《老太重生:闪婚皇叔,前夫孽子悔成渣了》 第1章 重生回到被卖的这一天! “快醒醒,怎么睡这儿了?赶紧回去,家里有好事儿!” 杜春枝茫然睁开眼,此时的她躺在草垛子上,有人正使劲儿摇晃她的身体,摇得她头疼。 等她看清楚,才发现眼前的人是宋真卿,那个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白眼狼不孝子! 杜春枝抬手就是一巴掌,“啪”地打出一声脆响,宋真卿捂住脸,眼睛瞪得老大,“你打我?” “打你?我打不死你!” 杜春枝爬起来接着扇,宋真卿慌乱间握住她手腕,恶狠狠道:“你疯了?我告诉太婆去,看不剥你一层皮!” 他拽着杜春枝就走,“回头再跟你算账,这会儿家中有贵客,你机灵点儿,爹叫你干啥你就干啥。” 杜春枝心中一凛,猛地把胳膊抽回来,四下里看了看。这是宋家村的地头,有自己侍弄的庄稼,还有自己堆好的草垛,眼前的宋真卿还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没娶那女人的闺女。 宋真卿说,家中有贵客。 老天有眼!这是回来了,回到被卖的那天! 杜春枝深吸一口气,所谓的贵客,不过是临县富户王老爷家的管事嬷嬷田氏。只因王家亲戚送了一个京城匠人做的布偶,家里的双生姐妹花就抢翻了天。 王老爷四处寻觅手巧的布偶匠人,听说宋家村宋垚的老婆会做布偶,这便派了人来。 王家本打算买几个玩偶,让小姐们不吵便好,没想到宋家竟然想把人卖了! 这杜氏手脚勤快,针线又好,还有祖传的布偶手艺,出价又极其便宜,王家何乐而不为?可怜那时的杜春枝大字不识,糊里糊涂在契书上按了手印。 她在王家度日如年,心里算着日子,好不容易盼到能回家,却被告知早就签了死契。后来又辗转被卖,换了好几个主家。 她天真地以为是王家恶毒,却从未想过是丈夫和儿子的诡计。十几年后,她求得主人恩典回乡,却发现宋垚早就另娶他人。 面对被骗的妇人,宋垚和宋真卿这对父子竟然毫无歉意。 “我和茵娘两情相悦,当年若不卖你,哪能腾出位置娶她?知足吧,你这些年过的可都是好日子。” “你虽生了我,却粗俗不堪,比不上我母亲一根手指头!” 自己沦为贱籍为奴为婢,宋家几个却吃香喝辣“母”慈子孝。杜春枝急火攻心之下一病不起,竟这么气死了。 大概是上天听到她的不甘,让她又回到宋家村,此时契书还没签,她还是良籍! 杜春枝抄起路边一根柴火棒子,兜头就往宋真卿身上招呼。 宋真卿连挨好几下,气得大吼:“反了你!爹和太婆饶不了你!” 杜春枝才不管他说什么,只管打了个痛快。想到等会儿还有场恶仗,她极力平复心绪,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挤出几分关切来,“我的儿,娘是怎么了?娘没睡醒,把你当成恶人了。儿砸,你疼不疼?” 宋真卿气急败坏,头也不回地去告状。 杜春枝远远缀在后头,慢悠悠推开了家门。院落干净,养了鸡鸭,一只小黄狗乐颠颠跑来,跟在她身后直摇尾巴。 这便是困了杜春枝十几年的地方。 她十六岁出嫁,宋垚自诩读书人,不下田不干活,天天举着书当大老爷。 家中一切都是杜春枝操持,要管着好吃懒做的婆婆和小姑子,挣了银子都用在丈夫科举上。 夫家嫌她土包子不识字,儿子断奶后不让她亲近。宋垚和宋老婆子对宋真卿极其溺爱,把这孩子惯得目中无人,尤其看不起自己的亲娘。 上辈子她在王家挨饿挨打,月钱都被宋垚搜刮,他们榨干她的血汗,却痛恨她的淳朴,嗤笑她的无知。 那这一次,你们把两辈子欠的,都还回来吧! 杜春枝进了门,早有人在堂屋等着。和上辈子一样,宋老婆子穿着绀蓝的新衣,眼底眉梢都是喜意。宋垚身穿松绿儒衫,手里一把折扇,一派附庸风雅的调调。 宋真卿肿着脸站在后头,气得直咬牙:“爹,她打我。” 宋垚瞪了好大儿一眼,宋真卿立刻闭了嘴。宋垚摇着扇子笑道:“不是跟你说了,你娘是睡糊涂了。春枝,快来见过客人。” 杜春枝福了福,王老财家的田嬷嬷点了点头,“看着像是个懂规矩的,只是规矩不能当饭吃,王家是冲着她的手艺来,总得先看看她做的物件。” 宋垚使了个眼色,宋真卿赶忙回房拿布偶出来,那是杜春枝做的兔儿爷。这玩偶针脚细密,做工精巧,跟活了似的。 杜春枝看那东西就生气,杜家祖传的手艺,给这白眼狼做玩具白瞎了! 田嬷嬷很是满意,宋真卿难得夸了几句,“这是我小时候玩儿的,我娘手巧,整个县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田嬷嬷点了点头,拿出一张契书,“那就别耽搁,把手印摁了吧。” 宋垚看着那文书,干咳了两声,“春枝啊,是这么回事儿。为夫要科考,可这家中……实在是捉襟见肘……” 宋老婆子撇了撇嘴,接口道:“不用跟她打商量,她粗手笨脚的,也就针线活还能入眼,能被人家看上还有什么不满意?王大老爷心善,不在意养你这闲人,这么好的事儿,还不快谢恩!” 上辈子说到这里,杜春枝千恩万谢地按了手印。此刻她却不动,冷笑着看着家里这几头蒜。 宋垚尴尬地摇了摇扇子,再次问道:“春枝,你可愿去王家帮工两年,以解家中困境?” 杜春枝指了指嬷嬷手中的布偶,“做这个能行?” “行!”田嬷嬷脸上笑出了花,“比起京城买的也不差啥了。” “这不算我的手艺,我给嬷嬷现做一个。” 不是她做的?宋家起什么幺蛾子! 田嬷嬷满脸怒意,宋垚连忙打圆场:“这个兔儿爷是春枝十几年前做的,想必是觉得老旧,想给嬷嬷缝个更好的。” 田嬷嬷点头答应,杜春枝拿来针线笸箩,又找出几块碎布。 “唉,这里面要塞棉,家里可没有现成的。” 宋老婆子赶忙道:“我这就去借!” “要去村口宋二根家,他家有棉。” 老家伙刚走,杜春枝又道:“白线也不够用。” 宋垚指使儿子,“快去借些线来。” “这可不是普通的线,要极有韧性的。赵庄有个赵金凤,她那儿线多,兴许会有。” 赵庄?也太远了吧…… 宋真卿没法子,只好出门。他刚走,杜春枝又道:“唉,花布也差了一些。” 宋垚气了个倒仰,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 把姓宋的都派出去,杜春枝也不理王嬷嬷,裁好布片开始缝布偶。王嬷嬷干坐着,清了清嗓子问:“就用白布缝啊?” “嗯。” “能好看吗?” “是素了点儿,但素有素的好。” “还得穿衣服吧?” 杜春枝笑笑,“急啥,要不你来做?” 王嬷嬷一口气滞住,气得翻了个白眼。 杜春枝做得飞快,田嬷嬷眼睛都不够用了,只觉得这位娘子手都缝出了残影。 被支走的三人,宋垚是第一个回来的。他刚进门,就见杜春枝把针线往桌上一撂,“成了!” 宋垚累得直喘粗气,这么快就做好了?那你指使我们干啥?成心的是不是? 杜春枝将布偶交给王嬷嬷,笑道:“嬷嬷呀,这个就给你家主母吧,她要是看谁不顺眼,贴上那人的生辰八字就可以扎小人了!” 第2章 让婆婆按了手印 田嬷嬷跟见了鬼似的,脸色当时就变了,抓起那“小人”结结实实扔在宋垚脸上,“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戏弄老娘!” 宋垚吓了一跳,喝道:“杜春枝!你胡闹什么?这玩意儿也敢拿出来?等你进了王家,第一天就得被乱棍打死!” 杜春枝把针线笸箩抱在怀里,一脸惊恐道:“王家那么凶,你还让我去帮工,是让我去送命吗?你想让我给谁腾地方?” 杜春枝从来都不声不响,突然一番抢白,宋垚的脸难免挂不住。但此刻不好撕破脸,他还得对田嬷嬷赔笑:“嬷嬷,您见笑。我家这婆娘的确莽撞了些,其实没有坏心眼儿。” 田嬷嬷一手掐腰,另一只手差点儿戳到宋垚眼珠子上:“你就是说出花,老娘也不信!让我家夫人扎小人,被老爷知道那还了得?这事儿就此打住,别什么人都往王家送!” 她扭头就走,宋垚哪里甘心,抬脚追了出去,跟在田嬷嬷身后点头哈腰地说着小话。 见那二人走远,杜春枝立刻推开书房的门。 没错,宋家虽住着不起眼的土房,宋垚却自诩有文人风骨,不仅有专门读书写字的地方,笔墨都得用好的。 宋垚每天拿着书本,不是摇头晃脑地背诵,就是在田间地头卖弄,别人忙着劳作,他背着手在一旁掉书包。 可惜呀,考啥啥不行,吹牛第一名。学了大半辈子,归来仍是个童生。 像这种干学学不会的,不是假苦读,就是真笨! 杜春枝一边听着外面动静,一边在书案和书架上翻找,还别说,真让她找到几封信。 杜春枝扫了几眼便确定,这是柳茵和宋垚的往来书信! 上辈子,杜春枝嫁过来之后才知道,宋垚原本是有婚约的。那时宋家是村中小富,他和表妹柳茵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 后来宋家财产败光,大宅子也没了,柳茵立刻退婚,很快就嫁了人。宋垚只好选了本分能干的杜春枝,心里还是惦记着表妹。 这次宋家父子动了恶念,一是因为宋真卿看上了柳茵的女儿,杜春枝拼死反对;二是柳茵死了丈夫,和宋垚早有苟且,宋垚迫不及待想把人娶进门了! 他们欺杜春枝娘家远,欺她不识字,欺她面朝土地背朝天,本分老实无怨尤。他们全家吸血,觉得没用了就一脚踢开,无非是些恶心的蚂蟥,一脚踩死完事儿! 杜春枝再往下翻,发现书信下压着一个木盒,盒里是一方帕子。杜春枝冷笑,信件有,信物也有,这狗男女年纪都不小了,可真是臭不要脸。 杜春枝将东西收好,关好书房的门。她朝窗外看了看,宋垚不知跟田嬷嬷说了什么,把人给劝住了。 紧接着,被指使到村口的宋老婆子也赶了回来。 三个人在大门外嘀嘀咕咕,杜春枝也不着急,坐在那儿等着。 大概在外面站着累,田嬷嬷还是被劝进屋里,宋老婆子点头哈腰地赔不是,硬是用假笑挤出满脸褶子。 她进门便狠狠瞪了宋春枝一眼,然后殷勤地请田嬷嬷上坐,这才笑着说: “我这儿媳妇平时一棒子都打不出个屁,今天是魔怔了。”宋老婆子转过身,给宋春枝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跪下!” 宋春枝冷笑,“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跪蚂蟥大老鼠。” 宋老婆子气了个倒仰,抬手就是一巴掌。杜春枝整日下田,力气可比她大多了,稳稳接住婆婆干巴瘦的小胳膊,顺势往回一搡,小老太太差点儿没坐地上。 宋老婆子满眼不可置信,咋回事?这儿媳妇要造反? 她不信邪,挽起了袖子,“你个贱蹄子,今天定要打服你!” 宋垚一看这还了得,当着田嬷嬷的面,婆媳俩要是撕吧起来,哪还有面子在?这要是传出去,他自诩的清正高洁,岂不是被人耻笑? 宋垚赶紧咳嗽两声,杜春枝睨他一眼,“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以前她对婆婆恭顺,对丈夫敬重,可她毕竟在田间地头忙活,没少跟村民打交道。宋家不是嫌她粗俗么,那就粗给他们看。 宋垚气得狂扇扇子掩饰尴尬,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嬷嬷,咱们接着聊正事儿。” 田嬷嬷一脸嫌弃,“你们家这媳妇,王家可不敢要。今天往夫人院里丢个小人,明天跟厨娘打起来,后天跟倒夜香的吵架,布偶没做几个,反倒全是她的热闹。” 宋老婆子忙道:“嬷嬷叫她去倒夜香吧,她总不能自己跟自己吵。不是我吹,杜春枝别的不行,干活跟头驴似的,带她回去不亏。” 田嬷嬷冷笑,“我是不愿意的,但是架不住你们苦苦哀求。今儿我算看出来了,这人呐,你家是一刻都留不得。我可不能白操心,你们总要拿出点儿诚意来。” 宋老婆子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也不避着儿媳妇,大喇喇地说:“要不……王家给的银子嬷嬷就收着?” 田嬷嬷笑而不语。 宋老婆子和宋垚交换了眼神,没交换出所以然,杜春枝在一旁提醒,“嬷嬷嫌你们给得少。” 宋垚一咬牙,朝田嬷嬷又伸出两根手指,再给二两,总行了吧? 田嬷嬷勉强点了点头,再次拿出了契书。 “杜春枝,你在上面按个手印,今天就跟我回王家。只要你把两位小姐哄高兴,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日子美着呢。” 杜春枝装傻,一脸懵懂望着老宋婆,“我也不会啊。” “我看你是傻了!”宋老婆子拿过装印泥的瓷盒,打开盖子,“手指头按在这上就成,这有什么难的?” 杜春枝小声道:“你先按一下,我有样学样。” 宋老婆子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伸出大拇指在印泥上压了一下。 杜春枝二话不说,抓着老婆子的手就往契书上按。老太太试图挣扎,但是杜春枝力气大,她根本挣脱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印落在契书上。 得嘞,大功告成! 杜春枝这一番操作,把田嬷嬷和宋垚都看傻了! 宋老婆子想撕掉契书,杜春枝眼疾手快抢了过来,拿起桌上的茶杯扔了过去。 宋老婆子被淋了一头,脑袋上还顶着几片茶叶。宋垚顾不得面子,也冲过来抢契书,被杜春枝一脚踹在膝窝,直接跪在地上。 田嬷嬷气道:“这不胡闹么,我要带回去的是会做布偶、能做苦工的下人,你按你婆婆手印做什么?!” 杜春枝笑道:“嬷嬷别嫌弃,别看我家老太太年纪大,倒夜香可有劲儿了。用她一个老太婆,能顶两个老倭瓜。早起倒夜香,倒完还能扫院子,她以前也有过享福的日子,还懂怎么熨衣服呢。 “再说了,银子你都收了,怎么也得领回去一个。不然揣进兜里的,不还得拿出来吗?” 田嬷嬷更生气了,“可这契书上写的,跟按手印的也不是一个人啊!” “这上头写的啥?” 杜春枝这一问,田嬷嬷犯了难,这是死契,告诉她之后她能不闹吗? 杜春枝换了个问法,“你就说那契书上写的是谁?是不是宋家杜氏?” 田嬷嬷自然知道契书内容——宋家村杜氏,因家中欠少食用,自愿卖于杨柳县王老爷为仆,得银二两正…… “没错,上面写的是杜氏。” 杜春枝笑道:“这可巧了,我这婆婆和我一个姓,她也是宋家村杜氏。田嬷嬷,这可真是天意啊!” 第3章 都来了,都来了好哇! 田嬷嬷震惊了! 怪不得杜春枝问这问那,还以为她是土包子什么都不懂,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她和她婆婆居然一个姓,还让老太太按了手印!我是给小姐找布偶匠人的,不是来买倒夜香的老婆子! 田嬷嬷气了个倒仰,这宋家都是些什么人呐,丈夫要卖妻子,儿子容不得亲娘,婆婆想换儿媳,一家子八百多个心眼儿。结果到了最后,儿媳妇反倒把婆婆给卖了! 没一个善茬,没一个好饼! 这会儿,宋老婆子真以为自己被卖了,急得团团转,而宋垚心里却是门儿清。 田嬷嬷拿出来的卖身契除了买卖双方,还要有中间的保人。他本打算先哄着杜春枝按了手印,再找信得过的人作保,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事儿办成。 现在老娘虽然按了手印,那身契却并不合乎买卖程序,根本做不得数。 宋垚的脑子转得飞快,看眼下的情形,杜春枝是不可能上当了,她仍在宋家户籍上,依旧占着妻子的位置,这要怎么办? 想着还在苦等的柳茵,宋垚恶向胆边生,“啪”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宋春枝,你竟敢不敬婆母,简直是辱我门楣!我宋家容不得你这不孝之人!娘,咱们这就去找里正,儿子要休妻!” 宋老婆子眼睛一亮,对啊,闹到里正那儿,全村不都知道杜春枝算计婆婆么?就势休了她,儿媳妇的坑不就腾出来了?自家外甥女不就能嫁进来了? 只是老婆子还有些担心,“儿啊,娘那身契……” 宋垚咬牙道:“那东西不作数,她要是敢拿出来,便是她不敬长辈的证据。田嬷嬷,一会儿还要劳烦您给做个证。” 田嬷嬷皮笑肉不笑,“原本签了这身契,买人的二两银子归我,你们额外还给我二两。现在我一个板子不赚,还要被你指使,你看我长得像傻子么?” 宋垚横下一条心,“只要肯作证,少不了你的。” 杜春枝坐在一旁看他们商量,笑道:“串通好了吗?赶紧走呀,不然里正出了门,扑个空可怎么办。” 她率先起身,其余几个一头雾水——她都要被休了,从此后被人指指点点,以泪洗面,这是什么令人兴奋的事情吗?她为什么比咱们还要着急见里正? 杜春枝走到院外,扯开嗓子开始喊,“宋家村的父老乡亲,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们,本村立不起的猪肠子、扶不起的阿斗、考一万年也考不上秀才的宋垚要休妻啦!” 啊?! “快走啊,又有热闹可看!” 在门口嗑瓜子的赵寡妇听了这消息,马上一溜小跑,在村里各处宣扬。 “别吃了,快把那干粮咽下去,杜春枝那个木头要被休了,正往里正那儿去呢!” “二花,你奶孩子呢?喂完麻溜跟我走,宋垚那个小白脸要休妻!” “四儿你赶紧的,犁地不差这一会儿,戏班子可不给你再演一遍。” 赵寡妇火急火燎地散布消息,生怕村里落下谁,不仅惊动了宋家村所有的人,还惊动了所有的狗。 村口扯闲篇的二流子撒腿就跑,一路跑一路喊,这下连邻村都知道了。 里正宋怀瑜被喊出来,见到这阵势也吓了一跳。乌央乌央这么多人,外村的都抱着孩子来看热闹,知道的是宋垚要休妻,不知道还以为宋家村进了流民呢。 杜春枝上辈子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面对这情景完全不怵。人群里有她不争气的儿子宋真卿,身边是他死活要娶回家的黄玉莹,还有想让她扫地出门的柳茵,那女人站在角落里,眼里全是兴奋。 都来了,都来了好哇! 杜春枝抱起围着她转的小狗崽,全看宋家如何唱戏。 宋怀瑜还是很有威望的,视线环顾四周,嗑瓜子的、骂孩子的、趁着人多掐架的立刻都停下。宋怀瑜问道:“何事喧哗?” 宋垚站出来,指着杜春枝大声说:“我今日要休妻!” 杜春枝老神在在,问道:“休妻有七出三不去,我嫁给你十几年,算不算‘有所娶无所归’?” 人群里,宋二根家的大喊,“杜春枝娘家学人做生意,早就没信儿了,也不知道活着还是死了,休了她让她去哪儿?” 对啊,众人纷纷点头,杜家都没人了,可不就是无所归? 杜春枝又道:“公爹没了,我是不是跟你一起守孝三年?这叫不叫‘与更三年丧’?” 没错没错,三不出里占了两样,宋垚怎么能休妻呢?! 宋垚大为震惊,杜春枝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就算她懂这些,作为一个村妇,她怎么能说得头头是道,三言两语就挑动围观者的情绪呢? 宋垚见势不妙,急赤白脸道:“这婆娘犯了七出之罪,她、她对长辈不敬!” 宋怀瑜问:“如何不敬?” “她嫌弃我老娘,竟然想将我娘卖掉!这位是杨柳县王老爷家的嬷嬷,她可以作证。” 有宋垚许下的好处,田嬷嬷自然不遗余力地唱戏,“主家要寻个倒夜香的婆子,前几天有人找上门,说宋家村有个老妇自愿为奴,老婆子就赶来瞧瞧,谁知道这么造孽,竟然是儿媳妇瞧婆婆不顺眼,要把她卖了!” 啊?!人群里一片哗然,赵寡妇忍不住跳出来喊,“好你个杜春枝,平时不吱声不吱气儿,戳一下挪个地方,一脚都踹不出半个屁,你这样的居然藏着祸心!宋家村几百年也出不了这么个祸害,祖宗们知道了,都得从牌位上跳下来把你掐死!” 对啊,宋家村怎么能有这种女人,简直是全村之耻,这要是传出去,村里人几年抬不起头来。 宋二根家的用胳膊肘怼了下赵寡妇,“你咋这么卖力呢?休了杜春枝,你还能嫁给宋垚怎么着?” 赵寡妇娇羞了一下,“那可说不准,万一呢。” “他天天霍霍银子,考了这么多年全是白搭。” “那可说不准,万一他走了狗屎运,哪天就突然变成秀才了呢。” 就在这个时候,宋真卿也站了出来。 他抖了抖衣襟,声音很大,气势很足:“杜春枝,我太婆一个老人家,你骗她去倒夜香!她跟你有何仇怨?你竟如此害她!” 第4章 上次亲热完,晚上睡不着觉 宋真卿原本是被派到赵庄取线的,但他根本没去,转头就找了柳茵的女儿黄玉莹出来,俩人寻了个草垛垛,在里边滚来滚去。 此时的宋真卿眼底闪着兴奋,从今日起,家里这黑不溜秋的婆娘就会被赶出门,端庄娴静的茵姨将被娶回家,成为自己的娘亲。 茵姨绝不会反对自己跟玉莹在一起,从此父亲鸳鸯成双,自己和玉莹鹣鲽情深,成就两对佳偶,日子岂不是美上天了! 宋真卿被养成这样,全是宋垚一手造成。他口口声声亲自教导,教导来教导去,教出来个羊毛疔。读书读不进,还将亲娘视为仇人,比白眼狼还要不如。 只是这会儿,连宋真卿都不站亲娘,难免又叫村里人议论一番。 “啧啧啧,”赵寡妇直摇头,“连亲儿子都不待见,姓杜的没救了。” 里正宋怀瑜沉下了脸,问道:“杜春枝,你怎么说?” 杜春枝四下里看看,“里正叔,咱把大门关了吧,别让我一会儿跑了。” “……” 宋怀瑜抬了抬手,“宋二根,关门!” “叔,狗也要放的。” 宋怀瑜没好气道:“你不是自己也带了一条?” 杜春枝不再纠缠,上前一步扬声道:“诸位都看到了,说我卖婆婆的都是宋家人,试问我一个村妇,整日侍弄庄稼,连镇上都很少去,如何认得杨柳县的嬷嬷?” “谁晓得你怎么认识,人是你叫来的,我全家作证!”宋垚说完又道,“那买卖契书还在杜春枝那儿,不信让她拿出来瞧瞧。” 宋老婆子闻言立马戏精上身,举起自己按过印泥的大拇指,那叫一个痛哭流涕,“你们快瞧瞧,她欺负我啥也不懂,诓骗我按了手印,天杀的,我宋家哪里对不住她?” 宋怀瑜冷声问问:“杜春枝,那身契可在你身上?” 原想着杜春枝不会那么痛快拿出来,宋垚已做好了痛斥怒骂的准备,没想到人家二话不说将契书取出,他白打腹稿了。 一见那契书,宋老婆子演得更卖力,拍着大腿哭嚎,“这是娶回来个仇人啊,心也太黑了啊!” 杜春枝不慌不忙,“刚才你孙子口口声声说,我要将你卖去倒夜香,敢问,这身契上哪三个字是倒夜香?” 宋老婆子的哭声嘎地止住,她愣了半晌,梗着脖子说:“我儿子说有,就肯定有!” 杜春枝笑得意味深长,“他真说过?” “千真万确!” 宋老婆子这一嘴硬,宋垚暗叫不好,果然,只听杜春枝道: “我不识字,你也不识字,你儿子要是说有,那就肯定看过这契书。既然他看过了,说明按手印的时候他也在,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按下去么?” “对呀!”宋二根家的作为好友,最知道杜春枝过得多憋屈,“要是你儿子也看过契书,那就不是杜春枝卖你,是你儿子卖你!” 宋垚快要气晕了,本以为手拿把掐的事儿,不知为什么变得如此被动。他急,宋真卿更急,不管不顾脱口而出,“那契书上根本没有‘倒夜香’三个字!” “哦?”杜春枝望着这不如叉烧的东西,心绪没有半分波动,“这么说,你看过?” “我,我没看过。想那王老爷财大气粗,为人和善,怎么会让我阿婆倒夜香?” 这番辩白没什么用,宋家村众人的眼神都是三个字——我不信! 杜春枝顺势道:“乡亲们都晓得我不识字,这上面写了什么也不知道,好在宋家村有几个读书人,哪位能帮我念念?” 一位叫宋如松的秀才站了出来,拿着契书念得很大声: “宋家村杜氏,因家中欠少食用,自愿卖于杨柳县王老爷为仆,得银二两正。从此吃住在王家,月例五百钱,洒扫劳作,全听主家吩咐。平日为二位小姐做布偶,一式两个,需一模一样,不得有半分差异。若有违失,责治无辞!” 的确没提倒夜香,但是让宋老婆子做布偶?这不闹着玩儿吗? 谁还不知道她?别说做布偶了,平时连针线都不爱拿的,绣朵梅花像大饼,缝个荷包像口井! 王家小姐用她做布偶?口味如此猎奇吗? 宋二根家的又站了出来,“要说村里布偶做得好的,还得是杜春枝。我求她做过一个,那针脚那花样,得是县里头一份!” 秀才宋如松沉吟道:“莫非王家要买的本是儿媳,老婆子却抢着按了手印?” 宋老婆子大叫冤枉,“这玩意儿有啥可抢的,真是杜春枝抓着我的手按上去的。” 宋如松追问:“她又不知道契书写了什么,为何会抓着你按?莫非,是宋垚想卖妻?” 宋垚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生怕被识破,巴不得这事儿马上结束。哪怕这次休妻不成,也不能让自己的名声有半分污秽。 “不会的不会的,”杜春枝一脸天真,“我夫君对我好着呢。” 宋垚松了口气,算她识时务! 谁知杜春枝掏出一封信来,递到宋如松手里,“这是夫君写给我的,肯定全是好话,秀才公帮忙念念?” 宋垚看到那信,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这要是当众念出来,可就全完了! “不能念!”他试图上去抢信,却被宋二根等几个壮汉拦下,村口的二流子腆着脸坏笑,“就念一下呗,有什么不能听的。” 能吃到第一口瓜的宋如松显然有些激动,随即展开信纸。 宋怀瑜抽空喝了口茶,还没等咽下去,第一句就把他给念喷了。 “宋郎如晤,” 听见没,宋郎!信上写的是宋郎! 杜春枝家还有谁是宋郎?不是宋垚就是宋真卿! 快念快念! 在众人催促下,宋如松继续往下读:“上次鸳鸯交颈,妾身夜不能寐,”念完一句他还给解释,“意思就是说,上次咱俩亲热完,我晚上睡不着觉!” 人群一阵哄笑,我滴个老天爷!这也太带劲儿了! “这几天月事没来,算算日子,大概是有了。” 啊啊啊啊啊!不是吧,连孩子都怀上了! 究竟是宋垚的,还是宋真卿的?众人一脸兴奋,他们家这热闹,真是越看越热闹了! 第5章 和离,地我要,钱我也要! 孩子究竟是谁搞出来的,宋家村众人分成两派。 “肯定是宋真卿,刚才还瞅见他拽着一女的滚进草垛垛呢。” “你脑子里进了浆糊么?要是宋真卿的相好,杜春枝能捅出来吗?她肯定瞒得死死的,再偷偷把儿媳妇娶回家,不然宋真卿名声不就毁了?” “没错,她能把信拿出来,只可能是宋垚在外边养了个小的。” 两边各说各的理,宋怀瑜实在听不下去,板着脸道:“杜春枝!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这儿拿,成何体统!” 杜春枝一脸无辜:“里正叔,虽然这是宋家村,但你是里正,要公正才能服众,可不能偏袒姓宋的。秀才公,我这儿还有块帕子,也是宋垚的,你帮我看看上面绣的是啥字?” 秀才宋如松接过帕子,清了清嗓子说:“这上面绣了一棵垂柳,下面还绣了个茵字,绿草如茵的茵。” 杜春枝就等这句呢,眼里立刻蓄满了泪,“原来是柳茵,她是宋垚的表妹,平时俩人没少眉来眼去。没想到宋垚人模狗样的,居然做出这种丑事!” 这件事,有些村人是知情的,他们立刻打开话匣子,不遗余力地宣扬宋垚家的往事。 “以前那柳茵总来,我见过,小腰挺细,小嗓挺甜。” 杜春枝顺势往下说,“对,小眼神含情脉脉。” “他们俩原来有婚约,女的嫌他家穷,悔婚了。宋垚天天在家里哭,人家也没回头,后来嫁了个富户。” 杜春枝点头,“听说她把丈夫克死了,现在打算跑回来克宋垚。” 宋垚一听不干了,“谁说茵娘克夫?根本就没有的事儿!” 杜春枝能惯着他? “反正不克夫就克老婆婆,要不就克你儿子,你选一样吧。” 宋垚:“……”合着非得克点啥呗? 宋怀瑜面对这场闹剧只觉得头疼,从头开始捋顺,“宋垚,今天是你想卖妻,有这么回事吧?” 宋垚狡辩,“里正叔,这婆娘不知道从哪儿弄的信,这是污蔑,大伙不能信!” 杜春枝笑了,“宋垚和秀才公都是一个学堂出来的,那几笔字谁都认识?契书就是宋垚写的,可别倒打一耙。秀才公一身正气,才不会帮他做假证。宋垚要是不肯承认,那就把柳茵找来,当面问问她有没有这回事。” 宋垚看了眼秀才,眼神里带着祈求,秀才背着手假装没看到——杜春枝都说我一身正气了,我不正一点儿好意思吗? 大伙都在笑话宋垚,起哄叫他喊柳茵来。躲在角落的柳茵见势不妙,悄悄往大门口挪,试图趁乱溜走。然而大门已经关上,门口还有两条特凶的大黄狗,龇着牙看谁都想咬一口。 柳茵往后缩了缩,前面的人群突然朝两边分开,闪出一条路来。杜春枝大步走来,一把薅住她的衣领,连着几个大耳瓜子扇过去,“你躲在这儿干啥呢?我们宋家村的热闹,你也敢来看?!你们串通一气卖了我,是不是等着我给你挪地方呢!” 柳茵结结实实挨了几下,捂着红肿的脸连声尖叫,宋垚和宋真卿父子马上挡在她面前,想把人护住。杜春枝抡起胳膊就上,护花父子都挨了几个大耳刮子。 宋垚气急败坏,开始口无遮拦,“你这个恶妇!卖了你是给你一个好前程,你别不知好歹!” “行了,当众对打,像什么样子!”宋怀瑜实在看不下去,不愿宋家村被指指点点,想赶紧把事情摆平。 “宋垚,既然你表妹也在,就当着大伙的面把话说清楚。柳茵怀了孩子,你想迎进门也行,不过正妻还在,她只能做妾。杜春枝,你也大度些,将人迎进来免得被笑话。” 杜春枝当然不愿意,柳茵更是不愿,泪眼朦胧地望着宋垚,“表哥,我还是一头撞死吧!” 宋老婆子急了,要是柳茵不进门,柳茵前夫留下的银子可就花不着了。老婆子急得脱口而出:“你别死,让杜春枝撞死!” 宋怀瑜气得指着宋垚鼻子,“你一介书生,无媒苟合已经很难看了,难道还打算让柳茵做正妻吗?” 宋垚梗着脖子不吭声,宋真卿眼看己方落了下风,立刻跳了出来,“杜春枝不配在宋家,今日我爹原本是要休妻的!” 杜春枝冷笑:“凭什么休我?地里活都是我干,衣服都是我洗,平时不说一句重话,有委屈自己咽下。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就是到了天王老子跟前,我也问心无愧。” “没错,”宋二根家的在底下喊,“宋垚凭什么休妻,我看应该春枝休夫才对!” 杜春枝很是赞成,“我休了宋垚一家,从今日起,房子和地都归我,他们几个全都滚蛋!” 这事没法善了,柳茵是一定要娶进门的,宋垚权衡利弊,硬着头皮道:“和离,和离总成了吧?” “也成,地都归我,反正你们也不种,”杜春枝半点儿不客气,“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你们宋家再给我十两银子,否则,你别想跟我和离。” 十两?! 宋垚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他荷包里最后的二两都给了田嬷嬷,哪还有闲钱? “表哥,”柳茵抽泣着,好像站都站不稳,“银子……我帮你出,我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杜春枝心里清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在宋家村的地盘,是不可能把宋垚一家赶出去的。 她干净利落地分了田,拿了钱,请秀才公帮忙写和离书。 赵寡妇问:“宋垚不是能写吗?” 杜春枝道:“看不上他那两笔字!” 宋二根家的看着热闹,笑得嘎嘎的,“赵寡妇,你还惦记宋垚不了?” 赵寡妇疯狂摇头,“还惦记啥呀,家里没几个板子,俩媳妇!我去了就是小妾后边的小妾,人家吃饭我喝吃泔水,人家要是喝粥,我连洗脚水都喝不上!他们吃不上饭的时候,不得把我也卖了?” 大伙都哄笑起来,宋垚气得脸通红,赶忙签了和离书。 宋怀瑜将村口的空房分给杜春枝暂住,然后大手一挥,“行了,都散了吧。” “还没完,不能散。” 宋怀瑜瞪起眼睛,“你还想干啥?” 第6章 帮我抄个家 杜春枝道:“大门口那个好汉,快帮我把那婆子按住。” 好汉抬手,伸出蒲扇般的手掌,夸擦把田嬷嬷按在地上。 杜春枝微微一笑,“里正叔,现如今的律法允许奴婢买卖,可是却不允许良民被卖,是吧?”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之前处理宋家的事儿,宋怀瑜多少还有些顾忌,但田嬷嬷是外县的老婆子,他有什么可维护的? “没错,为了避免良民被卖,要当面验证身份。如果不是奴籍,也必须是自愿为奴,还要有几个保人担保,如果发现良人被拐,保人也要被问罪。” “里正叔,还是您见多识广!我就不懂这么多!” 杜春枝一顿马屁拍上,又道:“这老婆子明明知道我是良家,却存着将我卖作奴婢的心,今天敢买我一个,明天就敢买咱们一村!这事儿不能算完,我这就去县衙告状,咱们宋家村不能让外人欺负了!” 这番话说出来,宋家村群情激奋,宋怀瑜觉得哪里不对,但是想阻止已经晚了。 村里那位“好汉”押着田嬷嬷,撑起船直奔县衙而去。想看热闹的村民也搭帮结伙,有的走水路,有的走陆路,都往县里去,想赶在日落前吃完这个大瓜。 宋怀瑜猛地一拍大腿,坏了,杜春枝不只是想把田嬷嬷送进去! 试想一下,县令审案,能不问缘由吗?论起前因后果,能绕过宋垚一家吗? 无论是取证还是问责,绝对跑不了他啊! 宋怀瑜能想到这些,宋垚自然也能想到,他苦着脸说:“里正叔,咱们得把那婆娘抓回来。” “抓啥呀,你根本躲不过,还是省点儿事儿吧。我给你指条道,你直接去县衙认错,只管认罚,兴许还有救。” 杜春枝去县衙报官,县令收集证据,还去临县找了王家的人来。 案子审了两天,田嬷嬷咬定是自己的主张,揽下了罪责,将王家撇清。 田嬷嬷挨了十板子,入狱收监。 宋老婆子怕影响宋垚前程,也说这事宋垚不知情,暗地里塞了银子疏通。 她也挨了十板子,入狱收监。 这件事以两个老太婆被猴起来为结局,杜春枝不太满意,但也不再恋战。 此时自己只是一介草民,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易,想彻底复仇,得变得更强大才可以。 买卖村妇案就此结案,杜春枝没有立刻回村,而是在县城逛了一圈。 上辈子她很少出门,即便到县城也是为了卖粮,每次都匆匆来匆匆走,从没好好看过这地方究竟多大,集市有多热闹,有什么新衣裳,有哪些美食。 这一次,她记住县城的铺子,将和离时宋垚给的银子拿出了二两,尝了些小吃。 她买了上好的丝线和各色料子,然后买了对小小的耳坠子,还买了几个大包子。 逛够了,她将东西收拾好,回村! 在宋家村和县城之间往返,走陆路都要先到镇上,而坐船却可以直达。杜春枝找到渡口上了小船,发现摇橹的正是昨天帮自己按住田嬷嬷的那位“好汉”。 这人是外来户,姓赵,村里人都叫他赵老六。 赵老六高大健壮,平日里不苟言笑,独来独往。即便摆渡,也只是闷头摇橹,始终跟村里人保持距离。 杜春枝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付了船钱坐在里边,大概等了一炷香,陆续有宋家村的人上了船来。 见到杜春枝,村里人难免拿她打趣。杜春枝可不是当年那个老实任人欺的面瓜,别人揶揄,她便卖惨哭穷骂宋垚,问她以后作何打算,她说吃饭睡觉骂宋垚。 她不在意,别人也就打个哈哈便翻篇。 一行人回到宋家村,杜春枝下了船,她挽起袖子,左看看右看看,从路边捡了根棍子。 和离的时候分了地,可家里东西还没分呢。 里正虽然给了个住处,但那破屋子荒了几年,半点儿人味儿都没有。漏雨的房,斑驳的墙,门丢了半扇还没有窗,那叫一个家徒四壁! 自己虽然还有银子,但她不打算用这些置办家具,衣裳被褥锅碗瓢盆柜子箱子从哪儿来?肯定是找宋垚要啊! 村里人都回家去了,赵老六停好船,正好从渡口过来。 杜春枝想了想,说道:“老六,你那天帮我按住田老婆子,我还没谢你呢。” 赵老六瞥了她一眼,“有话直说。” “好汉,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不能。” 杜春枝的战术一点儿都不迂回,“我给钱!” “帮什么忙?” “劳您帮我抄个家。” “宋垚家?全抄不行,里正那儿说不过去。” “那就抄半个,我一个人搬不动,你搭把手。”见赵老六不动,杜春枝又道:“不让你白出力,五个铜板,行不行?” 老六:“……” “再给俩包子,不能再多了。” “我只管搬东西,其余的不管。” “行行行,东西我来要,我指啥你搬啥。” 两个人商议妥当,直奔宋家。为了避嫌,杜春枝在前面走,老六远远缀在后头,就跟不认识似的。 宋家父子早就回来了,宋老婆子还在县里关着,家里没人做饭。俩人饿得前胸贴后背,歪在桌子旁唉声叹气。 “爹,那女人怎么那么凶?简直就是个母夜叉!” 宋垚揉了把脸,“谁知道呢,幸亏撵走了,不然留在家里就是祸。” “契书这事儿蹊跷得很,杜春枝怎么识破的?是不是你说漏嘴了?” “我说漏?我啥都没漏!说不定是你去找她的时候露出马脚,让她起了疑心。” “我也啥都没说。既然咱俩都没漏,那就是我奶说的。” “有可能,早知道这事儿不带她。” 俩人饿得头昏眼花,打算豁上脸,去里正家讨口饭吃。好歹是村里的读书人,宋怀瑜还能眼看着他们饿死不成? 他们正要走,杜春枝打上门来。 宋垚吓了一跳,这娘们分走了田,拿走了钱,还来干啥? “既然是和离,我拿走点家当总不过分吧?” 宋垚都气哆嗦了,“你、你还要啥家当?” 第7章 拿走拿走全拿走 “你说我要啥,”杜春枝笑了,“锅碗瓢盆,床柜板凳。你也别小气,凡是家里能用的,都见面分一半。” 宋垚气得脸都绿了,“杜春枝,你别蹬鼻子上脸!家里拢共两亩地,全都给了你,这就相当于十几两银子!你还额外又要了十两,你现在比我都富,还不知足?” “你说的跟我现在办的是两码事,你给田给钱,是为了换柳茵进门;我来分些家当,这才是和离该做的事儿。” “你想都别想!和离书早就签完,那上面没写的,你也别想要。你要是不守规矩,我们宋家村可容不下你!” 杜春枝才不怕他威胁,笑着说:“你要是不愿意,我把和离书撕了,咱还跟原来一样过。” 宋垚吼得老大声了,“户籍都改完了!你还想回宋家?荒谬!做梦!妄想!” 杜春枝点点头,“行吧,既然这样,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宋垚跟宋真卿对视一眼,咬牙道:“你不客气,我还不客气呢!既然你自个儿送上门来,我就先打一顿再报官,告你强抢民宅!” 杜春枝觉得这词怪怪的,但这会儿没工夫深究,抡起刚捡的树枝就冲上去,咔咔就是干。 农妇力气很大,弱鸡只配挨打,那树枝比手腕子还粗,挨一下就是一道紫红的印子。 宋垚父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担,被揍得抱头逃窜,杜春枝狂揍宋垚,把狗东西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又一脚踩在宋真卿背上,用树枝抽他的腚。 “嫌我土包子不识字?嫌我不如那个柳茵?你衣服都是谁洗的?你吃的饭都是谁做的?一个败家子瞧不起亲娘,考不上秀才就对了!这要是叫你考上,那才叫没天理呢!” 宋垚一看儿子挨揍,抱着脑袋过来救儿子,宋真卿趁乱跑去请救兵。 白眼狼孽子跑到院子,猛地被院中男人吓了一跳,“你、你来干啥!” 赵老六如实作答,“来帮忙抄家。” 宋真卿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武力值,他连杜春枝都打不过,赵老六就更别提了。跑吧,反正一切都有爹扛着。 宋真卿撒腿狂奔,杜春枝在屋里吼,“赵老六,你怎么不拦着?” 老六特别淡定,“事先说好的,我只管搬东西。” 行吧,拦人是另外的价钱。杜春枝找了根绳把宋垚捆上,开始在宋家扫荡。 她拿了自己的几件旧衣、俩碗俩盘几双筷子一口锅,又拿了绣绷还有针线笸箩,防雨的蓑衣劈柴的斧,炒菜的锅铲舀水的瓢…… 这些东西都是旧的,好在柳茵为了加入这个家,也下了些本钱。 老宋婆没舍得用的新棉被一床,书房刚打的新书桌一张,还有宋真卿的新木床……既然柳茵孝敬了,咱就别客气,都拿上。 宋垚被捆着动不了,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杜春枝,那些不是你的,你怎么全拿走了?” “但凡这屋里的,都应该是和离前你我共有的,怎么就不能拿?我只拿了一张桌子,不是还给你留了一个?被褥也没多拿,你们家不是还有吗?” 说着,杜春枝皱了皱眉,“不行,我觉得我有点儿吃亏,还是拿少了。”她又去厨房翻找,找到宋老婆子藏起的半罐猪油,拎走半袋糙米两斤棒子面一小袋干菜,又去书房抢了几本书。 “拿上拿上都拿上,猪油炒菜,书本用来点火。” 赵老六一句话都不说,闷着头只往外搬东西。又到大门口叫住几个疯跑的熊孩子,让他们喊人来帮着抬。 村里的汉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同时也觉得宋垚卖妻实在掉价,很快跑来几个壮汉,七手八脚帮着杜春枝把东西搬到新的住处。 杜春枝临走时踹了宋垚两脚,“你自己说,我分走一半家当,是不是你情我愿?” 宋垚被捆在桌腿上,头疼肝疼心也疼,脸都是抽抽的,“你那叫一半吗?家里就那点儿好东西,都叫你划拉走了!还有我的书!你还给我!” 杜春枝静静看着他,慢慢举起那根树枝。 “好男不跟女斗!我宋垚在此立誓,总有一日,我要夺回我的一切!” 行,杜春枝点点头,最后在圈里抓了两只鸡,又抱走了跟在屁股后的小黄狗。 宋垚痛心疾首,“土匪,这是个女土匪!” 杜春枝回到村口破房子时,来帮忙的都走了,东西都堆在门口。她归置了一番,破屋总算有了些家的模样。 可是房子没有院墙,院里长期没人打理,草都长到一人高。 屋顶的瓦是烂的,白天晚上都透光,遇上下雨会更要命。隔壁那个院子倒是不错,院墙垒得结实,瓦也齐齐整整的。 这一带零星住着几家,都是村里的外来户,杜春枝记不清旁边住的是哪一家。但邻里邻居的,总要相互帮衬,于是她敲响了邻居的门。 “咣当”,门开了,杜春枝望着比自己高一头多,铁塔似的赵老六,讪笑道:“原来你住我隔壁,幸会,幸会。” 她赶紧掏出铜板,数了五个板子递过去,“说好的酬金。” 赵老六收好铜板,半点不客气,“还有包子。” “对对对!我差点儿忘了。”杜春枝笑道:“我这就给你拿来。” 她转身就走,打算把凉包子热好再送来,回到家才想起,这破房子很久没人住,灶都塌了! 其实可以去赵老六家借火,但是这年月流言害死人,孤男寡女的不合适。杜春枝想了想,分出一半包子,又撕了一半油纸包好,用树枝挑着伸过院墙,然后咳嗽了一声。 老六不愧是老六,听到动静马上会意,取走了树枝上的吃食。 杜春枝将就着填饱肚子,小黄也跟着炫了个大包子,满足地在地上打着滚,杜春枝伸手摸了摸狗头,心里开始琢磨: 女人独居,又是在村口,太不安全了,院墙必须马上修好,还要弄些陷阱什么的防止坏人晚上爬墙。 看这天气,过不了几天就会下雨,房顶子也得快点修好。 她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儿,让宋家吐了十两银子出来,不然连修房子的钱都没有。 第8章 宋慧慧你等着 趁着天还没黑,杜春枝去找宋二根的媳妇张巧云,把修房的事儿说了。 在里正那儿闹和离的时候,巧云始终向着杜春枝说话,此时却显得有些为难。 “我家二根昨天一脚踩空,摔在田埂上,几天不能下地。你要是不着急,等他养好了再帮你修墙。” 这也太不巧了,杜春枝只能说让二根好好养伤,她自己另想办法就是。 作为宋家村的村民,有事儿自然要找里正。 杜春枝直接去宋怀瑜家,说道:“里正叔,房子你虽然给了,但是也太破了。但凡山上跑下来个野猪,能直接冲我屋里,把我房子拱塌了。叔,你帮我找几个人,帮我把院墙修上行不?” 宋怀瑜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管,现在正农忙,谁家的汉子不下田?就算有心帮你,也腾不出来人手啊。” 一听这话,杜春枝就明白了。 说是地里活多,那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找不出来,只要真想帮,还能帮不上吗? 其实,宋怀瑜从骨子里认为,宋家村是宋家村,外姓是外姓。只要不是老宋家的,那就是受了恩惠住在这里的,不能跟原住民相提并论。 再者,她大闹一场跟宋垚和离,又跑去县里告状,现在宋垚的老娘还关着呢。这事儿让外村看了笑话,宋怀瑜心里多少有些埋怨。要不是杜春枝户籍还在这边,他连村口的房子都不想给。 杜春枝想清楚便告辞,里正不做人,她还能不活了?不就是一堵院墙,那就自己想办法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杜春枝回到住处,怎么也睡不着。乡村的夜晚真的太黑了,黑得令人心慌。 她上辈子跟着主人做生意到京城,穿绫罗,盖锦被,管店铺,查账目……她见过不少世面,都忘了乡下的人,连油灯都舍不得点的。 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小黄蜷在床边,它突然支棱起来,扯着嗓子大叫。 杜春枝暗叫不好,抄起一根棍子悄悄藏在门后。院里的草老高老高,此时发出簌簌的声响,杜春枝借着云层里透出的少许月光,瞧见两个黑乎乎的人影,分开草丛朝这边走来。 这是冲自己来的! 就在这时,小黄嗖地窜了出去,瞄准其中一人的腿,夸擦就是一口。 那人疼得嗷嗷叫,拿着手里的棍棒劈头盖脸地打狗,小黄跑得快,嗖嗖几步跑远,然后冲着来人狂叫。 “还叫不叫人睡了!” 哐当,隔壁的大门打开,赵老六举着火折子,拎着烧火棍出来,一张脸满是煞气。 那俩人见老六出来,转头就跑,他们本来想趁着天黑占点儿便宜,居然忘了隔壁还住着个强壮的爷们。赵老六胳膊那么粗,拳头那么硬,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两人偷偷摸摸地来,又撒丫子跑,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杜春枝谢过老六,然后问道:“六哥,你看清是谁了吗?” “黑灯瞎火的,草又那么高,两个都蒙着脸,看不清是哪个。不过,跑不了那几个二流子。” 杜春枝点了点头,趁机问道:“六哥,有笔意外之财,你赚不赚?” 老六举着火折子,静静看着她表演。 “我这房子太破了,得砌个院墙,梁上的瓦也得拾掇拾掇。六哥你摇完橹,要是有空,帮我修一下呗?有酬金的!” “我没空。” “哦。”杜春枝只好作罢,脑子里琢磨着还能请谁。 老六想了想,又说:“我可以帮你喊几个人,明天你在家等着吧,中午管饭就行。” 杜春枝连声答应,然后恭送老六,“谢谢六哥!六哥慢走!” 一颗心终于落了底,回去以后,杜春枝依旧睡不着,睁着眼熬到天亮。 隔壁老六已经起身去渡口,修墙的人还没来,她洗了把脸,开始收拾院子里的草。 刚拾掇出一个角落,有人找上门来。 “杜春枝住这儿吧,你借的银子该还了!” 什么?自己啥时候借过钱? 杜春枝迎了出去,就见路边站着两个人,左边那个胖子手里拿着一纸文书。 “自己看吧,按了手印画了押,你可不能赖账。” 杜春枝赶忙看那文书,发现这是个借据,上面写着: 宋家村杜春枝,借翠林镇李仁孝纹银十两,一月后归还纹银二十两,立字为据…… 杜春枝懵了,脑子转得飞快,她笑着说:“你拿给我看,我也不认识啊。” 胖子冷哼一声,“别装傻,这是上个月在我家借的钱,昨个就到日子了,你不主动还,我们自然要找上门来。” “上个月?不记得有这回事啊。” “上月你跟宋慧慧一起到镇上,她陪着你签的借据。” 杜春枝从角落里翻出记忆,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宋慧慧是自己的小姑子,上个月自己的确陪她进过城,当时小姑子看好一件首饰,要十两银子。宋慧慧没钱买,还为此哭了半天。 后来两个人走散,临近傍晚的时候,小姑子宋慧慧突然找到杜春枝,说婆婆要赊几个小鸡仔,嫂子去按个手印画个押就好。 那时候的杜春枝多单纯啊,见宋慧慧真拿了几个小鸡仔,就半点都没怀疑。还说天晚了怕赶不回去,赶紧按了手印画了押就走。 想必这十两银子被宋慧慧拿去买了首饰,怪不得小姑子前些天吵着去姑姑家,原来她知道会有人上门要账啊。 上辈子李家来要钱时,杜春枝已经被卖到王家,也不知道宋家怎么平的帐。这次自己成功脱身,反倒被这要账的缠上了。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这玩意没法赖账,如果今天不还,利上加利,就没个头了。 杜春枝想了想,拿出了七两银子,“二位,我身上就这么多,剩下十三两一定尽快还上。咱就不翻利了,成不?” 胖子一把抢过银子,凶巴巴道:“这我可做不了主,限你五天内尽数还完,不然把你卖了抵账!” 五天? 杜春枝快疯了,这银子还没捂热乎,就这么拿出去了,太心疼了好吧! 明明都和离了,她已经开始憧憬挣钱当富户的好日子,没想到当头就是一棒,她还得给宋慧慧擦屁股! 杜春枝咬牙:宋慧慧你等着,有本事你这辈子别回宋家村! 第9章 来都来了 把讨债的打发走,杜春枝扒拉扒拉自己的小金库,欲哭无泪。 昨天在县城花了二两多,今天被人拿走七两,手头还有将近一两银子。 虽然在庄户人眼中,这些钱能熬好几个月,可她必须先把墙修上呀! 她掂量着手里的银子,决定先修个土墙,以后挣得多了再买青砖,把家里修得气派敞亮。 只是现在,屋顶的瓦不得不换,不然雨季一来就麻烦了。杜春枝琢磨着,可以先去收些旧瓦,能把屋顶的窟窿堵上就行。 这么一算,手里这些钱还是够的。 杜春枝拿定主意,想起那老六说的话,她又开始发愁。一会儿修墙的人就来,自己得给人家做饭,可家里连个烧火的灶台都没有。 不管怎样,总要先准备着。 她提着桶去井边打了水,把从宋家抢来的干菜泡上。自家地里种的都是粮食,她手边也没什么蔬菜,决定从巧云那儿匀点儿吃的过来。 巧云家里东西不多,给杜春枝拿了几条萝卜,还有杏花上山采的蘑菇。蘑菇有一大筐,吃了一半,剩下的全给拿了出来。 听说杜春枝房子没有灶台,巧云和崴了脚的二根都让她过来做饭,杜春枝大大方方答应,说道:“你们也不用另做,一块吃就是了,回头我把菜钱和柴火都还回来。” 巧云家大女儿叫杏花,今年十五岁,抱着柴火从外面进来,“婶子,你咋那么见外呢,在我家借个灶还用还柴火?” 杜春枝笑道:“你爹脚还没好呢,平时就你们娘几个劈柴,我哪有那么脸大白用一回?” 杏花咯咯笑出声,“婶子你先去忙,等修墙的人来,我和我娘一起帮你做饭。” 杜春枝心里有了底,便回房子那边等着,这一等就等到了巳时。 都这个时辰了,人怎么还没来?这么磨蹭,啥时候能修上啊! 这赵老六说话到底有没有准? 不会是忘了吧? 她正着急,从村外来了一群人,远远朝这边走来。这帮人手里拿着工具,还赶着牛车。 牛车上,青砖码得整整齐齐,最后一辆车装的是滤好的石灰膏子,一看就知道是用来给砖缝抹灰的。 这么大的阵仗,杜春枝都看傻了,这时,为首一人走了过来。 这是个少年,大概十七八岁,浓眉大眼长得还挺俊。少年走到跟前拱了拱手,“是杜婶吧,六叔让我过来砌墙。” 还真来了! 杜春枝看着车上的东西,弱弱地说:“是砌墙不假,可是我只打算夯土墙,不需要这些青砖。” 少年愣了一下,烦躁地挠了挠头,“六叔也没说呀,我寻思着六叔开口,怎么也不能修得太差,直接把砖块拉来了。” 他四下里看了看,说道:“来都来了,还能把砖拉回去不成?来吧弟兄们,手脚都麻利点儿!” 众人一听赶忙卸车,有的把砖搬到院中,有的就地搅拌糯米石灰浆,有的把瓦片堆到屋子底下,开始上房揭瓦了。 杜春枝吓了一跳,这哪行啊,他们的砖瓦烧得极好,是给大户人家用的,市价大概是十三文一块。用这些料把房顶和墙修完,不得小二十两呀? “先等会儿,”杜春枝将那少年拽到一边儿,“小兄弟,我给不上那么多银子,咱们还是夯土墙吧。”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我们赶牛车过来的,拉回去多傻呀。要不这样,账都记六叔头上,您回头给六叔写个借据,这账你们俩慢慢算。” 说完他大声嚷嚷,“赶紧的,别磨磨蹭蹭,咱们今天就得把活干完!” 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干起活来,杜春芝看他们搬下来的东西,心里直突突,“小兄弟,你们怎么还带着雕花砖?” “来都来了,要修就修个好的。这雕花大砖是刚烧出来的,我只带了四块,拼起来是一朵大牡丹花。花开富贵,厉不厉害?” 他往隔壁院子看了看,叹了口气,“六叔的墙也不怎么样,要不是怕他揍人,我都想给他刨了重砌。婶子放心,今儿个干完活,你这牡丹就是村里独一份!” 杜春枝放弃挣扎,来都来了,修都修了,大不了就是多背上点债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女子当自强,今年还债忙! 那少年指挥了一圈,又来找杜春枝唠嗑,“婶子,我叫余庆,以后想修什么,让六叔言语一声就行。” 杜春枝问:“小余,你家是哪儿的?” “我就住镇上,家里有砖瓦窑,平时也带人修院子修墙。” “你六叔一个摇橹的,每天也挣不了几个铜板,你这么信任他,把账都记在他头上,不怕他赖账?” 余庆愣了一下,结结巴巴道:“那怎么了,不行吗?” “他救过你命咋的?” “反正,我爹和六叔是过命的交情。” 行吧,杜春枝点了点头,“那你们先干活,我去做饭,一会儿就回来。” “婶子,你不在家做饭?” 杜春枝说明了情况,余庆道:“早说呀,咱这么多人呢,来都来了!你,还有你,搬完砖过来垒灶台,给婶子弄个好的!” 对余庆的“来都来了”,杜春枝已经习惯,垒灶需要时间,她还得去巧云家做饭。 “婶子,我们带着干粮呢,有口热水就行。” 虽然余庆这么说,杜春枝也不能这么干啊。她拎了一只昨天抢回来的鸡去了巧云那儿,没多大工夫,和巧云一起端着盆提着桶过来。 桶里是鸡肉蘑菇汤,还有满满一盆干菜炖萝卜。 今天的事情太意外了,完全出乎意料,杜春枝只能尽力拿出最好的东西款待。 余庆招呼工匠过来炫饭,边吃边嚷嚷,“婶子,你的手艺绝了,你怎么还给我们杀鸡呢,你留着跟我六叔吃呗。” 杜春枝心道:留个屁,大牡丹花墙都给我弄上了,我好意思让大公鸡满地溜达吗? 巧云看着那些青砖,心里格外羡慕,“这得多少钱呀,你好不容易要了十两,别都霍霍了,怎么也得给自己攒点儿。” “还攒钱呢,就今天一天,都不知道欠了多少银子出去!” 第10章 黑牡丹 巧云一听,居然还有宋慧慧的事儿,叹了口气道:“他们老宋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想骗你按手印啊。幸亏你不像以前那么傻,不然让他们家坑死了。” 巧云显得十分担心,“欠了这么多饥荒,你可怎么还啊。” 杜春枝笑笑,“先不想那么多,吃饭!” 余庆带的人多,又都是熟手,活干得飞快。 只花了一个多时辰,屋顶的瓦都重铺了一遍。随后,上房顶那几个也加入到砌墙队伍,夕阳西下时,砖墙也砌了一半。 余庆拿草帽扇着风,打量着嵌在墙上的牡丹花,极其臭屁地显摆,“婶子,花砖好看吧?” 杜春枝点点头,心道:好看是好看,它也贵呀!一个庄户人家的院子,用得着弄成这样吗? 余庆嘴可甜了,“杜婶子赛过牡丹花!” 杜春枝面无表情,“什么牡丹,黑牡丹吗?” “……” 余庆赶紧转移话题,“今天来得晚没能干完,明早还来。要用的砖堆在那儿了,丢不了,六叔肯定会帮您看着。” 杜春枝心里冷哼:人家该我的啊? “婶子我走了啊,弟兄们,扯呼!” 工匠们搭帮结伙地出村,杜春枝看着新瓦新屋顶,还有墙上那扎眼的硕大牡丹花,心里也挺高兴。 都重活一回了,就应该活得不一样! 她重新扫了院子,想着等明天的墙砌完,该怎么拾掇院子。 村里人听说她修了砖墙,都跑来看热闹。赵寡妇酸溜溜地说:“这墙都快赶上里正家的了,给她能的。杜春枝!”赵寡妇隔着墙大喊,“你哪儿来的银子?是不是又去讹宋垚了?” “我赊的,”杜春枝在捡院中的石块,“你要是闲得慌,进来帮我干活。” 赵寡妇扭身就走,“都开始指使我了?再这么下去,她都能上天!” 这边,余庆让其他人先回翠林镇,自己则一溜烟跑到渡口等赵老六。 老六将船摇回来,等村里人都安全上岸,这才从船上下来。 “六叔,”余庆屁颠屁颠迎上来邀功,“我都帮你办妥了。” 赵老六微微皱眉,“帮我办什么?” “给杜婶子修墙啊,您一声吩咐,我们肝脑涂地。那墙修得好着呢,又齐整又漂亮,杜婶子一准儿满意。” 赵老六越听越不对,“你爹怎么跟你说的?” 余庆板着脸,学着他爹的语气,“去宋家村修个墙,就在你六叔隔壁。好好修,别丢手艺。” 少年笑嘻嘻的,“我爹虽然没多说,但是既然来宋家村,我就不能给六叔丢脸。幸亏我机灵,带着几车青砖新瓦,好好给杜婶子修缮了一番!” 赵老六淡淡地问:“她没吓死吧?” “的确受了点惊吓,但我多会说呀。我说来都来了,婶子你就用着,都记我六叔账上。我婶子就是我婶子,镇定自若的,一点儿都不小家子气。” “嗯。” “六叔,”余庆继续邀功,“那些砖都堆在你家那头,我跟婶子说,六叔肯定会帮忙看着。” “我还帮婶子把灶台修了。” “也记我账上了?” 余庆傻乎乎地笑,“就是随意一说。嘿嘿,您还满意吧?” 满意?这不找麻烦么? 摇橹的能跟镇上砖窑主人称兄道弟,还能替人赊账,不管谁问起,都要解释一番吧? 再说了,只是一个村的邻居,随口帮个忙而已,修缮的费用还是得她出,记自己账上是什么鬼? 赵老六瞥了余庆一眼,年轻人还是太年轻,脑子里在那儿写话本子呢。 “嗯,改天找你爹喝酒。” “好嘞!”少年嘚瑟完就回县里,赵老六一想到这孩子自作主张,也是有些头疼。 一个刚和离的农妇,给她修十几两的青砖墙,杜春枝没被吓晕算她坚强。 他慢慢朝自己的房子走去,踩着夕阳。 快到家时,远远看见家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杜春枝,另一个是秀才宋如松。 杜春枝道:“六哥,这墙都砌上了,余庆也是好意,那我就接受。孩子讲义气,我却不能拎不清,这修墙的银子哪能记到你账上?再说人家赊了账,总得让砖窑那边安心。我把秀才公请来帮我写个借据,明儿个修完墙去镇上,你看行吗?” 赵老六有些意外,不由多打量了杜春枝几眼。 这几年在乡下,他见惯了各色的村民。 因为家贫,有的人斤斤计较,有的爱占便宜,有的虽善良懂事理,却因为见识不多而畏畏缩缩。 这女人不一样,明是非,胆子大,条理也清楚。不贪婪,不推卸责任。 还有,武力值能排宋家村女眷第一。 他点了点头请人进来,秀才帮忙写了借据,一式两份,写完交给杜春枝。 “还是放六哥这儿吧,明儿修完墙咱们就走。” 赵老六想了想,说道:“倒也不急,余庆他爹今天出门,晚几天去也行。” “晚几天?”杜春枝心道,晚几天大概就用不上这借据了。 次日,余庆又带了人来,仅用了一上午就将院墙全部修好。昨天他回去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办事儿办得好,今天更来劲儿了,一群大小伙子嘁哧咔嚓给劈了一墙的柴火。 杜春枝昨天让讨债的打了个措手不及,脑子都乱了,午饭也没多准备。今天一大早就叫上巧云和杏花去采买,花了一百多文,让小伙子们吃得饱饱的。 下午,她一个人去了地里。 宋家这两亩田被她侍弄得极好,种了粮食足够一家人吃,还能稍有富余换些银钱。 杜春枝在地里干了会儿活,回家用热水把手茧泡软,然后拿出新买的丝线和锦缎。 马上就到端午了,对于手艺人来说,这些天要靠艾虎赚一笔的。 杜春枝不打算做一大堆薄利多销,就做两个,两个最精致的艾虎! 这两只小老虎,会有最漂亮的皮毛,有最可爱的眼睛,有闪亮亮的珠子点缀。 上辈子自己被卖,是因王家两位小姐而起,那么用她们喜爱的小物件稍微要些利息,不过分吧? 第11章 两只艾虎 杜春枝两天没出门,窝在家里缝制艾虎。离还账的期限越来越近,她却一点儿都不着急。 直到第四天,杜春枝家的大门才打开。她手里挎着个竹编的篮子,上面还盖了块小花布,穿的虽是旧衣,却也整洁干净。 她刚出来就遇到赵寡妇,嗑着瓜子怪腔怪调地说:“呦,大宅子里的老封君出来啦。” 杜春枝迎了上去,“可不是嘛,我出来瞧瞧宋家村阴阳怪气女斗士。” 赵寡妇往地上扔着瓜子皮,眼睛盯着杜春枝的竹篮,“你那盖布底下是啥好东西?你可别吃独食,咱们得见面分一半。” 赵寡妇认为,杜春枝能修那么好的砖墙,手头应该特别宽裕,肯定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这娘们嘴馋,这几天时常过来敲门,想看看杜春枝吃啥,奈何对方不理她,总是假装家里没人。赵寡妇只好在附近溜达,这一回,总算让她给遇见了。 杜春枝把手伸到盖布底下,摸出块青砖,凑近赵寡妇说:“有件事儿,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你千万别传出去。” 赵寡妇眼睛立马亮了,“好好好,我肯定把话烂到肚子里,一个字都不往外传!” “我现在可暴躁了,”杜春枝神神秘秘的,将声音压得更低,“我总想往别人后脑勺上拍砖,这几天怎么也压不住,要不你让我拍一下?” 赵寡妇嗖地往后蹦了一大步,脸都吓白了。 什么暴躁,是煞神附体吧? 她越想越对味儿——杜春枝以前木讷得很,几棒子都打不出个屁。前几天突然爆发,打儿子踹宋垚,还把老宋婆关进衙门,多邪性啊! 别说,真可能是煞神啥的,谁家好人随身带着板砖呐! 赵寡妇越想越怕,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散布小道消息。 “可了不得啦!咱宋家村出大事儿啦!杜春枝被煞神上身,要拍咱们后脑勺!闭关两天都压不住!我亲眼看见她眼睛变绿,张着血盆大口……” 见那碎嘴子跑远,杜春枝将砖块放回竹篮。 她知道赵寡妇就在院子外头,故意吓唬她。自从搬到村口,没有一个晚上是安生的。 虽然修好了墙,却每晚都能听见院外的动静,小黄叫得很大声,每次都会把隔壁赵老六吵醒。 杜春枝知道,偷偷摸到这边来的,无非是村里那几头蒜。 自己一个女人独居,的确太危险了。 刚好赵寡妇在,借着她的嘴散布一些消息,能将那些人吓退最好,如果再恬不知耻,那咱们也不必客气。 她提着篮子前往渡口,赵老六的船正停在那儿,他早上已经往返一次,这已经是第二个来回。 船上最多坐十个人,几乎坐满了。赵老六见她来,指了指脚边的位置,“坐那儿吧,里边没地方。” 杜春枝答应一声坐下,赵老六开船摇橹。水面上微风轻荡,老六的胳膊在杜春枝眼前晃。 挺有劲儿,挺爷们! 赵老六问:“你要去县里?” “是啊,还欠着砌墙的钱呢,总得想法子还上。” 老六瞥了眼她的竹篮,“往里边放一放,别掉河里去。” 杜春枝答应一声,将篮子往里拽了拽。村里其他人热络地聊着天,时不时调侃几句,引得满船大笑声。 很快到了青云县,老六停好船,喊住了杜春枝,“余庆家的砖窑在梆子巷,你要是挣够了钱,就直接去那儿。” 杜春枝:“……” 还带这样的? 他是在催我还钱,还是相信我能挣到钱? 杜春枝挎着竹篮,去县里的风筝铺子。 上辈子的她,此时应该在王家做布偶,并没机会出门。但是她刚被卖去几天,所以牢牢记得,王家小姐为了买到惊艳全县的纸鸢,特地跑来了青云县。 她状告田嬷嬷的时候顺便在县里踩过点儿,知道风筝铺子在哪儿。她还知道,两位王小姐买完东西会跑到对面茶馆休息,喝茶的时候因为谁的风筝好看吵了起来,最后俩风筝全扯碎了。 杜春枝直接去了茶馆,来这儿歇脚的人不少,有的农户干脆坐在大门口小板凳上,端着大碗喝一文钱兑了水的茶汤子。 找了个正对门口的位置,确保一进门就能看见。她坐下要了碗三文钱的茶水,慢条斯理地喝着。 果然没过多久,一辆马车停在对面,从马车上下来几个人,杜春枝都认识。 穿黄裙的小姑娘是王玉容,蓝裙的是王玉颜,正是杨柳县王老财家的双生女儿。 两位小姐刚满十二岁,因为王老财老来得子,又是对儿双胞胎,所以养得十分娇纵,遇见什么都要抢一抢。 杜春枝盯着对面看,没过多久,王玉容和王玉颜选到满意的风筝,朝茶馆走来。她们身边的丫鬟和嬷嬷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她们俩磕了碰了。 杜春枝掀开竹篮上的盖布,拿出一只艾虎摆在桌上。 王玉容第一个进来,正想要个雅间,一眼看见了小老虎。那小东西憨头憨脑,蹬着大眼睛,浑身流光溢彩,稀罕死个人! 她眼睛一亮,几步抢过来,大声道:“这是你的?卖不卖?” 这时候,王玉颜也瞧见了,直接拿出一角银子,“这个我买了。” “是我先瞧见的。” “你只问买不买,我可是直接掏了银子。” “你别跟我抢。” “咱俩什么时候不抢?” 她们俩这顿嚷嚷,茶馆里的人都往这边瞧。杜春枝见怪不怪,笑着说道:“二位莫要起争执,咱们不妨找个人少的地方谈谈。” “老板,带我们去包间!” 一行人到了包间,王家的嬷嬷道:“我们小姐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给你五十文,怎么样?” 一只艾虎,光材料就将近一两银子,她可真敢给价。 杜春枝笑笑,“早知如此,我都不跟你们上来。这艾虎的用料做工都不一般,虎身用的是各色锦缎,上面还嵌了珠贝。看你们的衣着打扮,还以为有些眼光,没想到见识居然这么浅。” 她起身就要走,“好东西可不能糟践了,你们还是找粗布缝的艾虎吧。” 第12章 价高者得 “别走哇,”王玉容瞪了嬷嬷一眼,“我诚心要,给你五两银子,成不?” 她从小吃好的穿好的,怎么受得了别人说王家没见识?于是直接给了个不错的价钱。 本以为这婶子该满意了,没想到杜春枝一脸为难,“做这东西耗时耗力,五两的话,回不了本呢。” “我给六两,”王玉颜站了出来,跟玉容杠上了,“婶子的老虎真是不错,是她们不识货。只要婶子的东西,以后直接拿到我跟前,我一定给个好价钱。” 王玉容怒了,“王玉颜!你非要跟我作对是不是?八两银子,这只艾虎我要定了!” 王家的嬷嬷发觉这又是熟悉的节奏,暗叫不好,赶忙出言制止,“两位小小姐,咱们别抢,价格商量好再说,别便宜了外人!” 晚了,玉容和玉颜已经进入固定模式,已然刹不住。 “十两!”“十一两!”“十三两!”“十五两!” “行了行了,两位祖宗!”嬷嬷都要愁死了,这么打下去可不得了,就这俩祖宗,五十两也挡不住啊! 嬷嬷将她们拉开,玉容玉颜吵得小脸通红,都互相不服,嬷嬷道:“咱们就给十五两,再不能多给了。拿回去以后,容姑娘玩儿两天,颜姑娘再玩儿两天,谁都不吃亏。” “凭什么她先玩儿,应该先给我。” “凭我比你大半个时辰,凭我先看到艾虎。” “是我先给的钱!” 得,又绕回来了。 嬷嬷瞪了杜春枝一眼,“别太贪,见好就收吧。” 杜春枝点点头,收了银子,将艾虎交给嬷嬷,然后不经意地掀开竹篮上的盖布。 嬷嬷下意识扫了一眼,差点没吐血! 竹篮里竟然还有一只艾虎,还有一只! 最可气的是,剩下这个颜色更鲜亮,珠子贝壳用得更多,看起来更加精致。 嬷嬷握起了拳,没完了是吧,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王玉容发现还有一只,一把将王玉颜推开,“那只我不要了,我要买这个,我给十八两!” 王玉颜毫不相让,“我出十九两!” 又来了!嬷嬷一边拉着一个,气得直瞪杜春枝,“你明明有两只艾虎,为啥刚才只拿出一只?” 杜春枝无辜极了,“我只是来这边歇歇脚,将东西拿出来摆在桌上看看。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你们要买?我还没稀罕够呢!” “刚才小姐们争执,你为什么不一并拿出来?” “你们也没问啊。” “太鸡贼了,可恶得很!” “明明是你家强买,怎么还怪我呢?既然这样,银子还给你们,我还不卖了呢。” 杜春枝佯装要走,嬷嬷咬牙道:“这一只也给你十五两!” 杜春枝笑道:“你家小姐已经开到十九两,那四两被嬷嬷吞了不成?” 嬷嬷气得头顶冒烟,直接给了银子,问道:“你是这县上的?姓什么?” “宋家村的,姓杜。” 嬷嬷脸色立刻变了,这不就是状告田嬷嬷的宋家村杜氏?是了,就是因为她做布偶的手艺好,才打算买她的! 其实今天来青云县,嬷嬷还有个任务,就是悄悄塞些银子,将老田给领回去。一会儿人出来,得知小姐买了杜氏的布偶,这不是往老田心口戳刀子吗? 然而这时候,玉容和玉颜为抢第二只艾虎吵得不可开交,嬷嬷头疼,捏了捏眉心道:“别让我再看到你。” 杜春枝挣了那么多银子,怎么会跟她计较,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她正要走,玉容突然问:“你的竹篮里放的是啥?” 嬷嬷眼睛瞪得老大,还有东西?还有完没完了! 竹篮里是啥?是吓唬赵寡妇的青砖。 杜春枝脑子转得很快,笑着说:“这是放在布偶下边的底座,这种砖跟艾虎放在一处,才能趋吉避凶。” “嬷嬷,快把砖拿上,咱们买了!” 嬷嬷愁得够呛,“这玩意哪都有,不用给钱的。” 玉容觉得有道理,刚想说不要了,玉颜上前一步将青砖拿在手里。她第一波就没抢过,第二只拿出来,又让玉容抢先拿走,心里这叫窝火。只要能给玉容添堵,她就绝不会错过机会! 玉颜对身后丫鬟说:“给婶子一两银。”然后,她得意洋洋地看着玉容,“我的艾虎不及你的,可是我有底座,你却没有。” “青砖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我随便找一块就是。” “那怎么能一样,我手里的这块,是擦得干干净净跟艾虎放在一处的,沾了艾草的香气,可不是什么破砖能比的。更何况你找的那块,指不定被哪个臭汉子拿过呢。” “王玉颜!我跟你拼了!” 包间里闹作一团,杜春枝拎起竹篮就走,深藏功与名。 两只艾虎大赚了一笔,她心情大好,拎着小竹篮哼着歌,想找个顺路的牛车去镇上,去梆子巷找余家的砖窑。 刚走没多远,她就被几个人拦住,仔细一看,正是那天去宋家村讨债的一伙人。 杜春枝暗叫不好,债主和砖窑都在翠林镇,她选择先去梆子巷,就是想着放债这帮人凶得很,恶事也没少做,契书对他们来说啥都不是。万一他们想多吞银子,对自己下黑手,不就麻烦了? 她的武力值就那么回事,在乡下跟婆娘们斗殴是没问题的,一对三勉强能赢。揍宋垚那种弱鸡也算游刃有余,打他们家一窝都没问题,但是面对一群打手,她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所以杜春枝打算回镇上后,先还掉砖窑的钱,再跟余庆借两个人壮胆。余庆那孩子热情得很,又仗义敞亮,肯定能帮这个忙。 只是没想到,刚出茶馆就被人盯上了。 为首的依然是那个胖子,他也没想到今天带人来县里催债,竟然有意外收获。“杜春枝,你该还钱了吧?” 杜春枝让自己镇定下来,笑道:“几位兄弟,这还还没到最后期限呢,我正忙着赚钱,一定如期还上。” 胖子冷笑,“少废话,你刚到县城就被咱们盯住,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刚才在茶馆,你不是狠狠敲了一笔?赶紧拿出来,兄弟们好回去交差。” 第13章 站在光里的赵老六 杜春枝叹口气,今天可真够倒霉的。 胖子等人是翠林镇的地头蛇,竟然也来了县城,还这么巧就遇见了。 刚才在茶馆,第一只艾虎卖了十五两,第二只十九两,青砖还卖了一两,一共是三十五两银子,她都放在一起了。 当着催债打手的面,银子是不能拿出来的,因为这群人见钱眼开毫无底线,一分钱都不会让她剩下。 杜春枝马上捂住肚子,眉毛都拧在一起,“几位大哥,我肚子疼得实在受不了,得赶快找个地方方便。” 胖子皱了皱眉,“你先把钱还了,再去方便也不迟。” “不行不行,我实在忍不了啦。” 杜春枝低着头就往前跑,指着路边的一家点心铺子,“我去他们家借个茅厕,不乱走,很快就回来。” 打手们还要阻拦,胖子摆了摆手,“前门后门都看好,她一个女人能跑哪儿去。” 杜春枝跑进铺子,跟掌柜的说了一声,直奔后面的茅厕。确定左近无人,以最快速度将银子分了两份出来。 幸好王家给的都是碎银,不然就难办了。 杜春枝将多出来的银子放在裤脚,然后将裤脚扎得紧紧实实,这才提着竹篮走了出去。 胖子几人在路边凉棚下坐着,招手喊她,“上次你还了七两,还剩十三两,这期间又耽搁了几天,这钱得翻上三倍,一共是三十九两银子。只是你还钱的态度还不错,给你抹个零,今天拿三十五两出来,咱们的账就一笔勾销!” 这哪是要账啊,这是按数索取,一文不落! 他们或许跟茶馆小二打听过,或许是王家下人说漏了嘴,能知道具体数字并不奇怪。 借据上写的钱数可以还,想多要坚决不行! 凭本事挣的钱,凭什么让他讹去? 杜春枝道:“这位兄弟,咱们当时说好的,只要五天之内还钱,就不再滚利息。江湖中人得讲信用,不然下次缺钱,谁还敢找你借?” “少废话,赶紧都拿出来,不然要你好看!” 杜春枝脑子转得飞快,“我刚才确实赚了些银子,但是揣那么多难免害怕,就让我本家兄弟先拿走了。不是不想给,是你们晚了一步。你们要是不嫌累,就跟我一起往前追,应该追得上。” 胖子气得直吹胡子,“杜春枝,我可知道你住哪儿,要是敢使诈,连窝给你端了信不信?” 杜春枝敷衍地点头,辨了下方向,提着篮子就往前走。她身后跟着一群打手,所到之处人都往两边分,生怕被这帮人误伤。 走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前方出现了县衙大门,胖子猛地站住脚,“怎么,你想报官?” 没错,杜春枝就是这么想的,胖子他们不是善类,但翠林镇的地头蛇,在县里未必敢嚣张。 况且最近马上就到端午,临近的几个县都要过来赛龙舟。各县已经派人过来,想压过青云县一头。 这时候闹出动静,刘县令一定会管的。 胖子鬼精鬼精,不肯再往前走,他一把钳住杜春枝的手腕,把人往巷子里拖。怕她喊出声,还捂住了她的嘴。 这是打算明抢了! 就在这时,杜春枝突然瞧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抄着家伙往这边冲。杜春枝心里一喜,是余庆!余庆真是好小孩! 胖子发觉有麻烦,一把掐住杜春枝的脖子。就在这时,“砰”地一声,杜春枝身后的胖子软软倒下,连带着她也摔在地上。 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神兵天降,周围的气息仿佛都凝滞,而击倒恶人的,是站在光里的赵老六! 余庆等人瞬间赶到,砖窑里干活的后生一身蛮力,三下五除二,就让要账的打手躺了一地。 余庆将杜春枝扶起,大声问:“婶子,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硬实着呢。”杜春枝拍了拍身上的土,谢过各位兄弟。 砖窑的后生把胖子等人捆得结结实实,余庆问:“婶儿,他们为啥找你麻烦?” 杜春枝把事情简单说了,余庆气得狠狠踹了胖子两脚,“你是不是马上就死了,急着坑钱给自个儿买棺材?!” 胖子被揍得鼻青脸肿,口齿也不清楚,摇头道:“不棺材,不棺材。” 余庆又踹,“那个宋慧慧也贱得要命,没这么坑人的!” 胖子:“……” 你骂宋慧慧,踹我干啥呀…… “婶子,咱们报官不?” 杜春枝刚要说“报官”,赵老六道:“派人回翠林镇,把李孝仁找来,实话实说,问他这几个手下还要不要了。” 余庆最听六叔的,立马点了两个人去报信。 “至于这几个,扔到刚才的酒楼里,别让旁人瞧见,从后门进。” “好嘞!”余庆答应一声,几个后生拎起打手,顺着巷子拐到酒楼后门。 赵老六又道:“反正还要等人,咱们回去接着吃酒。” 杜春枝疑惑地问:“把李仁孝找来,然后呢?” 赵老六便给她解释,“今天知府来县里,和刘县令一起在那堂上坐着。你这会儿把人带进去告状,刘谙为了彰显治下之能,必定严判重判,这几人全折进去也有可能。 “你原本只想给个教训,后果却超乎意料。如此一来,李仁孝势必报复,他人多势众,你一个女人能撑能多久?” 原来今天郡守来了,好险! 杜春枝心里庆幸,幸亏遇到赵老六他们,不然还真麻烦了。 她跟着赵老六和余庆进了酒楼,小二殷勤地跑来上菜。“客官刚点完菜就没影了,还以为你们不吃了呢。” 等小二上完菜,余庆问:“婶子,那几个犊子想讹钱,怎么跟着你走了这么远?” 杜春枝说了自己当时的想法,余庆拍大腿道:“多亏婶子机智!我跟六叔坐在这儿,你们过来的时候刚好瞧了个正着。六叔说不对劲,我们这才带人追出去的。” 杜春枝笑道:“多谢多谢,看来我还有几分运气。” “那是!运气不是一般的好!今天镇上的人给我传信,说我爹提前一天回来,我就带人来县里等着,刚好英雄救美!” 杜春枝哈哈大笑,“别瞎说,婶儿都一把年纪了。” “哪有,婶子明明是黑牡丹。” 第14章 看六哥面子 两个人会心大笑,赵老六就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喝两口小酒。 “对了,”杜春枝想起件事,弯腰解开裤脚,将里面藏的银子拿了出来。 余庆:“……” 赵老六:“……” “婶子,你可真会藏啊。” “那是,扎得可结实了,干了一仗都没掉出来。” “这么多银子,怎么挣出来的?” “婶儿做了两个艾虎,卖给了王家双生子,她们一个比一个出钱多,连青砖都当成底座买了。” “这么热闹?婶子快细说。” 杜春枝便仔细讲了一遍,把余庆逗得直笑,杜春枝打开装银子的布口袋,拿了二十两银子分给余庆。 余庆赶忙道:“婶子,要不了这么多,你给我十五两就行。” “婶子不能占你便宜,我那院里,光砖瓦钱都不止这个数,还有那大牡丹方砖,那是工匠一锤子一凿子雕出来的,婶子都觉得给少了!” 赵老六扫了眼余庆,“你拿着就是。” 余庆只好收下,“那明儿我带些碎砖过去,帮婶子把鸡窝垒了。” 正说着,外头有人喊:“当家的回来了!” 余庆眼睛一亮,一个高蹦了出去,“爹,你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杜春枝抬头,只见门口有个壮汉,三十七八岁的样子,进来后朝赵老六抱拳,“六哥。” 赵老六并未起身,只微微颔首。 余庆像只快乐的小狗,忙着给他爹倒酒,“爹,这是我杜婶子。” 余庆爹点了点头,“余家砖窑,余有年。” 杜春枝福了一福,余有年落座后,大概是太饿了,埋头炫了半碟子牛肉,算是垫吧了一口。 余庆小声告诉他爹:“杜婶是六叔的邻居,我刚帮着婶子砌完墙,六叔让我去的。” 余有年猛地抬起头,放下筷子一抱拳,“怪不得能坐到一处,大妹子,刚才怠慢了,你别往心里去。” 杜春枝也不知道这人为啥客气起来,正要说话,外面的人又喊:“当家的,李孝仁来了!” 余有年瞪起铜铃般的双眼,粗声问道:“他来干什么?” 赵老六淡淡地说:“他手下人想坑我这邻居,这会儿都捆起来扔在后院,你看着办。” “懂了!”余有年大声道,“让他进来!” 李孝仁手里拿着把折扇,慢悠悠走了进来,“老余,平时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今天怎么个意思?” 余有年道:“大妹子,有我在这儿,他们怎么坑你的,你尽管跟他说!” 杜春枝把事儿掰扯了一遍,李孝仁漫不经心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杜春枝看得明白,余有年肯给自己撑腰,完全是看赵老六面子。余庆也一样,凡事都看他六叔眼色。 她便很有眼色地问赵老六,“六哥,我能拍桌子痛斥他不?” 赵老六点点头,“能!” 杜春枝“啪”地一拍桌子,大声道:“你们家是怎么放贷的?利息什么的先不讲,宋慧慧说借钱,哄着我来按手印,你们难道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这么眼睁睁看我掉坑里,多问一句能耽误你投胎啊?” 既不仁也不孝的李仁孝冷笑,“你自己愿意相信宋慧慧,可怪不得别人!” “行,是我自个儿没寻思明白,稀里糊涂把手印按了,我自认倒霉!但说话不算话的是你们吧?说好的五天内还上那十三两,这账就算了结,你们今天居然涨价?!” 李仁孝呵呵笑了两声,“我手下也是照规矩办事。” 赵老六把酒碗往桌上一顿,“今儿就按借据来,还十三两,就此清账。” 李仁孝嗤笑,“你一个摇橹的,充什么大瓣蒜?也学人家摆事儿?敢在老子面前叫嚣,也不掂量下自己的斤两,老子动动手指,你就得灰飞烟灭!” 赵老六一把拎起李孝仁的衣领,压迫感十足,“不妨试试。” 这种时候,杜春枝可不拖后腿,“怎么着李仁孝,拉出来的屎你们还坐回去呗?” 余有年一听这话,“啪”地也拍了下桌子,“来俩人,把他拎到茅厕,按大妹子说的章程来一遍!” 杜春枝:“……” 虽然李孝仁养了不少打手,但他自己是个小鸡仔身材,砖窑的后生一只手就给提溜起来,奔着后院而去。 “等会儿!”李孝**喊,“余有年,知不知道老子背后什么人?!” 余有年冷笑,“跟我论老子?你也配!你能在镇上晃悠,无非是老子懒得搭理。我六哥八百年不吩咐我一回,这事儿我管定了!” “你想跟老子结仇?” “结仇就结仇,看谁先在镇上消失。赶紧的,把他那几头臭鱼烂虾都带茅厕去,让他们……整出来,再坐回去!” 李仁孝当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余有年的砖窑养着不少人,附近几个县独一份,这么大阵仗,哪里是省油的灯?李家虽有打手,但是人家一声令下,呼啦啦站出一大片来,自己哪里是对手? 以前没啥冲突,今天怎么就冲突了呢?他一个砖窑大当家,怎么会给那晒得黢黑的女人出头呢? 不对不对,余有年是给赵老六面子。 他正想着,人已经被提到了后院茅厕,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自己的打手。 砖窑的后生半点不客气,一把扯下老李腰间的裤带,“别磨蹭,撇,开始撇!”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这边,赵老六站起身,“差不多该回了,我先走一步。” 余有年粗声粗气地问:“哥,李家这些怎么办?” 赵老六道:“既然收拾了,就收拾服帖。”他看了看杜春枝,“还有两刻钟开船。” “我倒是想跟着回去,可我那借据……” 赵老六道:“后院收拾人,想必腌臜得很,你不必在这儿等着。” 余庆帮杜春枝拿起小竹篮,“婶子放心,这事儿交给我爹,回头我给你报信儿。” 杜春枝还有啥不放心的,她手里有银子,快速在县里集市逛了一圈,买了个能背的大筐,开始买买买。 第15章 听说你拎砖伤人 杜春枝先是买了些米面,又割了几斤肉,买了糯米和粽叶,又去布庄选了几块布头。 看看时辰快开船了,想起在京城摇着扇子消暑的日子,她又买了一盒点心一包茶叶。 杜春枝挎着竹篮背着大筐赶到码头,赵老六瞥她一眼,指了指上午那位置,她赶紧坐了过去。 船上坐着的都是宋家村人,看着杜春枝的大筐眼热,“杜婶子,你筐里放的是啥?” 村里人最好打听,你要是说没啥,他们还会过来掀开盖子看。杜春枝不愿被窥探,正要搪塞,赵老六道:“是我的东西,落在饭馆了。” 杜春枝顺杆就爬,“对对对,是饭馆掌柜的托我给拿来。” 赵老六把刚收的船钱又递了回去,“劳你帮忙,这是跑腿钱。” 行吧,他还帮人帮到底呢。 一听是赵老六的筐,船上便没人碎嘴了。众人只是讪笑,然后说赵老六在县城有兄弟,肯定是给兄弟们买的节礼。 说到底,还是觉得女人好欺负罢了。 “婶子又砌墙又赶集,宋垚那十两花完了吧?” “你怎么猜得这么准呢,还倒欠了不少。” “婶子这篮子里装的啥?买了肉吧?” “没有,看见有人收拾干草,要了点儿铺鸡窝。”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回到宋家村。 船还没靠岸,一群半大小子就四处疯跑,嘴里大喊:“杜春枝回来了!青砖煞神回来了!” 啥玩意儿?喊的什么鬼! 这一喊不要紧,渡口处呼啦啦围过来好多人,连里正宋怀瑜都来了。 看到这阵仗,杜春枝也有点儿懵。都跑这儿来干啥?要列队相迎怎么着? 船靠了岸,大伙一个接一个下了船,杜春枝和赵老六对视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大筐,然后只提起了自己的小竹篮。 里正背着手站在岸边,板着脸道:“杜春枝,听说你在县里拎砖伤人?” 杜春枝都听乐了,“里正叔,这话是从哪儿说的?” “不是你自己说,煞炁附体,要鲨人祭砖?”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杜春枝心道:我只吓唬赵寡妇来着,说最近暴躁想拍砖,她是怎么传的?怎么变成鲨人了? 这叫什么?一人信口雌黄,两人谬种流传,三人成虎,以讹传讹! 杜春枝正要解释,宋垚父子急匆匆赶到,宋垚咳嗽两声,大声说:“各位乡亲,杜春枝以前啥样,大伙都有数吧?” “没错,老实本分,不作妖不败家,也不是搅屎棍。” “庄户人家最怕搅家精,她不搅家,宋家那几口都能使唤她。” 宋垚叹了口气,“大伙别忘了,上回在里正叔那儿,她又是告状又是动手,和以前根本就不一样!” 这一刻,宋垚有了种总算能扳回一局的喜悦,唱戏唱得自己都信了,“我前些天就发现她怪异,总是半夜出门溜达,身上还有股血腥味。越看面色越阴沉,眼神也吓人得很。” 宋真卿跟着添油加醋,“没错,我们全家害怕极了,怕她祸害村里,不敢留她,这才琢磨着把人送到王家。王家大老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善人,能化解她的戾气,只是万万没想到啊!” 宋真卿假模假式地抹了抹眼角,“她巧舌如簧,竟然把我太婆和王家的嬷嬷都给告了!我们的苦心都白费了呀!” 人都是健忘的,涉及到自身安危,立刻就换了立场。更何况宋垚姓宋,更容易取得宋家村村民的信任。 村人七嘴八舌,越说越邪乎。 “何止有煞炁,她就是煞神上身。” “宋筐家的亲戚在县里,说亲眼看见杜春枝用青砖砸人,砸得血次呼啦的,要不是被拉开,那就是一条人命!” “总是半夜出去,那不就是野猪精附体?” “怪不得她拿走宋垚家糙粮,原是山猪吃不得细糠。” “这几天村口总有怪声,那院墙垒起来,是躲在里面吃活物呢。”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即便是不信的,这会儿也被说得动摇,开始担心自家人的安危。 “里正叔,这样的人不能留在村里呀,我们鸡丢了怎么办?” 杜春枝被气笑,“我又不是黄鼠狼。” 宋真卿使劲儿蹦跶,“太吓人了,半夜翻墙进你们家,挖人心怎么办?” 杜春枝一把薅住宋真卿,抬手就是两巴掌,“你再给我说一遍?” 宋真卿便大声嚷嚷,“看吧,就说她会发狂吧?” 这时,宋怀瑜发话了:“杜春枝,留你在村里实在危险,你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将你送官,要么你就到山上去。山上有守山人留下的草房,正合你住。” 怪不得这么大阵仗,怪不得前面做了那么久的铺陈,恐怕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杜春枝腰杆挺得笔直,“我两条路都不走,你们又当如何?” “那我就帮你选。” “你们找由头把我撵走,刚修好的房子就空了出来,里正叔,你打算让谁来住?” 这话说完,有好几户人家都跃跃欲试,杜春枝冷笑,煞神重要么?青砖重要么?究竟有没有伤人,谁会在意呢? 一切都是说辞罢了。 他们无非是欺她无依无靠,随便安个罪名在她头上,将她赶走,然后把那砌好墙翻好瓦的房子抢走罢了。 “你们说我随身装着青砖?” 宋垚大声说:“没错,就在这竹篮里。” “竹篮里要是没有,你把剩下的家当都赔给我?” 宋垚一听又要家当,下意识退后一步,杜春枝道:“谁说我的青砖是用来砸人的?那块砖用香料泡了好几天,硬是浸出祥瑞之气。县里的小姐最爱这个,摆在桌上能辟邪的。我刚拿到县里就被人买了去,怎么可能还在篮子里。” “你们怀疑是吧,也成,一两银子看一次。里正叔,你先来?” 宋怀瑜没作声,银子是不可能出的,他想让人夺过竹篮。没想到杜春枝又说:“若是没人出银子,我便就去县衙报官。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去,我熟得很。” “只是知府大人正在县衙,宋家村闹出这种事,呵呵。” 宋怀瑜被她笑得心里发毛,忙问左右,“知府大人真在县衙?” 宋筐在人群后头喊:“今天头午就到了,要端午龙舟赛之后才回去呢。” 杜春枝上前一步,“我是去县里卖祥瑞青砖的,宋垚却污蔑我是煞神附体,里正叔,你信谁?” “你究竟,要不要看我的竹篮?” 第16章 顺手而已 宋怀瑜心里恼火,堂堂的里正,难道还要被一个村妇威胁?他正要下令夺过杜春枝的竹篮,赵老六道:“砖墙是我砖窑的弟兄垒的,砖瓦和工钱还没给。” 杜春枝立刻会意,掐着腰放泼,“既然不让我住,我一文钱都不会给!谁住谁给!” 赵老六便给大伙算账:“砖瓦共二十五两,牡丹雕花砖十两,工钱十两,一共四十五两。这房谁打算接手?当场结清还是慢慢偿还?定下来我好跟砖窑的兄弟说一声。” 惦记杜春枝房子的,都下意思往后退了一步,疯了吧,用的啥砖啥瓦呀?这么贵! 下半辈子过完,都不见得能挣出这么多银子。 宋怀瑜有个堂叔叫宋泛,早就看杜春枝的房子眼热。之前虽是废宅,但修整之后,墙砌得扎实,屋瓦也厚实耐用。最惹眼的就是墙上那朵大牡丹花,真就是花开富贵、四处逢春、吉庆有余、八方来财! 于是宋泛整天都惦记着怎么占这房子。 他不止一次跟宋怀瑜说,杜春枝这娘们能打宋垚,还敢报官,不是个省油的灯,宋家村留着她就是个祸害。 如此说了几次,宋怀瑜便深以为然。亲叔叔还能害自己吗?其实他早对杜春枝不满,泛叔正好说到了心坎上。 恰好赵寡妇四处嘚瑟传闲话,宋泛便出了主意:就势给杜春枝扣上煞神的大帽子,再加点儿妖啊怪啊的吓人传闻,不愁赶不走她。 她走了,那房子就空出来,叔都六十多了,还没用上这么大一片砖墙呢。 宋怀瑜立刻会意,作为里正,在村里住得最好,不好抢杜春枝这房。与其便宜别人,不如给自家叔叔行个方便。 有宋怀瑜点头,宋泛就好整以暇站在人群后,做着今晚就能搬家的美梦。 可他万万没想到,占房子还要付工钱和砖瓦银子,赵泛立刻跳了出来。 “赵老六,你兄弟坑人的吧?” 赵老六点点头,“是坑人,可当初杜春枝给的就是这价,我也没法子。” 赵泛气得直抽抽,“姓杜那婆娘,你是不是傻?” 杜春枝道:“我傻我乐意。” 赵泛已经将房子看成自己的,让他往外掏几十两银子?这还能叫抢房子吗?这不就是高价买房子? 四十多两啊,多数庄户人家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些钱,有的一大家子一年花费才二三两,这些够花十五年呢! 宋泛拍着大腿,这叫一个心疼,“造孽啊,脑子让门夹了!你倒是往死里讲价啊!” 泛老头试图跟赵老六套近乎,“你看,咱都是一个村的,你跟砖窑的兄弟说一声,别要这么多,这价就是讹钱。” 赵老六睨他一眼,“村里换房,若是想以次换好,需上报里正,由里正召集村老商议。泛叔,难不成你跟里正私下里谈好了?” 宋泛瞪起眼睛不承认,“没有的事儿!我怎么会坏村里的规矩!” “既然这样,有愿意住这房子,给砖窑交齐银的吗?” 全村都往后边退了一步。 “还以为都来抢呢,这也没有人争房子呀,急着撵我做什么?”杜春枝挎起小竹篮,“里正叔,我不用去山上了吧?” 宋怀瑜拂袖而去。 杜春枝扯着嗓子在后面喊:“还报官吗?” 宋怀瑜大步流星走得飞快,渡口的村民却还有点儿懵。 “杜婶子究竟有没有煞炁?到底是不是野猪精?” 有人看得明白,摆了摆手说:“都散了吧,什么野猪精,若是不用交砖瓦钱,杜婶子就是野猪精;如今要交四十五两,杜婶子还是好好挣银子,一辈子还钱吧!” 众人恍然大悟,杜春枝笑道:“你们杜婶子要是有煞炁,就吓跑那些魑魅魍魉,给你们镇宅。” 有几个后生哄笑起来,“婶子住在村口,那叫镇村。” 大伙渐渐散了,村里也升起了炊烟。大片田地绿油油的,狗子撒着欢儿在田埂上奔跑,孩童追蝶嬉戏。 杜春枝急匆匆往家赶,自己出去一整天,家里可别出什么事儿! 从渡口一路跑到村口,远远看见巧云和杏花拎着棍子站在杜春枝的大门边,跟俩门神似的。宋二根坐在长条板凳上,虎着一张脸,大有“你们要想抢房子,就从我瘸腿上踩过去”的气势。 见杜春枝回来,巧云松了口气,“可把我吓死了,刚才泛叔带人过来,要把你的家当扔出去呢。” 杜春枝赶忙拉住巧云,“没伤到你们吧?” “没事!”杏花道,“我娘说,想占房子也得等人家回来,他们正要硬闯,刚好有人来喊,他们就去渡口了。” 杜春枝万般庆幸,幸好没起冲突,不然巧云他们一定会受伤。 不过目前来看,即便没打起来,宋二根一家也把宋泛那帮人得罪了,这都是为了帮自己呀! “这事儿已经过去,里正不会再撵我,快进家来,今晚给你们做好吃的!我买了……” 她拍了拍后背的筐,啥也没有。 杜春枝很是尴尬,“东西让我忘在别处了,我这就去取。” 正说着,赵老六从田埂上走来,单手提着杜春枝的大筐,见门口有人,一声不吭直接放在门口。 “六哥,”宋二根笑着打招呼,“等我腿好了,想去砖窑收些碎砖,好垒到墙缝里。” 赵老六点点头,“你只管去拿,说我叫你去的。” 对庄户人家来说,砖头瓦渣皆有用,二根家买不起整砖,弄些碎砖回去也能使一阵子。 杜春枝推开大门,将人往家里让,“快进来,今晚都在我这儿吃。” 巧云道:“今晚就算了,婆婆捎了信,明儿一早就回来,她那间屋子得赶紧收拾出来,半点灰都不能有。” 巧云的婆婆,其实也可以叫老宋婆,跟宋垚家老太太半斤八两,磋磨儿媳最有能耐。只是自己前婆婆惯会撒泼打滚,宋二根的妈却是个笑面虎,极其难斗! 要不是帮自己守大门,巧云早就能收拾出来的。 二根一家走了,赵老六也不可能留下吃饭。杜春枝连声道谢:“今儿多亏了六哥,要不是你提点,我都不知道怎样周旋。” 赵老六道:“他们抢你的房,也跟我有些关联,是我没说清楚,余庆就上了心。把墙修成这样难免叫人惦记,我搭把手也是应该的。” “今天在县城,六哥还有救命之恩呢。” “顺手而已,不必挂心。” 第17章 回礼 赵老六说完就回家去,杜春枝将买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把去了皮的五花肉切好腌上,放坛子里密封。 剩下的肉切片,煨好料细细煎好,码在碗中肉香四溢。 天已经黑了,杜春枝端着一碗肉出来,刚打开大门,听见不远处的大树下有讲话声。原来是附近住的外来户,吃完饭正互相吹牛呢。 杜春枝立刻关上门,把碗放进竹篮里,然后在篮子提手上绑了条绳子,掂量掂量,还挺结实的。 她走到墙根下,之前余庆来干活,修房顶用的梯子没带走,就在墙底下支着。 杜春枝捡了块石子,顺着梯子爬到墙头,石头使劲儿往里抛,啪嗒落在赵老六屋门口。 六哥从里边走出来,抬头瞅瞅墙头的黑影,“啥事儿?” “我做了吃的,但门口有闲汉,不想被村里嚼舌头,只能爬高。” 她将篮子顺了下去,六哥取出里面那碗肉,笑了。 “多谢。” 杜春枝将篮子拽回,说道:“六哥先吃着,我给巧云送一碗。” 只要不敲赵老六的门,杜春枝就可以无视那几个庄稼汉,她提着竹篮走出门,那几人笑着调侃,“婶子又去干啥?” 杜春枝笑道:“婶儿带着煞炁巡逻,保家卫村。” 几人大笑,其中一个说:“婶子尽管去,哥几个在这儿给你守门。” 杜春枝心道:我可用不着,你们在这儿站一会儿,全村祖宗十八代的闲话都说了一遍,比赵寡妇也不差啥了。 从巧云家回来,杜春枝吃了晚饭,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将糯米洗净调好味,又拿出新鲜粽叶,剪去头尾放锅里煮。 粽叶煮干净,答应来帮忙的杏花也到了,杜春枝把坛子里腌好的肉拿出来,包好肉粽下锅。 杏花一边添柴,一边感慨,“今儿个我奶一回来,家里又没有安生日子了。这个节骨眼上,我爹把腿摔了不能下田,我们一家还不得天天挨挤兑。” “只恨我是个女孩,我要是壮劳力,我奶也就不骂我娘了。” 巧云嫁给宋二根,只生了一个杏花,二根娘冷嘲热讽了十几年。 巧云能和杜春枝交好,原因就是同病相怜。 杜春枝宽慰道:“咱是女孩,并不丢人,不用去羡慕壮劳力。你要是愿意,过了端午你就来婶子家,婶儿教你做布偶。” 杏花惊得从小板凳上站起身,“春枝婶要收我做徒弟?” “你愿不愿意呀?” “婶子做布偶能卖出修墙的钱,我自然一百个愿意。” 杜春枝很是欣慰,在自己的上辈子,宋垚天天以读书人自居,觉得走街串巷买布偶丢脸,不许她做这个。 她被卖以后,身份只是王家的奴仆,根本没有收徒的可能。 所以上辈子,杜氏布偶最终断了传承,这是她最大的遗憾。 重来一次,她早就想好,无论将来做什么,都得把手艺传下去。 之所以选杏花,也是想改变二根一家的命运,如此善良的一家人,却因为二根娘,都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既然说好了,咱们就选个吉日,正式行拜师礼。” 杏花笑着点头,这时候,锅里的粽子也煮好了。杜春枝将粽子分了四份,其中一份让杏花带回去。 “昨天师傅已经送了肉,我不能再拿了。” “拿上,你奶奶这会儿都该到了,有现成的吃食,你爹和你娘能好过一些。” 杏花还是不敢拿,她害怕这是师傅考验自己。学手艺拜师,德行不过关是不成的。 这个年月,想学手艺并不容易,师傅挑选徒弟条件十分苛刻。许多行当讲究“德”字在先,如果这个人无德,即便长相好、脑子聪慧,师傅也不收。 杏花这不就想多了? “师傅已经给过吃食,拿了岂不是不懂事?若师傅有其他徒弟人选,人家要是没拿粽子,我不就给比下去了?” 杜春枝被逗得哈哈大笑,“跟别人共处,的确要多想几层。跟师傅不用,师傅叫你做什么,你做就是了。” 杏花最终还是拿着粽子回家,杜春枝关好大门,爬上赵老六家墙头。 这会儿六哥还在船上,杜春枝记得他家靠墙有一口水缸,她得看准那东西在哪儿。 上了墙头,记下水缸方位,将梯子移到对应位置,这才回来又拿了一份粽子,爬上墙头把竹篮吊到水缸盖子上。 齐活儿! 紧接着,她又把买来的布头拿出来,裁好几块用作半帘,挂在灶间和卧室门口。 再裁一块大的铺在书桌上,宋垚那些书她才不会烧火。一卷书要几十文甚至上百文,都是自己血汗钱买的,他想读书自己买去! 刚收拾妥当,大门突然被拍响,余庆带了两个人兴冲冲进来,“春枝婶,我给你修鸡窝!” 杜春枝吓了一跳,“不是说拿些碎砖?这都是整砖呀。” “我爹让我拿好的。快快快,赶紧给婶子修窝,太阳下山前还得赶回去呢。” 砖窑的后生搭鸡窝没啥难度,顺手还把狗窝给修了。杜春枝给余庆拿上粽子,余庆喜滋滋道:“差点儿忘了!有个好消息!李孝仁被我爹收拾了一顿,哭着把你的借据撕毁了。别说他利滚利的那些,连余下的十三两都不用还!” 杜春枝瞪大了眼,“真的?李孝仁真撕了借据?” “我还敢骗您?” 杜春枝压低声音,“真用了那个法子?” 余庆使劲儿点头,“坐回去。” 杜春枝抚了抚心口,“罪过罪过。”说完这句,她凶巴巴地说了声:“该!” 余庆笑嘻嘻道:“李孝仁昨晚就派人将借据送来,当着我爹面撕的。今早瞧见我爹,溜得比猴还快。” 杜春枝给余庆竖大拇指,却想起昨天赵老六的一句话:既然收拾,就收拾服帖。 余有年可真听话呀! 一晃就到了傍晚,杜春枝正坐在屋里逗狗子,听见院子里传来“啪”的一声。 又来了! 这回绝不惯着他们! 杜春枝拎起烧火棍冲出去,却发现院中有半块砖头,像是从墙外扔进来的。 她四下里看了一圈,突然发现自己的梯子上挂着一个布口袋。 杜春枝赶紧将口袋取下来,打开一瞧,笑了。 六哥给自己回礼呢! 第18章 又是出人意料的一天 布袋里有一轴百索长命缕,一小罐沙蜜。东西不多,只是那长命缕的丝线极好,转轴也极其精巧,一看就知道是贵货。 再闻闻沙蜜,应该也不是凡品。 杜春枝皱了皱眉,一个乡下摇橹的粗犷汉子,居然会挑这些东西? 邻里之间互相照应而已,自己送过煎肉和粽子,他给这些回礼倒也合适。 杜春枝将东西收好,吃了晚饭后早早睡了。第二日便是端午节,天不亮她就起来,戴上长命缕,然后去河边割了些艾草,挂在大门和房门两侧。 艾草还剩了一些,扔掉又觉得可惜,杜春枝便爬上梯子,打算送给隔壁。 刚爬到墙头,吱呀一声,屋门从里面推开,走出两个汉子。 “这张景来者不善,六哥务必小心。” 杜春枝想下去已经来不及了,于是趴在墙头不敢动。怎么这么巧,偏偏赶上人家出门,还刚好听见人家说话。 不过,张景这个名字耳熟得很,像是在哪里听过。 隔壁院中,赵老六点点头说知道,他身边的人是余庆他爹余有年,正极力想着注意,“要不,六哥出去躲几天?” “若是这时候躲开,张景查到定会怀疑,哪儿也不用去,他未必会来,来了也未必起疑。” 正说着,余有年脚步突然顿住,朝杜春枝的方向望了过来。 杜春枝:“……” 赵老六、余有年:“……” 画面在这一刻停滞,杜春枝连呼吸都十分小心,她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但她努力自救。 “六哥,余大当家,端午安康。”她举起手里的东西,“我刚去河边采了艾草,想着给六哥一份,我扔下去了?” 画面又动了,余有年干笑两声,“他杜婶,端午安康,你包的粽子好吃得很!” 杜春枝笑道:“爱吃就好!”她将艾草丢到缸盖上,赶忙下了梯子,心噗通噗通乱跳。 太险了,不会被灭口吧?也不知他们能让自己活几天? 不行,还得想法子跑。好不容易重活,可不能随便让人弄死。 隔壁大门打开,能听到赵老六和余有年道别的声音,她平复了下心绪,回屋烧了些水,正打算给小黄也系上长命缕,大门被敲响。 赵老六?都不让自己活过这个端午吗? 杜春枝打开门,果然是隔壁男人。赵老六进来后将门关上,指了指里面,“进去说。” 两人坐到桌前,那桌子还是赵老六从宋垚那儿抗来的。 男人坐定,说得非常直接:“帮我个忙。” 杜春枝倒水冲茶,正色道:“请讲。” “我想跟你成个亲。” 杜春枝一口茶差点儿没喷出去,不灭口改成亲?这究竟是什么路数? 想到刚才听到的话,她冷静下来。 “六哥是不是要躲什么人?” “没错,有人在找我,但我不想让他们如愿。若是在宋家村有家眷,这事儿就能混过去。” 杜春枝并不想这样草率,问道:“你是逃犯?” “不是,只是躲出来而已。” “可有大奸大恶,品行不端?” “绝无。” “真名叫什么?真实身份是什么?” “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不过,你迟早会知道。” 神神秘秘的人总是慎之又慎,杜春枝能理解。对方不想说,她也不会追问,毕竟知道太多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不怕我把你的事情泄露?” 赵老六摇摇头,“不妨事。” 有了上辈子的经历,杜春枝可不是真正的无知村妇。 真的不妨事吗?若是自己拒绝,会不会某一天突然坠河,或是莫名其妙死在某处? “为什么选中我?仅仅是因为我听到你们说话吗?” “不完全是,你把休妻变和离,称得上有勇有谋。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你我成亲后各不相干,几年后仍可和离,到时候你想去郡上,去京中,都可以。我还可以给你一笔银子,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杜春枝点点头,确认了一下,“你我是假成亲是吧?” “没错。” “既然你是躲出来的,家里可有妻子?” “有过,不过几年前和离了。” 杜春枝愣住,“那咱俩倒是一样。”她斟酌着说道,“六哥既然开口,那我便做这个人情,答应你便是,但你要确保我的安全。” 赵老六不再多言,站起身道:“事情紧急,委屈你跟我去里正那儿一趟,把户籍改了。” 杜春枝瞪大眼睛,“这么快?” “嗯,今晚就搬到一处!” 好家伙!杜春枝直呼好家伙!跟宋垚和离已经令人咋舌,这才没几天,自己居然有了新丈夫! 重活一世,这又是出人意料的一天呢。 她可以说不同意吗?还要不要命了?赵老六虽没用性命威胁,但杜春枝还是能嗅到危险气息的。 刚才两个男人发现自己的时候,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杀气蔓延,要不是自己给他们送过粽子,估计直接死在墙头了。 既然这样,还不如看开些,成亲就成亲,有赵老六在,没人大半夜在自家周围转悠,村里人也不会因自己好欺负就想占房子、讨便宜。 再说了,他既然说“以后想去郡上京中都可以”这种话,一定是有些门路的。反正被他拴在一条船上,大可借助他的门路,为自己趟出一条路。 但这人毕竟危险,躲到宋家村都能有人找来,以后说不准会有什么麻烦。自己切莫贪心,见好就收,银子赚得差不多了就拍屁股走人。 反正他明晃晃地利用,自己就反过来利用他,也没啥不好意思的。 只不过,自己在村里的名声算是废了。 杜春枝若真是个村妇,肯定受不了这个,但她心里自有章程——等过几年,都不用赵老六帮忙,自己凭本事也能去更好的地方生活,到时候和离书一签,山高水远的,谁能管到谁! 什么名声不名声,重要吗? 天光大亮,赵老六和杜春枝一起去找里正,宋怀瑜听说他们的来意大吃一惊,几乎是吼出来的。 “杜春枝!你前几天刚把户籍从宋垚家分出来,你究竟想干啥?!” 第19章 户籍合并,夫妻成双 杜春枝啥也不相干,但是她没招,只能硬着头皮忽悠。 “里正叔,经过昨晚的事儿,我算是想明白了。女人独自过活太难,晚上不敢睡得太实,还要时时担心被人抢房子。思来想去,还是得嫁人,得有个依靠。” 她表情真挚,说得半真半假,“昨晚我把咱们村的单身汉子都琢磨了一遍,能配得上我的不多。也就六哥人老实,有一把子力气,是个能依靠的。” 宋怀瑜,赵老六,“……” 宋怀瑜又开始吼:“你还挑上了!你才和离几天,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怕呀,可我更怕泛叔盯着我的房呀!这也是无奈之举,都是被村里坏蛋逼的,里正叔,你能说我的想法不对?” 坏蛋之一的宋怀瑜沉默,杜春枝已经开了个头,干脆豁出去了,“叔,不就是改个户籍,何必这般犹豫?您可是里正,这点事儿还做不了主吗?” 宋怀瑜气道:“你真是能耐了,连我都挤兑。赵老六,你真愿意跟杜春枝成亲?” 赵老六点点头,“愿意的。” “是自愿的么?是不是这悍妇威胁你,逼迫你?若是那样,里正叔给你做主。” “没有,我求之不得。” “你俩还真是一拍即合!”宋怀瑜咬牙,“真能给我裹乱,改了户籍以后别再来找我,过不下去也得过!我宋家村万不可有和离两次的女人!” 杜春枝不想跟他掰扯,催促道:“叔,你得快点儿,你一会儿还得去县里配知府看龙舟,再磨蹭可赶不上。” 没错,昨儿晚上镇上有人来送信,说齐源府知府亲临青云县,和百姓一起看龙舟赛,宋家村里正需前往陪同。 按说,宋怀瑜是陪同人员中最不起眼的,座席也安排在边边角角。但他可不敢造次,不求在知府面前露脸,但决不能出错。 一想到这些,宋怀瑜快速将户籍改完。于是自今日起,杜春枝便和赵老六在同一个户籍上,成为记录在册的老夫妻。 这件事情办完,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谢过里正一同出了门。 宋春枝道:“今早脑子有些糊涂,没想那么细,这会儿才明白过来。你我成了两口子,你又是个有秘密的人,为了帮你,我会说不少违心的话,这么一想,我是很吃亏的。我一个女人,多不容易啊。” 赵老六:“……,你确实吃亏。” “你承认就好,”杜春枝又道,“虽说几年后你会给我一笔钱,可万一你打不过仇家,给不上我怎么办?” 赵老六眯起眼睛,“你怕我死得太快?” 杜春枝非常诚实地点点头,“不止如此,就算你如约给了银子,我有没有命花还是两句话。与其提心吊胆地惦记,倒不如按次结账。” “你想怎么结?” “如今天这般帮你圆谎,败坏我自个儿名声的,怎么也得纹银五两。”见赵老六沉默,杜春枝叹口气,“我也不知道你什么家底,要是觉得五两太多,那就二两。” 赵老六大步流星,直接奔渡口而去,“就按五两给,既然在一个户籍上,还能连婆娘都养不起?” 杜春枝只是试探,没想到赵老六竟然答应了。他这是在硬撑,还是真的有家底? 杜春枝心道:不妨继续折腾,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今天县里赛龙舟,村里人一早就要出门,赵老六虽耽搁了一阵子,倒也来得及。 大伙热热闹闹坐上船,作为“新婚妻子”的杜春枝,自然是不坐白不坐。 村人还不知道杜春枝和赵老六的事儿呢,又拿杜春枝调侃,“他婶子,听说你昨晚又巡村了?” “巡了,撵走十头野猪,二十个黄皮子,八十个祖宗。” 一船人都在大笑,还有人问:“婶子,你把谁家祖宗劝走了?” “回村领人的都劝走了,我说你们要是寂寞,不妨约个双陆牌九,别回来叨扰子孙后人。但是宋垚家祖宗我给指了个道,宋垚和宋真卿带走哪个都行。” 船上的人笑得更大声,“婶子威武,宋家村以后就全仰仗你了!” 上午龙舟赛得热闹,宋怀瑜本以为做好陪衬就可以回村,没想到知府竟然毫无架子,提出会见各县县令,还有镇上乡里的大小官员。 翠林镇的官员是一并接见的,宋怀瑜当了多年里正,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知府真容,心里激动,面上有光。 知府大人面容和善,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话锋一转说道:“近几年各处都有外来人丁,其中不乏健壮男子,无论服役还是种地,都是一把好手。” 听话得听音,知府提起外来户,立刻便有人站出来,说自己所辖之地近几年来了几户,有多少健壮男子,都是什么岁数,目前在做什么。 宋怀瑜也没落后,站出来一五一十地说了。 那知府又道:“各位不妨写个名录,每户都做个详细注解,如何?” 说完便叫人拿了文房四宝来,宋怀瑜提笔便写,村里有哪些外来人丁,他闭着眼睛都能默出来。 写到赵老六时,宋怀瑜心里冷哼,本是个独身鳏夫,非要受杜春枝蛊惑,大清早巴巴地来改户籍。那杜春枝又黑又瘦,脾气也不好,也不知道赵老六图个啥。 若像宋垚和柳茵那般,也算是被美色诱惑,加些笔墨,甚至能算作一段佳话。 杜春枝哪有一点儿可取之处?这不是佳话是惊悚话本子! 名录被收了上去,知府摆摆手让众人离开,又喊进下一波人。 宋怀瑜想着到旁边小饭馆歇歇脚,刚进门就看见赵老六和杜春枝坐那儿吃饭。 这就开始明目张胆了呗?什么人都不避着了呗? 宋怀瑜哼了一声,走过去坐到他们对面,要了一盘牛肉一碗面,这才说道:“赵老六,刚才知府让写外来人丁名录,我得按户籍上写,哪怕只是今早变更,我也得给你写上已婚未生子。” 赵老六心道:要不是为了这个,谁一大早去你那儿改户籍? 他谢过里正,宋怀瑜又道:“你俩既然成亲,就不能占两个房,得立刻腾出来一个。” 第20章 一波又起 这还用犹豫么?杜春枝马上做出选择:“要腾就腾六哥的院子,我这边修得这么好,可不能便宜了泛叔,便宜谁都不行。” 宋怀瑜:“……” 赵老六想了想,说道:“改户籍只是给个名分,礼数万万不能少,否则村里人会笑话春枝。我俩先不急着往一块搬,需择吉日正式迎娶,好让春枝在村里挺直腰板走路。” 杜春枝瞥了他一眼,早上是谁说今晚就搬到一处的?这还能临时改主意? 宋怀瑜忍不住又吼:“你们俩一个再娶,一个再嫁,还要什么礼数周全?” 杜春枝不乐意了,“再娶再嫁怎么了?这是我六哥爱重我!里正叔将心比心,你若是和离再遇到心上人,应该也不会委屈了人家。” 宋怀瑜气了个倒仰,吼得更大声,“我都六十多了,你让我和离?!还让我有心上人!我心上人在哪儿,你说在哪儿?” 他嗓门实在太大,周围全都安静下来,大概静了几个呼吸,食客才重新热闹起来。 “这是哪个村的老头?挺花花呀!六十多还想和离娶新人,老当益壮啊哈哈哈哈!” 周围一片哄笑,给宋怀瑜闹了个大红脸,挡着脸闷头吃饭,吃饱了就跑。 杜春枝这才问赵老六,“明明说晚上就搬,这会儿又说不急,怎么改了主意?” 赵老六道:“张景让里正们写了名册,恰恰说明,他没有派人挨个村子勘察,事情便没那么紧迫,自然不必搬到一处做戏。” 杜春枝认真地问:“张景是谁?” “……,是齐源府知府。” 杜春枝瞪大眼睛,怪不得这名字熟悉,原来是知府!她依稀记得,几年后这位知府犯了事儿,被斩首了。 不过那都是后话,只是赵老六究竟什么身份,知府大人竟然亲自找人,而赵老六对人家居然直呼其名? 她太好奇了,可是怕被灭,不敢问,只能找回话题让他说下去。 “不搬便不搬,你还真要正式迎娶?” 赵老六喝了口茶,“既然在一个户籍上,理应体面完婚。” 杜春枝并不在意这个,“嫁宋垚的时候我家借了头驴,我拎着包袱骑着驴来了宋家村。如今我跟你又不是真成亲,两家离这么近,抬脚就到,连驴都不用骑。” 她想了想,又道:“买身新衣便是了,不必铺张。” 赵老六但笑不语,两人吃过饭回村。刚下了船,巧云就迎了上来,“春枝,宋垚他老娘回来了!” 杜春枝吃了一惊,“这才关了几天,这就出来了?” “只因知府来县里,说正逢端午,给齐源府讨个吉利,全郡赦免轻刑。” 杜春枝一听就明白了关窍所在,“她那罪名也说不上多轻,怕是使了银子吧?” 巧云点点头,低声道:“是宋垚那个外室,叫柳茵的,拿出体己银子送去县衙,轻刑名册上便多了宋垚老娘的名字。” 杜春枝正要说话,后面伸过来个脑袋,满脸都是听到小道消息的兴奋,“那老婆子在班房里住着,柳茵嫁到宋家不必侍奉婆婆,岂不是更好?她哪里想不开去救那老虔婆?” 这八婆不是别人,正是好打听、传闲话的赵寡妇。她也刚从县里回来,错过这新鲜事让她无比难受。 巧云道:“不是柳茵想不开,而是因着宋垚。这读书人哭天抢地说,娘在里面受苦,娶妻便是罪过。柳茵就算自个儿不急,可是肚子里的孩子急,这不就把老婆子弄出来了?” 杜春枝不由失笑,柳茵为了进宋家也是真拼,只是宋家没一个省油的灯,她赎出那老太婆,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赵寡妇听到新传言,兴奋地两眼放光,一溜小跑回去,好跟别人传播。杜春枝巴不得她走,问道: “二根娘回来,又挤兑你了吧?” 巧云苦笑,“那不是常有的事儿?我巴不得她去姑姐那儿再住几天,不然说的话没一句中听,却还笑眯眯盯着你,怪吓人的。” 两人正说着,刚好瞧见宋垚他娘打前面过来,边走边跟田里的人打招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回来。 见到杜春枝,她立刻翻了个大白眼,拍了拍身上的新衣,朝田里戴斗笠的村人说:“真是晦气,一出门就看见丧门星。” 杜春枝笑笑,“谁进班房谁是丧门星。” 宋垚娘气道:“我儿马上要娶妻,我身上新衣是未过门的媳妇给买的,哪像之前那穷鬼,嫁进来十几年一根毛都不拔。” 杜春枝道:“你还用儿媳妇给买新衣?你娶儿媳妇不就是为了卖出去么?” 宋垚娘气得暴跳,扑上来就要掐人,杜春枝随便挡了一下,她突然倒在地上鬼哭狼嚎。 “我老婆子一把年纪被她诬陷,好不容易出来,她竟然推我!我这胳膊不能动,腿也不能动,治病就得一大笔!杜春枝我告诉你,没有十两银子,咱们这事没完!” 这是成心碰瓷啊! 杜春枝正要说话,田埂上慢腾腾过来一辆牛车,车上是些碎砖,赶车的余庆边走边喊:“躺地上的老太太,你再不起身,车轱辘碾过去就是一块老太太饼。人人爱吃老婆饼,老太太饼硌牙没人吃,放到发臭也没人吃,只好扔进臭屎坑。” 杜春枝:“……” 老虔婆:“……” 宋垚娘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边走边拍身上的灰,气急败坏道:“忘记穿了新的,杜春枝,你得赔我新衣!” 杜春枝岂能惯着她? “新衣得新媳妇买,你不怕我重回你家?” 宋垚娘气得一扭身就走,这杜春枝满嘴胡沁,一点儿都不知羞,怎么好意思说出回宋家的话?现在可得把柳茵哄住了,千万不能节外生枝。 老婆子一走,余庆道:“我六叔让我将这砖送到宋二根家,刚才还让我往这儿走,春枝婶,你给我指个路。” 巧云赶忙道:“那就是我家,你跟着我走就是。” 端午节的夜很是静谧,可是大半夜的,全村突然听见宋垚娘在扯着嗓子喊: “哪个天杀的把我水缸砸了?缺不缺德啊!” 杜春枝不由失笑,老婆子这是又得罪谁了? 第二天一早她刚起来,正洗脸呢,宋怀瑜在隔壁哐哐地砸门。 “赵老六,县里有人捎信,知府大人要见你!” 第21章 一大早不爱吃腻的 杜春枝心里咯噔一下,里正叔已经按新户籍写了名录,还是被知府瞧出端倪了? 听隔壁的声音,赵老六已经打开门,宋怀瑜道:“不止你一个人要去,杜春枝!你也得去!” “听见了!”杜春枝在院里喊了一声,摸着狗头继续听动静。 赵老六问:“咱们村只我们夫妻被召见?” “对,就你们公母俩去,可惜了,去了也未必被选中。” 宋怀瑜恨铁不成钢:“知府要挑些人带走,这可是大造化!你有一把子力气,办事也牢靠,若还是老哥一个,肯定选得上你。可你昨儿个偏偏改了户籍,怕是难喽。” 宋怀瑜把消息带到,又说:“你们两口子先去县衙等着,我随后就去。对了,别的村也有外来人丁同往,你们本分些,不该说话就不说,选得上选不上都无妨,别给咱们村丢人。” 赵老六回了声“知道”,便和杜春枝出门上船,这会儿村里去县城的人还未出发,船上就他们两个。 赵老六丢过来一包吃的,杜春枝没好气地说,“这不是我包的粽子?” “怕你饿,先拿上。” 杜春枝将粽子放到一边,“一大早不爱吃腻的。” 说道:“你不用怕,昨晚张景将名录筛选一遍,稍有可疑的都会召到县衙,咱们躲在人堆里,蒙混过关就是。” 杜春枝冷笑:“都这个时候了,你不妨给我交个底。知府能把你筛出来,你除了年纪可疑,来宋家村的的年头可疑,还有哪里可疑?” 赵老六笑笑,“姓氏!我埋了名,但没隐姓。” 杜春枝开始发愁,“连姓赵都对得上,怕是跑不掉,那我岂不是受你拖累?” “可不是!今儿你还要帮我圆谎,我又害你担惊受怕,那就也按之前说的,纹银五两,按次结清。加上昨天的五两,我一共得给你十两银子。” 杜春枝冷笑,“今天若躲不过去,这银子我也不必花了。” 她才拎得清呢,知府要找的人,恰恰是自己的“新婚夫君”,赵老六要是被抓,自己必受连累。真到那个时候,就说受了他威胁诓骗,见机行事,说什么也要把自个儿摘出来。 杜春枝琢磨如何脱身,赵老六却完全不担心,老神在在地划着船。二人到了县衙,已经有很多人在门口等候,挤挤挨挨的很是喧哗。 赵老六道:“别在这儿干站着,去旁边饭馆休息片刻。” 杜春枝服了,“饭馆还没开张呢,又不是你家开的,敲门就能让你进啊?” “无妨,总不能让我媳妇跟着受累。” 杜春枝:“……” 赵老六走到饭馆前抬手敲门,杜春枝听得真切,这不是一般的敲门节奏,应该是自己人的暗号。 吱呀一声,门真的开了! “六爷,您来了。” 掌柜将二人让进门,立刻把门关上,赵老六吩咐道:“找个人去县衙门口盯着,啥时候往里面放人,就回来说一声。” 掌柜忙派了小二出去,又道:“当家的昨晚将烧酒放在这儿,您要不要尝尝?” 杜春枝明白了,这地方就是余家和赵老六的窝点! 这种糙爷们看上去比宋垚之流踏实,但谁家好人一大早就喝烧酒,什么毛病这是! 好在老六拒绝烧酒,“那酒先留着,下次碰上余爷再共饮就是。让后厨做些热乎的,菜要清淡些,我媳妇早上不爱吃腻的。” 杜春枝轻嗤一声,“装模作样,比戏子演得还真。” 赵老六被挤兑,倒也不生气,“你若不喜,我下回便不这样说。” 两人早饭吃到一半,饭馆小二跑了回来:“六爷,衙门开了。” 这话说的,听起来像“饭馆开了”。 赵老六和杜春枝随人群走进衙门,知府张景在地方官员陪同下从里面走出来,宋家村里正宋怀瑜在大小官员中溜边,宋家村赵老六夫妇在外来人丁中溜边。 张景态度温和,说了些外来人丁也是兄弟,无论来自哪里,齐源府都一视同仁。如今将大家找来,是想问问大伙这几年生活得如何,知府将选一些能干的带在身边。 下面群情激奋,都觉得这知府可太好了。若是能被带走,以后不说飞黄腾达,怎么也比乡下泥腿子强吧。 有小吏上前,按照名录唱名,一一上前拜见。知府问话,问完如果让领十个鸡蛋,那就该回家回家,该种田种田。 若是给了一袋米,那就是收拾行囊,直奔锦绣前程。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套路啊! “赵虎”“赵启”“赵十二”…… 杜春枝听到这些名字,终于明白赵老六没改姓,为啥不着急了,因为知府找来的,好多都姓赵! 赵是国姓,也是大姓,姓赵的遍地都是,来县城逛街,迎面都能遇上好几个!这姓真不用改! 念到的这些人里,年纪跟赵老六差不多大,而且是独身的,无一例外都领了一袋米。 杜春枝看了看赵老六,心道:这人果然鸡贼,户籍不是白改的,不然都不用问话,直接就给带走了。 很快,名录念到翠林镇,念到了宋家村。 “赵老六!” 六哥平时倍儿直的腰杆立刻弯了弯,佝偻着身体,带着杜春枝走上前去。那小吏问道:“你是前年到宋家村的?” “没错,村里摇橹摆渡的艄公离世,恰好草民会摇橹,这便在宋家村落了户。” 知府张景往下扫了几眼,突然出声:“你本是个鳏夫,为何突然娶妻?” 没等赵老六说话,杜春枝道:“回大人,我汉子只能在近几日提亲,若是早几天,民妇还没和离呢。” 周围一片哄笑,杜春枝完全不以为意。这壮丁局看似风平浪静,其实险着呢,自己豁得出去,赵老六才能蒙混过关。 倒也不是自己有多想帮他,现在俩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若是死了,另一个也别想蹦跶。 让旁人笑几声无妨,只要能顺利过关,回头跟赵老六要十两银子! 张景皱了皱眉,仔细打量了杜春枝一番,问道:“里正何在?” 宋怀瑜赶忙站出来,“这是我宋家村的杜春枝,她的确在前几日和离。和离后觉着日子苦,这才找个依靠。” 第22章 这一局老娘如此机智 张景手指在案上扣了扣,问道:“杜春枝,你嫁与赵老六,图他什么?” “图他年纪比民妇老,晓得疼人,端午节送长命缕,还送民妇沙蜜,让我福寿安康,还要跟我甜甜蜜蜜。” “六哥不止对民妇好,对小黄也好,天天对着狗喊儿子。” “吃饭也记着民妇的喜好,民妇不爱吃的绝不上桌。” “我坐船时,六哥都得让民妇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眼瞅不着都不行。” 又是满堂哄笑。 “还有,民妇还图他船划得好,靠摇橹就能养活全家。” 张景皱了皱眉,“赵老六,你在宋家村不种地?” “回大人,草民没有地。” 宋怀瑜怕知府怪罪,赶忙出来解释,“非是小人不给地,而是宋家村的地早就分完了,他想种地就得开荒。何况当初让他留下,的确是渡口无人,宋家村走水路可直接到县城,万万不能没有艄公。” 杜春枝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大人,六哥可想种地了,看别人家的地,他眼睛都冒绿光。好在民妇有两亩地,以后他可以种个够。” 张景微微颔首,慢吞吞读出名字:“赵老六,本官觉着你有些眼熟?” 赵老六十分谦逊,“草民长相平平无奇,不能入贵人法眼。” 张景吩咐手下,“拿画像来。” 画像很快被呈上,特意在赵老六身边展开。画轴上是一位男子,身穿战甲,白马长枪,十分英伟。 众人很是好奇,无数眼睛都盯着赵老六,杜春枝打量着画轴,摇摇头道:“大人,六哥跟画上的人没半点相像。那画上是战神,是将军,六哥弯腰驼背,看上去窝窝囊囊的,哪有人家那精气神儿?” 其余的人早就发觉,知府对赵老六格外关注,难免心怀妒忌。此刻大人将这不起眼的赵老六和画上的将军相提并论,大伙心里更不是滋味。 “画上的是气盖山河,赵老六是邋遢背驼。” “人家骑白马,老六撑小船。” “人家拿长枪,老六拿长蒿。” …… 众说纷纭,搞得张景也越看越不像。他又没见过本人,仅凭一张画像不足以判断。 张景心里寻思:也不知谁放的消息,说那位还活在世上。就算他活着,也未必在青云县。自己肯坐在这里挨个过问,无非是任务落到头上,需细查而已。 那位若是隐世,娶个女人也不奇怪,只是,他怎么可能娶一个刚和离的村妇? 即便娶村妇,也应该是面容姣好的,这姓杜的妇人黑黢黢丑巴巴,眼里还透着些市侩与精明,那位怎会看得上?! 这趟差事让张景十分厌倦,早就开始不耐烦。他先是把端午龙舟赛挪到青云县,然后想出各种名目来验查。青云县之后,还有几个县要排查,张景一想就觉得心累。 他决定,后面的事交给手下去办,亲力亲为只是做做样子,演给上面看罢了。 想到这儿,张景重新审视赵老六,做最后的尝试。毕竟这一位,的确是几天内看到的最像的。 “赵老六,若我送你一袋米,你当如何?” 下面一片哗然,送一袋米,就意味着知府要带走这个人,说不定以后会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今早一共也没给出几袋米,怎么就让这赵老六得了便宜? 赵老六脸上立刻堆满喜色,“承蒙大人看得上,草民这就回家收拾行囊。只是草民跟婆娘新婚,不舍得让她在家苦等,若是能将她带在身边,就最好不过。” “到时候多挣些银子,再生几个孩子,长大后也为大人效劳。” 张景铁青着脸,你带老婆孩子吃大户呢?真会做梦。 张景淡淡道:“去领几个鸡蛋,以后好生过日子。” 赵老六一脸错愕,“大人不带我走了吗?” 门口衙役赶紧把赵老六和杜春枝领出去,“别废话了,给你个篓,自己拿五个蛋。” 赵老六拿了鸡蛋,还挺不服气,边往外走边道:“就不能给一袋米吗?我都跟画上的人这般像了。” 两人走出县衙,杜春枝道:“六哥,戏唱得太过。” “不妨事,张景信了就成。” 赵老六带着杜春枝,直奔之前的饭馆。此时已是中午,饭馆里食客盈门,掌柜把二人让进雅间,又是上茶又是上饭。 杜春枝问:“知府要带走的,都是跟你有些相像的,有的身形像,有的年纪像,也不知带走以后是什么章程。” 赵老六道:“他总要带几个人回去,给上头再看一遍,之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或许真的留在身边给个前程,或许就不管了。” 赵老六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我喜欢种地?我怎么不晓得?” 杜春枝瞪眼,“你不喜欢?那我现在就回去告诉知府实话。” “我知道怎么疼人?” “这话宋怀瑜可听见了,从今儿起,你不知道也得知道,不然我岂不是成了笑话?” “一眼看不着你都不行?” “那你说行不行?” “好,你说不行就不行。” 赵老六忍着笑,又问:“我弯腰驼背窝窝囊囊?” 杜春枝瞪起眼睛,“我带头说这个,别人才能顺着往这边想。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讲,今天这一局老娘如此机智,怎么也值十五两!” “给你五十两。” 杜春枝嗤笑,“之前欠的五两还没给呢,大言无当,谁信你!” 吃饱了肚子,赵老六喊来掌柜,“派人给余有年带个信,让他申时初过来,有事商量。” 掌柜应了一声出去,赵老六又道:“你先回村,到家把儿子喂了。” 杜春枝:“……” 赵老六笑出声,“不是你说,我天天对着小黄喊儿子?还有咱家那地,回头我种种试试。” 杜春枝叹了口气,“我还为这事儿发愁呢,今后我就做布偶为生,动针线拿锦缎,这手就不能糙。我要是顾着那两亩地,做针线怕是会刮丝,便宜些的物件倒还罢了,就怕刮坏了贵重的,到时候卖不上价。” 赵老六道:“这事儿你不用管,我来安排。” 第23章 怀疑 “村里不就能雇到人?”杜春枝没当回事,站起身道:“我得再买些丝线棉布,再回家喂你儿子。” 赵老六不由失笑,“好,不过我得到晚上才回去,你搭牛车回村吧。” 杜春枝应了一声,便去自行采买。 因宋慧慧买首饰而欠下的那笔账,借据被李仁孝撕毁,后面那的十三两全都省下,正好去买丝线和布料。 卖给王家那两个布偶,杜春枝有意做得华丽些。而现在,她要收徒,还想开小作坊,华贵的料子要买,普通的需要更多。 布偶这东西不像衣服米面,只是个小玩意儿,并不是家中必须。庄户人家一年剩不下几个板子,即便想给孩子买一个,也不舍得买太贵的。 所以做工好,镶了装饰物的布偶,在翠林镇肯定没啥销路,得拿到城里才有人买账。 但是镇上和县里的生意也要做的,在用料和做工的繁复上适当调整便好。 杜春枝买了各色棉布,丝线也多备了一些,还有填到布偶里的棉花,做眼睛的珠子…… 买好备料,她又去点心铺子,前天的点心挺好吃,买别的口味尝尝。想起赵老六说“好好喂儿子”,她又去称了二斤精肉,去顺便买了些肉骨头。 精肉都有了,她又去酱菜铺子买了酱瓜和糟萝卜,做菜用的调料也置办了些。 把东西收好放在篮子里,杜春枝搭了辆牛车先到翠林镇,再回宋家村。 回到宋家村,杜春枝架上火先烀骨头,然后拎着盘子去李狗蛋家买豆腐。想起李狗蛋家的小宝,将刚买的点心拿上一块。 李狗蛋也是外来户,豆腐做得极好。杜春枝买完豆腐,拿出点心给小宝吃,小宝啃得满脸是渣渣,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春枝婆有糕糕,香!” 大人们被逗得直笑,狗蛋媳妇抓了两大把荠菜给杜春枝,“我今儿刚采的,婶子拿上。” 杜春枝高兴,回来以后就馋这口,一直没空去采荠菜,真是想啥来啥。 回家以后,骨头烀得也差不多了,小黄闻着味儿跑来,尾巴摇得只剩下残影。 “好东西得慢慢吃,先给你一块,慢慢啃。” 她拿出一块豆腐,切去外皮只留内心,切成十六块,放在一旁晾着,又泡上海米。 将一部分精肉切成薄片,入锅红烧,烧好后切成细丝,加酱菜、糟萝卜、蒜片、草果、花椒、橘丝、香油,这是道凉拌菜——精肉酱瓜糟萝卜。 做完这个,杜春枝又蒸了饭。这会儿豆腐也晾好了,用猪肉煎至两面金黄,倒米酒,放海米、酱油、葱段,最后收汁。 还剩一块豆腐,干脆又做了个汤。 摆好碗筷刚要吃饭,赵老六回来了。他在隔壁闻到香味,搬了梯子爬到墙头,“啪”地往院子里扔了块石头。 见她走到院子,赵老六道:“你做了什么?我过去吃饭。” 杜春枝掐着老腰问:“不是要晚些时候回来?” “饭馆的小伙计看见你买了精肉,我就赶早回来了。” 哦,就为了这口饭呗? 杜春枝道:“说好了各过各的,你自个儿做去。” 赵老六从怀里拿出件东西,“这是两张银票,一共六十两。按咱们说好的,昨天改户籍五两,今儿去县衙五十两,剩下五两就当跟你搭伙吃饭的饭钱。” 杜春枝眼睛一亮,靠做布偶能赚钱,给姓赵的爷们帮忙也不少挣,这大假婚挺值啊! 她将饭菜汤各盛了一份放在篮子里,爬梯子送过去,“怎么也得在村里过了明路,我才能跟你一个桌吃饭,现在不合适,要脸!” 赵老六忍俊不禁,又问:“儿子喂好了吗?” 杜春枝翻了他一眼,“别叫得这么亲,小黄还没认你。” 赵老六跳下梯子,隔着墙又道:“一会儿余庆过来,我让他给你扛袋面。” 杜春枝一听余庆要来,赶忙问:“这个时辰孩子没吃饭吧?我得给他留点儿饭。” 赵老六:“……”我还赶不上余庆呗? 他回到家拿出饭菜,不由怔住,精肉酱瓜糟萝卜?侍郎豆腐?荠菜豆腐羹? 他尝了两口,更加疑惑了。 除了那道汤,其余两道菜看似家常,却不是庄户人家的家常。那侍郎豆腐是文人所爱,精肉酱瓜的做法是一位京厨娘所创,县里的饭馆也没她做得地道。 小小宋家村的农妇,怎么会做这些?对于庄户人家来说,这种饭食过于繁琐和精细了。 想起在宋家村的两年,每次见到这妇人,不是在地里干活,就是被婆婆数落,她总是唯唯诺诺,不敢高声说话。 前些天她突然转了性子,痛打宋垚,坚决和离,还把宋垚老娘给送进衙门。 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疑惑着,余庆扛着一袋面敲门,嗓门也不小,“春枝婶!余庆来啦!送面来啦!看小黄来啦!” 杜春枝笑着把门打开,赶紧让孩子把面袋放下,“累不累呀,就这么抗来的?” “不累,坐了牛车呢。” 杜春枝赶紧让孩子吃饭,余庆大口大口地吃,差点儿没噎着。 “春枝婶,我六叔找好给你种田的人了,是砖窑的小兄弟,他力气小,在砖窑总落在后头,更乐意来种地。” 倒也行,杜春枝又问:“那他住哪儿?” “白天来种地,晚上回去睡就是,平日的工钱砖窑那边给。” 杜春枝想了想,说道:“等秋收的时候,我多给他分些粮。” 两人正说着话,赵寡妇来敲门。 “他春枝婶,杏花要让人带走了!” 什么?杜春枝刚忙放下手里的活,给赵寡妇开了门。 赵寡妇跑得气喘吁吁,进来直接奔水缸,拿起水舀顿顿顿喝了个饱,这才道:“杏花的奶奶不是去大翠家了吗?说大翠也为弟弟发愁,特意找高人给算了算,那高人说,二根家一直没生男丁,就是杏花给方的。” 杜春枝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反正啥时候杏花离开二根家,这家里才能生男丁。大翠就和他妈商量,给杏花找了婆家,今天就来领人呢。” 第24章 区区八两 杜春枝上辈子被卖后,是听说过二根家消息的。 杏花的大姑,也就是宋翠,先是找“高人”算出杏花方家中男丁,撺掇二根娘说,只要杏花嫁出去,巧云就能怀上儿子。 紧接着,她就给侄女说了亲。对方比杏花大十几岁,上一任老婆死得不明不白。 宋二根家哪里知道这些,本不愿嫁女,但对方彩礼已经给了,吵着要报官,再加上村老拉偏架,最后直接把人带走了。 杏花嫁去后备受虐待,因为和婆婆起冲突,被活活打死。二根在一个雨夜去了对方家里,和仇人同归于尽。巧云接连失去两位至亲,婆婆和宋翠又想把她卖掉,于是往锅里下了耗子药。 婆婆、大姑姐,还有她自己,直接一锅端。 杜春枝重生回来,一直想着怎么改变二根家的命运,只是没想到,二根娘和宋翠这么快就带人上门了。 杜春枝挽了挽袖子,拎起烧火棍就往外冲,我好好的大徒弟,还能让你们给祸害了?! 赵寡妇激动万分,撒丫子先跑,“煞神杜春枝杀出来啦!大伙快去宋二根家,宋翠这回可领不走人喽!” 余庆赶紧带着小黄出门,小黄回头看了一眼它的狗粮,余庆赶紧给拿上。 隔壁的门“砰”地响了,赵老六也跟了上来。 余庆一脸惊喜,“六叔,你也来了。” 赵老六看了看杜春枝,“我给你六婶当打手。” 杜春枝很是满意,“一会儿听我号令,我指哪儿你们打哪儿。” 几人赶到二根家,发现院子外面已经围了一些人。院里的二根正拄着拐跟老娘和宋翠争执,旁边还有几个外乡人,想来就是宋翠领来的那家。 宋泛那老家伙坐在凳上,大言不惭地劝二根,“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你姐也是为你好,咱庄户人家哪能没个男丁?既然宋翠都把人领来了,你女婿也有诚意,你就欢欢喜喜当岳丈,不好吗?” 宋二根梗着脖子道:“我可不卖闺女。” “这怎么能是卖闺女呢,”二根娘笑眯眯的,“你姐特意给找了个好人家,杏花嫁过去是享福的。” 杏花大声道:“我不嫁,我还要拜师学艺呢,你们要是嫌我碍眼,我就去我师父那儿再也不回来。” 二根娘的笑容还是那么温和,“杏花呀,女孩子家家的,学手艺哪比得上嫁个好人家。人家冯义肯出八两银当彩礼,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杏花大声道:“八两银又进不了我的口袋,也给不了我爹娘,我为啥满意?既然不愿我在家,我现在就卷铺盖,再不进你家门!” 冯义带了两个弟兄来,见状冷笑道:“彩礼你们已经收了,今天要是娶不上媳妇,我可没脸回去。杏花妹子,你快跟哥哥走,从此吃香的喝辣的,过好日子去。” 杏花恶心够呛,宋泛在一旁和稀泥,“女大当嫁,你也不小了,早就该说婆家了。” 冯义道:“宋家村的听好了,我跟宋杏花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钱财不亏,礼数周到。谁要是拦着,我冯义可是要报官的!” 他上来就拽杏花的胳膊,宋二根和巧云拼命阻拦,二根娘和宋翠却帮着帮着外人拦住他俩。 “哐当”一声,杜春枝抬脚就把门踹开了。 她手拿烧火棍,身后的赵老六和余庆点着火折子,火光里的杜春枝杀气腾腾,大喝一声:“谁敢动我徒弟!” 宋翠撇了撇嘴,“哪门子的徒弟,不过是口头说说,你嫁过来这些年做过几个布偶?还学人家收起徒弟来了!” 杏花气道:“我师父的布偶前几天刚卖了高价,你又不知道!” “春枝呀,”二根娘走上前来,笑眯眯道:“我们家的事儿,自有村里长辈主持公道,你一个外姓,管东管西的不应当。” 杜春枝道:“我是外姓?你难道不是外姓?泛叔倒是姓宋,可惜把自家人往火坑里推,他管就应当?” 宋泛气得站起身,“杜春枝!你别不知好歹!” 二根娘则笑道:“冯家是富足人家,怎么能说成火坑呢。” “是么?”杜春枝冷笑,一伸手把宋泛刚才坐的板凳抢过来,稳稳当当坐在上面。 宋泛:“……” “冯义是吧?区区八两彩礼,也敢称富足?说出来让人笑掉大牙!” 冯义咬牙道:“难不成你们这小小的宋家村,还有人彩礼高过我的?” “有啊,”杜春枝从怀里拿出十两的银票,“我,杜春枝,再嫁的彩礼都有十两,你那八两算个屁!” 我滴个老天爷! 宋家村的男女老少全被镇住了,杜春枝和离才几天?几天!这就要再婚了?哪个大冤种敢娶这凶巴巴的婆娘?! 宋春枝不怕当众说破,一是今早和赵老六去县里,宋家村已经有了传言。再者连户籍都改了,反正也要搬到一处,根本用不着瞒着。 为啥两张银票,只拿十两的呢?她要是拿五十两的出来,整个宋家村还不炸了! 赵老六需要隐藏身份,五十两太过张扬,不能露白。 即便如此,村里老少也都瞪大眼睛,十两!杜春枝居然能拿到十两彩礼! 有人问:“春枝婶,给你彩礼的是赵六叔?” 杜春枝稳稳当当地坐着,“没错,就是宋家村摆渡艄公赵老六!我俩今早去县城,连知府都夸你六叔呢,不信你们去问里正叔。” 众人很是羡慕,毕竟乡下泥腿子,没有几个人能得见知府大人的真颜。 于是,杜春枝和赵老六的形象立刻高大起来。 赵寡妇听着众人议论,喃喃道:“这赵老六居然能攒下十两银子?” “不稀奇,六叔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不就攒下来了。” 赵寡妇愤愤不平,“杜春枝有什么好,赵老六怎么就看上了她?” 余庆手里的棍子敲得邦邦响,“反正看不上你。” 被一个艄公压了一头,冯义很是窝火,只听杜春枝又问:“冯义,你不妨跟大伙说说,你媳妇是怎么死的?” 第25章 泼妇就泼妇 冯义眼睛紧眯了一下,“你个老婆子,管天管地,你还管到我头上了!” “你再说一遍!”说杜春枝老,余庆第一个不乐意,带着狗就要往上冲。杜春枝用眼神示意他等会儿,余庆只觉得有劲儿没处使,浑身难受。 杜春枝慢悠悠道:“你不说,旁人就不知道?你每日酗酒,你媳妇天天都要挨打,身上全是伤,是让你活活打死的。宋翠,你领这样的人过来,是想害死你侄女么?” 宋二根和巧云一听这话,又惊又怒。二根拄着拐紧走几步,要去跟宋翠理论,巧云则指着宋翠骂:“你就是个搅家精,你安得什么心!今天谁敢动我杏花,我就跟他拼命!” 两边吵吵嚷嚷,宋泛道貌岸然地站出来,捋着胡子说:“都是姓宋的,别让外人笑话。杜春枝你别裹乱!你平日都不出村,怎会知道冯家的事儿?” 杜春枝冷笑,“别管我如何知晓,你胳膊肘往外拐,自家人都护不住,还不如我这外姓。你姓宋有个屁用!我第一个就打你!” 她是真没客气。 嗖,烧火棍抡起,直接打在宋泛腚上,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院外传来一阵哄笑,把老家伙气得差点儿厥过去。 紧接着,杜春枝一串棍子打在宋翠身上,“我让你贪财,让你卖侄女,让你搅家!让你坏!杏花跟你有什么仇,你非要害死她?” 宋翠没想到她真敢动手,抱着脑袋嗷嗷叫。 “杜春枝!宋垚不要你,你就想让我侄女没人要?你儿子瞧不上你,你就让我弟弟绝后?” 杜春枝下手更狠,二根娘想过来拉架,被她一脚踹在一边。 来领人的冯义一看,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咬着牙放狠话:“彩礼已经收了,人我这就带走,谁敢拦,咱们衙门见!” 换成别人,一听报官肯定要哆嗦一下,宋春枝可不怕他吓唬。 “这是宋家村,村里的孩子不愿意,你还敢抢人怎么着?冯义,你敢对天发誓,你爱重妻子,没动过你媳妇一根手指头,否则天打雷劈、死无全尸吗?” 这誓冯义是不敢发的,他毕竟是在别人地盘上。对阵宋二根一家尚有底气,但院外这么多人,万一被鼓动,全村爷们一起上,他可一点底气都没有。 果然,杜春枝又道:“你想报官,我还要报官呢,告你虐待妻子,告你骗婚,还告你上门抢亲!你不敢立誓,凭什么带我们村姑娘走?你当我村里的父老是吃白饭的么?” 院外群情激奋,“对,别想欺负我们村的姑娘!” 眼见着局势越发难以控制,冯义不想吃这眼前亏,脸上透着阴狠,咬牙道:“你宋家村欺人太甚,咱们走着瞧。” 他给同伴使了个眼色,几人灰溜溜地离开,走出院子的时候,还挨了不少唾沫和烂菜叶。 外乡人走了,院内的事儿却还没有结束。 宋泛捂着腚,哆哆嗦嗦地喊:“快,快去找里正。” 院外有人道:“泛叔你糊涂了,里正今夜在县里,不回村。你刚才不是还说,你是替里正来主持公道的么?” 宋泛这才回过神来,止不住地后悔。 杜春枝就是个混不吝,早知道她要插手,自己绝不过来和稀泥。这可是挨了一棍子啊,这张老脸以后怎么见人! 宋泛扶着腰,一个劲儿地嚷嚷,“泼妇,杜春枝就是个泼妇!” “泼妇怎么了?我若是不泼,早就让宋垚卖到杨柳县,还能在这儿揍你这老混球?” 杜春枝目光转向宋翠和二根娘,“算命先生是哪儿请的?怕不是个江湖骗子!” 宋翠扶着院子里的磨盘,支棱着脑袋一脸不服,“我找的先生好着呢,你今天搅了杏花的亲事,我娘抱不到孙子,你说怎么办?” 杜春枝看着二根家这些人,心里也在盘算:宋二根是家里唯一男丁,你让他分家离开老太太,他肯定做不到,而且在村里也会被戳烂脊梁骨。 不管那算命先生说的是真是假,这根刺已经埋下,就算这次拒绝了冯义,那下回呢? 这事儿,还得看杏花怎么想。 见杜春枝的目光望过来,杏花大声道:“我不想嫁人!不管谁给我说亲,都是在撵我走。我也不想留在家里,让我家绝后这个恶名,我也背不起!师傅,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去您那儿,让我干什么都行!” 孩子自己都想明白了,这还有啥说的! 杜春枝站起来拉着杏花就走,想了想,回头对巧云说:“你放心,我定会好生对杏花。她这也算是离开家,凭谁也说不出什么。” 宋翠急了,“这算什么离家,不还是住在宋家村?” 杜春枝拎着棍子冷笑,“你还想让杏花断亲怎么着?你是不是还想挨揍?” 宋翠瑟缩了一下,杜春枝瞪她一眼直接带人离开。余庆领着狗,举着火折子跟在后头,十足的打手做派。 几个人大摇大摆出来,杏花越想越后怕,“今天多亏了师傅,要不我就真让人给带走了。只是……又让您得罪人了。” “师傅不怕,泼妇就泼妇,这世道,泼妇比老实人活得更好!” 余庆看着杜春枝的烧火棍,佩服得五体投地,“春枝婶,你这棍子抡得好哇,他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你春枝婶有数,我打得都是打不过我的,我打不过的我都不打。” 几人一起大笑,杜春枝突然发现,怎么少个人? “余庆,你六叔呢?” “啊?”余庆四下里看看,“对啊,六叔呢?不是说好当打手的么?这会儿跑哪儿去了?” 杜春枝琢磨着,今日的生面孔只有冯义几个,难不成他们以前见过赵老六,所以六哥就避开了? 这也没啥丢人的但你倒是说一声啊。 三个人到了家,杜春枝赶紧收拾,给杏花腾出个屋子来。 余庆看着未来六婶忙活,忍不住跑到院里琢磨。 等六叔嫁过来,不不不,是搬过来,地方怕是不够。这边院墙是不错,可是就一间房两个屋,配不上我六叔六婶呀! 第26章 月黑风高夜 冯义带着人离开宋家村,今晚的云压得很低,没有月亮,四处都黑漆漆的。 几个人举着火折子,说着话壮胆。 同行的一对兄弟都是冯家庄人,年长的叫冯大,小两岁的叫冯二,都是冯义的狗腿子。 只听冯大道:“义哥,咱们就这么走了,岂不让宋家村的人得意?” 冯义铁青着脸,“走?当我是吃素的么?先走一步只是权宜之计,这口气老子可咽不下!” 冯二义愤填膺,“没错,那宋翠拿了彩礼,说什么也得要回来。” 冯义攥紧了拳头,“钱要,人我也得要!” 冯大道:“义哥,你想怎么办,我们哥俩都听你的。” “咱们先去镇上,明儿找人盯着那家人,寻个机会将宋杏花逮住,直接带回去就是。” 说到这儿,冯义不由冷笑,“到了咱们地盘,还不是任我拿捏?至于彩礼钱倒也不急,那几两银子在宋翠手上,她断不会留给娘家,宋翠在宋家村住不了几日,等她回去,寻个由头逼她把钱拿出来。” “义哥,宋杏花那师傅什么来头?当真是个凶婆娘!今儿个要不是她,咱们怎么能铩羽而归?” 冯义冷声道:“那婆娘决不能饶,也叫人盯着,等她出村的时候伏击,将她手脚打断,叫她鼻血长流!到了夜里,趁人不备扔那赵老六船上,然后告赵老六虐妻!” 几人哈哈大笑,得意非凡,正狂妄着,手里的火折子突然灭了。 “怎么回事儿?” 冯义吓了一跳,冯二四下里看看,缩着脖子道:“二位哥哥,你们冷不冷?我怎么觉着脖子后边有人吹气?” 这大晚上的,有点儿小风正常得很,但架不住哥几个心虚啊! 他们拿着火折子试图打出小火苗,却怎么也点不着。此时月黑风高,到处都黑黢黢的,树影在晃悠,田里也在沙沙作响,简直吓死个人。 突然,冯二“嗷”地叫了一声,噗通跪在地上。 “疼疼疼,哥我膝盖疼!” 他伸手抓住冯大脚腕子,吓得冯大一脚踹开,“鬼啊,鬼抓我脚脖子。” 冯二立刻尖叫,“哥!不知什么咬了我一下!” 冯大正要过去查看,脚踝突然一阵剧痛,一个站不住也倒在地上。 冯义大喊:“谁在偷袭?赶紧给老子出来!” 嗖,迎面一阵冷风,一个拳头猛地锤在他脸上。冯义冷不防挨了一下,下意识反击,一拳扫出去却扑了个空。 这是见鬼了? 他心里越发恐惧,向左出拳,再往右伸脚,就这样跟空气过了几招。 冯义刚停下来喘口气,后背突然挨了一下子,他猛地回身,还是扑了个空。 对方就像耍猴似的,趁三人不备猛然出招,然后坐看他们慌慌张张毫无章法乱打乱踹。如此戏弄一番,把冯氏三人累得直喘。 冯义大吼:“你究竟是人是鬼?你出来!老子不怕你!” 冯二则哭着抱住冯义大腿,“哥,别喊了,咱们赶紧跑吧。” 跑是来不及了,一个黑影挡在前面,看起来像个人,可是行动的速度却不像寻常人,他出拳奇快,根本没法躲。 “嗷嗷”的惨叫声盖过了风吹过田地的簌簌声,在寂夜里格外可怖。 冯义脸肿得像猪头,浑身疼得要命,只觉得手脚仿佛都被折断,他忍着痛跪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饶命!大王饶命!” 那黑影不说话,却也不放他们走,好似他画了一个圈,谁敢走到圈外,马上就是一顿胖揍。 三人再不敢动,冯二哭诉道:“大人,您是不是揍错人了?我们是良善之辈,天黑误入此地,不知怎么冒犯了您,您千万别跟我们计较。” “啪”,冯二挨了一巴掌。 虽然他挨打,但他是努力脱身的冯二! “大人,我们不该跑宋家村来。” “啪”,结结实实又挨了一下。 “真的是误入……” “啪”,又扇。 冯二不知怎么,一下子悟了!这要是地府派来的,自己说真说假他都知道!那就从此刻开始说真话,反省自己的罪! “大人,我们不该去宋家村。” 说完捂着脑袋等巴掌,咦?没扇?真没扇! 这个路数是对的! 冯二连声道:“我不该助纣为虐,不该为虎作伥,不该当冯义的狗腿子。” 黑影将他踹到一边,站到冯大面前。 冯大一看,冯二居然没事了,便照着冯二的说辞开始痛骂自己:“我,冯大,自幼顽劣,偷看寡妇洗|澡,偷听邻居墙角,打过媳妇老娘,还跑宋家村猖狂。大人,我不是个人呐!” 黑影把他和冯二踹做一堆,这就轮到了冯义。 冯义挨打挨得最狠,此时有样学样,自我剖析很是到位。 “我不该来抢人,不该觊觎宋家女娃,不该受宋翠挑唆!” 黑影几个巴掌连扇,冯义牙都给打掉了,眼睛都快给打冒了。 “我,我不该起了坏心,想在半路埋伏,抢走宋杏花。” “我不该打我家婆娘,不该喝酒,大人,那天实在是误伤啊!” 黑影没惯着他,叮咣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冯义觉得,自个儿的腿都要折了,“我说,我全说,我不该拿我婆娘撒气,下手实在有些狠,不小心将她打||死,却隐瞒不报,只说她是病死。大人若是我婆娘派来的,麻烦给她捎个信,我逢年过节多给她烧些纸,求她别来找我。” 黑影的拳头依旧不停,冯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冯二脑子里灵光一闪,大声道:“我义哥不该算计那姓杜的婆娘!” “对对对!”冯义道,“我不该动报复的念头,想打断杜婶子的手脚,我简直是该死,怎能妄想娶到杜婶子的徒弟呢,我就是只癞|蛤|蟆呀!” 那黑影似乎是满意了,冯氏三人刚松了口气,只听砰砰几声,三人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日,县衙门口发现三个人,被打得妈都认不出来。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张纸,纸上写着罪状,还按了手印。 第27章 赵老六的消食 众人仔细看那罪状,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原来这几个人是冯家庄的,一个叫冯大,一个冯二,还有三人中的头目冯义。 冯大和冯二从小就不学好,冯义更加卑劣,竟然是个将媳妇活活打死的烂人! 他们去宋家村抢亲,回来的路上遇袭,吓得连小时候尿炕都交待了,还蘸着鼻血按了手印。 这情形只能算私审,而且还不知道是谁审的。但是人扔在县衙前,罪状写得如此明了,还被这么多人看到,衙门能不管吗? 县令刘谙暗自庆幸,知府昨天就离开青云县,否则这等丑事岂不刚好落入大人眼中? 此案审得极快,冯氏三人跪下就哭,“青天在上,求大人速速将草民收监,草民十恶不赦,不该为祸人间,就应该在牢里吃糠咽菜!” “求大人把那枷给草民戴上,只有县衙这样充满正气的所在,草民才能不被恶鬼纠缠!” “大人,给草民上一遍刑吧,打板子夹手指都行!” 刘谙都给闹懵了,没记错的话,这是认罪最快的一次审案。怎么讲呢,这几个人有种“赶紧坐牢吧好摆脱野鬼纠缠”的急迫感。 刘谙平素喜欢收受贿赂,这次却完全没有油水,于是怀着怨念速速结案。 冯义冯大冯二前往宋家村接亲,新娘没接成反倒坐了班房,还做实了打死前妻的罪行。这消息传回宋家村,宋二根气得吃不下饭,二根娘理亏,但惯会作威作福的她,依然试图压儿子媳妇一头。 但是,听到消息的宋翠可乐坏了。 原本担心冯义找自己算账,这回他们被关起来,彩礼钱岂不都归了自己? 宋翠生怕娘家人跟自己讨要那八两银子,于是想了个主意。 她跟巧云赔不是,说自己猪油蒙了心,千不该听信江湖骗子的话,也不该收了冯义的钱。如今冯义被收监,她得赶紧把钱还回去,以防夜长梦多。 这银子巧云厌恶得很,大姑姐说还,她也赞成。这可是彩礼钱,留在手上恶不恶心? 宋翠话说得好听,其实根本没打算还钱。吃过晚饭,她坐了顺路的牛车,哼着歌回冯家庄。 八两银子,可以做很多事儿呢,小儿子要说亲,礼钱这不就出来了? 彩礼不用给八两,五两就行,剩下的可以添置些别的…… 从宋家村到冯家庄大概半个时辰,走到半路天就黑了,宋翠一边算着将银子花到何处,一边催促牛车快些。 突然,前面跳出一个黑影…… 宋翠是哭着回家的,家里人问她发生了啥,她什么都不肯说,对这一路的遭遇讳莫如深。 赵老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戌时了。隔壁“儿子”叫了几声,听到是他回来,便老老实实回窝睡去。 赵老六刚闩上大门,就听杜春枝在墙头问:“夫君,你干什么去了?” 老六不由一抖,这小声儿必是故意的,也太甜腻了吧! 他随口答道:“晚上吃得太饱,出去消了消食。” “吃得这样饱么?夫君这一回,是去打拳了么?” 赵老六笑道:“没打拳,只是吓唬人来着。” “装神弄鬼?” “猜对了,这一吓,吓出八两银子来。” 杜春枝笑笑,“我夫君竟然有这般能耐,八两呢,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赵老六点点头,“刚好你收了徒弟,夫妻本是一体,你徒弟便是我徒弟,这些银子就给她收着,当作见面礼吧。” 杜春枝笑着伸出手,赵老六也顺梯子爬到墙头,将银子交到她手里。 杜春枝又问:“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昨晚你吃得也不少,也去消食了吧?” 赵老六竖起大拇指,“聪慧!” “昨晚是不是打了三套拳?” “不多不少,正好三套。” 杜春枝笑着说:“练完拳还写了书法,对不对?粘着酱还按下了印,我猜得对不?” 赵老六点头,“写完之后,还拉货去了县城。” “这样活动一番,不仅不会积食,反倒饿了吧?” “这么一说,是有些饿。” “等着,”杜春枝爬下梯子,没多一会儿提着篮子回来,“今儿你前脚走,余庆后脚就烤了一只鸡,我们给你留了半只,里面还有烧酒,你回去慢慢吃。” 赵老六笑问:“这是犒赏?” “就算是吧,毕竟消食辛苦,可不能亏待我夫君。”杜春枝正要回去,突然想起什么:“如今全村都知道你我结亲,你究竟打算啥时候迎娶?” 赵老六道:“原本急得很,如今倒是不急了。咱们家只有正房,杏花也在这儿的话,住不下。” 哦,杜春枝琢磨着,他是想弄个厢房出来给杏花住,正房那两个房间,他打算占一间。 不就是修房子?赵老六一句话,院墙都能修成这样,再起个厢房有啥稀奇? 自打经历了知府寻人,赵老六不管干啥,杜春枝都不觉得奇怪。 这晚,杜春枝将八两银子给了杏花,告诉她除了自己人,谁都不知道这银子从哪儿来的,叫她好生收着。 杏花聪明的很,这银子跟爹娘都没讲,毕竟他们跟奶奶还住在一起,爹多少带着些愚孝,万一哪天说漏了嘴,那可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几日余庆一直住在赵老六那儿,又是量地,又是回砖窑,把他忙活得够呛。杏花第二天一早便找上他,叫他带着去了趟县城,回来的时候拿了发菜、汤圆、猪肝、鲤鱼等十样礼。 赵老六给算了个吉日,杏花正式拜师,巧云还特地摆了几桌,款待村里老少。 二根娘自然是不乐意的,巧云可不管,嗓门大得两边邻居都听得见。“我这当娘的没用,孩子被赶出家门了,我啥办法都没有。要不是有师傅收留,我家杏花都得让人打死!如今有师傅照看,还能学本事,我做娘的摆几桌怎么了?” 从来都是二根娘挤兑巧云,还从未被巧云挖苦过,此时却也只能憋着。 这边收徒正热闹着,村里突然传来锣鼓唢呐声,赵寡妇四处奔走,扯着嗓子喊:“快来看哪!宋垚娶妻啦!娶得就是他表妹!柳茵从此就是咱们宋家村的啦!” 第28章 堵在半路 啊?宋垚居然是今天完婚? 刚才还在观拜师礼的村人眼睛都瞪得老大,纷纷跑到路边等着迎亲队伍过来,边嗑瓜子边议论: “宋垚这老书生,婚事办得还挺急。” “不急哪行,宋垚再不迎娶,柳茵那肚子都要遮不住了!” “柳茵也急,为了嫁到宋家村,她还出钱接回了宋垚的娘。” “咱宋家村有那么好吗?” “反正不差就是了。” …… 锣鼓声越来越近,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路上看,等看清迎亲的队伍,不由得惊呼。 宋垚用得居然是牛车,挺舍得下本钱啊! 赵寡妇嗑着瓜子,笑着揶揄:“春枝,你当初是骑驴来的吧?宋垚舍得给柳茵雇牛车呢!” 巧云拎着饭勺,用勺柄敲了下赵寡妇,“你当他真舍得呢?当初和离,宋垚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他肯雇牛车?” 赵寡妇恍然大悟,“原来这车是柳茵自个儿雇的!” 巧云点头,“三十晚上粘福字——倒贴!” 一群人正哈哈笑着,迎娶的队伍到了近前。宋垚在前面骑牛,柳茵一身大红喜服,顶着盖头坐在牛车上。也不知宋垚怎么想的,队伍在杜春枝门口吹吹打打,磨蹭半天也不走。 “故意给你看呢。”赵寡妇兴奋得两眼放光,用手指头戳戳杜春枝,“你不上去揍他?” 杜春枝翻她一眼,“我揍他,让你看笑话?” 赵寡妇腆着脸笑,“你就让我乐呵乐呵呗。” 宋垚在这儿一番穷显摆,柳茵在牛车上却如坐针毡。自从上次在里正那儿闹开,她没再来过宋家村。 她万万没想到,杜春枝家的外墙居然是青砖墙,修得这叫气派,虽然隔着盖头,那墙上的大牡丹也直往眼睛里撞。 杜春枝刚离开宋垚就过上好日子,那自己算什么? 补偿杜春枝的银子、赎回老太太的银子,甚至迎亲的牛车钱,通通都是自己出的,嫁到宋家难道是为了当冤种吗? 这墙扎了柳茵的眼,也深深扎了她的心,让她嫉妒得眼里冒火,于是看着牛上的宋垚格外不顺眼。 都穷得叮当响了,能不能要点儿脸,在人家青砖院墙的大牡丹花底下,你晃悠个屁呀! 只是嫁都嫁了,柳茵得维系好她的知书达理和温婉体贴,于是轻声道:“夫君,咱们快些走吧,莫要误了时辰。” 宋垚得意洋洋,看我这牛,气派吧?看我新娶的娇娘,穿得体面吧?看我雇的这几个人,吹得好敲得好,村里哪家成婚能有这排面? 虽然没看见杜春枝,但是宋垚笃定,那婆娘一定躲在院子里拍大腿。我迎娶新人如此有排面,你杜春枝悔不当初了吧?痛哭流涕了吧? 听到柳茵催促的话,宋垚做作地大笑几声,扬声道:“杜春枝,与你和离之后,我已如愿娶妻,就算你后悔,我也不会回头了!” 宋垚只顾着炫耀得意,想让队伍往前走时,却发现走不了了。他在人家门口磨蹭的时候,前面来了一队牛车,刚好挡在他接亲队伍前面,让他寸步难行。 那些牛车上整齐地码着青砖,车上坐着的大小伙子全都体格健壮,一看就不好惹。 这都是余庆叫来的,他跟六叔商量着盖房,孩子又是量地又是估算用砖,特地烧了好砖运来,刚好遇上宋垚在门口嘚瑟。 于是,牛车队伍把路堵得严严实实,余庆从最前面的车上蹦下来,指着宋垚的鼻子,大声道:“你回不回头算个屁!等我六叔盖好房子,马上就娶春枝婶,到时候有我砖窑弟兄在,婶子必定风光大嫁!” “你住土房,春枝婶住砖房,你没有地,春枝婶有两亩地!你胳膊腿儿比麦秆细,我春枝婶的新夫君孔武有力!” 说完,余庆一挥手,“弟兄们,卸车!” 余庆一声令下,牛车上的青砖开始往下搬,人乌央乌央的,有的直接穿过宋垚的队伍,有的干脆将砖卸在路中央,把宋垚急得直冒汗。 接亲没有走回头路的,可前面堵成这样,也过不去呀。 这时,青砖墙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杜春枝敞开门,招呼搬砖的后生,“慢着点儿,不着急,别闪了腰。” 她不急,可宋垚急呀! 宋垚大声道:“杜春枝,你故意的吧?你家的砖挡了我的路!” 杜春枝瞥他一眼,“不是你有意在我门口敲锣打鼓,贺我收徒盖新房么?” “你让这些后生给我让条路出来。” 杜春枝冷声道:“你若是好好接亲,就不会遇上我们的车队,我们新砖进宅,断没有给人让路的道理。既然被堵在路上,那你就慢慢等吧。” 周围一片哄笑,赵寡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比打他一顿还好看!” 杜春枝白了她一眼,“说什么话,人家新婚大喜,怎么能动粗?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去帮着搬几块砖,好快点儿把路给人让出来。” 让路? 牛车上的柳茵不禁冷笑,前面这么多车,卸到啥时候是个头?这些后生半点儿都不着急,一趟只搬几块,慢吞吞懒洋洋,搬完一趟还坐下喝口水,等他们把砖运完,怕不是得半夜? 柳茵实在受不了了,牛车确实风光,可被拦住耽误吉时,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她想了想,提着裙子下了马车,“宋郎,我们走回去便是。” 宋垚急了,“那岂不是委屈了你?” 柳茵微微垂首,一手挡着差点儿被风掀起的红盖头,一手拉着宋垚,深情款款道:“你我成婚是大事,不要误了时辰。庄户人家的媳妇,有好多是走到婆家的,我走一回又何妨?” 宋垚感动得眼圈都红了,“茵娘,还是你温柔小意识大体,不像那婆娘!” 他望着那敞开的大门,大声道:“杜春枝,即便你如此,我也不会回头的!” 什么玩意儿? 余庆从门里探出头,“我春枝婶忙着指挥运砖,勿扰!” 柳茵的手微微攥紧,由宋垚扶着,小心翼翼地绕过牛车,绕过地上摆得错乱的青砖,好不容易走上村口那条岔路。 第29章 一回两回都是骗 时辰快到了,宋垚娘几次跑到门口张望,始终不见人影,不免有些心急。 二根娘站在一旁,笑眯眯说道:“庄户人家就得开枝散叶,这回儿媳娶进门,没几天就能生个带把的,可真叫人羡慕。” 这本是恭维的话,宋垚娘却根本不买账。 “虽同住宋家村,但庄户人家是你们,我可不是!我家垚儿以后中了举,我便是举人娘亲,跟寻常泥腿子不一样。” 说完她一甩袖子,又去门口张望。 二根娘朝她背影翻了个白眼,“还举人呢,宋垚都一把年纪了,这辈子能考个秀才都是烧了高香。” 旁边宋泛听到,小声道:“若是以前,或许还能多试几次,如今可麻烦了。宋垚把媳妇卖给邻县的事被杜春枝嚷出来,就成了品德有失,下回谁敢替他作保?没人作保如何应试?” 说到这儿,宋泛将声音压得更低:“更何况,他还有个做过班房的娘!” 二根娘不由幸灾乐祸,脸上笑意更甚,“虽是如此,宋垚却是有后的,哪怕不当秀才,能在家抱儿子也是好的。我家二根要是能狠下心休了那不下蛋的母鸡,找个好生养的让我抱上孙子,我也高兴呢。” 宋泛摇了摇头,“你家二根也太不懂事了,杏花一个女娃,用得着跟眼珠子似的护着吗?嫁谁不是嫁,可惜那么多银子全打了水漂。” 两个老家伙正背着人说三道四,远处终于传来锣鼓唢呐声。 “来了来了!”宋垚娘喜不自胜,一扫心头阴霾。近些日子太过不顺,搞得自家人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如今柳茵进门,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宋垚娘心道:娶进来个大财神,还怀着大孙子,谁能不羡慕?被说几句又能怎样,能哄着儿媳妇花钱的婆婆才最厉害。像二根娘那样皮笑肉不笑的,心里指不定多羡慕呢! 宋垚娘越想越高兴,四处喊宋真卿,想叫他出去看看。可宋真卿不知躲哪儿去了,就连柳茵那个女儿也不见了踪影。 找不到便不找,她完全不在意,反正柳茵家的丫头自个儿愿意,我孙子不吃亏就行。 锣鼓声一直响着,唢呐也吹着,可人却迟迟未到,来观礼的忍不住问:“婶子,你家宋垚不是被狐狸精缠上了吧?” “别胡说,我儿一身正气,狐狸精不得近身。” “那——不会是柳茵半路跑了吧?” “呸!”宋垚娘啐了一口,“好日子里不会说好话,迟早烂舌头。” 就在这时,村里的半大小子一窝蜂跑来,“来了!新媳妇来了,跟新郎官一起往这儿走呢!” “瞎说八道!”宋垚娘拎起扫帚作势要追,嘴里却不忘显摆,“我儿雇了牛车接亲,怎会带着媳妇走回来?” 正说着,宋垚和柳茵便出现在视线里,两人都穿着红衣,互相搀扶着,做足了恩爱的姿态。 锣鼓还跟着,唢呐也吹着,吉时虽没耽误,但是说好的牛车不见了! 宋垚娘气得满脸通红,此时却不能发作,只好端坐正中,受小夫妻跪拜。 新娘礼成,进了新房。村人在院中吃酒,宋垚出来作陪,期间免不了被揶揄打趣。 “哥,我回来了!” 听到这声音,宋垚猛地转头,瞧见了离家多日的宋慧慧。 “你舍得回来了?” 宋慧慧哼了一声,“你娶柳茵姐,不是给姑姑送了信?我自然要回来贺喜。” 宋垚看着她头上的簪子,不由皱了皱眉头,将妹妹拽到一边,“新的?你哪来的银子?” “这你就别管了,”宋慧慧得意极了,“只许你们骗她按手印么?这机会我可不会错过。” 宋垚正要细问,外面突然闯进几名彪形大汉。 “砂仁偿命,欠债还钱,宋慧慧,你欠我们掌柜银子该还了吧?” 这伙人里,带头的是曾被赵老六和余有年修理过的胖子,这气憋了好多天没处发,派人在宋家村盯了很久。杜春枝压根不敢得罪,但总算把宋慧慧给等回来了。 宋慧慧吃了一惊,“那是我嫂子欠的,你们跟我嫂子要去!” “你嫂子?你哥娶妻,你嫂子不就在屋里?” 宋慧慧吓得脸都白了,“不是,不是我这个嫂子,是我原来的嫂子。” “什么这个那个,你哥穷到这份儿上,还能三妻四妾不成?既然你说是嫂子欠的,我就找你嫂子要!” 宋垚吓得拼命拦人,“各位好汉先坐下吃酒,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 胖子一脚将宋垚踹到一边,胖手一挥,直接带人进了新房,将柳茵提溜出来扔在地上。 “各位!”胖子大喇喇往院中一站,大声道:“宋慧慧带着她嫂子,在翠林镇借了十两银子,说好一月后归还二十两。一月过后却连人影都不见,咱们只好上门讨要。” 胖子大手一抖,亮出了借据来。 村里人赶紧去找里正,好在里正本就要过来吃喜酒,没一会儿就到了。 同来的还有秀才公,秀才拿过借据一看,上面写着:宋家村宋慧慧之嫂,借翠林镇李仁孝纹银十两,一月后归还纹银二十两,立字为据…… 这借据上,保人、手印俱全,除了“宋慧慧之嫂”几个字有些诡异,其余什么都不缺。 秀才公不由问道:“宋慧慧,你们当时的借据,是这么写的?” 宋慧慧完全懵了,她只爱花啊粉啊,从不肯识字。她依稀记得,那借据好像不是这么写的,可是究竟如何,她也说不明白。 宋垚娘揪着闺女的耳朵,恨不得把耳朵拧下来,“你个闯祸精,你是见不得你哥好啊!” 柳茵气得要命,成婚之日,牛车被堵在半路已经很窝火,没想到拜了堂还能被人从新房拖出来! 她被扔在地上,身上还穿着喜服,就这么被村人打量,又羞又气差点儿没晕过去。 “慧慧你说明白,这笔银子究竟怎么回事?” 胖子吓唬道:“你再不说,我们只好将你绑回去交差,估摸着能卖个好价钱。” 第30章 斗和簸箕 一听要把自己抓回去卖掉,宋慧慧吓得魂儿都要飞了,口无遮拦什么都往外说: “按手印的不是这个嫂子,是……是原来那个嫂子……我听到这个嫂子撺掇我哥算计原来的嫂子,就想着骗一回也是骗,两回也是骗,不如我也占些便宜……” 好家伙! 大伙这回听明白了,原来宋垚卖妻竟是柳茵出的主意,宋垚一家居然觉得可行!而这宋慧慧更是无耻,抢在宋垚出手之前,也骗杜春枝按了手印。 这可真是,扒你一层皮还不够,层层都要扒下来才罢休。 里正宋怀瑜道:“去把杜春枝叫来,是不是她按的,总要当面说清。” 跑腿的娃两条腿跟安了风火轮似的,没多大工夫就把杜春枝喊了来,跟她一起出现的还有杏花、余庆、赵老六。 胖子一看到老六腿就打颤,差点儿直接跪了,他强自镇定,尽职尽责地做一名要账打手。 宋怀瑜问:“杜春枝,那借据是你签的?” 杜春枝下意识看了眼赵老六,借据不是被李孝仁毁了吗?怎么又蹦出来一份? 她接过借据扫了一眼,看到“宋慧慧之嫂”几个字,差点没笑喷。看来李孝仁吃了亏后,不敢找自己麻烦,却憋着劲儿找宋慧慧算账呢。 这种时候,她绝不会帮任何一个宋家人,她瞪大眼睛问:“这是啥东西?我可没见过。我又不识字,你们可别唬我。” 宋慧慧急了,“你忘了,上个月我和你同在镇上,我带你去按手印画押来着?” “哦——!”杜春枝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 宋慧慧立刻抓住话柄,大声道:“你们都听见了吧,就是她签的文书!不管这银子谁拿了,都应落在杜春枝头上,你们找她还钱就是。” 杜春枝瞪大眼睛,“什么银子?还什么钱?那天的手印是给你娘赊两个小鸡仔,现在你跟我说银子?” “里正叔,我可没借银子,只借了小鸡仔。我还差点儿忘了这事儿呢,一会儿走的时候,大伙帮我把这院里的鸡爪抓一抓,万一哪天有人跟我要,我还不上可就麻烦了。” 宋慧慧大声道:“你别扯东扯西,借的钱你得认!” “抱歉,我可不认。”杜春枝举起借据,“大伙仔细看看,这手印纹路是个‘斗’,对不对。” 里正和秀才一起上前查看,没错,手印的确是个斗。 杜春枝又摊开双手,“里正叔,我十个手指头可都是簸箕,一个斗都没有,不信你瞅瞅。” 不是吧,谁手上没有一两个斗,她竟然真的一个都没有! 宋怀瑜看过杜春枝的手指头,又叫秀才确认一遍,告诉大伙说,杜春枝指头上的确全是簸箕。 杜春枝笑眯眯地说:“这回你们信了吧,此事跟我没有半点关联,可别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她看了眼形容狼狈的柳茵,又道:“不如去看看宋慧慧的真嫂子,她手上若是有斗,这事儿不就清楚了?” 宋怀瑜摆了摆手,意思是:别给我裹乱,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回去盖房吧。 杜春枝笑着往边上站了站,“我可不走,宋家村几时有这种新鲜事儿,怎么也得看完再说。更何况,我一会儿还得抓小鸡仔呢。” 哦豁,她还看上热闹了! 在场的谁也没想到,杜春枝竟然可以这样破局。而柳茵窘迫不已,迎亲的牛车被堵在杜春枝门口已经十分丢脸,这会儿宋慧慧又弄出幺蛾子,好好的新娘被人拽到院子里,还要拼命证实那借据不是自己签的。 世上还会有比这更窝囊的婚礼么? 她麻木地伸手让里正查看,只是大部分人是有斗的,柳茵就有两个。 她已经懒得争辩了,不管长在哪个指头上,这群人都会说是自己用那根指头按的手印。 胖子等人的目的只是要钱,他们也没想到,随便找人按的手印,居然弄出斗和簸箕之分。 眼见着满院子的人都在看手指头,事情已经偏离了要账的主旨,胖子厉声道:“这银子究竟谁还?!今天若是拿不出来,那就只能用宋慧慧抵账!” 他故意上下打量宋慧慧,宋慧慧吓得躲到宋垚身后,大声尖叫:“你们别害我!我不跟你们走!哥,你得救我啊哥!” 此时再诬赖杜春枝已经很不现实,于是宋垚硬着头皮,哆哆嗦嗦问,“壮士,这钱能不能缓缓……” 胖子十分蛮横:“到今日为止,宋慧慧之嫂该还四十两,想缓几天也不是不行,银子再翻一倍就是。你想拖到哪天?” 宋垚不由一滞,这是要账吗?这分明是抢钱呐! 柳茵正盘算着怎么撇开关系,宋垚走过来温声道:“茵娘,不如这样,你先帮慧慧把银子还了,就当是我借你的。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万万不能让她落入贼人之手。” 柳茵:“……” 这就是我给你暗示,让你卖掉杜春枝的报应呗? 见她不说话,宋垚又道:“你是我的妻,咱们夫妻本是一体,怎么能看着妹妹受苦?再说,她若是被带走,全家都面上无光,恐怕我们今后的孩儿……也要受这因果。” 柳茵咬牙道:“她是自作自受。” 宋慧慧闯了大祸,这当口脑子清楚得很,知道谁是救星。 她抱住柳茵大腿连声哀求,“嫂嫂,你若不帮我,我这辈子就完了,嫂嫂,你不能不管慧慧啊!” “茵娘呐,就算我求你了!”宋垚娘哭天抢地,“若是连你都不帮忙,我慧慧可怎么办?老天爷呀,我不活了,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说完,老太太作势往墙上撞,被村里几个婆子抱住,她张着手望向墙面,演得情真意切。 饶是精似鬼的柳茵,此刻也没法子。 她特地挑了个黄道吉日完婚,只想让人羡慕,不愿叫人耻笑。然而此刻,每个人眼里都带着戏谑和讥诮,她都不知道该把脸往哪儿放。 “四十两是吧,我这就给你。” 第31章 宋垚给方的 柳茵说完回房,没过多久拿了两个银锭出来,“这里便是四十两,请几位写个文书作为凭据。” 胖子哈哈大笑,“还是你痛快,你是真正的宋慧慧之嫂,绝不是假的!” 柳茵气得浑身发抖,心道:我是真是假用得着你来评判?好好的婚礼,全让你们给搅和了。 她看了宋慧慧一眼,觉得此人奇蠢无比。以前竟然没发现,小姑子会这么坑人! 这种快二十了还没嫁出去的,不是身体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跟这种人在一个屋檐下,简直是奇耻大辱。 柳茵越想越窝火,为什么执着于宋家呢?一个坐过牢拎不清的婆婆,一个奸懒馋滑占全的小姑子,还有用亲情绑架、逼着她帮忙还账的宋垚……柳茵想想以后的生活,心里都没缝了。 她转身回屋,再没看宋家人一眼,却已下了决心——从此要守好自己的银子,绝不让这家人拿自己当冤大头。 胖子讨账成功,心满意足带着人大摇大摆离开。杜春枝说话算话,完全不惯着宋家,挑了院里最新的一个筐,把宋垚娘刚买的小鸡仔都放在里头,背着回家了。 咱赊的小鸡仔咱自个儿来养,没毛病! 宋垚娘心疼自己的鸡,直接躺地上撒泼,“天杀的呀,连刚孵出来的都不放过!” 杜春枝抓完鸡,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老太太,故意说道:“这点鸡仔才几个板子,你家宋慧慧一下折腾出去那么多,不是更让人心疼?那些银子原本都是柳茵孝敬你的。” 这话简直太扎心了,宋垚娘哭得更大声,“我滴个四十两啊,能买多少新衣裳啊,宋慧慧你个败家的!” 杜春枝哈哈笑着,带着余庆离开宋家。到家时,所有青砖都已搬完,齐齐码在院中,这叫一个气派。 有个后生朝杜春枝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块银锭,“婶子,刚才李孝仁的打手来过,他们将银子放下说是给您的,还说请婶子务必收下呢。” 杜春枝一看,这不就是胖子从柳茵那儿讹来的银子?一共二十两! 当初自己还过他们七两,这次胖子将七两银子送回来,还多给了十几两! 杜春枝将银子收好,这钱有什么不能拿的?柳茵撺掇宋家卖掉自己,宋慧慧借机骗钱,她们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活该。 那些讨账的向来穷凶极恶,之所以把银子送来,并不是讨好自己,而是忌惮六哥!这银子是经自己的手,向六哥谄媚呢。 赵老六这会儿不在,又去摆渡了。说来也是好笑,六哥上一波船刚回宋家村,立刻被人喊来给杜春枝撑腰,他这背景板打手匆忙上阵,等杜春枝抓完小鸡仔又赶回去开下一班船。 可把六哥给忙坏了。 再回来已是晚上,赵老六等所有人都走完,将船停好,直接去了宋垚家院外。 他瞄准位置,往院里扔了块拳头大的石头,只听“哐”地一声,宋家老太太新买的水缸又碎了! 宋垚娘气急败坏地追到路上,跳着脚怒骂:“谁这么缺德,专挑我家水缸砸,水缸怎么你了?” 她那腿脚哪里追得上,气得在村里四处宣扬,“有人专门晚上砸缸,都砸我两回了。” 赵寡妇隔着门问:“为啥专砸你家?你偷人家汉子了?” 老太太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骂骂咧咧回家心疼她的大缸。 赵老六到家的时候,杜春枝正踩在梯子上听村里的动静,笑着问:“今天石头好扔么?” “还成,扔得挺准的。”赵老六到梯子上接了递过来的晚饭,“我跟里正知会过了,这几日不去渡口,叫他换个人摇橹。” 杜春枝奇道:“为啥不去了?” “家里要盖房,爷们自然得回来照看。” 杜春枝点点头,“我请了巧云两口子帮忙做饭,再加上我和杏花,应该亏不了大伙的嘴。” 第二日,两侧的厢房正式动工,把村里人眼馋得够呛。总有人偷偷摸摸过来看,这房子盖到了哪一步,全村都知道。 到了晚上,杜春枝家的大门敞开着,大锅里腾腾冒着热气,肉香恨不得飘得全村都是。 柳茵趁着天黑悄悄跑过来偷看,最让她瞧不起的杜春枝,竟然成了心里的一根刺。 柳茵不服气,凭什么自己不停往老宋家掏钱,杜春枝却有肉吃,还有人给盖房?不过是个被扫地出门的乡野村妇,凭什么过得比自己好? 她嫉妒得两眼冒火,恨不能把杜春枝从房子里赶出来自个儿住进去。就在这时候,远处有灯火闪耀而来,还有嘻嘻哈哈的说笑声。 柳茵怕被人瞧见,忙躲在树后,大气都不敢出。 来的这群人是村里年轻的姑娘媳妇,也跟柳茵一样站在门口往里看,还生怕杜春枝瞧见,吃吃笑着跑到大树下。 “等这房子盖起来,那得多气派,比里正家的还要好呢。” “真是没想到,摇橹的六叔这么厉害。” “不是六叔厉害,是他兄弟给面子,那砖窑来了这么多人,除了吃饭,六叔一两银子都不用拿。” “六叔怕不是救过砖窑掌柜的命吧?” “可我怎么觉着,春枝婶自从和离,运道越来越好了呢?听说她做的艾虎卖到十几两一个,要知道,她以前做布偶会被全家骂的!” “春枝婶就是被宋垚叔给方的,谁跟宋垚一家他就方谁,他家原本是富户,被方的越来越穷了吧?他连自己也不放过,你看他考了这么多年,啥都没考上!” “还有他新娶的婆娘,都给他们家贴补多少了?四十两银子干什么不好,却补了小姑子的窟窿,那宋慧慧这辈子都还不上,打个水漂还能听个响呢,这钱连响都听不着。” 宋垚给方的……给方的…… 柳茵心里堵得慌,她们说的莫不是真的?否则为啥杜春枝和离之后越过越舒心,而自己却糟糕透顶呢? 这群小媳妇正热闹地聊着,砖窑的后生吃过饭回镇上去。杜春枝从院里走了出来,招手喊姑娘媳妇们进去。 第32章 花轿 “来都来了,在婶儿这儿吃碗面片,杏花特意新做的。快进来,婶子有话跟你们讲。” 大伙一听开心极了,原本是凑个热闹,来看看人家的大房子,没想到还能吃口热乎的! 把人招呼进屋,杜春枝关上了大门,柳茵在门口踮起脚,却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杜春枝跟年轻的姑娘媳妇们说,我收了杏花做徒弟,你们若是想多挣一份钱,我就把布偶的活计拆开,让杏花分派下去。 有人专门缝耳朵,有人做眼珠,有人专门绣身上的花纹。 大伙白天在地里忙,不下田的时候就可以来这边做手工,挣点钱贴补家用。 姑娘媳妇们一听,这可太好了! 有人兴奋说道:“布偶这手工,女子来做最合适不过,从此以后挺直腰杆在村里晃悠,那群爷们都得点头哈腰供着咱们。” 大伙哄笑起来,事情就这样敲定。一群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觉着跟着春枝婶,自家很快就能盖新房。 赵老六一看杜春枝这架势,转头又去找里正。 “等春枝那儿的房子盖好,我便马上迎娶。这样一来,我住的那院就空下了,你也别给旁人,让春枝带着村里女眷做布偶用。” 宋怀瑜气得拍桌子,“我宋家村的地,宋家村的房,什么时候由你说了算?” 赵老六笑笑,指了指屋外,“你家那耳房得修了吧?” 宋怀瑜眼睛一亮,赵老六的意思,要把修耳房的砖包了? 这样的话,他说那事也不是不行。 宋怀瑜摆了摆手,“我心里有数,反正村里老少都有住的地方,你搬走那院也是空着。” 聪明人不用把话说得那么透,赵老六立刻明白,宋怀瑜这是答应了,于是笑道:“多谢里正。” 杜春枝的院子里,房子盖得热火朝天,宋垚一家却成了村里的笑柄。宋慧慧坑嫂按手印,喜接亲牛车堵半路,买儿媳老妇进班房…… 人们津津乐道,甚至编好了段子评书,在茶馆里大讲特讲。 宋慧慧的事儿在杜春枝这儿早就翻了篇,再不理会。她收了徒,就尽心尽力地教杏花做布偶。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如何剪裁,如何配色、怎样缝合、怎样点睛、怎样填棉…… 杏花本就手巧,学得也用心,所谓内行学门道,这回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有的人做的布偶没有灵魂,而师傅做的布偶憨态可掬,就像活了一样。 布偶小作坊也开了起来,由于大家都是新手,一天做不了多少活计,但每天说说笑笑的,倒也开心得很。 时间过得很快,新房终于盖好,除了一左一右两个厢房,余庆还特意把正屋也给修了。 院墙新,房子新,赵老六在村里发喜帖,吉时迎娶杜春枝。 杜春枝坐的是花轿,那轿子是租来的,不大,两人抬,轿帘上修了鸳鸯和大红喜字。 砖窑特意派了两个最壮实的后生抬轿,还特地给后生做了新衣,在吹吹打打的乐声里显得格外喜庆。 赵老六已经尽量低调,但在宋家村人的眼里,这简直太奢侈了。 乡下泥腿子娶亲,有些新娘是提着包袱走着来的,骑驴的也不少,像宋垚那样雇牛车的更是少数。 而杜春枝,居然能坐轿子!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嫁人,都没她有排面! 村里人站在路边看热闹,柳茵气得眼睛都要冒火了。 杜春枝凭什么坐轿?一个和离的老妇,凭什么? 有两个人和她一样心里不舒服,那就是宋垚和宋真卿。 上回胖子去宋家讨账,宋真卿和柳茵的女儿黄玉莹在草垛垛里扑腾,啥都不知道。这次看见亲娘出嫁,宋真卿真的绷不住了,心里这叫不是滋味儿。 偏偏村里的年轻人爱闹,离老远就问:“宋真卿,你亲娘再嫁,你作何感想?你比我们强,你有俩爹!” 宋真卿气了个倒仰,黄玉莹看着那喜轿,还挺喜欢的,“真卿,等咱们成亲的时候,也用这样的轿子吧。” 宋真卿轻嗤一声,“这东西有什么好?不嫌丢人么?都一把年纪了,非嫁人不可么?还专门找了宋家村的,被所有人看笑话,真是不知羞!” 宋真卿说者无意,柳茵却听者有心。 “我也一把年纪,也是非嫁人不可,也嫁了个宋家村的!真卿是不是觉得,我也很丢人?” 柳茵从嫁过来那天起,每日都气不顺,这会儿语气也挺呛的。宋真卿慌了,赶忙解释道:“茵姨,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想,这轿子要是您来坐,我是服气的。杜春枝怎么配得上?” 柳茵冷笑,“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她坐轿,是因为赵老六肯让她坐;我坐不上,是因为你爹没有银子雇轿子。能坐上就是配,否则再配也是不配。” 这番话把宋真卿给绕晕了,宋垚却不耐烦起来,“都少说几句,咱们是清贵人家,每日读书写字,件件都是雅事,不必跟满身铜臭的俗人攀比。” 柳茵压了好多天的怒气一触即发,大声道:“你嫌有铜臭,那你倒是让宋慧慧把银子还给我啊!等你下场科考,支撑你的难道不是铜臭俗物?” 宋垚被怼得说不出话来,柳茵想吵架没吵起来,感觉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这两个男人根本不在意她为啥发火,而且连愧疚之情都没有! 于是,柳茵便往父子俩心上扎小刀:“宋家一向抠得要命,阿莹,你若是想坐轿,他们怕是拿不出来。” 黄玉莹脸色白了白,柳茵这口气没出完,全落在宋真卿头上。 “别指望你哥,他是你继兄,跟宋郎是一样的,这种人光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一件事都办不到。” 柳茵这番话,把宋真卿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他不明白,原本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的茵姨,为什么突然变得刻薄起来? 他茫然地望着宋垚,宋垚脸色也冷得吓人,“茵娘,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何必说这丧气话?我对你一片真心,甚至不惜背负骂名,你还有什么不满?” 第33章 徐少爷 柳茵拂袖而去,她不满的可太多了,无论是人还是事儿,她都觉得宋家的人不行。 走了没几步,柳茵转头道:“阿莹,跟我回去!” 黄玉莹不情不愿地跟上,走到僻静之处,不高兴地说:“娘,你今天脾气真大,谁跟你说话都得让你怼几句。” 柳茵没好气地翻了她一眼,“你跟宋真卿别走太近,他根本就靠不住。” 黄玉莹大为不解,“难道垚叔就靠得住?” 柳茵冷笑,“自然也是靠不住的,不过无妨,我的便宜哪有那么好占?迟早都让他们吐出来!” 两人正往家走,突然瞧见宋慧慧站在村口,手里拿着粉色帕子,翘着脚朝大路上看。 柳茵停下脚步,笑道:“看来今日,又有乐子瞧了。” 黄玉莹踮起脚看了看远处,“娘,她在等谁?” “你看她一脸娇羞,一会儿瞧一眼,心思不定又急又羞的,还能是什么人?” “哦,等情郎啊。” 母女俩便当成是乐子,躲在一旁偷看,而宋慧慧浑然不觉。没过多久,果然有人骑着马过来,宋慧慧脸蛋飞上红霞,娇滴滴地叫了声“徐公子!” 柳茵远远看着宋慧慧跟那人寒暄,阴沉着脸道:“这人身上的物件都是极好的,想必真是哪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宋慧慧可真会勾搭。” 说完又恨铁不成钢地瞪黄玉莹,“比你会挑人!” 杜春枝这边,花轿绕村一圈,足够风光。其实按照她的本意,都一把年纪了,不想弄这些,但是余有年不干,他六哥好不容易再娶,那就要像模像样的。 要不是赵老六拦着,八抬大轿他都能整出来。 杜春枝和赵老六拜堂后,并不像柳茵那般躲在屋里,而是大大方方出来待客。 村里人陆陆续续前来吃席,正热闹呢,柳茵带着黄玉莹进了门。 柳茵送了一支银簪子,这在庄户人家眼里,已是了不得的贺礼。今日大喜,来者便是客,杜春枝将人让到桌前,嘱咐杏花好生招呼。 赵寡妇正好也在这桌,从柳茵进门她就瞪大了眼,总觉着能有一场好戏。没想到两边并没打起来,反倒相安无事坐下吃席了。 “柳茵,”赵寡妇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你竟然给宋垚的前妻送贺礼?” 柳茵淡淡一笑,“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我成婚那日她也来了,人嘛,总要有个礼尚往来不是?” 这下,连脸皮奇厚的赵寡妇都绷不住了,你成婚那日,杜春枝哪是去观礼的,她明明是领着大伙看斗和簸箕的!她是去抓小鸡仔的! 你看看那窝里,小鸡仔都长大了! 赵寡妇一语中的:“其实,你是来看人家什么席面的吧?若是杜春枝的不如你,你才高兴呢。”她摇了摇头,“这又何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根簪子没了吧。” 柳茵还真被猜中了。 她原本没瞧得上杜春枝,觉得这傻乎乎的村妇完全不是对手。可是最近,柳茵已经把杜春枝看作此生最大的对手,她始终觉得,一根簪子不算什么,她是来知己知彼的。 菜肴一道道端上来,柳茵说不出话了。赵寡妇笑得一点儿都不含蓄,揶揄道:“席面真是不错,比宋垚家强上百倍。昨个我亲眼瞧见赵老六扛了半扇猪回来,今天全给用了。” 赵寡妇笑得非常讨厌,话说得更加讨厌,“你成婚那天吃得不好,菜都不进味儿,淡出个鸟来!还有你家宋垚,别说猪了,他自个儿都没有小猪仔沉。” 柳茵真想把汤泼在赵寡妇脸上让她闭嘴。 这时,赵老六朝这边走来,跟砖窑的弟兄喝酒。 赵寡妇两眼放光,“哎呀,我六哥收拾收拾,竟然如此英俊呢!柳茵你快看,这不比宋垚那小白脸强多了!” 没错,赵老六平时摇橹不修边幅,今日稍微一捯饬,竟然看出些鹤立鸡群的味道。 再看杜春枝,无论是喜服还是头面,都是市面上最好的。赵寡妇又开始烦人,“六哥是真舍得呀,他可真疼媳妇!雇花轿,盖房子,娶妻娶得一点儿都不含糊。杜春枝有什么呀,她全部家当,就是和离时要的十两银子。” 说完赵寡妇嘎嘎乐,“那十两还是你给的哈哈哈哈哈。” 柳茵脸色阴沉,若是手里有针线,她都能把赵寡妇的嘴缝上。 就在这时,宋慧慧和约在村口的男子一起进了门。 见众人的目光都望过来,宋慧慧得意说道:“徐公子听说这里有喜事,特地赶来庆贺。” 这姓徐的为啥会来? 宋慧慧骗嫂子按了手印后,就躲在靠山镇的姑妈家。她在那边住了一个多月,认识了本地富户徐家的少爷。 一来二去,俩人看对眼了。 今日两人约在村口,宋慧慧陪着他闲逛,徐少爷听到鞭炮声,又看见杜春枝家的房,少爷眼前一亮。 这房子也没多大,可是墙上的大牡丹并不多见。自家也有雕花的大砖,但是这牡丹比自己家花砖还要大,雕工还要精湛! 徐少爷觉得,庄户人家有这样的院子实在不可思议,非要跑进来瞧瞧。 徐少爷随了五两银子,还说了恭喜,宋慧慧眼睛都红了! “徐公子,其实不必给这么多的,给个五百文就行呢。” 徐少爷振振有词,“能修这样的院子,五百文会放在眼里么?少爷我丢不起这人!” 少爷只是玩乐,可不管这里面微妙的关系。看见砖窑的余有年,还特地举起酒碗,遥遥地对喝。 宋慧慧肝疼,心也疼,五两银子啊,就这么给出去了!你留着给我不好吗? 杜春枝看到礼单,先是有些诧异,然后恍然大悟,将没想通的事情捋了个大概。 上辈子,宋慧慧躲在靠山镇,宋垚和柳茵成婚那天回村,也赶上胖子要账,那天,这位少爷应该也在,帮着还了银子。 少爷见过世面,虽出手大方,却未必肯给那些利息。兴许,胖子等人只要回了本金。 第34章 小作坊 所以上辈子柳茵嫁过来的时候,没有掏出十两“和离费”,老太太没进过班房不用拿钱赎,接亲的牛车一路顺畅,成婚那天也没有人讨账。 这么一算,这辈子柳茵多花了五十多两,哈哈哈哈哈,这可太好了! 刚嫁进门,手里积蓄就被拿走这么多,她能不跟宋垚闹嘛! 杜春枝走到席间招呼客人,柳茵打量着她,突然道:“春枝啊,六哥对你这么好,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以后可得好生伺候人家。” 杜春枝正要怼回这狗屁话,只听赵老六说:“我媳妇不用伺候我,她想干啥就干啥,只要她愿意,天天睡觉都成。” 大伙轰地笑开,柳茵气得面容扭曲,几乎装不下去。 她心里终究咽不下这口气,又道:“六哥虽善待你,但是摇橹能攒下什么银子,还不都是赊了砖窑的?你们夫妻俩表面风光,这银子还不知要还到几时呢。” 余有年一听不乐意了,“我兄弟大婚,随几间房的砖头碍着你了?” “哈哈哈哈,”这下把赵寡妇乐的,指着柳茵说:“你瞧瞧,都酸成啥样了,你怎么比我还不会说话哈哈哈哈!” 柳茵面色微变,只好闭上嘴。 宋慧慧坐在旁边,忙着给徐少爷布菜,同时又不忘贬低婚宴的手艺。“公子凑合着垫垫肚子,乡下做的东西不精细,味道也不好。” 徐少爷吃得还挺欢实,“谁说的,这肉丝酱瓜糟萝卜就挺好,比我家厨子做得都好!” 他打发自己的小厮,“去跟人家主母说一声,少爷我想买上半坛,这天儿越来越热,这东西爽口下饭,好吃得很。” 宋慧慧:…… 柳茵给黄玉莹使了个眼色,黄玉莹笑道:“徐公子是见过世面的,想必这桌上,还有更厉害的菜肴,只是我不认识罢了。” 徐少爷随口问:“哪个不认识?” 黄玉莹便指了一道菜,徐少爷大笑,“这不就是狮子头?” 黄玉莹小声道:“跟平日吃的有些不同,只觉得特别香,却不晓得里面加了什么。” “无非是加了蟹黄,这家的主母,可是个会吃的。” 柳茵听了这话,嗤之以鼻。 杜春枝懂什么?她能有什么眼界?赵老六又算什么?他们俩能有今天的排场,无非是砖窑余掌柜帮衬罢了。 占人家便宜到这个份上,兄弟情总是会耗光的,到时候这两口子指不定多落魄呢。 柳茵笑道:“春枝从和离到嫁人,中间还不到一月,可真够快的。” 言下之意,这俩人怕是早就勾搭上了。 赵寡妇可不含糊,“谁快也没你快,你嫁过来没几天,孩子都快生了。” 柳茵:“……” 这回她彻底闭上了嘴,心里更加厌恶赵寡妇。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天天打听家长里短,四处传播小道消息,嘴里没一句好话,平等地膈应村里每一个人。 这样的赵寡妇,要不是坐在同一桌,自己根本不会多瞧她半眼! 一伙人各怀心思地吃完席,然后各自散去。宋慧慧一回家就跟黄玉莹吵架,说她不检点挖墙脚。 黄玉莹躲在宋真卿身后,看上去委屈极了,“真卿,慧慧冤枉我。” 宋慧慧大吼,“你叫我什么?我是你姑姑!” 黄玉莹眼圈立刻红了,“慧慧,我以为咱们是姐妹,没想到你竟以辈分压我。那徐公子岁出身富贵,可他分明是个多情种,我是怕你吃亏呢。” 宋真卿当然护着黄玉莹,“阿莹别怕,我小姑姑年纪大嫁不出去,天天憋着火找人撒气呢,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宋慧慧:“……” 黄玉莹冷哼一声,“我哪有跟她计较,若是真计较,她结识了富家公子,总该把我娘那四十两还上吧?” 宋慧慧:“……” 不行,这是想开口要钱!她寻了个由头,一溜烟跑出了门。 新房这边婚宴结束,杜春枝去隔壁收拾赵老六的东西,没想到人家早就拾掇好了。 杜春枝看着那些家什,心道:这些箱子看着普通,用料可不一般。这老六,用这种箱子装摇橹的衣服,可真是暴殄天物。 东西都搬过来,跟杜春枝的放在一个屋,从此便是名义上的一家人。 两人收拾妥当又回隔壁,将院子和屋子拾掇一番,这可是用两牛车青砖跟宋怀瑜换的小作坊,得归置得齐整一些。 赵老六指着堂屋说:“这地方得添置几张桌子,明天我叫余庆去办。” 杜春枝笑笑,“六哥果然是个扛事儿的。” 赵老六只当她说恭维话哄人,半句都不当真。这算什么扛事儿,他扛过的,可比买几张桌子重多了。 杜春枝道:“这小作坊搞起来,东西得卖到郡上去,等杏花学成了,做得精致物件还要往州府卖,我过些日子出趟门吧。” “出门做什么?” “现在手上银钱不少,得去大地方租个铺子,把名气打出来。以后生意做大了,将东西卖到京城也未可知!镇上和县里也要有铺面,可能生意不及大地方好,可这边毕竟是‘杜家布偶’的产地,总会有人慕名而来的。” 赵老六点了点头,寻常村妇可没这志向,单是做布偶的手艺活,她都能想到卖去京城,这得多大胆? 他犹豫半晌,说道:“我在京城有兄弟,可以帮你探探路。” “真的?”杜春枝眼睛一亮,“那可太好了,我以后不止这一桩生意要做,有你铺路再好不过。” 赵老六道:“这都是小事。” “这还小?还有啥能比赚钱重要?” 这回,赵老六真切感受到,自己娶得是个财迷。 小作坊有了专门的小院,姑娘媳妇们更喜欢来了,平日不下田的更是天天往这儿跑。杜春枝只教杏花手艺,其余的都撂开手,全让她来管。 杏花聪明得很,一开始还有小纠纷,没几天就理顺过来——绣工好的绣布偶花纹,手艺一般的做简单重复的活计,笨一点的裁布片…… 就这样,小作坊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媳妇每天得下田,她们就起大早来这边,做一阵手工活再去地里。 辛苦是真辛苦,但是工钱每日一结,天天都能拿十几文回家,谁不高兴呀! 第35章 一脚踹下水 因着这每天的十几文,杜春枝在宋家村成为新的谈资。赵寡妇更是经常跑到小作坊门口打探,然后散布更多的消息到村里。 杜春枝实在烦她这样,就跟她说:“你整天闲着干啥?有在门口偷偷摸摸窥视的工夫,你倒是进来缝布片啊。” 赵寡妇坚决拒绝:“针线不行,人懒,你作坊小,我不缺那几文钱。” 这边鄙视了杜春枝,转过头又故意拉上几个村人,特地跑到宋垚家门口,边嗑瓜子边议论布偶作坊。 “你们是不知道哇,杜春枝和离之后能耐大了,每天几百文几百文地往外给,几天就是一两银子!我今早还听说,她要在县城开铺子呢,过不了多久,她就是咱们村的杜老财!” 赵寡妇平等地让每一个人犯膈应,宋垚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想把她撵走。 经赵寡妇的大肆宣扬,杜老财的名号很快传遍全村。 这天,杜春枝带杏花去了县城,回来时遇上眼巴巴等在路边的宋垚。 看见杜春枝回来,宋垚一个箭步窜了过来。 “你和离时要走了两亩地,拿到手了,又为啥不种?” 杜春枝翻了他一眼,“我自个儿的地,种不种关你屁事?” “行,你不想种地,可你怎么能学人家做生意?你杜春枝在我家十几年,只会侍弄庄稼,哪里有做生意的脑子?” 杜春枝冷眼睨着他,“我这辈子就得种地?就得当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妇?就得被你瞧不起?我做生意用的又不是你的银子,你管得是不是太宽了? “有这工夫,你不如多写几个字,多背几篇文章。考了这么多年连秀才都不是,要我说,还是算了吧,你哪有读书的脑子?” 宋垚被说得满脸通红,居然没发作,“我知道你说这些都是跟我赌气,嫁给赵老六也是跟我赌气。但是一个摇橹的船夫,怎能跟我这读书人相比?你已经丢了西瓜,何必再捡起芝麻?” 杜春枝被气笑了,“你哪里比赵老六强?你能盖新房吗?接亲舍得雇轿子吗?生得跟个小鸡仔似的,你有力气摇橹吗?” 宋垚争辩道:“即便他给你轿子坐又能怎样?你们还那盖房的钱,一辈子都还不完!” 杜春枝冷笑:“我跟你赌什么气?你新娶了表妹,不该老婆孩子热炕头,享受天伦之乐吗?虽不是倒插门,可你本质上是个赘婿,怎能不守赘道?你跑这儿来跟我说西瓜芝麻,就不怕柳茵不给你钱花?” “杜春枝!你如今牙尖嘴利,全然不似从前!你我虽是和离,可论起来,你也算被丈夫儿子所弃,你若是想癫狂,莫要在宋家村癫狂!” 杜春枝左右瞧瞧,没有粗树枝,于是从地上捡起块石头。 宋垚后退一步,仍然试图说服前妻,“还有你那小作坊,居然是在做布偶!我何曾让你做过这东西?” 杜春枝冷声道:“不就是因为我会做这个,你才把我卖掉的么?你说了这么一大堆,究竟想干什么?” 宋垚大言不惭:“莫要抛头露面,把小作坊停了,将雇来种地的辞掉。若是能跟赵老六和离最好,若是不能,你也需好生侍弄庄稼!” 这地方临着水边,杜春枝作势要扔石头,宋垚下意识一躲。没想到杜春枝虚晃一枪,抬脚就把他踹下了水! 第36章 不,我是得尺进丈 按说宋垚一个大男人,本不该这么容易被踹下去,奈何他的小身板实在太单薄,杜春枝又使了个巧劲儿,一脚完活! 宋垚在水里直扑腾,眼看就要游上岸,杜春枝手边突然多了一支长篙,赵老六适时出现,非常真诚地对媳妇说:“用这个收拾他。” 杜春枝赞道:“不愧是我六哥,真是想啥来啥。” 赵老六很是谦逊,“若是这点儿眼色都没有,怎么做夫人的金牌打手?” 杜春枝笑出了声,接过长篙就往水里捅,宋垚好巧不巧游到岸边,被长竹篙怼了几下,又栽进水里…… 杜春枝好整以暇在岸边等着,只要宋垚快爬上来,她就给扒拉下去,再上来,再扒拉。累了就把长篙塞给赵老六,金牌打手下手更黑,宋垚没被怼死在水里算他有韧性。 宋垚一看,这俩人是真下死手啊,他扑腾着高呼救命,早有那满村疯跑的小小子跑去报信,宋垚娘哭天抢地拉着柳茵就来了。 宋垚娘心疼儿子,拍着大腿控诉,“你们仗着有把子力气,成心欺负人呐!今天不赔我们十两银子,这事儿不算完!” 赵老六竹篙一挑,“噗通”一声,老太太直接栽进水里。 老六搅和着长篙,将娘俩扒拉到一块儿,淡淡道:“天儿太热,二位一身汗味儿,不妨下水洗洗。” 柳茵虽对宋家有怨言,但此时在水里扑腾的是自己的婆婆和夫君,这让她倍感羞辱,于是怒斥道:“你们欺人太甚!” “呦,你还倒打一耙?”杜春枝招手喊来看了半天热闹的杏花,“告诉这位婶子,究竟是谁欺谁!” 杏花把宋垚说的狗屁话复述一遍,最后说:“姓杜的要我师傅散了作坊,弃了生意,还要她和离第二次,我看他就是欠揍!今天的事不管到哪儿说,都是我师傅有理,让他下河洗澡他也得受着!” 宋垚在水里大喊,“我那都是肺腑之……”一句话没说完,又被赵老六用长篙打了下去。 柳茵气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自己的丈夫拦住前妻,不管说了什么,都是让别人看笑话。 杜春枝道:“一会儿把你们家男人领走,回去告诉他,不要惦记别人的银子。和离之后他应该像死了一样,莫出现、莫多言、莫要指手画脚,否则被打死也是活该。” 柳茵气得转身就走,还撂下一句话,“别得意,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杜春枝夺过赵老六手里的竹篙又扒拉宋垚几下,“我可不等以后,我现在就让你痛哭流涕。” 闹到最后,还是里正宋怀瑜赶到,好说歹说把杜春枝劝住,宋垚和他老娘这才上了岸。 里正还骂了宋垚几句,让他以后好生在家读书,别出来多嘴多舌。 杜春枝心情舒畅,晚上特意做了几个小菜,跟赵老六一起对坐饮酒。 她倒满两小盅酒,笑道:“你今天长篙送得及时,不愧是我亲封的打手。” 赵老六跟她碰杯,“幸不辱命。” “往水里边捅宋垚时,下手也挺狠的。” “觊觎我妻,合该收拾。” 杜春枝笑出了声,突然话锋一转,“六哥,如今在县里租个小铺子不难,难的是铺面位置不大好。你和余有年常去的酒馆是你们的据点吧?能弄到县衙附近的铺面,本事不小,你帮我踅摸一个合适的铺面,应该不难吧?” 赵老六笑问:“这是利用我?” 杜春枝把酒给他满上,“本就是互相利用,我自己一家一家地谈,哪有找你省事儿?我都被迫二嫁了,找你要点儿好处不是天经地义?” 赵老六举起杯子,“好说,我帮你找铺面就是。” 杜春枝点点头,拿出新买的料子和珠翠,“这些料子,是打算中秋做兔儿爷用的。” 赵老六瞪大了眼,“杜春枝,端午刚过,你就要准备中秋的布偶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兔儿爷,我打算卖到京城的。”杜春枝勾了勾手指,“我听说,瑞王家的小郡主最喜欢这些小玩意,要是能送到她面前,我杜氏布偶岂不就镀了一层金?” 赵老六忍不住道:“你听说?京城的事儿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杜春枝眨巴眨巴眼睛,喝多了没控制住,一不小心说多了…… “你可别小瞧我,虽然我是青云县翠林镇宋家村的杜春枝,可我也是杜氏布偶的杜春枝!我没出阁的时候,皇城的见闻也听了不少的。” 赵老六戏谑地望着她,“你没出阁的时候,瑞王还是未大婚的皇子,那时还没有小郡主。” 杜春枝:“……” 老六太过狡猾,春枝仍需警惕。 “不喝了不喝了,”她将杯子推倒一边,“一喝多我就说胡话。” “哦,”赵老六假装信了,他独自喝了一杯,又道:“以前跟你说过,我在京城有故人,或许能帮你把布偶送到小郡主跟前。” 杜春枝眼睛一亮,“若是小郡主喜欢,那我的旗号不就打响了?” 赵老六还给她溜缝,“没错。” “我杜氏布偶就能卖到大江南北!” “恭喜杜掌柜。” 杜春枝看着手里的材料,还是有些沮丧,“可惜这些多宝珠子不够好,要是成色再好些,可以更惊艳的。” 赵老六点了点头,“懂了,你还想让我帮你弄翡翠珍珠。” 杜春枝叹了口气,“成本确实大了些。” “这些能收回就好。” “那是自然,老娘若是连这自信都没有,何苦在村里弄小作坊?” 赵老六笑笑,“你等信儿,我帮你就是。” 杜春枝笑眯眯给他斟酒,“还得是我六哥,我二嫁嫁得可真好。” 赵老六忍俊不禁,“我总不能让你觉得亏了。” 杜春枝笑着打哈哈,“六哥呀,没猜错的话,你在州府也有些门路吧?” “得寸进尺?” 杜春枝摇摇头,“不,我是得尺进丈。” 赵老六想了想,慢慢说道:“布偶拿给小郡主,只要她说句喜欢,你便可以扯虎皮拉大旗,做更多的兔儿爷。你在镇上有铺面,在县里也有,以后连京城也会有。杜春枝,你哪来这么大的野心?” 第37章 我妻虽勇,也怕双拳对四手 “人要是没点儿妄想,不就是傻吃孽睡的小黄?” 杜春枝借着酒劲儿站起身,一脚踩在凳子上,抬手捏住六哥的下巴,语气很是嚣张:“若是连野心都没有,我凭啥做赵老六的女人?!” 赵老六一口酒差点儿没喷出来,赶紧托住杜春枝胳膊,“快下来,别摔了。瞧你,喝点儿酒跟个女土匪似的。” 杜春枝轻嗤一声,“我要是不土匪,你还未必看得上呢。” 她从柜里翻出个木匣子,将里面银票全拿出来,“拜托六哥帮忙,先找品相好一些的多宝珠子,待我做好兔儿爷,就帮我送到京城去。 “反正你我契约之婚,几年后就要和离,在这之前,你得让我当上真正的杜老财,才对得起我给你打的掩护。” 赵老六问道:“你就不怕我办不成?” 杜春枝翻了个大白眼,“你是知府亲自出马寻找的六哥,是英明神武的六哥,是让余有年肝脑涂地的六哥,是帮我砸老太太水缸的六哥!若是连这点儿事都办不成,你怎么好意思叫赵老六?” 赵老六:“……” 两人喝酒喝到深夜,第二日醒来时,杜春枝头疼欲裂。 墙角的竹塌是空的,赵老六早已去了渡口。 她想起昨晚说了不少话,有些还是记得的,什么英明神武、得尺进丈,想起来就觉得脸热。 大概是最近太顺,有些忘乎所以,赵老六和余有年的“灭|口”眼神可不能忘,不能太过得意把小命搭进去。 杜春枝算了算日子,重生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也该去杨柳县瞧瞧了。 她从柜里取出最近做的小狗布偶,又去隔壁作坊拿了二十几个半个巴掌大的小老虎,码在竹篮里提着出了门。 到了渡口,赵老六刚好从县城回来,下一班船还要等一刻钟。杜春枝坐到固定位置,赵老六拿出水囊喝了口水,问道:“今儿还去县里?” “我想去趟杨柳县。” 赵老六瞥了眼她的竹篮,“去卖布偶?” “不,我去接个人。” 赵老六没再说话,等到了县城,他把船停好,喊渡口的小叫花去砖窑捎信。 “我叫余庆赶辆牛车来,陪你去杨柳县。”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 赵老六笑道:“万一打起来呢?我妻虽勇猛,也怕双拳对四手。余庆是个男娃,身手也好,有他陪着我才放心。” 杜春枝抿着嘴笑,“担心我呀?” 赵老六笑笑,“对呀。” 杜春枝笑着摆了摆手,去县衙旁的饭馆等余庆,没过多久,少年就赶着牛车来接婶子。 牛车行在路上,余庆甩着鞭子遗憾地说:“车太慢,春枝婶要是会骑马就好了。那杨柳县没多远,咱俩打马飞驰,说着话就到了。” 杜春枝激动地问:“你们砖窑还养了马?” “没养多少,但若是咱俩用,还是有几匹出挑的,只可惜婶子不会骑。” 杜春枝小声道:“真有马的话,我可以会一下。” 余庆眼睛瞪得老大,“婶子啥时候学的?” 杜春枝脸不变色心不跳,“自然是未出阁的时候。” 余庆摇摇头,为杜春枝深深叹息,“当初怎么就嫁给宋垚了呢,他也配不上婶子呀。” 杜春枝大笑,“可不是,这人生在世,总要有些不如意。” 到了杨柳县,二人寻了个热闹地儿,铺上干净的小花布,将竹篮里的东西摆放出来。 那些小老虎粗布做成,用颜料染了色,身上花纹简单,粗浅绣工就可以完成。这东西胜在小巧可爱,色彩鲜艳,刚摆出来就有人问。 “婶子,这布偶怎么卖?” “便宜得很,才十文一个。” 十文挺值的,只是庄户人家赚钱不易,很多人还是舍不得。 杜春枝也不多劝,只是说:“一个肉包子三文钱,省下三个肉包,家里娃娃能高兴一年呢。” 有的人不免心动,这年月乡下娃娃也没啥玩具,有那手巧的用草编个蚂蚱蜻蜓,就算不错的玩意儿了。这种小老虎以前也见过,五文八文的都有,只是做得远没这家的好看。 这样一想,十文也不算贵。 于是,手头还算宽裕又疼娃娃的,撂下十文带走一只老虎。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杜春枝捎带着拿来的二十几个小老虎眼看就要卖完了。 终于,有人指着最里面的小狗布偶问:“婶子,这只多少钱?” 杜春枝道:“这只可有点儿贵,脖子上镶了一圈珍珠,眼睛是黑玛瑙,怎么也得十五两银子。” 这是有点儿贵吗? 听到这价钱,众人只敢远观,碰都不敢碰。有妇人小声道:“这么高的价,这要卖给谁去?” 杜春枝笑道:“上个月王家小姐从我这儿买了两个布偶,连眼睛都不眨的。这次的小狗仅有一只,不知能否被二位小姐瞧上。”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上回王小姐留了口信,若有新货,务必知会一声。若是能抢先一步告知,有赏钱呢。” 众人一听就明白,王家那二位最是争强好胜,时时要压对方一头,抢着买布偶这种事的确做得出来。 既然有赏钱,必然是先到先得。有那脑子活络的撒腿就往王家跑,去给王家的小姐报信。 不到一刻钟,王玉容到了,还没等她拿起小狗布偶,王玉颜也到了。 杜春枝将戴着珍珠串的小狗拿在手里,笑眯眯地说:“这次的布偶只有一个。” “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跟在后头的李嬷嬷当时就炸了,她已经经历过一次艾虎争夺战,实在不想经历第二次。 可是晚了,两位小姐从看见布偶狗开始,就已经上了头。 王玉容道:“这布偶注定是我的,我属狗!” 王玉颜气道:“我难道就不属狗了?” “它戴了一串珠链,我刚好也戴了一串。” “她耳朵上有朵小花,我鬓边也有一朵。” “它眼睛长得像我。” “我有青砖底座。” “我有件衣裳,领子上的纹样跟这狗身上的一样。” “我有青砖底座!” “这狗是黄的,我爱穿黄的,狗是我的!” “我有青砖底座!” 第38章 双生子竞价 青砖底座简直是绝杀,没有底座的王玉容气坏了,干脆直接问杜春枝:“你这狗子卖多少银子?” 来了! 王小姐这话带着竞价伊始的金钱味道,杜春枝乐不可支,报价报得热情洋溢:“回王小姐,这狗售价十五两!” “区区十五两而已,我要了!” 王玉颜的节奏立马跟上,“我给十六两!” 王玉容岂会甘心落后,“十八两!” “二十两!”“二十五两!” 李嬷嬷眼睁睁看着噩梦重演,上次二位小姐竞价,连累她被扣了月钱,一想起来心就滴血。 她一把拽出王玉容身后的小丫鬟,“死丫头,夫人不是说,小姐们争吵要拦着些吗?你在那儿杵着做什么呢?” 那小丫头也就十一二岁,身量不高,瘦津津的。 人虽小,小丫头却口齿伶俐,“嬷嬷看着小姐们长大,您都劝不住,却叫我来劝?小姐们恼了,挨打的是我,夫人恼了,被发卖的是我。嬷嬷啥事儿没有,什么锅都不背,这可真是好算计。” 李嬷嬷狠狠拧着那丫鬟的耳朵,“你还敢犟嘴?明儿我就跟夫人说,把你给打发了!” 两人这一来一回,两位王小姐已经竞价到三十两,二人斗得红了眼,仿佛上次没抢过瘾,这次一定要分出胜负。 李嬷嬷吓得赶紧劝,“使不得呀,咱们十五两买一个回去,轮着玩儿不好吗?” 王玉容压根不听,“我买下就是我的,谁要跟她轮着玩儿?我出三十二两银子,王玉颜,你还敢比我高吗?” 王玉颜瞪起眼睛,“凭啥不敢!” 李嬷嬷头疼欲裂,“等会儿,小姐们等会儿,”她突然开了窍,“咱们原不用这样买的,这位掌柜,你这可是第二回了,想来已经盯上我王家许久。这次你积点儿德,回去给小姐们做个一模一样的,免得她们再打架。” 杜春枝笑得极其和善:“也不是不行,只是……第二只狗应该什么价?” “……”李嬷嬷气道:“你原本要价十五两,两个一起给三十二两不行吗?” “不行!”王玉容第一个反对,“我凭本事给的价,凭什么变成买两个?这不就相当于,我帮王玉颜挣了个添头?” 王玉颜也不同意,“我才不要添头,该多少就是多少。但有一条,王玉容不许先我一步拿回家,要是另做一个,得一起送到我们手里才行!” 李嬷嬷要炸了,小姐平时并不傻,只是一旦争起短长,就跟缺心眼儿似的。 杜春枝对结果很满意,“那就依着二位小姐,你们先给我三十二两定金,我把手头这个拿回去,等另一个做好一起送到府上,行不?” 王玉容一脸不乐意,“做好一个需要多久?” “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 王玉颜也很不开心,“你熬两晚,三天以后就给我送去。这定金我来给,到时候迈入我家大门槛,你先往我院子走。” 王玉容哪能吃这亏,拿出银子递到杜春枝手上,“你已经收了我的定金,先往我的院子送!” 杜春枝毫不客气地收了两份定金,李嬷嬷气得直拍大腿,这叫定金吗?这不就是全款!!! 将银子放好,杜春枝又道:“二位小姐都给了定金,这有点儿难办呀,我先往哪个院子走呢?” 李嬷嬷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这是不想让我活了啊!王家平素不管添置什么,都是两份一模一样的,就怕她俩打起来。这做布偶的心太黑了,她故意拿出一个吊着,就想让她们竞价! 果然,王玉容又掏出二两银子,“我出个先得的钱。” “我也出二两。”王玉颜当仁不让。 眼看着又要打起来,杜春枝赶紧收了四两银子,笑道:“凭我一个人,三天是做不出来的。若是二位实在着急,倒也有个法子。” 玉容和玉颜打到这种程度,嗷嗷上头乃至失了智,都急着问是什么法子。 杜春枝不紧不慢地说:“听说王家的仆役针线好,若能将嬷嬷借我几天,和我一起熬夜赶制,或许赶得出来。” “就这么办!李嬷嬷,你跟着去吧,三天以后再回来。” 李嬷嬷一听,这哪行,自己在王家也是有头有脸的,跟这卖布偶的回去算什么事儿?自己一把年纪,难不成还要听她指使? 李嬷嬷眼珠一转,说道:“老婆子眼睛不好使,针线活做得慢,恐怕会误事。不如让小翠跟去,她眼睛灵光,手也巧,能帮得上忙。” 杜春枝将目光放在刚才挨打的小丫鬟身上,“你能行?” “行的,”小丫鬟道,“婶子让我干啥我就干啥,给口吃的就行,不挑。” 李嬷嬷害怕自己跟去,于是极力促成此事,把小翠猛夸了一番,“这孩子机灵着呢,学什么都快,虽然看着像个猴,但是养两天就胖了。你瞅她眼睛那么大,长点儿肉就能挺好看。” 杜春枝笑道:“听嬷嬷这么一说,这孩子真是越看越顺眼。我看她也是个聪慧的,想留在身边呢。若是王家同意,刚才小姐们给的四两银子就不要了,另一只布偶一定准时奉上。” 王家两位小姐半点没犹豫。 “能三天拿到,不必等太久,也是划算的。” “更何况咱俩还拿回来四两银子,反正这小丫鬟也不值什么,就给掌柜好了。” 杜春枝等的就是这句话,赶忙说道:“要是今日能拿到这丫头的身契,交货还能提前一天。” 王玉容大叫,“还等什么,还不快回去拿!” 李嬷嬷没办法,只能派人走一趟。 很快,拿着身契的田嬷嬷来了。 田嬷嬷看见杜春枝,眼睛瞪得老大,“你!你竟敢到杨柳县来!” “怎么就不敢呢?嬷嬷也是旧人,不知道县衙的班房坐得可舒服?” 田嬷嬷就是当初跟宋垚沆瀣一气,想把杜春枝买回王家却坐了牢的那个。她是王家夫人的陪嫁嬷嬷,有几分主仆情谊,王家夫人赶在端午节给县令送了银子,把田嬷嬷捞了出来。 田嬷嬷见到杜春枝眼睛都红了,恨不得喊来差人把对方送进去,她把小翠的身契收起,刁难道:“这丫鬟是夫人亲自挑的,还没禀告夫人,怎能随意买走?” 第39章 惊喜 “不能吗?”杜春枝一脸遗憾,“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她笑着看了看李嬷嬷,“或者,嬷嬷跟我走?” 李嬷嬷吓得连连摆手,“我不去,我眼瞎,一拿针就扎手指头,一晚上能扎八十个窟窿。” 杜春枝半点不嫌弃,“扎出血来更好,直接做个红的布偶。” 李嬷嬷是胡沁的,让杜春枝这半真半假的态度给吓着了,“你可别逗老婆子,真要做个红的,跟之前那个狗又不一样了!” 杜春枝叹了口气,“既然嬷嬷不愿,那我慢慢做便是,有劳二位小姐多等几日。” 她毫不恋战,招呼余庆离开,田嬷嬷拿乔不成,傻眼了。 巴巴地把我喊来,不就是要拿小丫头的身契吗?怎么说走就走呢?身契不要了? 两位小姐急得跟什么似的,赶忙将杜春枝喊住,王玉容道:“不过一个小丫鬟,有什么不能给的?我堂堂王家小姐,这点儿小事儿还做不得主吗?” 王玉颜也说:“我们已经替家里省了银子,将这丫头给出去,我们足足省了四两呢。” 李嬷嬷小声提醒,“其实只省了二两,当初买这丫头还花了二两。” 王玉颜瞪起眼睛,“嬷嬷的意思是我不识数?” 李嬷嬷没招,一个劲儿给田嬷嬷递眼神,让她赶紧把身契拿出来。田嬷嬷还想挣扎一下,两位小姐早就没了耐心。 “今儿若不是你们两个老货,我们姐妹能竞价吗?回去以后我们就告诉娘,是你们慢吞吞耽误事儿,这才多花了银子。” 李嬷嬷欲哭无泪,你俩还知道花多了啊?顶多卖十两的玩意儿,你俩不还价不说,把价格打到三十二两,还一下买了两个!现在居然往我头上甩锅! 这边田嬷嬷也不想背锅,赶紧把小翠的身契给了杜春枝,王玉容这回舒心了,说道:“我娘并不在意我们姐妹花钱,只是不愿我们竞价而已,回去以后该怎么说,都心里有数吧?” 李嬷嬷应对这些熟练得很,“二位小姐今日根本没竞价,只是同时看上了布偶而已,掌柜答应再做个一模一样的,小姐用一个小丫头交换,咱们还便宜了几两银子呢。” 两位王小姐十分满意,“都记住了,回去就这样讲。” 她俩手牵手回家去,临走时还嘱咐杜春枝,“婶子定要按时给我们送来,务必做得分毫不差。” 王玉颜猛地想起件还未解决的事儿,“婶子先给谁送,还没决出个胜负呢。” 杜春枝笑道:“到时候咱们约个地儿,我将两个布偶狗同时奉上,如何?” 两位王小姐面面相觑,这主意刚才怎么没想到? 罢了罢了,反正今日省了钱,打道回府! 王家的人声势浩大地来,又耀武扬威地走,杜春枝拉着小翠上了牛车,然后招呼余庆,“齐活了,扯呼!” 余庆鞭子一甩,牛车开始往回走,慢,太慢了。 “婶子,咱俩下次定要骑马。” 杜春枝答应一声,望向旁边坐着的小翠,小翠太瘦了,胳膊细得像竹竿,头发又干又黄。她刚到王家,也不知捡了哪个丫鬟的衣裳,又旧又大,显得孩子更加单薄。 这孩子父母病故,大伯一家占了家里的房,她据理力争,却被伯娘卖到王家做丫鬟。 上辈子快过年的时候,王家两位小姐突发奇想,让杜春枝在除夕之前做出两个财神爷。那时屋里冷得很,再加上杜春枝熬了几个大夜,腊月二十八那天开始发高烧。 是小翠一遍又一遍地换她额头上的巾帕,拿出月钱请大夫开药,这才把杜春枝救了回来。她帮着杜春枝赶工,终于在除夕夜做好了财神爷。 而这一晚,少爷的通房在吃年夜饭的时候打破了夫人心爱的花瓶,赖到小翠头上,小翠大年夜被打了一顿扔出去,杜春枝找到她的时候,孩子已经没气儿了。 好在这辈子还能遇上,这一次她早早地赶来,让小姑娘远离那是非地,好好地活下去。 牛车回到县里,杜春枝带着小翠去赵老六他们的据点酒馆,点了一桌饭菜,带着孩子慢慢吃。 余庆说要去找六叔,还说要买些东西让婶子带回去。 杜春枝和小翠坐在包间里,她摸摸孩子的脑袋瓜,假装是初相识。 “你叫小翠?多大了?” “今年十一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 “爹娘都病死了,就剩我自个儿。” “跟着我你可愿意?” “愿意呀,婶子看上去比王家的人和善多了,还心灵手巧的,我跟着您能学不少本事呢。” 杜春枝道:“这卖身契我留着没用,但你一个小姑娘家,也没法自立门户,我也怕你受欺负。你要是愿意,就叫我一声娘,咱们找里正落个户籍,你从此就是个有靠山的自由身。” 小翠愣住,直接跪下给杜春枝磕头,杜春枝道:“快起来,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 “我的事儿得先告诉你,我是和离的,我那儿子认别人做娘,我白养他十几年,权当是喂狗。如今再嫁,又有了亲闺女,日子定然是越过越好。” 小翠挥了挥小拳头,“娘,您不用指望别人,你就指望我。” 杜春枝被她逗笑,两人正亲热说着话,赵老六从外面进来。 杜春枝瞧了他一眼,笑道:“你这摇橹的怎么时时都能出现?你是不是把一船人都扔下了?” “哪有,这一班船刚靠岸,得等会儿才走呢。” “那我吃快点儿,可别赶不上船。” 赵老六笑道:“别着急,等你就是。” 他话锋一转,问道:“你会骑马?” 杜春枝笑道:“只要有马,我就可以会一下。” “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还真有一件,你可稳住了别吓着。”杜春枝笑得哈哈的,“咱们有亲闺女了,这是不是天大的惊喜?孩子,快叫爹。” 小翠多机灵啊,脆生生地叫了声爹,赵老六不由怔住,成婚没几天,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么大的闺女! 第40章 玲珑 罢了,老六心道:连夫妻都是假的,多个闺女又何妨?于是乐呵呵地应了那声“爹”。 杜春枝给他倒上酒,又道:“咱们先说好,这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会自己养,不用你操心,等以后和离她也是跟我。” 小翠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他俩不是刚成婚吗?怎么大喇喇地谈起和离?多不吉利呀,一点儿都不避讳吗? 杜春枝又想起件事儿,用手指头戳了戳赵老六的胳膊肘,“六哥,你知道我不识字。” 赵老六:我知道你都是装的。 “六哥帮我给小翠取个新名字吧。” 赵老六微微蹙眉,“你不用先问问,小翠乐不乐意改名?” “我想改的,”小翠眼睛晶晶亮,“这名字是王家取的,我不愿叫这个。之前在家的时候,我叫大丫,也不好听。” 赵老六点点头,又问杜春枝:“想取个啥样的名字?” “我的闺女得跟我姓,你多取几个我来挑。” 赵老六笑笑,故意逗她,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琪”字。 杜春枝一看,六哥写字还挺有劲儿。她眨巴眨巴眼睛,装出一脸懵懂,“这是个什么字?” 赵老六故意不告诉她,“这是美玉的意思。” “哦,这字长得还挺好看,”杜春枝暗自咬牙,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那它念什么?” 赵老六憋着笑,“念‘琪’。” 杜春枝拧着他的胳膊,“姓杜,叫琪,肚脐,你觉着合适吗?” “抱歉,疏忽了,那就再取一个。”赵老六想了想,在桌上又写了个“瑶”。 “这名字如何?意思也是美玉?” 杜春枝知道他是成心的,拧胳膊的劲儿又大了些,“哥,你念出来。” “这个字也是美玉。” “什么美玉不美玉的,你弄个瑶字出来,这就不妥!我今天给孩子换了名,明天人人都会说我惦记着宋垚呢。” “哦,”赵老六做出恍然大悟状,“原来你识字。” “……” 杜春枝生硬地给自己找补,“认字不多,也就几个,那还是在……” 赵老六接口,“在你未出阁的时候。” “对对对,六哥一点就通,都不用我多说。” 赵老六笑了笑,又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取名玲珑,你觉得如何?” “玲珑?杜玲珑!”杜春枝问小姑娘,“这名字喜欢不?” “喜欢,这是个正经名儿!”玲珑有了真正的名字,显得格外开心,“谢谢爹!” 赵老六笑道:“爹识字也不多,刚好会这么几个而已。” 杜春枝带玲珑填饱了肚子,又去成衣铺给孩子买了几件衣裳,刚好赶上开船。路上她不停催促,“你快点儿,咱们还得给孩子上户籍。” 船上其他人就起哄,“只要船上有春枝婶,船都变快了!” 杜春枝笑道:“那你们还不多多贿赂?” 大伙笑开来,有人问:“婶子,这小丫头是哪儿来的?到咱们村干啥?” “这是我今天刚认的闺女,以后就是我亲女儿,大伙以后多关照。” “春枝婶以后是杜老财,这小丫头岂不就是老财家闺女?堪比杨柳县两位王小姐。” 一船人都在笑,都觉得这是打趣,谁知道一语成谶,玲珑是杜春枝从王家手里抢来的,以后过得比王家小姐还要滋润。 回到宋家村,赵老六停好船,带着杜春枝娘俩直奔里正家。宋怀瑜听清楚来意,气道:“你们又来折腾户籍,究竟是想干啥?” 杜春枝笑着说:“户籍有变动,显得里正能干,村人越来越多,显得咱宋家村风水好。” “满脑子都是歪理!”虽这样说,老头还是按照规矩给弄好了户籍。 最后,宋怀瑜仔细打量着玲珑,说道:“你俩好好给孩子补补,都瘦成猴了。” 这话玲珑不乐意听,但是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她上一刻还被李嬷嬷拧着耳朵,下一刻就坐在牛车上,还吃了顿饱饭,认了娘和爹,有了新名字。 只要这梦不醒,被说瘦成猴也没啥。 三口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玲珑看着大片的田,问道:“娘,咱家的地在哪儿?我啥都会,明天一早就下田。” “咱家就两亩地,已经雇了人种。娘领你回来可不是让你干粗活的,你得学认字,学算账,将来帮着娘赚金山银山。” “真的?”玲珑拉住杜春枝衣角,看上去特高兴。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可以跟私塾里的学生那样读书认字! 杜春枝跟赵老六打商量,“六哥,识字和算账这两样,杏花和玲珑都得学,咱们是不是得请个先生?” 赵老六笑道:“一个艄公,一个做布偶的婶子,要请先生来家里授业解惑,这合适吗?” 杜春枝叹了口气,“要不你教?” 总总迹象表明,杜春枝是会读书看账的,赵老六觉得这很不正常。这些本事,她没在村人跟前显露过。 关起门在家教也行不通,杏花的爹娘经常过来,隔壁小作坊也常有人走动,识字和算账不是寻常本领,“突然学会”太过惊世骇俗。 而自己艄公的身份,也不好过于高调。 赵老六想了想,说道:“这事儿你别管了,交给我就是。” 杜春枝就等这句呢,只要六哥答应,就没有办不到的,他说不用她管,她就真不用操心。 杜春枝心里高兴,特别做作地问:“我可以旁听的吧?作为长辈,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赵老六:“……” 他趁着玲珑跑到前面采野花,压低声音道:“你不旁听,就没法当一个学得比她们还快的,绝顶聪明的娘。” 杜春枝白了他一眼,这老六太精了,他啥都明白。 玲珑蹦蹦跶跶采着野花,突然听到前面草垛有声音,她下意识要回去找娘,突然从里面钻出两个人来。 刚出来的两位正是宋真卿和黄玉莹,他俩猛然间被撞见,也吓了一跳。看清面前是个小姑娘,宋真卿忍不住大声呵斥。 “谁家的小崽子,到处跑什么?当心让熊瞎子抓了你去!” 第41章 别看玲珑小,她句句扎心 杜春枝本就离得不远,听到声音紧走几步,对赵老六道:“你先回去把鱼收拾了,我晚上给你们做道好菜。” 赵老六问:“你自己能行?” “都用不上我,玲珑一个人就行。” 她让赵老六先回,指着宋真卿道:“你们两个要不要脸?钻完草垛不赶紧走,还想欺负我家玲珑?” 宋真卿看清是杜春枝,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他梗着脖子道:“你现在已不是我娘,别在我跟前端出长辈架子,别想拆散我和玉莹,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 “谁稀罕管你,都脏了我们的眼。”杜春枝翻了个白眼,拉着玲珑道:“今儿高兴,咱不搭理这腌臜玩意儿。前面就是咱家,你爹不是拎了两条鱼回来,娘晚上给你做莲房鱼包。” 宋真卿一听,大步追上来,“你在说什么?她是你什么人?” 刚才听到宋真卿说那番话,玲珑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这会儿可不惯着他,“你听好了,我叫杜玲珑,是杜春枝的亲闺女。我爹娘疼我,我也孝顺爹娘,我爹给我买鱼,我娘给我做鱼包吃!” 宋真卿当时就破防了,“鱼包是什么东西?为何我没吃过?” 杜玲珑掐着腰,气势半点不输,“从你认别人当娘的时候,你就不配吃了。” 宋真卿不服气,“一道吃食而已,谁稀罕,茵姨肯给我买好纸好笔,比这莲包强多了。” “你茵姨还给你生弟弟呢,等小的生出来,你就没用啦,笔墨纸砚也不给你买啦,反正你啥也考不上,银子得给亲儿子攒着不能让你霍霍。” 别看玲珑小,玲珑可是句句扎心。宋真卿脸都白了,指着小姑娘“你你你”了半天,啥也说不出来。 杜春枝看得直乐,拉着玲珑回家,嘴里直夸她:“我这闺女可不白认,一个能打宋真卿十个。” 玲珑道:“这次猛然间撞上,打得不过瘾,下回我饶不了他。” 两个人回到家,赵老六已经把鱼清理干净,杜春枝用酱、酒、香料给鱼肉调味,将荷花的莲蓬头去须、剜掉莲子留小孔,然后将调好的鱼肉填进去,上锅蒸。 出锅之后,每个莲蓬下垫一片小莲叶,淋上汤料,又鲜又香又雅致! 赵老六看见桌上的鱼房莲包,啥也没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出其不意。 这道菜不算复杂,却是京城雅集上备受文人喜爱的,杜春枝是如何学会的? 赵老六心道:她肯定说——未出阁时在娘家学的。 出嫁前就会做的吃食,嫁过来十多年就是不做,对,一次都不做!就等和离之后显露真本事。 这话谁要是能信,跟村东头那二傻子有一拼。 玲珑到了家不敢闲着,拎起斧头就去劈柴,叫赵老六给拦下,不让她干粗活。 小丫头又去帮忙做饭,杜春枝烧了热水,叫她把手放温水里泡着,把手上的茧子泡软,又拿了香膏让她涂在手上。 玲珑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娘,你得让我干活呀,不干活我就不踏实,我怎么能像王家小姐那样用香膏呢?” “怎么就不能用,以后咱们用得比王家还要好。” 第42章 求娶 杜春枝又做了几个拿手菜,喊杏花回来一起吃饭。杏花这回有了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又是帮玲珑收拾屋子,又是帮她铺床。 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唠了一晚上,说到难过之处还抱头哭了一场。杏花心疼玲珑,玲珑也心疼杏花,两个姑娘都恨不得掏心掏肺。 吃过早饭,杜春枝将她们叫到屋里。 杜春枝道:“做布偶的手艺,杏花现在算是入了门。不过,我们杜氏布偶可不止艾虎兔儿爷这些,最厉害的手艺是做绢人。” “绢人?王家小姐就有,花十两银子买的呢。” 杜春枝笑了笑,“那还不是最好的,手艺精湛又镶金嵌玉的,可以买到更高价。” 两个女孩瞪大眼睛,眼里全是兴奋。 “师傅,作坊里的小老虎是最粗浅的技艺,拿出去只能买十文钱。手艺匠人果然是靠手艺吃饭!” 杜春枝从柜里拿出一个绢人的脑袋,是她重生回来就开始做的。 虽只是一个部件,却发如黑瀑,眉目如画。 “师傅,这是不是天上的神女?” “是神女,我在年画上看过!娘做的这个比画上的还要好看。” 杜春枝道:“做完一个绢人要花一到三个月,要选上等的丝、绸、纱、绢做原料,经过十几道工序才能完成。做绢人也不是缝布片这么简单,要会雕塑,会彩绘,会刺绣和织染,还得自个儿做衣服和首饰,这些全都学成了,才是真正的绢人工匠。” 两个姑娘跃跃欲试,杜春枝拿出买好的丝织品,先教她们如何浆洗,然后做出头型轮廓,又教她们怎样定型。 光这些,已经够杏花和玲珑练很久了。 杜春枝在这边教手艺,宋垚家却有了分歧。 宋真卿昨个被玲珑和杜春枝撞见,心里一直不踏实。他瞧不上杜春枝是真,最近被亲娘震慑,怕她也是真。 他总觉得杜春枝会报复自己,把这事儿说给赵寡妇,从而传遍宋家村。 这会影响他和黄玉莹的名声,即便以后成婚,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宋真卿觉得,这事儿不能再拖,要尽快说到明面上来。至少要在杜春枝挑唆全村戳自己脊梁骨之前,把婚事定下来。 当着全家的面,宋真卿道:“茵姨,我是真心求娶玉莹,求您成全。” 对于这门亲事,宋家人举双手双脚赞成。宋垚在一旁劝道:“茵娘,虽说继兄妹成婚有些别扭,可咱们关上门就是一家人,和乐美满不外如此。” 之间的柳茵肯替宋垚拿出和离的银子,肯掏钱将老太太从班房弄出来,那都是因为她怀了孩子急着嫁进来。现在可不比当初,进门当初就被催债的讹了一大笔,她觉得宋家惦记自己的银子,半两都不想被他们算计。 于是柳茵笑了,“真卿啊,茵姨的确盼着玉莹嫁个好人家。成婚不是小事,既然你今日提出来,想必已经攒好了彩礼。” 宋真卿不由一愣,宋垚娘笑出了满脸褶子,“茵茵,咱们都自家人,何必算得这么清?什么彩礼不彩礼的,不过是左手进,右手出,绕一圈多麻烦的。” 别人都坐着谈事儿,宋慧慧却倚在床上,“到时候我这做姑姑的,可要多得几件首饰。” 柳茵皮笑肉不笑,“真卿是堂堂男儿,以后要进三甲做高官的。若是连成婚的彩礼都攒不下,在朝堂上要被笑话的。” 宋真卿一向眼高手低,柳茵吹捧几句,就真以为自己能高中,不由得飘了。 柳茵又道:“今年的童生试落败,是因为家里风水不好,如今与你们仕途有碍的人已经扫地出门,明年二月再战,宋氏父子一定榜上有名。” 听到这话,宋垚和宋真卿都挺了挺身板。 “到那个时候,自有乡绅资助奖赏,我听说有的秀才去坐馆教书,每年能挣三十两呢。那时再风光迎娶,我们玉莹出嫁便是秀才娘子,真卿也是双喜临门,岂不是更好?” 宋真卿好骗,心里美滋滋的。坐馆教书能挣三十两,普通秀才可做不到,但宋真卿就觉得自己能行。 他心里已经认可柳茵的说法,却担心滚草垛垛被说闲话,于是又道:“茵姨,可否让我和玉莹先定亲?” 柳茵笑笑:“定亲也得出聘礼不是?若是真卿备好了,请媒人和里正来就是。” 宋垚娘皱了皱眉,“茵娘,如今你是真卿的娘亲,聘礼也是要你来操心的呀。” 宋慧慧躺在床上吃果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对,真卿的聘礼,还有玉莹和我的嫁妆,都得嫂嫂来办。” 柳茵心道:你们家就可我一个人祸害呗?她叹了口气道:“原本这都不在话下,只是……慧慧被人追债,我已将家底掏空了呀。” 宋家全体沉默。 宋慧慧一骨碌坐起,掐着腰放泼,“你还怪我了是不是?我让杜春枝帮我借钱,还不都是跟你学的!要不是你撺掇我哥算计她,我也不知道可以骗她的手印!” 宋垚娘赶紧拉住女儿,对柳茵笑得谄媚:“茵茵别生气,如今你妹妹和徐少交好,徐少爷已答应抬她进门,你那银子定会还你的。” 柳茵笑意不达眼底,“既然如此,我就等着这笔钱。那可是四十两,无论是真卿的聘礼还是玉莹的嫁妆,都富富有余。” 宋家人绕了一圈也没把柳茵绕进去,反倒让她翻起旧账。宋垚不免恼火,将茶盏撂在桌上,“一家人过日子,要劲儿往一处使才行。” “夫君,我也这样想,只可惜心有余力不足呀。” 想想柳茵替宋慧慧填的四十两窟窿,宋垚也心疼不已。这笔钱被拿走后,柳茵掏银子就再没痛快过。 柳茵不做饭,饭钱也拿得极少,现在家里吃得反倒不如从前。 以前就算没有大鱼大肉,杜春枝也能做出几分滋味儿来。现在全是宋垚娘做饭,根本没法吃! 本以为柳茵受不了就会掏钱改善伙食,谁知这女人一句怨言没有,只是吃得少,回头就带着黄玉莹出门打牙祭…… 宋垚叹了口气,要不是她肚子里还有个娃,这事儿说什么也要好好掰扯掰扯。 第43章 宋垚写得是怨妇诗 一家人不欢而散,宋垚和宋真卿悻悻的,一个是因为求娶被拒,另一个则是因为娶回家的白月光压根不受摆布,跟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父子俩各怀心思出了家门,拿了题目去秀才宋如松家请教。到了秀才家,发现有贵客来访。 来人是外县的几位秀才,找宋如松探讨诗文。宋垚觉得机会难得,赶忙带儿子见礼,然后在下首坐了。 自从闹出和离事件,宋如松就不怎么搭理宋垚,淡淡地应承几句,就让他们爷俩在那儿晾着。 秀才们兴致正酣,先是联诗对句,然后又是誊写又是赏评,宋垚有心卖弄,硬写了两首诗,却被批得一无是处。 “宋垚兄,你都四十的人了,为何诗句有种怨妇味儿?” “没错,酸得很。” “这个岁数,该写赤心报国,该写山水壮阔,你却全是鸡毛蒜皮的琐事。宋垚兄,你得出门走走,莫要短了眼界。” “真卿小友也是如此,字里行间带着小家子气,不妥不妥。” 宋垚父子的诗句被批得一文不值,脸上难免挂不住,讪讪站在一旁。宋真卿年轻气盛不服气,只觉得这帮人都是运气好才考上秀才,没啥真材实料不说,还嫉妒自己的才华。 小半个时辰后诗会结束,秀才们意犹未尽,趁着喝茶之际,又说起各地的趣闻。 李秀才道:“我们杨柳县有桩趣事,王大户家的两位小姐,昨个又败家了!” 众人都竖起耳朵,李秀才说得眉飞色舞,“昨日有个卖布偶的,摆了些小老虎卖,有一只小狗布偶格外夺目,周身流光溢彩,工艺精美绝伦,真是匠心独运,巧夺天工!” 秀才们纷纷问道:“真有这么好?” 李秀才拿起笔画给众人看,“我恰好路过,一眼就瞧见那布偶小狗,心中实在喜爱,于是问了价。晓得它不便宜,没想到竟然要十五两!唉,实在囊中羞涩,不得已失之交臂。” 众人看他画的布偶小狗,也连连称奇。李秀才又道:“两位王小姐许久没疯过,为了争这只狗,又疯了!一口气打到三十多两,又觉得一个玩偶不够分,又以这价格跟那掌柜定了一个。” 两只布偶,六十多两! 大伙唏嘘,不就是个手艺活,竟然能卖这么高的价,王家人果真是疯的! “这还不算完,那掌柜竟然讨要王家一个小丫鬟,王家小姐为了省银子,把丫鬟的身契给了她。” “听闻这掌柜原本是个村妇,跟前夫和离之后,新嫁的丈夫乐意让她做布偶,这才捡起祖传手艺。” 有人问:“那你没买些别的?” “昨日光看热闹,小老虎也被抢光了,真是遗憾之极。” 宋如松越听越觉得不对,“那掌柜家住哪里?” “她就是你们青云县的,哪个村的倒是不晓得。” 宋如松道:“你说的似乎是我们村的杜春枝,一会儿我带你过去,我们村里人去买小老虎,她只收八文。” 李秀才满心欢喜,其余秀才一听如此便宜,也想带几个回去。 李秀才突然问:“既然是宋家村的人,他那缺心眼的前夫是哪个?” 第44章 墙里采风墙外酸 宋如松看了眼宋垚父子,“那掌柜的前夫也不是外人,问他们俩便是。” 宋垚一听,忙用袖子遮了脸,不论秀才们问什么,一概推说不知。众人便明白了几分,纷纷调侃道:“家中有座金山,却被搬了出去,看来那前夫脑子里装的是浆糊。” “没错,从秀才到举人再到进士,这一路考下来需要不少银钱。期间还要打点关系,随份赠礼,步步都要银钱支撑。我家若娶回来这样一位,哪里敢得罪?那得供起来!” 宋垚实在抹不开这张老脸,正要寻个由头溜走,宋真卿绷不住了。 好大儿先前觉得被轻视,憋了一肚子气,此时既懊恼杜春枝的银子与自己无关,又觉得家事被拿出来评论,尊严被人踏在脚下,于是忍不住出口。 “经商售卖向来低人一等,我和我爹都是读书人,她自然配不上。” 李秀才皱了皱眉,“人伦之始,是孝亲之道,宋垚兄,你这儿子……教得不够哇。” 这话无疑是在骂宋真卿没家教、不孝顺。读书人注重名声,在一群秀才面前被这样说,简直就是人品上的污点。 毕竟是一个村的,宋如松也不想闹得太难看,适时打了个圆场,“诸位,那卖布偶的掌柜正好在村里,我这就引各位前去。” 一行人鱼贯而出,没人理会宋垚父子。宋垚和宋真卿心有不甘,也担心杜春枝在背后说他们坏话,于是远远跟在后头,等众人进了作坊,他俩便躲在墙外偷听。 杜春枝正在家教杏花和玲珑做绢人,听说来了一波要买布偶的秀才,赶忙迎了出来。 如今的作坊除了小老虎,还有提前为七夕做的喜鹊。十二生肖的花样还在画,中秋节的兔儿爷已经开始打样了。 宋真卿听到里边说话,不屑道:“一群秀才公,竟然跑到小作坊来,简直就是自甘堕落。” 墙内刚好传出李秀才的赞叹,“读书人不采风,哪知民情民俗?今儿来得好,杜氏布偶的手艺,果真不寻常。” 有位姓周的秀才擅书画,他家境不错,带了个小书童。周秀才招了招手,小书童打开书箱,摆出文房四和各色颜料,秀才提笔勾勒草图。 宋如松笑道:“古有《捣练图》,周兄画一幅《制偶图》,恐与古画齐名。” “岂敢岂敢,这劳作场面趣味横生,值得一画。” 天天看别人赚钱,眼红到终于肯动针线的赵寡妇乐颠颠凑了过来,“秀才公,你画的哪个是我?” 周秀才的小书童很是不耐烦,“想要画上有你,就稳稳当当地做工,要是满地乱窜,定会把你漏掉。” 赵寡妇赶紧找了个位置,绣得老认真了。 其余秀才纷纷凑趣,有的作诗,有的填词,写完之后还给杜春枝誊写一份,叫她裱好挂起来。 有人想看看卖给王小姐的布偶同款,杜春枝可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从匣子里拿出个新的来。秀才们很懂礼数,只围着观赏,并不动手把玩。 周秀才换了纸,照着那布偶又画了草稿。 “杜掌柜,此画非一日能成,以后恐怕多有叨扰。” 杜春枝热烈欢迎! 画画的秀才想叨扰,那就叨扰呗。他是为了采风,画完画必定四处传看,杜春枝巴不得他多画几张。秀才公有才学,等铺子收拾完,还可以求几幅挂在里头。 小作坊里越发热闹,宋真卿在墙外边站不住了,“爹,这帮秀才为何看低我们,却替杜春枝脸上贴金?不过是泥腿子、手艺人,竟然还给她留诗作画。” 宋垚也很郁闷,“这小破作坊有啥稀奇?那帮人不过图个新鲜,毕竟是县里的秀才,没见过什么世面。” “爹,那女人真靠做布偶赚了钱?” 宋垚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呢,她那手艺竟是中用的。” 虽不太相信李秀才说的数字,但是去作坊做工的村妇越来越多,连懒到家的赵寡妇都学着绣花,这不正表明,大伙都挣到钱了? “光是从王家就挣了六十多两……”宋真卿琢磨着杜春枝这笔钱,笑得意味深长。 毕竟是自己的亲娘,嘴上虽不说,心里一定盼着与儿子和解。只需给些脸色,自己求娶玉莹的银子不就有了? 她是亲娘,这银子就该她拿! 父子俩在人家院外心怀鬼胎,柳茵却把黄玉莹骂了一顿。 “以前我不拦你,是觉得宋家的男人读过书,长得也人模狗样。不求他们中三甲,哪怕是个秀才,咱们也有面子。可如今嫁过来再看,宋真卿这人心里没数,自命不凡,才华不够,他要是能考上,娘就白活了半辈子!” “如今你还没看出来吗?嫁过来之前,宋家对咱们千好万好,其实他们盯着我的银子,全家都想喝咱们的血。娘几十两都搭进去了,你还觉得宋真卿是良人?” 黄玉莹手指搅着帕子,小声道:“女儿也看出些端倪,宋真卿穷得要命,说要给我买耳坠子,说了大半年连影子都没见。” 柳茵微微颔首,“你知道就好,娘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听话就是。” 黄玉莹叹了口气,“罢了,除了宋真卿,也有别的男儿可选。” 柳茵赞许地点点头,提醒道:“宋真卿除了一张脸,也没旁的了,倒是前些日子来村里的那位少爷,家底殷实,出手豪绰,应是良配。” 黄玉莹眼睛转了转,压低声音道:“可是那宋慧慧……” “你管她作甚?她害我折损四十两,半点愧疚都没有,还想让我给她出嫁妆!她不仁,谁还跟她讲义气?” 黄玉莹不由捏紧了拳头,娘只能给自己出嫁妆,不相干的人有多远滚多远! 这天晚上,赵老六回家的时候,发现屋里挂了许多纸张,上面是一些诗词。 “这是何物?”老六问。 “今天十里八乡的秀才都来了,在我的作坊采风呢,这些是他们的墨宝。还有位会画画的周秀才,答应画一幅像《捣练图》那样的《制偶图》呢!” 赵老六皱起了眉,这小县城还有能画《捣练图》的?杜春枝连这都信? 第45章 每天给你上柱香 “一个秀才,画得能有多好?”赵老六淡淡道:“你怕是没见过好的。” “我没见过?”杜春枝不由提高了嗓门,“那你画个好的给我看看!” “……”赵老六:“我不擅作画。” “那你还贬损别人?” “不擅长并不是没见过。” 杜春枝掐着腰,“行了,知道你有见识了,你这去给我找个大才子,帮我画《制偶图》!” 赵老六问:“你想要多大的才子?” “能找多大就找多大。” “当朝画圣,可入得了你的眼?” 杜春枝抬头望天:“六,你给我画了太多饼,好歹让我吃上一口,我才能信你吧?” 赵老六气道:“我哪里是画饼?但凡我说过的,都能做到。” “好几件事儿呢,”杜春枝扳着手指头开始数,“帮我找好的宝石珠翠;帮我疏通京城的关系,把兔儿爷送到瑞王府小郡主跟前;帮我在郡城找铺子;帮我给玲珑和杏花找老师。如今又多了一样,帮我找画圣画《制偶图》。” 杜春枝胡乱扇着扇子,“你我假夫妻真利用,答应的事儿可别做不成。” “我不得一样一样地办吗?”赵老六从怀里拿出个木盒,推到媳妇跟前,“你瞧瞧,这个品相的可用得上?” 杜春枝打开盒子,珠圆,玉润,翡翠珊瑚夺目,没一件凡品。 赵老六见她不吭声,问道:“这些东西可还行?” 杜春枝抬起头,“岂止是行啊,王府库房里的不外如此。” 赵老六一口茶呛到,连咳了好几声。杜春枝则疑惑地看着老六,知道他弄来的定然不差,但是她真没想到,竟然不差到这种程度。 “赵老六,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老六淡定说道:“对你有求必应的人。” 杜春枝笑道:“那你简直就是老天爷、灶王爷、财神爷、送子娘娘,我每天给你上柱香,然后许个愿,反正你啥都能办到。” 赵老六气道:“我好好的大活人,你给我上什么香?” “那有啥不行的,给你盖个生祠。”杜春枝哈哈大笑,盖上木盒的盖子,笑道:“谢过六哥,我这就抓紧做布偶,到时候还得劳烦你送到京城去。” 她将所有的银票拿出来,交到赵老六手上,“这些怕是不够,回头挣了银子,再补给你吧。” 赵老六本想说不用,但杜春枝很是坚持,“我已经占了便宜,银钱上万不可含糊。” 赵老六点点头,又道:“余有年的砖窑有位算账先生,学识……教咱家两个孩子足够。余有年答应把人派来,只是有一样,他想让余庆也跟着学。” 杜春枝皱了皱眉,“为啥余庆在砖窑不学,非要跑这边来学?” 赵老六笑笑,“少年人更喜舞枪弄棍,总想着建功立业,只是这些年没有机会。刚好你要找先生,余有年便借机跟儿子说,连你六婶都知道让闺女读书,可见这事儿很是要紧。” “余庆以前不听,这次就能听劝?” “我跟他说,熟读兵书的更有机会做将军。” 杜春枝翻了他一眼,“你就事后诸葛亮吧,你以前怎么不说?” 以前?赵老六心道,余有年一年前才找到我,半年前才把儿子带来,我也没机会说呀。 第46章 你让我从哪儿夸? 第二日,杜春枝睁开眼时,发现赵老六还在对面榻上坐着。 “天都大亮了,你不用去摇橹?” 老六扶了下腰,“昨儿个把腰闪了,得在家歇两天。” 杜春枝一骨碌坐起来,“你歇着,村里人去县城怎么办?” 赵老六望着杜春枝,“瞧瞧,我竟娶了这么个不知道疼人的。” 杜春枝笑出了声,“那你究竟是怎样?昨天给我珠宝匣子的时候明明好好的。” 赵老六笑道:“有酸秀才想时时来我家叨扰,我自然要盯着点儿。” 杜春枝切了一声,“你不上工,肯定不是为我,你说这些我也不信。” 赵老六站起身,“摇橹的事儿你大可放心,今儿一早就有砖窑的兄弟替我上工。” 杜春枝竖起大拇指,然后挑帘出去,“宋家村有人摆渡就行。” “你还挺惦记村里。” “那是,这可是我发家致富的源头,我作坊里的姐妹也时常出门,可别耽误她们的事儿。” “嗯,我腰闪了一句都不问,却生怕你姐妹进不了城。” 杜春枝笑得哈哈的,“你快别装了,赶紧劈柴去,劈完柴去挑水。” 赵老六气道:“腰都闪了,劈柴挑水合适吗?” 杜春枝指着他笑骂:“废物!” 赵老六拿起扫帚,“挑水不行,扫院子还成。” 两口子在院子里说话,西厢房的窗子掀开一角,玲珑道:“杏花姐,我爹和我娘这么恩爱呐。” 杏花点点头,“跟我爹我娘一样。” 玲珑道:“那我以后要是对谁好,也叫他废物。” 杏花嘎地笑出声,两个女孩嘀嘀咕咕,手拉着手去洗脸,然后帮着杜春枝做早饭。 到了辰时中,余有年带着三个人进了门,除了好大儿余庆、砖窑那位“先生”,还有一位穿着布衣的雅士。 后面这二位,无论是长相气度还是言谈举止,都和这村子格格不入。 杜春枝将正房一侧的耳房腾出来,用作“教室”,砖窑的先生带着三个学生上课。 赵老六、余有年、布衣雅士去了东厢房,谈事情谈了很久。 杜春枝悄悄记住那雅士的长相,这人举止不凡,而且是京城口音,想来是赵老六的旧友,也不知昨天那匣珠宝是不是他带来的。 她听着耳房传出的读书声,手上缝着给小郡主的兔儿爷,心里琢磨着:回头问问这人啥时候回京,得赶在人家回京前把布偶做好。 正寻思着,门突然被敲响,正是昨日的周秀才。 那周秀才三十多岁,进门先拱手,“杜掌柜,画稿尚未完成,不才如约而至。” 杜春枝笑着将他引到隔壁,“知道秀才公要来,特地摆了张书桌,您看看合不合用。” 周秀才笑着坐下,小书童伺候笔墨,一大早就赶到的赵寡妇依然坐在昨天的位置,生怕自己不在画上。 工笔画精雕细琢,周秀才正画着,觉得背后有人盯着他看,回头一瞧,有位壮汉正站在他背后一眼不眨地看他画画。 周秀才这叫一个不自在,问道:“你也是宋家村的?” “嗯。” “你懂画?” “嗯。” “觉得这画如何?” 赵老六道:“连草稿都没打完,你让我从哪儿夸?” 第47章 打折你的腿 周秀才僵了僵,板着脸继续画,全是画技没有感情。 秀才的小书童气得够呛,忿忿说道:“你这泥腿子什么都不懂,也想点评我家秀才公的画作?” 赵老六呵呵笑着不说话,杜春枝瞪了他一眼,“别捣乱。” “不捣乱,”赵老六说着,拿了把剪刀坐在人堆里,按照图纸裁布片。他裁的是小老虎的耳朵,裁完就放在笸箩里,自有人拿走去缝。 整个作坊是流水作业,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快中午了,村妇们各自回家做饭,赵老六又去看秀才的画。 “秀才公,这画里怎么没有我呀?” 周秀才白了他一眼,口中振振有词,“赵兄跟这作坊颇有些格格不入,还是不画了。” 说罢心里爽了,让小书童收拾书箱,这就要回去。 杜春枝将秀才送出门,转头敲了赵老六的脑袋,“该!” 老六笑出了声,“我又怎么了?” “让你乱说话,不画你活该。” 赵老六笑道:“人家秀才胸襟宽广,才不跟我一般见识。他不画,只是因为不会画。” 周秀才还没走远,听到这话猛地回头,“你说啥?本秀才不会画啥?” 赵老六一本正经道:“我估摸着,你不会画男的。” 周秀才这下火大,气呼呼走回来重新铺上纸,当场把赵老六加了进去。 “这很难么?不就是个人么?有啥不会画的?” 六哥竖起大拇指,“秀才公好画技,把我加进去,这画便别有韵味。” 小书童翻了个大白眼,“啥韵味,是别有汗味儿吧。” 赵老六点点头,“都行。” 周秀才;“……” 他觉得自己中了激将法,但是人已经在画上了,再讨厌也是杜掌柜家的…… 罢了,好不容易起的画稿,还能把人抹下去啊?再说也没有真的格格不入…… 这一次,周秀才真走了,杜春枝将赵老六拉回自己院子,一指头戳他鼻子上。 “你非惹秀才干啥?” 赵老六揉了揉鼻子,“我说的都是实话,他画得属实一般。” “咱们那也得敬人家几分,人家读书的没轻视我这经商的,还肯到作坊采风画画,不觉得难得吗?你要是再捣乱,我就打折你的腿!” 赵老六:“……” 刚下课的余庆:“……”没看见,我啥都没看见。 这天中午,砖窑过来的褚先生,还有那位布衣雅士都留在小院吃饭。赵老六特意跟杜春枝说:“今儿做道莲房鱼包行不?” 杜春枝道:“本来人多做饭就累,你还点上菜了?” 赵老六压低声音:“那柳先生最好这口,刚好你又会做,比京城的馆子做得还好。为了吃这个,他能一直等到你把兔儿爷做完再回京。” “你早说啊,早说我早就答应了。” “你还真是无利不起早。” 杜春枝点头,“我还重利轻别离呢。” 灶间的烟囱升起炊烟,余庆在窗根下劈柴劈得飞起,杜春枝有杏花和玲珑帮忙,午饭做得很快。 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除了赵老六要求的莲房鱼包,还有家里常吃的肉丝酱瓜糟萝卜,另有早就卤好的酱牛肉,还有蟹粉狮子头,鸡汤煮千丝。 想着爷们儿肯定要喝酒,自家两个姑娘颇为不便。于是拿了小桌去玲珑她们的西厢房,跟俩孩子一起吃饭。 余庆也凑过来,嚷着说六叔不带他喝酒,杜春枝笑道:“恐怕不是因为喝酒,是大人密谋不带你吧?” 余庆傻乎乎地笑,“反正我跟着六婶吃得更好。” “不都是一样的东西?你还吃出花来了?” “人好,吃得就好!” 杜春枝笑笑,开始套他的话,“那个穿布衣的柳先生,举止颇为不俗,他叫什么呀?” 余庆眨巴眨巴眼睛,“我也不知道哇,婶子得问我六叔。” “我觉得他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是大地方来的,六婶没出过县城,根本遇不上。” 玲珑一听不高兴了,“就算他是京城的神仙,我娘见过跟他长得一样的不行吗?” 余庆:“行。” 杜春枝笑着又问:“我未出阁的时候听人说过,在京城有个鼎鼎有名的柳先生,是会排兵布阵的。” 余庆猛地坐直,抿着嘴不敢说话。 杜春枝笑道:“不知这个柳先生,和军师柳先生,是不是一个……” “不是,绝对不是!” 余庆急急否认,杜春枝哈哈一笑,“我是问,两个柳先生是不是一个族谱上的。” 余庆松了口气,拍了拍狂跳的心口,“六婶说话怎么大喘气?” 杜春枝给他分了个鱼包,“快点儿吃,吃完把水缸给我弄满,你六叔腰疼,就得你来干。” 她又问起今日所学,杏花道:“玲珑学得最快,余庆哥……他写字太丑,比我们刚学的都丑。” 余庆闹了个大红脸,不服气道:“你们且等着,不就是写字,小爷定会练得比你们好!” 家里有书桌,也有文房四宝,但杏花和玲珑商量了一下,觉得家里的纸挺好,练字用未免可惜。于是吃过饭,两个姑娘要去镇上买些便宜的纸笔。 余庆非要跟着。 几个年轻人出了门,堂屋那边酒意正酣,杜春枝就坐在西厢房,拿起针线笸箩继续做她的兔儿爷。 玲珑他们坐牛车到了镇上,余庆道:“这边是小爷的地盘,今儿带你们好好逛逛。” 杏花摇摇头,“不逛了,咱们买了纸笔就走,还得回去做绢人呢。” 玲珑也道:“镇上有啥可逛的,我惦记着回去练字。” 余小爷无奈,直接将人带到聚墨斋。玲珑专捡那便宜的买,练字嘛,能用就行,几天前自己还在挨王小姐的窝心脚呢,今天都使上毛笔了,可不能霍霍东西。 有多少穷苦的娃子在沙地上用小树枝练字,自己这是享了多大的福啊! 杏花更不用说了,多花一个铜板都心疼。至于余庆,余小爷一写字就抓心挠肝的,对纸笔没啥追求,看她俩买啥,他就跟着买啥。 聚墨斋的小二一脸鄙夷,这几个人穿得人模狗样,买文房四宝却抠成这样,简直没眼看。 几人正挑着,门口走进两个人来。玲珑一看,这不就是钻草垛垛的宋真卿和黄玉莹? 第48章 毛笔戳你脸上 宋真卿一进门,刚好看见杜玲珑攥着毛笔在纸上涂涂抹抹,写的也不是啥字,只是一堆横竖撇捺。 这几天的不爽终于找到出口,宋真卿嗤笑一声说道:“这年头什么人都敢拿笔杆子,掌柜,店里的笔墨卖给文墨不通之人,也不怕读书人觉得晦气?” 杜玲珑能惯着他? “草垛里有长虫!” 太狠了,直接戳两人痛脚。 黄玉莹当即闹了个大红脸,宋真卿气得跳脚,“你满嘴胡沁!不过是个丫鬟,也敢在这里嚣张?” 余庆带着小姑娘出来,哪能看着她被欺负?他和杏花正要往上冲,就见杜玲珑一扬手,手里毛笔直直飞出去,不偏不倚戳到宋真卿脸上,留下个大大的黑点,然后“啪嗒”一声掉了下去。 杜玲珑掐着小腰道:“我是正儿八经的良籍,我敢说我娘是杜春枝,你敢吗?” 宋真卿气道:“我有何不敢?只是她已经出了我宋家的门,没必要挂在嘴上而已。” “那你就是没有娘。” “我有茵姨。” “那是你后娘,你没有亲娘疼。”杜玲珑上前一步挑了挑眉,“不像我,我有娘疼的。” 宋真卿头一次因为这个被鄙视,气得头发都快根根立了。 “我茵姨和亲娘是一样的。” “她给你做莲房鱼包吗?你吃过亲娘做的莲房鱼包吗?”玲珑笑得可坏了,“我吃过!” 宋真卿咬牙道:“这有啥可炫耀的?你娘卖布偶挣了不少银子,却给你买这等破烂写字,她对你也不怎么样!” 玲珑根本不生气,“我家有好纸、好笔、好墨,还有好书桌,都是我娘分家当的时候从你家拿的,听说都是你茵姨给置办的,这不是巧了吗,你们种树我来乘凉!” “有好的为啥不给你用?那些东西怕不是要被杜春枝带到棺材里?” 玲珑冷笑,“你放心,等我字练好了,用那些纸给你们家写祭文用。” 宋真卿被气了个倒仰,“牙尖嘴利,唯女子和小人难养!” 玲珑弯腰捡起地上蘸了墨的大毛笔,直接怼到宋真卿脸上,“还有脸说这话?再难养你也不能钻草垛呀。” 得,又绕回来了。 黄玉莹再也听不下去,撂下一句“我先去首饰铺子”便急匆匆走了。宋真卿打嘴仗打不过玲珑,动手更是不敢,毕竟余小爷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瞧着,恐怕他刚伸出胳膊,下一刻就得被余庆掰折了。 “你等着,等我中了举,定不饶你!” 玲珑笑出了声,“你跟你爹都考了多少次童生试了,中举?怕是得下辈子吧?” 杏花和余庆笑得可大声,宋真卿最受不了这嘲笑,急赤白脸道:“我还不到二十,我没考几次!” 玲珑笑嘻嘻的,“没事儿,考着考着就跟你爹一样了。” 宋真卿打不过,真心打不过,只能落荒而逃。 聚墨斋的掌柜终于正视杜玲珑,走过来笑道:“姑娘既然不差银子,不如买些好的拿回去用。” 玲珑当然也不惯着他,“我买糙纸,你们都不拿正眼瞧我,如今又拿出笑脸来,我却不吃这套。本姑娘想买什么便买什么,想买多少便买多少。” 这边选了纸笔结账,黄玉莹却没去首饰铺子,而是跑到一家小茶馆,临窗坐着生闷气。 她不经意朝窗外看去,巧了,这不是徐少爷吗? 第49章 四个女人吵成一团 在徐少爷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正是宋慧慧。 宋慧慧躲债到靠山镇姑姑家,这才攀上了徐少爷,可她那笔账却是柳茵给填上的。黄玉莹一想到这些就恨得牙痒痒,她眼珠转了转,突然跑出去,拉着故作娇憨的宋慧慧,大喊一声:“姑姑!” 宋慧慧吓了一大跳,看清是黄玉莹,气道:“你诈尸啊?突然蹦出来想吓死谁?” 黄玉莹一脸委屈,“玉莹不知道姑姑会害怕,姑姑在家打猫踹狗,跟赵寡妇吵架,嗓门一向大得很,今儿个怎么胆小起来?” 这是成心在徐少爷跟前揭短呐!宋慧慧不由声调高了些,“你跟谁叫姑姑?” 黄玉莹泫然若泣,“上次叫你慧慧,你怒目相向说我不敬长辈,理应叫你姑姑。这次按你说的叫了,却仍不满意,玉莹实在不知。究竟怎样才会让姑姑满意。” 宋慧慧被她茶得差点儿吐了,黄玉莹眼泪说掉就掉,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徐公子最吃这套,笑道:“你们两个姑娘家,怎么还为称呼吵起来了?来,跟少爷上楼,咱们找个雅间坐下顺顺气儿。” 宋慧慧自然不愿意,正要反对,黄玉莹突然道:“慧慧姑姑不会把我撵回去吧?慧慧姑姑最听徐公子的话,不会是装出来的吧?” 宋慧慧:“……” 徐公子笑道:“小姑娘家家的,哪有那么大气性,快跟本公子上楼。” 宋慧慧不好在茶馆门口纠缠,到了雅间落座之后,阴阳怪气说道:“有些人看着像小丫头,其实心眼多着呢。” “是呀,”黄玉莹叹了口气,“不像有些岁数大的,都二十好几了,却咯咯咯地笑,拿自己当出谷小黄莺呢。” 徐公子哈哈大笑,觉得她们是在为自己争吵,心里还蛮受用。 当晚,宋垚家又吵作一团。 宋慧慧痛骂黄玉莹,说她对徐公子勾勾搭搭,非要跟着逛首饰铺子,还让徐公子给买了镯子。 黄玉莹占了便宜,却委委屈屈跟宋真卿诉苦,说偶遇而已,自己不是故意的。 找了黄玉莹半天,最后自己回家的宋真卿啥都信,跑去跟宋慧慧理论——不过是意外撞见,怎么可以用那么难听的词?那徐公子向来大手大脚,跟散财童子似的,镯子属于见者有份,你宋慧慧不也得了个戒指? 宋垚娘可没宋真卿那么迟钝,宋慧慧比徐公子大了三岁,这难得的好姻缘可不能让黄玉莹插一脚。于是老太太开始讥讽柳茵,“茵娘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少时爱慕浮华攀了高枝,可别把玉莹丫头也教成这样。” 柳茵笑吟吟反击,“玉莹在等真卿中举,可不趟这浑水。徐公子是高枝不假,就怕最终攀不上。” 宋垚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谁也不敢得罪,于是各打五十大板。 “慧慧大度些,徐公子肯花钱,玉莹多得一份,不都是咱家的么?玉莹也是,跟真卿约好在首饰铺子见面,怎么换地方了呢?真卿找不到你回了家,你又跟别人去买首饰,这多不好。” “娘,你也少说两句。当年茵娘要是嫁我,不就是跟着咱们受苦吗?如今我俩在一起孝敬你,这不是挺好的吗?” “茵娘也别计较,我娘不过说了几句实话,男男女女瓜田李下,还是得避讳着些,玉莹不好跟徐公子走太近。” 一屋子女人:!!! “哥你这话说得不对,凭什么那小妖精凑上来,我就得笑脸相迎?她今天从徐公子手里要镯子,明天就能跟人家泛舟湖上,我得是多大的活王八,才能忍了这口气!” “垚叔是长辈,我平时恭敬有加,但您说话得占理儿啊。我跟真卿怎么约的,又是怎么走散的,这是我俩的事儿。如今只是继兄妹,垚叔就摆公爹的谱,若是真嫁进来,怕是连句话都不敢说了。” “天杀的宋垚,胳膊肘往外拐,老娘养你不如养条狗!” “表哥,你竟如此看待玉莹,难不成你也这般看我?” 宋垚:“……” 不是,你们这是围攻吗?太可怕了,四个女人各说各的,吵得耳朵都要聋了! 宋垚抓起一本书落荒而逃,“我要向秀才公请教学问,恕不奉陪!” 他溜得倒是快,呼哧呼哧跑到湖边儿。夏季的天黑得晚些,宋垚一眼瞧见,赵老六正和杜春枝在船上对饮。 夕阳西下,天边红霞,风吹莲动,乘兴泛舟。 船不渡人,他俩自渡! 宋垚跟个傻子似的躲在水边,看杜春枝给赵老六斟酒。 那女子虽未穿绫罗,却穿了细棉的新衣,颜色淡雅,举止得体。看她斟酒,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以前竟没发现,她也有不像农妇的时候! 宋垚越看心里越嘀咕,她为什么那么快嫁人?为什么还认了个养女?还不都是被我打击一番,故意做给我看的? 还有这湖上泛舟,他俩早不泛晚不泛,偏偏在我家吵架的时候泛,不就是等着我来看么? 以前嫌她举止粗俗,她便学了这文雅做派,虽有些附庸风雅,但也有别于其他村妇,至少在宋家村是比别人强的。 以前说她只知种地,她便拿出祖传手艺,不仅卖出好价钱,听说她还要开店! 这才和离几天呐,这个女人就上天了。 她做这么多,还不是想让我回头? 可惜我心里只有茵娘! 宋垚在岸边唉声叹气,船上两人早已经瞧见他。 赵老六问:“岸边那个贼眉鼠眼的,是宋真卿他爹不?” 杜春枝瞥了一眼,“没错,是宋慧慧她哥。” “他在那儿干啥?” “估计是想跳河。” 赵老六笑道:“他不是刚完婚?这就跳河了?” “他们家没一个省油的灯,早跳早超生。” “他偷着往咱们这边瞅。” “他可能是想借钱。” “跟前妻借钱?多大脸?” 杜春枝端起酒杯滋溜一小口,“借钱还管是谁?他最是没脸没皮。” “那咱们可不能借。” “没错,臭不要脸的肯定不还,连声多谢都不带说的。” 两人正调侃宋垚,杜春枝突然话锋一转,“六哥,你那京城的朋友柳先生,是不是传说中的柳先生呀?” 第50章 你还想干掉谁? 老六笑了笑,“你劝我到船上喝酒就为了问这个?” 杜春枝点点头,“这对我很重要。” “如今你不怕被灭口了?” “六哥要靠我打掩护的,还没利用完呢,怎么会灭口?”杜春枝看着湖面,笑道:“这地方好吧?最适合谈事情,天远水阔,不怕隔墙有耳。” 赵老六瞥了岸边一眼,“那不是有个人?” “离得那么远,他还能是顺风耳啊?” 赵老六笑道:“只是瞧着碍眼。” 杜春枝挽了挽袖子,“那我去揍他一顿。” “不用”,赵老六拿起一只酒杯,“啪”地掷了出去,酒杯在水面上连弹几下,直直朝着宋垚而去。 宋垚想躲已经来不及了,酒杯正中眉心,虽然已经卸了些力道,却也在宋垚额头打出个大包! 宋垚眼前一黑直接倒地,缓了一会儿连滚带爬地起来,对着船跳脚骂:“好你个赵老六,你怎么还带打人的呢?” 船上的人根本不理会,倒是路过的赵寡妇停住了脚步,“谁打你了?” “赵老六!” 赵寡妇疑惑地指了指远处的船,“他飞下来打你的?” “他打水漂偷袭!” 赵寡妇赞叹道:“离得这么远,用打水漂技艺击倒一个大老爷们,这是怎样的手劲,怎样的准头!六哥不愧是六哥!杜春枝怎么这么会挑丈夫呢!” 宋垚气道:“她哪里会挑?” “第一次不会,第二次不就会了?” “赵老六哪里比我强?” 赵寡妇切了一声,“多明显呐,他能打水漂揍你,你只能干挨打,肯定是六哥强呀。” 宋垚气得揉着脑袋上的包,赵寡妇打量他几眼,“人家两口子小船上吃饭,你就在这干瞪眼?瞪眼也没用,杜春枝挣那么多银子,一个铜板都不分你。” 说完她就往村里跑,边跑边喊:“快来看呐,杜春枝和赵老六划船,宋垚在岸边偷看,让赵老六给打了!” 宋垚吓得赶紧往家走,生怕被人瞧见。他前脚进家门,后脚就有村里闲汉爬上他家墙头,“你真让赵老六给打了?这么大一个包呐,挺好,给你打出来个牛角。” 宋垚捂着脑袋想躲进屋,门突然被推开,宋慧慧拎着个小包袱就往外走,“这个家我不待了!我去姑姑家住几天!” 黄玉莹倚着门框,笑嘻嘻地玩儿着小手帕,“姑姑家不就是靠山镇?这都送上门了,想来离徐少爷提亲也不远了。” “不用你管!你别往他跟前凑!”宋慧慧说走就走,宋垚娘在后面追,“你慢点儿,天快黑了,明早再走呀!” 宋家没有一刻消停,赵老六还在船上和杜春枝打哈哈,“天下姓柳的那么多,你希望是哪个柳先生?” “京城还有哪个柳先生?” “此柳,就一定是你想的那个柳?” 赵老六这样说话,杜春枝就明白,今儿是问不出来了。不过这事儿倒也不急于一时,暗中观察就是。 既然他不说,杜春枝便马上翻脸,“你刚才毁了我一个酒杯,刚买的,你得赔。” “行,回去给你拿五十两。” 杜春枝:“……” “对了,明儿去王家送布偶,还是带上余庆。” 杜春枝摇摇头,“不用余庆跟着,他还得跟先生上课呢,孩子好不容易答应念书,别说断就断。咱家两个姑娘笑他写字难看,他不服气呢,得让他接着使劲。” 赵老六想了想,又道:“那我在砖窑喊两个人。” “砖窑的人天天被你差遣,还做不做生意了?王家我熟得很,送完东西我便回来。” 赵老六笑笑,船已经荡到水边,他顺手摘了个莲蓬,“既然这样,那我陪你去。” 杜春枝瞪大眼,“这破船你都扔了一天了,明儿个你还撂挑子?” “有人替我,又没耽误摆渡,多几天又有什么要紧?” “总占砖窑的便宜,你好意思吗?” 赵老六点点头,“好意思。” 第二天一早,杜春枝将两只布偶狗仔细包好,和赵老六一起前往杨柳县王家送货。 赵老六问道:“这几天也没见你做这狗,怎么就交货了?” “这就是我的计策,”杜春枝笑道,“其中的一只,是两位王小姐不愿对方先拥有,非让我拿回来的。另外一只,是早就做好一起放在柜里锁着的。” 赵老六颔首道:“明白了,上次你故意只带了一个,是铁了心要坑王家的银子。” “没错,她们俩从小攀比到大,拿出一个,只要她们觉得稀罕,就一定会争抢。这样一来,布偶身价水涨船高,一只顶两只!” 赵老六道:“奸商!” 杜春枝哈哈大笑,“王家向来在乡里作恶,我是一点儿都不心虚,更不想手软。” 两个人坐在牛车上,跟着车慢慢晃悠。赵老六拿出身上揣的蜜饯果子,递到杜春枝手上,“你尝尝。” 杜春枝问道:“这哪儿来的?” “柳先生带来的,昨儿忘在客栈,今天一早特地叫余庆送来。” 杜春枝拿了一个果脯,发现蜜饯果体透明,表面干燥,绝不是这边的做法。她尝了一口,只觉入口柔软,口味浓甜。 好家伙,这是京城盈果斋的蜜饯!没想到在鸟不拉屎的青云县,居然能吃到这好东西。 一想到这是柳先生带来的,杜春枝忍不住道:“有件事吧,我昨晚一直想跟你说,但是为啥没说呢,自然是因为我有些犹豫。” 赵老六问道:“那你为啥犹豫呢?” “我昨晚没试探出柳先生身份,也就没法推断你究竟何人,这不就犹豫了吗?” “那你先跳过这节,把事儿说给我听听,没准我能帮上忙呢?” 杜春枝小声道:“我打算把王老财干掉,你能帮我捆人,还是能帮我搜证?” 赵老六不由一滞,也小声说:“你还想干掉谁?一并说出来让我有个准备。” 杜春枝笑道:“要是一并说了,日子、地点、仇家都跟现在对不上,我还得现编个由头,麻烦得很。如今我只想收拾王老财。” 赵老六道:“我媳妇的仇家便是我的仇家,不过寻仇也要有个章程,你是怎么打算的,我帮你参谋参谋。” 第51章 要进一起进 正说着,牛车停了,路边有个年轻人要搭车去杨柳县。杜春枝立刻闭上嘴,刚才赶车大哥一路唱歌,两人讲点儿悄悄话没问题,这会儿身边坐了人,可不能啥都说。 那年轻人很是健谈,没一会儿,他家的事儿全抖落出来。什么八十岁老母,生病的老婆,三岁的娃娃,圈里的猪和田里的瓜…… 到了杨柳县,赵老六扶杜春枝下车,那搭车的年轻人好心道:“叔,婶子,你们路不熟,要去哪儿我带你们去。” “真是巧了,刚好要找你帮个忙。”杜春枝拿出昨晚就准备好的信,“你帮婶子把这信带到王老财家,交给照顾两位王小姐的李嬷嬷,她看了信自然知道。” 不能叫人白跑一趟,杜春枝给了他几个铜板,又道:“你上有老下有小,除了种地,还得有别的赚钱活计。要是信得过我,就去青云县杨柳镇宋家村找我,我姓杜,住在村口,墙上有大牡丹花那家就是。” 那年轻人千恩万谢地跑去送信,杜春枝和赵老六则去了杨柳县的春风茶馆,寻了个雅间等着。 赵老六问:“你啥时候写的信?” “昨晚在船上吃完饭,你去浴间的时候,我不是收拾书房了么,就那时候写的。” “你不是不识字吗?你得跟着先生学一段时间,才能写字看书。怎么,不想装了?” “在宋家村还是要装的,但这是杨柳县,谁知道这信是我写的?要是有人问,我就说砖窑的褚先生给写的,褚先生是自己人,还能不帮我打掩护啊?” “你那信上写的什么?” “杜掌柜前来送货,春风茶馆,不见不散。” 赵老六不由失笑,“就写了这些?” 杜春枝笑道:“你是不知道,王家那二位连走路先迈哪条腿都要争一争,她们让我把货同时送到,我可没这个本事。这难题交给嬷嬷最恰当不过,李嬷嬷生怕两位小姐打起来,她接到信,必会想法子将王玉容和王玉颜一起带来。” 赵老六竖起大拇指:“我媳妇真聪慧。” 杜春枝切了一声,“奸商罢了。” 赵老六马上左右四顾,“谁说你是奸商,哪个不开眼的说我媳妇是奸商?” 杜春枝笑得哈哈的,两个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喧哗声。 “你走那么快干啥,王玉颜我告诉你,你若是敢抢先进门,我、我就挠你!” “你走得慢,却怨我腿脚好么?真是不可理喻!” 雅间的门被推开,两位小姐出现在门口,王玉颜先迈一步,被王玉容拉了回来。 “要进一起进!”苦逼李嬷嬷大喊,“二位小姐同时迈右脚,走五步到桌前,行不行?” 王玉容和王玉颜点头答应,两人同时迈右腿,走五步,终于站到杜春枝跟前。 杜春枝正要拿出布偶,李嬷嬷大声道:“且慢!” 她走到杜春枝身边,问道:“货放在哪儿了?” 杜春枝指了指桌上的小竹篮,“都在这里边。” “两只是并排放的么?” “没错。” “都带底座么?” “这次没带,一个底座都没有。” “会让两位小姐同时看到么?” “你看这小布帘,只要我掀开,两只布偶就同时出现。” 第52章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李嬷嬷这下放了心,王玉容和王玉颜都没被对方压过,对杜春枝十分满意。 两人拿着各自的玩偶,都喜欢得不得了。杜春枝不经意说道:“我听说,两位小姐还有一个京城买的布偶?” 此言一出,李嬷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给我闭嘴!谁让你提那东西的?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两位王小姐一听京城的布偶,立刻激动起来,叽叽喳喳道: “那个是旁人送的,只有一个,我和玉颜还打了一架。我娘说每人屋里放一天,我就想要第一天,王玉颜就是不愿。” “我娘最后发了脾气,将那布偶锁了起来。”王玉颜一脸遗憾,“那日光顾着吵架。都没好好摸上一摸。” 杜春枝笑道:“若是能瞧上一眼,兴许我能做个一模一样的。” 王玉容和王玉颜对视一眼,大声道:“李嬷嬷,快叫人去取!” 李嬷嬷恨声道:“杜掌柜,你是真能找事儿啊!今儿个夫人出门做客,我哪有本事把那东西拿来?” 杜春枝一脸真诚,“没事儿,反正我也来了一趟,索性多等等。若是夫人早些回家,我不就能拿上了?” 李嬷嬷气的呀,你就缺这一单生意吗?王家的银子好赚呗?我们家两位小姐就是你的聚宝盆,不停帮你生钱呗? 李嬷嬷极力阻止,“夫人今早去赴宴,没那么快回来。杜掌柜还是先回,等我的信儿就是。” 王玉容抱着布偶狗,立刻撂了脸子,“李嬷嬷在王家年头久了,竟也开始倚老卖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王家正经主子呢。” 这种时候,王玉颜跟她姐一条心,“谁不知道,王家有两个老货,一个田嬷嬷,一个李嬷嬷,谁的主都敢做。我跟姐姐想要件东西,都得看你们脸色。” 李嬷嬷吓得左右开弓,打了自个儿几个嘴巴,“老婆子多嘴,二位小姐莫怪,咱们这就回去等夫人。” 王玉容和王玉颜这才满意,临走还嘱咐杜春枝,“杜掌柜不妨多等一会儿,若是天晚,在镇上住一夜也无妨。” 杜春枝笑着送客,等人都走了,赵老六问道:“还想再坑王家一次?” “不是,”杜春枝压低声音道,“王老财最疼两个女儿,当初田嬷嬷自作主张要买下我,若真成了,王家也是乐见其成的。我能哄他闺女高兴,又只是没靠山的乡下手艺人,丈夫也是个摇橹的,看起来好欺压。 “王家一贯作恶,我又惹了王家多次,他们未必咽得下这口气,若是对我下手,没准能拿到王家的把柄。” 赵老六手指在桌上轻叩两下,“杜春枝,你是想用自己作饵?”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呀。” “你就不怕有去无回?” 杜春枝笑道:“我不是有你吗?你连京城的柳先生都认识,还保不了我的小命?我之前脑子犯轴,总觉得你不该麻烦砖窑的弟兄,今儿突然回过味儿来,恐怕那砖窑的人都是供你差遣的。” 杜春枝一指头戳在老六脑袋上,“你跟余有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又让小二去对面饭馆端了饭菜过来。吃完略歇了会儿,突然听到敲门声,小二进来报信:“青云县的杜掌柜,王家夫人请您一叙。” 第53章 走不了了 杜春枝笑道:“劳烦结账。” 将茶钱给了小二,小二转身出去,赵老六率先起身,“你跟在我后头。” “别呀,”杜春枝低声道,“王夫人是冲我来的,你别往前冲。你只陪着我什么都不用说,要憨厚老实、人畜无害。” 两人推门出去,王家的人就在茶馆门口等着,走小路引二人去王家。从后门进,穿过后花园,然后直奔正厅。 王夫人四十多岁,身着华服堂前端坐,看上去是刚回来,此时带着赴宴被打扰的怒气,将杜春枝上下打量一番。 “杜掌柜,久仰大名。” “王夫人,幸会幸会。” 王夫人目光又转向赵老六,问道:“这位是?” 杜春枝笑笑,“是我夫君,名唤赵老六。” 王夫人淡淡道:“瞧上去倒是忠厚老实,不像杜掌柜这般精明,怪不得能叫我两个女儿心甘情愿付银子。” 杜春枝笑道:“夫人谬赞。” 王夫人:“……” 她笑了,眼里依然带着不屑,语气咄咄逼人,“田嬷嬷是你送进班房的?” “夫人,在下可是良家子,那老婆子擅自做主,想让我为奴为婢,这不就是无视律法吗?田老婆子败坏王家的名声,还想将您玩弄在股掌之中,她不坐班房谁坐班房?” 王夫人再度无语,又道:“端午节之前,你先后卖了两个艾虎,让我女儿竞价?” “承蒙王小姐喜爱,她们出手豪绰,不亏是王家千金。” “你还拿青砖当底座卖?真是好大的胆子!” 王夫人朝旁边使了个眼色,有人将京城那布偶呈上。 “我瞧了你的手艺,的确不差。只是这东西不能带走,只能留在王家做,你若同意,酬金可以给你三倍。” 杜春枝看了看自己要复制的东西,笑道:“王夫人说笑,这东西做好至少要五六天,我们怎好一直在王家住着?” “不妨事。” “可我家人还不知晓。” 王夫人笑了,“你家人不就在这儿?若是还有别人,我派人去宋家村捎个信便是。” 杜春枝叹了口气,“来之前没打算留宿,既然东西带不走,这笔生意我就不做了。” 王夫人冷笑,“王家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本夫人正赴宴,却被女儿喊回来拿布偶。你勾起她们的念头,还想拍拍屁股就走?别跟我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胆子这样大,难道还怕住在王家?” 这时候,赵老六突然“憨乎乎”说道:“春枝,那我自个儿回去,村里人还等着我摆渡,船不能没人管。” 王夫人挑了挑眉,“杜掌柜怕得很,你也留下吧,村里不缺你一个,你不在,他们自会找人顶上。” 赵老六点点头,“那也得给我们里正报个信儿。” 王夫人皮笑肉不笑,“那是自然。” 赵老六便劝杜春枝,“那就留下吧,王夫人给的银子多,做好这一个,顶你做一百个呢。” 杜春枝终是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夫人了,只是做布偶需要不少材料,得跟夫人知会一声。” “需要什么写个单子就是,晚上派人给你送去。” 王家的下人将杜春枝和赵老六引到住处,杜春枝关上门,小声问:“你怎么突然劝我留下?” 第54章 王家的买卖 赵老六道:“王夫人就没想让咱俩离开。来时走的是小巷子,避着人从后门进,除了王家谁都不知道咱俩来过。若是有人找来,镇上的人只道你我在茶馆送货,至于后来去了哪儿,却是无人知晓。” “就如你所说,咱们一个手艺人,一个艄公,都是宋家村外来户。他们只需散布消息,说咱俩回家途中被劫财害命,最终尸骨无存,试问谁会替我们申冤?” 杜春枝点点头,“没错,王家惯会做这种事。但我想问的是,你向来只做打手,端看我怎么扯皮,为何突然决定留下?” 赵老六笑了笑,“既然走不了,那就住下呗。” 杜春枝白他一眼,“不说算了。” 赵老六道:“你跟王家又是什么仇?为何非要扳倒王老财?杜春枝,你也没跟我说实话。” 杜春枝心想:我倒是想跟你说,但是重活一回这种事,你让我怎么说? “罢了,既然咱俩都这样,那就都闭嘴。” “不欢而散么?” 杜春枝哼了一声,“不欢是一定的,等王家杀心一起,把咱俩咔嚓了,自然也就散了。” 她敛了神色,郑重说道:“说正事,我有意激怒王夫人,让她把咱们扣下,是想查一件事。王家一直在做人口买卖,而且多是违反律法的。他们不曾当面验证奴婢身份,甚至诱拐‘良人’!” 赵老六点点头,“怪不得田嬷嬷肆无忌惮,未曾告知主人也敢骗你签卖身契,原来是一贯如此。” 杜春枝叹了口气,“我虽逃过一劫,但有许多妇人、少女根本无法逃脱。她们被卖到各处,有的成为礼物被送与达官显贵,有的被送往青楼,有的成为奴婢……” 赵老六问道:“这些事王家绝不会声张,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春枝早就编好了,“我未出阁时有几个闺中密友,前些日子听说,她们竟在买卖集市上,一问之下,竟是王家作梗骗她们签了卖身契。所以见到田嬷嬷,我才没有上当。” 这番说辞全是破绽,赵老六听惯了杜春枝的“未出阁”之论,知道她都是托词,便也不再深究。 杜春枝捏紧拳头,“自打我回……我差点儿被卖,我就憋着劲儿想让王老财伏法。但我位卑言轻,怕小细胳膊扳不过大腿,只能小心行事。” “用艾虎引王小姐竞价,再做她们的生肖布偶,甚至要看京城的布偶,一步一步,都是引王夫人注意?” 杜春枝抱拳,“六哥厉害,啥都瞒不住你。” “你说要小心行事,如今怎么大胆起来?” “我有你呀!”杜春枝将声音压得更低,“我不想以卵击石,只想找些证据。王老财将人买来,转手再卖,需将那些女子周转安置。据我所知,王家附近有个大宅,只要咱们找到那儿,你就带着我扯呼。” “你就那么笃定,咱们能全身而退?” 杜春枝笑道:“余有年是吃白饭的么?” “那咱们扯呼之后呢?” “这点儿证据是不够的,我也不求一次就将王家扳倒,但只要我在,总能将他的老底挖出来。我不签身契,王夫人也拿我没法子,她还能去宋家村抓我么?我在杨柳县是人生地不熟,她去青云县,不也难压地头蛇?” 第55章 推测 赵老六皱眉问:“谁是地头蛇?” “余庆他爹呀!连放债的都得‘坐回去’,不是地头蛇是啥?还有你,你就是余有年背后的大头目,大匪首!” 赵老六不由失笑,杜春枝蘸水在桌上画图,推测关人的宅院应该在何处,等找到那地方再想个什么法子脱身。 杜春枝上辈子在王家时,从未单独出过门,她每次买材料都有人看着,买完就得马上回去,从来不得闲逛。所以只知道有这么个地儿,具体在哪儿并不知晓。 好在这次有赵老六。 “我们来时走的后门,那条巷子往里还有一个院子,门口停了辆马车,车上下来两个女人,其中一人手拿衣工尺。” “也就是说,这二人是来量体裁衣的。既然来得是女裁缝,必然是给女子量衣。那门口有人守着,见咱们过来,还特意将马车挡住。” 杜春枝都听傻了! 她上辈子走了好多次后门,从没发现里边还有人住。以往这条路都是被封住,也容不得奴婢们多打听。 刚才自己一直在跟带路的套话,都没留意到后门的异状,幸亏六哥机警! 大概是老天都看不过去,这一次居然赶上了裁缝上门,不然还发现不了呢。 杜春枝给赵老六竖了个大拇指,六哥突然噤声,低声道:“有人来了。” 杜春枝立刻将手往桌上一抹,桌上画的小地图被抹去,只留下浅浅的水印。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高声道:“杜掌柜,大小姐到了。” 有丫鬟将门帘挑开,王玉容走了进来,进门就道:“以后不必这样称呼,从今日起,有没有杜掌柜还两句话说呢!” 杜春枝淡淡道:“王小姐,这话是怎么说的?” 王玉容笑笑,“既然进了王家,就好生做针线。这是我要的单子,你务必将上面的东西先做出来。若是让我知道你先给王玉颜做,我便掰断你的手扔出去喂狗!” 杜春枝早就知道王家小姐是这德行,她们在外虽骄纵,但多少还会收敛一些,在王家大宅面对家里下人,那是想踢就踢,想打就打,将人打断手脚,脸都不带变色的。 王老财养出的女儿,跟他一样不是善类。上辈子的杜春枝,是在王玉容和王玉颜的双重夹击下生存,两位小姐稍有不如意,她就得遍体鳞伤。 等这二位出嫁,王老财转手便将杜春枝卖了,不然还不知道被折磨成啥样呢。 心里虽然有恨,杜春枝却依然镇定,笑着说道:“大小姐,您不妨去宋家村打听打听,我杜春枝不识字。这单子上写了什么,我是两眼一抹黑呀!” 王玉容皱了皱眉,“你给李嬷嬷的信是找人代写?” 杜春枝颔首说是,王玉容回头看看自己丫鬟,也是个不认字的,只好咬牙道:“本小姐给你念。” 她拿着单子挨个念了一遍,什么四天王、七仙女、八仙过海,还要孙悟空的七十二个变化…… 这是生怕杜春枝累不死啊! 等她念完,杜春枝笑道:“这些慢慢做,得做好几年呢,王小姐是每月付账,还是做好一个结一次账呢?” 第56章 明天一早就回 王玉容嗤笑一声,“还想要账?那你不妨先做着,看看到年底能不能拿到银子。” 她甩了甩手帕打算离开,想了想又道:“王家的守卫不少,你们若是想跑,那就是白费心思。不妨老老实实住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能活得长些。” 王玉容离开以后,本以为王玉颜也会来,却一直也等到,估计是让她姐给绊住了。 杜春枝便跟赵老六蛐蛐,“王家真是肆无忌惮,这回连卖身契都没拿出来,直接就把咱们扣下了,合着他们家关上门就是铁牢呀?” 赵老六四下里看看,给杜春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推门出去。 外面月亮很大,远处有人走动。果然,他刚出来就有巡逻的问:“干什么?” 赵老六笑了笑,“放水。” 那人给指了条路,粗声粗气地威胁,“别四处乱走,看见了不该看的,当心小命折在这儿!” 赵老六连声应承,随手掏了块碎银递过去,“肚子饿得很,劳烦给弄点儿吃的,这银子兄弟们拿去吃酒。” 巡逻的守卫立刻眉开眼笑,“厨房也真是的,饭菜怎么还没送来,我去说一声,让他们快着点儿。” 赵老六谢过守卫直奔茅厕,随后就没了影儿。直到厨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送来晚饭,赵老六还是没回来。 好在厨房的人不管这些,杜春枝一句“我家汉子吃坏了肚子”便糊弄过去。 大概过了三刻钟,赵老六回来了,那叫一个气定神闲,“你好生吃饭,明儿一早我带你回宋家村。” “啊?”杜春枝瞪大眼睛,“这就回去?我说的那宅子不查了?” “刚才出去了一趟,已经打探清楚。那宅子就在这条巷子里,大概关了几十个姑娘。” 这就完事儿了? 杜春枝一脸难以置信,“那明儿个怎么走?” 赵老六笑笑,“别急,你马上就有出门的机会。” 果然,他话音刚落,李嬷嬷就带着人出现了。 “我们夫人说,做布偶需用什么器具、什么材料,叫你列个单子,明日一并采买。” 杜春枝笑道:“嬷嬷,我做的是手艺活,有些物件可以代买,有的东西务必亲自挑选。咱们话说在头里,若是王家不许我经手,那有什么我就用什么,到时候可别说我糊弄。” 李嬷嬷皱了皱眉,去王夫人那儿回话,很快有人来知会,“杜春枝,明早你一起去采买,你家汉子留下。” 这就是留个人质,让杜春枝别想跑的意思。 赵老六让她尽管跟着去。第二天一早,王家人给杜春枝换了身衣服,头上戴了个粗布抹额,打眼一瞅也认不出是谁。 一起出门的有好几个人,领头的告诉杜春枝,“你只许跟着,但不许说话。若东西能买便点点头,想要哪个便用手指一下,但凡有半点儿不听话,回来后先打断腿!” 杜春枝表示好怕怕,跟着人上了牛车。这些人先去买了瓜果蔬菜,又买茶叶药材,油盐酱醋,将牛车装得满满当当。 几人正要去采购杜春枝需要的物品,迎面突然撞过来一辆牛车,好巧不巧路边有条大沟,王家的采买车直接翻了进去。 王家管事骂骂咧咧爬起来,开始清点东西,数到一半突然发现,杜春枝怎么不见了? 第57章 藏得挺深 在另一辆牛车撞过来的时候,杜春枝抱住了自己的头。正寻思着以什么姿势掉沟里才不会划伤脸,突然被人一把薅了起来,吓得她猴儿一样紧紧抱住那胳膊,生怕自己被甩下去。 她就这么被薅到另一辆牛车上,定睛一看,把自己救下的人正是赵老六。 这边屁股还没坐热呢,路边又出现一辆马车,赵老六拽着杜春枝迅速上了马车。这车装饰普通,并不惹眼,却四周有遮挡,比牛车隐蔽多了。 杜春枝惊魂未定,缓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不是被他们扣下了?啥时候出来的?” 赵老六淡淡道:“那点儿护卫,不足挂齿。” 杜春枝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咱俩就这么脱离了王家的掌控?” 赵老六笑道:“难不成你还想回去玩会儿?” “那倒不是,”杜春枝抚了抚心口,她想的是:自己费尽心思潜进王家,想找出王老财非法买卖人口的证据,结果人家赵老六不到一个时辰就找到了。 原本以为,从王家逃脱还要花些时间,没想到人家牛车一撞,直接把自己给救出来,还换了辆车跑路。 杜春枝不禁感慨,“对我来说难到极点的事儿,你办起来却毫不费力,这让我有些挫败啊。” “哪有,”赵老六笑道,“若不是你想法子潜入王家,我也没机会找到那处宅子。夫人有救人之心,又有神机妙算,我不过是做了打手的活儿。” 杜春枝睨他一眼,“你还挺能耐的呢。” 赵老六十分谦逊,“是夫人教得好。” 杜春枝点点头,假装信了,“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全听夫人吩咐。” 杜春枝叹了口气,“我们找到那宅子所在,最好能一口气扳倒王家。这一纸诉状要告到郡上才好,只是那知府正在寻你,这就难办了。” 赵老六道:“无妨,扳倒王老财是吧,夫人等信儿就好。” 杜春枝一脸狐疑,“这也敢打包票?” “金牌打手,自当为夫人分忧。” 马车跑起来可比牛车快多了,二人很快回到青云县,先是在饭馆吃了一顿,又去集市上添置了不少东西。 回程的时候,摇橹的正是砖窑的兄弟。只是宋家村的人瞧见他俩夫妻,竟然完全不觉得奇怪。 “杜婶子,你们去送货,还在那边住下了呀。都说杨柳县比咱们青云县富,那边的人都穿绫罗吗?” 杜春枝笑道:“别听人瞎传,穿绫罗的是王老财,庄户人家还不是和咱们一样?” 村里人没多过问,杜春枝还不觉得怎样,可是回到家,玲珑、杏花和余庆连担心都没有,这就让杜春枝诧异了。 “怎么回事儿?”她问。 赵老六道:“我怕孩子们害怕,昨晚叫人回来送信了。” 明白了! 杜春枝盯着老六的脸,慢悠悠说道:“你昨晚出去不到一个时辰,找到了大宅、部署了今早的营救,还派人回来送信。这就是说,你走哪儿都有人跟着呀!” “赵老六,你藏得可挺深呐。” 第58章 捉拿归案 杜春枝去了杨柳县一趟,却又好像没去过。 被王家关了一晚上,回来也就回来了,竟然没人找上门来,甚至连打探的都没发现。 杜春枝一直觉得奇怪,按说王家把人捉去,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现在人没了影,他们就这么算了?能咽下这口气? 等了几日,终于有了消息。 杨柳县王仁,无视律法贩卖人口,又在县内囤积兵器,全家已被捉拿归案。人已押送至府衙,待知府大人审理后问斩。 杜春枝震惊得无以复加,几次想找赵老六问问,他都不见人影。不是在摇橹,就是找余有年吃酒,天不亮就出门,晚上杜春枝都睡下了才回来。 这日,天还没亮呢,赵老六就从榻上起身。他正要出门,就见对面床上的杜春枝也坐了起来。 “见天儿的不见人影,你是成心躲我呢?” 赵老六笑道:“哪有,这几日是真的忙。” 杜春枝穿鞋下床,看他打水洗脸,抱着胳膊问道:“王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真有兵器,就在贩人的宅子后头。”赵老六也不瞒杜春枝,“那天找到藏人的宅院,发现院子外头的守卫更多,巡逻的范围也奇怪。除去王家和那个院子,似乎还有别的。” “我索性跟着那队守卫,发现大批人守着一个地库,这些人可不是普通守卫,看起来都是练家子。那天夜里刚好运来货物,搬运时有铁器撞击之声,我便有了猜测。” 杜春枝道:“你就把消息传出去了呗?” “没错。” “查出来是啥了呗?” “查出来了。” “这次也不怕暴露了呗?” “我请信得过的人,越过州郡直接送信给知府,谁也怀疑不到你我头上。” “那王家就没有一个人怀疑咱俩?” 赵老六笑笑,“他们根本顾不上。那天夜里,信件就到了知府案头,一早就来取证拿人。咱们只是在王家住着,又没签卖身契,乱成那样不回家难道等着跟王家一起掉脑袋?” 杜春枝敛了笑意,正色道:“王家究竟是为谁屯的兵器?” 赵老六笑道:“我一个平头百姓,又没参与审理,怎么会知道呢?” “得了吧,你明明啥都知道。”杜春枝在灶间架上火,洗米煮粥,“原以为嫁了个老实人,没想到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老实!” “我还不老实?我娶你的时候多诚心!” 赵老六看她忙活,时不时搭把手,又道:“你为了救那些不幸的女子,误打误撞挖出这么大的秘密,这件事,终究是有你一功。” “得了吧,说得我能领赏似的。”杜春枝没好气道,“你还在躲着追查,我也不想领什么功,只要将救下的女子好好安顿就成。” “这你放心,人都登记在册,只等核实之后,便会送回家乡。” 杜春枝点点头,“要是这样,那我就真放心了。” 赵老六吃了饭出门,杜春枝抬头看了看天,今儿要下雨,村里人不用下田,妇人们都会来小作坊做活,看来今天的产量应该不小呢。 正琢磨着,玲珑和杏花也起了,都顶着两个大黑眼圈。 玲珑见杜春枝站在院里,赶忙拿了昨晚写的大字出来,“娘,你看我新写的。” 杜春枝夸了几句,突然一拍大腿,想起件事儿来,“我一会儿得去趟赵庄,跟赵金凤订了金丝线,今儿得去取。” 第59章 假装偶遇 玲珑道:“这天阴着呢,一会儿就得下雨,小作坊肯定人多,娘得留下照应,还是我去取丝线吧。” 杜春枝不让她去,“一会儿褚先生来,谁替你听课?你和杏花还要练浆布,别人可替不了你。” 虽没让玲珑取线,但杜春枝一寻思,觉得还是不要出门的好。即便自己和赵老六在杨柳镇没露马脚,万一王家还有余党呢!若是自己出门被抓,那多吃亏。 于是杜春枝道:“咱们谁都不去,这事儿还是得找你爹。” 她立刻去了渡口,赵老六的船还没坐满,正在岸边跟里正说话。 宋怀瑜看见杜春枝过来,拍了拍赵老六肩膀,“你在这儿摇橹好几年,宋家村人都信得过你,但你要去跑生意养家,咱也不能拦着。最好是能帮村里找个本分稳重的,我看前几天给你替班那后生就挺好。” 赵老六点头答应,宋怀瑜打趣道:“你们后到一块儿的还挺恩爱,不像宋垚家天天打翻天。” 杜春枝笑道:“谁跟他家比呀,咱村里一大半都比他强。” 等里正走了,杜春枝问道:“你跑什么生意?跟谁跑生意?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赵老六低声说:“只是寻个由头把摇橹的事儿交出去。” “哦,以后要在家躺着了呗?” 赵老六忍俊不禁,“那你让不让啊?” 杜春枝想了想,“只要按时往家里交银子,随你怎么躺。” 她说了去赵庄取线的事儿,赵老六笑道:“就知道指使我。” 杜春枝瞪眼,“不指使你指使谁,我怕死,得顾着点儿自个儿的安危。” 这会儿开始下小雨,雨丝细细密密,淋着倒也舒服。船上人坐得差不多了,赵老六披上蓑衣,“行,你回家吧,我给你办。” 杜春枝笑了,掏出一角银子给他,是买丝线的钱。 船上的人没听清他俩说啥,只听见最后一句,轰地笑开来,“六叔,这才几天呐,就让婶子给治住了。” 赵老六大声道:“可不是,你婶子在家说一不二,我半个字都不敢忤逆。” 众人哈哈大笑,赵老六长篙一撑,往县城的方向去了。 杜春枝给老六派完任务便回家,还没走出几步,迎面遇上宋垚。 宋垚原是想去县里的。 娶了柳茵之后,宋垚发现和预想的不一样。原本以为,柳茵前夫留下的银子就相当于宋家的,自己可以任意挥霍。但宋慧慧连坑两任嫂子,柳茵将银子把得死死的,谁也别想轻易哄她拿钱。 至于平时的家用,柳茵也不是不出,但自从她嫁进来,宋家几口人的日子过得还不如杜春枝在的时候。 宋垚为了多诓骗银子,今天要买书,明日要买状元答卷,后天又没了写字的笔墨。 柳茵也不是不给,要一两就给一百文,要五十文就给五文,不管你怎么要,她就给十分之一。 只要稍有抱怨,柳茵就哭哭啼啼——明年还要童生试,要拿宋氏父子两份钱,得省着点儿花钱。 对宋垚尚且如此,至于家里老太太和宋慧慧,那是一个铜板都别想拿到。 但只要宋家人看不见,她就带着黄玉莹吃吃喝喝买新衣裳,把宋慧慧气得天天指桑骂槐。 宋垚没法子,只好替县里的书肆抄书贴补家用,今日就是去送书的。 自打赵老六和杜春枝完婚,他就没再坐过渡船,但最近六哥时常找人替班,他以为今日也是别人摇橹,一大早就拿着抄好的书赶来。 结果远远就看见赵老六跟里正说话,宋垚气得直跺脚,这船又坐不成了! 他正要走,又瞧见杜春枝往这边来,赶忙躲在树后。 杜春枝没像他预计的那样寒酸落魄,日子越过越好,凡是在小作坊干活的都满口夸赞,连赵寡妇那样的懒鬼都天天去上工。 宋垚不免酸了酸,赵老六不过是捡了个漏,若自己不和离,他哪有机会娶老婆? 等船走了,宋垚从树后走出来,假装偶遇。 “春枝,你忙呢?” 杜春枝使劲儿翻了他一眼,“春枝也是你能叫的?不会说话别说。” “春枝,你如今越来越水灵了。” 和离一个多月,杜春枝不再下田干农活,整日在屋里做布偶。没有风吹日晒,肤色自然一点点养了回来。 再加上她不缺钱花,再不穿打了补丁的衣裳,新衣料干净鲜亮,显得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 杜春枝根本不吃他这套,“少跟我套近乎,想买布偶先给钱,想去小作坊门儿都没有,想借钱打断你腿!” 宋垚:“……” “我就是想说,你还挺有本事的。”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家夫君是谁,他旺妻!” 杜春枝说完便走,宋垚跟在后面道:“我看你还给他银子。” “那怎么了?夫妻本是一体,我给金子也不关你事儿。” 宋垚急吼吼地说,“他一个爷们,为啥要用你挣的银子?” 杜春枝瞪大眼睛,“你有什么脸说别人?你花柳茵的银子还少吗?我丑话说在头里,你再敢跟着我,让村里人看见说三道四,别怪我半夜砸你家屋顶的瓦!” 宋垚知道她泼,下意识后退一步,这时雨点儿越来越大,杜春枝撑起伞回作坊去了。 宋垚搭话失败,只好去另一条路上搭牛车。柳茵出门给宋垚送落下的书,远远看见两人说话,心里恨意丛生。 和离了就该恩断义绝,他们竟然还勾勾搭搭说话,当我是死的么? 等杜春枝走了,柳茵紧走几步追上宋垚,“夫君拿了抄好的书,书肆借来的这本却落下了。” “多谢表妹。” 宋垚不免心酸起来,自己辛辛苦苦抄书,也不过挣些小钱,整天抠抠搜搜的,哪有以前摇折扇吟诗作对的风雅? 杜春枝可是直接给了赵老六一大块银子啊,即便是和离之前,她为自己花钱也从来不皱眉头的。 一想到这些,宋垚脸上就淡淡的,柳茵越看越生气,面上却满是笑意,“听村里的人说,差点儿买下杜春枝的王家,被下了大狱呢。” 宋垚不以为意,“我也听说了,她从王家那儿赚了不少银子,王家没了,她的布偶想卖出高价,怕是没人买账了。” 第60章 诬告 “夫君说的在理,”柳茵微微一笑,不经意扶了扶腰,“这肚子越来越大,村里大夫叫我多走动,不如今日跟夫君一起进城吧。” 宋垚巴不得如此,他嘴可甜了,冒了油的情话疯狂往外蹦——只要哄得柳茵高兴,她出手就很大方,这一趟能哄出不少零花。 二人搭牛车到了县城,宋垚打算先去书肆,将抄好的书换钱,顺便再拿些新的回来。 柳茵扶着腰道:“哎呀,我走不动了,想去茶馆坐会儿。” 宋垚心里嫌她麻烦,脸上却堆着笑,“好好好,我送完书便来找你,你自个儿小心些。” 柳茵目送他离开,转身便收了笑意,直接去了县衙。 县令刘谙正在衙门里,跟某个宗族元老讲着官话,无非是让对方多捐些银子出来,他才会给族里年轻人差事。 正说着,有衙役来报:“大人,有个宋家村的村妇想见您。” 刘谙不耐烦地将茶盏撂下,“这也跑来说?直接赶走就是!本官公务繁忙,岂是村妇能轻易见到的?” 衙役附耳过来,“大人,是婆婆被丈夫前妻告官,她花钱赎回家那位。” “哦——!”刘谙拉了个长音,想起来了。 “这妇人说,要送大人一份功劳,是跟杨柳县的案子有关。我看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就没赶她走。” 杨柳县?王仁? 这是近几日最大的事件了,别说临近的几个县,连整个齐源府都战战兢兢,生怕被牵连。 前几日杨柳县拿人的时候有不少人围观,将这案子传得沸沸扬扬,王家被说得十恶不赦,宛如洪水猛兽。 王仁背后的势力还没挖出来,这个时候,宋家村的妇人特意找来,难不成知道些线索? 刘县令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王家的案子重要些。于是对那乡绅道:“本官还有公务,过几日再来吧。” 那乡绅识趣,赶忙告辞,刘谙给衙役使了个眼色,“把人叫进来,问问怎么回事儿。” 柳茵扶着肚子,慢慢走了进来,低下头行礼,“民妇宋家村柳茵,参见大人。” 刘谙问:“你知道杨柳县的案子?” “王仁不仁,尽人皆知。” “可是,这跟我青云县有何关联?” 柳茵垂眼道:“回大人,那杨柳县的王家又贩人又藏兵,养了众多耳目。有件事,民妇越想越害怕……” 刘县令身边的衙役大声道:“你这妇人,有事就快说!大人公务繁忙,哪有空跟你打哑谜。” 柳茵咬咬嘴唇,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民妇说的是……我宋家村的杜春枝。这事儿说来话长,原本王家要买下她,当初她还将王家的嬷嬷告了官,跟我婆婆一道收监。 “按说这是不小的仇怨,可民妇万万没想到,杜春枝后来竟和王家的小姐有往来!” “对外,她们说卖布偶卖出天价,可谁知道她们之间有什么交涉?那些失踪的女子也有咱们青云县的,在这边踩点儿并进行哄骗的又是谁呢?” 刘谙一听,不由坐直了些。对啊,虽然王家离得远,但是来寻个小仇总是能办到的,为何这么久了,还任由杜春枝四处晃荡? 其实王家没找来,缘由还挺多的,说白了就是王老财没顾得上。但这会儿柳茵故意做文章,刘谙也愿意顺着这个思路想。 “大人,杜春枝状告王家嬷嬷或许是真的,但谁晓得后来会不会合作呢?毕竟在整个青云县,她杜春枝是最不会被怀疑的人!” “大人若是不信,不妨查一查,在王老财一家被捉前一天,杜春枝曾前往杨柳县送货,听说当晚还住在了王家。” 刘谙眯起了眼睛,“你说的可当真?” “千真万确!她头一天晚上还找人来宋家村送信,叫她女儿别担心呢!对了大人!” 柳茵越说越激动,“她原本是有儿子的,却非要在杨柳县认回个女儿。说来也是巧,她的养女竟然是王家的奴婢!” “一个小丫鬟而已,为何只见一面就要认亲?大人,这不合常理啊!” 刘谙眯起了眼睛,“嗯,的确匪夷所思。” “可杜春枝若是王家收买的、安插在我青云镇的暗桩,这便说得通了。” 刘谙一拍桌案,站起身来,“也就是说,她那养女和她是一党!” 柳茵低首敛眉,“大人明鉴。” 刘谙背着手踱了几步,“柳氏,你既然有所察觉,为何今日才说出口?” “回大人,之前只是觉得怪异,并没深想。更何况她是我夫君前妻,若是我报官,村里人难免说我是报私仇。” “可如今,你怎么又来了?” “民妇越想越怕,若她真是王家耳目,将我宋家村当成蛰伏之地,那我们这些村人岂不危险?她在村里开作坊,听说,她的铺子还要开到县里来,大人,一个只知种地的村妇,突然做起生意,这必是有人指点!” 刘谙捋着胡子点点头,“你说得在理!开个作坊,就能将村里的女子聚在一起,以后为她所用。那王仁只是个财主,背后必定有靠山,只要这靠山不倒,这些耳目还能为他所用!” 想到这里,刘谙啪地又一拍桌子,“事不宜迟!来人,即刻去宋家村拿人!” 柳茵见挑唆成功,还不忘给刘谙画饼,“若是直接送往府衙,大人便是大功一件。” 刘县令带人到达宋家村的时候,赵老六刚把第二趟船撑走,到县城已是中午,他到常去的饭馆吃饭。 天越来越热,老六没进包间,只选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六叔!六叔!” 赵老六听到喊声朝外看去,只见余庆气喘吁吁跑到楼下,随后楼梯传来脚步声,余庆呼哧带喘地坐到赵老六对面。 “六叔,春枝婶子,还有玲珑,被刘县令抓走了!” 赵老六皱了皱眉,“刘谙?他凭什么抓人?” “衙役说婶子跟王仁是一党,还说婶子去送货那天,刚好几名被卖的女子被送到杨柳县,他们说、说六婶送货就是送人!” “人抓回县衙了?” “没有!直接送往府衙了!” 赵老六当即起身,“找两匹快马,跟我去救人!” 第61章 香,真香! 衙役去宋家村抓人时,杜春枝是不肯跟着走的。凭他们说出花来,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谁也别想往她头上泼脏水。 只是衙役们凶得很,拿着锁链镣铐就要上前,赵老六不在家,杜春枝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能答应去府城的府衙受审。 她给余庆使了个眼色,余庆多精啊,慢慢退到人群后头撒腿就跑。 这孩子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赵老六,现在衙役没提到六哥,他最好是躲起来别出现。 否则若是被认出来,也是件麻烦事儿。 杜春枝见余庆跑没了影,心下稍安,说道:“民妇可以跟你们去府城,但刘大人目前只是怀疑,并没有切实证据定罪。民妇不上囚车,你们也不能用镣铐。” 衙役的班头姓陈,粗着嗓门道:“你是想跟着走?那什么时候能到府衙?” 杜春枝心道:我管你啥时候到,就你这半语子,事情都没完全讲清,谁知道后边还埋着什么雷? 我磨蹭磨蹭,拖延下时间,这才有机会弄清来龙去脉。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抓人?细节知道得如此详细,必定是身边的人,总要知道这人是谁。 陈班头骂骂咧咧,还是想绑人,秀才宋如松站了出来:“当我宋家村是好欺负的么?用镣铐叫做押解,杜婶子还没定罪,不能当作犯人看待。” 宋如松背着手,身板笔直像棵轻松,“我只是个秀才,但遇到不公,理当挺身而出!你们若是绑杜婶子,就把本秀才一块捆了吧。” 杜春枝在心里竖了个大拇指,秀才公这人品没得说,等以后中了举,定能做个好官。 就在这时,宋怀瑜也站了出来,“杜春枝是我宋家村的人,和离之前极少出门,怎会跟杨柳县王家勾结?这不胡沁么?这要是真的,我这里正也有责任,不如连我也捆上,省得你们再回来拿人。” 陈班头一看,这事儿不好办了。 杜春枝是个村妇,捆就捆了能怎么着?恐怕这一路也无人在意。但是里正和秀才不一样啊,人家啥事儿没犯,回头秀才大笔一挥写篇檄文,在文人之间流传,有碍大人官声! 陈班头眼珠子转了转,“罢了罢了,就用那拉货的马车,把杜春枝和杜玲珑带上。” 这个条件可以接受,杜春枝道:“我回去拿个包袱,好不容易去府城,我得采买些东西回来。” 陈班头:“……” 你是去下狱的,你还惦记着采买…… 杜春枝拉着玲珑跳上马车,秀才掸了掸长袍,一撩袍角也坐了上去。 里正老头也不含糊,“我是宋家村里正,宋家村的人被送往府衙,我得跟着,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陈班头无奈,也不敢再耽搁,带着人往府城。 队伍出发,杜春枝从包袱里摸出个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大饼。 “里正叔来一口?刚烙的,猪肉馅!” 宋怀瑜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赶紧接过来大口炫,边吃边赞,“香!真香!” 杜春枝又拿一个给秀才,“秀才公也来一个,这一路远着呢,别亏了肚子。” 宋如松也没客气,大口大口吃着馅饼。杜春枝也给自己和玲珑各拿一个,把陈班头等衙役馋得直咽唾沫。 杜春枝道:“玲珑别怕,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只管跟着娘,等这事儿一了,娘带你去府城买衣裳。” 杜玲珑点点头,“我怕啥,我命好着呢,要不是娘把我领回家,我现在就是王家名下的罪奴,哪还能坐在这板车上吃猪肉馅饼?” 几个人都笑出声,陈班头虎着脸道:“饼子还有没有了?” 杜春枝愣住,看了看空了的油纸包,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把手里最后一口递过去,“若是不嫌弃……” 陈班头气得打马就走,这几个人吃得也太快了,一个没看见全造了!猪肉馅饼啊,太他妈香了! 走到一个岔路口,有一队人马正等在那儿,衙役们护着刘谙的官轿,后面还跟着一顶小轿。 两个队伍汇合,刘谙的官轿走在前头,护卫的官差则多了一倍。 刘县令对里正和宋秀才一同前往不置可否,自己所辖范围内,宋家村穷得排在倒数,那里正说话能有什么分量?那秀才也仅是秀才,能翻出什么花来? 杜春枝她们坐的拉货车停在路边,官轿过去之后,那顶小轿也抬了过去,轿上窗帘被挑开,柳茵露出一张脸,笑吟吟地望着杜春枝。 这还有啥不明白的,她柳茵凭啥能做轿?还不是因为去了刘谙跟前“告密”? 杜春枝真是服了,柳茵攒了这么多事儿,一桩桩一件件的,还真让她穿起一个故事。 她能让刘谙信服,也算是有几分本事,毕竟在大户人家待过,比寻常村妇有见识。也难为她忍了这么久,这回一股脑说出来,应该是想一击即中! 这娘们能哄得宋家卖妻,从来就不是个善茬。 杜春枝心道:以前交手,坑你银子,拘你婆婆,但从现在开始,我要是被关被打被用刑,你柳茵也别想活! 柳茵高高在上,得意非凡,“姐姐为何这般看我?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星子来,唉,姐姐就要身陷囹圄,真是令人唏嘘。” “你唏嘘个屁!孩子都要生了,一点儿不积德;外室嫁进门,脸皮不好好搁;诬陷同村人,你下地狱拔舌!” 杜春枝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柳茵脸都绿了,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产,这时候惟愿平安,可不想听这些。 柳茵知道杜春枝嘴皮子利索,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转头对宋怀瑜道:“里正叔,您也别怪我多事,这次我替宋家村揪出隐患,可是大功一件。” “隐患?”宋怀瑜气哼哼道:“有隐患你不跟丈夫说,不跟里正说,却巴巴地告到县衙,这叫什么事儿?宋家村这么多人,都不能听你说个隐患?别叫我叔,我可当不起你一声‘叔’。” 柳茵被一顿抢白,气得把小帘拉上,心里暗骂:不知好歹的老东西,等杜春枝下了大狱,你也落不到什么好! 第62章 老六来了 县城到府城要走好几天,刘谙急着揽功,叫人快马加鞭先去府衙报信。 至于杜春枝母女,刘谙倒是不担心,即便没捆没绑,区区两个女流也跑不掉。 傍晚时分,队伍到达驿站。刘谙要了间上房,杜春枝和玲珑被分在二楼最里面一间,门口有人值守,夜里还要换班。 杜春枝关上门,她琢磨了一路如何自证,并极力回想上辈子这个时间点府城发生的大事件。面对审问的时候,最好能引导话题,让对方按照自己的路数来。 别说,她还真就想起府城的一件大事儿! 到了府衙咱就大大方方的,知府大人问啥答啥,平安脱身放在第一位,最好能把刘谙和柳茵拖下水。 她正琢磨着,窗户突然被敲响,杜春枝推开窗一看,赵老六双手扒着窗子上方朝里一荡,直接荡悠进来。 “你怎么来了?”杜春枝和玲珑吓了一跳,玲珑赶紧关上窗,小声道:“爹,你还会爬高呢?” 赵老六举了举拳头,“爹胳膊有劲儿。” 杜春枝低声道:“赶紧走,柳茵和刘县令没想起你,你怎么还往上撞呢?” 赵老六施施然坐下,声音也压得很低,“这会儿没想起,说不准明天就想起来了。” 杜春枝打开包袱,从另一个油纸包里拿出肉饼递给他,“我知道柳茵咋想的,她最想干掉的是我,但是不想得罪背靠砖窑的你。” “一是把你牵连进去,怕砖窑的人报复,二是还想攀着你和余有年。余庆他爹算是镇上的地头蛇,她打心眼里想跟你们攀上关系。” 赵老六不解,“你是我媳妇,她做这些事儿是要把你送进大牢,甚至想让你和王家一起问斩,还能指望我对她有好脸色?” 杜春枝笑了笑,“她一向成竹在胸。” 赵老六皱了皱眉,“他当我是宋垚?” 杜春枝戏谑道:“谁知道呢,反正她把你们当成一路货色。” 赵老六点点头,“回去我就捏死宋垚。” 玲珑抿着嘴直笑,给她爹倒上茶。赵老六犹豫着说道:“玲珑啊,我跟你娘……有点儿悄悄话要讲。” 玲珑马上起身,“我刚好闲得发慌,这就去找柳茵聊个天儿。” 杜春枝笑道:“悠着点儿气她。” “娘放心,不会把她气早产就是了!” 玲珑开门出去,赵老六搬着椅子凑近了些,“今晚子时我来接你,将你和玲珑送回去。府衙那边你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杜春枝摇摇头,“我知道你本事大,但是也别逞强,别把你自己暴露了。” 赵老六笑道:“你是担心我?” 杜春枝瞪眼,“我是担心我自个儿,柳茵编那套瞎话我不怕,但我怕被你拉下水。再说难得有机会去府城,我还想逛一逛呢。” “真想去?” 杜春枝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走了,我跟你们娘俩一起过去。” 见杜春枝又要反对,赵老六笑道:“你讲义气,我更不能看着你涉险,你我夫妻患难与共,同甘共苦,生死相依。” 杜春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快闭嘴吧你,老了老了没个正经!” 第63章 柳大婶子 此时,柳茵正在房里梳头。 她如今月份大了,按说应该在家休养才是。但借由王家的祸事告杜春枝一状,机会太难得,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 这一次,即便不能将杜春枝打成王家同党,也要扒她一层皮,最好是将她赶出宋家村,别让她在眼前晃悠。 凭什么杜春枝能住砖瓦房?凭什么她的墙上有大牡丹花?凭什么同样是再婚,她比自个儿有排场?凭什么她能开作坊? 不过是宋垚不要的女人,也敢整日招摇?! 柳茵正想着,听见了敲门声,开门一看正是玲珑。那小丫头嬉皮笑脸跟看守说:“只聊会儿天,我又跑不了。放心吧,我小细胳膊小细腿儿,不可能跟柳大婶子动手。” 柳茵听到“柳大婶子”这几个字,简直要发疯。 叫“柳婶子”也就罢了,加个“大”字是什么意思?自己好歹是读过书的,非要叫得这么土气吗? 那守卫不放心,“这位……柳大婶子是重要的证人,谁知道你安没安坏心。” 柳茵:“……” 玲珑道:“那就把门打开,我们说啥你都能听见,总行了吧?” 守卫觉得可以。 但柳茵不同意,她都打算睡下了,才不想跟小破孩唠嗑。 玲珑笑道:“柳大婶子,你的脸又白,褶子又少,脸上抹了啥?” 这话是柳茵爱听的,她犹豫了一下说道:“自然是那上好的香膏。” “大婶子买的是哪家的香膏?” “县里的胭脂铺就有,只是……”柳茵上下打量着玲珑,讥讽道:“恐怕你娘舍不得给你买。” 玲珑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呐?我也想香香美美的,娘整日顾着小作坊,也没空给我买这些。” 柳茵眼珠转了转,站起身来将玲珑拉进门,转头对走廊的守卫道:“我跟小丫头说几句女子间的体己话,还是关上门的好。” 她这样讲,守卫便也不再理会,反正一个老孕妇一个小姑娘,怎么不至于从二楼凭空消失。 柳茵拉着玲珑坐下,笑道:“你娘在乡下待久了,之前生的又是儿子,哪里知道怎么养闺女?我今儿走得急,没带那香膏,明儿若是遇上集市便买两个,分你一个就是。” 玲珑喜不自胜,“谢谢婶子,原来你是这样好的人!” 柳茵心里暗笑,面上却和颜悦色,“你娘选你做女儿,还是很有眼光的。瞧你这小机灵劲儿,她平日上街采买也带着你吧?” 玲珑点点头:“我娘不仅带着我,她还带着杏花姐姐,做布偶的用料和成本都说给杏花姐姐听呢。” 柳茵又问:“那做布偶的本事,她都教给你们了吧?” 玲珑看上去傻乎乎的,啥都往外说,“我刚学没多久,倒是杏花姐姐学得多些,寻常的小猫小狗、老虎兔子,都不在话下。我娘还给了杏花姐一本册子,也不晓得上面是什么,杏花姐拿着那东西,隔三差五就鼓捣出新花样来。” 柳茵眯着眼睛,心里好一番盘算。 杜春枝要是回不去宋家村,那小作坊总要有人接手。杏花虽学了些本事,但她拿不出给村人的工钱。不如自己接手,以免便宜了别人。 柳茵想到这里,幽幽叹了口气,“什么都教给杏花,你娘这人,对徒弟比对女儿还好呢。” 第64章 互相套话 玲珑听了这话,咬着嘴唇不言语,柳茵见状暗笑,马上说道:“我好歹也养过女儿,你若是有不懂的,来问我就好。” 玲珑点点头,赞道:“柳婶子的举止做派,比王家夫人还要端庄贵气,根本不像宋家村的媳妇。” 柳茵被她说得勾起往日思绪,叹了口气道:“我以前也是享过福的,只是我丈夫死了,我母女无依无靠,这才嫁到宋家村来。” 玲珑道:“他……生了什么病?” 柳茵目光闪动,“意外中风,就这么去了……他叔伯兄弟说我膝下无子,分了那死鬼的家产,还将我赶出了门……” “啊?”玲珑大为不解,“可是,我看婶子出手挺大方的,还以为你有家产傍身呢。” 柳茵叹息,“我拼死将嫁妆要了回来,不然,我们母女还会更惨……” 她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突然话锋一转,“玲珑,那砖窑的余掌柜常去你家吗?” “他不常来,倒是我爹常去镇上找他。” “可是我瞧着,余掌柜家的小少爷经常往你家跑呢,那小少爷说亲了没?” “这我就不晓得了,余庆哥哥便随余掌柜到咱们这边开砖窑,许是家里定亲了呢。” 柳茵笑道:“镇上就这一家砖窑,余掌柜出手大方,想来每年都进账不少。他家的小少爷又是独子,应该说个聪明玲珑的才是。” 话说到这里,柳茵及时收住,笑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娘该找你了。” 玲珑问:“以后我还能来找婶子说话吗?” 柳茵笑道:“那是自然,只是你娘向来不待见我。” “我不叫娘知道,咱们只偷偷的。” 柳茵笑着点点头,玲珑开门出去,朝那守卫眨眨眼,“你可瞧清楚了,我回去了哦。” 她回到杜春枝的客房,闩上门后赶忙汇报,“娘,你以前是不是说过,姓柳的女人手上有一大笔遗产?” 杜春枝点点头,那还是上辈子她找回来时,柳茵亲口对她说的。 “我肚子里怀着儿子,手里有亡夫留下的大把银钱,你觉得宋垚会怎么选?” 没错,柳茵说得明明白白,确实是前夫的遗产。 “娘,刚才姓柳的不停套我的话,我也顺便套套她的话。她说她丈夫是中风死的,家产让叔伯兄弟分了,她只抢回了嫁妆。” 杜春枝皱了皱眉,“不应该啊。” 上辈子宋垚父子考了一辈子也没啥功名,但是宋家过得无比滋润。宋真卿娶了黄玉莹,柳茵生了个男孩后做起了绸缎生意,在县里开了最大的绸缎庄。 宋垚叫人守着老宅,全家搬到县里去,住着三进的宅院。虽然是个老童生,却也被人尊称一声宋老爷。 柳茵若没有底气,怎么敢碰绸缎?而且柳茵跟宋垚谈谈风花雪月还行,做生意?她吃得了这个苦吗? 杜春枝越想越觉得不对头,玲珑把两人对话都复述了一遍,又道:“我怎么觉着,她在惦记余庆哥呢?” 杜春枝气道:“她就是在惦记,她这是嫌弃宋真卿,想给她闺女找更好的呢。” 玲珑轻嗤一声,起身去洗脸。 赵老六看了眼皱着眉想事情的杜春枝,笑道:“别琢磨了,不就是想弄清楚遗产和死因?我帮你查就是。” 第65章 一劈一个准 又能沾上光?杜春枝心里欢喜,不由竖起大拇指:“还得是我夫君,顶顶厉害的。” 赵老六睨她一眼,“溜须拍马倒是一个顶俩。” 杜春枝哈哈一笑,又道:“既然涉及侵吞财产,那柳茵亡夫的叔伯兄弟也要查一查。” “行。”赵老六一口答应,他起身推开窗,“我先叫人去查,明天一早到刘谙跟前过个明路,余下几日陪着你们娘俩。你放心,你我夫妻患难与共。” 杜春枝又掉了一地鸡皮疙瘩,见他跳了下去,赶紧关上了窗。 第二天吃过早饭,队伍整装待发。 先前刘县令和柳茵坐的都是轿子,难免走得慢了些。刘谙立功心切,想快些赶到府城,于是便换成了带轿厢的舒适马车。 这种待遇是不会带上柳茵的,刘县令的车里虽还有空位,但也不可能叫孕妇坐进去。于是,柳茵就得和杜春枝一起挤在平板马车上。 虽然也是马车,但是没棚没盖,一路被大太阳晒,旁边衙役们骑着马,车上的人还要吃灰。 柳茵十分委屈,自己跟杜春枝能一样吗?她皮糙肉厚的怎样都行,自己肚子大了,窝在那儿多难受。 她受不了这脏兮兮的车,于是笑着说道:“大人,民妇可以自己花银子雇车的。” 不用县衙出钱,抠门刘谙还有啥不乐意?于是衙役又找来辆车,就跟在刘县令后头。 刘谙正要上车,突然听见有人喊大人,循声一看,赵老六拎着把斧头站在路中间,跟个煞神似的。 刘谙直拍大腿,队伍走得太慢了,怎么还让他给追上了呢?他要是拿着斧头拼命,一大早的多晦气啊。 刘谙的情绪还是很稳定的,背着手硬生生逼出几分气场,“赵老六,你敢拦着本官?” 赵老六道:“大人,我昨日回家,不仅冷锅冷灶,老婆孩子全都不在,一问之下,竟然被大人带走了!大人不仅绑我妻女,还捉走我宋家村里正和秀才公,敢问刘大人,我妻子女儿有什么罪,竟受此羞辱?” 刘谙心道:里正和秀才可不关我事儿,是他俩自愿跟着的。 他懒得解释,手底下那么多衙役,自然不怕赵老六。 不过,刘谙可没忘端午节那次,知府大人拿出一张画像的事儿。这回他只图领个功,心里也清楚杜春枝这罪名有些牵强,否则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不抓杜春枝的丈夫? 府衙那边有柳茵作证,将杜春枝打成王家同党还是可行的。但赵老六出现就不一样了,知府大人认识他,当初还差点儿将他带到府城! 有了这一层,难免生出变数,于是刘谙摆了摆手,“大胆刁民,竟敢拦路!给我打回去!” 衙役们一听抄家伙就上,赵老六不慌不忙,拎起斧头一划拉,就砍折一根棍,再一划拉,又折一根棍。 不管划拉多少下,都一劈一个准。 眼看围观的越来越多,刘谙丢不起这人,急得大声道:“赵老六,你别不识好歹!” 第66章 你们身手不行 老六才不管那套,手里斧子轮成残影。他没下死手,只劈武器不砍人,要是衙役们逼近了,他就一脚踹翻,没一会儿就嘁哩喀喳躺倒一片。 杜春枝这回可开了眼,跟玲珑俩大声叫好,只见赵老六收了斧子,大步朝着刘谙的方向走来。 刘县令不由后退两步,大声道:“你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袭击朝廷命官?” 赵老六道:“不敢,草民只是觉着,大人手下的弟兄身手不行,无法保护我家春枝的安全。既然如此,我就跟着去一趟府城。” 刘谙气得直吹胡子,“原本没你什么事儿,你却非要往上撞,是活腻了吗?” 赵老六单手一撑跳上马车,坐到杜春枝身边。 杜春枝和玲珑双双举起大拇指,还让里正和秀才也跟着一起举。 赵老六朝里正二人一抱拳,“二位义薄云天,我赵老六记下了。” 刘县令气得一撩袍子上了前面马车,“好言难劝要死的鬼,你自愿被牵连,可怨不得别人!” 柳茵在旁边看了半天,笑着走上前来,问道:“六哥,昨日你回村,我家那口子找不到我,可是着急了?” 赵老六根本也没回宋家村啊,于是随口胡诌:“昨个没见宋垚找你,不过倒是听说,他老娘买了几斤猪肉,炖肉的香味儿飘得挺远,大晚上的全家出门消食。” 杜春枝笑得哈哈的:“赶紧上你的小马车吧,昨晚那炖肉,肯定没人给你留。” 柳茵翻了个白眼,气哼哼上了马车,刘县令一声令下,队伍又朝着府城的方向前进。 到了晚上,里正和秀才看着门口的老六,陷入了沉思。 宋怀瑜问:“你不跟你媳妇一间吗?” 赵老六笑嘻嘻往里走,“咱们爷们挤挤。” “谁跟你挤?”秀才老大不乐意,“谁知道你晚上打不打呼噜。” “我请吃酒,酒过三巡,你一准儿诗兴大发。” 这倒是可以,秀才同意了,里正也觉得爷们喝顿酒挺舒服。 于是赵老六叫了酒菜,三个人开怀畅饮。秀才果真写了诗,里正喝多了,把自己年轻时候和邻村小姑娘眉来眼去的事儿都讲了…… 而玲珑又跑柳茵那边坐了一会儿,回来就跟杜春枝汇报。 “她今日又套我话,说我爹身手那么好,为啥只甘心做个艄公?” 杜春枝道:“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马上就不当艄公了,我爹要去当打手,把她吓得眼睛直转,肯定是怕我爹报复。” 杜春枝笑得哈哈的,“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玲珑又道:“她以为我年纪小,好糊弄,其实我也套她的话呢,我当仁不让!” “哎呦,我家玲珑连成语都会用了?” “刚学的,”玲珑有些不好意思,“我故意夸她,说她之前嫁的是富贵人家,她便也多说了几句。她亡夫家里生意做得很好,叔叔伯伯各管一摊。她公公这一脉开酒楼,公公的兄弟一个卖瓷器,一个经营丝绸。” 杜春枝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第67章 攻击薄弱之处 黄玉莹她去世的老爹是开酒楼的?那柳茵做生意,也应该从这里入手啊,可她后来偏偏去开绸缎庄,这就有意思了! 打探到这么重要的消息,玲珑可立了大功。 杜春枝想了想,嘱咐道:“这便差不多了,以后不必再跟她往来。她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能挑唆宋垚将我卖掉,说不定也会对你下黑手。” 玲珑点点头,“我都听娘的,再不理她就是。” 如此过了几天,一行人马上就到府城。 刘谙火急火燎地想马上见知府,赵老六笑道:“急什么?午时打尖的时候,遇见几个从府城出来的,听他们说,明儿按察使会来,咱们不如稳妥一些,今晚先在城外休息,明早再进城岂不更好?” 刘谙问:“你怎么不早说?” 赵老六微微一笑,“这会儿说也是一样。” 刘谙心道:今天赶着进城的确太晚,能不能见到知府大人还是两句话,不如就听赵老六的,既能见到知府,还能在按察使跟前露脸。 拿定主意,他不由得又打量赵老六几眼:如此重要的消息,手底下这么多人没一个能听见,偏偏就落在他耳朵里,这帮不中用的酒囊饭袋! 队伍在城外休整,柳茵特意早睡,一大早起来描眉画眼,还换了套路上买的新衣。 她还故意在杜春枝跟前晃悠,“这回我可知道,什么叫黑白分明了。” 杜春枝完全不在意,“没错,人比人得气死人。” 柳茵笑道:“可别真气死了。” “我不气,我刚被抓走夫君就追过来,可不比别人家,媳妇不见了全家吃肉,哈哈哈哈。” 柳茵气得帕子都快拧烂了,杜春枝笑得可大声,“打嘴仗的关键,是攻击对手最薄弱之处,你说我黑我不在意,但全家吃肉你在意得紧哈哈哈。” 柳茵气道:“别得意,你们一家能不能回宋家村还未可知。” 杜春枝笑眯眯道:“一准儿能回去,回去就炖肉,烀猪头,蒸排骨!全家呼呼地吃,吃完在村里消食。” 柳茵气得转身就走,杜春枝在她后面喊,“你别馋,反正我也不会请你,要不你回家瞅瞅,看老太太给没给你留点儿。哎你怎么走了,再唠一会儿啊,你坚强大方识大体,肯定不跟我一般见识,更不会被我气小产哈哈哈。” 旁边的衙役们简直没眼看,这娘们说话太损了,虽然不带一个脏字,但是每一句都那么气人! 刘谙带着队伍进了城,到府衙门前特意打听了一下,按察使大人果然来了! 听说人刚刚到,正在和知府大人商讨公务,刘谙内心狂喜,老老实实在外面等侯。 宋怀瑜和宋如松都恭恭敬敬,赵老六倒是老神在在,时不时小声叮嘱玲珑几句。玲珑自打有了户籍,胆子也大了,人也有底气了,见到不明白的就问,赵老六知无不言。 “爹,府衙门口为何放两个大狮子?” “百兽之王,威严,公正,不可侵犯。” “这边的兄弟看着壮实,咱们县里的衙役为啥不抗揍啊?” “他们太能吃,又总是不操练。” 玲珑看了眼周围,“是有点儿懒,肚子都大得很,都快赶上柳婶子的孕肚了。” 众衙役:“……”你们父女聊天,非要带上我们干啥?就显着你爹武力值高呗?显他能打呗? 爷俩正说着话,里面有人出来通传,“青云县刘县令,里边请。” 第68章 为谁开太平? 刘谙率先进去,其余人等只能在外面候着。 宋怀瑜不停嘱咐杜春枝,“一会儿传咱们进去,你务必小心讲话,这不是咱宋家村,是衙门,记住没?” 他又嘱咐赵老六,“这个时候千万别跟知府攀关系,跟嫌犯有牵扯,哪位大人也不会高兴。这一次只需将事情讲明,能全身而退就好。” 你还真别说,到了关键时刻,当过多年里正的宋怀瑜还是很有经验的。 柳茵并没跟大家站到一处,她也知道没人愿意搭理她,酸溜溜地说:“里正叔,你们也别怪我,我是真心为了宋家村着想。这杜春枝万一勾结王仁,岂不是把大伙都连累了?” 宋怀瑜没言语,秀才说话了,“你是为公?未见得,私仇还差不多。” 柳茵下意识看了看赵老六,赵老六连正眼都没给她,“里正叔,等这事了结,该感谢的送银送粮,该算账的,我会一并清算。” 柳茵脸色一白,也不知为啥,她每次见了赵老六都打怵。她知道这人不好惹,可是不好惹的多了去了,她总能说得上话,拿到一些便利。 可赵老六他刀枪不入。 在村里也不是没打过照面,但这汉子从不主动说话,甚至有时连都懒得给眼神。自己有心攀谈几句,他却完全没兴趣。 柳茵不服气,他不曾正眼瞧过自己,却独独青睐杜春枝,凭什么呀?就凭杜春枝长得黑、性子泼、举止粗俗? 对于柳茵来说,赵老六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如今她将杜春枝告官,只怕是让他记恨上了。 柳茵琢磨着王家的案子,突然笑了,“这案子落在齐源府,王仁的同党自是抓得越多越好,相关之人都难脱身。但凡稍有株连,必定一并抓获。” 柳茵这样说着,都把她自己给说自信了,“到时候夫妻也好,乡亲也罢,怕是都要陪她掉脑袋呢。” 没人理她。 宋怀瑜想的是:我得把杜春枝保住,作为里正,自当维护村里的乡亲。村里人闹成见,那是关起门来闹,怎么闹都是宋家村的事儿。 但是,被打成王仁的同党,这是真能要命的!自己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把杜春枝的命保住! 秀才也如此想法,他也豁上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逼急了当堂辩论,也没什么不敢的。 赵老六自然知道他们二位的心思,拍了拍秀才的肩膀,“我去趟茅厕。” 赵老六当然不是真的上茅厕,他绕到没人的巷子,朝天上放了鸣镝。 不多时,有几人踩着房顶奔来,脚刚一沾地,立刻拜倒。 赵老六拿出一封信,“拿给郑端。” 说完再无二话,抬脚便走。 身后拜了一地,都不敢起身,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 按察使郑端正端坐堂前,知府张景在询问王家案件中的同党。刘谙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王家双生子的布偶就是证物,杨柳镇见过杜春枝的都是证人。 郑端皱了皱眉,有位衙役走到他身边,将一封信放在案前。 郑端打开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只见那信纸上写着: “胡虏未灭,当如何?怎样正衣冠、知兴替、明得失?为谁立心?为谁立命?为谁开太平?” 第69章 秀才的高光时刻 看到这几句话,郑端当时就是一激灵,霍地站了起来。 这振聋发聩的问题,是很多年前那个人问过的,当时的自己少年义气,被他深深折服。 这熟悉的字体就在眼前,郑端差点儿没控制住情绪。 知府张景和县令刘谙吓得齐齐回头,议论声止住,两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郑端稳了稳心神,若无其事地坐下,看着那落款摇了摇头。 这个名字……略有些离谱了。 他镇定地将信笺收起,问道:“赵老六是谁?” 按察使刚才一直未发话,刘谙心里很是没底,这会儿大人突然发问,刘县令赶紧回答。 “赵老六就是那嫌犯杜春枝的丈夫。” 郑端大为诧异,“他成婚了?” “女的刚和离,两个人就拜了天地,不仅如此,他们还认了个干闺女呢。只是老婆和孩子都是王仁一党,他也不见得无辜,反正跑不了他个卖小豆腐的。” 张景也站起身,笑着说道:“下官见过这个赵老六,他是宋家村摇橹的,刚瞧见他的时候,恍惚间我还以为是那位。后来一看他老婆,黑得要命又粗俗不堪,若是那位,怎么可能找这样的媳妇。” 郑端心里暗笑,对张景的话不置可否,张景小心道:“大人,是否提审杜春枝一家?” 提审?郑端心道:难不成还让你见他一次?有我在这儿,绝不会让他出现在公堂上。 张景不是说,“恍惚间以为是那位”,他已经恍惚过一次,不能再恍惚了。 郑端问:“张知府,一个摇橹的村民,怎么入了你的眼?” 张景尴尬地笑笑,当然不能说出真正目的,“今年的龙舟赛安排在青云县,下官去了那边,恰好遇到的。” 他滑不留手,郑端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们刚才说,宋家村里正,还有村里的秀才都来了?” “回大人,他们执意要跟来,妄想为杜春枝脱罪,真是一群刁民!” 按察使郑端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将宋家村里正和秀才带上来。” 衙役赶紧出去带人,张景小心翼翼道:“大人,杜春枝一家是否一并审问?” 郑端睨他一眼,张景连忙给自己找补,“下官失言,郑大人自有定论。” 不多时,宋怀瑜和宋如松被带了进来。 郑端道:“宋里正,杜春枝是宋家村人,有无可能替王仁做事?” “大人,绝无可能!杜氏在宋家村十多年,极少出门,别说杨柳县,连我青云县的县城都没去过几次,怎么跟王仁勾结?” 县令刘谙觉得自己被质疑,忙道:“大人,杜春枝一个多月前性情大变,从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妇变得出手豪绰,这其中必有缘由。” 郑端冷笑,“你觉得是那王老财找上了她?” 秀才作揖道:“大人,学生斗胆为杜婶子辩上几句,那王老财私藏兵器,又目无法纪贩卖人口,他信任的手下,必定是身手敏捷的恶徒,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能做什么? “杜婶子的确性情有变,只是这件事是前夫宋垚想将她卖到王家为先,她这才豁出去闹了一场。” “试问,杜春枝前夫宋垚,若不曾见异思迁做出丑事,杜婶子能跟他和离?和离之后,一个女人讨生活,不就得让自个儿变得泼辣? “她做玩偶是祖传的手艺,王家的女儿又喜爱这个,往来之间是正常买卖,跟王老财本人有何关联?” 郑端点了点头。 “几位大人,猜测杜婶子是王老财同党的,是宋垚新娶的妻子,然而这仅是猜测,其中细节经不起推敲。其实想弄清楚很简单,将王仁带上来询问,立刻水落石出!” 这个突发事件,县令刘谙完全没有料到。 他之所以同意带上里正和秀才,是觉得知府和按察使根本不会见他们。 即便会召见,这小乡村的老里正和迂腐秀才也必定怕得要命,未必敢来衙门,更没胆子为杜春枝辩驳。到时候,怕是连话都说不出完整的一句。 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人不仅敢来衙门,他们还是两个宋大胆!自己巴巴地把人带来,他俩却拼命往回捞人! 刘谙生怕自己白跑一趟,赶忙说:“里正和秀才并不完全知情,不如将那柳氏叫进来,她所知更为详尽。” 按察使郑端望着堂下,“宋秀才,你说当如何?” 宋如松突然被点名,惶恐之中还带着雀跃,“大人,那王仁就在此处关押,他有没有青云县的眼线,是否与杜春枝有关系,审一遍不就知晓?” 郑端要的就是这话,他要保证赵老六的安全,就决不能让他站到堂前。一旦争执起来,那一位收不收得住脾气,还真不好说。 郑端望向秀才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宋秀才说的有理,传王仁!” 接下来的事情走向,刘谙和张景完全控制不了。 刘谙是个芝麻官,在知府和按察使跟前谨小慎微,他是能接受的。可那宋如松是什么鬼?他仅仅是个秀才,按察使居然让他问话! 凭什么?秀才凭什么? 宋如松问王仁,“青云县有你的同党,你若现在招供,可保你家黄狗性命。” 经过几天审讯,王仁已被打得不成人样,但嘴还是硬的,“没有,青云县没有同党。” “你说谎,明明是个姓杜的女人,她帮你在青云县行骗!” 王仁趴在地上,眼睛转了转,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姓杜的!” 刘谙一听,立刻眉开眼笑。看吧,这秀才肚子里也没啥墨水,一通审问倒把杜春枝给折进去了。” 秀才义愤填膺,“杜氏替你经营茶馆,这地方鱼龙混杂,最容易传递消息。青云县前脚发生什么事,你后脚就知道得明明白白,我说得没错吧?” 王仁笑笑,还喷了口血,“既然被你们抓住了,那就是她的命,何必再问我?” “可是,那杜春枝才二十多岁。” “那又怎样?有本事你救啊,别说她二十,我家那两个还不到二十,不一样闹市斩首?” 第70章 雁过拔毛 秀才道:“你若真心疼女儿,就给她们寻一条生路,把背后的人说出来,她们便不必陪你送死。” 王仁沉默不语,秀才朝上面一拱手,“大人,我问完了。” 王老财被押了下去,郑端问道:“张知府,刘县令,如今你们还觉得杜春枝是同党?” 刘谙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在地里,“回大人,下官不敢。” “既然她跟这事没关系,也不必通传了,让他们一家自行离去就是。”郑端顿了顿,“至于那个柳氏……” 刘谙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好几圈,他早就想过,来府城一趟无非是两个结果。 一是杜春枝被定罪,那自己无疑是立了功的,这就是日后晋升的筹码。除此之外,自己还在知府和按察使面前露了脸,若是马屁拍得好,就有了向上的人脉,简直是一举两得。 第二个结果就如今天这般——杜春枝全身而退,显得自己狗屁不是。 刘谙已经预想到这一层,他早就想好如何应对。 所以郑端刚提到柳氏,刘县令立刻站了出来。 “大人,那柳氏是个啥也不懂的孕妇,她对杜春枝起疑,完全是为了宋家村乃至青云县的安危。宋里正,你说是不是?” 宋怀瑜不能说不是,他一个有威望的老头,不想把孕妇送进牢。 刘谙接着道:“柳氏虽闹了个笑话,初衷总是好的。她马上就生了,不如让下官带回去处置,该罚就罚,绝无二话!” 他这样一讲,郑端便也不再追究。因为王仁被抓以来,各种举报纷沓而至,其中有不少弄错的。 若硬要对柳氏问责,之前闹了乌龙的还要抓回来不成? 衙门里在唇枪舌战,在衙门外头,杜春枝一家和柳茵还在等着。 里正和秀才已经进去很长时间了,一直没有衙役来带人。 柳茵难免心焦,看杜春枝和赵老六说笑,嗤笑道:“府衙不比县衙,刘县令觉得乡里乡亲的,不曾拷着你,一会儿进了这大门,你怕是要戴枷了。” 杜春枝一个字都不想跟她说,柳茵又道:“玲珑,你过来,我把你辫子梳梳。” 玲珑摇摇头,“柳大婶子,我也得戴枷,就不去冲撞你肚子里的娃娃了。” 柳茵的脸白了白,这死丫头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罢了,反正今日之后,她们一家都戴枷! 就在这个时候,有衙役从里面出来,“杜春枝,赵老六,杜玲珑!” 柳茵心里一喜,他们要戴枷了! “事情已经查清,杜春枝并非王仁同党,你们可自行离去。” 杜春枝眨巴眨巴眼睛,虽然老六跟她保证不会出事,可她还是在心里留了个“万一”。 这可是府城啊,六哥要是能在这边说得上话,还用躲着知府张景吗?万一六哥的朋友没帮上忙,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不必抱怨也不必心焦,而且整件事也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她怎么也没料到,居然连衙门都不用进,就能解除嫌疑。这得是个多大的青天大老爷呀,办案真是又利落又公正! 刚才还是被衙役看管的嫌犯,这会儿就自由了哈哈哈! 柳茵见状,气得脸色发白,“这位官爷,您是不是听错了?放走的应该是我,不是杜春枝。” 那衙役道:“你是那个柳氏?” 柳茵心里一喜,以为叫自己去堂前作证,“奴家正是柳氏。” “刘县令叫你在这候着,你莫要随意走动。” 柳茵不明就里,只好留在原地,再看杜春枝,早就和赵老六杜玲珑一起走得没影了。 柳茵又等了两刻钟,刘谙才匆匆从里面出来,他朝柳茵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远处的茶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茶馆,有人领柳茵进了雅间。 柳茵着急问道:“大人,那杜春枝怎么给放走了?” “你说为什么?”刘谙脸色铁青,“她究竟有没有罪,你心里最清楚。” 柳茵的确很清楚,但是按她的推断,这种案子牵连的人多,上面得到的嘉奖也多。 前夫一家走南闯北,最是知晓里面的道道。玉莹他爹遇上一次剿匪,有无辜者被牵连进去,照|杀|不误,喊破喉咙也没用。 可是,杜春枝还没喊呢,怎么就给放了? 柳茵大为不解,“刘大人,府衙的大老爷不在乎人数,却在乎是否清白么?” 刘谙呵呵一笑,“不仅如此,大人还判你一个诬告,今日就要抓你入狱呢!” 柳茵吓了一跳,先前那些经验是听家里人说的,她没有真正经历过,所以刘谙一忽悠,她就有点儿慌。 刘谙道:“你先躲着,按察使那边应该还有余地。今晚本官还要去拜见,会尽力让大人信你无辜,只是……” 刘谙说着叹了口气,“请吃酒是要银子的,这里不比咱们小县城,宴请按察使大人和知府大人,酒席不能太寒碜。” 柳茵犹豫着说:“一百两,总够了吧?” 刘谙又是一声叹息,“一百两的话……还不如不请。” “难不成要二百两?” 刘谙站起身,“罢了罢了,你还是先躲上几日,千万别露头。郑大人忙得很,若是他忘了,你就捡条命,不不不,两条命!” 这哪行?万一郑大人没忘呢?自己躲着算怎么回事儿?这不成逃犯了么? 柳茵咬了咬牙,“大人说个准数,我也好有个计较。” 刘谙见她这么痛快,原本想说四百两,这会儿直接涨了价。 “除了吃酒,还要送二位大人些礼物,若是有五百两,就不会捉襟见肘了。” 柳茵皱了皱眉,“民妇身上没有这么多银子,就算拿出全部身家,也给不上。” 刘谙立刻黑脸,“那就别废话,来人,将这婆娘直接绑了送进县衙!” 柳茵一看他玩真的,吓得肚子一阵一阵地疼,她赶紧在身上翻找,数出五百两银票交给刘谙,“还请刘大人多多美言,柳茵感激不尽。” 刘谙见她手里还有银票,一把都抢过来,所谓雁过拔毛,一文钱都不给她留! 第71章 镇店之宝 柳茵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这叫窝火,而杜春枝那边,已经开始快快乐乐逛街了! 其实,杜春枝今日大受震撼。一个重大案件的嫌犯,居然连提审都没有,就这么被放回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说实话,这种事她两辈子都没见过。 所以赵老六的来头,怕是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吓人。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这一路上啥要求她都敢提,就想试试赵老六能不能办到。 “夫君,这条街上就属这个铺面好,能帮我盘下来么?” 赵老六头疼,“人家这是百年老店,生意红火着呢,不出兑。你真想在府城开店,前面那铺子合适。他们家生意惨淡,估计撑不了多久,盘铺面的时候还能压压价。” 他指着铺面的位置,又道:“那家是做扇子的,里面都不用大改,货架都能用。到时候只消打扫干净,布偶绢人往架子上一摆,即刻开张。” “六哥你挺懂啊!刚才从那扇子店走过,怪不得你多瞧了几眼,原来是做这个打算。” 赵老六笑道:“你不是早就念着要在府城开店铺?我不得记在心里,帮你把事儿办了?” 杜春枝不好意思地笑笑,“县城的铺面还没开起来,就开始惦记府城的,我是不是有些托大?” “无妨,六哥给你托底。” 趁着玲珑去买麦芽糖,杜春枝跟赵老六说,“盘铺面的银子有是有,只是小作坊还要周转,恐怕不太够,得跟六哥借点儿。” 赵老六直接拿银票给她,“都拿去,留我这儿也没用,我又没处花。” “说好了搭伙过日子,就不能占你便宜,等铺子开起来就还你。” 府城可比县城大多了,有些衣料和成衣样式县里都看不到。杜春枝上辈子在大户人家做事,那是相当识货。她采买了一大批做绢人和布偶的材料,等回去后,小作坊的工艺又要翻新了。 来都来了,成衣也买了一些。如今天虽热,但很快就立秋,家里几口人都没有新衣。在乡下以舒适为主,杜春枝就挑舒适保暖的,一家三口加上杏花,每人买了两套,额外又给余庆置办了一套。 她想了想,又给巧云和二根买了衣料,给教书的褚先生买了吃食。想着里正叔和秀才那么讲义气陪着来了趟县城,她便每人备了一份礼。 家里两个小丫头都是爱美的年纪,杜春枝便说:“玲珑啊,你去那边首饰铺里看看,有好看的绒花呀耳坠子什么的,给你和杏花买上几个。” 她拿了五两银子出来,只买些小玩意的话,怎么也能买上几件。不想赵老六大手一挥:“给老婆孩子买首饰,那得爷们掏银子。玲珑,爹跟你一起进去,看好啥就买啥。” 赵老六一手拽着玲珑,一手扯着杜春枝挎着的小筐,一起进了首饰铺子。玲珑看花了眼,却不舍得要,只挑了两朵小绒花便作罢。 赵老六皱了皱眉,“就要这个?” “只喜欢这个。” 赵老六笑了,当然知道这是孩子懂事儿,给自己省钱呢。他拍拍小姑娘的头,“等着啊。” 刚才凡是让闺女眼睛一亮的,他都给挑出来,让掌柜给包好。两对小蝴蝶,两只掐丝金手镯,两对珍珠耳坠,两只珊瑚戒指。 杜春枝看着直笑,一个糙汉子,给家里的小闺女挑首饰,这画面挺让人舒心的。 玲珑一个劲儿地说:“不要啦不要啦,有朵花就行,爹你别乱花钱,你多攒着点儿。” 赵老六执意给了银子,杜春枝心道:就没见过这么惯孩子的,别的倒也罢了,俩金手镯说买就买,把孩子吓得都不敢要。 她正要喊两人离开,赵老六指着柜里一只翡翠镯,说道:“这个给我媳妇戴上。” 掌柜吓了一跳,“客官,这镯子是镇店之宝。” “你拿出来便是。” 掌柜心里琢磨:看这几人的穿着,应该是买不起的。只是人不可貌相,万一人家是微服私访的呢? 再说了,他们一家虽没穿绫罗绸缎,掐丝的手镯不也一买就是两个? 万一呢! 掌柜小心翼翼将镯子取出来,杜春枝一看那质地,吓得赶紧拒绝,“我手腕子粗,戴不上。” 赵老六拉着杜春枝的手,亲自将镯子戴上,赞道:“很好看。” 掌柜赶忙说:“客官,这手镯要价……” 赵老六抬手制止,“银子带的不够,晚些时候叫人来取。” 掌柜的微笑凝结在脸上,杜春枝谨慎地将镯子褪下,还给那掌柜。 怎么就这么巧,楼上走下一个人来,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托着肚子,楼梯下得小心翼翼。 不是别人,正是柳茵。 柳茵浑身上下没几两银子,只够住店雇车,这些钱一点儿不敢随便花,不然她都回不去宋家村。 所以柳茵来首饰铺子就是干逛,啥都买不起。 连玲珑的小绒花都买不起! 她心里窝火,却要拿出贵妇的做派,在铺子里挑挑拣拣,试来试去,又说要到楼上喝茶,慢慢挑选。 其实是累了,想省出茶馆的钱。 这会儿天色有些晚,出门逛街的都往回走,店里的客人并不多。柳茵在窗边喝着茶,也算惬意。 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瞧见杜春枝从对面铺子出来,一家三口大包小包,每个人手里都满满当当。赵老六和杜春枝身后都背着大筐,里面的东西冒尖了。 柳茵眼睛冒着红光,帕子都快揉碎了,他们究竟买了些啥?一群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看什么都稀奇!买这么多东西怎么不被人偷了去! 她嫉妒得要发疯,只见那三人又朝首饰铺而来。 不是吧,还要买首饰?杜春枝配戴首饰么? 即便心里万般鄙视,她还是支棱着耳朵听动静,听到赵老六给家里俩丫头一人买了一个金手镯,差点儿没气早产了。 凭什么? 宋垚一家吃我的喝我的,送我的只有几首烂诗,可他们家呢?一个收养来的小丫头都戴上金镯子了! 她正生气,又听到赵老六要看镇店之宝,彻底坐不住了。 那镯子她一眼就看好了,虽然馋得要命,却问都不敢问,更别提试试了。 赵老六却让掌柜的拿出来,掌柜竟真的给他拿!杜春枝居然真的戴上了! 柳茵觉得,今天赵老六要是把镯子买下来,她被刺激得倒地就能生! 第72章 故人遥望 柳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结果赵老六没钱了,哈哈哈哈哈。 她这一高兴,茶也不喝了,也不占着地方歇脚了,提着裙子下楼,扬声道: “泥腿子也来买首饰,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兜里有几两银子。掌柜,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店里放,这镯子被村姑戴过,正经客人可就不愿买了。” 掌柜也没惯着她,“您这正经客人挑了半天,想买哪件首饰啊?” “还没挑好呢,”柳茵指了指那镯子,“拿出来我试试。” “不好意思客官,这是小店的镇店之宝。” “那又如何,她都戴了,我为何不能?” “他们买了两个金镯子,您真想试的话,也买俩金镯便好。” 柳茵气得脸通红,极度尴尬之下,一跺脚跑了。 掌柜叹了口气,“骗水骗茶骗桌椅,这就是个白嫖的!” 杜春枝大笑,带着爷俩离开首饰铺,又去买蜜饯和干果。 等他们回到客栈,秀才和里正也回来了。杜春枝将礼物送上,赵老六更是豪爽,要请他们去醉仙楼吃酒。 杜春枝正想听听府衙是如何断案,但玲珑累了,想在客房睡觉,顺便稀罕稀罕自己的新首饰。 杜春枝就想留下陪闺女,赵老六道:“玲珑,县里的饭馆可不比府城,回去以后杏花问你这边酒楼什么样,有什么没见过的菜,你可一样都说不出来。” “我去我去,”玲珑放下东西便往外走,“我爹喊我去,我能不听吗?我要是躲懒,娘还得陪着我,那就是我不对了。” 赵老六被逗得哈哈笑,带着大伙吃酒去。 等人都走了,最里面的客房悄悄开了门,柳茵扶着腰从里面走出来。 都走了,都去吃酒了,还是在府城最大的醉仙楼! 我晚上就吃了一个包子!!! 她偷偷摸摸走到杜春枝门口,如今手里不宽裕,若是能拿到那两个金镯子,拿去当铺也能换些银子,回去这一路可就舒服多了。 她想了想,招手喊来小二,“你知道的,我跟这间客房的住客是一起的。我有东西忘在她屋里,他们一家不在,小二哥能否行个方便?” 小二怕担责任,“小的不敢开门,还是等这几位客官回来再取东西吧。” “不行啊,如今我月份大了,总是肚子疼,我的药放在她那儿,这会儿疼得厉害……” 小二一脸为难,柳茵俩眼一翻就要晕倒,本是装一装,没想到突然被人扶住。 这是个劲装打扮的年轻人,他凭空出现,如鬼魅般悄无声息。 年轻人道:“小二哥尽管去忙,这边有我。” 小二巴不得如此,一边说着“好嘞”一边跑下楼,生怕跑慢了那孕妇讹人。 柳茵觉得眼前这位说话虽和气,眉眼间却带着煞气,心里有些害怕,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年轻人放开柳茵,“这层楼的护卫。” “不过是个客栈,却弄出这么吓人的阵仗!”柳茵心知偷镯子无望,转身灰溜溜地回去。 赵老六一行人到了醉仙楼,并没去雅间,而是寻了个显眼的散座。 宋怀瑜今日格外高兴,老爷子喝了点儿酒,话就特别密。手舞足蹈地学秀才当堂辩论,又学秀才对峙王仁。 宋怀瑜一个劲儿地竖大拇指,“此子必有一番作为,我宋家村有此能人,真是祖上蒙荫!” 秀才被夸得满脸通红,忙将里正也夸赞一番。老爷子得意非凡,胡子都翘起来了,“我也是在按察使大人面前说过话的人,这件事我能吹到进棺材。” 众人大笑,这时,旁边一桌来了几个人,皆穿着便服。其中一人频繁向这边看,赵老六瞧见,朝那边点了点头。 宋怀瑜吓了一跳,刚想起身行礼,被人按住肩膀。 宋怀瑜赶紧朝那边点点头,明白了,按察使大人微服私访,不能暴露大人身份。 两桌皆不动声色,杜春枝察觉到怪异,便朝那边偷偷看了一眼。 一看之下,她大吃一惊! 从这一刻起,杜春枝心里就直突突,菜也没怎么吃。旁边那桌上了酒菜,这边的里正和秀才击节而歌。 那位大人端起酒杯,遥遥朝这边举起。 赵老六端杯回应,两个人都干了。 由始至终,两人没说一句话,也只喝了这杯酒。杜春枝却觉得,今晚这顿饭似乎就是为了这一面,这一杯。 晚上回到客栈,有人送来一匣子东西,赵老六瞥了一眼就交给杜春枝,“老友给的盘缠,收着吧。” “是酒楼那位大人给的?” 赵老六点了点头,杜春枝心里掀起滔天巨浪。若不是今晚遇见,她差点儿忘了,当下齐源府的按察使就是郑端啊! 等玲珑睡熟了,杜春枝坐到喝茶解酒的赵老六对面,“以前你瞒着身份不叫我知道,我也怕被你灭口,不敢问也不想问。但是今日,我却想问个清楚。” 赵老六正琢磨着怎么说,杜春枝又道:“你不说也行,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 杜春枝开窗看了眼天上,“今晚是上弦月,还没到时候。就在这个月的满月,齐源府的府城会发生一件大事儿!” 赵老六给她倒了杯茶,问道:“离满月还有七八天,你竟知道那时候的事情,你能预知?” 杜春枝借坡下驴,“没错,我这几天总是做梦,那些梦还是连着的,跟真的一般。我梦里还想呢,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直到我看见邻桌的那位大人。” 赵老六不由失笑,“你被带到府城,若一步走错,就会陪着王仁掉脑袋!你不梦自己,却去梦不认识的人?你的预知梦,完全不讲道理。” 杜春枝也觉得这说法牵强,但她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吧。 她喝了口茶,缓声道:“如今是七月,我梦见月圆之时,齐源府有一位男子,外出吃酒时身首异处。这男子四十多岁,下巴上有颗痣。 “在我的梦里,杀手是一位女子,她扮作一位弹琵琶的歌女,唱着家乡的小调。那男子听了曲子,将那歌女喊到跟前,请她唱曲,还给了不少赏钱。” “咔”,赵老六的茶杯碎了。 他缓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即便听到家乡小调,他也不会这样做,究竟是什么缘由,让他特意找那歌女过来?” 第73章 你怕不怕 杜春枝轻声叹息:“若是……那女子长得像郑大人走失的女儿呢?” “竟是这样?”赵老六沉默半晌,说道:“若你是奸细,绝不会在我眼皮子底下装这么久;若你不是奸细,那便只是宋家村没出过远门的农妇,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郑端的过往。” 杜春枝小心地问:“你都这么说了,是相信我的梦了么?” 赵老六不置可否,杜春枝叹口气又道:“都这么多天了,若只是梦里的陌生人,我是万万不会讲出来的。即便我到了该抱孙子的年纪,梦到一个陌生男子,讲出来也是很难为情的! “可是,郑大人为官清正,让我免于牢狱之灾,我便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人遇险。” 赵老六问:“你性情大变,不肯按下卖身契的手印,跟宋垚和离,都是因为做了预知梦?” “对呀!我在梦里下场那么悲惨,踹死宋垚都不解恨!” “你突然跑到杨柳县收养玲珑,也是因为做梦?甚至于,你去给王仁的女儿送货,故意留在王家,也是被梦境指引?” “玲珑在梦里救过我,后来被害死了,我不能不管。” “那么有关郑端,你还梦见过什么?他的来历,仕途,友人,梦里是否有所指?” 赵老六这人,真是一点儿都糊弄不了哇。 杜春枝将上辈子听说的消息整合,简单几句便讲明来龙去脉。 “郑大人原本是正二品都御史,只因几年前的一件大事,被今上迁怒,两年内将郑大人一贬再贬。今年,他刚好在齐源府做按察使。按我梦里的说法,不久就会被奸人所害。” “害他的人,出于什么目的?” “我也不甚清楚,应该是跟大案有关。六哥神通广大,定会找出缘由。” 赵老六暗忖:杜春枝之言匪夷所思,倘若她说的是真的,眼下不就有一桩大案? 郑端在找王仁背后的靠山,若这人不想被挖出来,自然会对郑端下手。 刚好今天,王仁想换他两个女儿的性命,极有可能招供! 赵老六突然问:“关于郑端的预知梦,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早在去王家交货之前就开始了,一直断断续续的,说不上哪天会梦见。” 赵老六神色严肃,“那你梦里,可曾有端了王家老窝的情形?” 杜春枝摇摇头,“没有,六哥陪我去杨柳县是突然决定的,那时候,我在梦里已经看见郑大人赴任,也看见了郑大人遇刺。” 赵老六突然起身,“我且信你的说辞,但这里有个偏差。他在查私藏兵器案,现在是,在你梦里也是。至于王仁的靠山,也一直都在。预知梦里没有你我,郑端要靠自己察觉;但梦境之外,却是我们出现,提早捉了王仁!” 杜春枝心里咯噔一下,完犊子了! 六哥分析得有理,如果所谓的这桩大案就是屯兵,那上辈子完全没有自己参与,可能查得也没有这么快。 而这一次有六哥,是六哥发现王家的秘密,将案发时间提前了! 不不不,是将整个案件的顺序颠倒了,毕竟上辈子,自己在王家做了好几年工,直到自己再次被卖掉,王家也是好好的。 这一次,是从王仁这边案发,而且是在月初!那么屯兵器的主谋已经感受到威胁,原本月圆夜的刺杀,很可能会提前! 显然,赵老六也想到这一层,他也没打算瞒着杜春枝,朝窗外喊了一声,“备马,随我去找郑大人!” 说完他便推开客房的门,想了想,又对杜春枝道:“等我回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后半夜,赵老六丑时末刻才回来,衣服上沾着血迹。 杜春枝吓了一跳,“你没事儿吧?受伤了没?我去找点儿药。” “没事儿,是别人的血。” 赵老六迅速换衣,杜春枝也不含糊,将换下来的衣物放在盆里,上面胡乱加了条绞头发的大毛巾,一起端到楼下去洗。 天正蒙蒙亮,客栈的院里一片安静,其余房间的客人还在安睡。小二正趴在一楼桌上睡觉,听见声音抬起头,打了个哈欠问:“杜婶子,这么早就洗衣服?” 杜春枝笑道:“天太热了,出了一身汗,赶紧将衣服洗净,爽爽利利地回家。” 小二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倒头又睡下了。 周围只有鸟叫,晨间薄雾蔓延。杜春枝来到水井旁,打水过了遍衣服,浸出些许血迹。 她将水倒进沟渠,又提了一桶水冲刷,水迹和沟里的泥浆混在一起,彻底看不清颜色。 至此,她才松了一口气。 人在外地,带血的衣物是不能扔掉的,这太冒险。 放在行囊中更不行,万一遇上搜身盘查,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她只能下楼,将衣服上的痕迹洗去。 眼下衣物上已经看不出端倪,她利落地将衣服洗净,端盆回房,将衣服搭在房内晾上。 赵老六一夜没睡,此时也不想休息,一直坐在椅子上等她。 “杜春枝,你怕不怕?” “怎么不怕?我怕得要死!”杜春枝顿顿顿喝了一大杯茶,“我怕被你牵连送命,这才赶紧毁掉证据。什么人呐,办完事儿还得我来收尾。” 赵老六笑了,拉开椅子让杜春枝坐下,“你莫怕,我身上溅的血,是刺客的血。” !!! 杜春枝差点把茶盏摔了,“你真遇上刺客了?” “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刺客,眉眼的确像郑端的女儿,下手也是狠辣无比。” “就在今晚吗?” “没错。” 杜春枝连喊几声“阿弥陀佛”,她抚了抚心口,问道:“郑大人怎么样了?” “他没事儿,我们及时赶到,刺客不曾得手。” 杜春枝大喜,高兴地在地上绕了好几圈,把赵老六都绕晕了。 这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并睡了个好觉的玲珑醒了过来,见爹娘都在桌前坐着,孩子十分诧异:“你俩起得这么早?” 杜春枝笑道:“不早啦,这要是在宋家村,早就有人出门割猪草了。” 第74章 猪脑子都该猜出来了 吃过早饭,杜春枝喊上里正和秀才,大家收拾好行囊,一起回宋家村去。 来的时候,大伙是跟随县令的队伍,一路上虽然辛苦,但安全有保障,吃喝住店也不用发愁。 如今刘县令还要在府城盘桓几日,大伙都急着回家,何况又买了那么多东西,有的吃食怕坏,便商量着先走一步。 作为村里的话事人,里正不会落下任何一个。他去喊柳茵一同回村,虽然柳茵这人不地道,但那是个孕妇,里正总不能将她一个人丢下。 回头宋垚家跟自己要人,都没法交待。 柳茵却不肯跟大伙一起走,她说有亲戚捎了信儿,要专门来府城看她,她晚几天再回宋家村。 里正一大把年纪,经验老道。责任他是不担的,叫柳茵亲手写了封信给宋垚,他身上揣着这封信,谁也没法甩锅。 老头还寻思呢,回去这一路得自己掏钱,能省则省,自个儿还跟秀才一起坐板车。没想到赵老六雇了两辆带厢轿的舒服马车,原来那辆“押解”杜春枝的车用来拉货。 这下把老头乐的,回去这一路挺享福啊,这不得在车里击节高歌! 杜春枝笑着调侃,“里正叔,您昨晚还没唱够呀。” 宋怀瑜笑呵呵的,“叔心里慷慨激昂,不唱难受。” 一行人在欢笑声中出发,没走出多远,果真有人盘查。 原来今天一早,城中各大要道就设了关卡,城里到处都在传,昨晚城中出现刺客,为了确保百姓安全,设卡盘查。 宋怀瑜叹了口气,“我估摸着,出城之前至少被查两回,到城门口还得有一次,今儿怕是走不了多远。” 老头担心的很有道理,但没想到的是,按察使大人特意派了一队人马,送宋家村一行出城。 大伙都聚在马车旁边,朝护卫队作揖感谢。这种时候,饶是老成持重的里正也忍不住兴奋,“秀才,郑大人为何专门派人护送?是不是昨日你我一身正气,备受大人青睐?” 除此之外,秀才也想不出别的缘由,笑笑说道:“得大人看重,是你我之幸。” “咱们回去以后,十里八乡都得服气!这回呀,可以一直吹到我儿子进棺材。” 杜春枝笑得哈哈的,“几辈子都能吹,吹到十九代以后。” 宋怀瑜被秀才扶上车,这叫一个美滋滋,“我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昨晚按察使微服私访,就在咱们旁边坐着。你说为啥他坐在那儿,还不是乐意看到咱们?秀才啊秀才,你以后前途无量啊!” 秀才没这么飘,谦逊极了,“郑大人阅人无数,身边有才干的比比皆是,我只是个秀才,哪敢得大人青睐。” 老头捋着胡子,仿佛还是昨晚微醺的状态,一路大声唱着歌,可有劲儿了。连护卫队的人的都说,这老爷子精气神真好。 郑端的人将马车送出城便回去复命;老头唱歌唱累了,没多久就打起了呼噜;秀才心情激荡,拿起笔写文章;前面马车上的杜玲珑,正在稀罕自己的金镯子。 “爹,我是不是身上有啥东西被开光了,怎么一夜之间就不一样了呢!就像做梦似的,我居然有金镯子,我怎么会有金镯子呢?” 杜春枝笑道:“你有这镯子,是因为你有个愿意给你买镯子的爹。” 玲珑还是难以置信,“我怎么有这么大方的爹呢?我原来的爹天天打我,还骂我赔钱货,将我卖到王家换银子,然后一夜之间,我又有了个好爹!” 赵老六笑得哈哈的,“你有好爹,是因为你先有好娘。” “那是,”玲珑乐呵呵地抱着杜春枝的胳膊,“我娘把我领回家,我就变成了一朵花。” 到了晚上,一行人照常打尖住店。玲珑将稀罕了一路的首饰放好,早早就睡了。杜春枝热得睡不着,又跑到水井旁洗衣服。 赵老六也下楼,蹲在一边陪着她。 “春枝,在你那梦里头,我出现过吗?” 杜春枝摇摇头,“没有。” 见赵老六一脸失望,杜春枝又道:“但是我知道,郑大人唉京城是被什么事儿牵连的。” “这你都能梦到?” 杜春枝点了点头,小小声道:“荣亲王解甲,离京不知所踪。” 赵老六微微眯眸,“荣亲王?” “没错,今上的皇叔荣亲王,离京时年近四十,在兄弟中排行老六。” 赵老六大笑,“那你觉着,这位皇叔还在世上么?” 杜春枝用棒槌打着衣裳,笑道:“凭啥不在世上啊,平藩,灭虏,驱逐蛮夷,哪件事不是他亲力亲为?今上坐了宝座,却无故猜忌,没想到皇叔交了兵权,仰天大笑出门去,从此采菊东篱,野渡横舟。” “杜春枝,你这叫不识字?” “我早都不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梦里学的呀,我这一天天的,白天要教徒弟,要管小作坊,还要给你做饭。晚上沾枕头就睡,睡着了还要读书写字,我可太累了。” 赵老六笑道:“我已经知会里正,回去之后便将摆渡的活交给别人,一心帮你办作坊,开铺子。” 杜春枝冷笑,“你帮我?我哪里敢用?” “怎么就不敢?以前不也是照用不误?” 杜春枝将衣裳翻了个面,“以前是以前,那时候我以为你是被通缉的,如今不可一样,六哥不是一般的六哥,是跟荣亲王一样年岁、知府亲自到县里寻找、同样排行老六的六哥。 赵老六笑眯眯的,“你都猜出来了?” “猪脑子都该猜出来了!六哥随便出手就是俩金镯子,特意去酒楼,就是为了跟老友见面,住在客栈也能随时能叫人备马,半个晚上就能救出郑大人!” 杜春枝又将衣服翻个面,“我的这位六哥,可真不简单啊。” “别捶了,这衣服都要被棒槌捶烂了。” 杜春枝干脆将棒槌扔到一边,“我说余有年砖窑里的后生怎么都那么带劲儿,都是你的部下吧?” 第75章 摇橹爹和富商爹 赵老六小心翼翼地解释,“那只是曾经的部下。” 杜春枝一巴掌拍在洗衣的大石头上,拍得手都红了,“看似抛却一切远离纷争,部下却在镇上有据点,你这算什么归隐?!” 赵老六帮她打了桶水,“这并非我本意,是余有年自个儿找来的。” “别扯这些,我不信。”杜春枝揉了揉拍疼的手,“看来是张知府得到些蛛丝马迹,费尽心思想将你找出来,甚至将龙舟赛放在青云县,借这个由头亲自盘查。张知府都没把你挖出来,余有年怎么就能找到?” “他是我兄弟,自然和张景不同。” 杜春枝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这个时候又扯上兄弟情,就你和余有年心有灵犀、心照不宣、心领神会呗?” 赵老六闷声笑,“好,都是我的错。” 杜春枝气哼哼的,抓起衣服又用起了棒槌,赵老六觉得,那棒槌砸得邦邦响大概,是把那件衣服当成他来敲打呢。 杜春枝捶着衣裳说:“怪不得在村里不吱声不吱气儿的,原来只是在此隐居,人家身份尊贵,可不想跟村里人有太多瓜葛。” 赵老六连忙解释:“你这是冤枉我,我总不能跟大伙一样,端着碗在树下边吃边聊家长里短。” “怎么就不行?来都来了,难道家长里短没趣儿吗?” “有趣的,可我又不是赵寡妇。” “但你俩都姓赵!” 说完,杜春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人家赵老六以前是皇叔,虽然交了兵权,但脑子里想的可能都是布防、摆阵、用哪员大将,让谁劝谏今上,谁押运粮草谁做先锋…… 让他跟村人聊八卦,确实是为难他。 杜春枝其实也没啥气可生,就是被瞒了那么久,想吐槽一下。 自己这算是什么命啊! 怕被灭口,同意跟赵老六做假夫妻,期间害怕被牵连,整日提心吊胆。 后来觉得六哥人挺实诚,出手也大方,觉得先苟着也行,结果呢! 他夸擦一下摇身一变,成了归隐田园的六皇叔! 说命好吧,怕他那个坐上高位的大侄子发难;说命不好?开玩笑呢,遇上放债的能给撑腰,能往京城送布偶,身边随时有人保护,不愁吃不愁穿,没事儿就给塞银票,还给孩子买金镯子! 这能叫命不好? 杜春枝心道,现在倒是不必担心被余有年灭口了倒是真的。 再说,宋家村地方不大,但凡来个外人,全村都会知道。再加上有砖窑保驾,除非出远门,否则几乎不用担心被暗杀。 别的暂且不说,此次出门,赵老六往窗户外喊一声就有人听命,这还看不出来吗,他身边有暗卫! 咱何德何能,也过上有暗卫保护的日子了? 杜春枝想着跟他成婚前后的事儿,又生出几分感慨。 “怪不得端午节那次,你送了长命缕和沙蜜,这不就是你的习惯么!” 每到端午,皇帝会送臣子夏衣、扇子、百索长命缕、沙蜜、粽子和银器。 当时杜春枝送了他粽子,赵老六的回礼完全按京城的方式给的。 人家送了粽子,他便不好再回粽子,银器、夏衣、扇子也都不合适,可不就剩下长命缕和沙蜜? 果然,一提起这茬赵老六就笑,“我是粗人,也想不出别的什么。” “那你前几年在宋家村,端午是怎么过的?” “我是外来户,又住在村口,平素也不太讲话,端午过不过的也没什么差别。” “明白了,你是人缘不好。” 杜春枝又想起件事,“怪不得成亲之前你跟我谈条件,说能帮我换户籍,原来你是真能换呐!” 她开始碎碎念,“我真是胆儿肥了,竟然占着床让您老人家睡在小榻上,多不合适呀。您以后再也不用委曲求全,我保证把您照顾得妥妥帖帖。换床!这床我不敢占,回去之后全让给你。” “其实……也不必如此。” “不行,如今您就是我的大东家,您舒坦了,我的日子才美。” 赵老六暂时不跟她争论床的事儿,笑着拿出一个锦盒,“别气了,答应送你的,你收好。” 杜春枝没反应过来,诧异地看了赵老六一眼,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吓得手抖,连忙把那盒子捂住。 “六哥,你真把人家的镇店之宝给买来了?” “爷们一言九鼎,说了送,就不会食言。” 杜春枝不要,“还是留着吧,等咱们和离后,你找个可心的女子做夫人,送给她多好。” 赵老六道:“这就想和离?京城的户籍不要了?各处的铺子不开了?给小郡主的布偶不捎了?祖传手艺不想变金字招牌了?天天念叨要好好利用我,这还没榨干呢,和离多不划算。” 杜春枝道:“这不是怕你算总账嘛。” 赵老六笑道:“不跟你算账,这镯子送了你,就绝不会追回。寻常夫妻间也会送些小东西,你何必如此介意?” 杜春枝道:“这是小东西吗?这东西可太大了!这是府城首饰铺用来镇店的!” “那你就用来镇宅。” 杜春枝噗嗤一声笑了,也不扭捏,将镯子收了起来,“谢王爷赏,民妇定当竭尽所能,为王爷分忧。” 赵老六只是笑,随她怎么说,收下了便好。 杜春枝突然反应过来,“六哥想隐居,为啥不再摇橹隐,却要变成富商隐?” “之前是小隐隐于野,如今打算大隐隐于市。” 杜春枝大为不解,“这又是为啥?” “玲珑过几年就要说亲,有个富商爹,总好过摇橹爹。” 杜春枝笑得哈哈的,“多谢六哥,我们玲珑也是跟着沾光了。” 赵老六正色道:“不管怎样,我总得说声谢。郑端于我,不仅是左膀右臂,更是情同手足。他这条命是你救下的,赵泽无以为报。因此—— “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 杜春枝揶揄道:“王爷面前可不敢放肆,这个人情先留着,我以后好求个大的!” 赵老六笑出了声,杜春枝衣裳洗得差不多了,用清水透了几遍,拧好放进盆里。 第76章 听里正讲那府城的事情 赵老六帮她拎着棒槌,刚拿起来,发现都捶裂了。 “你这是有多恨,再来几下这东西就断了。” 杜春枝笑得哈哈的,“对了,这次里正叔和秀才没少帮忙,王爷可不能假装不知道。” 赵老六笑道:“你放心,他们护我妻女,赵泽知恩图报。” 一行人归心似箭,路上快马加鞭,几天后回到了宋家村。 还没到村口,就让那几个半大小子看见了,哇哇地大声叫喊,围上来叽叽喳喳问来问去。 里正挨个给发了块麦芽糖,小小子们把糖塞进嘴里,甜得嗷呜嗷呜怪叫,就像进了妖怪窝似的。 他们满村疯跑,“秀才公带着里正叔回来啦!里正叔带着糖回来啦!” 另一个喊:“赵老六和杜婶子回来啦!杜玲珑也回来啦!” 下一个想了想,扯着嗓子道:“杜玲珑戴着花回来啦!” 平静的宋家村立刻跟炸了一样,全村老少都往村口跑。杜春枝的房子离村口最近,杏花第一个冲出来,看见师傅一家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还以为你们回不来了呜呜呜。” 玲珑赶忙安慰,“这不都好好的吗,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儿。” 杏花哭得声音老大了,“我都打算变卖家产,去府城给你们收尸了呜呜呜。” 杜春枝赶紧把孩子拽起来,杏花硬撑了这么多天,力气一下子卸掉,脚都软了,干脆就坐在地上哭,抽抽搭搭的还不忘汇报: “师傅,咱们小作坊好着呢,我每日结算工钱时说,好好做工我师傅就回来得快,连赵寡妇都不偷懒。” 杜春枝夸道:“都是良善人,我徒弟也厉害得很,作坊管得比我都好呢。” “周秀才的《制偶图》快画完了,师傅和师公没在,也被画得栩栩如生。” 赵老六也夸:“看来那周秀才,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杜春枝不由腹诽,也不知当初是谁,非要说周秀才画得不好,气得秀才差点炸庙。 她又一转念,人家是六皇叔,好东西见得多了起来,他拿周秀才跟画圣比,这可怎么比? “师傅,我天天晚上做绢人,做得可好了。玲珑被落下一大截,怕是撵不上我。” 玲珑笑道:“姐,我给你挑了首饰,你再带带我。” 杏花噗嗤笑了,拽着玲珑的胳膊使了把劲儿,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赵寡妇从里正那边挤过来,用胳膊肘怼了杜春枝一下,“府城好玩吧?” 杜春枝道:“我是去吃官司的,搞不好要掉脑袋,又不是去玩儿的。” 赵寡妇锲而不舍,“那你给我捎了啥?” “给你买了大倭瓜。” 见赵寡妇一脸失望,杜春枝笑道:“给你们买了府城时兴的帕子,绣工极好的,咱们作坊人人有份。” 赵寡妇立刻开心起来,然后又到处宣讲。 远远地,巧云和二根急匆匆往这边赶,二根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已经离了拐,只是还不能走得太快。 这心里急,腿脚又跟不上,两口子急得够呛。村里一个后生看见,直接把二根背起来,紧跑几步将人送到。 巧云拉着杜春枝又问这又问那,听到没用刑,她松了口气;听到秀才当堂辩理,巧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听到府城的大人派护卫队送大家出城,巧云直呼“青天大老爷”。 这次的事件对宋家村的村民来说,冲击太大了,好多人都围在宋怀瑜周围不走,听里正讲那府城的事情。 宋怀瑜念叨了一路“能吹到儿子进棺材”,一进村就寻到机会,家也不回,衣服也不换,坐在树底下就开始讲。 老爷子平时总端着里正的架子,这次又找回年轻时跟好友吹牛的感觉,声音抑扬顿挫,跟说书先生似的。 “单说那按察使,目不斜视坐到邻桌,一句话都没说,却胜似万语千言呐!” “好!”村里老少爷们围了一圈,每到关键之处就大声喊好。 情绪价值给得满满的,老头就那点儿虚荣心,满足得不能再满足。 大伙谁也不舍得回去,就在树底下谈论天下大事。到了吃饭的时间,各家都送来饭食,大伙就端着碗边吃边侃。 这时候,赵老六搬来一坛酒。 宋怀瑜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让其他人挪挪地方,给赵老六腾出块空地。 大家倒上酒,宋怀瑜道:“虽然这次老六没使上什么力气,可是老六珍视老婆孩子啊!换成那些没良心的,早就顾着保命,没准儿还寻思,老婆没了再换一个呢。” 周围立刻捧臭脚,“宋垚就是那样的,她老婆也去府城,还大着肚子呢,他就没追过去。” 宋怀瑜又道:“老六就不一样,即便使不上什么力气,还是跑了趟府城,刘县令想撵都撵不走,他还打翻好几个衙役。” 哇!宋家村的爷们望向老六的目光里,都充满了崇拜。 “咱们村藏龙卧虎啊!可惜了,按察使都不认识老六,不然他当个侍卫绰绰有余。” 大伙不懂就问,“六叔也一把岁数了,人家要这么老的么?” “是有点岁数大,”宋怀瑜安慰赵老六,“没事,回头我写封信,跟郑大人说说,哪怕在县里给你找个差事也成!” 赵老六:“……” 他这次终于合群,端着碗在大树下,一边炫饭一边侃,直到月上柳梢。 里正都困了,别人说得热火朝天,老头脑袋一点一点的,当场睡着。 “里正叔,”宋垚姗姗来迟,小心地凑了过来,“我家茵娘怎么还没回来?” “她?”宋怀瑜气不打一处来,在外面的时候,他得顾及村里乡亲,能带上柳茵就绝不落下,但是心里能不憋气吗? 现在没有外人,老头可就不惯着谁了,“你那媳妇就是个搅家精,不对,搅村精!这次去府城全是因为她,她胆子可太大了,跑到县衙说,怀疑杜春枝是私藏兵器的共犯,你们说说,这娘们狠不狠?” 大伙义愤填膺,“宋垚,你眼瞎啊,怎么把这种女人娶到村里来?既不本分,也不勤快,还天天搅家。” “可不是,你看你那日子过的,就跟不过了似的。” 第77章 请叫我大掌柜 宋垚一脸尴尬,硬着头皮说:“等她回来我揍她,只是……里正叔将别人都带了回来,为何单单抛下一个孕妇?” 宋怀瑜气不打一出来,“瞧瞧,我要是走错一步,都得让你宋垚赖上。” 老头把柳茵的信拿给宋垚,“你自个儿看吧,她亲手写的要会亲戚,执意在府城多留几天。” “里正叔好不容易去趟府城,为何不等她几日先走?” “我该你们的呀!”老头气哼哼的,“她要是留在那儿半年,我老头子还在那儿陪她生孩子怎么着?你要着急就自个儿去找,别怨这个怨那个。” 宋怀瑜彻底没了兴致,大手一挥,大伙赶紧散了。 赵老六拎着空酒坛回家,杜春枝问:“觉得咋样?” “民风淳朴。” “家长里短有意思吗?” “嗯,下回还去。” 杜春枝大笑,“锅里烧了热水,你去洗洗,我去看看闺女们。” 西厢房亮着灯,老远就听见玲珑和杏花的笑声,进屋一看,俩孩子拿着秃头的绢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杏花见她来,忙搬了椅子,又拿起那个小秃头说,“还没来得及做头发,只能先秃着。” 杜春枝赞道:“没头发看得更清楚,这脑壳又圆溜又好看,通常老师傅都会说,头颅饱满,面容端正,只要画脸的技艺不差,这就是个美人!” 杏花心里美滋滋的,又拿了做好的绢人小手。 杜春枝大赞,别看是小小的两只手,工艺却相当繁杂。先用金属丝做好骨骼,再细细地缠上棉,做成手指的形状,这就有了血肉。 接着用蚕丝织物缝出手套,翻过来之后套上,就相当于皮肤。 技艺高超的匠人会做不同的手势,比方说兰花指,英雄指等等,还会给指尖涂上丹蔻,戴上戒指。 杜春枝道:“杏花初学,手型便做得这样好,可见是有天赋的。只是绢人手指讲究不露线头,不露针脚,你这缝得还是差些火候,多练就是了。” 杏花笑道:“太小了,眼睛都要瞎了。” “可不是,咱们这手艺活最是费眼,我教你们转眼睛,每天转一回,能看见隔壁赵庄的葵。” 杏花和玲珑笑得脸都酸了,杜春枝多点了几个油灯,教孩子们做绢人的身体。 具体流程其实和做手一样,关键之处在于,这身体要做得舒展匀称。女子要苗条,也要圆润,尽现形体之美。 杏花和玲珑记住要领,杜春枝嘱咐她们早点睡,这才回自己屋去。 两个姑娘吹了灯,但是脑子太兴奋了,怎么也睡不着。玲珑说:“杏花姐,我想再瞅一眼我的镯子。” 杏花一骨碌爬起来,“我也想瞅一眼。” 于是她们一人抱着一个上了锁的雕花匣子,美滋滋将手镯戴上。 杏花感慨道:“师公是拿咱们当亲闺女呢。” 玲珑点点头,“对咱俩好,就是对我娘好。” “我舍不得戴。” “我也是,拍磕了碰了,也怕丢。” “做活的时候,戴着也沉。” 玲珑嘻嘻地笑,“那就等会情郎的时候戴,叫他知道知道,我们是有家底的姑娘。” 杏花一指头戳她脑门上,“咱们这作坊不是婶子就是小媳妇,哪有情郎?” “娘会帮咱们找,找好的。”玲珑问:“杏花姐想嫁啥样的后生?” “我才不嫁,要不是师傅,我早就被卖了,都未必能活到现在。我学了师傅的手艺,就是杜氏的传人,我得先想着怎么把东西做好。 “等我出师了,就选个像我这么聪明的徒弟,再把她教好,咱们家的技艺就传下去了。” 玲珑道:“我手没你巧,但是我乐意读书写字,还想跟我爹学些拳脚。姐姐你是没看到,我爹一个人把衙役全打趴下,所向披靡盖世无双! “那天早上,所有的光都在我爹身上,不是揍人厉害才算英雄,他千里迢迢去陪我和娘,也是英雄!” 杜春枝等人回乡后,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由于在府城买了新的料子,杜春枝连夜配色打样,相同的一款布偶,又多出不少花色来。 赵老六果真如他所说,将渡口摇橹的活计给了别人。里正不是稀罕那个替班后生吗,余有年也乐得在宋家村里多扔几个人,把这后生派了过来,让他白天摇橹,晚上当守卫。 赵老六腾出手来,带着杜春枝四处看铺面。除了青云县,还去了杨柳县、东江县。 其实在这之前,杜春枝已经挑好了可租的铺子。赵老六说:“以前瞒着身份也就算了,如今咱们知根知底,就算隐居,我也是有家底的。让媳妇租铺子做买卖,我丢得起这个人吗?” 他非要张罗铺面,杜春枝索性丢开手不管了,“那咱们打个商量,等以后和离了,这些铺子别急着收回去,好歹让我先找到去处,你再收回。” 赵老六气道:“我就差这几个铺面?” “就算你家底丰厚,也不能太败家。” “给媳妇用算什么败家?” “我这不是假的嘛。” 赵老六连着几天奔走,选好铺子买下来,直接让杜春枝按手印。 “这就是给你的,以后随你处置。” 杜春枝连忙高喊:“谢六哥赏!”然后欢欢喜喜拿着文书,越看越高兴:“六哥大手一挥,我就财源滚滚。从今日起,我就不是小掌柜,而是大掌柜!” 赵老六送出铺子,心里也舒坦了,又开始找人做柜子,装潢铺面。 这边正忙着,有人从府城捎来一封信。 赵老六看完后将信烧了,对杜春枝说:“王仁已经问斩,当初刺杀郑端的幕后之人,是王仁招出来的。此人在两府有势力,依附的是我某个皇侄。不过这事儿,端看皇位上那位如何决断。” 杜春枝问:“那两位王小姐呢?” “王仁肯招供,就是为了换她们的性命。郑端不会食言,至于将她们送到哪儿,府衙自有定夺。” 杜春枝叹了口气,“好歹能保住一条命,活着总比砍头强。” 王仁菜市口问斩后,刘县令回来了。 他出门这些天,县里大小事务都压在县丞头上,把老伙计累够呛。刘县令将府城的事情给县丞讲了一遍,他俩对着唏嘘了好一会儿。 正寒暄着,有衙役来报:“大人,宋家村宋垚求见!” 第78章 生了 刘谙一听这名字就头疼,“让他进来。” 宋垚这厮绝对是个刁民,他不仅自己来,还带着全家来。 进门后行礼问安,第一句话就问:“刘大人将草民妻子带到府城,可带回来了?” 刘谙一听就不乐意,啪地一拍桌子,“你说的是什么话?怎么是本官带去的?明明是她来告官,因案子重大,本官不得已去了府城。” 刘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若不是她,本官也不用跑这一趟,舟车劳碌,还花了不少库银。本官没怪罪你们,你这刁民反倒向本官问责么?” 宋垚嘴上说着不敢,却又问道:“如今她身在何处?大人将人带去,竟不带回来么?” 一提这事儿,刘谙脑壳嗡嗡的。 他这一犹豫,宋垚娘立刻嚎啕大哭,“我刚娶的儿媳妇啊,就这么给我弄没了,算算日子,她都快生了!你还我儿媳,还我金孙!” 黄玉莹也大哭,“还我娘亲,你们还我娘亲!” “闭嘴!”衙役大吼。这不是升堂,刘谙身边就他老哥一个,单独一根杀威棒震慑力不够,这帮女的嚎得更大声了。 那衙役无奈道:“柳氏还在府衙,前些天已经生了。” 啊?生了? 宋垚娘立刻止住眼泪,“男孩女孩?” “是个男孩,如今她正在坐月子,满了日子就会回来。” 宋垚娘高兴得直拍宋真卿,“孙砸,你有弟弟了,咱们老宋家又添丁了!” 宋垚一听生了男孩,立刻一脸喜色。宋真卿脸色却不太好看,他原本盼着柳茵进门当他的娘,但是突然多个弟弟,心里就不那么舒坦了。 宋慧慧乐得看笑话,用胳膊肘拐了下宋真卿,“有了老二可就没人疼你了,又不是亲娘,谁在意你是哪头蒜。” 宋真卿咬牙,“你闭嘴,我怎么说也是这个家的长孙,不像你,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这要不是在县衙,宋慧慧都能和侄子撕起来。 宋家人情绪激动,宋垚和老太太都沉浸在添丁的喜悦中,没再有找麻烦的意思。 刘谙见状,慢悠悠地说: “你家这个媳妇可不是省油的灯,宋里正要带她回乡,她说有多年未见的亲戚要会面。本官要回城,自然不会将她丢下,定下行程后知会了她,谁知她前几天突然发动,在客栈就生了!” 刘谙一脸怨气,“她在客栈一边生一边大喊,让小二来找本官,围观的都以为是我的孩子!本官招谁惹谁了?!” 刘县令身边衙役道:“那柳氏身无分文,还是咱们刘大人给的接生银子。大人还雇了人给她伺候月子,你们要是着急,就去府城接她。” 宋垚眼睛转了转,问道:“大人还留了人在那边?” 衙役道:“怕她出事,不仅留了人,还给留了车马。” 宋垚大声道:“多谢大人!大人真不愧是青云县的父母官!有衙门的车马,草民就安心等待!” 刘谙一听,怎么个意思?你就指望我了呗?你老婆在外面给你生了崽儿,连接都不想接呗? 第79章 翻脸 宋垚的确是这个意思,到府城舟车劳顿,连吃饭带住店,一来一回得花不少银子。 反正孩子已经生了,反正刘县令怕担责还在那边留了人,那自己还有啥可担心的?安心在家里等着抱儿子呗。 宋垚全家都是这样想,但黄玉莹可不乐意了。 一出县衙,黄玉莹就撂下脸子,“我娘为宋家添丁,你们竟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府城?有没有良心?!” 宋垚娘自然不把这小姑娘放在眼里,敷衍道:“你娘自然有人照料,咱们过去也是裹乱,回头还得挤在马车里,她也不舒坦。” 黄玉莹问她后爹,“宋叔也是这样想?” 宋垚叹了口气,“实在是路途遥远,万一路上耽搁,互相错过反而糟糕。” 黄玉莹气得脸都红了,宋慧慧幸灾乐祸,“你娘去府城,又不是我们叫她去的。哪有做人家媳妇的,跟着丈夫到县里来,连招呼度不打就跟人家走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偷了汉子呢!” 宋慧慧说得痛快,黄玉莹也不是吃素的,上前一步一巴掌扇到宋慧慧脸上。 两人当场就撕起来了,宋垚娘明着拉架,暗戳戳掐了黄玉莹好几下。黄玉莹吃了亏,自然也不会相让,直接把宋慧慧的头发薅下来一撮。 “宋真卿,你就这么看着!”黄玉莹跺脚。 宋真卿嗫嚅道:“都是我的长辈……” 黄玉莹冷冷看着他,再不说话,一扭身走了。走出一段回头看看,宋真卿居然没追上来。 呵,跟他爹一样是个怂货。 黄玉莹掂了掂身上的银子,直接进了一家首饰铺子。刚才打架打得太狼狈,头发乱蓬蓬,脸上也脏兮兮的,这怎么行! 她也算首饰铺的常客,掌柜立刻叫人打水,黄玉莹重新梳了头洗了脸,然后随手买了一支银簪。 将自己收拾妥当,她就到茶馆坐着,琢磨自己该怎么办。 她娘在府城坐月子,宋家人放心,她可不放心。娘身边没有自己人,万一被怠慢呢?月子里身体弱,又有苦没处说,这不擎等着坐下病吗? 黄玉莹庆幸,娘之前对宋家留了一手,银子根本没放在家里,而是放在另一处宅子里。 只是为了瞒住宋家人,这宅子有些远,她得雇辆马车过去。 等拿了银子,还需雇几个护卫,毕竟路途遥远,万一遇上打劫的,那可就麻烦了。 黄玉莹在茶馆略坐了会儿,又悄悄去码头瞧了一眼,发现宋家几口都坐在返回宋家村的船上,她一直等船开走菜离开码头。 正要雇车,突然瞧见远处一个人影,黄玉莹眼睛转了转,提着裙角慌慌张张往那边跑。 两人说撞就撞上了。 黄玉莹惊呼一声,脸臊得通红,急得都快哭了。 “这位姑娘,多有冒犯,见谅。” 黄玉莹抬头,满眼的惊喜,“徐公子,怎么是你?” “玉莹?这么巧!” 黄玉莹低下头,眼泪大滴大滴落下,“徐公子,我真是急得不知怎样才好,公子见多识广,帮我指条明路。” 第80章 正式挖墙脚 徐兆从靠山镇出来,到县里周秀才处求画,不想秀才不在家,只好随处逛逛。 黄玉莹在面前一哭,徐兆这怜香惜玉的劲儿又上来了。 “你先别哭,有啥事儿少爷帮你。” 他将黄玉莹带到茶馆,还要了个雅间。茶馆小二不由多瞧了黄玉莹几眼,心道:怎么又是她?刚才已经在这儿坐了一会儿,这又跟徐少爷一起来,她是有多渴啊? 如今的黄玉莹根本不相信宋垚一家,对宋真卿尤其失望,对宋慧慧已经上升到看见就烦、说话都恶心、能打击报复绝不手软的程度。 以前看见徐兆时,黄玉莹就明里暗里挖宋慧慧墙角,这次柳茵的事儿,黄玉莹觉得宋家全家都对不起自己和娘,下手更加不客气。 她调整出最佳角度,哭得梨花带雨,徐兆这心里跟着一颤一颤的,赶忙拿出帕子给姑娘擦眼泪。 黄玉莹借势往徐兆怀里一靠,将柳茵在府城生子的事儿说了一遍,她抽抽搭搭道:“我真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绝情,现在我想去府城接我娘回来,却又怕路途遥远……” 徐兆赶紧将人搂住,这漂亮的小娘子投怀送抱,他根本控制不住。 “玉莹莫怕,有我徐兆在,怎么会让你独自前往?你且等我半日,我回去收拾衣物盘缠,再给你娘和亲弟弟备上礼物,明早咱们一起出发。” 黄玉莹心道:他回去一趟,谁知又会遇见哪个狐狸精,夜长梦多,还是直接上路的好。 于是她站起身,“我心里急得很,我娘没个贴心人照料,在府城多待一日,便多受一日的罪。做女儿的孝字为先,否则睡都睡不踏实。若公子不便,我独自上路也是可以的。” 徐兆琢磨了一下,身上倒是带着些银票,但要去府城,还是要多备一些。 他吩咐小厮,“先去镖局雇几个护卫,再回去帮我取些衣物,随便多拿些银票,明早之前务必赶到驿站。” 说完,徐兆拉住黄玉莹的小手,“玉莹,马车就在外面,我先带你买几身路上穿的衣裳,等镖局的人到了,咱们即刻出发。” 黄玉莹心满意足,轻声道:“徐公子如此相待,玉莹无以为报……” 徐兆乐滋滋地等着后面那句,“唯有以身相许。” 谁知黄玉莹说,“那我就给公子写首诗吧。” 她叫小二拿来笔墨,真写!不仅写,她还画! 写字画画都是柳茵教的,柳茵还曾找人帮忙写了些诗作,黄玉莹全都背熟了。 她平时不敢用,只等关键时刻露一小手。到青云县以来,只在宋真卿面前写过一首,令其大为惊艳。 这次,她把绝招用在徐兆身上,反正宋真卿没用,可以弃了;宋慧慧恶心,索性截个胡! 徐兆虽是个小纨绔,却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纨绔,他今儿来县里,就是为了找周秀才求画。 没想到画没求到,黄玉莹这小美人倒是给画了一幅,把他迷得心里直痒痒。 比起宋慧慧来,徐兆觉得,还是眼前这位更加温柔可人, 画还未干,镖局的人已经等在外面,徐兆忙牵着黄玉莹上了马车,去买了几件衣裳,然后直奔府城而去。 第81章 家宅不宁 黄玉莹和宋慧慧在县城闹翻,还撕了一架,两个人闹得都挺狼狈。 宋垚把妹妹扶起来,连哄带劝的,等宋慧慧止住了哭声,黄玉莹早就没影了。 宋垚带着全家坐上船,老太太只顾着数落柳茵,完全没在意还少个人。只有宋真卿担心地问:“玉莹还没过来,用不用去找找她?” 宋慧慧冷笑:“你去找吗?你真是惯的她!现在她敢打你亲姑姑,以后就日日骑在你头上拉屎。” 宋垚娘也说:“不用管,她来县城的次数比我都多,等她玩够了自然就回去了。” 宋真卿一琢磨,也是这么个理。,也就打消了念头。 那边宋慧慧瞧着摇橹的后生,花痴又犯了,一会儿问人家多大,又问家里几口人,搞得那后生烦不胜烦。 到了晚上,黄玉莹还是没回家,宋真卿想出门找人,老太太又说:“她身上有银子,肯定去府城找柳茵了。她们娘俩总背着咱们花钱,这次又不知怎么逍遥呢,根本就不用担心。” 如此过了两天,宋慧慧想起自己约了徐兆,于是梳妆打扮一番,去了徐家在县城的胭脂铺子。 她左等徐兆不来,右等也不来,不由有些心焦,于是问掌柜:“你家少爷几时过来?” 掌柜道:“我家少爷前天去了府城,大半个月不会过来了。” “去府城?!”宋慧慧心里咯噔一下,“他去做什么?” “少爷是临时出发的,后来老爷派人追上他,还让他带了一批货去府城。” 宋慧慧心下稍安,“原来是忙生意上的事儿,路上要走好几天呢,可曾带够了护卫?” “少爷雇了镖局的人,姑娘不必担心。” 宋慧慧点点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都约好了的,就算临时出门,也找人捎个信儿啊,竟让自己白跑了一趟。 这时,徐家的老主顾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你找徐少爷?前天我看见他去茶馆,带着那个挺好看的黄姑娘。后来镖局的人到齐,他们俩一起出发的。” “什么?”宋慧慧心里简直没缝了,赶忙去茶馆打听,那客人说得果然不错,徐兆的确是和黄玉莹一起上的马车。 宋慧慧气疯了,将黄玉莹诅咒了无数次。回家后又跟宋垚发疯,说他引狼入室,那母女两个都不是好人。 宋垚气道:“你还说别人,那天出了县衙,人不是你打的?真卿要找人回来,不是你拦着的?她们母女不是好人,那是谁让我换老婆的?” 宋真卿也道:“若是让我找她回来,她也不会置气去府城,更不会遇到徐兆那个登徒子。” “你说谁是登徒子?黄玉莹是狐狸精还差不多!” 眼看着姑侄俩又要打起来,宋垚气得摔门出去,再也不想在家断这些官司。 因为这件事,宋家闹了大半个月,每天都在吵架。宋垚越发心烦,干脆去找宋怀瑜,说再过半年又是童生试,家里实在太吵,根本看不进书,想去村口闲置的破房子暂住。 宋怀瑜不同意,“你媳妇不在家,你跑去住到人家杜春枝后边,两个房子就隔着一堵墙,你怎么想的,不怕赵老六揍你?” 第82章 回来了 宋垚急道:“里正叔,我只专心读书,保证连门都不出。” “怎么可能不出门?你又不是锁在壳里的王八,耐不住性子的。” “叔,我修身养性。” “你要是能修身养性,能跟柳茵搅和到一块儿吗?” 宋垚赶紧举手立誓,表示即便出门也是走后门,一定避免跟杜春枝夫妻俩碰上。 他一再保证,宋怀瑜也不好再阻拦,最后说道:“反正你自个儿掂量,人家赵老六身手好得很,一群衙役都不是他对手,你要是碍了眼,挨打我可不管。” 宋垚连连称是,暂时借住了村口一间破房。他将房子借到手,自己又不会收拾,还得老娘来帮着拾掇。 看着院子前面的高墙,宋垚娘嘴就没停过,“修得这么高,哪天摔死他们。” 宋垚也挺无奈,“人家走门,不翻墙,翻墙的是偷儿,摔死的也是偷儿。” 宋垚娘气道:“她杜春枝又不识字,占着你的书桌做什么?你去把桌子要回来,那是柳茵给你买的!” 宋垚想起里正的话,哪敢去惹事儿,他提醒老娘说:“小点儿声,让赵老六发现我在他家后头,搅了我读书就麻烦了。” 宋垚娘最在意这个,“明年定能考上,到时候做了官,让赵老六给你磕头!” 收拾妥当,宋垚便白天来这边读书,晚上回宋家睡觉。原以为这就安生了,他忘了杜春枝隔壁就是小作坊。 作坊里人多,做的是手工活,谁还不聊几句?说到高兴处,还能不笑几声? 前面欢声笑语,宋垚在后面揪头发,再过一会儿,居然还有读书声! 宋垚竖起耳朵仔细一听,读的是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再仔细分辨,是一个大小伙子和两个姑娘在朗读,那不就是杜春枝领回家的俩丫头?识字启蒙呢是吧?这还叫人怎么做学问?! 地方是他选的,也不敢出去理论,只好灰溜溜回家。到家一看,宋慧慧还在和宋真卿吵架,宋垚坐在门框上叹气,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最终也没在村口多待,寻了村里僻静的小凉亭看书。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天,柳茵终于回来了。 听到消息,宋垚赶忙往外跑。在床上躺着的宋慧慧也一骨碌爬起来,拎着棍子就冲,“那小蹄子务必给我一个交代,我要打折她的腰,挠花她的脸!” 宋真卿当然不允许黄玉莹受伤,他的目标是徐兆,他也不知道该咋样,反正是要立威的! 宋垚娘见宋慧慧拎棍子,便着急忙慌往外追,“你们打是打,可别碰到我的金孙。” 一家人跑到村口,只见两辆马车停在那儿,周围有镖局和徐家后派去的护卫。队伍前头,徐兆骑着高头大马,看上去蛮威风的。 宋慧慧看见他,棍子扔了,声音也变细了,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徐公子,你怎么才回来呀。” 徐兆笑道:“慧慧今日没有梳头?” 宋慧慧这才惊觉,自己原本躺着躲懒,听说黄玉莹回来,不管不顾就往外冲,的确忘了梳头。 她哎呀一声躲到人群后头,就见徐兆翻身下马,从前面的马车里扶下一个人来。 宋慧慧眼睛都红了,“黄玉莹,你个小妖精!” 第83章 状如疯妇 宋慧慧不顾自己蓬头垢面,拼命往前冲,结果还没冲到近前,就被镖局的大汉拦住。 黄玉莹笑着从车上下来,瞥了宋慧慧一眼,对徐兆说道:“徐郎,她疯疯癫癫,跟入魔一般,吓得我心口疼。” 徐兆连忙揽住她的腰,“不怕,有人帮你拦着。” 宋真卿眼睛好似冒了火,“徐兆,你把手给我放开!” 徐兆压根不把他当回事儿,“敢跟本少爷喊叫,你是活腻了么?” 黄玉莹赶忙道:“徐郎,我已回到宋家村,你快回去吧,家里还有长辈等着呢。” 徐兆应了一声,黄玉莹去后面的马车将柳茵扶了出来。 在柳茵身后还有一位丫鬟,手里抱着襁褓,正是那刚出生的孩子。 宋垚和老太太几步抢了过去,竟都是先看被子里的娃娃。 柳茵似乎早就料到他们是这个德行,笑吟吟地由着他们看。徐兆将人送到,朝柳茵一抱拳,回靠山镇去了。 “徐公子!”宋慧慧紧跑几步想追上徐兆,却被赵寡妇一把拉住,“你追他干啥?” 宋慧慧咬牙,“我要问清楚!他先认识的是我,也是我带他到宋家村的,出去玩儿也是约我,现在却是什么意思?” 赵寡妇一脸嫌弃,“是要问清楚,但你不能顶着鸟窝去,至少要穿得齐整,头梳得好看些吧?你去河边照照,你现在这模样和那小狐狸精能比吗?” 宋慧慧真去了河边,看见自己的倒影,脑子里嗡地一声。 四个字——状如疯妇! 宋垚一家回到住处,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宋垚和老太太自然是高兴的,毕竟家里添丁是件大喜事。他们俩总抢着说话,这个说孩子长得好,那个说孩子眼睛亮,好像这么一夸,柳茵就不会计较他们不去府城的事儿。 事实上,柳茵还真没计较,她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大度。 宋家大门虽关上了,但是村里人爱看热闹,都围在院子外,顺着他们家栅栏往里看。 柳茵就当着大伙的面,拿出了给家人的礼物,每一件都显得那么妥帖周到。 “夫君,这是在府城买的上好的松烟墨,明年夫君定录生员!” 村里有跟着秀才念书的少年,一听这话鼓起掌来,“一两松烟一两金,柳婶子真是舍得!” 柳茵又道:“真卿,这是三甲试卷,虽是印制的,府城也极难买到,好在我得了一份。” “啊?!”那少年惊呼一声,赶紧跑去找秀才,这东西连秀才公都没有,不得借来观摩一番? “娘,慧慧,这是府城的衣料,做成衣服极好看的。” 大伙儿眼睛都直了,“府城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上回杜春枝拿回来的料子也好得很,可惜都用在布偶上了。” “她也做衣服来着,只是他们家的衣料普通,不像柳婶子的,像富贵人家穿的。” 宋垚娘见到好料子,眼睛一下就亮了。她嫁给宋垚爹时家里还是富户,她也有过一段富贵日子,也是认得好东西的。 这衣料,让老太太想起当少奶奶的旧时光,脸上褶子都笑成花了。 全家只有宋慧慧最不高兴,她抢过衣料放在磨盘上,斜睨着那对母女,“少在那儿装大方,你们明里暗里给我使绊子,我可不领情。” 第84章 查到了 柳茵笑了笑,问道:“慧慧在闹什么?我几时给你使了绊子?倒是你,嫂嫂回家不问候,对刚见面的侄儿熟视无睹,若是不容我们母女,那我们搬出去便是。” 她作势要走,宋垚娘第一个不愿意,“慧慧先闭嘴,有什么话回头再说。茵娘莫生气,哪有自家人搬出去的道理,赶快进屋,孩子一会儿该饿了。” 柳茵这才往里走,宋慧慧觉得当着全村的面丢了人,气哼哼地回了自己屋。自从知道徐兆和黄玉莹同去府城,她没有一天睡得安稳,总觉着这两个人都不会安生。 她暗忖,要想个什么法子把徐兆抢回来才好。 另一边,宋真卿围着黄玉莹转,试图跟她聊聊。黄玉莹偏不理他,只说累了,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只有宋垚跟他娘满心欢喜,围着新生儿一眼不眨地瞧,孩子放个屁他俩都能笑半天。 柳茵朝那抱孩子的丫鬟招了招手,给了些钱,丫鬟便出去采买。 柳茵道:“刘大人请了个粗使婆子照看我,我不能动,身边也没有家人,那婆子并不尽心。多亏玉莹过去照料,徐公子还买了丫鬟给我使,这才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宋垚笑得敷衍,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宋垚娘问:“这丫鬟就这么留下了?” “这是徐家的丫鬟,等孩子大些,她还得回徐家呢。” 宋垚娘又问:“月钱谁给?” 柳茵笑了,“自然是徐家给,咱们不必操心。” 宋垚娘松了口气,“不是咱们给就好,宋家村这帮泥腿子,定会羡慕咱家有丫鬟用。” 柳茵只是笑,那丫鬟采买回来,手脚麻利地做好了饭。宋垚娘乐得够呛,刚要上桌就被丫鬟拦住,“我只伺候柳夫人和玉莹姑娘,旁人要是想吃,那得另给工钱。” 柳茵一脸为难,“郎君……若是全家都用人家的丫鬟,徐公子怕是心中不悦……” 宋垚悻悻下桌,宋垚娘瞪起眼睛却无可辩驳。 不能上桌很是难受,宋垚娘却也只能耷拉着老脸去灶间,草草煮了些粥,这才喊书房的宋真卿和躺着的宋慧慧吃饭。 宋垚觉得柳茵跟走之前大不一样,但是究竟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 宋垚家是一本烂账,赵寡妇瞧完热闹,跑去找杜春枝蛐蛐。 “你不知道那柳茵,身后居然跟了个丫鬟,生个孩子还变成夫人了,给她能的!” “还有那黄玉莹,真是公然挖宋慧慧墙角哇。你没看见你那前小姑子,头发乱蓬蓬,脸也没洗干净,哭得脸上一道一道的,我要是徐公子,我也赶紧跑。” “还有,柳茵独自在府城坐月子,还给生了个大儿子,宋垚居然不姐她回来,怎么想的?柳茵也是奇怪,换做是我,必定闹他个天翻地覆,她居然连句重话都不说。” 杜春枝听她叨叨了半天,往小作坊院里指了指,“别人都在忙活,你却跑去看热闹,活都落下了。” 作坊是流水作业,赵寡妇也怕误了别人的工,赶紧闭了嘴拿起针线。 杜春枝看了眼赵老六,“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赵老六道:“我说柳茵丈夫的死因,查到了。” 第85章 原来如此 两个人回家关上了门,赵老六道:“柳茵丈夫不是中风死的,而是出门做生意,晚上喝多了酒从船上摔下去。摔进水里淹死的。” 杜春枝问:“谁收的尸?” “和他一起出行的堂兄——黄盛。” 杜春枝又问:“之前不是说,黄家每个分支各自经营生意,黄盛做什么生意?” “你猜?”赵老六笑问。 “莫非是丝绸?” 赵老六点了点头。 杜春枝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柳茵能撺掇宋家把我卖了,我没办法将她看作良善之辈,我便以恶意来揣测。 “柳茵前夫的堂兄黄盛,是故意将兄弟灌醉,甚至是凶手,将人推下船的,他与柳茵之间也有些不清不楚。” 杜春枝没说的是:否则凭柳茵一个人,上辈子做不了绸缎生意。 赵老六道:“柳茵不跟咱们一起回村,说是要在府城会亲戚,你猜她见的是谁?” 杜春枝心中一动,“莫非就是这位堂兄?” “没错,就是黄盛。他特意去府城探望柳茵,不仅给她换了舒适客房,还为她雇了接生婆子。” 听到这些,杜春枝便知自己猜得不错,黄盛和柳茵果然有首尾。 “那黄盛在府城住了几天?” “住了七八天,后来柳茵生产,他又去了一趟。这事儿刘县令始终不知道,还以为是自己雇的人在照看。” 杜春枝缓缓点头,“原来宋垚是给别人养儿子啊,怪不得柳茵急着把我赶走,她想给那孩子一个合适的爹罢了。” 说到这儿,杜春枝不由笑出声来:“弄清楚这事儿,我怎么还有点儿幸灾乐祸呢?” 赵老六一本正经道:“理应如此。” “那黄玉莹和徐兆又是怎么回事儿?” “徐兆陪黄玉莹去府城,第二天徐家的人就追上他,让他带着货去。” 杜春枝笑道:“徐家可真是,每一趟都不空跑。” “徐兆对黄玉莹原本没当真,可他在府城见到了黄盛。黄盛请他吃酒,还敲打他一番,要他好好对待自己这‘侄女’。 “这几年,黄盛吞了柳茵丈夫的家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济源府很有名气。徐兆发觉黄玉莹有这样一个靠山,态度自然恭敬了起来。” 杜春枝一拍大腿,“这不得娶回家供着?” 赵老六忍俊不禁,“徐兆连夜给家里写信,用快马送回,几天后收到回信,信里还夹着银票,要他千万别怠慢。” “反应如此之快,看来徐老爷也生怕错过黄盛这条大腿。照这样看,恐怕这几日徐家就会提亲。” 杜春枝想起上辈子,黄玉莹是嫁给好大儿宋真卿的,没想到这一次,老天爷连鸳鸯谱都重点了。 她又想起宋慧慧,之前趾高气昂地在村里炫耀,觉得徐兆非她不娶,估计现在能挺上火。 不过,这些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已经恩断义绝,他们家的事儿就当热闹瞧瞧,啥也没有咱赚钱重要! 赵老六道:“宋真卿嘴上起了几个大泡。” “该!” “宋垚很喜欢小儿子,还在琢磨取什么名字呢。” “空欢喜罢了,他更是活该!” 第86章 提亲 赵老六的消息果然没错,没过几日,徐老爷带着徐兆亲自上门提亲,给足了柳茵面子。 望着源源不断抬进院的聘礼,宋家几口人都给整懵了。 宋垚和宋垚娘始终以为,宋慧慧能进徐家的门。他们还偷偷商量过,一定要哄好柳茵,好让她给宋慧慧置办体面的嫁妆。 怎么一眨眼,徐兆就要娶黄玉莹了呢? 宋垚和宋垚娘还以为,黄玉莹会嫁给宋真卿,进宋家的门。这样一来,柳茵手里的银子就更好掌握,她们娘俩都得为宋家父子尽心尽力。 可是怎么一眨眼,黄玉莹就要嫁徐兆了呢? 另外两位当事人宋慧慧和宋真卿已经疯了,一边瞧徐家送来的聘礼眼热,一边又恨心上人不忠诚,将自己当猴耍。 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徐兆送完聘礼定下婚期,看着拦路的宋慧慧,脸上全是不耐烦。 “你我相处是你情我愿,每次约见你都得了不少好处。人贵在知足,若是胡搅蛮缠,那就没意思了。” 宋慧慧眼睛通红,“谁胡搅蛮缠?不是你说过要娶我的吗?” 徐兆不以为然,笑道:“这话我对很多人说过,但我只能娶一个正室。你若是非我不可,我也不介意多一房小妾。” 宋慧慧气炸了,还想跟他理论,却听徐兆说道:“若是不能好聚好散,就把我送的首饰衣服还回来,毕竟跟我出门,你一个铜板都没花过。” 宋慧慧脸色惨白,徐兆说得没错,每次跟他出去,自己都会得到不少好处。她也曾四处炫耀过,殊不知,这也是被人拿捏的痛脚。 人已经嫁不成了,若是连那些珠宝首饰也保不住,岂不是更加窝火? 徐兆唬住了宋慧慧,半点儿不留恋,自顾自大步离开。 而宋真卿这边,状况也没好到哪去。 他质问黄玉莹,为什么去了趟府城就变了心,黄玉莹冷笑:“宋慧慧当街打我,你可站在我这边?我说要去府城,你可想过陪我同去?我一个人离开,你可曾担心过?你们全家坐上船,不管我的死活,是笃定我会自己回村? “你什么都没做,却有另一个人陪我出门,提供车马,配备保镖,一路食宿照顾妥帖。到了府城,对我娘亲敬重,不仅帮忙雇丫鬟,还将我们母女平安送回。 “两厢比较,自然要选个靠谱的人来嫁,宋真卿,我这不是变心,我这是良禽择木而栖!” 宋真卿气得浑身哆嗦,“可你当初口口声声说,我是十里八乡最俊秀的少年。你说我识文断字,又做了一手好文章,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那时候眼睛被眼屎糊住,自然看你什么都好,可是平心而论,你真有我说得那么好? “论写字,你不过范范而已,论画技,可能还不如我。论学问,”黄玉莹嗤笑一声,“若是学问真的好,还能始终是童生?叫我等着当秀才娘子,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够!” 宋真卿万万没想到,自己在黄玉莹眼里竟是如此不堪,他难以置信并急火攻心,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第87章 开张大吉 在宋垚娘急着给宋真卿掐人中的时候,杜春枝在县城的铺面已经收拾妥当,就等着开张了。 选定良辰吉日,请了宋家村的乡亲们来捧人场,噼里啪啦爆竹声响,锣鼓声里狮子舞得甚是好看。 铺子门口围了不少人,大家拍着手叫好,赵老六和杜春枝挂上牌匾,上面是描金的四个大字——“杜氏布偶”。 这四个字遒劲有力,神韵天成,秀才公杜如松看得直咋舌,一个劲儿追着问是谁写的。 杜春枝也不能暴露赵老六哇。 虽然家里请了先生,他们夫妻现在可以稍微认识几个字,但绝对不能写出这么带劲儿的书法呀。 杜春枝只好跟秀才打哈哈,说是余有年送的牌匾,不晓得请哪位大能给写的。秀才公便唉声叹气,说能写出这样的字,必定不是寻常人,今日未能结识,实在太过遗憾。 秀才又去找余有年,余有年也得帮着打掩护,便说写字的先生云游四海,指不定啥时候出现。秀才只好作罢,求余老大遇见那先生时,务必引见。 这只是个小插曲,铺子大门打开,笑迎八方客。大伙都挤进去瞧新鲜。 只见里面货架崭新,货品花样繁多,墙上一幅长画卷,画得正是小作坊的《制偶图》。 这画可是周秀才的手笔,他是青云县书画第一人,这幅《制偶图》可老有面子了。 周秀才摇着折扇,笑眯眯接受大伙的赞誉,然后问赵老六:“你服不服?” 赵老六能跟他一般见识吗,赶紧说:“服!我当初竟然质疑秀才公的才华,真是有眼无珠!” 周秀才舒坦了,“你不懂画,我便不跟你计较,只要你服气,下次求到头上,本秀才还给你画。” 赞赏完墙上的《制偶图》,大伙开始看货架上的玩偶,这叫一个眼花缭乱——吊眼的虎、腾云的龙、机灵的猴、憨憨的猪……十二生肖摆满整个货架,即便做工一样,花色又各不相同,整个架上竟然找不出两个完全一样的。 再往旁边架子上看,那里全是布娃娃,穿着各色的衣裳,有的扎冲天辫,有的梳着双髻,有的穿红兜兜,有的拿着糖葫芦。除了这些小娃娃,还有笑意盈盈的闺阁小姐,也有手握毛笔的书生。 再旁边是缝制的亭台楼阁,有的工序比较简单,有的极其精巧,价位也各不相同。不管平民还是富贵人家的小孩,都可以在家里摆个小戏台,用这些道具过家家。 眼下还有一个多月到中秋,兔儿爷也摆了一个货架,小的只需几文钱,最贵的要四五两银子。 除了这些,柜台里面放了个展柜,这里面放着镇店之宝。 看见里面的东西,几乎所有人都到抽一口气。那是一个宫装仕女绢人,眉目如画,十指纤纤,手里一把团扇,整个人栩栩如生。 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是轻盈摇曳的仙衣,是衣服上点缀的珠翠,是颈间的八宝璎珞,是头上的绿鬓如云。 这哪里只是个绢人?这是九天仙女下凡尘! 所有人都为之赞叹,几位秀才公当场作诗,杜春枝当然不客气,马上着人装裱,回头好挂在墙上。 秀才们写诗的当口,货架上几文钱的兔儿爷遭到疯抢,贵至几两银子的竟也卖出了几个! 第88章 她柳婶,再苦不能苦孩子 卖出的布偶有一部分是乡亲们捧场,其余才是县城的住户买的。 里正宋怀瑜给孙子孙女每人买了个生肖布偶;秀才公给孩子买了兔儿爷;宋泛那老头当初还想占房子,后来儿媳去了小作坊,老头便老实了,这次也买了几个布偶捧场。 就连赵寡妇都买了个小老虎,说要挂在床头辟邪。 铺子里热热闹闹的,杜春枝在心里算了下利润,还算满意。 这才第一天,除了捧场的,还有好多人是图新鲜。布偶这东西不是消耗品,节俭的人家能让孩子玩儿好几年。 想要赚钱,还得有更多花样才行。 好在杏花已经入门,这孩子极其刻苦,不仅练手艺,还琢磨着自创花样。只要胆子大,手够巧,这衣钵妥妥传承下去了。 她正寻思着,门口传来“银铃”一般的笑声,“杜姐姐将全村都请来了,唯独没请我们家,这可说不过去。” 杜春枝抬头一看,这摇曳生姿的已老徐娘,不就是刚回村的柳茵。 柳茵身后跟着丫鬟,丫鬟手里抱着孩子,看上去很是张扬。 杜春枝能惯着她?那必须不能! 她热情地迎上去,“她柳大婶子,来都来了,快给你娃留几个布偶。杏花!今年是狗年,快给宋家村的小狗子拿个最好的狗子!” “他们宋家是书香门第,玲珑,快给宋小狗拿个书生,人家以后要考功名的。” “书生都拿了,再给配个媳妇,挑个最漂亮的。那亭台楼阁也给拿一套,别人用不起,你柳大婶子财大气粗,巴巴地赶过来,就是为了给咱们捧场!” 柳茵:“……” 我是来显摆的,是找由头讥讽和嘲笑的,哪里是来捧场的? 怎么刚跟杜春枝过了一招,就得买东西了? 柳茵涨红了脸:“我还没说买。” 杜春枝笑道:“她柳婶就爱说笑,虽说不买看看也欢迎,可你刚生了儿子,怎么忍心不给孩子买玩具?” 赵寡妇在一旁帮腔:“咱村就没有一个娃娃手上不拿布偶的,咱可是布偶之乡,丢不起这人!” 杜春枝跟寡妇打配合,“全村娃娃都有,只有你家宋小狗没有,这也太惨了,你又不是买不起。” 赵寡妇瞪大眼睛:“这孩子是你亲生的吧?你怎么能这么对他?难不成,你不愿意给宋垚的孩子花钱?看来你挺穷啊,你出门穿这么好,还有使唤丫头,原来都是打肿脸充胖子啊。” 柳茵气得脑袋都大了,明知是激将法,她就是忍不了,“不就是几个布偶,买下就是了!” 杜春枝马上扒拉算盘,“一共是五十五两银子,她柳婶,多谢捧场!” 柳茵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五十五两?你们是要抢钱吗?” 杜春枝一摊手,“看来贵的她买不起,那给换换,换便宜的。” 玲珑和杏花手脚麻利地又拿了一套,杜春枝算盘打得噼里啪啦,“这次拿的都是十文钱一个的,一共九十文,若是还嫌贵,只拿一个狗子就好。” 她拉起柳茵的手,“她柳婶,你听我一句劝,再苦不能苦了孩子。我知道你不舍得,只是,咬咬牙也要给孩子买一个呀!” 第89章 这也行? 柳茵气得捏紧了拳,手里的帕子都快揉碎了。这是咬咬牙的事儿吗?我给孩子买玩具,用得着咬牙吗?我什么时候缺过这份儿钱?难道不是闭着眼就能买一堆吗? 柳茵想起出门前,小姑子宋慧慧的阴阳怪气:“嫂嫂非要出门,也不知是看人笑话,还是给人家送钱去。” 宋慧慧真没说错,不管你说什么干什么,杜春枝都能绕到捧场买货这儿,憋着劲儿让人掏银子,简直令人发指! 最可气的是,赵寡妇竟然跟旁边的婆姨们蛐蛐,“还以为柳茵是咱村最有钱的,现在看来也就这样,还不如咱们大方。” “本以为她儿子能养成个小少爷,今天才知道!我花十文钱使使劲儿就花了,她花十文钱比我还费劲。啥少爷呀,以后跟咱们一样是泥腿子。” 柳茵:“……” 她巴巴赶到县城来,是为了贬低杜春枝,彰显自己优越的!怎么可以陷入被奚落的境地? 柳茵顾不得心疼银子,大声道:“给我儿子当然要买最好的,就要之前那一套!” 杜春枝乐的呀,赶紧叫玲珑把布偶包起来,欢欢喜喜收了五十五两银子。 “她柳大婶子,其实你多拿一套也行的,万一你今年又怀一个呢,早点儿预备上,省得来年再买。” 柳茵:“……” 赵寡妇也过来凑趣,“你和宋垚一把岁数还那么黏糊,不得生个四大金刚、十八罗汉呐?” 柳茵咬了咬牙,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被带偏,于是站直了些,下巴上挑,用不屑的目光打量着铺子,讥笑道:“手艺不过如此,只是租来的铺面向来不长远,万一被房东收回,可没地儿哭去。” 人家新铺开张,她跑来说这些实在是欠揍。但是柳茵笃定,杜春枝新店开张图个吉利,既不能骂也不能打,否则犯忌讳。 老人们都说,开张忌吵架,否则天天闹事不得安生。 杜春枝果然没暴起,笑眯眯道:“她婶,你放心吧,这店里的掌柜是我,房东也是我,我不撵我自己。” 什么? 柳茵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这铺子完完整整都是她的?凭什么?她哪来那么多银子? 她转念一想,也是,杜春枝惯会坑人,之前坑了王家小姐那么多银子,刚才对自己强买强卖如此熟练,指不定做过多少回了!如此看来,把铺面买下也不是不能。 于是柳茵又道:“虽然如此,也只能在小县城硬撑罢了。那些有真本事的,谁不把店铺往府城开?” 杜春枝一巴掌拍在柳茵肩膀,差点儿没让她背过气去。 “她柳婶子果然是在府城生过娃的人,看得就是长远!如你所愿,我明儿就去府城。铺子已经盘好了,只等这边开张,立马就去那边铺货。” 柳茵吓了一跳,这也行? 骗谁呢,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顺着我的话说而已。 “杜春枝,你竟当众说大话!你这边铺子是买的,哪有钱去府城?” “府城怎么了?怎么就去不起?这事儿老子亲自去办的!”余有年大声道,“我堂堂砖窑掌柜,连个铺面都盘不下来吗?” 第90章 憋回去了 柳茵吃了一惊,这么说,杜春枝真要在府城开铺子? 她心里不服气,咬了咬嘴唇道:“府城那么大,盘下个犄角旮旯的铺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杜春枝好似没听懂一般,特别真诚地说:“不在犄角旮旯,那条街你也熟,你去过那儿的首饰铺子,还啥都没买。” 柳茵下意识看了看余有年,心里暗忖:余掌柜的砖窑在青云县是说得上话的,但是在府城,怕是没那么大能耐吧? “看什么看!”余有年道:“丰顺街的铺子很麻烦吗?难道不是有银子就行?” 柳茵笑了,更加认定这帮人是吹牛,“余掌柜,府城丰顺街的旺铺,不会也是买下来的吧?” 余有年挽了挽袖子,“不行吗?” “余掌柜可能不晓得,府城那边租赁不比县里,要先问过亲属近邻,若是这些人都不接手,才好卖给外人。即便你们有银子,也没有这门路呀。” 赵寡妇听懂了,对杜春枝说:“她说你根本办不到,和余掌柜合起来骗人呢。” 余有年瞪起眼睛,“这有什么难的,丰顺街那掌柜,正是咱们杜大当家的远方亲戚!” 那铺子当然不是随便能买下来的,齐源府按察使郑端也帮了忙,但中间这层关系不能拿出来讲,余有年便搬出商量好的说辞。 柳茵一脸难以置信,杜春枝笑道:“从我嫁到宋家村,再没见过我这二舅妈,谁想到这次竟在府城遇见。多亏了她柳婶,要不是你告发我,我也不能被刘县令带到府城,也见不到我二舅妈,更没法盘下铺面。” 她情真意切地拉住柳茵的手,“真是无巧不成书,她柳婶,谢谢了啊。” 柳茵胸口血气上涌,差点儿没一口喷出来,她追问道:“丰顺街的旺铺你买下来了?你哪有银子?” “我没有啊,但那是我二舅妈,自然会通融。我每年给一笔银子就成,直到给完为止。她柳婶,你说我二舅妈是不是很心地善良?” 柳茵恨得牙根直痒痒,“即便如此,那边没个贴心人管着,迟早赔个底掉。” “你怎么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杜春枝一拍大腿,“如今二根腿也好了,正好跟芸娘一起去府城给我管铺子。” 不管柳茵怎么说,杜春枝都有办法堵她的嘴,柳茵气得胸口疼。 她没讨到半点便宜,气得转身就走。杜春枝在后面喊:“她柳婶,常来啊,以后有新货喊你!” 丫鬟抱着的孩子哭了,柳茵找了个安全的雅间,孩子喝了两口就开始嚎。柳茵急得满头是汗,她这一趟亏大发了,被杜春枝气得血气逆行,连喂孩子的奶都憋回去了。 杜春枝等柳茵走了,活动了下手腕,“她阴我一回,看在她临盆的份儿上没跟她计较,这次又趁着店铺开张,看准我不能发火又跑来挑衅。她是真以为我不会揍她吗?” 赵老六道:“你先消消气儿,去数银子高兴高兴,晚上我带你砸他们家大缸。” “行,”杜春枝点点头,“顺便帮她那儿子取个名。” 第91章 又砸我的缸 到了晚上,赵老六果真带杜春枝爬上宋垚家墙头。 杜春枝掂了掂手里的石头,“不能先砸缸,不然老太太就给炸出来了,还是得先帮他家孩子取名。” 虽然她没兴趣关注宋垚家那些破事,但是架不住小作坊的赵寡妇大嘴巴呀。 赵寡妇说,宋垚四十得子,兴奋得整晚睡不着。宋垚娘天天出来显摆,说儿子在书房憋了好几天,就为了给孩子取名。 所以,知道这件事的杜春枝决定帮宋垚取个好的。 听到杜春枝打算先取名,赵老六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还是我媳妇机智,你等着,我先上去看看。” 嗖,一个飞爪弹出去,杜春枝只眨了下眼睛,赵老六就不见了。月色之下,房顶子上隐隐现出人影,直奔宋垚书房。 没一会儿,人回来了。 “宋垚就在书房,你要去吗?” “我能去吗?那可是房顶子。” 赵老六笑道:“这不是有我吗?” 六哥的胳膊老结实了,架在杜春枝腰上,扥了扥飞爪的绳子,几个起落,俩人就趴在了房顶上。 赵老六掀开一片瓦,杜春枝往下一看,宋垚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摇头晃脑,冥思苦想,绞尽脑汁,搜肠刮肚。 “先达,达——有德行有学识,宋先达。” “真霖,和真卿共用一个真字,霖意指祥瑞、兴旺,宋真霖……” 宋垚每想出一个名字,就在纸上记录下来,然后反复比较,勾勾画画,纸张摊了一桌子,却怎么都不满意。 杜春枝掏出之前那块石头,小声问:“我砸不准怎么办?” 赵老六道:“不必担忧,我会补刀。” 杜春枝点了点头,瞄准院子里的大缸。 这缸两个月内已经换了三回,这次也跑不了。杜春枝使劲儿一甩,石头飞了出去,一看那走向就知道跑偏了。 赵老六多靠谱啊,手腕一抖,一颗小石子飞了出去,直接打在杜春枝的石头上。石头的方向改变,直直飞向老太太的大缸。 咔嚓,缸裂了。 哗啦,缸碎了。 咣当,老太太推门出来扯着嗓子喊:“哪个天杀的!又砸我的缸!” 除了还在屋里喝汤的柳茵,宋家人都跑到院子里,宋慧慧瞥了一眼,第一个往回走,“碎了就碎了,再买一个就是。” 宋真卿和宋垚在院子附近找了一圈,回来说:“左近没人,再说这缸在角落里,砸碎它得多大的劲儿。” 黄玉莹噗嗤一笑,“这可有意思了,不是人砸的,怕不是鬼砸的?” 老太太气得又心疼又跺脚,边收拾碎缸,边破口大骂。宋真卿一溜烟钻自己屋去了,宋垚也没管他娘,说道:“娘,你当心割了手,我得回去接着取名,刚想出几个好的,全被您给喊没了。” 宋垚嘟哝着回到书房,突然发现桌上多了一张素笺。虽然没有着色,也没有压花,却是上好的纸质。 至少在镇上和县里都买不到。 宋垚确定,自己的书房从未有过这种素笺,他四下里看了看,心中狐疑。 为什么院里的缸碎了,桌上就出现这页纸? 这中间有什么关联? 这纸是怎么来的?突然间出现,是否存在某种预示? 第92章 绿云 宋垚心里一激灵,赶紧喊来宋真卿,“儿砸,你帮我想想,这纸为何会突然出现?” 宋真卿满脑子都是怎么挽回黄玉莹的心,胡乱看了一眼,心不在焉道:“方才院子里的缸破了,是不是有人趁乱放进来的?” 宋垚笑着摇头,“你太高看这宋家村了,这村里哪有一个像是会飞檐走壁的?” “我看那赵老六就很像。” “莽夫而已,别看里正说他以一敌众,他未必有那能耐。打咱们爷俩或许可以,飞进咱家院子绝无可能,他也不怕摔死!” 宋真卿很是不耐烦,“不是被送进来的,那是怎么来的?” “我觉着,这或许是神明指引。” 宋垚最喜这样的故事,他以前就偷偷写过话本子,写书生睡醒后发现桌上有个锦囊,里面是神仙的指点。 书生刚开始还不信,结果预言逐步应验。他恍然大悟,按照锦囊教的做,最后娶娇妻当宰相家财万贯。 所以杜春枝和赵老六在桌上放张素笺,正是宋垚喜欢的路数。 宋垚先是拿了油灯过来,小心翼翼地将素笺放在火上烤,纸张没有任何变化。宋真卿嗤笑道:“爹,也就你相信这种事,别是想名字想魔怔了。” 他瞥了眼桌上那些取好的名字,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当初给我取名也没花这么大力气。” 宋垚拿了本书敲他的头,“当年我也这样对你的!我给你想名字的时候你还小呢,哪里知道我费了多少苦心。” 说着,他又把手探进笔洗里,沾了些水出来,轻轻拍在素笺上。 好家伙,纸一湿,果然有字显现出来! 宋真卿揉了揉眼睛,“绿云?什么意思?” 宋垚一拍大腿,“这是上天垂帘,看我取名殚精竭虑,直接给了个名字!” 宋真卿大为不解,“可这看起来也不像好名字啊。” 绿云压顶,这像话吗? 宋垚微微沉吟,“可是书上也说,绿云是围绕仙人的祥云。” 宋真卿真觉得他爹魔怔了,“儿子听说,世上有那遇水显形的药水,会不会有人戏弄咱们?” 宋垚正色道:“若是真有那药水,那也贵得很,谁也犯不上给我用。” 宋真卿看着纸上两个字,心底突然生起一股恶念。这新来的弟弟,叫这名不是挺好吗?就算以后受人嘲笑,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这名字又不是亲哥取的! 于是宋真卿立刻换了副嘴脸,笑着拍巴掌,“爹,这名字越看越顺眼,果然不同凡响。想必弟弟之前便陪伴在仙人左右,如今又降生在咱们家,所以仙人才特地送了这名字来!” 一席话,将宋垚说得心花怒放。 他写过的情节发生了!真诚果真可以感动天地! 宋垚拿着那素笺兴冲冲地去找柳茵,院子里的老太太还在哀悼她的大缸,主屋传来孩子的哭声,柳茵还是没奶。 宋垚哪管这些,他只觉得被眷顾,惦记自己那点儿虚幻的虚荣。 他开门进屋,跟柳茵说名字取好了,柳茵正急得要命,根本没往心里去。 “夫君取的名字一定是极好的,不必跟我商量的。” 第93章 干中学 宋垚巴不得如此,见孩子还在嚎,皱了皱眉问:“怎么一直哭?” 柳茵不敢说自己去杜春枝那儿捣乱,反被人家把奶气回去了,敷衍道:“你就别管了,快去看书,明年务必要考上。” 宋垚一抖袖子,“读书不急,我去找里正,把咱儿子户籍落上。” 杜春枝在房顶看得直乐,她把瓦片小心地放回去,“咱回吧。” 赵老六等宋垚走远,这才带着杜春枝平安落地。 杜春枝笑眯眯的,赵老六问:“挺高兴?” 杜春枝点点头,“今日挣了这么多,还砸了缸,给宋垚使了坏,当然高兴。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为啥会带我做这些?” “或许,这是哄媳妇高兴?” 杜春枝撇了撇嘴,“我看你是闲的。” 赵老六又问:“柳茵阴你一次,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她害我被抓到府城,若不是有几分运气在,我就是被砍头的大冤种。等我忙过这阵儿,把几个铺子的货铺好,再回来收拾她。” 赵老六笑道:“明儿出发,余有年把马车都备好了,一大早就能过来。” 杜春枝点点头,“这次还得在那边住几天,等巧云和二根做顺手了再走。” 次日一早,几两拉货的马车停在小作坊前,宋二根和巧云已经收拾好行囊,打算在府城常驻了。 这段日子,二根夫妻俩一直在作坊帮忙,杜春枝有意让他们学着打理生意。 只是夫妻俩不识字,学得没有那么快,也不太敢跑到府城去。 杜春枝跟他们说,不管生意在哪儿,总要有自己人帮忙照看。而且识字算账也不是什么难事,牟着劲儿学就是了。 干中学嘛。 让二根两口子下定决心的,是二根娘和宋翠。 宋翠上回给杏花说亲,拿了冯义的银子,可冯义来宋家村领人的时候被送进班房。冯家不算完,又去找宋翠的麻烦。 总之宋翠赔了银子又挨了夫家的打,她就将这笔账记在二根家头上。这娘们不安生,还是惦记把杏花嫁出去,然后吞掉侄女的彩礼钱。 所以宋翠伤养好又来宋家村,这次说得可好了,说对方是大户人家,嫁进去就吃香的喝辣的。 巧云经过冯义的事儿,能不长心眼儿吗?她现在谁也不信,求杜春枝和六哥帮忙打听。 原来这富户的确很富,只是年纪比宋二根还大,嫁过去也不是宋翠说的续弦,而是第六房小妾。 杏花一听,拎着斧子就去劈宋翠。二根直接去找里正,要跟宋翠和老太太断亲,谁都劝不住。 最后亲断了,杏花跟爹娘说,“我最近读书识字,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们总想利用我磋磨我,是因为她们打心眼里没瞧得起咱们一家。” “你们去府城吧,”杏花说,“去开眼界,看看外面的人是咋活的。别怕岁数大,该学什么就学,跟着我师父总是没错。” 就这样,二根和巧云下定决心,去看看外头的天地。 几天后,杜春枝一行到了府城。铺面早已收拾妥当,二根两口子乐呵呵地往架子上铺货,巧云看着这些布偶,还是有些担心,“春枝,府城的人能喜欢咱们的布偶吧?” 杜春枝笑道:“你放心,只管给我看铺子,赔了赚了都别上火,先熬上一个月。等京城的信回来,你就该天天忙了。” 第94章 绿云他爹 府城的铺子开张后,杜春枝在那边多住了几天。 二根和巧云逐渐放开手脚,白天忙店里的事情,到了晚上就跟账房学算账。 杜春枝并不担心他们,自己上辈子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学出来的。 她从一个针线不错的嬷嬷,慢慢变成深受主母信任的心腹,能走出门开眼界,这都是勤修不辍的结果。 年近四十又如何?只要想改变际遇,啥都能学会。 府城的生意也就开张那天还行,接下来一直不温不火。杜春枝并不着急,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再过两天便要回去,杜春枝照例要带些东西回去,于是拉上赵老六逛街。 老六道:“上次去的绸缎庄不错,再去选些料子不?” 杜春枝点点头,“去看看有什么新货,好给我的绢人做衣裳。” 前面就是那绸缎庄,铺面不小,客人不少,进出往来者穿着体面。 杜春枝正要往里走,赵老六突然拽了拽杜春枝的袖子,指着门口那人说道:“这就是黄盛,这铺子就是他的。” 黄盛?那不就是柳茵亡夫的堂兄,宋绿云的亲爹? 杜春枝站在风车摊后头,将人看了个仔细,个不高,肚皮溜圆,两撇小胡,笑容可掬,一脸的精明相。 上次来府城的时候,黄盛出远门进货,这才有柳茵拒绝跟里正回村,要等亲戚会面的说法。 当初杜春枝还奇怪来着,柳茵大着肚子,不应该谨慎出行吗?可她却并不抗拒出远门,原来是打定主意来见黄盛。 宋垚头上好大一顶绿帽,好大一片绿云! 杜春枝正寻思着,黄盛跟那位熟人寒暄一番,两个人一起上了马车。 杜春枝道:“怪不得提醒我来这儿,原来是黄盛在这儿。你说柳茵勾搭宋垚,又算计着卖我,这其中有没有他的手笔?” 赵老六笑道:“那你得审柳茵。这会儿人见到了,还进去不?” “进呀,还得买衣料呢。” 杜春枝和赵老六进了绸缎庄,立刻有小二前来寒暄,“原来是杜氏布偶的杜掌柜,您要用什么料子尽管说,我们这儿有得是好货!” 杜春枝颇为感慨,上次来的时候,小二只称呼客官,这次就换成杜掌柜了! 布偶铺子和绸缎铺在这条街两端,离得挺远。杜氏布偶开张不过几天,小二就脱口说出自己姓氏身份,这说明黄盛知道自己是谁。 也就是说,柳茵给他写了信。 杜春枝不由失笑,那天在房顶上看得清楚,柳茵下不来奶急得满头是汗,这种情况下还写了一封信,她多么重视自己呀! 杜春枝在铺子里面随意逛逛,选了些上次没有的料子,选了几匹带走。 出了绸缎庄,杜春枝道:“这黄盛人品不怎么样,选货眼光还不错。” 赵老六冷笑:“专选贵的,任谁都能选出好货。” 杜春枝回头瞥了一眼,笑道:“那小二已经出门了,咱们前脚走,他后脚就去知会黄盛,还是跑着去的。” 赵老六道:“他以为咱们不知道他。” “他暗中观察许久,没准肚子里还憋着坏呢。” 第95章 互相忽悠 临近傍晚,杜春枝正在铺子后院收拾行李,有人来访。巧云说,来人个不高,肚皮溜圆,有两撇小胡。 杜春枝心道:来了。 果然,来访者正是黄盛,他捋着小胡子,笑容可掬:“杜掌柜,幸会幸会,我是华锦阁黄盛,方才听说杜掌柜去了店里,特地前来拜会。” 杜春枝请他到楼上坐,说的都是客套话,“打今儿起咱们就算认识了,以后再去贵店,黄掌柜可要多让些利。” 黄盛连声答应,立刻切入正题,“听我家小二说,杜掌柜秋后要进一批好料子?” “没错,有一笔大单子需在十月底赶出来,正愁原料不够。” “哦?我们华锦阁也不够吗?” “我要的料子,贵店是有几样,只是存货不多,还有几种干脆就没有。” 黄盛笑容十分真诚,“过几日我还要去进货,杜掌柜要什么只管开口。” 杜春枝便给他写了个单子,写明要什么样的绫,什么颜色的绢,要什么图案的锦。 她付了定金并一再嘱咐:“跟黄掌柜有缘,我可就不找别的绸缎商了,黄掌柜务必上心,莫要耽误我交货。” 黄盛满口答应,出了门笑容便消失不见。 大订单交付不成,这是最伤筋动骨的事情。这姓杜的只有手艺,根本不懂生意场的风险。如此轻信,那点儿家底怕是很快就赔光了。 他哼着小曲儿回到华锦阁,一眼瞧见两个少年郎,穿着举止皆为不俗。黄盛心念一动,举步迎了上去。 “二位客官想要什么衣料?” 两位少年一番抱怨,他们跟着家人来到济源府,却发觉这里的衣料比京城差了好大一截。京城当下时兴的衣料和款式,在济源府遍寻不到。 黄盛内心激动起来,仔仔细细地询问。他太明白了,京城流行的东西很快就会传到府城,趁着别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赶紧进一批货,到时候赚个盆满钵满。 两位少年倒也不藏私,从质地到颜色到纹样,说得头头是道。黄盛赶紧记下来,决定下一批货就以此为主。 当然,黄盛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也怕其中有诈。他写信给京城的熟人,询问京中流行是不是真的,只是济源府离京甚远,一来一回要大半个月。 等回信的日子,偏巧又有京城来的客人到铺子里,先是夸华锦阁的货最好,又遗憾找不到想要的。 再仔细问,发现他们说的都跟那两位少年一样。黄盛觉得做生意就是抢先机,若是等到京城的信,怕是已经晚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黄盛凭着以往的经验,觉得这个机会必须要抓住。这几年在济源府的绸缎市场一家独大,他深信自己的判断,于是给织造商写信订货,打算入秋前将这批料子运回来。 黄盛忙活这些的时候,杜春枝已经启程回乡了。 她和赵老六回到宋家村已是八月初,刚回村就听到个笑话。 宋垚不是老来得子吗,他兴冲冲去找里正,最后孩子户籍上的大名叫宋绿云。 等柳茵知道的时候,啥都晚了。柳茵跟宋垚大闹一场,要把户籍上的名字改掉,宋垚却咬死了不松口,说这名字是神明指引,意思是围绕仙人的祥云,寓意极好的。 第96章 婚闹 柳茵气得发疯,好不容易催下来点儿奶,这下又给气回去了。 宋绿云饿得扯着嗓子干嚎,柳茵没法子,只好拿米糊来喂。 杜春枝听到这些只是笑笑,转头就扎在作坊里。赵老六的人已经带着布偶进京了,她对自己的手艺一向自信,过不了多久,杜氏布偶必然名声在外,眼下得抓紧赶工,不然耽误挣钱。 又过了几天,到了黄玉莹出嫁的日子。 在宋垚看来,这毕竟不是自己亲生女儿,再加上黄玉莹又抛开儿子攀了高枝,宋垚也有些不是心思。 但是为了展现继父的大度,宋垚还是挤出些笑容,招呼村里父老。 宋垚娘不愿意出面,便跑去找二根娘,俩老太太喝着烧酒不停蛐蛐家里人。 二根娘骂儿子媳妇扔下她去府城,又骂杏花是小白眼狼;宋垚娘骂黄玉莹攀高枝,骂宋慧慧拢不住徐兆的心,又骂杜春枝成了大掌柜,却不接济亲儿子…… 时辰到了,徐兆敲锣打鼓来迎亲,黄玉莹戴着红盖头上了花轿,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到了村口。 队伍近在眼前,小作坊的人难免心猿意马,杜春枝大手一挥,“都去瞧热闹,看完再回来干活。” 大伙赶紧放下手里伙计,一溜烟跑出门去。杜春枝和赵老六一左一右倚着门,也跟着凑热闹。 杜春枝道:“新郎官的马挺俊,那轿子也不错,接亲的人也多,比咱俩成亲的阵仗大。” 赵老六叹了口气,“艄公这个活计耽误事儿了,不然可以让你更风光些。” 杜春枝白了他一眼,“快歇着吧,生怕别人不怀疑你怎么着?” 两人正说着,宋慧慧突然从人堆儿里蹦出来。她也穿了一身红衣,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一手拎着竹篮,另一只手掐腰,大声道:“你们两个成亲,就是把我的脑袋踩在脚下,把我的脸往屎盆子里按!” 宋家村的乡亲哄然大笑,杜春枝也被恶心到了,“这话怎么想出来的?还带了股茅厕味儿。” 马上的徐兆皱了皱眉,“宋慧慧,你我本无缘,何必跑来自取其辱?” 宋慧慧铁了心要给新人添堵,从竹篮里抓出烂菜叶就往喜轿上扔。 “男克女,女也克男,别人成亲相亲相爱,你们成亲天天相克哈哈哈!” 宋慧慧疯了一般,气得徐兆在马上大喊:“还等什么,快把人拉走!” 徐家的家丁赶忙拖走宋慧慧,踹了几脚直接扔水沟里,宋慧慧又哭又嚎,扬言一定让黄玉莹好看。 这场闹剧就在小作坊门口上演,宋家村村民算是开了眼。谁家没出嫁的闺女能跑出来拦人家喜轿啊?穿了一身红不说,还诅咒新婚夫妇互相克? 闹得这么难看,这不擎等着挨揍吗? 等宋慧慧从水沟里爬出来,接亲的队伍早就走远了。村里人离得老远指指点点,只有宋垚娘听到消息,跑过来找闺女。 宋垚娘气得直跺脚,“你又没本事把人留住,又跑出来现眼,还想不想嫁人了?” 第97章 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宋慧慧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也嫁不出去,我就在家里混吃等死!” 宋垚娘捡了根小棍打她,“你不想嫁人,也别败坏你哥名声,他以后是官老爷,可不能让你带累了!” 宋慧慧气疯了,扯着嗓子大喊:“你就知道你儿子!你何曾为我想过?我被人抢了相公,你就知道怪我!什么都是你儿子!除了他你就没别的亲人呗?” 宋垚娘脸都黑了,拿着小棍连着往宋慧慧身上抽,宋慧慧便打着滚哭嚎,“还官老爷呢,你儿子考了这么多年都没考上,梦里当官吧!” 宋垚娘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你还敢说你哥?也不看看你自己!还穿了件红嫁衣,你哪来的红嫁衣?” 宋慧慧一骨碌爬起来,胡乱抹了下脸,笑容里带着几分得意,“娘,你不觉得眼熟吗?这不就是我嫂子嫁进门时穿的吗?” 宋垚娘瞪大眼,“你偷柳茵的嫁衣?” 宋慧慧哈哈大笑,“她闺女偷我的心上人,我拿她件衣服怎么了?” 她提着衣服冲到人群里,“这嫁衣你们眼熟吧?当初柳茵穿它走进村的,我穿着是不是比她好看?她都四十的老婆子了,哪有我水灵!” 宋慧慧转了个圈,朝着家的方向扯着脖子喊:“柳茵一个老茄子,非要穿红的扮成大辣椒,底子还是老茄子!” 她发疯发够了,心里反倒没那么愤懑,哈哈哈狂笑着往家跑,说要活活气死柳茵。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杜春枝招呼大伙回小作坊,秋收已过,婆姨们有更多时间做手工,每天恨不能住在作坊里。 杜春枝正要关门,眼前突然蹦出个人来,定睛一看,这不正是好大儿宋真卿? 杜春枝不知道宋真卿想干啥,沉着脸不说话,宋真卿脸憋得通红,问道:“要是你在家,定会让我娶玉莹的吧?” 杜春枝听明白了,原来这家伙没被黄玉莹选择,也被柳茵抛弃,跑自己跟前叫屈来了。 她笑道:“你娘是柳茵,不是我,我不会在你家,所以不必问我。” 宋真卿大声问:“可你怎么能真的不管我?” 杜春枝正色道:“养你十几年,你从未拿正眼看我,你嫌我不识字,帮着你爹和老太太把我卖出去,就为了给柳茵腾地方。如今一切都如了你的愿,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宋真卿嗫嚅道:“你不在家,我都吃不上一口好的。” “不可能呀,”杜春枝淡淡道,“别人我不知道,老太太是最向着你的,有一口好的她都给你留着,怎么可能亏了你的嘴?” “她做饭没有你好吃。” 杜春枝笑笑,“你们读书人常说,有失必有得,少吃两口饭,却得到梦寐以求的娘亲和家人,这买卖很划算啊。” 宋真卿涨红了脸,“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比作买卖生意?你脑子里只有这些吗?” “对呀,我又不像柳茵识文断字,没读过书,不懂你的大道理。我用买卖打个比方而已,哪里不行了?” “你……满脑子都是你的生意,满是铜臭,粗鄙俗气!” 第98章 顾头不顾肚 杜春枝才不跟他废话,砰地把门关上,宋真卿气得直跳脚,“哪有你这样的,简直无情无义!” “夺”地一声,一支小飞镖从院子里飞出来,擦着宋真卿头顶飞过去,咔嚓,发簪断了,小飞镖扎进他身后树干,尾部还震颤个不停。 宋真卿头发蓦地散开,他赶紧用手抱住脑袋,只听作坊里传出赵老六的声音,“读书人披头散发,言行无状,粗鄙,实在是粗鄙。” 宋真卿气得直跳脚,“你个赵老六,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咣当”,作坊的门没开,旁边杜春枝家大门开了。 杜玲珑拎着烧火棍大步走出来,“宋真卿,你别不要脸!你上我家干啥来了?你贬低我娘,你还吓唬我爹!臭不要脸的,你家黄玉莹出嫁,你跑这儿逞什么威风?” 宋真卿最听不得“黄玉莹”三个字,一听就炸庙,又不愿意显得自己太在意,只能对着小丫头发难。 “你个黄毛丫头,咋咋呼呼成什么样子,跟杜春枝一模一样!” 玲珑才不惯着他,一棍子怼到他肚子上,宋真卿疼得顾不上头发,弯腰抱住肚。 肚疼,头发乱,抱头,肚又被袭。 宋真卿顾头不顾腚,杜玲珑特别灵活,看准时机就出手,打完就跑,反正宋真卿追不上。 一边打,她还一边羞辱,“还是男的呢,还比我大好几岁呢,个子还比我高一截呢,竟然打不过我!” 人家手里有烧火棍,宋真卿打又打不过,追又追不上,骂又骂不赢,气得蹲在地上喘气。 杜玲珑拖着棍子走过来,一手掐着腰,神气极了,“我娘懒得搭理你,我可要跟你好好算算账! “口口声声瞧不上娘的是谁?想换娘的是谁?不顾养育之情,帮着你爹卖人的是谁? “这些事儿你一件都没落下,还有脸找上门?孩子死了你来奶了,相好的嫁了你想起亲娘了,吃不着美味你来求厨娘了,那你以后说不上媳妇、考不上秀才,你还每次都跑我家门口哭啊?” 宋真卿语塞,结结巴巴道:“什么相好的,什么孩子……你太粗俗了。” “你不粗俗,不粗俗还让黄玉莹跑了。” 宋真卿觉得小丫头胡搅蛮缠,简直说不通,气得一手揪着头发,一手捂着肚子,气急败坏回家去了。 临近中秋,杜春枝的兔儿爷着实卖了一波好价钱,府城的铺子也来了信,说近期宾客盈门,除了各种价钱的兔儿爷,连柜子里的嫦娥绢人也卖了一些。 杜春枝不由感慨,到底是府城,购买力非乡下可比。不过绢人只有杏花做得好,以后怕是供不应求啊。 信上还说,大掌柜要的裁缝已经找了几个,按掌柜说的先试试手艺。这些裁缝每人领了一份衣料,几日后交一件成品出来,针脚做工、心细与否一目了然。 杜春枝算了算时间,离黄盛交货的日子不远了,于是她提笔回信,告诉那边继续找裁缝,过段日子她还会去府城,最后敲定人选。 第99章 京城的消息 中秋过后没多久,有人自京城来。 一大早,余庆兴冲冲进了小院,在他身后跟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余庆进门就说:“婶子,这位是柳先生派过来的,给您带了口信。” 这青年姓魏,是个侍卫。 魏侍卫先是一抱拳,便开始了滔滔不绝,“那兔儿爷送到瑞王府,小郡主十分欢喜,拿起来便不撒手,连睡觉也要抱着,王府里其他幼童无不羡慕! “按理说,京城什么好东西没有?兔儿爷并不难买,可小郡主这个生得格外好看,穿得也格外气派。京城的布偶,敢镶金嵌玉的没这么漂亮,漂亮的没这么精致,精致的又没这么神气! “所以说,杜掌柜的兔儿爷是京城独一份!中秋宴上,小郡主带着兔儿爷出席,在座贵人无不侧目,纷纷询问这布偶是从哪里购得。 “席间有位英国公夫人,生得美若天仙,她说出‘杜氏布偶’的名号,贵人们听说要到济源府买,都托人帮忙呢。” 杜春枝忍不住问:“英国公夫人怎么会知道我家名号?” “这就说来话长了。” 杜春枝头疼,“那你长话短说。” 余庆小声道:“那英国公夫人是六叔的表妹。” 原来是这样,杜春枝点点头,让魏侍卫接着说。 “席间也有其他贵胄家的小公子小小姐,全都围着端王府小郡主,求着抱一抱她的兔儿爷。小郡主坚决不肯,生怕别人碰掉了珠子。 于是贵人们说,‘杜氏布偶’若是能在京城开店,那便最好了。” 杏花在一旁听着,高兴地眉眼弯弯,“那我们的铺子岂不是要开到京城去?” 杜春枝笑道:“眼下还不行,咱们作坊能做精细活儿的只有你一个,玲珑都没你细。你也别着急,贵货慢慢做就是。” 杏花问:“贵人们急着要怎么办?” “那就排着号慢慢等着。” 有了京城的消息,杜春枝便有了底气。她让余庆好生款待魏侍卫,自己则跑进书房,拿着笔坐在案前冥思苦想。 赵老六进来问:“写什么呢?” “我想写个说书段子,让每个茶馆都讲小郡主的兔儿爷。” 赵老六不由失笑,“你还会给说书先生写本子?” “这不在这儿硬憋嘛。” 赵老六笑道:“把笔给魏荣,他讲什么都像说书,他写正合适。” 杜春枝便放下笔,“再过几天,府城的黄盛就该交货了。我跟他说,我要在十月底出货,他九月份将料子给我,才不会耽误事儿。” 赵老六点点头,“我还陪你一起去,看看这黄盛起什么幺蛾子。” 这一趟,杜春枝带上了杏花和余庆。她想让杏花看看府城的铺面,看看府城的街市,顺便也让她看看爹娘。 玲珑留在家里看着作坊,小姑娘拍着胸脯保证,该交的货一件都不会少,该发的酬劳一个板子都不会错。 几天后,一行人赶到府城,黄盛却避而不见。 杜春枝都气笑了,开了这么大一家绸缎庄,度量却小成这样,生意人最看重的诚信呢? 赵老六活动几下手腕,慢悠悠道:“余庆,咱爷俩打上门去。” 第100章 吃酒吹牛 府城的和乐楼,黄盛正在和朋友吃酒。 今日黄盛心情大好,再加上多喝了几杯,忍不住得意起来,“一个乡下女人,也配做生意?以为盘下丰顺街的铺子就能发家,笑话!” 他身边的瘦子问:“黄兄说的是那个卖布偶的?手艺倒是不错。前些日子我在京城,听闻贵胄们满城寻找杜氏布偶,没想到铺面竟开在咱们济源府。” 瘦子压低了声音,“不知她那布偶是如何拿去王府,要是能跟她订些货,放在京城的铺子里倒是不错。” “说得是,”黄盛呵呵笑道,“她手艺不错,那便只做个手艺人便好。那些借鸡生蛋的活儿,得咱们来干。你们且先等着,等她铺子开不下去,再低价跟她订货。” 瘦子眼睛一亮,“黄兄,这话怎么说?” 黄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她跟我定了一批料子,肯定是用在布偶上的,说是十月底要交货。我收了定金,但那料子并没给她拿回来。” 瘦子大为不解,“这是为何?” “我的货交不上,大不了退她定金。但她等着急用,就不得不找次一等的面料,价格也会压得低些。她定的料子不少,这批货想必不是小数目,若是耽误了交货,她这铺子都开不下去,就只能灰溜溜地退出府城。” 瘦子连声恭维,“此招甚妙,一个乡下婆子,也想把东西卖到京城,简直是异想天开!” 黄盛笑容里带着讥讽,“将她从府城赶走,再低价收她的货,必定好赚一笔。” 几人哈哈大笑,频频举杯,瘦子又问:“黄兄,这婆子得罪了你?” 黄盛从鼻子眼里哼出一声,将酒杯放下,不屑道:“她得罪了我弟媳,不跟得罪我一样?” 几个人猥琐地笑,有个脸上长麻子的问:“黄兄,听说你进了一批贵货?” “没错,前些日子凡是从京城来的,都在找这料子。这东西以前卖得不好,进价又高,铺子里不常备。但既然京城时兴,这风头必然会吹到府城,我拿这批货回来,刚好能卖个好价。” 众人艳羡不已,这个说黄兄嗅觉灵敏,那个说赚了大钱要请兄弟吃酒…… 瘦子还是有些担心,“我那铺子怎么没这些京城来客?别不是有诈吧?” 麻子脸不爱听了,“黄兄做绸缎庄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像你这般畏手畏脚,什么商机都抓不住!” 他吃了两筷头牛肉,又道:“你还知道问?你那铺子没有京城来客,还不是因为太小了,人家不肯光顾?” 瘦子讪笑,赶忙敬酒,黄盛得意洋洋道:“这批货最赚钱的就是这几天,等别人闻到味儿,必会蜂拥而至。” 他冷笑看着在座众人,“即便你们立刻去进料子,拿回来也有段时日,那时候满府城都是这东西,怕是没什么赚头。” 众人陪着笑,纷纷说道:“黄兄吃肉,我们跟着喝口汤就好。” 黄盛志得意满,不免又多喝了些。等酒席散了,他晃晃悠悠去巷子里找自家马车,突然被兜头套了一个麻袋! 第101章 不可能是她 黄盛眼前一黑,立刻意识到这是有预谋的。 临散席前,小二说黄家的马车被人泼了脏水,他不便立刻离席,便让贴身小厮出去查看。 如今看来,这是有人在下套! 黄盛以前运货时,也遇到过山贼水匪,他断定偷袭者是为财而来,于是大声道:“各位好汉,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无非是讨两个酒钱,我……” 话还未说完,一顿拳脚劈头盖脸落下来,黄盛疼得嗷嗷直叫,“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什么光天化日,分明是月黑风高!” 黄盛心里咯噔一下,月黑风高鲨人夜,难不成是来要命的? 他连声求饶,吓得连裤子都湿了,那些人拳脚却不停。在黄盛以为,自己这辈子会交待在这儿时,突然有人将他提起,丢在一个臭水沟里。 黄盛想挣开麻袋,却完全没有力气,只能躺在里头哼哼唧唧。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小厮和车夫的声音,自家人终于找来了! 黄盛赶忙出声,这才被捞上来。他一身臭气,浑身青紫,看上去惨不忍睹。 小厮问:“黄爷,咱得罪了什么人?那青云县的女人最近总来催货,是不是她找人报复?” 黄盛咬着牙道:“她一个外来的,在府城能认识几个人?夹着尾巴做人还差不多,还有胆量找人偷袭?就算她有胆子,她也没这能耐,是谁都不会是她!” 小厮小声问:“真的不是她?” “绝无可能!” “那会是谁呢?不是置于死地的仇,却有暴打一顿的恨……” “不必想了,就你那脑袋也想不出什么!” 黄盛上了马车,在车厢里抱紧挨了打的弱小的自己,强自镇定着。 “要我说,无非是咱们进了京城时兴的料子,比别人早了一步,他们看着眼热,伺机报复罢了。以后出门多带些人,过段日子就好了。” 小厮在车外说“是”,黄盛却嫌弃自己身上难闻,几乎要吐出来。好不容易到了家,他直接冲到浴房去,洗秃噜皮了才出来。 此时,在杜氏布偶的楼上,杜春枝在给赵老六擦药。 “你堂堂一个皇叔,居然带着孩子去偷袭?” 赵老六十分坦然,“什么皇叔?哪里还有六皇叔?我只是宋家村村民,黄盛想坑我老婆,打他一顿怎么了?” “就知道你浑身是理,”杜春枝给他手背涂好伤药,又帮他包扎好,说道:“你是去打人的,怎么还把手弄伤了?” 赵老六道:“他身上的玉佩碎了,我刚好一拳砸在上面,小伤而已。” “你不怕他查到咱们?” “他要是敢查,下次还揍。” 杜春枝噗嗤笑出声,“我明儿还去他绸缎庄,看他怎么编!” 第二天一早黄盛醒来,只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是被碾过一般,脸上也破了相。有心缩在家里养几天,但是想到刚运回来的货,还是硬撑着去了绸缎庄。 时兴的料子摆在最显眼的位置,黄盛又叫人在门口写了告示,满怀期待等着顾客上门。 然而一切跟平时没什么分别,反而因为他少进了其它料子而流失了几个常客。 黄盛只觉得没来由的心慌,这时候小厮跑进来道:“黄爷,京城来信了!” 第1章 重生回到被卖的这一天! “快醒醒,怎么睡这儿了?赶紧回去,家里有好事儿!” 杜春枝茫然睁开眼,此时的她躺在草垛子上,有人正使劲儿摇晃她的身体,摇得她头疼。 等她看清楚,才发现眼前的人是宋真卿,那个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白眼狼不孝子! 杜春枝抬手就是一巴掌,“啪”地打出一声脆响,宋真卿捂住脸,眼睛瞪得老大,“你打我?” “打你?我打不死你!” 杜春枝爬起来接着扇,宋真卿慌乱间握住她手腕,恶狠狠道:“你疯了?我告诉太婆去,看不剥你一层皮!” 他拽着杜春枝就走,“回头再跟你算账,这会儿家中有贵客,你机灵点儿,爹叫你干啥你就干啥。” 杜春枝心中一凛,猛地把胳膊抽回来,四下里看了看。这是宋家村的地头,有自己侍弄的庄稼,还有自己堆好的草垛,眼前的宋真卿还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没娶那女人的闺女。 宋真卿说,家中有贵客。 老天有眼!这是回来了,回到被卖的那天! 杜春枝深吸一口气,所谓的贵客,不过是临县富户王老爷家的管事嬷嬷田氏。只因王家亲戚送了一个京城匠人做的布偶,家里的双生姐妹花就抢翻了天。 王老爷四处寻觅手巧的布偶匠人,听说宋家村宋垚的老婆会做布偶,这便派了人来。 王家本打算买几个玩偶,让小姐们不吵便好,没想到宋家竟然想把人卖了! 这杜氏手脚勤快,针线又好,还有祖传的布偶手艺,出价又极其便宜,王家何乐而不为?可怜那时的杜春枝大字不识,糊里糊涂在契书上按了手印。 她在王家度日如年,心里算着日子,好不容易盼到能回家,却被告知早就签了死契。后来又辗转被卖,换了好几个主家。 她天真地以为是王家恶毒,却从未想过是丈夫和儿子的诡计。十几年后,她求得主人恩典回乡,却发现宋垚早就另娶他人。 面对被骗的妇人,宋垚和宋真卿这对父子竟然毫无歉意。 “我和茵娘两情相悦,当年若不卖你,哪能腾出位置娶她?知足吧,你这些年过的可都是好日子。” “你虽生了我,却粗俗不堪,比不上我母亲一根手指头!” 自己沦为贱籍为奴为婢,宋家几个却吃香喝辣“母”慈子孝。杜春枝急火攻心之下一病不起,竟这么气死了。 大概是上天听到她的不甘,让她又回到宋家村,此时契书还没签,她还是良籍! 杜春枝抄起路边一根柴火棒子,兜头就往宋真卿身上招呼。 宋真卿连挨好几下,气得大吼:“反了你!爹和太婆饶不了你!” 杜春枝才不管他说什么,只管打了个痛快。想到等会儿还有场恶仗,她极力平复心绪,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挤出几分关切来,“我的儿,娘是怎么了?娘没睡醒,把你当成恶人了。儿砸,你疼不疼?” 宋真卿气急败坏,头也不回地去告状。 杜春枝远远缀在后头,慢悠悠推开了家门。院落干净,养了鸡鸭,一只小黄狗乐颠颠跑来,跟在她身后直摇尾巴。 这便是困了杜春枝十几年的地方。 她十六岁出嫁,宋垚自诩读书人,不下田不干活,天天举着书当大老爷。 家中一切都是杜春枝操持,要管着好吃懒做的婆婆和小姑子,挣了银子都用在丈夫科举上。 夫家嫌她土包子不识字,儿子断奶后不让她亲近。宋垚和宋老婆子对宋真卿极其溺爱,把这孩子惯得目中无人,尤其看不起自己的亲娘。 上辈子她在王家挨饿挨打,月钱都被宋垚搜刮,他们榨干她的血汗,却痛恨她的淳朴,嗤笑她的无知。 那这一次,你们把两辈子欠的,都还回来吧! 杜春枝进了门,早有人在堂屋等着。和上辈子一样,宋老婆子穿着绀蓝的新衣,眼底眉梢都是喜意。宋垚身穿松绿儒衫,手里一把折扇,一派附庸风雅的调调。 宋真卿肿着脸站在后头,气得直咬牙:“爹,她打我。” 宋垚瞪了好大儿一眼,宋真卿立刻闭了嘴。宋垚摇着扇子笑道:“不是跟你说了,你娘是睡糊涂了。春枝,快来见过客人。” 杜春枝福了福,王老财家的田嬷嬷点了点头,“看着像是个懂规矩的,只是规矩不能当饭吃,王家是冲着她的手艺来,总得先看看她做的物件。” 宋垚使了个眼色,宋真卿赶忙回房拿布偶出来,那是杜春枝做的兔儿爷。这玩偶针脚细密,做工精巧,跟活了似的。 杜春枝看那东西就生气,杜家祖传的手艺,给这白眼狼做玩具白瞎了! 田嬷嬷很是满意,宋真卿难得夸了几句,“这是我小时候玩儿的,我娘手巧,整个县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田嬷嬷点了点头,拿出一张契书,“那就别耽搁,把手印摁了吧。” 宋垚看着那文书,干咳了两声,“春枝啊,是这么回事儿。为夫要科考,可这家中……实在是捉襟见肘……” 宋老婆子撇了撇嘴,接口道:“不用跟她打商量,她粗手笨脚的,也就针线活还能入眼,能被人家看上还有什么不满意?王大老爷心善,不在意养你这闲人,这么好的事儿,还不快谢恩!” 上辈子说到这里,杜春枝千恩万谢地按了手印。此刻她却不动,冷笑着看着家里这几头蒜。 宋垚尴尬地摇了摇扇子,再次问道:“春枝,你可愿去王家帮工两年,以解家中困境?” 杜春枝指了指嬷嬷手中的布偶,“做这个能行?” “行!”田嬷嬷脸上笑出了花,“比起京城买的也不差啥了。” “这不算我的手艺,我给嬷嬷现做一个。” 不是她做的?宋家起什么幺蛾子! 田嬷嬷满脸怒意,宋垚连忙打圆场:“这个兔儿爷是春枝十几年前做的,想必是觉得老旧,想给嬷嬷缝个更好的。” 田嬷嬷点头答应,杜春枝拿来针线笸箩,又找出几块碎布。 “唉,这里面要塞棉,家里可没有现成的。” 宋老婆子赶忙道:“我这就去借!” “要去村口宋二根家,他家有棉。” 老家伙刚走,杜春枝又道:“白线也不够用。” 宋垚指使儿子,“快去借些线来。” “这可不是普通的线,要极有韧性的。赵庄有个赵金凤,她那儿线多,兴许会有。” 赵庄?也太远了吧…… 宋真卿没法子,只好出门。他刚走,杜春枝又道:“唉,花布也差了一些。” 宋垚气了个倒仰,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 把姓宋的都派出去,杜春枝也不理王嬷嬷,裁好布片开始缝布偶。王嬷嬷干坐着,清了清嗓子问:“就用白布缝啊?” “嗯。” “能好看吗?” “是素了点儿,但素有素的好。” “还得穿衣服吧?” 杜春枝笑笑,“急啥,要不你来做?” 王嬷嬷一口气滞住,气得翻了个白眼。 杜春枝做得飞快,田嬷嬷眼睛都不够用了,只觉得这位娘子手都缝出了残影。 被支走的三人,宋垚是第一个回来的。他刚进门,就见杜春枝把针线往桌上一撂,“成了!” 宋垚累得直喘粗气,这么快就做好了?那你指使我们干啥?成心的是不是? 杜春枝将布偶交给王嬷嬷,笑道:“嬷嬷呀,这个就给你家主母吧,她要是看谁不顺眼,贴上那人的生辰八字就可以扎小人了!” 第2章 让婆婆按了手印 田嬷嬷跟见了鬼似的,脸色当时就变了,抓起那“小人”结结实实扔在宋垚脸上,“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戏弄老娘!” 宋垚吓了一跳,喝道:“杜春枝!你胡闹什么?这玩意儿也敢拿出来?等你进了王家,第一天就得被乱棍打死!” 杜春枝把针线笸箩抱在怀里,一脸惊恐道:“王家那么凶,你还让我去帮工,是让我去送命吗?你想让我给谁腾地方?” 杜春枝从来都不声不响,突然一番抢白,宋垚的脸难免挂不住。但此刻不好撕破脸,他还得对田嬷嬷赔笑:“嬷嬷,您见笑。我家这婆娘的确莽撞了些,其实没有坏心眼儿。” 田嬷嬷一手掐腰,另一只手差点儿戳到宋垚眼珠子上:“你就是说出花,老娘也不信!让我家夫人扎小人,被老爷知道那还了得?这事儿就此打住,别什么人都往王家送!” 她扭头就走,宋垚哪里甘心,抬脚追了出去,跟在田嬷嬷身后点头哈腰地说着小话。 见那二人走远,杜春枝立刻推开书房的门。 没错,宋家虽住着不起眼的土房,宋垚却自诩有文人风骨,不仅有专门读书写字的地方,笔墨都得用好的。 宋垚每天拿着书本,不是摇头晃脑地背诵,就是在田间地头卖弄,别人忙着劳作,他背着手在一旁掉书包。 可惜呀,考啥啥不行,吹牛第一名。学了大半辈子,归来仍是个童生。 像这种干学学不会的,不是假苦读,就是真笨! 杜春枝一边听着外面动静,一边在书案和书架上翻找,还别说,真让她找到几封信。 杜春枝扫了几眼便确定,这是柳茵和宋垚的往来书信! 上辈子,杜春枝嫁过来之后才知道,宋垚原本是有婚约的。那时宋家是村中小富,他和表妹柳茵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 后来宋家财产败光,大宅子也没了,柳茵立刻退婚,很快就嫁了人。宋垚只好选了本分能干的杜春枝,心里还是惦记着表妹。 这次宋家父子动了恶念,一是因为宋真卿看上了柳茵的女儿,杜春枝拼死反对;二是柳茵死了丈夫,和宋垚早有苟且,宋垚迫不及待想把人娶进门了! 他们欺杜春枝娘家远,欺她不识字,欺她面朝土地背朝天,本分老实无怨尤。他们全家吸血,觉得没用了就一脚踢开,无非是些恶心的蚂蟥,一脚踩死完事儿! 杜春枝再往下翻,发现书信下压着一个木盒,盒里是一方帕子。杜春枝冷笑,信件有,信物也有,这狗男女年纪都不小了,可真是臭不要脸。 杜春枝将东西收好,关好书房的门。她朝窗外看了看,宋垚不知跟田嬷嬷说了什么,把人给劝住了。 紧接着,被指使到村口的宋老婆子也赶了回来。 三个人在大门外嘀嘀咕咕,杜春枝也不着急,坐在那儿等着。 大概在外面站着累,田嬷嬷还是被劝进屋里,宋老婆子点头哈腰地赔不是,硬是用假笑挤出满脸褶子。 她进门便狠狠瞪了宋春枝一眼,然后殷勤地请田嬷嬷上坐,这才笑着说: “我这儿媳妇平时一棒子都打不出个屁,今天是魔怔了。”宋老婆子转过身,给宋春枝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跪下!” 宋春枝冷笑,“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跪蚂蟥大老鼠。” 宋老婆子气了个倒仰,抬手就是一巴掌。杜春枝整日下田,力气可比她大多了,稳稳接住婆婆干巴瘦的小胳膊,顺势往回一搡,小老太太差点儿没坐地上。 宋老婆子满眼不可置信,咋回事?这儿媳妇要造反? 她不信邪,挽起了袖子,“你个贱蹄子,今天定要打服你!” 宋垚一看这还了得,当着田嬷嬷的面,婆媳俩要是撕吧起来,哪还有面子在?这要是传出去,他自诩的清正高洁,岂不是被人耻笑? 宋垚赶紧咳嗽两声,杜春枝睨他一眼,“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以前她对婆婆恭顺,对丈夫敬重,可她毕竟在田间地头忙活,没少跟村民打交道。宋家不是嫌她粗俗么,那就粗给他们看。 宋垚气得狂扇扇子掩饰尴尬,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嬷嬷,咱们接着聊正事儿。” 田嬷嬷一脸嫌弃,“你们家这媳妇,王家可不敢要。今天往夫人院里丢个小人,明天跟厨娘打起来,后天跟倒夜香的吵架,布偶没做几个,反倒全是她的热闹。” 宋老婆子忙道:“嬷嬷叫她去倒夜香吧,她总不能自己跟自己吵。不是我吹,杜春枝别的不行,干活跟头驴似的,带她回去不亏。” 田嬷嬷冷笑,“我是不愿意的,但是架不住你们苦苦哀求。今儿我算看出来了,这人呐,你家是一刻都留不得。我可不能白操心,你们总要拿出点儿诚意来。” 宋老婆子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也不避着儿媳妇,大喇喇地说:“要不……王家给的银子嬷嬷就收着?” 田嬷嬷笑而不语。 宋老婆子和宋垚交换了眼神,没交换出所以然,杜春枝在一旁提醒,“嬷嬷嫌你们给得少。” 宋垚一咬牙,朝田嬷嬷又伸出两根手指,再给二两,总行了吧? 田嬷嬷勉强点了点头,再次拿出了契书。 “杜春枝,你在上面按个手印,今天就跟我回王家。只要你把两位小姐哄高兴,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日子美着呢。” 杜春枝装傻,一脸懵懂望着老宋婆,“我也不会啊。” “我看你是傻了!”宋老婆子拿过装印泥的瓷盒,打开盖子,“手指头按在这上就成,这有什么难的?” 杜春枝小声道:“你先按一下,我有样学样。” 宋老婆子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伸出大拇指在印泥上压了一下。 杜春枝二话不说,抓着老婆子的手就往契书上按。老太太试图挣扎,但是杜春枝力气大,她根本挣脱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印落在契书上。 得嘞,大功告成! 杜春枝这一番操作,把田嬷嬷和宋垚都看傻了! 宋老婆子想撕掉契书,杜春枝眼疾手快抢了过来,拿起桌上的茶杯扔了过去。 宋老婆子被淋了一头,脑袋上还顶着几片茶叶。宋垚顾不得面子,也冲过来抢契书,被杜春枝一脚踹在膝窝,直接跪在地上。 田嬷嬷气道:“这不胡闹么,我要带回去的是会做布偶、能做苦工的下人,你按你婆婆手印做什么?!” 杜春枝笑道:“嬷嬷别嫌弃,别看我家老太太年纪大,倒夜香可有劲儿了。用她一个老太婆,能顶两个老倭瓜。早起倒夜香,倒完还能扫院子,她以前也有过享福的日子,还懂怎么熨衣服呢。 “再说了,银子你都收了,怎么也得领回去一个。不然揣进兜里的,不还得拿出来吗?” 田嬷嬷更生气了,“可这契书上写的,跟按手印的也不是一个人啊!” “这上头写的啥?” 杜春枝这一问,田嬷嬷犯了难,这是死契,告诉她之后她能不闹吗? 杜春枝换了个问法,“你就说那契书上写的是谁?是不是宋家杜氏?” 田嬷嬷自然知道契书内容——宋家村杜氏,因家中欠少食用,自愿卖于杨柳县王老爷为仆,得银二两正…… “没错,上面写的是杜氏。” 杜春枝笑道:“这可巧了,我这婆婆和我一个姓,她也是宋家村杜氏。田嬷嬷,这可真是天意啊!” 第3章 都来了,都来了好哇! 田嬷嬷震惊了! 怪不得杜春枝问这问那,还以为她是土包子什么都不懂,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她和她婆婆居然一个姓,还让老太太按了手印!我是给小姐找布偶匠人的,不是来买倒夜香的老婆子! 田嬷嬷气了个倒仰,这宋家都是些什么人呐,丈夫要卖妻子,儿子容不得亲娘,婆婆想换儿媳,一家子八百多个心眼儿。结果到了最后,儿媳妇反倒把婆婆给卖了! 没一个善茬,没一个好饼! 这会儿,宋老婆子真以为自己被卖了,急得团团转,而宋垚心里却是门儿清。 田嬷嬷拿出来的卖身契除了买卖双方,还要有中间的保人。他本打算先哄着杜春枝按了手印,再找信得过的人作保,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事儿办成。 现在老娘虽然按了手印,那身契却并不合乎买卖程序,根本做不得数。 宋垚的脑子转得飞快,看眼下的情形,杜春枝是不可能上当了,她仍在宋家户籍上,依旧占着妻子的位置,这要怎么办? 想着还在苦等的柳茵,宋垚恶向胆边生,“啪”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宋春枝,你竟敢不敬婆母,简直是辱我门楣!我宋家容不得你这不孝之人!娘,咱们这就去找里正,儿子要休妻!” 宋老婆子眼睛一亮,对啊,闹到里正那儿,全村不都知道杜春枝算计婆婆么?就势休了她,儿媳妇的坑不就腾出来了?自家外甥女不就能嫁进来了? 只是老婆子还有些担心,“儿啊,娘那身契……” 宋垚咬牙道:“那东西不作数,她要是敢拿出来,便是她不敬长辈的证据。田嬷嬷,一会儿还要劳烦您给做个证。” 田嬷嬷皮笑肉不笑,“原本签了这身契,买人的二两银子归我,你们额外还给我二两。现在我一个板子不赚,还要被你指使,你看我长得像傻子么?” 宋垚横下一条心,“只要肯作证,少不了你的。” 杜春枝坐在一旁看他们商量,笑道:“串通好了吗?赶紧走呀,不然里正出了门,扑个空可怎么办。” 她率先起身,其余几个一头雾水——她都要被休了,从此后被人指指点点,以泪洗面,这是什么令人兴奋的事情吗?她为什么比咱们还要着急见里正? 杜春枝走到院外,扯开嗓子开始喊,“宋家村的父老乡亲,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们,本村立不起的猪肠子、扶不起的阿斗、考一万年也考不上秀才的宋垚要休妻啦!” 啊?! “快走啊,又有热闹可看!” 在门口嗑瓜子的赵寡妇听了这消息,马上一溜小跑,在村里各处宣扬。 “别吃了,快把那干粮咽下去,杜春枝那个木头要被休了,正往里正那儿去呢!” “二花,你奶孩子呢?喂完麻溜跟我走,宋垚那个小白脸要休妻!” “四儿你赶紧的,犁地不差这一会儿,戏班子可不给你再演一遍。” 赵寡妇火急火燎地散布消息,生怕村里落下谁,不仅惊动了宋家村所有的人,还惊动了所有的狗。 村口扯闲篇的二流子撒腿就跑,一路跑一路喊,这下连邻村都知道了。 里正宋怀瑜被喊出来,见到这阵势也吓了一跳。乌央乌央这么多人,外村的都抱着孩子来看热闹,知道的是宋垚要休妻,不知道还以为宋家村进了流民呢。 杜春枝上辈子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面对这情景完全不怵。人群里有她不争气的儿子宋真卿,身边是他死活要娶回家的黄玉莹,还有想让她扫地出门的柳茵,那女人站在角落里,眼里全是兴奋。 都来了,都来了好哇! 杜春枝抱起围着她转的小狗崽,全看宋家如何唱戏。 宋怀瑜还是很有威望的,视线环顾四周,嗑瓜子的、骂孩子的、趁着人多掐架的立刻都停下。宋怀瑜问道:“何事喧哗?” 宋垚站出来,指着杜春枝大声说:“我今日要休妻!” 杜春枝老神在在,问道:“休妻有七出三不去,我嫁给你十几年,算不算‘有所娶无所归’?” 人群里,宋二根家的大喊,“杜春枝娘家学人做生意,早就没信儿了,也不知道活着还是死了,休了她让她去哪儿?” 对啊,众人纷纷点头,杜家都没人了,可不就是无所归? 杜春枝又道:“公爹没了,我是不是跟你一起守孝三年?这叫不叫‘与更三年丧’?” 没错没错,三不出里占了两样,宋垚怎么能休妻呢?! 宋垚大为震惊,杜春枝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就算她懂这些,作为一个村妇,她怎么能说得头头是道,三言两语就挑动围观者的情绪呢? 宋垚见势不妙,急赤白脸道:“这婆娘犯了七出之罪,她、她对长辈不敬!” 宋怀瑜问:“如何不敬?” “她嫌弃我老娘,竟然想将我娘卖掉!这位是杨柳县王老爷家的嬷嬷,她可以作证。” 有宋垚许下的好处,田嬷嬷自然不遗余力地唱戏,“主家要寻个倒夜香的婆子,前几天有人找上门,说宋家村有个老妇自愿为奴,老婆子就赶来瞧瞧,谁知道这么造孽,竟然是儿媳妇瞧婆婆不顺眼,要把她卖了!” 啊?!人群里一片哗然,赵寡妇忍不住跳出来喊,“好你个杜春枝,平时不吱声不吱气儿,戳一下挪个地方,一脚都踹不出半个屁,你这样的居然藏着祸心!宋家村几百年也出不了这么个祸害,祖宗们知道了,都得从牌位上跳下来把你掐死!” 对啊,宋家村怎么能有这种女人,简直是全村之耻,这要是传出去,村里人几年抬不起头来。 宋二根家的用胳膊肘怼了下赵寡妇,“你咋这么卖力呢?休了杜春枝,你还能嫁给宋垚怎么着?” 赵寡妇娇羞了一下,“那可说不准,万一呢。” “他天天霍霍银子,考了这么多年全是白搭。” “那可说不准,万一他走了狗屎运,哪天就突然变成秀才了呢。” 就在这个时候,宋真卿也站了出来。 他抖了抖衣襟,声音很大,气势很足:“杜春枝,我太婆一个老人家,你骗她去倒夜香!她跟你有何仇怨?你竟如此害她!” 第4章 上次亲热完,晚上睡不着觉 宋真卿原本是被派到赵庄取线的,但他根本没去,转头就找了柳茵的女儿黄玉莹出来,俩人寻了个草垛垛,在里边滚来滚去。 此时的宋真卿眼底闪着兴奋,从今日起,家里这黑不溜秋的婆娘就会被赶出门,端庄娴静的茵姨将被娶回家,成为自己的娘亲。 茵姨绝不会反对自己跟玉莹在一起,从此父亲鸳鸯成双,自己和玉莹鹣鲽情深,成就两对佳偶,日子岂不是美上天了! 宋真卿被养成这样,全是宋垚一手造成。他口口声声亲自教导,教导来教导去,教出来个羊毛疔。读书读不进,还将亲娘视为仇人,比白眼狼还要不如。 只是这会儿,连宋真卿都不站亲娘,难免又叫村里人议论一番。 “啧啧啧,”赵寡妇直摇头,“连亲儿子都不待见,姓杜的没救了。” 里正宋怀瑜沉下了脸,问道:“杜春枝,你怎么说?” 杜春枝四下里看看,“里正叔,咱把大门关了吧,别让我一会儿跑了。” “……” 宋怀瑜抬了抬手,“宋二根,关门!” “叔,狗也要放的。” 宋怀瑜没好气道:“你不是自己也带了一条?” 杜春枝不再纠缠,上前一步扬声道:“诸位都看到了,说我卖婆婆的都是宋家人,试问我一个村妇,整日侍弄庄稼,连镇上都很少去,如何认得杨柳县的嬷嬷?” “谁晓得你怎么认识,人是你叫来的,我全家作证!”宋垚说完又道,“那买卖契书还在杜春枝那儿,不信让她拿出来瞧瞧。” 宋老婆子闻言立马戏精上身,举起自己按过印泥的大拇指,那叫一个痛哭流涕,“你们快瞧瞧,她欺负我啥也不懂,诓骗我按了手印,天杀的,我宋家哪里对不住她?” 宋怀瑜冷声问问:“杜春枝,那身契可在你身上?” 原想着杜春枝不会那么痛快拿出来,宋垚已做好了痛斥怒骂的准备,没想到人家二话不说将契书取出,他白打腹稿了。 一见那契书,宋老婆子演得更卖力,拍着大腿哭嚎,“这是娶回来个仇人啊,心也太黑了啊!” 杜春枝不慌不忙,“刚才你孙子口口声声说,我要将你卖去倒夜香,敢问,这身契上哪三个字是倒夜香?” 宋老婆子的哭声嘎地止住,她愣了半晌,梗着脖子说:“我儿子说有,就肯定有!” 杜春枝笑得意味深长,“他真说过?” “千真万确!” 宋老婆子这一嘴硬,宋垚暗叫不好,果然,只听杜春枝道: “我不识字,你也不识字,你儿子要是说有,那就肯定看过这契书。既然他看过了,说明按手印的时候他也在,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按下去么?” “对呀!”宋二根家的作为好友,最知道杜春枝过得多憋屈,“要是你儿子也看过契书,那就不是杜春枝卖你,是你儿子卖你!” 宋垚快要气晕了,本以为手拿把掐的事儿,不知为什么变得如此被动。他急,宋真卿更急,不管不顾脱口而出,“那契书上根本没有‘倒夜香’三个字!” “哦?”杜春枝望着这不如叉烧的东西,心绪没有半分波动,“这么说,你看过?” “我,我没看过。想那王老爷财大气粗,为人和善,怎么会让我阿婆倒夜香?” 这番辩白没什么用,宋家村众人的眼神都是三个字——我不信! 杜春枝顺势道:“乡亲们都晓得我不识字,这上面写了什么也不知道,好在宋家村有几个读书人,哪位能帮我念念?” 一位叫宋如松的秀才站了出来,拿着契书念得很大声: “宋家村杜氏,因家中欠少食用,自愿卖于杨柳县王老爷为仆,得银二两正。从此吃住在王家,月例五百钱,洒扫劳作,全听主家吩咐。平日为二位小姐做布偶,一式两个,需一模一样,不得有半分差异。若有违失,责治无辞!” 的确没提倒夜香,但是让宋老婆子做布偶?这不闹着玩儿吗? 谁还不知道她?别说做布偶了,平时连针线都不爱拿的,绣朵梅花像大饼,缝个荷包像口井! 王家小姐用她做布偶?口味如此猎奇吗? 宋二根家的又站了出来,“要说村里布偶做得好的,还得是杜春枝。我求她做过一个,那针脚那花样,得是县里头一份!” 秀才宋如松沉吟道:“莫非王家要买的本是儿媳,老婆子却抢着按了手印?” 宋老婆子大叫冤枉,“这玩意儿有啥可抢的,真是杜春枝抓着我的手按上去的。” 宋如松追问:“她又不知道契书写了什么,为何会抓着你按?莫非,是宋垚想卖妻?” 宋垚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生怕被识破,巴不得这事儿马上结束。哪怕这次休妻不成,也不能让自己的名声有半分污秽。 “不会的不会的,”杜春枝一脸天真,“我夫君对我好着呢。” 宋垚松了口气,算她识时务! 谁知杜春枝掏出一封信来,递到宋如松手里,“这是夫君写给我的,肯定全是好话,秀才公帮忙念念?” 宋垚看到那信,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这要是当众念出来,可就全完了! “不能念!”他试图上去抢信,却被宋二根等几个壮汉拦下,村口的二流子腆着脸坏笑,“就念一下呗,有什么不能听的。” 能吃到第一口瓜的宋如松显然有些激动,随即展开信纸。 宋怀瑜抽空喝了口茶,还没等咽下去,第一句就把他给念喷了。 “宋郎如晤,” 听见没,宋郎!信上写的是宋郎! 杜春枝家还有谁是宋郎?不是宋垚就是宋真卿! 快念快念! 在众人催促下,宋如松继续往下读:“上次鸳鸯交颈,妾身夜不能寐,”念完一句他还给解释,“意思就是说,上次咱俩亲热完,我晚上睡不着觉!” 人群一阵哄笑,我滴个老天爷!这也太带劲儿了! “这几天月事没来,算算日子,大概是有了。” 啊啊啊啊啊!不是吧,连孩子都怀上了! 究竟是宋垚的,还是宋真卿的?众人一脸兴奋,他们家这热闹,真是越看越热闹了! 第5章 和离,地我要,钱我也要! 孩子究竟是谁搞出来的,宋家村众人分成两派。 “肯定是宋真卿,刚才还瞅见他拽着一女的滚进草垛垛呢。” “你脑子里进了浆糊么?要是宋真卿的相好,杜春枝能捅出来吗?她肯定瞒得死死的,再偷偷把儿媳妇娶回家,不然宋真卿名声不就毁了?” “没错,她能把信拿出来,只可能是宋垚在外边养了个小的。” 两边各说各的理,宋怀瑜实在听不下去,板着脸道:“杜春枝!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这儿拿,成何体统!” 杜春枝一脸无辜:“里正叔,虽然这是宋家村,但你是里正,要公正才能服众,可不能偏袒姓宋的。秀才公,我这儿还有块帕子,也是宋垚的,你帮我看看上面绣的是啥字?” 秀才宋如松接过帕子,清了清嗓子说:“这上面绣了一棵垂柳,下面还绣了个茵字,绿草如茵的茵。” 杜春枝就等这句呢,眼里立刻蓄满了泪,“原来是柳茵,她是宋垚的表妹,平时俩人没少眉来眼去。没想到宋垚人模狗样的,居然做出这种丑事!” 这件事,有些村人是知情的,他们立刻打开话匣子,不遗余力地宣扬宋垚家的往事。 “以前那柳茵总来,我见过,小腰挺细,小嗓挺甜。” 杜春枝顺势往下说,“对,小眼神含情脉脉。” “他们俩原来有婚约,女的嫌他家穷,悔婚了。宋垚天天在家里哭,人家也没回头,后来嫁了个富户。” 杜春枝点头,“听说她把丈夫克死了,现在打算跑回来克宋垚。” 宋垚一听不干了,“谁说茵娘克夫?根本就没有的事儿!” 杜春枝能惯着他? “反正不克夫就克老婆婆,要不就克你儿子,你选一样吧。” 宋垚:“……”合着非得克点啥呗? 宋怀瑜面对这场闹剧只觉得头疼,从头开始捋顺,“宋垚,今天是你想卖妻,有这么回事吧?” 宋垚狡辩,“里正叔,这婆娘不知道从哪儿弄的信,这是污蔑,大伙不能信!” 杜春枝笑了,“宋垚和秀才公都是一个学堂出来的,那几笔字谁都认识?契书就是宋垚写的,可别倒打一耙。秀才公一身正气,才不会帮他做假证。宋垚要是不肯承认,那就把柳茵找来,当面问问她有没有这回事。” 宋垚看了眼秀才,眼神里带着祈求,秀才背着手假装没看到——杜春枝都说我一身正气了,我不正一点儿好意思吗? 大伙都在笑话宋垚,起哄叫他喊柳茵来。躲在角落的柳茵见势不妙,悄悄往大门口挪,试图趁乱溜走。然而大门已经关上,门口还有两条特凶的大黄狗,龇着牙看谁都想咬一口。 柳茵往后缩了缩,前面的人群突然朝两边分开,闪出一条路来。杜春枝大步走来,一把薅住她的衣领,连着几个大耳瓜子扇过去,“你躲在这儿干啥呢?我们宋家村的热闹,你也敢来看?!你们串通一气卖了我,是不是等着我给你挪地方呢!” 柳茵结结实实挨了几下,捂着红肿的脸连声尖叫,宋垚和宋真卿父子马上挡在她面前,想把人护住。杜春枝抡起胳膊就上,护花父子都挨了几个大耳刮子。 宋垚气急败坏,开始口无遮拦,“你这个恶妇!卖了你是给你一个好前程,你别不知好歹!” “行了,当众对打,像什么样子!”宋怀瑜实在看不下去,不愿宋家村被指指点点,想赶紧把事情摆平。 “宋垚,既然你表妹也在,就当着大伙的面把话说清楚。柳茵怀了孩子,你想迎进门也行,不过正妻还在,她只能做妾。杜春枝,你也大度些,将人迎进来免得被笑话。” 杜春枝当然不愿意,柳茵更是不愿,泪眼朦胧地望着宋垚,“表哥,我还是一头撞死吧!” 宋老婆子急了,要是柳茵不进门,柳茵前夫留下的银子可就花不着了。老婆子急得脱口而出:“你别死,让杜春枝撞死!” 宋怀瑜气得指着宋垚鼻子,“你一介书生,无媒苟合已经很难看了,难道还打算让柳茵做正妻吗?” 宋垚梗着脖子不吭声,宋真卿眼看己方落了下风,立刻跳了出来,“杜春枝不配在宋家,今日我爹原本是要休妻的!” 杜春枝冷笑:“凭什么休我?地里活都是我干,衣服都是我洗,平时不说一句重话,有委屈自己咽下。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就是到了天王老子跟前,我也问心无愧。” “没错,”宋二根家的在底下喊,“宋垚凭什么休妻,我看应该春枝休夫才对!” 杜春枝很是赞成,“我休了宋垚一家,从今日起,房子和地都归我,他们几个全都滚蛋!” 这事没法善了,柳茵是一定要娶进门的,宋垚权衡利弊,硬着头皮道:“和离,和离总成了吧?” “也成,地都归我,反正你们也不种,”杜春枝半点儿不客气,“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你们宋家再给我十两银子,否则,你别想跟我和离。” 十两?! 宋垚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他荷包里最后的二两都给了田嬷嬷,哪还有闲钱? “表哥,”柳茵抽泣着,好像站都站不稳,“银子……我帮你出,我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杜春枝心里清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在宋家村的地盘,是不可能把宋垚一家赶出去的。 她干净利落地分了田,拿了钱,请秀才公帮忙写和离书。 赵寡妇问:“宋垚不是能写吗?” 杜春枝道:“看不上他那两笔字!” 宋二根家的看着热闹,笑得嘎嘎的,“赵寡妇,你还惦记宋垚不了?” 赵寡妇疯狂摇头,“还惦记啥呀,家里没几个板子,俩媳妇!我去了就是小妾后边的小妾,人家吃饭我喝吃泔水,人家要是喝粥,我连洗脚水都喝不上!他们吃不上饭的时候,不得把我也卖了?” 大伙都哄笑起来,宋垚气得脸通红,赶忙签了和离书。 宋怀瑜将村口的空房分给杜春枝暂住,然后大手一挥,“行了,都散了吧。” “还没完,不能散。” 宋怀瑜瞪起眼睛,“你还想干啥?” 第6章 帮我抄个家 杜春枝道:“大门口那个好汉,快帮我把那婆子按住。” 好汉抬手,伸出蒲扇般的手掌,夸擦把田嬷嬷按在地上。 杜春枝微微一笑,“里正叔,现如今的律法允许奴婢买卖,可是却不允许良民被卖,是吧?”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之前处理宋家的事儿,宋怀瑜多少还有些顾忌,但田嬷嬷是外县的老婆子,他有什么可维护的? “没错,为了避免良民被卖,要当面验证身份。如果不是奴籍,也必须是自愿为奴,还要有几个保人担保,如果发现良人被拐,保人也要被问罪。” “里正叔,还是您见多识广!我就不懂这么多!” 杜春枝一顿马屁拍上,又道:“这老婆子明明知道我是良家,却存着将我卖作奴婢的心,今天敢买我一个,明天就敢买咱们一村!这事儿不能算完,我这就去县衙告状,咱们宋家村不能让外人欺负了!” 这番话说出来,宋家村群情激奋,宋怀瑜觉得哪里不对,但是想阻止已经晚了。 村里那位“好汉”押着田嬷嬷,撑起船直奔县衙而去。想看热闹的村民也搭帮结伙,有的走水路,有的走陆路,都往县里去,想赶在日落前吃完这个大瓜。 宋怀瑜猛地一拍大腿,坏了,杜春枝不只是想把田嬷嬷送进去! 试想一下,县令审案,能不问缘由吗?论起前因后果,能绕过宋垚一家吗? 无论是取证还是问责,绝对跑不了他啊! 宋怀瑜能想到这些,宋垚自然也能想到,他苦着脸说:“里正叔,咱们得把那婆娘抓回来。” “抓啥呀,你根本躲不过,还是省点儿事儿吧。我给你指条道,你直接去县衙认错,只管认罚,兴许还有救。” 杜春枝去县衙报官,县令收集证据,还去临县找了王家的人来。 案子审了两天,田嬷嬷咬定是自己的主张,揽下了罪责,将王家撇清。 田嬷嬷挨了十板子,入狱收监。 宋老婆子怕影响宋垚前程,也说这事宋垚不知情,暗地里塞了银子疏通。 她也挨了十板子,入狱收监。 这件事以两个老太婆被猴起来为结局,杜春枝不太满意,但也不再恋战。 此时自己只是一介草民,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易,想彻底复仇,得变得更强大才可以。 买卖村妇案就此结案,杜春枝没有立刻回村,而是在县城逛了一圈。 上辈子她很少出门,即便到县城也是为了卖粮,每次都匆匆来匆匆走,从没好好看过这地方究竟多大,集市有多热闹,有什么新衣裳,有哪些美食。 这一次,她记住县城的铺子,将和离时宋垚给的银子拿出了二两,尝了些小吃。 她买了上好的丝线和各色料子,然后买了对小小的耳坠子,还买了几个大包子。 逛够了,她将东西收拾好,回村! 在宋家村和县城之间往返,走陆路都要先到镇上,而坐船却可以直达。杜春枝找到渡口上了小船,发现摇橹的正是昨天帮自己按住田嬷嬷的那位“好汉”。 这人是外来户,姓赵,村里人都叫他赵老六。 赵老六高大健壮,平日里不苟言笑,独来独往。即便摆渡,也只是闷头摇橹,始终跟村里人保持距离。 杜春枝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付了船钱坐在里边,大概等了一炷香,陆续有宋家村的人上了船来。 见到杜春枝,村里人难免拿她打趣。杜春枝可不是当年那个老实任人欺的面瓜,别人揶揄,她便卖惨哭穷骂宋垚,问她以后作何打算,她说吃饭睡觉骂宋垚。 她不在意,别人也就打个哈哈便翻篇。 一行人回到宋家村,杜春枝下了船,她挽起袖子,左看看右看看,从路边捡了根棍子。 和离的时候分了地,可家里东西还没分呢。 里正虽然给了个住处,但那破屋子荒了几年,半点儿人味儿都没有。漏雨的房,斑驳的墙,门丢了半扇还没有窗,那叫一个家徒四壁! 自己虽然还有银子,但她不打算用这些置办家具,衣裳被褥锅碗瓢盆柜子箱子从哪儿来?肯定是找宋垚要啊! 村里人都回家去了,赵老六停好船,正好从渡口过来。 杜春枝想了想,说道:“老六,你那天帮我按住田老婆子,我还没谢你呢。” 赵老六瞥了她一眼,“有话直说。” “好汉,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不能。” 杜春枝的战术一点儿都不迂回,“我给钱!” “帮什么忙?” “劳您帮我抄个家。” “宋垚家?全抄不行,里正那儿说不过去。” “那就抄半个,我一个人搬不动,你搭把手。”见赵老六不动,杜春枝又道:“不让你白出力,五个铜板,行不行?” 老六:“……” “再给俩包子,不能再多了。” “我只管搬东西,其余的不管。” “行行行,东西我来要,我指啥你搬啥。” 两个人商议妥当,直奔宋家。为了避嫌,杜春枝在前面走,老六远远缀在后头,就跟不认识似的。 宋家父子早就回来了,宋老婆子还在县里关着,家里没人做饭。俩人饿得前胸贴后背,歪在桌子旁唉声叹气。 “爹,那女人怎么那么凶?简直就是个母夜叉!” 宋垚揉了把脸,“谁知道呢,幸亏撵走了,不然留在家里就是祸。” “契书这事儿蹊跷得很,杜春枝怎么识破的?是不是你说漏嘴了?” “我说漏?我啥都没漏!说不定是你去找她的时候露出马脚,让她起了疑心。” “我也啥都没说。既然咱俩都没漏,那就是我奶说的。” “有可能,早知道这事儿不带她。” 俩人饿得头昏眼花,打算豁上脸,去里正家讨口饭吃。好歹是村里的读书人,宋怀瑜还能眼看着他们饿死不成? 他们正要走,杜春枝打上门来。 宋垚吓了一跳,这娘们分走了田,拿走了钱,还来干啥? “既然是和离,我拿走点家当总不过分吧?” 宋垚都气哆嗦了,“你、你还要啥家当?” 第7章 拿走拿走全拿走 “你说我要啥,”杜春枝笑了,“锅碗瓢盆,床柜板凳。你也别小气,凡是家里能用的,都见面分一半。” 宋垚气得脸都绿了,“杜春枝,你别蹬鼻子上脸!家里拢共两亩地,全都给了你,这就相当于十几两银子!你还额外又要了十两,你现在比我都富,还不知足?” “你说的跟我现在办的是两码事,你给田给钱,是为了换柳茵进门;我来分些家当,这才是和离该做的事儿。” “你想都别想!和离书早就签完,那上面没写的,你也别想要。你要是不守规矩,我们宋家村可容不下你!” 杜春枝才不怕他威胁,笑着说:“你要是不愿意,我把和离书撕了,咱还跟原来一样过。” 宋垚吼得老大声了,“户籍都改完了!你还想回宋家?荒谬!做梦!妄想!” 杜春枝点点头,“行吧,既然这样,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宋垚跟宋真卿对视一眼,咬牙道:“你不客气,我还不客气呢!既然你自个儿送上门来,我就先打一顿再报官,告你强抢民宅!” 杜春枝觉得这词怪怪的,但这会儿没工夫深究,抡起刚捡的树枝就冲上去,咔咔就是干。 农妇力气很大,弱鸡只配挨打,那树枝比手腕子还粗,挨一下就是一道紫红的印子。 宋垚父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担,被揍得抱头逃窜,杜春枝狂揍宋垚,把狗东西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又一脚踩在宋真卿背上,用树枝抽他的腚。 “嫌我土包子不识字?嫌我不如那个柳茵?你衣服都是谁洗的?你吃的饭都是谁做的?一个败家子瞧不起亲娘,考不上秀才就对了!这要是叫你考上,那才叫没天理呢!” 宋垚一看儿子挨揍,抱着脑袋过来救儿子,宋真卿趁乱跑去请救兵。 白眼狼孽子跑到院子,猛地被院中男人吓了一跳,“你、你来干啥!” 赵老六如实作答,“来帮忙抄家。” 宋真卿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武力值,他连杜春枝都打不过,赵老六就更别提了。跑吧,反正一切都有爹扛着。 宋真卿撒腿狂奔,杜春枝在屋里吼,“赵老六,你怎么不拦着?” 老六特别淡定,“事先说好的,我只管搬东西。” 行吧,拦人是另外的价钱。杜春枝找了根绳把宋垚捆上,开始在宋家扫荡。 她拿了自己的几件旧衣、俩碗俩盘几双筷子一口锅,又拿了绣绷还有针线笸箩,防雨的蓑衣劈柴的斧,炒菜的锅铲舀水的瓢…… 这些东西都是旧的,好在柳茵为了加入这个家,也下了些本钱。 老宋婆没舍得用的新棉被一床,书房刚打的新书桌一张,还有宋真卿的新木床……既然柳茵孝敬了,咱就别客气,都拿上。 宋垚被捆着动不了,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杜春枝,那些不是你的,你怎么全拿走了?” “但凡这屋里的,都应该是和离前你我共有的,怎么就不能拿?我只拿了一张桌子,不是还给你留了一个?被褥也没多拿,你们家不是还有吗?” 说着,杜春枝皱了皱眉,“不行,我觉得我有点儿吃亏,还是拿少了。”她又去厨房翻找,找到宋老婆子藏起的半罐猪油,拎走半袋糙米两斤棒子面一小袋干菜,又去书房抢了几本书。 “拿上拿上都拿上,猪油炒菜,书本用来点火。” 赵老六一句话都不说,闷着头只往外搬东西。又到大门口叫住几个疯跑的熊孩子,让他们喊人来帮着抬。 村里的汉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同时也觉得宋垚卖妻实在掉价,很快跑来几个壮汉,七手八脚帮着杜春枝把东西搬到新的住处。 杜春枝临走时踹了宋垚两脚,“你自己说,我分走一半家当,是不是你情我愿?” 宋垚被捆在桌腿上,头疼肝疼心也疼,脸都是抽抽的,“你那叫一半吗?家里就那点儿好东西,都叫你划拉走了!还有我的书!你还给我!” 杜春枝静静看着他,慢慢举起那根树枝。 “好男不跟女斗!我宋垚在此立誓,总有一日,我要夺回我的一切!” 行,杜春枝点点头,最后在圈里抓了两只鸡,又抱走了跟在屁股后的小黄狗。 宋垚痛心疾首,“土匪,这是个女土匪!” 杜春枝回到村口破房子时,来帮忙的都走了,东西都堆在门口。她归置了一番,破屋总算有了些家的模样。 可是房子没有院墙,院里长期没人打理,草都长到一人高。 屋顶的瓦是烂的,白天晚上都透光,遇上下雨会更要命。隔壁那个院子倒是不错,院墙垒得结实,瓦也齐齐整整的。 这一带零星住着几家,都是村里的外来户,杜春枝记不清旁边住的是哪一家。但邻里邻居的,总要相互帮衬,于是她敲响了邻居的门。 “咣当”,门开了,杜春枝望着比自己高一头多,铁塔似的赵老六,讪笑道:“原来你住我隔壁,幸会,幸会。” 她赶紧掏出铜板,数了五个板子递过去,“说好的酬金。” 赵老六收好铜板,半点不客气,“还有包子。” “对对对!我差点儿忘了。”杜春枝笑道:“我这就给你拿来。” 她转身就走,打算把凉包子热好再送来,回到家才想起,这破房子很久没人住,灶都塌了! 其实可以去赵老六家借火,但是这年月流言害死人,孤男寡女的不合适。杜春枝想了想,分出一半包子,又撕了一半油纸包好,用树枝挑着伸过院墙,然后咳嗽了一声。 老六不愧是老六,听到动静马上会意,取走了树枝上的吃食。 杜春枝将就着填饱肚子,小黄也跟着炫了个大包子,满足地在地上打着滚,杜春枝伸手摸了摸狗头,心里开始琢磨: 女人独居,又是在村口,太不安全了,院墙必须马上修好,还要弄些陷阱什么的防止坏人晚上爬墙。 看这天气,过不了几天就会下雨,房顶子也得快点修好。 她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儿,让宋家吐了十两银子出来,不然连修房子的钱都没有。 第8章 宋慧慧你等着 趁着天还没黑,杜春枝去找宋二根的媳妇张巧云,把修房的事儿说了。 在里正那儿闹和离的时候,巧云始终向着杜春枝说话,此时却显得有些为难。 “我家二根昨天一脚踩空,摔在田埂上,几天不能下地。你要是不着急,等他养好了再帮你修墙。” 这也太不巧了,杜春枝只能说让二根好好养伤,她自己另想办法就是。 作为宋家村的村民,有事儿自然要找里正。 杜春枝直接去宋怀瑜家,说道:“里正叔,房子你虽然给了,但是也太破了。但凡山上跑下来个野猪,能直接冲我屋里,把我房子拱塌了。叔,你帮我找几个人,帮我把院墙修上行不?” 宋怀瑜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管,现在正农忙,谁家的汉子不下田?就算有心帮你,也腾不出来人手啊。” 一听这话,杜春枝就明白了。 说是地里活多,那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找不出来,只要真想帮,还能帮不上吗? 其实,宋怀瑜从骨子里认为,宋家村是宋家村,外姓是外姓。只要不是老宋家的,那就是受了恩惠住在这里的,不能跟原住民相提并论。 再者,她大闹一场跟宋垚和离,又跑去县里告状,现在宋垚的老娘还关着呢。这事儿让外村看了笑话,宋怀瑜心里多少有些埋怨。要不是杜春枝户籍还在这边,他连村口的房子都不想给。 杜春枝想清楚便告辞,里正不做人,她还能不活了?不就是一堵院墙,那就自己想办法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杜春枝回到住处,怎么也睡不着。乡村的夜晚真的太黑了,黑得令人心慌。 她上辈子跟着主人做生意到京城,穿绫罗,盖锦被,管店铺,查账目……她见过不少世面,都忘了乡下的人,连油灯都舍不得点的。 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小黄蜷在床边,它突然支棱起来,扯着嗓子大叫。 杜春枝暗叫不好,抄起一根棍子悄悄藏在门后。院里的草老高老高,此时发出簌簌的声响,杜春枝借着云层里透出的少许月光,瞧见两个黑乎乎的人影,分开草丛朝这边走来。 这是冲自己来的! 就在这时,小黄嗖地窜了出去,瞄准其中一人的腿,夸擦就是一口。 那人疼得嗷嗷叫,拿着手里的棍棒劈头盖脸地打狗,小黄跑得快,嗖嗖几步跑远,然后冲着来人狂叫。 “还叫不叫人睡了!” 哐当,隔壁的大门打开,赵老六举着火折子,拎着烧火棍出来,一张脸满是煞气。 那俩人见老六出来,转头就跑,他们本来想趁着天黑占点儿便宜,居然忘了隔壁还住着个强壮的爷们。赵老六胳膊那么粗,拳头那么硬,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两人偷偷摸摸地来,又撒丫子跑,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杜春枝谢过老六,然后问道:“六哥,你看清是谁了吗?” “黑灯瞎火的,草又那么高,两个都蒙着脸,看不清是哪个。不过,跑不了那几个二流子。” 杜春枝点了点头,趁机问道:“六哥,有笔意外之财,你赚不赚?” 老六举着火折子,静静看着她表演。 “我这房子太破了,得砌个院墙,梁上的瓦也得拾掇拾掇。六哥你摇完橹,要是有空,帮我修一下呗?有酬金的!” “我没空。” “哦。”杜春枝只好作罢,脑子里琢磨着还能请谁。 老六想了想,又说:“我可以帮你喊几个人,明天你在家等着吧,中午管饭就行。” 杜春枝连声答应,然后恭送老六,“谢谢六哥!六哥慢走!” 一颗心终于落了底,回去以后,杜春枝依旧睡不着,睁着眼熬到天亮。 隔壁老六已经起身去渡口,修墙的人还没来,她洗了把脸,开始收拾院子里的草。 刚拾掇出一个角落,有人找上门来。 “杜春枝住这儿吧,你借的银子该还了!” 什么?自己啥时候借过钱? 杜春枝迎了出去,就见路边站着两个人,左边那个胖子手里拿着一纸文书。 “自己看吧,按了手印画了押,你可不能赖账。” 杜春枝赶忙看那文书,发现这是个借据,上面写着: 宋家村杜春枝,借翠林镇李仁孝纹银十两,一月后归还纹银二十两,立字为据…… 杜春枝懵了,脑子转得飞快,她笑着说:“你拿给我看,我也不认识啊。” 胖子冷哼一声,“别装傻,这是上个月在我家借的钱,昨个就到日子了,你不主动还,我们自然要找上门来。” “上个月?不记得有这回事啊。” “上月你跟宋慧慧一起到镇上,她陪着你签的借据。” 杜春枝从角落里翻出记忆,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宋慧慧是自己的小姑子,上个月自己的确陪她进过城,当时小姑子看好一件首饰,要十两银子。宋慧慧没钱买,还为此哭了半天。 后来两个人走散,临近傍晚的时候,小姑子宋慧慧突然找到杜春枝,说婆婆要赊几个小鸡仔,嫂子去按个手印画个押就好。 那时候的杜春枝多单纯啊,见宋慧慧真拿了几个小鸡仔,就半点都没怀疑。还说天晚了怕赶不回去,赶紧按了手印画了押就走。 想必这十两银子被宋慧慧拿去买了首饰,怪不得小姑子前些天吵着去姑姑家,原来她知道会有人上门要账啊。 上辈子李家来要钱时,杜春枝已经被卖到王家,也不知道宋家怎么平的帐。这次自己成功脱身,反倒被这要账的缠上了。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这玩意没法赖账,如果今天不还,利上加利,就没个头了。 杜春枝想了想,拿出了七两银子,“二位,我身上就这么多,剩下十三两一定尽快还上。咱就不翻利了,成不?” 胖子一把抢过银子,凶巴巴道:“这我可做不了主,限你五天内尽数还完,不然把你卖了抵账!” 五天? 杜春枝快疯了,这银子还没捂热乎,就这么拿出去了,太心疼了好吧! 明明都和离了,她已经开始憧憬挣钱当富户的好日子,没想到当头就是一棒,她还得给宋慧慧擦屁股! 杜春枝咬牙:宋慧慧你等着,有本事你这辈子别回宋家村! 第9章 来都来了 把讨债的打发走,杜春枝扒拉扒拉自己的小金库,欲哭无泪。 昨天在县城花了二两多,今天被人拿走七两,手头还有将近一两银子。 虽然在庄户人眼中,这些钱能熬好几个月,可她必须先把墙修上呀! 她掂量着手里的银子,决定先修个土墙,以后挣得多了再买青砖,把家里修得气派敞亮。 只是现在,屋顶的瓦不得不换,不然雨季一来就麻烦了。杜春枝琢磨着,可以先去收些旧瓦,能把屋顶的窟窿堵上就行。 这么一算,手里这些钱还是够的。 杜春枝拿定主意,想起那老六说的话,她又开始发愁。一会儿修墙的人就来,自己得给人家做饭,可家里连个烧火的灶台都没有。 不管怎样,总要先准备着。 她提着桶去井边打了水,把从宋家抢来的干菜泡上。自家地里种的都是粮食,她手边也没什么蔬菜,决定从巧云那儿匀点儿吃的过来。 巧云家里东西不多,给杜春枝拿了几条萝卜,还有杏花上山采的蘑菇。蘑菇有一大筐,吃了一半,剩下的全给拿了出来。 听说杜春枝房子没有灶台,巧云和崴了脚的二根都让她过来做饭,杜春枝大大方方答应,说道:“你们也不用另做,一块吃就是了,回头我把菜钱和柴火都还回来。” 巧云家大女儿叫杏花,今年十五岁,抱着柴火从外面进来,“婶子,你咋那么见外呢,在我家借个灶还用还柴火?” 杜春枝笑道:“你爹脚还没好呢,平时就你们娘几个劈柴,我哪有那么脸大白用一回?” 杏花咯咯笑出声,“婶子你先去忙,等修墙的人来,我和我娘一起帮你做饭。” 杜春枝心里有了底,便回房子那边等着,这一等就等到了巳时。 都这个时辰了,人怎么还没来?这么磨蹭,啥时候能修上啊! 这赵老六说话到底有没有准? 不会是忘了吧? 她正着急,从村外来了一群人,远远朝这边走来。这帮人手里拿着工具,还赶着牛车。 牛车上,青砖码得整整齐齐,最后一辆车装的是滤好的石灰膏子,一看就知道是用来给砖缝抹灰的。 这么大的阵仗,杜春枝都看傻了,这时,为首一人走了过来。 这是个少年,大概十七八岁,浓眉大眼长得还挺俊。少年走到跟前拱了拱手,“是杜婶吧,六叔让我过来砌墙。” 还真来了! 杜春枝看着车上的东西,弱弱地说:“是砌墙不假,可是我只打算夯土墙,不需要这些青砖。” 少年愣了一下,烦躁地挠了挠头,“六叔也没说呀,我寻思着六叔开口,怎么也不能修得太差,直接把砖块拉来了。” 他四下里看了看,说道:“来都来了,还能把砖拉回去不成?来吧弟兄们,手脚都麻利点儿!” 众人一听赶忙卸车,有的把砖搬到院中,有的就地搅拌糯米石灰浆,有的把瓦片堆到屋子底下,开始上房揭瓦了。 杜春枝吓了一跳,这哪行啊,他们的砖瓦烧得极好,是给大户人家用的,市价大概是十三文一块。用这些料把房顶和墙修完,不得小二十两呀? “先等会儿,”杜春枝将那少年拽到一边儿,“小兄弟,我给不上那么多银子,咱们还是夯土墙吧。”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我们赶牛车过来的,拉回去多傻呀。要不这样,账都记六叔头上,您回头给六叔写个借据,这账你们俩慢慢算。” 说完他大声嚷嚷,“赶紧的,别磨磨蹭蹭,咱们今天就得把活干完!” 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干起活来,杜春芝看他们搬下来的东西,心里直突突,“小兄弟,你们怎么还带着雕花砖?” “来都来了,要修就修个好的。这雕花大砖是刚烧出来的,我只带了四块,拼起来是一朵大牡丹花。花开富贵,厉不厉害?” 他往隔壁院子看了看,叹了口气,“六叔的墙也不怎么样,要不是怕他揍人,我都想给他刨了重砌。婶子放心,今儿个干完活,你这牡丹就是村里独一份!” 杜春枝放弃挣扎,来都来了,修都修了,大不了就是多背上点债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女子当自强,今年还债忙! 那少年指挥了一圈,又来找杜春枝唠嗑,“婶子,我叫余庆,以后想修什么,让六叔言语一声就行。” 杜春枝问:“小余,你家是哪儿的?” “我就住镇上,家里有砖瓦窑,平时也带人修院子修墙。” “你六叔一个摇橹的,每天也挣不了几个铜板,你这么信任他,把账都记在他头上,不怕他赖账?” 余庆愣了一下,结结巴巴道:“那怎么了,不行吗?” “他救过你命咋的?” “反正,我爹和六叔是过命的交情。” 行吧,杜春枝点了点头,“那你们先干活,我去做饭,一会儿就回来。” “婶子,你不在家做饭?” 杜春枝说明了情况,余庆道:“早说呀,咱这么多人呢,来都来了!你,还有你,搬完砖过来垒灶台,给婶子弄个好的!” 对余庆的“来都来了”,杜春枝已经习惯,垒灶需要时间,她还得去巧云家做饭。 “婶子,我们带着干粮呢,有口热水就行。” 虽然余庆这么说,杜春枝也不能这么干啊。她拎了一只昨天抢回来的鸡去了巧云那儿,没多大工夫,和巧云一起端着盆提着桶过来。 桶里是鸡肉蘑菇汤,还有满满一盆干菜炖萝卜。 今天的事情太意外了,完全出乎意料,杜春枝只能尽力拿出最好的东西款待。 余庆招呼工匠过来炫饭,边吃边嚷嚷,“婶子,你的手艺绝了,你怎么还给我们杀鸡呢,你留着跟我六叔吃呗。” 杜春枝心道:留个屁,大牡丹花墙都给我弄上了,我好意思让大公鸡满地溜达吗? 巧云看着那些青砖,心里格外羡慕,“这得多少钱呀,你好不容易要了十两,别都霍霍了,怎么也得给自己攒点儿。” “还攒钱呢,就今天一天,都不知道欠了多少银子出去!” 第10章 黑牡丹 巧云一听,居然还有宋慧慧的事儿,叹了口气道:“他们老宋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想骗你按手印啊。幸亏你不像以前那么傻,不然让他们家坑死了。” 巧云显得十分担心,“欠了这么多饥荒,你可怎么还啊。” 杜春枝笑笑,“先不想那么多,吃饭!” 余庆带的人多,又都是熟手,活干得飞快。 只花了一个多时辰,屋顶的瓦都重铺了一遍。随后,上房顶那几个也加入到砌墙队伍,夕阳西下时,砖墙也砌了一半。 余庆拿草帽扇着风,打量着嵌在墙上的牡丹花,极其臭屁地显摆,“婶子,花砖好看吧?” 杜春枝点点头,心道:好看是好看,它也贵呀!一个庄户人家的院子,用得着弄成这样吗? 余庆嘴可甜了,“杜婶子赛过牡丹花!” 杜春枝面无表情,“什么牡丹,黑牡丹吗?” “……” 余庆赶紧转移话题,“今天来得晚没能干完,明早还来。要用的砖堆在那儿了,丢不了,六叔肯定会帮您看着。” 杜春枝心里冷哼:人家该我的啊? “婶子我走了啊,弟兄们,扯呼!” 工匠们搭帮结伙地出村,杜春枝看着新瓦新屋顶,还有墙上那扎眼的硕大牡丹花,心里也挺高兴。 都重活一回了,就应该活得不一样! 她重新扫了院子,想着等明天的墙砌完,该怎么拾掇院子。 村里人听说她修了砖墙,都跑来看热闹。赵寡妇酸溜溜地说:“这墙都快赶上里正家的了,给她能的。杜春枝!”赵寡妇隔着墙大喊,“你哪儿来的银子?是不是又去讹宋垚了?” “我赊的,”杜春枝在捡院中的石块,“你要是闲得慌,进来帮我干活。” 赵寡妇扭身就走,“都开始指使我了?再这么下去,她都能上天!” 这边,余庆让其他人先回翠林镇,自己则一溜烟跑到渡口等赵老六。 老六将船摇回来,等村里人都安全上岸,这才从船上下来。 “六叔,”余庆屁颠屁颠迎上来邀功,“我都帮你办妥了。” 赵老六微微皱眉,“帮我办什么?” “给杜婶子修墙啊,您一声吩咐,我们肝脑涂地。那墙修得好着呢,又齐整又漂亮,杜婶子一准儿满意。” 赵老六越听越不对,“你爹怎么跟你说的?” 余庆板着脸,学着他爹的语气,“去宋家村修个墙,就在你六叔隔壁。好好修,别丢手艺。” 少年笑嘻嘻的,“我爹虽然没多说,但是既然来宋家村,我就不能给六叔丢脸。幸亏我机灵,带着几车青砖新瓦,好好给杜婶子修缮了一番!” 赵老六淡淡地问:“她没吓死吧?” “的确受了点惊吓,但我多会说呀。我说来都来了,婶子你就用着,都记我六叔账上。我婶子就是我婶子,镇定自若的,一点儿都不小家子气。” “嗯。” “六叔,”余庆继续邀功,“那些砖都堆在你家那头,我跟婶子说,六叔肯定会帮忙看着。” “我还帮婶子把灶台修了。” “也记我账上了?” 余庆傻乎乎地笑,“就是随意一说。嘿嘿,您还满意吧?” 满意?这不找麻烦么? 摇橹的能跟镇上砖窑主人称兄道弟,还能替人赊账,不管谁问起,都要解释一番吧? 再说了,只是一个村的邻居,随口帮个忙而已,修缮的费用还是得她出,记自己账上是什么鬼? 赵老六瞥了余庆一眼,年轻人还是太年轻,脑子里在那儿写话本子呢。 “嗯,改天找你爹喝酒。” “好嘞!”少年嘚瑟完就回县里,赵老六一想到这孩子自作主张,也是有些头疼。 一个刚和离的农妇,给她修十几两的青砖墙,杜春枝没被吓晕算她坚强。 他慢慢朝自己的房子走去,踩着夕阳。 快到家时,远远看见家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杜春枝,另一个是秀才宋如松。 杜春枝道:“六哥,这墙都砌上了,余庆也是好意,那我就接受。孩子讲义气,我却不能拎不清,这修墙的银子哪能记到你账上?再说人家赊了账,总得让砖窑那边安心。我把秀才公请来帮我写个借据,明儿个修完墙去镇上,你看行吗?” 赵老六有些意外,不由多打量了杜春枝几眼。 这几年在乡下,他见惯了各色的村民。 因为家贫,有的人斤斤计较,有的爱占便宜,有的虽善良懂事理,却因为见识不多而畏畏缩缩。 这女人不一样,明是非,胆子大,条理也清楚。不贪婪,不推卸责任。 还有,武力值能排宋家村女眷第一。 他点了点头请人进来,秀才帮忙写了借据,一式两份,写完交给杜春枝。 “还是放六哥这儿吧,明儿修完墙咱们就走。” 赵老六想了想,说道:“倒也不急,余庆他爹今天出门,晚几天去也行。” “晚几天?”杜春枝心道,晚几天大概就用不上这借据了。 次日,余庆又带了人来,仅用了一上午就将院墙全部修好。昨天他回去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办事儿办得好,今天更来劲儿了,一群大小伙子嘁哧咔嚓给劈了一墙的柴火。 杜春枝昨天让讨债的打了个措手不及,脑子都乱了,午饭也没多准备。今天一大早就叫上巧云和杏花去采买,花了一百多文,让小伙子们吃得饱饱的。 下午,她一个人去了地里。 宋家这两亩田被她侍弄得极好,种了粮食足够一家人吃,还能稍有富余换些银钱。 杜春枝在地里干了会儿活,回家用热水把手茧泡软,然后拿出新买的丝线和锦缎。 马上就到端午了,对于手艺人来说,这些天要靠艾虎赚一笔的。 杜春枝不打算做一大堆薄利多销,就做两个,两个最精致的艾虎! 这两只小老虎,会有最漂亮的皮毛,有最可爱的眼睛,有闪亮亮的珠子点缀。 上辈子自己被卖,是因王家两位小姐而起,那么用她们喜爱的小物件稍微要些利息,不过分吧? 第11章 两只艾虎 杜春枝两天没出门,窝在家里缝制艾虎。离还账的期限越来越近,她却一点儿都不着急。 直到第四天,杜春枝家的大门才打开。她手里挎着个竹编的篮子,上面还盖了块小花布,穿的虽是旧衣,却也整洁干净。 她刚出来就遇到赵寡妇,嗑着瓜子怪腔怪调地说:“呦,大宅子里的老封君出来啦。” 杜春枝迎了上去,“可不是嘛,我出来瞧瞧宋家村阴阳怪气女斗士。” 赵寡妇往地上扔着瓜子皮,眼睛盯着杜春枝的竹篮,“你那盖布底下是啥好东西?你可别吃独食,咱们得见面分一半。” 赵寡妇认为,杜春枝能修那么好的砖墙,手头应该特别宽裕,肯定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这娘们嘴馋,这几天时常过来敲门,想看看杜春枝吃啥,奈何对方不理她,总是假装家里没人。赵寡妇只好在附近溜达,这一回,总算让她给遇见了。 杜春枝把手伸到盖布底下,摸出块青砖,凑近赵寡妇说:“有件事儿,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你千万别传出去。” 赵寡妇眼睛立马亮了,“好好好,我肯定把话烂到肚子里,一个字都不往外传!” “我现在可暴躁了,”杜春枝神神秘秘的,将声音压得更低,“我总想往别人后脑勺上拍砖,这几天怎么也压不住,要不你让我拍一下?” 赵寡妇嗖地往后蹦了一大步,脸都吓白了。 什么暴躁,是煞神附体吧? 她越想越对味儿——杜春枝以前木讷得很,几棒子都打不出个屁。前几天突然爆发,打儿子踹宋垚,还把老宋婆关进衙门,多邪性啊! 别说,真可能是煞神啥的,谁家好人随身带着板砖呐! 赵寡妇越想越怕,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散布小道消息。 “可了不得啦!咱宋家村出大事儿啦!杜春枝被煞神上身,要拍咱们后脑勺!闭关两天都压不住!我亲眼看见她眼睛变绿,张着血盆大口……” 见那碎嘴子跑远,杜春枝将砖块放回竹篮。 她知道赵寡妇就在院子外头,故意吓唬她。自从搬到村口,没有一个晚上是安生的。 虽然修好了墙,却每晚都能听见院外的动静,小黄叫得很大声,每次都会把隔壁赵老六吵醒。 杜春枝知道,偷偷摸到这边来的,无非是村里那几头蒜。 自己一个女人独居,的确太危险了。 刚好赵寡妇在,借着她的嘴散布一些消息,能将那些人吓退最好,如果再恬不知耻,那咱们也不必客气。 她提着篮子前往渡口,赵老六的船正停在那儿,他早上已经往返一次,这已经是第二个来回。 船上最多坐十个人,几乎坐满了。赵老六见她来,指了指脚边的位置,“坐那儿吧,里边没地方。” 杜春枝答应一声坐下,赵老六开船摇橹。水面上微风轻荡,老六的胳膊在杜春枝眼前晃。 挺有劲儿,挺爷们! 赵老六问:“你要去县里?” “是啊,还欠着砌墙的钱呢,总得想法子还上。” 老六瞥了眼她的竹篮,“往里边放一放,别掉河里去。” 杜春枝答应一声,将篮子往里拽了拽。村里其他人热络地聊着天,时不时调侃几句,引得满船大笑声。 很快到了青云县,老六停好船,喊住了杜春枝,“余庆家的砖窑在梆子巷,你要是挣够了钱,就直接去那儿。” 杜春枝:“……” 还带这样的? 他是在催我还钱,还是相信我能挣到钱? 杜春枝挎着竹篮,去县里的风筝铺子。 上辈子的她,此时应该在王家做布偶,并没机会出门。但是她刚被卖去几天,所以牢牢记得,王家小姐为了买到惊艳全县的纸鸢,特地跑来了青云县。 她状告田嬷嬷的时候顺便在县里踩过点儿,知道风筝铺子在哪儿。她还知道,两位王小姐买完东西会跑到对面茶馆休息,喝茶的时候因为谁的风筝好看吵了起来,最后俩风筝全扯碎了。 杜春枝直接去了茶馆,来这儿歇脚的人不少,有的农户干脆坐在大门口小板凳上,端着大碗喝一文钱兑了水的茶汤子。 找了个正对门口的位置,确保一进门就能看见。她坐下要了碗三文钱的茶水,慢条斯理地喝着。 果然没过多久,一辆马车停在对面,从马车上下来几个人,杜春枝都认识。 穿黄裙的小姑娘是王玉容,蓝裙的是王玉颜,正是杨柳县王老财家的双生女儿。 两位小姐刚满十二岁,因为王老财老来得子,又是对儿双胞胎,所以养得十分娇纵,遇见什么都要抢一抢。 杜春枝盯着对面看,没过多久,王玉容和王玉颜选到满意的风筝,朝茶馆走来。她们身边的丫鬟和嬷嬷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她们俩磕了碰了。 杜春枝掀开竹篮上的盖布,拿出一只艾虎摆在桌上。 王玉容第一个进来,正想要个雅间,一眼看见了小老虎。那小东西憨头憨脑,蹬着大眼睛,浑身流光溢彩,稀罕死个人! 她眼睛一亮,几步抢过来,大声道:“这是你的?卖不卖?” 这时候,王玉颜也瞧见了,直接拿出一角银子,“这个我买了。” “是我先瞧见的。” “你只问买不买,我可是直接掏了银子。” “你别跟我抢。” “咱俩什么时候不抢?” 她们俩这顿嚷嚷,茶馆里的人都往这边瞧。杜春枝见怪不怪,笑着说道:“二位莫要起争执,咱们不妨找个人少的地方谈谈。” “老板,带我们去包间!” 一行人到了包间,王家的嬷嬷道:“我们小姐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给你五十文,怎么样?” 一只艾虎,光材料就将近一两银子,她可真敢给价。 杜春枝笑笑,“早知如此,我都不跟你们上来。这艾虎的用料做工都不一般,虎身用的是各色锦缎,上面还嵌了珠贝。看你们的衣着打扮,还以为有些眼光,没想到见识居然这么浅。” 她起身就要走,“好东西可不能糟践了,你们还是找粗布缝的艾虎吧。” 第12章 价高者得 “别走哇,”王玉容瞪了嬷嬷一眼,“我诚心要,给你五两银子,成不?” 她从小吃好的穿好的,怎么受得了别人说王家没见识?于是直接给了个不错的价钱。 本以为这婶子该满意了,没想到杜春枝一脸为难,“做这东西耗时耗力,五两的话,回不了本呢。” “我给六两,”王玉颜站了出来,跟玉容杠上了,“婶子的老虎真是不错,是她们不识货。只要婶子的东西,以后直接拿到我跟前,我一定给个好价钱。” 王玉容怒了,“王玉颜!你非要跟我作对是不是?八两银子,这只艾虎我要定了!” 王家的嬷嬷发觉这又是熟悉的节奏,暗叫不好,赶忙出言制止,“两位小小姐,咱们别抢,价格商量好再说,别便宜了外人!” 晚了,玉容和玉颜已经进入固定模式,已然刹不住。 “十两!”“十一两!”“十三两!”“十五两!” “行了行了,两位祖宗!”嬷嬷都要愁死了,这么打下去可不得了,就这俩祖宗,五十两也挡不住啊! 嬷嬷将她们拉开,玉容玉颜吵得小脸通红,都互相不服,嬷嬷道:“咱们就给十五两,再不能多给了。拿回去以后,容姑娘玩儿两天,颜姑娘再玩儿两天,谁都不吃亏。” “凭什么她先玩儿,应该先给我。” “凭我比你大半个时辰,凭我先看到艾虎。” “是我先给的钱!” 得,又绕回来了。 嬷嬷瞪了杜春枝一眼,“别太贪,见好就收吧。” 杜春枝点点头,收了银子,将艾虎交给嬷嬷,然后不经意地掀开竹篮上的盖布。 嬷嬷下意识扫了一眼,差点没吐血! 竹篮里竟然还有一只艾虎,还有一只! 最可气的是,剩下这个颜色更鲜亮,珠子贝壳用得更多,看起来更加精致。 嬷嬷握起了拳,没完了是吧,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王玉容发现还有一只,一把将王玉颜推开,“那只我不要了,我要买这个,我给十八两!” 王玉颜毫不相让,“我出十九两!” 又来了!嬷嬷一边拉着一个,气得直瞪杜春枝,“你明明有两只艾虎,为啥刚才只拿出一只?” 杜春枝无辜极了,“我只是来这边歇歇脚,将东西拿出来摆在桌上看看。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你们要买?我还没稀罕够呢!” “刚才小姐们争执,你为什么不一并拿出来?” “你们也没问啊。” “太鸡贼了,可恶得很!” “明明是你家强买,怎么还怪我呢?既然这样,银子还给你们,我还不卖了呢。” 杜春枝佯装要走,嬷嬷咬牙道:“这一只也给你十五两!” 杜春枝笑道:“你家小姐已经开到十九两,那四两被嬷嬷吞了不成?” 嬷嬷气得头顶冒烟,直接给了银子,问道:“你是这县上的?姓什么?” “宋家村的,姓杜。” 嬷嬷脸色立刻变了,这不就是状告田嬷嬷的宋家村杜氏?是了,就是因为她做布偶的手艺好,才打算买她的! 其实今天来青云县,嬷嬷还有个任务,就是悄悄塞些银子,将老田给领回去。一会儿人出来,得知小姐买了杜氏的布偶,这不是往老田心口戳刀子吗? 然而这时候,玉容和玉颜为抢第二只艾虎吵得不可开交,嬷嬷头疼,捏了捏眉心道:“别让我再看到你。” 杜春枝挣了那么多银子,怎么会跟她计较,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她正要走,玉容突然问:“你的竹篮里放的是啥?” 嬷嬷眼睛瞪得老大,还有东西?还有完没完了! 竹篮里是啥?是吓唬赵寡妇的青砖。 杜春枝脑子转得很快,笑着说:“这是放在布偶下边的底座,这种砖跟艾虎放在一处,才能趋吉避凶。” “嬷嬷,快把砖拿上,咱们买了!” 嬷嬷愁得够呛,“这玩意哪都有,不用给钱的。” 玉容觉得有道理,刚想说不要了,玉颜上前一步将青砖拿在手里。她第一波就没抢过,第二只拿出来,又让玉容抢先拿走,心里这叫窝火。只要能给玉容添堵,她就绝不会错过机会! 玉颜对身后丫鬟说:“给婶子一两银。”然后,她得意洋洋地看着玉容,“我的艾虎不及你的,可是我有底座,你却没有。” “青砖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我随便找一块就是。” “那怎么能一样,我手里的这块,是擦得干干净净跟艾虎放在一处的,沾了艾草的香气,可不是什么破砖能比的。更何况你找的那块,指不定被哪个臭汉子拿过呢。” “王玉颜!我跟你拼了!” 包间里闹作一团,杜春枝拎起竹篮就走,深藏功与名。 两只艾虎大赚了一笔,她心情大好,拎着小竹篮哼着歌,想找个顺路的牛车去镇上,去梆子巷找余家的砖窑。 刚走没多远,她就被几个人拦住,仔细一看,正是那天去宋家村讨债的一伙人。 杜春枝暗叫不好,债主和砖窑都在翠林镇,她选择先去梆子巷,就是想着放债这帮人凶得很,恶事也没少做,契书对他们来说啥都不是。万一他们想多吞银子,对自己下黑手,不就麻烦了? 她的武力值就那么回事,在乡下跟婆娘们斗殴是没问题的,一对三勉强能赢。揍宋垚那种弱鸡也算游刃有余,打他们家一窝都没问题,但是面对一群打手,她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所以杜春枝打算回镇上后,先还掉砖窑的钱,再跟余庆借两个人壮胆。余庆那孩子热情得很,又仗义敞亮,肯定能帮这个忙。 只是没想到,刚出茶馆就被人盯上了。 为首的依然是那个胖子,他也没想到今天带人来县里催债,竟然有意外收获。“杜春枝,你该还钱了吧?” 杜春枝让自己镇定下来,笑道:“几位兄弟,这还还没到最后期限呢,我正忙着赚钱,一定如期还上。” 胖子冷笑,“少废话,你刚到县城就被咱们盯住,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刚才在茶馆,你不是狠狠敲了一笔?赶紧拿出来,兄弟们好回去交差。” 第13章 站在光里的赵老六 杜春枝叹口气,今天可真够倒霉的。 胖子等人是翠林镇的地头蛇,竟然也来了县城,还这么巧就遇见了。 刚才在茶馆,第一只艾虎卖了十五两,第二只十九两,青砖还卖了一两,一共是三十五两银子,她都放在一起了。 当着催债打手的面,银子是不能拿出来的,因为这群人见钱眼开毫无底线,一分钱都不会让她剩下。 杜春枝马上捂住肚子,眉毛都拧在一起,“几位大哥,我肚子疼得实在受不了,得赶快找个地方方便。” 胖子皱了皱眉,“你先把钱还了,再去方便也不迟。” “不行不行,我实在忍不了啦。” 杜春枝低着头就往前跑,指着路边的一家点心铺子,“我去他们家借个茅厕,不乱走,很快就回来。” 打手们还要阻拦,胖子摆了摆手,“前门后门都看好,她一个女人能跑哪儿去。” 杜春枝跑进铺子,跟掌柜的说了一声,直奔后面的茅厕。确定左近无人,以最快速度将银子分了两份出来。 幸好王家给的都是碎银,不然就难办了。 杜春枝将多出来的银子放在裤脚,然后将裤脚扎得紧紧实实,这才提着竹篮走了出去。 胖子几人在路边凉棚下坐着,招手喊她,“上次你还了七两,还剩十三两,这期间又耽搁了几天,这钱得翻上三倍,一共是三十九两银子。只是你还钱的态度还不错,给你抹个零,今天拿三十五两出来,咱们的账就一笔勾销!” 这哪是要账啊,这是按数索取,一文不落! 他们或许跟茶馆小二打听过,或许是王家下人说漏了嘴,能知道具体数字并不奇怪。 借据上写的钱数可以还,想多要坚决不行! 凭本事挣的钱,凭什么让他讹去? 杜春枝道:“这位兄弟,咱们当时说好的,只要五天之内还钱,就不再滚利息。江湖中人得讲信用,不然下次缺钱,谁还敢找你借?” “少废话,赶紧都拿出来,不然要你好看!” 杜春枝脑子转得飞快,“我刚才确实赚了些银子,但是揣那么多难免害怕,就让我本家兄弟先拿走了。不是不想给,是你们晚了一步。你们要是不嫌累,就跟我一起往前追,应该追得上。” 胖子气得直吹胡子,“杜春枝,我可知道你住哪儿,要是敢使诈,连窝给你端了信不信?” 杜春枝敷衍地点头,辨了下方向,提着篮子就往前走。她身后跟着一群打手,所到之处人都往两边分,生怕被这帮人误伤。 走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前方出现了县衙大门,胖子猛地站住脚,“怎么,你想报官?” 没错,杜春枝就是这么想的,胖子他们不是善类,但翠林镇的地头蛇,在县里未必敢嚣张。 况且最近马上就到端午,临近的几个县都要过来赛龙舟。各县已经派人过来,想压过青云县一头。 这时候闹出动静,刘县令一定会管的。 胖子鬼精鬼精,不肯再往前走,他一把钳住杜春枝的手腕,把人往巷子里拖。怕她喊出声,还捂住了她的嘴。 这是打算明抢了! 就在这时,杜春枝突然瞧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抄着家伙往这边冲。杜春枝心里一喜,是余庆!余庆真是好小孩! 胖子发觉有麻烦,一把掐住杜春枝的脖子。就在这时,“砰”地一声,杜春枝身后的胖子软软倒下,连带着她也摔在地上。 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神兵天降,周围的气息仿佛都凝滞,而击倒恶人的,是站在光里的赵老六! 余庆等人瞬间赶到,砖窑里干活的后生一身蛮力,三下五除二,就让要账的打手躺了一地。 余庆将杜春枝扶起,大声问:“婶子,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硬实着呢。”杜春枝拍了拍身上的土,谢过各位兄弟。 砖窑的后生把胖子等人捆得结结实实,余庆问:“婶儿,他们为啥找你麻烦?” 杜春枝把事情简单说了,余庆气得狠狠踹了胖子两脚,“你是不是马上就死了,急着坑钱给自个儿买棺材?!” 胖子被揍得鼻青脸肿,口齿也不清楚,摇头道:“不棺材,不棺材。” 余庆又踹,“那个宋慧慧也贱得要命,没这么坑人的!” 胖子:“……” 你骂宋慧慧,踹我干啥呀…… “婶子,咱们报官不?” 杜春枝刚要说“报官”,赵老六道:“派人回翠林镇,把李孝仁找来,实话实说,问他这几个手下还要不要了。” 余庆最听六叔的,立马点了两个人去报信。 “至于这几个,扔到刚才的酒楼里,别让旁人瞧见,从后门进。” “好嘞!”余庆答应一声,几个后生拎起打手,顺着巷子拐到酒楼后门。 赵老六又道:“反正还要等人,咱们回去接着吃酒。” 杜春枝疑惑地问:“把李仁孝找来,然后呢?” 赵老六便给她解释,“今天知府来县里,和刘县令一起在那堂上坐着。你这会儿把人带进去告状,刘谙为了彰显治下之能,必定严判重判,这几人全折进去也有可能。 “你原本只想给个教训,后果却超乎意料。如此一来,李仁孝势必报复,他人多势众,你一个女人能撑能多久?” 原来今天郡守来了,好险! 杜春枝心里庆幸,幸亏遇到赵老六他们,不然还真麻烦了。 她跟着赵老六和余庆进了酒楼,小二殷勤地跑来上菜。“客官刚点完菜就没影了,还以为你们不吃了呢。” 等小二上完菜,余庆问:“婶子,那几个犊子想讹钱,怎么跟着你走了这么远?” 杜春枝说了自己当时的想法,余庆拍大腿道:“多亏婶子机智!我跟六叔坐在这儿,你们过来的时候刚好瞧了个正着。六叔说不对劲,我们这才带人追出去的。” 杜春枝笑道:“多谢多谢,看来我还有几分运气。” “那是!运气不是一般的好!今天镇上的人给我传信,说我爹提前一天回来,我就带人来县里等着,刚好英雄救美!” 杜春枝哈哈大笑,“别瞎说,婶儿都一把年纪了。” “哪有,婶子明明是黑牡丹。” 第14章 看六哥面子 两个人会心大笑,赵老六就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喝两口小酒。 “对了,”杜春枝想起件事,弯腰解开裤脚,将里面藏的银子拿了出来。 余庆:“……” 赵老六:“……” “婶子,你可真会藏啊。” “那是,扎得可结实了,干了一仗都没掉出来。” “这么多银子,怎么挣出来的?” “婶儿做了两个艾虎,卖给了王家双生子,她们一个比一个出钱多,连青砖都当成底座买了。” “这么热闹?婶子快细说。” 杜春枝便仔细讲了一遍,把余庆逗得直笑,杜春枝打开装银子的布口袋,拿了二十两银子分给余庆。 余庆赶忙道:“婶子,要不了这么多,你给我十五两就行。” “婶子不能占你便宜,我那院里,光砖瓦钱都不止这个数,还有那大牡丹方砖,那是工匠一锤子一凿子雕出来的,婶子都觉得给少了!” 赵老六扫了眼余庆,“你拿着就是。” 余庆只好收下,“那明儿我带些碎砖过去,帮婶子把鸡窝垒了。” 正说着,外头有人喊:“当家的回来了!” 余庆眼睛一亮,一个高蹦了出去,“爹,你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杜春枝抬头,只见门口有个壮汉,三十七八岁的样子,进来后朝赵老六抱拳,“六哥。” 赵老六并未起身,只微微颔首。 余庆像只快乐的小狗,忙着给他爹倒酒,“爹,这是我杜婶子。” 余庆爹点了点头,“余家砖窑,余有年。” 杜春枝福了一福,余有年落座后,大概是太饿了,埋头炫了半碟子牛肉,算是垫吧了一口。 余庆小声告诉他爹:“杜婶是六叔的邻居,我刚帮着婶子砌完墙,六叔让我去的。” 余有年猛地抬起头,放下筷子一抱拳,“怪不得能坐到一处,大妹子,刚才怠慢了,你别往心里去。” 杜春枝也不知道这人为啥客气起来,正要说话,外面的人又喊:“当家的,李孝仁来了!” 余有年瞪起铜铃般的双眼,粗声问道:“他来干什么?” 赵老六淡淡地说:“他手下人想坑我这邻居,这会儿都捆起来扔在后院,你看着办。” “懂了!”余有年大声道,“让他进来!” 李孝仁手里拿着把折扇,慢悠悠走了进来,“老余,平时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今天怎么个意思?” 余有年道:“大妹子,有我在这儿,他们怎么坑你的,你尽管跟他说!” 杜春枝把事儿掰扯了一遍,李孝仁漫不经心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杜春枝看得明白,余有年肯给自己撑腰,完全是看赵老六面子。余庆也一样,凡事都看他六叔眼色。 她便很有眼色地问赵老六,“六哥,我能拍桌子痛斥他不?” 赵老六点点头,“能!” 杜春枝“啪”地一拍桌子,大声道:“你们家是怎么放贷的?利息什么的先不讲,宋慧慧说借钱,哄着我来按手印,你们难道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这么眼睁睁看我掉坑里,多问一句能耽误你投胎啊?” 既不仁也不孝的李仁孝冷笑,“你自己愿意相信宋慧慧,可怪不得别人!” “行,是我自个儿没寻思明白,稀里糊涂把手印按了,我自认倒霉!但说话不算话的是你们吧?说好的五天内还上那十三两,这账就算了结,你们今天居然涨价?!” 李仁孝呵呵笑了两声,“我手下也是照规矩办事。” 赵老六把酒碗往桌上一顿,“今儿就按借据来,还十三两,就此清账。” 李仁孝嗤笑,“你一个摇橹的,充什么大瓣蒜?也学人家摆事儿?敢在老子面前叫嚣,也不掂量下自己的斤两,老子动动手指,你就得灰飞烟灭!” 赵老六一把拎起李孝仁的衣领,压迫感十足,“不妨试试。” 这种时候,杜春枝可不拖后腿,“怎么着李仁孝,拉出来的屎你们还坐回去呗?” 余有年一听这话,“啪”地也拍了下桌子,“来俩人,把他拎到茅厕,按大妹子说的章程来一遍!” 杜春枝:“……” 虽然李孝仁养了不少打手,但他自己是个小鸡仔身材,砖窑的后生一只手就给提溜起来,奔着后院而去。 “等会儿!”李孝**喊,“余有年,知不知道老子背后什么人?!” 余有年冷笑,“跟我论老子?你也配!你能在镇上晃悠,无非是老子懒得搭理。我六哥八百年不吩咐我一回,这事儿我管定了!” “你想跟老子结仇?” “结仇就结仇,看谁先在镇上消失。赶紧的,把他那几头臭鱼烂虾都带茅厕去,让他们……整出来,再坐回去!” 李仁孝当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余有年的砖窑养着不少人,附近几个县独一份,这么大阵仗,哪里是省油的灯?李家虽有打手,但是人家一声令下,呼啦啦站出一大片来,自己哪里是对手? 以前没啥冲突,今天怎么就冲突了呢?他一个砖窑大当家,怎么会给那晒得黢黑的女人出头呢? 不对不对,余有年是给赵老六面子。 他正想着,人已经被提到了后院茅厕,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自己的打手。 砖窑的后生半点不客气,一把扯下老李腰间的裤带,“别磨蹭,撇,开始撇!”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这边,赵老六站起身,“差不多该回了,我先走一步。” 余有年粗声粗气地问:“哥,李家这些怎么办?” 赵老六道:“既然收拾了,就收拾服帖。”他看了看杜春枝,“还有两刻钟开船。” “我倒是想跟着回去,可我那借据……” 赵老六道:“后院收拾人,想必腌臜得很,你不必在这儿等着。” 余庆帮杜春枝拿起小竹篮,“婶子放心,这事儿交给我爹,回头我给你报信儿。” 杜春枝还有啥不放心的,她手里有银子,快速在县里集市逛了一圈,买了个能背的大筐,开始买买买。 第15章 听说你拎砖伤人 杜春枝先是买了些米面,又割了几斤肉,买了糯米和粽叶,又去布庄选了几块布头。 看看时辰快开船了,想起在京城摇着扇子消暑的日子,她又买了一盒点心一包茶叶。 杜春枝挎着竹篮背着大筐赶到码头,赵老六瞥她一眼,指了指上午那位置,她赶紧坐了过去。 船上坐着的都是宋家村人,看着杜春枝的大筐眼热,“杜婶子,你筐里放的是啥?” 村里人最好打听,你要是说没啥,他们还会过来掀开盖子看。杜春枝不愿被窥探,正要搪塞,赵老六道:“是我的东西,落在饭馆了。” 杜春枝顺杆就爬,“对对对,是饭馆掌柜的托我给拿来。” 赵老六把刚收的船钱又递了回去,“劳你帮忙,这是跑腿钱。” 行吧,他还帮人帮到底呢。 一听是赵老六的筐,船上便没人碎嘴了。众人只是讪笑,然后说赵老六在县城有兄弟,肯定是给兄弟们买的节礼。 说到底,还是觉得女人好欺负罢了。 “婶子又砌墙又赶集,宋垚那十两花完了吧?” “你怎么猜得这么准呢,还倒欠了不少。” “婶子这篮子里装的啥?买了肉吧?” “没有,看见有人收拾干草,要了点儿铺鸡窝。”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回到宋家村。 船还没靠岸,一群半大小子就四处疯跑,嘴里大喊:“杜春枝回来了!青砖煞神回来了!” 啥玩意儿?喊的什么鬼! 这一喊不要紧,渡口处呼啦啦围过来好多人,连里正宋怀瑜都来了。 看到这阵仗,杜春枝也有点儿懵。都跑这儿来干啥?要列队相迎怎么着? 船靠了岸,大伙一个接一个下了船,杜春枝和赵老六对视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大筐,然后只提起了自己的小竹篮。 里正背着手站在岸边,板着脸道:“杜春枝,听说你在县里拎砖伤人?” 杜春枝都听乐了,“里正叔,这话是从哪儿说的?” “不是你自己说,煞炁附体,要鲨人祭砖?”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杜春枝心道:我只吓唬赵寡妇来着,说最近暴躁想拍砖,她是怎么传的?怎么变成鲨人了? 这叫什么?一人信口雌黄,两人谬种流传,三人成虎,以讹传讹! 杜春枝正要解释,宋垚父子急匆匆赶到,宋垚咳嗽两声,大声说:“各位乡亲,杜春枝以前啥样,大伙都有数吧?” “没错,老实本分,不作妖不败家,也不是搅屎棍。” “庄户人家最怕搅家精,她不搅家,宋家那几口都能使唤她。” 宋垚叹了口气,“大伙别忘了,上回在里正叔那儿,她又是告状又是动手,和以前根本就不一样!” 这一刻,宋垚有了种总算能扳回一局的喜悦,唱戏唱得自己都信了,“我前些天就发现她怪异,总是半夜出门溜达,身上还有股血腥味。越看面色越阴沉,眼神也吓人得很。” 宋真卿跟着添油加醋,“没错,我们全家害怕极了,怕她祸害村里,不敢留她,这才琢磨着把人送到王家。王家大老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善人,能化解她的戾气,只是万万没想到啊!” 宋真卿假模假式地抹了抹眼角,“她巧舌如簧,竟然把我太婆和王家的嬷嬷都给告了!我们的苦心都白费了呀!” 人都是健忘的,涉及到自身安危,立刻就换了立场。更何况宋垚姓宋,更容易取得宋家村村民的信任。 村人七嘴八舌,越说越邪乎。 “何止有煞炁,她就是煞神上身。” “宋筐家的亲戚在县里,说亲眼看见杜春枝用青砖砸人,砸得血次呼啦的,要不是被拉开,那就是一条人命!” “总是半夜出去,那不就是野猪精附体?” “怪不得她拿走宋垚家糙粮,原是山猪吃不得细糠。” “这几天村口总有怪声,那院墙垒起来,是躲在里面吃活物呢。”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即便是不信的,这会儿也被说得动摇,开始担心自家人的安危。 “里正叔,这样的人不能留在村里呀,我们鸡丢了怎么办?” 杜春枝被气笑,“我又不是黄鼠狼。” 宋真卿使劲儿蹦跶,“太吓人了,半夜翻墙进你们家,挖人心怎么办?” 杜春枝一把薅住宋真卿,抬手就是两巴掌,“你再给我说一遍?” 宋真卿便大声嚷嚷,“看吧,就说她会发狂吧?” 这时,宋怀瑜发话了:“杜春枝,留你在村里实在危险,你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将你送官,要么你就到山上去。山上有守山人留下的草房,正合你住。” 怪不得这么大阵仗,怪不得前面做了那么久的铺陈,恐怕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杜春枝腰杆挺得笔直,“我两条路都不走,你们又当如何?” “那我就帮你选。” “你们找由头把我撵走,刚修好的房子就空了出来,里正叔,你打算让谁来住?” 这话说完,有好几户人家都跃跃欲试,杜春枝冷笑,煞神重要么?青砖重要么?究竟有没有伤人,谁会在意呢? 一切都是说辞罢了。 他们无非是欺她无依无靠,随便安个罪名在她头上,将她赶走,然后把那砌好墙翻好瓦的房子抢走罢了。 “你们说我随身装着青砖?” 宋垚大声说:“没错,就在这竹篮里。” “竹篮里要是没有,你把剩下的家当都赔给我?” 宋垚一听又要家当,下意识退后一步,杜春枝道:“谁说我的青砖是用来砸人的?那块砖用香料泡了好几天,硬是浸出祥瑞之气。县里的小姐最爱这个,摆在桌上能辟邪的。我刚拿到县里就被人买了去,怎么可能还在篮子里。” “你们怀疑是吧,也成,一两银子看一次。里正叔,你先来?” 宋怀瑜没作声,银子是不可能出的,他想让人夺过竹篮。没想到杜春枝又说:“若是没人出银子,我便就去县衙报官。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去,我熟得很。” “只是知府大人正在县衙,宋家村闹出这种事,呵呵。” 宋怀瑜被她笑得心里发毛,忙问左右,“知府大人真在县衙?” 宋筐在人群后头喊:“今天头午就到了,要端午龙舟赛之后才回去呢。” 杜春枝上前一步,“我是去县里卖祥瑞青砖的,宋垚却污蔑我是煞神附体,里正叔,你信谁?” “你究竟,要不要看我的竹篮?” 第16章 顺手而已 宋怀瑜心里恼火,堂堂的里正,难道还要被一个村妇威胁?他正要下令夺过杜春枝的竹篮,赵老六道:“砖墙是我砖窑的弟兄垒的,砖瓦和工钱还没给。” 杜春枝立刻会意,掐着腰放泼,“既然不让我住,我一文钱都不会给!谁住谁给!” 赵老六便给大伙算账:“砖瓦共二十五两,牡丹雕花砖十两,工钱十两,一共四十五两。这房谁打算接手?当场结清还是慢慢偿还?定下来我好跟砖窑的兄弟说一声。” 惦记杜春枝房子的,都下意思往后退了一步,疯了吧,用的啥砖啥瓦呀?这么贵! 下半辈子过完,都不见得能挣出这么多银子。 宋怀瑜有个堂叔叫宋泛,早就看杜春枝的房子眼热。之前虽是废宅,但修整之后,墙砌得扎实,屋瓦也厚实耐用。最惹眼的就是墙上那朵大牡丹花,真就是花开富贵、四处逢春、吉庆有余、八方来财! 于是宋泛整天都惦记着怎么占这房子。 他不止一次跟宋怀瑜说,杜春枝这娘们能打宋垚,还敢报官,不是个省油的灯,宋家村留着她就是个祸害。 如此说了几次,宋怀瑜便深以为然。亲叔叔还能害自己吗?其实他早对杜春枝不满,泛叔正好说到了心坎上。 恰好赵寡妇四处嘚瑟传闲话,宋泛便出了主意:就势给杜春枝扣上煞神的大帽子,再加点儿妖啊怪啊的吓人传闻,不愁赶不走她。 她走了,那房子就空出来,叔都六十多了,还没用上这么大一片砖墙呢。 宋怀瑜立刻会意,作为里正,在村里住得最好,不好抢杜春枝这房。与其便宜别人,不如给自家叔叔行个方便。 有宋怀瑜点头,宋泛就好整以暇站在人群后,做着今晚就能搬家的美梦。 可他万万没想到,占房子还要付工钱和砖瓦银子,赵泛立刻跳了出来。 “赵老六,你兄弟坑人的吧?” 赵老六点点头,“是坑人,可当初杜春枝给的就是这价,我也没法子。” 赵泛气得直抽抽,“姓杜那婆娘,你是不是傻?” 杜春枝道:“我傻我乐意。” 赵泛已经将房子看成自己的,让他往外掏几十两银子?这还能叫抢房子吗?这不就是高价买房子? 四十多两啊,多数庄户人家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些钱,有的一大家子一年花费才二三两,这些够花十五年呢! 宋泛拍着大腿,这叫一个心疼,“造孽啊,脑子让门夹了!你倒是往死里讲价啊!” 泛老头试图跟赵老六套近乎,“你看,咱都是一个村的,你跟砖窑的兄弟说一声,别要这么多,这价就是讹钱。” 赵老六睨他一眼,“村里换房,若是想以次换好,需上报里正,由里正召集村老商议。泛叔,难不成你跟里正私下里谈好了?” 宋泛瞪起眼睛不承认,“没有的事儿!我怎么会坏村里的规矩!” “既然这样,有愿意住这房子,给砖窑交齐银的吗?” 全村都往后边退了一步。 “还以为都来抢呢,这也没有人争房子呀,急着撵我做什么?”杜春枝挎起小竹篮,“里正叔,我不用去山上了吧?” 宋怀瑜拂袖而去。 杜春枝扯着嗓子在后面喊:“还报官吗?” 宋怀瑜大步流星走得飞快,渡口的村民却还有点儿懵。 “杜婶子究竟有没有煞炁?到底是不是野猪精?” 有人看得明白,摆了摆手说:“都散了吧,什么野猪精,若是不用交砖瓦钱,杜婶子就是野猪精;如今要交四十五两,杜婶子还是好好挣银子,一辈子还钱吧!” 众人恍然大悟,杜春枝笑道:“你们杜婶子要是有煞炁,就吓跑那些魑魅魍魉,给你们镇宅。” 有几个后生哄笑起来,“婶子住在村口,那叫镇村。” 大伙渐渐散了,村里也升起了炊烟。大片田地绿油油的,狗子撒着欢儿在田埂上奔跑,孩童追蝶嬉戏。 杜春枝急匆匆往家赶,自己出去一整天,家里可别出什么事儿! 从渡口一路跑到村口,远远看见巧云和杏花拎着棍子站在杜春枝的大门边,跟俩门神似的。宋二根坐在长条板凳上,虎着一张脸,大有“你们要想抢房子,就从我瘸腿上踩过去”的气势。 见杜春枝回来,巧云松了口气,“可把我吓死了,刚才泛叔带人过来,要把你的家当扔出去呢。” 杜春枝赶忙拉住巧云,“没伤到你们吧?” “没事!”杏花道,“我娘说,想占房子也得等人家回来,他们正要硬闯,刚好有人来喊,他们就去渡口了。” 杜春枝万般庆幸,幸好没起冲突,不然巧云他们一定会受伤。 不过目前来看,即便没打起来,宋二根一家也把宋泛那帮人得罪了,这都是为了帮自己呀! “这事儿已经过去,里正不会再撵我,快进家来,今晚给你们做好吃的!我买了……” 她拍了拍后背的筐,啥也没有。 杜春枝很是尴尬,“东西让我忘在别处了,我这就去取。” 正说着,赵老六从田埂上走来,单手提着杜春枝的大筐,见门口有人,一声不吭直接放在门口。 “六哥,”宋二根笑着打招呼,“等我腿好了,想去砖窑收些碎砖,好垒到墙缝里。” 赵老六点点头,“你只管去拿,说我叫你去的。” 对庄户人家来说,砖头瓦渣皆有用,二根家买不起整砖,弄些碎砖回去也能使一阵子。 杜春枝推开大门,将人往家里让,“快进来,今晚都在我这儿吃。” 巧云道:“今晚就算了,婆婆捎了信,明儿一早就回来,她那间屋子得赶紧收拾出来,半点灰都不能有。” 巧云的婆婆,其实也可以叫老宋婆,跟宋垚家老太太半斤八两,磋磨儿媳最有能耐。只是自己前婆婆惯会撒泼打滚,宋二根的妈却是个笑面虎,极其难斗! 要不是帮自己守大门,巧云早就能收拾出来的。 二根一家走了,赵老六也不可能留下吃饭。杜春枝连声道谢:“今儿多亏了六哥,要不是你提点,我都不知道怎样周旋。” 赵老六道:“他们抢你的房,也跟我有些关联,是我没说清楚,余庆就上了心。把墙修成这样难免叫人惦记,我搭把手也是应该的。” “今天在县城,六哥还有救命之恩呢。” “顺手而已,不必挂心。” 第17章 回礼 赵老六说完就回家去,杜春枝将买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把去了皮的五花肉切好腌上,放坛子里密封。 剩下的肉切片,煨好料细细煎好,码在碗中肉香四溢。 天已经黑了,杜春枝端着一碗肉出来,刚打开大门,听见不远处的大树下有讲话声。原来是附近住的外来户,吃完饭正互相吹牛呢。 杜春枝立刻关上门,把碗放进竹篮里,然后在篮子提手上绑了条绳子,掂量掂量,还挺结实的。 她走到墙根下,之前余庆来干活,修房顶用的梯子没带走,就在墙底下支着。 杜春枝捡了块石子,顺着梯子爬到墙头,石头使劲儿往里抛,啪嗒落在赵老六屋门口。 六哥从里边走出来,抬头瞅瞅墙头的黑影,“啥事儿?” “我做了吃的,但门口有闲汉,不想被村里嚼舌头,只能爬高。” 她将篮子顺了下去,六哥取出里面那碗肉,笑了。 “多谢。” 杜春枝将篮子拽回,说道:“六哥先吃着,我给巧云送一碗。” 只要不敲赵老六的门,杜春枝就可以无视那几个庄稼汉,她提着竹篮走出门,那几人笑着调侃,“婶子又去干啥?” 杜春枝笑道:“婶儿带着煞炁巡逻,保家卫村。” 几人大笑,其中一个说:“婶子尽管去,哥几个在这儿给你守门。” 杜春枝心道:我可用不着,你们在这儿站一会儿,全村祖宗十八代的闲话都说了一遍,比赵寡妇也不差啥了。 从巧云家回来,杜春枝吃了晚饭,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将糯米洗净调好味,又拿出新鲜粽叶,剪去头尾放锅里煮。 粽叶煮干净,答应来帮忙的杏花也到了,杜春枝把坛子里腌好的肉拿出来,包好肉粽下锅。 杏花一边添柴,一边感慨,“今儿个我奶一回来,家里又没有安生日子了。这个节骨眼上,我爹把腿摔了不能下田,我们一家还不得天天挨挤兑。” “只恨我是个女孩,我要是壮劳力,我奶也就不骂我娘了。” 巧云嫁给宋二根,只生了一个杏花,二根娘冷嘲热讽了十几年。 巧云能和杜春枝交好,原因就是同病相怜。 杜春枝宽慰道:“咱是女孩,并不丢人,不用去羡慕壮劳力。你要是愿意,过了端午你就来婶子家,婶儿教你做布偶。” 杏花惊得从小板凳上站起身,“春枝婶要收我做徒弟?” “你愿不愿意呀?” “婶子做布偶能卖出修墙的钱,我自然一百个愿意。” 杜春枝很是欣慰,在自己的上辈子,宋垚天天以读书人自居,觉得走街串巷买布偶丢脸,不许她做这个。 她被卖以后,身份只是王家的奴仆,根本没有收徒的可能。 所以上辈子,杜氏布偶最终断了传承,这是她最大的遗憾。 重来一次,她早就想好,无论将来做什么,都得把手艺传下去。 之所以选杏花,也是想改变二根一家的命运,如此善良的一家人,却因为二根娘,都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既然说好了,咱们就选个吉日,正式行拜师礼。” 杏花笑着点头,这时候,锅里的粽子也煮好了。杜春枝将粽子分了四份,其中一份让杏花带回去。 “昨天师傅已经送了肉,我不能再拿了。” “拿上,你奶奶这会儿都该到了,有现成的吃食,你爹和你娘能好过一些。” 杏花还是不敢拿,她害怕这是师傅考验自己。学手艺拜师,德行不过关是不成的。 这个年月,想学手艺并不容易,师傅挑选徒弟条件十分苛刻。许多行当讲究“德”字在先,如果这个人无德,即便长相好、脑子聪慧,师傅也不收。 杏花这不就想多了? “师傅已经给过吃食,拿了岂不是不懂事?若师傅有其他徒弟人选,人家要是没拿粽子,我不就给比下去了?” 杜春枝被逗得哈哈大笑,“跟别人共处,的确要多想几层。跟师傅不用,师傅叫你做什么,你做就是了。” 杏花最终还是拿着粽子回家,杜春枝关好大门,爬上赵老六家墙头。 这会儿六哥还在船上,杜春枝记得他家靠墙有一口水缸,她得看准那东西在哪儿。 上了墙头,记下水缸方位,将梯子移到对应位置,这才回来又拿了一份粽子,爬上墙头把竹篮吊到水缸盖子上。 齐活儿! 紧接着,她又把买来的布头拿出来,裁好几块用作半帘,挂在灶间和卧室门口。 再裁一块大的铺在书桌上,宋垚那些书她才不会烧火。一卷书要几十文甚至上百文,都是自己血汗钱买的,他想读书自己买去! 刚收拾妥当,大门突然被拍响,余庆带了两个人兴冲冲进来,“春枝婶,我给你修鸡窝!” 杜春枝吓了一跳,“不是说拿些碎砖?这都是整砖呀。” “我爹让我拿好的。快快快,赶紧给婶子修窝,太阳下山前还得赶回去呢。” 砖窑的后生搭鸡窝没啥难度,顺手还把狗窝给修了。杜春枝给余庆拿上粽子,余庆喜滋滋道:“差点儿忘了!有个好消息!李孝仁被我爹收拾了一顿,哭着把你的借据撕毁了。别说他利滚利的那些,连余下的十三两都不用还!” 杜春枝瞪大了眼,“真的?李孝仁真撕了借据?” “我还敢骗您?” 杜春枝压低声音,“真用了那个法子?” 余庆使劲儿点头,“坐回去。” 杜春枝抚了抚心口,“罪过罪过。”说完这句,她凶巴巴地说了声:“该!” 余庆笑嘻嘻道:“李孝仁昨晚就派人将借据送来,当着我爹面撕的。今早瞧见我爹,溜得比猴还快。” 杜春枝给余庆竖大拇指,却想起昨天赵老六的一句话:既然收拾,就收拾服帖。 余有年可真听话呀! 一晃就到了傍晚,杜春枝正坐在屋里逗狗子,听见院子里传来“啪”的一声。 又来了! 这回绝不惯着他们! 杜春枝拎起烧火棍冲出去,却发现院中有半块砖头,像是从墙外扔进来的。 她四下里看了一圈,突然发现自己的梯子上挂着一个布口袋。 杜春枝赶紧将口袋取下来,打开一瞧,笑了。 六哥给自己回礼呢! 第18章 又是出人意料的一天 布袋里有一轴百索长命缕,一小罐沙蜜。东西不多,只是那长命缕的丝线极好,转轴也极其精巧,一看就知道是贵货。 再闻闻沙蜜,应该也不是凡品。 杜春枝皱了皱眉,一个乡下摇橹的粗犷汉子,居然会挑这些东西? 邻里之间互相照应而已,自己送过煎肉和粽子,他给这些回礼倒也合适。 杜春枝将东西收好,吃了晚饭后早早睡了。第二日便是端午节,天不亮她就起来,戴上长命缕,然后去河边割了些艾草,挂在大门和房门两侧。 艾草还剩了一些,扔掉又觉得可惜,杜春枝便爬上梯子,打算送给隔壁。 刚爬到墙头,吱呀一声,屋门从里面推开,走出两个汉子。 “这张景来者不善,六哥务必小心。” 杜春枝想下去已经来不及了,于是趴在墙头不敢动。怎么这么巧,偏偏赶上人家出门,还刚好听见人家说话。 不过,张景这个名字耳熟得很,像是在哪里听过。 隔壁院中,赵老六点点头说知道,他身边的人是余庆他爹余有年,正极力想着注意,“要不,六哥出去躲几天?” “若是这时候躲开,张景查到定会怀疑,哪儿也不用去,他未必会来,来了也未必起疑。” 正说着,余有年脚步突然顿住,朝杜春枝的方向望了过来。 杜春枝:“……” 赵老六、余有年:“……” 画面在这一刻停滞,杜春枝连呼吸都十分小心,她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但她努力自救。 “六哥,余大当家,端午安康。”她举起手里的东西,“我刚去河边采了艾草,想着给六哥一份,我扔下去了?” 画面又动了,余有年干笑两声,“他杜婶,端午安康,你包的粽子好吃得很!” 杜春枝笑道:“爱吃就好!”她将艾草丢到缸盖上,赶忙下了梯子,心噗通噗通乱跳。 太险了,不会被灭口吧?也不知他们能让自己活几天? 不行,还得想法子跑。好不容易重活,可不能随便让人弄死。 隔壁大门打开,能听到赵老六和余有年道别的声音,她平复了下心绪,回屋烧了些水,正打算给小黄也系上长命缕,大门被敲响。 赵老六?都不让自己活过这个端午吗? 杜春枝打开门,果然是隔壁男人。赵老六进来后将门关上,指了指里面,“进去说。” 两人坐到桌前,那桌子还是赵老六从宋垚那儿抗来的。 男人坐定,说得非常直接:“帮我个忙。” 杜春枝倒水冲茶,正色道:“请讲。” “我想跟你成个亲。” 杜春枝一口茶差点儿没喷出去,不灭口改成亲?这究竟是什么路数? 想到刚才听到的话,她冷静下来。 “六哥是不是要躲什么人?” “没错,有人在找我,但我不想让他们如愿。若是在宋家村有家眷,这事儿就能混过去。” 杜春枝并不想这样草率,问道:“你是逃犯?” “不是,只是躲出来而已。” “可有大奸大恶,品行不端?” “绝无。” “真名叫什么?真实身份是什么?” “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不过,你迟早会知道。” 神神秘秘的人总是慎之又慎,杜春枝能理解。对方不想说,她也不会追问,毕竟知道太多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不怕我把你的事情泄露?” 赵老六摇摇头,“不妨事。” 有了上辈子的经历,杜春枝可不是真正的无知村妇。 真的不妨事吗?若是自己拒绝,会不会某一天突然坠河,或是莫名其妙死在某处? “为什么选中我?仅仅是因为我听到你们说话吗?” “不完全是,你把休妻变和离,称得上有勇有谋。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你我成亲后各不相干,几年后仍可和离,到时候你想去郡上,去京中,都可以。我还可以给你一笔银子,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杜春枝点点头,确认了一下,“你我是假成亲是吧?” “没错。” “既然你是躲出来的,家里可有妻子?” “有过,不过几年前和离了。” 杜春枝愣住,“那咱俩倒是一样。”她斟酌着说道,“六哥既然开口,那我便做这个人情,答应你便是,但你要确保我的安全。” 赵老六不再多言,站起身道:“事情紧急,委屈你跟我去里正那儿一趟,把户籍改了。” 杜春枝瞪大眼睛,“这么快?” “嗯,今晚就搬到一处!” 好家伙!杜春枝直呼好家伙!跟宋垚和离已经令人咋舌,这才没几天,自己居然有了新丈夫! 重活一世,这又是出人意料的一天呢。 她可以说不同意吗?还要不要命了?赵老六虽没用性命威胁,但杜春枝还是能嗅到危险气息的。 刚才两个男人发现自己的时候,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杀气蔓延,要不是自己给他们送过粽子,估计直接死在墙头了。 既然这样,还不如看开些,成亲就成亲,有赵老六在,没人大半夜在自家周围转悠,村里人也不会因自己好欺负就想占房子、讨便宜。 再说了,他既然说“以后想去郡上京中都可以”这种话,一定是有些门路的。反正被他拴在一条船上,大可借助他的门路,为自己趟出一条路。 但这人毕竟危险,躲到宋家村都能有人找来,以后说不准会有什么麻烦。自己切莫贪心,见好就收,银子赚得差不多了就拍屁股走人。 反正他明晃晃地利用,自己就反过来利用他,也没啥不好意思的。 只不过,自己在村里的名声算是废了。 杜春枝若真是个村妇,肯定受不了这个,但她心里自有章程——等过几年,都不用赵老六帮忙,自己凭本事也能去更好的地方生活,到时候和离书一签,山高水远的,谁能管到谁! 什么名声不名声,重要吗? 天光大亮,赵老六和杜春枝一起去找里正,宋怀瑜听说他们的来意大吃一惊,几乎是吼出来的。 “杜春枝!你前几天刚把户籍从宋垚家分出来,你究竟想干啥?!” 第19章 户籍合并,夫妻成双 杜春枝啥也不相干,但是她没招,只能硬着头皮忽悠。 “里正叔,经过昨晚的事儿,我算是想明白了。女人独自过活太难,晚上不敢睡得太实,还要时时担心被人抢房子。思来想去,还是得嫁人,得有个依靠。” 她表情真挚,说得半真半假,“昨晚我把咱们村的单身汉子都琢磨了一遍,能配得上我的不多。也就六哥人老实,有一把子力气,是个能依靠的。” 宋怀瑜,赵老六,“……” 宋怀瑜又开始吼:“你还挑上了!你才和离几天,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怕呀,可我更怕泛叔盯着我的房呀!这也是无奈之举,都是被村里坏蛋逼的,里正叔,你能说我的想法不对?” 坏蛋之一的宋怀瑜沉默,杜春枝已经开了个头,干脆豁出去了,“叔,不就是改个户籍,何必这般犹豫?您可是里正,这点事儿还做不了主吗?” 宋怀瑜气道:“你真是能耐了,连我都挤兑。赵老六,你真愿意跟杜春枝成亲?” 赵老六点点头,“愿意的。” “是自愿的么?是不是这悍妇威胁你,逼迫你?若是那样,里正叔给你做主。” “没有,我求之不得。” “你俩还真是一拍即合!”宋怀瑜咬牙,“真能给我裹乱,改了户籍以后别再来找我,过不下去也得过!我宋家村万不可有和离两次的女人!” 杜春枝不想跟他掰扯,催促道:“叔,你得快点儿,你一会儿还得去县里配知府看龙舟,再磨蹭可赶不上。” 没错,昨儿晚上镇上有人来送信,说齐源府知府亲临青云县,和百姓一起看龙舟赛,宋家村里正需前往陪同。 按说,宋怀瑜是陪同人员中最不起眼的,座席也安排在边边角角。但他可不敢造次,不求在知府面前露脸,但决不能出错。 一想到这些,宋怀瑜快速将户籍改完。于是自今日起,杜春枝便和赵老六在同一个户籍上,成为记录在册的老夫妻。 这件事情办完,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谢过里正一同出了门。 宋春枝道:“今早脑子有些糊涂,没想那么细,这会儿才明白过来。你我成了两口子,你又是个有秘密的人,为了帮你,我会说不少违心的话,这么一想,我是很吃亏的。我一个女人,多不容易啊。” 赵老六:“……,你确实吃亏。” “你承认就好,”杜春枝又道,“虽说几年后你会给我一笔钱,可万一你打不过仇家,给不上我怎么办?” 赵老六眯起眼睛,“你怕我死得太快?” 杜春枝非常诚实地点点头,“不止如此,就算你如约给了银子,我有没有命花还是两句话。与其提心吊胆地惦记,倒不如按次结账。” “你想怎么结?” “如今天这般帮你圆谎,败坏我自个儿名声的,怎么也得纹银五两。”见赵老六沉默,杜春枝叹口气,“我也不知道你什么家底,要是觉得五两太多,那就二两。” 赵老六大步流星,直接奔渡口而去,“就按五两给,既然在一个户籍上,还能连婆娘都养不起?” 杜春枝只是试探,没想到赵老六竟然答应了。他这是在硬撑,还是真的有家底? 杜春枝心道:不妨继续折腾,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今天县里赛龙舟,村里人一早就要出门,赵老六虽耽搁了一阵子,倒也来得及。 大伙热热闹闹坐上船,作为“新婚妻子”的杜春枝,自然是不坐白不坐。 村人还不知道杜春枝和赵老六的事儿呢,又拿杜春枝调侃,“他婶子,听说你昨晚又巡村了?” “巡了,撵走十头野猪,二十个黄皮子,八十个祖宗。” 一船人都在大笑,还有人问:“婶子,你把谁家祖宗劝走了?” “回村领人的都劝走了,我说你们要是寂寞,不妨约个双陆牌九,别回来叨扰子孙后人。但是宋垚家祖宗我给指了个道,宋垚和宋真卿带走哪个都行。” 船上的人笑得更大声,“婶子威武,宋家村以后就全仰仗你了!” 上午龙舟赛得热闹,宋怀瑜本以为做好陪衬就可以回村,没想到知府竟然毫无架子,提出会见各县县令,还有镇上乡里的大小官员。 翠林镇的官员是一并接见的,宋怀瑜当了多年里正,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知府真容,心里激动,面上有光。 知府大人面容和善,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话锋一转说道:“近几年各处都有外来人丁,其中不乏健壮男子,无论服役还是种地,都是一把好手。” 听话得听音,知府提起外来户,立刻便有人站出来,说自己所辖之地近几年来了几户,有多少健壮男子,都是什么岁数,目前在做什么。 宋怀瑜也没落后,站出来一五一十地说了。 那知府又道:“各位不妨写个名录,每户都做个详细注解,如何?” 说完便叫人拿了文房四宝来,宋怀瑜提笔便写,村里有哪些外来人丁,他闭着眼睛都能默出来。 写到赵老六时,宋怀瑜心里冷哼,本是个独身鳏夫,非要受杜春枝蛊惑,大清早巴巴地来改户籍。那杜春枝又黑又瘦,脾气也不好,也不知道赵老六图个啥。 若像宋垚和柳茵那般,也算是被美色诱惑,加些笔墨,甚至能算作一段佳话。 杜春枝哪有一点儿可取之处?这不是佳话是惊悚话本子! 名录被收了上去,知府摆摆手让众人离开,又喊进下一波人。 宋怀瑜想着到旁边小饭馆歇歇脚,刚进门就看见赵老六和杜春枝坐那儿吃饭。 这就开始明目张胆了呗?什么人都不避着了呗? 宋怀瑜哼了一声,走过去坐到他们对面,要了一盘牛肉一碗面,这才说道:“赵老六,刚才知府让写外来人丁名录,我得按户籍上写,哪怕只是今早变更,我也得给你写上已婚未生子。” 赵老六心道:要不是为了这个,谁一大早去你那儿改户籍? 他谢过里正,宋怀瑜又道:“你俩既然成亲,就不能占两个房,得立刻腾出来一个。” 第20章 一波又起 这还用犹豫么?杜春枝马上做出选择:“要腾就腾六哥的院子,我这边修得这么好,可不能便宜了泛叔,便宜谁都不行。” 宋怀瑜:“……” 赵老六想了想,说道:“改户籍只是给个名分,礼数万万不能少,否则村里人会笑话春枝。我俩先不急着往一块搬,需择吉日正式迎娶,好让春枝在村里挺直腰板走路。” 杜春枝瞥了他一眼,早上是谁说今晚就搬到一处的?这还能临时改主意? 宋怀瑜忍不住又吼:“你们俩一个再娶,一个再嫁,还要什么礼数周全?” 杜春枝不乐意了,“再娶再嫁怎么了?这是我六哥爱重我!里正叔将心比心,你若是和离再遇到心上人,应该也不会委屈了人家。” 宋怀瑜气了个倒仰,吼得更大声,“我都六十多了,你让我和离?!还让我有心上人!我心上人在哪儿,你说在哪儿?” 他嗓门实在太大,周围全都安静下来,大概静了几个呼吸,食客才重新热闹起来。 “这是哪个村的老头?挺花花呀!六十多还想和离娶新人,老当益壮啊哈哈哈哈!” 周围一片哄笑,给宋怀瑜闹了个大红脸,挡着脸闷头吃饭,吃饱了就跑。 杜春枝这才问赵老六,“明明说晚上就搬,这会儿又说不急,怎么改了主意?” 赵老六道:“张景让里正们写了名册,恰恰说明,他没有派人挨个村子勘察,事情便没那么紧迫,自然不必搬到一处做戏。” 杜春枝认真地问:“张景是谁?” “……,是齐源府知府。” 杜春枝瞪大眼睛,怪不得这名字熟悉,原来是知府!她依稀记得,几年后这位知府犯了事儿,被斩首了。 不过那都是后话,只是赵老六究竟什么身份,知府大人竟然亲自找人,而赵老六对人家居然直呼其名? 她太好奇了,可是怕被灭,不敢问,只能找回话题让他说下去。 “不搬便不搬,你还真要正式迎娶?” 赵老六喝了口茶,“既然在一个户籍上,理应体面完婚。” 杜春枝并不在意这个,“嫁宋垚的时候我家借了头驴,我拎着包袱骑着驴来了宋家村。如今我跟你又不是真成亲,两家离这么近,抬脚就到,连驴都不用骑。” 她想了想,又道:“买身新衣便是了,不必铺张。” 赵老六但笑不语,两人吃过饭回村。刚下了船,巧云就迎了上来,“春枝,宋垚他老娘回来了!” 杜春枝吃了一惊,“这才关了几天,这就出来了?” “只因知府来县里,说正逢端午,给齐源府讨个吉利,全郡赦免轻刑。” 杜春枝一听就明白了关窍所在,“她那罪名也说不上多轻,怕是使了银子吧?” 巧云点点头,低声道:“是宋垚那个外室,叫柳茵的,拿出体己银子送去县衙,轻刑名册上便多了宋垚老娘的名字。” 杜春枝正要说话,后面伸过来个脑袋,满脸都是听到小道消息的兴奋,“那老婆子在班房里住着,柳茵嫁到宋家不必侍奉婆婆,岂不是更好?她哪里想不开去救那老虔婆?” 这八婆不是别人,正是好打听、传闲话的赵寡妇。她也刚从县里回来,错过这新鲜事让她无比难受。 巧云道:“不是柳茵想不开,而是因着宋垚。这读书人哭天抢地说,娘在里面受苦,娶妻便是罪过。柳茵就算自个儿不急,可是肚子里的孩子急,这不就把老婆子弄出来了?” 杜春枝不由失笑,柳茵为了进宋家也是真拼,只是宋家没一个省油的灯,她赎出那老太婆,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赵寡妇听到新传言,兴奋地两眼放光,一溜小跑回去,好跟别人传播。杜春枝巴不得她走,问道: “二根娘回来,又挤兑你了吧?” 巧云苦笑,“那不是常有的事儿?我巴不得她去姑姐那儿再住几天,不然说的话没一句中听,却还笑眯眯盯着你,怪吓人的。” 两人正说着,刚好瞧见宋垚他娘打前面过来,边走边跟田里的人打招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回来。 见到杜春枝,她立刻翻了个大白眼,拍了拍身上的新衣,朝田里戴斗笠的村人说:“真是晦气,一出门就看见丧门星。” 杜春枝笑笑,“谁进班房谁是丧门星。” 宋垚娘气道:“我儿马上要娶妻,我身上新衣是未过门的媳妇给买的,哪像之前那穷鬼,嫁进来十几年一根毛都不拔。” 杜春枝道:“你还用儿媳妇给买新衣?你娶儿媳妇不就是为了卖出去么?” 宋垚娘气得暴跳,扑上来就要掐人,杜春枝随便挡了一下,她突然倒在地上鬼哭狼嚎。 “我老婆子一把年纪被她诬陷,好不容易出来,她竟然推我!我这胳膊不能动,腿也不能动,治病就得一大笔!杜春枝我告诉你,没有十两银子,咱们这事没完!” 这是成心碰瓷啊! 杜春枝正要说话,田埂上慢腾腾过来一辆牛车,车上是些碎砖,赶车的余庆边走边喊:“躺地上的老太太,你再不起身,车轱辘碾过去就是一块老太太饼。人人爱吃老婆饼,老太太饼硌牙没人吃,放到发臭也没人吃,只好扔进臭屎坑。” 杜春枝:“……” 老虔婆:“……” 宋垚娘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边走边拍身上的灰,气急败坏道:“忘记穿了新的,杜春枝,你得赔我新衣!” 杜春枝岂能惯着她? “新衣得新媳妇买,你不怕我重回你家?” 宋垚娘气得一扭身就走,这杜春枝满嘴胡沁,一点儿都不知羞,怎么好意思说出回宋家的话?现在可得把柳茵哄住了,千万不能节外生枝。 老婆子一走,余庆道:“我六叔让我将这砖送到宋二根家,刚才还让我往这儿走,春枝婶,你给我指个路。” 巧云赶忙道:“那就是我家,你跟着我走就是。” 端午节的夜很是静谧,可是大半夜的,全村突然听见宋垚娘在扯着嗓子喊: “哪个天杀的把我水缸砸了?缺不缺德啊!” 杜春枝不由失笑,老婆子这是又得罪谁了? 第二天一早她刚起来,正洗脸呢,宋怀瑜在隔壁哐哐地砸门。 “赵老六,县里有人捎信,知府大人要见你!” 第21章 一大早不爱吃腻的 杜春枝心里咯噔一下,里正叔已经按新户籍写了名录,还是被知府瞧出端倪了? 听隔壁的声音,赵老六已经打开门,宋怀瑜道:“不止你一个人要去,杜春枝!你也得去!” “听见了!”杜春枝在院里喊了一声,摸着狗头继续听动静。 赵老六问:“咱们村只我们夫妻被召见?” “对,就你们公母俩去,可惜了,去了也未必被选中。” 宋怀瑜恨铁不成钢:“知府要挑些人带走,这可是大造化!你有一把子力气,办事也牢靠,若还是老哥一个,肯定选得上你。可你昨儿个偏偏改了户籍,怕是难喽。” 宋怀瑜把消息带到,又说:“你们两口子先去县衙等着,我随后就去。对了,别的村也有外来人丁同往,你们本分些,不该说话就不说,选得上选不上都无妨,别给咱们村丢人。” 赵老六回了声“知道”,便和杜春枝出门上船,这会儿村里去县城的人还未出发,船上就他们两个。 赵老六丢过来一包吃的,杜春枝没好气地说,“这不是我包的粽子?” “怕你饿,先拿上。” 杜春枝将粽子放到一边,“一大早不爱吃腻的。” 说道:“你不用怕,昨晚张景将名录筛选一遍,稍有可疑的都会召到县衙,咱们躲在人堆里,蒙混过关就是。” 杜春枝冷笑:“都这个时候了,你不妨给我交个底。知府能把你筛出来,你除了年纪可疑,来宋家村的的年头可疑,还有哪里可疑?” 赵老六笑笑,“姓氏!我埋了名,但没隐姓。” 杜春枝开始发愁,“连姓赵都对得上,怕是跑不掉,那我岂不是受你拖累?” “可不是!今儿你还要帮我圆谎,我又害你担惊受怕,那就也按之前说的,纹银五两,按次结清。加上昨天的五两,我一共得给你十两银子。” 杜春枝冷笑,“今天若躲不过去,这银子我也不必花了。” 她才拎得清呢,知府要找的人,恰恰是自己的“新婚夫君”,赵老六要是被抓,自己必受连累。真到那个时候,就说受了他威胁诓骗,见机行事,说什么也要把自个儿摘出来。 杜春枝琢磨如何脱身,赵老六却完全不担心,老神在在地划着船。二人到了县衙,已经有很多人在门口等候,挤挤挨挨的很是喧哗。 赵老六道:“别在这儿干站着,去旁边饭馆休息片刻。” 杜春枝服了,“饭馆还没开张呢,又不是你家开的,敲门就能让你进啊?” “无妨,总不能让我媳妇跟着受累。” 杜春枝:“……” 赵老六走到饭馆前抬手敲门,杜春枝听得真切,这不是一般的敲门节奏,应该是自己人的暗号。 吱呀一声,门真的开了! “六爷,您来了。” 掌柜将二人让进门,立刻把门关上,赵老六吩咐道:“找个人去县衙门口盯着,啥时候往里面放人,就回来说一声。” 掌柜忙派了小二出去,又道:“当家的昨晚将烧酒放在这儿,您要不要尝尝?” 杜春枝明白了,这地方就是余家和赵老六的窝点! 这种糙爷们看上去比宋垚之流踏实,但谁家好人一大早就喝烧酒,什么毛病这是! 好在老六拒绝烧酒,“那酒先留着,下次碰上余爷再共饮就是。让后厨做些热乎的,菜要清淡些,我媳妇早上不爱吃腻的。” 杜春枝轻嗤一声,“装模作样,比戏子演得还真。” 赵老六被挤兑,倒也不生气,“你若不喜,我下回便不这样说。” 两人早饭吃到一半,饭馆小二跑了回来:“六爷,衙门开了。” 这话说的,听起来像“饭馆开了”。 赵老六和杜春枝随人群走进衙门,知府张景在地方官员陪同下从里面走出来,宋家村里正宋怀瑜在大小官员中溜边,宋家村赵老六夫妇在外来人丁中溜边。 张景态度温和,说了些外来人丁也是兄弟,无论来自哪里,齐源府都一视同仁。如今将大家找来,是想问问大伙这几年生活得如何,知府将选一些能干的带在身边。 下面群情激奋,都觉得这知府可太好了。若是能被带走,以后不说飞黄腾达,怎么也比乡下泥腿子强吧。 有小吏上前,按照名录唱名,一一上前拜见。知府问话,问完如果让领十个鸡蛋,那就该回家回家,该种田种田。 若是给了一袋米,那就是收拾行囊,直奔锦绣前程。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套路啊! “赵虎”“赵启”“赵十二”…… 杜春枝听到这些名字,终于明白赵老六没改姓,为啥不着急了,因为知府找来的,好多都姓赵! 赵是国姓,也是大姓,姓赵的遍地都是,来县城逛街,迎面都能遇上好几个!这姓真不用改! 念到的这些人里,年纪跟赵老六差不多大,而且是独身的,无一例外都领了一袋米。 杜春枝看了看赵老六,心道:这人果然鸡贼,户籍不是白改的,不然都不用问话,直接就给带走了。 很快,名录念到翠林镇,念到了宋家村。 “赵老六!” 六哥平时倍儿直的腰杆立刻弯了弯,佝偻着身体,带着杜春枝走上前去。那小吏问道:“你是前年到宋家村的?” “没错,村里摇橹摆渡的艄公离世,恰好草民会摇橹,这便在宋家村落了户。” 知府张景往下扫了几眼,突然出声:“你本是个鳏夫,为何突然娶妻?” 没等赵老六说话,杜春枝道:“回大人,我汉子只能在近几日提亲,若是早几天,民妇还没和离呢。” 周围一片哄笑,杜春枝完全不以为意。这壮丁局看似风平浪静,其实险着呢,自己豁得出去,赵老六才能蒙混过关。 倒也不是自己有多想帮他,现在俩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若是死了,另一个也别想蹦跶。 让旁人笑几声无妨,只要能顺利过关,回头跟赵老六要十两银子! 张景皱了皱眉,仔细打量了杜春枝一番,问道:“里正何在?” 宋怀瑜赶忙站出来,“这是我宋家村的杜春枝,她的确在前几日和离。和离后觉着日子苦,这才找个依靠。” 第22章 这一局老娘如此机智 张景手指在案上扣了扣,问道:“杜春枝,你嫁与赵老六,图他什么?” “图他年纪比民妇老,晓得疼人,端午节送长命缕,还送民妇沙蜜,让我福寿安康,还要跟我甜甜蜜蜜。” “六哥不止对民妇好,对小黄也好,天天对着狗喊儿子。” “吃饭也记着民妇的喜好,民妇不爱吃的绝不上桌。” “我坐船时,六哥都得让民妇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眼瞅不着都不行。” 又是满堂哄笑。 “还有,民妇还图他船划得好,靠摇橹就能养活全家。” 张景皱了皱眉,“赵老六,你在宋家村不种地?” “回大人,草民没有地。” 宋怀瑜怕知府怪罪,赶忙出来解释,“非是小人不给地,而是宋家村的地早就分完了,他想种地就得开荒。何况当初让他留下,的确是渡口无人,宋家村走水路可直接到县城,万万不能没有艄公。” 杜春枝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大人,六哥可想种地了,看别人家的地,他眼睛都冒绿光。好在民妇有两亩地,以后他可以种个够。” 张景微微颔首,慢吞吞读出名字:“赵老六,本官觉着你有些眼熟?” 赵老六十分谦逊,“草民长相平平无奇,不能入贵人法眼。” 张景吩咐手下,“拿画像来。” 画像很快被呈上,特意在赵老六身边展开。画轴上是一位男子,身穿战甲,白马长枪,十分英伟。 众人很是好奇,无数眼睛都盯着赵老六,杜春枝打量着画轴,摇摇头道:“大人,六哥跟画上的人没半点相像。那画上是战神,是将军,六哥弯腰驼背,看上去窝窝囊囊的,哪有人家那精气神儿?” 其余的人早就发觉,知府对赵老六格外关注,难免心怀妒忌。此刻大人将这不起眼的赵老六和画上的将军相提并论,大伙心里更不是滋味。 “画上的是气盖山河,赵老六是邋遢背驼。” “人家骑白马,老六撑小船。” “人家拿长枪,老六拿长蒿。” …… 众说纷纭,搞得张景也越看越不像。他又没见过本人,仅凭一张画像不足以判断。 张景心里寻思:也不知谁放的消息,说那位还活在世上。就算他活着,也未必在青云县。自己肯坐在这里挨个过问,无非是任务落到头上,需细查而已。 那位若是隐世,娶个女人也不奇怪,只是,他怎么可能娶一个刚和离的村妇? 即便娶村妇,也应该是面容姣好的,这姓杜的妇人黑黢黢丑巴巴,眼里还透着些市侩与精明,那位怎会看得上?! 这趟差事让张景十分厌倦,早就开始不耐烦。他先是把端午龙舟赛挪到青云县,然后想出各种名目来验查。青云县之后,还有几个县要排查,张景一想就觉得心累。 他决定,后面的事交给手下去办,亲力亲为只是做做样子,演给上面看罢了。 想到这儿,张景重新审视赵老六,做最后的尝试。毕竟这一位,的确是几天内看到的最像的。 “赵老六,若我送你一袋米,你当如何?” 下面一片哗然,送一袋米,就意味着知府要带走这个人,说不定以后会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今早一共也没给出几袋米,怎么就让这赵老六得了便宜? 赵老六脸上立刻堆满喜色,“承蒙大人看得上,草民这就回家收拾行囊。只是草民跟婆娘新婚,不舍得让她在家苦等,若是能将她带在身边,就最好不过。” “到时候多挣些银子,再生几个孩子,长大后也为大人效劳。” 张景铁青着脸,你带老婆孩子吃大户呢?真会做梦。 张景淡淡道:“去领几个鸡蛋,以后好生过日子。” 赵老六一脸错愕,“大人不带我走了吗?” 门口衙役赶紧把赵老六和杜春枝领出去,“别废话了,给你个篓,自己拿五个蛋。” 赵老六拿了鸡蛋,还挺不服气,边往外走边道:“就不能给一袋米吗?我都跟画上的人这般像了。” 两人走出县衙,杜春枝道:“六哥,戏唱得太过。” “不妨事,张景信了就成。” 赵老六带着杜春枝,直奔之前的饭馆。此时已是中午,饭馆里食客盈门,掌柜把二人让进雅间,又是上茶又是上饭。 杜春枝问:“知府要带走的,都是跟你有些相像的,有的身形像,有的年纪像,也不知带走以后是什么章程。” 赵老六道:“他总要带几个人回去,给上头再看一遍,之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或许真的留在身边给个前程,或许就不管了。” 赵老六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我喜欢种地?我怎么不晓得?” 杜春枝瞪眼,“你不喜欢?那我现在就回去告诉知府实话。” “我知道怎么疼人?” “这话宋怀瑜可听见了,从今儿起,你不知道也得知道,不然我岂不是成了笑话?” “一眼看不着你都不行?” “那你说行不行?” “好,你说不行就不行。” 赵老六忍着笑,又问:“我弯腰驼背窝窝囊囊?” 杜春枝瞪起眼睛,“我带头说这个,别人才能顺着往这边想。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讲,今天这一局老娘如此机智,怎么也值十五两!” “给你五十两。” 杜春枝嗤笑,“之前欠的五两还没给呢,大言无当,谁信你!” 吃饱了肚子,赵老六喊来掌柜,“派人给余有年带个信,让他申时初过来,有事商量。” 掌柜应了一声出去,赵老六又道:“你先回村,到家把儿子喂了。” 杜春枝:“……” 赵老六笑出声,“不是你说,我天天对着小黄喊儿子?还有咱家那地,回头我种种试试。” 杜春枝叹了口气,“我还为这事儿发愁呢,今后我就做布偶为生,动针线拿锦缎,这手就不能糙。我要是顾着那两亩地,做针线怕是会刮丝,便宜些的物件倒还罢了,就怕刮坏了贵重的,到时候卖不上价。” 赵老六道:“这事儿你不用管,我来安排。” 第23章 怀疑 “村里不就能雇到人?”杜春枝没当回事,站起身道:“我得再买些丝线棉布,再回家喂你儿子。” 赵老六不由失笑,“好,不过我得到晚上才回去,你搭牛车回村吧。” 杜春枝应了一声,便去自行采买。 因宋慧慧买首饰而欠下的那笔账,借据被李仁孝撕毁,后面那的十三两全都省下,正好去买丝线和布料。 卖给王家那两个布偶,杜春枝有意做得华丽些。而现在,她要收徒,还想开小作坊,华贵的料子要买,普通的需要更多。 布偶这东西不像衣服米面,只是个小玩意儿,并不是家中必须。庄户人家一年剩不下几个板子,即便想给孩子买一个,也不舍得买太贵的。 所以做工好,镶了装饰物的布偶,在翠林镇肯定没啥销路,得拿到城里才有人买账。 但是镇上和县里的生意也要做的,在用料和做工的繁复上适当调整便好。 杜春枝买了各色棉布,丝线也多备了一些,还有填到布偶里的棉花,做眼睛的珠子…… 买好备料,她又去点心铺子,前天的点心挺好吃,买别的口味尝尝。想起赵老六说“好好喂儿子”,她又去称了二斤精肉,去顺便买了些肉骨头。 精肉都有了,她又去酱菜铺子买了酱瓜和糟萝卜,做菜用的调料也置办了些。 把东西收好放在篮子里,杜春枝搭了辆牛车先到翠林镇,再回宋家村。 回到宋家村,杜春枝架上火先烀骨头,然后拎着盘子去李狗蛋家买豆腐。想起李狗蛋家的小宝,将刚买的点心拿上一块。 李狗蛋也是外来户,豆腐做得极好。杜春枝买完豆腐,拿出点心给小宝吃,小宝啃得满脸是渣渣,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春枝婆有糕糕,香!” 大人们被逗得直笑,狗蛋媳妇抓了两大把荠菜给杜春枝,“我今儿刚采的,婶子拿上。” 杜春枝高兴,回来以后就馋这口,一直没空去采荠菜,真是想啥来啥。 回家以后,骨头烀得也差不多了,小黄闻着味儿跑来,尾巴摇得只剩下残影。 “好东西得慢慢吃,先给你一块,慢慢啃。” 她拿出一块豆腐,切去外皮只留内心,切成十六块,放在一旁晾着,又泡上海米。 将一部分精肉切成薄片,入锅红烧,烧好后切成细丝,加酱菜、糟萝卜、蒜片、草果、花椒、橘丝、香油,这是道凉拌菜——精肉酱瓜糟萝卜。 做完这个,杜春枝又蒸了饭。这会儿豆腐也晾好了,用猪肉煎至两面金黄,倒米酒,放海米、酱油、葱段,最后收汁。 还剩一块豆腐,干脆又做了个汤。 摆好碗筷刚要吃饭,赵老六回来了。他在隔壁闻到香味,搬了梯子爬到墙头,“啪”地往院子里扔了块石头。 见她走到院子,赵老六道:“你做了什么?我过去吃饭。” 杜春枝掐着老腰问:“不是要晚些时候回来?” “饭馆的小伙计看见你买了精肉,我就赶早回来了。” 哦,就为了这口饭呗? 杜春枝道:“说好了各过各的,你自个儿做去。” 赵老六从怀里拿出件东西,“这是两张银票,一共六十两。按咱们说好的,昨天改户籍五两,今儿去县衙五十两,剩下五两就当跟你搭伙吃饭的饭钱。” 杜春枝眼睛一亮,靠做布偶能赚钱,给姓赵的爷们帮忙也不少挣,这大假婚挺值啊! 她将饭菜汤各盛了一份放在篮子里,爬梯子送过去,“怎么也得在村里过了明路,我才能跟你一个桌吃饭,现在不合适,要脸!” 赵老六忍俊不禁,又问:“儿子喂好了吗?” 杜春枝翻了他一眼,“别叫得这么亲,小黄还没认你。” 赵老六跳下梯子,隔着墙又道:“一会儿余庆过来,我让他给你扛袋面。” 杜春枝一听余庆要来,赶忙问:“这个时辰孩子没吃饭吧?我得给他留点儿饭。” 赵老六:“……”我还赶不上余庆呗? 他回到家拿出饭菜,不由怔住,精肉酱瓜糟萝卜?侍郎豆腐?荠菜豆腐羹? 他尝了两口,更加疑惑了。 除了那道汤,其余两道菜看似家常,却不是庄户人家的家常。那侍郎豆腐是文人所爱,精肉酱瓜的做法是一位京厨娘所创,县里的饭馆也没她做得地道。 小小宋家村的农妇,怎么会做这些?对于庄户人家来说,这种饭食过于繁琐和精细了。 想起在宋家村的两年,每次见到这妇人,不是在地里干活,就是被婆婆数落,她总是唯唯诺诺,不敢高声说话。 前些天她突然转了性子,痛打宋垚,坚决和离,还把宋垚老娘给送进衙门。 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疑惑着,余庆扛着一袋面敲门,嗓门也不小,“春枝婶!余庆来啦!送面来啦!看小黄来啦!” 杜春枝笑着把门打开,赶紧让孩子把面袋放下,“累不累呀,就这么抗来的?” “不累,坐了牛车呢。” 杜春枝赶紧让孩子吃饭,余庆大口大口地吃,差点儿没噎着。 “春枝婶,我六叔找好给你种田的人了,是砖窑的小兄弟,他力气小,在砖窑总落在后头,更乐意来种地。” 倒也行,杜春枝又问:“那他住哪儿?” “白天来种地,晚上回去睡就是,平日的工钱砖窑那边给。” 杜春枝想了想,说道:“等秋收的时候,我多给他分些粮。” 两人正说着话,赵寡妇来敲门。 “他春枝婶,杏花要让人带走了!” 什么?杜春枝刚忙放下手里的活,给赵寡妇开了门。 赵寡妇跑得气喘吁吁,进来直接奔水缸,拿起水舀顿顿顿喝了个饱,这才道:“杏花的奶奶不是去大翠家了吗?说大翠也为弟弟发愁,特意找高人给算了算,那高人说,二根家一直没生男丁,就是杏花给方的。” 杜春枝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反正啥时候杏花离开二根家,这家里才能生男丁。大翠就和他妈商量,给杏花找了婆家,今天就来领人呢。” 第24章 区区八两 杜春枝上辈子被卖后,是听说过二根家消息的。 杏花的大姑,也就是宋翠,先是找“高人”算出杏花方家中男丁,撺掇二根娘说,只要杏花嫁出去,巧云就能怀上儿子。 紧接着,她就给侄女说了亲。对方比杏花大十几岁,上一任老婆死得不明不白。 宋二根家哪里知道这些,本不愿嫁女,但对方彩礼已经给了,吵着要报官,再加上村老拉偏架,最后直接把人带走了。 杏花嫁去后备受虐待,因为和婆婆起冲突,被活活打死。二根在一个雨夜去了对方家里,和仇人同归于尽。巧云接连失去两位至亲,婆婆和宋翠又想把她卖掉,于是往锅里下了耗子药。 婆婆、大姑姐,还有她自己,直接一锅端。 杜春枝重生回来,一直想着怎么改变二根家的命运,只是没想到,二根娘和宋翠这么快就带人上门了。 杜春枝挽了挽袖子,拎起烧火棍就往外冲,我好好的大徒弟,还能让你们给祸害了?! 赵寡妇激动万分,撒丫子先跑,“煞神杜春枝杀出来啦!大伙快去宋二根家,宋翠这回可领不走人喽!” 余庆赶紧带着小黄出门,小黄回头看了一眼它的狗粮,余庆赶紧给拿上。 隔壁的门“砰”地响了,赵老六也跟了上来。 余庆一脸惊喜,“六叔,你也来了。” 赵老六看了看杜春枝,“我给你六婶当打手。” 杜春枝很是满意,“一会儿听我号令,我指哪儿你们打哪儿。” 几人赶到二根家,发现院子外面已经围了一些人。院里的二根正拄着拐跟老娘和宋翠争执,旁边还有几个外乡人,想来就是宋翠领来的那家。 宋泛那老家伙坐在凳上,大言不惭地劝二根,“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你姐也是为你好,咱庄户人家哪能没个男丁?既然宋翠都把人领来了,你女婿也有诚意,你就欢欢喜喜当岳丈,不好吗?” 宋二根梗着脖子道:“我可不卖闺女。” “这怎么能是卖闺女呢,”二根娘笑眯眯的,“你姐特意给找了个好人家,杏花嫁过去是享福的。” 杏花大声道:“我不嫁,我还要拜师学艺呢,你们要是嫌我碍眼,我就去我师父那儿再也不回来。” 二根娘的笑容还是那么温和,“杏花呀,女孩子家家的,学手艺哪比得上嫁个好人家。人家冯义肯出八两银当彩礼,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杏花大声道:“八两银又进不了我的口袋,也给不了我爹娘,我为啥满意?既然不愿我在家,我现在就卷铺盖,再不进你家门!” 冯义带了两个弟兄来,见状冷笑道:“彩礼你们已经收了,今天要是娶不上媳妇,我可没脸回去。杏花妹子,你快跟哥哥走,从此吃香的喝辣的,过好日子去。” 杏花恶心够呛,宋泛在一旁和稀泥,“女大当嫁,你也不小了,早就该说婆家了。” 冯义道:“宋家村的听好了,我跟宋杏花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钱财不亏,礼数周到。谁要是拦着,我冯义可是要报官的!” 他上来就拽杏花的胳膊,宋二根和巧云拼命阻拦,二根娘和宋翠却帮着帮着外人拦住他俩。 “哐当”一声,杜春枝抬脚就把门踹开了。 她手拿烧火棍,身后的赵老六和余庆点着火折子,火光里的杜春枝杀气腾腾,大喝一声:“谁敢动我徒弟!” 宋翠撇了撇嘴,“哪门子的徒弟,不过是口头说说,你嫁过来这些年做过几个布偶?还学人家收起徒弟来了!” 杏花气道:“我师父的布偶前几天刚卖了高价,你又不知道!” “春枝呀,”二根娘走上前来,笑眯眯道:“我们家的事儿,自有村里长辈主持公道,你一个外姓,管东管西的不应当。” 杜春枝道:“我是外姓?你难道不是外姓?泛叔倒是姓宋,可惜把自家人往火坑里推,他管就应当?” 宋泛气得站起身,“杜春枝!你别不知好歹!” 二根娘则笑道:“冯家是富足人家,怎么能说成火坑呢。” “是么?”杜春枝冷笑,一伸手把宋泛刚才坐的板凳抢过来,稳稳当当坐在上面。 宋泛:“……” “冯义是吧?区区八两彩礼,也敢称富足?说出来让人笑掉大牙!” 冯义咬牙道:“难不成你们这小小的宋家村,还有人彩礼高过我的?” “有啊,”杜春枝从怀里拿出十两的银票,“我,杜春枝,再嫁的彩礼都有十两,你那八两算个屁!” 我滴个老天爷! 宋家村的男女老少全被镇住了,杜春枝和离才几天?几天!这就要再婚了?哪个大冤种敢娶这凶巴巴的婆娘?! 宋春枝不怕当众说破,一是今早和赵老六去县里,宋家村已经有了传言。再者连户籍都改了,反正也要搬到一处,根本用不着瞒着。 为啥两张银票,只拿十两的呢?她要是拿五十两的出来,整个宋家村还不炸了! 赵老六需要隐藏身份,五十两太过张扬,不能露白。 即便如此,村里老少也都瞪大眼睛,十两!杜春枝居然能拿到十两彩礼! 有人问:“春枝婶,给你彩礼的是赵六叔?” 杜春枝稳稳当当地坐着,“没错,就是宋家村摆渡艄公赵老六!我俩今早去县城,连知府都夸你六叔呢,不信你们去问里正叔。” 众人很是羡慕,毕竟乡下泥腿子,没有几个人能得见知府大人的真颜。 于是,杜春枝和赵老六的形象立刻高大起来。 赵寡妇听着众人议论,喃喃道:“这赵老六居然能攒下十两银子?” “不稀奇,六叔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不就攒下来了。” 赵寡妇愤愤不平,“杜春枝有什么好,赵老六怎么就看上了她?” 余庆手里的棍子敲得邦邦响,“反正看不上你。” 被一个艄公压了一头,冯义很是窝火,只听杜春枝又问:“冯义,你不妨跟大伙说说,你媳妇是怎么死的?” 第25章 泼妇就泼妇 冯义眼睛紧眯了一下,“你个老婆子,管天管地,你还管到我头上了!” “你再说一遍!”说杜春枝老,余庆第一个不乐意,带着狗就要往上冲。杜春枝用眼神示意他等会儿,余庆只觉得有劲儿没处使,浑身难受。 杜春枝慢悠悠道:“你不说,旁人就不知道?你每日酗酒,你媳妇天天都要挨打,身上全是伤,是让你活活打死的。宋翠,你领这样的人过来,是想害死你侄女么?” 宋二根和巧云一听这话,又惊又怒。二根拄着拐紧走几步,要去跟宋翠理论,巧云则指着宋翠骂:“你就是个搅家精,你安得什么心!今天谁敢动我杏花,我就跟他拼命!” 两边吵吵嚷嚷,宋泛道貌岸然地站出来,捋着胡子说:“都是姓宋的,别让外人笑话。杜春枝你别裹乱!你平日都不出村,怎会知道冯家的事儿?” 杜春枝冷笑,“别管我如何知晓,你胳膊肘往外拐,自家人都护不住,还不如我这外姓。你姓宋有个屁用!我第一个就打你!” 她是真没客气。 嗖,烧火棍抡起,直接打在宋泛腚上,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院外传来一阵哄笑,把老家伙气得差点儿厥过去。 紧接着,杜春枝一串棍子打在宋翠身上,“我让你贪财,让你卖侄女,让你搅家!让你坏!杏花跟你有什么仇,你非要害死她?” 宋翠没想到她真敢动手,抱着脑袋嗷嗷叫。 “杜春枝!宋垚不要你,你就想让我侄女没人要?你儿子瞧不上你,你就让我弟弟绝后?” 杜春枝下手更狠,二根娘想过来拉架,被她一脚踹在一边。 来领人的冯义一看,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咬着牙放狠话:“彩礼已经收了,人我这就带走,谁敢拦,咱们衙门见!” 换成别人,一听报官肯定要哆嗦一下,宋春枝可不怕他吓唬。 “这是宋家村,村里的孩子不愿意,你还敢抢人怎么着?冯义,你敢对天发誓,你爱重妻子,没动过你媳妇一根手指头,否则天打雷劈、死无全尸吗?” 这誓冯义是不敢发的,他毕竟是在别人地盘上。对阵宋二根一家尚有底气,但院外这么多人,万一被鼓动,全村爷们一起上,他可一点底气都没有。 果然,杜春枝又道:“你想报官,我还要报官呢,告你虐待妻子,告你骗婚,还告你上门抢亲!你不敢立誓,凭什么带我们村姑娘走?你当我村里的父老是吃白饭的么?” 院外群情激奋,“对,别想欺负我们村的姑娘!” 眼见着局势越发难以控制,冯义不想吃这眼前亏,脸上透着阴狠,咬牙道:“你宋家村欺人太甚,咱们走着瞧。” 他给同伴使了个眼色,几人灰溜溜地离开,走出院子的时候,还挨了不少唾沫和烂菜叶。 外乡人走了,院内的事儿却还没有结束。 宋泛捂着腚,哆哆嗦嗦地喊:“快,快去找里正。” 院外有人道:“泛叔你糊涂了,里正今夜在县里,不回村。你刚才不是还说,你是替里正来主持公道的么?” 宋泛这才回过神来,止不住地后悔。 杜春枝就是个混不吝,早知道她要插手,自己绝不过来和稀泥。这可是挨了一棍子啊,这张老脸以后怎么见人! 宋泛扶着腰,一个劲儿地嚷嚷,“泼妇,杜春枝就是个泼妇!” “泼妇怎么了?我若是不泼,早就让宋垚卖到杨柳县,还能在这儿揍你这老混球?” 杜春枝目光转向宋翠和二根娘,“算命先生是哪儿请的?怕不是个江湖骗子!” 宋翠扶着院子里的磨盘,支棱着脑袋一脸不服,“我找的先生好着呢,你今天搅了杏花的亲事,我娘抱不到孙子,你说怎么办?” 杜春枝看着二根家这些人,心里也在盘算:宋二根是家里唯一男丁,你让他分家离开老太太,他肯定做不到,而且在村里也会被戳烂脊梁骨。 不管那算命先生说的是真是假,这根刺已经埋下,就算这次拒绝了冯义,那下回呢? 这事儿,还得看杏花怎么想。 见杜春枝的目光望过来,杏花大声道:“我不想嫁人!不管谁给我说亲,都是在撵我走。我也不想留在家里,让我家绝后这个恶名,我也背不起!师傅,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去您那儿,让我干什么都行!” 孩子自己都想明白了,这还有啥说的! 杜春枝站起来拉着杏花就走,想了想,回头对巧云说:“你放心,我定会好生对杏花。她这也算是离开家,凭谁也说不出什么。” 宋翠急了,“这算什么离家,不还是住在宋家村?” 杜春枝拎着棍子冷笑,“你还想让杏花断亲怎么着?你是不是还想挨揍?” 宋翠瑟缩了一下,杜春枝瞪她一眼直接带人离开。余庆领着狗,举着火折子跟在后头,十足的打手做派。 几个人大摇大摆出来,杏花越想越后怕,“今天多亏了师傅,要不我就真让人给带走了。只是……又让您得罪人了。” “师傅不怕,泼妇就泼妇,这世道,泼妇比老实人活得更好!” 余庆看着杜春枝的烧火棍,佩服得五体投地,“春枝婶,你这棍子抡得好哇,他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你春枝婶有数,我打得都是打不过我的,我打不过的我都不打。” 几人一起大笑,杜春枝突然发现,怎么少个人? “余庆,你六叔呢?” “啊?”余庆四下里看看,“对啊,六叔呢?不是说好当打手的么?这会儿跑哪儿去了?” 杜春枝琢磨着,今日的生面孔只有冯义几个,难不成他们以前见过赵老六,所以六哥就避开了? 这也没啥丢人的但你倒是说一声啊。 三个人到了家,杜春枝赶紧收拾,给杏花腾出个屋子来。 余庆看着未来六婶忙活,忍不住跑到院里琢磨。 等六叔嫁过来,不不不,是搬过来,地方怕是不够。这边院墙是不错,可是就一间房两个屋,配不上我六叔六婶呀! 第26章 月黑风高夜 冯义带着人离开宋家村,今晚的云压得很低,没有月亮,四处都黑漆漆的。 几个人举着火折子,说着话壮胆。 同行的一对兄弟都是冯家庄人,年长的叫冯大,小两岁的叫冯二,都是冯义的狗腿子。 只听冯大道:“义哥,咱们就这么走了,岂不让宋家村的人得意?” 冯义铁青着脸,“走?当我是吃素的么?先走一步只是权宜之计,这口气老子可咽不下!” 冯二义愤填膺,“没错,那宋翠拿了彩礼,说什么也得要回来。” 冯义攥紧了拳头,“钱要,人我也得要!” 冯大道:“义哥,你想怎么办,我们哥俩都听你的。” “咱们先去镇上,明儿找人盯着那家人,寻个机会将宋杏花逮住,直接带回去就是。” 说到这儿,冯义不由冷笑,“到了咱们地盘,还不是任我拿捏?至于彩礼钱倒也不急,那几两银子在宋翠手上,她断不会留给娘家,宋翠在宋家村住不了几日,等她回去,寻个由头逼她把钱拿出来。” “义哥,宋杏花那师傅什么来头?当真是个凶婆娘!今儿个要不是她,咱们怎么能铩羽而归?” 冯义冷声道:“那婆娘决不能饶,也叫人盯着,等她出村的时候伏击,将她手脚打断,叫她鼻血长流!到了夜里,趁人不备扔那赵老六船上,然后告赵老六虐妻!” 几人哈哈大笑,得意非凡,正狂妄着,手里的火折子突然灭了。 “怎么回事儿?” 冯义吓了一跳,冯二四下里看看,缩着脖子道:“二位哥哥,你们冷不冷?我怎么觉着脖子后边有人吹气?” 这大晚上的,有点儿小风正常得很,但架不住哥几个心虚啊! 他们拿着火折子试图打出小火苗,却怎么也点不着。此时月黑风高,到处都黑黢黢的,树影在晃悠,田里也在沙沙作响,简直吓死个人。 突然,冯二“嗷”地叫了一声,噗通跪在地上。 “疼疼疼,哥我膝盖疼!” 他伸手抓住冯大脚腕子,吓得冯大一脚踹开,“鬼啊,鬼抓我脚脖子。” 冯二立刻尖叫,“哥!不知什么咬了我一下!” 冯大正要过去查看,脚踝突然一阵剧痛,一个站不住也倒在地上。 冯义大喊:“谁在偷袭?赶紧给老子出来!” 嗖,迎面一阵冷风,一个拳头猛地锤在他脸上。冯义冷不防挨了一下,下意识反击,一拳扫出去却扑了个空。 这是见鬼了? 他心里越发恐惧,向左出拳,再往右伸脚,就这样跟空气过了几招。 冯义刚停下来喘口气,后背突然挨了一下子,他猛地回身,还是扑了个空。 对方就像耍猴似的,趁三人不备猛然出招,然后坐看他们慌慌张张毫无章法乱打乱踹。如此戏弄一番,把冯氏三人累得直喘。 冯义大吼:“你究竟是人是鬼?你出来!老子不怕你!” 冯二则哭着抱住冯义大腿,“哥,别喊了,咱们赶紧跑吧。” 跑是来不及了,一个黑影挡在前面,看起来像个人,可是行动的速度却不像寻常人,他出拳奇快,根本没法躲。 “嗷嗷”的惨叫声盖过了风吹过田地的簌簌声,在寂夜里格外可怖。 冯义脸肿得像猪头,浑身疼得要命,只觉得手脚仿佛都被折断,他忍着痛跪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饶命!大王饶命!” 那黑影不说话,却也不放他们走,好似他画了一个圈,谁敢走到圈外,马上就是一顿胖揍。 三人再不敢动,冯二哭诉道:“大人,您是不是揍错人了?我们是良善之辈,天黑误入此地,不知怎么冒犯了您,您千万别跟我们计较。” “啪”,冯二挨了一巴掌。 虽然他挨打,但他是努力脱身的冯二! “大人,我们不该跑宋家村来。” “啪”,结结实实又挨了一下。 “真的是误入……” “啪”,又扇。 冯二不知怎么,一下子悟了!这要是地府派来的,自己说真说假他都知道!那就从此刻开始说真话,反省自己的罪! “大人,我们不该去宋家村。” 说完捂着脑袋等巴掌,咦?没扇?真没扇! 这个路数是对的! 冯二连声道:“我不该助纣为虐,不该为虎作伥,不该当冯义的狗腿子。” 黑影将他踹到一边,站到冯大面前。 冯大一看,冯二居然没事了,便照着冯二的说辞开始痛骂自己:“我,冯大,自幼顽劣,偷看寡妇洗|澡,偷听邻居墙角,打过媳妇老娘,还跑宋家村猖狂。大人,我不是个人呐!” 黑影把他和冯二踹做一堆,这就轮到了冯义。 冯义挨打挨得最狠,此时有样学样,自我剖析很是到位。 “我不该来抢人,不该觊觎宋家女娃,不该受宋翠挑唆!” 黑影几个巴掌连扇,冯义牙都给打掉了,眼睛都快给打冒了。 “我,我不该起了坏心,想在半路埋伏,抢走宋杏花。” “我不该打我家婆娘,不该喝酒,大人,那天实在是误伤啊!” 黑影没惯着他,叮咣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冯义觉得,自个儿的腿都要折了,“我说,我全说,我不该拿我婆娘撒气,下手实在有些狠,不小心将她打||死,却隐瞒不报,只说她是病死。大人若是我婆娘派来的,麻烦给她捎个信,我逢年过节多给她烧些纸,求她别来找我。” 黑影的拳头依旧不停,冯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冯二脑子里灵光一闪,大声道:“我义哥不该算计那姓杜的婆娘!” “对对对!”冯义道,“我不该动报复的念头,想打断杜婶子的手脚,我简直是该死,怎能妄想娶到杜婶子的徒弟呢,我就是只癞|蛤|蟆呀!” 那黑影似乎是满意了,冯氏三人刚松了口气,只听砰砰几声,三人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日,县衙门口发现三个人,被打得妈都认不出来。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张纸,纸上写着罪状,还按了手印。 第27章 赵老六的消食 众人仔细看那罪状,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原来这几个人是冯家庄的,一个叫冯大,一个冯二,还有三人中的头目冯义。 冯大和冯二从小就不学好,冯义更加卑劣,竟然是个将媳妇活活打死的烂人! 他们去宋家村抢亲,回来的路上遇袭,吓得连小时候尿炕都交待了,还蘸着鼻血按了手印。 这情形只能算私审,而且还不知道是谁审的。但是人扔在县衙前,罪状写得如此明了,还被这么多人看到,衙门能不管吗? 县令刘谙暗自庆幸,知府昨天就离开青云县,否则这等丑事岂不刚好落入大人眼中? 此案审得极快,冯氏三人跪下就哭,“青天在上,求大人速速将草民收监,草民十恶不赦,不该为祸人间,就应该在牢里吃糠咽菜!” “求大人把那枷给草民戴上,只有县衙这样充满正气的所在,草民才能不被恶鬼纠缠!” “大人,给草民上一遍刑吧,打板子夹手指都行!” 刘谙都给闹懵了,没记错的话,这是认罪最快的一次审案。怎么讲呢,这几个人有种“赶紧坐牢吧好摆脱野鬼纠缠”的急迫感。 刘谙平素喜欢收受贿赂,这次却完全没有油水,于是怀着怨念速速结案。 冯义冯大冯二前往宋家村接亲,新娘没接成反倒坐了班房,还做实了打死前妻的罪行。这消息传回宋家村,宋二根气得吃不下饭,二根娘理亏,但惯会作威作福的她,依然试图压儿子媳妇一头。 但是,听到消息的宋翠可乐坏了。 原本担心冯义找自己算账,这回他们被关起来,彩礼钱岂不都归了自己? 宋翠生怕娘家人跟自己讨要那八两银子,于是想了个主意。 她跟巧云赔不是,说自己猪油蒙了心,千不该听信江湖骗子的话,也不该收了冯义的钱。如今冯义被收监,她得赶紧把钱还回去,以防夜长梦多。 这银子巧云厌恶得很,大姑姐说还,她也赞成。这可是彩礼钱,留在手上恶不恶心? 宋翠话说得好听,其实根本没打算还钱。吃过晚饭,她坐了顺路的牛车,哼着歌回冯家庄。 八两银子,可以做很多事儿呢,小儿子要说亲,礼钱这不就出来了? 彩礼不用给八两,五两就行,剩下的可以添置些别的…… 从宋家村到冯家庄大概半个时辰,走到半路天就黑了,宋翠一边算着将银子花到何处,一边催促牛车快些。 突然,前面跳出一个黑影…… 宋翠是哭着回家的,家里人问她发生了啥,她什么都不肯说,对这一路的遭遇讳莫如深。 赵老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戌时了。隔壁“儿子”叫了几声,听到是他回来,便老老实实回窝睡去。 赵老六刚闩上大门,就听杜春枝在墙头问:“夫君,你干什么去了?” 老六不由一抖,这小声儿必是故意的,也太甜腻了吧! 他随口答道:“晚上吃得太饱,出去消了消食。” “吃得这样饱么?夫君这一回,是去打拳了么?” 赵老六笑道:“没打拳,只是吓唬人来着。” “装神弄鬼?” “猜对了,这一吓,吓出八两银子来。” 杜春枝笑笑,“我夫君竟然有这般能耐,八两呢,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赵老六点点头,“刚好你收了徒弟,夫妻本是一体,你徒弟便是我徒弟,这些银子就给她收着,当作见面礼吧。” 杜春枝笑着伸出手,赵老六也顺梯子爬到墙头,将银子交到她手里。 杜春枝又问:“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昨晚你吃得也不少,也去消食了吧?” 赵老六竖起大拇指,“聪慧!” “昨晚是不是打了三套拳?” “不多不少,正好三套。” 杜春枝笑着说:“练完拳还写了书法,对不对?粘着酱还按下了印,我猜得对不?” 赵老六点头,“写完之后,还拉货去了县城。” “这样活动一番,不仅不会积食,反倒饿了吧?” “这么一说,是有些饿。” “等着,”杜春枝爬下梯子,没多一会儿提着篮子回来,“今儿你前脚走,余庆后脚就烤了一只鸡,我们给你留了半只,里面还有烧酒,你回去慢慢吃。” 赵老六笑问:“这是犒赏?” “就算是吧,毕竟消食辛苦,可不能亏待我夫君。”杜春枝正要回去,突然想起什么:“如今全村都知道你我结亲,你究竟打算啥时候迎娶?” 赵老六道:“原本急得很,如今倒是不急了。咱们家只有正房,杏花也在这儿的话,住不下。” 哦,杜春枝琢磨着,他是想弄个厢房出来给杏花住,正房那两个房间,他打算占一间。 不就是修房子?赵老六一句话,院墙都能修成这样,再起个厢房有啥稀奇? 自打经历了知府寻人,赵老六不管干啥,杜春枝都不觉得奇怪。 这晚,杜春枝将八两银子给了杏花,告诉她除了自己人,谁都不知道这银子从哪儿来的,叫她好生收着。 杏花聪明的很,这银子跟爹娘都没讲,毕竟他们跟奶奶还住在一起,爹多少带着些愚孝,万一哪天说漏了嘴,那可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几日余庆一直住在赵老六那儿,又是量地,又是回砖窑,把他忙活得够呛。杏花第二天一早便找上他,叫他带着去了趟县城,回来的时候拿了发菜、汤圆、猪肝、鲤鱼等十样礼。 赵老六给算了个吉日,杏花正式拜师,巧云还特地摆了几桌,款待村里老少。 二根娘自然是不乐意的,巧云可不管,嗓门大得两边邻居都听得见。“我这当娘的没用,孩子被赶出家门了,我啥办法都没有。要不是有师傅收留,我家杏花都得让人打死!如今有师傅照看,还能学本事,我做娘的摆几桌怎么了?” 从来都是二根娘挤兑巧云,还从未被巧云挖苦过,此时却也只能憋着。 这边收徒正热闹着,村里突然传来锣鼓唢呐声,赵寡妇四处奔走,扯着嗓子喊:“快来看哪!宋垚娶妻啦!娶得就是他表妹!柳茵从此就是咱们宋家村的啦!” 第28章 堵在半路 啊?宋垚居然是今天完婚? 刚才还在观拜师礼的村人眼睛都瞪得老大,纷纷跑到路边等着迎亲队伍过来,边嗑瓜子边议论: “宋垚这老书生,婚事办得还挺急。” “不急哪行,宋垚再不迎娶,柳茵那肚子都要遮不住了!” “柳茵也急,为了嫁到宋家村,她还出钱接回了宋垚的娘。” “咱宋家村有那么好吗?” “反正不差就是了。” …… 锣鼓声越来越近,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路上看,等看清迎亲的队伍,不由得惊呼。 宋垚用得居然是牛车,挺舍得下本钱啊! 赵寡妇嗑着瓜子,笑着揶揄:“春枝,你当初是骑驴来的吧?宋垚舍得给柳茵雇牛车呢!” 巧云拎着饭勺,用勺柄敲了下赵寡妇,“你当他真舍得呢?当初和离,宋垚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他肯雇牛车?” 赵寡妇恍然大悟,“原来这车是柳茵自个儿雇的!” 巧云点头,“三十晚上粘福字——倒贴!” 一群人正哈哈笑着,迎娶的队伍到了近前。宋垚在前面骑牛,柳茵一身大红喜服,顶着盖头坐在牛车上。也不知宋垚怎么想的,队伍在杜春枝门口吹吹打打,磨蹭半天也不走。 “故意给你看呢。”赵寡妇兴奋得两眼放光,用手指头戳戳杜春枝,“你不上去揍他?” 杜春枝翻她一眼,“我揍他,让你看笑话?” 赵寡妇腆着脸笑,“你就让我乐呵乐呵呗。” 宋垚在这儿一番穷显摆,柳茵在牛车上却如坐针毡。自从上次在里正那儿闹开,她没再来过宋家村。 她万万没想到,杜春枝家的外墙居然是青砖墙,修得这叫气派,虽然隔着盖头,那墙上的大牡丹也直往眼睛里撞。 杜春枝刚离开宋垚就过上好日子,那自己算什么? 补偿杜春枝的银子、赎回老太太的银子,甚至迎亲的牛车钱,通通都是自己出的,嫁到宋家难道是为了当冤种吗? 这墙扎了柳茵的眼,也深深扎了她的心,让她嫉妒得眼里冒火,于是看着牛上的宋垚格外不顺眼。 都穷得叮当响了,能不能要点儿脸,在人家青砖院墙的大牡丹花底下,你晃悠个屁呀! 只是嫁都嫁了,柳茵得维系好她的知书达理和温婉体贴,于是轻声道:“夫君,咱们快些走吧,莫要误了时辰。” 宋垚得意洋洋,看我这牛,气派吧?看我新娶的娇娘,穿得体面吧?看我雇的这几个人,吹得好敲得好,村里哪家成婚能有这排面? 虽然没看见杜春枝,但是宋垚笃定,那婆娘一定躲在院子里拍大腿。我迎娶新人如此有排面,你杜春枝悔不当初了吧?痛哭流涕了吧? 听到柳茵催促的话,宋垚做作地大笑几声,扬声道:“杜春枝,与你和离之后,我已如愿娶妻,就算你后悔,我也不会回头了!” 宋垚只顾着炫耀得意,想让队伍往前走时,却发现走不了了。他在人家门口磨蹭的时候,前面来了一队牛车,刚好挡在他接亲队伍前面,让他寸步难行。 那些牛车上整齐地码着青砖,车上坐着的大小伙子全都体格健壮,一看就不好惹。 这都是余庆叫来的,他跟六叔商量着盖房,孩子又是量地又是估算用砖,特地烧了好砖运来,刚好遇上宋垚在门口嘚瑟。 于是,牛车队伍把路堵得严严实实,余庆从最前面的车上蹦下来,指着宋垚的鼻子,大声道:“你回不回头算个屁!等我六叔盖好房子,马上就娶春枝婶,到时候有我砖窑弟兄在,婶子必定风光大嫁!” “你住土房,春枝婶住砖房,你没有地,春枝婶有两亩地!你胳膊腿儿比麦秆细,我春枝婶的新夫君孔武有力!” 说完,余庆一挥手,“弟兄们,卸车!” 余庆一声令下,牛车上的青砖开始往下搬,人乌央乌央的,有的直接穿过宋垚的队伍,有的干脆将砖卸在路中央,把宋垚急得直冒汗。 接亲没有走回头路的,可前面堵成这样,也过不去呀。 这时,青砖墙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杜春枝敞开门,招呼搬砖的后生,“慢着点儿,不着急,别闪了腰。” 她不急,可宋垚急呀! 宋垚大声道:“杜春枝,你故意的吧?你家的砖挡了我的路!” 杜春枝瞥他一眼,“不是你有意在我门口敲锣打鼓,贺我收徒盖新房么?” “你让这些后生给我让条路出来。” 杜春枝冷声道:“你若是好好接亲,就不会遇上我们的车队,我们新砖进宅,断没有给人让路的道理。既然被堵在路上,那你就慢慢等吧。” 周围一片哄笑,赵寡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比打他一顿还好看!” 杜春枝白了她一眼,“说什么话,人家新婚大喜,怎么能动粗?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去帮着搬几块砖,好快点儿把路给人让出来。” 让路? 牛车上的柳茵不禁冷笑,前面这么多车,卸到啥时候是个头?这些后生半点儿都不着急,一趟只搬几块,慢吞吞懒洋洋,搬完一趟还坐下喝口水,等他们把砖运完,怕不是得半夜? 柳茵实在受不了了,牛车确实风光,可被拦住耽误吉时,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她想了想,提着裙子下了马车,“宋郎,我们走回去便是。” 宋垚急了,“那岂不是委屈了你?” 柳茵微微垂首,一手挡着差点儿被风掀起的红盖头,一手拉着宋垚,深情款款道:“你我成婚是大事,不要误了时辰。庄户人家的媳妇,有好多是走到婆家的,我走一回又何妨?” 宋垚感动得眼圈都红了,“茵娘,还是你温柔小意识大体,不像那婆娘!” 他望着那敞开的大门,大声道:“杜春枝,即便你如此,我也不会回头的!” 什么玩意儿? 余庆从门里探出头,“我春枝婶忙着指挥运砖,勿扰!” 柳茵的手微微攥紧,由宋垚扶着,小心翼翼地绕过牛车,绕过地上摆得错乱的青砖,好不容易走上村口那条岔路。 第29章 一回两回都是骗 时辰快到了,宋垚娘几次跑到门口张望,始终不见人影,不免有些心急。 二根娘站在一旁,笑眯眯说道:“庄户人家就得开枝散叶,这回儿媳娶进门,没几天就能生个带把的,可真叫人羡慕。” 这本是恭维的话,宋垚娘却根本不买账。 “虽同住宋家村,但庄户人家是你们,我可不是!我家垚儿以后中了举,我便是举人娘亲,跟寻常泥腿子不一样。” 说完她一甩袖子,又去门口张望。 二根娘朝她背影翻了个白眼,“还举人呢,宋垚都一把年纪了,这辈子能考个秀才都是烧了高香。” 旁边宋泛听到,小声道:“若是以前,或许还能多试几次,如今可麻烦了。宋垚把媳妇卖给邻县的事被杜春枝嚷出来,就成了品德有失,下回谁敢替他作保?没人作保如何应试?” 说到这儿,宋泛将声音压得更低:“更何况,他还有个做过班房的娘!” 二根娘不由幸灾乐祸,脸上笑意更甚,“虽是如此,宋垚却是有后的,哪怕不当秀才,能在家抱儿子也是好的。我家二根要是能狠下心休了那不下蛋的母鸡,找个好生养的让我抱上孙子,我也高兴呢。” 宋泛摇了摇头,“你家二根也太不懂事了,杏花一个女娃,用得着跟眼珠子似的护着吗?嫁谁不是嫁,可惜那么多银子全打了水漂。” 两个老家伙正背着人说三道四,远处终于传来锣鼓唢呐声。 “来了来了!”宋垚娘喜不自胜,一扫心头阴霾。近些日子太过不顺,搞得自家人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如今柳茵进门,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宋垚娘心道:娶进来个大财神,还怀着大孙子,谁能不羡慕?被说几句又能怎样,能哄着儿媳妇花钱的婆婆才最厉害。像二根娘那样皮笑肉不笑的,心里指不定多羡慕呢! 宋垚娘越想越高兴,四处喊宋真卿,想叫他出去看看。可宋真卿不知躲哪儿去了,就连柳茵那个女儿也不见了踪影。 找不到便不找,她完全不在意,反正柳茵家的丫头自个儿愿意,我孙子不吃亏就行。 锣鼓声一直响着,唢呐也吹着,可人却迟迟未到,来观礼的忍不住问:“婶子,你家宋垚不是被狐狸精缠上了吧?” “别胡说,我儿一身正气,狐狸精不得近身。” “那——不会是柳茵半路跑了吧?” “呸!”宋垚娘啐了一口,“好日子里不会说好话,迟早烂舌头。” 就在这时,村里的半大小子一窝蜂跑来,“来了!新媳妇来了,跟新郎官一起往这儿走呢!” “瞎说八道!”宋垚娘拎起扫帚作势要追,嘴里却不忘显摆,“我儿雇了牛车接亲,怎会带着媳妇走回来?” 正说着,宋垚和柳茵便出现在视线里,两人都穿着红衣,互相搀扶着,做足了恩爱的姿态。 锣鼓还跟着,唢呐也吹着,吉时虽没耽误,但是说好的牛车不见了! 宋垚娘气得满脸通红,此时却不能发作,只好端坐正中,受小夫妻跪拜。 新娘礼成,进了新房。村人在院中吃酒,宋垚出来作陪,期间免不了被揶揄打趣。 “哥,我回来了!” 听到这声音,宋垚猛地转头,瞧见了离家多日的宋慧慧。 “你舍得回来了?” 宋慧慧哼了一声,“你娶柳茵姐,不是给姑姑送了信?我自然要回来贺喜。” 宋垚看着她头上的簪子,不由皱了皱眉头,将妹妹拽到一边,“新的?你哪来的银子?” “这你就别管了,”宋慧慧得意极了,“只许你们骗她按手印么?这机会我可不会错过。” 宋垚正要细问,外面突然闯进几名彪形大汉。 “砂仁偿命,欠债还钱,宋慧慧,你欠我们掌柜银子该还了吧?” 这伙人里,带头的是曾被赵老六和余有年修理过的胖子,这气憋了好多天没处发,派人在宋家村盯了很久。杜春枝压根不敢得罪,但总算把宋慧慧给等回来了。 宋慧慧吃了一惊,“那是我嫂子欠的,你们跟我嫂子要去!” “你嫂子?你哥娶妻,你嫂子不就在屋里?” 宋慧慧吓得脸都白了,“不是,不是我这个嫂子,是我原来的嫂子。” “什么这个那个,你哥穷到这份儿上,还能三妻四妾不成?既然你说是嫂子欠的,我就找你嫂子要!” 宋垚吓得拼命拦人,“各位好汉先坐下吃酒,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 胖子一脚将宋垚踹到一边,胖手一挥,直接带人进了新房,将柳茵提溜出来扔在地上。 “各位!”胖子大喇喇往院中一站,大声道:“宋慧慧带着她嫂子,在翠林镇借了十两银子,说好一月后归还二十两。一月过后却连人影都不见,咱们只好上门讨要。” 胖子大手一抖,亮出了借据来。 村里人赶紧去找里正,好在里正本就要过来吃喜酒,没一会儿就到了。 同来的还有秀才公,秀才拿过借据一看,上面写着:宋家村宋慧慧之嫂,借翠林镇李仁孝纹银十两,一月后归还纹银二十两,立字为据…… 这借据上,保人、手印俱全,除了“宋慧慧之嫂”几个字有些诡异,其余什么都不缺。 秀才公不由问道:“宋慧慧,你们当时的借据,是这么写的?” 宋慧慧完全懵了,她只爱花啊粉啊,从不肯识字。她依稀记得,那借据好像不是这么写的,可是究竟如何,她也说不明白。 宋垚娘揪着闺女的耳朵,恨不得把耳朵拧下来,“你个闯祸精,你是见不得你哥好啊!” 柳茵气得要命,成婚之日,牛车被堵在半路已经很窝火,没想到拜了堂还能被人从新房拖出来! 她被扔在地上,身上还穿着喜服,就这么被村人打量,又羞又气差点儿没晕过去。 “慧慧你说明白,这笔银子究竟怎么回事?” 胖子吓唬道:“你再不说,我们只好将你绑回去交差,估摸着能卖个好价钱。” 第30章 斗和簸箕 一听要把自己抓回去卖掉,宋慧慧吓得魂儿都要飞了,口无遮拦什么都往外说: “按手印的不是这个嫂子,是……是原来那个嫂子……我听到这个嫂子撺掇我哥算计原来的嫂子,就想着骗一回也是骗,两回也是骗,不如我也占些便宜……” 好家伙! 大伙这回听明白了,原来宋垚卖妻竟是柳茵出的主意,宋垚一家居然觉得可行!而这宋慧慧更是无耻,抢在宋垚出手之前,也骗杜春枝按了手印。 这可真是,扒你一层皮还不够,层层都要扒下来才罢休。 里正宋怀瑜道:“去把杜春枝叫来,是不是她按的,总要当面说清。” 跑腿的娃两条腿跟安了风火轮似的,没多大工夫就把杜春枝喊了来,跟她一起出现的还有杏花、余庆、赵老六。 胖子一看到老六腿就打颤,差点儿直接跪了,他强自镇定,尽职尽责地做一名要账打手。 宋怀瑜问:“杜春枝,那借据是你签的?” 杜春枝下意识看了眼赵老六,借据不是被李孝仁毁了吗?怎么又蹦出来一份? 她接过借据扫了一眼,看到“宋慧慧之嫂”几个字,差点没笑喷。看来李孝仁吃了亏后,不敢找自己麻烦,却憋着劲儿找宋慧慧算账呢。 这种时候,她绝不会帮任何一个宋家人,她瞪大眼睛问:“这是啥东西?我可没见过。我又不识字,你们可别唬我。” 宋慧慧急了,“你忘了,上个月我和你同在镇上,我带你去按手印画押来着?” “哦——!”杜春枝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 宋慧慧立刻抓住话柄,大声道:“你们都听见了吧,就是她签的文书!不管这银子谁拿了,都应落在杜春枝头上,你们找她还钱就是。” 杜春枝瞪大眼睛,“什么银子?还什么钱?那天的手印是给你娘赊两个小鸡仔,现在你跟我说银子?” “里正叔,我可没借银子,只借了小鸡仔。我还差点儿忘了这事儿呢,一会儿走的时候,大伙帮我把这院里的鸡爪抓一抓,万一哪天有人跟我要,我还不上可就麻烦了。” 宋慧慧大声道:“你别扯东扯西,借的钱你得认!” “抱歉,我可不认。”杜春枝举起借据,“大伙仔细看看,这手印纹路是个‘斗’,对不对。” 里正和秀才一起上前查看,没错,手印的确是个斗。 杜春枝又摊开双手,“里正叔,我十个手指头可都是簸箕,一个斗都没有,不信你瞅瞅。” 不是吧,谁手上没有一两个斗,她竟然真的一个都没有! 宋怀瑜看过杜春枝的手指头,又叫秀才确认一遍,告诉大伙说,杜春枝指头上的确全是簸箕。 杜春枝笑眯眯地说:“这回你们信了吧,此事跟我没有半点关联,可别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她看了眼形容狼狈的柳茵,又道:“不如去看看宋慧慧的真嫂子,她手上若是有斗,这事儿不就清楚了?” 宋怀瑜摆了摆手,意思是:别给我裹乱,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回去盖房吧。 杜春枝笑着往边上站了站,“我可不走,宋家村几时有这种新鲜事儿,怎么也得看完再说。更何况,我一会儿还得抓小鸡仔呢。” 哦豁,她还看上热闹了! 在场的谁也没想到,杜春枝竟然可以这样破局。而柳茵窘迫不已,迎亲的牛车被堵在杜春枝门口已经十分丢脸,这会儿宋慧慧又弄出幺蛾子,好好的新娘被人拽到院子里,还要拼命证实那借据不是自己签的。 世上还会有比这更窝囊的婚礼么? 她麻木地伸手让里正查看,只是大部分人是有斗的,柳茵就有两个。 她已经懒得争辩了,不管长在哪个指头上,这群人都会说是自己用那根指头按的手印。 胖子等人的目的只是要钱,他们也没想到,随便找人按的手印,居然弄出斗和簸箕之分。 眼见着满院子的人都在看手指头,事情已经偏离了要账的主旨,胖子厉声道:“这银子究竟谁还?!今天若是拿不出来,那就只能用宋慧慧抵账!” 他故意上下打量宋慧慧,宋慧慧吓得躲到宋垚身后,大声尖叫:“你们别害我!我不跟你们走!哥,你得救我啊哥!” 此时再诬赖杜春枝已经很不现实,于是宋垚硬着头皮,哆哆嗦嗦问,“壮士,这钱能不能缓缓……” 胖子十分蛮横:“到今日为止,宋慧慧之嫂该还四十两,想缓几天也不是不行,银子再翻一倍就是。你想拖到哪天?” 宋垚不由一滞,这是要账吗?这分明是抢钱呐! 柳茵正盘算着怎么撇开关系,宋垚走过来温声道:“茵娘,不如这样,你先帮慧慧把银子还了,就当是我借你的。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万万不能让她落入贼人之手。” 柳茵:“……” 这就是我给你暗示,让你卖掉杜春枝的报应呗? 见她不说话,宋垚又道:“你是我的妻,咱们夫妻本是一体,怎么能看着妹妹受苦?再说,她若是被带走,全家都面上无光,恐怕我们今后的孩儿……也要受这因果。” 柳茵咬牙道:“她是自作自受。” 宋慧慧闯了大祸,这当口脑子清楚得很,知道谁是救星。 她抱住柳茵大腿连声哀求,“嫂嫂,你若不帮我,我这辈子就完了,嫂嫂,你不能不管慧慧啊!” “茵娘呐,就算我求你了!”宋垚娘哭天抢地,“若是连你都不帮忙,我慧慧可怎么办?老天爷呀,我不活了,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说完,老太太作势往墙上撞,被村里几个婆子抱住,她张着手望向墙面,演得情真意切。 饶是精似鬼的柳茵,此刻也没法子。 她特地挑了个黄道吉日完婚,只想让人羡慕,不愿叫人耻笑。然而此刻,每个人眼里都带着戏谑和讥诮,她都不知道该把脸往哪儿放。 “四十两是吧,我这就给你。” 第31章 宋垚给方的 柳茵说完回房,没过多久拿了两个银锭出来,“这里便是四十两,请几位写个文书作为凭据。” 胖子哈哈大笑,“还是你痛快,你是真正的宋慧慧之嫂,绝不是假的!” 柳茵气得浑身发抖,心道:我是真是假用得着你来评判?好好的婚礼,全让你们给搅和了。 她看了宋慧慧一眼,觉得此人奇蠢无比。以前竟然没发现,小姑子会这么坑人! 这种快二十了还没嫁出去的,不是身体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跟这种人在一个屋檐下,简直是奇耻大辱。 柳茵越想越窝火,为什么执着于宋家呢?一个坐过牢拎不清的婆婆,一个奸懒馋滑占全的小姑子,还有用亲情绑架、逼着她帮忙还账的宋垚……柳茵想想以后的生活,心里都没缝了。 她转身回屋,再没看宋家人一眼,却已下了决心——从此要守好自己的银子,绝不让这家人拿自己当冤大头。 胖子讨账成功,心满意足带着人大摇大摆离开。杜春枝说话算话,完全不惯着宋家,挑了院里最新的一个筐,把宋垚娘刚买的小鸡仔都放在里头,背着回家了。 咱赊的小鸡仔咱自个儿来养,没毛病! 宋垚娘心疼自己的鸡,直接躺地上撒泼,“天杀的呀,连刚孵出来的都不放过!” 杜春枝抓完鸡,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老太太,故意说道:“这点鸡仔才几个板子,你家宋慧慧一下折腾出去那么多,不是更让人心疼?那些银子原本都是柳茵孝敬你的。” 这话简直太扎心了,宋垚娘哭得更大声,“我滴个四十两啊,能买多少新衣裳啊,宋慧慧你个败家的!” 杜春枝哈哈笑着,带着余庆离开宋家。到家时,所有青砖都已搬完,齐齐码在院中,这叫一个气派。 有个后生朝杜春枝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块银锭,“婶子,刚才李孝仁的打手来过,他们将银子放下说是给您的,还说请婶子务必收下呢。” 杜春枝一看,这不就是胖子从柳茵那儿讹来的银子?一共二十两! 当初自己还过他们七两,这次胖子将七两银子送回来,还多给了十几两! 杜春枝将银子收好,这钱有什么不能拿的?柳茵撺掇宋家卖掉自己,宋慧慧借机骗钱,她们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活该。 那些讨账的向来穷凶极恶,之所以把银子送来,并不是讨好自己,而是忌惮六哥!这银子是经自己的手,向六哥谄媚呢。 赵老六这会儿不在,又去摆渡了。说来也是好笑,六哥上一波船刚回宋家村,立刻被人喊来给杜春枝撑腰,他这背景板打手匆忙上阵,等杜春枝抓完小鸡仔又赶回去开下一班船。 可把六哥给忙坏了。 再回来已是晚上,赵老六等所有人都走完,将船停好,直接去了宋垚家院外。 他瞄准位置,往院里扔了块拳头大的石头,只听“哐”地一声,宋家老太太新买的水缸又碎了! 宋垚娘气急败坏地追到路上,跳着脚怒骂:“谁这么缺德,专挑我家水缸砸,水缸怎么你了?” 她那腿脚哪里追得上,气得在村里四处宣扬,“有人专门晚上砸缸,都砸我两回了。” 赵寡妇隔着门问:“为啥专砸你家?你偷人家汉子了?” 老太太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骂骂咧咧回家心疼她的大缸。 赵老六到家的时候,杜春枝正踩在梯子上听村里的动静,笑着问:“今天石头好扔么?” “还成,扔得挺准的。”赵老六到梯子上接了递过来的晚饭,“我跟里正知会过了,这几日不去渡口,叫他换个人摇橹。” 杜春枝奇道:“为啥不去了?” “家里要盖房,爷们自然得回来照看。” 杜春枝点点头,“我请了巧云两口子帮忙做饭,再加上我和杏花,应该亏不了大伙的嘴。” 第二日,两侧的厢房正式动工,把村里人眼馋得够呛。总有人偷偷摸摸过来看,这房子盖到了哪一步,全村都知道。 到了晚上,杜春枝家的大门敞开着,大锅里腾腾冒着热气,肉香恨不得飘得全村都是。 柳茵趁着天黑悄悄跑过来偷看,最让她瞧不起的杜春枝,竟然成了心里的一根刺。 柳茵不服气,凭什么自己不停往老宋家掏钱,杜春枝却有肉吃,还有人给盖房?不过是个被扫地出门的乡野村妇,凭什么过得比自己好? 她嫉妒得两眼冒火,恨不能把杜春枝从房子里赶出来自个儿住进去。就在这时候,远处有灯火闪耀而来,还有嘻嘻哈哈的说笑声。 柳茵怕被人瞧见,忙躲在树后,大气都不敢出。 来的这群人是村里年轻的姑娘媳妇,也跟柳茵一样站在门口往里看,还生怕杜春枝瞧见,吃吃笑着跑到大树下。 “等这房子盖起来,那得多气派,比里正家的还要好呢。” “真是没想到,摇橹的六叔这么厉害。” “不是六叔厉害,是他兄弟给面子,那砖窑来了这么多人,除了吃饭,六叔一两银子都不用拿。” “六叔怕不是救过砖窑掌柜的命吧?” “可我怎么觉着,春枝婶自从和离,运道越来越好了呢?听说她做的艾虎卖到十几两一个,要知道,她以前做布偶会被全家骂的!” “春枝婶就是被宋垚叔给方的,谁跟宋垚一家他就方谁,他家原本是富户,被方的越来越穷了吧?他连自己也不放过,你看他考了这么多年,啥都没考上!” “还有他新娶的婆娘,都给他们家贴补多少了?四十两银子干什么不好,却补了小姑子的窟窿,那宋慧慧这辈子都还不上,打个水漂还能听个响呢,这钱连响都听不着。” 宋垚给方的……给方的…… 柳茵心里堵得慌,她们说的莫不是真的?否则为啥杜春枝和离之后越过越舒心,而自己却糟糕透顶呢? 这群小媳妇正热闹地聊着,砖窑的后生吃过饭回镇上去。杜春枝从院里走了出来,招手喊姑娘媳妇们进去。 第32章 花轿 “来都来了,在婶儿这儿吃碗面片,杏花特意新做的。快进来,婶子有话跟你们讲。” 大伙一听开心极了,原本是凑个热闹,来看看人家的大房子,没想到还能吃口热乎的! 把人招呼进屋,杜春枝关上了大门,柳茵在门口踮起脚,却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杜春枝跟年轻的姑娘媳妇们说,我收了杏花做徒弟,你们若是想多挣一份钱,我就把布偶的活计拆开,让杏花分派下去。 有人专门缝耳朵,有人做眼珠,有人专门绣身上的花纹。 大伙白天在地里忙,不下田的时候就可以来这边做手工,挣点钱贴补家用。 姑娘媳妇们一听,这可太好了! 有人兴奋说道:“布偶这手工,女子来做最合适不过,从此以后挺直腰杆在村里晃悠,那群爷们都得点头哈腰供着咱们。” 大伙哄笑起来,事情就这样敲定。一群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觉着跟着春枝婶,自家很快就能盖新房。 赵老六一看杜春枝这架势,转头又去找里正。 “等春枝那儿的房子盖好,我便马上迎娶。这样一来,我住的那院就空下了,你也别给旁人,让春枝带着村里女眷做布偶用。” 宋怀瑜气得拍桌子,“我宋家村的地,宋家村的房,什么时候由你说了算?” 赵老六笑笑,指了指屋外,“你家那耳房得修了吧?” 宋怀瑜眼睛一亮,赵老六的意思,要把修耳房的砖包了? 这样的话,他说那事也不是不行。 宋怀瑜摆了摆手,“我心里有数,反正村里老少都有住的地方,你搬走那院也是空着。” 聪明人不用把话说得那么透,赵老六立刻明白,宋怀瑜这是答应了,于是笑道:“多谢里正。” 杜春枝的院子里,房子盖得热火朝天,宋垚一家却成了村里的笑柄。宋慧慧坑嫂按手印,喜接亲牛车堵半路,买儿媳老妇进班房…… 人们津津乐道,甚至编好了段子评书,在茶馆里大讲特讲。 宋慧慧的事儿在杜春枝这儿早就翻了篇,再不理会。她收了徒,就尽心尽力地教杏花做布偶。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如何剪裁,如何配色、怎样缝合、怎样点睛、怎样填棉…… 杏花本就手巧,学得也用心,所谓内行学门道,这回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有的人做的布偶没有灵魂,而师傅做的布偶憨态可掬,就像活了一样。 布偶小作坊也开了起来,由于大家都是新手,一天做不了多少活计,但每天说说笑笑的,倒也开心得很。 时间过得很快,新房终于盖好,除了一左一右两个厢房,余庆还特意把正屋也给修了。 院墙新,房子新,赵老六在村里发喜帖,吉时迎娶杜春枝。 杜春枝坐的是花轿,那轿子是租来的,不大,两人抬,轿帘上修了鸳鸯和大红喜字。 砖窑特意派了两个最壮实的后生抬轿,还特地给后生做了新衣,在吹吹打打的乐声里显得格外喜庆。 赵老六已经尽量低调,但在宋家村人的眼里,这简直太奢侈了。 乡下泥腿子娶亲,有些新娘是提着包袱走着来的,骑驴的也不少,像宋垚那样雇牛车的更是少数。 而杜春枝,居然能坐轿子!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嫁人,都没她有排面! 村里人站在路边看热闹,柳茵气得眼睛都要冒火了。 杜春枝凭什么坐轿?一个和离的老妇,凭什么? 有两个人和她一样心里不舒服,那就是宋垚和宋真卿。 上回胖子去宋家讨账,宋真卿和柳茵的女儿黄玉莹在草垛垛里扑腾,啥都不知道。这次看见亲娘出嫁,宋真卿真的绷不住了,心里这叫不是滋味儿。 偏偏村里的年轻人爱闹,离老远就问:“宋真卿,你亲娘再嫁,你作何感想?你比我们强,你有俩爹!” 宋真卿气了个倒仰,黄玉莹看着那喜轿,还挺喜欢的,“真卿,等咱们成亲的时候,也用这样的轿子吧。” 宋真卿轻嗤一声,“这东西有什么好?不嫌丢人么?都一把年纪了,非嫁人不可么?还专门找了宋家村的,被所有人看笑话,真是不知羞!” 宋真卿说者无意,柳茵却听者有心。 “我也一把年纪,也是非嫁人不可,也嫁了个宋家村的!真卿是不是觉得,我也很丢人?” 柳茵从嫁过来那天起,每日都气不顺,这会儿语气也挺呛的。宋真卿慌了,赶忙解释道:“茵姨,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想,这轿子要是您来坐,我是服气的。杜春枝怎么配得上?” 柳茵冷笑,“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她坐轿,是因为赵老六肯让她坐;我坐不上,是因为你爹没有银子雇轿子。能坐上就是配,否则再配也是不配。” 这番话把宋真卿给绕晕了,宋垚却不耐烦起来,“都少说几句,咱们是清贵人家,每日读书写字,件件都是雅事,不必跟满身铜臭的俗人攀比。” 柳茵压了好多天的怒气一触即发,大声道:“你嫌有铜臭,那你倒是让宋慧慧把银子还给我啊!等你下场科考,支撑你的难道不是铜臭俗物?” 宋垚被怼得说不出话来,柳茵想吵架没吵起来,感觉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这两个男人根本不在意她为啥发火,而且连愧疚之情都没有! 于是,柳茵便往父子俩心上扎小刀:“宋家一向抠得要命,阿莹,你若是想坐轿,他们怕是拿不出来。” 黄玉莹脸色白了白,柳茵这口气没出完,全落在宋真卿头上。 “别指望你哥,他是你继兄,跟宋郎是一样的,这种人光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一件事都办不到。” 柳茵这番话,把宋真卿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他不明白,原本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的茵姨,为什么突然变得刻薄起来? 他茫然地望着宋垚,宋垚脸色也冷得吓人,“茵娘,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何必说这丧气话?我对你一片真心,甚至不惜背负骂名,你还有什么不满?” 第33章 徐少爷 柳茵拂袖而去,她不满的可太多了,无论是人还是事儿,她都觉得宋家的人不行。 走了没几步,柳茵转头道:“阿莹,跟我回去!” 黄玉莹不情不愿地跟上,走到僻静之处,不高兴地说:“娘,你今天脾气真大,谁跟你说话都得让你怼几句。” 柳茵没好气地翻了她一眼,“你跟宋真卿别走太近,他根本就靠不住。” 黄玉莹大为不解,“难道垚叔就靠得住?” 柳茵冷笑,“自然也是靠不住的,不过无妨,我的便宜哪有那么好占?迟早都让他们吐出来!” 两人正往家走,突然瞧见宋慧慧站在村口,手里拿着粉色帕子,翘着脚朝大路上看。 柳茵停下脚步,笑道:“看来今日,又有乐子瞧了。” 黄玉莹踮起脚看了看远处,“娘,她在等谁?” “你看她一脸娇羞,一会儿瞧一眼,心思不定又急又羞的,还能是什么人?” “哦,等情郎啊。” 母女俩便当成是乐子,躲在一旁偷看,而宋慧慧浑然不觉。没过多久,果然有人骑着马过来,宋慧慧脸蛋飞上红霞,娇滴滴地叫了声“徐公子!” 柳茵远远看着宋慧慧跟那人寒暄,阴沉着脸道:“这人身上的物件都是极好的,想必真是哪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宋慧慧可真会勾搭。” 说完又恨铁不成钢地瞪黄玉莹,“比你会挑人!” 杜春枝这边,花轿绕村一圈,足够风光。其实按照她的本意,都一把年纪了,不想弄这些,但是余有年不干,他六哥好不容易再娶,那就要像模像样的。 要不是赵老六拦着,八抬大轿他都能整出来。 杜春枝和赵老六拜堂后,并不像柳茵那般躲在屋里,而是大大方方出来待客。 村里人陆陆续续前来吃席,正热闹呢,柳茵带着黄玉莹进了门。 柳茵送了一支银簪子,这在庄户人家眼里,已是了不得的贺礼。今日大喜,来者便是客,杜春枝将人让到桌前,嘱咐杏花好生招呼。 赵寡妇正好也在这桌,从柳茵进门她就瞪大了眼,总觉着能有一场好戏。没想到两边并没打起来,反倒相安无事坐下吃席了。 “柳茵,”赵寡妇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你竟然给宋垚的前妻送贺礼?” 柳茵淡淡一笑,“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我成婚那日她也来了,人嘛,总要有个礼尚往来不是?” 这下,连脸皮奇厚的赵寡妇都绷不住了,你成婚那日,杜春枝哪是去观礼的,她明明是领着大伙看斗和簸箕的!她是去抓小鸡仔的! 你看看那窝里,小鸡仔都长大了! 赵寡妇一语中的:“其实,你是来看人家什么席面的吧?若是杜春枝的不如你,你才高兴呢。”她摇了摇头,“这又何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根簪子没了吧。” 柳茵还真被猜中了。 她原本没瞧得上杜春枝,觉得这傻乎乎的村妇完全不是对手。可是最近,柳茵已经把杜春枝看作此生最大的对手,她始终觉得,一根簪子不算什么,她是来知己知彼的。 菜肴一道道端上来,柳茵说不出话了。赵寡妇笑得一点儿都不含蓄,揶揄道:“席面真是不错,比宋垚家强上百倍。昨个我亲眼瞧见赵老六扛了半扇猪回来,今天全给用了。” 赵寡妇笑得非常讨厌,话说得更加讨厌,“你成婚那天吃得不好,菜都不进味儿,淡出个鸟来!还有你家宋垚,别说猪了,他自个儿都没有小猪仔沉。” 柳茵真想把汤泼在赵寡妇脸上让她闭嘴。 这时,赵老六朝这边走来,跟砖窑的弟兄喝酒。 赵寡妇两眼放光,“哎呀,我六哥收拾收拾,竟然如此英俊呢!柳茵你快看,这不比宋垚那小白脸强多了!” 没错,赵老六平时摇橹不修边幅,今日稍微一捯饬,竟然看出些鹤立鸡群的味道。 再看杜春枝,无论是喜服还是头面,都是市面上最好的。赵寡妇又开始烦人,“六哥是真舍得呀,他可真疼媳妇!雇花轿,盖房子,娶妻娶得一点儿都不含糊。杜春枝有什么呀,她全部家当,就是和离时要的十两银子。” 说完赵寡妇嘎嘎乐,“那十两还是你给的哈哈哈哈哈。” 柳茵脸色阴沉,若是手里有针线,她都能把赵寡妇的嘴缝上。 就在这时,宋慧慧和约在村口的男子一起进了门。 见众人的目光都望过来,宋慧慧得意说道:“徐公子听说这里有喜事,特地赶来庆贺。” 这姓徐的为啥会来? 宋慧慧骗嫂子按了手印后,就躲在靠山镇的姑妈家。她在那边住了一个多月,认识了本地富户徐家的少爷。 一来二去,俩人看对眼了。 今日两人约在村口,宋慧慧陪着他闲逛,徐少爷听到鞭炮声,又看见杜春枝家的房,少爷眼前一亮。 这房子也没多大,可是墙上的大牡丹并不多见。自家也有雕花的大砖,但是这牡丹比自己家花砖还要大,雕工还要精湛! 徐少爷觉得,庄户人家有这样的院子实在不可思议,非要跑进来瞧瞧。 徐少爷随了五两银子,还说了恭喜,宋慧慧眼睛都红了! “徐公子,其实不必给这么多的,给个五百文就行呢。” 徐少爷振振有词,“能修这样的院子,五百文会放在眼里么?少爷我丢不起这人!” 少爷只是玩乐,可不管这里面微妙的关系。看见砖窑的余有年,还特地举起酒碗,遥遥地对喝。 宋慧慧肝疼,心也疼,五两银子啊,就这么给出去了!你留着给我不好吗? 杜春枝看到礼单,先是有些诧异,然后恍然大悟,将没想通的事情捋了个大概。 上辈子,宋慧慧躲在靠山镇,宋垚和柳茵成婚那天回村,也赶上胖子要账,那天,这位少爷应该也在,帮着还了银子。 少爷见过世面,虽出手大方,却未必肯给那些利息。兴许,胖子等人只要回了本金。 第34章 小作坊 所以上辈子柳茵嫁过来的时候,没有掏出十两“和离费”,老太太没进过班房不用拿钱赎,接亲的牛车一路顺畅,成婚那天也没有人讨账。 这么一算,这辈子柳茵多花了五十多两,哈哈哈哈哈,这可太好了! 刚嫁进门,手里积蓄就被拿走这么多,她能不跟宋垚闹嘛! 杜春枝走到席间招呼客人,柳茵打量着她,突然道:“春枝啊,六哥对你这么好,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以后可得好生伺候人家。” 杜春枝正要怼回这狗屁话,只听赵老六说:“我媳妇不用伺候我,她想干啥就干啥,只要她愿意,天天睡觉都成。” 大伙轰地笑开,柳茵气得面容扭曲,几乎装不下去。 她心里终究咽不下这口气,又道:“六哥虽善待你,但是摇橹能攒下什么银子,还不都是赊了砖窑的?你们夫妻俩表面风光,这银子还不知要还到几时呢。” 余有年一听不乐意了,“我兄弟大婚,随几间房的砖头碍着你了?” “哈哈哈哈,”这下把赵寡妇乐的,指着柳茵说:“你瞧瞧,都酸成啥样了,你怎么比我还不会说话哈哈哈哈!” 柳茵面色微变,只好闭上嘴。 宋慧慧坐在旁边,忙着给徐少爷布菜,同时又不忘贬低婚宴的手艺。“公子凑合着垫垫肚子,乡下做的东西不精细,味道也不好。” 徐少爷吃得还挺欢实,“谁说的,这肉丝酱瓜糟萝卜就挺好,比我家厨子做得都好!” 他打发自己的小厮,“去跟人家主母说一声,少爷我想买上半坛,这天儿越来越热,这东西爽口下饭,好吃得很。” 宋慧慧:…… 柳茵给黄玉莹使了个眼色,黄玉莹笑道:“徐公子是见过世面的,想必这桌上,还有更厉害的菜肴,只是我不认识罢了。” 徐少爷随口问:“哪个不认识?” 黄玉莹便指了一道菜,徐少爷大笑,“这不就是狮子头?” 黄玉莹小声道:“跟平日吃的有些不同,只觉得特别香,却不晓得里面加了什么。” “无非是加了蟹黄,这家的主母,可是个会吃的。” 柳茵听了这话,嗤之以鼻。 杜春枝懂什么?她能有什么眼界?赵老六又算什么?他们俩能有今天的排场,无非是砖窑余掌柜帮衬罢了。 占人家便宜到这个份上,兄弟情总是会耗光的,到时候这两口子指不定多落魄呢。 柳茵笑道:“春枝从和离到嫁人,中间还不到一月,可真够快的。” 言下之意,这俩人怕是早就勾搭上了。 赵寡妇可不含糊,“谁快也没你快,你嫁过来没几天,孩子都快生了。” 柳茵:“……” 这回她彻底闭上了嘴,心里更加厌恶赵寡妇。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天天打听家长里短,四处传播小道消息,嘴里没一句好话,平等地膈应村里每一个人。 这样的赵寡妇,要不是坐在同一桌,自己根本不会多瞧她半眼! 一伙人各怀心思地吃完席,然后各自散去。宋慧慧一回家就跟黄玉莹吵架,说她不检点挖墙脚。 黄玉莹躲在宋真卿身后,看上去委屈极了,“真卿,慧慧冤枉我。” 宋慧慧大吼,“你叫我什么?我是你姑姑!” 黄玉莹眼圈立刻红了,“慧慧,我以为咱们是姐妹,没想到你竟以辈分压我。那徐公子岁出身富贵,可他分明是个多情种,我是怕你吃亏呢。” 宋真卿当然护着黄玉莹,“阿莹别怕,我小姑姑年纪大嫁不出去,天天憋着火找人撒气呢,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宋慧慧:“……” 黄玉莹冷哼一声,“我哪有跟她计较,若是真计较,她结识了富家公子,总该把我娘那四十两还上吧?” 宋慧慧:“……” 不行,这是想开口要钱!她寻了个由头,一溜烟跑出了门。 新房这边婚宴结束,杜春枝去隔壁收拾赵老六的东西,没想到人家早就拾掇好了。 杜春枝看着那些家什,心道:这些箱子看着普通,用料可不一般。这老六,用这种箱子装摇橹的衣服,可真是暴殄天物。 东西都搬过来,跟杜春枝的放在一个屋,从此便是名义上的一家人。 两人收拾妥当又回隔壁,将院子和屋子拾掇一番,这可是用两牛车青砖跟宋怀瑜换的小作坊,得归置得齐整一些。 赵老六指着堂屋说:“这地方得添置几张桌子,明天我叫余庆去办。” 杜春枝笑笑,“六哥果然是个扛事儿的。” 赵老六只当她说恭维话哄人,半句都不当真。这算什么扛事儿,他扛过的,可比买几张桌子重多了。 杜春枝道:“这小作坊搞起来,东西得卖到郡上去,等杏花学成了,做得精致物件还要往州府卖,我过些日子出趟门吧。” “出门做什么?” “现在手上银钱不少,得去大地方租个铺子,把名气打出来。以后生意做大了,将东西卖到京城也未可知!镇上和县里也要有铺面,可能生意不及大地方好,可这边毕竟是‘杜家布偶’的产地,总会有人慕名而来的。” 赵老六点了点头,寻常村妇可没这志向,单是做布偶的手艺活,她都能想到卖去京城,这得多大胆? 他犹豫半晌,说道:“我在京城有兄弟,可以帮你探探路。” “真的?”杜春枝眼睛一亮,“那可太好了,我以后不止这一桩生意要做,有你铺路再好不过。” 赵老六道:“这都是小事。” “这还小?还有啥能比赚钱重要?” 这回,赵老六真切感受到,自己娶得是个财迷。 小作坊有了专门的小院,姑娘媳妇们更喜欢来了,平日不下田的更是天天往这儿跑。杜春枝只教杏花手艺,其余的都撂开手,全让她来管。 杏花聪明得很,一开始还有小纠纷,没几天就理顺过来——绣工好的绣布偶花纹,手艺一般的做简单重复的活计,笨一点的裁布片…… 就这样,小作坊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媳妇每天得下田,她们就起大早来这边,做一阵手工活再去地里。 辛苦是真辛苦,但是工钱每日一结,天天都能拿十几文回家,谁不高兴呀! 第35章 一脚踹下水 因着这每天的十几文,杜春枝在宋家村成为新的谈资。赵寡妇更是经常跑到小作坊门口打探,然后散布更多的消息到村里。 杜春枝实在烦她这样,就跟她说:“你整天闲着干啥?有在门口偷偷摸摸窥视的工夫,你倒是进来缝布片啊。” 赵寡妇坚决拒绝:“针线不行,人懒,你作坊小,我不缺那几文钱。” 这边鄙视了杜春枝,转过头又故意拉上几个村人,特地跑到宋垚家门口,边嗑瓜子边议论布偶作坊。 “你们是不知道哇,杜春枝和离之后能耐大了,每天几百文几百文地往外给,几天就是一两银子!我今早还听说,她要在县城开铺子呢,过不了多久,她就是咱们村的杜老财!” 赵寡妇平等地让每一个人犯膈应,宋垚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想把她撵走。 经赵寡妇的大肆宣扬,杜老财的名号很快传遍全村。 这天,杜春枝带杏花去了县城,回来时遇上眼巴巴等在路边的宋垚。 看见杜春枝回来,宋垚一个箭步窜了过来。 “你和离时要走了两亩地,拿到手了,又为啥不种?” 杜春枝翻了他一眼,“我自个儿的地,种不种关你屁事?” “行,你不想种地,可你怎么能学人家做生意?你杜春枝在我家十几年,只会侍弄庄稼,哪里有做生意的脑子?” 杜春枝冷眼睨着他,“我这辈子就得种地?就得当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妇?就得被你瞧不起?我做生意用的又不是你的银子,你管得是不是太宽了? “有这工夫,你不如多写几个字,多背几篇文章。考了这么多年连秀才都不是,要我说,还是算了吧,你哪有读书的脑子?” 宋垚被说得满脸通红,居然没发作,“我知道你说这些都是跟我赌气,嫁给赵老六也是跟我赌气。但是一个摇橹的船夫,怎能跟我这读书人相比?你已经丢了西瓜,何必再捡起芝麻?” 杜春枝被气笑了,“你哪里比赵老六强?你能盖新房吗?接亲舍得雇轿子吗?生得跟个小鸡仔似的,你有力气摇橹吗?” 宋垚争辩道:“即便他给你轿子坐又能怎样?你们还那盖房的钱,一辈子都还不完!” 杜春枝冷笑:“我跟你赌什么气?你新娶了表妹,不该老婆孩子热炕头,享受天伦之乐吗?虽不是倒插门,可你本质上是个赘婿,怎能不守赘道?你跑这儿来跟我说西瓜芝麻,就不怕柳茵不给你钱花?” “杜春枝!你如今牙尖嘴利,全然不似从前!你我虽是和离,可论起来,你也算被丈夫儿子所弃,你若是想癫狂,莫要在宋家村癫狂!” 杜春枝左右瞧瞧,没有粗树枝,于是从地上捡起块石头。 宋垚后退一步,仍然试图说服前妻,“还有你那小作坊,居然是在做布偶!我何曾让你做过这东西?” 杜春枝冷声道:“不就是因为我会做这个,你才把我卖掉的么?你说了这么一大堆,究竟想干什么?” 宋垚大言不惭:“莫要抛头露面,把小作坊停了,将雇来种地的辞掉。若是能跟赵老六和离最好,若是不能,你也需好生侍弄庄稼!” 这地方临着水边,杜春枝作势要扔石头,宋垚下意识一躲。没想到杜春枝虚晃一枪,抬脚就把他踹下了水! 第36章 不,我是得尺进丈 按说宋垚一个大男人,本不该这么容易被踹下去,奈何他的小身板实在太单薄,杜春枝又使了个巧劲儿,一脚完活! 宋垚在水里直扑腾,眼看就要游上岸,杜春枝手边突然多了一支长篙,赵老六适时出现,非常真诚地对媳妇说:“用这个收拾他。” 杜春枝赞道:“不愧是我六哥,真是想啥来啥。” 赵老六很是谦逊,“若是这点儿眼色都没有,怎么做夫人的金牌打手?” 杜春枝笑出了声,接过长篙就往水里捅,宋垚好巧不巧游到岸边,被长竹篙怼了几下,又栽进水里…… 杜春枝好整以暇在岸边等着,只要宋垚快爬上来,她就给扒拉下去,再上来,再扒拉。累了就把长篙塞给赵老六,金牌打手下手更黑,宋垚没被怼死在水里算他有韧性。 宋垚一看,这俩人是真下死手啊,他扑腾着高呼救命,早有那满村疯跑的小小子跑去报信,宋垚娘哭天抢地拉着柳茵就来了。 宋垚娘心疼儿子,拍着大腿控诉,“你们仗着有把子力气,成心欺负人呐!今天不赔我们十两银子,这事儿不算完!” 赵老六竹篙一挑,“噗通”一声,老太太直接栽进水里。 老六搅和着长篙,将娘俩扒拉到一块儿,淡淡道:“天儿太热,二位一身汗味儿,不妨下水洗洗。” 柳茵虽对宋家有怨言,但此时在水里扑腾的是自己的婆婆和夫君,这让她倍感羞辱,于是怒斥道:“你们欺人太甚!” “呦,你还倒打一耙?”杜春枝招手喊来看了半天热闹的杏花,“告诉这位婶子,究竟是谁欺谁!” 杏花把宋垚说的狗屁话复述一遍,最后说:“姓杜的要我师傅散了作坊,弃了生意,还要她和离第二次,我看他就是欠揍!今天的事不管到哪儿说,都是我师傅有理,让他下河洗澡他也得受着!” 宋垚在水里大喊,“我那都是肺腑之……”一句话没说完,又被赵老六用长篙打了下去。 柳茵气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自己的丈夫拦住前妻,不管说了什么,都是让别人看笑话。 杜春枝道:“一会儿把你们家男人领走,回去告诉他,不要惦记别人的银子。和离之后他应该像死了一样,莫出现、莫多言、莫要指手画脚,否则被打死也是活该。” 柳茵气得转身就走,还撂下一句话,“别得意,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杜春枝夺过赵老六手里的竹篙又扒拉宋垚几下,“我可不等以后,我现在就让你痛哭流涕。” 闹到最后,还是里正宋怀瑜赶到,好说歹说把杜春枝劝住,宋垚和他老娘这才上了岸。 里正还骂了宋垚几句,让他以后好生在家读书,别出来多嘴多舌。 杜春枝心情舒畅,晚上特意做了几个小菜,跟赵老六一起对坐饮酒。 她倒满两小盅酒,笑道:“你今天长篙送得及时,不愧是我亲封的打手。” 赵老六跟她碰杯,“幸不辱命。” “往水里边捅宋垚时,下手也挺狠的。” “觊觎我妻,合该收拾。” 杜春枝笑出了声,突然话锋一转,“六哥,如今在县里租个小铺子不难,难的是铺面位置不大好。你和余有年常去的酒馆是你们的据点吧?能弄到县衙附近的铺面,本事不小,你帮我踅摸一个合适的铺面,应该不难吧?” 赵老六笑问:“这是利用我?” 杜春枝把酒给他满上,“本就是互相利用,我自己一家一家地谈,哪有找你省事儿?我都被迫二嫁了,找你要点儿好处不是天经地义?” 赵老六举起杯子,“好说,我帮你找铺面就是。” 杜春枝点点头,拿出新买的料子和珠翠,“这些料子,是打算中秋做兔儿爷用的。” 赵老六瞪大了眼,“杜春枝,端午刚过,你就要准备中秋的布偶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兔儿爷,我打算卖到京城的。”杜春枝勾了勾手指,“我听说,瑞王家的小郡主最喜欢这些小玩意,要是能送到她面前,我杜氏布偶岂不就镀了一层金?” 赵老六忍不住道:“你听说?京城的事儿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杜春枝眨巴眨巴眼睛,喝多了没控制住,一不小心说多了…… “你可别小瞧我,虽然我是青云县翠林镇宋家村的杜春枝,可我也是杜氏布偶的杜春枝!我没出阁的时候,皇城的见闻也听了不少的。” 赵老六戏谑地望着她,“你没出阁的时候,瑞王还是未大婚的皇子,那时还没有小郡主。” 杜春枝:“……” 老六太过狡猾,春枝仍需警惕。 “不喝了不喝了,”她将杯子推倒一边,“一喝多我就说胡话。” “哦,”赵老六假装信了,他独自喝了一杯,又道:“以前跟你说过,我在京城有故人,或许能帮你把布偶送到小郡主跟前。” 杜春枝眼睛一亮,“若是小郡主喜欢,那我的旗号不就打响了?” 赵老六还给她溜缝,“没错。” “我杜氏布偶就能卖到大江南北!” “恭喜杜掌柜。” 杜春枝看着手里的材料,还是有些沮丧,“可惜这些多宝珠子不够好,要是成色再好些,可以更惊艳的。” 赵老六点了点头,“懂了,你还想让我帮你弄翡翠珍珠。” 杜春枝叹了口气,“成本确实大了些。” “这些能收回就好。” “那是自然,老娘若是连这自信都没有,何苦在村里弄小作坊?” 赵老六笑笑,“你等信儿,我帮你就是。” 杜春枝笑眯眯给他斟酒,“还得是我六哥,我二嫁嫁得可真好。” 赵老六忍俊不禁,“我总不能让你觉得亏了。” 杜春枝笑着打哈哈,“六哥呀,没猜错的话,你在州府也有些门路吧?” “得寸进尺?” 杜春枝摇摇头,“不,我是得尺进丈。” 赵老六想了想,慢慢说道:“布偶拿给小郡主,只要她说句喜欢,你便可以扯虎皮拉大旗,做更多的兔儿爷。你在镇上有铺面,在县里也有,以后连京城也会有。杜春枝,你哪来这么大的野心?” 第37章 我妻虽勇,也怕双拳对四手 “人要是没点儿妄想,不就是傻吃孽睡的小黄?” 杜春枝借着酒劲儿站起身,一脚踩在凳子上,抬手捏住六哥的下巴,语气很是嚣张:“若是连野心都没有,我凭啥做赵老六的女人?!” 赵老六一口酒差点儿没喷出来,赶紧托住杜春枝胳膊,“快下来,别摔了。瞧你,喝点儿酒跟个女土匪似的。” 杜春枝轻嗤一声,“我要是不土匪,你还未必看得上呢。” 她从柜里翻出个木匣子,将里面银票全拿出来,“拜托六哥帮忙,先找品相好一些的多宝珠子,待我做好兔儿爷,就帮我送到京城去。 “反正你我契约之婚,几年后就要和离,在这之前,你得让我当上真正的杜老财,才对得起我给你打的掩护。” 赵老六问道:“你就不怕我办不成?” 杜春枝翻了个大白眼,“你是知府亲自出马寻找的六哥,是英明神武的六哥,是让余有年肝脑涂地的六哥,是帮我砸老太太水缸的六哥!若是连这点儿事都办不成,你怎么好意思叫赵老六?” 赵老六:“……” 两人喝酒喝到深夜,第二日醒来时,杜春枝头疼欲裂。 墙角的竹塌是空的,赵老六早已去了渡口。 她想起昨晚说了不少话,有些还是记得的,什么英明神武、得尺进丈,想起来就觉得脸热。 大概是最近太顺,有些忘乎所以,赵老六和余有年的“灭|口”眼神可不能忘,不能太过得意把小命搭进去。 杜春枝算了算日子,重生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也该去杨柳县瞧瞧了。 她从柜里取出最近做的小狗布偶,又去隔壁作坊拿了二十几个半个巴掌大的小老虎,码在竹篮里提着出了门。 到了渡口,赵老六刚好从县城回来,下一班船还要等一刻钟。杜春枝坐到固定位置,赵老六拿出水囊喝了口水,问道:“今儿还去县里?” “我想去趟杨柳县。” 赵老六瞥了眼她的竹篮,“去卖布偶?” “不,我去接个人。” 赵老六没再说话,等到了县城,他把船停好,喊渡口的小叫花去砖窑捎信。 “我叫余庆赶辆牛车来,陪你去杨柳县。”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 赵老六笑道:“万一打起来呢?我妻虽勇猛,也怕双拳对四手。余庆是个男娃,身手也好,有他陪着我才放心。” 杜春枝抿着嘴笑,“担心我呀?” 赵老六笑笑,“对呀。” 杜春枝笑着摆了摆手,去县衙旁的饭馆等余庆,没过多久,少年就赶着牛车来接婶子。 牛车行在路上,余庆甩着鞭子遗憾地说:“车太慢,春枝婶要是会骑马就好了。那杨柳县没多远,咱俩打马飞驰,说着话就到了。” 杜春枝激动地问:“你们砖窑还养了马?” “没养多少,但若是咱俩用,还是有几匹出挑的,只可惜婶子不会骑。” 杜春枝小声道:“真有马的话,我可以会一下。” 余庆眼睛瞪得老大,“婶子啥时候学的?” 杜春枝脸不变色心不跳,“自然是未出阁的时候。” 余庆摇摇头,为杜春枝深深叹息,“当初怎么就嫁给宋垚了呢,他也配不上婶子呀。” 杜春枝大笑,“可不是,这人生在世,总要有些不如意。” 到了杨柳县,二人寻了个热闹地儿,铺上干净的小花布,将竹篮里的东西摆放出来。 那些小老虎粗布做成,用颜料染了色,身上花纹简单,粗浅绣工就可以完成。这东西胜在小巧可爱,色彩鲜艳,刚摆出来就有人问。 “婶子,这布偶怎么卖?” “便宜得很,才十文一个。” 十文挺值的,只是庄户人家赚钱不易,很多人还是舍不得。 杜春枝也不多劝,只是说:“一个肉包子三文钱,省下三个肉包,家里娃娃能高兴一年呢。” 有的人不免心动,这年月乡下娃娃也没啥玩具,有那手巧的用草编个蚂蚱蜻蜓,就算不错的玩意儿了。这种小老虎以前也见过,五文八文的都有,只是做得远没这家的好看。 这样一想,十文也不算贵。 于是,手头还算宽裕又疼娃娃的,撂下十文带走一只老虎。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杜春枝捎带着拿来的二十几个小老虎眼看就要卖完了。 终于,有人指着最里面的小狗布偶问:“婶子,这只多少钱?” 杜春枝道:“这只可有点儿贵,脖子上镶了一圈珍珠,眼睛是黑玛瑙,怎么也得十五两银子。” 这是有点儿贵吗? 听到这价钱,众人只敢远观,碰都不敢碰。有妇人小声道:“这么高的价,这要卖给谁去?” 杜春枝笑道:“上个月王家小姐从我这儿买了两个布偶,连眼睛都不眨的。这次的小狗仅有一只,不知能否被二位小姐瞧上。”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上回王小姐留了口信,若有新货,务必知会一声。若是能抢先一步告知,有赏钱呢。” 众人一听就明白,王家那二位最是争强好胜,时时要压对方一头,抢着买布偶这种事的确做得出来。 既然有赏钱,必然是先到先得。有那脑子活络的撒腿就往王家跑,去给王家的小姐报信。 不到一刻钟,王玉容到了,还没等她拿起小狗布偶,王玉颜也到了。 杜春枝将戴着珍珠串的小狗拿在手里,笑眯眯地说:“这次的布偶只有一个。” “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跟在后头的李嬷嬷当时就炸了,她已经经历过一次艾虎争夺战,实在不想经历第二次。 可是晚了,两位小姐从看见布偶狗开始,就已经上了头。 王玉容道:“这布偶注定是我的,我属狗!” 王玉颜气道:“我难道就不属狗了?” “它戴了一串珠链,我刚好也戴了一串。” “她耳朵上有朵小花,我鬓边也有一朵。” “它眼睛长得像我。” “我有青砖底座。” “我有件衣裳,领子上的纹样跟这狗身上的一样。” “我有青砖底座!” “这狗是黄的,我爱穿黄的,狗是我的!” “我有青砖底座!” 第38章 双生子竞价 青砖底座简直是绝杀,没有底座的王玉容气坏了,干脆直接问杜春枝:“你这狗子卖多少银子?” 来了! 王小姐这话带着竞价伊始的金钱味道,杜春枝乐不可支,报价报得热情洋溢:“回王小姐,这狗售价十五两!” “区区十五两而已,我要了!” 王玉颜的节奏立马跟上,“我给十六两!” 王玉容岂会甘心落后,“十八两!” “二十两!”“二十五两!” 李嬷嬷眼睁睁看着噩梦重演,上次二位小姐竞价,连累她被扣了月钱,一想起来心就滴血。 她一把拽出王玉容身后的小丫鬟,“死丫头,夫人不是说,小姐们争吵要拦着些吗?你在那儿杵着做什么呢?” 那小丫头也就十一二岁,身量不高,瘦津津的。 人虽小,小丫头却口齿伶俐,“嬷嬷看着小姐们长大,您都劝不住,却叫我来劝?小姐们恼了,挨打的是我,夫人恼了,被发卖的是我。嬷嬷啥事儿没有,什么锅都不背,这可真是好算计。” 李嬷嬷狠狠拧着那丫鬟的耳朵,“你还敢犟嘴?明儿我就跟夫人说,把你给打发了!” 两人这一来一回,两位王小姐已经竞价到三十两,二人斗得红了眼,仿佛上次没抢过瘾,这次一定要分出胜负。 李嬷嬷吓得赶紧劝,“使不得呀,咱们十五两买一个回去,轮着玩儿不好吗?” 王玉容压根不听,“我买下就是我的,谁要跟她轮着玩儿?我出三十二两银子,王玉颜,你还敢比我高吗?” 王玉颜瞪起眼睛,“凭啥不敢!” 李嬷嬷头疼欲裂,“等会儿,小姐们等会儿,”她突然开了窍,“咱们原不用这样买的,这位掌柜,你这可是第二回了,想来已经盯上我王家许久。这次你积点儿德,回去给小姐们做个一模一样的,免得她们再打架。” 杜春枝笑得极其和善:“也不是不行,只是……第二只狗应该什么价?” “……”李嬷嬷气道:“你原本要价十五两,两个一起给三十二两不行吗?” “不行!”王玉容第一个反对,“我凭本事给的价,凭什么变成买两个?这不就相当于,我帮王玉颜挣了个添头?” 王玉颜也不同意,“我才不要添头,该多少就是多少。但有一条,王玉容不许先我一步拿回家,要是另做一个,得一起送到我们手里才行!” 李嬷嬷要炸了,小姐平时并不傻,只是一旦争起短长,就跟缺心眼儿似的。 杜春枝对结果很满意,“那就依着二位小姐,你们先给我三十二两定金,我把手头这个拿回去,等另一个做好一起送到府上,行不?” 王玉容一脸不乐意,“做好一个需要多久?” “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 王玉颜也很不开心,“你熬两晚,三天以后就给我送去。这定金我来给,到时候迈入我家大门槛,你先往我院子走。” 王玉容哪能吃这亏,拿出银子递到杜春枝手上,“你已经收了我的定金,先往我的院子送!” 杜春枝毫不客气地收了两份定金,李嬷嬷气得直拍大腿,这叫定金吗?这不就是全款!!! 将银子放好,杜春枝又道:“二位小姐都给了定金,这有点儿难办呀,我先往哪个院子走呢?” 李嬷嬷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这是不想让我活了啊!王家平素不管添置什么,都是两份一模一样的,就怕她俩打起来。这做布偶的心太黑了,她故意拿出一个吊着,就想让她们竞价! 果然,王玉容又掏出二两银子,“我出个先得的钱。” “我也出二两。”王玉颜当仁不让。 眼看着又要打起来,杜春枝赶紧收了四两银子,笑道:“凭我一个人,三天是做不出来的。若是二位实在着急,倒也有个法子。” 玉容和玉颜打到这种程度,嗷嗷上头乃至失了智,都急着问是什么法子。 杜春枝不紧不慢地说:“听说王家的仆役针线好,若能将嬷嬷借我几天,和我一起熬夜赶制,或许赶得出来。” “就这么办!李嬷嬷,你跟着去吧,三天以后再回来。” 李嬷嬷一听,这哪行,自己在王家也是有头有脸的,跟这卖布偶的回去算什么事儿?自己一把年纪,难不成还要听她指使? 李嬷嬷眼珠一转,说道:“老婆子眼睛不好使,针线活做得慢,恐怕会误事。不如让小翠跟去,她眼睛灵光,手也巧,能帮得上忙。” 杜春枝将目光放在刚才挨打的小丫鬟身上,“你能行?” “行的,”小丫鬟道,“婶子让我干啥我就干啥,给口吃的就行,不挑。” 李嬷嬷害怕自己跟去,于是极力促成此事,把小翠猛夸了一番,“这孩子机灵着呢,学什么都快,虽然看着像个猴,但是养两天就胖了。你瞅她眼睛那么大,长点儿肉就能挺好看。” 杜春枝笑道:“听嬷嬷这么一说,这孩子真是越看越顺眼。我看她也是个聪慧的,想留在身边呢。若是王家同意,刚才小姐们给的四两银子就不要了,另一只布偶一定准时奉上。” 王家两位小姐半点没犹豫。 “能三天拿到,不必等太久,也是划算的。” “更何况咱俩还拿回来四两银子,反正这小丫鬟也不值什么,就给掌柜好了。” 杜春枝等的就是这句话,赶忙说道:“要是今日能拿到这丫头的身契,交货还能提前一天。” 王玉容大叫,“还等什么,还不快回去拿!” 李嬷嬷没办法,只能派人走一趟。 很快,拿着身契的田嬷嬷来了。 田嬷嬷看见杜春枝,眼睛瞪得老大,“你!你竟敢到杨柳县来!” “怎么就不敢呢?嬷嬷也是旧人,不知道县衙的班房坐得可舒服?” 田嬷嬷就是当初跟宋垚沆瀣一气,想把杜春枝买回王家却坐了牢的那个。她是王家夫人的陪嫁嬷嬷,有几分主仆情谊,王家夫人赶在端午节给县令送了银子,把田嬷嬷捞了出来。 田嬷嬷见到杜春枝眼睛都红了,恨不得喊来差人把对方送进去,她把小翠的身契收起,刁难道:“这丫鬟是夫人亲自挑的,还没禀告夫人,怎能随意买走?” 第39章 惊喜 “不能吗?”杜春枝一脸遗憾,“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她笑着看了看李嬷嬷,“或者,嬷嬷跟我走?” 李嬷嬷吓得连连摆手,“我不去,我眼瞎,一拿针就扎手指头,一晚上能扎八十个窟窿。” 杜春枝半点不嫌弃,“扎出血来更好,直接做个红的布偶。” 李嬷嬷是胡沁的,让杜春枝这半真半假的态度给吓着了,“你可别逗老婆子,真要做个红的,跟之前那个狗又不一样了!” 杜春枝叹了口气,“既然嬷嬷不愿,那我慢慢做便是,有劳二位小姐多等几日。” 她毫不恋战,招呼余庆离开,田嬷嬷拿乔不成,傻眼了。 巴巴地把我喊来,不就是要拿小丫头的身契吗?怎么说走就走呢?身契不要了? 两位小姐急得跟什么似的,赶忙将杜春枝喊住,王玉容道:“不过一个小丫鬟,有什么不能给的?我堂堂王家小姐,这点儿小事儿还做不得主吗?” 王玉颜也说:“我们已经替家里省了银子,将这丫头给出去,我们足足省了四两呢。” 李嬷嬷小声提醒,“其实只省了二两,当初买这丫头还花了二两。” 王玉颜瞪起眼睛,“嬷嬷的意思是我不识数?” 李嬷嬷没招,一个劲儿给田嬷嬷递眼神,让她赶紧把身契拿出来。田嬷嬷还想挣扎一下,两位小姐早就没了耐心。 “今儿若不是你们两个老货,我们姐妹能竞价吗?回去以后我们就告诉娘,是你们慢吞吞耽误事儿,这才多花了银子。” 李嬷嬷欲哭无泪,你俩还知道花多了啊?顶多卖十两的玩意儿,你俩不还价不说,把价格打到三十二两,还一下买了两个!现在居然往我头上甩锅! 这边田嬷嬷也不想背锅,赶紧把小翠的身契给了杜春枝,王玉容这回舒心了,说道:“我娘并不在意我们姐妹花钱,只是不愿我们竞价而已,回去以后该怎么说,都心里有数吧?” 李嬷嬷应对这些熟练得很,“二位小姐今日根本没竞价,只是同时看上了布偶而已,掌柜答应再做个一模一样的,小姐用一个小丫头交换,咱们还便宜了几两银子呢。” 两位王小姐十分满意,“都记住了,回去就这样讲。” 她俩手牵手回家去,临走时还嘱咐杜春枝,“婶子定要按时给我们送来,务必做得分毫不差。” 王玉颜猛地想起件还未解决的事儿,“婶子先给谁送,还没决出个胜负呢。” 杜春枝笑道:“到时候咱们约个地儿,我将两个布偶狗同时奉上,如何?” 两位王小姐面面相觑,这主意刚才怎么没想到? 罢了罢了,反正今日省了钱,打道回府! 王家的人声势浩大地来,又耀武扬威地走,杜春枝拉着小翠上了牛车,然后招呼余庆,“齐活了,扯呼!” 余庆鞭子一甩,牛车开始往回走,慢,太慢了。 “婶子,咱俩下次定要骑马。” 杜春枝答应一声,望向旁边坐着的小翠,小翠太瘦了,胳膊细得像竹竿,头发又干又黄。她刚到王家,也不知捡了哪个丫鬟的衣裳,又旧又大,显得孩子更加单薄。 这孩子父母病故,大伯一家占了家里的房,她据理力争,却被伯娘卖到王家做丫鬟。 上辈子快过年的时候,王家两位小姐突发奇想,让杜春枝在除夕之前做出两个财神爷。那时屋里冷得很,再加上杜春枝熬了几个大夜,腊月二十八那天开始发高烧。 是小翠一遍又一遍地换她额头上的巾帕,拿出月钱请大夫开药,这才把杜春枝救了回来。她帮着杜春枝赶工,终于在除夕夜做好了财神爷。 而这一晚,少爷的通房在吃年夜饭的时候打破了夫人心爱的花瓶,赖到小翠头上,小翠大年夜被打了一顿扔出去,杜春枝找到她的时候,孩子已经没气儿了。 好在这辈子还能遇上,这一次她早早地赶来,让小姑娘远离那是非地,好好地活下去。 牛车回到县里,杜春枝带着小翠去赵老六他们的据点酒馆,点了一桌饭菜,带着孩子慢慢吃。 余庆说要去找六叔,还说要买些东西让婶子带回去。 杜春枝和小翠坐在包间里,她摸摸孩子的脑袋瓜,假装是初相识。 “你叫小翠?多大了?” “今年十一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 “爹娘都病死了,就剩我自个儿。” “跟着我你可愿意?” “愿意呀,婶子看上去比王家的人和善多了,还心灵手巧的,我跟着您能学不少本事呢。” 杜春枝道:“这卖身契我留着没用,但你一个小姑娘家,也没法自立门户,我也怕你受欺负。你要是愿意,就叫我一声娘,咱们找里正落个户籍,你从此就是个有靠山的自由身。” 小翠愣住,直接跪下给杜春枝磕头,杜春枝道:“快起来,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 “我的事儿得先告诉你,我是和离的,我那儿子认别人做娘,我白养他十几年,权当是喂狗。如今再嫁,又有了亲闺女,日子定然是越过越好。” 小翠挥了挥小拳头,“娘,您不用指望别人,你就指望我。” 杜春枝被她逗笑,两人正亲热说着话,赵老六从外面进来。 杜春枝瞧了他一眼,笑道:“你这摇橹的怎么时时都能出现?你是不是把一船人都扔下了?” “哪有,这一班船刚靠岸,得等会儿才走呢。” “那我吃快点儿,可别赶不上船。” 赵老六笑道:“别着急,等你就是。” 他话锋一转,问道:“你会骑马?” 杜春枝笑道:“只要有马,我就可以会一下。” “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还真有一件,你可稳住了别吓着。”杜春枝笑得哈哈的,“咱们有亲闺女了,这是不是天大的惊喜?孩子,快叫爹。” 小翠多机灵啊,脆生生地叫了声爹,赵老六不由怔住,成婚没几天,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么大的闺女! 第40章 玲珑 罢了,老六心道:连夫妻都是假的,多个闺女又何妨?于是乐呵呵地应了那声“爹”。 杜春枝给他倒上酒,又道:“咱们先说好,这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会自己养,不用你操心,等以后和离她也是跟我。” 小翠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他俩不是刚成婚吗?怎么大喇喇地谈起和离?多不吉利呀,一点儿都不避讳吗? 杜春枝又想起件事儿,用手指头戳了戳赵老六的胳膊肘,“六哥,你知道我不识字。” 赵老六:我知道你都是装的。 “六哥帮我给小翠取个新名字吧。” 赵老六微微蹙眉,“你不用先问问,小翠乐不乐意改名?” “我想改的,”小翠眼睛晶晶亮,“这名字是王家取的,我不愿叫这个。之前在家的时候,我叫大丫,也不好听。” 赵老六点点头,又问杜春枝:“想取个啥样的名字?” “我的闺女得跟我姓,你多取几个我来挑。” 赵老六笑笑,故意逗她,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琪”字。 杜春枝一看,六哥写字还挺有劲儿。她眨巴眨巴眼睛,装出一脸懵懂,“这是个什么字?” 赵老六故意不告诉她,“这是美玉的意思。” “哦,这字长得还挺好看,”杜春枝暗自咬牙,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那它念什么?” 赵老六憋着笑,“念‘琪’。” 杜春枝拧着他的胳膊,“姓杜,叫琪,肚脐,你觉着合适吗?” “抱歉,疏忽了,那就再取一个。”赵老六想了想,在桌上又写了个“瑶”。 “这名字如何?意思也是美玉?” 杜春枝知道他是成心的,拧胳膊的劲儿又大了些,“哥,你念出来。” “这个字也是美玉。” “什么美玉不美玉的,你弄个瑶字出来,这就不妥!我今天给孩子换了名,明天人人都会说我惦记着宋垚呢。” “哦,”赵老六做出恍然大悟状,“原来你识字。” “……” 杜春枝生硬地给自己找补,“认字不多,也就几个,那还是在……” 赵老六接口,“在你未出阁的时候。” “对对对,六哥一点就通,都不用我多说。” 赵老六笑了笑,又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取名玲珑,你觉得如何?” “玲珑?杜玲珑!”杜春枝问小姑娘,“这名字喜欢不?” “喜欢,这是个正经名儿!”玲珑有了真正的名字,显得格外开心,“谢谢爹!” 赵老六笑道:“爹识字也不多,刚好会这么几个而已。” 杜春枝带玲珑填饱了肚子,又去成衣铺给孩子买了几件衣裳,刚好赶上开船。路上她不停催促,“你快点儿,咱们还得给孩子上户籍。” 船上其他人就起哄,“只要船上有春枝婶,船都变快了!” 杜春枝笑道:“那你们还不多多贿赂?” 大伙笑开来,有人问:“婶子,这小丫头是哪儿来的?到咱们村干啥?” “这是我今天刚认的闺女,以后就是我亲女儿,大伙以后多关照。” “春枝婶以后是杜老财,这小丫头岂不就是老财家闺女?堪比杨柳县两位王小姐。” 一船人都在笑,都觉得这是打趣,谁知道一语成谶,玲珑是杜春枝从王家手里抢来的,以后过得比王家小姐还要滋润。 回到宋家村,赵老六停好船,带着杜春枝娘俩直奔里正家。宋怀瑜听清楚来意,气道:“你们又来折腾户籍,究竟是想干啥?” 杜春枝笑着说:“户籍有变动,显得里正能干,村人越来越多,显得咱宋家村风水好。” “满脑子都是歪理!”虽这样说,老头还是按照规矩给弄好了户籍。 最后,宋怀瑜仔细打量着玲珑,说道:“你俩好好给孩子补补,都瘦成猴了。” 这话玲珑不乐意听,但是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她上一刻还被李嬷嬷拧着耳朵,下一刻就坐在牛车上,还吃了顿饱饭,认了娘和爹,有了新名字。 只要这梦不醒,被说瘦成猴也没啥。 三口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玲珑看着大片的田,问道:“娘,咱家的地在哪儿?我啥都会,明天一早就下田。” “咱家就两亩地,已经雇了人种。娘领你回来可不是让你干粗活的,你得学认字,学算账,将来帮着娘赚金山银山。” “真的?”玲珑拉住杜春枝衣角,看上去特高兴。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可以跟私塾里的学生那样读书认字! 杜春枝跟赵老六打商量,“六哥,识字和算账这两样,杏花和玲珑都得学,咱们是不是得请个先生?” 赵老六笑道:“一个艄公,一个做布偶的婶子,要请先生来家里授业解惑,这合适吗?” 杜春枝叹了口气,“要不你教?” 总总迹象表明,杜春枝是会读书看账的,赵老六觉得这很不正常。这些本事,她没在村人跟前显露过。 关起门在家教也行不通,杏花的爹娘经常过来,隔壁小作坊也常有人走动,识字和算账不是寻常本领,“突然学会”太过惊世骇俗。 而自己艄公的身份,也不好过于高调。 赵老六想了想,说道:“这事儿你别管了,交给我就是。” 杜春枝就等这句呢,只要六哥答应,就没有办不到的,他说不用她管,她就真不用操心。 杜春枝心里高兴,特别做作地问:“我可以旁听的吧?作为长辈,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赵老六:“……” 他趁着玲珑跑到前面采野花,压低声音道:“你不旁听,就没法当一个学得比她们还快的,绝顶聪明的娘。” 杜春枝白了他一眼,这老六太精了,他啥都明白。 玲珑蹦蹦跶跶采着野花,突然听到前面草垛有声音,她下意识要回去找娘,突然从里面钻出两个人来。 刚出来的两位正是宋真卿和黄玉莹,他俩猛然间被撞见,也吓了一跳。看清面前是个小姑娘,宋真卿忍不住大声呵斥。 “谁家的小崽子,到处跑什么?当心让熊瞎子抓了你去!” 第41章 别看玲珑小,她句句扎心 杜春枝本就离得不远,听到声音紧走几步,对赵老六道:“你先回去把鱼收拾了,我晚上给你们做道好菜。” 赵老六问:“你自己能行?” “都用不上我,玲珑一个人就行。” 她让赵老六先回,指着宋真卿道:“你们两个要不要脸?钻完草垛不赶紧走,还想欺负我家玲珑?” 宋真卿看清是杜春枝,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他梗着脖子道:“你现在已不是我娘,别在我跟前端出长辈架子,别想拆散我和玉莹,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 “谁稀罕管你,都脏了我们的眼。”杜春枝翻了个白眼,拉着玲珑道:“今儿高兴,咱不搭理这腌臜玩意儿。前面就是咱家,你爹不是拎了两条鱼回来,娘晚上给你做莲房鱼包。” 宋真卿一听,大步追上来,“你在说什么?她是你什么人?” 刚才听到宋真卿说那番话,玲珑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这会儿可不惯着他,“你听好了,我叫杜玲珑,是杜春枝的亲闺女。我爹娘疼我,我也孝顺爹娘,我爹给我买鱼,我娘给我做鱼包吃!” 宋真卿当时就破防了,“鱼包是什么东西?为何我没吃过?” 杜玲珑掐着腰,气势半点不输,“从你认别人当娘的时候,你就不配吃了。” 宋真卿不服气,“一道吃食而已,谁稀罕,茵姨肯给我买好纸好笔,比这莲包强多了。” “你茵姨还给你生弟弟呢,等小的生出来,你就没用啦,笔墨纸砚也不给你买啦,反正你啥也考不上,银子得给亲儿子攒着不能让你霍霍。” 别看玲珑小,玲珑可是句句扎心。宋真卿脸都白了,指着小姑娘“你你你”了半天,啥也说不出来。 杜春枝看得直乐,拉着玲珑回家,嘴里直夸她:“我这闺女可不白认,一个能打宋真卿十个。” 玲珑道:“这次猛然间撞上,打得不过瘾,下回我饶不了他。” 两个人回到家,赵老六已经把鱼清理干净,杜春枝用酱、酒、香料给鱼肉调味,将荷花的莲蓬头去须、剜掉莲子留小孔,然后将调好的鱼肉填进去,上锅蒸。 出锅之后,每个莲蓬下垫一片小莲叶,淋上汤料,又鲜又香又雅致! 赵老六看见桌上的鱼房莲包,啥也没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出其不意。 这道菜不算复杂,却是京城雅集上备受文人喜爱的,杜春枝是如何学会的? 赵老六心道:她肯定说——未出阁时在娘家学的。 出嫁前就会做的吃食,嫁过来十多年就是不做,对,一次都不做!就等和离之后显露真本事。 这话谁要是能信,跟村东头那二傻子有一拼。 玲珑到了家不敢闲着,拎起斧头就去劈柴,叫赵老六给拦下,不让她干粗活。 小丫头又去帮忙做饭,杜春枝烧了热水,叫她把手放温水里泡着,把手上的茧子泡软,又拿了香膏让她涂在手上。 玲珑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娘,你得让我干活呀,不干活我就不踏实,我怎么能像王家小姐那样用香膏呢?” “怎么就不能用,以后咱们用得比王家还要好。” 第42章 求娶 杜春枝又做了几个拿手菜,喊杏花回来一起吃饭。杏花这回有了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又是帮玲珑收拾屋子,又是帮她铺床。 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唠了一晚上,说到难过之处还抱头哭了一场。杏花心疼玲珑,玲珑也心疼杏花,两个姑娘都恨不得掏心掏肺。 吃过早饭,杜春枝将她们叫到屋里。 杜春枝道:“做布偶的手艺,杏花现在算是入了门。不过,我们杜氏布偶可不止艾虎兔儿爷这些,最厉害的手艺是做绢人。” “绢人?王家小姐就有,花十两银子买的呢。” 杜春枝笑了笑,“那还不是最好的,手艺精湛又镶金嵌玉的,可以买到更高价。” 两个女孩瞪大眼睛,眼里全是兴奋。 “师傅,作坊里的小老虎是最粗浅的技艺,拿出去只能买十文钱。手艺匠人果然是靠手艺吃饭!” 杜春枝从柜里拿出一个绢人的脑袋,是她重生回来就开始做的。 虽只是一个部件,却发如黑瀑,眉目如画。 “师傅,这是不是天上的神女?” “是神女,我在年画上看过!娘做的这个比画上的还要好看。” 杜春枝道:“做完一个绢人要花一到三个月,要选上等的丝、绸、纱、绢做原料,经过十几道工序才能完成。做绢人也不是缝布片这么简单,要会雕塑,会彩绘,会刺绣和织染,还得自个儿做衣服和首饰,这些全都学成了,才是真正的绢人工匠。” 两个姑娘跃跃欲试,杜春枝拿出买好的丝织品,先教她们如何浆洗,然后做出头型轮廓,又教她们怎样定型。 光这些,已经够杏花和玲珑练很久了。 杜春枝在这边教手艺,宋垚家却有了分歧。 宋真卿昨个被玲珑和杜春枝撞见,心里一直不踏实。他瞧不上杜春枝是真,最近被亲娘震慑,怕她也是真。 他总觉得杜春枝会报复自己,把这事儿说给赵寡妇,从而传遍宋家村。 这会影响他和黄玉莹的名声,即便以后成婚,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宋真卿觉得,这事儿不能再拖,要尽快说到明面上来。至少要在杜春枝挑唆全村戳自己脊梁骨之前,把婚事定下来。 当着全家的面,宋真卿道:“茵姨,我是真心求娶玉莹,求您成全。” 对于这门亲事,宋家人举双手双脚赞成。宋垚在一旁劝道:“茵娘,虽说继兄妹成婚有些别扭,可咱们关上门就是一家人,和乐美满不外如此。” 之间的柳茵肯替宋垚拿出和离的银子,肯掏钱将老太太从班房弄出来,那都是因为她怀了孩子急着嫁进来。现在可不比当初,进门当初就被催债的讹了一大笔,她觉得宋家惦记自己的银子,半两都不想被他们算计。 于是柳茵笑了,“真卿啊,茵姨的确盼着玉莹嫁个好人家。成婚不是小事,既然你今日提出来,想必已经攒好了彩礼。” 宋真卿不由一愣,宋垚娘笑出了满脸褶子,“茵茵,咱们都自家人,何必算得这么清?什么彩礼不彩礼的,不过是左手进,右手出,绕一圈多麻烦的。” 别人都坐着谈事儿,宋慧慧却倚在床上,“到时候我这做姑姑的,可要多得几件首饰。” 柳茵皮笑肉不笑,“真卿是堂堂男儿,以后要进三甲做高官的。若是连成婚的彩礼都攒不下,在朝堂上要被笑话的。” 宋真卿一向眼高手低,柳茵吹捧几句,就真以为自己能高中,不由得飘了。 柳茵又道:“今年的童生试落败,是因为家里风水不好,如今与你们仕途有碍的人已经扫地出门,明年二月再战,宋氏父子一定榜上有名。” 听到这话,宋垚和宋真卿都挺了挺身板。 “到那个时候,自有乡绅资助奖赏,我听说有的秀才去坐馆教书,每年能挣三十两呢。那时再风光迎娶,我们玉莹出嫁便是秀才娘子,真卿也是双喜临门,岂不是更好?” 宋真卿好骗,心里美滋滋的。坐馆教书能挣三十两,普通秀才可做不到,但宋真卿就觉得自己能行。 他心里已经认可柳茵的说法,却担心滚草垛垛被说闲话,于是又道:“茵姨,可否让我和玉莹先定亲?” 柳茵笑笑:“定亲也得出聘礼不是?若是真卿备好了,请媒人和里正来就是。” 宋垚娘皱了皱眉,“茵娘,如今你是真卿的娘亲,聘礼也是要你来操心的呀。” 宋慧慧躺在床上吃果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对,真卿的聘礼,还有玉莹和我的嫁妆,都得嫂嫂来办。” 柳茵心道:你们家就可我一个人祸害呗?她叹了口气道:“原本这都不在话下,只是……慧慧被人追债,我已将家底掏空了呀。” 宋家全体沉默。 宋慧慧一骨碌坐起,掐着腰放泼,“你还怪我了是不是?我让杜春枝帮我借钱,还不都是跟你学的!要不是你撺掇我哥算计她,我也不知道可以骗她的手印!” 宋垚娘赶紧拉住女儿,对柳茵笑得谄媚:“茵茵别生气,如今你妹妹和徐少交好,徐少爷已答应抬她进门,你那银子定会还你的。” 柳茵笑意不达眼底,“既然如此,我就等着这笔钱。那可是四十两,无论是真卿的聘礼还是玉莹的嫁妆,都富富有余。” 宋家人绕了一圈也没把柳茵绕进去,反倒让她翻起旧账。宋垚不免恼火,将茶盏撂在桌上,“一家人过日子,要劲儿往一处使才行。” “夫君,我也这样想,只可惜心有余力不足呀。” 想想柳茵替宋慧慧填的四十两窟窿,宋垚也心疼不已。这笔钱被拿走后,柳茵掏银子就再没痛快过。 柳茵不做饭,饭钱也拿得极少,现在家里吃得反倒不如从前。 以前就算没有大鱼大肉,杜春枝也能做出几分滋味儿来。现在全是宋垚娘做饭,根本没法吃! 本以为柳茵受不了就会掏钱改善伙食,谁知这女人一句怨言没有,只是吃得少,回头就带着黄玉莹出门打牙祭…… 宋垚叹了口气,要不是她肚子里还有个娃,这事儿说什么也要好好掰扯掰扯。 第43章 宋垚写得是怨妇诗 一家人不欢而散,宋垚和宋真卿悻悻的,一个是因为求娶被拒,另一个则是因为娶回家的白月光压根不受摆布,跟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父子俩各怀心思出了家门,拿了题目去秀才宋如松家请教。到了秀才家,发现有贵客来访。 来人是外县的几位秀才,找宋如松探讨诗文。宋垚觉得机会难得,赶忙带儿子见礼,然后在下首坐了。 自从闹出和离事件,宋如松就不怎么搭理宋垚,淡淡地应承几句,就让他们爷俩在那儿晾着。 秀才们兴致正酣,先是联诗对句,然后又是誊写又是赏评,宋垚有心卖弄,硬写了两首诗,却被批得一无是处。 “宋垚兄,你都四十的人了,为何诗句有种怨妇味儿?” “没错,酸得很。” “这个岁数,该写赤心报国,该写山水壮阔,你却全是鸡毛蒜皮的琐事。宋垚兄,你得出门走走,莫要短了眼界。” “真卿小友也是如此,字里行间带着小家子气,不妥不妥。” 宋垚父子的诗句被批得一文不值,脸上难免挂不住,讪讪站在一旁。宋真卿年轻气盛不服气,只觉得这帮人都是运气好才考上秀才,没啥真材实料不说,还嫉妒自己的才华。 小半个时辰后诗会结束,秀才们意犹未尽,趁着喝茶之际,又说起各地的趣闻。 李秀才道:“我们杨柳县有桩趣事,王大户家的两位小姐,昨个又败家了!” 众人都竖起耳朵,李秀才说得眉飞色舞,“昨日有个卖布偶的,摆了些小老虎卖,有一只小狗布偶格外夺目,周身流光溢彩,工艺精美绝伦,真是匠心独运,巧夺天工!” 秀才们纷纷问道:“真有这么好?” 李秀才拿起笔画给众人看,“我恰好路过,一眼就瞧见那布偶小狗,心中实在喜爱,于是问了价。晓得它不便宜,没想到竟然要十五两!唉,实在囊中羞涩,不得已失之交臂。” 众人看他画的布偶小狗,也连连称奇。李秀才又道:“两位王小姐许久没疯过,为了争这只狗,又疯了!一口气打到三十多两,又觉得一个玩偶不够分,又以这价格跟那掌柜定了一个。” 两只布偶,六十多两! 大伙唏嘘,不就是个手艺活,竟然能卖这么高的价,王家人果真是疯的! “这还不算完,那掌柜竟然讨要王家一个小丫鬟,王家小姐为了省银子,把丫鬟的身契给了她。” “听闻这掌柜原本是个村妇,跟前夫和离之后,新嫁的丈夫乐意让她做布偶,这才捡起祖传手艺。” 有人问:“那你没买些别的?” “昨日光看热闹,小老虎也被抢光了,真是遗憾之极。” 宋如松越听越觉得不对,“那掌柜家住哪里?” “她就是你们青云县的,哪个村的倒是不晓得。” 宋如松道:“你说的似乎是我们村的杜春枝,一会儿我带你过去,我们村里人去买小老虎,她只收八文。” 李秀才满心欢喜,其余秀才一听如此便宜,也想带几个回去。 李秀才突然问:“既然是宋家村的人,他那缺心眼的前夫是哪个?” 第44章 墙里采风墙外酸 宋如松看了眼宋垚父子,“那掌柜的前夫也不是外人,问他们俩便是。” 宋垚一听,忙用袖子遮了脸,不论秀才们问什么,一概推说不知。众人便明白了几分,纷纷调侃道:“家中有座金山,却被搬了出去,看来那前夫脑子里装的是浆糊。” “没错,从秀才到举人再到进士,这一路考下来需要不少银钱。期间还要打点关系,随份赠礼,步步都要银钱支撑。我家若娶回来这样一位,哪里敢得罪?那得供起来!” 宋垚实在抹不开这张老脸,正要寻个由头溜走,宋真卿绷不住了。 好大儿先前觉得被轻视,憋了一肚子气,此时既懊恼杜春枝的银子与自己无关,又觉得家事被拿出来评论,尊严被人踏在脚下,于是忍不住出口。 “经商售卖向来低人一等,我和我爹都是读书人,她自然配不上。” 李秀才皱了皱眉,“人伦之始,是孝亲之道,宋垚兄,你这儿子……教得不够哇。” 这话无疑是在骂宋真卿没家教、不孝顺。读书人注重名声,在一群秀才面前被这样说,简直就是人品上的污点。 毕竟是一个村的,宋如松也不想闹得太难看,适时打了个圆场,“诸位,那卖布偶的掌柜正好在村里,我这就引各位前去。” 一行人鱼贯而出,没人理会宋垚父子。宋垚和宋真卿心有不甘,也担心杜春枝在背后说他们坏话,于是远远跟在后头,等众人进了作坊,他俩便躲在墙外偷听。 杜春枝正在家教杏花和玲珑做绢人,听说来了一波要买布偶的秀才,赶忙迎了出来。 如今的作坊除了小老虎,还有提前为七夕做的喜鹊。十二生肖的花样还在画,中秋节的兔儿爷已经开始打样了。 宋真卿听到里边说话,不屑道:“一群秀才公,竟然跑到小作坊来,简直就是自甘堕落。” 墙内刚好传出李秀才的赞叹,“读书人不采风,哪知民情民俗?今儿来得好,杜氏布偶的手艺,果真不寻常。” 有位姓周的秀才擅书画,他家境不错,带了个小书童。周秀才招了招手,小书童打开书箱,摆出文房四和各色颜料,秀才提笔勾勒草图。 宋如松笑道:“古有《捣练图》,周兄画一幅《制偶图》,恐与古画齐名。” “岂敢岂敢,这劳作场面趣味横生,值得一画。” 天天看别人赚钱,眼红到终于肯动针线的赵寡妇乐颠颠凑了过来,“秀才公,你画的哪个是我?” 周秀才的小书童很是不耐烦,“想要画上有你,就稳稳当当地做工,要是满地乱窜,定会把你漏掉。” 赵寡妇赶紧找了个位置,绣得老认真了。 其余秀才纷纷凑趣,有的作诗,有的填词,写完之后还给杜春枝誊写一份,叫她裱好挂起来。 有人想看看卖给王小姐的布偶同款,杜春枝可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从匣子里拿出个新的来。秀才们很懂礼数,只围着观赏,并不动手把玩。 周秀才换了纸,照着那布偶又画了草稿。 “杜掌柜,此画非一日能成,以后恐怕多有叨扰。” 杜春枝热烈欢迎! 画画的秀才想叨扰,那就叨扰呗。他是为了采风,画完画必定四处传看,杜春枝巴不得他多画几张。秀才公有才学,等铺子收拾完,还可以求几幅挂在里头。 小作坊里越发热闹,宋真卿在墙外边站不住了,“爹,这帮秀才为何看低我们,却替杜春枝脸上贴金?不过是泥腿子、手艺人,竟然还给她留诗作画。” 宋垚也很郁闷,“这小破作坊有啥稀奇?那帮人不过图个新鲜,毕竟是县里的秀才,没见过什么世面。” “爹,那女人真靠做布偶赚了钱?” 宋垚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呢,她那手艺竟是中用的。” 虽不太相信李秀才说的数字,但是去作坊做工的村妇越来越多,连懒到家的赵寡妇都学着绣花,这不正表明,大伙都挣到钱了? “光是从王家就挣了六十多两……”宋真卿琢磨着杜春枝这笔钱,笑得意味深长。 毕竟是自己的亲娘,嘴上虽不说,心里一定盼着与儿子和解。只需给些脸色,自己求娶玉莹的银子不就有了? 她是亲娘,这银子就该她拿! 父子俩在人家院外心怀鬼胎,柳茵却把黄玉莹骂了一顿。 “以前我不拦你,是觉得宋家的男人读过书,长得也人模狗样。不求他们中三甲,哪怕是个秀才,咱们也有面子。可如今嫁过来再看,宋真卿这人心里没数,自命不凡,才华不够,他要是能考上,娘就白活了半辈子!” “如今你还没看出来吗?嫁过来之前,宋家对咱们千好万好,其实他们盯着我的银子,全家都想喝咱们的血。娘几十两都搭进去了,你还觉得宋真卿是良人?” 黄玉莹手指搅着帕子,小声道:“女儿也看出些端倪,宋真卿穷得要命,说要给我买耳坠子,说了大半年连影子都没见。” 柳茵微微颔首,“你知道就好,娘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听话就是。” 黄玉莹叹了口气,“罢了,除了宋真卿,也有别的男儿可选。” 柳茵赞许地点点头,提醒道:“宋真卿除了一张脸,也没旁的了,倒是前些日子来村里的那位少爷,家底殷实,出手豪绰,应是良配。” 黄玉莹眼睛转了转,压低声音道:“可是那宋慧慧……” “你管她作甚?她害我折损四十两,半点愧疚都没有,还想让我给她出嫁妆!她不仁,谁还跟她讲义气?” 黄玉莹不由捏紧了拳头,娘只能给自己出嫁妆,不相干的人有多远滚多远! 这天晚上,赵老六回家的时候,发现屋里挂了许多纸张,上面是一些诗词。 “这是何物?”老六问。 “今天十里八乡的秀才都来了,在我的作坊采风呢,这些是他们的墨宝。还有位会画画的周秀才,答应画一幅像《捣练图》那样的《制偶图》呢!” 赵老六皱起了眉,这小县城还有能画《捣练图》的?杜春枝连这都信? 第45章 每天给你上柱香 “一个秀才,画得能有多好?”赵老六淡淡道:“你怕是没见过好的。” “我没见过?”杜春枝不由提高了嗓门,“那你画个好的给我看看!” “……”赵老六:“我不擅作画。” “那你还贬损别人?” “不擅长并不是没见过。” 杜春枝掐着腰,“行了,知道你有见识了,你这去给我找个大才子,帮我画《制偶图》!” 赵老六问:“你想要多大的才子?” “能找多大就找多大。” “当朝画圣,可入得了你的眼?” 杜春枝抬头望天:“六,你给我画了太多饼,好歹让我吃上一口,我才能信你吧?” 赵老六气道:“我哪里是画饼?但凡我说过的,都能做到。” “好几件事儿呢,”杜春枝扳着手指头开始数,“帮我找好的宝石珠翠;帮我疏通京城的关系,把兔儿爷送到瑞王府小郡主跟前;帮我在郡城找铺子;帮我给玲珑和杏花找老师。如今又多了一样,帮我找画圣画《制偶图》。” 杜春枝胡乱扇着扇子,“你我假夫妻真利用,答应的事儿可别做不成。” “我不得一样一样地办吗?”赵老六从怀里拿出个木盒,推到媳妇跟前,“你瞧瞧,这个品相的可用得上?” 杜春枝打开盒子,珠圆,玉润,翡翠珊瑚夺目,没一件凡品。 赵老六见她不吭声,问道:“这些东西可还行?” 杜春枝抬起头,“岂止是行啊,王府库房里的不外如此。” 赵老六一口茶呛到,连咳了好几声。杜春枝则疑惑地看着老六,知道他弄来的定然不差,但是她真没想到,竟然不差到这种程度。 “赵老六,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老六淡定说道:“对你有求必应的人。” 杜春枝笑道:“那你简直就是老天爷、灶王爷、财神爷、送子娘娘,我每天给你上柱香,然后许个愿,反正你啥都能办到。” 赵老六气道:“我好好的大活人,你给我上什么香?” “那有啥不行的,给你盖个生祠。”杜春枝哈哈大笑,盖上木盒的盖子,笑道:“谢过六哥,我这就抓紧做布偶,到时候还得劳烦你送到京城去。” 她将所有的银票拿出来,交到赵老六手上,“这些怕是不够,回头挣了银子,再补给你吧。” 赵老六本想说不用,但杜春枝很是坚持,“我已经占了便宜,银钱上万不可含糊。” 赵老六点点头,又道:“余有年的砖窑有位算账先生,学识……教咱家两个孩子足够。余有年答应把人派来,只是有一样,他想让余庆也跟着学。” 杜春枝皱了皱眉,“为啥余庆在砖窑不学,非要跑这边来学?” 赵老六笑笑,“少年人更喜舞枪弄棍,总想着建功立业,只是这些年没有机会。刚好你要找先生,余有年便借机跟儿子说,连你六婶都知道让闺女读书,可见这事儿很是要紧。” “余庆以前不听,这次就能听劝?” “我跟他说,熟读兵书的更有机会做将军。” 杜春枝翻了他一眼,“你就事后诸葛亮吧,你以前怎么不说?” 以前?赵老六心道,余有年一年前才找到我,半年前才把儿子带来,我也没机会说呀。 第46章 你让我从哪儿夸? 第二日,杜春枝睁开眼时,发现赵老六还在对面榻上坐着。 “天都大亮了,你不用去摇橹?” 老六扶了下腰,“昨儿个把腰闪了,得在家歇两天。” 杜春枝一骨碌坐起来,“你歇着,村里人去县城怎么办?” 赵老六望着杜春枝,“瞧瞧,我竟娶了这么个不知道疼人的。” 杜春枝笑出了声,“那你究竟是怎样?昨天给我珠宝匣子的时候明明好好的。” 赵老六笑道:“有酸秀才想时时来我家叨扰,我自然要盯着点儿。” 杜春枝切了一声,“你不上工,肯定不是为我,你说这些我也不信。” 赵老六站起身,“摇橹的事儿你大可放心,今儿一早就有砖窑的兄弟替我上工。” 杜春枝竖起大拇指,然后挑帘出去,“宋家村有人摆渡就行。” “你还挺惦记村里。” “那是,这可是我发家致富的源头,我作坊里的姐妹也时常出门,可别耽误她们的事儿。” “嗯,我腰闪了一句都不问,却生怕你姐妹进不了城。” 杜春枝笑得哈哈的,“你快别装了,赶紧劈柴去,劈完柴去挑水。” 赵老六气道:“腰都闪了,劈柴挑水合适吗?” 杜春枝指着他笑骂:“废物!” 赵老六拿起扫帚,“挑水不行,扫院子还成。” 两口子在院子里说话,西厢房的窗子掀开一角,玲珑道:“杏花姐,我爹和我娘这么恩爱呐。” 杏花点点头,“跟我爹我娘一样。” 玲珑道:“那我以后要是对谁好,也叫他废物。” 杏花嘎地笑出声,两个女孩嘀嘀咕咕,手拉着手去洗脸,然后帮着杜春枝做早饭。 到了辰时中,余有年带着三个人进了门,除了好大儿余庆、砖窑那位“先生”,还有一位穿着布衣的雅士。 后面这二位,无论是长相气度还是言谈举止,都和这村子格格不入。 杜春枝将正房一侧的耳房腾出来,用作“教室”,砖窑的先生带着三个学生上课。 赵老六、余有年、布衣雅士去了东厢房,谈事情谈了很久。 杜春枝悄悄记住那雅士的长相,这人举止不凡,而且是京城口音,想来是赵老六的旧友,也不知昨天那匣珠宝是不是他带来的。 她听着耳房传出的读书声,手上缝着给小郡主的兔儿爷,心里琢磨着:回头问问这人啥时候回京,得赶在人家回京前把布偶做好。 正寻思着,门突然被敲响,正是昨日的周秀才。 那周秀才三十多岁,进门先拱手,“杜掌柜,画稿尚未完成,不才如约而至。” 杜春枝笑着将他引到隔壁,“知道秀才公要来,特地摆了张书桌,您看看合不合用。” 周秀才笑着坐下,小书童伺候笔墨,一大早就赶到的赵寡妇依然坐在昨天的位置,生怕自己不在画上。 工笔画精雕细琢,周秀才正画着,觉得背后有人盯着他看,回头一瞧,有位壮汉正站在他背后一眼不眨地看他画画。 周秀才这叫一个不自在,问道:“你也是宋家村的?” “嗯。” “你懂画?” “嗯。” “觉得这画如何?” 赵老六道:“连草稿都没打完,你让我从哪儿夸?” 第47章 打折你的腿 周秀才僵了僵,板着脸继续画,全是画技没有感情。 秀才的小书童气得够呛,忿忿说道:“你这泥腿子什么都不懂,也想点评我家秀才公的画作?” 赵老六呵呵笑着不说话,杜春枝瞪了他一眼,“别捣乱。” “不捣乱,”赵老六说着,拿了把剪刀坐在人堆里,按照图纸裁布片。他裁的是小老虎的耳朵,裁完就放在笸箩里,自有人拿走去缝。 整个作坊是流水作业,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快中午了,村妇们各自回家做饭,赵老六又去看秀才的画。 “秀才公,这画里怎么没有我呀?” 周秀才白了他一眼,口中振振有词,“赵兄跟这作坊颇有些格格不入,还是不画了。” 说罢心里爽了,让小书童收拾书箱,这就要回去。 杜春枝将秀才送出门,转头敲了赵老六的脑袋,“该!” 老六笑出了声,“我又怎么了?” “让你乱说话,不画你活该。” 赵老六笑道:“人家秀才胸襟宽广,才不跟我一般见识。他不画,只是因为不会画。” 周秀才还没走远,听到这话猛地回头,“你说啥?本秀才不会画啥?” 赵老六一本正经道:“我估摸着,你不会画男的。” 周秀才这下火大,气呼呼走回来重新铺上纸,当场把赵老六加了进去。 “这很难么?不就是个人么?有啥不会画的?” 六哥竖起大拇指,“秀才公好画技,把我加进去,这画便别有韵味。” 小书童翻了个大白眼,“啥韵味,是别有汗味儿吧。” 赵老六点点头,“都行。” 周秀才;“……” 他觉得自己中了激将法,但是人已经在画上了,再讨厌也是杜掌柜家的…… 罢了,好不容易起的画稿,还能把人抹下去啊?再说也没有真的格格不入…… 这一次,周秀才真走了,杜春枝将赵老六拉回自己院子,一指头戳他鼻子上。 “你非惹秀才干啥?” 赵老六揉了揉鼻子,“我说的都是实话,他画得属实一般。” “咱们那也得敬人家几分,人家读书的没轻视我这经商的,还肯到作坊采风画画,不觉得难得吗?你要是再捣乱,我就打折你的腿!” 赵老六:“……” 刚下课的余庆:“……”没看见,我啥都没看见。 这天中午,砖窑过来的褚先生,还有那位布衣雅士都留在小院吃饭。赵老六特意跟杜春枝说:“今儿做道莲房鱼包行不?” 杜春枝道:“本来人多做饭就累,你还点上菜了?” 赵老六压低声音:“那柳先生最好这口,刚好你又会做,比京城的馆子做得还好。为了吃这个,他能一直等到你把兔儿爷做完再回京。” “你早说啊,早说我早就答应了。” “你还真是无利不起早。” 杜春枝点头,“我还重利轻别离呢。” 灶间的烟囱升起炊烟,余庆在窗根下劈柴劈得飞起,杜春枝有杏花和玲珑帮忙,午饭做得很快。 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除了赵老六要求的莲房鱼包,还有家里常吃的肉丝酱瓜糟萝卜,另有早就卤好的酱牛肉,还有蟹粉狮子头,鸡汤煮千丝。 想着爷们儿肯定要喝酒,自家两个姑娘颇为不便。于是拿了小桌去玲珑她们的西厢房,跟俩孩子一起吃饭。 余庆也凑过来,嚷着说六叔不带他喝酒,杜春枝笑道:“恐怕不是因为喝酒,是大人密谋不带你吧?” 余庆傻乎乎地笑,“反正我跟着六婶吃得更好。” “不都是一样的东西?你还吃出花来了?” “人好,吃得就好!” 杜春枝笑笑,开始套他的话,“那个穿布衣的柳先生,举止颇为不俗,他叫什么呀?” 余庆眨巴眨巴眼睛,“我也不知道哇,婶子得问我六叔。” “我觉得他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是大地方来的,六婶没出过县城,根本遇不上。” 玲珑一听不高兴了,“就算他是京城的神仙,我娘见过跟他长得一样的不行吗?” 余庆:“行。” 杜春枝笑着又问:“我未出阁的时候听人说过,在京城有个鼎鼎有名的柳先生,是会排兵布阵的。” 余庆猛地坐直,抿着嘴不敢说话。 杜春枝笑道:“不知这个柳先生,和军师柳先生,是不是一个……” “不是,绝对不是!” 余庆急急否认,杜春枝哈哈一笑,“我是问,两个柳先生是不是一个族谱上的。” 余庆松了口气,拍了拍狂跳的心口,“六婶说话怎么大喘气?” 杜春枝给他分了个鱼包,“快点儿吃,吃完把水缸给我弄满,你六叔腰疼,就得你来干。” 她又问起今日所学,杏花道:“玲珑学得最快,余庆哥……他写字太丑,比我们刚学的都丑。” 余庆闹了个大红脸,不服气道:“你们且等着,不就是写字,小爷定会练得比你们好!” 家里有书桌,也有文房四宝,但杏花和玲珑商量了一下,觉得家里的纸挺好,练字用未免可惜。于是吃过饭,两个姑娘要去镇上买些便宜的纸笔。 余庆非要跟着。 几个年轻人出了门,堂屋那边酒意正酣,杜春枝就坐在西厢房,拿起针线笸箩继续做她的兔儿爷。 玲珑他们坐牛车到了镇上,余庆道:“这边是小爷的地盘,今儿带你们好好逛逛。” 杏花摇摇头,“不逛了,咱们买了纸笔就走,还得回去做绢人呢。” 玲珑也道:“镇上有啥可逛的,我惦记着回去练字。” 余小爷无奈,直接将人带到聚墨斋。玲珑专捡那便宜的买,练字嘛,能用就行,几天前自己还在挨王小姐的窝心脚呢,今天都使上毛笔了,可不能霍霍东西。 有多少穷苦的娃子在沙地上用小树枝练字,自己这是享了多大的福啊! 杏花更不用说了,多花一个铜板都心疼。至于余庆,余小爷一写字就抓心挠肝的,对纸笔没啥追求,看她俩买啥,他就跟着买啥。 聚墨斋的小二一脸鄙夷,这几个人穿得人模狗样,买文房四宝却抠成这样,简直没眼看。 几人正挑着,门口走进两个人来。玲珑一看,这不就是钻草垛垛的宋真卿和黄玉莹? 第48章 毛笔戳你脸上 宋真卿一进门,刚好看见杜玲珑攥着毛笔在纸上涂涂抹抹,写的也不是啥字,只是一堆横竖撇捺。 这几天的不爽终于找到出口,宋真卿嗤笑一声说道:“这年头什么人都敢拿笔杆子,掌柜,店里的笔墨卖给文墨不通之人,也不怕读书人觉得晦气?” 杜玲珑能惯着他? “草垛里有长虫!” 太狠了,直接戳两人痛脚。 黄玉莹当即闹了个大红脸,宋真卿气得跳脚,“你满嘴胡沁!不过是个丫鬟,也敢在这里嚣张?” 余庆带着小姑娘出来,哪能看着她被欺负?他和杏花正要往上冲,就见杜玲珑一扬手,手里毛笔直直飞出去,不偏不倚戳到宋真卿脸上,留下个大大的黑点,然后“啪嗒”一声掉了下去。 杜玲珑掐着小腰道:“我是正儿八经的良籍,我敢说我娘是杜春枝,你敢吗?” 宋真卿气道:“我有何不敢?只是她已经出了我宋家的门,没必要挂在嘴上而已。” “那你就是没有娘。” “我有茵姨。” “那是你后娘,你没有亲娘疼。”杜玲珑上前一步挑了挑眉,“不像我,我有娘疼的。” 宋真卿头一次因为这个被鄙视,气得头发都快根根立了。 “我茵姨和亲娘是一样的。” “她给你做莲房鱼包吗?你吃过亲娘做的莲房鱼包吗?”玲珑笑得可坏了,“我吃过!” 宋真卿咬牙道:“这有啥可炫耀的?你娘卖布偶挣了不少银子,却给你买这等破烂写字,她对你也不怎么样!” 玲珑根本不生气,“我家有好纸、好笔、好墨,还有好书桌,都是我娘分家当的时候从你家拿的,听说都是你茵姨给置办的,这不是巧了吗,你们种树我来乘凉!” “有好的为啥不给你用?那些东西怕不是要被杜春枝带到棺材里?” 玲珑冷笑,“你放心,等我字练好了,用那些纸给你们家写祭文用。” 宋真卿被气了个倒仰,“牙尖嘴利,唯女子和小人难养!” 玲珑弯腰捡起地上蘸了墨的大毛笔,直接怼到宋真卿脸上,“还有脸说这话?再难养你也不能钻草垛呀。” 得,又绕回来了。 黄玉莹再也听不下去,撂下一句“我先去首饰铺子”便急匆匆走了。宋真卿打嘴仗打不过玲珑,动手更是不敢,毕竟余小爷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瞧着,恐怕他刚伸出胳膊,下一刻就得被余庆掰折了。 “你等着,等我中了举,定不饶你!” 玲珑笑出了声,“你跟你爹都考了多少次童生试了,中举?怕是得下辈子吧?” 杏花和余庆笑得可大声,宋真卿最受不了这嘲笑,急赤白脸道:“我还不到二十,我没考几次!” 玲珑笑嘻嘻的,“没事儿,考着考着就跟你爹一样了。” 宋真卿打不过,真心打不过,只能落荒而逃。 聚墨斋的掌柜终于正视杜玲珑,走过来笑道:“姑娘既然不差银子,不如买些好的拿回去用。” 玲珑当然也不惯着他,“我买糙纸,你们都不拿正眼瞧我,如今又拿出笑脸来,我却不吃这套。本姑娘想买什么便买什么,想买多少便买多少。” 这边选了纸笔结账,黄玉莹却没去首饰铺子,而是跑到一家小茶馆,临窗坐着生闷气。 她不经意朝窗外看去,巧了,这不是徐少爷吗? 第49章 四个女人吵成一团 在徐少爷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正是宋慧慧。 宋慧慧躲债到靠山镇姑姑家,这才攀上了徐少爷,可她那笔账却是柳茵给填上的。黄玉莹一想到这些就恨得牙痒痒,她眼珠转了转,突然跑出去,拉着故作娇憨的宋慧慧,大喊一声:“姑姑!” 宋慧慧吓了一大跳,看清是黄玉莹,气道:“你诈尸啊?突然蹦出来想吓死谁?” 黄玉莹一脸委屈,“玉莹不知道姑姑会害怕,姑姑在家打猫踹狗,跟赵寡妇吵架,嗓门一向大得很,今儿个怎么胆小起来?” 这是成心在徐少爷跟前揭短呐!宋慧慧不由声调高了些,“你跟谁叫姑姑?” 黄玉莹泫然若泣,“上次叫你慧慧,你怒目相向说我不敬长辈,理应叫你姑姑。这次按你说的叫了,却仍不满意,玉莹实在不知。究竟怎样才会让姑姑满意。” 宋慧慧被她茶得差点儿吐了,黄玉莹眼泪说掉就掉,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徐公子最吃这套,笑道:“你们两个姑娘家,怎么还为称呼吵起来了?来,跟少爷上楼,咱们找个雅间坐下顺顺气儿。” 宋慧慧自然不愿意,正要反对,黄玉莹突然道:“慧慧姑姑不会把我撵回去吧?慧慧姑姑最听徐公子的话,不会是装出来的吧?” 宋慧慧:“……” 徐公子笑道:“小姑娘家家的,哪有那么大气性,快跟本公子上楼。” 宋慧慧不好在茶馆门口纠缠,到了雅间落座之后,阴阳怪气说道:“有些人看着像小丫头,其实心眼多着呢。” “是呀,”黄玉莹叹了口气,“不像有些岁数大的,都二十好几了,却咯咯咯地笑,拿自己当出谷小黄莺呢。” 徐公子哈哈大笑,觉得她们是在为自己争吵,心里还蛮受用。 当晚,宋垚家又吵作一团。 宋慧慧痛骂黄玉莹,说她对徐公子勾勾搭搭,非要跟着逛首饰铺子,还让徐公子给买了镯子。 黄玉莹占了便宜,却委委屈屈跟宋真卿诉苦,说偶遇而已,自己不是故意的。 找了黄玉莹半天,最后自己回家的宋真卿啥都信,跑去跟宋慧慧理论——不过是意外撞见,怎么可以用那么难听的词?那徐公子向来大手大脚,跟散财童子似的,镯子属于见者有份,你宋慧慧不也得了个戒指? 宋垚娘可没宋真卿那么迟钝,宋慧慧比徐公子大了三岁,这难得的好姻缘可不能让黄玉莹插一脚。于是老太太开始讥讽柳茵,“茵娘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少时爱慕浮华攀了高枝,可别把玉莹丫头也教成这样。” 柳茵笑吟吟反击,“玉莹在等真卿中举,可不趟这浑水。徐公子是高枝不假,就怕最终攀不上。” 宋垚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谁也不敢得罪,于是各打五十大板。 “慧慧大度些,徐公子肯花钱,玉莹多得一份,不都是咱家的么?玉莹也是,跟真卿约好在首饰铺子见面,怎么换地方了呢?真卿找不到你回了家,你又跟别人去买首饰,这多不好。” “娘,你也少说两句。当年茵娘要是嫁我,不就是跟着咱们受苦吗?如今我俩在一起孝敬你,这不是挺好的吗?” “茵娘也别计较,我娘不过说了几句实话,男男女女瓜田李下,还是得避讳着些,玉莹不好跟徐公子走太近。” 一屋子女人:!!! “哥你这话说得不对,凭什么那小妖精凑上来,我就得笑脸相迎?她今天从徐公子手里要镯子,明天就能跟人家泛舟湖上,我得是多大的活王八,才能忍了这口气!” “垚叔是长辈,我平时恭敬有加,但您说话得占理儿啊。我跟真卿怎么约的,又是怎么走散的,这是我俩的事儿。如今只是继兄妹,垚叔就摆公爹的谱,若是真嫁进来,怕是连句话都不敢说了。” “天杀的宋垚,胳膊肘往外拐,老娘养你不如养条狗!” “表哥,你竟如此看待玉莹,难不成你也这般看我?” 宋垚:“……” 不是,你们这是围攻吗?太可怕了,四个女人各说各的,吵得耳朵都要聋了! 宋垚抓起一本书落荒而逃,“我要向秀才公请教学问,恕不奉陪!” 他溜得倒是快,呼哧呼哧跑到湖边儿。夏季的天黑得晚些,宋垚一眼瞧见,赵老六正和杜春枝在船上对饮。 夕阳西下,天边红霞,风吹莲动,乘兴泛舟。 船不渡人,他俩自渡! 宋垚跟个傻子似的躲在水边,看杜春枝给赵老六斟酒。 那女子虽未穿绫罗,却穿了细棉的新衣,颜色淡雅,举止得体。看她斟酒,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以前竟没发现,她也有不像农妇的时候! 宋垚越看心里越嘀咕,她为什么那么快嫁人?为什么还认了个养女?还不都是被我打击一番,故意做给我看的? 还有这湖上泛舟,他俩早不泛晚不泛,偏偏在我家吵架的时候泛,不就是等着我来看么? 以前嫌她举止粗俗,她便学了这文雅做派,虽有些附庸风雅,但也有别于其他村妇,至少在宋家村是比别人强的。 以前说她只知种地,她便拿出祖传手艺,不仅卖出好价钱,听说她还要开店! 这才和离几天呐,这个女人就上天了。 她做这么多,还不是想让我回头? 可惜我心里只有茵娘! 宋垚在岸边唉声叹气,船上两人早已经瞧见他。 赵老六问:“岸边那个贼眉鼠眼的,是宋真卿他爹不?” 杜春枝瞥了一眼,“没错,是宋慧慧她哥。” “他在那儿干啥?” “估计是想跳河。” 赵老六笑道:“他不是刚完婚?这就跳河了?” “他们家没一个省油的灯,早跳早超生。” “他偷着往咱们这边瞅。” “他可能是想借钱。” “跟前妻借钱?多大脸?” 杜春枝端起酒杯滋溜一小口,“借钱还管是谁?他最是没脸没皮。” “那咱们可不能借。” “没错,臭不要脸的肯定不还,连声多谢都不带说的。” 两人正调侃宋垚,杜春枝突然话锋一转,“六哥,你那京城的朋友柳先生,是不是传说中的柳先生呀?” 第50章 你还想干掉谁? 老六笑了笑,“你劝我到船上喝酒就为了问这个?” 杜春枝点点头,“这对我很重要。” “如今你不怕被灭口了?” “六哥要靠我打掩护的,还没利用完呢,怎么会灭口?”杜春枝看着湖面,笑道:“这地方好吧?最适合谈事情,天远水阔,不怕隔墙有耳。” 赵老六瞥了岸边一眼,“那不是有个人?” “离得那么远,他还能是顺风耳啊?” 赵老六笑道:“只是瞧着碍眼。” 杜春枝挽了挽袖子,“那我去揍他一顿。” “不用”,赵老六拿起一只酒杯,“啪”地掷了出去,酒杯在水面上连弹几下,直直朝着宋垚而去。 宋垚想躲已经来不及了,酒杯正中眉心,虽然已经卸了些力道,却也在宋垚额头打出个大包! 宋垚眼前一黑直接倒地,缓了一会儿连滚带爬地起来,对着船跳脚骂:“好你个赵老六,你怎么还带打人的呢?” 船上的人根本不理会,倒是路过的赵寡妇停住了脚步,“谁打你了?” “赵老六!” 赵寡妇疑惑地指了指远处的船,“他飞下来打你的?” “他打水漂偷袭!” 赵寡妇赞叹道:“离得这么远,用打水漂技艺击倒一个大老爷们,这是怎样的手劲,怎样的准头!六哥不愧是六哥!杜春枝怎么这么会挑丈夫呢!” 宋垚气道:“她哪里会挑?” “第一次不会,第二次不就会了?” “赵老六哪里比我强?” 赵寡妇切了一声,“多明显呐,他能打水漂揍你,你只能干挨打,肯定是六哥强呀。” 宋垚气得揉着脑袋上的包,赵寡妇打量他几眼,“人家两口子小船上吃饭,你就在这干瞪眼?瞪眼也没用,杜春枝挣那么多银子,一个铜板都不分你。” 说完她就往村里跑,边跑边喊:“快来看呐,杜春枝和赵老六划船,宋垚在岸边偷看,让赵老六给打了!” 宋垚吓得赶紧往家走,生怕被人瞧见。他前脚进家门,后脚就有村里闲汉爬上他家墙头,“你真让赵老六给打了?这么大一个包呐,挺好,给你打出来个牛角。” 宋垚捂着脑袋想躲进屋,门突然被推开,宋慧慧拎着个小包袱就往外走,“这个家我不待了!我去姑姑家住几天!” 黄玉莹倚着门框,笑嘻嘻地玩儿着小手帕,“姑姑家不就是靠山镇?这都送上门了,想来离徐少爷提亲也不远了。” “不用你管!你别往他跟前凑!”宋慧慧说走就走,宋垚娘在后面追,“你慢点儿,天快黑了,明早再走呀!” 宋家没有一刻消停,赵老六还在船上和杜春枝打哈哈,“天下姓柳的那么多,你希望是哪个柳先生?” “京城还有哪个柳先生?” “此柳,就一定是你想的那个柳?” 赵老六这样说话,杜春枝就明白,今儿是问不出来了。不过这事儿倒也不急于一时,暗中观察就是。 既然他不说,杜春枝便马上翻脸,“你刚才毁了我一个酒杯,刚买的,你得赔。” “行,回去给你拿五十两。” 杜春枝:“……” “对了,明儿去王家送布偶,还是带上余庆。” 杜春枝摇摇头,“不用余庆跟着,他还得跟先生上课呢,孩子好不容易答应念书,别说断就断。咱家两个姑娘笑他写字难看,他不服气呢,得让他接着使劲。” 赵老六想了想,又道:“那我在砖窑喊两个人。” “砖窑的人天天被你差遣,还做不做生意了?王家我熟得很,送完东西我便回来。” 赵老六笑笑,船已经荡到水边,他顺手摘了个莲蓬,“既然这样,那我陪你去。” 杜春枝瞪大眼,“这破船你都扔了一天了,明儿个你还撂挑子?” “有人替我,又没耽误摆渡,多几天又有什么要紧?” “总占砖窑的便宜,你好意思吗?” 赵老六点点头,“好意思。” 第二天一早,杜春枝将两只布偶狗仔细包好,和赵老六一起前往杨柳县王家送货。 赵老六问道:“这几天也没见你做这狗,怎么就交货了?” “这就是我的计策,”杜春枝笑道,“其中的一只,是两位王小姐不愿对方先拥有,非让我拿回来的。另外一只,是早就做好一起放在柜里锁着的。” 赵老六颔首道:“明白了,上次你故意只带了一个,是铁了心要坑王家的银子。” “没错,她们俩从小攀比到大,拿出一个,只要她们觉得稀罕,就一定会争抢。这样一来,布偶身价水涨船高,一只顶两只!” 赵老六道:“奸商!” 杜春枝哈哈大笑,“王家向来在乡里作恶,我是一点儿都不心虚,更不想手软。” 两个人坐在牛车上,跟着车慢慢晃悠。赵老六拿出身上揣的蜜饯果子,递到杜春枝手上,“你尝尝。” 杜春枝问道:“这哪儿来的?” “柳先生带来的,昨儿忘在客栈,今天一早特地叫余庆送来。” 杜春枝拿了一个果脯,发现蜜饯果体透明,表面干燥,绝不是这边的做法。她尝了一口,只觉入口柔软,口味浓甜。 好家伙,这是京城盈果斋的蜜饯!没想到在鸟不拉屎的青云县,居然能吃到这好东西。 一想到这是柳先生带来的,杜春枝忍不住道:“有件事吧,我昨晚一直想跟你说,但是为啥没说呢,自然是因为我有些犹豫。” 赵老六问道:“那你为啥犹豫呢?” “我昨晚没试探出柳先生身份,也就没法推断你究竟何人,这不就犹豫了吗?” “那你先跳过这节,把事儿说给我听听,没准我能帮上忙呢?” 杜春枝小声道:“我打算把王老财干掉,你能帮我捆人,还是能帮我搜证?” 赵老六不由一滞,也小声说:“你还想干掉谁?一并说出来让我有个准备。” 杜春枝笑道:“要是一并说了,日子、地点、仇家都跟现在对不上,我还得现编个由头,麻烦得很。如今我只想收拾王老财。” 赵老六道:“我媳妇的仇家便是我的仇家,不过寻仇也要有个章程,你是怎么打算的,我帮你参谋参谋。” 第51章 要进一起进 正说着,牛车停了,路边有个年轻人要搭车去杨柳县。杜春枝立刻闭上嘴,刚才赶车大哥一路唱歌,两人讲点儿悄悄话没问题,这会儿身边坐了人,可不能啥都说。 那年轻人很是健谈,没一会儿,他家的事儿全抖落出来。什么八十岁老母,生病的老婆,三岁的娃娃,圈里的猪和田里的瓜…… 到了杨柳县,赵老六扶杜春枝下车,那搭车的年轻人好心道:“叔,婶子,你们路不熟,要去哪儿我带你们去。” “真是巧了,刚好要找你帮个忙。”杜春枝拿出昨晚就准备好的信,“你帮婶子把这信带到王老财家,交给照顾两位王小姐的李嬷嬷,她看了信自然知道。” 不能叫人白跑一趟,杜春枝给了他几个铜板,又道:“你上有老下有小,除了种地,还得有别的赚钱活计。要是信得过我,就去青云县杨柳镇宋家村找我,我姓杜,住在村口,墙上有大牡丹花那家就是。” 那年轻人千恩万谢地跑去送信,杜春枝和赵老六则去了杨柳县的春风茶馆,寻了个雅间等着。 赵老六问:“你啥时候写的信?” “昨晚在船上吃完饭,你去浴间的时候,我不是收拾书房了么,就那时候写的。” “你不是不识字吗?你得跟着先生学一段时间,才能写字看书。怎么,不想装了?” “在宋家村还是要装的,但这是杨柳县,谁知道这信是我写的?要是有人问,我就说砖窑的褚先生给写的,褚先生是自己人,还能不帮我打掩护啊?” “你那信上写的什么?” “杜掌柜前来送货,春风茶馆,不见不散。” 赵老六不由失笑,“就写了这些?” 杜春枝笑道:“你是不知道,王家那二位连走路先迈哪条腿都要争一争,她们让我把货同时送到,我可没这个本事。这难题交给嬷嬷最恰当不过,李嬷嬷生怕两位小姐打起来,她接到信,必会想法子将王玉容和王玉颜一起带来。” 赵老六竖起大拇指:“我媳妇真聪慧。” 杜春枝切了一声,“奸商罢了。” 赵老六马上左右四顾,“谁说你是奸商,哪个不开眼的说我媳妇是奸商?” 杜春枝笑得哈哈的,两个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喧哗声。 “你走那么快干啥,王玉颜我告诉你,你若是敢抢先进门,我、我就挠你!” “你走得慢,却怨我腿脚好么?真是不可理喻!” 雅间的门被推开,两位小姐出现在门口,王玉颜先迈一步,被王玉容拉了回来。 “要进一起进!”苦逼李嬷嬷大喊,“二位小姐同时迈右脚,走五步到桌前,行不行?” 王玉容和王玉颜点头答应,两人同时迈右腿,走五步,终于站到杜春枝跟前。 杜春枝正要拿出布偶,李嬷嬷大声道:“且慢!” 她走到杜春枝身边,问道:“货放在哪儿了?” 杜春枝指了指桌上的小竹篮,“都在这里边。” “两只是并排放的么?” “没错。” “都带底座么?” “这次没带,一个底座都没有。” “会让两位小姐同时看到么?” “你看这小布帘,只要我掀开,两只布偶就同时出现。” 第52章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李嬷嬷这下放了心,王玉容和王玉颜都没被对方压过,对杜春枝十分满意。 两人拿着各自的玩偶,都喜欢得不得了。杜春枝不经意说道:“我听说,两位小姐还有一个京城买的布偶?” 此言一出,李嬷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给我闭嘴!谁让你提那东西的?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两位王小姐一听京城的布偶,立刻激动起来,叽叽喳喳道: “那个是旁人送的,只有一个,我和玉颜还打了一架。我娘说每人屋里放一天,我就想要第一天,王玉颜就是不愿。” “我娘最后发了脾气,将那布偶锁了起来。”王玉颜一脸遗憾,“那日光顾着吵架。都没好好摸上一摸。” 杜春枝笑道:“若是能瞧上一眼,兴许我能做个一模一样的。” 王玉容和王玉颜对视一眼,大声道:“李嬷嬷,快叫人去取!” 李嬷嬷恨声道:“杜掌柜,你是真能找事儿啊!今儿个夫人出门做客,我哪有本事把那东西拿来?” 杜春枝一脸真诚,“没事儿,反正我也来了一趟,索性多等等。若是夫人早些回家,我不就能拿上了?” 李嬷嬷气的呀,你就缺这一单生意吗?王家的银子好赚呗?我们家两位小姐就是你的聚宝盆,不停帮你生钱呗? 李嬷嬷极力阻止,“夫人今早去赴宴,没那么快回来。杜掌柜还是先回,等我的信儿就是。” 王玉容抱着布偶狗,立刻撂了脸子,“李嬷嬷在王家年头久了,竟也开始倚老卖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王家正经主子呢。” 这种时候,王玉颜跟她姐一条心,“谁不知道,王家有两个老货,一个田嬷嬷,一个李嬷嬷,谁的主都敢做。我跟姐姐想要件东西,都得看你们脸色。” 李嬷嬷吓得左右开弓,打了自个儿几个嘴巴,“老婆子多嘴,二位小姐莫怪,咱们这就回去等夫人。” 王玉容和王玉颜这才满意,临走还嘱咐杜春枝,“杜掌柜不妨多等一会儿,若是天晚,在镇上住一夜也无妨。” 杜春枝笑着送客,等人都走了,赵老六问道:“还想再坑王家一次?” “不是,”杜春枝压低声音道,“王老财最疼两个女儿,当初田嬷嬷自作主张要买下我,若真成了,王家也是乐见其成的。我能哄他闺女高兴,又只是没靠山的乡下手艺人,丈夫也是个摇橹的,看起来好欺压。 “王家一贯作恶,我又惹了王家多次,他们未必咽得下这口气,若是对我下手,没准能拿到王家的把柄。” 赵老六手指在桌上轻叩两下,“杜春枝,你是想用自己作饵?”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呀。” “你就不怕有去无回?” 杜春枝笑道:“我不是有你吗?你连京城的柳先生都认识,还保不了我的小命?我之前脑子犯轴,总觉得你不该麻烦砖窑的弟兄,今儿突然回过味儿来,恐怕那砖窑的人都是供你差遣的。” 杜春枝一指头戳在老六脑袋上,“你跟余有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又让小二去对面饭馆端了饭菜过来。吃完略歇了会儿,突然听到敲门声,小二进来报信:“青云县的杜掌柜,王家夫人请您一叙。” 第53章 走不了了 杜春枝笑道:“劳烦结账。” 将茶钱给了小二,小二转身出去,赵老六率先起身,“你跟在我后头。” “别呀,”杜春枝低声道,“王夫人是冲我来的,你别往前冲。你只陪着我什么都不用说,要憨厚老实、人畜无害。” 两人推门出去,王家的人就在茶馆门口等着,走小路引二人去王家。从后门进,穿过后花园,然后直奔正厅。 王夫人四十多岁,身着华服堂前端坐,看上去是刚回来,此时带着赴宴被打扰的怒气,将杜春枝上下打量一番。 “杜掌柜,久仰大名。” “王夫人,幸会幸会。” 王夫人目光又转向赵老六,问道:“这位是?” 杜春枝笑笑,“是我夫君,名唤赵老六。” 王夫人淡淡道:“瞧上去倒是忠厚老实,不像杜掌柜这般精明,怪不得能叫我两个女儿心甘情愿付银子。” 杜春枝笑道:“夫人谬赞。” 王夫人:“……” 她笑了,眼里依然带着不屑,语气咄咄逼人,“田嬷嬷是你送进班房的?” “夫人,在下可是良家子,那老婆子擅自做主,想让我为奴为婢,这不就是无视律法吗?田老婆子败坏王家的名声,还想将您玩弄在股掌之中,她不坐班房谁坐班房?” 王夫人再度无语,又道:“端午节之前,你先后卖了两个艾虎,让我女儿竞价?” “承蒙王小姐喜爱,她们出手豪绰,不亏是王家千金。” “你还拿青砖当底座卖?真是好大的胆子!” 王夫人朝旁边使了个眼色,有人将京城那布偶呈上。 “我瞧了你的手艺,的确不差。只是这东西不能带走,只能留在王家做,你若同意,酬金可以给你三倍。” 杜春枝看了看自己要复制的东西,笑道:“王夫人说笑,这东西做好至少要五六天,我们怎好一直在王家住着?” “不妨事。” “可我家人还不知晓。” 王夫人笑了,“你家人不就在这儿?若是还有别人,我派人去宋家村捎个信便是。” 杜春枝叹了口气,“来之前没打算留宿,既然东西带不走,这笔生意我就不做了。” 王夫人冷笑,“王家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本夫人正赴宴,却被女儿喊回来拿布偶。你勾起她们的念头,还想拍拍屁股就走?别跟我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胆子这样大,难道还怕住在王家?” 这时候,赵老六突然“憨乎乎”说道:“春枝,那我自个儿回去,村里人还等着我摆渡,船不能没人管。” 王夫人挑了挑眉,“杜掌柜怕得很,你也留下吧,村里不缺你一个,你不在,他们自会找人顶上。” 赵老六点点头,“那也得给我们里正报个信儿。” 王夫人皮笑肉不笑,“那是自然。” 赵老六便劝杜春枝,“那就留下吧,王夫人给的银子多,做好这一个,顶你做一百个呢。” 杜春枝终是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夫人了,只是做布偶需要不少材料,得跟夫人知会一声。” “需要什么写个单子就是,晚上派人给你送去。” 王家的下人将杜春枝和赵老六引到住处,杜春枝关上门,小声问:“你怎么突然劝我留下?” 第54章 王家的买卖 赵老六道:“王夫人就没想让咱俩离开。来时走的是小巷子,避着人从后门进,除了王家谁都不知道咱俩来过。若是有人找来,镇上的人只道你我在茶馆送货,至于后来去了哪儿,却是无人知晓。” “就如你所说,咱们一个手艺人,一个艄公,都是宋家村外来户。他们只需散布消息,说咱俩回家途中被劫财害命,最终尸骨无存,试问谁会替我们申冤?” 杜春枝点点头,“没错,王家惯会做这种事。但我想问的是,你向来只做打手,端看我怎么扯皮,为何突然决定留下?” 赵老六笑了笑,“既然走不了,那就住下呗。” 杜春枝白他一眼,“不说算了。” 赵老六道:“你跟王家又是什么仇?为何非要扳倒王老财?杜春枝,你也没跟我说实话。” 杜春枝心想:我倒是想跟你说,但是重活一回这种事,你让我怎么说? “罢了,既然咱俩都这样,那就都闭嘴。” “不欢而散么?” 杜春枝哼了一声,“不欢是一定的,等王家杀心一起,把咱俩咔嚓了,自然也就散了。” 她敛了神色,郑重说道:“说正事,我有意激怒王夫人,让她把咱们扣下,是想查一件事。王家一直在做人口买卖,而且多是违反律法的。他们不曾当面验证奴婢身份,甚至诱拐‘良人’!” 赵老六点点头,“怪不得田嬷嬷肆无忌惮,未曾告知主人也敢骗你签卖身契,原来是一贯如此。” 杜春枝叹了口气,“我虽逃过一劫,但有许多妇人、少女根本无法逃脱。她们被卖到各处,有的成为礼物被送与达官显贵,有的被送往青楼,有的成为奴婢……” 赵老六问道:“这些事王家绝不会声张,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春枝早就编好了,“我未出阁时有几个闺中密友,前些日子听说,她们竟在买卖集市上,一问之下,竟是王家作梗骗她们签了卖身契。所以见到田嬷嬷,我才没有上当。” 这番说辞全是破绽,赵老六听惯了杜春枝的“未出阁”之论,知道她都是托词,便也不再深究。 杜春枝捏紧拳头,“自打我回……我差点儿被卖,我就憋着劲儿想让王老财伏法。但我位卑言轻,怕小细胳膊扳不过大腿,只能小心行事。” “用艾虎引王小姐竞价,再做她们的生肖布偶,甚至要看京城的布偶,一步一步,都是引王夫人注意?” 杜春枝抱拳,“六哥厉害,啥都瞒不住你。” “你说要小心行事,如今怎么大胆起来?” “我有你呀!”杜春枝将声音压得更低,“我不想以卵击石,只想找些证据。王老财将人买来,转手再卖,需将那些女子周转安置。据我所知,王家附近有个大宅,只要咱们找到那儿,你就带着我扯呼。” “你就那么笃定,咱们能全身而退?” 杜春枝笑道:“余有年是吃白饭的么?” “那咱们扯呼之后呢?” “这点儿证据是不够的,我也不求一次就将王家扳倒,但只要我在,总能将他的老底挖出来。我不签身契,王夫人也拿我没法子,她还能去宋家村抓我么?我在杨柳县是人生地不熟,她去青云县,不也难压地头蛇?” 第55章 推测 赵老六皱眉问:“谁是地头蛇?” “余庆他爹呀!连放债的都得‘坐回去’,不是地头蛇是啥?还有你,你就是余有年背后的大头目,大匪首!” 赵老六不由失笑,杜春枝蘸水在桌上画图,推测关人的宅院应该在何处,等找到那地方再想个什么法子脱身。 杜春枝上辈子在王家时,从未单独出过门,她每次买材料都有人看着,买完就得马上回去,从来不得闲逛。所以只知道有这么个地儿,具体在哪儿并不知晓。 好在这次有赵老六。 “我们来时走的后门,那条巷子往里还有一个院子,门口停了辆马车,车上下来两个女人,其中一人手拿衣工尺。” “也就是说,这二人是来量体裁衣的。既然来得是女裁缝,必然是给女子量衣。那门口有人守着,见咱们过来,还特意将马车挡住。” 杜春枝都听傻了! 她上辈子走了好多次后门,从没发现里边还有人住。以往这条路都是被封住,也容不得奴婢们多打听。 刚才自己一直在跟带路的套话,都没留意到后门的异状,幸亏六哥机警! 大概是老天都看不过去,这一次居然赶上了裁缝上门,不然还发现不了呢。 杜春枝给赵老六竖了个大拇指,六哥突然噤声,低声道:“有人来了。” 杜春枝立刻将手往桌上一抹,桌上画的小地图被抹去,只留下浅浅的水印。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高声道:“杜掌柜,大小姐到了。” 有丫鬟将门帘挑开,王玉容走了进来,进门就道:“以后不必这样称呼,从今日起,有没有杜掌柜还两句话说呢!” 杜春枝淡淡道:“王小姐,这话是怎么说的?” 王玉容笑笑,“既然进了王家,就好生做针线。这是我要的单子,你务必将上面的东西先做出来。若是让我知道你先给王玉颜做,我便掰断你的手扔出去喂狗!” 杜春枝早就知道王家小姐是这德行,她们在外虽骄纵,但多少还会收敛一些,在王家大宅面对家里下人,那是想踢就踢,想打就打,将人打断手脚,脸都不带变色的。 王老财养出的女儿,跟他一样不是善类。上辈子的杜春枝,是在王玉容和王玉颜的双重夹击下生存,两位小姐稍有不如意,她就得遍体鳞伤。 等这二位出嫁,王老财转手便将杜春枝卖了,不然还不知道被折磨成啥样呢。 心里虽然有恨,杜春枝却依然镇定,笑着说道:“大小姐,您不妨去宋家村打听打听,我杜春枝不识字。这单子上写了什么,我是两眼一抹黑呀!” 王玉容皱了皱眉,“你给李嬷嬷的信是找人代写?” 杜春枝颔首说是,王玉容回头看看自己丫鬟,也是个不认字的,只好咬牙道:“本小姐给你念。” 她拿着单子挨个念了一遍,什么四天王、七仙女、八仙过海,还要孙悟空的七十二个变化…… 这是生怕杜春枝累不死啊! 等她念完,杜春枝笑道:“这些慢慢做,得做好几年呢,王小姐是每月付账,还是做好一个结一次账呢?” 第56章 明天一早就回 王玉容嗤笑一声,“还想要账?那你不妨先做着,看看到年底能不能拿到银子。” 她甩了甩手帕打算离开,想了想又道:“王家的守卫不少,你们若是想跑,那就是白费心思。不妨老老实实住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能活得长些。” 王玉容离开以后,本以为王玉颜也会来,却一直也等到,估计是让她姐给绊住了。 杜春枝便跟赵老六蛐蛐,“王家真是肆无忌惮,这回连卖身契都没拿出来,直接就把咱们扣下了,合着他们家关上门就是铁牢呀?” 赵老六四下里看看,给杜春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推门出去。 外面月亮很大,远处有人走动。果然,他刚出来就有巡逻的问:“干什么?” 赵老六笑了笑,“放水。” 那人给指了条路,粗声粗气地威胁,“别四处乱走,看见了不该看的,当心小命折在这儿!” 赵老六连声应承,随手掏了块碎银递过去,“肚子饿得很,劳烦给弄点儿吃的,这银子兄弟们拿去吃酒。” 巡逻的守卫立刻眉开眼笑,“厨房也真是的,饭菜怎么还没送来,我去说一声,让他们快着点儿。” 赵老六谢过守卫直奔茅厕,随后就没了影儿。直到厨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送来晚饭,赵老六还是没回来。 好在厨房的人不管这些,杜春枝一句“我家汉子吃坏了肚子”便糊弄过去。 大概过了三刻钟,赵老六回来了,那叫一个气定神闲,“你好生吃饭,明儿一早我带你回宋家村。” “啊?”杜春枝瞪大眼睛,“这就回去?我说的那宅子不查了?” “刚才出去了一趟,已经打探清楚。那宅子就在这条巷子里,大概关了几十个姑娘。” 这就完事儿了? 杜春枝一脸难以置信,“那明儿个怎么走?” 赵老六笑笑,“别急,你马上就有出门的机会。” 果然,他话音刚落,李嬷嬷就带着人出现了。 “我们夫人说,做布偶需用什么器具、什么材料,叫你列个单子,明日一并采买。” 杜春枝笑道:“嬷嬷,我做的是手艺活,有些物件可以代买,有的东西务必亲自挑选。咱们话说在头里,若是王家不许我经手,那有什么我就用什么,到时候可别说我糊弄。” 李嬷嬷皱了皱眉,去王夫人那儿回话,很快有人来知会,“杜春枝,明早你一起去采买,你家汉子留下。” 这就是留个人质,让杜春枝别想跑的意思。 赵老六让她尽管跟着去。第二天一早,王家人给杜春枝换了身衣服,头上戴了个粗布抹额,打眼一瞅也认不出是谁。 一起出门的有好几个人,领头的告诉杜春枝,“你只许跟着,但不许说话。若东西能买便点点头,想要哪个便用手指一下,但凡有半点儿不听话,回来后先打断腿!” 杜春枝表示好怕怕,跟着人上了牛车。这些人先去买了瓜果蔬菜,又买茶叶药材,油盐酱醋,将牛车装得满满当当。 几人正要去采购杜春枝需要的物品,迎面突然撞过来一辆牛车,好巧不巧路边有条大沟,王家的采买车直接翻了进去。 王家管事骂骂咧咧爬起来,开始清点东西,数到一半突然发现,杜春枝怎么不见了? 第57章 藏得挺深 在另一辆牛车撞过来的时候,杜春枝抱住了自己的头。正寻思着以什么姿势掉沟里才不会划伤脸,突然被人一把薅了起来,吓得她猴儿一样紧紧抱住那胳膊,生怕自己被甩下去。 她就这么被薅到另一辆牛车上,定睛一看,把自己救下的人正是赵老六。 这边屁股还没坐热呢,路边又出现一辆马车,赵老六拽着杜春枝迅速上了马车。这车装饰普通,并不惹眼,却四周有遮挡,比牛车隐蔽多了。 杜春枝惊魂未定,缓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不是被他们扣下了?啥时候出来的?” 赵老六淡淡道:“那点儿护卫,不足挂齿。” 杜春枝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咱俩就这么脱离了王家的掌控?” 赵老六笑道:“难不成你还想回去玩会儿?” “那倒不是,”杜春枝抚了抚心口,她想的是:自己费尽心思潜进王家,想找出王老财非法买卖人口的证据,结果人家赵老六不到一个时辰就找到了。 原本以为,从王家逃脱还要花些时间,没想到人家牛车一撞,直接把自己给救出来,还换了辆车跑路。 杜春枝不禁感慨,“对我来说难到极点的事儿,你办起来却毫不费力,这让我有些挫败啊。” “哪有,”赵老六笑道,“若不是你想法子潜入王家,我也没机会找到那处宅子。夫人有救人之心,又有神机妙算,我不过是做了打手的活儿。” 杜春枝睨他一眼,“你还挺能耐的呢。” 赵老六十分谦逊,“是夫人教得好。” 杜春枝点点头,假装信了,“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全听夫人吩咐。” 杜春枝叹了口气,“我们找到那宅子所在,最好能一口气扳倒王家。这一纸诉状要告到郡上才好,只是那知府正在寻你,这就难办了。” 赵老六道:“无妨,扳倒王老财是吧,夫人等信儿就好。” 杜春枝一脸狐疑,“这也敢打包票?” “金牌打手,自当为夫人分忧。” 马车跑起来可比牛车快多了,二人很快回到青云县,先是在饭馆吃了一顿,又去集市上添置了不少东西。 回程的时候,摇橹的正是砖窑的兄弟。只是宋家村的人瞧见他俩夫妻,竟然完全不觉得奇怪。 “杜婶子,你们去送货,还在那边住下了呀。都说杨柳县比咱们青云县富,那边的人都穿绫罗吗?” 杜春枝笑道:“别听人瞎传,穿绫罗的是王老财,庄户人家还不是和咱们一样?” 村里人没多过问,杜春枝还不觉得怎样,可是回到家,玲珑、杏花和余庆连担心都没有,这就让杜春枝诧异了。 “怎么回事儿?”她问。 赵老六道:“我怕孩子们害怕,昨晚叫人回来送信了。” 明白了! 杜春枝盯着老六的脸,慢悠悠说道:“你昨晚出去不到一个时辰,找到了大宅、部署了今早的营救,还派人回来送信。这就是说,你走哪儿都有人跟着呀!” “赵老六,你藏得可挺深呐。” 第58章 捉拿归案 杜春枝去了杨柳县一趟,却又好像没去过。 被王家关了一晚上,回来也就回来了,竟然没人找上门来,甚至连打探的都没发现。 杜春枝一直觉得奇怪,按说王家把人捉去,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现在人没了影,他们就这么算了?能咽下这口气? 等了几日,终于有了消息。 杨柳县王仁,无视律法贩卖人口,又在县内囤积兵器,全家已被捉拿归案。人已押送至府衙,待知府大人审理后问斩。 杜春枝震惊得无以复加,几次想找赵老六问问,他都不见人影。不是在摇橹,就是找余有年吃酒,天不亮就出门,晚上杜春枝都睡下了才回来。 这日,天还没亮呢,赵老六就从榻上起身。他正要出门,就见对面床上的杜春枝也坐了起来。 “见天儿的不见人影,你是成心躲我呢?” 赵老六笑道:“哪有,这几日是真的忙。” 杜春枝穿鞋下床,看他打水洗脸,抱着胳膊问道:“王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真有兵器,就在贩人的宅子后头。”赵老六也不瞒杜春枝,“那天找到藏人的宅院,发现院子外头的守卫更多,巡逻的范围也奇怪。除去王家和那个院子,似乎还有别的。” “我索性跟着那队守卫,发现大批人守着一个地库,这些人可不是普通守卫,看起来都是练家子。那天夜里刚好运来货物,搬运时有铁器撞击之声,我便有了猜测。” 杜春枝道:“你就把消息传出去了呗?” “没错。” “查出来是啥了呗?” “查出来了。” “这次也不怕暴露了呗?” “我请信得过的人,越过州郡直接送信给知府,谁也怀疑不到你我头上。” “那王家就没有一个人怀疑咱俩?” 赵老六笑笑,“他们根本顾不上。那天夜里,信件就到了知府案头,一早就来取证拿人。咱们只是在王家住着,又没签卖身契,乱成那样不回家难道等着跟王家一起掉脑袋?” 杜春枝敛了笑意,正色道:“王家究竟是为谁屯的兵器?” 赵老六笑道:“我一个平头百姓,又没参与审理,怎么会知道呢?” “得了吧,你明明啥都知道。”杜春枝在灶间架上火,洗米煮粥,“原以为嫁了个老实人,没想到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老实!” “我还不老实?我娶你的时候多诚心!” 赵老六看她忙活,时不时搭把手,又道:“你为了救那些不幸的女子,误打误撞挖出这么大的秘密,这件事,终究是有你一功。” “得了吧,说得我能领赏似的。”杜春枝没好气道,“你还在躲着追查,我也不想领什么功,只要将救下的女子好好安顿就成。” “这你放心,人都登记在册,只等核实之后,便会送回家乡。” 杜春枝点点头,“要是这样,那我就真放心了。” 赵老六吃了饭出门,杜春枝抬头看了看天,今儿要下雨,村里人不用下田,妇人们都会来小作坊做活,看来今天的产量应该不小呢。 正琢磨着,玲珑和杏花也起了,都顶着两个大黑眼圈。 玲珑见杜春枝站在院里,赶忙拿了昨晚写的大字出来,“娘,你看我新写的。” 杜春枝夸了几句,突然一拍大腿,想起件事儿来,“我一会儿得去趟赵庄,跟赵金凤订了金丝线,今儿得去取。” 第59章 假装偶遇 玲珑道:“这天阴着呢,一会儿就得下雨,小作坊肯定人多,娘得留下照应,还是我去取丝线吧。” 杜春枝不让她去,“一会儿褚先生来,谁替你听课?你和杏花还要练浆布,别人可替不了你。” 虽没让玲珑取线,但杜春枝一寻思,觉得还是不要出门的好。即便自己和赵老六在杨柳镇没露马脚,万一王家还有余党呢!若是自己出门被抓,那多吃亏。 于是杜春枝道:“咱们谁都不去,这事儿还是得找你爹。” 她立刻去了渡口,赵老六的船还没坐满,正在岸边跟里正说话。 宋怀瑜看见杜春枝过来,拍了拍赵老六肩膀,“你在这儿摇橹好几年,宋家村人都信得过你,但你要去跑生意养家,咱也不能拦着。最好是能帮村里找个本分稳重的,我看前几天给你替班那后生就挺好。” 赵老六点头答应,宋怀瑜打趣道:“你们后到一块儿的还挺恩爱,不像宋垚家天天打翻天。” 杜春枝笑道:“谁跟他家比呀,咱村里一大半都比他强。” 等里正走了,杜春枝问道:“你跑什么生意?跟谁跑生意?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赵老六低声说:“只是寻个由头把摇橹的事儿交出去。” “哦,以后要在家躺着了呗?” 赵老六忍俊不禁,“那你让不让啊?” 杜春枝想了想,“只要按时往家里交银子,随你怎么躺。” 她说了去赵庄取线的事儿,赵老六笑道:“就知道指使我。” 杜春枝瞪眼,“不指使你指使谁,我怕死,得顾着点儿自个儿的安危。” 这会儿开始下小雨,雨丝细细密密,淋着倒也舒服。船上人坐得差不多了,赵老六披上蓑衣,“行,你回家吧,我给你办。” 杜春枝笑了,掏出一角银子给他,是买丝线的钱。 船上的人没听清他俩说啥,只听见最后一句,轰地笑开来,“六叔,这才几天呐,就让婶子给治住了。” 赵老六大声道:“可不是,你婶子在家说一不二,我半个字都不敢忤逆。” 众人哈哈大笑,赵老六长篙一撑,往县城的方向去了。 杜春枝给老六派完任务便回家,还没走出几步,迎面遇上宋垚。 宋垚原是想去县里的。 娶了柳茵之后,宋垚发现和预想的不一样。原本以为,柳茵前夫留下的银子就相当于宋家的,自己可以任意挥霍。但宋慧慧连坑两任嫂子,柳茵将银子把得死死的,谁也别想轻易哄她拿钱。 至于平时的家用,柳茵也不是不出,但自从她嫁进来,宋家几口人的日子过得还不如杜春枝在的时候。 宋垚为了多诓骗银子,今天要买书,明日要买状元答卷,后天又没了写字的笔墨。 柳茵也不是不给,要一两就给一百文,要五十文就给五文,不管你怎么要,她就给十分之一。 只要稍有抱怨,柳茵就哭哭啼啼——明年还要童生试,要拿宋氏父子两份钱,得省着点儿花钱。 对宋垚尚且如此,至于家里老太太和宋慧慧,那是一个铜板都别想拿到。 但只要宋家人看不见,她就带着黄玉莹吃吃喝喝买新衣裳,把宋慧慧气得天天指桑骂槐。 宋垚没法子,只好替县里的书肆抄书贴补家用,今日就是去送书的。 自打赵老六和杜春枝完婚,他就没再坐过渡船,但最近六哥时常找人替班,他以为今日也是别人摇橹,一大早就拿着抄好的书赶来。 结果远远就看见赵老六跟里正说话,宋垚气得直跺脚,这船又坐不成了! 他正要走,又瞧见杜春枝往这边来,赶忙躲在树后。 杜春枝没像他预计的那样寒酸落魄,日子越过越好,凡是在小作坊干活的都满口夸赞,连赵寡妇那样的懒鬼都天天去上工。 宋垚不免酸了酸,赵老六不过是捡了个漏,若自己不和离,他哪有机会娶老婆? 等船走了,宋垚从树后走出来,假装偶遇。 “春枝,你忙呢?” 杜春枝使劲儿翻了他一眼,“春枝也是你能叫的?不会说话别说。” “春枝,你如今越来越水灵了。” 和离一个多月,杜春枝不再下田干农活,整日在屋里做布偶。没有风吹日晒,肤色自然一点点养了回来。 再加上她不缺钱花,再不穿打了补丁的衣裳,新衣料干净鲜亮,显得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 杜春枝根本不吃他这套,“少跟我套近乎,想买布偶先给钱,想去小作坊门儿都没有,想借钱打断你腿!” 宋垚:“……” “我就是想说,你还挺有本事的。”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家夫君是谁,他旺妻!” 杜春枝说完便走,宋垚跟在后面道:“我看你还给他银子。” “那怎么了?夫妻本是一体,我给金子也不关你事儿。” 宋垚急吼吼地说,“他一个爷们,为啥要用你挣的银子?” 杜春枝瞪大眼睛,“你有什么脸说别人?你花柳茵的银子还少吗?我丑话说在头里,你再敢跟着我,让村里人看见说三道四,别怪我半夜砸你家屋顶的瓦!” 宋垚知道她泼,下意识后退一步,这时雨点儿越来越大,杜春枝撑起伞回作坊去了。 宋垚搭话失败,只好去另一条路上搭牛车。柳茵出门给宋垚送落下的书,远远看见两人说话,心里恨意丛生。 和离了就该恩断义绝,他们竟然还勾勾搭搭说话,当我是死的么? 等杜春枝走了,柳茵紧走几步追上宋垚,“夫君拿了抄好的书,书肆借来的这本却落下了。” “多谢表妹。” 宋垚不免心酸起来,自己辛辛苦苦抄书,也不过挣些小钱,整天抠抠搜搜的,哪有以前摇折扇吟诗作对的风雅? 杜春枝可是直接给了赵老六一大块银子啊,即便是和离之前,她为自己花钱也从来不皱眉头的。 一想到这些,宋垚脸上就淡淡的,柳茵越看越生气,面上却满是笑意,“听村里的人说,差点儿买下杜春枝的王家,被下了大狱呢。” 宋垚不以为意,“我也听说了,她从王家那儿赚了不少银子,王家没了,她的布偶想卖出高价,怕是没人买账了。” 第60章 诬告 “夫君说的在理,”柳茵微微一笑,不经意扶了扶腰,“这肚子越来越大,村里大夫叫我多走动,不如今日跟夫君一起进城吧。” 宋垚巴不得如此,他嘴可甜了,冒了油的情话疯狂往外蹦——只要哄得柳茵高兴,她出手就很大方,这一趟能哄出不少零花。 二人搭牛车到了县城,宋垚打算先去书肆,将抄好的书换钱,顺便再拿些新的回来。 柳茵扶着腰道:“哎呀,我走不动了,想去茶馆坐会儿。” 宋垚心里嫌她麻烦,脸上却堆着笑,“好好好,我送完书便来找你,你自个儿小心些。” 柳茵目送他离开,转身便收了笑意,直接去了县衙。 县令刘谙正在衙门里,跟某个宗族元老讲着官话,无非是让对方多捐些银子出来,他才会给族里年轻人差事。 正说着,有衙役来报:“大人,有个宋家村的村妇想见您。” 刘谙不耐烦地将茶盏撂下,“这也跑来说?直接赶走就是!本官公务繁忙,岂是村妇能轻易见到的?” 衙役附耳过来,“大人,是婆婆被丈夫前妻告官,她花钱赎回家那位。” “哦——!”刘谙拉了个长音,想起来了。 “这妇人说,要送大人一份功劳,是跟杨柳县的案子有关。我看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就没赶她走。” 杨柳县?王仁? 这是近几日最大的事件了,别说临近的几个县,连整个齐源府都战战兢兢,生怕被牵连。 前几日杨柳县拿人的时候有不少人围观,将这案子传得沸沸扬扬,王家被说得十恶不赦,宛如洪水猛兽。 王仁背后的势力还没挖出来,这个时候,宋家村的妇人特意找来,难不成知道些线索? 刘县令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王家的案子重要些。于是对那乡绅道:“本官还有公务,过几日再来吧。” 那乡绅识趣,赶忙告辞,刘谙给衙役使了个眼色,“把人叫进来,问问怎么回事儿。” 柳茵扶着肚子,慢慢走了进来,低下头行礼,“民妇宋家村柳茵,参见大人。” 刘谙问:“你知道杨柳县的案子?” “王仁不仁,尽人皆知。” “可是,这跟我青云县有何关联?” 柳茵垂眼道:“回大人,那杨柳县的王家又贩人又藏兵,养了众多耳目。有件事,民妇越想越害怕……” 刘县令身边的衙役大声道:“你这妇人,有事就快说!大人公务繁忙,哪有空跟你打哑谜。” 柳茵咬咬嘴唇,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民妇说的是……我宋家村的杜春枝。这事儿说来话长,原本王家要买下她,当初她还将王家的嬷嬷告了官,跟我婆婆一道收监。 “按说这是不小的仇怨,可民妇万万没想到,杜春枝后来竟和王家的小姐有往来!” “对外,她们说卖布偶卖出天价,可谁知道她们之间有什么交涉?那些失踪的女子也有咱们青云县的,在这边踩点儿并进行哄骗的又是谁呢?” 刘谙一听,不由坐直了些。对啊,虽然王家离得远,但是来寻个小仇总是能办到的,为何这么久了,还任由杜春枝四处晃荡? 其实王家没找来,缘由还挺多的,说白了就是王老财没顾得上。但这会儿柳茵故意做文章,刘谙也愿意顺着这个思路想。 “大人,杜春枝状告王家嬷嬷或许是真的,但谁晓得后来会不会合作呢?毕竟在整个青云县,她杜春枝是最不会被怀疑的人!” “大人若是不信,不妨查一查,在王老财一家被捉前一天,杜春枝曾前往杨柳县送货,听说当晚还住在了王家。” 刘谙眯起了眼睛,“你说的可当真?” “千真万确!她头一天晚上还找人来宋家村送信,叫她女儿别担心呢!对了大人!” 柳茵越说越激动,“她原本是有儿子的,却非要在杨柳县认回个女儿。说来也是巧,她的养女竟然是王家的奴婢!” “一个小丫鬟而已,为何只见一面就要认亲?大人,这不合常理啊!” 刘谙眯起了眼睛,“嗯,的确匪夷所思。” “可杜春枝若是王家收买的、安插在我青云镇的暗桩,这便说得通了。” 刘谙一拍桌案,站起身来,“也就是说,她那养女和她是一党!” 柳茵低首敛眉,“大人明鉴。” 刘谙背着手踱了几步,“柳氏,你既然有所察觉,为何今日才说出口?” “回大人,之前只是觉得怪异,并没深想。更何况她是我夫君前妻,若是我报官,村里人难免说我是报私仇。” “可如今,你怎么又来了?” “民妇越想越怕,若她真是王家耳目,将我宋家村当成蛰伏之地,那我们这些村人岂不危险?她在村里开作坊,听说,她的铺子还要开到县里来,大人,一个只知种地的村妇,突然做起生意,这必是有人指点!” 刘谙捋着胡子点点头,“你说得在理!开个作坊,就能将村里的女子聚在一起,以后为她所用。那王仁只是个财主,背后必定有靠山,只要这靠山不倒,这些耳目还能为他所用!” 想到这里,刘谙啪地又一拍桌子,“事不宜迟!来人,即刻去宋家村拿人!” 柳茵见挑唆成功,还不忘给刘谙画饼,“若是直接送往府衙,大人便是大功一件。” 刘县令带人到达宋家村的时候,赵老六刚把第二趟船撑走,到县城已是中午,他到常去的饭馆吃饭。 天越来越热,老六没进包间,只选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六叔!六叔!” 赵老六听到喊声朝外看去,只见余庆气喘吁吁跑到楼下,随后楼梯传来脚步声,余庆呼哧带喘地坐到赵老六对面。 “六叔,春枝婶子,还有玲珑,被刘县令抓走了!” 赵老六皱了皱眉,“刘谙?他凭什么抓人?” “衙役说婶子跟王仁是一党,还说婶子去送货那天,刚好几名被卖的女子被送到杨柳县,他们说、说六婶送货就是送人!” “人抓回县衙了?” “没有!直接送往府衙了!” 赵老六当即起身,“找两匹快马,跟我去救人!” 第61章 香,真香! 衙役去宋家村抓人时,杜春枝是不肯跟着走的。凭他们说出花来,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谁也别想往她头上泼脏水。 只是衙役们凶得很,拿着锁链镣铐就要上前,赵老六不在家,杜春枝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能答应去府城的府衙受审。 她给余庆使了个眼色,余庆多精啊,慢慢退到人群后头撒腿就跑。 这孩子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赵老六,现在衙役没提到六哥,他最好是躲起来别出现。 否则若是被认出来,也是件麻烦事儿。 杜春枝见余庆跑没了影,心下稍安,说道:“民妇可以跟你们去府城,但刘大人目前只是怀疑,并没有切实证据定罪。民妇不上囚车,你们也不能用镣铐。” 衙役的班头姓陈,粗着嗓门道:“你是想跟着走?那什么时候能到府衙?” 杜春枝心道:我管你啥时候到,就你这半语子,事情都没完全讲清,谁知道后边还埋着什么雷? 我磨蹭磨蹭,拖延下时间,这才有机会弄清来龙去脉。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抓人?细节知道得如此详细,必定是身边的人,总要知道这人是谁。 陈班头骂骂咧咧,还是想绑人,秀才宋如松站了出来:“当我宋家村是好欺负的么?用镣铐叫做押解,杜婶子还没定罪,不能当作犯人看待。” 宋如松背着手,身板笔直像棵轻松,“我只是个秀才,但遇到不公,理当挺身而出!你们若是绑杜婶子,就把本秀才一块捆了吧。” 杜春枝在心里竖了个大拇指,秀才公这人品没得说,等以后中了举,定能做个好官。 就在这时,宋怀瑜也站了出来,“杜春枝是我宋家村的人,和离之前极少出门,怎会跟杨柳县王家勾结?这不胡沁么?这要是真的,我这里正也有责任,不如连我也捆上,省得你们再回来拿人。” 陈班头一看,这事儿不好办了。 杜春枝是个村妇,捆就捆了能怎么着?恐怕这一路也无人在意。但是里正和秀才不一样啊,人家啥事儿没犯,回头秀才大笔一挥写篇檄文,在文人之间流传,有碍大人官声! 陈班头眼珠子转了转,“罢了罢了,就用那拉货的马车,把杜春枝和杜玲珑带上。” 这个条件可以接受,杜春枝道:“我回去拿个包袱,好不容易去府城,我得采买些东西回来。” 陈班头:“……” 你是去下狱的,你还惦记着采买…… 杜春枝拉着玲珑跳上马车,秀才掸了掸长袍,一撩袍角也坐了上去。 里正老头也不含糊,“我是宋家村里正,宋家村的人被送往府衙,我得跟着,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陈班头无奈,也不敢再耽搁,带着人往府城。 队伍出发,杜春枝从包袱里摸出个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大饼。 “里正叔来一口?刚烙的,猪肉馅!” 宋怀瑜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赶紧接过来大口炫,边吃边赞,“香!真香!” 杜春枝又拿一个给秀才,“秀才公也来一个,这一路远着呢,别亏了肚子。” 宋如松也没客气,大口大口吃着馅饼。杜春枝也给自己和玲珑各拿一个,把陈班头等衙役馋得直咽唾沫。 杜春枝道:“玲珑别怕,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只管跟着娘,等这事儿一了,娘带你去府城买衣裳。” 杜玲珑点点头,“我怕啥,我命好着呢,要不是娘把我领回家,我现在就是王家名下的罪奴,哪还能坐在这板车上吃猪肉馅饼?” 几个人都笑出声,陈班头虎着脸道:“饼子还有没有了?” 杜春枝愣住,看了看空了的油纸包,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把手里最后一口递过去,“若是不嫌弃……” 陈班头气得打马就走,这几个人吃得也太快了,一个没看见全造了!猪肉馅饼啊,太他妈香了! 走到一个岔路口,有一队人马正等在那儿,衙役们护着刘谙的官轿,后面还跟着一顶小轿。 两个队伍汇合,刘谙的官轿走在前头,护卫的官差则多了一倍。 刘县令对里正和宋秀才一同前往不置可否,自己所辖范围内,宋家村穷得排在倒数,那里正说话能有什么分量?那秀才也仅是秀才,能翻出什么花来? 杜春枝她们坐的拉货车停在路边,官轿过去之后,那顶小轿也抬了过去,轿上窗帘被挑开,柳茵露出一张脸,笑吟吟地望着杜春枝。 这还有啥不明白的,她柳茵凭啥能做轿?还不是因为去了刘谙跟前“告密”? 杜春枝真是服了,柳茵攒了这么多事儿,一桩桩一件件的,还真让她穿起一个故事。 她能让刘谙信服,也算是有几分本事,毕竟在大户人家待过,比寻常村妇有见识。也难为她忍了这么久,这回一股脑说出来,应该是想一击即中! 这娘们能哄得宋家卖妻,从来就不是个善茬。 杜春枝心道:以前交手,坑你银子,拘你婆婆,但从现在开始,我要是被关被打被用刑,你柳茵也别想活! 柳茵高高在上,得意非凡,“姐姐为何这般看我?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星子来,唉,姐姐就要身陷囹圄,真是令人唏嘘。” “你唏嘘个屁!孩子都要生了,一点儿不积德;外室嫁进门,脸皮不好好搁;诬陷同村人,你下地狱拔舌!” 杜春枝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柳茵脸都绿了,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产,这时候惟愿平安,可不想听这些。 柳茵知道杜春枝嘴皮子利索,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转头对宋怀瑜道:“里正叔,您也别怪我多事,这次我替宋家村揪出隐患,可是大功一件。” “隐患?”宋怀瑜气哼哼道:“有隐患你不跟丈夫说,不跟里正说,却巴巴地告到县衙,这叫什么事儿?宋家村这么多人,都不能听你说个隐患?别叫我叔,我可当不起你一声‘叔’。” 柳茵被一顿抢白,气得把小帘拉上,心里暗骂:不知好歹的老东西,等杜春枝下了大狱,你也落不到什么好! 第62章 老六来了 县城到府城要走好几天,刘谙急着揽功,叫人快马加鞭先去府衙报信。 至于杜春枝母女,刘谙倒是不担心,即便没捆没绑,区区两个女流也跑不掉。 傍晚时分,队伍到达驿站。刘谙要了间上房,杜春枝和玲珑被分在二楼最里面一间,门口有人值守,夜里还要换班。 杜春枝关上门,她琢磨了一路如何自证,并极力回想上辈子这个时间点府城发生的大事件。面对审问的时候,最好能引导话题,让对方按照自己的路数来。 别说,她还真就想起府城的一件大事儿! 到了府衙咱就大大方方的,知府大人问啥答啥,平安脱身放在第一位,最好能把刘谙和柳茵拖下水。 她正琢磨着,窗户突然被敲响,杜春枝推开窗一看,赵老六双手扒着窗子上方朝里一荡,直接荡悠进来。 “你怎么来了?”杜春枝和玲珑吓了一跳,玲珑赶紧关上窗,小声道:“爹,你还会爬高呢?” 赵老六举了举拳头,“爹胳膊有劲儿。” 杜春枝低声道:“赶紧走,柳茵和刘县令没想起你,你怎么还往上撞呢?” 赵老六施施然坐下,声音也压得很低,“这会儿没想起,说不准明天就想起来了。” 杜春枝打开包袱,从另一个油纸包里拿出肉饼递给他,“我知道柳茵咋想的,她最想干掉的是我,但是不想得罪背靠砖窑的你。” “一是把你牵连进去,怕砖窑的人报复,二是还想攀着你和余有年。余庆他爹算是镇上的地头蛇,她打心眼里想跟你们攀上关系。” 赵老六不解,“你是我媳妇,她做这些事儿是要把你送进大牢,甚至想让你和王家一起问斩,还能指望我对她有好脸色?” 杜春枝笑了笑,“她一向成竹在胸。” 赵老六皱了皱眉,“他当我是宋垚?” 杜春枝戏谑道:“谁知道呢,反正她把你们当成一路货色。” 赵老六点点头,“回去我就捏死宋垚。” 玲珑抿着嘴直笑,给她爹倒上茶。赵老六犹豫着说道:“玲珑啊,我跟你娘……有点儿悄悄话要讲。” 玲珑马上起身,“我刚好闲得发慌,这就去找柳茵聊个天儿。” 杜春枝笑道:“悠着点儿气她。” “娘放心,不会把她气早产就是了!” 玲珑开门出去,赵老六搬着椅子凑近了些,“今晚子时我来接你,将你和玲珑送回去。府衙那边你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杜春枝摇摇头,“我知道你本事大,但是也别逞强,别把你自己暴露了。” 赵老六笑道:“你是担心我?” 杜春枝瞪眼,“我是担心我自个儿,柳茵编那套瞎话我不怕,但我怕被你拉下水。再说难得有机会去府城,我还想逛一逛呢。” “真想去?” 杜春枝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走了,我跟你们娘俩一起过去。” 见杜春枝又要反对,赵老六笑道:“你讲义气,我更不能看着你涉险,你我夫妻患难与共,同甘共苦,生死相依。” 杜春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快闭嘴吧你,老了老了没个正经!” 第63章 柳大婶子 此时,柳茵正在房里梳头。 她如今月份大了,按说应该在家休养才是。但借由王家的祸事告杜春枝一状,机会太难得,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 这一次,即便不能将杜春枝打成王家同党,也要扒她一层皮,最好是将她赶出宋家村,别让她在眼前晃悠。 凭什么杜春枝能住砖瓦房?凭什么她的墙上有大牡丹花?凭什么同样是再婚,她比自个儿有排场?凭什么她能开作坊? 不过是宋垚不要的女人,也敢整日招摇?! 柳茵正想着,听见了敲门声,开门一看正是玲珑。那小丫头嬉皮笑脸跟看守说:“只聊会儿天,我又跑不了。放心吧,我小细胳膊小细腿儿,不可能跟柳大婶子动手。” 柳茵听到“柳大婶子”这几个字,简直要发疯。 叫“柳婶子”也就罢了,加个“大”字是什么意思?自己好歹是读过书的,非要叫得这么土气吗? 那守卫不放心,“这位……柳大婶子是重要的证人,谁知道你安没安坏心。” 柳茵:“……” 玲珑道:“那就把门打开,我们说啥你都能听见,总行了吧?” 守卫觉得可以。 但柳茵不同意,她都打算睡下了,才不想跟小破孩唠嗑。 玲珑笑道:“柳大婶子,你的脸又白,褶子又少,脸上抹了啥?” 这话是柳茵爱听的,她犹豫了一下说道:“自然是那上好的香膏。” “大婶子买的是哪家的香膏?” “县里的胭脂铺就有,只是……”柳茵上下打量着玲珑,讥讽道:“恐怕你娘舍不得给你买。” 玲珑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呐?我也想香香美美的,娘整日顾着小作坊,也没空给我买这些。” 柳茵眼珠转了转,站起身来将玲珑拉进门,转头对走廊的守卫道:“我跟小丫头说几句女子间的体己话,还是关上门的好。” 她这样讲,守卫便也不再理会,反正一个老孕妇一个小姑娘,怎么不至于从二楼凭空消失。 柳茵拉着玲珑坐下,笑道:“你娘在乡下待久了,之前生的又是儿子,哪里知道怎么养闺女?我今儿走得急,没带那香膏,明儿若是遇上集市便买两个,分你一个就是。” 玲珑喜不自胜,“谢谢婶子,原来你是这样好的人!” 柳茵心里暗笑,面上却和颜悦色,“你娘选你做女儿,还是很有眼光的。瞧你这小机灵劲儿,她平日上街采买也带着你吧?” 玲珑点点头:“我娘不仅带着我,她还带着杏花姐姐,做布偶的用料和成本都说给杏花姐姐听呢。” 柳茵又问:“那做布偶的本事,她都教给你们了吧?” 玲珑看上去傻乎乎的,啥都往外说,“我刚学没多久,倒是杏花姐姐学得多些,寻常的小猫小狗、老虎兔子,都不在话下。我娘还给了杏花姐一本册子,也不晓得上面是什么,杏花姐拿着那东西,隔三差五就鼓捣出新花样来。” 柳茵眯着眼睛,心里好一番盘算。 杜春枝要是回不去宋家村,那小作坊总要有人接手。杏花虽学了些本事,但她拿不出给村人的工钱。不如自己接手,以免便宜了别人。 柳茵想到这里,幽幽叹了口气,“什么都教给杏花,你娘这人,对徒弟比对女儿还好呢。” 第64章 互相套话 玲珑听了这话,咬着嘴唇不言语,柳茵见状暗笑,马上说道:“我好歹也养过女儿,你若是有不懂的,来问我就好。” 玲珑点点头,赞道:“柳婶子的举止做派,比王家夫人还要端庄贵气,根本不像宋家村的媳妇。” 柳茵被她说得勾起往日思绪,叹了口气道:“我以前也是享过福的,只是我丈夫死了,我母女无依无靠,这才嫁到宋家村来。” 玲珑道:“他……生了什么病?” 柳茵目光闪动,“意外中风,就这么去了……他叔伯兄弟说我膝下无子,分了那死鬼的家产,还将我赶出了门……” “啊?”玲珑大为不解,“可是,我看婶子出手挺大方的,还以为你有家产傍身呢。” 柳茵叹息,“我拼死将嫁妆要了回来,不然,我们母女还会更惨……” 她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突然话锋一转,“玲珑,那砖窑的余掌柜常去你家吗?” “他不常来,倒是我爹常去镇上找他。” “可是我瞧着,余掌柜家的小少爷经常往你家跑呢,那小少爷说亲了没?” “这我就不晓得了,余庆哥哥便随余掌柜到咱们这边开砖窑,许是家里定亲了呢。” 柳茵笑道:“镇上就这一家砖窑,余掌柜出手大方,想来每年都进账不少。他家的小少爷又是独子,应该说个聪明玲珑的才是。” 话说到这里,柳茵及时收住,笑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娘该找你了。” 玲珑问:“以后我还能来找婶子说话吗?” 柳茵笑道:“那是自然,只是你娘向来不待见我。” “我不叫娘知道,咱们只偷偷的。” 柳茵笑着点点头,玲珑开门出去,朝那守卫眨眨眼,“你可瞧清楚了,我回去了哦。” 她回到杜春枝的客房,闩上门后赶忙汇报,“娘,你以前是不是说过,姓柳的女人手上有一大笔遗产?” 杜春枝点点头,那还是上辈子她找回来时,柳茵亲口对她说的。 “我肚子里怀着儿子,手里有亡夫留下的大把银钱,你觉得宋垚会怎么选?” 没错,柳茵说得明明白白,确实是前夫的遗产。 “娘,刚才姓柳的不停套我的话,我也顺便套套她的话。她说她丈夫是中风死的,家产让叔伯兄弟分了,她只抢回了嫁妆。” 杜春枝皱了皱眉,“不应该啊。” 上辈子宋垚父子考了一辈子也没啥功名,但是宋家过得无比滋润。宋真卿娶了黄玉莹,柳茵生了个男孩后做起了绸缎生意,在县里开了最大的绸缎庄。 宋垚叫人守着老宅,全家搬到县里去,住着三进的宅院。虽然是个老童生,却也被人尊称一声宋老爷。 柳茵若没有底气,怎么敢碰绸缎?而且柳茵跟宋垚谈谈风花雪月还行,做生意?她吃得了这个苦吗? 杜春枝越想越觉得不对头,玲珑把两人对话都复述了一遍,又道:“我怎么觉着,她在惦记余庆哥呢?” 杜春枝气道:“她就是在惦记,她这是嫌弃宋真卿,想给她闺女找更好的呢。” 玲珑轻嗤一声,起身去洗脸。 赵老六看了眼皱着眉想事情的杜春枝,笑道:“别琢磨了,不就是想弄清楚遗产和死因?我帮你查就是。” 第65章 一劈一个准 又能沾上光?杜春枝心里欢喜,不由竖起大拇指:“还得是我夫君,顶顶厉害的。” 赵老六睨她一眼,“溜须拍马倒是一个顶俩。” 杜春枝哈哈一笑,又道:“既然涉及侵吞财产,那柳茵亡夫的叔伯兄弟也要查一查。” “行。”赵老六一口答应,他起身推开窗,“我先叫人去查,明天一早到刘谙跟前过个明路,余下几日陪着你们娘俩。你放心,你我夫妻患难与共。” 杜春枝又掉了一地鸡皮疙瘩,见他跳了下去,赶紧关上了窗。 第二天吃过早饭,队伍整装待发。 先前刘县令和柳茵坐的都是轿子,难免走得慢了些。刘谙立功心切,想快些赶到府城,于是便换成了带轿厢的舒适马车。 这种待遇是不会带上柳茵的,刘县令的车里虽还有空位,但也不可能叫孕妇坐进去。于是,柳茵就得和杜春枝一起挤在平板马车上。 虽然也是马车,但是没棚没盖,一路被大太阳晒,旁边衙役们骑着马,车上的人还要吃灰。 柳茵十分委屈,自己跟杜春枝能一样吗?她皮糙肉厚的怎样都行,自己肚子大了,窝在那儿多难受。 她受不了这脏兮兮的车,于是笑着说道:“大人,民妇可以自己花银子雇车的。” 不用县衙出钱,抠门刘谙还有啥不乐意?于是衙役又找来辆车,就跟在刘县令后头。 刘谙正要上车,突然听见有人喊大人,循声一看,赵老六拎着把斧头站在路中间,跟个煞神似的。 刘谙直拍大腿,队伍走得太慢了,怎么还让他给追上了呢?他要是拿着斧头拼命,一大早的多晦气啊。 刘谙的情绪还是很稳定的,背着手硬生生逼出几分气场,“赵老六,你敢拦着本官?” 赵老六道:“大人,我昨日回家,不仅冷锅冷灶,老婆孩子全都不在,一问之下,竟然被大人带走了!大人不仅绑我妻女,还捉走我宋家村里正和秀才公,敢问刘大人,我妻子女儿有什么罪,竟受此羞辱?” 刘谙心道:里正和秀才可不关我事儿,是他俩自愿跟着的。 他懒得解释,手底下那么多衙役,自然不怕赵老六。 不过,刘谙可没忘端午节那次,知府大人拿出一张画像的事儿。这回他只图领个功,心里也清楚杜春枝这罪名有些牵强,否则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不抓杜春枝的丈夫? 府衙那边有柳茵作证,将杜春枝打成王家同党还是可行的。但赵老六出现就不一样了,知府大人认识他,当初还差点儿将他带到府城! 有了这一层,难免生出变数,于是刘谙摆了摆手,“大胆刁民,竟敢拦路!给我打回去!” 衙役们一听抄家伙就上,赵老六不慌不忙,拎起斧头一划拉,就砍折一根棍,再一划拉,又折一根棍。 不管划拉多少下,都一劈一个准。 眼看围观的越来越多,刘谙丢不起这人,急得大声道:“赵老六,你别不识好歹!” 第66章 你们身手不行 老六才不管那套,手里斧子轮成残影。他没下死手,只劈武器不砍人,要是衙役们逼近了,他就一脚踹翻,没一会儿就嘁哩喀喳躺倒一片。 杜春枝这回可开了眼,跟玲珑俩大声叫好,只见赵老六收了斧子,大步朝着刘谙的方向走来。 刘县令不由后退两步,大声道:“你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袭击朝廷命官?” 赵老六道:“不敢,草民只是觉着,大人手下的弟兄身手不行,无法保护我家春枝的安全。既然如此,我就跟着去一趟府城。” 刘谙气得直吹胡子,“原本没你什么事儿,你却非要往上撞,是活腻了吗?” 赵老六单手一撑跳上马车,坐到杜春枝身边。 杜春枝和玲珑双双举起大拇指,还让里正和秀才也跟着一起举。 赵老六朝里正二人一抱拳,“二位义薄云天,我赵老六记下了。” 刘县令气得一撩袍子上了前面马车,“好言难劝要死的鬼,你自愿被牵连,可怨不得别人!” 柳茵在旁边看了半天,笑着走上前来,问道:“六哥,昨日你回村,我家那口子找不到我,可是着急了?” 赵老六根本也没回宋家村啊,于是随口胡诌:“昨个没见宋垚找你,不过倒是听说,他老娘买了几斤猪肉,炖肉的香味儿飘得挺远,大晚上的全家出门消食。” 杜春枝笑得哈哈的:“赶紧上你的小马车吧,昨晚那炖肉,肯定没人给你留。” 柳茵翻了个白眼,气哼哼上了马车,刘县令一声令下,队伍又朝着府城的方向前进。 到了晚上,里正和秀才看着门口的老六,陷入了沉思。 宋怀瑜问:“你不跟你媳妇一间吗?” 赵老六笑嘻嘻往里走,“咱们爷们挤挤。” “谁跟你挤?”秀才老大不乐意,“谁知道你晚上打不打呼噜。” “我请吃酒,酒过三巡,你一准儿诗兴大发。” 这倒是可以,秀才同意了,里正也觉得爷们喝顿酒挺舒服。 于是赵老六叫了酒菜,三个人开怀畅饮。秀才果真写了诗,里正喝多了,把自己年轻时候和邻村小姑娘眉来眼去的事儿都讲了…… 而玲珑又跑柳茵那边坐了一会儿,回来就跟杜春枝汇报。 “她今日又套我话,说我爹身手那么好,为啥只甘心做个艄公?” 杜春枝道:“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马上就不当艄公了,我爹要去当打手,把她吓得眼睛直转,肯定是怕我爹报复。” 杜春枝笑得哈哈的,“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玲珑又道:“她以为我年纪小,好糊弄,其实我也套她的话呢,我当仁不让!” “哎呦,我家玲珑连成语都会用了?” “刚学的,”玲珑有些不好意思,“我故意夸她,说她之前嫁的是富贵人家,她便也多说了几句。她亡夫家里生意做得很好,叔叔伯伯各管一摊。她公公这一脉开酒楼,公公的兄弟一个卖瓷器,一个经营丝绸。” 杜春枝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第67章 攻击薄弱之处 黄玉莹她去世的老爹是开酒楼的?那柳茵做生意,也应该从这里入手啊,可她后来偏偏去开绸缎庄,这就有意思了! 打探到这么重要的消息,玲珑可立了大功。 杜春枝想了想,嘱咐道:“这便差不多了,以后不必再跟她往来。她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能挑唆宋垚将我卖掉,说不定也会对你下黑手。” 玲珑点点头,“我都听娘的,再不理她就是。” 如此过了几天,一行人马上就到府城。 刘谙火急火燎地想马上见知府,赵老六笑道:“急什么?午时打尖的时候,遇见几个从府城出来的,听他们说,明儿按察使会来,咱们不如稳妥一些,今晚先在城外休息,明早再进城岂不更好?” 刘谙问:“你怎么不早说?” 赵老六微微一笑,“这会儿说也是一样。” 刘谙心道:今天赶着进城的确太晚,能不能见到知府大人还是两句话,不如就听赵老六的,既能见到知府,还能在按察使跟前露脸。 拿定主意,他不由得又打量赵老六几眼:如此重要的消息,手底下这么多人没一个能听见,偏偏就落在他耳朵里,这帮不中用的酒囊饭袋! 队伍在城外休整,柳茵特意早睡,一大早起来描眉画眼,还换了套路上买的新衣。 她还故意在杜春枝跟前晃悠,“这回我可知道,什么叫黑白分明了。” 杜春枝完全不在意,“没错,人比人得气死人。” 柳茵笑道:“可别真气死了。” “我不气,我刚被抓走夫君就追过来,可不比别人家,媳妇不见了全家吃肉,哈哈哈哈。” 柳茵气得帕子都快拧烂了,杜春枝笑得可大声,“打嘴仗的关键,是攻击对手最薄弱之处,你说我黑我不在意,但全家吃肉你在意得紧哈哈哈。” 柳茵气道:“别得意,你们一家能不能回宋家村还未可知。” 杜春枝笑眯眯道:“一准儿能回去,回去就炖肉,烀猪头,蒸排骨!全家呼呼地吃,吃完在村里消食。” 柳茵气得转身就走,杜春枝在她后面喊,“你别馋,反正我也不会请你,要不你回家瞅瞅,看老太太给没给你留点儿。哎你怎么走了,再唠一会儿啊,你坚强大方识大体,肯定不跟我一般见识,更不会被我气小产哈哈哈。” 旁边的衙役们简直没眼看,这娘们说话太损了,虽然不带一个脏字,但是每一句都那么气人! 刘谙带着队伍进了城,到府衙门前特意打听了一下,按察使大人果然来了! 听说人刚刚到,正在和知府大人商讨公务,刘谙内心狂喜,老老实实在外面等侯。 宋怀瑜和宋如松都恭恭敬敬,赵老六倒是老神在在,时不时小声叮嘱玲珑几句。玲珑自打有了户籍,胆子也大了,人也有底气了,见到不明白的就问,赵老六知无不言。 “爹,府衙门口为何放两个大狮子?” “百兽之王,威严,公正,不可侵犯。” “这边的兄弟看着壮实,咱们县里的衙役为啥不抗揍啊?” “他们太能吃,又总是不操练。” 玲珑看了眼周围,“是有点儿懒,肚子都大得很,都快赶上柳婶子的孕肚了。” 众衙役:“……”你们父女聊天,非要带上我们干啥?就显着你爹武力值高呗?显他能打呗? 爷俩正说着话,里面有人出来通传,“青云县刘县令,里边请。” 第68章 为谁开太平? 刘谙率先进去,其余人等只能在外面候着。 宋怀瑜不停嘱咐杜春枝,“一会儿传咱们进去,你务必小心讲话,这不是咱宋家村,是衙门,记住没?” 他又嘱咐赵老六,“这个时候千万别跟知府攀关系,跟嫌犯有牵扯,哪位大人也不会高兴。这一次只需将事情讲明,能全身而退就好。” 你还真别说,到了关键时刻,当过多年里正的宋怀瑜还是很有经验的。 柳茵并没跟大家站到一处,她也知道没人愿意搭理她,酸溜溜地说:“里正叔,你们也别怪我,我是真心为了宋家村着想。这杜春枝万一勾结王仁,岂不是把大伙都连累了?” 宋怀瑜没言语,秀才说话了,“你是为公?未见得,私仇还差不多。” 柳茵下意识看了看赵老六,赵老六连正眼都没给她,“里正叔,等这事了结,该感谢的送银送粮,该算账的,我会一并清算。” 柳茵脸色一白,也不知为啥,她每次见了赵老六都打怵。她知道这人不好惹,可是不好惹的多了去了,她总能说得上话,拿到一些便利。 可赵老六他刀枪不入。 在村里也不是没打过照面,但这汉子从不主动说话,甚至有时连都懒得给眼神。自己有心攀谈几句,他却完全没兴趣。 柳茵不服气,他不曾正眼瞧过自己,却独独青睐杜春枝,凭什么呀?就凭杜春枝长得黑、性子泼、举止粗俗? 对于柳茵来说,赵老六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如今她将杜春枝告官,只怕是让他记恨上了。 柳茵琢磨着王家的案子,突然笑了,“这案子落在齐源府,王仁的同党自是抓得越多越好,相关之人都难脱身。但凡稍有株连,必定一并抓获。” 柳茵这样说着,都把她自己给说自信了,“到时候夫妻也好,乡亲也罢,怕是都要陪她掉脑袋呢。” 没人理她。 宋怀瑜想的是:我得把杜春枝保住,作为里正,自当维护村里的乡亲。村里人闹成见,那是关起门来闹,怎么闹都是宋家村的事儿。 但是,被打成王仁的同党,这是真能要命的!自己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把杜春枝的命保住! 秀才也如此想法,他也豁上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逼急了当堂辩论,也没什么不敢的。 赵老六自然知道他们二位的心思,拍了拍秀才的肩膀,“我去趟茅厕。” 赵老六当然不是真的上茅厕,他绕到没人的巷子,朝天上放了鸣镝。 不多时,有几人踩着房顶奔来,脚刚一沾地,立刻拜倒。 赵老六拿出一封信,“拿给郑端。” 说完再无二话,抬脚便走。 身后拜了一地,都不敢起身,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 按察使郑端正端坐堂前,知府张景在询问王家案件中的同党。刘谙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王家双生子的布偶就是证物,杨柳镇见过杜春枝的都是证人。 郑端皱了皱眉,有位衙役走到他身边,将一封信放在案前。 郑端打开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只见那信纸上写着: “胡虏未灭,当如何?怎样正衣冠、知兴替、明得失?为谁立心?为谁立命?为谁开太平?” 第69章 秀才的高光时刻 看到这几句话,郑端当时就是一激灵,霍地站了起来。 这振聋发聩的问题,是很多年前那个人问过的,当时的自己少年义气,被他深深折服。 这熟悉的字体就在眼前,郑端差点儿没控制住情绪。 知府张景和县令刘谙吓得齐齐回头,议论声止住,两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郑端稳了稳心神,若无其事地坐下,看着那落款摇了摇头。 这个名字……略有些离谱了。 他镇定地将信笺收起,问道:“赵老六是谁?” 按察使刚才一直未发话,刘谙心里很是没底,这会儿大人突然发问,刘县令赶紧回答。 “赵老六就是那嫌犯杜春枝的丈夫。” 郑端大为诧异,“他成婚了?” “女的刚和离,两个人就拜了天地,不仅如此,他们还认了个干闺女呢。只是老婆和孩子都是王仁一党,他也不见得无辜,反正跑不了他个卖小豆腐的。” 张景也站起身,笑着说道:“下官见过这个赵老六,他是宋家村摇橹的,刚瞧见他的时候,恍惚间我还以为是那位。后来一看他老婆,黑得要命又粗俗不堪,若是那位,怎么可能找这样的媳妇。” 郑端心里暗笑,对张景的话不置可否,张景小心道:“大人,是否提审杜春枝一家?” 提审?郑端心道:难不成还让你见他一次?有我在这儿,绝不会让他出现在公堂上。 张景不是说,“恍惚间以为是那位”,他已经恍惚过一次,不能再恍惚了。 郑端问:“张知府,一个摇橹的村民,怎么入了你的眼?” 张景尴尬地笑笑,当然不能说出真正目的,“今年的龙舟赛安排在青云县,下官去了那边,恰好遇到的。” 他滑不留手,郑端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们刚才说,宋家村里正,还有村里的秀才都来了?” “回大人,他们执意要跟来,妄想为杜春枝脱罪,真是一群刁民!” 按察使郑端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将宋家村里正和秀才带上来。” 衙役赶紧出去带人,张景小心翼翼道:“大人,杜春枝一家是否一并审问?” 郑端睨他一眼,张景连忙给自己找补,“下官失言,郑大人自有定论。” 不多时,宋怀瑜和宋如松被带了进来。 郑端道:“宋里正,杜春枝是宋家村人,有无可能替王仁做事?” “大人,绝无可能!杜氏在宋家村十多年,极少出门,别说杨柳县,连我青云县的县城都没去过几次,怎么跟王仁勾结?” 县令刘谙觉得自己被质疑,忙道:“大人,杜春枝一个多月前性情大变,从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妇变得出手豪绰,这其中必有缘由。” 郑端冷笑,“你觉得是那王老财找上了她?” 秀才作揖道:“大人,学生斗胆为杜婶子辩上几句,那王老财私藏兵器,又目无法纪贩卖人口,他信任的手下,必定是身手敏捷的恶徒,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能做什么? “杜婶子的确性情有变,只是这件事是前夫宋垚想将她卖到王家为先,她这才豁出去闹了一场。” “试问,杜春枝前夫宋垚,若不曾见异思迁做出丑事,杜婶子能跟他和离?和离之后,一个女人讨生活,不就得让自个儿变得泼辣? “她做玩偶是祖传的手艺,王家的女儿又喜爱这个,往来之间是正常买卖,跟王老财本人有何关联?” 郑端点了点头。 “几位大人,猜测杜婶子是王老财同党的,是宋垚新娶的妻子,然而这仅是猜测,其中细节经不起推敲。其实想弄清楚很简单,将王仁带上来询问,立刻水落石出!” 这个突发事件,县令刘谙完全没有料到。 他之所以同意带上里正和秀才,是觉得知府和按察使根本不会见他们。 即便会召见,这小乡村的老里正和迂腐秀才也必定怕得要命,未必敢来衙门,更没胆子为杜春枝辩驳。到时候,怕是连话都说不出完整的一句。 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人不仅敢来衙门,他们还是两个宋大胆!自己巴巴地把人带来,他俩却拼命往回捞人! 刘谙生怕自己白跑一趟,赶忙说:“里正和秀才并不完全知情,不如将那柳氏叫进来,她所知更为详尽。” 按察使郑端望着堂下,“宋秀才,你说当如何?” 宋如松突然被点名,惶恐之中还带着雀跃,“大人,那王仁就在此处关押,他有没有青云县的眼线,是否与杜春枝有关系,审一遍不就知晓?” 郑端要的就是这话,他要保证赵老六的安全,就决不能让他站到堂前。一旦争执起来,那一位收不收得住脾气,还真不好说。 郑端望向秀才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宋秀才说的有理,传王仁!” 接下来的事情走向,刘谙和张景完全控制不了。 刘谙是个芝麻官,在知府和按察使跟前谨小慎微,他是能接受的。可那宋如松是什么鬼?他仅仅是个秀才,按察使居然让他问话! 凭什么?秀才凭什么? 宋如松问王仁,“青云县有你的同党,你若现在招供,可保你家黄狗性命。” 经过几天审讯,王仁已被打得不成人样,但嘴还是硬的,“没有,青云县没有同党。” “你说谎,明明是个姓杜的女人,她帮你在青云县行骗!” 王仁趴在地上,眼睛转了转,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姓杜的!” 刘谙一听,立刻眉开眼笑。看吧,这秀才肚子里也没啥墨水,一通审问倒把杜春枝给折进去了。” 秀才义愤填膺,“杜氏替你经营茶馆,这地方鱼龙混杂,最容易传递消息。青云县前脚发生什么事,你后脚就知道得明明白白,我说得没错吧?” 王仁笑笑,还喷了口血,“既然被你们抓住了,那就是她的命,何必再问我?” “可是,那杜春枝才二十多岁。” “那又怎样?有本事你救啊,别说她二十,我家那两个还不到二十,不一样闹市斩首?” 第70章 雁过拔毛 秀才道:“你若真心疼女儿,就给她们寻一条生路,把背后的人说出来,她们便不必陪你送死。” 王仁沉默不语,秀才朝上面一拱手,“大人,我问完了。” 王老财被押了下去,郑端问道:“张知府,刘县令,如今你们还觉得杜春枝是同党?” 刘谙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在地里,“回大人,下官不敢。” “既然她跟这事没关系,也不必通传了,让他们一家自行离去就是。”郑端顿了顿,“至于那个柳氏……” 刘谙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好几圈,他早就想过,来府城一趟无非是两个结果。 一是杜春枝被定罪,那自己无疑是立了功的,这就是日后晋升的筹码。除此之外,自己还在知府和按察使面前露了脸,若是马屁拍得好,就有了向上的人脉,简直是一举两得。 第二个结果就如今天这般——杜春枝全身而退,显得自己狗屁不是。 刘谙已经预想到这一层,他早就想好如何应对。 所以郑端刚提到柳氏,刘县令立刻站了出来。 “大人,那柳氏是个啥也不懂的孕妇,她对杜春枝起疑,完全是为了宋家村乃至青云县的安危。宋里正,你说是不是?” 宋怀瑜不能说不是,他一个有威望的老头,不想把孕妇送进牢。 刘谙接着道:“柳氏虽闹了个笑话,初衷总是好的。她马上就生了,不如让下官带回去处置,该罚就罚,绝无二话!” 他这样一讲,郑端便也不再追究。因为王仁被抓以来,各种举报纷沓而至,其中有不少弄错的。 若硬要对柳氏问责,之前闹了乌龙的还要抓回来不成? 衙门里在唇枪舌战,在衙门外头,杜春枝一家和柳茵还在等着。 里正和秀才已经进去很长时间了,一直没有衙役来带人。 柳茵难免心焦,看杜春枝和赵老六说笑,嗤笑道:“府衙不比县衙,刘县令觉得乡里乡亲的,不曾拷着你,一会儿进了这大门,你怕是要戴枷了。” 杜春枝一个字都不想跟她说,柳茵又道:“玲珑,你过来,我把你辫子梳梳。” 玲珑摇摇头,“柳大婶子,我也得戴枷,就不去冲撞你肚子里的娃娃了。” 柳茵的脸白了白,这死丫头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罢了,反正今日之后,她们一家都戴枷! 就在这个时候,有衙役从里面出来,“杜春枝,赵老六,杜玲珑!” 柳茵心里一喜,他们要戴枷了! “事情已经查清,杜春枝并非王仁同党,你们可自行离去。” 杜春枝眨巴眨巴眼睛,虽然老六跟她保证不会出事,可她还是在心里留了个“万一”。 这可是府城啊,六哥要是能在这边说得上话,还用躲着知府张景吗?万一六哥的朋友没帮上忙,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不必抱怨也不必心焦,而且整件事也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她怎么也没料到,居然连衙门都不用进,就能解除嫌疑。这得是个多大的青天大老爷呀,办案真是又利落又公正! 刚才还是被衙役看管的嫌犯,这会儿就自由了哈哈哈! 柳茵见状,气得脸色发白,“这位官爷,您是不是听错了?放走的应该是我,不是杜春枝。” 那衙役道:“你是那个柳氏?” 柳茵心里一喜,以为叫自己去堂前作证,“奴家正是柳氏。” “刘县令叫你在这候着,你莫要随意走动。” 柳茵不明就里,只好留在原地,再看杜春枝,早就和赵老六杜玲珑一起走得没影了。 柳茵又等了两刻钟,刘谙才匆匆从里面出来,他朝柳茵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远处的茶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茶馆,有人领柳茵进了雅间。 柳茵着急问道:“大人,那杜春枝怎么给放走了?” “你说为什么?”刘谙脸色铁青,“她究竟有没有罪,你心里最清楚。” 柳茵的确很清楚,但是按她的推断,这种案子牵连的人多,上面得到的嘉奖也多。 前夫一家走南闯北,最是知晓里面的道道。玉莹他爹遇上一次剿匪,有无辜者被牵连进去,照|杀|不误,喊破喉咙也没用。 可是,杜春枝还没喊呢,怎么就给放了? 柳茵大为不解,“刘大人,府衙的大老爷不在乎人数,却在乎是否清白么?” 刘谙呵呵一笑,“不仅如此,大人还判你一个诬告,今日就要抓你入狱呢!” 柳茵吓了一跳,先前那些经验是听家里人说的,她没有真正经历过,所以刘谙一忽悠,她就有点儿慌。 刘谙道:“你先躲着,按察使那边应该还有余地。今晚本官还要去拜见,会尽力让大人信你无辜,只是……” 刘谙说着叹了口气,“请吃酒是要银子的,这里不比咱们小县城,宴请按察使大人和知府大人,酒席不能太寒碜。” 柳茵犹豫着说:“一百两,总够了吧?” 刘谙又是一声叹息,“一百两的话……还不如不请。” “难不成要二百两?” 刘谙站起身,“罢了罢了,你还是先躲上几日,千万别露头。郑大人忙得很,若是他忘了,你就捡条命,不不不,两条命!” 这哪行?万一郑大人没忘呢?自己躲着算怎么回事儿?这不成逃犯了么? 柳茵咬了咬牙,“大人说个准数,我也好有个计较。” 刘谙见她这么痛快,原本想说四百两,这会儿直接涨了价。 “除了吃酒,还要送二位大人些礼物,若是有五百两,就不会捉襟见肘了。” 柳茵皱了皱眉,“民妇身上没有这么多银子,就算拿出全部身家,也给不上。” 刘谙立刻黑脸,“那就别废话,来人,将这婆娘直接绑了送进县衙!” 柳茵一看他玩真的,吓得肚子一阵一阵地疼,她赶紧在身上翻找,数出五百两银票交给刘谙,“还请刘大人多多美言,柳茵感激不尽。” 刘谙见她手里还有银票,一把都抢过来,所谓雁过拔毛,一文钱都不给她留! 第71章 镇店之宝 柳茵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这叫窝火,而杜春枝那边,已经开始快快乐乐逛街了! 其实,杜春枝今日大受震撼。一个重大案件的嫌犯,居然连提审都没有,就这么被放回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说实话,这种事她两辈子都没见过。 所以赵老六的来头,怕是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吓人。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这一路上啥要求她都敢提,就想试试赵老六能不能办到。 “夫君,这条街上就属这个铺面好,能帮我盘下来么?” 赵老六头疼,“人家这是百年老店,生意红火着呢,不出兑。你真想在府城开店,前面那铺子合适。他们家生意惨淡,估计撑不了多久,盘铺面的时候还能压压价。” 他指着铺面的位置,又道:“那家是做扇子的,里面都不用大改,货架都能用。到时候只消打扫干净,布偶绢人往架子上一摆,即刻开张。” “六哥你挺懂啊!刚才从那扇子店走过,怪不得你多瞧了几眼,原来是做这个打算。” 赵老六笑道:“你不是早就念着要在府城开店铺?我不得记在心里,帮你把事儿办了?” 杜春枝不好意思地笑笑,“县城的铺面还没开起来,就开始惦记府城的,我是不是有些托大?” “无妨,六哥给你托底。” 趁着玲珑去买麦芽糖,杜春枝跟赵老六说,“盘铺面的银子有是有,只是小作坊还要周转,恐怕不太够,得跟六哥借点儿。” 赵老六直接拿银票给她,“都拿去,留我这儿也没用,我又没处花。” “说好了搭伙过日子,就不能占你便宜,等铺子开起来就还你。” 府城可比县城大多了,有些衣料和成衣样式县里都看不到。杜春枝上辈子在大户人家做事,那是相当识货。她采买了一大批做绢人和布偶的材料,等回去后,小作坊的工艺又要翻新了。 来都来了,成衣也买了一些。如今天虽热,但很快就立秋,家里几口人都没有新衣。在乡下以舒适为主,杜春枝就挑舒适保暖的,一家三口加上杏花,每人买了两套,额外又给余庆置办了一套。 她想了想,又给巧云和二根买了衣料,给教书的褚先生买了吃食。想着里正叔和秀才那么讲义气陪着来了趟县城,她便每人备了一份礼。 家里两个小丫头都是爱美的年纪,杜春枝便说:“玲珑啊,你去那边首饰铺里看看,有好看的绒花呀耳坠子什么的,给你和杏花买上几个。” 她拿了五两银子出来,只买些小玩意的话,怎么也能买上几件。不想赵老六大手一挥:“给老婆孩子买首饰,那得爷们掏银子。玲珑,爹跟你一起进去,看好啥就买啥。” 赵老六一手拽着玲珑,一手扯着杜春枝挎着的小筐,一起进了首饰铺子。玲珑看花了眼,却不舍得要,只挑了两朵小绒花便作罢。 赵老六皱了皱眉,“就要这个?” “只喜欢这个。” 赵老六笑了,当然知道这是孩子懂事儿,给自己省钱呢。他拍拍小姑娘的头,“等着啊。” 刚才凡是让闺女眼睛一亮的,他都给挑出来,让掌柜给包好。两对小蝴蝶,两只掐丝金手镯,两对珍珠耳坠,两只珊瑚戒指。 杜春枝看着直笑,一个糙汉子,给家里的小闺女挑首饰,这画面挺让人舒心的。 玲珑一个劲儿地说:“不要啦不要啦,有朵花就行,爹你别乱花钱,你多攒着点儿。” 赵老六执意给了银子,杜春枝心道:就没见过这么惯孩子的,别的倒也罢了,俩金手镯说买就买,把孩子吓得都不敢要。 她正要喊两人离开,赵老六指着柜里一只翡翠镯,说道:“这个给我媳妇戴上。” 掌柜吓了一跳,“客官,这镯子是镇店之宝。” “你拿出来便是。” 掌柜心里琢磨:看这几人的穿着,应该是买不起的。只是人不可貌相,万一人家是微服私访的呢? 再说了,他们一家虽没穿绫罗绸缎,掐丝的手镯不也一买就是两个? 万一呢! 掌柜小心翼翼将镯子取出来,杜春枝一看那质地,吓得赶紧拒绝,“我手腕子粗,戴不上。” 赵老六拉着杜春枝的手,亲自将镯子戴上,赞道:“很好看。” 掌柜赶忙说:“客官,这手镯要价……” 赵老六抬手制止,“银子带的不够,晚些时候叫人来取。” 掌柜的微笑凝结在脸上,杜春枝谨慎地将镯子褪下,还给那掌柜。 怎么就这么巧,楼上走下一个人来,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托着肚子,楼梯下得小心翼翼。 不是别人,正是柳茵。 柳茵浑身上下没几两银子,只够住店雇车,这些钱一点儿不敢随便花,不然她都回不去宋家村。 所以柳茵来首饰铺子就是干逛,啥都买不起。 连玲珑的小绒花都买不起! 她心里窝火,却要拿出贵妇的做派,在铺子里挑挑拣拣,试来试去,又说要到楼上喝茶,慢慢挑选。 其实是累了,想省出茶馆的钱。 这会儿天色有些晚,出门逛街的都往回走,店里的客人并不多。柳茵在窗边喝着茶,也算惬意。 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瞧见杜春枝从对面铺子出来,一家三口大包小包,每个人手里都满满当当。赵老六和杜春枝身后都背着大筐,里面的东西冒尖了。 柳茵眼睛冒着红光,帕子都快揉碎了,他们究竟买了些啥?一群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看什么都稀奇!买这么多东西怎么不被人偷了去! 她嫉妒得要发疯,只见那三人又朝首饰铺而来。 不是吧,还要买首饰?杜春枝配戴首饰么? 即便心里万般鄙视,她还是支棱着耳朵听动静,听到赵老六给家里俩丫头一人买了一个金手镯,差点儿没气早产了。 凭什么? 宋垚一家吃我的喝我的,送我的只有几首烂诗,可他们家呢?一个收养来的小丫头都戴上金镯子了! 她正生气,又听到赵老六要看镇店之宝,彻底坐不住了。 那镯子她一眼就看好了,虽然馋得要命,却问都不敢问,更别提试试了。 赵老六却让掌柜的拿出来,掌柜竟真的给他拿!杜春枝居然真的戴上了! 柳茵觉得,今天赵老六要是把镯子买下来,她被刺激得倒地就能生! 第72章 故人遥望 柳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结果赵老六没钱了,哈哈哈哈哈。 她这一高兴,茶也不喝了,也不占着地方歇脚了,提着裙子下楼,扬声道: “泥腿子也来买首饰,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兜里有几两银子。掌柜,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店里放,这镯子被村姑戴过,正经客人可就不愿买了。” 掌柜也没惯着她,“您这正经客人挑了半天,想买哪件首饰啊?” “还没挑好呢,”柳茵指了指那镯子,“拿出来我试试。” “不好意思客官,这是小店的镇店之宝。” “那又如何,她都戴了,我为何不能?” “他们买了两个金镯子,您真想试的话,也买俩金镯便好。” 柳茵气得脸通红,极度尴尬之下,一跺脚跑了。 掌柜叹了口气,“骗水骗茶骗桌椅,这就是个白嫖的!” 杜春枝大笑,带着爷俩离开首饰铺,又去买蜜饯和干果。 等他们回到客栈,秀才和里正也回来了。杜春枝将礼物送上,赵老六更是豪爽,要请他们去醉仙楼吃酒。 杜春枝正想听听府衙是如何断案,但玲珑累了,想在客房睡觉,顺便稀罕稀罕自己的新首饰。 杜春枝就想留下陪闺女,赵老六道:“玲珑,县里的饭馆可不比府城,回去以后杏花问你这边酒楼什么样,有什么没见过的菜,你可一样都说不出来。” “我去我去,”玲珑放下东西便往外走,“我爹喊我去,我能不听吗?我要是躲懒,娘还得陪着我,那就是我不对了。” 赵老六被逗得哈哈笑,带着大伙吃酒去。 等人都走了,最里面的客房悄悄开了门,柳茵扶着腰从里面走出来。 都走了,都去吃酒了,还是在府城最大的醉仙楼! 我晚上就吃了一个包子!!! 她偷偷摸摸走到杜春枝门口,如今手里不宽裕,若是能拿到那两个金镯子,拿去当铺也能换些银子,回去这一路可就舒服多了。 她想了想,招手喊来小二,“你知道的,我跟这间客房的住客是一起的。我有东西忘在她屋里,他们一家不在,小二哥能否行个方便?” 小二怕担责任,“小的不敢开门,还是等这几位客官回来再取东西吧。” “不行啊,如今我月份大了,总是肚子疼,我的药放在她那儿,这会儿疼得厉害……” 小二一脸为难,柳茵俩眼一翻就要晕倒,本是装一装,没想到突然被人扶住。 这是个劲装打扮的年轻人,他凭空出现,如鬼魅般悄无声息。 年轻人道:“小二哥尽管去忙,这边有我。” 小二巴不得如此,一边说着“好嘞”一边跑下楼,生怕跑慢了那孕妇讹人。 柳茵觉得眼前这位说话虽和气,眉眼间却带着煞气,心里有些害怕,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年轻人放开柳茵,“这层楼的护卫。” “不过是个客栈,却弄出这么吓人的阵仗!”柳茵心知偷镯子无望,转身灰溜溜地回去。 赵老六一行人到了醉仙楼,并没去雅间,而是寻了个显眼的散座。 宋怀瑜今日格外高兴,老爷子喝了点儿酒,话就特别密。手舞足蹈地学秀才当堂辩论,又学秀才对峙王仁。 宋怀瑜一个劲儿地竖大拇指,“此子必有一番作为,我宋家村有此能人,真是祖上蒙荫!” 秀才被夸得满脸通红,忙将里正也夸赞一番。老爷子得意非凡,胡子都翘起来了,“我也是在按察使大人面前说过话的人,这件事我能吹到进棺材。” 众人大笑,这时,旁边一桌来了几个人,皆穿着便服。其中一人频繁向这边看,赵老六瞧见,朝那边点了点头。 宋怀瑜吓了一跳,刚想起身行礼,被人按住肩膀。 宋怀瑜赶紧朝那边点点头,明白了,按察使大人微服私访,不能暴露大人身份。 两桌皆不动声色,杜春枝察觉到怪异,便朝那边偷偷看了一眼。 一看之下,她大吃一惊! 从这一刻起,杜春枝心里就直突突,菜也没怎么吃。旁边那桌上了酒菜,这边的里正和秀才击节而歌。 那位大人端起酒杯,遥遥朝这边举起。 赵老六端杯回应,两个人都干了。 由始至终,两人没说一句话,也只喝了这杯酒。杜春枝却觉得,今晚这顿饭似乎就是为了这一面,这一杯。 晚上回到客栈,有人送来一匣子东西,赵老六瞥了一眼就交给杜春枝,“老友给的盘缠,收着吧。” “是酒楼那位大人给的?” 赵老六点了点头,杜春枝心里掀起滔天巨浪。若不是今晚遇见,她差点儿忘了,当下齐源府的按察使就是郑端啊! 等玲珑睡熟了,杜春枝坐到喝茶解酒的赵老六对面,“以前你瞒着身份不叫我知道,我也怕被你灭口,不敢问也不想问。但是今日,我却想问个清楚。” 赵老六正琢磨着怎么说,杜春枝又道:“你不说也行,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 杜春枝开窗看了眼天上,“今晚是上弦月,还没到时候。就在这个月的满月,齐源府的府城会发生一件大事儿!” 赵老六给她倒了杯茶,问道:“离满月还有七八天,你竟知道那时候的事情,你能预知?” 杜春枝借坡下驴,“没错,我这几天总是做梦,那些梦还是连着的,跟真的一般。我梦里还想呢,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直到我看见邻桌的那位大人。” 赵老六不由失笑,“你被带到府城,若一步走错,就会陪着王仁掉脑袋!你不梦自己,却去梦不认识的人?你的预知梦,完全不讲道理。” 杜春枝也觉得这说法牵强,但她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吧。 她喝了口茶,缓声道:“如今是七月,我梦见月圆之时,齐源府有一位男子,外出吃酒时身首异处。这男子四十多岁,下巴上有颗痣。 “在我的梦里,杀手是一位女子,她扮作一位弹琵琶的歌女,唱着家乡的小调。那男子听了曲子,将那歌女喊到跟前,请她唱曲,还给了不少赏钱。” “咔”,赵老六的茶杯碎了。 他缓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即便听到家乡小调,他也不会这样做,究竟是什么缘由,让他特意找那歌女过来?” 第73章 你怕不怕 杜春枝轻声叹息:“若是……那女子长得像郑大人走失的女儿呢?” “竟是这样?”赵老六沉默半晌,说道:“若你是奸细,绝不会在我眼皮子底下装这么久;若你不是奸细,那便只是宋家村没出过远门的农妇,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郑端的过往。” 杜春枝小心地问:“你都这么说了,是相信我的梦了么?” 赵老六不置可否,杜春枝叹口气又道:“都这么多天了,若只是梦里的陌生人,我是万万不会讲出来的。即便我到了该抱孙子的年纪,梦到一个陌生男子,讲出来也是很难为情的! “可是,郑大人为官清正,让我免于牢狱之灾,我便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人遇险。” 赵老六问:“你性情大变,不肯按下卖身契的手印,跟宋垚和离,都是因为做了预知梦?” “对呀!我在梦里下场那么悲惨,踹死宋垚都不解恨!” “你突然跑到杨柳县收养玲珑,也是因为做梦?甚至于,你去给王仁的女儿送货,故意留在王家,也是被梦境指引?” “玲珑在梦里救过我,后来被害死了,我不能不管。” “那么有关郑端,你还梦见过什么?他的来历,仕途,友人,梦里是否有所指?” 赵老六这人,真是一点儿都糊弄不了哇。 杜春枝将上辈子听说的消息整合,简单几句便讲明来龙去脉。 “郑大人原本是正二品都御史,只因几年前的一件大事,被今上迁怒,两年内将郑大人一贬再贬。今年,他刚好在齐源府做按察使。按我梦里的说法,不久就会被奸人所害。” “害他的人,出于什么目的?” “我也不甚清楚,应该是跟大案有关。六哥神通广大,定会找出缘由。” 赵老六暗忖:杜春枝之言匪夷所思,倘若她说的是真的,眼下不就有一桩大案? 郑端在找王仁背后的靠山,若这人不想被挖出来,自然会对郑端下手。 刚好今天,王仁想换他两个女儿的性命,极有可能招供! 赵老六突然问:“关于郑端的预知梦,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早在去王家交货之前就开始了,一直断断续续的,说不上哪天会梦见。” 赵老六神色严肃,“那你梦里,可曾有端了王家老窝的情形?” 杜春枝摇摇头,“没有,六哥陪我去杨柳县是突然决定的,那时候,我在梦里已经看见郑大人赴任,也看见了郑大人遇刺。” 赵老六突然起身,“我且信你的说辞,但这里有个偏差。他在查私藏兵器案,现在是,在你梦里也是。至于王仁的靠山,也一直都在。预知梦里没有你我,郑端要靠自己察觉;但梦境之外,却是我们出现,提早捉了王仁!” 杜春枝心里咯噔一下,完犊子了! 六哥分析得有理,如果所谓的这桩大案就是屯兵,那上辈子完全没有自己参与,可能查得也没有这么快。 而这一次有六哥,是六哥发现王家的秘密,将案发时间提前了! 不不不,是将整个案件的顺序颠倒了,毕竟上辈子,自己在王家做了好几年工,直到自己再次被卖掉,王家也是好好的。 这一次,是从王仁这边案发,而且是在月初!那么屯兵器的主谋已经感受到威胁,原本月圆夜的刺杀,很可能会提前! 显然,赵老六也想到这一层,他也没打算瞒着杜春枝,朝窗外喊了一声,“备马,随我去找郑大人!” 说完他便推开客房的门,想了想,又对杜春枝道:“等我回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后半夜,赵老六丑时末刻才回来,衣服上沾着血迹。 杜春枝吓了一跳,“你没事儿吧?受伤了没?我去找点儿药。” “没事儿,是别人的血。” 赵老六迅速换衣,杜春枝也不含糊,将换下来的衣物放在盆里,上面胡乱加了条绞头发的大毛巾,一起端到楼下去洗。 天正蒙蒙亮,客栈的院里一片安静,其余房间的客人还在安睡。小二正趴在一楼桌上睡觉,听见声音抬起头,打了个哈欠问:“杜婶子,这么早就洗衣服?” 杜春枝笑道:“天太热了,出了一身汗,赶紧将衣服洗净,爽爽利利地回家。” 小二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倒头又睡下了。 周围只有鸟叫,晨间薄雾蔓延。杜春枝来到水井旁,打水过了遍衣服,浸出些许血迹。 她将水倒进沟渠,又提了一桶水冲刷,水迹和沟里的泥浆混在一起,彻底看不清颜色。 至此,她才松了一口气。 人在外地,带血的衣物是不能扔掉的,这太冒险。 放在行囊中更不行,万一遇上搜身盘查,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她只能下楼,将衣服上的痕迹洗去。 眼下衣物上已经看不出端倪,她利落地将衣服洗净,端盆回房,将衣服搭在房内晾上。 赵老六一夜没睡,此时也不想休息,一直坐在椅子上等她。 “杜春枝,你怕不怕?” “怎么不怕?我怕得要死!”杜春枝顿顿顿喝了一大杯茶,“我怕被你牵连送命,这才赶紧毁掉证据。什么人呐,办完事儿还得我来收尾。” 赵老六笑了,拉开椅子让杜春枝坐下,“你莫怕,我身上溅的血,是刺客的血。” !!! 杜春枝差点把茶盏摔了,“你真遇上刺客了?” “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刺客,眉眼的确像郑端的女儿,下手也是狠辣无比。” “就在今晚吗?” “没错。” 杜春枝连喊几声“阿弥陀佛”,她抚了抚心口,问道:“郑大人怎么样了?” “他没事儿,我们及时赶到,刺客不曾得手。” 杜春枝大喜,高兴地在地上绕了好几圈,把赵老六都绕晕了。 这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并睡了个好觉的玲珑醒了过来,见爹娘都在桌前坐着,孩子十分诧异:“你俩起得这么早?” 杜春枝笑道:“不早啦,这要是在宋家村,早就有人出门割猪草了。” 第74章 猪脑子都该猜出来了 吃过早饭,杜春枝喊上里正和秀才,大家收拾好行囊,一起回宋家村去。 来的时候,大伙是跟随县令的队伍,一路上虽然辛苦,但安全有保障,吃喝住店也不用发愁。 如今刘县令还要在府城盘桓几日,大伙都急着回家,何况又买了那么多东西,有的吃食怕坏,便商量着先走一步。 作为村里的话事人,里正不会落下任何一个。他去喊柳茵一同回村,虽然柳茵这人不地道,但那是个孕妇,里正总不能将她一个人丢下。 回头宋垚家跟自己要人,都没法交待。 柳茵却不肯跟大伙一起走,她说有亲戚捎了信儿,要专门来府城看她,她晚几天再回宋家村。 里正一大把年纪,经验老道。责任他是不担的,叫柳茵亲手写了封信给宋垚,他身上揣着这封信,谁也没法甩锅。 老头还寻思呢,回去这一路得自己掏钱,能省则省,自个儿还跟秀才一起坐板车。没想到赵老六雇了两辆带厢轿的舒服马车,原来那辆“押解”杜春枝的车用来拉货。 这下把老头乐的,回去这一路挺享福啊,这不得在车里击节高歌! 杜春枝笑着调侃,“里正叔,您昨晚还没唱够呀。” 宋怀瑜笑呵呵的,“叔心里慷慨激昂,不唱难受。” 一行人在欢笑声中出发,没走出多远,果真有人盘查。 原来今天一早,城中各大要道就设了关卡,城里到处都在传,昨晚城中出现刺客,为了确保百姓安全,设卡盘查。 宋怀瑜叹了口气,“我估摸着,出城之前至少被查两回,到城门口还得有一次,今儿怕是走不了多远。” 老头担心的很有道理,但没想到的是,按察使大人特意派了一队人马,送宋家村一行出城。 大伙都聚在马车旁边,朝护卫队作揖感谢。这种时候,饶是老成持重的里正也忍不住兴奋,“秀才,郑大人为何专门派人护送?是不是昨日你我一身正气,备受大人青睐?” 除此之外,秀才也想不出别的缘由,笑笑说道:“得大人看重,是你我之幸。” “咱们回去以后,十里八乡都得服气!这回呀,可以一直吹到我儿子进棺材。” 杜春枝笑得哈哈的,“几辈子都能吹,吹到十九代以后。” 宋怀瑜被秀才扶上车,这叫一个美滋滋,“我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昨晚按察使微服私访,就在咱们旁边坐着。你说为啥他坐在那儿,还不是乐意看到咱们?秀才啊秀才,你以后前途无量啊!” 秀才没这么飘,谦逊极了,“郑大人阅人无数,身边有才干的比比皆是,我只是个秀才,哪敢得大人青睐。” 老头捋着胡子,仿佛还是昨晚微醺的状态,一路大声唱着歌,可有劲儿了。连护卫队的人的都说,这老爷子精气神真好。 郑端的人将马车送出城便回去复命;老头唱歌唱累了,没多久就打起了呼噜;秀才心情激荡,拿起笔写文章;前面马车上的杜玲珑,正在稀罕自己的金镯子。 “爹,我是不是身上有啥东西被开光了,怎么一夜之间就不一样了呢!就像做梦似的,我居然有金镯子,我怎么会有金镯子呢?” 杜春枝笑道:“你有这镯子,是因为你有个愿意给你买镯子的爹。” 玲珑还是难以置信,“我怎么有这么大方的爹呢?我原来的爹天天打我,还骂我赔钱货,将我卖到王家换银子,然后一夜之间,我又有了个好爹!” 赵老六笑得哈哈的,“你有好爹,是因为你先有好娘。” “那是,”玲珑乐呵呵地抱着杜春枝的胳膊,“我娘把我领回家,我就变成了一朵花。” 到了晚上,一行人照常打尖住店。玲珑将稀罕了一路的首饰放好,早早就睡了。杜春枝热得睡不着,又跑到水井旁洗衣服。 赵老六也下楼,蹲在一边陪着她。 “春枝,在你那梦里头,我出现过吗?” 杜春枝摇摇头,“没有。” 见赵老六一脸失望,杜春枝又道:“但是我知道,郑大人唉京城是被什么事儿牵连的。” “这你都能梦到?” 杜春枝点了点头,小小声道:“荣亲王解甲,离京不知所踪。” 赵老六微微眯眸,“荣亲王?” “没错,今上的皇叔荣亲王,离京时年近四十,在兄弟中排行老六。” 赵老六大笑,“那你觉着,这位皇叔还在世上么?” 杜春枝用棒槌打着衣裳,笑道:“凭啥不在世上啊,平藩,灭虏,驱逐蛮夷,哪件事不是他亲力亲为?今上坐了宝座,却无故猜忌,没想到皇叔交了兵权,仰天大笑出门去,从此采菊东篱,野渡横舟。” “杜春枝,你这叫不识字?” “我早都不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梦里学的呀,我这一天天的,白天要教徒弟,要管小作坊,还要给你做饭。晚上沾枕头就睡,睡着了还要读书写字,我可太累了。” 赵老六笑道:“我已经知会里正,回去之后便将摆渡的活交给别人,一心帮你办作坊,开铺子。” 杜春枝冷笑,“你帮我?我哪里敢用?” “怎么就不敢?以前不也是照用不误?” 杜春枝将衣裳翻了个面,“以前是以前,那时候我以为你是被通缉的,如今不可一样,六哥不是一般的六哥,是跟荣亲王一样年岁、知府亲自到县里寻找、同样排行老六的六哥。 赵老六笑眯眯的,“你都猜出来了?” “猪脑子都该猜出来了!六哥随便出手就是俩金镯子,特意去酒楼,就是为了跟老友见面,住在客栈也能随时能叫人备马,半个晚上就能救出郑大人!” 杜春枝又将衣服翻个面,“我的这位六哥,可真不简单啊。” “别捶了,这衣服都要被棒槌捶烂了。” 杜春枝干脆将棒槌扔到一边,“我说余有年砖窑里的后生怎么都那么带劲儿,都是你的部下吧?” 第75章 摇橹爹和富商爹 赵老六小心翼翼地解释,“那只是曾经的部下。” 杜春枝一巴掌拍在洗衣的大石头上,拍得手都红了,“看似抛却一切远离纷争,部下却在镇上有据点,你这算什么归隐?!” 赵老六帮她打了桶水,“这并非我本意,是余有年自个儿找来的。” “别扯这些,我不信。”杜春枝揉了揉拍疼的手,“看来是张知府得到些蛛丝马迹,费尽心思想将你找出来,甚至将龙舟赛放在青云县,借这个由头亲自盘查。张知府都没把你挖出来,余有年怎么就能找到?” “他是我兄弟,自然和张景不同。” 杜春枝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这个时候又扯上兄弟情,就你和余有年心有灵犀、心照不宣、心领神会呗?” 赵老六闷声笑,“好,都是我的错。” 杜春枝气哼哼的,抓起衣服又用起了棒槌,赵老六觉得,那棒槌砸得邦邦响大概,是把那件衣服当成他来敲打呢。 杜春枝捶着衣裳说:“怪不得在村里不吱声不吱气儿的,原来只是在此隐居,人家身份尊贵,可不想跟村里人有太多瓜葛。” 赵老六连忙解释:“你这是冤枉我,我总不能跟大伙一样,端着碗在树下边吃边聊家长里短。” “怎么就不行?来都来了,难道家长里短没趣儿吗?” “有趣的,可我又不是赵寡妇。” “但你俩都姓赵!” 说完,杜春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人家赵老六以前是皇叔,虽然交了兵权,但脑子里想的可能都是布防、摆阵、用哪员大将,让谁劝谏今上,谁押运粮草谁做先锋…… 让他跟村人聊八卦,确实是为难他。 杜春枝其实也没啥气可生,就是被瞒了那么久,想吐槽一下。 自己这算是什么命啊! 怕被灭口,同意跟赵老六做假夫妻,期间害怕被牵连,整日提心吊胆。 后来觉得六哥人挺实诚,出手也大方,觉得先苟着也行,结果呢! 他夸擦一下摇身一变,成了归隐田园的六皇叔! 说命好吧,怕他那个坐上高位的大侄子发难;说命不好?开玩笑呢,遇上放债的能给撑腰,能往京城送布偶,身边随时有人保护,不愁吃不愁穿,没事儿就给塞银票,还给孩子买金镯子! 这能叫命不好? 杜春枝心道,现在倒是不必担心被余有年灭口了倒是真的。 再说,宋家村地方不大,但凡来个外人,全村都会知道。再加上有砖窑保驾,除非出远门,否则几乎不用担心被暗杀。 别的暂且不说,此次出门,赵老六往窗户外喊一声就有人听命,这还看不出来吗,他身边有暗卫! 咱何德何能,也过上有暗卫保护的日子了? 杜春枝想着跟他成婚前后的事儿,又生出几分感慨。 “怪不得端午节那次,你送了长命缕和沙蜜,这不就是你的习惯么!” 每到端午,皇帝会送臣子夏衣、扇子、百索长命缕、沙蜜、粽子和银器。 当时杜春枝送了他粽子,赵老六的回礼完全按京城的方式给的。 人家送了粽子,他便不好再回粽子,银器、夏衣、扇子也都不合适,可不就剩下长命缕和沙蜜? 果然,一提起这茬赵老六就笑,“我是粗人,也想不出别的什么。” “那你前几年在宋家村,端午是怎么过的?” “我是外来户,又住在村口,平素也不太讲话,端午过不过的也没什么差别。” “明白了,你是人缘不好。” 杜春枝又想起件事,“怪不得成亲之前你跟我谈条件,说能帮我换户籍,原来你是真能换呐!” 她开始碎碎念,“我真是胆儿肥了,竟然占着床让您老人家睡在小榻上,多不合适呀。您以后再也不用委曲求全,我保证把您照顾得妥妥帖帖。换床!这床我不敢占,回去之后全让给你。” “其实……也不必如此。” “不行,如今您就是我的大东家,您舒坦了,我的日子才美。” 赵老六暂时不跟她争论床的事儿,笑着拿出一个锦盒,“别气了,答应送你的,你收好。” 杜春枝没反应过来,诧异地看了赵老六一眼,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吓得手抖,连忙把那盒子捂住。 “六哥,你真把人家的镇店之宝给买来了?” “爷们一言九鼎,说了送,就不会食言。” 杜春枝不要,“还是留着吧,等咱们和离后,你找个可心的女子做夫人,送给她多好。” 赵老六道:“这就想和离?京城的户籍不要了?各处的铺子不开了?给小郡主的布偶不捎了?祖传手艺不想变金字招牌了?天天念叨要好好利用我,这还没榨干呢,和离多不划算。” 杜春枝道:“这不是怕你算总账嘛。” 赵老六笑道:“不跟你算账,这镯子送了你,就绝不会追回。寻常夫妻间也会送些小东西,你何必如此介意?” 杜春枝道:“这是小东西吗?这东西可太大了!这是府城首饰铺用来镇店的!” “那你就用来镇宅。” 杜春枝噗嗤一声笑了,也不扭捏,将镯子收了起来,“谢王爷赏,民妇定当竭尽所能,为王爷分忧。” 赵老六只是笑,随她怎么说,收下了便好。 杜春枝突然反应过来,“六哥想隐居,为啥不再摇橹隐,却要变成富商隐?” “之前是小隐隐于野,如今打算大隐隐于市。” 杜春枝大为不解,“这又是为啥?” “玲珑过几年就要说亲,有个富商爹,总好过摇橹爹。” 杜春枝笑得哈哈的,“多谢六哥,我们玲珑也是跟着沾光了。” 赵老六正色道:“不管怎样,我总得说声谢。郑端于我,不仅是左膀右臂,更是情同手足。他这条命是你救下的,赵泽无以为报。因此—— “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 杜春枝揶揄道:“王爷面前可不敢放肆,这个人情先留着,我以后好求个大的!” 赵老六笑出了声,杜春枝衣裳洗得差不多了,用清水透了几遍,拧好放进盆里。 第76章 听里正讲那府城的事情 赵老六帮她拎着棒槌,刚拿起来,发现都捶裂了。 “你这是有多恨,再来几下这东西就断了。” 杜春枝笑得哈哈的,“对了,这次里正叔和秀才没少帮忙,王爷可不能假装不知道。” 赵老六笑道:“你放心,他们护我妻女,赵泽知恩图报。” 一行人归心似箭,路上快马加鞭,几天后回到了宋家村。 还没到村口,就让那几个半大小子看见了,哇哇地大声叫喊,围上来叽叽喳喳问来问去。 里正挨个给发了块麦芽糖,小小子们把糖塞进嘴里,甜得嗷呜嗷呜怪叫,就像进了妖怪窝似的。 他们满村疯跑,“秀才公带着里正叔回来啦!里正叔带着糖回来啦!” 另一个喊:“赵老六和杜婶子回来啦!杜玲珑也回来啦!” 下一个想了想,扯着嗓子道:“杜玲珑戴着花回来啦!” 平静的宋家村立刻跟炸了一样,全村老少都往村口跑。杜春枝的房子离村口最近,杏花第一个冲出来,看见师傅一家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还以为你们回不来了呜呜呜。” 玲珑赶忙安慰,“这不都好好的吗,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儿。” 杏花哭得声音老大了,“我都打算变卖家产,去府城给你们收尸了呜呜呜。” 杜春枝赶紧把孩子拽起来,杏花硬撑了这么多天,力气一下子卸掉,脚都软了,干脆就坐在地上哭,抽抽搭搭的还不忘汇报: “师傅,咱们小作坊好着呢,我每日结算工钱时说,好好做工我师傅就回来得快,连赵寡妇都不偷懒。” 杜春枝夸道:“都是良善人,我徒弟也厉害得很,作坊管得比我都好呢。” “周秀才的《制偶图》快画完了,师傅和师公没在,也被画得栩栩如生。” 赵老六也夸:“看来那周秀才,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杜春枝不由腹诽,也不知当初是谁,非要说周秀才画得不好,气得秀才差点炸庙。 她又一转念,人家是六皇叔,好东西见得多了起来,他拿周秀才跟画圣比,这可怎么比? “师傅,我天天晚上做绢人,做得可好了。玲珑被落下一大截,怕是撵不上我。” 玲珑笑道:“姐,我给你挑了首饰,你再带带我。” 杏花噗嗤笑了,拽着玲珑的胳膊使了把劲儿,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赵寡妇从里正那边挤过来,用胳膊肘怼了杜春枝一下,“府城好玩吧?” 杜春枝道:“我是去吃官司的,搞不好要掉脑袋,又不是去玩儿的。” 赵寡妇锲而不舍,“那你给我捎了啥?” “给你买了大倭瓜。” 见赵寡妇一脸失望,杜春枝笑道:“给你们买了府城时兴的帕子,绣工极好的,咱们作坊人人有份。” 赵寡妇立刻开心起来,然后又到处宣讲。 远远地,巧云和二根急匆匆往这边赶,二根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已经离了拐,只是还不能走得太快。 这心里急,腿脚又跟不上,两口子急得够呛。村里一个后生看见,直接把二根背起来,紧跑几步将人送到。 巧云拉着杜春枝又问这又问那,听到没用刑,她松了口气;听到秀才当堂辩理,巧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听到府城的大人派护卫队送大家出城,巧云直呼“青天大老爷”。 这次的事件对宋家村的村民来说,冲击太大了,好多人都围在宋怀瑜周围不走,听里正讲那府城的事情。 宋怀瑜念叨了一路“能吹到儿子进棺材”,一进村就寻到机会,家也不回,衣服也不换,坐在树底下就开始讲。 老爷子平时总端着里正的架子,这次又找回年轻时跟好友吹牛的感觉,声音抑扬顿挫,跟说书先生似的。 “单说那按察使,目不斜视坐到邻桌,一句话都没说,却胜似万语千言呐!” “好!”村里老少爷们围了一圈,每到关键之处就大声喊好。 情绪价值给得满满的,老头就那点儿虚荣心,满足得不能再满足。 大伙谁也不舍得回去,就在树底下谈论天下大事。到了吃饭的时间,各家都送来饭食,大伙就端着碗边吃边侃。 这时候,赵老六搬来一坛酒。 宋怀瑜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让其他人挪挪地方,给赵老六腾出块空地。 大家倒上酒,宋怀瑜道:“虽然这次老六没使上什么力气,可是老六珍视老婆孩子啊!换成那些没良心的,早就顾着保命,没准儿还寻思,老婆没了再换一个呢。” 周围立刻捧臭脚,“宋垚就是那样的,她老婆也去府城,还大着肚子呢,他就没追过去。” 宋怀瑜又道:“老六就不一样,即便使不上什么力气,还是跑了趟府城,刘县令想撵都撵不走,他还打翻好几个衙役。” 哇!宋家村的爷们望向老六的目光里,都充满了崇拜。 “咱们村藏龙卧虎啊!可惜了,按察使都不认识老六,不然他当个侍卫绰绰有余。” 大伙不懂就问,“六叔也一把岁数了,人家要这么老的么?” “是有点岁数大,”宋怀瑜安慰赵老六,“没事,回头我写封信,跟郑大人说说,哪怕在县里给你找个差事也成!” 赵老六:“……” 他这次终于合群,端着碗在大树下,一边炫饭一边侃,直到月上柳梢。 里正都困了,别人说得热火朝天,老头脑袋一点一点的,当场睡着。 “里正叔,”宋垚姗姗来迟,小心地凑了过来,“我家茵娘怎么还没回来?” “她?”宋怀瑜气不打一处来,在外面的时候,他得顾及村里乡亲,能带上柳茵就绝不落下,但是心里能不憋气吗? 现在没有外人,老头可就不惯着谁了,“你那媳妇就是个搅家精,不对,搅村精!这次去府城全是因为她,她胆子可太大了,跑到县衙说,怀疑杜春枝是私藏兵器的共犯,你们说说,这娘们狠不狠?” 大伙义愤填膺,“宋垚,你眼瞎啊,怎么把这种女人娶到村里来?既不本分,也不勤快,还天天搅家。” “可不是,你看你那日子过的,就跟不过了似的。” 第77章 请叫我大掌柜 宋垚一脸尴尬,硬着头皮说:“等她回来我揍她,只是……里正叔将别人都带了回来,为何单单抛下一个孕妇?” 宋怀瑜气不打一出来,“瞧瞧,我要是走错一步,都得让你宋垚赖上。” 老头把柳茵的信拿给宋垚,“你自个儿看吧,她亲手写的要会亲戚,执意在府城多留几天。” “里正叔好不容易去趟府城,为何不等她几日先走?” “我该你们的呀!”老头气哼哼的,“她要是留在那儿半年,我老头子还在那儿陪她生孩子怎么着?你要着急就自个儿去找,别怨这个怨那个。” 宋怀瑜彻底没了兴致,大手一挥,大伙赶紧散了。 赵老六拎着空酒坛回家,杜春枝问:“觉得咋样?” “民风淳朴。” “家长里短有意思吗?” “嗯,下回还去。” 杜春枝大笑,“锅里烧了热水,你去洗洗,我去看看闺女们。” 西厢房亮着灯,老远就听见玲珑和杏花的笑声,进屋一看,俩孩子拿着秃头的绢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杏花见她来,忙搬了椅子,又拿起那个小秃头说,“还没来得及做头发,只能先秃着。” 杜春枝赞道:“没头发看得更清楚,这脑壳又圆溜又好看,通常老师傅都会说,头颅饱满,面容端正,只要画脸的技艺不差,这就是个美人!” 杏花心里美滋滋的,又拿了做好的绢人小手。 杜春枝大赞,别看是小小的两只手,工艺却相当繁杂。先用金属丝做好骨骼,再细细地缠上棉,做成手指的形状,这就有了血肉。 接着用蚕丝织物缝出手套,翻过来之后套上,就相当于皮肤。 技艺高超的匠人会做不同的手势,比方说兰花指,英雄指等等,还会给指尖涂上丹蔻,戴上戒指。 杜春枝道:“杏花初学,手型便做得这样好,可见是有天赋的。只是绢人手指讲究不露线头,不露针脚,你这缝得还是差些火候,多练就是了。” 杏花笑道:“太小了,眼睛都要瞎了。” “可不是,咱们这手艺活最是费眼,我教你们转眼睛,每天转一回,能看见隔壁赵庄的葵。” 杏花和玲珑笑得脸都酸了,杜春枝多点了几个油灯,教孩子们做绢人的身体。 具体流程其实和做手一样,关键之处在于,这身体要做得舒展匀称。女子要苗条,也要圆润,尽现形体之美。 杏花和玲珑记住要领,杜春枝嘱咐她们早点睡,这才回自己屋去。 两个姑娘吹了灯,但是脑子太兴奋了,怎么也睡不着。玲珑说:“杏花姐,我想再瞅一眼我的镯子。” 杏花一骨碌爬起来,“我也想瞅一眼。” 于是她们一人抱着一个上了锁的雕花匣子,美滋滋将手镯戴上。 杏花感慨道:“师公是拿咱们当亲闺女呢。” 玲珑点点头,“对咱俩好,就是对我娘好。” “我舍不得戴。” “我也是,拍磕了碰了,也怕丢。” “做活的时候,戴着也沉。” 玲珑嘻嘻地笑,“那就等会情郎的时候戴,叫他知道知道,我们是有家底的姑娘。” 杏花一指头戳她脑门上,“咱们这作坊不是婶子就是小媳妇,哪有情郎?” “娘会帮咱们找,找好的。”玲珑问:“杏花姐想嫁啥样的后生?” “我才不嫁,要不是师傅,我早就被卖了,都未必能活到现在。我学了师傅的手艺,就是杜氏的传人,我得先想着怎么把东西做好。 “等我出师了,就选个像我这么聪明的徒弟,再把她教好,咱们家的技艺就传下去了。” 玲珑道:“我手没你巧,但是我乐意读书写字,还想跟我爹学些拳脚。姐姐你是没看到,我爹一个人把衙役全打趴下,所向披靡盖世无双! “那天早上,所有的光都在我爹身上,不是揍人厉害才算英雄,他千里迢迢去陪我和娘,也是英雄!” 杜春枝等人回乡后,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由于在府城买了新的料子,杜春枝连夜配色打样,相同的一款布偶,又多出不少花色来。 赵老六果真如他所说,将渡口摇橹的活计给了别人。里正不是稀罕那个替班后生吗,余有年也乐得在宋家村里多扔几个人,把这后生派了过来,让他白天摇橹,晚上当守卫。 赵老六腾出手来,带着杜春枝四处看铺面。除了青云县,还去了杨柳县、东江县。 其实在这之前,杜春枝已经挑好了可租的铺子。赵老六说:“以前瞒着身份也就算了,如今咱们知根知底,就算隐居,我也是有家底的。让媳妇租铺子做买卖,我丢得起这个人吗?” 他非要张罗铺面,杜春枝索性丢开手不管了,“那咱们打个商量,等以后和离了,这些铺子别急着收回去,好歹让我先找到去处,你再收回。” 赵老六气道:“我就差这几个铺面?” “就算你家底丰厚,也不能太败家。” “给媳妇用算什么败家?” “我这不是假的嘛。” 赵老六连着几天奔走,选好铺子买下来,直接让杜春枝按手印。 “这就是给你的,以后随你处置。” 杜春枝连忙高喊:“谢六哥赏!”然后欢欢喜喜拿着文书,越看越高兴:“六哥大手一挥,我就财源滚滚。从今日起,我就不是小掌柜,而是大掌柜!” 赵老六送出铺子,心里也舒坦了,又开始找人做柜子,装潢铺面。 这边正忙着,有人从府城捎来一封信。 赵老六看完后将信烧了,对杜春枝说:“王仁已经问斩,当初刺杀郑端的幕后之人,是王仁招出来的。此人在两府有势力,依附的是我某个皇侄。不过这事儿,端看皇位上那位如何决断。” 杜春枝问:“那两位王小姐呢?” “王仁肯招供,就是为了换她们的性命。郑端不会食言,至于将她们送到哪儿,府衙自有定夺。” 杜春枝叹了口气,“好歹能保住一条命,活着总比砍头强。” 王仁菜市口问斩后,刘县令回来了。 他出门这些天,县里大小事务都压在县丞头上,把老伙计累够呛。刘县令将府城的事情给县丞讲了一遍,他俩对着唏嘘了好一会儿。 正寒暄着,有衙役来报:“大人,宋家村宋垚求见!” 第78章 生了 刘谙一听这名字就头疼,“让他进来。” 宋垚这厮绝对是个刁民,他不仅自己来,还带着全家来。 进门后行礼问安,第一句话就问:“刘大人将草民妻子带到府城,可带回来了?” 刘谙一听就不乐意,啪地一拍桌子,“你说的是什么话?怎么是本官带去的?明明是她来告官,因案子重大,本官不得已去了府城。” 刘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若不是她,本官也不用跑这一趟,舟车劳碌,还花了不少库银。本官没怪罪你们,你这刁民反倒向本官问责么?” 宋垚嘴上说着不敢,却又问道:“如今她身在何处?大人将人带去,竟不带回来么?” 一提这事儿,刘谙脑壳嗡嗡的。 他这一犹豫,宋垚娘立刻嚎啕大哭,“我刚娶的儿媳妇啊,就这么给我弄没了,算算日子,她都快生了!你还我儿媳,还我金孙!” 黄玉莹也大哭,“还我娘亲,你们还我娘亲!” “闭嘴!”衙役大吼。这不是升堂,刘谙身边就他老哥一个,单独一根杀威棒震慑力不够,这帮女的嚎得更大声了。 那衙役无奈道:“柳氏还在府衙,前些天已经生了。” 啊?生了? 宋垚娘立刻止住眼泪,“男孩女孩?” “是个男孩,如今她正在坐月子,满了日子就会回来。” 宋垚娘高兴得直拍宋真卿,“孙砸,你有弟弟了,咱们老宋家又添丁了!” 宋垚一听生了男孩,立刻一脸喜色。宋真卿脸色却不太好看,他原本盼着柳茵进门当他的娘,但是突然多个弟弟,心里就不那么舒坦了。 宋慧慧乐得看笑话,用胳膊肘拐了下宋真卿,“有了老二可就没人疼你了,又不是亲娘,谁在意你是哪头蒜。” 宋真卿咬牙,“你闭嘴,我怎么说也是这个家的长孙,不像你,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这要不是在县衙,宋慧慧都能和侄子撕起来。 宋家人情绪激动,宋垚和老太太都沉浸在添丁的喜悦中,没再有找麻烦的意思。 刘谙见状,慢悠悠地说: “你家这个媳妇可不是省油的灯,宋里正要带她回乡,她说有多年未见的亲戚要会面。本官要回城,自然不会将她丢下,定下行程后知会了她,谁知她前几天突然发动,在客栈就生了!” 刘谙一脸怨气,“她在客栈一边生一边大喊,让小二来找本官,围观的都以为是我的孩子!本官招谁惹谁了?!” 刘县令身边衙役道:“那柳氏身无分文,还是咱们刘大人给的接生银子。大人还雇了人给她伺候月子,你们要是着急,就去府城接她。” 宋垚眼睛转了转,问道:“大人还留了人在那边?” 衙役道:“怕她出事,不仅留了人,还给留了车马。” 宋垚大声道:“多谢大人!大人真不愧是青云县的父母官!有衙门的车马,草民就安心等待!” 刘谙一听,怎么个意思?你就指望我了呗?你老婆在外面给你生了崽儿,连接都不想接呗? 第79章 翻脸 宋垚的确是这个意思,到府城舟车劳顿,连吃饭带住店,一来一回得花不少银子。 反正孩子已经生了,反正刘县令怕担责还在那边留了人,那自己还有啥可担心的?安心在家里等着抱儿子呗。 宋垚全家都是这样想,但黄玉莹可不乐意了。 一出县衙,黄玉莹就撂下脸子,“我娘为宋家添丁,你们竟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府城?有没有良心?!” 宋垚娘自然不把这小姑娘放在眼里,敷衍道:“你娘自然有人照料,咱们过去也是裹乱,回头还得挤在马车里,她也不舒坦。” 黄玉莹问她后爹,“宋叔也是这样想?” 宋垚叹了口气,“实在是路途遥远,万一路上耽搁,互相错过反而糟糕。” 黄玉莹气得脸都红了,宋慧慧幸灾乐祸,“你娘去府城,又不是我们叫她去的。哪有做人家媳妇的,跟着丈夫到县里来,连招呼度不打就跟人家走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偷了汉子呢!” 宋慧慧说得痛快,黄玉莹也不是吃素的,上前一步一巴掌扇到宋慧慧脸上。 两人当场就撕起来了,宋垚娘明着拉架,暗戳戳掐了黄玉莹好几下。黄玉莹吃了亏,自然也不会相让,直接把宋慧慧的头发薅下来一撮。 “宋真卿,你就这么看着!”黄玉莹跺脚。 宋真卿嗫嚅道:“都是我的长辈……” 黄玉莹冷冷看着他,再不说话,一扭身走了。走出一段回头看看,宋真卿居然没追上来。 呵,跟他爹一样是个怂货。 黄玉莹掂了掂身上的银子,直接进了一家首饰铺子。刚才打架打得太狼狈,头发乱蓬蓬,脸上也脏兮兮的,这怎么行! 她也算首饰铺的常客,掌柜立刻叫人打水,黄玉莹重新梳了头洗了脸,然后随手买了一支银簪。 将自己收拾妥当,她就到茶馆坐着,琢磨自己该怎么办。 她娘在府城坐月子,宋家人放心,她可不放心。娘身边没有自己人,万一被怠慢呢?月子里身体弱,又有苦没处说,这不擎等着坐下病吗? 黄玉莹庆幸,娘之前对宋家留了一手,银子根本没放在家里,而是放在另一处宅子里。 只是为了瞒住宋家人,这宅子有些远,她得雇辆马车过去。 等拿了银子,还需雇几个护卫,毕竟路途遥远,万一遇上打劫的,那可就麻烦了。 黄玉莹在茶馆略坐了会儿,又悄悄去码头瞧了一眼,发现宋家几口都坐在返回宋家村的船上,她一直等船开走菜离开码头。 正要雇车,突然瞧见远处一个人影,黄玉莹眼睛转了转,提着裙角慌慌张张往那边跑。 两人说撞就撞上了。 黄玉莹惊呼一声,脸臊得通红,急得都快哭了。 “这位姑娘,多有冒犯,见谅。” 黄玉莹抬头,满眼的惊喜,“徐公子,怎么是你?” “玉莹?这么巧!” 黄玉莹低下头,眼泪大滴大滴落下,“徐公子,我真是急得不知怎样才好,公子见多识广,帮我指条明路。” 第80章 正式挖墙脚 徐兆从靠山镇出来,到县里周秀才处求画,不想秀才不在家,只好随处逛逛。 黄玉莹在面前一哭,徐兆这怜香惜玉的劲儿又上来了。 “你先别哭,有啥事儿少爷帮你。” 他将黄玉莹带到茶馆,还要了个雅间。茶馆小二不由多瞧了黄玉莹几眼,心道:怎么又是她?刚才已经在这儿坐了一会儿,这又跟徐少爷一起来,她是有多渴啊? 如今的黄玉莹根本不相信宋垚一家,对宋真卿尤其失望,对宋慧慧已经上升到看见就烦、说话都恶心、能打击报复绝不手软的程度。 以前看见徐兆时,黄玉莹就明里暗里挖宋慧慧墙角,这次柳茵的事儿,黄玉莹觉得宋家全家都对不起自己和娘,下手更加不客气。 她调整出最佳角度,哭得梨花带雨,徐兆这心里跟着一颤一颤的,赶忙拿出帕子给姑娘擦眼泪。 黄玉莹借势往徐兆怀里一靠,将柳茵在府城生子的事儿说了一遍,她抽抽搭搭道:“我真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绝情,现在我想去府城接我娘回来,却又怕路途遥远……” 徐兆赶紧将人搂住,这漂亮的小娘子投怀送抱,他根本控制不住。 “玉莹莫怕,有我徐兆在,怎么会让你独自前往?你且等我半日,我回去收拾衣物盘缠,再给你娘和亲弟弟备上礼物,明早咱们一起出发。” 黄玉莹心道:他回去一趟,谁知又会遇见哪个狐狸精,夜长梦多,还是直接上路的好。 于是她站起身,“我心里急得很,我娘没个贴心人照料,在府城多待一日,便多受一日的罪。做女儿的孝字为先,否则睡都睡不踏实。若公子不便,我独自上路也是可以的。” 徐兆琢磨了一下,身上倒是带着些银票,但要去府城,还是要多备一些。 他吩咐小厮,“先去镖局雇几个护卫,再回去帮我取些衣物,随便多拿些银票,明早之前务必赶到驿站。” 说完,徐兆拉住黄玉莹的小手,“玉莹,马车就在外面,我先带你买几身路上穿的衣裳,等镖局的人到了,咱们即刻出发。” 黄玉莹心满意足,轻声道:“徐公子如此相待,玉莹无以为报……” 徐兆乐滋滋地等着后面那句,“唯有以身相许。” 谁知黄玉莹说,“那我就给公子写首诗吧。” 她叫小二拿来笔墨,真写!不仅写,她还画! 写字画画都是柳茵教的,柳茵还曾找人帮忙写了些诗作,黄玉莹全都背熟了。 她平时不敢用,只等关键时刻露一小手。到青云县以来,只在宋真卿面前写过一首,令其大为惊艳。 这次,她把绝招用在徐兆身上,反正宋真卿没用,可以弃了;宋慧慧恶心,索性截个胡! 徐兆虽是个小纨绔,却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纨绔,他今儿来县里,就是为了找周秀才求画。 没想到画没求到,黄玉莹这小美人倒是给画了一幅,把他迷得心里直痒痒。 比起宋慧慧来,徐兆觉得,还是眼前这位更加温柔可人, 画还未干,镖局的人已经等在外面,徐兆忙牵着黄玉莹上了马车,去买了几件衣裳,然后直奔府城而去。 第81章 家宅不宁 黄玉莹和宋慧慧在县城闹翻,还撕了一架,两个人闹得都挺狼狈。 宋垚把妹妹扶起来,连哄带劝的,等宋慧慧止住了哭声,黄玉莹早就没影了。 宋垚带着全家坐上船,老太太只顾着数落柳茵,完全没在意还少个人。只有宋真卿担心地问:“玉莹还没过来,用不用去找找她?” 宋慧慧冷笑:“你去找吗?你真是惯的她!现在她敢打你亲姑姑,以后就日日骑在你头上拉屎。” 宋垚娘也说:“不用管,她来县城的次数比我都多,等她玩够了自然就回去了。” 宋真卿一琢磨,也是这么个理。,也就打消了念头。 那边宋慧慧瞧着摇橹的后生,花痴又犯了,一会儿问人家多大,又问家里几口人,搞得那后生烦不胜烦。 到了晚上,黄玉莹还是没回家,宋真卿想出门找人,老太太又说:“她身上有银子,肯定去府城找柳茵了。她们娘俩总背着咱们花钱,这次又不知怎么逍遥呢,根本就不用担心。” 如此过了两天,宋慧慧想起自己约了徐兆,于是梳妆打扮一番,去了徐家在县城的胭脂铺子。 她左等徐兆不来,右等也不来,不由有些心焦,于是问掌柜:“你家少爷几时过来?” 掌柜道:“我家少爷前天去了府城,大半个月不会过来了。” “去府城?!”宋慧慧心里咯噔一下,“他去做什么?” “少爷是临时出发的,后来老爷派人追上他,还让他带了一批货去府城。” 宋慧慧心下稍安,“原来是忙生意上的事儿,路上要走好几天呢,可曾带够了护卫?” “少爷雇了镖局的人,姑娘不必担心。” 宋慧慧点点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都约好了的,就算临时出门,也找人捎个信儿啊,竟让自己白跑了一趟。 这时,徐家的老主顾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你找徐少爷?前天我看见他去茶馆,带着那个挺好看的黄姑娘。后来镖局的人到齐,他们俩一起出发的。” “什么?”宋慧慧心里简直没缝了,赶忙去茶馆打听,那客人说得果然不错,徐兆的确是和黄玉莹一起上的马车。 宋慧慧气疯了,将黄玉莹诅咒了无数次。回家后又跟宋垚发疯,说他引狼入室,那母女两个都不是好人。 宋垚气道:“你还说别人,那天出了县衙,人不是你打的?真卿要找人回来,不是你拦着的?她们母女不是好人,那是谁让我换老婆的?” 宋真卿也道:“若是让我找她回来,她也不会置气去府城,更不会遇到徐兆那个登徒子。” “你说谁是登徒子?黄玉莹是狐狸精还差不多!” 眼看着姑侄俩又要打起来,宋垚气得摔门出去,再也不想在家断这些官司。 因为这件事,宋家闹了大半个月,每天都在吵架。宋垚越发心烦,干脆去找宋怀瑜,说再过半年又是童生试,家里实在太吵,根本看不进书,想去村口闲置的破房子暂住。 宋怀瑜不同意,“你媳妇不在家,你跑去住到人家杜春枝后边,两个房子就隔着一堵墙,你怎么想的,不怕赵老六揍你?” 第82章 回来了 宋垚急道:“里正叔,我只专心读书,保证连门都不出。” “怎么可能不出门?你又不是锁在壳里的王八,耐不住性子的。” “叔,我修身养性。” “你要是能修身养性,能跟柳茵搅和到一块儿吗?” 宋垚赶紧举手立誓,表示即便出门也是走后门,一定避免跟杜春枝夫妻俩碰上。 他一再保证,宋怀瑜也不好再阻拦,最后说道:“反正你自个儿掂量,人家赵老六身手好得很,一群衙役都不是他对手,你要是碍了眼,挨打我可不管。” 宋垚连连称是,暂时借住了村口一间破房。他将房子借到手,自己又不会收拾,还得老娘来帮着拾掇。 看着院子前面的高墙,宋垚娘嘴就没停过,“修得这么高,哪天摔死他们。” 宋垚也挺无奈,“人家走门,不翻墙,翻墙的是偷儿,摔死的也是偷儿。” 宋垚娘气道:“她杜春枝又不识字,占着你的书桌做什么?你去把桌子要回来,那是柳茵给你买的!” 宋垚想起里正的话,哪敢去惹事儿,他提醒老娘说:“小点儿声,让赵老六发现我在他家后头,搅了我读书就麻烦了。” 宋垚娘最在意这个,“明年定能考上,到时候做了官,让赵老六给你磕头!” 收拾妥当,宋垚便白天来这边读书,晚上回宋家睡觉。原以为这就安生了,他忘了杜春枝隔壁就是小作坊。 作坊里人多,做的是手工活,谁还不聊几句?说到高兴处,还能不笑几声? 前面欢声笑语,宋垚在后面揪头发,再过一会儿,居然还有读书声! 宋垚竖起耳朵仔细一听,读的是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再仔细分辨,是一个大小伙子和两个姑娘在朗读,那不就是杜春枝领回家的俩丫头?识字启蒙呢是吧?这还叫人怎么做学问?! 地方是他选的,也不敢出去理论,只好灰溜溜回家。到家一看,宋慧慧还在和宋真卿吵架,宋垚坐在门框上叹气,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最终也没在村口多待,寻了村里僻静的小凉亭看书。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天,柳茵终于回来了。 听到消息,宋垚赶忙往外跑。在床上躺着的宋慧慧也一骨碌爬起来,拎着棍子就冲,“那小蹄子务必给我一个交代,我要打折她的腰,挠花她的脸!” 宋真卿当然不允许黄玉莹受伤,他的目标是徐兆,他也不知道该咋样,反正是要立威的! 宋垚娘见宋慧慧拎棍子,便着急忙慌往外追,“你们打是打,可别碰到我的金孙。” 一家人跑到村口,只见两辆马车停在那儿,周围有镖局和徐家后派去的护卫。队伍前头,徐兆骑着高头大马,看上去蛮威风的。 宋慧慧看见他,棍子扔了,声音也变细了,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徐公子,你怎么才回来呀。” 徐兆笑道:“慧慧今日没有梳头?” 宋慧慧这才惊觉,自己原本躺着躲懒,听说黄玉莹回来,不管不顾就往外冲,的确忘了梳头。 她哎呀一声躲到人群后头,就见徐兆翻身下马,从前面的马车里扶下一个人来。 宋慧慧眼睛都红了,“黄玉莹,你个小妖精!” 第83章 状如疯妇 宋慧慧不顾自己蓬头垢面,拼命往前冲,结果还没冲到近前,就被镖局的大汉拦住。 黄玉莹笑着从车上下来,瞥了宋慧慧一眼,对徐兆说道:“徐郎,她疯疯癫癫,跟入魔一般,吓得我心口疼。” 徐兆连忙揽住她的腰,“不怕,有人帮你拦着。” 宋真卿眼睛好似冒了火,“徐兆,你把手给我放开!” 徐兆压根不把他当回事儿,“敢跟本少爷喊叫,你是活腻了么?” 黄玉莹赶忙道:“徐郎,我已回到宋家村,你快回去吧,家里还有长辈等着呢。” 徐兆应了一声,黄玉莹去后面的马车将柳茵扶了出来。 在柳茵身后还有一位丫鬟,手里抱着襁褓,正是那刚出生的孩子。 宋垚和老太太几步抢了过去,竟都是先看被子里的娃娃。 柳茵似乎早就料到他们是这个德行,笑吟吟地由着他们看。徐兆将人送到,朝柳茵一抱拳,回靠山镇去了。 “徐公子!”宋慧慧紧跑几步想追上徐兆,却被赵寡妇一把拉住,“你追他干啥?” 宋慧慧咬牙,“我要问清楚!他先认识的是我,也是我带他到宋家村的,出去玩儿也是约我,现在却是什么意思?” 赵寡妇一脸嫌弃,“是要问清楚,但你不能顶着鸟窝去,至少要穿得齐整,头梳得好看些吧?你去河边照照,你现在这模样和那小狐狸精能比吗?” 宋慧慧真去了河边,看见自己的倒影,脑子里嗡地一声。 四个字——状如疯妇! 宋垚一家回到住处,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宋垚和老太太自然是高兴的,毕竟家里添丁是件大喜事。他们俩总抢着说话,这个说孩子长得好,那个说孩子眼睛亮,好像这么一夸,柳茵就不会计较他们不去府城的事儿。 事实上,柳茵还真没计较,她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大度。 宋家大门虽关上了,但是村里人爱看热闹,都围在院子外,顺着他们家栅栏往里看。 柳茵就当着大伙的面,拿出了给家人的礼物,每一件都显得那么妥帖周到。 “夫君,这是在府城买的上好的松烟墨,明年夫君定录生员!” 村里有跟着秀才念书的少年,一听这话鼓起掌来,“一两松烟一两金,柳婶子真是舍得!” 柳茵又道:“真卿,这是三甲试卷,虽是印制的,府城也极难买到,好在我得了一份。” “啊?!”那少年惊呼一声,赶紧跑去找秀才,这东西连秀才公都没有,不得借来观摩一番? “娘,慧慧,这是府城的衣料,做成衣服极好看的。” 大伙儿眼睛都直了,“府城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上回杜春枝拿回来的料子也好得很,可惜都用在布偶上了。” “她也做衣服来着,只是他们家的衣料普通,不像柳婶子的,像富贵人家穿的。” 宋垚娘见到好料子,眼睛一下就亮了。她嫁给宋垚爹时家里还是富户,她也有过一段富贵日子,也是认得好东西的。 这衣料,让老太太想起当少奶奶的旧时光,脸上褶子都笑成花了。 全家只有宋慧慧最不高兴,她抢过衣料放在磨盘上,斜睨着那对母女,“少在那儿装大方,你们明里暗里给我使绊子,我可不领情。” 第84章 查到了 柳茵笑了笑,问道:“慧慧在闹什么?我几时给你使了绊子?倒是你,嫂嫂回家不问候,对刚见面的侄儿熟视无睹,若是不容我们母女,那我们搬出去便是。” 她作势要走,宋垚娘第一个不愿意,“慧慧先闭嘴,有什么话回头再说。茵娘莫生气,哪有自家人搬出去的道理,赶快进屋,孩子一会儿该饿了。” 柳茵这才往里走,宋慧慧觉得当着全村的面丢了人,气哼哼地回了自己屋。自从知道徐兆和黄玉莹同去府城,她没有一天睡得安稳,总觉着这两个人都不会安生。 她暗忖,要想个什么法子把徐兆抢回来才好。 另一边,宋真卿围着黄玉莹转,试图跟她聊聊。黄玉莹偏不理他,只说累了,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只有宋垚跟他娘满心欢喜,围着新生儿一眼不眨地瞧,孩子放个屁他俩都能笑半天。 柳茵朝那抱孩子的丫鬟招了招手,给了些钱,丫鬟便出去采买。 柳茵道:“刘大人请了个粗使婆子照看我,我不能动,身边也没有家人,那婆子并不尽心。多亏玉莹过去照料,徐公子还买了丫鬟给我使,这才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宋垚笑得敷衍,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宋垚娘问:“这丫鬟就这么留下了?” “这是徐家的丫鬟,等孩子大些,她还得回徐家呢。” 宋垚娘又问:“月钱谁给?” 柳茵笑了,“自然是徐家给,咱们不必操心。” 宋垚娘松了口气,“不是咱们给就好,宋家村这帮泥腿子,定会羡慕咱家有丫鬟用。” 柳茵只是笑,那丫鬟采买回来,手脚麻利地做好了饭。宋垚娘乐得够呛,刚要上桌就被丫鬟拦住,“我只伺候柳夫人和玉莹姑娘,旁人要是想吃,那得另给工钱。” 柳茵一脸为难,“郎君……若是全家都用人家的丫鬟,徐公子怕是心中不悦……” 宋垚悻悻下桌,宋垚娘瞪起眼睛却无可辩驳。 不能上桌很是难受,宋垚娘却也只能耷拉着老脸去灶间,草草煮了些粥,这才喊书房的宋真卿和躺着的宋慧慧吃饭。 宋垚觉得柳茵跟走之前大不一样,但是究竟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 宋垚家是一本烂账,赵寡妇瞧完热闹,跑去找杜春枝蛐蛐。 “你不知道那柳茵,身后居然跟了个丫鬟,生个孩子还变成夫人了,给她能的!” “还有那黄玉莹,真是公然挖宋慧慧墙角哇。你没看见你那前小姑子,头发乱蓬蓬,脸也没洗干净,哭得脸上一道一道的,我要是徐公子,我也赶紧跑。” “还有,柳茵独自在府城坐月子,还给生了个大儿子,宋垚居然不姐她回来,怎么想的?柳茵也是奇怪,换做是我,必定闹他个天翻地覆,她居然连句重话都不说。” 杜春枝听她叨叨了半天,往小作坊院里指了指,“别人都在忙活,你却跑去看热闹,活都落下了。” 作坊是流水作业,赵寡妇也怕误了别人的工,赶紧闭了嘴拿起针线。 杜春枝看了眼赵老六,“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赵老六道:“我说柳茵丈夫的死因,查到了。” 第85章 原来如此 两个人回家关上了门,赵老六道:“柳茵丈夫不是中风死的,而是出门做生意,晚上喝多了酒从船上摔下去。摔进水里淹死的。” 杜春枝问:“谁收的尸?” “和他一起出行的堂兄——黄盛。” 杜春枝又问:“之前不是说,黄家每个分支各自经营生意,黄盛做什么生意?” “你猜?”赵老六笑问。 “莫非是丝绸?” 赵老六点了点头。 杜春枝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柳茵能撺掇宋家把我卖了,我没办法将她看作良善之辈,我便以恶意来揣测。 “柳茵前夫的堂兄黄盛,是故意将兄弟灌醉,甚至是凶手,将人推下船的,他与柳茵之间也有些不清不楚。” 杜春枝没说的是:否则凭柳茵一个人,上辈子做不了绸缎生意。 赵老六道:“柳茵不跟咱们一起回村,说是要在府城会亲戚,你猜她见的是谁?” 杜春枝心中一动,“莫非就是这位堂兄?” “没错,就是黄盛。他特意去府城探望柳茵,不仅给她换了舒适客房,还为她雇了接生婆子。” 听到这些,杜春枝便知自己猜得不错,黄盛和柳茵果然有首尾。 “那黄盛在府城住了几天?” “住了七八天,后来柳茵生产,他又去了一趟。这事儿刘县令始终不知道,还以为是自己雇的人在照看。” 杜春枝缓缓点头,“原来宋垚是给别人养儿子啊,怪不得柳茵急着把我赶走,她想给那孩子一个合适的爹罢了。” 说到这儿,杜春枝不由笑出声来:“弄清楚这事儿,我怎么还有点儿幸灾乐祸呢?” 赵老六一本正经道:“理应如此。” “那黄玉莹和徐兆又是怎么回事儿?” “徐兆陪黄玉莹去府城,第二天徐家的人就追上他,让他带着货去。” 杜春枝笑道:“徐家可真是,每一趟都不空跑。” “徐兆对黄玉莹原本没当真,可他在府城见到了黄盛。黄盛请他吃酒,还敲打他一番,要他好好对待自己这‘侄女’。 “这几年,黄盛吞了柳茵丈夫的家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济源府很有名气。徐兆发觉黄玉莹有这样一个靠山,态度自然恭敬了起来。” 杜春枝一拍大腿,“这不得娶回家供着?” 赵老六忍俊不禁,“徐兆连夜给家里写信,用快马送回,几天后收到回信,信里还夹着银票,要他千万别怠慢。” “反应如此之快,看来徐老爷也生怕错过黄盛这条大腿。照这样看,恐怕这几日徐家就会提亲。” 杜春枝想起上辈子,黄玉莹是嫁给好大儿宋真卿的,没想到这一次,老天爷连鸳鸯谱都重点了。 她又想起宋慧慧,之前趾高气昂地在村里炫耀,觉得徐兆非她不娶,估计现在能挺上火。 不过,这些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已经恩断义绝,他们家的事儿就当热闹瞧瞧,啥也没有咱赚钱重要! 赵老六道:“宋真卿嘴上起了几个大泡。” “该!” “宋垚很喜欢小儿子,还在琢磨取什么名字呢。” “空欢喜罢了,他更是活该!” 第86章 提亲 赵老六的消息果然没错,没过几日,徐老爷带着徐兆亲自上门提亲,给足了柳茵面子。 望着源源不断抬进院的聘礼,宋家几口人都给整懵了。 宋垚和宋垚娘始终以为,宋慧慧能进徐家的门。他们还偷偷商量过,一定要哄好柳茵,好让她给宋慧慧置办体面的嫁妆。 怎么一眨眼,徐兆就要娶黄玉莹了呢? 宋垚和宋垚娘还以为,黄玉莹会嫁给宋真卿,进宋家的门。这样一来,柳茵手里的银子就更好掌握,她们娘俩都得为宋家父子尽心尽力。 可是怎么一眨眼,黄玉莹就要嫁徐兆了呢? 另外两位当事人宋慧慧和宋真卿已经疯了,一边瞧徐家送来的聘礼眼热,一边又恨心上人不忠诚,将自己当猴耍。 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徐兆送完聘礼定下婚期,看着拦路的宋慧慧,脸上全是不耐烦。 “你我相处是你情我愿,每次约见你都得了不少好处。人贵在知足,若是胡搅蛮缠,那就没意思了。” 宋慧慧眼睛通红,“谁胡搅蛮缠?不是你说过要娶我的吗?” 徐兆不以为然,笑道:“这话我对很多人说过,但我只能娶一个正室。你若是非我不可,我也不介意多一房小妾。” 宋慧慧气炸了,还想跟他理论,却听徐兆说道:“若是不能好聚好散,就把我送的首饰衣服还回来,毕竟跟我出门,你一个铜板都没花过。” 宋慧慧脸色惨白,徐兆说得没错,每次跟他出去,自己都会得到不少好处。她也曾四处炫耀过,殊不知,这也是被人拿捏的痛脚。 人已经嫁不成了,若是连那些珠宝首饰也保不住,岂不是更加窝火? 徐兆唬住了宋慧慧,半点儿不留恋,自顾自大步离开。 而宋真卿这边,状况也没好到哪去。 他质问黄玉莹,为什么去了趟府城就变了心,黄玉莹冷笑:“宋慧慧当街打我,你可站在我这边?我说要去府城,你可想过陪我同去?我一个人离开,你可曾担心过?你们全家坐上船,不管我的死活,是笃定我会自己回村? “你什么都没做,却有另一个人陪我出门,提供车马,配备保镖,一路食宿照顾妥帖。到了府城,对我娘亲敬重,不仅帮忙雇丫鬟,还将我们母女平安送回。 “两厢比较,自然要选个靠谱的人来嫁,宋真卿,我这不是变心,我这是良禽择木而栖!” 宋真卿气得浑身哆嗦,“可你当初口口声声说,我是十里八乡最俊秀的少年。你说我识文断字,又做了一手好文章,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那时候眼睛被眼屎糊住,自然看你什么都好,可是平心而论,你真有我说得那么好? “论写字,你不过范范而已,论画技,可能还不如我。论学问,”黄玉莹嗤笑一声,“若是学问真的好,还能始终是童生?叫我等着当秀才娘子,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够!” 宋真卿万万没想到,自己在黄玉莹眼里竟是如此不堪,他难以置信并急火攻心,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第87章 开张大吉 在宋垚娘急着给宋真卿掐人中的时候,杜春枝在县城的铺面已经收拾妥当,就等着开张了。 选定良辰吉日,请了宋家村的乡亲们来捧人场,噼里啪啦爆竹声响,锣鼓声里狮子舞得甚是好看。 铺子门口围了不少人,大家拍着手叫好,赵老六和杜春枝挂上牌匾,上面是描金的四个大字——“杜氏布偶”。 这四个字遒劲有力,神韵天成,秀才公杜如松看得直咋舌,一个劲儿追着问是谁写的。 杜春枝也不能暴露赵老六哇。 虽然家里请了先生,他们夫妻现在可以稍微认识几个字,但绝对不能写出这么带劲儿的书法呀。 杜春枝只好跟秀才打哈哈,说是余有年送的牌匾,不晓得请哪位大能给写的。秀才公便唉声叹气,说能写出这样的字,必定不是寻常人,今日未能结识,实在太过遗憾。 秀才又去找余有年,余有年也得帮着打掩护,便说写字的先生云游四海,指不定啥时候出现。秀才只好作罢,求余老大遇见那先生时,务必引见。 这只是个小插曲,铺子大门打开,笑迎八方客。大伙都挤进去瞧新鲜。 只见里面货架崭新,货品花样繁多,墙上一幅长画卷,画得正是小作坊的《制偶图》。 这画可是周秀才的手笔,他是青云县书画第一人,这幅《制偶图》可老有面子了。 周秀才摇着折扇,笑眯眯接受大伙的赞誉,然后问赵老六:“你服不服?” 赵老六能跟他一般见识吗,赶紧说:“服!我当初竟然质疑秀才公的才华,真是有眼无珠!” 周秀才舒坦了,“你不懂画,我便不跟你计较,只要你服气,下次求到头上,本秀才还给你画。” 赞赏完墙上的《制偶图》,大伙开始看货架上的玩偶,这叫一个眼花缭乱——吊眼的虎、腾云的龙、机灵的猴、憨憨的猪……十二生肖摆满整个货架,即便做工一样,花色又各不相同,整个架上竟然找不出两个完全一样的。 再往旁边架子上看,那里全是布娃娃,穿着各色的衣裳,有的扎冲天辫,有的梳着双髻,有的穿红兜兜,有的拿着糖葫芦。除了这些小娃娃,还有笑意盈盈的闺阁小姐,也有手握毛笔的书生。 再旁边是缝制的亭台楼阁,有的工序比较简单,有的极其精巧,价位也各不相同。不管平民还是富贵人家的小孩,都可以在家里摆个小戏台,用这些道具过家家。 眼下还有一个多月到中秋,兔儿爷也摆了一个货架,小的只需几文钱,最贵的要四五两银子。 除了这些,柜台里面放了个展柜,这里面放着镇店之宝。 看见里面的东西,几乎所有人都到抽一口气。那是一个宫装仕女绢人,眉目如画,十指纤纤,手里一把团扇,整个人栩栩如生。 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是轻盈摇曳的仙衣,是衣服上点缀的珠翠,是颈间的八宝璎珞,是头上的绿鬓如云。 这哪里只是个绢人?这是九天仙女下凡尘! 所有人都为之赞叹,几位秀才公当场作诗,杜春枝当然不客气,马上着人装裱,回头好挂在墙上。 秀才们写诗的当口,货架上几文钱的兔儿爷遭到疯抢,贵至几两银子的竟也卖出了几个! 第88章 她柳婶,再苦不能苦孩子 卖出的布偶有一部分是乡亲们捧场,其余才是县城的住户买的。 里正宋怀瑜给孙子孙女每人买了个生肖布偶;秀才公给孩子买了兔儿爷;宋泛那老头当初还想占房子,后来儿媳去了小作坊,老头便老实了,这次也买了几个布偶捧场。 就连赵寡妇都买了个小老虎,说要挂在床头辟邪。 铺子里热热闹闹的,杜春枝在心里算了下利润,还算满意。 这才第一天,除了捧场的,还有好多人是图新鲜。布偶这东西不是消耗品,节俭的人家能让孩子玩儿好几年。 想要赚钱,还得有更多花样才行。 好在杏花已经入门,这孩子极其刻苦,不仅练手艺,还琢磨着自创花样。只要胆子大,手够巧,这衣钵妥妥传承下去了。 她正寻思着,门口传来“银铃”一般的笑声,“杜姐姐将全村都请来了,唯独没请我们家,这可说不过去。” 杜春枝抬头一看,这摇曳生姿的已老徐娘,不就是刚回村的柳茵。 柳茵身后跟着丫鬟,丫鬟手里抱着孩子,看上去很是张扬。 杜春枝能惯着她?那必须不能! 她热情地迎上去,“她柳大婶子,来都来了,快给你娃留几个布偶。杏花!今年是狗年,快给宋家村的小狗子拿个最好的狗子!” “他们宋家是书香门第,玲珑,快给宋小狗拿个书生,人家以后要考功名的。” “书生都拿了,再给配个媳妇,挑个最漂亮的。那亭台楼阁也给拿一套,别人用不起,你柳大婶子财大气粗,巴巴地赶过来,就是为了给咱们捧场!” 柳茵:“……” 我是来显摆的,是找由头讥讽和嘲笑的,哪里是来捧场的? 怎么刚跟杜春枝过了一招,就得买东西了? 柳茵涨红了脸:“我还没说买。” 杜春枝笑道:“她柳婶就爱说笑,虽说不买看看也欢迎,可你刚生了儿子,怎么忍心不给孩子买玩具?” 赵寡妇在一旁帮腔:“咱村就没有一个娃娃手上不拿布偶的,咱可是布偶之乡,丢不起这人!” 杜春枝跟寡妇打配合,“全村娃娃都有,只有你家宋小狗没有,这也太惨了,你又不是买不起。” 赵寡妇瞪大眼睛:“这孩子是你亲生的吧?你怎么能这么对他?难不成,你不愿意给宋垚的孩子花钱?看来你挺穷啊,你出门穿这么好,还有使唤丫头,原来都是打肿脸充胖子啊。” 柳茵气得脑袋都大了,明知是激将法,她就是忍不了,“不就是几个布偶,买下就是了!” 杜春枝马上扒拉算盘,“一共是五十五两银子,她柳婶,多谢捧场!” 柳茵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五十五两?你们是要抢钱吗?” 杜春枝一摊手,“看来贵的她买不起,那给换换,换便宜的。” 玲珑和杏花手脚麻利地又拿了一套,杜春枝算盘打得噼里啪啦,“这次拿的都是十文钱一个的,一共九十文,若是还嫌贵,只拿一个狗子就好。” 她拉起柳茵的手,“她柳婶,你听我一句劝,再苦不能苦了孩子。我知道你不舍得,只是,咬咬牙也要给孩子买一个呀!” 第89章 这也行? 柳茵气得捏紧了拳,手里的帕子都快揉碎了。这是咬咬牙的事儿吗?我给孩子买玩具,用得着咬牙吗?我什么时候缺过这份儿钱?难道不是闭着眼就能买一堆吗? 柳茵想起出门前,小姑子宋慧慧的阴阳怪气:“嫂嫂非要出门,也不知是看人笑话,还是给人家送钱去。” 宋慧慧真没说错,不管你说什么干什么,杜春枝都能绕到捧场买货这儿,憋着劲儿让人掏银子,简直令人发指! 最可气的是,赵寡妇竟然跟旁边的婆姨们蛐蛐,“还以为柳茵是咱村最有钱的,现在看来也就这样,还不如咱们大方。” “本以为她儿子能养成个小少爷,今天才知道!我花十文钱使使劲儿就花了,她花十文钱比我还费劲。啥少爷呀,以后跟咱们一样是泥腿子。” 柳茵:“……” 她巴巴赶到县城来,是为了贬低杜春枝,彰显自己优越的!怎么可以陷入被奚落的境地? 柳茵顾不得心疼银子,大声道:“给我儿子当然要买最好的,就要之前那一套!” 杜春枝乐的呀,赶紧叫玲珑把布偶包起来,欢欢喜喜收了五十五两银子。 “她柳大婶子,其实你多拿一套也行的,万一你今年又怀一个呢,早点儿预备上,省得来年再买。” 柳茵:“……” 赵寡妇也过来凑趣,“你和宋垚一把岁数还那么黏糊,不得生个四大金刚、十八罗汉呐?” 柳茵咬了咬牙,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被带偏,于是站直了些,下巴上挑,用不屑的目光打量着铺子,讥笑道:“手艺不过如此,只是租来的铺面向来不长远,万一被房东收回,可没地儿哭去。” 人家新铺开张,她跑来说这些实在是欠揍。但是柳茵笃定,杜春枝新店开张图个吉利,既不能骂也不能打,否则犯忌讳。 老人们都说,开张忌吵架,否则天天闹事不得安生。 杜春枝果然没暴起,笑眯眯道:“她婶,你放心吧,这店里的掌柜是我,房东也是我,我不撵我自己。” 什么? 柳茵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这铺子完完整整都是她的?凭什么?她哪来那么多银子? 她转念一想,也是,杜春枝惯会坑人,之前坑了王家小姐那么多银子,刚才对自己强买强卖如此熟练,指不定做过多少回了!如此看来,把铺面买下也不是不能。 于是柳茵又道:“虽然如此,也只能在小县城硬撑罢了。那些有真本事的,谁不把店铺往府城开?” 杜春枝一巴掌拍在柳茵肩膀,差点儿没让她背过气去。 “她柳婶子果然是在府城生过娃的人,看得就是长远!如你所愿,我明儿就去府城。铺子已经盘好了,只等这边开张,立马就去那边铺货。” 柳茵吓了一跳,这也行? 骗谁呢,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顺着我的话说而已。 “杜春枝,你竟当众说大话!你这边铺子是买的,哪有钱去府城?” “府城怎么了?怎么就去不起?这事儿老子亲自去办的!”余有年大声道,“我堂堂砖窑掌柜,连个铺面都盘不下来吗?” 第90章 憋回去了 柳茵吃了一惊,这么说,杜春枝真要在府城开铺子? 她心里不服气,咬了咬嘴唇道:“府城那么大,盘下个犄角旮旯的铺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杜春枝好似没听懂一般,特别真诚地说:“不在犄角旮旯,那条街你也熟,你去过那儿的首饰铺子,还啥都没买。” 柳茵下意识看了看余有年,心里暗忖:余掌柜的砖窑在青云县是说得上话的,但是在府城,怕是没那么大能耐吧? “看什么看!”余有年道:“丰顺街的铺子很麻烦吗?难道不是有银子就行?” 柳茵笑了,更加认定这帮人是吹牛,“余掌柜,府城丰顺街的旺铺,不会也是买下来的吧?” 余有年挽了挽袖子,“不行吗?” “余掌柜可能不晓得,府城那边租赁不比县里,要先问过亲属近邻,若是这些人都不接手,才好卖给外人。即便你们有银子,也没有这门路呀。” 赵寡妇听懂了,对杜春枝说:“她说你根本办不到,和余掌柜合起来骗人呢。” 余有年瞪起眼睛,“这有什么难的,丰顺街那掌柜,正是咱们杜大当家的远方亲戚!” 那铺子当然不是随便能买下来的,齐源府按察使郑端也帮了忙,但中间这层关系不能拿出来讲,余有年便搬出商量好的说辞。 柳茵一脸难以置信,杜春枝笑道:“从我嫁到宋家村,再没见过我这二舅妈,谁想到这次竟在府城遇见。多亏了她柳婶,要不是你告发我,我也不能被刘县令带到府城,也见不到我二舅妈,更没法盘下铺面。” 她情真意切地拉住柳茵的手,“真是无巧不成书,她柳婶,谢谢了啊。” 柳茵胸口血气上涌,差点儿没一口喷出来,她追问道:“丰顺街的旺铺你买下来了?你哪有银子?” “我没有啊,但那是我二舅妈,自然会通融。我每年给一笔银子就成,直到给完为止。她柳婶,你说我二舅妈是不是很心地善良?” 柳茵恨得牙根直痒痒,“即便如此,那边没个贴心人管着,迟早赔个底掉。” “你怎么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杜春枝一拍大腿,“如今二根腿也好了,正好跟芸娘一起去府城给我管铺子。” 不管柳茵怎么说,杜春枝都有办法堵她的嘴,柳茵气得胸口疼。 她没讨到半点便宜,气得转身就走。杜春枝在后面喊:“她柳婶,常来啊,以后有新货喊你!” 丫鬟抱着的孩子哭了,柳茵找了个安全的雅间,孩子喝了两口就开始嚎。柳茵急得满头是汗,她这一趟亏大发了,被杜春枝气得血气逆行,连喂孩子的奶都憋回去了。 杜春枝等柳茵走了,活动了下手腕,“她阴我一回,看在她临盆的份儿上没跟她计较,这次又趁着店铺开张,看准我不能发火又跑来挑衅。她是真以为我不会揍她吗?” 赵老六道:“你先消消气儿,去数银子高兴高兴,晚上我带你砸他们家大缸。” “行,”杜春枝点点头,“顺便帮她那儿子取个名。” 第91章 又砸我的缸 到了晚上,赵老六果真带杜春枝爬上宋垚家墙头。 杜春枝掂了掂手里的石头,“不能先砸缸,不然老太太就给炸出来了,还是得先帮他家孩子取名。” 虽然她没兴趣关注宋垚家那些破事,但是架不住小作坊的赵寡妇大嘴巴呀。 赵寡妇说,宋垚四十得子,兴奋得整晚睡不着。宋垚娘天天出来显摆,说儿子在书房憋了好几天,就为了给孩子取名。 所以,知道这件事的杜春枝决定帮宋垚取个好的。 听到杜春枝打算先取名,赵老六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还是我媳妇机智,你等着,我先上去看看。” 嗖,一个飞爪弹出去,杜春枝只眨了下眼睛,赵老六就不见了。月色之下,房顶子上隐隐现出人影,直奔宋垚书房。 没一会儿,人回来了。 “宋垚就在书房,你要去吗?” “我能去吗?那可是房顶子。” 赵老六笑道:“这不是有我吗?” 六哥的胳膊老结实了,架在杜春枝腰上,扥了扥飞爪的绳子,几个起落,俩人就趴在了房顶上。 赵老六掀开一片瓦,杜春枝往下一看,宋垚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摇头晃脑,冥思苦想,绞尽脑汁,搜肠刮肚。 “先达,达——有德行有学识,宋先达。” “真霖,和真卿共用一个真字,霖意指祥瑞、兴旺,宋真霖……” 宋垚每想出一个名字,就在纸上记录下来,然后反复比较,勾勾画画,纸张摊了一桌子,却怎么都不满意。 杜春枝掏出之前那块石头,小声问:“我砸不准怎么办?” 赵老六道:“不必担忧,我会补刀。” 杜春枝点了点头,瞄准院子里的大缸。 这缸两个月内已经换了三回,这次也跑不了。杜春枝使劲儿一甩,石头飞了出去,一看那走向就知道跑偏了。 赵老六多靠谱啊,手腕一抖,一颗小石子飞了出去,直接打在杜春枝的石头上。石头的方向改变,直直飞向老太太的大缸。 咔嚓,缸裂了。 哗啦,缸碎了。 咣当,老太太推门出来扯着嗓子喊:“哪个天杀的!又砸我的缸!” 除了还在屋里喝汤的柳茵,宋家人都跑到院子里,宋慧慧瞥了一眼,第一个往回走,“碎了就碎了,再买一个就是。” 宋真卿和宋垚在院子附近找了一圈,回来说:“左近没人,再说这缸在角落里,砸碎它得多大的劲儿。” 黄玉莹噗嗤一笑,“这可有意思了,不是人砸的,怕不是鬼砸的?” 老太太气得又心疼又跺脚,边收拾碎缸,边破口大骂。宋真卿一溜烟钻自己屋去了,宋垚也没管他娘,说道:“娘,你当心割了手,我得回去接着取名,刚想出几个好的,全被您给喊没了。” 宋垚嘟哝着回到书房,突然发现桌上多了一张素笺。虽然没有着色,也没有压花,却是上好的纸质。 至少在镇上和县里都买不到。 宋垚确定,自己的书房从未有过这种素笺,他四下里看了看,心中狐疑。 为什么院里的缸碎了,桌上就出现这页纸? 这中间有什么关联? 这纸是怎么来的?突然间出现,是否存在某种预示? 第92章 绿云 宋垚心里一激灵,赶紧喊来宋真卿,“儿砸,你帮我想想,这纸为何会突然出现?” 宋真卿满脑子都是怎么挽回黄玉莹的心,胡乱看了一眼,心不在焉道:“方才院子里的缸破了,是不是有人趁乱放进来的?” 宋垚笑着摇头,“你太高看这宋家村了,这村里哪有一个像是会飞檐走壁的?” “我看那赵老六就很像。” “莽夫而已,别看里正说他以一敌众,他未必有那能耐。打咱们爷俩或许可以,飞进咱家院子绝无可能,他也不怕摔死!” 宋真卿很是不耐烦,“不是被送进来的,那是怎么来的?” “我觉着,这或许是神明指引。” 宋垚最喜这样的故事,他以前就偷偷写过话本子,写书生睡醒后发现桌上有个锦囊,里面是神仙的指点。 书生刚开始还不信,结果预言逐步应验。他恍然大悟,按照锦囊教的做,最后娶娇妻当宰相家财万贯。 所以杜春枝和赵老六在桌上放张素笺,正是宋垚喜欢的路数。 宋垚先是拿了油灯过来,小心翼翼地将素笺放在火上烤,纸张没有任何变化。宋真卿嗤笑道:“爹,也就你相信这种事,别是想名字想魔怔了。” 他瞥了眼桌上那些取好的名字,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当初给我取名也没花这么大力气。” 宋垚拿了本书敲他的头,“当年我也这样对你的!我给你想名字的时候你还小呢,哪里知道我费了多少苦心。” 说着,他又把手探进笔洗里,沾了些水出来,轻轻拍在素笺上。 好家伙,纸一湿,果然有字显现出来! 宋真卿揉了揉眼睛,“绿云?什么意思?” 宋垚一拍大腿,“这是上天垂帘,看我取名殚精竭虑,直接给了个名字!” 宋真卿大为不解,“可这看起来也不像好名字啊。” 绿云压顶,这像话吗? 宋垚微微沉吟,“可是书上也说,绿云是围绕仙人的祥云。” 宋真卿真觉得他爹魔怔了,“儿子听说,世上有那遇水显形的药水,会不会有人戏弄咱们?” 宋垚正色道:“若是真有那药水,那也贵得很,谁也犯不上给我用。” 宋真卿看着纸上两个字,心底突然生起一股恶念。这新来的弟弟,叫这名不是挺好吗?就算以后受人嘲笑,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这名字又不是亲哥取的! 于是宋真卿立刻换了副嘴脸,笑着拍巴掌,“爹,这名字越看越顺眼,果然不同凡响。想必弟弟之前便陪伴在仙人左右,如今又降生在咱们家,所以仙人才特地送了这名字来!” 一席话,将宋垚说得心花怒放。 他写过的情节发生了!真诚果真可以感动天地! 宋垚拿着那素笺兴冲冲地去找柳茵,院子里的老太太还在哀悼她的大缸,主屋传来孩子的哭声,柳茵还是没奶。 宋垚哪管这些,他只觉得被眷顾,惦记自己那点儿虚幻的虚荣。 他开门进屋,跟柳茵说名字取好了,柳茵正急得要命,根本没往心里去。 “夫君取的名字一定是极好的,不必跟我商量的。” 第93章 干中学 宋垚巴不得如此,见孩子还在嚎,皱了皱眉问:“怎么一直哭?” 柳茵不敢说自己去杜春枝那儿捣乱,反被人家把奶气回去了,敷衍道:“你就别管了,快去看书,明年务必要考上。” 宋垚一抖袖子,“读书不急,我去找里正,把咱儿子户籍落上。” 杜春枝在房顶看得直乐,她把瓦片小心地放回去,“咱回吧。” 赵老六等宋垚走远,这才带着杜春枝平安落地。 杜春枝笑眯眯的,赵老六问:“挺高兴?” 杜春枝点点头,“今日挣了这么多,还砸了缸,给宋垚使了坏,当然高兴。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为啥会带我做这些?” “或许,这是哄媳妇高兴?” 杜春枝撇了撇嘴,“我看你是闲的。” 赵老六又问:“柳茵阴你一次,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她害我被抓到府城,若不是有几分运气在,我就是被砍头的大冤种。等我忙过这阵儿,把几个铺子的货铺好,再回来收拾她。” 赵老六笑道:“明儿出发,余有年把马车都备好了,一大早就能过来。” 杜春枝点点头,“这次还得在那边住几天,等巧云和二根做顺手了再走。” 次日一早,几两拉货的马车停在小作坊前,宋二根和巧云已经收拾好行囊,打算在府城常驻了。 这段日子,二根夫妻俩一直在作坊帮忙,杜春枝有意让他们学着打理生意。 只是夫妻俩不识字,学得没有那么快,也不太敢跑到府城去。 杜春枝跟他们说,不管生意在哪儿,总要有自己人帮忙照看。而且识字算账也不是什么难事,牟着劲儿学就是了。 干中学嘛。 让二根两口子下定决心的,是二根娘和宋翠。 宋翠上回给杏花说亲,拿了冯义的银子,可冯义来宋家村领人的时候被送进班房。冯家不算完,又去找宋翠的麻烦。 总之宋翠赔了银子又挨了夫家的打,她就将这笔账记在二根家头上。这娘们不安生,还是惦记把杏花嫁出去,然后吞掉侄女的彩礼钱。 所以宋翠伤养好又来宋家村,这次说得可好了,说对方是大户人家,嫁进去就吃香的喝辣的。 巧云经过冯义的事儿,能不长心眼儿吗?她现在谁也不信,求杜春枝和六哥帮忙打听。 原来这富户的确很富,只是年纪比宋二根还大,嫁过去也不是宋翠说的续弦,而是第六房小妾。 杏花一听,拎着斧子就去劈宋翠。二根直接去找里正,要跟宋翠和老太太断亲,谁都劝不住。 最后亲断了,杏花跟爹娘说,“我最近读书识字,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们总想利用我磋磨我,是因为她们打心眼里没瞧得起咱们一家。” “你们去府城吧,”杏花说,“去开眼界,看看外面的人是咋活的。别怕岁数大,该学什么就学,跟着我师父总是没错。” 就这样,二根和巧云下定决心,去看看外头的天地。 几天后,杜春枝一行到了府城。铺面早已收拾妥当,二根两口子乐呵呵地往架子上铺货,巧云看着这些布偶,还是有些担心,“春枝,府城的人能喜欢咱们的布偶吧?” 杜春枝笑道:“你放心,只管给我看铺子,赔了赚了都别上火,先熬上一个月。等京城的信回来,你就该天天忙了。” 第94章 绿云他爹 府城的铺子开张后,杜春枝在那边多住了几天。 二根和巧云逐渐放开手脚,白天忙店里的事情,到了晚上就跟账房学算账。 杜春枝并不担心他们,自己上辈子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学出来的。 她从一个针线不错的嬷嬷,慢慢变成深受主母信任的心腹,能走出门开眼界,这都是勤修不辍的结果。 年近四十又如何?只要想改变际遇,啥都能学会。 府城的生意也就开张那天还行,接下来一直不温不火。杜春枝并不着急,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再过两天便要回去,杜春枝照例要带些东西回去,于是拉上赵老六逛街。 老六道:“上次去的绸缎庄不错,再去选些料子不?” 杜春枝点点头,“去看看有什么新货,好给我的绢人做衣裳。” 前面就是那绸缎庄,铺面不小,客人不少,进出往来者穿着体面。 杜春枝正要往里走,赵老六突然拽了拽杜春枝的袖子,指着门口那人说道:“这就是黄盛,这铺子就是他的。” 黄盛?那不就是柳茵亡夫的堂兄,宋绿云的亲爹? 杜春枝站在风车摊后头,将人看了个仔细,个不高,肚皮溜圆,两撇小胡,笑容可掬,一脸的精明相。 上次来府城的时候,黄盛出远门进货,这才有柳茵拒绝跟里正回村,要等亲戚会面的说法。 当初杜春枝还奇怪来着,柳茵大着肚子,不应该谨慎出行吗?可她却并不抗拒出远门,原来是打定主意来见黄盛。 宋垚头上好大一顶绿帽,好大一片绿云! 杜春枝正寻思着,黄盛跟那位熟人寒暄一番,两个人一起上了马车。 杜春枝道:“怪不得提醒我来这儿,原来是黄盛在这儿。你说柳茵勾搭宋垚,又算计着卖我,这其中有没有他的手笔?” 赵老六笑道:“那你得审柳茵。这会儿人见到了,还进去不?” “进呀,还得买衣料呢。” 杜春枝和赵老六进了绸缎庄,立刻有小二前来寒暄,“原来是杜氏布偶的杜掌柜,您要用什么料子尽管说,我们这儿有得是好货!” 杜春枝颇为感慨,上次来的时候,小二只称呼客官,这次就换成杜掌柜了! 布偶铺子和绸缎铺在这条街两端,离得挺远。杜氏布偶开张不过几天,小二就脱口说出自己姓氏身份,这说明黄盛知道自己是谁。 也就是说,柳茵给他写了信。 杜春枝不由失笑,那天在房顶上看得清楚,柳茵下不来奶急得满头是汗,这种情况下还写了一封信,她多么重视自己呀! 杜春枝在铺子里面随意逛逛,选了些上次没有的料子,选了几匹带走。 出了绸缎庄,杜春枝道:“这黄盛人品不怎么样,选货眼光还不错。” 赵老六冷笑:“专选贵的,任谁都能选出好货。” 杜春枝回头瞥了一眼,笑道:“那小二已经出门了,咱们前脚走,他后脚就去知会黄盛,还是跑着去的。” 赵老六道:“他以为咱们不知道他。” “他暗中观察许久,没准肚子里还憋着坏呢。” 第95章 互相忽悠 临近傍晚,杜春枝正在铺子后院收拾行李,有人来访。巧云说,来人个不高,肚皮溜圆,有两撇小胡。 杜春枝心道:来了。 果然,来访者正是黄盛,他捋着小胡子,笑容可掬:“杜掌柜,幸会幸会,我是华锦阁黄盛,方才听说杜掌柜去了店里,特地前来拜会。” 杜春枝请他到楼上坐,说的都是客套话,“打今儿起咱们就算认识了,以后再去贵店,黄掌柜可要多让些利。” 黄盛连声答应,立刻切入正题,“听我家小二说,杜掌柜秋后要进一批好料子?” “没错,有一笔大单子需在十月底赶出来,正愁原料不够。” “哦?我们华锦阁也不够吗?” “我要的料子,贵店是有几样,只是存货不多,还有几种干脆就没有。” 黄盛笑容十分真诚,“过几日我还要去进货,杜掌柜要什么只管开口。” 杜春枝便给他写了个单子,写明要什么样的绫,什么颜色的绢,要什么图案的锦。 她付了定金并一再嘱咐:“跟黄掌柜有缘,我可就不找别的绸缎商了,黄掌柜务必上心,莫要耽误我交货。” 黄盛满口答应,出了门笑容便消失不见。 大订单交付不成,这是最伤筋动骨的事情。这姓杜的只有手艺,根本不懂生意场的风险。如此轻信,那点儿家底怕是很快就赔光了。 他哼着小曲儿回到华锦阁,一眼瞧见两个少年郎,穿着举止皆为不俗。黄盛心念一动,举步迎了上去。 “二位客官想要什么衣料?” 两位少年一番抱怨,他们跟着家人来到济源府,却发觉这里的衣料比京城差了好大一截。京城当下时兴的衣料和款式,在济源府遍寻不到。 黄盛内心激动起来,仔仔细细地询问。他太明白了,京城流行的东西很快就会传到府城,趁着别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赶紧进一批货,到时候赚个盆满钵满。 两位少年倒也不藏私,从质地到颜色到纹样,说得头头是道。黄盛赶紧记下来,决定下一批货就以此为主。 当然,黄盛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也怕其中有诈。他写信给京城的熟人,询问京中流行是不是真的,只是济源府离京甚远,一来一回要大半个月。 等回信的日子,偏巧又有京城来的客人到铺子里,先是夸华锦阁的货最好,又遗憾找不到想要的。 再仔细问,发现他们说的都跟那两位少年一样。黄盛觉得做生意就是抢先机,若是等到京城的信,怕是已经晚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黄盛凭着以往的经验,觉得这个机会必须要抓住。这几年在济源府的绸缎市场一家独大,他深信自己的判断,于是给织造商写信订货,打算入秋前将这批料子运回来。 黄盛忙活这些的时候,杜春枝已经启程回乡了。 她和赵老六回到宋家村已是八月初,刚回村就听到个笑话。 宋垚不是老来得子吗,他兴冲冲去找里正,最后孩子户籍上的大名叫宋绿云。 等柳茵知道的时候,啥都晚了。柳茵跟宋垚大闹一场,要把户籍上的名字改掉,宋垚却咬死了不松口,说这名字是神明指引,意思是围绕仙人的祥云,寓意极好的。 第96章 婚闹 柳茵气得发疯,好不容易催下来点儿奶,这下又给气回去了。 宋绿云饿得扯着嗓子干嚎,柳茵没法子,只好拿米糊来喂。 杜春枝听到这些只是笑笑,转头就扎在作坊里。赵老六的人已经带着布偶进京了,她对自己的手艺一向自信,过不了多久,杜氏布偶必然名声在外,眼下得抓紧赶工,不然耽误挣钱。 又过了几天,到了黄玉莹出嫁的日子。 在宋垚看来,这毕竟不是自己亲生女儿,再加上黄玉莹又抛开儿子攀了高枝,宋垚也有些不是心思。 但是为了展现继父的大度,宋垚还是挤出些笑容,招呼村里父老。 宋垚娘不愿意出面,便跑去找二根娘,俩老太太喝着烧酒不停蛐蛐家里人。 二根娘骂儿子媳妇扔下她去府城,又骂杏花是小白眼狼;宋垚娘骂黄玉莹攀高枝,骂宋慧慧拢不住徐兆的心,又骂杜春枝成了大掌柜,却不接济亲儿子…… 时辰到了,徐兆敲锣打鼓来迎亲,黄玉莹戴着红盖头上了花轿,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到了村口。 队伍近在眼前,小作坊的人难免心猿意马,杜春枝大手一挥,“都去瞧热闹,看完再回来干活。” 大伙赶紧放下手里伙计,一溜烟跑出门去。杜春枝和赵老六一左一右倚着门,也跟着凑热闹。 杜春枝道:“新郎官的马挺俊,那轿子也不错,接亲的人也多,比咱俩成亲的阵仗大。” 赵老六叹了口气,“艄公这个活计耽误事儿了,不然可以让你更风光些。” 杜春枝白了他一眼,“快歇着吧,生怕别人不怀疑你怎么着?” 两人正说着,宋慧慧突然从人堆儿里蹦出来。她也穿了一身红衣,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一手拎着竹篮,另一只手掐腰,大声道:“你们两个成亲,就是把我的脑袋踩在脚下,把我的脸往屎盆子里按!” 宋家村的乡亲哄然大笑,杜春枝也被恶心到了,“这话怎么想出来的?还带了股茅厕味儿。” 马上的徐兆皱了皱眉,“宋慧慧,你我本无缘,何必跑来自取其辱?” 宋慧慧铁了心要给新人添堵,从竹篮里抓出烂菜叶就往喜轿上扔。 “男克女,女也克男,别人成亲相亲相爱,你们成亲天天相克哈哈哈!” 宋慧慧疯了一般,气得徐兆在马上大喊:“还等什么,快把人拉走!” 徐家的家丁赶忙拖走宋慧慧,踹了几脚直接扔水沟里,宋慧慧又哭又嚎,扬言一定让黄玉莹好看。 这场闹剧就在小作坊门口上演,宋家村村民算是开了眼。谁家没出嫁的闺女能跑出来拦人家喜轿啊?穿了一身红不说,还诅咒新婚夫妇互相克? 闹得这么难看,这不擎等着挨揍吗? 等宋慧慧从水沟里爬出来,接亲的队伍早就走远了。村里人离得老远指指点点,只有宋垚娘听到消息,跑过来找闺女。 宋垚娘气得直跺脚,“你又没本事把人留住,又跑出来现眼,还想不想嫁人了?” 第97章 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宋慧慧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也嫁不出去,我就在家里混吃等死!” 宋垚娘捡了根小棍打她,“你不想嫁人,也别败坏你哥名声,他以后是官老爷,可不能让你带累了!” 宋慧慧气疯了,扯着嗓子大喊:“你就知道你儿子!你何曾为我想过?我被人抢了相公,你就知道怪我!什么都是你儿子!除了他你就没别的亲人呗?” 宋垚娘脸都黑了,拿着小棍连着往宋慧慧身上抽,宋慧慧便打着滚哭嚎,“还官老爷呢,你儿子考了这么多年都没考上,梦里当官吧!” 宋垚娘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你还敢说你哥?也不看看你自己!还穿了件红嫁衣,你哪来的红嫁衣?” 宋慧慧一骨碌爬起来,胡乱抹了下脸,笑容里带着几分得意,“娘,你不觉得眼熟吗?这不就是我嫂子嫁进门时穿的吗?” 宋垚娘瞪大眼,“你偷柳茵的嫁衣?” 宋慧慧哈哈大笑,“她闺女偷我的心上人,我拿她件衣服怎么了?” 她提着衣服冲到人群里,“这嫁衣你们眼熟吧?当初柳茵穿它走进村的,我穿着是不是比她好看?她都四十的老婆子了,哪有我水灵!” 宋慧慧转了个圈,朝着家的方向扯着脖子喊:“柳茵一个老茄子,非要穿红的扮成大辣椒,底子还是老茄子!” 她发疯发够了,心里反倒没那么愤懑,哈哈哈狂笑着往家跑,说要活活气死柳茵。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杜春枝招呼大伙回小作坊,秋收已过,婆姨们有更多时间做手工,每天恨不能住在作坊里。 杜春枝正要关门,眼前突然蹦出个人来,定睛一看,这不正是好大儿宋真卿? 杜春枝不知道宋真卿想干啥,沉着脸不说话,宋真卿脸憋得通红,问道:“要是你在家,定会让我娶玉莹的吧?” 杜春枝听明白了,原来这家伙没被黄玉莹选择,也被柳茵抛弃,跑自己跟前叫屈来了。 她笑道:“你娘是柳茵,不是我,我不会在你家,所以不必问我。” 宋真卿大声问:“可你怎么能真的不管我?” 杜春枝正色道:“养你十几年,你从未拿正眼看我,你嫌我不识字,帮着你爹和老太太把我卖出去,就为了给柳茵腾地方。如今一切都如了你的愿,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宋真卿嗫嚅道:“你不在家,我都吃不上一口好的。” “不可能呀,”杜春枝淡淡道,“别人我不知道,老太太是最向着你的,有一口好的她都给你留着,怎么可能亏了你的嘴?” “她做饭没有你好吃。” 杜春枝笑笑,“你们读书人常说,有失必有得,少吃两口饭,却得到梦寐以求的娘亲和家人,这买卖很划算啊。” 宋真卿涨红了脸,“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比作买卖生意?你脑子里只有这些吗?” “对呀,我又不像柳茵识文断字,没读过书,不懂你的大道理。我用买卖打个比方而已,哪里不行了?” “你……满脑子都是你的生意,满是铜臭,粗鄙俗气!” 第98章 顾头不顾肚 杜春枝才不跟他废话,砰地把门关上,宋真卿气得直跳脚,“哪有你这样的,简直无情无义!” “夺”地一声,一支小飞镖从院子里飞出来,擦着宋真卿头顶飞过去,咔嚓,发簪断了,小飞镖扎进他身后树干,尾部还震颤个不停。 宋真卿头发蓦地散开,他赶紧用手抱住脑袋,只听作坊里传出赵老六的声音,“读书人披头散发,言行无状,粗鄙,实在是粗鄙。” 宋真卿气得直跳脚,“你个赵老六,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咣当”,作坊的门没开,旁边杜春枝家大门开了。 杜玲珑拎着烧火棍大步走出来,“宋真卿,你别不要脸!你上我家干啥来了?你贬低我娘,你还吓唬我爹!臭不要脸的,你家黄玉莹出嫁,你跑这儿逞什么威风?” 宋真卿最听不得“黄玉莹”三个字,一听就炸庙,又不愿意显得自己太在意,只能对着小丫头发难。 “你个黄毛丫头,咋咋呼呼成什么样子,跟杜春枝一模一样!” 玲珑才不惯着他,一棍子怼到他肚子上,宋真卿疼得顾不上头发,弯腰抱住肚。 肚疼,头发乱,抱头,肚又被袭。 宋真卿顾头不顾腚,杜玲珑特别灵活,看准时机就出手,打完就跑,反正宋真卿追不上。 一边打,她还一边羞辱,“还是男的呢,还比我大好几岁呢,个子还比我高一截呢,竟然打不过我!” 人家手里有烧火棍,宋真卿打又打不过,追又追不上,骂又骂不赢,气得蹲在地上喘气。 杜玲珑拖着棍子走过来,一手掐着腰,神气极了,“我娘懒得搭理你,我可要跟你好好算算账! “口口声声瞧不上娘的是谁?想换娘的是谁?不顾养育之情,帮着你爹卖人的是谁? “这些事儿你一件都没落下,还有脸找上门?孩子死了你来奶了,相好的嫁了你想起亲娘了,吃不着美味你来求厨娘了,那你以后说不上媳妇、考不上秀才,你还每次都跑我家门口哭啊?” 宋真卿语塞,结结巴巴道:“什么相好的,什么孩子……你太粗俗了。” “你不粗俗,不粗俗还让黄玉莹跑了。” 宋真卿觉得小丫头胡搅蛮缠,简直说不通,气得一手揪着头发,一手捂着肚子,气急败坏回家去了。 临近中秋,杜春枝的兔儿爷着实卖了一波好价钱,府城的铺子也来了信,说近期宾客盈门,除了各种价钱的兔儿爷,连柜子里的嫦娥绢人也卖了一些。 杜春枝不由感慨,到底是府城,购买力非乡下可比。不过绢人只有杏花做得好,以后怕是供不应求啊。 信上还说,大掌柜要的裁缝已经找了几个,按掌柜说的先试试手艺。这些裁缝每人领了一份衣料,几日后交一件成品出来,针脚做工、心细与否一目了然。 杜春枝算了算时间,离黄盛交货的日子不远了,于是她提笔回信,告诉那边继续找裁缝,过段日子她还会去府城,最后敲定人选。 第99章 京城的消息 中秋过后没多久,有人自京城来。 一大早,余庆兴冲冲进了小院,在他身后跟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余庆进门就说:“婶子,这位是柳先生派过来的,给您带了口信。” 这青年姓魏,是个侍卫。 魏侍卫先是一抱拳,便开始了滔滔不绝,“那兔儿爷送到瑞王府,小郡主十分欢喜,拿起来便不撒手,连睡觉也要抱着,王府里其他幼童无不羡慕! “按理说,京城什么好东西没有?兔儿爷并不难买,可小郡主这个生得格外好看,穿得也格外气派。京城的布偶,敢镶金嵌玉的没这么漂亮,漂亮的没这么精致,精致的又没这么神气! “所以说,杜掌柜的兔儿爷是京城独一份!中秋宴上,小郡主带着兔儿爷出席,在座贵人无不侧目,纷纷询问这布偶是从哪里购得。 “席间有位英国公夫人,生得美若天仙,她说出‘杜氏布偶’的名号,贵人们听说要到济源府买,都托人帮忙呢。” 杜春枝忍不住问:“英国公夫人怎么会知道我家名号?” “这就说来话长了。” 杜春枝头疼,“那你长话短说。” 余庆小声道:“那英国公夫人是六叔的表妹。” 原来是这样,杜春枝点点头,让魏侍卫接着说。 “席间也有其他贵胄家的小公子小小姐,全都围着端王府小郡主,求着抱一抱她的兔儿爷。小郡主坚决不肯,生怕别人碰掉了珠子。 于是贵人们说,‘杜氏布偶’若是能在京城开店,那便最好了。” 杏花在一旁听着,高兴地眉眼弯弯,“那我们的铺子岂不是要开到京城去?” 杜春枝笑道:“眼下还不行,咱们作坊能做精细活儿的只有你一个,玲珑都没你细。你也别着急,贵货慢慢做就是。” 杏花问:“贵人们急着要怎么办?” “那就排着号慢慢等着。” 有了京城的消息,杜春枝便有了底气。她让余庆好生款待魏侍卫,自己则跑进书房,拿着笔坐在案前冥思苦想。 赵老六进来问:“写什么呢?” “我想写个说书段子,让每个茶馆都讲小郡主的兔儿爷。” 赵老六不由失笑,“你还会给说书先生写本子?” “这不在这儿硬憋嘛。” 赵老六笑道:“把笔给魏荣,他讲什么都像说书,他写正合适。” 杜春枝便放下笔,“再过几天,府城的黄盛就该交货了。我跟他说,我要在十月底出货,他九月份将料子给我,才不会耽误事儿。” 赵老六点点头,“我还陪你一起去,看看这黄盛起什么幺蛾子。” 这一趟,杜春枝带上了杏花和余庆。她想让杏花看看府城的铺面,看看府城的街市,顺便也让她看看爹娘。 玲珑留在家里看着作坊,小姑娘拍着胸脯保证,该交的货一件都不会少,该发的酬劳一个板子都不会错。 几天后,一行人赶到府城,黄盛却避而不见。 杜春枝都气笑了,开了这么大一家绸缎庄,度量却小成这样,生意人最看重的诚信呢? 赵老六活动几下手腕,慢悠悠道:“余庆,咱爷俩打上门去。” 第100章 吃酒吹牛 府城的和乐楼,黄盛正在和朋友吃酒。 今日黄盛心情大好,再加上多喝了几杯,忍不住得意起来,“一个乡下女人,也配做生意?以为盘下丰顺街的铺子就能发家,笑话!” 他身边的瘦子问:“黄兄说的是那个卖布偶的?手艺倒是不错。前些日子我在京城,听闻贵胄们满城寻找杜氏布偶,没想到铺面竟开在咱们济源府。” 瘦子压低了声音,“不知她那布偶是如何拿去王府,要是能跟她订些货,放在京城的铺子里倒是不错。” “说得是,”黄盛呵呵笑道,“她手艺不错,那便只做个手艺人便好。那些借鸡生蛋的活儿,得咱们来干。你们且先等着,等她铺子开不下去,再低价跟她订货。” 瘦子眼睛一亮,“黄兄,这话怎么说?” 黄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她跟我定了一批料子,肯定是用在布偶上的,说是十月底要交货。我收了定金,但那料子并没给她拿回来。” 瘦子大为不解,“这是为何?” “我的货交不上,大不了退她定金。但她等着急用,就不得不找次一等的面料,价格也会压得低些。她定的料子不少,这批货想必不是小数目,若是耽误了交货,她这铺子都开不下去,就只能灰溜溜地退出府城。” 瘦子连声恭维,“此招甚妙,一个乡下婆子,也想把东西卖到京城,简直是异想天开!” 黄盛笑容里带着讥讽,“将她从府城赶走,再低价收她的货,必定好赚一笔。” 几人哈哈大笑,频频举杯,瘦子又问:“黄兄,这婆子得罪了你?” 黄盛从鼻子眼里哼出一声,将酒杯放下,不屑道:“她得罪了我弟媳,不跟得罪我一样?” 几个人猥琐地笑,有个脸上长麻子的问:“黄兄,听说你进了一批贵货?” “没错,前些日子凡是从京城来的,都在找这料子。这东西以前卖得不好,进价又高,铺子里不常备。但既然京城时兴,这风头必然会吹到府城,我拿这批货回来,刚好能卖个好价。” 众人艳羡不已,这个说黄兄嗅觉灵敏,那个说赚了大钱要请兄弟吃酒…… 瘦子还是有些担心,“我那铺子怎么没这些京城来客?别不是有诈吧?” 麻子脸不爱听了,“黄兄做绸缎庄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像你这般畏手畏脚,什么商机都抓不住!” 他吃了两筷头牛肉,又道:“你还知道问?你那铺子没有京城来客,还不是因为太小了,人家不肯光顾?” 瘦子讪笑,赶忙敬酒,黄盛得意洋洋道:“这批货最赚钱的就是这几天,等别人闻到味儿,必会蜂拥而至。” 他冷笑看着在座众人,“即便你们立刻去进料子,拿回来也有段时日,那时候满府城都是这东西,怕是没什么赚头。” 众人陪着笑,纷纷说道:“黄兄吃肉,我们跟着喝口汤就好。” 黄盛志得意满,不免又多喝了些。等酒席散了,他晃晃悠悠去巷子里找自家马车,突然被兜头套了一个麻袋! 第101章 不可能是她 黄盛眼前一黑,立刻意识到这是有预谋的。 临散席前,小二说黄家的马车被人泼了脏水,他不便立刻离席,便让贴身小厮出去查看。 如今看来,这是有人在下套! 黄盛以前运货时,也遇到过山贼水匪,他断定偷袭者是为财而来,于是大声道:“各位好汉,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无非是讨两个酒钱,我……” 话还未说完,一顿拳脚劈头盖脸落下来,黄盛疼得嗷嗷直叫,“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什么光天化日,分明是月黑风高!” 黄盛心里咯噔一下,月黑风高鲨人夜,难不成是来要命的? 他连声求饶,吓得连裤子都湿了,那些人拳脚却不停。在黄盛以为,自己这辈子会交待在这儿时,突然有人将他提起,丢在一个臭水沟里。 黄盛想挣开麻袋,却完全没有力气,只能躺在里头哼哼唧唧。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小厮和车夫的声音,自家人终于找来了! 黄盛赶忙出声,这才被捞上来。他一身臭气,浑身青紫,看上去惨不忍睹。 小厮问:“黄爷,咱得罪了什么人?那青云县的女人最近总来催货,是不是她找人报复?” 黄盛咬着牙道:“她一个外来的,在府城能认识几个人?夹着尾巴做人还差不多,还有胆量找人偷袭?就算她有胆子,她也没这能耐,是谁都不会是她!” 小厮小声问:“真的不是她?” “绝无可能!” “那会是谁呢?不是置于死地的仇,却有暴打一顿的恨……” “不必想了,就你那脑袋也想不出什么!” 黄盛上了马车,在车厢里抱紧挨了打的弱小的自己,强自镇定着。 “要我说,无非是咱们进了京城时兴的料子,比别人早了一步,他们看着眼热,伺机报复罢了。以后出门多带些人,过段日子就好了。” 小厮在车外说“是”,黄盛却嫌弃自己身上难闻,几乎要吐出来。好不容易到了家,他直接冲到浴房去,洗秃噜皮了才出来。 此时,在杜氏布偶的楼上,杜春枝在给赵老六擦药。 “你堂堂一个皇叔,居然带着孩子去偷袭?” 赵老六十分坦然,“什么皇叔?哪里还有六皇叔?我只是宋家村村民,黄盛想坑我老婆,打他一顿怎么了?” “就知道你浑身是理,”杜春枝给他手背涂好伤药,又帮他包扎好,说道:“你是去打人的,怎么还把手弄伤了?” 赵老六道:“他身上的玉佩碎了,我刚好一拳砸在上面,小伤而已。” “你不怕他查到咱们?” “他要是敢查,下次还揍。” 杜春枝噗嗤笑出声,“我明儿还去他绸缎庄,看他怎么编!” 第二天一早黄盛醒来,只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是被碾过一般,脸上也破了相。有心缩在家里养几天,但是想到刚运回来的货,还是硬撑着去了绸缎庄。 时兴的料子摆在最显眼的位置,黄盛又叫人在门口写了告示,满怀期待等着顾客上门。 然而一切跟平时没什么分别,反而因为他少进了其它料子而流失了几个常客。 黄盛只觉得没来由的心慌,这时候小厮跑进来道:“黄爷,京城来信了!” 第102章 谁是冤大头 黄盛心里一喜,总算回信了! 上次给京城好友去信询问衣料的事儿,一直没等到回复,他心里总是不落底。 黄盛喜滋滋地展开信纸,仔细看了一遍,脸上笑容凝滞。 信上说,京城并未流行黄盛提到的衣料,市面上虽然有一些,卖得却是一般。 黄盛未免有些心慌,他又想到起子的铺子并没有来自京城的客人,更加焦虑起来。 他就是再自信,此时也未免担心——自己是不是被下套算计了。 黄盛心神不宁,在屋里来回踱步,安慰自己说:那京城的友人不懂衣料,又或许这料子只是在贵人间流行,不留心未必能注意到…… 不管怎样找补,黄盛都无法让自己心平气和。他又撑了几天,花掉一多半进货银子的衣料依然少有人问津。 黄盛这回真慌了,仔细回忆种种细节,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布料是积压在织造商人手里的,特地设了个局来找接盘的冤大头。 常在河边走,没想到这次湿了鞋。黄盛极其懊恼,连柳茵写来的信都没心思拆开看。 又过了几天,衣料依然滞销,黄盛没法子,将价格降了又降。这天,他看着账本正上火,小厮突然来报,说杜氏布偶的杜掌柜来了。 黄盛眼睛转了转,这次没躲,而是将人请了进来。见到杜春枝,他连忙请人上坐,并喊小厮去拿最好的茶。 杜春枝笑道:“黄掌柜,我前几次来你可没这么热络,恨不能躲到八条街外去。” “杜掌柜误会了,”黄盛笑道,“自打进货回来,我就一直病着,一是实在起不来,二是怕给杜掌柜过了病气,只能回避。” 杜春枝笑容十分真诚,“黄掌柜身子骨也不行啊,进一次货就能病成这样,再有几次怕是得进棺材了。” 黄盛面色一冷,杜春枝大笑着说:“黄掌柜莫怪,我乡下人口无遮拦,别往心里去哈哈哈!” 黄盛能不往心里去吗?但是他想给没见过世面的杜春枝下圈套,就只能忍了。 杜春枝笑完直接切入正题,“黄掌柜,你可是收了我定金的,我要的料子赶紧拿出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黄盛脸上陪着笑,“杜掌柜,我尽心尽力给你找了,可是你要的布料缺几样染料,如今正断货呢。” 杜春枝啪地一拍桌子,“那你给我个准信儿,啥时候能有货?” 黄盛一脸难色,“恐怕要等上一个多月。” 杜春枝立刻黑了脸,“既然如此,黄掌柜便按照文书上写的,将定金双倍退还给我!” 那可是到了手的银子,黄盛能舍得退回去吗? 黄盛笑道:“杜掌柜,我虽没拿回你要的料子,可如今有京城时兴的衣料,刚好你用得上。” 杜春枝皱着眉头打量着他,“真的假的,你不是想骗我吧?不会是你铺子里卖不出去的货吧?” “怎么会呢!杜掌柜出去打听打听,这是当下最抢手的衣料,在京城,不管哪家铺子都是一抢而空。我就寻思着,若是杜掌柜的布偶也用上,定能在京城杀出一条血路!” 第103章 这婆娘不好糊弄 杜春枝眼睛一亮,“真的?这么好的料子你都舍得?那我得好好瞧瞧。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就收了。” 黄盛心中暗喜,柳茵几次写信提到这女人,说她狡诈阴险、诡计多端,还是个混不吝,看来柳茵多虑了。姓杜的好骗得很,这批货最好都能甩给她。 窃喜之余,黄盛依然瞧不起杜春枝——看吧,村妇就是村妇,连点儿防备心都没有,一撺掇就活了心,这种送上门的肥羊,不坑她坑谁! 黄盛领着杜春枝到货架前,叫人拿了一匹布下来,“就这个料子,你且仔细瞧瞧,纹饰细腻,交织复杂,杜掌柜也是识衣料的高手,不会不晓得它的好处吧?” 杜春枝笑笑,“是挺好看,若是给布偶做衣服,应该能出彩。” 黄盛心道:得嘞!嘴上却不那么好说话,“这料子极其抢手,我好不容易抢回来这些,等着卖个好价钱,可不能都给你。” “这样啊,那不耽误你挣钱。”杜春枝笑眯眯的,“也不是我最初想要的,那就不要了,你把定金双倍给我就好。” 黄盛:!!! 她看似挺好糊弄,原来挺不好糊弄的呢。 “无妨无妨,”黄盛赔笑道,“生意场除了赚钱,也要交朋友不是?我和杜掌柜一见如故,你尽管拿货,我绝无二话!” 杜春枝撇了撇嘴,“可不能信一见如故,我们村来了个叫柳茵的,口口声声跟我一见如故,结果呢,睡我前夫被窝里,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这话可真不好听,黄盛的脸沉了下来,杜春枝乐呵呵接着讲,“你是不知道,宋垚给孩子取名叫宋绿云,哈哈哈,也不知他咋想的,这不就是绿云罩顶?全村都在笑他家,他还挺美呢!” 黄盛的脸已经黑了。 他根本不知道这事! 私生子姓宋,黄盛倒也不觉得如何,反正他不可能把柳茵娶回家,那孩子有个冤大头做爹也挺好的。 姓啥都无所谓,只要有合法户籍,有个正儿八经的好出身,这比啥都强。 当初看中宋垚,一是因为宋垚又虚荣又好骗,二是这货读过书,孩子不至于长成泥腿子。若是宋垚成为秀才公,孩子更是高人一等。 黄盛自己是一介商贾,钱虽挣了不少,却总被人看不起。亲儿子没一个喜欢读书的,让他头疼不已。 若是柳茵的孩子能考取功名,那最好不过。 他算盘打得不错,却万万没想到,宋垚竟然给孩子取名宋绿云! 你咋不直接叫宋绿帽?! 他脸色极其难看,偏偏杜春枝跟没看见似的,“黄掌柜,这笑话没听过吧?好笑不?” 黄盛目的是忽悠她买货,只好硬着头皮道:“好笑得很。” “就知道你喜欢,”杜春枝哈哈笑道,“他们家乐子可多了,我再给你讲。” 黄盛并不想听宋垚家的乐子,可是买卖还没成呢,他必须满足客户需求,只好说道:“黄某洗耳恭听。” “我不是在县城也开了铺子吗?那个跟我一见如故的柳茵特意赶着开张去说三道四,我就告诉她我在府城也有铺子,把她气得都不下奶了哈哈哈。” 这婆娘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粗俗,太粗俗了! 黄盛气得恨不得直接将杜春枝踹下楼去,杜春枝却揪着他不放,“黄掌柜,你说好笑不好笑?” 黄盛硬挤出笑容,点点头道:“真是可笑至极!杜掌柜,你看看这料子……” 杜春枝回过神来,便又去摸那衣料,“黄掌柜说个实价,多少钱一匹?” 终于回归正题了! 黄盛伸出两根手指,“我也不多收,二十两一匹。” 杜春枝瞪大眼睛,“这又不是蜀锦,竟然要二十两?”她摆了摆手,“买不起,你还是把定金还我吧。” 黄盛急了,“别啊,价钱好商量。” 杜春枝叹了口气,“我刚到府城不久,为了撑起这个铺子,家底都花得差不多了。你的要价就这么高,就算给我抹个一成半成的,那也是天价,还是算了。” 说完她又嘟哝一句,“若是蜀锦,二十两也行,有多少老娘收多少!” 黄盛心里一阵激动,这婆娘还有家底!她出得起价钱!看来柳茵说得没错,那砖窑当家的把全部家当都压在这边,好好好,多谢他们的莽撞,不然这批衣料还没人兜底呢。 黄盛赶忙道:“杜掌柜,我成本价给你,如何?” 杜春枝眼睛一亮,黄盛一看,心也亮了。 可是杜春枝马上收了笑容,摇了摇头说:“你刚才说了,这衣料抢手得很。卖得那么好,我怎么能占你便宜?我最怕欠人家的! “我爹告诉我,明明没那么熟络却主动示好的人,往往没憋好屁,我看你眼睛叽里咕噜乱转,你肯定是想坑我。” 黄盛当然不能承认,杜春枝又说:“既然是一心为我好,那怎么不还我定金呢?当时说得妥妥的,货足得很,绝不耽误事儿,可如今呢?” 杜春枝轴得很,揪住定金使劲犟,“咱们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却不想按文书赔偿,这是什么理儿?你推荐新料子给我,我也是很喜欢的,可咱们第一次打交道,我得看看你有没有诚信呐。” 黄盛继续忽悠,“这好办,这架上的衣料你尽管拿,定金抵用,多出来的银子再给我就是。” 杜春枝笑了,“我脑子转不过弯,就得一码是一码。咱们上一笔生意还没收尾,我就不能跟你做下一笔生意。” 黄盛急了,“怎么不能?这又不难。” “都说了我脑子不好使。” 黄盛:“……” “就按我说的办!”杜春枝拍板,“定金双倍,我拿到手上,再跟你谈下一笔订单。” 黄盛无奈,只好喊来账房,“定钱二百两,再赔偿二百两,总行了吧?” “行,”杜春枝点点头,接过银票走到窗边,扶着窗沿朝下喊,“六哥!定金给咱退了!你快来护驾!” 赵老六在下面答应一声,紧接着,黄盛就听见楼梯传来脚步声,来的果然是赵老六。 第104章 太难斗了 杜春枝将银票交到六哥手里,“得放你身上,我拿着不安全。” 她一板一眼地跟黄盛解释:“并非我太谨慎,实在是身边有人吃过这种亏!有些奸商表面上讲信用,其实背地里去找地痞,给人套麻袋抢银票呢。” 黄盛:“……”你就直说吧,不就是把我当成奸商了么? 我还没来得及找地痞,但是曾经被套过麻袋! 黄盛心道:这娘们是不是故意的?她看着没啥心眼,怎么这么难斗呢? 赵老六将银票接过来放好,黄盛看见他右手的绷带,笑着寒暄,“赵兄这是……受了外伤?” 赵老六道:“前些天干活没控制好力道,劲儿使猛了,伤了手背。不妨事,过两天便好了。” 黄盛压根就没瞧得起这夫妻俩,也没把赵老六的伤跟自己头上的包还有身上的淤青联系到一起,他嗤笑一声,心想:到底是乡下人,哪怕在府城做生意,也是要做些体力活的。 “赵兄是劈柴劈的?” 赵老六笑道:“难不成是揍人揍的?” 两人哈哈大笑,黄盛道:“赵兄真会逗趣,明明是个老实本分的,却偏要说自个儿寻衅滋事。” 赵老六便跟他打哈哈,“连黄兄都不信我会惹事,可见我是真老实。” 杜春枝回头使了个眼神,赵老六抬脚跟上。见两人要走,黄盛忙将人拦住,“杜掌柜,定金已双倍返还,咱们是不是该谈新生意了?” 黄盛的小厮很有眼力劲儿,抱着那匹衣料追上来,“杜掌柜您再细瞧瞧,买这料子不亏。” 杜春枝皱着眉看了看,“六哥,你说我买是不买?” 赵老六说:“我不懂做生意,全凭你做主。”、 “这次听你的,你说买,我就买。” 黄盛急得脱口而出,“赵兄,咱们堂堂爷们,连这个主还不能做吗?” 赵老六坚决摇头,“我做主准赔钱,我还是做个保镖打杂的好些。” 黄盛气得直翻白眼,就这点儿志向,还能不能行了! 杜春枝一脸抱歉,“黄掌柜,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这衣料不值。论名气比不上蜀锦,论价格却比普通织锦贵了好几倍,我是做布偶的,又不是做成衣的,还是得紧着我想要的买。” 赵老六马上附和,“我看行,府城的绸缎庄又不止这一家,咱们去别处看看。黄掌柜拿不到的货,说不定别的掌柜能拿到。” “有道理!”杜春枝给赵老六竖了个大拇指,两人相携一起下楼。 黄盛急道:“别处的料子比我这儿贵多了。” “没事儿,”杜春枝道,“你这不是给了双倍定金嘛,手里多了二百两,贵就贵呗我又不亏。更何况我要得多,没准别家还给我便宜呢!” 黄盛:“……” “我这料子再给你让点儿!” 杜春枝站住脚,“六哥,他说还能给便宜,咱买不买?” 没等赵老六说话,杜春枝笑道:“还是不买了,黄掌柜的衣料确实不错,只是眼下没有合适的布偶可配。黄掌柜,你等我琢磨琢磨,专为这布料做个新样式,到时候一准来买料。” 杜春枝边往下走边说:“黄掌柜,你别急,你等我的好消息!” 黄盛气了个倒仰,这才反应过来被戏耍了。杜春枝原本目的就是为了拿回双倍定金,她假意对新衣料感兴趣,把自己给诓骗了! 杜春枝拿回银子,却也并无更多欣喜,因为这本就是应得的。她心里琢磨的,是下一步怎么走。 眼下黄盛已经被高高吊起,自己不接手,那匹料子怕是几年都卖不完! 且让他等着吧,等得越久,人就越焦虑,自己就越好砍价。 和赵老六一起回到铺子,杏花迎了上来,满脸都是喜色:“师傅,玲珑来信了!之前备好的货已经装上镖车,玲珑和魏侍卫已经在路上了!” 杜春枝点了点头,魏侍卫除了会写评书段子,也是个能干稳妥的。玲珑跟着走这一趟,必定会有大收获。 这些货会直接运到京城,柳先生的妻子有个陪嫁的大商铺,杜氏布偶会放在那儿代卖。 她看了看赵老六,由衷说道:“六哥,你可真是个好大腿,就我这点儿本事,把铺子开到府城也得几年后。有你在,今年布偶就卖到京城了!” 赵老六打趣道:“还是娘子有本事,这等手艺合该赚钱,我只是帮你趟趟路子,以后我就躺着晒太阳,做富甲一方的老太爷。” 杜春枝笑出了声,“行,我保证把你喂得饱饱的,老了也红光满面。” 两人正逗趣,巧云拿了账本过来对账。自从来了府城,她和二根都瘦了一圈,按说杜春枝是有点儿揠苗助长的,但两个人硬是扛了下来,而且做得有模有样。 杜春枝夸了巧云几句,看完了账目,问道:“前些天让你留心的人,还没有消息么?” 巧云道:“告示贴出去好多天了,没人上门。二根也四处打听来着,没听说有姓孟的巧手裁缝。” 巧云怕杜春枝忧心,宽慰道:“咱们已经找了不少裁缝了,都是一等一的巧手,何必非要找这个姓孟的女子?” 杜春枝笑笑,“我也不急,再等上几天吧。” 这一晚,她盘腿在床上坐着,使劲儿回忆上辈子的事儿。 上辈子这个时间,自己还在王家水深火热,孟庆娘却应该在府城的。虽说她几年后才含恨告官,可并不耽误她眼下是个巧手的女娘。 人究竟在哪儿呢? 赵老六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还在发愁?这人究竟是谁,竟然如此重要?” 杜春枝道:“没啥,就是前些天又做梦了,这个姓孟的女子会给咱们很大助力。有了她,你能早几年当上富甲一方的老太爷。” 赵老六一个轱辘爬起来,“我这就派人去临县找。” “这么急的?”杜春枝笑道,“再等等吧,实在不行再去临县。” 又过了两天,杜春枝正在指点杏花做绢人,巧云领了个人进来。 “你别怕,先吃口饭,光天化日之下,你那婆婆还敢上门抢人不成?” 第105章 李家老登 杜春枝抬眼看那女子,她头发蓬乱,脸上带着泪痕,穿着旧衣怯生生地站在那儿。 “怎么回事?”杜春枝问。 “刚才我出门采买,瞧见她婆婆当街打她,说东西卖不完不许吃饭。她婆婆穿得甚是齐整,就是聒噪不停,根本不搭手,只让她一个人推车。” 巧云说着,给那小媳妇盛了碗饭,“你慢慢吃,那车货我找人看着呢,丢不了。” 说完又给杜春枝解释,“她比杏花大不了两岁,我实在看不下去,趁那老婆子走了,把她带回来让她吃上一口。” 杜春枝点了点头,让那小媳妇别拘束,自己回到楼上将余庆喊来,“华锦阁的人没见过你,你去一趟,将我要的料子买上一匹,不妨使劲儿杀价,看他什么价格给你。” 余庆答应一声出去,没多久就回来,“拿我当傻子呢,居然要价十八两,小爷转身就走,他们又说十五两。我说六两都不值,那账房气得胡子乱飞,说九两一匹。” 余庆将衣料放下,笑道:“我想八两拿走,他们死活不让。” 杜春枝点了点头,“九两,离拿货价不远了。”她拍拍余庆肩膀,“回来时没叫人看见吧?” “我绕了好大一圈,我转了两条街,从后门进来的,没人看见。六婶,我去换身衣服,装京城纨绔太别扭了。” 余庆说完去换衣服,杜春枝摆弄那匹衣料,巧云走了过来,“那小媳妇走了。” 杜春枝点点头,随口问:“她丈夫去哪儿了,怎么不来推车?” “她说她姓李,是童养媳。年前丈夫病死了,婆婆整日磋磨,一天就给半碗粥,还叫她推车出来卖杂货,却拿她挣的钱胡吃海塞。” 巧云叹了口气,“原本她也能做针线替补家用的,可她婆婆说做针线太享福,她克死丈夫不配享福,风吹日晒才最应该。” “这还是人吗?”杜春枝瞪大眼睛,“这不就是老妖婆?” 巧云深以为然,又道:“刚才她看见铺子里的布偶,说简单的几种她也能做,还问咱们能不能收她做的。我不能瞧她可怜便答应,想着来问问你。” 杜春枝道:“能做布偶,也得看手艺如何。” “她说裁布做衣也行呢。” 杜春枝一愣,“咱们收裁缝呀,那告示就贴在门口,她为何不来做裁缝?” 巧云愣住,杜春枝突然明白过来,“我怎么忘了这茬,若是不识字,任你告示写出花来,人家也不知道。” 她笑着对巧云说:“难得你看好一人,我叫人去打听打听,若是情况属实,就叫她来铺子里。” 巧云挺不好意思的,“我就是觉得她老实,又被欺负得可怜,想起我家杏花差点儿嫁了恶人,这心里就不落忍。” 小媳妇是挺可怜,但也不能因为可怜就不设防。杜春枝格外谨慎,把事情说给赵老六,让他派人查那小媳妇的情况。 不出两天便有了结果,果然如巧云所说,那小媳妇叫李芽儿,五岁便被领回来做童养媳。李家开始对她还行,她还认了个成衣铺的师傅,打算以后给师傅打下手。 没想到成婚之后,李芽儿的丈夫一病不起,婆婆对她恶言恶语,等丈夫去世,她更没有好日子过。 成衣铺也不让去了,粗活都让她干,饭也不给吃饱…… 赵老六犹豫着道:“其实还有一样,她那公公夜里想摸进她房,说是要留个后,她抵死不从……” “什么?!”杜春枝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手都拍疼了,“要不要脸?这都是什么公婆,臭不要脸,气死我了!” 杜春枝抄起一根棍子,“忍不了,我现在就去把李家掀了。” 赵老六赶忙拦住,“别莽撞,消消气,掀家也得师出有名,咱得智取。” 杜春枝道:“我现在心头火起,想不出主意,你来!” 赵老六接过她的棍子,“行,我来。” 手下的人禀告说,问过周围邻居,李家是上个月突然搬到城西的,至于为什么搬来,赵老六也查到了。 当天下午,赵老六便带着人打上门去,大伙站在院门前,看上去很有气势。 “姓李的!你们竟躲到这儿来,叫老子好找!” 赵老六一嗓门,差点儿没把李老爹吓尿了。 “你们……你们是谁?” “你家在城东卖吃食,将隔夜的东西掺进去,我小侄子吃完狂吐不止,当晚人就没了!李老头,你可还记得这事儿?” 李婆子吓得脸色煞白,“不要血口喷人!” 余庆嗓门老大了,“你们以为躲到城西就没事儿了?做生意不厚道,害了一条人命,躲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揪出来!” 队伍里有人大喊,“老李头,这次别想逃,咱们这就去见官!” 李婆子吓得连声求饶,李老爹干脆躲着不出声,连面都不露。 一个月前,李家在城东摆摊卖馄饨,某天晚上剩了些肉,李老爹舍不得,便偷偷掺在第二天的馅里,结果害了一个半大小子。 李家听到消息,喊回在城隍庙摆摊的李芽儿,不等人上门来找便连夜搬家。 李芽儿被蒙在鼓里,却也不敢多问,只跟着老两口东躲西藏。仗着府城大,对方一时也找不见,硬是躲了一个月。 李婆子还是怕被撞见,想要搬到乡下去。李老爹振振有词,乡下能有府城挣得多吗?府城多少人?乡下多少人?回乡后卖一个月馄饨,可能都比不上在府城三天。 老登说得有些夸张,可也不无道理。两个老家伙便收拾收拾,弄些货品让李芽儿走街串巷,自己躲着不露脸。 此时,赵老六把这事儿搬出来,两个老登吓傻了,赶忙推了李芽儿出去,“冤有头债有主,这桩案子跟我们没关系。那馅料是这小蹄子拌的,偿命的事儿找她就行!” 李芽儿明白了事情缘由,咬了咬牙站出来,“这事儿总得有人扛下来,你们抓我吧,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她回头看了看两个老的,“你们养我一场,我去伏法,养育之恩这辈子算还完了!” 第106章 救了人,又把老登送进班房 赵老六皱着眉问:“你们说的是实话?这女娘看着很有良心,倒是这老头看起来不厚道。” 李老婆子大喊:“千真万确!这小蹄子最不老实,克死了我儿子,还想害我们老两口。这位爷,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们绝无二话!” 赵老六冷声道:“既然这样,人我可就领走了。” 两个老登生怕被收拾,连连点头,“这妮子是我家童养媳,你们尽管带走。” 余庆一把揪住李老登衣领子,凶道:“既然是童养媳,她的身契在哪里?” 李老登有些犹豫,“这……不是直接报官吗?还要身契做什么?” 老婆子使劲给他使眼色,然后从匣子里拿出李芽儿的身契,“这是我家儿媳妇,说句不中听的,我要是把她卖出去,也值十两银子呢。如今这身契给你,你可不能听她一面之词,咱们得立个字据,你再不能找老婆子的麻烦。” 赵老六一口答应,于是喊了中人来,双方立字据按手印。 自此,李芽儿脱离李家掌控,跟两个老家伙再无关系。 她一脸紧张地跟在赵老六和余庆后面,想着自己可能面对的结果。 他们可能会送她见官,最终自己会坐牢。 若是这帮人残忍些,关起门将自己打死给家人报仇,然后偷偷埋到没人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 再就是卖到青楼…… 李芽儿越想越怕,谁知这些人左拐右拐,竟然将她带到一间铺子里。 这铺子她来过,有位婶子好心给她饭吃! 李芽儿一脸震惊,“你们……不是要报官吗?” “报什么官,只是找个由头把你身契要出来。”巧云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李芽儿当时就要给杜春枝和赵老六跪下。 杜春枝赶忙将人拉住,温声道:“听巧云说,你针线活还成,想做布偶还是做成衣?” 李芽儿道:“我学过裁缝的,我师傅还夸我手巧呢。” “那成,我这边召集人手做衣裳,过几日就开工。你先做一套出来,能行就去成衣作坊。” 李芽儿高兴地点头,杜春枝又道:“过几日重新给你落户籍,你且等着信儿吧。” 说完,她把余庆刚从华锦阁带回来的料子交给李芽儿。李芽儿是识货的,惊道:“这料子虽不及蜀锦名贵,却也不是一般的织锦,得十几两一匹呢,东家,这么好的东西给我用,不怕糟践了?” 杜春枝不以为意,“就用这个,看你能做出什么。” 李芽儿咬了咬嘴唇,“这料子颜色俏丽,我……能不能给杏花姑娘量衣?” 杜春枝笑着催促,“杏花还不快去,做完了这衣裳就归你。” 李芽儿又问:“东家,我能不能配些别的衣料?” “想要什么就跟你巧云婶说,料子都在库里,你自个儿去挑也行。” 李芽儿放下心来,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她知道,那些动辄打骂,不给吃饱饭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自己将要迎接的,是无数个充满欣喜的朝阳。 在李芽儿开始裁衣料的时候,府衙的衙役揪住了清早搬家的两个李家老登。 李老爹扯着嗓子大吼,“抓我们老两口作甚?我们老实本分,何时得罪了官爷?” “李大壮,你馄饨里掺了腐肉,害人性命,你可知罪?” “官爷,那肉是儿媳妇掺进去的,赵家已经将人带走,和我们无关呐。” “赵家?”衙役笑了,“什么赵家,你们害死的半大小子姓冯,跟姓赵的有什么关系?” 李大壮傻了,咋回事?昨天来的不是苦主? 事发当天,俩老家伙听闻有人吃了馄饨被送往医馆,怕被追上门要赔偿,收拾了东西就跑。第二天悄悄打听,才知道不止一个人吃坏肚子,甚至还有人没了。 他们生怕暴露,哪还敢瞎打听,所以至今不知苦主是谁。 这刚好让赵老六钻了个空子,他将李芽儿救下来,反手又报了官。 救了人拿到身契,又让俩老登接受惩罚,完美! 在杜氏布偶的李芽儿还不知道这些,她熬了几个晚上,给杏花做了身织锦的衣裳。 这天一大早,李芽儿便抱着衣服在门口等着,杏花推门时吓了一跳,“李姐姐,你在这儿站着干啥?” 李芽儿小心地说:“我等你起来试衣裳呢。” “那你倒是敲门呀。” “我怕吵了你睡觉……” 杏花将她拉进屋,换上衣服后,自己都傻了。 这衣裳是我能穿的?十几两一匹的料子,做得如此好看!这花纹,这包边,这搭配的衣料,还有无处不在的小巧思…… 杏花道:“李姐姐,你真是一双巧手,我都成大家闺秀了!” 李芽儿腼腆笑笑,“不巧不巧,我哪有那么好,要东家满意才行呢。” 杏花便跑出去喊大家来看,余庆道:“呦,这不就是参加雅集的贵女?” 赵老六也连连点头,“给个郡主也不换。” 巧云和二根笑得褶子都出来了,拉着杏花左看右看。 李芽儿见杜春枝没说话,小声问:“东家,我做的还成吗?” 杜春枝盯着杏花的衣裳,一眼不眨地看了好一会儿,走上前翻开衣领,又看袖口和下摆,这才慢悠悠说道:“手工极好,细处几乎没有瑕疵。只是——” 她盯着李芽儿,“你做的样式不多见,或者说,市面上没有,你是跟谁学的?” 李芽儿小声道:“是我自个儿想的,我觉得这衣料俏生生的,便想着配上桃红和柳绿……” 杜春枝心下狐疑,自己一直在找孟庆娘,为啥找这人呢?因为她创造了京城的时兴款式,让这衣料畅销大江南北。 如今人没找到,衣服样式倒是出现了! 这种织锦是今年的新货,虽然好看,却因没有蜀锦的名气,价钱又太高,两年之内少有人问津。 打破僵局的,是两年后的孟庆娘。 她这时候找人,就是想让这潮流提前两年,赚他个盆满钵满。 可是,这李芽儿又是怎么回事? 杜春枝想了想,问道:“你师傅叫什么?” “我师傅叫刘红秀,如今已经离开府城,去别处谋生计了。” “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姓孟的裁缝?” 第107章 真正的孟庆娘 “原本是没有的,”李芽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可是东家,若是我拿回身契重落户籍,能不能改回原来的名字?若是能改,就有一个姓孟的裁缝。” 什么意思? 杜春枝被她绕迷糊了,随即灵光一闪!这孩子小时候被卖作童养媳,是跟着李家的姓,这么说,她原本姓孟? 杜春枝立刻激动起来,“你放心,户籍一准儿给你改回原名,你原来叫啥?” “没到李家之前,我叫孟庆娘。” 一屋子人全给整懵了——合着我们辛辛苦苦找了那么久的人,竟然就是李芽儿!她竟然还有原名,隐藏得也太深了! 幸好误打误撞把她捡回来了,不然就错过了。 杜春枝心情大好,她甚至做好了找不到孟庆娘,凭自己记忆画款式的准备。如今人就在眼前,都不知要怎样谢谢老天爷。 就连巧云都连连拍大腿,说这也太巧了,她平时根本不在那个时辰采买,偏巧那天就出了门,偏巧又遇见推着车的芽儿,偏巧芽儿就是孟庆娘。 还有比这更带劲儿的事儿吗? 余庆跟着大伙高兴,却是一脑袋问号,“六婶,你让我们找孟庆娘,可孟庆娘还不是孟庆娘,您是怎么把这名字扒拉出来的?” 杜春枝只好故弄玄虚,“你六婶有仙人指引,不可说,不可说。” 余庆挠了挠头,“这仙人还怪好的呢,不仅给了指点,他还把人往咱们跟前送!” 大伙这个高兴,晚上在和乐楼要了酒菜回来,热热闹闹吃了一顿。 杜春枝对孟庆娘说:“如今你是自由身,不用在低着头做人,那两个老货吃了官司,在班房里蹲着呢,你再不用受他们家虐待。 “你知道的,我打算开成衣作坊,你手艺好,不妨跟着我干。咱们最好签个文书,你需在坊里帮我十年,等成衣坊做起来,你便是有名望的手艺人,那时候随你自立门户,你看成吗?” 孟庆娘噗通一声跪下,“东家于我是再造之恩,小女子孤身一人,既不会做生意,也不懂识文断字,胆子也小,成不了什么大事儿。别说十年,我这辈子都跟着您不走了。若是您不嫌弃,我也叫您一声师傅!” 杜春枝被她逗笑,“我只有做布偶的手艺,而你做衣裳都出师了,怎么还拜师?” 孟庆娘郑重说道:“拜了师,不用那纸文书我也不能走,一辈子孝敬您。您收我为徒,就比雇我做工多了份信任,您不疑我,我才敢出些主意。” 杜春枝笑了,“收徒的话,头几年可是没钱赚的。” “无妨,我还是外人的时候都有一口饭,当您的徒弟,能吃饱就行。” 杜春枝被她逗笑,“那就这么定了,不过师傅不占你便宜,该给的银子少不了就是了。” 她心道:庆娘看起来性子软,其实是个有主意的。拜了师形成羁绊,自己的身份从东家变成师傅,关系能一样吗? 杜春枝答应收下孟庆娘,又叫赵老六挑个日子行拜师礼。 余庆小声跟赵老六嘀咕,“六叔,我六婶怎么光让您打杂?” 赵老六一脸理直气壮:“那怎么了?想晒太阳当老太爷,就不能啥也不干。我又不会做生意,也不会那些手艺,不就得干些杂活?” 余庆竖了个大拇指,“我爹给您当手下,您给六婶打杂。” “不错吧?” 余庆能说啥,他只能硬着头皮恭维:“老好了!” 到了晚上,杜春枝翻来覆去睡不着,反复琢磨孟庆娘上辈子的事儿。 知道庆娘的名字是在两年后,那时她已经改回了本名。现在时间提前了两年,好多事儿都变了。 在原本的两年里,一定发生过什么,让庆娘得以脱离李家,改回原名。 不过这些,都已无从知晓了。 上辈子的两年后,一款织锦突然在贵女圈被追捧,做出超凡样式让织锦封神的吴彩玉被誉为京城第一裁缝,一时间春风得意,风生水起。 突然有一天,吴彩玉被告到官府,说这第一裁缝偷了她做的衣裳,窃取他人财务,霸占他人功劳。 告官的人,正是孟庆娘。 可惜,京城的世界并非孟庆娘所想,吴彩玉有贵人做靠山,孟庆娘怎么可能得到应有的公平? 在某个清晨,庆娘被发现溺水而亡。 没有人同情,没有人惋惜,大家都说这来自济源府的小裁缝,想出名想疯了,竟然想抹黑吴大家取而代之,真是做梦。 官府出面,一卷草席扔到乱葬岗,孟庆娘从此消失。 吴彩玉虽保住了名声,却再也没有惊艳之作,所做的衣裳都平平无奇。她整日提心吊胆,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孟庆娘在水里挣扎的惨状,她没有一天不在担心,对方会前来索命。 不过才折腾了两年,吴彩玉便病入膏肓,弥留之时终于说出实话:那艳绝京城的衣裳确实是孟庆娘做的,当时有位府城的小姐得了匹织锦衣料,特意交到庆娘手里。 当初孟庆娘学裁缝手艺的时候,和吴彩玉拜在同一师门,两人是师姐妹。只是庆娘被李家逼迫,没法继续做裁缝,倒是吴彩玉在府城有几分名头。 可那位小姐专门找了庆娘,这让吴彩玉很是不平。她即将跟家人到京城走亲戚,临行前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好几天没睡好。 出发那日,吴彩玉一大早便赶过来看看成衣。 偏巧孟庆娘熬了一宿将衣裳做好,给吴彩玉开了门后又继续睡。吴彩玉瞧见那衣服便挪不开眼,嫉妒之火疯狂滋长,趁着庆娘还在熟睡,拿了衣裳就跑。 至于后来,庆娘怎么去的京城,怎么找到衙门,怎样苦苦等待,又如何被害死……这都只有上辈子的孟庆娘知道。 杜春枝想到这里,暗暗捏了捏拳头。 这一次,自己将庆娘做出衣裳的日子提前了两年,这次庆娘不再是孤苦无依没有靠山的小可怜,她有很多人护着,她再也不用蚍蜉撼树。 这一次,该是庆娘的,绝不会落在旁人手里! 她不会无辜早逝,不会被怀念惋惜,她会站在行业顶端,受人尊敬,被人仰视。 第108章 能耐越大,责任越大 杜春枝越想越精神,只听赵老六在一旁幽幽道:“没找到人时,你天天坐着出神;这回找着了人,你还是还出神。你再想一会儿天都亮了。” 杜春枝噗嗤笑出声,问道:“六哥,今天的事儿,你有啥想法不?” “我能有啥想法?”赵老六道,“我这回可信了,你那真是神仙托梦,人家还叫李芽儿呢,你就翻遍全城找孟庆娘。这要不是仙人指引,还能是啥?以后我谁都不信,就信你。” 杜春枝笑道:“信我就好,以后什么听我的。” 赵老六点点头,“行,遇事不决就做梦。” “别扯别的,快睡快睡。” 躺下不到一刻钟,杜春枝又坐起来,翻身下床,找出巧云写的裁缝名单。 巧云这阵子没白学,字也写得有些模样了。 杜春枝数了一下数目,一共有十几人,她又仔细瞧了一遍名字,没有姓吴的。 杜春枝这才放心,放好名册再度躺下。 过了一会儿又起来,开门出去,再抱着孟庆娘做的衣裳回来,在油灯下仔细看庆娘的手艺。 她边赞叹边笑,“这针脚,这配色,可真是捡到宝了!我都没好意思收徒,孩子却主动拜师,真是个靠谱的。” 看完衣裳,她又摸料子,“这衣料如此美丽,怎么就卖不出去?对普通人来说确实贵,可是偌大一个府城,家财万贯的小姐夫人不在少数,定价十几两怎么就买不起?卖不出去自然是黄盛不行!” “他若不是急功近利,总想着掀起大浪,急吼吼地盯着人家荷包里的银子,自然是有人买账的。 “可他们店里啥样?恨不得每个进店的都要吼一声,这是京城时兴的,不买就是没眼光!只吹工艺和花纹不好吗?要我我也不买,烦都烦死了。” 她拍着那衣服,笑得一脸温柔,“咱们成衣铺马上开张,你们就等着大杀四方吧。” 说完,她将衣裳叠好,刚打算睡觉,一眼瞧见在床上盘腿打坐的赵老六。 “你干啥呢,吓人一跳。” 赵老六无奈道:“谁家好人半夜不睡,起来跟衣服说话?我睡又睡不着,醒又没事儿干,不就只能打坐?你再跟衣服唠一会儿,我都怀疑是什么上身,打算斩妖除魔了!” 第二天铺子刚开门,来送货的马车就到了门口,这是玲珑去京城之后,赵寡妇第一次担事。 大伙一起将货搬进来,清点上架。杜春枝道:“赵小莲还行啊,这批布偶做得不错,数目也对得上,包得也很妥当。” 巧云也夸,“她以前一躺就是一天,让她干点儿活跟要命似的,如今为了多赚银子,天不亮就来上工,恨不得睡在作坊。” 杏花笑道:“这回她可如了愿,如今是家里最大的管事,可不就睡在作坊了!” 大伙一边打趣,一边将货品放好。这条街一向繁华,这个时辰已经有不少行人。 从门外往里瞧,能看见店家正在摆货,有的人就爱瞧新鲜,专门在门口等着,货刚摆完就跑进来看。 店家最不怕人来看,哪怕不买还能聚个人气呢。再说这些人左摆弄右摆弄的,摆弄来摆弄去不就动心了吗?心动得多了不就买了吗? 店里十分热闹,杜春枝笑着喊:“庆娘,咱娘俩走一趟。” 庆娘答应一声,整理一下衣服跟师傅出门,杜春枝带着她直奔华锦阁。 孟庆娘有些紧张,“师傅,我要是说错了怎么办?” 杜春枝道:“没事儿,你看我眼色行事,好坏都反着说就是。就算说错,师傅也能圆回来。” 孟庆娘这才放了心,眼看着前面就是华锦阁,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 师徒俩还没进门呢,黄盛在二楼就瞧见了,赶忙小跑步迎上来,“杜掌柜,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那料子就卖完了!” 杜春枝心道:骗谁呢?我们的人天天蹲在门口查数,这几天你就卖了一匹,还是卖给了余庆。 她笑道:“是吗,那么好卖呢,反正这料子我可要可不要,还是别耽误你赚钱。” “别别别,咱们什么交情,能跟别人一样吗?谁不知道这府城里,就属杜掌柜豪爽。” 杜春枝瞪大眼睛,“真的吗?我的名声这么好呐?” “千真万确!杜掌柜来府城时日尚浅,却备受推崇,都说您巾帼不让须眉呢。” 这要是别人,还不得说上一串不敢不敢,杜春枝就不说,打趣道:“既然这样,我也就别客气了。能耐越大,责任越大,我得把整条街的商户聚起来,大家拧成一股绳,才能赚得金山银山!” 她朝黄盛点点头,“这样吧,你把这条街的商户召集起来,让他们都听我号令。” 黄盛:“……” 他能怎么办,他只好打哈哈,“这倒不急,杜掌柜,您这次来,想定多少料子?” 杜春枝笑道:“我还犹豫着呢,觉得用不上,心里又放不下。买吧,觉着贵,不买吧,又心痒。我打算再看看,若是这次动心了,我便多买些。” 黄盛忙将人往楼上请,杜春枝道:“黄掌柜,这织锦不止那几种花色吧?” 黄盛笑道:“都摆出来了,您这回仔细挑挑。” 到那货架前,杜春枝终于明白,织锦怎么卖不出去了。 知道黄盛心急,可他也不能这么急。大概是银子都压在这些货上,黄盛难免有些魔怔。 整个二层几乎一半的货架都摆着这种料子,可是,那些买得起织锦的大小姐图啥?就图自己穿得跟别人不一样! 你这倒好,恨不得将二楼铺满,就算姑娘们再喜欢,也觉得这东西不值什么。 按理说黄盛是老油条了,怎么会出这种纰漏?大概是急不可耐,慌不择路吧。 杜春枝让庆娘去看织锦,笑道:“这是我徒弟,叫她来见见世面。庆娘,你觉得这料子如何?” 孟庆娘道:“凑合吧,还以为怎样出奇,看起来不过如此。” 杜春枝指着一匹织锦,“这花色不是挺好的吗?你们小姑娘应该喜欢。” “这也太花哨了,如今姑娘们都爱素的,那才显俏丽呢。这衣料又是桃红,又是柳绿,一下子就俗了。” 第109章 丫鬟穿的 “这怎么能叫俗气?”黄盛气得快抽抽了,“不好看吗?多好看呀!价格只是稍贵了一点点,也只是稍微艳了一点点,怎么被你说得一文不值?” 孟庆娘似乎被吓着了,怯生生躲在杜春枝身后,“黄掌柜这么凶,难不成是想强买强卖?” 杜春枝拽着孟庆娘就往外走,“店大欺客,咱不买了。” 黄盛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实在被这批货打击得够呛! 这段日子,来店里的客人不是嫌贵,就是对黄盛的说辞表示怀疑——京城时兴的东西,很快就会在府城流行,可是黄盛进货回来已经有段时间,却没见哪位京城来客穿过。 黄盛一天比一天着急,他也找了裁缝来打样,觉得成衣做出来自然会吸引姑娘们的眼光,料子不就卖出去了? 可是府城知名的成衣坊里,最好的大师傅已经离开,他在剩下的裁缝里挑了个稳妥的,可是做出来的款式并不出奇。 款式普通,精致度便会打折扣。跟普通织锦做出的衣服相比,新的织锦确实又鲜亮又有光泽,可是价格上差得太多了! 织锦的价格差异不小,最便宜的才二两银子一匹,大户人家的丫鬟都能穿。没有出彩的打板,任你说出花来也是白扯。 小姐们不是不舍得花钱,她们上了头,啥料子不敢买? 但是样品拿出来,被说成“跟丫鬟穿得差不多”,你就说谁还能买? 这句评价很快传遍府城,黄盛天天在家拍大腿骂街,这特么谁在到处传?一定是自己的老对家。 其实还真不是老对家,是杜春枝这个新敌人。 经过这么一番霍霍,黄盛都快没盼头了。他每晚都梦见衣料大卖,醒来又被拉回现实。 黄盛最后悔的就是一时冲动买了这批衣料,当时上了头,知道京城流行这种虹锦,就全拿了回来,总计一百多匹。 除此之外,听说京城流行绚烂色彩,他这次进货全照着这个挑,拿了将近一万两银子的货。手头能拿出来的都用了,还跟好友借了一些。 回来才发现,除了年轻姑娘穿,贵妇人根本不会买。最可气的是,自从有了“丫鬟”的留言,其它新货都跟被诅咒了一样,都不好卖,这不要命么! 最糟心的是,之前一起喝酒的同行隔三差五就过来大厅,他为了面子不敢说实话,只能跟大伙打哈哈。 “黄兄,你那织锦赚翻了吧?” “嗨,小赚小赚。” “黄兄,昨个儿去你铺子,货柜上堆满了料子,今天再去还是那些,不会是卖不出去吧?” “你看错了,那是同一批吗?头一天的卖完了,又给续上的。” “前几天被说成丫鬟穿的,不会就是你的新料子吧?黄兄,你是不是被人坑了?” “莫要瞎说,不知谁家的衣料冒充我华锦阁的,败坏我的名声,我正要去告他!” 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黄盛也不知道自己在糊弄谁。 今天好不容易盼来杜春枝,他能出一匹是一匹,哪能轻易放人走。 “刚才说话急了些,二位千万别往心里去。你们想要素色的,咱们就有素色的,想要庄重的,咱们也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 小二忙从最角落的柜子里取出其它配色的织锦,黄盛道:“在京城以明艳畅销,其余的花色我也拿了些,只是没摆出来。杜掌柜挑些喜欢的,我给个成本价,成不?” 杜春枝不露声色,其实心里十分震惊:居然真有素色的?还以为这料子只有艳丽的配色! 她琢磨了一下便明白过来,上辈子这织锦只见明艳,是因为孟庆娘只做了那一款!吴彩玉只会有样学样,没本事让其它配色出彩,这些织锦便蒙了尘。 杜春枝给庆娘使了个眼色,孟庆娘点点头,将喜欢的挑了五匹出来。 黄盛一脸遗憾,“只拿这点儿啊?” 杜春枝笑道:“我那布偶和绢人才多大?这五匹够做好些件外衣呢。我又没用过这种,不得拿回去试试?你放心,试好了我再来。” 黄盛心道,五匹就五匹,只要她用在布偶上,大不了雇几个人在她门口忽悠,诓骗她多买一些。 “杜掌柜,一共五匹织锦,每匹给您十五两,一共七十五两银子。” “黄掌柜不厚道啊!”杜春枝当时就不乐意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卖给别人多少,别人九两一匹,到我这儿每匹多要六两,你可真会杀熟!” 黄盛气得直拍大腿,这价格只卖了一个人,就是前几天来的小哥。自己千叮咛万嘱咐,让那小哥千万别说出去,谁知转头就泄了底。 “杜掌柜,这价是赔钱卖的。” 杜春枝瞪起眼睛,“谁信呐,你不是说都快卖光了?走货走得这么好,怎么可能赔钱卖?我看你就是会说嘴,又是要给我低价,又夸我可以做整条街翘楚,最后呢,我还不如一个散客?” 她拍了拍那几匹料子,“我不管,给别人九两,给我怎么也要八两,否则我一匹也不要。” 八两啊,黄盛的心在滴血。这织锦拿货价格正正好好八两,可这只是进货的部分,那车马费不算成本吗?镖局的费用不算吗? 再说了,假如今儿个开了这口子,以后这娘们再来拿货,岂不是蹬鼻子上脸? 黄盛正色道:“八两一匹万万不可,那小哥是我家亲戚,真是赔钱给他的。咱们做生意,成本何止衣料的花费,别的费用也得算在里头呀。这么着吧,你给我四十二两,咱们再不废话。” 杜春枝翻了个大白眼,“黄掌柜开什么顽笑?你就差那二两?平时吃一顿酒也不止二两银子吧?至于这么抠抠搜搜的?罢了罢了,连这点儿小钱都计较,看来这批织锦卖得并不好。” 黄盛豁上了,“就这一次!杜掌柜,这五匹料子我认赔给你,但是下一回怎么也得再加三两。” 杜春枝笑道:“下一回?我啥时候来还不知道呢,行,这次的先结清。” 她拿出银票,黄盛忙叫人将料子送到杜氏布偶的铺子。这次算是近期的大单,那伙计一路走一路炫耀,很是辛酸。 杜春枝自从找到庆娘,便不急着赶工,这一次,她打算放慢脚步,让庆娘开开心心没有负担地做衣裳。 第110章 三品大员的夫人 这天晚上,杜春枝又睡不着,赵老六便拉着她下棋。 杜春枝是个臭棋篓子,赵老六得费劲心思跟她迂回,必须下得有来有往。毕竟他要是痛下杀手,每局棋都下不到中盘。 赵老六时不时就得失误一下,反正杜春枝也看不出来,还以为是她自己布局成功。 杜春枝还挺美呢,“我棋艺还成吧?” 赵老六点点头,“跟我下还成,就是不能教孩子们。” “怎么不能教?我这布局不巧妙吗?中盘不胶着吗?收官不霸气吗?” “霸气,十里八乡谁也没你霸气。这要是在茶馆,说书先生怎么也得单开一回,取名叫——杜春枝威震济源府,赵老六棋盘走麦城!” 杜春枝被逗得哈哈大笑,边下棋边说:“今儿拿回来五匹料子,得让庆娘慢慢琢磨。我不催她,她什么时候做出来,成衣作坊就什么时候开。” 赵老六落下一子,问道:“你这么辛苦找她,她在你梦里是啥样的?” 杜春枝叹了口气,“那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杜春枝将庆娘在“梦里”的遭遇讲了一遍,问道:“你唏嘘不?” “唏嘘。” “嗟叹不?” “嗟叹。” “那我是不是得让她慢慢做活,别让她累着?” “夫人说得是,庆娘心情好,就能做出更好的衣裳。” 杜春枝咔咔杀了一条大龙,“只要庆娘在,给高门大户的小姐量身定制也不在话下!” “你等会儿,”赵老六问,“刚才那大龙杀得对么?” “怎么不对?你的白子都拿下来了,还想放回去怎么着?你不许悔棋啊!” 赵老六无奈,“行,杀得对,我就该痛失大龙。” 这一局毫无意外,赵老六输了。两人收拾好棋盘,杜春枝便在灯下记账。 赵老六问:“这次拿回来的织锦,似乎有一匹空青色?” 杜春枝点点头,“你眼神还挺好使的。” “这颜色,三品大员的夫人可以穿得。” 杜春枝手一抖,直接在纸上戳了个墨印子,赵老六帮她换了张纸,“慌什么?你杀大龙的威风呢?” “能不慌吗?三品大员,你想吓死我?” 这一晚,两口子商量了很久。第二天一早赵老六便派余庆出门,一个时辰后带着信儿回来了。 “六叔,那边开始洒扫准备,候着六婶呢。” 杜春枝和庆娘、杏花穿戴齐整,坐着马车出门。 杏花问:“师傅,您带我们去哪里量衣?” 杜春枝知道她俩会害怕,但也不能瞒着呀,她脸上带笑,语气尽量平和,“咱们去按察使郑大人府上,给他的夫人量衣。” 杏花和庆娘立刻握上了手,紧张得腿肚子直抽抽,杏花结结巴巴道:“我、我一个宋家村的泥、腿子,来府城都跟做梦似的,竟然还能进按察使的府邸?我今晚说什么也得拜拜。” 庆娘的牙直打颤,“估……估计咱俩花了几辈子的运气。” 杏花使劲儿摇了摇她的手,给她鼓劲儿,“咱们平复一下,下车的时候可不能露怯。你尽管大着胆子去,量大员的夫人和量我没啥差别,都是女的!” “嗯!”庆娘使劲儿点头,“手要稳,眼要明,不能给师傅丢脸。” 马车到了府邸前,杜春枝带着徒弟们下车,夫人的贴身嬷嬷迎了出来,带着杜春枝等人从角门进。 进了府才知道,余庆说的洒扫准备,那可不是一般的洒扫。 地上的青石擦得纤尘不染,廊间的立柱都重擦了一遍。转角的花窗,路边的假山,檐下的灯笼,水边的栏杆,全都干干净净!整个府里怕是摸不到一点儿灰。 杜春枝心道,赵老六人不在朝堂,朝堂还有他的传说。他没亲自出马,而我只是个扯虎皮拉大旗的,竟然受到这种礼遇! 那嬷嬷态度恭敬,一路引着客人往里走,杜春枝很快见到郑端的夫人齐氏。 齐夫人不敢受她的礼,只让庆娘上前量尺寸,同时也不忘跟杜春枝寒暄。夸杜春枝义薄云天,还夸两个徒弟漂亮能干。 庆娘刚开始的时候手还有些抖,齐夫人便说不急,叫人看茶,还说让孟姑娘歇会儿。庆娘的心一下子平复,再拿起尺子,便稳稳当当地量完了尺寸。 齐夫人笑道:“我家宛儿也想做新衣,可否劳烦孟姑娘?” 这是人家给面子,杜春枝还有啥不答应的,齐夫人便让嬷嬷去找小小姐,自己则拉着杜春枝进了内室。 齐夫人再三抱歉,说今日多有怠慢,若不是怕别人知道王爷身份,哪敢让您从角门进。 被二品大员的夫人称“您”,杜春枝都不知道咋回话了。两个人略聊了一会儿,齐夫人问她有啥难处,杜春枝说,有您帮忙,啥难处都没了。 没过多久,嬷嬷来报,小小姐的尺寸也量完了。 齐夫人留三人用饭,杜春枝婉拒,夫人便叫嬷嬷拿出三个巴掌大的雕花檀木盒,说里面的东西送给宋姑娘和孟姑娘。 多出来的礼物,竟然是给玲珑的。 除此之外,夫人又说,这次来量衣的裁缝甚是贴心,借着打赏的名头,往杜春枝的马车上塞了不少礼物。 杏花和庆娘都看傻了。 两人紧紧握着手,庆娘问:“师傅不是青云县的吗?不是刚来府城吗?齐夫人怎么如此礼待?” 杏花道:“我啥也不知道!我就知道师傅啥都敢干,师公啥都能办成。我平时都不想的,反正想也想不明白,闭着眼睛跟师傅往前冲就是了。” “嗯!这次的衣裳可不能做差了,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这次带的绢人小小姐喜欢,我答应下次带嫦娥来,我也得给师傅长脸!” 刚回到铺子,孟庆娘就将自己关在屋里画衣服,除了吃饭连门都不出。 杜春枝安心等待成品,就在这个时候,各大茶馆的说书先生开始讲新段子了。 益丰茶馆讲的是《相府千金》,说丞相家的千金小姐小时候走丢了,多年以后被找回来。她亲生母亲已经离世,继母恨不得一碗毒药将她害死,弟弟妹妹对她没有半分尊敬,就连亲生爹爹也嫌她丢脸。 第111章 继续压价 我们的女主角,也就是相府千金,在这样的困境下斗倒一个又一个,不仅查明自己走丢的原因,还知道了亲娘去世的真相,最后替亲娘报了仇。 这故事开局便勾起强烈情绪,府城的女客尤为喜爱,说书先生又极会渲染,说到紧张处大家都捏了一把汗,说到激动处,女客们便鼓掌欢呼。 不仅如此,这个“连载”故事还赚了不少眼泪,最感人的莫过于——大小姐举步维艰,每每陷入困境时,让她坚持下来的是小时候母亲送她的杜氏布偶。 她流落在外时抱着那布偶,被关在柴房哭的时候也抱着布偶,被打得遍体鳞伤时死死护着布偶,被继妹推到水里后,还跑回去捞布偶…… 后来大小姐数次反击,每除掉一个人,她都会跟布偶说一会儿心里话。可以说,杜氏布偶就是大小姐的精神依托。 这下子,益丰茶馆每日爆满,而百米之外的清茗居,同样也人满为患。 清茗居讲的故事就比较搞笑了。 这是个欢喜冤家的本子,侯府大小姐误会王府世子是登徒子,两个人互相讨厌,大小姐女扮男装闯荡江湖,遇到世子,两人结伴而行。在惩凶除恶的过程中互生好感,最后结为连理。 整个故事轻松好笑,每天的剧情都有杜氏布偶的戏份。 从各处讲新段子开始,所有茶馆达成共识——在评书台子两侧各放一个展柜,里面摆满杜氏布偶,每天的段子讲完,柜里的东西差不多要卖出一半。 府城的人都说,杜氏太鸡贼了,竟然花钱请人写话本,搞得现在谁家没几个布偶,都觉得对不起孩子。 有外来客说:这算什么,京城也是如此,各大茶馆就像被杜氏包下一样,花活比这边多多了!京城的本子有真假千金,还有勇斗恶婆婆,更有王爷的心尖宠,府城这边别急,估计过不了过久就传过来了。 一时间,杜氏布偶名声鹊起,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杜春枝每天打算盘记账,笑得嘴都合不上,府城就是大,人就是多!现在赵寡妇每天都给府城发一次货,都快供不上了! 还得招人,这边也得有布偶作坊。 杜春枝将巧云喊来,带上余庆一起去新租的院子。 这地方属于铺面的后街,院子很大,做个成衣坊绰绰有余。这里有饭堂有卧房,也有做工的地方。 就在前几日,家具都已置办齐全,就等着入住了。 余庆等人将院子打扫干净,巧云则通知录用的裁缝和小工。她们签了文书,平日里住在成衣坊,每十日有一假,可以休息,也可以回家。 裁缝们不急着开工,那些小工得马上干活。 这些都是女孩子,由杏花带着做布偶,杏花观察了两天,根据每个人针线活的好坏,给她们分了组。 她们做基础的样式,若是有复杂的工艺,关键处都是杏花来做。 府城的布偶作坊就这样开工了,杜春枝满心欢喜,给玲珑写信说,从下个月开始,京城那边的货就由府城供给,车马钱能省不少呢。 对比杜氏布偶顾客盈门,华锦阁便显得分外冷清。黄盛一筹莫展,在楼上独自喝闷酒。 边喝他还边跟自己唠嗑: “一个村妇,竟然将东西卖到京城去?她去过京城么?知道应该卖什么价么?凭几个话本子就想称霸丰顺街,做梦!” “布偶而已,并非常用之物,卖得再好还能挣出金山吗?衣料才是大众所需,她那玩意儿根本没法比!” “不过看她今日出货不少,她的作坊应该在赶工,做活的人怕是要缝出火星子来。如今姓杜的手里有银子,华锦阁滞销的织锦她应该能吃下大半!” 嘟哝完这句,黄盛自己都愣了。 自己原本的计划,不是忽悠杜春枝买一百匹就算成功吗?为啥一下子将期待拉到忽悠她五百匹甚至更多? 自个儿这么瞧得起她吗! 黄盛越琢磨越觉得杜春枝有这个实力,他也无从去想这是哪来的高期待,反正他再也坐不住,放下酒杯就要出门。 小厮拦住他,“爷,这又要去哪儿?” “找杜春枝谈生意。” “您明儿去吧,好歹先洗个澡。” 黄盛瞪起眼睛,那小厮小声道:“您浑身酒味儿,她那铺子里妇孺居多,您往哪儿一晃悠,赶客。她不高兴,您这生意便谈不成。” 黄盛踹了那小厮一脚,“就你机灵,爷想上哪儿,还用得着你管!” 他正发脾气,有人从楼下上来,扬声道:“黄掌柜好雅兴,一个绸缎庄,竟然玩起拳脚功夫来!” 那人说完,随手抛了一角银子给小厮,小厮连声称谢,突然道:“原来是您,前几日在店里买织锦来着,我还记得您买的是桃红柳绿的配色,眼光极好的!” 他这样一说,黄盛也想起来了,这不正是九两银子拿走一匹织锦的小哥? 他喝了几两黄汤,心里又憋着气,埋怨道:“你这小哥,那天答应我不往外说,却转头就将价钱告诉别人,忒不讲信用!” 来人正是余庆,一听这话满脸震惊,“天地良心,我可没往外说!我只跟家里媳妇提了一句,莫非是这败家娘们给说出去了?” 人家这么说,黄盛也没招,只好请余庆坐下。 “你今儿个来,还是买织锦?” 余庆点了点头,神秘兮兮道:“我觉得那织锦不错,想多买些,你能给个什么价?” 黄盛道:“上次的价已是最低,不能再降。” “怎么不能?黄掌柜不地道!”余庆急了,“从你这儿出去的货,我也在打听!你能卖给别人八两一匹,我就不配吗?黄掌柜,咱们爷们之间无需多言,七两一匹!你要是不答应,我立马走人,你若是答应,我就一口气拿走一百匹!” !!!!! 黄盛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他能拿走一百匹?这不就把压货的织锦包圆了吗?只是这价钱,实在让人咬牙。 “是这么回事,之前卖出的几匹衣料都是有瑕疵的,若是不给得便宜些,人家也不乐意不是? 第112章 这转折太硬了 黄盛循循善诱,“那都是不好的货,我能拿出来糊弄兄弟吗?你想要,我必然给你拿最好的,这才对得起你。” 余庆道:“少废话,多少钱一匹?” “之前的九两已是最低,我也不要啥利润,咱们还按这个价。” 余庆呵呵,“我买一匹织锦,你卖我九两,我要一百匹还卖我九两?!黄掌柜,生意要是这么做可就没意思了,七两一匹,若是您同意,就到鸿福客栈去找我!” 余庆说完便下楼,直奔鸿福客栈方向。到了地方他又兜了一圈,确定无人跟踪,这才从后街回去。 黄盛无比窝火,猛灌了几口酒,小厮道:“爷,货越压越不值钱,七两价低,总比压在手里强。” 黄盛暴怒,又是一脚踹过去,“那不擎等着赔钱么?爷的事儿还用你做主?滚!” 小厮捂着肚子一溜烟下楼,气哼哼道:“只听了几个京城人胡沁,就拿了这么多衣料回来,赔钱都卖不出去,该!” 黄盛嘴角起了燎泡,一连几天都没睡好。一百匹啊,卖出去就能卸下两成的担子,只是,那小哥太黑,给的太少了。 不算其他花费,光织锦的成本就得八两一匹,可小哥只给七两啊! 一百匹,那就是干赔一百两,早知道这样,给杜春枝的双倍定金那么痛快干啥啊! 他正拍着大腿上火,华锦阁又来了大主顾。 这是府城的豪门大户,来人是李管家,进门就要新款织锦。 这是时来运转了? 黄盛乐得眼睛笑出了褶子,“李管家亲自来选衣料,是要给家里的小姐们用?” 李管家道:“哪里,小姐们怎会用这个?最近府里丫鬟要做新衣,都说华锦阁的料子好,夫人就让我选一些回去。” 丫鬟用? 咔吧,黄盛的心都碎了。 “李管家,我家这织锦价钱可不低。” 李管家早有成算,“府里以往给丫鬟用的,都是二两一匹的料子,这新货看上去不错,合该贵一些。” 黄盛也不敢多要,他坚持自己的底限:“九两一匹。” “什么?!”李管家嗓门老大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华锦阁可真敢要价啊,九两!你怎么不去抢!” 李管家拂袖而去,“府城谁不知道,你家这料子就是给丫鬟穿的!明明是便宜货,却要卖出几倍的价,真是盲人追瞎马,不往好道上赶啊!” 这一回,黄盛深深体会到,“丫鬟穿的”四个字破坏力有多大。他颓然坐下,又是骂李管家,又骂那压价小哥。 接下来的几天,织锦依旧卖不动。不仅如此,来华锦阁的客人也越来越少了。 黄盛越发心急,在铺子里一刻也待不住,索性出门散心。他坐在益丰茶楼里,刚端起杯喝茶,就听惊堂木一响,《相府千金》的故事又开始了! 坐在临近茶桌的也不知是哪家小丫鬟,她旁边还有位嬷嬷,看样子,两个人是趁着出门采买跑来听评书。 黄盛心里烦躁,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听?都是后宅妇人的手段,这帮娘们怎么就这么喜欢呢? 大约过了两盏茶时间,今日的评书讲完了,满座意犹未尽,很多人隔着桌讨论剧情。 邻桌那小丫鬟好奇地问:“这位大叔,你也爱听相府千金?” 黄盛想说,谁爱听这个?要不是刚喝上茶不想浪费,早就走了! 他眼珠一转,不能这么说,咱还得跟这小姑娘套话。 于是他道:“相府千金历尽坎坷,终于夺回她的一切,真是荡气回肠,谁能不爱听?” 小丫鬟眼睛一亮,“大叔,你最恨哪个人?” 黄盛:“……” “我刚听,没来几次,前面讲了啥都不知道。” 这下可好,小丫鬟立马打开话匣子,将故事从头讲了一遍。有疏漏之处,旁边的嬷嬷还给她纠正。 黄盛被迫听故事,脸都笑僵了,好不容易等到小丫鬟讲完,状似无意问道:“来听书的姑娘们穿得都很齐整,也不知用的哪家料子,是不是华锦阁的?” 这转折太硬了,小丫鬟愣了一下,说道:“绝不是华锦阁的,我们府上的小姐们说,整个府城,就属华锦阁的料子旧,都是好几个月前的陈货。” “陈货?明明刚进了一批新的,怎么会是陈货?” “你说那批呀,”小丫鬟哈哈笑出声,“那是府里一等丫鬟穿的料子,我是二等丫鬟,暂时穿不上,等姐姐们穿旧了或许会给我。” 黄盛差点儿没吐血! 回去以后,他咬了咬牙,终于做出决定。 如今行情就是这么个行情,硬撑下去肯定会把自己拖死。 不如就七两一匹给那小哥,叫他拿走一百匹,自己手里有了余钱,也好上些新料子回来。 这一回真是伤筋动骨,“全是陈货”、“丫鬟穿的”,这些传言造成的口碑损失,怕是几个月才能救回来。 黄盛心在滴血,上次给杜春枝八两,算是稍赔点儿。 这次给小哥的价低至七两,已经变成少赔点儿。 一定要就此打住,再不能妥协,不然真就赔个底儿掉了! 他站起身在房里来回踱步,盘算着明日去找小哥的事儿。那小哥一看是外地的,趁着他还没听到“丫鬟穿的”这些传言,赶紧把货转给他。 第二天一大早,黄盛换了身得体的衣裳,前往鸿福客栈。 他一进门,小二就高声喊道:“客官里边儿请!客观是打尖还是住店?” 黄盛道:“我来找人。” “您找哪位?” “住在天字一号房的于大广。” 小二笑道:“客官是不是记错了?天字一号房被陈公子包了两个月,没住过别的客人。” 旁边过来另一个小二,“前些天,地字一号有个姓于的,但他前天就走了。” 黄盛心里一惊,“他是不是个小哥?是不是十七八岁,是不是外地口音?” 鸿福客栈可是大店,每日住客这么多,小二能记住姓啥已经不错了。但他们向来不得罪客人,于是含含糊糊道:“对对对,您说的都对。” “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客官,凡是住店的,大多是来府城办事,办完事儿就回家了呗。” 第113章 一万两够不够? 黄盛脑子嗡地一下,于大广竟然走了?就这么走了?他不打算带着一百匹织锦回去了吗? 难不成他等了几日没等到消息,失望了?伤心了? 他倒是再等两天啊,只要多等两天,就能拿到超低的价格。他那边又没有“丫鬟穿的”这种传言,拿回去就会大赚特赚的呀! 年纪轻轻果然沉不住气,就这么点儿耐心,能成大事儿吗? 黄盛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马车上,刚坐下就拍大腿后悔:我犟啥呀这一天天的,当初为啥不答应大广?我上哪儿再找这么个冤大头啊! 货压在手里,越压就越走不动,日子太难熬了! 想当初,自己跟其他商家一起吃酒,那是何等风光。一桌的人都在追捧,说黄掌柜眼光独到,最擅长把握时机,现在回头看看,这些恭维有个屁用! 手里没有流动资金是最惨的,到嘴的鸭子飞了是最窝火的!谁也不能弥补这份痛! 没来之前黄盛还为七两一匹的价格惋惜,现在恨不得重回到几天前,他一定死死拽住“于大广”的袖子,亲自把一百匹织锦装到车上去。 回到铺子里,黄盛还是不甘心,又派人去各大客栈打听。万一记错了呢,万一不是这个鸿福客栈呢?万一于小哥在府城别处转悠呢? 到了晚上,所有人都回来复命,他们几乎将府城翻了一遍,没有人找到于大广,没有! 黄盛欲哭无泪,真走了,大广真的走了,他的织锦料子还要继续压着…… 黄掌柜这边一筹莫展,杜春枝则扒拉着算盘,琢磨怎么将生意做大。 如今的杜氏布偶,在翠林镇、青云县、济源府都有铺面,并且将货品铺到了京城。 翠林镇的铺面最小,货架上都是卖给乡亲的布偶,价格极其便宜,意在薄利多销。这个铺子交给里正的儿媳妇打理,宋怀瑜没事儿就去转悠,至今没出过纰漏。 青云县的货架上开始有贵货,十几两的布偶在镇上令人咋舌,在县里就有人接受。甚至有些富户专门盯着新款,只要上新就抱回家。 县里的小少爷小小姐也是爱攀比的,谁的布偶多,谁就能得到小伙伴的羡慕,可以享受追捧、礼物,并在伙伴中说话好使。 可以说,县城的铺子贵货走得好,都是他们撑起来的。 赵老六在县里有“小据点”,也就是那个生意红火的饭馆。自从杜春枝的人来府城和京城,县里的铺面就由小据点的管事接手,从掌柜到小二都是自己人。 这两处都由宋家村的作坊供货,现在管理作坊的是赵寡妇,她除了有计件工钱,还有一份主管的提成。赵寡妇就跟打了鸡血似的,都住在作坊里了。 天不亮,作坊里里外外就收拾好了,人一来就干活。眼看就到冬天,除了宋垚家,宋家村的妇女都来了,这个冬天能挣一笔好钱,还能过个好年! 府城有巧云和二根,也开了布偶作坊,杏花以后得在这儿坐镇,同时还给京城供货。 京城那边,货放在柳先生夫人的铺子里代卖。玲珑带去的货里,有几个布偶跟小郡主的兔儿爷同等品质,个个镶金嵌玉,三百多两一个,刚上架就被抢得精光。 杜春枝觉得,先在别人那儿代买就好,毕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等家底儿厚了再说。 但赵老六是谁呀,他是今上的皇叔,丢得起这人嘛?尽管柳先生是他的谋士,他也不可能用人家的铺子。 老六人不在京城,但是他的房产可都在! 玲珑给杜春枝写信说,柳先生正带着她收拾庆阳街的两个大铺面,都有三层高,一个做成衣铺,另一个卖杜氏布偶。 就如传言所说,京城茶馆的评书内容更丰富,那魏侍卫使出浑身解数,编出了不少段子。经过这么一番宣扬,杜氏布偶名气老大了。 杜春枝很满意,每个地方的生意都有条不紊,运转得很好。她一扒拉算盘,自己还是缺钱呐! 她这边刚叹了口气,赵老六就问:“还缺多少?” 杜春枝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缺钱?” 赵老六笑道:“我不会算,我还不会看吗?你跟黄盛过了这么多招,这架也该打出个结果了。但咱们刚盘下个院子,刚挣的银子还要周转,想吃下这批织锦肯定是不够。” 杜春枝点了点头,“如今毛利倒是有几千两,可是还得进新的料子,何况京城还有预订,都是小郡主的朋友,各类珠宝也要买一些。我想吃下黄盛的衣料,还有些吃力。” “原本京城的回款拿来就差不多了,但玲珑说不能马上过来,还得等段时间。唉,我原本都算好了的,只是算得再好,也赶不上变化快呀。” 赵老六啥时候含糊过,直接拿了一万两银票出来,“够不够?” 杜春枝都傻了,“那个……我就借三千两……过段时间玲珑来府城,就能还给你……” 赵老六哼了一声,“怎么着,以后不想让我当老太爷了?我拿银子算是借的?等你还完,好把我一脚踢开?” 杜春枝愁够呛,“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不好意思。” 赵老六道:“我不会做布偶,也不懂做成衣,没出什么力,我不就得拿点本钱?” “不只是本钱啊六哥,你还拿了京城的两个大铺面!” “那不是咱家有吗?” “我不敢用啊,还想着要不要给你租金……” “你快别气我了,你是赵老六的媳妇。只要是我的,你啥都能用!” 杜春枝想了想,也不墨迹,“行,算你入股,我给你分钱。” “这不就得了,等我六七十的时候能成天躺着晒太阳吧?” “能。” “能啥也不干天天晃悠,私房钱比别的老头多吧?” “能。” “那我就等着了。” 杜春枝小声道:“你现在私房钱就比别人多。还有,你想躺着,为啥还去摇橹啊?” 赵老六气道:“这不是一身蛮劲儿没地方使吗?” “嗓门越来越大了,这不好啊六哥。” 第114章 你这是在骂我 杜春枝手里握着这么多银票,却并不去找黄盛。她把余庆派去京城,一是不想让黄盛撞见于大广,二是玲珑信里说,她还得在京城待段日子,柳先生到哪儿都带着她,教她为人处世,还亲自教她读书写字呢。 京城的回款需要人取,杜春枝和杏花做的高品质布偶和绢人需要人送,余庆最合适不过。 余大少要出远门,赵老六便给按察使郑端传信,要他找些人手跟随。杜春枝问余庆还需要啥,余庆挠挠头道:“六叔六婶,我看上一个人,挺机灵的,想让他跟着我。” 杜春枝笑道:“我们余庆都会给自己找跟班了,是哪儿的人,啥时候找的啊?” “就是华锦阁黄盛的小厮,他给黄盛出的主意不错,却总是出力不讨好。就这也没记性,主意该出还出,总是挨踹。我觉得他又机灵又犟,还挺忠心的,就是没跟个好主子。” “知道了,”赵老六道,“等着,六叔给你办。” 于是这一天,华锦阁门口来了个算命先生。 黄盛没好气地赶人,“走走走,江湖骗子别在我门口杵着,没来由的晦气。” 算命先生看了黄盛一眼,大惊失色,“这位掌柜,你本是大富大贵的命,怎么会财运受阻?” 黄盛脸色当时就变了,“怎么说?” 先生掐指一算,叹了口气,“本该财源滚滚的,怎么变成难以进账了?是不是压了一大批货,叫您一筹莫展?” “这都能算出来?”黄盛连忙将人请进去,直接给了十两银子,“黄某求个破解之法。” “您身边有个人八字不合,赔钱的时候本应该赚钱的;您挣钱时,本该挣得更多。” 黄盛更信了,算命先生故弄玄虚,最后帮黄盛找出了人。 黄盛气道:“原来是你克我!” 那小厮怕挨踹,拿着包袱就走人,走到街口想起无处可去,少年就站在那儿抹眼泪。 赵老六直接将人带回铺子。 一见余庆,那小厮吓了一跳,余庆便跟他说了前因后果。这小厮叫四喜,在华锦阁憋屈得不行,一听新东家要带自己去京城,乐坏了。 然后就开始跟杜春枝透底,凡是能记起来的衣料底价,他全说了一遍。 “东家,我跟黄盛出过门,他在哪儿拿的货我都知道。等我跟少爷回来,您要什么料子都成!” 余庆一听,喜滋滋地邀功,“六婶,我的眼光好吧?我挑的人能干吧?” 余庆一早就要出门,杏花把他的衣服缝了又缝,大半夜的做干粮,又起大早给余庆烙了饼子。 大伙把余庆和四喜送走,杜春枝便老神在在坐在家里等。果然不出所料,黄盛心急火燎找上门来了。 杜春枝将人请上二楼,笑道:“黄掌柜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呐?” 她表现得啥也不知道,黄盛就得硬着头皮开场。 “杜掌柜,你上次拿了几匹织锦回来,用得挺好吧?” 杜春枝笑道:“这才拿回来几天?我手头有别的定单,那织锦还没来得及做呢。黄掌柜,华锦阁是不是货卖得太好,想把我这几匹要回去?也成,你把银子还我,那些织锦都拿走就是。” 黄盛一看,这婆娘真是不上道哇!他暗下决心,绝不能再拖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让杜春枝吐个几千两出来! 黄盛笑道:“杜掌柜,你也是整天摆弄布料的人,想必心里有数,我那织锦不是一般品相,跟那三两五两的不可同日而语。这么说吧,就你拿货的价钱,买多少都划算!” 杜春枝不再跟他打哈哈,笑眯眯地问:“黄掌柜手里有多少货?你这次带回来的所有衣料,只要价钱合适,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黄盛愣住,我一晚上没睡好,准备了一大堆说辞,甚至做好她拒绝我之后死缠烂打的准备。结果呢,这就答应了?不用我继续忽悠了? 最令他激动的是,杜春枝要把衣料全收了! 他按捺住心头的雀跃,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如今卖了不少,手里还有近一千三百多匹衣料。” 杜春枝点点头,“说个价我听听。” 衣料花多少钱进货,就跟刻在黄盛脑子里似的,他觉得这是个机会。 “先说这织锦,您上次拿货是八两一匹,如今还按这个价。 其它的一千二百匹也都不是便宜货,就按均价七两,一共九千二百两。 “杜掌柜,过了这村没这店,世上再不会有这个价,多划算呐!” 黄盛寻思着,这基本就是进货价了。毕竟有“丫鬟穿的”这个帽子压着,衣料再好也卖不出去。 只是杜春枝精得很,绝不可能出多少给多少,看她讲到多少吧。 其实,黄盛的底线经过几次交锋,被磨得越来越低,他琢磨着,只要杜春枝出到七千两以上,他就点头答应。 这批料子始终不顺,赔钱虽然心疼,但是能倒腾出本钱进新货,凭自己的眼光和经验,很快就能缓过来。 杜春枝笑了,“五千五百两!” 黄盛炸了!真炸了! “杜掌柜,咱们可不兴这么开玩笑,你这价格不是想收织锦,你是在骂我!” “没有骂你啊黄掌柜,我只出得起这么多。” 杜春枝一脸真诚,“你知道,我只是个做布偶的,铺子也没开多久,就算现在有些名气,手头也没那么多银子。 “实话跟你说,这价钱我还得借一大半才买得起。我又不是做衣裳的,一个布偶才能用多少衣料?这些货不知道得用到哪年哪月去。就是存放这些料子,我还得找个地方呢! “我还是那句话,这批货我可要可不要,若是你心疼,那就卖给别人,反正价高者得嘛。” 黄盛觉得自己可憋屈了,“杜掌柜,这价也太低了!” 杜春枝一脸为难,“我也拿不出更多了呀,要不你再琢磨琢磨,能行咱们就今日成交,不行的话,我也不耽误黄掌柜发财。” 黄盛的心太痛了,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赔得太多了,你让我再琢磨琢磨。” 杜春枝道:“我只等到今晚戌时前,过了这个时辰,我手里的银子就要做别的用处。黄掌柜,要成交就趁早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