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 第1章 国丧 建安十年冬,沈砚死在了自己登基的第十年,谥号孝安。 南枝穿着丧衣,跪在嫔妃中间,她呆呆地听着耳边的哭声,已经一夜了,这哭声丝毫未歇,有那么伤心吗?她可记得沈砚未死前他们一个个的嘴脸。他们嫌他苟延残喘地活着,嫌他占着高位。现在呢?南枝环视四周,嫔妃们哭得这么伤心就算了,毕竟沈砚也算得上她们的丈夫,那些世家官员们呢? 南枝还记得他们一个个的嘴脸,他们看不起沈砚这个皇帝,总觉得沈砚能当上皇帝靠得不过是出身。也对,就像她自己,当上贵妃靠得不就是沈碣吗? 南枝缓缓看向最前方那个小小的,跪着的身影,那是沈渠,沈砚唯一的儿子。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想必是这殿里唯一真的伤心的人了。 人人都说那是下一任的皇帝,但人人都知道,不一定。 皇位,万人之上,谁不想要啊。沈渠一个小孩,连他父亲都坐不稳的皇位,更何况他呢。南枝又想起了那人的嘱托。 南枝看向身后,沈砚生前的妃子并不多,对她们也不算特别好,有的可能几个月都见不到沈砚一次,可是她们哭得这么伤心,对比起来,南枝这个沈砚生前最爱的宠妃就表现地太过平淡了。 想到这,南枝用力握了握拳,长长的指甲瞬间就扣进了掌心,疼痛激地南枝的眼圈微微红了红。她默默低下头,抽噎了几声。 沈砚是在南枝面前咽气的,病中他说,南枝,你不要伤心,我总归是要死的,虽然我活得时间不太长,但是死前能认识你,我很高兴,你可否在我死后将我书房挂着的那卷画像烧给我,那是我的妻子,我要去陪她了。 南枝才不伤心呢,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哭过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伤心的事了。再说了,她又不爱他,做什么要哭他,她不就是为了等着他死才进宫的吗?能带几分真心,她应该高兴,她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她不欠他们任何人的了。 突然,一个太监急匆匆地冲进了殿里,在大殿中央跪下。 南枝认出了那是婉嫔殿里的内侍,昌德。 “太子殿下!”昌德满脸都是泪,神色悲痛,南枝这才发觉,从头到尾,婉嫔都没有出现。 “婉嫔娘娘因陛下之死悲痛欲绝,随陛下去了!”昌德说完便重重地磕了一下头,等他再抬起头来时额上通红一片,任谁看了都不忍心,只可惜,这殿上的都是人精,南枝伸直腰板准备看戏,果然下一秒便有人出声了。 “婉嫔娘娘必是舍不得陛下才如此,还望太子殿下怜惜这一份情意,允婉嫔娘娘葬入皇陵。”出声的是婉嫔的亲爹,荥阳郑氏的现任族长,郑东流。 他话音刚落,郑氏一族的官员都随之跪下,嘴上高喊着,“望殿下垂怜!” 高台之上的小太子用力的握了握手,他双眼通红,脸颊上还有着未干的泪痕,他死死地看着郑氏族人,深吸一口气,“婉母妃有此心意想必父皇也很欣慰,孤,自不会辜负。” 稚嫩的嗓音顿了顿,“传孤旨意,追封婉嫔为昭烈皇后,随葬皇陵。” 郑氏族人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立刻高呼千岁。 沈渠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继续跪着,双目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枝看着他们,也就这点能耐了,荥阳郑氏近年来声势下降,他们不想着在朝堂上有所建树,反而用一个女人的性命去换个皇后的虚名,真是好大的志向啊,怪不得只能靠着祖宗从前的建树来维持所谓的世家荣耀。南枝低下头,她觉得多看他们一眼都是脏了她的眼睛。 南枝回忆了一下婉嫔生前的模样,亏得婉嫔脾气不太好,作为后宫位分最高的贵妃,南枝与她交流过许多次。 婉嫔在宫中位份仅在南枝之下,一个月也能见一两次沈砚。不算得宠,倒也算过得下去。 她总是以贵女自居,最是看不起南枝这种平民,平日里她只要说不过南枝便会撂下一句,‘我家世代荣耀,不与你这平民一般见识。’只是就过了一夜,婉嫔就因为她那荣耀的家族变成了一具尸体。 除了南枝,婉嫔与其他宫妃的感情也还好,在听闻婉嫔的死讯后还有人掉了眼泪,那眼泪比哭沈砚的真心多了,也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婉嫔真的是自愿的吗?” 南枝心里冷笑一声,这话问得都多余,自愿?自然不是。谁不想活命啊,只是她们这些贵女的命就是为家族铺路的。 南枝看着前方那个小小的身影,她回忆起了从前沈砚带着沈渠的日子,沈砚总是纵着他,或许是因为沈砚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教会他的太子如何做好一个皇帝,只可惜,他死得那般早,他疼爱的儿子会被朝廷里的那些老狐狸吃干抹净的。 南枝抬头看了看朝廷官员的方向,他们虽都跪着,却分了两处,一处是以温国公为首的世家们,一处是以姜相为首的江南文官们,这两个老狐狸斗了一辈子,听说沈砚登基前世家与文官打了好大一场仗,最后还是世代簪缨的世家赢了,沈砚一死,他们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殿内的地龙熏得人昏昏沉沉的,很多妃子已经偷摸靠在了婢女身上,那些一直在嚎丧的大臣们也低下了头。 南枝也跪得有些累了,她慢慢爬起身,用力揉着自己的膝盖,跪了这么些时日了,她也不欠沈砚的了,沈砚,你就在黄泉路上就好好地走吧,愿你下一世可以远离京城,做个自由自在的人。 方梨见状想要来扶南枝,南枝摆摆手拒绝了她,“这里闷得慌,我去透口气。” 许久未曾出过声的嗓音有些沙哑,南枝清了清嗓子,慢慢地挪到了偏殿。而方梨在接收到南枝的信号后也离开了含元殿。 因偏殿里有些冷,便只留了一个宫女,南枝撑着桌子坐下,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一旁留守的宫女见状想要换下,南枝挥挥手让她退下。 冰凉的茶水缓缓进入口中,激地南枝混沌的思绪也清醒了许多。 原本热闹的大明宫随着沈砚的死整个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含元殿为沈砚守丧,听说皇帝的死是国丧,百姓们也得和自己一样着素服吃冷食,为他们敬重的皇帝陛下哭丧。 南枝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吗,沈砚活着的时候百姓都没见过他,他死了还要像死了父母一样地哭他,已经在地府的沈砚能听到这些哭声吗,他怕早喝了孟婆汤在奈何桥投胎了吧。 比起这些,沈砚怕是只希望自己可以和他的结发妻子葬在一起。可是今天郑氏这一出打碎了沈砚唯一的愿望。 南枝知道,郑氏这一出怕是也得到了沈砚外家博陵崔氏的首肯,不然沈渠也不会同意。可笑,崔氏用一个皇后的名给了郑氏一点甜头,丝毫不顾及沈砚的妻子也姓崔,不顾及沈渠的孺慕之情,硬生生地借沈渠的口在他父母中间再插了个皇后。想到这里南枝不禁想起了沈砚生前,他明明已经是皇帝了,却做不得自己的主。这一回恐怕也是博陵崔氏在警告沈渠,即使你是未来皇帝也要听我们的。你要好好地乖乖地做世家的傀儡。 南枝冷笑了一声,她怎么开始可怜起了沈砚的妻子,沈砚的妻子是贵女,一出生就注定是皇后了,哪像她这种平民,靠着一双与崔皇后有些相似的眼睛才活了下来。 仔细想想,若不是借着这双眼睛,她早死了,若不是这双眼睛,她会不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南枝摇摇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可能啊,南枝走到紧闭的窗前,轻轻地开了一条小缝,冬日干燥的晚风夹杂着雪粒子透过缝隙打在南枝脸上,有点疼。 沈砚,你也觉着恶心吧,你都死了,他们也不放过你。但你是个好人,希望你的下辈子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不知道你见到你的妻子了吗,你把你想说的话告诉她了吗,若是碰到了便快些带着她离开吧,若是婉嫔追上你们,你可就说不清了。 你看,今夜的月亮特别亮,想来明日是个好天气,今年冬天雪下得多,你一直躺在床上,我因陪着你也晒不到太阳,也不知道我来不来得及看到明日的太阳呢。 时辰到了,南枝转身离开偏殿,今夜,一切都会结束的。 南枝走在宫道上,没有融化的雪污了她的裙摆,湿了她的鞋袜,寒气从她的脚底透上来,可南枝似乎没有察觉,她越走越快,生怕赶不上约定的时辰。 今夜很冷,夜风吹得她的脸没有了知觉。她麻木地往前走着。 丑时快到了,宫里的人都聚集在了含元殿为沈砚哭灵,而金吾卫大部分都守在了那里,只在宫门前留下了一小队,丑时便是他们的换班之际,那时的宫门无一人把守。 今夜过后沈砚便会被葬入皇陵了,现在,便是唯一的机会。 唯一的,一起死的机会。 南枝来到了望仙门前。雾气从她口中呼出,使得南枝眼前模糊了许多。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早已冻僵的手指摸出了一把钥匙,钥匙很烫,如同南枝此时的心情。 南枝将钥匙插入锁扣,“咔嗒”。 锁开了,南枝用力将宫门推开,门外都是黑压压的人,为首的人坐在马背上,幽冷的眼神看向南枝。 南枝也注视着他,“人现在都在含元殿,你们可以去了,你答应我的事也别忘了。”南枝侧过身,给他们让了路。 那人并未多说,双腿夹着马腹便往前冲去,南枝听着马蹄哒哒的声音渐渐远去,突然笑了出来,终于要结束了。她深吸了几口气,这么新鲜的空气怕是过不了多久就闻不到了。 南枝抬头望着高悬的月亮,眼前闪过从前种种,明明她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她却觉得自己已过半百。 南枝想起了她的耶娘,想起了师父,想起了很多人。她曾经以为自己拥有很多,谁知道他们最后都离她而去,南枝有时候会想,若是没有那场大雪该有多好,她可以平平淡淡地过完她的一生。 可是为什么呢,只有平民在那场大雪里死去了,南枝想起含元殿里那些所谓贵人的嘴脸,你们知道什么叫绝望吗,见过无望的死亡吗?今天就能见到了。 南枝回头望去,巍峨的大明宫在夜色中灯火通明,很快,惨叫声就要充斥这里了。 第2章 阿宝 五岁之前的南枝很幸福,她家住在京郊,有几亩薄田,虽不富裕,但日子也算过得下去。 那时候的南枝最喜欢冬天,因为到了冬天就能过年了。 过年的时候阿娘会做香喷喷的雕胡饭,还会有肉。阿娘做的肉最好吃了,软软糯糯的,南枝能吃好几块。 每到那时候阿娘会给南枝一个铜板,说是压岁钱。 南枝便偷偷攒着,那样到她及笄的时候就会有十五个铜板了。小小的南枝将那五个铜板用红布包着,埋在了墙角,那是她的宝藏,谁也没告诉。 南枝终究没攒满十五个铜板,那个冬天异常寒冷,雪整日的下,阿耶忧愁地摸着土地说,来年怕是没收成了。 小小的南枝并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她只知道阿娘整日里哀声叹气,她告诉南枝,“阿宝,家里粮食不多了,阿耶阿娘明日便会去城里做工,阿耶阿娘不在家的日子里阿宝要乖乖的,听隔壁王婆婆的话。” 小南枝懵懂的点点头,自那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耶娘了。 没多久,王婆婆家里也断了粮,养不起南枝了。 南枝曾听王婆婆偷摸跟人家念叨,“阿宝她耶娘啊怕是回不来咯,我听说城里这回冻死好多人呢,造孽啊。” 小南枝不信,阿耶阿娘说过的,他们会回来的接阿宝的。 那天王婆婆说带南枝去找耶娘,南枝很高兴。王婆婆带她走了很久,南枝从未走出过村子,那是她第一次去城里,城里真繁华啊,到处都是漂亮的房子,路上都没有泥土,南枝想,见到了阿耶阿娘后阿宝一定要告诉阿耶阿娘,阿宝这段时间很听话,一直都在乖乖地等着你们回来。 王婆婆把南枝领到一家果子行前,让她乖乖在这等着,阿耶阿娘就快来了。 可南枝等了很久,她看见很多穿着棉衣的人进出果子行,但没有一个人是她的阿耶阿娘。 就这样,南枝成了这京城中的乞儿。破庙成了南枝的家。 后来南枝才知道,那年出了很严重的雪灾,冻死的人很多,像南枝这样的孤儿也很多。她不是唯一一个失去亲人的孩子。 当乞儿的那段日子南枝经历了很多,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靠天过日子的。 这城里的贵人很多,雪再大也影响不到他们,他们穿着厚实华美的冬衣,住着烧着地龙的屋子。寒冷的冬日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寻常日子罢了。 他们还可以时不时聚在一起办诗会,品佳肴,咏一咏这难见的雪景。 自那时起南枝便不喜欢冬天了,雪下的那么大,满目的白,就像是村头李婶家办丧事时挂起的灵幡。是只属于穷人的灵幡。 那时南枝就明白了,人与人自生来便是不一样的,有人生来高贵,有人则生来低贱。 那日南枝的运气很好,乞来了一块胡饼,南枝舍不得吃,便将胡饼揣在了怀里藏着。 夜晚待其他乞儿睡了,南枝偷偷起身,借着月光将那胡饼拿出来,不知是不是那胡饼太香了,南枝还没咬上一口便引来了其他乞儿。所有人都饥渴地盯着南枝手中的胡饼。南枝知道,不好了。 南枝拼命得跑,可她太饿了,没跑多久便被追上了,南枝只能将那胡饼死命地往嘴里塞,那是她的东西,谁都不能抢。 到最后南枝都没吃完那块胡饼,其他乞儿一哄而上抢走了胡饼,胡饼易碎,在争抢中成了碎渣。 南枝看着地上的胡饼,发了狠,与他们扭打起来,可一个人如何打得过一群人,没多久南枝便没了意识。她想,她终于要去见阿耶阿娘了。 南枝没死成,她被救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只见一个黑衣女子站在一旁,南枝很害怕,她咬了那人一口后便缩到墙角,戒备地看着她。 谁知那女子只是笑了笑,“很好,是个好苗子。” 那黑衣女子便是南枝的师傅,魇娘。那天之后,阿宝就变成了南枝。 练武的日子很苦,但是南枝很满足,因为不用挨饿受冻。害怕再次被扔掉,南枝便练得很刻苦。师傅说南枝是她手下最厉害的徒弟。南枝想,真好,师傅不会不要我了。 待南枝长到十五岁的时候师傅就不会夸她了,只因她长得太扎眼了。 师傅说,她们这群人将来是要做暗卫的,暗卫长的太扎眼不是好事。 南枝很慌,她怕师傅不要她,谁知魇娘却说,“能决定你去留的不是我。” 那时南枝才知道,魇娘也是替人办事的,她们另有主子。 南枝第一次见到沈碣是在一个午后,来的路上南枝想了很多,她设想着自己的主子是什么样的,她可以告诉他,我武功很好,我不怕吃苦,只要给我口饭吃,我什么都能做的。 南枝在见到沈碣的第一眼就把她想了很久的话都忘了,这是南枝第一次接触成年男子,自从被魇娘收养,她身边的便都是女子,久到她忘了,原来这世间还是有男子的。 沈碣瞧了南枝很久,“留下吧,你叫什么名字。” 南枝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可以留下来了,之前师傅的态度让她以为自己必定是要被赶走了。她只是呆呆地望着沈碣。 魇娘见南枝一直未回话,便偷偷的拽了拽南枝的袖子,“我,我叫南枝。” 沈碣走近仔细瞧了瞧,他绕着南枝的身侧走了一圈,“南枝?这名有什么寓意吗?” “也没什么,师傅给我取名的时候我正好站在她南边的槐树下,那槐树长得茂盛,有一根枝丫正好罩在了我的头顶,我便叫南枝了。” “识字吗?”沈碣在问完南枝后便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他满眼笑意地看着南枝,南枝觉得他好像并没有那么可怕,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会一点点,能看懂文章,但是往深了便不得行了。”南枝一直是作为暗卫培养的,一个暗卫只要做把好刀就行,不用才高八斗,南枝这些年来在文章上花得功夫也不多。 沈碣用手轻敲了额头几下,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小姑娘只能看懂文章可不行啊,从明日起便会有先生来教你读书,记得和先生好好学,行了,你下去吧。” 南枝很开心,虽说读书会占了她习武的时间,但是能留下来也是好的,她微微躬了躬身便打算走了,谁知沈碣补了一句,“你的眼睛生得很好看。” 南枝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还是魇娘朝她使了使眼色,她才似懂非懂地离开。 待确定南枝的身影远去后,魇娘开了口,“王爷,你真的要留下她吗,这姑娘长得太漂亮了,当暗卫怕是不适合。” 沈碣定定地望着南枝离开的方向,“因为她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就是太活泼了,不静,魇娘,你将她单独挪出去,从今日起,她不用和其他人一起住了,她要学其他的了,我亲自监督,她那双眼睛,我有大用。” 那天之后南枝便不与其他人一起训练了,她不仅要习武,还要习文,连乐器沈碣都要她精通,沈碣甚至还会偶尔来监督她,南枝不明白,她是要做暗卫的,她只要能练好剑,使好刀不就可以了,为何还要会这些? 那段日子南枝过得很苦,每日天不亮就起了,但是不论她怎么努力都达不到沈碣的要求。 终于有一天,南枝爆发了,在沈碣又一次嫌她作的文章不好后,南枝直接将桌子踹了,“我早说了,我不会,我生来就是平民,我阿耶阿娘只会种地,死前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给我取,我和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贵族不一样,我不会吟诗,不会作对,更不会抚琴侍棋!十年了,我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为何我要学这些!” 许是提到了耶娘,南枝越想越委屈,若是耶娘还在,必不会这么逼她,南枝眼睛有点酸胀,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不自在的朝一旁转了转头。 沈碣也不生气,他只是用手中的笔将南枝的脸转了回来,“生来就是平民?那又怎样,难道你一辈子都会是平民吗?” 南枝不解,他在说什么?平民就是平民,官府的户籍文书上都写着的,怎么改? “你知我是谁吗?” 南枝摇摇头“你是……主子?” 沈碣笑了笑,“你还知道我是你的主子,还在这给我发脾气,踹桌子?” “南枝,记着,我叫沈碣,别人都称我为雍王,皇帝是我的亲哥哥,我可不是普通贵族,我是皇亲国戚。” 南枝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便是儿时那些城里的贵人了,皇亲?超过了她的认知,但是她也知道,她得罪不起。 南枝如梦初醒,她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件什么蠢事,她朝一个王爷踹了桌子,大概是沈碣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好,才让她昏了头。 “王……王爷,我…….” “知道我跟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吗?” 沈碣不等南枝回答,继续说道,“我的母亲就是一个平民,但是我父皇喜欢她,不仅给了她尊崇的地位,提拔了她的母家,她的儿子是王爷,她的子孙后代都是皇亲,你口中的那些贵人都要敬着她,南枝,你记住,只要你爬到了高位,什么平民贵族的都不重要,所有人都要对你俯首称臣。” 沈碣说完便望向了远方,很久之后南枝才知道,那里有大明宫。 一年后,南枝的学问有了大进步,舞乐也精通了许多,她如沈碣所愿,静了下来,就在南枝以为自己一直都要这样过日子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任务,一个暗卫的任务。 “刺杀安王?”南枝不懂,“王爷,安王不是你的弟弟吗?” 沈碣神色如常,仿佛刚刚下了杀令的不是他,“是啊,正是因为他是我弟弟,他才该死。” “南枝,你有过兄弟姊妹吗?” 南枝摇摇头,她阿耶阿娘去世前都只有她一个女儿,虽贫苦,但是她却享受所有的爱。 “独女啊,真好,世家可不是这样,说得好听,开枝散叶,家族兴旺,不过都是满足私欲的借口。” “家族就这么大,孩子却这么多,爹娘的爱根本不够分,爹娘死后的家产更是分不了,寻常世家为了分产之事闹得脸面丢尽的比比皆是,更何况皇家。” 沈碣转过身,从他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把剑递给南枝,“皇家的儿子生来便都是敌人,兄友弟恭是不存在的,我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在他眼里,我是他的阻碍,他同样视我为绊脚石,南枝,你会用这把剑杀了他的吧。” 南枝接过剑,沉甸甸的,这不是剑,这是一条人命。 第3章 师傅 京郊,夜晚 南枝身穿夜行衣躲在远处的槐树顶上观察着官道。耳边只剩树叶的婆娑声和她自己的心跳。 这是南枝第一次执行任务,她很怕,可是沈碣那么相信她,要是失败了他会很失望吧。南枝想到这里便打起精神,继续盯着官道,她告诉自己,不行,不能失败。 沈碣给的密报里说安王今夜会秘密前往边关接管天子直属的天狼军,南枝要做的便是在安王一行人刚出京城时截杀他们。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南枝压低身形,屏住气息,静静等着。 突然为首的马似乎被什么绊倒了,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他身后的人立刻戒备起来,“有埋伏,保护王爷!” 他们列队护住安王,南枝趁他们移动的功夫将弩箭不断射出。 弩箭刺进体内的钝声不断响起,然而很快便停住了,南枝知道,他们反应过来了,南枝见弩箭无用便冲了出来,提起剑直直地朝着安王刺去。 安王似乎早有防备,在南枝刚冲到他面前时便抬起手挡住了南枝的攻势。 南枝只得借力朝安王的另一边刺去,然而这一偏便撞到了安王手下的刀子上,一直以来和南枝对打的都是魇娘和其他暗卫,她根本没想到实战远比师傅讲解地惊险得多。 眼见南枝便要不敌,远处突然冲出一人吸引走了安王手下的火力。 南枝来不及细想,趁机调整姿势再次向安王刺去。 安王突然笑了一下,“谁家的刺客,这么蠢。” 话落,他便下了马与南枝缠斗起来。南枝这才发现,原来他一直未下过马,这位王爷的实力远在她之上,自己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刚过几个回合南枝便被安王刺中了肩膀,帮着南枝的那人见状也不恋战,洒下迷烟便将南枝带走了。 安王的手下还想去追却被安王拦住了,“不言,别追了,浪费时间。” 不言人如其名,并不开口说话,只是淡淡地瞧着安王。 安王继续道,“这是个心慈手软的笨贼,刺杀连杀招都不敢出,不成器,我们还是快赶路,兄长交代的事比较重要。” 南枝被扔在了树下,肩膀上的疼痛折磨地南枝一身冷汗,救她的人一把扯下蒙面的布巾,赫然就是魇娘。 “无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仔细琢磨一下你刚刚的表现,哪点像是我的徒弟!” 南枝捂着肩膀爬到魇娘的脚边,沾满血迹的手扯着魇娘夜行衣的下摆,“是,是我无能,坏,坏了王爷的大事,师傅,你杀了我吧。” 魇娘一把扯出衣摆,“若是要你死我刚刚也不会帮你了,王爷派我暗中跟着你就是为了留你一命。” 魇娘蹲下身,南枝费力地抬头望着她,魇娘将手轻轻放在南枝的伤口上,凑近南枝耳边,“南枝,从今日起你这条命就是雍王的了,你记住,是他留的你这条命。” 魇娘说完这句话南枝便昏死了过去。 南枝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天色昏暗,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这回站在她床头的人变成了沈碣。他的身影在烛光的照映下忽明忽暗的。因失血过多,南枝有些头晕,过了很久才分辨出,原来这并不是幻觉。 南枝立马直起身,刚打算开口,沈碣便朝她摇了摇头。 “你不用认错,不过一次任务失败而已,若是我交代的每个任务都能成功,那我早就不是沈碣了。”沈碣倒了杯水递给南枝,“你伤未好,暂时只能喝清水。南枝,你知道我为何要你去刺杀安王吗?” 南枝将杯子握在手中摇摇头,可能因为昏睡时间太长,她的声音有点干哑,“因为他是您的兄弟?” 沈碣嗤笑一声,走到窗前,“是啊,我要杀了我的弟弟。” “皇家,没有亲情二字,从我们长成的那天开始,我们周围的兄弟便是我们的敌人。南枝,你知道吗,我成年的兄弟只有皇兄和安王两人,平安长成对皇家子嗣来说算得上是妄想。” 沈碣的声音压抑而悲伤,南枝注意到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窗格。他双肩微微抖动,似乎在用力克制什么。 “人人都说生在皇家是命好,享不尽的荣华与富贵,但当你在这个位置上时便会知道我们这一路会有多坎坷。我的母族不显,朝堂上无人撑腰,母妃便告诉我要讨好父皇。我照着父皇的意愿长大。他很满意我,告诉我,我会成为第二个他,可是没用啊,不管我怎么努力,皇帝只能出自世家,即使我的皇兄有多么不情愿,他也是皇帝,而我只能做他忠诚听话的弟弟。我讨厌他用那种歉疚的眼神望着我,好似他多身不由己似的,明明坐在皇位上的是他!” “南枝。”沈碣走到南枝床边,蹲下身,直勾勾地盯着南枝的眼睛,“我想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我要杀了我的哥哥与弟弟,我要扫除一切障碍,南枝,你能帮帮我吗?” 南枝的耳边再次响起了魇娘在她昏迷前说的那句话,“南枝,从今日起你这条命就是雍王的了。” 南枝又想起沈碣平日里对她的好,再看看眼前这个眼眶微红,带着祈求的沈碣,“好,我帮你。” “王爷,你告诉南枝的会不会太多了。”书房中,魇娘担心地开口。 沈碣将刚收到的密报放在烛火之上,看着火焰吞噬黄色的纸张,“不会,她迟早是要知道的,她会成为我最趁手的刀,这次暗杀就当磨刀了,让沈确顺利地到边关我总是不甘心呐,派南枝去搅搅局也好,让我顺顺气。” “魇娘,你记住,南枝是我很重要的一枚棋子,你要让她对我死心塌地,要让她永远不会背叛我,让女人永不背叛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让她爱上我。”此时的沈碣与平时完全不一样,他面无表情,眼神冷静,与刚刚在南枝房里那个脆弱的沈碣决然不同。 “王爷,这会不会对南枝有些残忍。”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魇娘有些不忍。 “残忍?她这条命都是孤给的,孤养了她这么些年,问她要些回报不过分吧,怎么?你心软了?” 魇娘听出沈碣有些生气了,她立马跪下,“属下不敢。” “记住,你的任务就是告诉她,她的命是我的,你要时时刻刻地提醒她,她必须只属于我。” 南枝的伤养了近一个月,听说那位安王平安地到了边关。南枝有些愧疚,但又有些庆幸。 愧疚的是她没有完成沈碣的任务,庆幸的是,她没有杀人。 只是南枝没想到,她第一次杀人的日子来得那么快。 那时南枝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因那次的任务失败使得南枝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未来,或许她不适合当一个暗卫,但是她可以做任何事,只要能留在王府,她甚至天真地认为她也可以像魇娘一样为沈碣训练其他暗卫。她不再排斥沈碣给她安排的其他课程,她每日里认真上课,认真习武,沈碣对她的转变也很满意。 就这样,南枝渐渐忘了那场刺杀,也忘了她曾经的身份。 那年的冬日很冷,白日里下了好大的一场雪,沈碣让南枝以雪为题,咏一首诗,许是儿时的经历,南枝对着漫天大雪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 沈碣等了许久,他以为南枝该是已很听话的了,没想到她却闭口不言,他思考着是哪里出了岔子,最后想起了魇娘。 临走时他只留下一句,“我再给你一日时间,南枝,不要让我失望。” 南枝就这样在门口坐了很久,她看着白色的雪纷纷而下,脑子里只能想到冻死的平民,饿死的乞儿。雪在她的记忆里并不算美好。 就在南枝发呆时,有人闯了进来,南枝下意识地出手,却在听见了那人的声音后停下了。 “南枝,是我。”那人扯下面巾,居然是魇娘。 “师傅,你为何在府里穿成这样?”南枝问到,一身黑色夜行衣的魇娘在这白色的大雪里格外显眼。 魇娘却没解释,只是迅速拉着南枝,“我之后同你说,我们先走。” 眼前人是教导了南枝十年的师傅,她没有任何迟疑便跟着魇娘走了,慌乱中,她没注意到魇娘停顿了一下。 她们还未走出院门,便被包围了。沈碣的身影出现在了南枝眼前。他身后是打着火把的家丁,他们死死地围住了南枝住的小院。 无数的火把将这片天空都照亮了,南枝的脸上也热热的。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沈碣开口了,“魇娘?你觉得你今日跑得掉吗?” “师傅?你们这是怎么了?”现在这架势南枝也看出来了,这群人是来抓她师傅的。可是她师傅一直是沈碣最忠诚的手下,她犯了什么事要沈碣亲自来抓她。 “王爷,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师傅她不会……”南枝还未说完便被魇娘打断了,魇娘将手中的剑横在南枝的颈间,“都退下!” 南枝不敢相信,她的师傅居然挟持了她,但是脖间的冰冷却是真实的,“师傅,为什么?” 南枝颤抖地问道,在她心里早已将魇娘当作了亲人,她不敢想象,有一天,她的亲人会挟持自己。 沈碣见南枝有危险,立马挥手让身后的人退下,独自一人往前,“魇娘,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南枝,你问我为什么!我问你,谁愿意一辈子做这见不得光的暗卫,谁愿意永远活在黑暗之中!又有谁愿意过朝不保夕的生活,你很幸运,你有机会走到阳光下,可我呢,我已经四十岁了,我做了半辈子的暗卫,我只想堂堂正正的走在阳光之下!我有什么错!”魇娘越说越激动,她手中的剑也一直碰触着南枝的颈间,划出一道道淡淡的血痕。 “就为了这个你出卖本王!”沈碣无法相信,自己的老部下背叛自己的理由竟只是这样,他满脸痛心,“你若要自由我可以给你,但是你不该出卖我!” “王爷,你自己相信吗?我手里握了你那么多的秘密,你会放过我吗,就算你放过我,相爷会放过我吗?我的命早就注定了,所以我只能自己争!”魇娘说完这句话,看准时机丢下南枝朝沈碣刺去。 沈碣的手下见状立刻冲上前来,但还是晚了一步,沈碣被魇娘刺中肚腹,他立刻挣脱,魇娘无暇顾及他,与其他人缠斗起来。 南枝这时才反应过来,她立刻扶起沈碣,将他安置在相对安全的墙角,双手按住沈碣的伤口,“王爷,你的伤。” 沈碣摇摇头,虚弱地说,“不用管我,南枝,去杀了她,去杀了魇娘。” 南枝愣住,“她是我师傅啊,我怎么能杀她,更何况……” “只有你能杀她!”沈碣语气坚定,他用力握住南枝的手,“我的亲兵都在城外,暗卫们又都被魇娘支开了,那些人只是普通家丁而已,魇娘迟早会逃出去的,南枝,我不能允许这件事发生,就像魇娘说的,她知道的太多了,她必须死。” “不可以!”南枝崩溃大喊,“她是我师傅啊!她养了我十年,我怎么可以杀了她!” “你不杀她,死的就会是你我!”沈碣双手满是鲜血,脸色惨白,他用力抓着南枝的双臂,“她是你师傅,但是她也是我们的叛徒!从她叛变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敌人了!” 大概是因为二人争执的声音太大,吸引了魇娘,她随手刺中了旁边的家丁便朝着沈碣刺去,沈碣见状立马搂着南枝躲到一边,“你看清楚,她要杀了我们,她是敌人!” 说完沈碣便扔下南枝与魇娘打斗。南枝独自一人坐在雪地里,全身都是沈碣的血,她的身边满是王府家丁的尸体。红色的血在白色的雪地里分外扎眼,南枝就这样坐在雪地里,耳边是魇娘与沈碣的打斗声。 南枝想起从前与魇娘的点点滴滴,魇娘虽然严厉,但是南枝还是很感激她给了自己一口饭的,可是现在,她的师傅要她的命。她的命是沈碣的,她不可以轻易地死去。 魇娘正在与沈碣打斗,突然感到一阵疼痛,她转过头,只见南枝双手拿刀刺在她的体内,“师傅,对不住。”南枝的脸被冻得煞白,她满脸都是泪水,喃喃道,“师傅,对不住……” 魇娘缓缓倒下,南枝接住她,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鲜血从她口中流出,“南枝,原是我对不住你。”说完,魇娘的手缓缓落下。 南枝手忙脚乱地想要堵住魇娘流血的伤口,可是无济于事,魇娘一动不动,曾经鲜活的人就这样成了一具冷冰冰的死尸。 南枝回忆起与魇娘的曾经,她没有师傅了,她亲手杀了养大她的师傅,想到此处,南枝抱着魇娘的尸体崩溃大哭,“师傅!我错了!我错了!” 沈碣见状勾了勾嘴角,这场戏终于唱完了,他俯下身将南枝搂在怀里,轻声说,“南枝,别怕,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南枝满脸是泪,抬头望着沈碣,她声音嘶哑,“真的吗?” 沈碣捧着南枝的脸,将她的泪水轻轻擦去,“当然。” 南枝想,是啊,我只有沈碣了。 第4章 沈砚 魇娘死了,是南枝亲自杀的她。自那以后,南枝变了。 她开始变得安静,她也不爱笑了,也变得越来越依赖沈碣了。从前的南枝和魇娘一起死在了那晚的雪地里。 那天,沈碣看着南枝说,“南枝,你有心事?” 南枝摇头,“没有的。” 沈碣没说什么,只是告诉她,“南枝,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沈碣缓缓走近南枝,右手抚着南枝的脸颊,“苏州府的知府,南枝,帮我杀了他,他背叛了我,他成了我们的敌人。” “好。” 南枝如沈碣所愿,变成了他最趁手的刀,自那以后,南枝的任务从未失败过,她替沈碣扫清了一切障碍。 每次南枝成功后,沈碣就会和那晚一样,搂着南枝,轻轻说,“谢谢你。” 这仿佛成了两人之间独特的仪式,就在南枝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一个消息传了来,沈碣要娶妻了。 那时南枝刚刚杀了太原的节度使,她连夜赶回京城,她只想知道为什么,她只要一句解释。 沈碣似乎早就知道了南枝会来,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南枝,你回来了,王召死了吗?” “为什么?”南枝没回答他。 “南枝,你知道的,我有野心,有目标,娶了她,我离那个位置会更近一步。”沈碣起身,走到南枝面前,和从前一样,他将手放在南枝脸上。“姜欲晚是姜相的孙女,娶了她,姜相才会对我毫无保留,南枝,我等了太久了,我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那我呢?”南枝眼中泪水滑落,“我算什么,一个下人?一把可用的刀?还是你的棋子?” 沈碣将南枝的眼泪擦去,“南枝,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我知道,这很委屈你,我何尝不难受,可是没办法,我不够强大,我没法子。对不起。” 沈碣和往常一样将南枝搂在怀里,“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信我,这不是我的本意。” 南枝听着耳边的心跳,她突然觉得没意思了,自己现在就像个怨妇,可是她本不该是这样的,她轻轻挣开沈碣的怀抱,“王爷,您没有对不起我,我这条命追根究底还是你救得,南枝会安安分分地做你的暗卫,祝您和未来王妃永结同心,子孙满堂。” 南枝说完便离开了,她早该知道的,一个王爷是不会娶一个暗卫的,她突然理解了魇娘,如果可以,谁不想活在光明之下啊,果然,她不喜欢冬天,太冷了,冷到连心都是冷的。 第二年的春天,沈碣和姜欲晚成亲了,那一天,十里红妆,沈碣满脸喜气的迎着宾客,南枝从未见他这么开心过。 后来南枝曾远远看过一眼,姜欲晚很漂亮,她简直是天生的王妃,进退得当,温婉贤淑。而自己,只会杀人。果然,沈碣的选择没有错。 就在南枝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只能这么过下去的时候,沈碣又出现了。 “王爷?”南枝不解,自从那日之后两人就没见过面,就算有任务也是沈碣的手下来传达的。今日他怎么亲自来了? “南枝,你最近还好吗?”沈碣定定地望着南枝,目不转睛。好像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南枝狼狈的转过头躲避沈碣的注视,“属下挺好的。” “可是我不好,我……” 南枝打断沈碣。“王爷,你有妻子了,你的好与不好与我无关了,你我之间只能是上司与下属之间的关系了。” 南枝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这番话,南枝不得不承认,她喜欢沈碣,在魇娘死的那天她就察觉了,她在魇娘和沈碣之间选了沈碣,但她也知道,自己和沈碣已经绝无可能了,他现在娶了妻子,是别人的丈夫了,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远离他。 沈碣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宫里传来消息,皇兄可能抱恙,只是他死死地瞒着我们所有人,连崔氏都不知他的身体到底是何种情况,南枝,我需要一个人进入皇宫为我打探消息,你愿意吗?” “以宫女的身份吗?” “不,是皇妃,只有皇兄最亲近的人才能打探到他的身体情况。”沈碣冷静地说道。 “王爷,皇宫里的妃子那么多,不缺我一个吧?”南枝不解,皇帝后宫那么多人,几乎都是官家女子,怎么可能一个人都用不上,还要她一个暗卫去打探消息。 沈碣摇头,“不单单是皇妃,我要的,是一个宠妃,是一个能时时刻刻陪在皇兄身边的宠妃,宫里的那些妃子都用不上,她们都出生世家,皇兄忌惮她们,她们连碧云天都不能靠近。” “碧云天?” “皇兄的书房,南枝,若是皇兄真的抱恙,那么我们便可早做准备,皇兄是有太子的,若是皇兄驾崩了,太子必是要即位的,到时候我的机会就更少了,我要在这之前,把一切都布置好,这样,皇位才会是我的。”沈碣说起这些的时候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欲望,似乎皇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他看着南枝,眼中带着一丝乞求,这让南枝想起了那夜雪地里受伤虚弱的他。南枝最怕他这个样子了,她舍不得。 南枝看着沈碣,“好,我答应你。” 建安八年的冬日,沈砚在前往汤泉行宫的路上遇到一个女子,她自称是来投奔京城的亲戚的,可是却迷了路,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这是漏洞百出的理由,偏偏沈砚信了,他将那女子带回了行宫。 南枝不可置信,沈砚毕竟是皇帝,这么离谱的理由他都信?不等南枝多想,沈砚便来了。 沈砚见南枝呆呆地立在殿中,开口道,“随意些,朕不吃人的。” 南枝佯装无措地开口,“民女不知道你是皇帝,我,我刚刚实在无礼。” “无礼?”沈砚只是笑了笑,“礼这东西可有可无,朕准许你无礼,你叫什么?” “我叫南枝。”南枝想起沈碣也问过自己同样的话,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兄弟俩真的很像。 “南枝?”沈砚细细琢磨了很久,他牵起南枝的手,“既是这样,南枝,做我的美人可好。” 南枝猛地一抬头,她没想到这么顺利,她准备好的那些说辞居然都没用上,她就这样成了沈砚的妃子。 一旁的太监见南枝一直没有反应,忍不住开口提醒,“南美人还不快谢恩?” “臣,臣妾谢恩。” 就这样,南枝成了南美人,成了沈砚的妃子。 南枝在行宫里的日子过得很惬意,沈砚来得时候没带一个妃子,她来了就是这里唯一的女主人。 南枝知道沈砚因为自己的事收了不少文官的奏折,但是南枝才不管呢,宠妃嘛,第一步就是魅惑君心,让皇帝对她神魂颠倒,让大臣对她群起攻之,南枝很满意现在的局面,沈碣也很满意,沈砚现在做的糊涂事都将成为他将来登位的踏脚石。 冬天过去后沈砚将南枝带回了大明宫,赐了珠镜殿给南枝,他告诉南枝,“我宫里有很多妃子,她们都是可怜人,若是她们做得过分了些,南枝你也别怪她们,在这里,人人都是傀儡,都身不由己。” 南枝知道这些道理,可她也是可怜人,这些妃子年少时最起码衣食无忧,而自己却食不果腹,更何况她是要做宠妃的人,为何要让着她们? 第二天一早南枝便去了太液池,她说她想看看海棠花,听说开得正好。 果然在那里,她遇见了沈砚的妃子们。 第一个搭话的是婉嫔,“我当时谁呢,是刚进宫的南美人啊,见到上位美人不行礼吗?” 南枝没理她,自顾自地摘了一朵海棠花簪在了自己的鬓间,她问方梨,“好看吗?” 方梨还未答话,婉嫔便一把将南枝鬓间的海棠花扯下来,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我在同你说话!你为何不回话,平民之女,不知礼数!” 南枝看着自己挑了好久的花被碾碎了,气不打一处来,“我连皇上都不行礼,凭什么要拜你,你算什么东西。” 婉嫔一听这话便炸了,上前与南枝扭打起来,南枝也不怕她,直接冲了上去,婉嫔一个贵女怎么比得上南枝,南枝偷摸地打了她好几下,最后在混乱中自己跳下了太液池,方梨就在这时大喊,“快来人呐!婉嫔娘娘把我们美人推下太液池了!” 最后这场闹剧以婉嫔被禁足三月,南枝晋为贵人告终。 南枝记得那天沈砚来看她,第一句话就是,“你没事吧。” 南枝不得不承认,沈砚是个很好的人,自己这么拙劣的计谋他都照单全收,南枝问他,“陛下,你明知道我是故意的,为什么不罚我。” 沈砚将姜汤端给南枝,看着她喝下后才开口,“婉嫔性子骄纵,她一定说难听话了吧,我是让你忍,但不用事事都忍,更何况婉嫔的紫兰殿可大了,对她来说禁足只是换个地方玩罢了,可是你不一样,你没有母家傍身,难免会受欺负,在带你回来之前没升你的位份是朕的疏忽,今日之事也算个由头了,南枝,不要怪罪婉嫔,她心不坏的。” 自那天后沈砚便时时将南枝带在身边,沈砚说是关心,南枝觉得他明明是怕自己再惹事,可是没办法,皇帝说的话谁敢不听,就这样南枝光明正大的进入了碧云天,也见到了沈砚亲自养在身边的太子,沈渠。 第5章 太子 沈渠不喜欢南枝,在他看来南枝就是魅惑自己父皇的狐狸精,一个平民女子哄得沈砚不仅给她封了妃,还带她进了碧云天,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南枝记得第一次见到沈渠时,小小的孩童戒备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个小偷,是一个抢走了他父亲的小偷。 南枝便起了戏弄的心思,“陛下,您累不累,臣妾给您按按啊。” 沈渠立刻跳起来,“不用你,父皇,我来。” 两人就谁给沈砚按摩争了半晌,最后是沈砚忍无可忍,将二人赶了出去。 刚出碧云天,沈渠便摆出了太子的架子,“你,孤命令你,不准踏入这碧云天一步!” 南枝低头看着才刚到自己膝盖的小不点,“殿下,恕难从命,让我进着碧云天是陛下的命令,陛下可比您大,我可不能听你的话。” 说完,南枝便嚣张地走了,只留沈渠一人生着闷气。 回到珠镜殿,方梨屏退其他人,“娘娘,雍王问您打探地怎么样。” 方梨是沈碣安插在南枝身边的棋子,南枝不知道沈碣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能力,只知道她一到大明宫方梨便在这珠镜殿等着她了,方梨的存在时时提醒着南枝,你是细作,是雍王的细作,你的命是雍王的。 刚刚戏耍沈渠的快乐一下子没有了,“陛下身体康健,碧云天连一丝药味都没有,你让王爷再等等吧。” 方梨退下了,南枝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珠镜殿里,这殿里所有陈设都价值不菲,南枝觉得自己就像是困在这座华美的宫殿里的鸟儿,沈碣和沈砚就在这殿外锁着她,困着她,她永远都飞不出去了。 南枝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虽然贫苦,但是她可以在田间自由自在地玩乐,待到傍晚,阿娘会来寻她吃晚食。 后来在魇娘身边,虽然魇娘很严厉,但是偶尔也会偷偷地放她们出去玩。 到底是哪一步错了呢,南枝问自己,这样的地方本不该她来的。 夜晚,沈渠独自一人进了碧云天。 小小的人还没有桌子高,他倔强地仰着头,质问他的父亲,“阿耶,我不喜欢南枝,你为何要让她进宫!” 沈砚放下手中的卷轴,仔细地安置好,他对着沈渠招招手,沈渠便乖乖地走到沈砚身边,熟练地坐在他膝头。 “阿渠,阿耶这一生都是为别人而活的,除了你母亲和你,我从未真正快乐过,爹爹不希望你和我一样,记住将来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希望你可以随你自己的心意。”沈砚揉了揉沈渠小小的圆脑袋。 “你虽出生皇家,但是我和你娘亲都希望你未来能顺心顺意地活着。至于南枝,你就当作是你懦弱父亲唯一的叛逆吧。而且 ,她的眼睛真的很像你娘亲。” 沈砚说着说着便好似看见了他的妻子出现在了他眼前,快了,阿碧,我快要来找你了,只是阿渠还小,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安排好他,我们就能重逢了。但愿那时候你还愿意见我。 “娘亲?我的娘亲吗?”沈渠自出生来便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他对母亲所有的想象都来自于他的父亲。在他的印象里,他的母亲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她神圣,高洁,温柔。她一定是最好的娘亲。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象,他也渴望见到真正的母亲,只是这大概永远都不会实现了。 南枝再次遇到沈渠的时候是在太液池,这次她是打算来赏木芙蓉的。 南枝正捧着一支木芙蓉问方梨,“方梨,你说我待会儿以什么姿态来采这朵花,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呢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说着就那个藏在花丛后的小小身影露了出来,沈渠神色无语地望着南枝,嘴里突然蹦出一句,“一点儿都不像!” 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只留下南枝和方梨主仆俩相对无言,“方梨,我刚刚干什么了吗?” 方梨摇摇头,指了指南枝手中的木芙蓉,“这花不会是太子殿下看中的吧。” 建安十年的夏日,一场变故加速了沈砚的死亡。 自进入夏季,南方各地便闹起了水灾,漫天的雨淹没了乡镇、村庄。太阳再也没有出现过,阴暗的天空下只剩下百姓的哀嚎。 南枝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好像回到了那个冬日,也是这样,上位者安然无恙地坐在高台之上,而平民却挣扎在生死边缘。 她发现,她开始有些恨意了,她恨世道不公,她恨上位者尸位素餐,她恨自己无能为力,救不了阿耶阿娘。 在朝廷还没有决定好如何处理水灾的时候更大的厄运降临在了百姓身上。 五年前为了抵御洪灾而修建的漳渠塌了,当年为了建这个渠可以说是掏空了国库,沈砚一直引以为傲,他总觉着自己这个皇帝虽是不称职的,但自己好歹也为后世留下了福祉,他甚至给自己的儿子也取名为渠,可是这这一切竟都是假的。 沈砚在听完底下的人上奏后便吐了血,南枝慌里慌张地安顿好沈砚后便听方梨说,沈碣要见她。 是啊,这么好的一把刀沈碣怎么会放过,这也是这么久以来沈碣第一次要求见南枝。 冷宫 南枝提着灯笼走进时,沈碣已经等在那里了。 “王爷。” 沈碣转过身,“南枝,好久不见。”他将自己带来的灯吹灭,只留下南枝那盏,昏暗的烛火照在二人脸上,这不禁让南枝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失败后的那晚,那夜的烛火也是这样一跳一跳地打在沈碣脸上,莫名地让人看不透他的表情。 “皇兄如何?”沈碣焦急的语气仿佛他真的是一个在关心自己兄长的弟弟,但是南枝知道,这不是真心的,沈碣巴不得沈砚现在就死。 “太医说陛下是气急攻心,调理调理便好了。”南枝没说的是,太医还说若是还有下次,沈砚的身子就会垮了,话到嘴边她突然不想说了,这么久未见,沈碣的第一句不是她,仔细想想,他们之间的第一句从来都不是她。 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南枝懂了很多事。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这里有的女人爱慕沈砚,好不容易见一面,她们第一句话就是关心沈砚,不管沈砚回不回复,她们总是殷切地望着他。 而有的人,比如自己,日日见沈砚,第一句永远不会问沈砚怎么样,沈砚有次开玩笑说,“南枝,你为何每次见朕总是淡淡的,难不成是腻了?看来朕要晾着你几日了。” 南枝这才知道,一个人心里有你就该是满心满眼都是你,你离他远,他会担心你危险,你离他近,他会护着你。自己与沈碣似乎从来都不是这样。 沈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便起了离开的心思,他望了望眼前的南枝,她似乎变了很多,“南枝,你为何不将斗篷摘下,我很久没见过你了,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南枝将帽子摘下,她望向沈碣的双眼,他的眼里是有自己,但更多的是失望,是在得知沈砚平安后的失望。 沈碣如同往常一样抱住南枝,他轻轻的摸着南枝的发髻,在她耳边说,“南枝,你做得很好,谢谢你。” 南枝听着熟悉的心跳,指尖微微发凉。不对,这一切和她想象中的都不一样。 南枝刚踏进珠镜殿,方梨便迎上来接过了她手中的灯笼,“娘娘,你放心,这殿里我都打点过了,无人知晓出去过。” 方梨将灯笼灭了,边往前走边汇报南枝不在的这段时间珠镜殿的大小事,突然她听见身后的南枝问道,“方梨,我是不是不该入宫,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方梨惊讶的转身,她看见南枝呆呆地站在殿门口,那样的南枝,她是第一次看到。 “娘娘,你想听实话吗?” 南枝点头。 “你为何会入宫。”方梨问道。 “是沈碣,他求我了,他说我是不一样的,他说只有我才能做这件事,我以为……”南枝突然发现,沈碣从未说过爱她,他只会说,南枝,你于我而言是不一样的。 方梨叹了口气,“他是王爷,他手下有那么多人,怎会只有你,你以为他是爱你的吗,他看你的眼神不是一个男子爱着一个女子的眼神,那是一个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占有,欺瞒。” 方梨有些不忍,但是她更不忍心看着南枝再这样被骗下去,她慢慢逼近南枝,“他娶了妻子,他的妻子是丞相的孙女,他不容许出现任何意外,他把你打发地远远的,他从头到尾都是利用你!” 南枝忽地坐下,她的脑海中闪过从前种种,他没对她说过爱,他每次来找她只会说,南枝,帮帮我,他不爱她。南枝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原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她为了这莫须有的爱把自己的一生都赔进去了,她永远都要被困在这金丝做的牢笼之中了。 “方梨,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片刻过后,南枝缓过神来,方梨明明是沈碣的人,她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方梨转身从梳妆台的暗格里取出一封信,“魇娘,是我的姨母,我一直知道你,她不忍心,她说若是有一天我能见到你,让我在合适的时机把这个给你。” 方梨将信放到南枝手上便离开了,南枝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手抖着揭开了真相。 第6章 骗子 南枝, 当你见到这封信时我大抵已经死了,给你留下这封信也算是救赎一下我并不完满的人生。 一开始我救你是因为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儿时的我,我本以为你可以在我的庇护下安心长大的,待时机成熟我为你编造一个死因你就可以平安地活下去了。 可是谁知道你被王爷注意到了,他主动提出要见你,他要你为他所用,从他做了这个决定的时候,你的命运就不容我干涉了。 你的第一次任务是注定不会成功的,他只是为了让你产生愧疚,安王自小习武,一个能成为天狼军主帅的人仅凭你一人是无法杀死的。 那天晚上,你的任务是刺杀,而我的任务则是告诉你,你的命是雍王的。 后来,雍王让我时不时的提醒你这一点,我没办法,我的侄女在他手里。 南枝,对不起,我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当雍王意识到你依赖我时,他给我下了最后一道命令,他要你,杀了我。 他要你亲手斩断这世间所有的牵挂,他要你只能依赖他,他要你听命于他。 我不知道这封信到你手上的时候你会处在什么境地,但是我希望你还没陷得太深,若是知道后来会是这种结果,我宁愿从未救过你。 南枝,你要记住,雍王不可信,我也不可信,这世间你只能相信你自己。 魇娘绝笔 这夜蜡烛燃了很久,南枝也坐了很久,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魇娘是骗子,沈碣是骗子,方梨也是骗子。 早上,方梨进来的时候南枝还是穿着昨日的那身衣裳,她面前的蜡烛已经燃尽了。 “娘娘,你一夜未睡吗?”方梨将手中的帕子拧干,轻轻地擦拭着南枝的脸颊。 南枝偏过头去躲开了,她看着方梨,“你到底是谁。” 方梨放下手中的帕子,“魇娘,是我姨母。” “我知道,然后呢?” “我娘和姨母小时候因为家贫便被卖了去大户人家做奴婢,奴婢嘛,跟着卖身契走,兜兜转转地去了国公府,就是雍王的外家,那时候雍王刚出生,国公府便效仿世家为他培养暗卫,我姨母就是那时候被选上的,也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我娘说她再次见到姨母时都不敢认。” 方梨说着便自嘲了一声,“想也知道,暗卫这么见不得人的活能过什么好日子呢,后来我娘遇见了我阿耶,姨母也因为身份与我们不联系了,后来我娘才知道,是姨母向主家求得恩典,放我娘出去嫁人。直到那个冬日。” “那年的雪下得那么大,我耶娘都死在了那场雪里,就当我以为我也该死了的时候,姨母来了,她带走了我。长大后她将我安插进了宫里,她说,这里比外头安全,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会呆在这里了,直到有一天她来找我,把这封信给了我,她告诉了我关于你的一切,临走前她说她的罪孽太多了,她要去赎罪了。”方梨说着说着泪水便流了下来。 南枝在听到那个冬日时便明白了,方梨经历过的那些也是她经历过的,魇娘为她留下了方梨,也为方梨留下了南枝。 南枝突然想起小时候魇娘训练她的样子,虽然很苦,但也是她人生中少有的欢愉时刻了。 南枝思及此处,突然觉得眼前的方梨与魇娘的身影渐渐重合,上前抱住方梨,“不要哭,没事的,还有,谢谢你。” 师傅,对不起,是我蠢,当日你一直拼命提示我,我却始终没有看出来,师傅,谢谢你,最后还是告诉了我真相,让我不至于活得浑浑噩噩。 漳渠坍塌的事终是查清了,当时主事的工部侍郎卢禄贪污,竟将朝廷拨的款贪了半数之多,填在最底下的尽是些木头,洪水终是将这些埋了五年之久的朽木冲了出来,赔上的是沿岸的百姓。 就在沈砚打算下旨将卢禄处斩的时候,他的外祖父,博陵崔氏的温国公,崔衍来了。 崔衍其人,出身世家大族,年轻时靠着祖上顺利地入朝做了官,在成功将自己的外孙捧上太子之位后便致了仕,但是凭着未来的皇帝和当朝的皇后他崔家稳坐世家之首。 就连沈砚也要尊称他一声,外祖父。 沈砚恭敬地将温国公请到内间,还未开口,崔衍便开了口,“陛下,卢禄不可杀。” 沈砚愣住了,一股羞耻感蔓延了他全身,明明他才是皇帝,崔衍这句话根本就是命令,他在命令当朝的皇帝。 “外祖父,你可知这次决堤死伤了多少百姓,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皆因他卢禄一人的贪念!这样的人杀不得吗!” 崔衍老神在在,他看着激动的皇帝,缓缓开了口,“没错,在这点上,他该死,可是陛下,这不是他卢禄一人的贪念,我当初就不同意举国之力建一个个小小的堤坝,陛下,你可知那些银两去了哪里吗?” 崔衍将手中的茶推向了沈砚,“建安六年,皇陵大修,那些银两都填进了你们沈家先祖的陵墓里啊。” 沈砚想起来了,那时因漳渠建成,他正踌躇满志,正好这时皇陵来报年久失修,他便拨了款,“外祖父,但是,当时没人告诉朕啊,若是国库空虚朕是不会……” “陛下!你记住,你是皇帝,皇家的脸面最为重要,若是让百姓知道修堤坝的银两流入了皇陵,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家,你又该如何面对先祖!” 崔衍突然语气激动,仿佛做错事的人是沈砚。 “那些百姓卢家会补偿他们的,陛下,你放了卢禄,百姓也得到了赔偿,这不是两全其美吗?”说着崔衍拿出了一卷拟好的圣旨,“这是贬卢禄永世不得入朝为官的圣旨,陛下抽空便盖了吧,明日早朝便能宣布了。” 说完,崔衍便离开了,只留下沈砚一个人独自坐着,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 沈砚突然踹翻了桌子,溅起的茶杯碎片划伤了他的脸颊,一直躲在屏风后的南枝冲了出来,“陛下,您没事吧。” “陛下?南枝,朕还算是个皇帝吗?这天下到底是姓沈还是姓崔!”沈砚说着便吐了血,殿里瞬间忙碌起来。 在一声声的传太医中,南枝看见了那封圣旨,原来在世家眼里,百姓的命这么不值钱啊,他们凭什么享受着这泼天的富贵,却又干着这么恶心人的事呢?他们凭什么活得比大多数人都好。 放过卢禄的圣旨终究是下了,可想而知,朝内朝外是怎样的一片骂声,可是沈砚已经顾不上了,他的身子越来越差,南枝眼睁睁的看着他衰败下去。 为了不让外人看出来,南枝每日都要亲自为沈砚上妆遮盖病容,沈砚自嘲道,“没想到有一天朕也要涂脂抹粉了?” “涂脂抹粉怎么了,女可以为悦己者容,陛下难道不可以为我这个悦己者装扮吗?”南枝淡淡地将胭脂敷在了沈砚脸上,“好了,陛下,我保证谁都看不出来。” 沈砚离开后方梨走了进来,“娘娘,雍王又传消息来了,还是问陛下的身体。” 南枝将梳妆台收拾好,“还是老样子回他吧。” 方梨越来越看不懂南枝了,原以为经过那夜后南枝会不再与雍王联系,可她仅仅只是将消息似真似假的传出去,“娘娘,奴婢斗胆,为什么呢?” 南枝收拾的手停下了,“许是不甘心吧,他骗了我那么久,我也想骗骗他。” “对了,方梨,你说,一个男子爱一个女子的眼神是怎么样的,我还没见过呢,要是我见过了,怕是就不会被骗了。”南枝很好奇,她看过很多次沈碣的眼睛,她居然从未察觉过他的眼神里没有爱。 方梨看着南枝呆呆地样子过了很久才开口,“陛下的碧云天里藏了一幅画像,那是他亲自为先皇后画的,他看那幅画的眼神就是一个男子爱着一个女子的眼神。” 在听过方梨那番话后南枝偷偷去看了,原来一个男子爱着一个女子是这样的,沈砚的眼里除了有爱意还有怜惜,没有占有。 他将手轻轻地抚过画中人的每一寸,似乎透过画见到了她。那是南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砚,小心翼翼,似乎手中的画是他此生的至宝。 待回了珠镜殿,南枝便问方梨,“先皇后是怎么死的。” “据说是生产后染上了风寒,在太子出生没多久便去了。”方梨虽在宫里,但对先皇后的事知道的不多。 “据说?”南枝不解,那可是皇后,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要了她的命?太医院不可能这么无用。 “先皇后出自崔氏,博陵崔氏。”方梨加重了语气。 这就说得通了,博陵崔氏已经出了两个皇后了,甚至未来的皇帝也会与崔氏有关,朝中上下没有人会允许这件事发生,怪不得,沈渠自小便是沈砚亲自带着。 果然,世家大族想得更多更长远,也更残忍。 待到春日,沈砚的病再也瞒不住了,满朝上下皆知陛下不行了。 沈砚整日里都在灌药,就连小萝卜头沈渠也日日陪在他父亲身边。 但沈砚即使在病中也不忘晋了南枝的位份,南枝成了贵妃,成了这个宫里位份最高的女人。 南枝问沈砚为什么,沈砚说,“阖宫上下就你没有背景,南枝,我要是死了,就没人能护住你了,现在晋了你的位份就是多给你一层保障。” 沈砚的病重使得原本就不太平的朝堂更乱了,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这天方梨传来消息,雍王及雍王妃要进宫侍疾,雍王要趁这个时机见南枝一面。 终于,沈碣按捺不住了,他心心念念的机会就要来了。 第7章 欲晚 大明宫里有一座福缘殿,殿里供着的是地藏王菩萨。 说起这福缘殿的来历还得追溯到大梁的开国皇帝头上,想当年开国皇帝在自己家乡起义,一路杀到京城,与门阀世家里应外合,夺了帝位。 或许是害怕自己杀戮太多,也或许是这江山的来路不算太平,这位陛下晚年便在这大明宫里起了这座福缘殿,日日在菩萨面前祈祷,希望菩萨可以原谅自己前半生的罪孽。也希望自己来世可以投个好胎。 南枝却觉得他求错了,他杀的又不是菩萨,菩萨管他这些做什么。 许是这个原因,菩萨便没搭理他,这福缘殿完工没多久开国皇帝便因早年打仗留下的旧伤去了,看吧,就说求错了。 沈砚也怕,他总说自己算不得一个好皇帝也没做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他怕菩萨降罚,下一世怕是连人都做不成了。 他总是一个人呆在菩萨面前,求菩萨,下一世还可以见见他的阿碧。 这天本该是他去福缘殿的,但是沈碣来了,于是沈砚拜托南枝将他抄的佛经供给菩萨。 南枝本是不信什么神佛的,若是神佛真的存在,那么她的耶娘也不会死,毕竟她的耶娘从不做什么坏事。 可是看在沈砚的面子上,南枝还是去了。 南枝独自站在菩萨面前,静静地看着法相庄严的菩萨。 沈砚说,地藏王菩萨管的是世人的生死与转世,那菩萨,你知道我阿耶阿娘转世去了哪里吗? 他们的阿宝已经快忘了他们的样子了。 南枝静静地跪下,心中默念,菩萨啊,你不告诉我也行,我阿耶阿娘是顶顶好的人了,他们的下一世一定能吃得饱,穿得暖,对不对。 菩萨,我从未求过人,但我想求求你,若是沈砚这回一定会死,那么你就让他见见他的妻子吧,他真的很想她,梦里都叫着‘阿碧’。 就在南枝求菩萨的时候,有人来了,出于暗卫的本能,南枝躲到了菩萨身后。 “阿暮,你在门外等着,我一个人可以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南枝瞧着她的身形有些熟悉。 那女子将手中的一沓纸放到菩萨面前,南枝往里处挪了挪。 “菩萨,信女姜欲晚,在此恳求菩萨,保佑陛下度过此劫,陛下可千万不能死啊。”姜欲晚说完便跪下拜了拜。 这时,门外响起了沈碣的声音,“王妃在里面吗?算了,我自己进去。” 姜欲晚听见沈碣的声音刚要起身,沈碣便进来了。 “欲晚,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回家吧。”沈碣边说边扶起姜欲晚,他的双眼一直追随着他的妻子。那神情,南枝从未见过。 姜欲晚握住了沈碣的手,“好,对了,陛下怎么样了?” “唉。”沈碣叹了口气,语气焦急,“太医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了。” 南枝在暗处听着,最盼望沈砚死的不就是沈碣吗,他怎么能在菩萨面前说这些违心话呢。 姜欲晚安慰了一会儿沈碣,便携着沈碣一起离开了福缘殿。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南枝望着二人携手离去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沈碣果然又骗了她,他说他不爱他的妻子。 不爱吗?他刚刚可是满心满眼都是她。 他和沈砚不愧是亲兄弟,他看姜欲晚的眼神和沈砚看先皇后的眼神一模一样。 果然,他从头至尾就是个骗子。 珠镜殿 方梨正在准备南枝今夜要穿的宫女衣裳。 虽说现在南枝是位份最高的宫妃,但是盯着她的人也很多。 皇帝病重,他的贵妃在夜间与他的弟弟相见,这无疑会成为宫内最大的丑闻。 方梨找了一身低等宫女的衣裳,以防万一还为南枝准备了人皮面具。 “这个不要。”南枝在看到人皮面具的时候提出了异议。 “沈碣既然敢见我,他肯定会安排好一切的,现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不会容许自己出一丁点儿差错的。” 南枝拿起那张面具,望了很久,沈碣往日的面容闪现在南枝眼前,“方梨,你说沈碣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呢,整天戴着面具过活,他不累吗?” 方梨其实并没见过沈碣本人,只是听魇娘说起过,“姨母说雍王殿下心思很深,或许对他来说,戴着面具过活才自在吧。” 是啊,就连南枝自己也被骗了那么久,这何尝不是一种天赋呢。 摘星阁 这回先到的是南枝,她站在摘星阁的最高处,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曾经她也拥有过其中一盏,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南枝。”一件带着体温的斗篷披在了南枝身上,沈碣来了。 南枝转过身,望着沈碣,他还是老样子,满眼柔情地望着南枝,似乎眼前人是他的毕生所爱。这倒显得南枝有些不近人情了。 “雍王殿下。”南枝淡淡地开口。 沈碣眼中一痛,“南枝,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疏。” “殿下,我现在是陛下的贵妃,你是陛下的弟弟,你我之间早就隔了千万里了。更何况,现在陛下危在旦夕,这宫里盯着我的人那么多,王爷,我赌不起。” 原本在来之前南枝告诉自己,要像从前一样,可是当她看到沈碣那个样子的时候她就知道,她装不下去了。 南枝后退一步,离沈碣远了些,她怕自己忍不住,“雍王,直说吧,你找我有何事。” 沈碣虽然觉着有些奇怪,但是大业将成,他想不了这么多了,只当南枝是和小时候一样,害怕了。 “南枝,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我今日问过太医了,皇兄怕是撑不住了,我的夙愿终要达成了,到时候,你可不可以帮我做一件事,我发誓绝对不会危及你的性命。”沈碣终于要说出他的目的了,这也是他让南枝进宫的目的。 南枝看着眼前陌生的沈碣,终究她也只是一枚棋子罢了。眼前的人对她毫无真心。 “可以,我答应你,但我也有条件。”南枝挣开沈碣的双手,一阵寒风吹过,吹醒了沈碣。 “你说。” “事成之后,放我出宫。” “我答应你。”沈碣立刻就答应了,在他看来,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他的皇位重要。 紫宸殿 沈砚躺在床上,周围充斥着药味,他知道,他的日子不多了,死前安排好一切是他唯一可以为百姓们做的。 沈确来到沈砚床前,“皇兄。” 沈砚费力的转过身,“阿确!” 他激动地想要起身,沈确见状立刻上前扶起他。将软枕靠在他身后。 沈砚靠在床上,看着眼前的沈确,几年不见,他的弟弟成熟了。沈砚想起第一次见沈确时的场景,小小的孩童缩在角落无助地哭泣,仿佛被全世界抛弃。 终于,那个孩童长大了,他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沈砚咳了几声,“阿确,我终于等到你了,你听着,碧云天的暗格里有一道圣旨,那是传位于你的圣旨,记住,在我死后你再出现……” “皇兄!”沈确打断沈砚,“你有儿子的,怎么可以越过阿渠传位于我呢?” 沈砚听闻叹了口气,他自嘲道,“阿确,你知道的,我这个皇帝做得憋屈,世家,文官都压着我,阿渠还小,他只会做得比我更窝囊,更何况若是阿渠登基,世家更是嚣张。” 沈砚想到往日种种,“我是皇帝,却从来没为百姓做过什么,我们家既然夺了这皇位,就该为百姓谋福祉,而不是任由世家、文官趴在百姓的背上吸血!” 沈砚颤抖着爬下床,他推开了沈确扶他的手。 沈砚虚弱地跪在沈确面前,“阿确,就当兄长求你了,兄长找不到人托付这江山了啊!百姓已经因我受了十年苦了,我们家不能再继续祸害他们了!阿确,我只剩你可以托付了!” 沈确与沈砚面对面跪着,他的兄长可是皇帝啊,万人之上!世家该死!文官该死!他们将他的哥哥逼成这样,他们必须向他的哥哥赎罪! “好,皇兄,我答应你。” 沈砚见他答应了,一下子泄了气,他靠在床脚,“阿确,谢谢你,为你懦弱无用的兄长善后。” “阿确,你知道吗,我是世家的傀儡,文官们卯着劲推举雍王,他们也想出一个属于文官的皇帝。我每日就看着他们在朝堂斗,没一封折子都是为了他们自己,为了更好地敛财,从未有人为百姓想过。” “这天下不姓崔,也不姓沈,朝代更迭,这皇位上的人来来往往的,能为百姓做事的才是好皇帝,我是算不上了,阿确,希望你是。” 沈砚握着沈确的手,这是他最后的愿望了。 南枝回到珠镜殿,殿内只有零星的灯火,方梨她们都不在,“谁?” 突然从暗处窜出一个人影,南枝立刻迎上前去,过招时,南枝觉得有些熟悉。 几回合下来南枝双手被缚,对方却并没有什么杀意,南枝便开口询问,“你是什么人?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身后的人笑了笑,“大明宫,珠镜殿。” “你既知道,还敢擅闯,你不怕死吗?”南枝趁那人不注意,立刻用力一踢,趁机挣脱,她拿起一旁的蜡烛照亮那人的脸,南枝很确定,她不认识他。 “你是?” 那人见状立刻弯了弯腰,算是打了招呼,“安王,沈确。” 安王?南枝一定在哪里听过。 沈确见南枝迟迟未回应,“贵妃娘娘居然忘了,我可是一交手就认出了你。” 安王,南枝的第一个刺杀对象,也是她唯一失手的一个。 南枝立刻放下心来,好歹是个王爷,不会对她做什么,南枝拿着烛台,将殿中的灯台一个个点亮了。 “安王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我与你可未曾见过啊。”南枝现在的身份是孤女,得皇帝怜爱升了贵妃,从前暗卫南枝的事她不会承认一点。 “未曾吗?娘娘确定?”沈确接过南枝手中的烛台,点燃了高一些的灯台,“那就当我认错了吧。” 南枝看着他的背影,安王,管着沈砚的天狼军,守着沈砚的边关,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京城,让人不得不多想,“王爷?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啊?” 烛火都点亮了,整个正殿通明,沈确转过身,面对南枝,“自然是皇兄召我回来的,皇兄说,可以信你,我便来见见你。” “证据。” 沈确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扔给南枝,南枝打开,确实是沈砚的笔迹,上面只有两个字,速归。 看来,不止是沈碣,沈砚也有自己的打算,这位安王,便是沈砚的后手。 “见完了?安王可以离开了。”南枝将信还给沈确后便下了逐客令。 沈确拿回信笺,“贵妃娘娘不问我皇兄有何打算吗?” 南枝装了起来,她委屈的看着沈确“我只是一个女子,得陛下垂怜才勉强在这宫里活下去,你们这些阴谋阳谋的我可掺和不了。” 沈确看着南枝演戏,他突然觉得很有趣,眼前的人装的可真是一眼就让人看破了,就冲她刚刚的身手,她便不会是普通女子,沈确想起沈砚的嘱咐,“阿确,我后宫里有个女子,她叫南枝,她是雍王安排在我身边的,她也是个可怜人,我死后,便放她出宫吧。” 这女子可不是个普通人,能被沈碣看中,定有其他企图,兄长总是心软,他可不会。 “贵妃娘娘,若是你要找我便在珠镜殿前的槐树上绑一根麻绳,我自会来的。”沈确说完便离开了。 南枝望着空洞洞的门口,沈碣还没解决又来了个沈确,麻烦。 方梨揉着脖子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她先是仔细检查了南枝一番,便松了口气,突然又惊叫,“娘娘,刚刚好像有人闯进来了,快叫金吾卫!” 南枝拦住了她,“不必了,解决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天晚上也够折腾的,我也累了。” 南枝离开前踢了踢在打斗中散落的沈碣的斗篷,“另外,烧了它。” 第8章 安王 建安十年冬,大雪 这几日天越发的冷了,整日里都在下雪,南枝想着外面的景色好,便开了窗。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陛下,可只能看一会儿,若是被太医知晓了,臣妾可是要挨骂的。” 沈砚已经很虚弱了,他的呼吸很慢,很吃力,南枝想,或许现在死去是最好的结果,好过他苟延残喘地活着,可是,沈砚不敢死。 传位给沈渠地诏书就压在他的书案上,温国公拿来的时候沈砚发了好大一通火,他说,“你们就这么盼着朕死吗!” 温国公自然不敢称是,但是他的眼神、姿态都在告诉沈砚,陛下,你可以殡天了,这个王朝不需要你了。 沈砚的母亲是温国公的女儿,先帝做太子时她是太子妃,先帝登了位她就是皇后,她的儿子居嫡居长,这就是世家女子的一生,永远是最高位,只可惜她生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儿子。 沈砚擅画,擅琴,诗文做的也好,他唯独不爱勾心斗角,他曾说,我可以做一个画师,可以做一个乐工,甚至贩夫走卒我也是愿意的,但偏偏,我是一个皇帝,天下千万百姓的命压在了我身上,若是有来世,我情愿做一个农夫,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离这京城远远的。 南枝很想告诉他,陛下,即使是贩夫走卒,是农夫,也是要吃饭的,可是现在这世道,不是人人都能吃饱穿暖的。 菩萨你什么都可以答应他,这个可不能答应他,他这种锦衣玉食惯了的公子可不懂底层百姓的苦。 不一会儿,沈砚睡着了,南枝轻轻地将窗户关上,默默地离开了紫宸殿,在门口,她遇见了沈渠。 南枝现在没心思与沈渠争辩,直接便想走,谁知沈渠拽住了她的衣袖。 小小的孩童仰着头,红着眼,“贵妃娘娘,我可不可以请你帮一个忙?” 这么小的孩子出生就失去了阿娘,现在连阿耶都要没了,南枝想起了她小时候,她蹲下来,轻轻的拭去了沈渠脸上的泪水,“你说,看我能不能做到。” “我父皇说你的眼睛很像我母后,你可不可以扮一次我母后,我父皇很想她的,大家都说我父皇快不行了,你可不可以在他死前骗骗他。”沈渠说着说着泪水又涌了出来,小脸憋得通红。 南枝脑子里回荡着那句,‘我父皇说你的眼睛很像我母后’,她还记得第一次见沈碣,他说,‘你的眼睛生得很好看’。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一颗棋子,是沈碣登位的踏脚石。 南枝最终还是答应了沈渠,他哭得那么丑,南枝怕再不应宫里就传贵妃娘娘欺负小太子了。 南枝穿上先皇后最爱的青碧色,梳着她最常梳的坠马髻,眉心坠了一颗小小的珍珠,她蒙着面纱,去了紫宸殿。 整个紫宸殿静得过分,沈渠将人都支开了,他自己站在殿外,默默地看着他的父亲与他的‘母亲’见面。 殿里燃着的香是先皇后最爱的香,雪中春信。 南枝闻着这香,慢慢地走着,果然,自己还是不习惯这些世家做派,这香,不好闻。 南枝走到沈砚床前,慢慢蹲下,柔声叫了声,“阿砚。” 沈砚迷迷糊糊地转了转头,混沌的眼神渐渐明朗,“阿碧,是你回来了吗,你来接我了吗?” 南枝上前握住沈砚的手,靠在自己脸上,“是啊,阿砚,我在奈何桥边等了好久,你都不来,所以我来找你了。” 沈砚咳了几声,他牢牢地望着眼前的妻子,“阿碧,我没脸见你啊。” 他粗粗地喘了几口气,“你恨我吧,那药是我亲手端给你的,你死前说不怪我,可是我怪我自己啊,怪我自己连妻子都护不好,我不敢死啊,我怕见到你的第一句,你就说,你不恨我。” 南枝想起沈砚曾问过,这天下到底是姓沈还是姓崔? 崔家已经出了两个皇后,一个皇帝了,沈渠的出生预示着崔家将继续把持这个王朝,沈砚为了天下最终舍弃了他的妻子,南枝原以为沈砚苦苦支撑是为了沈渠,现在看来他是怕了,他从前一直盼望着见到他的妻子,可是到最后,他退缩了,因为他的妻子是他杀的。所以他不敢去死。 南枝伸手抚平了沈砚的眉头,“阿砚,可是我想你了,我在奈何桥边日日盼着你,我们一起投胎,来世做一对寻常夫妻,好吗?” “寻常夫妻?阿碧,我还有资格做你的丈夫吗?” “你如何没有资格,我说过,我不恨你,我知道你的苦衷,也知道你爱我,你一直在赎罪,所以快些来吧,我想你了。”南枝慢慢地说着,看着沈砚因她的话释然,笑着闭了双眼。 南枝将沈砚的手放下,对着沈砚的尸体拜了拜,她转过头,示意沈渠可以进来了。 沈渠立刻哭着冲了进来,嘴里喊着阿耶。 南枝默默地让了位,这丧可轮不到她来给沈砚哭。 南枝转身打算从侧门离开,谁知在那里碰上了沈确。 南枝听着沈渠的哭声,看着自己身上的装扮,突然想通了,“安王殿下,你与太子可是导了一出好戏啊。” 沈确神情晦涩,“没办法,兄长他这样硬撑着也是无用,倒不如早日解开他的心结,让他少受些苦。” “王爷说得轻松,你可知要是被人看到了我这身装扮,弑君的罪就扣到我头上了!”这群皇族做事从来不顾及他人的性命。 “若是真的被发现了,我的命,赔给你。”沈确开口。 南枝愣了愣,沈确的这句话确实是她没料到的,但她很快反驳道,“你的命?没我的命值钱。谁要啊。” 说完,南枝直接将沈确推开,这时她突然想到,“安王与雍王关系应该不好吧?” 沈确点点头,“他恨不得我死,我恨不得他消失,从小我俩就不对付。”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亏欠南枝,今日的沈确格外乖顺。与那夜阴阳怪气的沈确简直判若两人。 “知道了,记住,我不要你这条命,你和沈渠欠我一次。” 建安十年冬,大雪,孝安帝殡天。 沈砚死后各方势力便耐不住了。 先是温国公以看护沈渠为由直接住在了少阳院。再是以姜相为首的文官日日上奏,字里行间说的都是太子年幼,需人照看,这个人自然就是沈碣了。先是摄政王,再是帝王,姜相的算盘南枝在后宫都听到了。 可是沈砚才死了一天啊,甚至他的遗体还摆在含元殿上,这些臣子为他哭灵的时候不会怕吗? 隔天南枝便收到了沈碣的消息,他终于是等不住了。 沈砚一死,沈碣的胆子也大了,他竟直接来到了珠镜殿。 南枝刚刚跪了一天,累得很,方梨正在为她卸妆,沈碣就出现在了她们身后。 南枝从镜中看见沈碣时惊讶地转过了头,“雍王殿下!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方梨立刻离开为南枝守门。 沈碣环顾四周,“贵妃娘娘的珠镜殿啊。”沈碣看了看地上的波斯地毯,“南枝,皇兄对你还是挺好的,你不会舍不得吧?” 南枝知道,他这是怕自己背叛他,“我说过,我只想离宫,这些东西,我不稀罕。” 南枝起身,拿过挂在一旁的披风披在身上,“王爷,虽然陛下不在了,可这宫里人多眼杂,现在这关键时刻我们还是不要扯上关系的好,说吧,你来是为了什么。” 沈碣笑着拍了拍手,“南枝,你这性子还是这样,以后若是出了宫,可要收着些,我怕你吃亏。” 沈碣上前理了理南枝鬓间的碎发,“三日后,皇兄就会葬入皇陵,明日姜相会上书让宫里所有人都去送送皇兄,届时整个大明宫的人都会守在含元殿,仅余几队金吾卫守着宫门,外门你不用管,我自会安排,待到丑时内门的金吾卫换班之际,南枝。” 沈碣突然塞了一把钥匙给南枝,“这是建福门的钥匙,南枝到时候我需要你为我打开建福门,我的人马就在那里等着,事成之后,我放你走。” 南枝看着手中尚有余温的钥匙,这便是她存在的所有意义,“好,还请雍王殿下不要食言。” 沈碣满意地离开了,他路过门口时,示意方梨跟上来。 南枝呆呆地坐在榻上,看着沈碣给她的钥匙,事成之后她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 方梨就在此时进来了,她将一瓶毒药放在了钥匙旁边,“鹤顶红,给你准备的,雍王千叮万嘱,要看着你喝下它。” 南枝自嘲地笑了笑,她拿起那瓶鹤顶红,“果然,他才不会放过我呢,他又骗我,不过他倒真是放心你啊,他就不怕你告诉我吗?” 方梨将南枝手中的药拿了回来,“在王爷看来我们这些细作、暗卫哪有背叛他的资格,我们就该永远做他的狗,可笑的是他居然拿我姨母威胁我,他赌的就是我不敢告诉你。” 南枝想起了魇娘的死状,“是啊,我们这些人的命算什么呢,就连死也是一场阴谋。” 此刻,南枝下定了决心。既然沈碣一定要她死,那么她也要拉着他。 南枝抬头,“方梨,你去寻一段麻绳,绑在殿门口的槐树上。” 第二天夜里沈确便来了。 南枝起身为沈确倒了一杯茶,“这是我刚煮的茶,安王,请。” 沈确望着眼前的茶水,“贵妃娘娘这是想通了?” 南枝望着沈确,他回京的消息虽然没对外公布,但是看他眼中的疲色也知道他这几天帮了沈渠很多,“我这几日想了很多,既然沈砚信你,那我也便信你一回。” 沈确喝了一口南枝亲手煮的茶,又苦又涩,果然,不擅。 “那贵妃娘娘是要与我说些什么呢。” 南枝将沈碣给她的钥匙放在桌上,推到沈确面前,“建福门的钥匙,雍王给的,两日后的丑时,他会在建福门埋伏,等我开门后,冲入大明宫。姜相是想让他先做摄政王,但是我觉得雍王会想直接做陛下,届时若是先冲进来的是安王,你觉得姜相会如何想呢?” 沈碣看着眼前的钥匙,“姜相会惊慌失措,会以为雍王与他的联盟失效了,而太子会顺利登基。” 南枝摇摇头,“安王,我都把雍王的计划告诉你了,你何必瞒我,沈砚是想让你登基吧,他要的是一个与世家、文官都毫无关系的皇帝,你是唯一的人选。” “果然贵妃娘娘与皇兄说的一样聪慧,那么我便将计就计,与建福门相对的是望仙门,我便从望仙门入宫,待雍王反应过来时我已顺利登基了。”沈确将手点了点桌子。 南枝笑了笑,“安王也不遑多让,到时候沈碣只能傻傻地等在建福门前看着你即位。我先提前恭贺陛下了。” 南枝说完便将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昂贵的波斯地毯上立刻氲上了茶渍。 沈确看了看地上的茶杯,又看了看南枝,他将钥匙还给南枝,“只是我毕竟久居边关,在宫里的势力远比不上沈碣,我还想请贵妃娘娘推我一把。” 南枝脸上的笑容消失,“安王未免太信任我了,我既告诉你沈碣的计划,便是不想冒险,若我为你开门,我又为何要选你呢。” “既是合作,贵妃娘娘不出一份力吗,那时候一个无子,无家族依仗的妃子是最不起眼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你消失也不会有人注意,沈碣不就是因此找的你吗?”沈确说着说着竟将一杯茶喝完了。 南枝想,这群王爷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啊, “好,我可以干,但是我有条件。” 这殿里的地龙熏得沈确口干舌燥,没办法,他只能又续了一杯,他用眼神示意南枝继续。 “我要沈碣的命。” 沈确喝茶的手顿了顿,弑兄啊,这名声可不好听,只是沈碣嘛,倒也成,“可以。” “谈好了,茶水也喝的差不多了,安王可以离开了。”南枝将手中的钥匙递给沈确。 谁知沈确只是摆了摆手,拒绝了。 “安王不怕我到时候倒戈?” “你都要他的命了,你不会的。望仙门的钥匙明日会到你的手上。”沈确说完便离开了。 方梨进来收拾茶具,南枝突然开口,“方梨,明日帮我做件事,帮我送封信给雍王妃。” 我过得不好,别人也不能安乐度日。 第9章 雍王 当夜 雍王府书房 沈碣穿着明光甲,坐在书案前,他的面前放着一道圣旨,一道他父皇传位于他的圣旨。 孝仁帝,他与沈砚的父亲。沈砚是孝仁帝的嫡长子,因出身世家为孝仁帝所忌惮。孝仁帝处处提防着他,沈砚也对他淡淡的,他们不像父亲与儿子,更像陌生人。 沈碣因母族没有背景而成为了孝仁帝最钟爱的儿子。在孝仁帝看来,一个事事都要依靠他的儿子才是最完美的。 他一直想让沈碣替代沈砚,然而,孝仁帝自己没有能力,他只能一遍遍地告诉沈碣,这个皇位本该是你的,若不是世家压着朕,你才是太子。 沈碣还记得他父亲驾崩的那个晚上。 那夜他突然被急召回宫,待他到时,孝仁帝的床边只有他的母亲云贵妃和姜相二人。 孝仁帝抓着他的手说,“碣儿,父皇要死了,父皇不甘心呐,世家还骑在我们的头上!你还不是太子!” 孝仁帝说着将一卷诏书塞给了沈碣,“记住,等你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之后就把这诏书拿出来,到时候,属于你的就谁也抢不走了,姜相会助你!” 就这样,沈碣开始与姜相合作,而他的母亲和沈砚的母亲在文官与世家的斗争中被判了死刑。 先是世家以先帝宠爱贵妃为由逼得云贵妃殉了葬。 没几天,崔皇后便得了急病去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哪有什么急病,不过是文官不愿意看着世家再出一个太后,便下了手。 但是谁都没有戳破,沈砚登基已成定局,贵妃与皇后之死更像是双方的宣战,宣告着文官正式与世家为敌,宣告着沈砚与沈碣成了仇人,而代价就是他们的母亲。 沈碣等着这一天等了太久了,他失去了母亲,他甚至不敢有孩子,沈砚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他不保证自己也能护住欲晚。 沈碣知道,自己很卑鄙。他利用了南枝,利用了死去的崔成碧,也利用了沈砚。 但是他不后悔,孝仁帝说过,皇帝注定是孤独的,感情永远都该在权利之下,等你成了万人之上所有人都该对你卑躬屈膝,像崔家那样妄图以血缘亲情捆绑你的就该死。 时间差不多了,沈碣将诏书贴身放好,父亲,母亲,今夜之后,我就能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了。 沈碣刚准备离开,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进来了。 姜欲晚看着身披铠甲的夫君就知道那信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的夫君要造反了。 “王爷,你要去干什么?”姜欲晚压抑着内心的震惊问道。 她与沈碣自幼相识,在她的印象里,沈碣一直是一个谦谦君子,他温柔善良,心中装的是大义是百姓,他说他会陪着她,走遍这大梁的每一寸土地。他们会是这世上最令人艳羡的夫妻。 只可惜,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是骗她的,那些誓言也都是假的 “欲晚,这与你无关。”沈碣不知道本该在护国寺的妻子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但是他要来不及了,他只能先摆脱姜欲晚。 姜欲晚听着这回答,心凉了,“无关!我是你的妻子啊,你现在是在谋权篡位啊!我如何装作不知道!” 沈碣一直觉得自己是在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谋权篡位’四个字刺痛了他,“姜欲晚!别以为你是我的妻子就可以胡乱攀扯我!我只是在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父皇本是想传位于我的,那个位子是我的!我让了他沈砚那么久,难道还要让他的儿子吗!” “先皇?先皇自己没本事对抗世家,就让你来吗!沈砚的帝位是登过泰山,拜了宗庙的,不管先皇属意谁,最后登基的就是沈砚,这是事实,阿碣,你不能去,去了就是乱臣贼子!”姜欲晚心里对沈碣还存有一丝幻想,幻想着他能放下。她试图劝沈碣放弃。 可是沈碣执着了那么久,不是姜欲晚劝说一两句便能放下的,沈碣此刻也冷静了下来,他知道欲晚和先皇后崔成碧是闺中好友,她在担心崔成碧的儿子。 沈碣扶着姜欲晚的肩膀,柔声道,“欲晚,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你放心,我不会对太子做什么的,毕竟他也是我的侄子啊,再说我也不是谋逆,你看。” 沈碣拿出了那份诏书,“这是父皇留给我的,有了它我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等我登了基,史官只会歌颂我,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到时候,你就是皇后了,你之前不是还夸过皇后的凤冠好看吗,到时候都是你的。” 姜欲晚看着眼前陌生的丈夫,她推开沈碣的手,“我不稀罕什么皇后,阿碧就是皇后,她开心吗,若是皇后那么好,她会在生下太子之后就去了吗!阿碣,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人人都想要权利,可人人都是权利的奴隶。皇帝有什么好啊,当了皇帝就能长生不死吗?” 姜欲晚上前抱住沈碣,她试图挽回他,阿碧怀着太子时她经常去宫里陪她,她亲眼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渐渐消逝,阿碧死后她质问过沈砚。 姜欲晚还记得那天的沈砚,他就像一具还活着的尸体,他说,他后悔了,他不想当皇帝了,可是他死去的母亲不会答应,他的外祖不会答应,他的儿子也不会答应,他只能这样毫无意义地活着。 那天的沈砚另姜欲晚害怕,她怕沈碣也变成这样,她知道沈碣爱他,她妄图用她的爱来夺取沈碣的关注,“阿碣,不要去,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们已经等了太久了,明日,不,就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我们去看遍山河,去游历天下好不好。” 沈碣看着他的妻子,他骗了南枝,他并不是因为姜相才娶的欲晚,他从见到欲晚的第一眼便爱她了,为了得到她的爱,他将自己伪装成现在的样子,只可惜,假的就是假的,爱终究敌不过权利,“欲晚,对不起,我不能放弃。” 说完,沈碣便推开姜欲晚朝外走去。 姜欲晚看着月光下沈碣的背影,“好,既如此,那我们就和离,自此我与雍王殿下桥归桥,路归路!” 沈碣的背影一顿,“好,那便如夫人所愿。” 沈确的人马离开了,南枝站在望仙门门口,看着外面,只一步,她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黑洞洞的门口宛如万丈深渊,南枝缓缓抬起左脚,还没迈出那一步她便后退了。 太久了,她太久没有过正常的日子了,她害怕了,退缩了。 南枝缓缓转过身,她已经陷在这宫里了,逃不出去了,她现在要去看看,把她害成这样的人的下场。 建福门那里,方梨也准备好了吧。 沈确将钥匙还给南枝的时候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若是今夜只有沈确一人出现,这戏就太平淡了,若沈碣晚一刻出现,那么沈碣便会看着沈确成为皇帝,那时沈碣会怎样,他是心甘情愿地跪拜他的弟弟,还是杀了他的弟弟?哪一条南枝都很想看。 南枝将建福门的钥匙交给方梨,叮嘱方梨同一时间偷偷开门,而姜欲晚则能拖住沈碣,待沈碣来到这里时,门开着,他不会怀疑什么,他会不顾一切的冲进含元殿,走向南枝为他安排好的结局。 南枝不禁笑出声来,果然,沈碣教的那些没白费啊。若是阿宝,可想不出这些。 南枝的笑声回荡在望仙门周围久久不散,却没有引来任何人,南枝看着黑沉沉的天,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很好,她该去看戏了。 含元殿 众人正是昏昏欲睡时,殿内的地龙熏得所有人都迷迷糊糊的,突然殿门打开,门外的风雪打了进来。 门边的小内侍还没反应过来,便涌入了一群人迅速控制住他们。宫女内侍们当即就都吓破了胆。跪了一地连连求饶。 而那些养尊处优的贵人们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几个脾气大的当场叫骂起来。 奈何没人理会他们,花不语提刀走了进来,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后,他朝着门外说了一句,“安全。” 沈确身着锁子甲,慢慢地走着,顺道观察着这群人的神情。左边是世家门阀,右边是以姜相为首的文官们。 沈确看着这群自诩高贵的贵族、宦官,他们自私贪婪,追权逐利,不顾他人的生死,可是现在,他们的生死握在他沈砚的手上。 姜相作为今夜宫变的策划者之一,他原以为进来的会是沈碣,但在看清沈确的脸之后大骇,他是认得安王沈确的,沈确会出现在这里就代表他和雍王的计划可能出了变故。 姜相是个老狐狸,他在瞬间分析完当前的形势后选择先静观其变,毕竟有人比他更急。 温国公崔衍,博陵崔氏现今的当家人,他一直认为沈砚会遵循他的意愿传位于沈渠,这样下一任皇帝也是他们崔家的。 沈渠还小,朝政自然会落入自己的手里,就是姜相那个老头子会麻烦点,但是他手里有皇帝有世家,姜相注定斗不过他。 所以温国公在沈砚死后的第一时间进了宫,为的就是替崔家看住这皇位,没想到最后一夜了,还会出变故。 温国公甚至没认出沈确,他在看见沈确的第一眼便说,“大胆贼人,含元殿岂是你能擅闯的,金吾卫呢!” 沈确走到他面前,“国公爷先别急,您好好看看,孤是谁?” 温国公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突然睁大双眼,“安王?你不是在军中?你无诏怎可入京?” 沈确的生母原是个宫女,在有了沈确后孝仁帝封了个贵人便将他们母子扔到了冷宫,直到他八岁时才被沈砚发现带在身边,皇位之争,从来没有人会想到沈确。一个宫女之子,上不得台面。 因此沈确的出现时很多人没料到的。尤其是温国公,在他看来,沈确永远都是沈砚养着的狼崽子罢了,从一开始,他就没考虑过沈确。 因此沈砚去世后温国公从未想过要通知沈确,没想到,他居然出现了,还带着兵马,温国公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了。只是现在殿里殿外都是沈确的人,他无从插手。 沈确没有理会温国公,他缓缓走到沈砚的棺椁前,沈渠自动给他让了位置。 沈确重重地跪了下来,“皇兄,臣弟来了。” 所有人静静地看着沈确,他们不知道,沈确要干什么,叩拜完,沈确拿出了沈砚给的诏书,他交给了花不语,“读。” “帝王受命,必膺图箓,上叶天道,下顺人心,不可以智求,不可以力取,是故我国家之有区夏也……皇弟确恪慎克孝,才备文武,量吞海岳,付之神器,不亦宜然!宜即皇帝位!”1 花不语刚读完底下便一片议论,毕竟安王的名讳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更有胆大的直接质疑,“安王,陛下刚殡天你便拿出这诏书,谁知是真还是假?更何况陛下已有太子,为何要传位于你!” 沈确并不理会,只是眼神示意,刚刚那位出言的大人便被拖走了,议论较大的几位旁边也站了人随时候着。一时间,整个含元殿又静了下来。 “温国公,姜相,可仔细看,到底是真是假。” 沈确说完花不语便将诏书直接给了他们。 沈渠则直接朝着沈确跪下,“父皇去之前曾特意交代于孤,这天下他就托付给叔父了,孤替万民多谢叔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渠的话就像是一粒石子投入大海之中,底下议论声不绝于耳。 沈确看着底下众人探究的眼光,他就知道,即使有沈渠的确认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利,他将目光转向温国公和姜相二人。 沈确知道不管这诏书是真还是假,只要这两个领头的同意了,其他人便不会再有异议。 世家好处理,沈渠站在他身边就行,问题就是姜相,“孤刚刚进宫的时候见建福门并没有金吾卫把守,姜相,你说,这金吾卫是否该杀?” 姜相浑浊的眼睛突然冒出精光,建福门的事败露了。 此刻已过丑时,而雍王却迟迟未到,怕不是早已被抓住了。安王虽久未回朝,但是他带领的天狼军在关外是出了名的凶悍,雍王带的那些兵碰上天狼军无异于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姜相是孝仁帝亲手提拔上来的,他从一介普通布衣走到现在这个位置自是看得清的,雍王不中用了,换个人便是,宗室里那么多皇族呢,犯不上赔上整个姜家。 “这是陛下的皇宫,陛下想杀谁便杀谁。”姜相想通之后立刻放弃抵抗,在他看来,沈确一介武夫,根基不稳,他有的是机会翻盘。 沈确见姜相跪了,“来人,姜相年纪大了,赐座。”接下来就是崔衍了。 温国公在经过沈渠和姜相的举动后也动摇了。 今日这出分明就是先皇在死前就安排好的,安王怕是早就回了京城。至于太子,一个小孩,当然是听他父亲的,此刻就算勉强太子登位怕是也会与自己离了心,百害而无一利。只要太子还在,他就能翻盘。 温国公立刻整理好情绪,拱手朝沈确行礼,“安王,这诏书虽是真,但是我等还是不明白,陛下生前可从未提及要传位于您啊。”事既然已成定局,那么他就要为世家争取最大的利益。 “孤也未曾想过,事出突然,皇兄言太子年纪尚小,恐不能担此大任,故传位于孤,皇兄于孤有救命之恩,为报答皇兄,孤决定阿渠依旧是太子,待太子长成之后孤自会传位于他。”沈确知道温国公的意思,他既开了口,自己便会满足他,沈渠的太子之位才是世家嘴里最好的那块肉,有了这个太子之位,他们绝无异议。 温国公看了看沈渠,又看了看姜相。 既然先皇留了遗诏,太子也还是沈渠,左右不过多等个两三年,既然安王愿做这个靶子他就顺势而为。 “臣,崔衍,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温国公的话音刚落,整个含元殿的人都跪下了,高喊着万岁。 沈确牵起沈渠的手领着他看着满殿的人,“阿渠,这条路之后我陪你走。” 注:1出自《唐大诏令集》 第10章 新帝 沈碣来到建福门外时已是丑时一刻,建福门大开,但是四周空无一人。 他来不及细想,立刻带人往含元殿冲去,只当是南枝提前把人都支开了,他怕耽搁太久,错过今日的时机。 谁知刚靠近含元殿,立刻有人冲上来,沈碣还未反应过来,只能被动迎战。 机会合下来,沈碣意识到,中计了,这群人训练有素,排兵布阵皆是上乘,他们似乎是从军中来的,可是,谁能调到军中之人。 本朝重文轻武,负责京畿的金吾卫没有这种素质,其余的军队都在各都护府,这时候能出现在这里的只有,天子直属,天狼军。 沈碣看着自己的私兵一个个被制服,突然想到了一直被他遗忘的人,沈确。 他早该想到的,沈砚死了这么大的事沈确怎么会不出现,沈确自小就是沈砚的跟屁虫,沈砚死了他一定会来的,他怎么就忽略了沈确! 沈碣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他的私兵怎么能打得过一直在关外征战的天狼军,只是他想不通,到底是哪步出了错。 沈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剑被打落,天狼军一拥而上将他制住,押上大殿。 沈确看着殿下狼狈的沈碣,他就知道,南枝没有遵守约定。 沈确略微一抬眼便看见南枝偷偷地走了进来,他示意花不言跟在南枝后面以防她碍事。 “二哥这是送给朕登基的贺礼吗?”沈确不喜欢沈碣,孝仁帝不喜欢他,他自然也不会喜欢孝仁帝最爱的儿子。 “登基,就你!乱臣贼子,趁先皇故去,趁虚而入的小人!”沈碣虽然已经失败了,但是他不服,他输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输给沈确这个宫女之子。 沈确嗤笑一声,“乱臣贼子?二哥,话不能乱说,朕这皇位是皇兄亲传的,诏书都是各位大人亲认的,朕,名正言顺,倒是你,二哥这身装扮?门外的那些私兵?二哥是想谋逆吗?” 沈碣看着这殿上的所有人,宫妃,世家,朝臣,甚至沈渠都在,无一人对沈确的话提出异议,看来,沈砚真的把皇位传给沈确了,他的这位好哥哥啊,死了都不忘算计他。 沈碣抬头望了望姜相的位置,谁知姜相避开了他的视线,这一刻,沈碣明白,姜相这是放弃了他。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他败了,败给了沈砚。 “诏书!我也有,父皇明令,传位于我,是沈砚抢了属于我的皇位!是……” 沈碣还未说完沈确就打断了他。 沈确从他怀中掏出了明黄色的诏书,“诏书?这个吗,假的。”说完沈确随手一挥,沈碣视若珍宝的诏书便被火苗吞噬了。 沈碣立刻挣扎起来,他藏了这么多年的宝贝,沈确就这么把它烧了! 沈确凑近沈碣,“二哥,现在我才是皇帝,我说它是真的就是真的,说它是假的就是假的,父皇是这么教你的吧。” 沈碣目眦欲裂,奈何他根本动不了。 “来人,庶人沈碣意图谋反,先押入天牢,容后再审。” 南枝看着这一出她亲手促成的大戏,只是没想到沈确居然没有立刻杀了沈碣,她刚想冲上去质问,身后的花不言牢牢地压住了她的肩膀,用只有她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娘娘稍安勿躁,之后陛下会给您一个交待的。” 这殿上都是沈确的人,南枝只能先按兵不动。 在沈碣被押下去后,姜相开了口,“陛下初初登基,事务繁忙,教养太子恐有心无力,臣提议,为太子择一养母,为陛下分担重任。” 姜相在沈碣出现后便在思考自己的下一个培养对象,宗室子弟很多,但是最合适的无疑就是台上的这位太子。 经过之前太子直接承认沈确的帝位来看,太子与世家也不是一条心的,太子还小,为他择一位文官出身的养母便相当于将太子拉入文官这一边,而且他也想扎一扎温国公的心,他最看重的太子若是倒戈了文官,那温国公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温国公自然也明白姜相的用意,他立刻开口,“臣附议,琳嫔是先皇后的胞妹,抚养太子最为合适不过。”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沈渠身上,沈渠当然明白他们这是为了什么。 他们控制了自己的父亲,现在也想来控制他,小小的人背在身后的手紧握着,“诸位说的对,孤年纪尚小,从前得父皇怜惜,亲自教养,现在父皇去了,叔父又国事繁忙,自是该寻一养母的,但是,孤要自己选。” 沈确看着沈渠严肃的脸,点点头,“可。” 沈渠抬起手,直直的指着南枝,“贵妃娘娘在后宫中位份最高者,我选她。” 天亮后 碧云天 这里原先是沈砚的书房时南枝常来,但是近几个月沈砚病重后南枝便来得少了,初进来她还有些不适应。 沈确就坐在沈砚常坐的那个位置,南枝恍惚间以为沈砚还在。 “太妃娘娘来找朕是有何事?”沈确开口了,那一丝的恍惚立刻没了,沈确和沈砚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本宫是想来问陛下,何时履行您的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沈确装傻。 南枝就知道,这些什么皇族嘴里没一句实话,南枝耐着性子开口,“你答应过我,会杀了沈碣,但是我怎么听说,你只打算囚禁他?” 沈确站起身,走到南枝面前,“他好歹是我哥哥,朕刚刚登基,就弑兄,这名声可不好听。” 南枝笑了一声,“少来,陛下,你与沈碣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吗,你去边关前他还想刺杀你,你就不想报复回来?” “哦,太妃娘娘这是承认那年京郊的刺客是你吗?” 南枝一顿,沈确不提,她忘了,执行任务的是她了,“是我又如何,与我们今日之事有何关系?” 沈确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回到了书案边,“是没有关系,只是我想得到一个答案罢了,还有,不遵守约定的不止我一个吧,沈碣是怎么进宫的呢?” 南枝想了想,毕竟自己也瞒了他,更何况他是皇帝,自己犯不着现在得罪他,“不杀他也可以,但是你要把他交给我,囚禁沈碣的地方,我来选。” “我答应你。” 南枝回到珠镜殿时方梨已经在等着她了。 “方梨,你在建福门的时候有人发现你吗?” 方梨摇摇头,南枝放下心来。 南枝看着自己身上的丧衣,这一晚她经历得太多了,这一晚南枝仿佛老了十岁,“方梨,婉嫔她葬了吗?” 方梨上前为南枝捏了捏肩膀,“没呢,说是等先皇葬了之后,毕竟郑家的心思谁不知道,太子心善不计较罢了。” 南枝想起来那时太液池边的婉嫔,那时的她张扬的就像岸边的海棠花一样,没想到她就这么去了,“婉嫔姓郑,那是她父亲的姓,婉是她的封号,是沈砚赐她的,方梨你说,婉嫔名叫什么呀,这么久以来都是婉嫔婉嫔的叫,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婉嫔娘娘闺名叫明昭。” “郑明昭?真是个好名字,比我的名字好听,我师傅给我取名的时候可没什么讲究。” 南枝想起了儿时,“方梨你知道吗,其实我不知道我姓什么,我只记得我小时候住的村叫李家村,你说我是不是姓李啊,李南枝?不好听。你说,姓什么好呢?” 南枝嘴里嘟囔着睡着了,方梨知道,这一晚上,她太累了。 建安十年冬,孝安帝殡天,与元后崔氏,昭烈皇后郑氏合葬于皇陵。 新帝随后登基,改元永定。 一切尘埃落定,姜氏一族因向沈确投诚再加上姜欲晚在沈碣谋逆前便与他和离,此次风波可谓全身而退,姜相依旧是相国,百官之首。 “父亲,雍王被囚,安王登基,太子依旧是世家之子,我们该如何是好?”说话的是姜相的儿子,姜欲晚的父亲,姜松。 姜相老神在在的放下手中的笔,“急什么,皇族那么多的宗亲,总有人会想要那个位置,主动找来的才是最完美的傀儡,雍王就是太自我了,我都告诉他先做摄政王,他非要拿着那个遗诏上殿,结果你看,愚蠢。” 姜松上前接过姜相刚刚写好的奏折,“话是这么说,可是谁能想到会插进去一个安王,现在也好,最起码最上面的那个也不是世家的人,父亲,您要自请为太子开蒙?世家那边必不会同意的啊!” “我知道。安王登基就代表着先皇与崔衍也不是一条心,毕竟谁愿意处处掣肘于他人。崔衍现在想必也想抓住太子,小孩子嘛,从小开始教肯定会亲点,我偏不叫他如愿。”姜相拿起手边的玉佩开始把玩起来。 “这奏折递上去无非两个结果,一是皇上同意我的请求,二是驳回,另找他人,怎么着我们都不吃亏。若是同意了,能拉拢太子最好,驳回也就算了。今上是先皇带着长大的,此举还能试探一下他到底是偏世家呢还是另有打算。”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祖父,欲晚有事找您。” 姜相使了个眼色,姜松立马将奏折藏了起来,“进来吧。” 姜欲晚进门后向姜相与姜松行了礼,“祖父,父亲,我此次来时想问一下王爷他……” 姜相打断了她,“这世上已没有雍王了,欲晚,你与那个人也没关系了。” “可是我与他好歹也曾是夫妻,我与他之间亦是有感情的,就这样不管他的死活,欲晚做不到。” 当日的和离只是姜欲晚的气话,沈碣在在自己和权力之间没选择她,她也不忿,但是这几日她仔细想想,也许换做她,她也会选择皇位的,谁能保证自己绝对淡泊名利呢,虽然沈碣已经贬为庶人了,但她还是想救救他。 姜相将手中的玉佩一扔,往日他总觉得这个孙女聪慧,最像自己,还惋惜过她是女儿身,但是没想到她也是个感情用事的,女子终究会为情感所累。 “感情?欲晚啊,他可是谋逆啊,他犯得是死罪,你与他已经和离了,你现在是姜家人,你该考虑的是姜家,祖父只是普通官员,我怎么救他。” 姜欲晚还想说什么,她的父亲直接拉走了她,“糊涂!我们家怎能与逆王扯上关系,来人,送小姐回去,没必要就别出来了!” “父亲,欲晚她毕竟曾是雍王妃,你看?”在软禁了自己女儿后,姜松意识到姜欲晚的存在迟早是大祸。 “待风头过去,就再给欲晚找个婆家吧,记住,离京城远远的。” 第11章 长乐 长乐公主沈遥,孝仁帝唯一的女儿,沈砚唯一同胞妹妹,生来尊贵无比。 因是独有的女儿,孝仁帝即使不满世家也很宠爱她。 长乐公主的父亲是皇帝,母亲是皇后,亲哥哥是太子,外家又是博陵崔氏,她的前半生可谓无比顺遂。 直到她二十岁那年,她该议亲了。 沈遥本以为她会嫁给她的表哥,赵郡李氏的大公子李清和,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天造地设。 谁知道她的父亲将她许给了淮南府裴家的裴端。 她也闹过,但是一向宠爱她的父亲这回却态度坚定。 他告诉她,“长乐,你是公主,你的命不属于自己,你生来就是要为整个天下牺牲的,李清和很好,也不好,他是出生世家,世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太子了,你这个公主不能再嫁给世家了,裴端也不差,江南书香世家,他的曾祖曾是你爷爷的老师,他本人学问也很好,他日定能入京,长乐,你不吃亏。” 就这样,没有吃亏的长乐公主远嫁淮南,裴端是很好,她们夫妻婚后相敬如宾,日子也算过得下去。 但是长乐总觉得不对,裴端太冷淡了,他对她就像是对一个摆件,就这么高高的敬着,无爱无恨。 在生下儿子裴漾之后长乐才知道,裴端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而娶她不过是因为她是公主罢了。 没错,就因为她是公主,不能嫁给世家子,却能嫁给她父亲一直在扶持的江南文官集团。 孝仁帝不满世家,他不但冷落世家出身的皇后,还扶持江南文人出身的姜相,意在打压世家。 孝仁帝之所以对长乐这么好是因为他早就打算好将长乐嫁到江南,这不仅可以打击世家,还可以告诉江南的那群文官们,看,我是向着你们的,我连我唯一的女儿都给你们了。 沈遥和裴端就是孝仁帝和文官们的凭据,他们的想法、爱恨都不重要。 长乐很想当面质问她的父亲,我到底算什么! 可是她做不到了,她的父亲死了,她的母亲也死了,她的至亲只剩下她的哥哥和她的儿子。 可是现在,她的哥哥也死了,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她被困在江南的深宅里,被锁在了江南的烟雨中。 好在,她的哥哥没有忘记她,沈砚在死前下旨将裴端被调到了京城,作为家眷,裴沈氏也随行。 沈遥回到京城的时候沈砚已经进了皇陵,现在的皇帝,是她的弟弟,沈确。 沈遥独自一人来到国公府,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她的外祖父了。 “外祖父,长乐回来了。”沈遥很激动,记忆中,温国公也曾很疼爱她的。 “长公主安好。”与激动的沈遥相比,温国公冷淡了点。 “外祖父,长乐在淮南的这些年很是思念您,您身体还安好吗?” “承蒙长公主惦念,老臣还算安康,不知长公主今日来是何事?” 沈遥再蠢也看得出,温国公不欢迎她。 在沈遥的印象里,外祖父是和蔼可亲的,小时候他会抱着她在膝头看皮影戏,会带着她看烟火,会告诉她,长乐,你是世家的明珠,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不及你。 在沈遥被许配给裴家后,温国公找到她,长乐,祖父会帮你的,不会放任你嫁到江南的。 自那之后沈遥就再也没见过她最亲的外祖父了,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这样。 沈遥往后退了一步,慢慢的坐下。 “温国公,既这样,我就直入主题了。” 沈遥看向温国公,“兄长已去,他走之前安排了阿确继位,国公想必很不满吧,阿确与世家毫无干系,而阿渠,我可是听说当日是阿渠带头喊的陛下。” 温国公一想起当日的场景就有些气得头疼,他本以为沈砚是最好控制的,没想到他死前安排了这么一出大戏。 至于沈渠,世家的下一位皇帝,现在却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丫头养着,前几日,其他世家已经表达不满了,他自己也是头疼得很,但是这是世家内部的事,沈遥一个外嫁女,没资格知道。 “公主在淮南消息倒也灵通,只是这么多年了,京城早已物是人非,就说清和吧,早已成家立业,一妻一妾,公主也已是裴家妇,你夫君既已调入京城,便好好过日子吧。” “好好过日子?”沈遥双手紧攥,她早已不是当日的小姑娘了,不会被这些所谓长辈的一句话骗过去了,“外祖说得倒轻松,我明明也是皇族血脉,为何我就要被早早地送往淮南。我的兄弟们可以为了那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而我却连回京都要等这么多年!我也姓沈,我也是母后的女儿,外祖父,你虽然有了一个阿渠,但是多一个选择不是更好。” 沈遥此次来的目的就是寻求世家的支持,在淮南的这些年她一直在想,为何她的父亲会将她当作礼物一般送给他人。 直到那天她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姑娘即将被她的赌鬼父亲抵给赌坊,她看见那个小姑娘哭着求她的父亲,可她的父亲却说,你是我生的,老子想卖你就卖了。 那一刻沈遥才明白,姑娘们自一出生便被视为父亲的附属,她们不可以有自己的思想,从小她们便被教育着要听从父命,即使你有一点不同意,那就是不孝。 长大了,她们要听从父亲的意思嫁给她们父亲看中的男子,那时她们变成了丈夫的附属,这时候的她们连名字都不配拥有了。 就像她,她在京城叫长乐,那是她父亲给她的封号,在淮南,她是裴夫人,因为她的夫君姓裴,百年后她的墓碑上会写长乐,会写裴沈氏,唯独不会写沈遥。 自古以来,女子都是不配留下姓名的,她们永远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 因此,沈遥发誓,她要史书明明白白地记下她长乐公主,名遥,是孝仁帝与明德皇后崔青棠唯一的女儿,孝安帝沈砚的同胞妹妹。 她要让天下都记得她沈遥,她要做前无古人的皇帝。 温国公在听完沈遥的话后惊了一惊,他以为沈遥说的是她的儿子,“长乐,你的儿子虽也是皇室血脉,毕竟他也出生江南,我扶持他你觉得世家其他人会愿意吗?” 沈遥笑了笑,“外祖父大概是误会了,我说的可不是阿漾,你面前站着的是孝仁帝的女儿,她的母亲出身博陵崔氏。她生来就是整个王朝唯一的明珠,她不配那个位置吗?” 温国公惊诧不已,他失控地站了起来,“长乐,你疯了!你是个女子,这天下岂有女子做皇帝的道理!” “谁规定的!我朝律法有写女子不可称帝吗?外祖父,总会有第一人的,我从小与世家亲近,我难道比不上阿渠那个小孩子吗?” 温国公也算权倾朝野,他还想过要要为世家培养一个傀儡皇帝,但他万万没想到沈遥比他还大胆,她居然想做皇帝,以女子之身做皇帝! “长乐,如此大逆不道之话你可不能对第二个人说了,自古以来,女子都是贤惠持家,为自己的夫君守好宅院的,没有一个男子会允许自己的妻子站在自己前面的,天下男子也不会愿意让一个女子统治。即使你是公主,要是被人知道你有这种想法也是会被天下人唾弃的。你走吧,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听见。” 寒酥揉了揉已经坐麻了的双腿,她家公主进国公府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原本她是要陪着的,但是公主说不用,她有很重要的事同她外祖商量。 就在这时寒酥瞥见她家公主出来了,寒酥立刻拿起披风裹住沈遥,“公主,您没事吧。” 沈遥摇摇头,“我们走。” 沈遥坐在马车上,寒酥顺手给她塞了一个汤婆子,“公主,这京城可真冷,比咱们淮南冷多了,那风吹在脸上就像刀割一样。” 沈遥看着这个被自己救下的小姑娘,当年刚救下她时,她看谁都是怯生生的,现在她可以笑着跟自己说话了。 “你啊,让你穿厚实点了吧,京城可不比淮南。” “嘿嘿,公主,寒酥明日一定多穿点,不叫夫人担心,对了,公主,您想办的事办成了吗?” 沈遥想起温国公的态度,外祖终究是胆子小了点,怪不得让沈确当了皇帝,固步自封,冥顽不化。 沈遥想到了姜相,外祖既然靠不住,她就只能另寻出路了,或许姜相会比外祖有用一点。 “寒酥,转道去丞相府。” 姜相在听到长乐长公主拜访时吃了一惊,长乐公主自嫁到江南道后便没了消息,没想到她竟回来了。 姜相让人请沈遥进来。 “姜相,长乐自回京后便一直想来拜访,奈何家中琐事缠身,因此拖了这许久。” 姜相立刻迎了上来,请沈遥上座,“能得公主大驾,是姜某大幸啊。” “姜相,长乐就直说了,沈碣败了,姜相是否需要一个新的培养对象呢?”沈遥直接就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姜相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说话反而不需要绕来绕去,直入主题方显诚意。 果然,姜相立刻收了笑脸,面容严肃,“公主这话可是会陷姜某于不义啊。” 沈遥将手里的汤婆子放下,她看似轻松,其实手心里都是汗,“姜相,你我都明白,沈碣背后站着的谁,父亲将我嫁给裴家不就是为了换你扶持沈碣吗,只是沈碣没用,竟然败给了沈确。” “可是我不同,我是正儿八经的嫡出,我的儿子与你们江南的关系可深多了,你与其在那些不知道拐了几个弯的皇亲里找,不如找我的漾儿啊,他父亲出自江南,母亲是公主,哪个能比他更合适呢?” 沈遥在国公府出来后想了想,她还是太急了,与那些个老顽固直接说女人要当皇帝不就是在戳他们心窝子吗,所以在她没有告诉姜相她的真实想法,连血缘都抵不过男子对女子的轻视了,更何况利益。 姜相品了品沈遥的话,她说的倒也没错,血缘有的时候才是最完美的纽带,裴漾,一半来自江南,一半出自皇家,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当初姜相将自己的孙女嫁给沈碣也是打着未来皇帝出自姜家的想法,只是没想到欲晚婚后迟迟未有身孕,而沈碣也有他自己的心思,他们之间的同盟并不牢靠。 长乐公主的儿子,裴家的子孙,虽不是出自姜家,但裴家也是江南最出色的家族之一了。 一瞬间,姜相就找到了一个全新的,最牢靠的盟友。 第12章 世家 姜相看着眼前的沈遥。长乐长公主,先帝唯一的女儿,崔氏嫡出的公主。先帝在将她许配给裴家的时候对姜相说过,爱卿,这可是朕仅有的明珠,你们可要好好待她。 先帝的确宠爱公主,他将她作为信物送到江南道。在先帝的规划里,江南的文官们是要取代世家的,这样,他的女儿就能一世安稳了,可是先帝知道他的明珠有如此野心吗? “殿下,您的儿子是皇室血脉没错,可是,他毕竟姓裴啊,天下人不会答应的。” 沈遥就知道,这老狐狸明明就动心了,却还要装的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大逆不道的话偏让她来说,“姓裴还是姓沈?这都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姜相,史书永远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我从不认为一个姓能阻我们,对吗?” 姜相眯了眯眼,眼前的长乐公主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能听父亲话的小姑娘了,果然是世家教养的姑娘,比雍王大气多了,也聪慧许多。 姜相立马弯腰拱手,“臣参见长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遥上前虚扶了一下,“姜相不必多礼。” 沈遥的路,开始了。 碧云天 沈确看着眼前的奏折不禁发笑,这才多久,姜相这个老狐狸就憋不住了? 花不言不知为何主子突然笑了,他又看了看奏折,又看了看沈确。 沈确将奏折塞到他怀里,“不言,你看看吧?” 内容俨然就是姜相以太子年幼为由要求做太子太傅。 “嗯?”花不言将奏折还给沈确,发出疑问。 “他这是在恶心温国公呢,温国公现在可就指着阿渠了,既然这样……”沈确看着桌案上成山的奏折,他的兄长就是被这些逼死的,这些官员仗着兄长心软,每日都上奏来指导兄长,告诉他该做什么。 只可惜,这位置现在换人了。 翌日 沈确下旨,指定江南出身的苏仲商为太子太傅。最重要的是,苏太傅是姜相的得意门生。 圣旨一出,文官与世家皆震惊。 姜相震惊的是没想到沈确真的将太子太傅的位置给了文官,他原本只是想恶心一下温国公的,难道皇上是在向他示好? 比起震惊,温国公更多的是震怒,他历经三朝,还未有一个皇帝敢这么对他,文官做太子太傅,置世家于何地! 珠镜殿 自从做了太妃,南枝的日子便闲了下来,每日里喝喝茶,摘摘花的,南枝过的无比烦闷。 就在这时,温国公来了。 南枝见温国公的次数很少,往日里都是随着沈砚见的。 在南枝的印象里,温国公就是个气势凌人,满腹诡计的老头,没想到今日的温国公却如此的……南枝也说不好,说他谦卑吧,那眼神可不友善,他到底要干嘛。 “太妃娘娘!太子年纪尚小,择太傅更应慎重,您是太子的养母,陛下却直接越过您下了旨!此举不妥啊!” 沈确为沈渠择太傅这事南枝是知道的,原以为这火只会烧到前朝,没想到里面还有自己的事。 “国公说笑了,我身在后宫,无权无势的,如何干预前朝,又如何能与陛下置喙,国公怕是找错人了。”南枝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占了个虚名而已,自己手上什么都没有,怎么能与沈确抗衡。 温国公听了这话开始正视起了南枝,他原以为南枝只是个会讨好人心的平民丫头罢了,没想到她看出了自己的意图。 温国公原本打的主意是让南枝出头,太子养母这个身份还是有点用的,没想到她居然不愿意,当初沈砚后宫那么多人,唯独她冒了头,当了贵妃,也是有道理的。 “娘娘说笑了,您手上怎么会什么都没有,您是太子养母,太子出身世家,这世家都是娘娘的同盟啊。” 在温国公看来,没有人可以抵挡权势的诱惑,世家屹立百年,手上的财富,权利可与国匹敌,只可惜,现在高位上的人与世家无关。 但迟早,那个位置会回到世家手里,只要等沈渠长大就好,在这期间自己需要牢牢控制住沈渠,通过他的养母则是最好的方式。 皇帝年纪还轻,他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难保他不会起废太子的心思,世家也不止崔家一家,对其他世家来说适龄的姑娘多得是,他们也会有自己的心思,为了崔家,温国公必须牢牢抓住沈渠。 南枝一个平民女子,再聪明也翻不出什么大浪,现下将世家的权利分一点给她不过是为了安抚而已。 待沈渠继位,她就没用了。 南枝看着温国公诚恳的表情,若不是沈砚,她就信了,可是现在的她的确需要助力,她不信沈确。 “温国公的话,本宫能信吗?” “自然。”温国公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南枝,“这是我崔家信物,凭此可调动城南专属崔家的私兵,还请娘娘笑纳。” 方梨接过玉佩并将它递给南枝,南枝看着手中莹润的玉佩,“国公要本宫如何做。” “很简单,还请娘娘上奏在太子殿下上课时陪同殿下,有娘娘在,想必太傅教授的时候也会更有分寸些。” 温国公走后方梨问道,“娘娘为何要答应他,他可没安好心。” 南枝把玩着那块玉佩,“好心?这宫里宫外的,谁有好心啊,方梨,我们既被留在这里了,就必须要保护自己,现在是城南的私兵,之后就是城东,城西的,甚至整个崔家我都要,这都是我们将来能保命的东西。” “可是现在的陛下不是和您合作了吗?”方梨并不清楚之后的事,她只知道,那夜南枝选择的是沈确。 “合作只是一时的,我不是他,我不能保证他永远会留着我这条命,我被沈渠选中了做他的养母,我就和沈确是敌人了。” 自古以来太子与皇帝就是敌人,皇帝忌惮太子,太子期待着皇帝的死亡,父子之间尚且不能父慈子孝,更何况叔侄呢,君父,君父,君永远在前头。 碧云天 南枝一直觉着沈确身边的侍卫可能是个哑巴,她就没见他出过声。 沈碣喜欢利用暗卫的弱点牵制他们,沈确难道更狠?直接毒哑了? “陛下,太妃娘娘带来了。”花不言开口了。 南枝放下心来,还好,不算丧心病狂。 沈确放下手中的笔,示意花不言先下去。 “太妃娘娘找朕何事啊?” 南枝仔细嗅了嗅,往日里沈砚爱香,总是在这碧云天里燃着不同的香。 春日里,他说百花盛开,他爱百花蜜。 夏日时,天气炎热,他情愿多放几块冰也要燃苏荷香。 秋日,气候凉爽,桂花开得正好,他便会选择月中香。 至于冬日,自然是崔皇后最爱的雪中春信。 南枝一直很不理解,为何香也要配合时节,配合心情。记着第一日进碧云天的时候她就被苏荷香呛得不行,后来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今日突然什么香都闻不着了还有点不习惯。 沈确见南枝嗅来嗅去的便问,“太妃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只是不太习惯罢了。”原来人死了一切就都变了。连味道都不同了。 “陛下,听闻您下旨召苏仲商为太子太傅?您这一道旨可谓是搅得前朝后宫天翻地覆啊?”南枝开口。 沈确直接走到南枝面前,他还是喜欢看着南枝的眼睛说话,她很会隐藏,稍微不盯着一点,便被她糊弄过去了,“所以是温国公找你了吗?我还以为太妃娘娘已经忘了我呢?” 南枝直视沈确,“我可不敢忘,先不说您是皇帝,您还欠我东西呢?” “哦?什么东西?” “沈碣。” 沈确笑了笑,转身直接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果然,你的目的永远只有沈碣一人,太妃娘娘,我很好奇,你既与沈碣牵扯颇深,又为何做了我兄长的贵妃?” “陛下,人都有秘密的,什么都告诉您了,就没意思了,你我之间就是交易关系,我帮你开门,你把沈碣交给我,我们约好的不是吗?”南枝走到沈确面前,微微弯腰,看着他的眼睛说。 沈确望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压迫,她绝不像她表现地那么简单,“开春后,便如太妃娘娘所愿。” 南枝得到了她想要的回答,立刻直起身,对着沈确行了一礼,“谢陛下,还有一事,望陛下应允,太子上课时还请准我随课,毕竟孩子还小吗?” “这便是世家的要求?”沈确问。 “谁知道呢,我一个后宫女子,他们可不会与我说太多。告辞。” 沈确看着南枝毫不留恋的背影,温国公肯定拿什么与她交换了,兄长说她是个可怜人,沈确可看不出来,她从头至尾都在装相。 在沈砚还没死的时候沈确埋在京里的探子就传了消息,说沈砚幸了一个平民女子,那女子生来狐媚,将皇帝迷的将她的位份一抬再抬,那时沈确以为南枝是个只懂得以色侍人的女子。 回京后见到南枝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那都是假的,她骗了所有人,在沈确得知她是沈碣的人的时候他对她的怀疑达到了高峰,他本想杀了她的。 可是,她却背叛了沈碣。 沈碣该死,但是沈确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一个对沈碣有着滔天恨意的女子无疑是把好刀,可以一刀一刀地折磨沈碣。 可是现在,沈确又对南枝有了新的认识,她似乎不止是恨沈碣,她对世家也不友善,即使世家会给她带来好处,或许来日,她会成为打倒世家的关键。 第13章 明昭 珠镜殿 从碧云天回来后南枝就这么坐着,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 方梨看不下去,端了一盘樱桃毕罗来,“娘娘,这是膳房刚做好的毕罗,您尝尝吧。” 南枝这才转头,她看了看方梨,“方梨,我有点累了,不管是沈确还是温国公,与他们说话我都要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被他们看出我的弱点,还不如以前当暗卫的时候呢,不顺眼,就杀了。” 南枝沮丧地低下头,她看着自己鞋上的南珠,这是沈砚特地命人寻来的,说是称她。 从前南枝在沈砚面前也装,但从来没有那么累过,因为她知道,沈砚不会罚她。 方梨蹲下身,与南枝直视,“娘娘,从你答应进宫的那天开始,你就是局中人了,不,从你进雍王府的那天开始,你就入局了。” 南枝仔细想了想,是啊,若当时她没有进雍王府,又或者她阿耶阿娘没死,只是哪有那么多假如啊。 是她自己傻,被沈碣骗了,进了宫,再也出不去了。 “方梨,过几天就是除夕了吧,小时候我阿娘都会给我一个铜板当压岁钱的,我已经很久都没收到过铜板了,不知道宫外过除夕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热闹。” 相府 姜欲晚已经被关了快一个月了,她听说安王登基了,她听说太子还是太子,她听说长公主回来了。 都是听说,她的父亲切断了一切她与外界的联系,想到这,姜欲晚将桌上的东西都扬在地上。 她讨厌这种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感觉。 她从小就是人人艳羡的闺秀,爷爷位高权重,又极其看中她。 姜欲晚从小就出入皇宫,与长乐公主亦是手帕交。 长大后又如愿嫁给了雍王,虽然后来祖父告诉她,雍王都是装的,装得端方有礼,温文尔雅,只是为了她答应嫁给他而已。 可是姜欲晚不在乎,夫妻几年,她也看出雍王的野心不止于此,所以她告诉他,要游遍天下山河,只是为了逃离京城。 只可惜,在雍王心里权利始终高于她。 伤心吗,姜欲晚扪心自问,痛彻心扉。她的丈夫,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爱她,她的丈夫脱离了她的掌控。 就在这时,阿暮急匆匆的跑来,“小姐,小姐,不好了。” “怎么了?”姜欲晚问。 “相爷,相爷要把您嫁到江南去。” 姜欲晚愣住了,果然,她是弃子了吗。 除夕 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节日,辞旧迎新,宫里到处都是喜洋洋的,宫外也不遑多让。 南枝抬头看着天空,烟花照亮了整个大明宫。 真热闹啊,南枝心想,她就没凑过这种热闹,儿时阿娘总说,阿宝太小了,不能去那人多的地方,仔细被拍花子拐走。 “方梨,准备好了吗?” “好是好了,但是,娘娘,这大过年的会不会不太吉利啊?”方梨举了举手中的篮子,里面装的都是南枝让准备的纸钱元宝。 南枝接过篮子,不在乎地说道,“有什么吉不吉利的,今日是除夕,多给婉嫔烧点纸钱,让她在底下也好好过个年,我阿耶阿娘和师傅他们也是。” 南枝找了个角落,将地上的杂物清了清,“来,就这。” “阿耶阿娘,今日是除夕,我多给你们烧点纸钱,也不知你们投胎没,记着,下辈子找个好人家,要衣食无忧,一生顺遂,还有师傅。”南枝扯了扯方梨的衣裙,示意她也蹲下。 “师傅,你来世呢就找户普通平民,高门大户就算了,你也不稀罕他们,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好,对吗,方梨。” “是啊,姨母,普普通通就好。”方梨说着眼睛就有点酸,魇娘这一辈子先是做奴婢,后是做暗卫,从来没有过自由,来世,做个自由的普通人就好。 “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主仆二人沉浸在悲伤里的时候,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南枝被吓了一跳,一不小心带倒了身边的篮子。 “太子殿下。”方梨立刻直起身。 “太子,你不在少阳院,来这太液池干嘛。”南枝问。 沈渠这段时间似乎长大了许多,一直呆在他的少阳院里认真读书,南枝也很久没见他了。 小小的太子殿下顺势蹲下,“往日里这时候父皇都会带我来太液池这里放烟花的,我,我只是有点想他了。” 南枝看着身边小小的身影,叹了一口气,毕竟还是个小孩啊,“那,等我烧完这些,便陪你去放烟花,我带你去看这京城最大的烟花。” “真的吗?”沈渠惊喜的抬头,“你在烧些什么?” 南枝手上一直未停,“纸钱啊,你没见过?” 纸钱?除夕烧? “今日是除夕,不是清明,你是不是弄错了?” 在沈渠的认知里,只有清明才需要烧纸钱呢,再说他是太子,这些事也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没弄错啊,我阿耶阿娘都死了,我今日烧也算是一家团圆了。”南枝说得很平静,在她看来,死亡对她爷娘来说或许是最好的,好过在这人世间受苦。 沈渠听此也安静了下来,原来她也没有耶娘了。 沈渠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南枝将白色的纸钱一张一张的投入火盆,她穿着的是御赐的貂毛斗篷,头上戴着的都是宫中特供头面,雍容华贵,但是她的眼神却很哀伤。 一阵风吹过,一张白色的纸钱飞到了沈渠的手上,“郑明昭是谁?你娘亲吗?” “她是你亲封的昭烈皇后啊?你都没注意过她叫什么吗?”当日追封婉嫔的旨意是沈渠亲自下的,南枝没想到连他也不知道婉嫔的真名。 沈渠愣了愣,他的确不知道婉嫔的闺名,他这才意识到,后宫的女子都是有自己的名字的,只是进了宫,她们就失去了她们自己的名字。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她们的名字,你为何要烧纸钱给婉,给明昭娘娘呢?你们不是不对付吗?” 南枝听沈渠立刻就改了口,果然,沈砚教出的孩子秉性还是可以的,“人死如灯灭,生前种种恩怨也就了了,我只希望她下辈子可以好好的。” “那为何要在纸钱上写上她的名字呢?”沈渠问。 “我今日头回烧纸给她,她与我非亲非故的,她要是没收到可怎么办,写上她的名,她就知道,这是给她的。” 南枝并不讨厌婉嫔,她其实也是家族的牺牲品罢了,明明知道沈砚不会爱她,她的父亲还是把她扔进了宫里,最后还用她的命换了一点点的家族荣誉,比起婉嫔来,南枝觉得自己好多了,最起码她有机会反抗。 “可是明昭娘娘是陪葬皇陵的,她在地下应该不缺钱吧。”落葬那日沈渠也是在的,陪葬品流水般地抬进皇陵,为的就是他们死后也能安乐。 南枝看着手中的纸钱,摩挲着‘郑明昭’三个字,“不一样,那是烧给昭烈皇后的,我这是给郑明昭的,她可能不稀罕给昭烈皇后的那些。” 随着最后一张纸钱燃尽,南枝拍了拍手,“好了,我带你去看烟花,但是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嗯,你先说说看。”沈渠是未来的皇帝,他觉着这世上应该没有他做不成的事。 南枝看着纸钱的残骸,“我阿娘说一个人活着的时候钱最难赚了,要看天,要看地,死后就不一样了,后人给你烧多少,你就在地下有多少财富,太子殿下,我好歹也占你一个养母的名头,我死后你能帮我多烧些纸吗,记住,我要金元宝!” 穷人生前过的苦,便寄托于死后能过上好日子,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啊,连吃饭都成问题了,哪有闲钱再去买纸钱。 穷人活着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死了在地下也一样穷困潦倒。 沈渠愣愣地看着南枝,他虽然小,但是已经经历过两场死亡了,他知道死亡代表着什么,代表着这个人彻底在世间消失,代表着再也见不到了,代表着烟消云散,只是没想到有人这么早就开始等待着自己的死亡了。 “好,我答应你。” 南枝转头看到沈渠坚定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她揽过他,“好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这么严肃的。” 沈渠挣脱南枝的怀抱,他抬头看着南枝的眼睛,“孤是太子,一言九鼎,孤绝对不会食言的!” 南枝透过沈渠似乎见到了沈砚,要是沈砚听她这么说,恐怕早就教训她了,但是沈砚也会告诉她,我答应你。 南枝牵着沈渠的手,带着他慢慢的走,边走还边告诉他,民间过除夕有哪些习俗。 “民间过除夕除了会放烟火啊,每家每户还会贴门神,左边贴神荼,右边贴玉垒,这呀是为了辟邪,哦,对了。”南枝突然想起。 “民间还会举行驱傩,你肯定没见过吧。”其实南枝也没见过,她都是听说的,但是她在诉说的时候仿佛自己也在经历。她突然想出去看看。 “今日城里应该是没有宵禁的。”南枝蹲下,手指头戳了戳沈渠的肩头,“太子殿下,你想体察一下民情吗?” 第14章 除夕 京城的朱雀大街上,到处都是人,街道两边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沿街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天空中烟花不断,南枝左手牵着沈渠右手拿着根糖画,沈渠全身上下被南枝挂满了小玩意儿,有江南的香囊,陇右的玉佩,最厉害的还是据传从前朝古墓里盗出的夜明珠,反正不管小贩说什么,南枝都照单全收。 沈渠也乐得让南枝挂,他手里还拿着两个面人,一个神荼,一个玉垒,沈渠觉得现在的自己百毒不侵。 “哇,姐姐,那是什么?”沈渠用那两个面人指着一个杂耍摊,南枝说了,在外头要叫姐姐。 “走,咱们去看看。”南枝拉着沈渠往人堆里走,身后的方梨只能尽可能地跟着他们,开玩笑,太子要是丢了,大家都得死。 只见杂耍艺人从口中喷出火焰,沈渠哪看过这个呀,立马随着人群叫好,南枝则塞给他两个铜板,沈渠疑惑地看着她。 “等着吧,等会儿会有人来收钱的,你给他就行。”南枝大声地在沈渠耳边说道。 沈渠点点头。 他们没看见的是,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布满了暗卫在保护着他们,而沈确则站在旁边茶楼的二楼窗前紧紧盯着他们。 “陛下,要不还是把人群散了吧,这不安全。”沈确身后的花不语说道。 花不语,花不言的双胞胎弟弟,与他哥哥不同的是,花不语话特别多,多到沈确有时候都想打他,于是花不语便被派来负责整个京城的安全,而花不言则跟在沈确身边贴身照顾。 “花不语,我说过了,不用,让他们玩吧,你已经问了无数次了,我不想再回答了。”沈确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他快被花不语烦死了,他真想不言啊。 花不语叹了口气,“我知道您说了无数遍,可是现在京城的安全是我来负责的啊,那可是太子啊,比您都金贵,出了事,我和我哥两条命,再加您一条,都赔不起。” “我是皇帝!我能护着你,再说了,你怎么非要咒他们呢。”沈确对花不语表示不满。 花不语性子大方,往日在边关与沈确也是没大没小惯了的,他直接上手揽住了沈确的肩膀,“怎么是咒呢,陛下,您是不知道,自从您把这差事交给我,我这头都快痛死了,那些个世家完全不让我们的人接近他们府邸,但是呢,要是他们府邸出了个什么事,第一个祭的就是我。” 花不语苦啊,在他看来和那些世家官宦打交道还不如去边关打仗呢,清爽多了。 沈确往前移了一小步,躲开了花不语,“不言跟我说了,你再忍忍,等过了年,我直接给你下道圣旨,到时候没人敢说你,我下去看看。” 沈确受不了花不语这张嘴了,他宁愿出去吹风。 “唉,陛下,别走啊,我还没汇报完呢。”花不语追上前。 “杂耍好看吗?”南枝捅了捅沈渠。 “好看,他们可真厉害,可是,你怎么只给他们铜板啊,他们演的那么好,只拿铜板也太不值了。”沈渠从小养尊处优的,他平常赏人的可都是金子。 南枝举了举手中的糖画,“这个,两个铜板。”又指了指沈渠手中的面人,“那个,十个铜板,百姓过日子可用不着金子,有的人一辈子都赚不到一两金子,普通人用铜板就够了。” 沈渠震惊地看着手中的面人,“一辈子都挣不到吗?” “嗯?也不能这么说,太子,你赏人的金子是哪里来的。”南枝蹲下问道。 “是我阿耶给的。” “你阿耶的金子是哪里来的?” “国库里的。” “国库里的金子是哪里来的。” “各地的税收啊。”沈渠愣住了,他的金子好像就是百姓给的。 南枝点点头,“对啊,所以有的人也不是一辈子都挣不到金子的,人们耕种劳作来交税,这些税就变成了国库里的金子。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你今日买了这么多东西,也算还给他们一点了。” 沈渠点点头,“没错,那我们再买一点吧。”说着小小的人就要跑出去。 南枝使劲拉住他,“别买了,我们今日买的已经很够了,你想要多还给他们,那你以后就要做一个好皇帝,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的,所有人就能安乐幸福的过日子了。” “太妃娘娘说的没错。”沈确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和南枝一起蹲在沈渠身前,“做一个好皇帝的基础就是要好好读书,阿渠,开春后你就要进书房了,我给你挑的可是苏夫子,你要好好听他的话啊。” 沈渠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叔叔倒是没有特别惊讶,在听完南枝说的话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心里萌发,有点痒痒的,他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些人以后都是他的责任啊,“嗯,皇叔,我知道了,我刚刚路过一个糖画摊,我可以去看看吗?” 到底是小孩子,新鲜的小玩意儿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沈确也不拘着他,因为这样快乐的日子对于沈渠来说是越来越少的,“可以啊,不语,你跟着太子。” 得了沈确吩咐的花不语苦着脸随着沈渠去了,方梨也跟着。 南枝见人都走了,转头咬牙切齿地说,“陛下,在外面就别叫我太妃了吧,不习惯。” 沈确看都没看南枝一眼,他直起身,“不好意思,我习惯。” 南枝站起来,动了动有点麻的双腿,“算了,随你怎么喊,我知道你会派人来跟着我们,只是没想到你亲自来了。” “你知道?那你还那么大胆拐太子出宫。”在得知南枝带沈渠出宫后沈确第一时间带人追了过来,原本是想带沈渠走的,但是在看到沈渠开心的模样后他便改了主意。 沈渠从小被关在宫里,也没有个玩伴,其实他是很寂寞的。 脚终于不麻了,南枝追上沈确,“太子现在可是你们皇室的独苗,我带他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会有暗卫跟着他,再说这些年沈砚虽然亲自带着他,但是沈砚毕竟精力有限,我有时候看太子觉着他挺可怜的,小小年纪,连个能一起玩的孩子都没有。” 沈确转头看了看南枝,这点他们倒是想到一起去了。 就在这时,远处的天空突然亮了起来,是百姓们在庆祝。 南枝捂着耳朵,看着烟花绽放,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烟火,她想起了她阿耶阿娘,想起了她师傅,想起了沈砚,希望你们来世都过得好。 相府 姜欲晚看着空中的烟花。真快啊,一年已经过了,去年这个时候是沈碣陪着她守岁。 她记得那天晚上沈碣牵着她,走遍了王府的各个角落,还带她去了护城河那里看烟火,那一夜,沈碣搂着她,告诉她,欲晚,我爱你,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看看现在,她连自由都没有了。 姜欲晚看着手中的火折子,她燃了火,慢慢地将火苗靠近床头的布帘。 除夕之夜,所有人都在庆祝,家里人在前院守岁,没有人会注意被关着的她,着了火,她就能趁乱逃出去。 姜欲晚不想去江南,她是京城人人称羡的才女,她不能被困在江南,京城才是她该呆的地方。 姜欲晚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有的时候,人还是要狠一点的。 姜欲晚听着门外嘈杂的脚步声,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她躲在门后,趁着门被踹开的一瞬间溜了出去。 姜欲晚一路低着头,快速来到相府后门,阿暮已经在这里等了她很久了。 “小姐,你没事吧。”阿暮在看到姜欲晚的第一眼便上前询问道,“小姐!你的手。”阿暮见姜欲晚的手被烧伤了,惊叫起来。 姜欲晚不在意的甩甩手,“没事,点火的时候被火燎到了而已,阿暮,我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嗯,小姐你猜得没错,雍王的确藏了一队人马在京郊的别业那里,那别业是以王府赵管事远亲的名义买下的,故此没人查到。” “带着那队人马的就是赵管事,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告诉我,王爷说若是出事,让他们全权听您指挥。” 姜欲晚点点头,“好,我们就去那里。” 姜欲晚上了马车,就这样消失在夜色里。 马车里 南枝看着在她膝头睡熟了的沈渠。南枝轻轻地将那两个面人自沈渠手中拿走。 沈确看着她,轻声说道,“这是什么,我看他一直拿着。” 南枝将两个面人递给沈确,“神荼和玉垒,辟邪的。” 沈确仔细看了看那两个面人,“辟什么邪。”嘴上嫌弃,但是他还是替沈渠收好了。 “哎呀,就是小孩喜欢的小玩意罢了。” 过了一会儿,南枝看着闭目养神的沈确,“陛下,你小时候宫里是怎么过除夕的?” 沈确眼睛都没张开,“想必你也听说了,我生母是个宫女,我在冷宫里长大的,过除夕这事轮不到我。” 南枝噤了声,她以为再怎么样,皇子过得总会比她好,看来也不一定啊。 许是让沈确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南枝心里过不去,她又开了口,“其实我五岁之后就没过过年了,没了耶娘,我一个人过也没意思。” “没了耶娘?”沈确睁开眼,转过头,“太妃娘娘慎言,你的背景应是十八岁才失去双亲的。” 南枝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陛下也知道我的真实背景,对着您我就没必要装了吧。” 沈确看着南枝,又把眼睛闭上了,是啊,他们两个之间装什么呢。 珠镜殿 沈渠被沈确送回少阳院了,南枝揉了揉肩膀,“方梨,你也早些歇息吧,今夜可太多事了。” “是,娘娘,这个给你。”方梨将一个红布包递给南枝后便走了。 南枝打开红布包,将里面的一枚铜钱拿了出来,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真好,这下,阿宝有六个铜板了,可以买三个糖葫芦了。 南枝将那个铜板连同红布包放在心口,泪水滑落,滴到了南枝的手上,只可惜,南枝不是阿宝,阿宝在很多年前的冬季就死了。 第15章 囚禁 除夕过后便是元宵,元宵南枝就没胆子再带沈渠出去玩了,沈渠抗议过,但是南枝没理,气呼呼的沈渠表示待他长大了自己出宫玩,不带南枝。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草长莺飞,冰雪消融,春日来了。 南枝看着眼前的书房,“寒烟翠?”她转头满脸疑问地看着花不言。 花不言难得的开了口,“这是陛下特意为您布置的书房,日后太子殿下也会在此处进学。” 南枝带着满脸疑问走了进去,布置得有点像碧云天,但是比碧云天小了点。 “陛下重视太子的学问是好事,但是我不懂,为何要特意再布置一个书房?”南枝摸了摸桌上的香炉,也不知沈渠这小子爱燃什么香。 “原先殿下是在碧云天进学的,怕是温国公不放心,便干脆重新开个学堂,各方安心,太子殿下才能安心进学。”花不言答。 南枝点点头,也对,老师已经是文官那堆的人了,再加上在沈确眼皮子底下学,温国公怕是要气死。 “花侍卫,你们陛下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可以践行。”南枝可没忘了沈确最初答应她的事。 “娘娘随我来。” 密牢 南枝在花不言的带领下走过一条昏暗潮湿的走廊,空气中到处都是霉味,四周到处都是老鼠蟑螂,南枝想象不到,昔日养尊处优的雍王竟有一天会被关在这里。 “花侍卫,这是天牢吗?” “天牢是关押穷凶极恶的罪犯的,这里是密牢,密牢里关着的都是犯了事的皇亲国戚。”花不言回答南枝。 “只关皇亲国戚?那岂不是?” 花不言接道,“是的,这里很少关人,对于一向高高在上,一呼百应的皇亲来说,比起死亡,寄人篱下的囚禁在这里才是最锥心的,娘娘,到了。” 花不言拿出一串钥匙,打开牢门,用手中的火把将这间牢房照亮。 突如其来的光线使得沈碣不得不闭上双眼,他不知道自己被关进来多久了,这里除了定时的一日两餐外就只剩黑暗,连水都是几日才给一小碗,他都快忘了,原来他还活着。 南枝看着躺在地上的沈碣,她慢慢走近他。 每走一步,以前的画面就会浮现在她眼前。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碣说,你的眼睛真好看。后来,他陪着她,他教她诗文,教她抚琴,教她下棋。 再后来,魇娘死了,沈碣告诉她,南枝,你还有我。 她变成了他最忠心的手下,她为他斩除一切障碍,却只换来他的一句,南枝,对不起。 她为了他,进了宫,成了沈砚的妃子,她被永远困在了大明宫里,他却只想杀了她。 南枝终于走到了沈碣面前,从前的他渐渐与眼前这个阶下囚重合。 沈碣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南枝,他拖动着无力的身体,身后传来一阵阵锁链声,“南枝,你……” 沈碣终究没能碰到南枝,长久的黑暗与孤独早已让他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南枝蹲下,拿出手帕,慢慢地将沈碣脸上的脏污擦干净,“王爷,你看,我来接你了。” 沈碣愤恨地盯着南枝,他喘着粗气,奈何长久的脱水使得他有再多的怨恨也无法诉说,他慢慢地发现眼前南枝的影子开始虚无,沈碣再也没有力气了,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沈碣做了很长的一段梦,梦里,他成功登了基,欲晚戴着凤冠站在他身边,满朝文武都跪在地上高呼万岁。 梦很美,沈碣都不愿醒来了,可是他知道,那是梦,现实中,他败给了沈确,他已经是阶下囚了,欲晚也因他的固执而与他和离了,一切都没了。 “王爷既醒了,为何不睁开眼呢。” 沈碣认出那是南枝的声音。 沈碣睁开眼,预想中的黑暗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色的床幔,他用手撑起身子,他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张床上, 身上也换了干净的衣裳,而南枝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 “南枝,你要干什么。”沈碣明白自己的失败与南枝脱不了干系,他也不再装相了。 南枝笑着看着沈碣,“王爷,错了,你现在该唤我一声太妃娘娘。” 南枝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呢,没有你,我爬不上这个位子。” 从前,都是沈碣高高在上地对着南枝说话,没想到,现在颠倒了,“太妃娘娘?你是忘了,你从哪里来吗?你是我府里出来的,沈确会放过你?” “怎么会,你看,他不是把你都交给我了,你觉得我是凭什么出卖你的?”南枝放下茶杯,走到书架前,挑出了几本书,她将书放到沈碣膝上。 “王爷,我好不容易将你从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救出来的,现在,你可只能依靠我了。”南枝的语气突然沉了下来,“这几本书你慢慢看,过几日,我要来考你学问的。” 沈碣突然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他从前就是这么对南枝的,他是皇子,她一个乞丐凭什么这么对他! 思及此,沈碣将膝上的书一把扔下,“我不读又怎样!” 南枝将那两本书捡起,重新递给他,“那我可就不保证不会不会重新回去了,接着。” 沈碣愤恨的看着南枝,他见南枝穿着华丽的宫装,戴着满头的珠翠,而自己呢,却刚刚才从阴冷潮湿的地牢出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背叛了自己! 南枝见沈碣不接,直接将书丢在沈碣脸上,“你看看清楚你现在的处境,你还以为你是昔日的雍王吗,所有人都巴不得你死了,除了我还有谁能保你啊?” 自己的母家定已被沈确抄了,姜相那边靠不到,至于自己藏着的那队人马,也要等自己出了宫才能联系。 沈碣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处境,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真的只能靠南枝了,他屈辱地捡起了那几本书。 南枝看着沈碣仿佛受了莫大委屈的神情,突然畅快许多,“记着,你只要好好听我话,我保证,你能好好活着,对了,你腰上的链子是摘不下来的。” 南枝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沈碣腰间的金链,“它能保证你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间房间,你好好哄我,说不准,我就准你到院子里溜达了。” 沈碣这才看到自己腰间的金色细链,藏在腰间,他竟没发现。 这时方梨的声音传来,“娘娘,太子来了。” 沈碣惊讶的抬头,她怎么会? 南枝笑着说,“很惊讶吗,王爷,你玩弄人心的本领还是不太行啊。” 说罢,南枝就离去了。 沈碣看着关上的房门,他试着拽了拽自己腰间的细链,果然,没用,来日方长,今日之辱,他会一笔笔的要回来。 沈渠端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方梨都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来。 南枝进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小太子正襟危坐,双脚都够不到地面,但满脸严肃。 “太子找我何事啊?” 南枝走近,坐在了主座上。 沈渠站了起来,郑重地朝南枝行了个礼,“儿臣,参见南枝娘娘。” 南枝整理裙摆的手一顿,他这是怎么了,“太子,你我之间不必吧。” 沈渠板着小脸,“娘娘是我名义上的养母,受的起我这一礼,再说我父亲死前你也出了不少力,我也感念你的恩情。” 恩情,给沈砚的死添了一把火的恩情吗? “不用客气了,你这样,我不太习惯。” 沈渠听了,叹了口气,低着头,沮丧地说,“我也不习惯,可是曾祖说,我是太子,不能再和往日一样吊儿郎当了,要担起太子的责任。” 原来是温国公啊,看着沈渠低着头的模样,南枝也有些不忍,他才六岁,正该是贪玩的年纪,南枝想起了沈砚,沈砚儿时是不是也被这样要求呢。 “这样,你在外还是叫我南枝娘娘,要守礼,要端庄,但你来了我这珠镜殿就不用。”说着南枝干脆脱了鞋,盘腿坐在椅子上,“就像这样,把这儿当自己家,我们俩都松泛些。” 沈渠不确定地问,“可以吗?” 南枝赤脚咚咚咚地走到沈渠面前,“可以的,这珠镜殿,我说了算。” 沈渠这才开心起来,“好!” 南枝看着沈渠,沈砚,你放心,我会帮你护着沈渠的,就像你护着我那样。 碧云天 “陛下,温国公去找了太子殿下,他走后,太子殿下就苦着脸去了珠镜殿。”花不言汇报,少阳院的一举一动,他一直盯着呢。 沈确放下手中的笔,这奏折可太多了,批也批不完,“温国公肯定又是老一套,世家子弟要知进退,要守礼什么的,还是对付兄长那一套。不言,你跟不语说一声,让他在宫外警告警告那些个大臣,别什么事都往上奏,我对他们每日吃了什么不感兴趣。” “是,那太子那边?” 沈确一边翻阅奏折,一边答道,“没事,过几日我亲自去找阿渠,他不是兄长,他对温国公可不用言听计从的。那个谁家新娶了几个妾也别奏了。” “是,陛下,那位被关进了珠镜殿后院,这地方是不是太危险了?”花不言接过沈确手中的奏折。 “不论谁问起,沈碣就被关在密牢里,生死不明,至于珠镜殿后院嘛,太妃的下人而已。” 南枝胆子很大,谁敢信,谋逆的亲王居然还在宫里,还是先帝太妃的宫里,想必沈碣也不好受吧,他那么目空一切,现在却要仰人鼻息地活着。 沈确将桌上的奏折都收了起来,准备去大和门那里看一下天狼军最近练得怎么样,就在这时,外面来报,长乐长公主来了。 第16章 姐弟 沈遥看着眼前的‘碧云天’三个字。 小时候,这是她父亲的书房,她还记得只有她可以自由出入,连太子哥哥都要等传召才行。 孝仁帝会将她抱在膝间,指着案上的奏折告诉她,这是谁呈上来的,那又是出了什么事。 那时的她以为这是自己的与众不同,现在想来不过因为她是女儿罢了,对于她父亲来说,一个女儿,于皇位毫无威胁。 “公主,陛下诏您进去。” 内侍打断了沈遥的回忆。 她走了进去,碧云天的一切都不一样了,毕竟自从出嫁后她便没来过了。 沈遥站定,“参见陛下。” “皇姐无需多礼。” 沈遥抬起头,看着这个自己已经许久未见得弟弟。 沈遥一共有两个弟弟,都是异母。沈碣是贵妃所出,她母后向来都与贵妃不对付,她与沈碣自然没什么感情。 至于沈确,沈遥其实一开始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个弟弟,直到有一天太子哥哥将他带到她面前。 猴一样瘦小的孩子就这样躲在太子哥哥身后,沈遥嫌弃他脏,大喝着让他离自己远点。谁知道换来了沈砚的呵斥。 沈砚说,阿遥,这是我们的弟弟。 弟弟?母后只生了我与哥哥,我们哪来的弟弟。 沈砚告诉她,我们的父亲是皇帝,皇帝有三宫六院,我们自然会有很多弟弟妹妹,不一定都是母后所出。 哦,我知道,就像沈碣那样,可是我没听说过他,我也没见过他啊。 沈砚摸了摸沈确的头,眼中露出疼惜,你虽然没见过他,但他的确是我们的弟弟,阿遥,你要好好对我们的弟弟。 沈遥本能的不喜欢沈确,不止是因为沈砚因为沈确第一次凶了沈遥,更是因为沈遥忘不了第一次见沈确时他的眼睛。 明明是孩童,却拥有一对像狼一样凶狠的眼睛,他盯着沈遥的时候就像狼盯着自己的猎物,让沈遥头皮发麻。 但是沈遥再不喜欢沈确也没用,沈砚不知为什么将沈确视作了自己的责任,两人打打闹闹地在沈砚身边长大,直到沈遥出嫁。 “皇姐年前便已到了京城,奈何朕刚登基,琐事缠身,一直未诏皇姐,还请皇姐见谅。”沈确先开了口。 “陛下国事繁忙,我也是知道的,今日前来实在是入京已许久,再不来外面便要说我不知礼数了。”沈遥还是和从前一样,对着沈确说话夹枪带棒的。 沈确也不生气,他早就习惯了。“朕听闻小侄儿这回也一并回了京城,若是有空闲,可以让他来陪陪太子。” “谢陛下,但是漾儿还小,怕是会耽误太子学习,待他大一点,我便放他进宫。” “也好。”沈确有些尴尬,儿时他与沈遥之间的联系就是沈砚,沈砚在,他们两人不管吵得如何凶也算有话说,哪像现在,干巴巴的。 沈遥也看出了沈确没什么话跟自己说,“见也见过了,我便先告退了,陛下,我想去祭拜一下皇兄。” 沈确知道沈遥没赶上沈砚下葬,从前,沈遥最黏的就是沈砚了,只可惜,最终还是没见上一面。 “好,皇兄的牌位依照他所求放在了福缘殿。”沈砚说,自己的功德配不上死后与一众先祖一起呆在长生殿,沈渠便将他的牌位与崔成碧的一起放在了福缘殿。 “皇兄竟是连长生殿都不愿意待吗,是啊,他平素最讨厌自己的身份了,这样也好,死后他总算做回他自己了。”沈遥说罢便告退了。 福缘殿 沈遥在沈砚的牌位前上了一柱香,“寒酥,你去外面守着吧,我想和我哥哥说说话。” 寒酥贴心的关上了门。 “哥哥,阿遥回来了,好久不见。”泪水从沈遥的眼眶滑落。 “哥哥,你知道吗,我好讨厌淮南,我讨厌那里的雨,我讨厌那里的风,我讨厌那里的一切,可是我写了好多信,你们都没有来接我,就连父皇和母后去世也没人告诉我。” “你们把我关在淮南,遮住了我的眼睛,捂住了我的耳朵,把我变成了一个废物,一个关在深宅大院里的废物!” 沈遥激动起来,她想起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日子,“父皇说,我不吃亏,是啊,我不吃亏,淮南所有人都将我当成个花瓶,高高地供着,我在那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好不容易我回来了,可是那又如何,外祖将我视作外人,他说,我已经是裴家的人了,和世家再无关系,可我身体里明明也流着他的血啊!我也是他的至亲啊!当初父皇下旨的时候他也没有阻拦不是吗?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废人了吧。” “没关系,我会让他后悔的,他看不起我,外祖,姜相都看不起我,他们看不起我是个女人!我要告诉他们,他们错了!我会搅得这朝堂天翻地覆!我会推翻他们所珍视的一切!” 沈遥将眼泪擦干,对着沈砚的牌位跪下,“哥哥,对不起,我要站在阿渠的对立面了,自古成王败寇,欠你们的,我来世再还,今世,这皇位,我要定了。” 沈遥自福缘殿出来后便来到了太液池,只见两个女子正站在池边赏花。 沈遥便问带路的内侍,“那是谁?” 内侍伸头看了一眼,“禀公主,是太妃娘娘。” “太妃?太子养母?” “是。” 沈遥抬脚,朝着南枝的方向走去。 南枝正在思考要不要搬一盆牡丹到寒烟翠,这样沈渠读书的时候也能心旷神怡,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太妃安好。” 南枝转头,只见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她身边的内侍开口,“太妃娘娘,这是长乐长公主。” 长公主?南枝想这就是沈砚那远嫁淮南的妹妹了。 “长公主安。” 沈遥仔细端详了南枝片刻,“娘娘的眼睛,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公主说的是太子的生母,先皇后吧。”南枝不太喜欢别人说起她的眼睛。 沈遥笑了笑,“是,我与先皇后曾一起长大,一时有些感慨,还望娘娘见谅。” “倒是我勾起公主的往事了,难得这太液池的牡丹开得这样早,公主慢慢赏,我还有事,便先告退了。”每次别人谈起南枝的眼睛,尤其是与沈砚相关的人提起,总是让南枝心里不舒服,毕竟在沈砚那头她只是一个替代品。 沈遥看着南枝远去的背影,她还奇怪呢,怎么一个平民女子突然就进了宫,突然就当了太子的养母,原来竟是因为那双眼睛吗? 那双眼睛的确很像先皇后,但只是形似罢了,沈遥觉着,那双眼睛更神似沈确的眼睛,都闪着精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人撕碎。 沈渠有这样的养母,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沈遥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果然,裴端不在家,他又去和他那些同门斗诗了,迎接她的就只有她的儿子。 “母亲。”裴漾伸着双手,要求沈遥抱他。 沈遥顺势将他抱起,一起走向内堂,“漾儿今日干了什么呀,和母亲说说。” “我今日写了五个大字呢。”裴漾肉乎乎的手掌出现在沈遥面前。 “五个啊!这么厉害呐!那今日母亲可要好好奖励漾儿了。” 身后的寒酥听言便将途中买的糖豆儿递给沈遥,“看这是什么。” “糖豆儿!”裴漾开心地双手要去接。 “诶,现在不行,要等漾儿吃完饭了,母亲才能给你呢。” “好吧。”裴漾听闻只能沮丧地低下了头。 沈遥见状哭笑不得的与寒酥对视一眼。 寒酥上前接过裴漾,“小公子,那我们快快地吃完饭好不好,这样就能吃到糖豆儿了。” “嗯,姨姨快快带我去吃饭,漾儿要吃饭。” 沈遥看着裴漾被寒酥带走,裴漾是她在这世上除了寒酥外最亲的人了。 当初要不是裴漾的出生,怕是她根本熬不过在淮南的日子,她不愿裴漾卷进京城的纷争,最起码,现在不行,他还太小。 沈遥刚沐浴完,寒酥便进来了。 “漾儿睡了吗?” 寒酥拿起一旁的布巾轻轻擦拭沈遥的长发,“睡了,公主,你今日也累了,待头发干了便早些歇息吧。” “累吗,从回京城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准备了,这京城就像吃人的怪物,谁都不能独善其身,寒酥,这京城太危险了,你要不带着漾儿先回淮南。”沈遥不是怕了,而是经过这几日的奔波,她突然意识到,她可能要藏起自己的软肋。 “不,公主。”寒酥蹲下,与沈遥对视,“自从那年寒酥被公主救下,寒酥这条命就是公主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寒酥都会陪着公主的,寒酥不知道公主现在在做什么,但是寒酥永远站在公主这边。” 沈遥看着坚定的寒酥,“好,那我们就一起留在京城,我们一起完成我要做的事。” “嗯,寒酥陪着你一起,还有小公子。”寒酥笑了起来,“公主,快睡吧,你之前答应小公子明日要陪他去郊外踏青,他可记着呢,睡前还在与我念叨。” “踏青?我何时答应他的?” “你看,你忘了吧,刚到京城的时候,小公子不适应,吵着要回淮南,你就哄他说开了春带他踏青去,他可都记着呢。”寒酥见沈遥的发干了,便扶着她走向床榻。 沈遥在寒酥的侍候下躺在了床上,“我确实忘了,那就明日吧,寒酥,多带点绿豆糕,漾儿喜欢吃。” “好,快睡吧。” 寒酥见沈遥闭上眼才离开,她看着沈遥的房门,总觉得不安,可她只是个婢女而已,什么都不懂,她只能相信公主。 温国公看着今夜的月色,“这几日天色真好,月朗星稀的,这日子可过得太安逸了。李大人你说呢。” 李肃,赵郡李氏的旁支,李清河的父亲。 李肃上前为温国公倒了杯酒,“是啊,太过风平浪静了,咱们陛下也该受受挫了。” 第17章 褚扬 自开春以来,朝堂就安静的有些过分,原本站在沈确阵营的就只有武官,但是大部分武官都镇守各方,朝堂上沈确并没有自己的人。 谁知沈确雷厉风行,在各部都迅速安插了自己的人。朝堂内的局势一下就变得晦暗不明,一时之间三方势力无人先动。 今日是沈渠第一日独自进学,根据温国公的要求,南枝陪他一起。 “你这课要上多久啊?”南枝问。 “约末午间就能结束了,具体看夫子今日是否能讲完。”沈渠答。 “那每日都要起那么早吗?”南枝困得不得了。 “自然。” 说话间寒烟翠便到了,南枝长叹一口气,这孩子每日这么累不会长不高吗? 沈渠将随身带的文房四宝摆好,安静等着苏夫子的到来。 南枝便在帷幕之后坐好,陪他一起等。 南枝整个人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的,苏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讲的课听得南枝更困了,慢慢的,南枝陷入了黑暗。 南枝发现自己站在儿时的家中,她的阿耶阿娘就站在不远处。 “阿耶阿娘!”南枝想要靠近他们,但是发现自己面前似乎立着一堵看不见的墙,阻碍着南枝的步伐。 南枝只能拼命捶打着那墙,试图引起她耶娘的注意。 许是南枝的动静太大,她阿娘走了过来。 南枝惊喜地叫道,“阿娘,我是阿宝啊。” 南枝的阿娘笑眯眯的,和从前一样,“阿宝,这就是你长大的样子吗,和我想象中一样。” 两人之间隔着一堵墙,触摸不到,“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说你像我,你阿耶还不信,非跟我犟,看看,我的阿宝长大了不就和我一模一样吗?” “阿宝啊,娘知道你平安长大了也就放心了,我和你阿耶能安心投胎去了,你不要太想我们了,人这一生啊,都是有定数的,我和你阿耶注定是要离开你的,娘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南枝看着她阿娘说完这段话便随着她阿耶离开了,头也不回,不论南枝在另一头怎么哭喊也无济于事。 哭喊中南枝突然惊醒,她才反应过来,那只是一场梦罢了。 “醒了?” 南枝转头只见沈确正坐在她身边气定神闲地喝茶。 南枝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思绪,“陛下怎么来了?” “太子第一日上学我定是要来看看的,倒是太妃娘娘您?”沈确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要是温国公得知你陪太子进学就是在一旁睡觉,不知温国公是否会后悔呢?” “皇帝陛下是在威胁我吗?”南枝反问。 “怎敢啊,我也害怕被您关起来啊,毕竟您的珠镜殿空房间还很多。” 南枝看着沈确阴阳怪气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那倒不会,进我的珠镜殿也是有门槛的,您估计不行。” “太子殿下,上午的课结束了,您可以先去用膳了。”不远处,苏夫子的声音传来。 南枝探头望去,原以为那苏夫子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没想到还挺年轻。 “这苏夫子倒是一表人才的,我听闻他出身江南,是姜相的门生之一,怨不得温国公非要将我塞进来,只是姜相的门生如此多,陛下您为何要选他呢?” 沈确还没回答,苏夫子便走了过来,恭敬地行礼,“适才学生正在上课,现在才拜见陛下,还望陛下见谅。” “无妨,苏卿先下去歇息吧。” 沈确说完朝着南枝笑了一下便也离开了。 见整个寒烟翠都没人了,南枝也觉得无趣,上个学嘛,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怎么一个侍候的人都没留,南枝整了整仪容也离开了。 夜晚 褚扬是沈确在边关时的部下,因过年进京述职,明日他便要启程回边关了,弟兄们便为他办了个送别宴,一想到将来要有许久见不到这帮弟兄了,褚扬不禁多喝了几杯。 但毕竟是武将出身,褚扬觉得自己的酒量还是可以的,便谢绝了花不语,打算自己回驿馆。 褚扬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春日的晚风还是有点凉的,风吹在褚扬的脸上,将他的酒吹醒了些,随着风一起吹过来的似乎还有女子的呼救。 褚扬循着呼救声走去,只见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内,一个华服公子正在撕扯着一个女子的衣衫,而那呼救声正是这名女子发出的。 褚扬当即大喝,“哪里来的登徒子!” 褚扬随手在一旁抓了一根棍子掷去,那棍子正中登徒子的后脑勺。 “谁敢坏我好事!” “你爷爷我!”褚扬见那人放开了那女子,立马上前与之缠斗起来。 而那女子则立刻跑到巷口大声呼救,企图引来更多的人。 褚扬武将出身,那登徒子自然敌不过,不多会儿便开始抱头嘴硬,“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赵郡李氏的二公子李清悦!你现在收手我还能饶你一命!” 褚扬自然听不得这话,他自己是平民出身,向来看不惯这些世家贵族,手上脚上丝毫未停。 混乱中,褚扬顺手推了一把李清悦,好巧不巧,李清悦被推倒后不慎踩到了先前那根棍子,没站稳,整个人朝后倒去,求生的意志使得他使劲抓住了褚扬的手。 褚扬见他身后就是一堵墙,也想借力将他拉起来,只是一切都晚了,来不及了。 李清悦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石墙上,黄色的脑浆与红色的血自他脑后绽开,而他整个身体软绵绵的倒地。 李清悦双眼惊恐的睁着,死死地盯着褚扬,褚扬被这眼神吓得唤回了理智,空气中的血腥味告诉他,完了,他杀人了。 被那女子的呼救声吸引来的更夫刚进这巷子见到的便是这一幕,李清悦的尸体靠在墙上,墙上的血液还冒着热气,而他正前方站着的是褚扬,褚扬的手还拉着李清悦的尸体。 “啊!杀人了!”更夫的尖叫声打破了夜的宁静,也正式打破朝廷平静的表象。 大明宫 花不语来找沈确的时候他还没歇息,他一得到消息便匆匆赶去天牢。 “死的人你确定是李家二公子?”沈确步履匆匆。 花不语跟在沈确身后,“没错,我的人去的时候尸体还热着,那李清悦前几日还与我起过冲突,错不了。” “可有人证?” “现场有一个更夫和一个女子,更夫去的时候李清悦已经死了,至于那女子,她的说法和老褚不一样。” 一问一答间,天牢就到了。 沈确走进牢房,由于褚扬是花不语送进来的,待遇还不错,也没有受刑,只是衣衫有些凌乱,脸上还留着李清悦的血。 “老褚。” 褚扬原本丧气的坐在墙角,见沈确来了,激动地站了起来,奈何他脚上还铐着脚链,大大的限制住了他。 “陛下,我……” “不急,我知你的个性,你不会随意杀人,现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的全都告诉我。” “好。”褚扬开始讲述,“我和弟兄们喝完酒便打算回驿站,就在路上我碰到一个姑娘呼救,就那个李清悦在对她行不轨之事,我见那姑娘哭得伤心,嗓子都喊哑了,才出的手,后来,那李清悦自己没站稳,撞到了墙上,我,我是想救他的呀!我没杀人!” 花不语在一旁听完,艰难地开口,“老褚,那姑娘不是这么说的。” 褚扬惊讶的抬头,“什么!” 花不语自是相信褚扬的,他告诉褚扬,“那姑娘说,她说自己是李清悦的外室,他们两今日之举是闺房乐事,说你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上前打了李清悦,任凭她和李清悦如何解释都不听,最后还亲手将李清悦推到了墙上。” 褚扬没想到那女子是这么说的,他满脸不可置信,“她,她怎么这么说,我,我是为了救她才,才……” 沈确打断褚扬,“这事情的关键便出在这女子身上,老褚,你别担心,我会把这事情查的水落石出的,你安心呆在这里。” 沈确出了天牢问花不语,“此事只怕有蹊跷,不语,你盯住李家,一有风吹草动就告诉我。” “不言。你查到了什么。” 匆匆赶来的花不言回到,“酒楼里没什么问题,今日赴宴的都是我们自己人,就是那酒,酒楼里的酒都是在富春酒坊订的石冻春,据掌柜的说,今日富春酒坊送晚了一个时辰,差点没赶上今日的宴会。” “酒坊这条线派人继续跟,那女子的家底,亲人都给我仔细地查,翻个底朝天也要查!” 第二天早朝 不出沈确所料,世家的人立刻就在朝上参了这件事,要求褚扬一命还一命。 “陛下,本朝律法规定,不论死者是何身份,杀人者皆要偿命,即使杀人者是朝廷命官也不能枉法!” 说话的是御史大夫王长益,出自太原王氏。 “此事昨夜朕已知晓,只是案情尚未明朗,故此还要等大理寺查清才能将案犯定罪。”沈确压着怒气回道。 王长益却不打算放弃,“杀人者明明白白就是上骑督尉褚扬,人证物证俱在,何须再查!” 沈确陡然加大音量,“爱卿如何保证那人证不会说谎?褚都尉是国之栋梁,他为大梁守着边关呢!就区区二人之言便要了朝廷命官的命吗!若是爱卿遇到此事,爱卿会愿意朕如此草率地对待这件事吗?” 沈确的一连串问题堵地王长益无话可说。 沈确也知道不宜太过紧逼,“好了,不管真相如何,所有的案子大理寺都要查一遍的,待大理寺查清后再做定夺吧。” 沈确捏捏额角,他几乎一晚上没睡,头疼的厉害,“退朝。” 第18章 一命抵一命 沈确的亲信杀了世家的公子,这可真是好大的一个局啊,如此明显的手段却又滴水不漏,不愧是温国公啊。 南枝看着手里的热茶,“温国公此举是否太过着急了呢,这样不会使陛下厌恶世家吗?” 温国公抿了一口茶,“着急?都已开春了,我们可以动手了,至于帝王的厌恶?”他将手中的茶放下,笑眯眯地看着南枝,“历代帝王哪个不厌恶世家,哪个不想除了我们?我们不还好好的吗?娘娘,这天下最位高权重的可不是皇帝。” 南枝看着温国公笑的样子,心底涌出一股厌恶,她喝了口茶水,将心中的情绪压下,“可是世家牺牲了一条人命,这是否不太值得?” “当然值得,李清悦不过是庶出,还是个纨绔子弟,李家为他善后得事可太多了,这回也算是他的报答了。” “那若是沈确执意要保褚扬的命呢?”南枝问。 “他保不了,律法规定,一命抵一命。律法是国之根本,陛下他动不了,即使最后查出真相又如何,人不还是死了。”温国公老神在在,自从沈砚死后,他好久没那么快活了。 温国公走后,南枝愣愣地望着还在冒热气的茶,原来律法里还有一命抵一命这种说法啊,那她阿耶阿娘的命呢?谁赔了?还有自己过去那几年杀的人?一条命怕是不够赔啊。 南枝忽然起身,朝后院冲去。 沈碣看到南枝气冲冲地来还愣了一下,自从上次之后南枝便从未出现过了,沈碣还以为她忘了自己。 沈碣刚要开口,南枝便出声了,“我问你,律法里是否有一条一命抵一命?” “是啊,凡杀人者,皆以命抵,这是自太祖登基时便定好的律法。”沈碣以为南枝是来考他了。 “那这律法是对所有人都有用吗?”南枝问。 “自然不是,平民就算了,无权无势的,对于世家贵族来说,人命也就那样,没有尸体就不用偿命了。”这些腌臜事,沈碣最清楚了,毕竟他也没少做。 “没有尸体就算了吗?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少了个人会没有人在意吗?”南枝浑身颤抖,一命抵一命?多可笑的律法啊,平民的命不算命,政敌的命不算命,棋子的命不算命!只有他们的命才算命吗! “这对官宦人家来说难吗?过几个月报个失踪就行了,若是遇上天灾,把名字塞在灾民里更是天衣无缝。再说了。”沈碣看着南枝,“南枝,你别忘了,你杀过的人也不少,你以为为何无人追究,人命这个东西,最是轻贱,一条命的贵重全看当权者,我说他贵他就贵,我说他贱,他就贱。” 哼,果然,人命也是分的,李清悦的命就是命,阿耶阿娘的命就不是命。南枝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也背负了数条人命。她自己,也是罪人,也该死。 南枝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她突然回头,“记住,下次,我开口前,你一句话都不能说。” 沈碣脸色骤变,他自出生以来从没人敢这么对他! 方梨追上南枝,“娘娘,这回我们要帮陛下吗?” 南枝摇摇头,“不必,这命他们是一定要还的,再说,温国公那老狐狸还没完全信任我,我没必要为了个沈确得罪他,这回我们什么都不要插手。” 南枝知道,那褚扬的命温国公是一定要的,谁都保不住。她也插不了手。 “方梨,我突然想去福缘殿来,我本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的。” 福缘殿 南枝双手合十,心中默念,菩萨,我叫南枝,我曾经杀过很多人,想必你也知道吧。 可是,我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是要一命抵一命的,一直以来,沈碣让我杀谁我就杀谁,我当时多怕他不要我啊,现在想想,是不是很傻。 菩萨,我不求你原谅我,我欠的命,我会还,只是,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平! 有的人费尽千辛万苦才能温饱,有的人,连人命都看不起! 菩萨,你睁开眼看看吧,这世道已是炼狱,生者痛苦,死者不宁。 只有那些上等人们活得好好的,朱门里头金碧辉煌,朱门外头呢,普通人为了活着苦苦挣扎。 南枝突然想到自己,她突然发疯似地将自己头上的珠钗,手上的玉镯戒指,都用力摘下掷在地上。 她看着满地的金银珠宝,她突然意识到,怎么她也变得和那些世家官宦一样了,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不是她自己的,她崩溃地大声喊道,“我现在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我也是吸血虫,是刽子手!” 门外的方梨听到动静冲进来,她看见南枝哭着对着佛像大骂。 “菩萨!你受世人香火,你为何不能保佑世人呢!沈砚!你是皇帝,受万民敬仰,你看看你对万民做了什么吗!你是皇帝啊!你怎么能任由世家把控朝政,你算什么皇帝!” 方梨见南枝越说越不像话,立刻上前捂着南枝的嘴,“娘娘,这些话可说不得!” 南枝突然瘫倒在地,“方梨,我也是在骂我自己啊,我现在和他们有什么两样。”南枝指了指满地的金银,“这些东西让我变得面目可憎,进了这宫里,我就不是我了,不,从很久之前开始,我就失去我自己了。” 南枝知道她杀了太多人了,她已经罪无可恕了,可是就算要死,她要为百姓们干一件好事,她可不想像沈砚一样,死后都在后悔自己从前没有勇敢一点。 既然她已经是恶魔了,那么那些该下地狱的人也要一起去死! 南枝擦了擦眼泪,看着面前的佛像,“方梨,我要干一件大事,一件从没人做成的事。” 相府 “公主此话是何意?”姜相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 沈遥看着姜相,“姜相,这回,我们要帮世家一把。” “从前,这朝里只有你们两派斗,自然是不能合作的,可是这回却多了一派,姜相,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那褚扬我查过。”沈遥将手中的密报递给姜相,“陛下的左膀右臂,出生入死的兄弟,陛下的路太顺了,你不觉得要让他尝一下失败的滋味吗?” 姜相看着手中的密报,果然,是个很重要的人,“那若如公主所言,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沈遥喝了口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一夜过去,褚扬的案子没什么进展,反倒是传得更广了,折子飞一般的涌来,那李家更是放话出去,褚扬都尉乃国之栋梁,李清悦纨绔一个,李家不敢用褚都尉的命来抵,匆匆将李清悦下葬了。 此举一出,更是激得众人逆反,市井之间已有人开始游行,要求按律处死褚扬。 沈确头疼地听着花不语汇报,“没什么好消息吗?” 花不语顿了顿,“我这没了,那李家在接到尸体的第二天就把李清悦埋了,准备地可齐全了,他们这一出可以说是把老褚架在火上烤啊。” “不言那里呢?” 沈确刚问出口,花不言就出现了,“酒坊这条线断了,送酒的伙计失踪了。” “失踪?怕不是灭口吧。”花不语立刻接道。 “那女子的家人呢?”沈确揉了揉额角。 “那女子是岭南人,已经传信过去了,岭南的人已经着手去找了,还没消息。” “可恶!”花不语将手中的剑一扔,“明摆着就是个圈套,那李家反应这么快,早就准备好了吧,还有那女子,特意找了个最南边的,明明知道我们在岭南的人最少,就是要我们束手无策!” 沈确看着手边奏请杀了褚扬的奏折,“束手无策也要查,我刚到边关的时候是老褚手把手带的我,这回事因我而起,我不能看着老褚死。” 沈确闭眼理了理思路,“不语,去京城各地的乱葬岗翻,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会没得,还有,查那伙计平日里出入的地方,我不信,没人注意到他。” “不言,岭南那里派人去查,用最快的马,至于那女子,查她周围的人,即使老家在岭南,她在京城也一定有亲近的人,还有李清悦也不能放过。” 沈确拿起一本奏折,扔了出去,“世家选了他去死,他身边的人就没人有意见,温国公那个老狐狸可不会安抚人心。” 花不言和花不语领了任务后便离开了,沈确看着满地的奏折,他们都要老褚的命,他偏偏不会如他们的愿! 沈渠进来时便见沈确皱着眉坐在书案边,沈渠捡起脚边的奏折,上面可谓是字字泣血,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他自己个儿。 “皇叔,你还好吧?”沈渠开口。 沈确松了松眉头,“阿渠来了。” 沈渠走上前,“皇叔,我听说了,此事,是曾祖故意的吧。” 沈确看着眼前的沈渠,又看了看满桌的奏折,“阿渠,你也知道,皇帝是不能违背世家的意愿的,若是皇帝站在了世家的对立面,世家是会反击的。” “用人命反击吗?”沈渠问? “阿渠,你打过仗吗?” 沈渠摇摇头。 “战场上人命是最不值钱的,所以后方的将军必须好好排兵布阵,否则死的人更多。对于世家来说,朝廷就是他们的战场,人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 沈渠作为未来的储君,沈确觉得,该是让他知道一些事了。 “阿渠,有的时候人命是很好的棋子,尤其是值钱的人命,这回若是死的是普通人,我便不会那么头疼,偏偏死的是世家人,世家人的命总是贵重些的。” “可是律法不是说不管死者户籍都要一命抵一命吗?” “阿渠,不一样的,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你以后就懂了。” 沈确不禁想到了自己,是啊,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即使都是皇子,自己和兄长,沈碣就是不一样的,自己何尝不是那个被抛弃的李清悦呢。 沈确和沈渠谈话间,侍卫来报,褚扬要求见沈确一面。 第19章 死亡 沈确来到天牢时,褚扬端正地盘坐在墙边闭目养神,他看上去已不像前几日那样惊慌了。 “老褚。”沈确开口。 褚扬睁开双眼,他目光清明地看着沈确,“陛下。” 沈确在褚扬身边坐下,“老褚,你再等等,不言不语他们已经去查了,过不了多久你就……” 褚扬开口打断了沈确,“陛下,不必了。” “你这是什么话?”沈确着急道,“我是皇帝,我肯定可以救你的!” 褚扬摇摇头,“皇帝也大不过律法,陛下,这几日我仔细想了想,这是一个死局,一个我必死的死局,再说了,我也的确失手推了李清悦,我这条命赔给他也不冤。” “如何不冤!那李清悦纨绔一个,自出生来就没干过什么好事,老褚你不一样,你护边关安宁,十个李清悦也抵不过一个你!”沈确激动的挥舞着双手,在他看来,李清悦连褚扬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褚扬伸手按下激动的沈确,“陛下,那只是于你而言,那李清悦再混账他也有父母兄弟,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是有牵绊的,或许在他的家人看来,我比不上他。” 褚扬透过沈确,看着窗外露出的月光,“陛下,我其实早该死了,当初若不是你把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从参军的那刻起,我就做好了死亡的打算,恨只恨,我不是死在蛮夷的马蹄之下,反而折在了自己人的斗争里。” 褚扬突然朝着沈确跪下,大声祈求道,“陛下,下旨吧,我还李清悦一条命!” 沈确看着眼前狼狈的褚扬想起了自己刚到边关的时候,那时候的自己刚来,谁都不服他,只有褚扬伸出手,“你就是安王?你虽然是来做我们的头儿的,可是这天狼军可不认,要做我们的头儿必须要比我们都厉害!” 在沈确来之前,天狼军里最厉害的人就是褚扬了,沈确便提出要和褚扬比试。最后,褚扬给他放了水,沈确很不服气,质问褚扬为什么,褚扬说,“嗐,我就是给你个台阶下,你毕竟是来做头儿的,我可不能压过你,安王,我对于赢过你没什么执念,我只希望你可以好好带我们这帮兄弟们,不能再死人了。” 沈确当时答应了他,他也做到了,天狼军那之后的死亡人数少了许多,可是现在,他保不住他的兄弟了。 沈确知道褚扬也是为了让他不为难,为了他能坐稳这个皇位,沈确对着褚扬跪下,“老褚,对不住,是我把你搅进来的,是我害了你!” 褚扬膝行向前,扶着沈确的肩膀,“陛下,别这么说,也是我大意,落入了别人的圈套。既然这回我必须死了,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有个妹妹,她叫褚燕。我们从小相依为命,后来我参了军,将她托付给了邻居,我本想着攒够了钱便可带我妹妹过好日子了,谁知道,我妹妹被拍花子拐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老家打听妹妹的消息,可是一直没打听到。陛下,我的老家在河南道汴州,你可否帮我找一下我的妹妹,不管是生是死,我只想知道她的下落,若是打听到了,还望到我坟前只会我一声。” 褚扬说完便重重地磕了一下头,“陛下,此事一了,我便死而无憾了!” 无力感充斥着沈确,他从未如此无助过,从前的一切他都有把握,可是这回,他没办法了,“好,老褚,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找到你妹妹的。” 褚扬被判斩首的消息传来时南枝抄佛经的手一顿,温国公如愿了啊。 方梨上前,将南枝手中的笔接下,“娘娘,你这几日一直在抄佛经,歇歇吧。” 南枝摇摇头,“我不敢停,我怕停下来我就又开始瞎想。” 南枝看着眼前的佛经,那些语句突然冲进她的眼中,“走,我要去后院。” 南枝到的时候沈碣正在看棋谱,南枝将手中的佛经重重扔下,“沈碣,我有时候很好奇,你不会怕的吗?” 沈碣拿起佛经随意翻了几页,“佛经?太妃娘娘近日开始信佛了吗?” 南枝看不得他这副姿态,明明那些人都是沈碣要她杀的,明明他手上的人命更多,凭什么饱受折磨的只有她。 南枝抓过沈碣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你说,人命不值钱,这就是你让我杀人的理由吗?” 沈碣笑了,“原来竟是因为这?怎么?太妃娘娘怕了?人命本就不值钱!在这样的世道,权利才是最重要的,你问问这宫里宫外的人,谁手上没沾几条人命,怪就怪他们命不好,生来命贱!” “那在你眼里,我的命也贱吗?”南枝问。 “原本是贱的,只是后来就重要了,人活着靠的是自己,娘娘很厉害,把自己的命变的贵重无比。” 南枝松了手,坐下,“那我要谢谢你吗,把我这条命变成了贵命。” 沈碣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娘娘近日很纠结吧,一面是因自己杀过人而负罪,一面又觉着自己不过是听命行事,为何这些人命要算在我头上?” 南枝转头看着沈碣,沈碣继续说道,“第一次我母妃为了我杀人的时候我也这么想,这条命到底算谁的?后来,杀的人多了,便也不想了。娘娘,这世道,你不去杀人,死的便是你,很多时候不是我想要那个位置,而是我必须要那个位置。” 南枝看着沈碣真诚的样子,不禁想笑,“果然是雍王,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你是皇子,你大可以带着你的财富离京城远远地,谁能要你的命?先皇给你留的暗卫足够护你一辈子了,什么不得不,你就是想要当皇帝。” 南枝掂了掂沈碣腰间的金链,“都到这份上了,你还和我装吗,我不会放过你的。” “果然是我一手调教的暗卫,很了解我。”沈碣笑道,没骗过她啊。 南枝将桌上的佛经推给沈碣,“从今日起你不用学别的了,就抄这些佛经,也算赎罪了,王爷。” 沈碣最讨厌南枝称他王爷,每一句都仿佛是一个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可是他没办法,现在他的命就捏在南枝手上,沈确,很狠,把自己交给南枝无异于诛心。 十日后,菜市口 沈遥混在百姓中间看着褚扬被斩首,她知道,沈确必定在某个地方看着这一切,很挫败吧,连自己的亲信都保不住,可是陛下,怎么办呢,你的挫败才刚刚开始呢。 沈遥转身离开人群,突然身后有人喊住了她,“长乐。” 沈遥回头,原来是李清和,多年未见,他倒是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茶楼上房,沈遥与李清和面对面坐着,最后是李清和先开了口,“长乐,你这几年在江南还好吗?” 沈遥看着杯中的茶水,“还好吧,有夫有子的,我毕竟是公主,也没人敢为难我,倒是你。”沈遥顿了顿,“表哥还好吗?” 李清和局促地笑了笑,“我也不错,家里妻妾和谐,儿女双全。” 沈遥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恭喜你啊,表哥。” 李清和举起茶杯,“也没什么可恭喜的,世家子弟都是这样的,长乐,我知道让清悦尽早下葬的消息是你传的,若不是此举,清悦的仇没那么快能报,今日我以茶代酒,多谢。” 沈遥看着李清和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表哥你真的觉着李清悦的死是那都尉下的手吗?” 李清和皱了皱眉,“人证物证俱在,凶手也伏法了,难道还有假。” 三岁小儿都看得出的局,他居然看不出,自己年少时是如何喜欢上他的,喜欢上这个蠢货。 刚见面时的那点悸动刹那之间烟消云散了,现在的李清和在沈遥眼里突然变了。原本是温润的珠玉,现在却变成了一段腐朽的枯木,刷刷地掉着木屑。 沈遥再也忍不住了,“表哥,我家中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沈遥就冲了出去,生怕被那木屑沾到一点,她没看到的是在她出门的那一刻,沈确也从隔壁的上房出来了。 沈确看着沈遥和李清和相继离开的背影,吩咐花不语,“查一下皇姐回京以来的行程。” 他怎么忘了,李清悦是李清和的弟弟,而自己的皇姐曾差点嫁给李清和。 沈遥回到公主府后还未平复,寒酥见她匆匆回来连披风都没脱,便上前问道,“公主怎么了?” 沈遥看着寒酥,解开披风,“没什么,只是觉得过去的自己太傻了,无可救药的傻。” 寒酥刚将披风放好,裴端便黑着脸进来了,他吩咐寒酥,“你先下去吧。” 寒酥见裴端脸色不好,有些犹豫,她看了看沈遥,沈遥对她颔首,寒酥只能离开,并轻轻关上门。 “公主,我刚刚碰到姜大人,他对我说合作愉快?什么合作?”裴端问道,裴家久居淮南,虽也属江南文官,但其实裴家一向参与姜相他们的事不多,今日姜大人这番话可把他吓得不轻。 “相公,裴家不也是江南的,你说是什么合作?”沈遥一直不太喜欢裴家的做派,依附着江南,却总是标榜清高,觉得自己不一样。 “姜相他们狼子野心!我裴家岂能与其同流合污!”裴端又端起了他那副忠臣的样子。 沈遥拍了拍桌子,“狼子野心?同流合污?你裴家既不愿,当初你为何娶我!我是公主,来了这京城,我们注定是要被卷进去的,你觉得避得开吗?” 裴端满脸通红,他裴家世代忠良,如何能做这等事,“当初娶你,是先皇下的旨,皇命不可违,漾儿他姓裴!裴家子孙不可做逆贼!” “逆贼!那个位置他为何坐不得!他没有流着皇家的血吗!就因为他的母亲是公主,他就不配吗!”沈遥被裴端气昏了头,裴端此番话就是将自己看作了裴家人,在他眼中,自己仅仅是裴夫人,是裴漾的母亲,但是她明明只是她自己。 “裴端,你记着,你奉皇命娶的是公主,她生来高贵!你裴家也只能仰望她!更何况。”沈遥在裴端耳边轻轻说道,“你那表妹和离了吧,你难道没有与她再续前缘的念头,她没跟着来京城。” 裴端被沈遥说中心事,一时无语,沈遥接着冷脸说道,“裴端,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与你计较罢了,你最好祈祷我成功,不然你整个裴家都要与我一道死。” 沈遥说完便离开了,她的表哥是蠢货,她的丈夫何尝不是,守旧又愚蠢,都是绊脚石,他们最好都安分守己,否则她不会放过他们的。 第20章 失踪案 褚扬死了,沈确站在他的坟前,将手中的酒洒在地上,“老褚,我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你在下面好好的,或许等到你投胎的时候,这世道已海晏河清,再也不会有骨肉分离的事了。” 沈确说罢,为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有时候我多想不做这个皇帝啊,我很怀念在边关策马奔腾的日子,可惜,我答应了兄长,要为他守好天下,待阿渠长大,我,我就可以回到我想去的地方了。” 沈确是皇子没错,但他的母亲既不是世家出身,也不得先皇宠爱。 他只是一个错误,是先皇的污点,自他记事起,他就住在冷宫,只有他娘和他相依为命,后来,他娘也死了。 他娘死前告诉他,阿确,你住的地方是皇宫,你的父亲是皇帝,娘不能再陪着你了,记着天不亮就往东边跑,拼命地跑,遇到谁都不要停下,你要大声地喊,‘父亲,我是阿确,你的儿子!’你要大声的哭,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存在,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沈确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他娘干枯的手紧紧抓着他,双目含泪,‘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偏偏是我生的。’ 沈确是个听话的孩子,他娘死后他就拼命地跑,他边跑边喊,喊地嗓子都哑了,最终他没碰到皇帝,他碰到了他的兄长。 就这样,皇三子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了,他的哥哥将他带在身边,再也没有人可以欺侮他了,可是他还是不喜欢这个皇宫,儿时的记忆永远都无法抹去。 在兄长问他愿不愿意去边关时,他答应了,他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地方了,可惜,他又回来了。 沈确将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我发誓,我一定要他们都付出代价!” 温国公又来了,南枝看着眼前的老狐狸,突然有些反胃,褚扬刚死,他便迫不及待地来炫耀了吗? 南枝面上不显,她起身为温国公倒了一杯茶,“国公,此茶名为黄金芽,味清雅,您尝尝。” 温国公只是端起杯子闻了闻,便说道,“好茶。”他将杯子放下,“太妃娘娘,我听说近日太子殿下功课学得很好,这多亏了娘娘的教导啊。” 南枝将茶壶放在炉子上,“不敢,这还是太子自己聪慧。” 温国公乐呵呵的抿了口茶水,“娘娘不必自谦。”突然,温国公话锋一转,“我听闻太子每日下学后便会来珠镜殿坐一坐,不知这珠镜殿的人是否都安全,毕竟太子殿下尊贵,可不好出什么事啊。” 南枝煮茶的手一顿,“国公说笑了,这可是在宫里,我这珠镜殿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国公大可放心。” 温国公见此也不追着问,他之前收到消息,说是太妃将逆王沈碣藏在了自己殿里,无凭无据的事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皇宫,他还不好堂而皇之地搜宫,只望这太妃识相点,自己把人处理了,一个曾经觊觎皇位的王爷,可留不得。 “如此便好,娘娘是个聪明人,自能将自己殿里管的妥妥当当。”说完这句话,温国公便离开了。 南枝看着眼前渐渐熄灭的炉子,“方梨,他是在威胁我吗?” 方梨上前将炉子撤下,“保不齐温国公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毕竟这宫里这么大,挡不住隔墙有耳的。” 南枝望着窗外开得正好的桃花,“他大概是觉得,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必须要巴着他吧。” 世家总是那么自大,从前沈砚在时他们也是这样,南枝突然觉得世家命真好,生来富贵,金银财宝享之不尽,做了坏事还有皇帝替他们挡着,这么好的运道,也该到头了。 碧云天 “不语,你确定长乐公主自回京以来经常出入的是相府而不是国公府吗?”沈确问。 花不语点头,“我手下的人跟了好几日才确定的,我们也查过,公主府的马车经常出现在相府门口,不会错。” “看来皇姐偏的是江南啊,还以为她会靠着她外祖家呢,不过也是,温国公如何会接纳一个外嫁女,只是没想到,连皇姐都不行。”沈确按了按额角,这几日他基本没好好睡过觉,一闭上眼便是他娘死前的样子。 “不言出发了吗?” “我哥他已经动身去汴州了,相信会帮老褚他找到妹妹的。”花不语回答。 “老褚就这一个遗愿了,我们一定要帮他找到他妹妹啊,不论生死。”沈确喃喃道。 一个月后 沈确看着手中花不言传来的密报陷入沉思,原本他以为这只是帮老褚找妹妹而已,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汴州短短几年便失踪了数十个孩童,这明显不正常,汴州地处东方,近年来没有战争,没有灾乱,可算得上太平,为何会有这么多孩童失踪,更别说成人了。 “不语,你去大理寺,我要看五年来各地有关失踪案的卷宗。” 几日后,珠镜殿 南枝正将刚摘的桃花插进花瓶,突然方梨进来,说是陛下来了。 “沈确?他来找我?” 南枝带着满腹疑问来到了正殿,上次沈确来这珠镜殿找她还是沈砚刚死的时候,这回又是出了什么事呢? “陛下怎会来我这珠镜殿?” 沈确坐到南枝面前,将手中的卷宗递给她。 “失踪案?这与我有何关系?”南枝扬了扬手中的纸张。 “我大梁人口总计五千二百万,可是你看,近五年失踪了上万人,要知道,这五年来没有什么战争,瘟疫,最多就是皇兄在的时候的决堤案,可是失踪人数却集中在河南道,岭南道和剑南道,这三个地方的节度使可从未上报过这一情况。” “那又如何,陛下你也知道,世家贵族最喜欢将无辜的人们算在失踪案里了,这五年他们有多嚣张你是知道的,这不奇怪吧。”南枝没忘记沈碣说过的话。 沈确继续道,“的确有这个可能,这也是大理寺一直没发现异常的原因,可是你看,失踪案的半数之多是孩童,世家怎么会牵扯上普通孩童呢?” “孩童?”南枝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卷宗,的确,孩童案的占比太多了,“你的意思是?拍花子?” “对,怕是大梁已经有了一伙人专门买卖孩子,也可能,不止孩子。”沈确原本是派花不言去查褚燕的,可现在看来,是有人专门在从事人口买卖,且已经数十年了。 南枝突然将手中的卷宗一扔,“陛下既看出来了,不应该直接找大理寺吗,为何来我这?” “因为我需要有人探路。”沈确拿出一块令牌,“这是我的军令,我在河南道有五千驻兵,凭此令牌他们便可由你驱使。” 南枝接过令牌,“奇怪,陛下你是皇帝,怎会要我去探路。” “失踪案那么多,你觉得大理寺会察觉不到,不过是替人办事罢了,我的手下大多都是武将,查案这事,他们不适合,南枝,我知道你曾经是沈碣手下最锋利的剑,所以我才想拜托你。” 沈确承认,他是在利用南枝,以前他总觉得自己厉害,可以压得过世家和文官,可是这回褚扬的死让他学会了韬光养晦,他的直觉告诉他,失踪案这事不是世家就是文官,他不敢贸然派自己的人前去了。 南枝听到沈确叫自己名字还愣了一下,他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叫自己。南枝盯着沈确看,很真诚。果然是沈碣的兄弟啊,骗人的时候都一模一样。 “好啊,我去。” 沈确离开后,方梨问,“他是在利用你,你为什么答应他。” 南枝靠在榻上,看着自己插好的桃花,“或许是因为寂寞吧,我在这宫里太久了,每日只能靠插花打发时间,方梨,我不太喜欢这种生活。而且我总有预感,这回若是出去了,我会受益颇多。” 方梨见状将那瓶花挪开,“出宫的方法有很多,娘娘不必为了出宫而冒险的。” “是很多,但是我还不能完全脱离这里,我还有事要做啊。”南枝将头上的钗摘了下来,“方梨,我有点累了,帮我把头上这些都去了吧,我想睡会儿。” 国公府 温国公在听手下人报告完后,便将手中的笔放下。 “她想去便去吧,正好趁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为太子重新寻个养母,毕竟不是自己人,先是逆王,又是陛下,也不知是谁派来的。” 温国公身旁的一个老者开了口,“她当日进宫这事就古怪,原以为翻不出什么大浪,不曾想让她走到了这步。” 温国公赞同地点点头,“是啊,谁知太子竟会选她,老友,这汴州可是你的地盘,我不希望她还能回来。” 那老者,荥阳郑氏现任族长,婉嫔郑明昭的父亲,郑东流淡淡地说道,“自然,威胁到世家地位的人都该死。” 京郊 姜欲晚再三确认,“王爷他被藏在宫里吗?” “是。”赵管事回答,“王爷的人虽被查了个彻底,但是宫中还是留了人脉的,传消息的人本是宫中杂役,那日被调到了珠镜殿洒扫,他很确定,珠镜殿后殿的人就是王爷。” “可是那太妃娘娘为何要藏着王爷呢?”姜欲晚不解,宫里的那位娘娘她知道,与整个雍王府都没有交集的。 赵管事思索再三还是开了口,“那位娘娘,是,是王爷送进宫的。” 第21章 云洛湘 三日后,南枝便带着方梨出发了,出发那日,沈确罕见地送了送南枝,“南枝,不言此刻已在汴州,你到了之后如有需要便去找他会合,此去艰难险阻,危险重重,确在此多谢了。” 沈确朝南枝作了个揖,南枝只看了他一眼,便回头整了整行囊,“谢这事,等我回来再说,陛下,若是这回我能帮上你,我要问你要一样东西。” “好。” 南枝临走前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宫门,快三年了吧,三年前她就是在这里入的宫,三年后,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了。只是她终究是要回来的。 京郊 南枝与方梨并排骑着马,马蹄扬起的飞尘模糊了她们的身影。 突然,她们停了下来,南枝将马拴在树上,“方梨,你看,那就是我的家。” 说话间,南枝便往前走去,方梨跟着她,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片废墟。 南枝指着那片废墟说,“看,那个位置就是我家,以前还在雍王府的时候,我每年都来,虽然我爹娘不是死在这儿的,但是我只有这个地方能拜他们,只是没想到,我这次的任务那么久。” 说话间,南枝停在了一片废弃的农家小院前,南枝的眼中流露出怀念,“你看,那是我家的正屋,平日里我们吃饭都是在那儿的,东边是我爹娘住的,西边是我的房间。” 南枝侧身,指了指单独的那间小屋子,“那是我家的灶台,每次我娘做饭的时候我就蹲在灶台边,我娘见着我就会偷摸给我塞点吃的。” 南枝说着说着,手便放了下来,“可惜,都是从前的事了。” 方梨上前安慰道,“夫人,你爹娘一定舍不得你这么伤心的,对他们来说,你还好好活着便很好了。” 南枝转头看着方梨,眼睛红红的,“是啊,最起码我还活着不是吗,来,方梨,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南枝拉着方梨来到废弃的灶台间,南枝在角落里掏啊掏,鼓捣了好一会儿,突然她惊喜地说道,“找到啦。” 只见南枝黑乎乎的手掌里躺着五枚铜板,方梨上前,“这是?” 南枝珍惜的将这几枚铜板擦干净,“这是我以前藏的压岁钱啊,我下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自己的宝贝还是自己带着比较好。” 南枝从怀中拿出方梨给她的红布包,珍惜地放进去,这是属于阿宝的小秘密。 “走吧,我要办的事办完了。” 南枝临走前对着自家的小院叩了三个头,“阿爹阿娘,你们放心吧,你们的阿宝此刻会好好活着的,起码,事儿没办完前都会好好活着的。” 汴州 南枝与方梨日夜兼程,总算赶到了汴州。 南枝还没进汴州城的时候便见城门边排起了长队,南枝好奇,这城里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 方梨先去打探了一下,南枝便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等着。 不久,方梨便回来了,“夫人,那边是在义诊,若是我们要进城,直接进便是。” 南枝听罢,“再等等吧,我走过那么多地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人,还有,方梨,进了城就叫我姐姐吧。” “嗯,姐姐,义诊不常见吗?”方梨问。 “义诊当然常见,只是相比这些大夫,民间更信巫医。太医署在各道只设了一个医博士,供不应求,因此,民间还是更为依赖巫医。更何况,这义诊就在城门口,那些官兵也未曾阻拦,你不觉着很怪吗?” 方梨想了想,“是啊,这些官兵也不怕有歹人混进汴州。” “咱们等等吧,这汴州城真奇怪。”南枝说道。 就这样,南枝等到了日头西斜,人群才散去,南枝这才看清,义诊的竟是一个小姑娘。 只见她身着素服,正认真地整理着自己的药箱。 南枝走过去,还未开口,那姑娘便出声了,“这位娘子,今日义诊已经结束了,我备的药材也用完了,若不是急病,还请明日再来。” 说完,她便抬头,笑着看向南枝。 南枝被她看得晃了晃神,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真心的笑了,还是方梨先反应了过来,“没事,我们不急,大夫您先走吧,劳累一日了。” 那姑娘点点头便离开了,一旁的官兵这时开了口,“我们云大夫的义诊可出名了,二位要是想让她看呐,明日可要早点来。” “云大夫?”南枝开了口。 那官兵接着说,“是啊,您也知道,每个州府朝廷只设了一个医博士,一个助教,根本不够,一般老百姓病了呀就只能忍着,不住城里的求医更是艰难。” “云大夫是咱们河南道医博士手下的医学生,她对外说是锻炼医术,其实大家都知道,她呀是想给大家瞧病,这不,我们刺史特许她每月四次在这城门边上义诊,也算是造福百姓了。” 南枝在谢过了官兵后边往城里走去,方梨在她耳边轻声说,“看来这汴州刺史倒算个好人。” “好不好人的现在可看不出,这世道多的是道貌岸然之辈。”说完,南枝便握紧了手中的剑,一个常年有人失踪的地方肯定不太平,这城里那么多人,谁又能看得清谁。 南枝和方梨先找了个客栈落脚,方梨提议要不要先去找花不言,南枝拒绝了。 “先等等吧,离宫前沈确说的是我们有需要才能去找他,我们先暗中打探一番,他们打仗或许厉害,做暗卫可不如我。” 南枝仔细梳理了一下思路,失踪案的引子就是褚扬的妹妹,南枝决定先从她下手。 第二天,南枝先是和方梨一起来到了褚扬的祖宅。 南枝和方梨在门边站了很久才出现了一个妇人,“你找谁?” “婶子,我和我妹子是许州来的,来投奔亲戚,可是你瞧,我敲了好久门,都没人应啊。”南枝随口扯了谎。 “姑娘啊,这家早没人了,哦,不对。”那妇人想了想,“我想起来了,这家的哥哥啊参军去了,几年没个信的,想必你在许州也没及时接到消息,你啊去巷子口,那家的李婶子或许知道该怎么联系你家亲戚。” “诶,谢谢婶子。”巷子口的人家应该就是褚扬当年托付的邻居了。 南枝和方梨随即来到了巷子口的人家,一个老妇人正带着小孙子玩。 “婶子,我想和你打听一个人。”南枝笑着开口。 “唉,我对不起燕子啊。” 那妇人听说南枝她们是来找褚家的便叹着气请南枝二人进来了。 “扬子参军前嘱咐我帮忙看着点燕子,可是你说,我怎么就把燕子给丢了呢?” 那妇人说着说着便抹了泪,“我记着那天啊,扬子寄了钱回来,燕子高兴,说是要给她哥哥做双鞋,这样等她哥哥回来就有新鞋穿了,我还笑她呢,说你一个小孩,哪会做鞋,她说她慢慢学就是,她说她要去布行啊给她哥哥选块结实的布,我就嘱咐她市集关市前要回来,谁知道啊,燕子这一去就没回。” “那婶子,我妹妹有说她去的是哪家布行吗?”南枝问。 妇人仔细想了想,“那倒没说,但是这市集离咱们这远,当时又快关市了,燕子说不定去的是哪家私开的布行,这么多年我也打探过,没人认啊。” 南枝叹了口气,“唉,这也是我那妹妹的命啊,婶子,你知道我哥在什么地方当兵吗,这汴州是不行了,所幸我们姐俩还有点盘缠,我们干脆就去投奔我哥了。” “我记得杨子参军的地方叫什么天狼军。”那妇人笃定地说。 南枝与方梨离开时太阳已经落山了,行人匆匆,都急着回家。 方梨看着临街那些私开的商肆,“姐姐,你说褚燕失踪的时候怎么官府没去查这些私肆呢?” “褚燕只是个平头百姓,官府才不会为了她大动干戈呢,更何况这种私肆,查了就要关,风头过了又开,没什么用的,大多数私肆都是百姓自个儿家,总不能将人从自个儿家赶出去。”南枝说着,看到了一个熟人。 “这位娘子,我还在想呢,今日怎么没见着你们。”迎面走来的便是南枝昨日在城边见到的云大夫。 “哦,我回去躺了一会儿便好多了,许是昨日受了凉,云大夫住这吗?”南枝问道。 “嗯,我暂时租住在这巷子口,娘子若是还有不适可来这里找我。”说完,云大夫便走进了刚刚那条巷子。 “姐姐,你说这云大夫心真好,昨日我们就那么一照面她就记住我们了。”方梨看着云大夫的背影说道。 “是啊,这世道,这样的好人不多见了。”南枝喃喃地说道。 云洛湘回家放下药箱便出门打水了,这巷子只有一口水井,云洛湘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打水了。 “云大夫回来啦,快,快来。”说话的便是南枝一开始在褚家门口碰到的妇人。 “不了王婶子,你先打吧,我不急。”云洛湘笑着开口,由于她也经常免费给巷子里的人瞧病,这里的人也感激她,有什么事都喜欢和她聊聊。 “诶,那我就先打了。”王婶笑着把水桶扔进井里,看着水桶沉入井底,再用力一拉,将一桶满满的水提上来,“云大夫,你说怪不怪,咱们巷子里空了十几年的褚家,今日竟有亲戚来了。” “褚家?巷子西边的那家吗?”云洛湘惊讶地说道。 “对啊,说是许州来的,是姐妹俩,我也不记得燕子说过自己有许州来的亲戚啊?云大夫,这桶水给你。”说着,王婶便将满满的一提水都倒进了云洛湘带来的水桶中。 “王婶这怎么好意思呢,我自己来就行。”云洛湘推辞道。 “没事,你一个大夫,这一桶水要提个两回吧,你看我,一提就成,平日里你给我们瞧病也不收钱,一提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王婶笑着说,她是真心感谢云大夫的,年前她儿媳妇生孩子,还是云大夫接的生,不然大小都难保。 “那谢谢王婶了。”云洛湘笑着和王婶告了别,挑着水往家走,褚家?许州?姐俩? 云洛湘突然想起了回家路上遇到的南枝和方梨,会是她们吗? 路上云洛湘路过褚家紧闭的大门,十年了,他们终于要出现了吗? 第22章 方玉 夜晚,南枝看着汴州城的地图,“方梨你看。”南枝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褚燕家住北边的帽儿巷,而布行又只有西市才有,若那婶子没骗我们,临近西市关闭,褚燕多数会选择临街的私肆来买布。” 南枝又指了指西市的位置,方梨看了看,“没错,若我是褚燕定是不会选最西边的西市的,可是若是私肆,我们该从何查起?” 南枝沉吟片刻,“褚燕说她要为哥哥选块结实的布,那一般的私肆她是不会去的,她定会选择当时口碑较好的,方梨,明日我们便出去打听打听,看这汴州城最好的布料在哪里。” 第二天 南枝与方梨分头行动,打算先摸清城里卖布的私肆的位置,南枝往东,方梨往北。 南枝在街上逛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家卖丝线的私肆。 “这线怎么卖?”南枝问。 私肆的老板很热情,“娘子找我们家买丝线可是买对了,我们家的丝线可都是江南来的,十文一把,您若是买十把呀,算你九文一把。” 南枝随意地翻了翻,“我就是绣绣小东西,用不着这么多,我要嫣红色、靛蓝色、月白色各一把吧。” “诶,好。”老板麻利地帮南枝包好丝线。 南枝趁着老板打包的功夫问道,“老板,我刚来这汴州,我还不知道这城里哪家的布比较好呢。” “娘子问我可是问对人啦,要说这汴州城最好的布啊,一定是东市的韩家的,听说他们家在江南啊有亲戚,那布都是江南来的好料子,来娘子接好。”老板将丝线递给南枝。 “江南来的料子?那岂不金贵,我绣工不好,怕糟蹋了好料子。”南枝接过丝线。 老板摆摆手,“既这样,那娘子就去南街的张家买,他们家都是自己织的,那可是祖传的手艺。” “多谢。” 晌午,南枝与方梨在西市会合。 “方梨,你打听的怎么样。”南枝问。 “这汴州与京城相似,虽说有东西两市,但是东市的东西价格昂贵,多数都是达官贵人在买,西市才是普通百姓买东西的地方,但除了东西二市,各家的私肆也不少,由于都是直接开在自己家里,价格比西市还要便宜许多。”方梨将自己一上午收集到的信息都告诉了南枝。 “我今日打听下来也是,这里的百姓更喜欢在私肆买东西。”南枝总结。 “那姐姐,我们来这西市是为何啊?”方梨问道。 “西市虽不是褚燕选择的地方,但是这里毕竟是百姓的聚集地,消息要多得多。”南枝说着似乎看到了谁,便往前走去。 “云大夫,好巧啊,你是在买药吗?”南枝正好遇到了云洛湘,便上前打了个招呼。 云洛湘回头,见是南枝她们,“二位娘子,真巧啊,我义诊要用的药材用完了,便来陈伯这买点,你们是来逛街的吗?” “对啊,我们初来乍到的,好些东西都没备齐,便来西市买些。”南枝指了指客栈方向,“对了云大夫,我们姐妹二人暂时住在客栈,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可有什么好的可租赁的房子推荐给我们?” 云洛湘摇摇头,“娘子这可找错人了,求医买药这些你问我倒是没错,租赁我可不精通,我不是本地的,住在帽儿巷也是租的,你们可以去官府,那有专门提供租赁牙行。” “官府吗?汴州官府还管这事?”南枝疑惑。 这时,云洛湘买的药材包好了,她口中的陈伯走了出来,“二位娘子不知道,我们汴州啊牙行都是与官府有关的,你不管是要租赁房屋,买卖奴隶,去官府就成。”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那我便去问问帽儿巷可还有空屋。” “帽儿巷?”云洛湘听到后疑惑地出了声。 “是啊,我知晓云大夫就住在帽儿巷,我这身子不好,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找云大夫也方便些。”南枝看着云洛湘解释道。 “那可难咯。”陈伯插嘴道,“谁不知云大夫住在帽儿巷,那帽儿巷因咱们云大夫啊,名声在外,那附近可没什么空屋咯。” “那可真是可惜。”南枝笑着说道。 云洛湘似是被陈伯调侃地不好意思,红着脸说道,“娘子可别信,陈伯总是打趣我。” “云大夫当日在城外义诊的情形我可是见过的,云大夫不必谦虚,对了,云大夫也别老是娘子娘子的叫,我叫方枝,这是我妹子方梨,不知云大夫闺名?”南枝指了指方梨介绍道。 “我叫云洛湘。” 南枝借口要去牙行后便和方梨离开了西市。 “姐姐,你为何要问那云大夫的名字?”方梨问,她们不是去打探消息的吗? “方梨,你说云这个姓常不常见?” “云?我就听过一家,云贵妃!”方梨突然想起了,沈碣的母亲,孝仁帝最宠爱的妃子,云贵妃。 “没错,沈碣的母家就姓云,我记得沈碣说过,他的母家姓氏稀少,因此他没什么能用得上的亲眷,可若是京城的云家,那这云大夫出现在这里就很奇怪,那云家可是被沈确连根拔了,不应该出现在这儿。”南枝在第一次听见云洛湘的姓时就留了心,有关沈碣的一切都让她无比小心。 “我们先去牙行吧。” “我们真要租间屋子吗?”租赁可是需要户籍证明等一系列的手续,虽说准备齐全了,但难保不会有经验丰富的人发现,更何况那牙行是官府管理的。 “当然不,那牙行既是官府管理的,有关官府的一切他们总会知道些。” 牙行 南枝和方梨刚进门就有小厮迎了上来,“二位有何贵干。” 方梨朝里瞧了瞧,“我们想来买个丫鬟。” “那二位可是来对了,我们牙行的丫鬟啊,都是身家清白,干活麻利的。”小厮带着二人朝里走去。 南枝边走边问,“你们牙行的丫鬟确实是身家清白吗?我可听说这汴州城老是有小丫头失踪,到时候买个非奴籍的,平白惹上官司。” 小厮连忙答道,“我们牙行可是官府直属!那些个官司怎会惹上,还不知二位有何要求呢?” 南枝假装思考了一下,开了口,“年纪小点儿,十八上下吧,干活麻利的。” “哟,巧了,今儿早上刚送来的一个丫鬟,才十九,那可是刺史府出来的。”小厮说道。 “刺史府?那丫头是犯了什么事吗,犯过错的我们可不要。”方梨连忙摆手。 “不不不,娘子误会了,我们刺史大人啊,节俭,这不府里养不起那么多人,这才送来的。”小厮连忙否认,送上门的生意,谁不要。 “姐姐,咱们就看看吧。”方梨劝道。 南枝点点头,随着小厮来到了后院,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姑娘站在那儿,双手绞着衣摆,满眼都是恐慌和对未来的恐惧。 方梨见那小姑娘年纪轻轻手上便都是疤痕,叹了口气,刚想说话,那小姑娘开了口。 “二位娘子,我叫二丫,你们买我吧,我什么粗活都能干的。”说完她还讨好地笑了笑。 方梨不忍心,“姐姐,我们买了她吧。” 南枝看着那个笑得可怜的小姑娘,“行吧,就她了。” 带着二丫离开牙行后,南枝领着她来到了一处角落,她看了一眼方梨。 方梨上前,将二丫的奴契还给了她,还拿出了一袋银子,“二丫,从今往后,你就不是奴婢了,这些钱你拿着,离开汴州,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做点小买卖什么的,相信也能安稳度日。” 二丫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的奴契,她虽不认识字,但也知道,有了这张纸,她再也不用为奴为婢了,“这,这是?” 方梨看着吃惊的二丫,笑了,“这就是你的奴契,二丫这名字也不好听,既然咱们脱奴籍了,也该取个新名字了,你姓什么呀?” 二丫擦了擦眼泪,“我,我不知道,我是弃婴,被捡回来之后就是奴婢了,二丫也是带着我的婆婆随意叫的,我,我没有姓。” 方梨心疼地给她擦了擦眼泪,“没姓就没姓了,嗯,你看,那有棵玉兰树,玉字也简单,就是王字下边加个点,我姓方,你如果不嫌弃,以后就叫方玉吧。” “方玉?”二丫指了指自己,“我可以有名字吗?” “当然可以,每个人生来都是可以名字的,你等一下。”方梨突然朝着远处跑去。 留下二丫和南枝面面相觑,南枝笑了笑,“她给你写名字去了。” 果然,不一会儿方梨便出现了,她手里拿了一张纸,“你看,这就是你的名字,我听说你是刺史府出来的,这汴州是不好办户籍了的,你去远一点的地方,最好离开河南道,去办个新户籍,从此以后,你就是有名有姓的人了。” 方玉看着手中的纸,眼泪突然流了出来,她猛地跪下,“二丫,不,方玉,谢二位娘子的救命之恩,来世,不我生生世世都报答你们。” 南枝和方梨没想到她这一跪,南枝上前将方玉扶起,方梨则拍了拍方玉膝盖上的灰尘,南枝说,“我们不要你报答,我们只要你好好过日子就成,我们姐妹俩也没什么大本事,能救一个是一个。” 方梨点点头,“是啊,你不用报答我们的,你还那么小,日子且长着呢,脱了奴籍,你可以识字,可以做很多你没做过的事,对了那钱袋里有一张银票,你记得贴身藏好,我们这儿有些丝线,可以得话缝在衣服里,尽量走官道,晚了就住客栈,别急着赶路,你一个小姑娘,要注意安全啊。” 方玉感激的点点头。 方梨与南枝对视一眼,“去吧,从今以后二丫就不存在了,记住,你是方玉。” 方玉攥紧手中的东西,与南枝二人告别后便离开了,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跑了回来。 “二位娘子,你们是打算在汴州常住吗?”二丫看了看周围,凑近南枝二人,轻声说,“这汴州可住不得,我们萧刺史啊,买卖人呢?” 南枝与方梨目光交汇,“买卖人?” “对,我就是因为不小心听到刺史和别人在谈货才被赶出来的。”方玉尽量放低了声音,“刺史跟那人说,最近汴州城里姑娘少,不好和上边交代,让他去别的地方弄些姑娘来。” “你怎知道他们说的是买卖人?”南枝问。 “因为我同屋的小花就是买来的,她偷摸告诉我啊,她是良籍,家住河东道,有一天呐在街上被人迷晕了,再醒来就到了刺史府,还多了个奴籍。” 南枝追问,“那小花呢?” “不知道,她跟我就住了三天,第四天她就不见了。” 南枝与方梨对视一眼,万万没想到,这汴州的失踪案竟然与刺史有关。 第23章 刺史府 南枝和方梨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南枝在烛台前写下了今日搜集到的线索。 “褚燕消失前大概率去的是私肆,若我是她,便去最好的布行。方梨,你看,帽儿巷在汴州城北边,城里最好的布行是东市的韩家布行。”南枝将这几处的大致位置在纸上画下。 “姐姐,可是我听说西市有几家布行也不错,比如那富贵绸庄,卖的都是最时兴的料子。”方梨随即在西市的位置添了一笔。 南枝看着新添的这处,“时兴的料子不一定适合做鞋,韩家的也一样,你说,褚扬一个当兵的人,那鞋能用丝绸做吗?” 方梨随即摇摇头,“那恐怕一双鞋穿不过几日便坏了,但褚燕只是个小孩,小孩的脑子里哪有什么实不实用,她可能只想给自己哥哥最好的。” 南枝记录的手顿了顿,“也有可能,但褚燕毕竟早就没了爹娘,早早懂事也不一定,假定她是一个早熟的孩子,那么她便会去南街的张家布行,他们家的布最结实,给哥哥做鞋子再好不过了。” 方梨指了指张家布行的位置,“可这布行在南边,离帽儿巷最远了,褚燕出门时就已经很晚了,她若是选择这张家布行,回家肯定天都黑了。” “就是因为天黑了,她才不见了。”南枝的笔在张家布行那里重重的圈下。 她似乎看见一个小姑娘满心欢喜的揣着哥哥寄回的钱,她想给哥哥做双鞋子,她听大人们说南边卖的布最结实了。 她原本也是犹豫的,天快黑了,西市和北街都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她看了看手中的银子,那是她哥哥在军中辛苦攒下来的。 她从小就与哥哥相依为命,哥哥是为了养活她才去参军的,天黑怕什么,她一定要给她哥哥最好的。 可惜,她再也没见过她哥哥了,她不见了。 南枝看着闪动的烛火,“我觉得她应该会选择南街,方梨,我们明日先去南街看看,对了,萧刺史的经历我们也要查清楚。” 方梨点头,“我已经传信回京城了,相信过几日就能收到。” 南枝将写满了线索的纸点燃,看着它变成灰烬,若这人口买卖与官吏有关,那么他们太该死了,他们本该是福泽百姓的人,却变成了吃人的恶鬼,将百姓当作牲畜买卖,将活生生的人,变成死气沉沉的黄白之物,该死,该杀。 第二日一早,方梨刚打开房门,便有一封信掉了出来,她仔细一瞧,立马跑到了南枝房间。 “姐姐,你醒了吗?”方梨敲了敲门。 南枝早就醒了,她听见动静,便开了门,“怎么了?” 方梨将手中的信递给南枝,“京中回信了。” 南枝诧异,“这么快?你是昨日才传的信吗?” 方梨点头,“会不会是花侍卫呢,他不是一直在汴州,他手里有汴州官员的资料也是有可能的。” 南枝没有再细究,她打开那封信,汴州府刺史,萧万霁,淮南道庐州人,于大元二十年成为姜相门生,次年中进士,后被派往河南道为官至今。 大元?那时候的皇帝还是孝仁帝,姜相正得宠,的确是可以安排他的门生直接为官,这事难道与姜相有关? 方梨也看到了,“这萧刺史又是出生江南,又是姜相门生的,难道幕后黑手是姜相?” 南枝摇摇头,“如果说温国公是老狐狸,那姜相就是伪君子,这么明面的坏事他不会做,要说他底下的人做的倒是可能,你再看,这萧刺史在这汴州将近做了二十年的官,都熬成老头了,却没有动过升迁的心思,一直呆在河南道。” 方梨仔细看了看,“是啊,他怎么兜兜转转地,都没出过这河南道呢,看这汴州表面上还行,他应该也可以升迁了呀,怎么他还只是个刺史呢?” “还有,这河南道可是郑家的地盘,沈砚登基后姜相没了孝仁帝的庇护,他的门生怎么能安安稳稳地呆在世家的地方,就算姜相愿意,温国公可不愿意。” 南枝看着这封密信,越看,这萧刺史就越奇怪,他的仕途几乎和河南道绑定了,应该是有人必须要他呆在这里,姜相门生?在世家的地方做官?他到底是哪头的人,还是?他一个小小刺史能耐那么大,所有的一切,他才是主谋? 南枝当机立断,她写下一封信,藏在房间里,若是她们出了事,花不言肯定会出现的,“方梨,走,我们去刺史府。” 刺史府后门 南枝与方梨寻了个空当,翻了进去。 方梨拍了拍手上的灰,看了看空荡荡的刺史府,“这萧刺史果然如外界所说,很是节俭,姐姐你看,连个人影都没有。” 南枝环视四周,“也有可能是人越少,他的秘密越安全,那里,有人。” 方梨换上了刺史府丫鬟的衣服,“姐姐,这两个丫鬟藏哪里?” 南枝整了整刚换好的衣衫,看着地上晕倒的两个小丫鬟,“找间空屋子将她们藏起来,方梨,你的蒙汗药能坚持多久?” “半天吧。”方梨答。 “够了,记住,我们今日只是打探消息,不必惹事端。”南枝嘱咐道,方梨虽然也是魇娘训练的,但她自小就进了宫,从未接触过外界,以前在宫里,南枝总觉得方梨是稳重的,出了宫才知道,她根本没有在外面的世界生活过,宫里稳重谨慎的方梨都是她装出来的。 不知是为何,这刺史府人少得可怜,南枝二人一路光明正大地走到了萧刺史的书房,南枝嘱咐道,“方梨,你在门口看着,我进去看看。” 南枝悄悄地将门关上,萧刺史的书房布置的也很简朴,南枝心中冷哼,他倒是藏的好。 南枝仔细翻了翻书案上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若她是萧刺史,干这种事,自不会把东西放明面上,但也要放在自己时时能看着的地方。 时时能看着?南枝看了看书案正前方的画像,上面提了‘爱妻岁朝’四个字。 南枝立刻掀起那画像,果然,藏了暗格。 南枝小心将暗格打开,拿出里边的东西。 南枝仔细看了看,语句并不通顺。南枝立刻来到书案前,将内容抄下。 刚抄完第一页,外边便传来动静,“你啊有点面生啊?你是我们府里的吗?” 南枝在书房搜查时,方梨就在书房门口看着,南枝进去没多久,就看见有个瘦高个朝着书房走来,方梨本想开口提示南枝的,谁知那瘦高个见方梨站在书房门口,立马冲了上来,嘴里还嚷着,“你不知道大人的书房不需要人伺候了吗!” 方梨立马低头,谁知那人却不依不饶,一直盯着方梨,方梨不小心被他瞧见了脸,他才问出了那句话。 南枝心道不好,她立刻翻窗,对着门口的方梨说,“走。” 方梨得到了指令,立刻将眼前讨厌的瘦高个踹倒,跟着南枝跑了,瘦高个捂住胸口,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刚喊了一声,便被折返而来的南枝打晕了。 南枝对着已经傻了的方梨说,“有的时候,特别是这种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打晕他是最好的选择,也不知道他刚刚那一声有没有招到人,我们快走吧。” 南枝和方梨刚离开,一伙守卫便拿着棍赶来了,为首的人见到躺在地上的瘦高个,“快去通知大人,有人闯进来了,其余人跟我走。” 第24章 萧惊鹤 今日是云洛湘和萧惊鹤核对账本的日子。 萧惊鹤,萧刺史独子,一直以来都是云洛湘义诊的资助人,虽然萧惊鹤自己说信得过云洛湘,但她还是坚持每月将账目明细报给萧惊鹤,好让他知道,他帮了多少人。 今日,云洛湘和往日一样早早地来到了刺史府,萧惊鹤也在湖心亭等着她。 云洛湘刚打算将账本拿出来,萧惊鹤便出声制止了,“洛湘,你一定还没用早食吧,先吃点。” 云洛湘看着满桌的早食,叹了口气,“萧师兄,我吃过来的。” 萧惊鹤也不恼,“那就陪我吃一会儿吧。” 云洛湘看着微笑的萧惊鹤,无奈坐下。 萧惊鹤原本也是医学校的学生,比云洛湘大一点,云洛湘便一直叫他师兄,一年前,因萧刺史要求,萧惊鹤不得不放弃医学,转而准备科考,但是他一直资助云洛湘义诊,云洛湘曾问过他为什么,他说,“洛湘,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为了所谓的仕途而放弃自己的梦想。” 云洛湘看着眼前吃着早食的萧惊鹤,他应该为了等自己饿到现在吧,可萧惊鹤总是这样,从不生气,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他总是温和面对。 可是这么好的萧师兄,怎么偏偏是萧万霁的儿子呢。 萧惊鹤大概是怕云洛湘等急了,他吃得很快,“洛湘,我用完了。” 云洛湘看着没动多少的早食,“师兄,我不急的,再说你还剩了这么多呢,太浪费了。” 云洛湘心疼得看着眼前的早食,萧惊鹤立刻摆手,“不浪费的,你看我只吃了这碗粥,别的我都没动,剩下这些下人们会分了的。” 萧惊鹤举着碗,证明着自己的清白。 云洛湘笑着示意他放下碗,“我只是说说,没别的意思,师兄你别急啊。” 萧惊鹤尴尬地放下碗,示意下人撤走桌上的东西,“洛湘,你下午有事吗,我听说陈伯那里进了一批不错的黄芪,我们要不一起去看看。” 云洛湘拿出账本,“我昨日刚去过陈伯那里,他跟我说了。” 萧惊鹤小心翼翼的看着云洛湘,“那下午?” “去啊,难得遇上好的,自然要和资助人一起去看看。”云洛湘翻开账本,开始和萧惊鹤汇报起来。 萧惊鹤正因云洛湘的回答开心着,突然听到一阵嘈杂,转头一看,竟然是自家府里的护卫,“李护卫,出什么事了?” “少爷,有人闯进了府里,还打伤了周管家。” 萧惊鹤连忙起身,“周管家伤了?你快随我去看看。” 李护卫犹豫了一下,“少爷,我还要去抓人呢?” “救人要紧!再说,我家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萧惊鹤看着李护卫欲言又止的样子,也知他是职责所在,“这样吧,你留一个人与我去看周管家,你自己去抓人。” 李护卫得了令立刻留下一人,自己则去追人了。 萧惊鹤对云洛湘说,“洛湘,我们午时在西市见吧,我现在有急事,也不知周管家伤得怎么样。” “师兄你先去吧,我就回去了。”云洛湘立即起身。 “好,那我就不送你了。”萧惊鹤边跑边说。 云洛湘站在原地,脸色凝重,谁会来刺史府偷东西呢,谁都知道,刺史府没值钱的东西,除非是有别的目的。 南枝和方梨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些守卫的追捕,别看他们人不多,倒是很难缠,她们正准备翻墙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二位娘子,若我是刺史府的守卫,人跟丢了,必先巡查四周。” 南枝回头,“云大夫?” 云洛湘似笑非笑地走近,“二位方娘子,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我帮你们引开守卫,而你们要告诉我,你们查到哪一步了。” “云大夫为何觉得我会答应你这桩交易,我们也不是没办法出去。”南枝紧盯着云洛湘,她隐隐觉得,云大夫也没有那么简单。 云洛湘侧了侧头,“你们能查到刺史府,证明你们也很厉害,但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们也不想这么早暴露吧。” 南枝似乎听见墙外传来一阵嘈杂声,那群守卫应该是搬到救兵了,“好,我答应你,今晚,悦来客栈,敬候云大夫。” 云洛湘见南枝同意了,示意她们先藏好,自己则通过后门去了墙外。 “李守卫,我刚刚在花园那看到两个面生的丫鬟!”云洛湘故作焦急地说道。 “我们走!” 南枝和方梨回到客栈是已经晌午了,方梨为南枝倒了杯水,“姐姐,对不起,都是我拖了你的后腿。” 南枝接过茶杯,“方梨,你几岁进的宫。” “十五岁。” “所以啊,你没执行过任务对吗。”南枝喝了口水,她望着杯中的水,“其实,师傅在的时候我也执行过任务,唯一一次,还是沈碣逼她的,连我她都舍不得,更何况你。” 南枝握住方梨的手,“我也不是第一回就这么厉害的,我记得我第一次执行任务,我怕得都喘不过气来,不比你今日好多少,方梨,没有谁一出生就天赋异禀,都是慢慢历练出来的,我觉得你已经很优秀了。” 南枝手心的暖意好像顺着手背传入了方梨心中,“姐姐,那我努力,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再像今日这样了。” 南枝见方梨笑了,便宽了心,将在刺史府抄录的纸张拿了出来,“你看,这是我在刺史府找到的东西。” 方梨接过,仔细看了看,“这些字我都认识,可我怎么读不懂啊,也就这句‘大京草木深,南雁高飞去’能读顺,其他的就像不同的字被组合在了一起。” 南枝点头,“其他的大概是障眼法吧,只是这句我也不太懂。” 方梨仔细看了看,“‘雁’难道是褚燕的意思吗,南?是不是南边的张家布行?” “倒是沾点边,这样吧,晚上云洛湘要来,下午去张家布行是来不及了,明日一早,我们去南街。”南枝将方梨递给她的纸藏好,“方梨,下午我们都好好休息一下,自从来了这汴州,我们都没好好歇过呢。” “好。” 第25章 岁朝 夜晚,云洛湘如约出现。 “不知方娘子查到哪一步了?”云洛湘坐在南枝对面。 “我都出现在刺史府了,自然是查到了萧刺史,只是云大夫不止是大夫吧。”南枝直视云洛湘,想从她的眼神里找出破绽。 “不止刺史府吧,方娘子为何要对我有所隐瞒呢,我们可是做过交易的。”云洛湘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破绽,似乎只是在闲聊家常。 南枝决定放出诱饵,“十年前,帽儿巷住了个小姑娘叫褚燕,她失踪在了为她哥哥买做鞋的布料的路上,我们此次来,就是为了查汴州的人口失踪案。” 南枝发现云洛湘的眼神在褚燕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暗了一下,她乘胜追击,“我们怀疑,萧刺史后边还有大鱼。” 云洛湘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没错,这汴州的失踪案与萧刺史有关,不止汴州,整个大梁的失踪案多半都与他们有关,而汴州,是他们在北方的中转站。” “北方?”方梨出声,看来这盘棋萧刺史和他身后的人下得很大。 “对,萧刺史他们的人口买卖遍布整个大梁,不可能在江南道拐的人也带到汴州吧,只有在北边拐到的人才会被带到这里。”云洛湘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南边拐到的就卖到南蛮、暹罗这些地方,北边的,便卖到罗刹国。他们拐到人后会先给他们按个奴籍,这样就算日后被抓到,也可借口是在买卖奴隶。” 南枝突然想起了已经离开的方玉,她的确说过,拐来的女孩会莫名其妙地多个奴籍,“他们不在大梁内部做生意吗?” 云洛湘冷笑一声,“谁知道呢,毕竟赚钱的机会他们应该不会放过的。” 南枝继续追问,“你怎么知道这些,我们查了很久,才查到汴州那条线。” 云洛湘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们知道京城有个云家吗,因为出了个云贵妃,一夕之间鸡犬升天,当家人封了国公,自此也成了贵族。” 南枝与方梨对视一眼,果然和云家有关。 云洛湘见她们没有回答,继续说道,“十年前,云家丢了一个女儿,可是当时正值孝仁帝驾崩,孝安帝即位,所有的云家人都盯着前朝,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件事,除了那个姑娘的娘亲,她出生商户,是国公爷后院的妾侍,她每日都去求国公夫人,可是一个不受宠的妾侍的女儿,谁会上心呢。” “最后,她没办法,她在国公爷准备出门上朝时,撞死在了云家大门的石柱上,周围都是准备上朝的达官贵族,自然,她女儿失踪的事终于被注意到了,可是,那时候,她的女儿已经被送到了汴州。” 方梨犹豫地开口,“那个云家女儿是你吗?” 云洛湘红着眼点了点头,“这些都是我在来汴州的路上听来的,他们以为我是小孩不记事,更何况我都要被卖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他们没想到,我逃出去了。” 南枝相对冷静,“你是怎么逃出去的,萧刺史又怎么会不追究。” “是萧刺史的夫人救了我。” 南枝的脑海里浮现出萧刺史书房里的那副画像。 “萧刺史的夫人发现了萧刺史干的事,她偷偷将我托付给了刺史府的府医,她告诉我,出城后要头也不回地往京城的方向跑,那里才是我的家。”云洛湘眼中含着的泪水落下,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很温柔的姨娘。 那时候她很怕,她以为自己永远也回不来了,可是那个姨娘突然出现了,她先是给了自己一块饼子,并且问道,“孩子,你想回家吗?” 小云洛湘用力点头,姨娘便温柔地擦了擦她的嘴角,“好,姨娘送你回家。” 姨娘将她交给了她后来的师傅,“这个叔叔是姨娘的好友,你跟着他走,他会送你回家的。” 小云洛湘握紧了姨娘的手,怯怯地说道,“姨娘,我怕。” 姨娘蹲下,握着她的肩膀,“不怕,姨娘保证,再也不会有坏人能来抓你了,你会平安回家,健健康康地长大。” 小云洛湘点了点头,临走前她问,“姨娘,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姨娘叫岁朝,岁岁安康,朝朝安乐。” 云洛湘的回忆戛然而止,“后来,我回到了云家,可是即使我娘用命将我换了回来,我爹还是不重视我,他甚至讨厌我,我总觉得是我娘的自戕害得二皇子登不了位,他们云家出不了头,可笑,他们自己没能力和世家争,却来怪罪一个女人,所以我不到十四岁便脱离了云家,找了了当初带我离开的府医,就是我师傅,河南道的医博士,一起回到了汴州。” “那你知道云家因二皇子的牵连已经倒了吗,女眷应该都流放了。”对于云家的结局南枝最清楚了,当初她可是拿着沈确的圣旨,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给沈碣听的。 云洛湘冷笑,“我知道,这不就是报应吗,他们总想着靠二皇子一跃成为大梁最高贵的家族,却没想到也是二皇子将他们变成了阶下囚。” 南枝看着云洛湘的神情从悲痛到大仇得报的爽快,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为什么会选择回到汴州?” 云洛湘快意的神情立刻变了,“岁朝姨娘死在了十年前。” 方梨惊呼,“十年前!那不是你被绑的时候吗?” 云洛湘点头,“是啊,岁朝姨娘前脚刚放了我,后脚她就死了,这定和萧刺史脱不了干系!是岁朝姨娘救了我,我必须查清她的死因,否则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南枝撑着头,今日的消息太多了,她头有点疼,“的确,萧夫人的死应该就是萧刺史的手笔,我在他书房看到过萧夫人的画像,就挂在他书案的正前方,就不知道是真情还是愧疚了。”南枝没说的是萧刺史还将自己最大的秘密放在了画像后边,看来萧夫人这条线也可以挖一挖。 “既然云大夫如此坦诚,我们姐妹俩也不好隐瞒,我们其实也是京城来的,受先头说到的褚燕的兄长所托,来找他妹妹,他妹妹也是十年前失踪的,云大夫可见过她?”南枝开口。 云洛湘顿了顿,随即摇头,“没有见过。” 云洛湘走后,方梨开口问,“姐姐,这云大夫可信吗?” “一半一半吧。”南枝也失去过父母,刚刚云洛湘提起她娘亲时的神情不像是假的,可是在褚燕的事上她有表现的很奇怪,“但通过云大夫,我们可以确定这场买卖已经遍布全大梁了,沈确一开始的怀疑并没错,方梨,你明日将这消息传到京城,让沈确查查南边的那处中转站,也让沈确看看,我俩没日没夜的干了多少事。” “嗯!” 南枝伸了个懒腰,“好了,我们也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去张家布行呢,云大夫的线索虽有用但是我们还是没有褚燕的消息。” 方梨想到了褚燕,若是她知道她的哥哥已经死了,想必也会很伤心吧,就像自己得知姨母去世时,孤独立刻侵占了她,原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了,没想到南枝姐姐出现了,是南枝让她知道她还可以有朋友的,褚燕,希望你这十年也遇到了值得你真心相待的朋友。 第26章 裴家 大明宫 花不语将方梨传来的密报呈给了沈确,“汴州刺史,萧万霁?”沈确思考了一下,“我怎么对他没什么印象?” 花不语似乎等了很久,立马接上,“是啊,我也觉着奇怪,一收到我就去查了,陛下你猜怎么着,这萧刺史做了几十年官了,就没出过河南道,而且啊,你肯定想不到,他是姜相的门生!” 见花不语说得有点累了,沈确适时地递上了一杯茶水,花不语一饮而尽,继续道,“你说怪不怪,这河南道谁都知道是郑家的地盘,他一个江南来的,郑家居然不挤兑他,再说了,吏部怎么能放任一个官员在同一个地方这么久,要说是姜相罩着他吧,也不能罩那么久,这吏部尚书我是知道的,可是世家文官轮流来的,除非啊……” 花不语故作高深地捋了一把不存在的胡子,“这萧刺史就是个墙头草!世家上位他就靠世家,文官上位他就靠姜相!” 沈确还以为他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呢,他对着花不语挥了挥手,“你走吧,你们金吾卫没事干吗?轮到你在这儿瞎琢磨?” 花不语一听泄了气,“陛下,不是我说,这京城啊,就是没有在边关爽快,大家都弯弯绕绕的,我脑子疼。” 沈确见花不语这样,也开始怀念起从前了,“是啊,边关的日子多好,大家有什么都直说,哪像现在,一天到晚的和老东西们斗心眼。”沈确望着窗外的月亮,这京城也就这月亮和边关的一样了。 “去珠镜殿。”沈确说。 花不语一惊,“啊!那不是太妃的宫殿吗,虽说人家不在吧,也是女孩子的闺房,擅闯不好吧。” 沈确侧过头,瞪了花不语一眼,“我是皇帝,整个大明宫都是我的,我哪里去不得了!” 说完,沈确便迈开步子走了,花不语连忙跟上,心里腹诽,“去,去,去,你都去得!这陛下怎么越发不要脸了!” 珠镜殿 花不语吃惊地望着眼前人,这不是废王沈碣吗?这是珠镜殿没错吧,先皇太妃的珠镜殿!沈碣和先皇什么关系来着?这小叔子怎么在嫂子的房间! 花不语又看了看自家陛下,哦,是两个小叔子,怪不得呢,话本就爱写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真精彩啊。 沈确看着被囚禁的沈碣,再看了看吃惊的花不语,“不语,你先出去吧。” 花不语呆呆地离开了,他很吃惊,很冲击,很刺激。 沈碣恨恨地看着沈确,如果不是他,自己现在也不会落得这个局面! 沈确看着沈碣的样子,心里一阵痛快,自小他就知道,这个哥哥是他的父亲最爱的儿子,如果说沈砚是世家出身的天之骄子,那么沈碣就是他父亲期盼已久的儿子,沈碣自小聪慧,若不是迫于世家的压力,孝仁帝一定会将皇位传给沈碣,只可惜,命运弄人呐。 “二哥为何这么看着我,你我兄弟许久未见,二哥没什么话想与我说吗?”父亲钟爱的儿子又怎样,最后,皇位还是他的。 “沈确,你这个小人,你抢了我的皇位!” “诶,话不能这么说啊。”沈确打断了沈碣的话,“朕可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再说了,你有何凭证证明这皇位曾经是你的?” “凭证?我的即位诏书不是被你烧了吗!”那是他多年来的念想,就这么被一把火烧没了。 “二哥,你该知道的,只要你够厉害,即使你没有诏书,你也会是皇帝,只可惜啊,你没我厉害。”沈确逛了逛南枝为沈碣准备的房间,不错,比他想象中的好,沈确翻起了书架上的佛经,“二哥最近向善啊。” 沈碣压下心头的恨,现在他是阶下囚,一味地顶撞沈确对自己没好处,“说吧,你来干嘛。” 沈确笑了笑,放下手中的佛经,“怪不得父皇说二哥聪慧呢,既如此,我就直说了,二哥可知萧万霁?” 沈碣曾经掌握了所有重要官员的资料,沈确一开口他便猜到了他的意思,“这萧万霁在河南道做了几十年官了,我记得他曾是姜相的门生,但是自从他赴任后便与姜相断了联系。” “那他不靠姜相,何故能做这么久的官?”沈确问。 “准确来说,他与姜相关系不大。”沈碣在桌上顺手拿起两个茶杯,“姜相的江南文官们大致分为两派,一派是江南道出生,那些都是姜相的亲信,还有一派出生淮南道,仰仗的是裴家,就是皇姐嫁的那家。” 沈碣看着沈确,“这是姜相发迹前的事了。你以为姜相是如何被父皇发现的,那时候姜相远在江南,父皇再厉害,也不能一眼相中姜相,是当时身在淮南的裴老太师推荐的。” 沈确出生时姜相已然是孝仁帝的亲信了,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前因,“裴老太师?我记得裴家世代都是帝师,可是自从老太师之后裴家便避居淮南了。” 沈确第一次听说裴家还是沈遥嫁给裴端的时候,在那之前他从来不知道淮南还有一个裴家。 “这便是裴家的聪明之处。他们历代都是帝师,是明面上的亲信,这样风险太大了,尤其是在皇兄出生后,世家是一定会让皇兄登位的,那么父皇便很危险,于是当时的老太师便做了个决定,裴家退居二线,为的也是为父皇留条后路。” “父皇会有危险?难道温国公曾动过杀心?”沈确没想到世家的胆子已经这么大了。 沈碣回答,“父皇一向不喜世家,他在位时对世家的打压是最严重的,一个不听话的皇帝可不是世家想要的,裴老太师年纪大了,裴家也后继无人,随着世家最中意的继承人出生,你觉得父皇当时是何处境?姜相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姜相曾经只是江南道的地方小官,裴老太师发现他又狠又聪明,这才让他调到京城,成为对付世家的利刃,事实证明,裴老太师的眼光的确不错,若不是你,登上皇位的就该是我!” 沈确看着突然激动地沈碣,淡淡地说,“裴老太师和父皇将姜相提拔起来的首要原因是打压世家,让你登位只是次要的,你敢说你当了皇帝就能对付世家?” 沈碣一顿,世家错综复杂,势力遍布整个大梁,他的确没把握,但他不会在沈碣面前承认的,“若我登位,世家迟早是会消失的,我……” 沈确打断沈碣,“然后让姜家和裴家成为新的世家?” 沈碣愣住了,沈确继续道,“姜相的野心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江南道的小官了,若你登位,姜相就会像之前的温国公一样,要挟你,让你成为他的傀儡,你和皇兄有何区别!” 沈碣自小就被他母妃告知,他和沈砚是不一样的,他是他父皇中意的继承人,他聪慧,机敏,他一定会是名垂青史的好皇帝,“不,不!我和他如何一样,他那么懦弱,明明已经是皇帝了!万人之上,却还被温国公处处掣肘,我和他如何一样!” 沈碣双手紧握,狠狠地砸在了桌案上,之前他拿出的两个茶杯也因此滚落在地。 沈确将两个茶杯捡起,“一不一样你心里清楚,二哥,你可要好好活着,我要你看着,我如何办到你们都做不到的事。” 临走前,沈确说,“二哥,你训练出的那把剑我用得很是趁手。” 沈碣一听,立刻将茶杯掷出,可是茶杯只是无力地撞在了已经关闭的门上,就像现在的他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沈确听着身后茶杯滚落的声音,吩咐花不语,“不语,你去查一下裴家。” “裴家,那个淮南裴家?长乐公主的夫家?”花不语不明白,怎么又扯上了裴家,他们家一直在淮南,如何与京城扯上关系了? “你先查,查完我再告诉你。” 碧云天 “自裴老太师之后裴家就无人入朝了吗,近些年也就裴端一人,那还是沾了皇姐的光。”沈确看着花不语调来的档案问道。 “是啊,我往前头翻了翻,这裴家出的都是帝师啊,照道理,那后人再怎么窝囊,老师的面子先皇还是会给的,怎么一官半职都没给裴家人呢?”花不语站在沈确面前,拍着桌子很是激动。 沈确看着案上跳动的奏折,示意花不语安静,“那就裴老太师拒绝了,他是铁了心要将裴家与京城彻底隔开啊。” 花不语虽然被沈确制止了,但是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探究精神,“为什么啊,淮南和京城,当然是选京城啊,对了,陛下,你怎么突然查起了裴家,是雍王说了什么吗?” “沈碣说,萧万霁背后的人是裴家。”沈确回忆着与沈碣的谈话,姜相是裴老太师推荐的,萧万霁出自淮南,文官内部分了江南和淮南两派? “难道萧万霁是被派来盯着姜相的?姜相好不容易把人弄走了,所以才一直没管他?”花不语推测道。 沈确一听,对啊,那时候姜相已做到现在的位置了,可与世家抗衡了,那么推荐他的裴老太师会如何想,人都是自私的,裴老太师难道不会担心姜相叛变吗,毕竟他裴家可是朝中无人了呀,他做了那么大的牺牲难道就是为了让姜相代替裴家吗?萧万霁不仅仅是他派去监视姜相的,更是一种警告,警告姜相,别忘了你的来处。 “不语,萧万霁是几时入的京。” 花不与翻了翻,“大元十五年。” “裴老太师何时仙去的。” “大元十九年。” “萧万霁是大元二十年去的河南道,老太师一死,姜相便急着将他调离啊,不语,可能被你说中了,裴家是何时回的淮南。”沈确心里有了一个猜想。 “大元十二年。” 沈确耳边回荡着花不语的话,大元十二年,是他出生的那年,也是他皇兄被立为太子的那年。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第27章 李婶 汴州 一大早,南枝和方梨便去了张家布行。 清晨的街道到处都是烟火气,路边布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南枝见时间还早,便随意找了个摊子坐下,要了两碗汤饼。 在等待汤饼的过程中,方梨好奇地问,“姐姐,为何这汴州城会有这么多私肆呢,官府不是特意划了西市吗?” 南枝将筷子递给方梨,“可不止汴州,全大梁都是这样的,你想啊,一般市集都是正午才开,可不是每个百姓都要睡到正午吧,没有市集可逛,便逛逛这些私肆,另外啊,一般市集分东西两市,那住南边和北边的百姓怎么办,总不能天天走那么远的路吧,所以啊,私肆便时兴起来了。” 说话间,汤饼便上来了,方梨吃了一大口,“那为何官府不开个南市北市呢?” “谈何容易啊,管理一个市集官府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要有官府巡逻吧,还要组建西市局,这么耗费精力的事除非朝廷下令,一般地方都不会干的。”南枝要感谢沈碣,旧日他逼她读的那些书倒都是有用的。 “所以褚燕很有可能是在私肆出事的原因就是私肆无人管辖对吗?”方梨很快就猜出了原因。 “没错,我那日观察过西市了,虽巡逻的人不多,但还算频繁,褚燕在西市出事的概率不大,多半便是在这些私肆出的事,快吃吧,吃完我们去那张家看看。” 南枝与方梨来到张家布行,这里摆出的布式样单一,但南枝上手试了试,的确很结实,这让南枝又确定一分,褚燕应该是来了这边。 这是一个穿着蓝衣的妇人朝着南枝走来,“娘子是要买布吗?” “是啊,我听说您家的布料结实,便想来看看。”南枝笑着说。 “可不是我自夸,我家啊都是老手艺了,祖上传下来的,包您穿五年。”那妇人伸出一只手,在南枝眼前晃着。 方梨这时出了声,“那婶子,您家可有样式好看点的布料,我看这店里摆出的式样都有些简单啊。” “哟,那娘子可是难倒我了,我们家主要做的啊就是老百姓生意,您也知道,咱们百姓啊主打的就是个实用,若您想要好看的啊便要去别家,东边韩家的就不错。”蓝衣夫人为难地说道。 “实不相瞒,我俩是为了家中小妹来买料子的,小丫头嘛,都是爱美的,但您也说了,老百姓啊就想买实用的,小妹顽皮,那些金贵料子啊怕被她糟蹋了去。”南枝故作纠结,方梨也在一旁附和。 那蓝衣妇人一听摆了摆手,“那好办,二位先挑,若是小妹不喜欢啊,来找我退,只要完好啊,我家是一定会退的。” “那多不好意思啊,都买了还退。”南枝推辞道。 “那有啥啊,我张家做了那么多年的布料生意,凭的就是一个信字,不知二位娘子家在何处啊。”那妇人笑眯眯地问道。 “北边,帽儿巷。” 妇人一听便说,“那可有点远,我家未时便关门了,若是来不及啊明日来退也一样的,可不好叫你们白跑一趟。” 方梨一惊,“未时?婶子你家怎得关的那么早啊。” “咱这不是私肆吗,不好太招摇,若是开的比西市早,关的比西市晚,西市的布庄该有意见了,那时惊动了官府可就不好了。”妇人悄声说道。 南枝停在原地思考,方梨则上前挑起了布料,留南枝一人理思路。 私肆关的比西市早,若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那么那李婶子就骗了她们,她说褚燕是临近市集关闭出的门,那她一定不会去私肆,她为何要骗她们。 若褚燕一个小孩不知道私肆关的比市集早,那李婶子一个大人会不知道吗,不论是哪一条,那李婶子都骗了她们。 离开张家布庄后南枝一直在思考李婶为何要骗她们,方梨抱着买来的布料,“姐姐,我刚刚和那张婶子闲聊,聊起这汴州城的拍花子,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南枝回过神,“难不成和十年前有关。” “没错,说是十年前啊,这南边一带拍花子特别猖獗,专拐小妮儿,那段时间啊,家里有小妮儿的都不让出门呢。”方梨抱紧手中的布料,“那张婶说她还老是在梦中听到小妮儿哭呢。” 十年前?拍花子?小妮儿哭?南枝突然想到了什么。 “方梨,你去找花不言,我怀疑那李婶骗了我们,找到花不言后立刻去李婶家,让花不言亮身份,务必要她说实话,我要找找张家布行附近,张婶可能不是做梦。” 方梨离开后,南枝便随意找了个茶摊坐下,她在等,等天黑,天黑了,脏东西就会爬出来了。 南枝假设李婶就是骗了她们,那么只有两条路,一条,褚燕的确去了西市,她不是被拍花子拐走的,是萧刺史抓得她,那么官府的确不可能找到她。 另一条,褚燕去的是私肆,但等她走到时,私肆早就关门了,一无所获的褚燕只好掉头回家,但是在路上碰到了拍花子,这南街便是他们的大本营。 南枝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周围都没人了,她便翻入了张家隔壁的院子,白日里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张家隔壁的宅子空了好多年了,可是就没见卖出去,那摊贩还说,那宅子可新了,就不知道为什么,没牙行卖,他曾经还想买来着,谁知找了半天,卖家都找不着。 南枝很确定,这宅子肯定有问题。 南枝轻轻落在院子里,院子常年无人打理,到处都是杂草,南枝往靠近张家的那几间房间走去。 南枝打开了最外面的那间房间,与院子的杂乱不同,这房间收拾齐整,一看就是有人居住的。 第二间房内空荡荡地,南枝还在墙角发现了几截绳子。突然南枝听见隔壁发出了孩童的呻吟声。 南枝立马来到最里面的房间,只见一个小姑娘衣衫褴褛的被绑在墙角,南枝没有急着去救她,而是立刻巡视四周,确定无人后才走到小姑娘面前,解开她的绳子,“小姑娘,你家是哪儿的,是被拐来的吗?” 绳子被解开了,那小姑娘却没答话,就连刚刚的哭声都停了,南枝奇怪,刚想离开,便见一阵烟雾扑向自己,透过烟雾,南枝看见那小姑娘阴恻恻地看着她,小姑娘见成功了,便开了口,“姐姐,我家就是这的呀。” 方梨听从南枝的话去找花不言,可怎么找啊,自从来到这汴州城,这花侍卫就没出现过,方梨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正在焦急时,方梨突然想到探刺史府前南枝在客栈留了信,说若是她们出事花不言肯定会出现。这就证明花不言其实一直盯着她们,但又不是时时紧跟。 方梨突然想起客栈对面的茶楼,若她是花不言,判断她们二人安全的法子就是看她们是否有平安回去,那么花不言一定会在最近的地方监视她们,茶楼雅间! 方梨立刻出发,她来到茶楼,不管不顾地冲到楼上,任凭掌柜和小二怎么阻止,方梨都没有理睬。 她一间一间的找,耳边都是谩骂声,“你这姑娘怎么回事,你再这样我们可就要报官了啊!” 方梨没办法,只能将这几人撂倒,并将身上的银子都扔给他们,“我有急事,这些钱就当赔给你们的可以吗?” 掌柜的却不接受,“那不行,姑娘,这不是钱不钱的事,你这么贸贸然地冲进来,说,你是不是西市的茶楼派来搅和我生意的?” 争吵声引来了花不言,“方梨姑娘?你这是?” 见花不言现身,方梨立刻摆脱了掌柜的和店小二,拉起花不言的手,“花侍卫,姐姐有事找你,你跟我来。” 就这样,花不言稀里糊涂地就被拉走了。 方梨带着花不言来到了帽儿巷,“花侍卫,你的腰牌带了吗?” “带了?可否告知一下是何事啊?”一路上方梨只顾着赶路,什么都没有解释呢。 “带了就行,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方梨踹开李家的大门时,李婶一家正在吃晚食,她家儿媳见自家的门被踹开了,扔了筷子就冲上前来大骂,“谁家小蹄子来撒野了!也不看看是谁家!” 她的叫骂声引来了左邻右舍得围观,方梨并不理睬,而是直接略过她,走到李婶面前,“婶子?你还记得我吗?” 李家儿媳见方梨并不理她,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准备开干,却被花不言拦住了,花不言毕竟是军中出来的,一瞪她,她就老实了,“你,你们谁啊!” 李婶见到花不言,还在嘴硬,“你不是褚家那亲戚吗,我知道的可都告诉你了啊。” “都告诉我了吗,褚燕真的是在给她哥哥买布的路上失踪的吗!你敢当着他的面再说一遍吗?”方梨指了指花不言。 花不言在听到褚家的时候便知道是何事了,他适时地拿出自己的腰牌,“天狼军都尉,花不言。” 李婶在听见‘天狼军’三个字时便瘫坐在地上,她拍着大腿痛哭,“我说,我都说!” 第28章 十年前 帽儿巷,李家 李婶坐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哭诉,李家大门外围满了人,“十年前,扬子参军去了,因我以前与他娘有些交情,便把燕子托付给我照顾,说是会给我分三分之一的俸禄,我那时想着我儿子也要钱娶媳妇儿,也答应了,谁知,谁知我这败家的儿子诶!” 李婶指着她儿子大骂,“这个黑心肝儿的竟学会了赌,我们家值钱的都被他拿去抵赌资了,我原是想将他赶出家门的,可是他在我面前跪着发誓,说是再不去赌了,我心软便答应了,谁知,谁知他……” 李婶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她记得那日是褚扬寄钱回来的日子,一起来的还有两封信,一封是给褚燕的,一封则是给她的,褚扬在信里感谢了李婶,并告知她自己快休沐了,这回可以回家呆几天。 李婶掂了掂钱袋子,还不少呢,一样的年纪,人家扬子都开始赚钱了,自家的儿子却迷上了赌,把这家败的都差不多了,还好有褚扬给的钱财,否则她老婆子怕是要饿死了。 李婶抬头望望天,刚过晌午,褚燕随人出去玩了,怕是要晚上才回来,便把褚扬寄回的银子放了起来,想着等褚燕回来再给她。 傍晚,李婶正准备做晚食,谁知突然闯进了一伙人,“这是李大牛的家吗?” 这帮人凶神恶煞的,一看便不像是好人,见无人回应,他们便四下分开,开始四处打砸,李婶原是躲着的,见他们开始砸自个儿家里,便只得出来,“有人,有人,有人。” 为首的人脸上有一刀疤,配合着他的表情,吓得李婶冷汗直流,“你是?” “李大牛他娘。” 为首的人一听,便让其余人停手,“老婆子,你儿子在我们赌坊借了三十两银子,说是今天还的,可是我们当家的等了他一天,都没见着他,所以差我们哥几个来找他,说,李大牛在不在家。” 李婶在听到大牛欠了三十两的时候便慌了,“大爷,大爷,是不是搞错了呀,我,我儿子答应我的,他不会再赌了。” “搞错?你看看。”刀疤脸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扬在李婶眼前,“这可是李大牛自己签的借条,上边儿可有他的手印,老太婆,你们莫不是想赖账?” 刀疤脸说着便要往屋子里去,他们已经将院子砸完了,可不敢让他们再进屋了,李婶连忙拦着,“没没没,大牛没在家。” 刀疤脸也知道李大牛不会在家,这次来,就是吓唬吓唬这老太太,“没在家?那这账就你来还。” 李婶一听,立马大呼,“大爷,我,我哪有钱呐,我们家早就被大牛赌败了,我哪能拿出三十两来啊。” 刀疤脸环顾四周,“我看你这宅子不错啊。” “使不得,使不得,这是祖产,要是卖了,我死了之后会被祖宗戳脊梁骨的。”李婶连连摆手。 “这不行,那不行的,老太婆,你说,你要干啥,我告诉你,过了今天,这钱可就翻倍了啊。” “翻倍!你们这是讹人!”李婶大喝。 “你儿子自个儿签的,怎算讹人,我看你孤儿寡母的也可怜,给你个机会,宽限你一天,明日,我要见到三十两,不然就拿你家宅子抵。” 刀疤脸说完便大摇大摆都走了,好在她们家在巷口,现下还早,邻居们都在外做工,,没引来看热闹的人。 李婶想着先出去躲躲,来不及收拾,立刻锁了家门,去了乡下。 等褚燕回来吃饭的时候只见褚家大门紧闭,她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李婶开门便也先回家了,毕竟李婶是好意照顾自己,也不好老是麻烦人家,还好中午吃得多,现下也不觉得饿,明日早食多吃点就好了。 晚上,李婶想了又想,怕赌坊那伙人去而复返,便想着趁夜色浓重,将自家的地契房契什么的都带走,自己也是胆小,被他们一吓就跑了,家里重要的东西可都没带呢。 李婶半是懊悔半是害怕的溜回了家,谁知正好碰到自家儿子在偷自家的东西,李婶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手边的扫帚就招呼上去,“你个败家子儿,还敢回来,还偷东西!我打死你,打死你!” 李大牛躲闪不及,挨了好几下,“娘,娘。你听我说啊。” “说?你要说啥?你说啥都是放屁!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你说不赌了,不赌了,现在呢,人家要债的都上门了!”李婶说着下了死手,她恨不得自己没生过这个讨债鬼。 李婶到底年纪大了,打不过里大牛这个成年男子,李大牛将扫帚一扔,“娘!那真的是最后一次!” 李婶喘着粗气,“你说!” 李大牛耷拉着眉眼,“娘,我跟你发过誓后真没去赌了,可是谁知道赌坊还藏了一张借条,他们拿出来了,我也没办法啊。” 李婶指着李大牛,“你啊你,我说你什么好,自己签了几张借条不知道?非要人家上门了才想起来,你气死我算了,三十两啊,你看看咱家现在?哪来那么多钱!” 李大牛突然眼冒金光,“娘,咱家没有,扬子有啊,我可看着了,你枕头底下的钱袋里可有五十两呢!咱家攒四五年都攒不下这么多呢。” “去。”李婶啐了一口李大牛,“那是扬子拿命给燕子换的,不能动,我明儿就给燕子!” 李大牛一听,立马急道,“娘,娘,这可不行,燕子一个小姑娘哪能拿那么多钱!” “怎么不能拿?那是人家哥哥寄给自家妹子的!” 李大牛见说不通,也没了招,他下定决心,一把把李婶推开就冲到李婶床边准备明抢,李婶来不及爬起来,只得欸哟哟地叫唤,“你这个讨债的哟,怎么还明抢呢!” 李大牛头也不回地拿着钱袋子冲了出去,只留下李婶独自一人。 第二天天未亮,李婶便开始准备早食了,钱被大牛抢走了,现下不给燕子不要紧,可等过几日呢,扬子回来后一切就都露馅了,到时候扬子会不会报官? 报官的话,大牛会被抓走吗,虽然大牛不孝顺,但那毕竟是自己儿子啊。 那个早上李婶想了很多,最后,为了自己的儿子,她下定了决心。 “我也是没办法啊,我就这一个儿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抓走吧。”李婶抹着眼泪说道。 方梨看着只觉着恶心,“没办法?李大牛抢走钱袋的时候你真的是没拦住吗?你儿子欠了三十两,褚扬寄回了五十两,你也说他们兄妹俩人好,你拿走三十两救自己儿子,你觉着褚燕会不愿意吗?” 李婶被方梨这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哑口无言,她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花不言见状也猜出了几分,“你继续。” 早上,褚燕还是和往常一样来吃早食,“婶子,今天吃什么呀。” “今天吃包子,燕子,昨天婶子有急事,没给你做晚食,饿着了吧。”李婶将一盘包子端了上来。 褚燕拿起一个包子,津津有味地吃着,“没事,婶子,我中午吃的多,不饿。” 李婶看着褚燕,褚燕是李婶看着长大的,她还记得褚燕刚出生的时候她可羡慕了,她也想要个闺女,褚燕她娘就打趣说,“大姐,那我们家燕子就给你做干女儿好了。” 李婶还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的,“那可不行,这么水灵的妮子哪能给我这种粗人做干女儿啊。” 褚燕就在她的眼皮底下长大,后来,世事无常,褚燕的爹娘都出了事,自家男人也没了,两家人都被残酷的现实压弯了腰,忙着努力活下去,渐渐地交情也淡了。 褚扬将褚燕交托给她时,她也很诧异,她原是不愿的,毕竟这样的时节,她哪有空再顾个小的呢,可是当她看着褚燕时,她答应了,这可差点是她的干女儿啊。 褚燕也很懂事,常常会来帮李婶的忙,比她那不孝的儿子好多了,可现在,她必须在褚燕和不孝的儿子之间做出选择了。 “婶子,家里的水是不是没了,我去巷子里挑点。”吃完朝食的褚燕见李婶家的水缸空了,便想着帮李婶干点活。 李婶这才回过神来,“诶,不用,你一个小丫头能挑多少水啊,小心被那扁担压得长不了个子。” 褚燕没理会,自己跑到了墙角,挑起空水桶,“我人小,多跑几趟不就得了,放心,压不垮。” 李婶看着褚燕的背影,她真是舍不得啊,可是她更舍不得自己的儿子。 傍晚,李婶见天色差不多了,对刚回来的褚燕说,“燕子,你哥寄信回来了,还有这些钱,也是你哥给你的。” 李婶将信和钱袋一并递给褚燕。 褚燕惊喜地拆开,“婶子,我哥要回来了!” “真的呀,你哥也去了一年了,这次好不容易能回来一趟。”李婶装作很开心的模样,“对了,燕子,等你哥回来我正好回乡下一趟,你等等啊。” 李婶转头回屋,拿出一身新衣裳,“我回乡下就碰不着你哥了,你帮我把这给他。” 褚燕看着手中的衣服,不解道,“李婶,这是你给我哥做得新衣裳吗,可是我哥在军营里有衣裳穿啊。” “傻丫头,那军营里发的和自家做的能一样嘛,这可是我亲自缝的,针脚可密。”李婶点了点褚燕的头。 褚燕也觉着有道理,什么都比不上自家的不是,这时李婶又出声了,“就是还缺双鞋,我本想着去南街张家那买块结实点的布,可我最近忙的很,没时间呢。” 褚燕一听,“李婶,我去买吧,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帮我哥做一双鞋子呢,就是不知道我哥现在的脚多大了。” 李婶一听,赶忙说,“那行啊,燕子,你去帮我买块布,大小嘛,扬子自小就比大牛高,我就按着大牛的脚码来,大一点准没错。” “好,李婶,那我现在就去!” 第29章 被抓 “所以,是你骗褚燕去的南街。”方梨不明白,就为了五十两,李婶就可以亲手推开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李婶许是哭地太久了,嗓子都哑了,“那时候我听人说,南街有拍花子,我,我自个儿下不了手啊,所以,我,我就……” “你就骗褚燕去了南街,你希望拍花子把她拐了,这样,那五十两就是你家的了,你不仅可以帮你儿子还清赌债,还可以给他娶媳妇。”方梨逼近李婶,抓起她的领子将她提起来。 “褚燕一条命就可以换你一家的富足生活,所以,你就把一个小姑娘扔到了贼窝里!你知道被拍花子拐子的小姑娘会有什么下场吗!” 李婶被方梨吓得浑身都抖了起来,“我知道我该死,这十年来我每日求神拜佛,下辈子,我下辈子一定会还燕子的,真的!” 李婶挥舞着双手,似乎想在空气中抓住并不存在的神,以此来减轻她的罪孽。 在方梨和李婶争执时,花不言注意到李大牛想趁着这会儿乱,偷偷逃走。花不言抄起一旁的长凳扔在李大牛身上,“你还想逃?” 方梨见李大牛这个罪魁祸首想逃,立马扔下李婶,想去踹几脚,谁知李婶却抱住了方梨的小腿,“姑娘,姑娘,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骗燕子去的南街,害她被拐,你冲我来啊,别抓我儿子啊!” 方梨只替褚扬和褚燕不值,他们这么信任的婶子,却一心包庇她那个没用的儿子。 “李婶,你看看他,他才是一切的源头啊!可是现在呢,他却想抛下你独自逃跑,你觉得值得吗?” 李婶没有回话,只是哭着祈求方梨放过他的儿子。 “呸,她那破儿子,就她还当个宝。”开口的是李大牛的媳妇,她抱着自个儿的儿子,见所有人都望向自己,便捂住儿子的耳朵,大骂起来,“从我嫁进这家就觉着不对,李大牛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我说他几句,这老婆子还不乐意。” 李家媳妇越说越恨,将孩子掉了个个儿,冲向自己怀里,“啥没办法呀,我看就是这娘俩见人家那五十两起了贪心,想自个儿占了才害了那小妮儿。” 刚刚还可怜兮兮的李婶立马跳了起来,“你别瞎说,我当时就说你脾气不好,不让我们大牛娶你,都是那忘八端的媒婆骗人,非说你嫁了人就转了性,家门不幸诶,娶了你这么个丧良心的媳妇儿!” 李大牛见此情形也仿佛来了劲,撸起袖子就想打自个儿媳妇,花不言拉住了他,“都给我闭嘴!你们的家务事我管不着,但是。”花不言提了提李大牛,指了指李婶,“你们俩,跟我去官府。” 花不言说完这话便觉着手上一沉,原来是李大牛被吓软了腿。 花不言拖着李大牛出了门,方梨押着李婶,跨过大门的时候听见四周的人都对着她们指指点点,李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捂住了自己的脸。 人群中的王婶啐了一口,“她还要脸呢,害了燕子,占了人家的银子,这么多年还假模假式的找人,还什么下辈子还,她这样的人呐,哪有下辈子,怕是要被下十八层地狱的!” 周遭的人立刻附和王婶,“是啊,缺大德的事啊,阎王爷不会放过她的。” 离开的时候,方梨注意到云洛湘藏在人群中,她倒没有开口,只是神情很沉重,或许,南街的拍花子和萧刺史那帮人有关?那这人,能送到官府吗? 花不言似乎也不信任汴州当地的官吏,他刻意将李婶母子扔在官衙大门口,将鸣冤鼓敲得咚咚响,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方梨就这样见到了传说中的萧刺史,老头长得慈眉善目的,要不是提前调查出了他那些脏事,方梨还真以为他是好人。 “不知阁下是?”萧刺史恭敬道。 花不言亮出自己的腰牌,“都尉,花不言。” 沈确登基后他身边的亲信花不言、花不语的大名可是传遍整个大梁的,萧刺史一听便知,他被盯上了。 “不知花大人来是?” 花不言将手上已经吓得半死的李大牛往地上一扔,“受人所托,查十年前汴州府褚燕失踪一案,这二人是嫌犯,还需借萧大人牢房一用。” “自然,汴州府发生的案子当然要在汴州府审。” 萧刺史在带花不言和方梨来到牢房后便退了出去,他找来周管家,“前几日我的书房是不是有人潜入?” “是啊,大人,后来咱们的人找了半天都没找着人。”周管家还记恨着那一脚。 “是否是一男一女?” “是两个女娃。” 另一边,不论花不言怎么审,李婶就是将罪责揽在自个儿身上,将她那废物儿子撇得一干二净。 没办法,惦记着还在南街的南枝,方梨只能结束了审讯,“花侍卫,你说,这官府大牢安全吗?” 花不言知道方梨的意思,“你我刚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若是这母子俩还是出了事,那么,萧刺史的官就坐不稳了。” 待到花不言与方梨赶到南街时,却找不到南枝了,“娘娘明明说她会呆在南街的,怎么现在不见了呢?” 他们刚刚将整个南街翻了个遍,都没找到南枝,“娘娘她可有说她要查什么?” “张家布行附近。” 当花不言和方梨来到南枝被袭击的房间是那里早已人去楼空,花不言沾了沾地上残留的粉末,“娘娘怕是被人抓了。” 方梨看了看花不言手中的粉末,“这是什么?” “迷烟,这些是掉下来的粉末,定是有人将娘娘迷晕了,方梨姑娘,我先传信回京城,你和娘娘怕是查到什么大事了,这几日你就跟在我身边,哪儿都别去。” 方梨一听南枝可能出事了,便急了,“娘娘出事了,等京城接到信怕是来不及,要不我们先秘密追查。” 花不言握了握手中的刀,“不,我们要搞就搞大事,要搞得人尽皆知。” 这几日的汴州城不太平,据说是京城来了个大官,要查十年前的失踪案,严查这几日进城的人,就连城里都不放过,官差连大街上的狗窝都不放过。 “云大夫啊,这几日你不能义诊,闲了不少吧。”王婶挎着菜篮子,刚刚买完菜回来便碰到了云洛湘。 “是啊,我这几日闲得腰酸背痛的。”云洛湘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瞎说,哪有闲下来还累得,不过啊,我刚刚去买菜,见那官差一波波的,吓人得很。”王婶用手捂着嘴,轻声在云洛湘耳边说道。 “这些官差真的是在找那个什么褚燕吗,可我那天看着,她不是十年前就失踪了吗,现在查能找到她吗?”那日李婶家出事的时候云洛湘就在王婶身边,王婶把这十年前的事都和她说了一遍。 王婶一拍大腿,“谁说不是呢,我那天还以为那京城来的大官还挺聪明,可他这几日的动静我也看不懂,十年了呀,现在找,能找着啥呀?” 是啊,十年了,什么证据都没了,他们要干什么呢,另外,那位大方娘子去哪里了呢,她好像消失很久了。 京城 沈确收到花不言的消息时距离南枝失踪已经整整过去了三日,这三日也够他查出萧万霁与裴家的关系了,他立刻召来沈渠与花不语。 “阿渠,我要去一趟汴州。”沈确说道。 “是南枝娘娘出了什么事吗”沈渠问道,他知道南枝去了汴州,此时皇叔记着去汴州,一定是南枝出事了。 沈确看着沈渠的眼睛,“是,所以我要去帮她,阿渠,这段时日你去哪里都要带着花不语,他会保护你的,若是你曾祖来找你,你就…..” 沈渠打断沈确,“我会告诉曾祖,我要考虑考虑,实在不行,我便去找姜相,姜相对付曾祖有经验。” 沈渠老成地上前,他人矮,够不着沈确的肩膀,他只能像模像样地拍拍沈确的大腿,“皇叔,你放心去吧,京城有我呢,你一定要把南枝娘娘安全的带回来。” 花不语见小太子都放话了,自己可不能比不过这个小孩,他也上前,他倒是够得到沈确的肩膀,“陛下,你放心,太子殿下有我呢,你一定要把我哥全须全尾得带回来。” 南枝被关在这里已经整整三日了,这三日里他们只给她一顿饭,少量的水,保证她不死就行。 “你们想要什么?”今日来送饭的依旧是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将碗放在南枝够得到的地方,“要你的命啊。” “那你们可不熟练,这都三日了,还没要我的命呢。”南枝拿起碗,狠狠地塞了一口饭。 小姑娘见南枝吃了,满意地点点头,“阿耶说这几日风声紧,待这阵过去了,便要你的命。” 南枝吃的有点噎,她拿起一旁的空碗递给小姑娘,示意她倒点水,“丫头,反正我也没啥事儿干,咱俩聊聊天吧。” 小姑娘拿起水壶给南枝倒了点水,“好啊。” “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我阿耶叫我妮儿。” 南枝喝了口水,眼神看向外头,“外边哪个是你阿耶。” 妮儿骄傲地抬起头,“领头的那个。” “你知道你阿耶干得什么买卖吗?” 妮儿找了块空地坐下,“卖人呐。” 南枝见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你平日里也是这么配合你阿耶拐人吗?” “对啊,我阿耶说,这样拐人快点。”妮儿拿起旁边的一截稻草在地上戳了戳。 “你们卖人是为了什么?”南枝观察着妮儿的神情。 妮儿指了指自己的鞋子,“这个是江南来的布料做的。”她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个是全汴州最好的绣娘绣的,卖了人我们就有钱了,我阿耶就可以给我买最好的衣裳,最贵的玩具了。” “你可知,你阿耶这是不对的。” “你这人真奇怪,外头卖鸡卖鸭的多的是,我们卖人怎么不对了,你吃好了没,吃完了我就走了。”妮儿似乎是不愿意别人说自己阿耶,眼神中充满了不耐烦。 南枝将碗还给她,她一撇嘴便走了,南枝看了看妮儿刚刚戳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大片蚂蚁的尸体。 第30章 濒死 又大概过了三日,南枝觉得差不多了,他们是时候该处决她了。 这几日她仔细观察过,这里约莫是西市最热闹的地方,每日午时之后,各种叫卖声就会传到南枝的耳朵里,东市的店家多是做富贵人家的生意,从来不叫卖,那么只有西市了。 这伙人很聪明,知道大隐隐于市,他们也不让其他人和南枝接触,每日只有妮儿会来送饭送水。 自从上次谈话后,妮儿似乎对南枝有了偏见,无论南枝怎么逗趣,都不再开口,南枝知道,消息是打探不到了,她该尽快想办法脱身了。 南枝的右手被铁链锁在这屋子的最里处,南枝试着将手腕弄折了,可是那铁链牢牢地扒在南枝的手腕上,不论南枝的手腕折成什么样都挣不脱。 南枝只得换个法子,就在南枝想法逃脱时,妮儿进来送饭了,今日的她似乎不太一样,从进门后就殷切地看着南枝,南枝看了看她递给自己的饭食,看来是要动手了,既然暂时逃不脱,南枝就想看看,他们接下去想干什么。 南枝像往常一样大口地吃着饭,照常问妮儿要了碗水,妮儿今日给的水量倒是很足,像是怕她咽不进去。 南枝将空碗都还了回去,妮儿着急地离开了,她没看到,她身后南枝将刚刚吃的饭菜都吐了出来,南枝找来稻草将自己刚刚吐的秽物盖了起来。 做完这些,南枝慢慢地躺在地上,地上的沙砾磨地南枝的脸生疼,南枝不禁自嘲道,从前自己可不会被这小小的沙砾磨疼,几年的大明宫倒是把她变得细皮嫩肉了不少。 南枝脸朝门口,闭上双眼,静静地放空,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上,她听到了隔壁店铺的关门声。 “掌柜的,你说这城里再这样戒严下去咱们的生意可怎么办呀,今日这果子都没卖出一半。”说话的似乎是伙计。 一个略显成熟的声音答道,“唉,只能希望那贼人早点抓到吧,被拐走的丫头也是可怜,怪就怪那些杀千刀的拍花子,人家千珍万爱养大的姑娘,他们拐去卖了,造孽啊,六斤,明日这果子少做点吧。” “诶,那掌柜,今日多的这些怎么办啊?” “去城外破庙给那些孤儿分了吧。” 南枝想,隔壁原是果子行啊,有个伙计叫六斤。 就这样,南枝听了一会儿,渐渐地没声了,南枝知道,这是关市了,除了一部分原就住在西市的,大多数人都回家了,天慢慢暗了,南枝听到有两个脚步声传来。 “萧大人,人我们喂了蒙汗药,这会儿早就晕过去了。” 南枝认出那是妮儿她阿耶的声音,萧大人?萧万霁? “好,记着事做的漂亮些,上头不希望再听到她的消息,就算是尸体也不行。”那个萧大人开口了。 “啧,大人,小的不明白,我们大可将她卖到罗刹国去,那些罗刹鬼佬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娇娇小小的大梁女子了,罗刹国那么远,她这辈子都回不来了,我们还能赚一笔。”妮儿她阿耶的话语中透露出惋惜。 “胡闹,上头的决定是我们能质疑的?你别想着赚钱就偷偷将她卖了,那是要出大事的!上头要她死,她绝不能活!算了,我看着你干。”萧大人似乎是怕妮儿她阿耶阳奉阴违,临时决定留下来看他们处决南枝。 门开了,南枝感觉到有人围着她转了好几圈,还有人踢了踢她,“大人,晕了。” “带走。” 南枝能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粗略估计可能有三四个人,还有咚地一声。 南枝的右手终于被解开了,她被人拖了起来,两人抬她的手,两人抬她的脚,将她放入了一个箱子里,南枝在听到箱盖合上后便睁开了眼。 她环顾四周,这箱子不大,她整个人蜷缩着,动也动不得,箱子的密封性很好,一点光都没有透进来。 南枝突然感觉整个箱子晃了起来,想必是上了车,就是不知道他们要把她运到哪里去? 就这样晃啊晃,南枝都有点被晃恶心了,车停了,南枝连同箱子被抬了下去。 “大人,我们会在这箱子上绑上几块大石头,待她沉到河底,保证没人会发现她的尸体。”是妮儿她阿耶的声音。 “扔下去吧。” 话音刚落,南枝便感觉自己在急速下降,不一会儿便停住了,这箱子的封得好,一滴水都没漏进来,看来他们是想活活闷死她。 南枝立刻击打箱子内壁,可惜这段时日吃得少,她的力气不够,南枝只得转向箱盖。 南枝先是用手肘击打,可惜箱盖纹丝不动,她便改用脚,可惜箱子太小,大大地钳制住了她的动作,她不得不先折了自己的左肩,从而得以翻身将脚对准箱盖, 做完这番动作,南枝已是气喘吁吁,箱内空气怕是不够了,她只能加快速度。 第一下,箱盖没有动,倒是整个箱子往前移了不少;第二下,南枝似乎看到了一些光;第三下,南枝能明显地感到箱盖的松动。 南枝停了停,喘了几口气,憋足力气,用力踹向箱盖,箱盖开了一半,无数的水涌了进来,南枝的口鼻都被灌满了河水,她将左肩接上,试着开箱盖,没想到箱盖卡住了,只能开这么大,而这个口子显然是无法让南枝逃出的。 南枝是会凫水的,可是箱体狭小,她根本无法舒展身体,没有办法,只能借着水的浮力,尽可能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争取面部可以先对着外边。 挪动着的同时南枝的脚也没有闲着, 她一直试图将箱盖彻底踹开,一不小心,整个箱子倒了下来,好不容易踹开的缝隙也埋进了河底的淤泥里。 南枝的头重重磕在了箱子上,南枝眼前一花,眼看着箱子越陷越深,她又开始晃动箱子,希望箱子能翻个身。 南枝能感觉到空气慢慢在流失,因为刚才那一撞,她的头有些晕,南枝眼前一白,似乎看到了十五岁的自己。 那是沈碣在教她诗词,他们坐在一处,沈碣正在看她的功课,而她正在看着沈碣。 画面一转,来到了魇娘死的那个雪天,魇娘的尸体被血浸湿,在白色的雪地里格外醒目,而她则被沈碣抱在怀里,她看到沈碣轻轻地将她脸上的血擦干净,告诉她,“南枝,你还有我呢。” 一切消散,沈砚又出现了,他虚弱地躺在床上,床头燃着的是他的妻子最爱的雪中春信,他说,“阿碧,我不敢死,我害怕见到你,我对不起你。” 沈砚的脸突然变成了沈确的脸,沈确穿着锁子甲,手上拿着的是燃着的诏书,“我才是皇帝,你们的生死掌握在我的手里。” 他说,他握着他们的生死?南枝觉得可笑,我的命明明是我自己的!你们这些人凭什么安排我的人生!若我要死了,也是我想死,而不是被你们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害死! 南枝不知何处来的力气,她一用力,箱子立刻四分五裂,南枝自由了,可是她也没有力气了,晕过去之前她似乎感到自己出了水面。 第31章 明晓 南枝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她试着握了握手,热的?她看了看四周,她居然在床上? “太妃娘娘醒了?”一个女声传来。 南枝起身,看见一个妇人装扮的年轻姑娘正在向她行礼,“你是?” “妾,郑明晓,见过太妃娘娘。” “郑明晓?郑明昭与你是什么关系?”南枝深知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救她,看此时四下无人,这个郑明晓怕也是有目的的。 “她是我的嫡姐,我应该也算是她的妹妹吧。”郑明晓看了看一旁的椅子,南枝也很上道,抬手示意她可以。 郑明晓顺势坐下,南枝开口,“可是夫人救了我?” 郑明晓整了整衣衫,“妾已和离回家,娘娘可叫妾,郑小姐。” “好,那郑小姐为何深夜在外,还能救了我。”南枝睡得有些久,不自在地咳了咳。 郑明晓殷勤地给南枝倒了杯水,“妾是特意去救的娘娘。” 南枝润了润嗓子,示意她继续。 “故事的开头应该从我的前夫,李清悦说起。” “李清悦?”南枝诧异,她竟然是李清悦的妻子? “对啊,就是那个被当街杀死的李二公子,娘娘也猜出来了,那是世家的一个局,要的就是褚扬的命。当时族里在挑选合适的饵,原是轮不到我夫君的,我便推了一把。”郑明晓掩唇笑了笑。 “夫君?” “是啊,我是在他死后才顺利与他和离的,你说可不可笑,非得人死了他们才同意,要不然我早回这汴州了。” “他们?”南枝有些不懂,看来她的故事有些长。 “我阿耶,还有温国公啊,世家,瞧不起女子,嫡女还有些用,可以去攀更高的枝,比如皇上,我们这些庶女啊就会被用来和其他家族的庶子联姻,说好听点就是亲上加亲,实际就是送了个人质出去,我阿耶是郑家的现任家主,我就贵些,我可以被送到京城去。” “我原来也认命,可是您也知道李清悦是个什么样的人,懦弱、胆小、好色,我竟找不出他的一丝优点,可是就因为他是李家二公子,我阿耶不允许我离开他,那么我只能自己救我自己了。” 郑明晓,郑东流众多庶女中的一个,她阿耶甚至在她要出嫁时才想起这个女儿,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庶女救了南枝,只因为她有她的野心。 “我少时总会幻想我未来的夫婿会是怎样一个人,他会与我志同道合,举案齐眉,可惜啊,我的夫婿是李清悦,有这样的夫婿,我的一辈子注定会毁了,我的儿女也将永远活在淤泥里不得解脱。” “我一直在想如何摆脱他,没想到,机会就这么来了,我知道温国公要对付皇帝,他要一个身份尊贵也又不那么尊贵的饵,李清悦简直是最合适去死的人选了。” “我便骗他,告诉他,你是世家子弟,是李家的二公子,做什么都不为过的,那个蠢货当了真,荒唐事一件接一件,他甚至作妖作到了温国公面前,天助我也。” 郑明晓许是说的太多了,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李清悦死后,我去舅姑处哭了一通,他们也是心虚,就同意了我的和离要求,我阿耶也不敢说什么,毕竟选中李清悦的人是他啊。” 郑明晓说这些的时候眼中充满了痛快,对她来说,嫁给李清悦就是她的奇耻大辱。 南枝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所以,你为何要救我。” 郑明晓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娘娘,你不觉得温国公与姜相都太老了吗。” “那又如何,年纪这事我们可决定不了。” “他们太老了,早就该退出这朝堂争斗了,这大梁的天,早该变了。”郑明晓突然起身,朝着南枝跪下,“娘娘不想尝尝权利的滋味儿吗?娘娘不想试着与我合作吗?” 南枝看着郑明晓,她和她姐姐太不一样了,若说她姐姐是骄纵,那么她就是充满野心与欲望的,她的眼神南枝在沈碣身上看到过,“你告诉了我这么多事,你为何笃定我会同你合作?” 郑明晓仰着头,“因为娘娘与我合作才能活下去啊。” “所以昨晚是你郑家干的?” 郑明晓笑着说,“严谨点说,是温国公。娘娘您不姓崔,手中却握着太子,国公爷他,不放心呐,他要我阿耶取了你的命。” 南枝联想到来到汴州后发生的所有事,“所以一直给我放消息的也是你?” “妾找人合作前喜欢先考验一下合作对象,娘娘的聪明才智令妾佩服。” 南枝的手在郑明晓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握拳,温国公,好得很,她还没去动他,他倒自己赶上来了,南枝起身,来到郑明晓面前,她伸手抬起郑明晓的下巴,紧紧盯着她的双眼,“我若答应与你合作,我还能得到什么?” 郑明晓知道,她同意了,“娘娘可知这大梁的失踪案是怎么回事?” 南枝扶起郑明晓,“洗耳恭听。” “卖人,是最一本万利的买卖,世家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做起的这买卖,总之,在我记事起便有了,您也知道,中转站北边一个,南边一个,北边的便是我阿耶负责,至于南边的,被姜相要了去。” 南枝顿了顿,“姜相?他自诩清高,也干这个。” 郑明晓冷笑一声,“没有人会嫌钱多的,不然为何温国公会视姜相为死敌,除了朝堂上的事,还有就是这买卖,南边的姑娘比北边的水灵,一向价更高,世家铺路铺了几十年,姜相就那么抢了,温国公能不恨他吗?” 南枝想起了云洛湘,就因为这事,她死了娘,孤苦无依,但对于温国公来说,她仅仅是一桩买卖,“你为何会知道这些?” 郑明晓的脸色暗了暗,她突然低下头,“因为我娘就是被拐来的啊,她运气算好,被我阿耶看上了,不用背井离乡;但也不好,她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啊,莫名其妙做了妾,生下我,我阿耶没多久就把她忘了,回又回不去,只能在那方小院子里等死。” 郑明晓整理好情绪,抬起头,“所以我自小便发誓,我要那个位置,我要站在高处俯视他人,娘娘,唯有权利才是最可靠的,它不会变心,也不会背叛你。”郑明晓伸出双手,掌心相叠慢慢摩挲,“温国公,姜相,甚至我父亲,他们都该让位了。” 南枝想起了昨晚窒息的感觉,温国公他们也应该尝尝,这苦可不能她一个人受,“郑小姐,那便依你所愿,他们都要我死了,我如何能放任他们好好活着。” 第32章 会和 第二天,南枝出现在了方梨和花不言面前。 方梨在见到南枝的一刹那便冲了上来,将南枝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通,“姐姐,你没事了?” 南枝安抚方梨,“没事了,我是谁啊,他们怎么关得了我。” 花不言也上前看了很久,他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没事就好。” “花侍卫,陛下的五千精兵是否在城外?”南枝问道。 “在的,自我来后便一直在城外待命。” “好,你带一部分人来这汴州城,把西市从里到外都给我翻一遍,我不信抓不到他们。” “西市?姐姐你这几日被关在西市吗?”方梨问道。她们明明也查了那里的,怎么没找到人呢。 南枝仔细回想着,“对,就是西市,约莫是西市最热闹的地方,我记得那里嘈杂的很,隔壁有间果子行,果子行里有个伙计,叫六斤,绑我的人家还有个小姑娘,没有名字,她阿耶就叫他妮儿。” “小姑娘?”方梨打断道,她没想到还有小孩,不会也是拐来的吧。 南枝想起了妮儿说起卖人时的神情,她已经不是一个普通小孩儿了,她的经历让她变成了一个无法明辨是非的怪物。 “那不是普通小孩儿,她是饵,是用来骗人的饵。” “她会伪装成弱者来引起别人的同情,从而将想要帮助她的人拐走,在她看来,人,只是一件新奇玩具,一件时兴的衣裳罢了。” 方梨听得心冷,她在宫里已经看过很多残忍的事了,没想到,外头更残忍,外头连小孩都能被利用。怪不得,姨母说,宫里反而安全。 花不言得了线索后便领着人去找了,宫里的太妃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绑了六天,在花不言看来,这是他的失职。 南枝累得很,她将方梨先打发出去熬药了,她自己则回想着与郑明晓的对话,现在还不能与世家翻脸,这笔账,她先替温国公记着。 沈确赶来时南枝已经睡了一觉了,她看着风尘仆仆的沈确时问道,“陛下?” 沈确见南枝安全回来了便也松了一口气。刚要开口,花不言便冲了进来。 “太妃,您说的那处已经找到了,只是已经空了。”花不言说完才看到了在一旁的沈确。 “陛下?” 就在此时,方梨冲了进来,因为震惊,她一个没注意撞到了花不言,“陛下?” 屋里总共就四个人,其中三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他,沈确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 这一声把南枝叫醒了,沈确的到来是南枝始料未及的,他一个皇帝不在宫里坐镇,来这汴州添什么乱,可是现在紧要的 事不是这个,她立刻转向花不言,“即使空了我们也要去看看,陛下?一起?” “好。” 南枝一行人来到了西市那间铺子,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 南枝来到后院的柴房,那就是南枝被关了六天的屋子。 沈确这时候已经从花不言口中得知了近日发生的一切,他来到南枝身边,“绑你的人是汴州刺史萧万霁吗?” 南枝点头,“那夜他们打算用蒙汗药将我迷晕后便扔入河底,我清楚听到了一声,‘萧大人’。” “你查到了什么非要他们灭你口?” “我潜入刺史府,看到了萧刺史的账本,或许被他察觉来,这才需要灭我口。”南枝没有告诉沈确的是,这里还有姜相和世家的事。 “其实我也没看懂那账本记了些什么,大概是那萧刺史作恶太多了,越是恶的人,越是小心谨慎。” 沈确见南枝眼中有些许疲态,也知道这几日让她伤神了,“你让我调查的南边的事还没有着落,但我得知了一件更有趣的事,裴家,你听过吗?” 南枝皱眉,“裴家?长公主的婆家?” “我从前还好奇父皇是如何选定的裴家,原来,姜相也曾是裴家的刀,只是这刀已经太锋利了,已经脱离了裴家的掌控了。” “所以?这和汴州的事有什么关系呢?我拼死拼活地得来的消息,你一点都没查吗?”南枝气笑了,她才不管裴家姜家的,现在她查的是汴州的事。 “萧万霁,是裴家的人。”沈确开口。 南枝突然想起郑明晓说的南边的买卖已经被姜相接手了,会和萧万霁有关吗? “陛下,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汴州的一切与姜相有关?”南枝原本以为萧刺史是为世家办事的,不曾想他是裴家的人,裴家又与姜相有隔阂,难不成这萧刺史是裴家安插在汴州的眼线,用来搅乱姜相与世家的关系,可是姜相与世家的关系还用他人挑拨吗? 沈确摇头,“虽说是裴家的人,但这萧万霁已在汴州呆了几十年了,他从未联系过裴家,我怀疑他已经换了主子。” “那要如何确定?” “我们需要一个饵,一个能将萧万霁背后之人引出来的饵。”沈确自信地说道。 “饵?” “我记得你传来的消息里有一个叫云洛湘的,她曾经也被拐过,是她指认的萧万霁。”沈确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好了这个计策,“当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发现自己曾经的受害人出现了,他会怎么做?” “他会先找寻他的主子,然后想方设法的除去这个祸患。”南枝接到,“但你是否问过云洛湘她愿意呢?” 沈确语塞,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她应该很恨萧万霁吧,我给她机会不好吗?” “若她比较喜欢安稳度日呢?”南枝见沈确久久未答,“罢了,我先问问她的意愿吧。” 京城,公主府 寒酥拿着密报进来时沈遥正在煮茶,她将密报交给沈遥后便顺手碾起茶来。 “南枝答应合作了,意料之中。”沈遥将密报放下,继续煮茶,“这要多谢温国公啊,他干的蠢事让我们事半功倍啊。” “可是我不懂,为何要与郑明晓合作啊?”寒酥问道。 “因为她够狠,她也不甘于现状,在某些事情上与我很相像。” 因此沈遥在李清悦的葬礼上见到郑明晓的第一眼她就知道,她多了一枚棋子,她的野心使得她能豁得出去,而她的身份也为她提供了很多便利。无人在意的庶女,谁会想到她觊觎的是家族族长之位呢。 寒酥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公主,我们宫里的眼线说,近日好像有人在看见了前雍王妃。” “姜欲晚?她不是被嫁去江南了吗?”那可是姜相亲口说的。 “不知道,说是远远地看到了,看差了也不一定。”寒酥回道。 “无风不起浪,我们明日进宫。” 第33章 百姓 大明宫 姜欲晚穿着宫女的服饰行色匆匆地走在宫道上,她听说陛下近日都不在宫里,她随着赵管事探了好几日路,终于今天可以见到沈碣了。 姜欲晚低着头想起赵管事的话。 “南枝太妃曾是王爷为了先皇特意训练的暗卫,为的就是她可以潜伏在先皇身边为王爷提供情报,为了保证南枝的忠诚,王爷暗示南枝自己对她有情,宫变前夕王爷说南枝就要用上了,可是…..应是南枝那里出了差错。” 姜欲晚听到这事时很震惊,她知道沈碣不是好人,但她没想到他能做出欺骗姑娘感情的事,这可是大明宫啊,古往今来多少红颜命丧于此,他怎么可以利用一个女子对他的爱恋骗得女子进到这坟墓里。 沈碣总是这样自信,他总觉着所有人都会听从他的安排,姜欲晚想起从前与他在一起的日子,他也骗过她吗? 思索间,赵管事说,珠镜殿到了。 “王妃,这四周的人都已被支走,至多一刻,您快些进去吧。”赵管事说道。 到了门口了,姜欲晚却犹豫了,沈碣,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赵管事,你先进去,先别提我。” 赵管事欲言又止,但时间不够再加上姜欲晚现在才是他的正经主子,便也听话地进去了。 沈碣见到赵管事的第一眼是震惊,他激动地站起来,案上码地整齐的佛经被打落,“赵管事!” 见沈碣还算安好,赵管事悬着的心便落下了,他上前道,“王爷。” 沈碣见赵管事一身内侍打扮便知他是混进来的,“我们的人马藏得可还妥当,欲晚呢,她没被牵连吧?” “回王爷,咱们藏着的那队人马没有被发现,还在别业那里,至于王妃。”赵管事想起姜欲晚的嘱托,“王妃安好,倒是王爷您?” 沈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处境,自嘲道,“暂时死不了,赵管事,你要找机会将京城搅乱,沈确焦头烂额之际便是我脱困之时,我现在被囚在此处,眼盲耳聋,你快与我说说近日朝堂发生了何事?” 赵管事便将褚扬之死与朝堂上的其他变动告知了沈碣。 沈碣听完沉吟片刻,“怪不得南枝那日问我一命抵一命呢,原是温国公出手了呀,沈确他再狠也斗不过温国公,一个纨绔换了沈确的亲信,还真是桩划算的买卖。” 沈碣看着南枝要求他抄的佛经,原来你是害怕了呀,“你刚才说沈确出宫了?” “没错,正是因此我才能混进来。” 一阵风吹了进来,沈碣仿佛闻到了姜欲晚身上的百合香,他看着满桌的佛经,想起南枝给他的屈辱,“赵管事,你出宫后帮我想办法散播谣言,就说,沈确,名不正言不顺,上天将降罚于整个大梁,很快便要夏日了,夏日雨水丰沛,洪水、瘟疫、都可以出现,只要沈确失了民心,我便有机会翻盘,必要时你可以找姜相合作。” 赵管事开口打断,“姜相可能不行。” “为何?” “姜相近日与长公主走得颇近,长公主的夫家是淮南裴家,她,育有一子。”赵管事将这几日探子查到的事和盘托出。 都是些墙头草!自己不过一时失了势!他们便急不可耐地找了新的人选,“长乐长公主?她一个公主!皇位之争她有什么资格!她那个儿子更没资格!” 沈遥,沈确,都是沈碣从没放在眼里的人,他一直以为皇位之争只会产生在他和沈砚之间,没想到被这两个人钻了空子。 “罢了,姜相靠不住就算了,我们自己来,记着,不可轻举妄动,要精准击杀,我要沈确像狗一样跪着求我!” 姜欲晚在暗处听着,心口发凉,沈碣是皇子,他受百姓供奉,洪水?瘟疫?这样的天灾对百姓来说无异于灭顶,他怎么可以为了皇位如此轻易地说出口? 姜欲晚暗下决心,谁都可以做皇帝,沈碣,绝对不行。 一刻钟后赵管事与姜欲晚离开了珠镜殿。 姜欲晚叫住赵管事,“赵管事,今日沈碣与你说的话便忘了吧。” “可是……” “你别忘了我现在才是你的主子,沈碣被关在这宫里什么时候能出来都说不准呢,再说他那个计策,你能保证一定可行?” 自然不可,雍王昔日的势力早就被拔除干净了,就连姜相都不是他的盟友了,制造天灾?就靠别业里的人,根本不够,“是。” 姜欲晚见赵管事答应了,便说道。“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转转。” 姜欲晚一个人在冷宫附近走着。小时候祖父见她爱看书,便让她可以随意进书房,或许因为她是女子,祖父并不限制她看书的种类。 她爱看各色的山水游记,也爱读名家诗词,最爱翻阅的便是各类帝王之术,她知道一个好的帝王可以带给百姓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安稳,可是古往今来却鲜少有人能做到。 姜欲晚曾经问过崔成碧,“阿碧,明明古人都已经将帝王权术明明白白的写在书里了,为何自古以来都未出过明君呢?” 姜欲晚还记得崔成碧立刻就捂住了她的嘴,“欲晚,这可不能乱说。书上是写了,但那都只是纸上谈兵,他们都没做过皇帝,更何况最重要的帝王之术其实就是人心。” “人心?” “人心是最难把控的东西,你看着我便能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吗?帝王是人,官宦也是人,帝王高高在上如何得知他的臣子在想什么,当一个人的权利接近顶峰的时候他便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会渴望得到更多还是放下一切?这时候就需要帝王了。” “帝王必须知道他的臣子在想些什么,是打压他的欲望还是放任其滋长,从而得到一柄锋利而又危险的宝剑。” 崔成碧自小便被许配给沈砚了,作为未来世家的帮手,她很小便开始接触帝王权术了,她说的这些姜欲晚听不懂,“所以帝王只要会揣摩人心便是好皇帝了吗?” “那是书上说的,我却觉得一个好皇帝要得的不是人心而是民心。” “民心?” “大梁先祖出生草莽,为何最后偏偏是他做了开国皇帝?因为他生于底层,他知道百姓要什么,他起义之时便答应百姓要让他们吃饱穿暖,百姓这才拥戴他不是?” “官宦才几人,百姓有几人,芸芸众生方是国之根本。” 国之根本。沈碣自幼长在皇宫,在他看来百姓死便死了,百姓的命没皇位值钱,从前沈砚不适合做皇帝,是因为他懦弱,任凭世家摆弄。 沈碣不适合,则是因为他将自己置于高位,他不会去看百姓一眼,大梁,何时才能遇到明君? 姜欲晚忽然听见一阵细小的抽噎声,她循着哭声走去,拨开眼前的杂草,一个赤黄色的小小身影出现在了姜欲晚的眼前。 她一猜便猜到了,这是阿碧的儿子,太子沈渠。 第34章 成碧 自从沈确离开后,沈渠便开始接手国事,温国公得知后很是惊喜,他巴不得沈确永远都回不来。 沈确才离开没几天,温国公便上奏要求提高江南地区的赋税,理由是江南等地一向富庶,理应多交点税,相对的,北方就可少交点了。 谁不知道,江南道那可是姜相的地盘,温国公此举可以说是狠狠地下了姜相的面子。 姜相怎会轻易答应,第二天姜相的折子便上来了,道北方地区常年需要驻兵,朝廷为此花费众多,北方才应多交赋税。 就这样,两派吵得不可开交,沈渠毕竟是个小孩子,又是第一次面对国事,他只能先压下这事,可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迟早是要面对的,压力一大,便偷偷躲起来哭了,没想到却碰到了姜欲晚。 姜欲晚蹲下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沈渠眼角的泪水,“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沈渠愣了愣,很奇怪,他并没有因这宫女僭越的举动生气,沈渠呆呆地看着姜欲晚为他将眼泪擦干,这宫女好眼熟啊,但是沈渠想不起来何时见过她。 姜欲晚见沈渠不答,便收起帕子,与他一道蹲在草丛中,“殿下放心,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你若是有什么烦恼可与我说一说,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你不会吗?”沈渠呆呆地问。 “我曾认识一个姐姐,她最爱与我说心事了,她总说我嘴最严实了。” 姜欲晚透过沈渠稚嫩的眉眼看见了崔成碧的脸,他长得真像阿碧,比沈砚好看多了。 沈渠心下挣扎了一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这宫女可信,反正这事前朝都知道,说便说了,“我曾祖与姜相在朝堂争起来了。” 姜欲晚见沈渠开口,便也静静地看着他。 “曾祖想增南边的赋税,姜相不愿意,便借机要求提北边的赋税,就为了这事他们已吵了好几天了,明明双方都不占理,可是他们却非要我做个决断。”沈渠本不想理这事的,可是他看了看国库的账本,的确,国库需要钱财,可是提哪边的他都过意不去。 姜欲晚听完后便觉着好笑,双方都有私心,却装得大义凛然,似乎自己是那难得一见的好官,为了家国操碎了心。“既如此,便两边都不答应。” “我也知晓这是最好的,可是我看了看国库的账本,若是不提税,怕是明年的军饷的发不出了。”这也是沈渠纠结的地方,将士们保家卫国,若是短了他们,怕是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姜欲晚心下奇怪,大梁近年来并无天灾,边关也在天狼军的驻扎下少有战事,最近最花钱的地方怕也就是南方水灾与沈砚的葬礼了,但南方水灾因查出了是世家为的祸,世家便出了大半的钱,为何国库却空了呢? 大梁实行的税法是租庸调制,即以人丁为本,不论家中土地多少,都要按丁缴纳赋税。几年前江南水灾死了大半百姓,当年江南的赋税便少了大半,但江南自古便是富庶之地,第二年百姓便修整好了,之后未曾听说江南交不了税啊? 而北方一直都人口众多,虽土地不如江南丰饶,但是矿藏惊人,本朝的金矿、银矿都在北方,怎会交不上税。 既没有天灾,便是人祸了。很有可能百姓交的税未曾到它该去的地方。 赋税是国之根本,姜欲晚没想到他们连这都敢动,她压下心中惊讶,“殿下的心是好的,百姓是大梁的百姓,将士也是大梁的将士,不能厚此薄彼。不知殿下可知本朝实行的是何税法?” “租庸调制。” “如何计税呢?” “按丁缴纳。” “那殿下可听闻近年有何天灾?” “未有天灾,倒是人祸有一桩,几年前我阿耶在世时南方因世家之故出了水灾。”沈渠不会忘记那件事,在他看来,他父亲的死与这件事有直接关系。 “未曾有天灾,那么只剩人祸了。”姜欲晚提醒道。 沈渠突然想通了,是啊,国库怎会没钱,明明百姓都按时缴纳,即使是在最难的时候都没有落下,除非百姓交的税没有在国库里。 沈渠怯怯地说道,“难道有人中饱私囊?可是他们不缺钱啊。” 姜欲晚摇摇头,“殿下,人心不可测。” 姜欲晚不知道的是,不远处,一双熟悉的眼睛正看着她们。 沈遥看着不远处并肩蹲着的身影,不由想起从前未出嫁时,她和阿碧姐姐还有欲晚也曾一起交过心。 她是公主,皇后自然会让她与崔成碧交好,至于姜欲晚则是她的父亲塞给她的,他说,“这是姜相的孙女,诗文做得极好,长乐你与她在一处你也可以得些长进。” 就这样,崔成碧与姜欲晚成了她的伴读,她们三个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谈论小姑娘的情窦初开。 沈遥还记得她曾问,“你们觉得清和表哥如何?” 崔成碧欲言又止,而姜欲晚则说,“不好,我总觉着他呆呆傻傻的,公主若是选了他岂不也成了愚钝之辈。” 沈遥那时觉得李清和是世上最好的男子了,她反驳道,“那是温和,表哥对谁都温柔有礼!怎是呆傻之辈!” 姜欲晚不服,“他那是答不出便只能对你笑,我以后一定要找一个既温柔又聪慧的男子!” 当姜欲晚嫁给沈碣的消息传来时沈遥还觉着她傻,被狐狸骗了都不知道,现在看来,她自己也傻,李清和的确如姜欲晚所说,是个蠢货。 “公主?那确实是雍王妃,我们……”寒酥的声音将沈遥自回忆中喊醒。 沈遥长叹一口气,“罢了,看在她也犯了傻的份上这回就放过她,寒酥,将所有在宫里看到姜欲晚的人都杀了吧,就当我还她了。”还了她的好意提醒,也断绝了那份年少时的情谊。 第35章 表白 姜欲晚看着沈渠震惊的表情便知他想通了,“殿下,人心难测,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的胃口有多大,若你一辈子都关在这皇宫里,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 “你在宫里吃穿不愁,如何知道百姓以何果腹,又如何知道边关的将士过得是什么日子?他们就是拿准了这一点,将你的耳目都堵上,告诉你,这外面是太平盛世,是海晏河清!实则呢?你如何知道外头是什么世界,唯有哀鸿遍野时,那些微弱的声音才会被你听到。” 沈渠被姜欲晚说得内心愤慨,他猛地直起身子,“我要让他们把那些百姓的血汗钱吐出来!”沈渠记得南枝说过的,他要做一个好皇帝,他要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 姜欲晚拉住了他,她摇了摇头,“不,不是现在,殿下,你还太小,如何对抗他们,你现在该做的便是蛰伏,在暗处培养自己的势力,然后趁他们不备,将他们一口咬死。” 沈渠思索了一下,“没错,现在的我做不到,我这就去调案子,我要让他们看到我注意到了这一切,他们便会收敛,等到皇叔回来,我便将找到的证据都告诉皇叔,我要和皇叔一起为百姓,为边关的将士争取他们应得的一切!” 沈渠说完便跑走了,刚跑了几步他便回头问道,“下次!下次我还可以来找你诉苦吗?” 姜欲晚点点头,随即又想到什么摇了摇头,“我是个宫女,很忙的,不能一直在这里等你的。” 沈渠停下想了想,“没事,我等你!” 说完他便转头跑开了,姜欲晚记得她最后一次见到崔成碧这样开心地跑走是在她出嫁前。 她说,“欲晚,阿砚是个很好的人,我与他是注定要在一起的,明日便是我嫁给他的日子了,我今日要早早地回去休息,明日才能做最漂亮的新妇!” 崔成碧那日就是这样与姜欲晚告别的,少女饱满的脸颊上溢满的是幸福的笑。 后来,少女成了皇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她脸上没有了笑,她像个干枯的木头,枯萎在了金碧辉煌的大明宫里。 帽儿巷 南枝来找云洛湘时她正在整理药材。 不大的屋子里充满了药味,云洛湘见有人进来,只是淡淡地抬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动作未停,“方娘子平安归来了吗?” 南枝点了点头,走到云洛湘案前,“谢云大夫挂念,我命大,在萧大人手下逃了出来。” 云洛湘的手一顿,“原是萧大人吗,娘子是查出了什么不得了说完大事了吗?” “我看到了他的账本。我原先理解错了,本以为那句‘南雁高飞去’指的是褚燕,但是后来我想了很久,才发现,这句是假的,前面的‘大京草木深’才是重点。” 云洛湘的动作彻底停了,南枝继续说道,“一人为‘大’,二人为‘天’,那账本里每出现一个‘大’字便是有一人遇害,‘天’字则是两人遇害,萧万霁用这些狗屁不通的诗句记着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云大夫可见过那账本?”南枝逼问,云洛湘可自由出入刺史府,她都能找到的东西,云洛湘不可能找不到。 云洛湘叹了口气,“在岁朝姨母画像后的暗格里。”云洛湘转身,在书柜里找出了一本药经,“这是我抄录的账本,你拿去吧。” 那是一本很平凡的药经,南枝无法想象,每一页藏着多少条人命,“云大夫,真相就要大白了,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吗?” “没有了,这账本是我最后的底牌了。”云洛湘自嘲地笑道,“我是不是很没用,岁朝姨娘费了这么大的力才把我救出来,可是我呢,我只会救人,不会害人,就连这账本我都不敢拿出来。” 白日里,云洛湘去了一趟刺史府,萧惊鹤等了她很久。 “洛湘,你近日为何都不来找我了,虽义诊无法正常进行,但是你就没有别的事找我了吗?”义诊虽是萧惊鹤接近云洛湘的手段,但是二人相识那么久了,他不信,云洛湘一点都没感觉到。 云洛湘看着眼前的萧惊鹤,她突然觉得他很悲哀,他的父亲杀了他的母亲,他喜欢的人注定会成为他的仇人。 随着那位京城来的大官的追查,萧刺史干得那些脏事迟早会被所有人知晓,到时候他这个罪人之子该如何自处,“萧师兄,你我之间能有什么事呢?” 云洛湘面色平静,仿佛对面的是一个陌生人。 萧惊鹤惊讶于云洛湘态度的转变,“我,我以为,你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 萧惊鹤不知道云洛湘怎么了,但是他直觉再不说出口,他就没机会了,“知道我心悦你。”萧惊鹤上手轻轻地搭在了云洛湘的肩膀上,“洛湘,我心悦你。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子,你心地善良,为了救治普通人甚至可以豁出命去,这样的你令我向往。” 萧惊鹤第一次注意到云洛湘是在一次乡间义诊,那次有一老者满身毒疮被家里人抬来,所有人都不愿接诊,萧惊鹤那时正在为一个失明的老婆婆看诊,待他匆匆赶去时只见云洛湘独自一人蹲在老者床前为他处理毒疮。 完事后萧惊鹤问她,“所有人都不愿意接诊,为何师妹你会上前,你是最小的,你可以不去的。” 萧惊鹤永远记得那时云洛湘的回答,“医者仁心,患者不能选择患病的种类,我们医者就能挑选自己的患者吗?那老者也不愿生这毒疮的,他既来到了我的面前,我便要救他。” 那是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明亮的月光照在云洛湘身上,她整个人都在发着光,萧惊鹤那时就知道了,她不一样。 “可我不愿。”云洛湘的话将萧惊鹤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云洛湘推开萧惊鹤,“萧惊鹤,我不会接受你的。” “为什么!”萧惊鹤很激动,他知道不是所有的爱都能得到回应,但是他想知道原因。 “因为你是萧万霁的儿子。”云洛湘想着既然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那就从一开始就解决他。 “我阿耶?这与我阿耶有什么关系。我阿耶他人很好的,只要我喜欢,他不会不答应的。”萧惊鹤自小没了母亲,他阿耶便对他百依百顺,连他要去学医也答应他了。 云洛湘深吸一口气,“十年前,我被人拐过,主使者就是你的父亲。” 云洛湘的话犹如惊雷砸在了萧惊鹤的面前,他后退一步,“怎么可能,我,我阿耶虽没什么大志向,但他也不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更何况……” “你阿耶书房里挂着一幅你娘的画像。”云洛湘打断了萧惊鹤,她继续开口,“那画像后面有一暗格,暗格里有个账本,那里面记录了他这些年干的所有脏事!” 萧惊鹤愣住了,他阿耶书房里的确有一幅他阿娘的画像,可是这不代表云洛湘说的是真的。 云洛湘见萧惊鹤这样就知道他还在犹疑,“知道为什么我还活着吗?因为你阿娘救了我,你阿娘名为岁朝,岁岁安康,朝朝安乐。” 听到此处,萧惊鹤惊讶的抬头望向云洛湘,她知道阿娘名字的含义,“我阿娘告诉你的?” “十年前,岁朝姨娘救了我,她也死在了十年前,你说,这是为什么?” 萧惊鹤被云洛湘的话逼得步步后退,最后他的小腿碰到了后方的石凳,他一下子没站稳,坐在了石凳上,他喘着气,不可置信地回道,“你是说,我阿耶杀了我阿娘!这怎么可能,我阿耶他这么爱我阿娘,他不会的!” 云洛湘嗤笑一声,“你不信?你可以去问问我们汴州的刺史大人啊,你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干这些伤天害理,作践人命的事!你问问他!他为什么要拐我,把我害得骨肉分离,害得我过了十年行尸走肉的日子!” 云洛湘揪起萧惊鹤的衣领,紧盯着他的眼睛,“我恨你,恨你的父亲,恨你们刺史府的一切!” 云洛湘回过神,她问道,“方娘子自京城而来,你消失的这几日城里这么大的动静,你必不是普通人,方娘子,我只问你一句,萧万霁能不能死。” 南枝手里的药经仿佛千斤重,“能,他合该千刀万剐,死后入十八层地狱。” “那就好,不知我可能帮上什么忙?”云洛湘很想亲手送萧万霁上路,但是她知道,她做不到,那么送萧万霁死的路上她也要推一把。 “云大夫,我确实有事求你。”南枝将沈确的计划和盘托出,局设好了,饵也有了,萧万霁该去死了。 第36章 罪孽 第二天清晨,云洛湘敲响了衙门前的鸣冤鼓。 没多久云洛湘便站在了萧刺史的面前,萧万霁不明白,这云大夫不是与自己儿子搞什么义诊吗,她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萧万霁看了看衙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问道,“堂下何人?” “民女云洛湘。” “所为何事?” “报案。” “何案?” “大元三十年,民女自京城被拐至汴州,若非家父有点势力,怕是民女早成了这世间的一缕幽魂了。”云洛湘说完便直直地看着萧万霁。 昨夜南枝告诉她,她们需要她做个饵引出萧万霁,云洛湘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她也想看看当萧万霁知道她还活着时是什么样子。 只是她很失望,萧万霁神色痛苦,大喊着,“没想到在本官治下竟有这等腌臜事,云大夫放心,本官定替你讨个公道!” 云洛湘定定得看着堂上的萧万霁做戏,可笑,他如何敢说这些话!干下这些腌臜事的是他!空口白牙地说着要为她讨公道的亦是他!午夜梦回,他不怕被冤魂索命吗! 南枝与沈确也混在人群中,他们听着周围人说着,“萧大人是个好官,定会查得水落石出。” 也有人说,“没想到云大夫儿时还受过这苦,拍花子真是罪该万死啊!” 南枝的心里在呐喊,“那罪该万死的贼子此刻就坐在堂上,充当着你们汴州的青天大老爷!他利用你们的信任,一步步地蚕食着这片土地!” 南枝注意到沈确的双手紧紧攥着,他神色晦暗,南枝怕他冲动,便握住了沈确的手。 沈确惊讶地看着南枝,南枝对着他摇了摇头。 沈确承认,在看到萧万霁做戏的那一刻他真的很想上前将他伪善的面具撕碎,他多怕自己控制不住!但是南枝制止了他,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等,等那些背后黑手出现,沈确怀里还揣着云洛湘给的那本药经,那本书在时时刻刻提醒他,这世道有恶人,有贼子,他们视百姓为货物,肆意买卖,作为皇帝,他必须将这些人彻底拔除。 于此同时,萧惊鹤站在他阿耶的书房里,这书房他不知来过多少次了,但他从没怀疑过这书房有什么秘密。 萧惊鹤走到他阿娘的画像前,他对阿娘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了,只记得小时候,阿娘会抱着他唱童谣,告诉他,‘孩子,阿娘不求你聪慧过人,也不求你前程似锦,只愿你能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地做人。’ 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若洛湘说得都是真的,他如何能做到这几个字,他的父亲用人命将他养大,而他则恬不知耻地享受着这一切!就连他的母亲也…… 萧惊鹤颤抖着挪开了那幅画像,果然里面躺着一本册子。 萧惊鹤翻开账本,那里面都是些不成文的诗句,但是重复出现的‘大’和‘天’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想起他启蒙时他父亲将他抱在膝头,指着这两个字告诉他,“吾儿快看,一人为‘大’,二人为‘天’,这两个字最是好学,可不能忘,明日阿耶要考校你的。” 一人为‘大’,二人为‘天’!这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的父亲将人命就这么轻飘飘地记在了这薄薄的册子上。那他呢,作为他父亲的儿子,他又算什么! 萧惊鹤的手再也托不住这账本了,他双手一松,账本滑落,于此同时萧万霁的声音响起,“惊鹤,你都知道了。” 萧惊鹤诧异的转头,他双目通红,震惊使得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他指着地上的账本问,“为什么!” 萧万霁神色平静地走到萧惊鹤身边,缓缓弯腰捡起账本,他拍了拍账本上的灰尘,重新将它放回暗格之中,“这账本关乎你我父子的身家性命,可不能外露。” 萧惊鹤不懂,为什么事到如今他的父亲还能如此淡然,“我问你为什么!为何要害人性命!为何要做这丧尽天良之徒!” 萧万霁不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惊鹤,你可知我们祖籍在哪里?” 不等萧惊鹤回答,萧万霁便回道,“淮南道扬州府,咱们老家有着湿润的空气,纵横的水道,还有所有的亲人,只可惜大元二十年之后我便没有回去过了,与你祖父祖母也断了联系,不知他们是否还安在。” 萧万霁抚摸着岁朝的画像,“我娶你娘的时候我们回去过一次,你祖母看见你母亲便说,儿媳这般好颜色想来以后的孩儿也定是好的,若是姑娘便接来淮南,咱们江南的水养人,姑娘都水灵,可惜最后我们只有你一个儿子。” “你听过裴家吗,咱们淮南的文人世家,历代都是帝师,那年我刚及笄,听说裴老太师回乡定居了,那可是皇帝的老师啊,你祖父母迫不及待地将我送去,我以为我很幸运,能得老师青眼,我努力地读书,想着终有一日可光耀门楣。” “没多久我便被老师送到了京城,说是京城名师多,可多教我一些,就这样,我成了姜相的门生,那可是当朝宰相啊,没多久,我便中了进士,娶了你娘,那时我将将二十岁,爱情、功名我都有,那时我以为我是天选之人。” “可是一切都是假的,我们回去的那次裴老太师告诉我,你要好好地做一颗钉子,死死地盯住姜相,让他别忘了,他是哪里来的。” “那时我才知道,我不过是裴老太师安插在姜相身边的眼线,他舍不得他裴家人,便将我送去,姜相如何能让我呆在他身边啊,没多久,裴老太师死了,我被打发到了河南道,离咱们淮南远远地,我甚至不敢联系淮南的家人,怕害了他们!” “我在这河南道谨小慎微地活着,生怕为自己和家人招来杀身之祸,可是这由得我吗?由不得啊,官场黑暗,大家手上都要沾点血才能被接纳,你问我为什么!为了活下去!” 萧惊鹤突然觉得脚下一软,舌头也不甚利索,“父,父亲,你,你……” 萧万霁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软筋散,惊鹤,我好不容易走到这步,谁都不能阻止我。” “包,包括,我,我阿娘吗?”萧惊鹤用尽力气才问出这句话。 萧万霁眯了眯双眼,“你娘本不用死的,可惜她放跑了一个很重要的小姑娘,她差点害了我,我为了活下去这么不容易,她如何能背叛我,你瞧,那小姑娘今日不就找来了,还要我费心思去解决。” 萧惊鹤一听便知萧万霁说的是云洛湘,解决,也一定不是什么好词,“父,父亲,不,不可以再错下去了。” 萧惊鹤挣扎着爬向他的父亲,他双手抓住萧万霁的衣摆,乞求他,只是萧万霁回不了头了。 萧万霁将衣袍从萧惊鹤手中扯了出来,“这三天你就安心呆在家里,哪里也别去了。” 萧万霁最后看到的便是他父亲陌生的背影,他费力地抬头望了望墙上的画像,他阿娘还和从前一样温柔地笑着,阿娘,我该怎么办,我的父亲竟然是这样的人,我呢,我算什么? 萧惊鹤想起从前他去乡间义诊时村民们总夸他像他父亲,年轻有为,是个大善人,那时他还很开心,觉得他们说得没错。 错了,都是错的!他的父亲是自炼狱而来的修罗,他用一条条人命铺就了他所谓的坦荡官途,他用血肉换来的钱,养大了他。 他萧惊鹤自小穿用的都是用那些脏钱换来的!他也是个罪人。 第37章 弃子 当夜,云洛湘在家中便遭了袭,为了引出背后的人,云洛湘在挣扎中自己迎向了杀手的剑,心上三寸,没有人比她一个大夫更了解了,杀手见云洛湘中了剑,立刻拔出,云洛湘清晰地感知到温热的血溅在了她的脸上,原来她的血竟也是热的吗? 在云洛湘倒地后杀手便离开了,暗处的花不言立即跟上。南枝与方梨也立刻拿着纱布和止血的伤药冲了进来,方梨口中还嘟囔着,“都说我给云大夫做个血包了,干什么要做得这么逼真,万一那杀手要补一刀可怎么好。” 南枝解释道,“云大夫她想着这样保险点,毕竟不能再有人被拐了。” 方梨将云洛湘轻轻扶起,那杀手下手太狠了,云洛湘的伤口一直冒着血,南枝将手中的纱布覆在云洛湘心口,一边将云洛湘给的止血药洒在伤口上,云大夫,你是这汴州城最好的大夫,你配的伤药一定最管用了,对不对。 花不言见那杀手进了刺史府便觉不对,这萧刺史做事不会这么没有成算的,这么明目张胆吗,只是花不言来不及多想,跟着杀手一起进了刺史府。 萧万霁本欲就寝,他在见到一身黑衣的杀手进来时也很惊诧。 只见那杀手一把扯了蒙面的布巾,对着萧万霁回道,“那女子已死,萧大人尽可放心了。” 说完这话,杀手便倒了下去,没了生息,萧万霁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衙门的衙役们都打着灯笼冲了进来,为首的居然是周管家。 “大人,有人报案,说云大夫被刺杀了!” 衙役们冲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幅场景,他们清廉正直的刺史大人正站在一具穿着夜行衣的尸体旁边。 众目睽睽之下,刺史大人的身边出现了一具尸体,周围却没有其他人,萧万霁百口莫辩,只能暂时收监在汴州大牢,等待着审判。 萧万霁穿戴整齐地坐在汴州大牢里,从前他都是穿着官服来到这里,没想到有一天他倒成了这地方的阶下囚。在见到周管家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被放弃了。真是可笑啊,这么多年了,他居然也成了弃子,他们以为他会和那个杀手一样心甘情愿地去死吗? 萧万霁抬头看了看窗外透出的月光,不,死从来不是他的命。 就在这时狱卒来了,“大人,京里来的大人要来提审你。” 狱卒也不相信他们的刺史大人会杀人,都当是场误会,所以对萧万霁很是恭敬。萧万霁在这汴州做了几十年的官,将自己伪装成为百姓付出一切的清官,没有一个汴州百姓会认为他会是一个满手鲜血的罪人。 待萧万霁来到审讯间时,堂上端坐的竟是南枝。 萧万霁瞪大双眼,怎么是她,她明明死了的,是他亲自动的手。 南枝玩味地看着萧万霁的表情,心下一阵畅快,“萧大人认识我?怎么如此惊讶。” 萧万霁不愧是老油条,一瞬间就收住了,“狱卒说,是京里来的大官要提审我,没想到是个姑娘,这才惊讶的。” 南枝指了指正前方的座位,“大人不必拘束,我也是受人所托,我们便来聊聊那死者吧。”原先沈确的计划里是以杀手为线索,顺藤摸瓜摸出萧万霁的背后之人,没想到那杀手死在了萧万霁面前,郑家看来是放弃他了,那么萧万霁就变得至关重要了,南枝这才匆匆赶来,为的是告诉郑东流,这个人,我保了。 “萧大人可与死者认识?” “不认识。” “那为何死者会死在萧大人面前?” “本官也不知啊,那人冲进来就自刎了,本官也很疑惑。” “不巧,这杀手先前刚伤了云大夫,后脚就死在了刺史府,萧大人,你说这是为何呢?” “哦?云大夫受伤了,看来这杀手极有可能是十年前的凶手派来的,不知云大夫如何?” 萧万霁满脸焦急,似乎真的很担心,这萧青天的演技确实好,“没死,大人没有别的要交代了的吗?” “本官治下太太平平几十年,没想到一朝出了这么多事,我这个刺史难辞其咎啊!本官愧对百姓啊!” 说着他竟然抹起眼泪来,南枝看得作呕,看来他是铁定不会说实话了,南枝转身离开,沈确的脑子打仗还行,对付这群老狐狸还是不够的。 刺史府 今夜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府里吵闹得很,只是萧惊鹤被关在房间里,任凭他如何喊叫都没人回应。 他感到无力,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学了这么多的医术有何用,救不回自己的娘亲,唤不回自己的父亲,就连心爱之人也抓不住。 就在萧惊鹤万念俱灰时,门突然打开了,南枝站在门外,“萧公子。” 萧惊鹤疑惑地看着眼前人,他很肯定,他没见过她,“你是?” 南枝抬脚进入房内,环顾四周,最后锁定在萧惊鹤的身上,“我是谁不重要,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云大夫遇刺了。” 萧惊鹤惊坐而起,“什么!” 南枝继续开口,“幕后人你多半也猜得出,是你的父亲。哦,对了,刺杀云大夫的刺客死在了你父亲的房里,你今夜应该也听到吵闹声了吧,那是你父亲被投入大狱的声音。”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砸在了萧惊鹤头上,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 “你父亲在牢里拒不认罪。”南枝走向书架,抽出其中的一本,“萧公子读了这么多的礼法道义,你说,你父亲做的对吗?” 萧惊鹤红着眼,抬头看向南枝,“我父亲他,他,他贩卖人口,随意取人性命。”萧惊鹤闭上双眼,沉重地开口,“罪无可恕。” 南枝在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满意地将书放回去,“很好,天快亮了,鸣冤鼓就在衙门口。” 说完这些南枝就离开了。萧惊鹤望着门外渐渐亮起的天光,回想起儿时的父亲和母亲,又想起了云洛湘,他父亲做的孽就由他来还吧。 第38章 自尽 与此同时,大牢内, 在周管家的带领下,郑明晓来到萧万霁的牢房前,“萧大人。” 萧万霁看着前方面色谄媚的周管家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周管家也不恼,在他看来,萧万霁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殷勤地为郑明晓打开牢房,“夫人请,小人已经打点好了,您快办您的事吧,我就在外头,有事叫我啊。” 说完周管家就离开了,整个牢房里就剩下了郑明晓和萧万霁二人,萧万霁一直未曾转过头来,郑明晓也不恼,缓缓开口,“萧万霁,淮南道扬州府人,年少时师从裴老太师,大元二十年到了这河南道。” 见萧万霁继续不吭声,郑明晓继续出声,“扬州府家中尚有一老母,兄弟姊妹四人,萧家在扬州府当地可是颇有名望啊,皆因出了你这么一位刺史大人。” 在听到家人后,萧万霁忍不住了,“你威胁我。” 郑明晓摇摇头,自怀中拿出一块玉佩,“萧大人,我是长公主派来的。” 萧万霁接过那块玉佩,他认识,那是淮南裴家的信物,“长乐长公主?” “没错,就是那位嫁给裴家的公主。” 萧万霁很激动,他虽然很怨恨裴老太师将他一个人丢在京城,但是他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他事办得好了,老师就会接他回去,到时候他就是老师最钟爱的学生,那可是帝师啊,在江南文人界有着最崇高的地位,是每个读书人都向往的老师。只是在老师死讯传来的那刻他就绝望了,这世间不会有人记得了,记得一个淮南学子为了他们裴家的理想,战战兢兢地留在京城。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做了十来年官,他变得和从前那些他看不起的官宦一样脏,他都快忘了,他当时来到京城时是想做另一个裴老太师的。 萧万霁颤抖地接过那块玉佩,他用苍老的手缓缓覆上,温润的玉佩在他掌心摩挲,他年少时的抱负开始苏醒,“裴家还没有放弃我吗?” “大人也知道,自孝仁皇帝故去后,孝安帝出自世家,连姜相都在被打压,更何况淮南裴家,新帝登基,公主也得以回朝,这才命我来找大人。” 萧万霁很快就恢复过来,“可我记得长乐公主母家也出自世家,再看周管家刚刚的样子,这位夫人想必也是世家人吧。” 郑明晓知道萧万霁不会如此轻易信她,还好她已经想好怎么敷衍了,“我父亲是郑东流,大人应该熟悉。我只是一个庶女,不受家族重视,好不容易嫁了出去,虽然还是世家,但好歹也算是有自己的家了,可是,为了对付今上,他们杀了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就是李家清悦。” “那位被陛下亲信打死的李清悦。”这事萧万霁在汴州也是听说了的,一开始他只是感慨世家下手太狠,自己人都能毫不犹豫地推出去,也是那时他开始为自己做准备。 郑明晓眼角渗出了几滴眼泪,“你说这世家多凉薄啊,甚至选上我夫君的人是我的亲生父亲,从那一刻开始,我就不是世家人了,恰好公主回京,她与李家有些渊源,若不是她劝我,怕我也是要随我那夫君去了的。” 郑明晓蹲下身来,缓缓开口,“大人,公主是正统的皇家血脉,你也知晓,裴家历来都是皇室的心腹,你说当年孝仁帝为何会将公主嫁入裴家呢,为的不就是有一天匡扶正道,皇权再不旁落,到时候,裴家便是功臣,至于萧家,大人知道该怎么选的。” 这些年在郑东流的手下,萧万霁看着郑家在河南道横行妄为,这河南道都已经姓郑了,他服从郑家,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买卖,除了保自己的命,还妄想着有一天,他能把这群人所有的罪证都交给陛下,这天下,姓沈。 萧万霁突然起身,朝着京城方向拜了三拜,“我自来到这河南道,便想着有朝一日能告诉陛下世家的做作所为,可是那时的我力量渺小,根本无法撼动郑家,更何况整个世家,我只能变得和他们一样,午夜梦回,我总是害怕那些人来索我的命,可我不后悔,自古,忠义难两全,我既选择了成为忠臣,那么就要付出一些代价。” 郑明晓懒得听萧万霁的慷慨陈词,明明就是贪得无厌,还给自己冠上了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大人,这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公主需要证据,一个能掰倒世家的证据。” 萧万霁整了整衣衫,满脸的正义凛然,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如同那些死谏的忠臣一样,舍小我,为大家,“我书房夫人画像里,藏了一封书信,那是温国公写给我的,他要好好配合郑大人,否则我的家小就会有危险,就因为这封书信,我做了这十数年的恶人呐!” “就一封书信吗?”郑明晓继续追问,一封书信怕是不够。 “还有这么多年我与郑大人之间的往来书信,那个藏在我床边的暗格里,所有的买卖信息都在里面。”原本留下这些萧万霁是为了保自己,现在看来这些东西能助他名垂青史了。 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郑明晓便要离开了,“好,我这就去取,萧大人,还要请您再在这大牢里呆一呆,待事情了解后,您,不,你们整个萧家,会成为从龙的功臣。” 萧万霁一听,一阵激动,再次朝京城方向磕了磕头,额头都红了,“这都是老臣该做的。” 在告别满心激动的萧万霁后,郑明晓急着去取信,但走之前她吩咐周管家,“没用了,他可以去死了。” 周管家问,“伪装成自尽吗,会不会太快了,才刚过一天。” 郑明晓的脚下没停,“在他死前我都给他戴了这么一顶高帽子了,他这辈子也算值了,对了,周管家,这事不能告诉我阿耶。” 周管家立刻低头,“夫人放心,现在我的主子是夫人您呐。” 谈话间,衙门外的鸣冤鼓响了起来。郑明晓怕有变故,加快脚步,往刺史府赶去。 第39章 郑家 汴州府衙 萧惊鹤拖着疲软的身体来到鸣冤鼓前。小时候刚来到这汴州城时,他阿耶带他来过这里。那时的他还很小,只能抬头仰望这面鼓,“阿耶,这高高的鼓是做什么的呀?” 萧万霁抱起他,使他的视线能完整地看到整面鸣冤鼓,“这是鸣冤鼓,若百姓有含冤之事便会来敲响这面鼓,到时候阿耶便会为他们主持公道了。” 主持公道,萧惊鹤现在只觉得这四个字无比刺耳,他引以为傲的父亲表面上为百姓喊冤,为百姓出头也,实际呢,他趴在百姓的身上吸血食肉,看似公正廉洁,实则内里腐败不堪。 萧惊鹤双手拿起鼓槌,那对鼓槌似有千斤重,他知道,他要告的是他的父亲,当他说出真相时,他父亲经营了一辈子的名声会一败涂地,老家那些以父亲为傲的亲人会人人喊打,而他,也会获罪成为平民,永世不得入官场。 可那些无辜被拐的百姓呢,他们也都有亲人,也有自己的理想抱负,这些都因为他的父亲而覆灭了。 萧惊鹤突然浑身充满了劲,他将鸣冤鼓敲响,鸣冤鼓的声音打破了汴州城早晨的宁静,许许多多的百姓探出头来,萧惊鹤大喊,“学生萧惊鹤!要状告汴州刺史萧万霁私下贩卖良民,谋不义之财!” 被鸣冤鼓吵醒的百姓听到这句,都惊了,“那是萧刺史的公子啊,他怎么说他父亲贩卖良民呢?” 在众人的议论中,府衙的大门缓缓打开。 府衙正堂 这是萧惊鹤最熟悉的地方,以往坐在这堂上的一直都是他父亲,现在换了人,而他也跪在堂下,准备状告他的父亲。 沈确坐在堂上心情复杂,南枝来告诉他萧万霁的儿子会来状告萧万霁时他是不信的,再怎么样萧惊鹤的仕途与萧万霁也是有关的,萧万霁犯了这么大的罪,生为他的儿子应该会拼命为他的父亲掩盖,而不是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前途来状告他的父亲。 南枝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陛下,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觉着官位、权利是最好的,也有人是有良心的。” 良心?在宫里可不是只靠有良心就能活下去的,他母亲不够有良心吗,知道母子俩的存在对于孝仁帝来说就是一根刺,便老实地躲在冷宫里,直到死都没踏出过冷宫一步。 良心这东西,最没用了。 就像眼前人,他因为自己的良心,毁了自己的一辈子,“堂下何人。” 萧万霁挺直腰板,“建安八年进士,萧惊鹤。” “为何敲响鸣冤鼓。” “学生有冤,汴州城的百姓有冤!大梁的万千百姓有冤!” 萧惊鹤说完这句话朝着沈确重重地磕了一记头,再直起身时额头通红一片,“学生要状告汴州刺史萧万霁,随意拐卖良民,买卖人口!” 萧惊鹤此话一出,堂下嘈杂一片,汴州百姓无法相信他们最尊敬的刺史大人会干这种事,可现在状告刺史大人的是他的亲生儿子。 沈确拍了拍惊堂木,示意百姓安静,“你可有证据?” 萧惊鹤从怀中掏出那本账簿呈了上去,“一人为大,二人为天,看似不通的诗句记录的是拐卖的人数,至于地点,大人可看诗句里有东南西北的便是指明了方向,年份时间则是藏在了每一页的开头,大人自可根据这些去查对这些年来的失踪案。” 沈确翻开账本,密密麻麻地,他的手都在颤抖,这么多人呐,他们居然在皇室的眼皮子底下干这腌臜之事这么久,他们怎么敢! 南枝躲在堂后听着,原来,这账本是这么看的啊,那账本那么厚,那是多少条人命啊。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传来,“大人!萧大人在牢里自尽了,死前还留下了认罪书!” 萧惊鹤顾不得自己还在衙门,抢过那狱卒手中的纸张便看了起来,许久,“这,这的确是我阿耶的字迹,可,可他…..” 可他不会自尽啊,他宁愿囚禁自己也不愿自己做得这些坏事败露,这样的他怎么会选择自尽,还留下什么认罪书? 见事态变得无可收拾,花不言出面将萧惊鹤手中的认罪书呈给沈确。 沈确看了眼,“认罪书中萧万霁已承认这些年来汴州城乃至全国的人口失踪案皆是他一人所为,拐来的男子被卖到北地做苦力,女子则去罗刹国为婢,但此事疑点众多,本官定会查清,给各位一个公道,至于萧公子,你父亲所犯之罪乃是株连亲族的大罪,你先收押在大牢,你可有异议?” 萧惊鹤呆滞的摇摇头,他还沉浸在父亲突然自尽的消息中, 他想不通,他的父亲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南枝在听到萧万霁死讯时便觉着不对,杀人灭口,很像世家的作风,但让萧万霁担下所有的罪又很像文官的作风,“方梨,我出去一趟,别人问起就说我去看云大夫了。” 南枝来到郑明晓的别院,郑明晓已经在等着她了。 郑明晓手上煮着茶,“娘娘也听到萧万霁自尽的消息了?” 南枝在郑明晓对面坐下,“是你做的吧。” 郑明晓给南枝舀了一杯茶,“是我。萧万霁知道的太多了,我阿耶不会放过他的。” 南枝看着眼前的茶汤,“他是该死,但不该这么死,能让郑小姐亲自出马,想必另有所图吧。” “自然,萧万霁那样的人,奸诈狡猾,怎么会不给自己留后路,我拿到了他所有与我阿耶的信件,还有他与温国公的信,有这些就能坐实这拐卖案的背后之人就是温国公。”说罢郑明晓便拿出一沓信件。 南枝翻了翻,倒是真的,“郑大人想必很得意吧,心腹大患解决了,证据又到手了,这回他可算是全身而退啊。” 郑明晓喝了口茶,摇摇头,“我没打算把这些给我阿耶。”她笑着说道,“这送上门来的把柄我怎么能放过,娘娘,你想报仇吗,报我阿耶要淹死你的仇。” “什么意思?”南枝问。 “我阿耶一向觉着,儿子比女儿有用,嫡女又比庶女金贵,若不是李清悦的死,他怕是记不起我这个女儿了,他都那么凉薄了,我何必与他讲什么父女之情,娘娘曾经是暗卫,自是有法子让他变成一个废人吧。”郑明晓煮茶的手顿了顿,“一个能动弹却什么也做不了的废人。” 南枝将手里的信件还给郑明晓,“你要做什么?” “小女不才,模仿我阿耶的字还是可以的,届时我会模仿我阿耶的字向朝廷上书回乡养老,娘娘则可以拿着这些信件谋得温国公的信任,整个郑家便会成为娘娘的后盾。”郑明晓又拿出一叠稍薄的信件,“当然了,这些原件可不能直接带去京城,这是我找人誊写的,与温国公那封就算了,那是我们的底牌。” 南枝看着那些信件,又看了看郑明晓,感叹道,郑明昭与她这个妹妹相比还是太心善了,如是她有郑明晓一半狠也就不用死了。 “世家买卖人口这笔我先给他们记下了,我要温国公身败名裂。”南枝算是答应了郑明晓的提议,世家做得孽肯定不止这一桩,若是现在就把事情摊出来,温国公有的是法子把自己摘出来。 只有彻底把世家连根拔起,一切才能结束。南枝又看向郑明晓,到时候她又该怎么解决她呢?管不了这么多了,先把延续了百年的世家覆灭,其他的再想法子吧。 第40章 褚燕 帽儿巷 云洛湘不知昏睡了多久,她刚醒来就听方梨说,萧万霁死了,萧惊鹤入狱了。 云洛湘呆呆地靠在床头,“死了?他就这么死了吗?” 方梨将药放下,“说是自尽,还留下来认罪书。” “他,他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他害了这么多人,他不该被五马分尸,凌迟处死吗?”云洛湘双手狠狠地砸在床上,“十年啊,我整整受了十年的折磨,他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云洛湘双目通红,满脸的不甘。方梨也能理解她,她等了这么久,就是想看萧万霁伏法,可是现在…… 方梨上前劝慰,“云大夫,我们谁都没想到他会自尽的,一开始姐姐去审他的时候,那萧万霁可是据不认罪的,谁知,我们一走…..你放心,他的罪已经坐实了,从今往后这汴州城不会再有萧刺史了,他只是个作恶多端,又害怕面对现实的废人罢了。” 云洛湘知道现在再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人已经死了,难道将他挫骨扬灰他害得那些人就能回来了吗?既如此,她该去完成另一件事了。 夜晚,大牢 李婶与李大牛被关了好几日了,也没人提审他们,李大牛难免有些不安,他不会一辈子就这么被关着了吧,他开始埋怨起了他娘,“都怪你,那事要是做干净点咱就不会被关起来了。” 李婶就被关在隔壁牢房,一听儿子这么说,气得心口一痛,“呸,要不是为了你这个败家子儿,我能干这事,想不到啊,都半截黄土埋身的人了,还要到这牢里来走一遭。” 李大牛彻底没了当日在花不言面前的窝囊劲,“你都快死了,关就关了,我呢,我正值壮年!大好的年华怎能蹉跎在这大牢里?” 就这样,李大牛与李婶开始对骂起来,吵吵嚷嚷的,狱卒也见怪不怪了,这母子俩隔三差五就要来一遭,家务事,他们可管不了。 李婶正骂的起劲呢,突然见李大牛不动了,“大牛,大牛?” 只见李大牛软趴趴地倒下,他身后站了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手里还拿着一把沾了血的刀。 见状,李婶大喊,“杀人啦!” 守候已久的花不言在听到李婶的大喊后第一时间冲了进来,只见李婶瘫倒在地大声哭喊,而李大牛双眼怒睁,死不瞑目。 花不言看了看李大牛牢房的窗户,那黑衣人想必是从这里潜进来的,来不及多想,花不言立刻上前制住了黑衣人,不曾想那黑衣人一点反抗都没有,任由花不言将她按在地上。 花不言突然觉得这黑衣人有些面熟,“你是?” “云大夫,还是我该叫你褚燕?”就在这时,南枝走了进来。 南枝上前将黑衣人蒙面的布巾摘下,果然就是云洛湘,她脸色惨白,唇上毫无血色。花不言早在南枝进来时便放开了云洛湘。 可云洛湘像是失了魂魄一般,依旧趴在地上,毫无生气。南枝见状将她扶起,并拿出帕子擦净了她的脸,“褚燕,我可以听一下你的故事吗?” 李婶早在听见褚燕二字的时候噤了声,她双眼充满恐惧,不是说燕子死了吗,怎么云大夫变成了燕子? 十年了, 褚燕终于可以说出真相了,她清了清嗓子,“十年前我去南街买布,我从小就在这帽儿巷长大,我从来没去过外头,我不知道张家布行关得那么早,我还以为是店家临时出去了,我就蹲在布行外头等,我想着我要给我哥哥最好的。” “就这样,天都黑了,路上都没了人,我开始害怕了,我告诉自己,燕子,没事,你哥哥在战场上杀人都敢,你还怕走夜路吗,我刚准备走,突然听见张家布行旁的空宅子里有小姑娘的声音,我出于好奇,就去看了。” 褚燕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她浑身颤抖,“我看见了萧万霁,他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小姑娘说,‘这回的货是京城来的,你看这姑娘细皮嫩肉的,定能卖个好价钱。’我再傻都听得出了,他们在买卖人啊,那时我年纪小,没忍住发了声,被萧万霁他们发现了,我转头就跑,朝帽儿巷的方向跑。” 褚燕突然站了起来,朝着李婶说,“李婶知道的,我从小跑得就快,她可没少夸我,让我帮她跑腿,你们知道吗,原来人在害怕的时候可以跑得那么快,我硬生生地跑回了帽儿巷。帽儿巷的第一户人家就是李家,我想,我有救了,李婶一定会救我的!” “可是李婶,你还记得你做了什么吗?”褚燕走到李婶的牢房前,一把抓住眼前的木头栅栏,对着李婶说,“你看到我了!你明明看到我了!你为什么要关门!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吗,我怕得喊都喊不出来,我只知道我要往前跑,前边就是李婶家!李婶,这么多年,你亏心吗?” 李婶早就怕得蜷缩在了角落里,这些年来她一直告诉自己,燕子是被拍花子拐走的,她只是让她去了南街,燕子的死和她没有关系,她一直妄图将这段记忆抹去,可是今天褚燕的一番话让她想起来了。 那夜她没想到褚燕还能跑回来,后边还跟着个凶神恶煞的大高个,大牛刚答应她会戒赌,好好娶媳妇过日子,若是褚燕回来了,大牛就没了,她选择关上门,当作不知道。 褚燕见李婶一直喃喃地说着对不起,情绪失控地大喊,“对不起有什么用!十年啊!褚燕死了十年啊!这十年里你有想起过她吗?婶子。” 方梨不忍,她走到褚燕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她。 南枝叹了口气,人心有时候就是这么丑陋,“那你又怎么变成的云洛湘。” 褚燕擦了擦泪水,“那个从京城被拐来的姑娘就是洛湘,我被抓回去后和洛湘一起关在了刺史府。洛湘告诉我,她家在京城还算有点势力,她阿娘也会想办法救她的。她见我一直在哭,便说些她儿时的趣事给我听。直到碰到岁朝姨娘,她将我们救了出去,托付给师傅,让师傅带着我们往京城走。” 褚燕抬起头,笑了笑,“洛湘很厉害的,虽然她也是被拐来的,但她不哭也不闹,她说,那帮人既然要卖我们,必定不会杀了我们,在逃回京城的途中,她还说,这汴州城我是不能呆了,等到了京城让她阿娘收我当义女,她还把她阿娘留给她的手镯给了我,说是义母给我的见面礼。” “我们刚离开河南道,萧万霁的人便追了上来,师傅把我们藏好后说他去引开那帮子人,我们就在山坳里等,等了一天一夜,洛湘说这样不是办法,她让我乖乖呆在那里,她去找师傅。”褚燕的声音开始颤抖,“就这样,又过了一夜,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出了山坳,就走了几里路,我便看到了洛湘的鞋,上面沾满了血!” “那么多的血啊,我一下子接受不了,再加上饿了那么多天就昏了过去,等我再醒来时,就在云家了,他们一口一个小姐的,我说我不是,他们说我是失忆了,多可笑啊,偌大一个云家没人认识她们的小姐,也或许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云家被拐的小姐回来了,云家的案子就能结束了。” “后来,我又见到了师傅,这才知道,当时他为了引开追兵,失足跌落山崖,好在他命大,但是他这些年来一直不放心我们两个,一直到处行医,寻找我们,我便跟着师傅来了这汴州城。” 后头的事南枝也知道了,“那你为何一直不告诉我们,你就是褚燕呢?” 褚燕抬头,“云洛湘可以活着,褚燕必须死,我身上背着洛湘和岁朝姨娘两条人命,我赌不起。” 在褚燕说出真相的时候,沈确也来到了牢房,他看着褚燕,试图从褚燕脸上找出褚扬的影子。 “那你今日又为何要来杀李大牛。”南枝问。 看着已经有些疯癫的李婶,褚燕心里并没有畅快多少,“萧万霁自尽了,算不上是我报的仇,那把我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不该付出点代价吗,李婶为了李大牛舍弃我,我就要李大牛死在她面前,一命抵一命,杀了我吧。” 褚燕说完便闭上了眼,一心求死。 “你不会死。”沈确走了出来,“我答应过你哥哥,会找到你。” 褚燕疑惑地睁开眼,“我哥哥?” 沈确回忆起褚扬生前也是在牢房求他,求他赐死,求他找妹妹,“褚燕,你或许不知道,你哥哥是我们大梁战场上最骁勇的将领,他杀敌无数,战功赫赫,可惜,可惜在一场战役中受了伤,伤势过重,为国捐躯,你哥哥的战功,足以保你了。” 沈确无法开口说,褚扬是死在了大梁内部的争斗里。 褚燕不可置信,“我哥哥?死了?” 第41章 公平 褚燕在听闻褚扬的死讯后一直未说话,她作为云洛湘活了十年,她早已把属于褚燕的一切都藏了起来,她总想着,待一切结束她便去边关找哥哥,告诉哥哥我还活着,我有乖乖听话,可是那些人却容不下我,哥哥,我不敢去找你,怕连累你。 可现在这群人告诉她,她的哥哥早就死了?云洛湘是一个人,褚燕也是一个人,她就是个孤家寡人。 方梨见褚燕呆呆地坐着,有些不忍,揽了揽褚燕的肩膀,谁知褚燕突然大喊起来,“你们骗我!我哥哥那么厉害,他怎么会死呢!他答应过我,我平平安安地从战场上回来的!我哥哥自小,自小就武艺高强,打架从不落下风,我哥哥怎么会死呢!” 褚燕满脸是泪,她死死地拽住方梨的衣领,“方梨,你告诉我,我哥哥没死对不对,他不可以死,我过了十年行尸走肉的日子,我以为,我以为至少我哥哥过得是正常日子,每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还好,这苦只有我一个人在受,我哥哥还是好好的,他会当大将军,他,他会成为大梁的英雄。” 花不言看不下去了,这可是褚扬的妹妹啊,他蹲下身,轻言安慰,“你哥哥就是大英雄,他护着整个大梁,他保护着家国,是百姓的守护神。” 大概是太过激动,褚燕哭着哭着便晕了过去,方梨抱着她离开了,南枝看着她们的背影,“十年前,褚燕为了给褚扬做双鞋子被卷进了这汴州人口贩卖的案子里,十年后,褚扬仅仅因为是你的心腹被世家算计,一个要做大英雄的人就这样死在了权利斗争中,陛下,你说这世道公平吗?” 沈确沉声不语,他当然知道不公平,可是有什么用,历代帝王都想解决这些,却谁都做不到。 南枝见沈确不说话,嘲讽道,“不公平又怎样,您这种生来尊贵的皇族又怎会理解呢,就像我理解不了,仅凭这双眼睛,沈碣就选中我,利用我,甚至想杀了我。” 南枝浑身颤抖,她在不忿,不忿褚家兄妹的遭遇,更在不忿她的现状。 沈确看着南枝通红的双眼,明明不像的,“我……” 南枝却不等沈确说完便离开了,她现在满腔怒火,她需要另一件事来转移注意力。 沈确只得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不是生来尊贵的皇子,我只是世家与皇权之间的牺牲品。 大元十一年,孝仁帝最为宠爱的云贵妃生下皇子,孝仁帝大悦,隐隐有立储之意,世家手上有嫡出的沈砚,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就在朝堂剑拔弩张之时,太后薨逝,孝仁帝只得将立储之事搁置。 一年后,皇后崔青棠抱着一个婴儿走上大殿,她在满朝文武面前祈求皇帝,“稚子无辜,即使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宫女,但毕竟他是陛下的血脉,还请陛下认下此子。” 孩童不过刚出生的样子,稍加推算便能得出孝仁帝宠幸他母亲的日子就在太后死后不久。本朝讲究孝道,哪有母亲刚死,做儿子的就召幸宫女的,弹劾孝仁帝的折子如同雪花般飞来,为平息此事,孝仁帝只能向始作俑者世家低头。 就这样,沈砚成了太子,姜相被孝仁帝更为看重,誓要扶持他打压世家,只有那可怜的宫女和她的孩子被扔在了冷宫,自生自灭。 沈确很小的时候便从宫女内侍口中拼凑出了真相,他的出生就是为了给沈砚换太子之位的,他阿娘只会让他忍,他偏不,于是在他阿娘死前让他去找皇帝时他选择了去找沈砚,他想看看他,看看他的哥哥。 公平?他的出生就是一场阴谋,他是棋子,是世家与孝仁帝博弈的筹码,他所经历的一切,他都会一一讨回。 南枝自大牢离开后便去找了郑明晓。 郑明晓惊讶地看着怒气冲冲的南枝,“太妃娘娘您这是?” 南枝看向郑明晓的眼睛,“我来实现你的愿望了。” 第42章 报复 郑东流在得知萧万霁自尽后便放下了心,他高兴地去了一趟风月楼,在那喝了半日的酒,天黑了才回来。 一进门他便觉着不对,怎么那么暗,平日里不管多晚,府里都是会点灯的。但是他并没有多想,也没有发现府里下人少了许多。今日他心情好,心头大患解决了,这北边的生意还是他郑家的。郑东流摸索着自己点灯,心里还盘算着过几日回京后如何让温国公多割些肉给他。 突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背后传来,“郑大人,好兴致啊。” 郑东流一怔,不知为何,他心下突然很慌,他谨慎地转过身,只见早该死了的南枝正站在他身后,他一时被吓得说不出话,萧万霁不是说她死了吗?怎么她又出现了,莫不是自己今日醉了? “郑大人,我在水里挣扎了整整一夜啊,我费尽心思才找到你,你就没什么话想同我说的?”南枝缓缓靠近郑东流,看着他的表情渐渐扭曲。 不知是太害怕了,还是今日的酒喝得多了,郑东流只觉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南枝则弯腰靠近他,拿出了一把匕首,“郑大人也知道,我是暗卫出生,从前我杀人为求快,一向都是用剑的,可是你知道吗?”南枝将冰凉的匕首贴在郑东流的脸上,轻轻划过。 “其实我最爱用匕首,我喜欢看着人濒死前绝望的双眼,喜欢看着他们被一刀刀凌迟处死的恐惧,更喜欢匕首刺进皮肉的钝感。就像这样。”说话间,南枝用力将匕首插入郑东流的左腿,感受到匕首贯穿后又将匕首拔出。郑东流发出一声惨叫。 郑东流看着自己不断出血的大腿,脑子这才清醒了,他回过神来,“你,你是人是鬼?” 南枝将沾满鲜血的匕首往上,将刀刃对准了郑东流脆弱的颈侧,“大人还是没有经验,像我以前杀人可都是会看着人断气再离开的,杀我这么重要的人怎可让手下的人去办,你看,这不办砸了。” 郑东流感到颈间一片粘腻,他知道,那是他的血。但他不敢出声,他生怕一说话,锋利的匕首就会划破他的脖子。 南枝见郑东流一直在颤抖,只觉得好笑,原来他也怕死啊,那他用自己的女儿换家族名望时可想过今日。 南枝想起了郑明昭,她本该平平安安的活着的。南枝的怒火又多了一重,她将刀刃划在郑东流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道的血痕,郑东流闷哼出声,看得出,他更怕了。 南枝叹了口气,“郑大人,临死得滋味如何啊,你记不记得你有个女儿叫明昭,她你是怎么要了她的命的?” 明昭?郑东流想起了自己千宠万爱的嫡女,曾经他也是很宝贝这个女儿的,可是当温国公说可以送他郑家一个皇后时,他立刻就将自己的女儿推出去了,他也不是没后悔过,可是唾手可得的权利对他来说可比一个女儿重要多了。 叫郑东流不出声了,南枝便知道他想起来了,可他的脸上连一丝悔恨都没有!南枝一把抓起郑东流的头发,将他拖到了鱼缸边,二话不说便将郑东流的脸按进去,“郑大人,被水的淹没滋味如何啊?” 水堵住了郑东流的口鼻,他本能地挣扎起来,水溅湿了南枝的衣服,但她手上的力丝毫未少,见差不多了,南枝将郑东流拽起,郑东流脱离水面,立刻大口呼吸起来。 “太妃娘娘,是,是温国公要你的命啊!”死亡的恐惧让郑东流开始向南枝求饶。他现在才发现,眼前这个女人是疯子,她要他的命! “温国公那里我自会讨要,你,我也不会放过。”南枝说完便又将郑东流按了进去,来回几次,郑东流挣扎的幅度都小了很多。见郑东流快不行了,南枝大发慈悲地停了手,接下来该看父女大戏了。 南枝将半死不活的郑东流扔在了地上,随意掏了块帕子擦了擦手,“郑小姐,进来吧。” 郑明晓打开门,她手里拿着一盏灯,慢悠悠的开始将整个屋子点亮。 郑东流早已没了力气,但在看到郑明晓后还是愤怒地哼哼了几声, 郑明晓仿若完全没听到,“阿耶,为何不点灯啊,黑漆漆的, 女儿多怕看不清你现在的表情。” 南枝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她原本还想把匕首给郑明晓的,谁知她拒绝了,她说她不愿父女相残。南枝便想看看,她要怎么对她的父亲。 郑明晓点完灯后来到郑东流的面前,她将手中的烛火凑近郑东流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通,“阿耶为何如此狼狈,可要女儿帮你一把。”说话间,蜡滴不小心落在了郑东流脸上,郑东流立刻痛苦的惨叫一声。 “看我,一个没注意,倒是伤了阿耶。”郑明晓满意地看着郑东流痛苦的神情,“阿耶还记得我阿娘吗?她那么温柔,她总是搂着我唱她家乡的歌谣,可是,我怎么一点都不像她啊,我整日里想得便是如何夺了阿耶你的位置。小时候我总觉得这想法是不对的,我本以为我有了丈夫这想法就没了。” 郑明晓站起身看着窗外的月光,“可你怎么偏偏给我找了李清悦,那么蠢,那么恶心的一个人,你怎么可以把我嫁给他!你知道在京城过得是什么日子吗!那时候我我每天都在想着如何回来,如何报复你!那时候我就知道,命,是要握在自己手里的。” 郑明晓转身,满眼痛快地看着郑东流,“要不说阿耶还是疼我的,女儿还要谢谢你,选中李清悦呢。阿耶,你也掌权数十载了,该让位了。” 郑明晓拿出两个袋子,将袋子里的东西全部朝着郑东流的脸上倒去,“从前阿娘被你关在宅子里,整日只能刺绣解闷,阿耶不会刺绣,便挑选珍珠吧,这里的珍珠大小不一,阿耶可要好好挑,我要用来做头面的。” 郑东流怎么也想不到,背叛他的竟是这个他从来不放在眼里的庶女,珍珠掉在地上沾上了他的血,分外刺眼,他想要抬起手,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奈何用不上力。郑明晓察觉了他的意图,绣花鞋狠狠地踩在了郑东流的手上。 “阿耶最好不要反抗,整个郑家,现在是我的,我已经没了阿娘,自会好好待阿耶,好好奉养你。女儿定会保证你长命百岁。”我要你看着我,看着你曾经不要的女儿是如何登上高位的,我要你后悔生了我! 南枝与郑明晓离开时还能听见郑东流痛苦的嚎叫声,两人对视一眼,今日的天色格外好看。 想到刚刚临走前郑明晓说的话,南枝问,“你刚刚说,整个郑家是你的?是什么意思?” “郑家早在几十年前就不中用了,一直都是靠着巴结温国公来维持表面的荣耀,郑家其他人看不惯阿耶这样,却又无可奈何,娘娘看这老宅空空,便是其他人见不得阿耶这样,搬了出去,没有人会追究阿耶的去处,只要有人帮着他们巴结温国公就行,娘娘放心,郑家随时听候差遣。” 南枝不知道郑明晓说得几分真几分假,但是现下她也只能答应她。郑家算是暂时站在她身后了。 南枝回去后边听说拍花子被抓回来了,她立刻跑到大牢辨认,只见那几人满身是伤,看来也是受了不少折磨,妮儿也缩在角落里恶狠狠地盯着南枝。 “这群人?”南枝问身侧的沈确。 “我刚到汴州时便布置下去了,我有全大梁最精良的战马,最骁勇的兵,这群人还怕追不上?”沈确在得知南枝被抓后便开始筹措人马,谁知刚到汴州她便自己回来了,便将兵马都分散下去捉拿可疑人员。 沈确看着这群人,一旦想到有无数的百姓折在他们手里,沈确便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们,“更何况这群人残害百姓,我也不能放过他们。” “有问出什么吗?”南枝怕这群人把世家抖落出来,毕竟在南枝的计划里,世家暂时不能出现。 沈确摇摇头,“背后之人很狡猾,所有事都是交代萧万霁去办,所有线索在萧万霁那儿就全断了。” 南枝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意识到,要扳倒世家不是件简单的事,他们找了许多的替罪羊,所有的脏事明明都是他们干得,他们却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沈确将手中的一封信递给南枝,南枝一看,是沈渠的笔迹,“税收?江南的税收有问题?” “阿渠毕竟还小,只能写信给我们,这是件大事,我们要尽早赶回去,既然幕后之人查不到,便先搁搁,反正人都抓到了。”沈确心中还有一丝顾虑,他总觉着南枝在汴州发生了什么,但他查不到,既然这样,还是尽早离开比较好。 “也好,但在走前还有件事。”南枝指了指角落里的妮儿,“杀了她。” 自从南枝知道是妮儿配合着她阿耶拐人的时候便知道这个丫头留不得,她从小身处的环境已经扭曲了她的性格,这样的丫头不能长大。 妮儿在听到南枝说要杀了她时恶狠狠地冲上前,只可惜她人小,几个狱卒将她拦下了。 沈确看着这一切,“这么小的丫头也留不得吗,不能流放吗?” “不能。”南枝斩钉截铁地说,“祸害就是要尽早杀了为好。” 第43章 山水再逢 三日后 因为萧万霁死前留下的认罪书,接下来的一切便顺理成章,萧万霁削去功名,萧惊鹤也被判流放岭南,终身不得再入仕途。 汴州郊外,南枝站在城墙上。 今日是萧惊鹤流放的日子,他身上穿着破烂的囚衣,手脚上都上了镣铐,手腕和脚腕都被磨得血肉模糊。 “就不能让他干干净净地离开吗,虽说萧万霁是他父亲,但他母亲是个好人,更何况他大义灭亲,状告他的父亲,功过也能相抵了吧。”南枝有些不忍心,毕竟是她引导的萧惊鹤。 “这是萧惊鹤自己要求的,其实我之前判的只是终身不得做官,是他自己要求流放的,他说,父与子本是一体,他不能享受了他父亲作恶带来的好处,却不承担这些孽带来的后果。”沈确想起了判决前夜,他去见萧惊鹤的场景。 萧惊鹤穿着囚衣,端坐在牢房里,他的身影与死前的褚扬很像,他挺直腰杆,“学生求大人按照律法判决,我敲鸣冤鼓不是为了逃脱罪责,我是为了受害人伸冤,因我父亲所做的那些恶事,我余生都将为其赎罪,我不会祈求那些受害人的原谅,因为我没有资格,我只求自己问心无愧,我阿娘曾说希望我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想来我这么做她也是同意的。” 沈确这才知道,不是所有的文人都像姜相那帮人一样沽名钓誉的,文人自有文人的风骨。任何磨难都压不垮文人的脊梁。 留在南枝与沈确说话时,萧惊鹤突然转过身,像是看见了谁。 云洛湘的身影出现在了南枝与沈确眼前。 “萧师兄。”云洛湘听说萧惊鹤要流放的消息后就一直在纠结要不要送他一程,最后,情感还是战胜了理智。 云洛湘见昔日风度翩翩的萧惊鹤成了这番模样眼眶有些酸涩,她从怀中掏出药膏,仔细涂抹在萧惊鹤被磨破的伤口上,“师兄,对不起。” 萧惊鹤还是和从前一样笑着,他摇摇头,“洛湘,这与你无关,不管当日是谁逃了出来,我都会状告我父亲,错了就是错了,不管受害人是谁,作孽的就是我父亲,现在这一切都是我该承担的。” 说罢,萧惊鹤突然退后向云洛湘行了个大礼,“洛湘,对不起,是我父亲害你受了这十年的苦。” 云洛湘见萧惊鹤的手明明被锁链压得微微颤抖却还是努力地端着,心下苦涩,“师兄,若是要这么算,我也要谢谢你,谢谢岁朝姨娘救了我,还有,我真名褚燕,汴州人,我小时候就住在帽儿巷。” 萧惊鹤惊讶地抬起头,帽儿巷?他好像听过。 云洛湘知道他有印象,“小时候,我哥哥去参了军,家里就剩我一个,我因思念哥哥,想偷偷跑去军营,迷了路,是你将我带回家的。” 十年前,褚扬刚离家,褚燕怎么可能不伤心,即使哥哥保证放了假就回来看她,她也不放心,生怕哥哥像阿耶阿娘一样再也不回来了。 一向乖巧的褚燕做了一个此生最大胆的决定,她要去找哥哥。 她从未出过远门,理所当然地迷了路,眼看着天越来越暗,褚燕蹲在路边,害怕地哭了起来,就在这时,一个热腾腾的饼出现在了褚燕面前,“饿了吗,这是我阿娘做的肉饼,可好吃了。” 褚燕擦了擦眼泪,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斯文打扮的小哥哥,她很确定,她没见过他,“你是?” “我叫萧惊鹤。”说话间,萧惊鹤熟练地在褚燕身边坐下,将肉饼硬塞给了她,自己则又拿出一个开始吃了起来。 “你也是离家出走的吗?”萧惊鹤吃得满嘴流油,“我不就是功课没做好,我阿耶便要罚我,我不服气,便出来了,你呢?” 许是萧惊鹤看着没有恶意,褚燕也放下心来,“我,我要找哥哥,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 “你哥哥去哪里了?我看看我认不认识路。” “参军去了。” 萧惊鹤嚼肉饼的动作一顿,“参军啊,那要出汴州城了,汴州城我熟,可出了汴州城我也不认识了。” 褚燕闻言又是要哭,萧惊鹤立刻找补,“但我阿耶肯定认识,我带你去找我阿耶。” “你不是离家出走了吗?”褚燕疑惑,离家出走还能找阿耶? “额……就算我离家出走了,我阿耶也还是我阿耶,能找。”萧惊鹤拍着胸脯保证,“不过你哥哥去参军,以后是不是能当大将军?” “当然!我哥哥那么厉害,在我们巷子里,我哥哥打架从来没输过!可是等他当大将军不知要等到几时,我一个人在家害怕,我不能陪我哥哥参军吗?”褚燕问道。 “参军哪有带着妹妹的啊,要不你来找我,我陪你,我家就住在平康坊。”萧惊鹤觉得自己想了个好主意,反正自己在家闲着也是闲着,陪陪这个小姑娘也是可以的,说不准阿耶见她在,就不罚他了。 “你家?你不是离家出走了吗?” “额……离家出走,家又不会跑,你来找我,我定给你吃好多好吃的!” 就这样,直到萧家来人,萧惊鹤和褚燕都没聊清楚为什么离家出走了还能回家。 分别前萧惊鹤拜托萧家的仆人将褚燕送回帽儿巷,褚燕那时候也知道找哥哥是不行的,她只能乖乖地在汴州等哥哥回家,事后褚燕问过李婶平康坊在哪里,谁知李婶说,那是贵人住的地方,平民进不去。 云洛湘在见到萧惊鹤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毕竟汴州城叫‘萧惊鹤’的应该只有他了,话都说了出来,云洛湘心里松快不少,“师兄,一直未曾答谢,你阿娘做的肉饼很好吃。” 萧惊鹤也想起来了,他释然一笑,“是啊,我阿娘做得肉饼是这世上最好吃的肉饼。” 云洛湘拿出一个油纸包,“这是我做的肉饼,希望不会太难吃,对了,还有这个。”云洛湘递给萧惊鹤一个包裹,“我做了几双鞋,此去路途遥远,必是废鞋的。我手艺不好,师兄不要见怪啊。” 萧惊鹤接过这些东西,从此以后,所有爱恨皆散,他与眼前人前因都没有了,至于后事,看缘分吧,“多谢师妹。” 夕阳下,萧惊鹤离开了,云洛湘在原地待了很久,南枝来到她身边,“舍不得吗?” 云洛湘长舒一口气,“没有,这是师兄的决定,我尊重他,只是感叹命运弄人罢了。” “是啊,命运弄人,云、褚燕,你有想好接下来去哪里吗?”南枝问道。 “不习惯的话还是叫我云洛湘吧,我打算去趟潭州,那是洛湘母亲的家乡,那里有一条湘水,洛湘总说那才是她的家乡,她的家乡风景秀丽,只是她从未看过,我想替她去看看。”从今往后,她既是褚燕,也是云洛湘,她要带着两个人的希望活下去。 南枝望着眼前活过来的云洛湘,十年前的那桩案子在她这里算是彻底了结了啊,“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愿卿往后皆是坦途,未来之路得偿所愿。” 第二天,云洛湘便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南枝一行人也开始收拾行李打算回京城,至于郑明晓,她打算留在汴州,为南枝看住郑东流。 “郑小姐确定不回京城吗?”南枝问。 郑明晓逗着蛐蛐,“自然,妾不觉着京城有什么好的,比不上这汴州,对了,娘娘可知接任的刺史是谁?” “愿闻其详。” “就是之前萧万霁身边的周管家,温国公让阿耶给他换个身份,光明正大的上任, 你说可不可笑,那周大人可连字都认不全呢。”郑明晓想到此处便笑了起来,一想到那贼眉鼠眼的周管家当了刺史她就忍不住,太荒唐了,一个书都没读过的粗人,就这样当了一方父母官,他能为百姓做什么啊,不对,他不用做什么,当好温国公的狗就够了。 “岂不荒唐,吏部能同意?”南枝感到无语,父母官的位置也可以这么草率地决定吗? 郑明晓停下手上的动作,“吏部犯不着得罪温国公啊,再说不是有我阿耶在吗,这汴州的消息传不出去。娘娘放心,我在这,汴州必不乱。” 可笑,无数读书人终其一生可能都进不了仕,那周管家却只需要温国公一句话,就能当上汴州刺史,若他听话,温国公能让他在这个位子坐一辈子。汴州百姓的死活,谁来管?这大梁还有多少个周管家? 郑明晓能笑着说出此事,一来是她觉得荒唐,二来是她根本不在乎,毕竟那周刺史官做得再差,也殃及不到她。 南枝的脑海里想起了这段日子接触过得汴州百姓,他们都是热爱生活的普通人,这样的父母官能给他们安稳平凡的生活吗,或许只能等到温国公倒下了,他手下的那群败类才能全部被拔出来。 妮儿睁开眼睛,这里就是地府吗,为什么她的胸口那么痛,她挣扎着起身,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醒了?” “你,你是阎王爷吗?”妮儿问,阎王爷原来是女的啊。 那人笑了起来,她走近,“小丫头真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有名字,我阿耶叫我妮儿。”想起阿耶妮儿就想哭,她知道,她阿耶死了,那个女人把她也杀了。 那人将妮儿的眼泪拭去,“你好好看看,你死了吗?” 妮儿摸了摸自己的双手,热的,她震惊地看向那人,那人笑着为她理了理头发,“我叫郑明晓,我有个女儿叫郑嫣然,从今天起你就是嫣然的贴身婢女了,你就叫银砂如何。” 第44章 绛州 沈渠在得知南枝回来后第一时间去了珠镜殿。 “南枝娘娘,南枝娘娘。”一个黄色的小墩子冲了进来。 南枝笑着与方梨调侃道,“还是宫里的伙食好啊,瞧着我们太子殿下整个人都圆了一圈。” “是啊,殿下可比咱们走前胖了不少。”方梨说还不算,手上还比划着。 胖了不少的太子殿下撇撇嘴,“我这是长身体,现在看着圆,过几日就抽条了!” “哟,长身体啊,又是谁哄着你呢。”南枝将沈渠迎了进来,这胖乎乎的手牵着可真软乎。 沈渠刚想开口,想起自己答应过那宫女会保密的,便立刻抿紧了嘴。 南枝只当是他身边哪个讨巧的内侍,她将沈渠带到桌案前,那里摆满了自己和方梨带的民间小玩意儿。 “呐,选吧,都是你的。” 哪有小孩能抵挡住玩具的诱惑,沈渠立刻撒开南枝,冲到了桌案边。 各色新奇的玩意儿引得他挪不开眼,“这是小人儿吗?” 方梨立刻上前演示道,“是啊,殿下快看,这小人还会动呢,这个是它的小马。”方梨将一个木头小马递给沈渠。 沈渠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瞧瞧这个,都忙不过来了,“南枝娘娘,民间是不是还有很多好吃的,过几日你带我出去,我能都吃一遍吗?” “你是太子,我只能偷偷带你出宫,再说了,我还没答应你呢,你怎就知道我会带你出宫。”南枝只当是沈渠在说玩笑。 “曾祖说的呀,说你回来后便会带我去绛州看我姨母。” “绛州?” 南枝看了看方梨,看来温国公要用上她了。 碧云天 沈确看着眼前两枚一模一样的通宝,“不语,你确定这恶钱出自绛州局?” 自从沈渠发现江南的税收有问题后,花不语便着手调查此事,谁知在查到去岁江南的朝贡时发现了不对,“去岁苏州府共缴税银共五万一千两,其中两万两缴的是通宝,我一箱箱查了,就一箱不对。” 花不语继续说道,“这江南地区的通宝一向用的是扬州局造的,扬州局的铸钱司习惯在通宝背面留一个小小的‘昌’字,这箱却没有,因此这批通宝不是出自扬州局,而且我听过了,这箱通宝的声音沉闷,必是是次品,我朝规定,次品通宝皆应销毁,不该在世面上流通,且这批恶钱的重量比普通通宝稍重一些,所有的铸钱司中只有绛州局的通宝会重一点,这批应该是绛州局的次品。” “绛州局是河东裴家在管吧。”沈确掂了掂那恶钱,的确稍重,声音也低沉许多。 “没错,绛州局的现任铸钱监是裴青阳,他的父亲裴远道是河东节度使。”花不语回答。 “父子同在一地做官,吏部也允许?”按照规定,亲人不可在一地入仕,更何况父子? “呃,我也问了,吏部说,举贤不避亲。”花不语一听就是借口,不就是因为裴家在河东势大嘛,吏部当现在的陛下好糊弄? 沈确气笑了,他将手中的通宝一扔,“好一个举贤不避亲,我倒要看看,这裴青阳有多贤德,能让吏部为他破例!” 花不语趁机插了句,“这裴青阳的夫人出自崔家,崔成黛。” 沈确抬了抬眼,“又是温国公。去把苏渔召来,铸钱的事自然要问她了。” 相府 “殿下为何要将那箱恶钱塞进去。”姜相端坐在桌前,闻着香,闭眼假寐。 沈遥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执棋,“自是为了将陛下引到绛州。” “为何。” “阿碧的妹妹成黛在绛州,温国公的眼线定会告诉他,绛州局的恶钱被查到了,我想依照我外祖的个性定会派人先行去往绛州,那要派谁呢,自是成黛的亲外甥了,他还能拉着他未来的陛下到河东溜一圈,警示裴家不能有二心,这时候沈确的人也到了绛州,两方拉锯,得利的是谁?” 沈遥轻轻放下一子,“若太子殿下在绛州出了事,最大嫌疑者又是谁。” 姜相睁开眼,“自不会是我们,绛州造的恶钱流通到了江南,我们可是受害者啊。” “对啊,江南兢兢业业地缴税,缴得居然是恶钱,更何况,是温国公先提的税收啊。”沈遥放下棋谱,总之这场仗,怎么打都不会打到他们身上。 珠镜殿 “恶钱?”南枝问。 “没错,各地铸钱司造的次品与那些私人铸钱坊造的通宝皆是恶钱,我朝律法规定,恶钱不应流通,但是那些私人的作坊却屡禁不止,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私坊出品的通宝肉眼一看就能看出是假的,但是铸钱司出来的不一样,工艺流程都一样,只不过内部破裂,肉眼无法鉴别,因此若是市面上出现了铸钱司出的恶钱,那整个铸钱司就有漏洞,往大了说就是朝廷有漏洞,民心不稳呐。”温国公喝了口茶。 “那怎么绛州局的恶钱会出现在扬州?”南枝在得知温国公要自己带沈渠去绛州后便等着了,果然将温国公盼来了。 “这老夫也想知道,绛州局一向都是河东裴家在管,就算出了恶钱,那也不能流到江南,除非裴家有二心。”温国公眯起双眼,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裴家是河东大族,他们一直不满于世家压着他们,就怕他们早与江南有所勾结。” “所以您要我把太子带去,告诉他们,下一任皇帝还是世家的?”南枝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耍猴的,拉着小猴沈渠出去溜一圈。 “娘娘,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帮我查查裴家真正的意图。” “可太子的姨母不是嫁给裴家了吗,她不能帮您查吗?”南枝记得沈渠说过的,他姨母在绛州。 温国公老神在在地揣手,“女儿,嫁到了别家就是别家的人了,用不得。” 南枝瞧着温国公这副德行就想翻白眼,他们仰仗的不就是女儿吗,女儿生的儿子就是自家人了?她要是崔成黛,也不帮这老匹夫。 第二日,沈确见到了南枝,南枝说她要带着太子去省亲。 “绛州?”沈确问,怎么偏偏是绛州呢? “太子的姨母嫁了绛州局铸钱监裴大人,稚儿年幼,还是需要亲人陪伴的,早前太子已给裴夫人写了信,裴夫人很是期待她的小侄子呢。”南枝笑着回答,这可是太子的意愿啊,与我无关。 “太妃不说我都忘了,阿渠还小,确实需要亲人陪伴,但此去路途遥远,危险重重,我不放心啊,这样,我派一人随行,也是熟人,不言如何?”明知她的目的不单纯,但沈确还是想看看她想做什么。 “那就多谢陛下了。”南枝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出了碧云天,方梨立刻跟上,“娘娘,跟了个花侍卫会不会影响我们行动?” 南枝满脸笑意地往前走着,“到了绛州,想个办法,甩掉他。” “嗯,娘娘,殿里的人说我们在汴州期间似乎有人去过后殿。”方梨在得到消息后立刻就将殿里所有的人都换了,但是她怕有什么问题。 “倒是忘了他了,回去,我倒要看看,一个废人还能翻起什么浪!” 第45章 成黛 沈碣被关在珠镜殿已月余,他好不容易等到南枝离宫,自己的人趁机混进来,可是南枝都回来了,他期待的事还没有出现,这几日门外的侍卫、宫人都换了,他就知道,被发现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南枝便出现了。 南枝打量着沈碣,她在外头生死不明,他倒好,气色都好了许多。 “为何不说话。”南枝问。 沈碣将手中的佛经翻过一页,“不是你说的吗,不可在你之前开口。” 南枝将佛经自沈碣手中抽去,《大悲心陀罗尼经》,倒是好兴致,“你何时如此听话的?” 沈碣抬眼直视南枝,“我这条命都在太妃娘娘手里,如何敢不听话啊。” 南枝看着沈碣的双眼,分明就是挑衅,“怎么,你以为你的人混进来了,你就可以出去了?” 南枝将沈碣轻轻揽在怀里,就像从前的沈碣那样,她轻声说,“不可能的,你以为我还是从前的南枝吗,殿下,没有人希望你能出去,只有我,收留了可怜的你,你还在指望姜欲晚吗?” 听到这个名字,沈碣激动地推开了南枝,“你对欲晚做了什么!” 南枝也不恼,“你在担心吗?你在担心你的妻子?” 南枝揪起沈碣的衣领,“你若乖乖的,我保证不会动她。” “可笑!欲晚是姜相的孙女,你如何能动她!”沈碣用力拍开南枝的手。 南枝看着手上的红印久久没有说话,果然,你还是爱她,“姜相的孙女又如何!你是废王!废王的妻子姜相会要?沈碣,就因为你蠢,你连累了你的欲晚,姜欲晚她已经不是那个名满京都的才女了!” “就像你说的,你母妃因你父皇而荣耀,同样的,姜欲晚因你而被作践,我劝你不要想着东山再起,你没有资格了。” 沈碣不相信,明明赵管事说欲晚安好的,赵管事?难道他背叛了自己?毕竟自己吩咐他的事他也没做。 思索间,沈碣不得不对南枝说的话信了几分,“你要我如何做?” 沈碣屈辱地开口。 南枝看着满脸不甘的沈碣,心里一阵舒爽,怪不得呢,原来掌握他人的生死是这么快意地一件事情,“沈碣,你早该低下你高贵的头颅了,你放心,你的命我会保,姜欲晚的命我也不会动。” 南枝顺手拉起沈碣,示意他坐下,“你认识崔成黛吗?” 沈碣迅速领悟,这才是南枝今日来找他的真正目的,“阿碧的妹妹?” “我记得她不是嫁到绛州去了吗?成黛虽和阿碧同母所生,但因年岁差得有点大,姐妹二人不算亲密,而且阿碧太优秀了,在阿碧的光芒之下很多人都看不见成黛,我觉得成黛并不喜欢阿碧。” “那年除夕,宫里举办宫宴,阿碧作为未来的太子妃自是要出现的,理所当然地,她带上了成黛,成黛就和一个小影子一样地跟在阿碧后面,不知为何,成黛丢了,阿碧急得不行,叫人满宫上下地找,为了体现我的贤德,母妃让我也去找了,我记得最后她是在太液池旁的假山里被找到的,阿碧将她抱在怀里是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僵硬?” “是啊,姐姐抱妹妹,怎会如此不熟悉,但是阿碧眼里的着急不像假的,要么阿碧会做戏,要么成黛不喜欢这个姐姐,我觉得第二个可能性大一点。” 听到此处,南枝撑着头问,“怎么好像所有人都很喜欢阿碧,沈砚喜欢她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你呢,你的话里对她也有赞赏之意。”南枝没说出口的是,你甚至还把我选做了她的替身。 沈碣轻笑了一下,“若我有阿碧那样的出身,我见谁都是笑的,出身世家,自小被当做皇后培养,自己又聪慧,未来的丈夫是青梅竹马,婆母是自己的姑姑,这样顺遂的人生有什么好埋怨的。” “可是她死了。”被她最爱的丈夫,杀死了。 “老天爷是不会允许这么完美的人生存在的。”沈碣看着南枝开口,慧及必伤,她显赫的出身注定她的命长不了。 南枝定了定没有说话,耳边只剩风和沈碣的呼吸声,许久,她才继续问,“那河东裴氏呢,崔成黛如何会嫁过去。” “裴家是河东大族,只是开国时站错了队,落在了世家后头,可是谁愿意永远低人一等啊,温国公就会偶尔给他们一个甜头钓着他们,成黛就是那个甜头。” “就是说,裴家随时准备着背叛,他们选择了姜相吗?”南枝问。 “最起码我和姜相合作的时候没有,温国公将他们压得死死地,若我是裴远道,不会轻举妄动,毕竟裴家在河东的根太深了,他们赌不起。”沈碣摇着头说道。 裴家不投靠姜相,又不想依赖温国公,那他们能做什么呢?一切只能到了绛州才可以找到答案。 南枝转身准备离开,沈碣拉住她,“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知道了,放开。”沈碣听话的放了手,南枝看了他一眼就出了房门。 “娘娘,问到了吗?”方梨走到南枝身后。 “问是问到了,但是不太清楚,还是要去绛州,对了,方梨,传信给郑明晓,让她帮我查一个人。”南枝轻声吩咐。 “我要查姜欲晚。” 少阳院 小墩子沈渠认真地看着桌上的东西,怎么办,他都想带,可是南枝娘娘说出远门,不能带太多行李。 沈渠叹了口气,抱起一旁的画像,那是他阿娘的画像,他皇叔特意找画匠给他画的,“阿娘,姨母是不是长得和你很像啊,阿耶说南枝娘娘的眼睛长得像你,可是南枝娘娘和阿耶口中的你差太远了,姨母会是什么样的呢,会给阿渠讲故事吗,会带阿渠出去玩吗……” 沈确进来时便听见沈渠的这番碎碎念,沈确叹了口气,阿渠他大约是很想他阿娘的吧。 “阿渠,备好了吗?” 沈渠听到沈确的声音后立刻放下手中的画像,“皇叔!” 沈确摸了摸沈渠的脑袋,看着一桌子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这是?” 沈渠叹了口气,“我没出过远门,不知道该带什么。” “你只要带你想带的东西就好,玩具,书这些,其他的自有人去准备。”沈确抱起沈渠,“你此次不是微服私访,是光明正大的去你姨母家,沿途自会有官员迎接你的。” “迎接?”沈渠不懂,他看南枝娘娘去河南道就不是这样的。 “你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他们当然都会巴结你,可是阿渠,作为皇帝不可被这些表象迷了双眼,看人要用心去看。”沈确点了点沈渠的心口。 “心?”沈渠不懂,只觉得怪痒的。 “对,人心最难测,你是皇帝,万人之上,所有人都想从你这里得到好处,所以他们会骗你,但是阿渠不用怕,叔父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的。”待一切安定,叔父会把所有都还给你。 “既然外面骗子这么多,我还能出去吗?”沈渠有点害怕。 “自然,你是皇帝,普天之下你都可以去,你可以去用你的双脚丈量你的每一片土地。”阿渠,千万不要像你的父亲一样,一辈子都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里。 绛州 崔成黛坐在院子里,望着月亮,她都快想不起来京城的月亮是什么模样了。京里来信说,她姐姐的儿子要来看她这个姨母。 崔成黛喝了一杯酒,可笑,她都不喜欢她的姐姐,怎会喜欢她生的儿子,但有个人想必很欢喜吧,“阿星,你说姐姐的儿子会长得像她吗?” 崔成黛身后被唤作‘阿星’的男子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 “你怎会不知,从前你总跟在姐姐身边,你应该最熟悉姐姐长什么样子的,不像我,都有些忘了。”崔成黛又倒了杯酒。 阿星上前抢过她的酒杯,“夫人,不能再喝了,你醉了。” 崔成黛听闻立刻倒在阿星身上,“我没醉,我只是太高兴了,我要见到我的小侄子了。” 我等了那么久,这一天总算要来了。 第46章 沈渠的第一次远门 第二日,南枝便带着沈渠、方梨,捎带了一个花不言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方梨按了按座位上得软垫,“娘娘,这可比我们上回去汴州豪华多了,那次我骑了几日的马,全身都僵了。” 沈渠一听骑马,眼睛都亮了,“可以骑马的吗?” 南枝摁下了跃跃欲试的沈渠,“宝贝金疙瘩骑不了马,你就别想了。” 沈渠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在他还在可惜自己无法骑马时,额头一痛,沈渠睁大眼睛看着‘凶手’。 “记住,在外头要叫我姐姐。叫错一次来一下。”南枝弹了弹自己的指头。 沈渠不服气,“我是太子!你怎么敢打我!” “太子又如何,你出去问问,他们听谁的。”南枝吓唬沈渠,活像个拐卖小孩的拍花子。 沈渠缩缩头,他知道,外头的人都不会听他的,出门前他听叔父说了,让花侍卫一切都听南枝娘娘的,沈渠突然觉得自己这趟路途的前景有点难测了。 南枝见小墩子耷拉着个脑袋也知道自己说得太狠了,她安慰道,“好了,总之这一路上你玩也好,闹也好,就是千万别离开我和方梨的视线,你可是金疙瘩,丢了我赔不起的。” “那我可以去看杂耍吗?”沈渠弱弱地问。 “可以。” “可以买面人吗?” “可以。” “可以吃好吃的吗?” “可以,总之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不丢就行了。”南枝对沈渠没什么要求,能全须全尾的回去就行。 沈渠的圆脸蛋这才笑了出来,“谢谢姐姐。” 就这样,南枝带着沈渠一路吃,一路玩地赶了快半月的路,要不是看花不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还能继续玩下去。 “今日我们便能到绛州了,我听说绛州的山楂不错,到了那儿我给你买糖葫芦吃啊。”南枝捏着沈渠的脸颊肉说。 沈渠嘴里还塞着上午买的糕饼,他含含糊糊地说,“糖葫芦系什么?” 南枝拿出帕子擦了擦沈渠喷出的碎屑,“就是裹着饴糖的山楂,可好吃了。” 沈渠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他朝外头大喊,“停车!休整!” 花不言黑着脸来到马车外,南枝无辜地指了指一旁愈发圆润的墩子,“他喊的。” “花侍卫,我有点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儿吗,我休息好了,到了绛州后才有力气继续吃。”沈渠无辜地看着花不言。 花不言看了看他们太子殿下越来越滚圆的肚子,还吃?不会炸吧,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一刻。” 沈渠看着花不言离开的背影便知晓他是同意了,“方梨,带我去透口气吧,我屁股都麻了。” 方梨带着沈渠下车后南枝便坐在车里假寐,不得不说,还是策马奔腾适合她,这马车实在太憋屈。 突然,南枝感到马车一阵轻微摇晃,南枝敏感地感受到,那是马蹄引起的震荡。 南枝睁开眼,恰好此时花不言也察觉到了不对,“娘娘,怕是人不少。” 南枝起身坐到马车前头,“劳烦花侍卫引开一部分人。” “是。” 花不言一声令下,所有人抽出佩刀,将马车团团围住,南枝则牵着缰绳,准备迎战。 一群蒙面人骑着马朝他们冲来,马蹄扬起的尘土遮住了他们的视线。 “杀。”花不言说完便带队冲了上去,一时之间刀刃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南枝则驾着马车,不管不顾地朝前冲去。 边赶车,南枝便喊,“方梨!护好太子殿下,我们冲出去!” 南枝的声音成功吸引了一批人,无数刀刃朝南枝袭来,她只能不停地躲闪。身后的马车被刀砍得伤痕累累,但是南枝知道,不能停,她要让所有人都以为,沈渠就在这架马车上。 袭击者兵分两路,一路与花不言缠斗,一路则追赶南枝。 南枝驾着马车往前冲去,她不知道前面是哪里,她只知道要把他们引开,要让他们离沈渠远远的。 方梨带着沈渠蹲在一处石壁后面,她死死地捂住沈渠的嘴。 在听到南枝喊的话时她就知道,她要太子跑,这群人是来抓太子的。 好不容易等两拨人都离开了,方梨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确定安全后,她问,“殿下,你能答应奴婢控制好自己吗?” 满脸通红,泪流不止的沈渠点了点头。 方梨将捂着沈渠的手放下,“殿下,他们是来杀你的,虽然现在娘娘和花侍卫把他们引走了,但保不齐他们再折回来,殿下,我们现在要去绛州,去问裴家借人,我们要救娘娘和花侍卫,好不好?” “好,可是,方梨,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啊?”沈渠从小长在大明宫,所有人都拿他当眼珠子一样护着,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他不明白,他害怕。 方梨用袖口擦了擦沈渠的眼泪,“我们太子是金疙瘩,自然遭人惦记,可殿下是天选之人,定不会让那些坏人得逞的,殿下,我们要快快地去问裴家借人,我们没有马,没有车,我们只能靠两条腿,殿下可能撑住?” “可以的,方梨我们快跑,我们要救姐姐和花侍卫!”沈渠拽着方梨的袖子往前冲。 谁知方梨一把提溜起他,“走小路。” 南枝不知驾了多久,手掌心被缰绳磨的血肉模糊,马车也都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这马车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这时,南枝发现前方是一个悬崖,她用力抽了一下马,心中默念,“马兄对不住,你载了我们这么久还要送你去死,记着下辈子要做人啊。” 马吃痛,疯一般地往前冲去,南枝看准时机,往右边一滚,无数把刀瞬间悬在了南枝头顶。 马发出了最后一声嘶鸣,随即冲下悬崖,连同马车一起,四分五裂。 南枝感到一阵气血上涌,她吐出一口鲜血,转头看向擒住她的人,“太子没了,你们的任务也完成了,可以放了我吧?” 领头人带着面具出现,“太妃娘娘好狠的心啊,居然送太子殿下去死。” 南枝在脑海里翻了一番,她很确定,她不认识这个人,“那我能如何,总不能用我的命换他的命吧,太子又不是我亲生的,我做不到。” 领头人突然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既然太子没了,那就用太妃娘娘交差吧。” 南枝脸色一沉,没想到这里面还牵涉她,“这位大哥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虽抚养太子,但一没权,二没势的,你们抓我可换不到什么。” 领头人定定地看了南枝一会儿,“这可不一定,娘娘或许比太子值钱多了。”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上前将南枝绑了起来,南枝受了伤,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南枝根本无法反抗,南枝看着身上的绳子,真倒霉,在汴州被绑,来了绛州还被绑,是沈碣的诅咒吗,因我绑着他,他也咒我?晦气。 南枝从不觉着会有人来特意救自己,她要想办法靠自己,逃出去。 第47章 逃亡 河东道的昼夜温差大,晚上那帮人还算有良心,找了间破庙,为南枝生了把火。 南枝缩在角落里,开始盘算如何逃出去。 这帮人训练有素,与河南道那帮子拍花子不同,这里所有人都避免与南枝说话,说多错多,生怕南枝从他们那里套到任何信息,也就那个领头的会偶尔来盯着南枝,以防她做些什么。 南枝看着眼前不断跳动的火堆,应该不是温国公,毕竟他们的目标里还有太子,难道是姜相?可是自己这么大张旗鼓地赶路,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去绛州了,姜相那么谨慎会做刺杀这种事吗? 不会,沈渠还小,姜相要做的是先培养一个属于他的储君。 那么还有谁,突然,裴家冲进了南枝的思绪里,裴家不满温国公,自不会臣服于沈渠,且事发地就在河东道,依照裴家在这里的势力,若是刺杀成功,消息何时走出河东道他们也能控制。但是为何要绑我呢? 南枝想了许久都想不出原因,她干脆放弃,“这位义士,请问你们何时杀我啊?”南枝问领头人。 领头人正在烤野鸡,头也没抬,“娘娘言重,娘娘的命如此贵重,我们怎么说也要多留些时日换更大的好处。” “那你可就说错了,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个孤女,没权没势,孤家寡人,怕是没人会来救我,你们不如给我个痛快。”南枝自嘲道。 “那娘娘可说错了,您是太子养母,先皇有这么多嫔妃都被送了庵子,偏您还在,这就是您的本事。”领头人将烤好的野鸡递给南枝,“娘娘可不能死啊。” 南枝接过烤鸡,用力地咬了一口,她当然不能说,她还有事情没做呢。 裴家所有人都聚集在正堂,“奇怪,不是说午时之后便能到了吗,怎么天都黑了,人还没到?”说话的是裴家旁支的一个叔伯。 “许是太子殿下年幼贪玩,耽搁了,劳烦各位再等等。”说话的是崔成黛,原本这种事是轮不到女眷的,可太子是以来看她的名义来的,因此一早她便准备起来了,谁知等了整整一天了,沈渠都没有出现。 “莫不是太子殿下欺负我们裴家,故意让我们等着的?”那人又开口了。 崔成黛刚想解释,坐在上首的裴远道发了话,“好了,太子是天潢贵胄,是未来的皇帝,不管多久我们都得等!” 裴远道话一说完,满堂寂静无声,裴远道是裴家家主,裴家与在淮南道的裴氏虽同姓却不同宗,淮南裴家因世代都是帝师而成为天子重臣,河东裴氏却因开国时支持逆王而被排除于政治核心,一直到裴远道这代才好点,搭上了温国公这条线,娶了崔家的女儿,因此在裴家,无人敢忤逆裴远道。 “父亲,三叔也是等累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城门口迎一迎。”说话的是裴远道的大儿子,崔成黛的丈夫,裴青阳。 裴远道沉吟片刻,“罢了,时间是长了些,我们去城门口吧。” 众人刚起身,突然管家冲了进来,“老爷,老爷!门口突然来了一个年轻姑娘和一个小孩,他们自称是京城来的,说要见你!” “京城来的?”裴远道很谨慎,怎么这么凑巧,太子今日到,今天就有京城来的人来找他了? “对,他们还给了我这个。”管家递上了一块令牌。 裴远道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宫里的出宫令牌,“快请!” 沈渠进来时他那张神似崔成碧的脸引起了崔成黛的惊呼,“姐姐!” 沈渠看了看她,只一眼他就确定,出声的是他的姨母,可他现在没空相认,他要找裴大人借人。 “裴大人,孤本该今日午时进城,可谁知在城外遇到歹人,南枝娘娘与孤的随身侍卫为了孤的安全将那伙贼人引开,现下生死未卜,还望裴大人能借孤一些人马找寻他们。”沈渠谦逊地说道,毕竟是他有求于人。 裴远道在崔成黛出声的时候便确定眼前人就是他等了许久的太子,在听到沈渠遇袭时他惊呼,“歹人!殿下可还安好?” 这可是太子,在自己治下的河东道遇了袭,还差点丧命,若是被得逞,整个裴家的官路算是到头了! 沈渠摆了摆手,“孤没事,就是其他人现下都不知去了哪里,还望裴大人能尽快安排人手去寻找他们。” 裴远道立刻拱了拱手,“自然,在臣的辖地出现了这种事,臣难辞其咎,成黛,带太子殿下先去休息,殿下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太妃的。” “不必了。”沈渠拦住了崔成黛,“孤和你们一起找。” 方梨也接着说,“殿下心系太妃娘娘,怕是不愿躲在后方,裴大人,我们和你一起去。” “这位是?”裴远道问。 “珠镜殿女官,方梨。” “好,那便委屈殿下了,青阳,快快召集人手,速去城外!” 有了裴家的人一切就顺利很多,刚出发便找到了花不言,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沈渠不在,对方并没有恋战,花不言这边就伤了几个人。 “这群人绝对是冲着太子来的,在发现太子不与我们一道后,立刻就离开了。”花不言说。 裴远道一听暗叫不好,这哪里是冲太子,分明是冲裴家来的,太子出事,温国公那里就不谈了,今上必定震怒,到时候整个裴家都不够给太子陪葬的! “青阳,我们兵分两路,务必要找到太妃娘娘,歹人也要留活口。”他倒要看看,是谁在针对裴家! 南枝是被刺眼的太阳照醒的,她动了动被绑住的手腕,破庙开阔,而她被安置在破庙的最里面,要逃的话必要通过所有人,不可行。更何况她脚被绑着,根本动不了。 南枝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大部分人都睡着,醒了的少部分人也正在洗漱,没人往她这看,南枝翻了个身,将双脚藏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她从袖中拿出一块碎瓷片,那是她昨日在马车掉下悬崖前偷偷藏的。 整个破庙的人都是会武功的,一点大的动静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南枝只能闭着眼假装还没醒,手上却轻轻地试着将绳子割开。 人都陆陆续续醒了,南枝听着耳边越来越嘈杂的声音,心里越来越急,手心被瓷片划破了也毫不在意。 这时,领头人终于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南枝,“她还没醒吗?” 说着便朝南枝走去。南枝心里犹如烈火焚烧,面上却一点不显。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手上一松,绳断了。 南枝当机立断,猛地踹向领头人的胸口,其他人见头领受到攻击,立刻拔刀,南枝也不恋战,立即转身,冲破了身后的窗户,她在赌,赌这窗后面无人把守。 南枝很幸运,破庙很小,对方人手又不够,破庙后面空无一人。 南枝用力朝前奔跑,被绑久了的双腿有些发软,但南枝顾不上这许多了。 碰巧,南枝误打误撞地来到了他们拴马的地方,南枝双手虽被绑着,但她还是用力将缰绳解开,翻身上马,南枝重重地拍了一下马,受了惊的马如离弦地箭一般冲了出去。 南枝坐在马上,用牙齿撕咬着手上的绳子,血腥味在她口中蔓延。 无人控制的马没有方向地乱撞,眼看身后的人就要追来了,南枝手上的绳也开了,南枝立刻抓住缰绳,调整方向。 就在南枝以为自己这回足够幸运时,马突然踩到了一块石头,整匹马往下一倒,南枝也随即翻滚在地。 身后的追兵没想到会这样,在控制马已来不及了,眼看他们的马蹄就要踏上南枝时,突然无数利箭从四面八方袭来。 第48章 缘分 利箭刺入肉体的声音在南枝耳边响起,痛呼声不断,南枝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外力捞起,逃离了这里。 脸上传来冰冷的触感,南枝抬头看去,“沈确?” 风尘仆仆的沈确身着锁子甲,眼神坚定地看着前方。 “如何?上次在汴州没救下你,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没想到这回这么巧,我刚到绛州便遇上了你在逃命,你说咱们是不是很有缘啊。”说完这番话,沈确低头朝南枝笑了一下。 南枝心里恨得牙痒痒,可是她现在整个人都被他揪着,动不了,“这缘分不要也罢,不过太子和皇帝都在这里,京城怎么办?” “山人自有妙计。” 此时远在京城的花不语坐在龙椅上,人皮面具蒙得他气都喘不过来,但是他还要安安分分的听那些老头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好气哦,但是还要保持微笑,让他知道是谁要刺杀太子,他一定弄死他! 好烦,我知道礼部侍郎贪污了,我能怎么办,杀了他吗? 花不语用力握了握手,怪不得陛下老了许多,都是被这群人念的! “阿嚏!”沈确打了一个喷嚏。 “陛下还没告诉我,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南枝坐在石头上,质问面前的沈确。 “若我说是有人告诉我的,你信吗?” 南枝满脸都写着,我不信。 沈确叹了口气,“你们出发十日后我便收到了一封密信,说有人要趁机截杀你们,阿渠是兄长唯一的儿子,我赌不起。” “我本想着赶上你们,看你们安全进了绛州城就好,谁知我刚赶上你们,你们就遇袭了,我与不言会合后便分头行动,我负责找你,他负责看着裴家。” “陛下也怀疑裴家?”南枝问。 “太巧了不是吗,你们刚到就被盯上,要知道这河东可是裴家的地盘,这地界发生什么事他们不知道?” 沈确将马解开,“休息好了吗?好了我们便去会会裴家。” 沈渠自出生以来从未有过这种经历,从小他就是太子,身边的人把他当珍珠一样护着,哪像昨夜,一晚上没睡,跟着方梨将整个绛州翻了个底朝天,可是就是找不到南枝的踪迹。 沈渠找了个树荫默默蹲下,他看着地面,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 方梨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破破烂烂的小墩子肩膀一抖一抖的。 方梨在沈渠身边蹲下,“殿下怎么了?” 沈渠闷闷地说,“南枝娘娘会不会找不到了,她是为了救我才失踪的,方梨,是不是我害了南枝娘娘?” 方梨轻轻地拍了拍沈渠的背,“胡说,害了娘娘的明明就是那帮歹徒,在那种情况下,不论是谁都会选择保护幼小的,与你的身份没有关系,人嘛,就是要爱老、护幼的。娘娘现在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呢!” 沈渠抽抽噎噎的问,“是吗?可是我心里好慌呀,南枝娘娘要是回不来了了怎么办办?” “是谁在咒我?” 沈渠一听这声音便像一颗圆滚滚的球一样滚了过去,“南枝娘娘!” 南枝看着抱在自己腰上的小墩子,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妄我那么努力地救你,你居然咒我去死,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就那几个小人,能要了我的命?” 一帮的裴远道父子二人见南枝平安回来了也松了口气,命是保住了。 裴远道上前请罪,“娘娘在老夫治下遇险,是老夫无能,还请娘娘责罚。” 南枝猜到这是裴家家主,裴远道。 倒是与南枝想象中不同,南枝接触到的都是温国公和姜相那样的老狐狸,可是这位裴大人看上去不过不惑之年,但眼神坚定,不似算计之人,可能仅凭一己之力将裴家从泥泞中拉出,必定不是普通人。 “裴大人言重,歹人狡猾,非大人所能预料。”南枝客气道。 裴远道还想说什么,沈确开口打断了,“娘娘说的极是,这伙歹人狡猾,我带人去追,好不容易抓了几个活口,谁知统统都自尽了,想来哪家豢养的死士。” 沈渠在见到他皇叔的那一刻还没等他出声,便被南枝捂住了嘴。 “这位大人是?”裴远道问。 “在下花不语,神勇校尉,陛下不放心,派我暗中保护。”沈确直接用了花不语的身份。 “不知您与花大人是?” “兄弟。我与我大哥长得是不大相像,性格也不同,他话少,我话多,但确实是嫡亲兄弟。”远在京城的真.花不语打了个喷嚏。 方梨在沈确出现的那一刻便没有说话了,但她清楚地看到花不言在沈确介绍自己时额角抽了抽。 “好了,人都齐了,先回去吧,我和太子也累了。”主要是南枝快按不住沈渠了。 裴家 崔成黛将手上的纸条放进铜香炉里烧毁,太子果然命大,那么多人护着。 “夫人,裴大人他们回来了。”阿星进来时敏锐地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知道了,阿星,你说姐姐的儿子会喜欢香吗,我记得姐姐从最爱香,每年都要自己制香,然后给我们几个分,好久没闻到姐姐的香了,还有点怀念呢。”崔成黛搅着炉子里的香灰,看着黑色的灰烬被埋没。 “我不知道。”阿星说。 崔成黛放下香灰筷,“走吧,我还没与我小侄子说过话呢。” 裴家特意选了一个开阔的斑斓院给南枝住,至于沈渠,就在南枝边上的知碧轩。 南枝看着冒着热气的水面发呆,方梨则在为她的手上药。 “娘娘这手都没一块好皮了!”方梨心疼地说。 南枝回过神,“跑得时候哪想得到这么多,只想活命。” “对了,方梨,你比我早些来裴家,这裴家可有什么不对?” 方梨想了想,“我也没在这呆多久,但是这家很奇怪,给我一种疏离感。” “就说那裴夫人,我记得很清楚,她与裴大人并不亲密,二人站在一处恨不得离对方一丈远。” 南枝撑着头,“我记着温国公说是裴家求娶崔氏女,好不容易求来的媳妇啊?” 就在这时候外边的人说,夫人来了。 第49章 观音 崔成黛看着眼前的南枝,想着,她的眼睛真像姐姐啊。 南枝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便开口,“我的眼睛是否与裴夫人姐姐的眼睛有些相像?” 崔成黛摇摇头,“并不,初初看是有些相像,但再细看便能看出不同。” 南枝倒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有何不同?” “姐姐的眼神总是慈悲的,她妄想可以拯救所有人,娘娘的眼睛里透露的是漠然,对一切置之度外的冷静。”崔成黛看着远方说。 南枝将茶水放到崔成黛面前,“都说能从一个人的眼睛看出此人的个性,老来先皇后定是一个心有大善之人啊。” 崔成黛浅尝了一口,“人生在世光有善又有什么用,人还是要自私一点的,我姐姐千好万好有什么用,该死的时候也要去死。” 南枝倒茶的手顿了顿,“是啊,人生在世,左右逃不过一个死字,不管你是皇天贵胄也好,平头百姓也罢,最后都尘归尘,土归土,裴夫人,你怕死吗?” “死有什么好怕的,人一死,她做的种种事便都过去了,最怕的是不敢死。”崔成黛幽幽地盯着南枝。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当昨日真的临近死亡时,我突然发现我很想活,我在这人世间还有牵挂,我,不想死。”南枝满脸严肃地回看着崔成黛。 两人对视许久,最后是崔成黛笑出了声,她偏了偏头,“娘娘说笑了,谁在这人世间没有牵挂啊,娘娘昨日经历了那么多,怕是累了,我就不叨扰了,若是娘娘想逛逛绛州,我推荐娘娘去市集里走一走,绛州有一特产石鏊饼,娘娘可一定要尝尝。” “多谢夫人推荐,对了,夫人身上的香很好闻,是雪中春信吗?”从崔成黛一进来南枝便闻出来了,自沈砚死后,宫里就无人燃此香了。 “没错,娘娘有所不知,我姐姐最爱制香,这雪中春信便是她拿手的,只是自从姐姐死后,我怎么制也制不出她的味道,现下燃的还是姐姐留下的香,不多了。” 说完,崔成黛便笑着离开了。 “这裴夫人感觉怪怪的。”方梨惴惴不安地说道。 南枝盯着崔成黛的那杯茶,“她每句话都意有所指,但又不知她指的是何事,这群人的秘密太多了,我猜得头疼。” “不过这裴大人倒是对太子殿下很是恭敬,昨日我们出现说我们遇袭时,那裴大人的脸色都快坠下去了。”方梨为南枝捏了捏额角。 “他那是担心裴家,要是让温国公知道太子在河东出了事,能放过他?方梨,我先休息一会儿,午时过后我们去市集逛逛,我想看看那石鏊饼有多好吃,值得裴夫人特意推荐。” 崔成黛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房里,她挥退了其他下人,只留下了阿星。 崔成黛一把抱住阿星,软软地挂在他身上,“阿星,京里不是都说她长得像我姐姐吗,我那么期待与她相见,可是根本不一样,都是骗子!” 阿星握住崔成黛不住捶打的手,“夫人为何又用那香,那香明明……” 崔成黛打断了他,“那是姐姐留给我的东西,我想给她看看,可是明明说好只有我有的!怎么他沈砚也有!” 崔成黛从阿星怀里出来,“沈砚一直阴魂不散,我从小便不喜欢他,说得好听是儒雅随和,不就是懦弱无能吗!连个皇帝都当不好!假惺惺地说着自己所谓的抱负,哄着姐姐嫁给了他,最后,他的抱负是空谈,连他的命都丢了!” 崔成黛愤恨的语气突然平静下来,她满脸是泪得靠近阿星,“阿星,你不帮我擦擦眼泪吗?” 崔成黛握住阿星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看,这都是为了姐姐流的眼泪啊,是为阿碧流的啊。” 阿星无奈地用指腹擦着崔成黛的眼泪,崔成黛见计谋得逞了,满脸笑意地看着阿星,眼神像孩童一样天真,她一直盯着阿星的脸,连眨眼都舍不得。 突然门开了,身后传来裴青阳的声音,“夫人。” 崔成黛的笑意一下子不见了,她转过身,“郎君白日里不去当值,回来做什么。” 在崔成黛转身的功夫,阿星离开了房间,经过裴青阳身旁时,阿星说了一句,“夫人刚刚燃香了。”说完阿星便关上了房门。 裴青阳越过崔成黛坐下,“夫人刚刚去找太妃娘娘了?” “是啊,娘娘与太子是来看我的,我当然要去看看他们。”崔成黛无所谓的说,她将自己的眼泪擦干净,坐到了裴青阳的对面。 “夫人应该明白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吧。”裴青阳一直知道崔成黛是为何嫁给他的,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对她也从不过问,可是这回不一样,崔成黛是他计划里唯一不可控制的那一环。 崔成黛笑了一下,“郎君这话说得好笑,你们裴家的事我都不知晓,能说什么?” “该知晓的不该知晓的夫人都知晓,望夫人能管住自己,那香就不要用了。”裴青阳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我与郎君有同一个目的,自不会坏事,但是,我不喜欢你像今天一样质问我,我不是你裴家的人,你没有资格。”崔成黛冷冷地说道。 “今日是我唐突了。”裴青阳告完罪就离开了。 午时过后,南枝带着沈渠去了市集。 沈渠很开心,拉着南枝到处逛到处买。 南枝被沈渠拽着,身后跟着方梨,方梨身后又跟着沈确与花不言,一行人就这么缀着走。 在沈渠要求吃第三串糖葫芦时,南枝拒绝了他,“好了,咱们要回去了,你今日吃了这么多,晚饭都不用吃了,还有,糖葫芦以后每日只能吃一串,糖吃多了对牙不好。” 沈渠不乐意,他第一次出门,恨不得把之前几年的份都吃回来,沈渠转头望向自己的叔父,谁知沈确却错开了视线,靠不住,“好吧,那姐姐,我明日能去城外的观音庙吗,我听说那里可灵了。” “你拜观音做什么?”南枝不解。 “我想求求观音菩萨,让他保佑我阿耶阿娘下辈子能顺顺利利投胎。”沈渠觉得这是自己唯一能替他们做的了。 南枝叹了口气,看了看沈确,“好吧。” 回去后南枝将今日拿到的铜板统统倒了出来,一个一个仔细的看了看,“都是恶钱。” 方梨惊讶,“都是吗?这绛州恶钱竟已如此泛滥,这绛州局在做什么!” “怕就是他们做的,如此高调,被有心人知道收集起来利用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他们为何如此肆无忌惮,方梨,我们去找裴远道,我觉得他不一定知情。” 南枝与方梨听家仆说老爷在正堂,便去了,哪知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一片嘈杂。 “我裴家在河东做了这么久的官,从不徇私枉法!你莫要血口喷人!”说话的是气得满脸通红的裴远道。 他对面那人穿着官服,冷静地说道,“是不是污蔑让裴大人随我们走一遭便好,节度使,我此番要捉拿的是绛州局铸钱监裴青阳,你为何一直阻挠我!” 他指了指他脚下的一箱通宝,“这些恶钱皆出自绛州局,裴青阳作为该铸钱监不该被问责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裴青阳站到他父亲身前,“若这些恶钱真的出自绛州局裴某自该被问责!可这位大人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在此。”一个女声从南枝身后传来,“扬州铸钱司缇骑苏渔奉皇命来此调查绛州局恶钱案。” 只见一个身穿胡服的女子拿着圣旨走进来,她一出现之前那名官员便退下了。 苏渔将手中的圣旨递给裴青阳,“裴大人不接旨吗?” 裴青阳只是呆呆地望着她,“观音。” 第50章 妻子 “裴大人莫不是眼花了,我说了,我叫苏渔。”苏渔冷冷地说道。 谁知裴青阳更激动了,他一把抓住苏渔的胳膊,“观音,你是观音对不对!” 苏渔皱了皱眉,用力将胳膊抽出来,“裴大人是觉得装疯卖傻就能逃避罪责吗?我劝你不要妄想了。” 后头自苏渔出现后就一直瞪大双眼的裴远道在听到这话后立即将儿子护在身后,“苏大人误会了,青阳是见你肖似一位故人,因此才失态的。” 苏渔阴阳怪气地笑了一下,“情有可原,裴大人,我们走吧。” 苏渔做了个‘请’的手势,裴青阳却一动不动,一直盯着苏渔的脸看。 一旁裴府的人更是将整个正堂死死围住,苏渔冷眼巡视了一番,“各位是要抗旨吗!” 就在气氛胶着时,一个小墩子出现了,“苏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远道在看见沈渠出现后松了一口气,南枝知道,他搬的救兵来了。 苏渔低头看着连自己腰都到不了的小墩子,“小孩,你要与我说什么?” 裴远道急了,“什么小孩!这可是太子殿下!” 沈渠朝这苏渔行了一礼,“裴大人的夫人是孤的姨母,孤此次来绛州就是来探望姨母的。” 毕竟是个小孩子,苏渔也不为难他,便跟他去了。 只见沈渠招手示意苏渔弯腰,自己也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不一会儿,苏渔回来了,“咳咳,既有太子殿下做担保,那大牢就不用去了,但是,我与我的部下要住在贵府监视裴大人,毕竟裴大人要是跑了,苏某担待不起。” 裴远道还想说什么,被裴青阳拦住了,“裴某不会逃跑,苏大人尽管查探。” 戏落幕了,人也散场了。 南枝拦住沈渠,“走吧,殿下,你一定有很多话要与我说道。” 斑斓院 南枝坐在椅子上,对面站着的是低着头的沈渠。 “说吧,这回来绛州是不是你和你叔父做的局,来引我上钩的?”南枝手上掂着一个苹果,沈渠的心也随着这颗苹果一上一下的。 “没有的,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事的,叔父拜托我让苏大人先按兵不动,他有后手,我这才出面的。”不知为什么,沈渠现在很怕南枝。 南枝将苹果重重放下,沈渠身子一抖,“当真?” 沈渠立刻点头,脸颊上的肉随着他点头的幅度一抖一抖的,“真的真的,叔父发现了出自绛州局的恶钱,本是想让苏大人来查个清楚,没想到我们正好要来,也没想到他自己会跟来,这才让苏大人先缓缓,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就罚我,罚我……” 南枝见沈渠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便补上一句,“这辈子都吃不到糖葫芦。” 沈渠发誓的手一顿,这誓也太毒了,可是见南枝一直盯着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说道,“罚我这辈子都吃不到糖葫芦。” 叔父,为了你,我牺牲太大了!!! 第二日,苏渔跟着裴青阳去了绛州局调查,南枝则带着沈渠和方梨去了城外的观音庙,当然了,作为随从,沈确和花不言一起跟着。 观音庙前人声鼎沸,沈渠哪见过这种热闹,立刻拉着方梨向前冲去,花不言为了保护他们紧跟其后。 沈确见南枝久不动弹便问,“你不去看看,我听说这庙很灵验。” 南枝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她一直觉得自己算是个罪孽深重之人,怕是进不了佛家的地盘,“我不爱凑着热闹。” “姑娘可要算姻缘?”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南枝身旁响起。 南枝转过身,见一老者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老者指了指手边的签桶,“我是这观音庙的庙祝,闲来无事便会为有缘人算算卦。” 南枝走了过去,“未曾听过观音菩萨还管姻缘的?” 庙祝捋着胡子说,“姑娘有所不知,观音菩萨有万千法相,其中一相为鱼篮观音,讲的是观音菩萨得知得知东海之滨的百姓身居化外,不通礼数,因此,菩萨为传道而化身为卖鱼女,谁知竟引得年轻男子纷纷求娶,菩萨便教他们佛经,并说谁背得出就嫁给谁,最后马郎胜出,在念经的过程中马郎也悟了道。” “那这与姻缘有何关系?” “这就说明你只要有信心,就能得到菩萨相助啊!”庙祝信誓旦旦的说。 “实不相瞒,我们观音庙可真的促成过姻缘呐,就是裴青阳大人和他夫人呐,真是郎才女貌,情比金坚啊!” 南枝看了看沈确,两人的眼神里都有疑惑,裴青阳与崔成黛?不像啊? “呸,你这老头尽骗钱。”一旁一个拎着供品的老媪啐了一口庙祝,“你怎么不把故事讲完呢,马郎与卖鱼女成亲当日卖鱼女就死了,马郎伤心不已,得道都是后话了,还有你说的裴大人夫妇,那裴夫人新婚一月就因病去世了,在你这庙里求姻缘?晦气!菩萨的名声都被你败坏了!” “你这老妇!那裴夫人去世是她福薄!与我观音庙何干!你不要瞎传话!”那庙祝急了,与那老媪争辩起来。 沈确将南枝拉到角落,“崔成黛是续弦?温国公同你说过吗?” 南枝摇摇头,“奇怪,就算这崔成黛再不受宠,温国公也不会将她嫁给一个鳏夫啊,她可是崔家人,不说高嫁吧,满京城的青年才俊不是任她选择?” “婚姻记录衙门户籍处应该有登记,我去查查,你们逛完便回裴府吧,外头不安全。”沈确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南枝见那老媪与庙祝吵完了,便跟了上去。 待那老媪拜完菩萨后,南枝走到她面前,“大娘,我是裴大人现夫人的远亲,我刚刚听您说裴大人在我家姐姐前还有一位夫人?我姐姐嫁过来前可没人说过啊!” 那老媪见南枝满脸焦急,将她拉到角落,“我见你这女娃娃面善才告诉你,这裴家邪门得很,就说那老的,裴大人他娘在生下他后就走了,到裴大人这更邪门,刚成婚一月就去了,也不见他伤心,马不停蹄地就娶了你姐姐,八成是看你们外地的,对绛州不熟悉,骗你们呢,娃娃,让你姐姐快跑!这裴家待不得!” “真的吗?可是我姐姐嫁过来的时候我们合过户籍,没记着前头那位啊!” “哟,这整个河东道都是裴家的,改个户籍不是难事,不信你去年纪大的人那打听打听,我们可都记得这事啊,当年说是裴家公子要娶个普通女娃娃,裴家老爷不允许,裴公子便以命相逼,裴老爷没办法呀,就那么一个独苗苗,真让他去死啊,便同意了这门婚事。成亲那日,裴老爷拉拉个脸,别提多难看了,我看那女娃娃死了正合裴老爷的意!” 老媪见南枝还是有点迟疑,便加了一句,“那女娃娃的名字我都记得,姓楼,叫楼观音。”她指了指大殿上的观音像。 南枝随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观音? 第51章 见面 苏渔跟着裴青阳来到绛州局的库房,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但是从裴青阳不安的双手看来,他有话说,苏渔没有理会。 “裴大人,我们扬州局一般是每三月统一销毁一批恶钱,不知绛州局是多久?” “半年。”裴青阳站在门边,看着苏渔一箱箱地查探。 “为何间隔如此久。”苏渔说是要检查,但也只是随意看看,并未细找。 “惯例,自上任铸钱监开始就是如此。”裴青阳紧盯着苏渔的背影,真像啊,若她不是观音,那为何会如此之像,“敢问苏大人籍贯何处。” “我既是扬州局的,自是扬州人士。”苏渔越走越里,声音都有些沉闷了。 “听闻江南好风光,裴某一直向往。” “不是我自夸,我们扬州风景秀丽,若是大人要去,便要三月去,那时风光最好,尤其是邗江边,大人若是有机会,一定去游湖泛舟啊,找到了。” 裴青阳赶到苏渔身边,只见满地灰尘之上有一个很显而易见的箱印,这里曾经有东西。 “裴大人,你们绛州局看不好自家东西啊。”苏渔用脚尖点了点那块地方。 裴青阳没想到那箱恶钱真是从绛州局来的,“苏大人,你不觉得这太过简单了吗,刚好江南出现了一批恶钱,刚好我绛州局丢了一批,又刚好在这么明显的位置,若是我,这有几十箱恶钱,每箱拿一点不是跟隐蔽?” “或许就是这么简单呢,有恃无恐是因为出生大族,无人撼动。”苏渔直视裴青阳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眼中看出心虚。 谁知裴青阳一点不怵,“我知道,苏大人怀疑我毕竟这恶钱出自绛州库房,我亦不忿,大人尽管查,有什么需要裴某提供的,裴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们库房的入库记录都有记载,大人是否要一起去查探一二?” 苏渔跟着裴青阳走了,她倒要看看,他在耍什么花招。 南枝自离开观音庙正殿后便来了这观音庙后院,这里人少了许多,也清净点。 南枝坐在石凳上,看着庙里的那只老王八翻身,不知是不是它腿太短,四肢挣扎许久也不曾如愿,南枝见他滑稽,笑出了声。 这时候,一个头戴幂篱,身着蓝衣女子来到南枝面前,“这里可否有人。”她指了指南枝对面的空位。 南枝摇摇头,那女子便顺势坐下了,“不知姑娘来此求什么?” “不求什么,凑热闹而已。”南枝将视线从老王八身上撤回。 “人人都有欲望,为了这些欲望汲汲营营一辈子,也会为了这些欲望来求神拜佛,怎么,姑娘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女子的声音从面纱后传出。 “我想要的恐怕神佛都帮不了我,但是你想要的,我可以帮你,姜姑娘。” 姜欲晚一出现南枝就认出她了,她曾无数次在王府看着姜欲晚的背影,看着姜欲晚与沈碣恩爱不移,而她只能躲在角落里,告诉自己,你不配。 姜欲晚将幂篱摘下,“我便知道,你认识我。” “那你为何要戴这个?”南枝指了指姜欲晚手上的东西。 “我是逃出来的,我祖父要将我嫁到江南,我不愿意,便逃了出来。”姜欲晚神色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你竟如此喜欢沈碣,我可能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了他。”南枝右手撑着下巴,玩味的看着姜欲晚。 谁知姜欲晚却拒绝了,“不必,我知道沈碣对你做过什么,今日种种皆是因他自己而起,我不会求你放了他,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我只是不甘心,我没做错什么,只是因为我嫁错了丈夫,他们便要抛弃我,难道我的价值取决于我的丈夫吗?我逃为的是我自己。” 原以为姜欲晚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今日这番话倒令南枝刮目相看,“那姜姑娘出现在这绛州是?” “你知道成黛嫁人之前的事情吗?” 第52章 旧事 “成黛出生时阿碧已经五岁了,早早地被皇后接入宫中与公主一起启蒙。”姜欲晚开始回忆。 “阿碧的父母其实感情不大好,联姻嘛,彼此之间看得只是背景,但因为阿碧被选中做太子妃,她父母在她面前也会扮演恩爱夫妻,可是成黛不同,成黛自小是奶娘带大的。但阿碧还是很疼爱这个妹妹的,每日下学后就急着回家看她。” “成黛四岁那年,奶娘犯了事被赶出崔家,成黛也成了无人管辖的状态。一日阿碧提早下学,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妹妹独自一人在池边玩耍,就差那么一点点,成黛就要掉下去了,阿碧便去求皇后娘娘,允许成黛随她一起入宫学习。” “可是成黛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在宫里一直过得不自在,我们想了很多种方法带她一起玩,但她都不乐意,直到阿碧身边出现了阿星。” “阿星?”这个名字南枝第一次听说。 “阿星是当时的太子殿下,沈砚亲自为阿碧挑选的护卫。阿星年岁比我们都大,平日里就跟着阿碧,自然也捎带着保护成黛,不知为何,成黛也很喜欢阿星,一直同他一道玩。” “只是我们都忽略了少女的情窦初开,成黛她,喜欢阿星。那年宫宴,成黛偷偷跑出去与阿星告白,阿星只是个侍卫,而成黛毕竟是大家小姐,阿星自然不会同意。也不知阿星是怎么拒绝成黛的,那日过后,成黛就恨上了阿碧,姐妹俩形同陌路。” “直到后来成黛远嫁绛州,阿碧同成黛也没说上一句话。” 南枝听姜欲晚说了许久,“听了半晌,姜姑娘要同我说什么?” “你要注意成黛,我怕她会对太子不利。”姜欲晚双手紧握,看得出她是真的很担心沈渠。 南枝却不在乎,毕竟这里还有沈确在,他一定不会让沈渠出事,当然,这话不能和姜欲晚说,“沈渠与我何干,要不是他非选我做养母,我早就出宫了。” 姜欲晚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即使你与太子没有血缘关系,但你毕竟与他相处了那么久,我以为……” 南枝打断的姜欲晚,“你以为我会看在这些日子的分上对沈渠另眼相待?不好意思,姜姑娘,我和你不一样,你可曾在冰天雪地中乞讨过?你可曾为了食物而与人斗过痕?你可曾住过破庙?我未曾见过这个世界的善意,我怎会以善待人?我只想活下去。我曾经也想过坦诚待人,但你也知道我得到的是什么结果。” 姜欲晚知道南枝说的是谁,张了张口始终没说话。 南枝看她的样子也说不出什么了,便问,“姜姑娘说了这么多,我是否也能问一个问题?” 姜欲晚点点头。 “崔成黛为何会嫁到绛州?” “成黛与我并不亲厚,我也是听阿碧说起,成黛起初也是不愿意的,最后她提了一个要求,她要求阿碧把阿星送给她。”姜欲晚答。 “多谢。”南枝道谢完起身要走。姜欲晚叫住了她。 “南枝姑娘,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但是我还想说一句,不要被过去束缚住,你可以过得很快乐。”姜欲晚殷切地看着南枝,她是真心希望眼前之人可以毫无芥蒂地生活。 南枝却只觉好笑,“快乐?姜姑娘知道什么是快乐吗?你自然可以快乐,你生来有一个权势遮天的祖父,嫁的也是皇子,来往的都是世家子弟,知道普通人活着有多艰难吗?普通人活下去就很难了,没资格快乐,你也没资格替我释怀。” 南枝转身,“还有你说的崔成黛,你没有觉得你对她的评价有失偏颇吗?你所有的观点都是站在崔成碧的角度上说,你们有想过她乐意进宫吗?她需要你们的陪伴呢,说不定她更喜欢独自一人呢?姜姑娘,世间所有事都是要看两面的,不可轻易下定论啊。” 南枝痛快地离开了,留下姜欲晚一人独自坐在原地。 姜欲晚看着不远处池边自由摇曳的鲤鱼,成黛?她要什么? 天色将晚,回程路上南枝看着兴奋的沈渠,小墩子命还真好,这么多人关心他。 南枝不免又想到了崔成黛,她有人关心吗?崔成碧吗?还是那个阿星? 马车一摇一摇的,南枝想,她还没见过那个阿星呢,是时候去瞧瞧他了。 第53章 夜探 斑斓院 沈确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沈渠因为白日里玩得太开心早早就睡了。 沈确在南枝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没查到,裴青阳的户籍上只有崔成黛的名字。” 南枝照例给了他一杯茶,“陛下糊涂,你忘了这河东是谁的地盘,我打听过了,裴远道极不喜欢裴青阳的这位夫人,把她的名字抹去也是意料之中,你可知她的名字?” 南枝并没有等沈确回答,“楼观音。” “观音?”沈确很疑惑,为何南枝会与他说这个。 “巧的是,那日裴青阳见到苏渔的第一句话就是‘观音’,裴远道还说他认错了。” 南枝观察着沈确的神情,见他确实不知,“苏渔是陛下的人,陛下为何会偏偏派苏渔来审裴青阳?” “苏渔是皇兄交给我的人,派她来是因为她家世代都在铸钱司,对铸钱方面有所了解,皇兄说她身家清白,未曾听说她与绛州有关系啊?”沈确手上的人有一部分是之前沈砚瞒着温国公秘密培养的,就是其中之一,苏渔办事一直漂亮,沈确未曾想到她会与裴家扯上关系。“是否真的只是相似。” 沈确的这句话刺痛了南枝,要知道她也是因为长得像崔成碧才被选中的,“你们这些人真可笑,到处找替身,每个人难道都是可以替代的吗?”南枝又瞥到沈确的茶水一口未动,她用眼神指了指,“为何不喝?” 沈确想起了珠镜殿里的那杯茶水,咽了咽口水,艰难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味道居然尚可!沈确惊讶地看着南枝。 南枝只是笑着看他,沈确立刻明白,那时候南枝是在戏耍他,还未等沈确开口质问,南枝先开了口,“陛下可有兴趣夜探崔府?” 深夜,南枝与沈确穿着夜行者来到梧桐苑。 “奇怪,这院里怎么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南枝望着空荡荡的四周说。 “不习惯吧,像我平日里身边也只留不言一个人。”沈确将蒙面的布巾戴上,率先往前走去。 南枝却被沈确的那句话说愣了,平日?只留花不言一个人?身边?每一个字都怪怪的。 突然一阵女子的尖叫声传来。南枝立刻跟上沈确,只见沈确在唇上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南枝安静些,二人轻轻靠近一间屋子,南枝认出,那尖叫是崔成黛的声音。 正巧窗没关紧,南枝和沈确便借着这个小缝看清了屋内的场景。 崔成黛浑身是汗,衣衫不整的瘫倒在一个男子怀里,她神色痛苦,“阿星,我求求你,把东西给我。” 南枝抬眼望去,原来他就是阿星,裴青阳呢? 阿星见崔成黛苦苦哀求,也不忍心,“夫人,你再忍忍,熬过今夜就好了。” 崔成黛见他拒绝,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我就知道!你心里只有姐姐!对我毫不在意!” 崔成黛随意抓起手边的茶具掷向阿星,阿星也不躲,只是试图抓住她。 崔成黛看见阿星的动作,反应激烈,头上的钗环因此扫到了她的双颊,留下了一道道红色的印子,“别碰我!我知道你待在我身边不甘不愿的,你想回姐姐身边吧,可是怎么办她死了!”崔成黛突然大笑起来。 笑完她又换了一副面孔,她上前抱住阿星,放柔声音,“阿星我求求你好不好,你就给我吧,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忍心见我这样吗?” 崔成黛将手慢慢放在阿星脸上,谁知阿星一把将她的手拿下,“夫人,不可以。” 崔成黛立刻变脸,大骂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你不过是姐姐的一条狗!你以为你有多重要!姐姐不还是把你像物件一样送给了我!” “哈哈哈!”崔成黛突然又癫狂地笑了起来,“可是怎么连姐姐的狗都看不上我!” 不论崔成黛如何羞辱他,阿星还是一动不动,连一句辩解都没有。 崔成黛见他没有反应,心里也不痛快,“你为何不能与我多说一句?” 崔成黛失望地转身,正好对上了南枝的眼神,她的面孔突然变得阴森,“阿星,我们梧桐苑如今谁都能进了吗?” 阿星立刻提剑往外冲去。 第54章 道歉 沈确让南枝先行离开,他来对付阿星。 两人缠斗至院中,因是夜探,沈确并未带武器,只拿了一根地上捡的树枝来对付一下。 阿星使的是剑,南枝躲在一旁,越看越觉着阿星的剑招眼熟,和自己的很像。 就在此时,沈确一个不留神,手中的树枝被打落,手臂也被阿星划伤了。 南枝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引来裴家其他人就麻烦了。 南枝从黑暗中冲出,将沈确拉到自己身后,正面对上阿星。阿星在看到南枝的双眼后生生将剑撤了下去,他颤抖着叫了声,“大小姐?” 南枝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拉着沈确离开。 阿星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子里,崔成黛已经不似刚才那般癫狂,她斜靠在屋内的小榻上,“人呢?” 阿星立刻跪下,“属下技不如人,被他们跑了。” 崔成黛审视着阿星的表情,她知道他撒谎了,也知道他为何撒谎,崔成黛对着阿星招了招手,“过来。” 阿星也没有起身,而是跪走到小榻前,崔成黛仔细描摹着阿星的轮廓,在他的唇角印下一吻,深情地看着阿星,“阿星,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阿星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良久才答道,“好。” 南枝将沈确送到他和花不言的住处,花不言见沈确受了伤,立刻将沈确拉到屋内,南枝站在原地,怎么都不招呼一下的吗? 待南枝走进去,只见沈确伤处的衣袖已被花不言除去,花不言正认真地上药,神色凝重,倒是沈确本人毫无痛苦之色,见南枝进来了,便说,“那侍卫我好似见过。” 南枝直接坐下,“他叫阿星,是沈砚为崔成碧挑选的侍卫,崔成黛成婚时将他要了去。” “我好像有点印象,兄长当时说要为阿碧挑一个随身护卫,还叫我一道去。”沈确回想着。 “那你们怕是上大当了,那个阿星的剑术像是出自雍王府。” “雍王府!”沈确与花不言同时惊呼出声的。 “不可能,阿星是兄长千挑万选的,是金吾卫提上来的……”沈确突然想起宫变那日,是了,大明宫早已千疮百孔。 “若阿星是沈碣的人,可他又干了什么呢?”沈碣思来想去,阿星这个人犹如一粒沙尘一般,平淡无趣,若不是南枝今日提起,他怕都忘了。 南枝的手指一下一下的点在桌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是啊,这枚棋子有什么用呢,对崔成碧不利?但她是死在沈砚的手上。盯着沈砚?皇后身边的侍卫如何能日日盯着皇帝。看来答案只有沈碣知道了,“算了,我自有办法知道原因。” 花不言包扎的手一停,他想起了珠镜殿后院,沈确也转头看了他一眼,二人神情古怪,沈确咳了一声,生硬地扯开话题,“那他又为何会放过我们?” 南枝在他们对视时就有些奇怪,好似他们二人在交流些什么不可告人的话题,听到沈确问她,便放弃探究,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崔成碧,你没听崔成黛说吗,阿星是崔成碧的狗。崔成碧在阿星的心里一定很重要。” 沈确想起梧桐苑内的情形,“这阿星与成黛看着关系不一般,还有裴青阳,他知道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吗?” “崔成黛嫁入裴家的条件就是阿星,起码,崔成黛对阿星是有情的。” “你如何知道?”沈确问,她知道好像太多了。 南枝笑了一下,“陛下忘了我是谁派来的?知道的自然比你多。”南枝看了一眼沈确的伤口,“既然没事了,我走了。” 说完南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花不言看着没关好的门,“陛下,太妃娘娘好像生气了。” 沈确用力揉了揉额角,他怎么就直接问了出来呢?这下可好,得罪人了。 第二天午时,为表诚意,沈确派沈渠将南枝哐了出来。 南枝看着眼前的沈确二人,气不打一处来,她就知道,小墩子养不熟,南枝刚要开口数落沈渠,沈确拦住了她,“南枝姑娘别气,是我威胁的阿渠,我想为昨日之举道歉。” 沈渠用力点点头,没错,是胁迫,两根糖葫芦呢! 花不言这时候开口了,“方梨姑娘,前边有杂耍,我们带小少爷去看看吧。” 说完就往前走了,还是沈渠拉得方梨,方梨还没搞懂怎么回事便被带走了。 “怎么道歉?”看着方梨离开的背影,南枝知道今日沈确是一定要道这个歉的。 沈确做了个往前走的手势,“南枝姑娘别急,咱们先逛逛这市集。” 南枝耐着性子陪着沈确,一路上沈确问也不问她,给她买了不少东西,香囊,发钗,手串,只要南枝扫到了,沈确都会买给她,南枝看着满手的东西,他不会是把我当沈渠哄吧,可是? 南枝看了看前方轻松自在的沈确,怎么这是道歉还是干苦力? “南枝你看,这帕子绣的是合欢花,说是他们绣坊最好的绣娘绣的。”沈确兴奋的将帕子递到南枝眼前,他唯一哄过的人就是沈渠,他只会用对待沈渠的方式来道歉。 谁知南枝一眼都没有瞧他千挑万选的帕子,而是指了指前方,“你看那是谁?” 顺着南枝的目光看去,本应在铸钱司的裴青阳和苏渔却出现在了这里。 第55章 试探 裴青阳拿起一盒眉黛问,“苏大人也是女子,帮我看看这盒眉黛如何。” 苏渔脸上隐隐有不耐之色,“裴大人此时不应该在铸钱司当值吗,为何拉我来此?” 裴青阳将手中的眉黛放下,咳了一下掩饰尴尬,“实不相瞒,这眉黛是要送给我夫人的,可是我前几次送的都不甚合她心意,因此才委托苏大人来帮我掌掌眼。” 裴青阳想起当年他与楼观音新婚,他答应观音要日日为她描眉,奈何直到楼观音死后自己都没有挑到观音合心意的眉黛,描眉这事自然也没做过。 苏渔一听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竟然开始仔细帮裴青阳挑选眉黛,“裴大人该早说,否则我就不会误会你了,我记得裴夫人的闺名里也有一个黛字,送眉黛也是称她,这盒就不错。”苏渔将挑好的眉黛放在裴青阳手上。 裴青阳看着一丝破绽也没有的苏渔愣了愣神,看也没看那盒眉黛一眼,“多谢苏大人,掌柜的,给我包起来。” “诶,好。”掌柜的看着这对氛围奇怪的男女,拿起眉黛飞也似地跑了。 裴青阳看了看四周,“多谢苏大人为我夫人挑选眉黛,不知这店里可有苏大人中意的东西,若有尽管开口,就当裴某的答谢了。” “不用了,我不爱胭脂水粉这些东西,东西包好了我们走吧。”苏渔抬脚离开了妆粉行,裴青阳看着她的背影暗自思忖,真的太像了,这世间真的会有如此相像的二人吗,可是她的习惯却与观音如此不同,裴青阳记得楼观音是最爱打扮的了,可是苏渔却说她不爱胭脂水粉。 楼观音和苏渔的脸渐渐在裴青阳眼前重合。裴青阳咬牙,他不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更何况只有他知道,楼观音没有死。 南枝与沈确看着苏渔二人离开的背影,“看来不止我们对苏大人的身份有怀疑。”南枝捅了捅沈确,“跟去看看。” 南枝将手中的东西趁机一股脑得都塞给了沈确,沈确苦哈哈的看着一手的小玩意儿,突然有点后悔把花不言支开了,最起码还能有人替他分担一点,眼看南枝走远了,只能跟上。 苏渔和裴青阳往铸钱司走去,一路上裴青阳一直在试探苏渔,可是得到的都是模棱两可的回答,眼看着铸钱司就要到了,裴青阳还想着如何套话时,一个醉汉突然冲着他和苏渔来。 那醉汉嘴里还不干不净,看着苏渔淫笑,“小姑娘长得不错,让哥哥好好看看。” 裴青阳本想挡在苏渔前面,谁知苏渔一把就将他推开了,转而踹了那醉汉一脚,“滚。” 那醉汉不知是喝上了头还是怎么的,恼羞成怒,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就要朝苏渔刺去,苏渔侧身躲过他的同时握住他的手腕,那醉汉挣扎着,喝醉酒的人意识不清醒,但力气却大的很,争执间,匕首不小心划破了苏渔的手腕。 血腥味的刺激令醉汉清醒了几分,手上的匕首被吓得落了地。裴青阳则站在几米开外观察着苏渔,从前楼观音手上蹭破了一点皮都会哼哼唧唧的哭半晌,哄也哄不好,再看着苏渔,手被划破了一点事都没有,还有她的身手,没个十来年怕是练不下来,难道真的是巧合? “裴大人莫不是吓傻了。”在裴青阳思考的功夫,衙门已经来人将醉汉抓走了,苏渔来到裴青阳面前见他一脸呆愣,怕是没见过这种场面。 “没,没有,多谢苏大人搭救,否则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怕是对付不了他。”裴青阳突然紧盯着苏渔的伤口。 原来苏渔见划得不深便直接把袖子扯了,露出了她的手腕,而引起裴青阳注意的也是她手腕上与楼观音一模一样的胎记。 沈确在不远处冷笑,“裴青阳安排的大戏啊。” 南枝不解,“为什么。” “世家子弟哪个不是文韬武略皆有涉及,更何况是当未来家主培养的裴青阳,恐怕手无缚鸡之力是骗人的,试探苏渔才是真。”沈确看着裴青阳的背影不屑道。 “苏大人也不遑多让,你见过哪个女子会在陌生男子面前大喇喇的撕衣袖,怕是有什么东西非要裴青阳看见。” 再联想裴青阳被震惊的模样,南枝与沈确对视一眼,这两个人在互相试探。 还未等苏渔和裴青阳有下一步动作,一阵骚乱从铸钱司后门传来,南枝认出了有沈渠的声音,她拉着沈确的手,“走,去看看。” 第56章 端倪 方梨被沈渠拉着走了很久都未看到什么杂耍,“殿下,杂耍呢?” 沈渠也是跟着花不言走的,他走到花不言跟前,“花侍卫,杂耍呢?” 花不言心生尴尬,他只是随意扯了个谎将人引走,业务不熟练,这下可怎么好,“咳咳,可能绛州的百姓不爱看杂耍。” 方梨上前看着难得吃瘪的花不言,打趣道,“是绛州百姓不爱看杂耍还是花侍卫你不会扯谎啊?” 眼看着花不言的脸色越来越红,最后还是沈渠救了他。 小墩子站到台阶上,仰着头,气势滔天的样子,“二位,今日简直是良机啊!”沈渠双手叉腰,“我知道叔父因绛州恶钱的事特意派人来查探,可是一直苦于找不到证据,今日恰好我与二位同路,且无人知晓我们的去处,不如我们一同去那绛州铸钱司查探查探?” 方梨抽了抽嘴角,“殿下抽什么风?” 花不言后悔地按了按头,“前几日殿下央我给他带了几本话本子,我见都是些英雄传记便给他了,他大概是受启发了。” “嘶~”方梨转头看了一眼花不言,这是能瞎给的吗?殿下现在是狗都嫌的年纪,想一出是一出,什么英雄传记的,最容易出事了,方梨用眼神谴责着花不言。 花不言被这么盯着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将眼神瞥到别处。 “既然如此!我们就出发吧!”沈渠猛地一下跳下台阶,朝铸钱司方向冲去,方梨和花不言想不到他行动力这么强,忙不迭地跟上了。 该说不说,沈渠的运道确实好,刚到铸钱司后门附近,就看到有人偷偷摸摸地爬墙出来。 “快看,光天化日的,此人不走正门,居然爬墙,一定有问题,一起上!”沈渠又猛地冲过去。 方梨刚想说沈渠看着腿短,跑得着实快,她和花不言都差点追不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沈渠又冲去抓人了,“快,快去追殿下!” 花不言和方梨紧跟在沈渠后边,生怕他出什么事,大概是动静太大了,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他居然抽出匕首朝着他们过来了。 方梨立刻将沈渠拉到一边,花不言则负责解决那人。 由于是出来闲逛,花不言并未佩刀,而那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红了眼,招招致命。 花不言想留活口,以防守为主,就怕这种不要命的,不计后果的攻击。 方梨瞅准时机,躲到那人身后,大喊,“闪开!” 同时朝那人的背后踹去,花不言则顺势侧身。方梨将那人踹倒后趁他还未爬起时踩住他的后背控制住了他。 见人被抓住了,沈渠便问,“你是谁?” 那人却像疯了一样挣扎,“事儿是我干的!要杀便杀!但我不服气!明明是一道干得!凭什么就我一个人该死!” 这儿的动静太大,引来了前门的众人,裴青阳见到沈渠的时候睁大了眼睛,“殿下这是?” “裴大人,我闲来无事逛逛街,不曾想遇到此人从铸钱司爬出来,便想抓了他审问,裴大人来得正好,你看看这可是你们铸钱司的人?” 裴青阳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我司的文事啊!怎会在此?” 这时苏渔上前,“即是绛州局的人便由我来审问吧,裴大人现在身份特殊,还是不要牵涉的好。” “苏大人说的没错,这个关口怕是与恶钱有关,他既是绛州局的人,那么整个绛州局都是涉案人,审问便由我们来吧。”沈确走了出来,他身边跟着南枝。 苏渔在见着沈确的第一眼便睁大了眼睛,她没想到陛下亲自来了。 “苏大人也很惊讶吧,自上次京城一别,花某便再未见过苏大人了。”沈确赶在苏渔之前开口。 苏渔将话咽了下去,“花大人说笑了。” “不好,他好像不对劲!”方梨的话音传来。 苏渔立刻上前查探,只见那人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是毒。” “不可能,从我们发现他时他根本没机会服毒,他刚刚也不像会寻死得样子。”沈渠一直紧盯着此人,他很确定,这个人没空寻死。 “那就是绛州局里有人要杀人灭口,来人,把整个绛州局围起来,我们一个一个的审。”南枝开口,还好她有准备,在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调了人手,这不就用上了。 第57章 皇命 绛州局的被围起来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裴府,等裴远道带人赶来时已经来不及了,门口的人拦着他不让他进去,即使他搬出他河东节度使的身份也不行,没有办法,他低声吩咐,“去把少夫人叫来。” 至于绛州局里面也忙得不可开交,中毒的人已经被抬下去医治,至于苏渔则一个一个的开始审问。 绛州局共有大大小小一百三十人,今日当值的有九十七人,苏渔便从文书部门开始审问。 今日中毒的文事名为夏彦,为人普通,即使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同僚对他的印象也仅仅是脾气很好,交往不深。 “看来这个夏彦是特意挑选过的,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掩人耳目,陛,花大人,你说呢?”苏渔到现在都没适应陛下突然变花不语的事实。 “咳咳,只能寄希望于去夏彦家里能查到什么了,裴大人,你与夏彦可有深交?”沈确转头看向裴青阳。 裴青阳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我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他文书记得好,其他的我对他一点也不了解。” “那就奇怪了。”南枝举着手里绛州局的人事记录说,“这个夏彦五年前进入绛州局担当文事一职,他每年的考校都是甲等,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一个人与他深交呢?” “除非他是故意的,他必须留在这里,他的考校就不能出问题,他必须不能与人有过多的交流,否则说多错多,他一开始可能就是带着目的来的。”沈确接着南枝的话说道。 南枝听完沈确的话立刻翻了翻记录,“这记录上写了,这人是裴大人您招进来的。”南枝看着裴青阳。 裴青阳无奈地叹口气,“在下是铸钱监,一般录人都是底下人安排的,只要有功名,我一般都会同意的,尤其是文事这种小官,能识字就可以了。” “绛州局录人如此草率吗?在我们扬州局,官府录人需先有功名,再统一举行考试,按成绩优先进行录取,怎么同是铸钱监,绛州局就可以如此特殊。”苏渔这话是特意说给沈确听的,意在告诉他,这绛州局很不对劲。 “绛州局的录人标准一直都是京里定的。”裴青阳指了指上头,他也说不了这么多了。 南枝看了看沈确一眼,温国公把持着绛州局,怕是从来没从沈确手里汇报过。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传来,“裴大人,发生如此大事为何不通知我?” 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进门矛头直指裴青阳。 裴青阳介绍到,“这是我们绛州局的副监事,谢墨,谢大人。” 只见那谢大人也不接话,只是哼了一声。苏渔笑道,“原来是谢大人啊,我奉命来查绛州局的事,怎么几日都未曾见过谢大人?” 谢墨并不理睬苏渔,还是裴青阳解了围,“谢大人这几日家中有事,与我告了假的。” “那择日不如撞日,谢大人可认识夏彦?”苏渔见那谢大人并不理睬自己,也不客套了,直接问他。 “你是何人,我为何要回你?”谢墨毫不在乎。 “在下苏渔,奉皇命来调查绛州局恶钱一案,还望谢大人配合。”苏渔压着气说。 谁知那谢墨只是笑了一声,“皇命?哪个皇命?” 南枝立刻走到沈确身边安抚他,他们都看出来了,这谢墨是温国公的人,他只听温国公的,连皇帝都不在乎。 苏渔脸都黑了,她都不用猜,沈确一定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这个谢墨。 就在这时,花不言带着从夏家探得的消息回来了,“夏家人说,夏彦因父亲病重欠下一大笔钱财,一位裴大人为他还清的。” 众人看向裴青阳,裴青阳本人也很震惊,他再三向花不言确认,“是一位裴大人吗?” 花不言点头,“没错,他们还说,夏彦很感激这位裴大人,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第58章 局中局 裴青阳突然感到屋内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仿佛已经给他定罪。 他看向苏渔,激动地说道,“苏大人!你与裴某相处多日,应该知道裴某绝不是这样的人,那日,那日我不是还带你去查了录事吗,若是我所做,我何必多此一举!” 苏渔紧盯着裴青阳,“那是因为你早已打点好,你知道那录事上不会有你的名字,主动带我去看就是为了撇清嫌疑。” 裴青阳脸色通红,他不知道该如何辩驳,他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是说,“裴某行的正做的直,不是我。” 裴青阳面带祈求地看着苏渔,期望她能信他,可是苏渔只是把脸转过去,并未理睬他。 “谁说那裴大人就是我夫君?”崔成黛带着阿星从外头进来。 沈确见有人进来立马看向随着她们一道出现的衙役,“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不让任何人进来吗?” 那衙役面带难色,“裴夫人带着侍卫闯进来,我们拦不住啊。” 阿星毕竟是宫里出来的,这些地方衙役拉不住他也正常,沈确长叹一口气,“下去吧。” 那衙役如临大赦,立刻就没影了,崔成黛在见到沈确时面容僵了片刻,但很快就恢复了,“这城里姓裴的有那么多,凭什么就是我夫君。” 崔成黛边说边走到裴青阳身边,将他挡在自己身后,若不是南枝知晓内情,怕也是要被这夫妻二人感动了。 “可在这绛州能有那么大权力的裴姓人家可就你们一家,裴夫人?”南枝特意开口,她看着阿星的脸色转变为不可置信,满意地笑了,谁知突然一片阴影挡在了她面前,是沈确,南枝用力推了推他,没推动,只能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 “谢大人,你说,我说的不对吗?”崔成黛敏锐地感觉到南枝是故意的,但是没法子,她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把她眼睛挖了吧,只能想办法早点带阿星离开。 谢墨完全不似刚刚的目中无人,他对着崔成黛行了一礼,“裴夫人自是不会错的,就几个平民狗屁不通的证词,如何能证明裴大人有罪?依我看,散了吧。” “散了!”苏渔都被气笑了,“谢大人可记得我是奉皇命来的,好不容易案子有了起色,你居然就让散了,谢大人,陛下的怒火您担得起吗!”最后一句苏渔加重了声音,是。似是在警告谢墨。 谢墨却不在乎,“我知晓啊,那请问苏大人,查了这么些时日查出了些什么,莫不是苏大人怕交代不了,特意将罪责往我绛州局推吧!” “查出了些什么?我查出了你们绛州局疏忽值守,制度混乱不堪,更有甚者,不敬皇权,也不知是谁家的狗!”苏渔说这话时死死地盯着崔成黛。 谢墨倒也脸皮厚,即使被苏渔这么说也不恼,“既然查到了这么多,苏大人何不将这些写成御报呈上去,若是快马,想必三日就能到,途中可经过河东,河南共计二十道驿站,待御报到京城后经中书省再呈给陛下。苏大人,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你可要想清楚。” 苏渔听出来这是在威胁她,这一路都是世家的地盘,中书省更被温国公把控,就算顺利,待京城的人赶到时她怕也横死了,还好,陛下就在这里。 “谢大人何必说得这么严重,苏大人也是皇命难违啊。”在谢墨说完那段话时南枝就感觉到沈确在推她,沈渠也恳切地看着她,要不是沈渠在这,她才不帮忙呢。 苏渔见沈确给她使了个眼色,退了下去。 “既是误会,散了便散了,只是误会裴大人了。”南枝对着裴青阳微微颔首,裴青阳知道她的身份,便也道了声谢。 “这位姑娘说话可管用,别到时候我们散了,苏大人在将个畏罪潜逃的罪名扣到我们头上。”谢墨上下打量了一下南枝,确认没见过,又开始斜眼瞧人了。 “管用管用。”南枝走近,将温国公的令牌偷偷透给谢墨。 谢墨见是温国公的人立马换了副嘴脸,笑眯眯的离开了,随即崔成黛也拉着裴青阳离开了,裴青阳走前还深深地看了苏渔一眼。 待人都走完了,苏渔问,“陛下为何刚刚不显露身份?好不容易出来的线索,就这么放过了?”苏渔不甘心,她来这的目的就是扳倒裴家。 沈确则是慢悠悠地找地方坐下,“苏大人,你不觉得这线索太巧了吗?” 这么巧裴青阳将她约出来,这么巧,夏彦从铸钱司翻墙出来还中了毒,这么巧,夏彦的恩人姓裴,这些线索更像是特意为苏渔准备的,“那陛下的意思是谁准备了这些。” “不知道,你们陛下多半是怕,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不知对方是谁时,不可妄动。”南枝看不惯沈确这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直接拆穿了他。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苏渔也冷静下来了,她要看看,接下来这出戏怎么唱。 “苏渔继续跟着裴青阳,不言盯着那个谢墨,这么蠢的蠢货可不多见了。”沈确冷冷地说道。 第59章 交易 梧桐苑 崔成黛将裴青阳带回后就见他一直神不守舍的,“夫君是有心事?” 裴青阳全然不见在铸钱司里的窘迫,“你我这样的人心思都深,有什么奇怪的。” 崔成黛放声大笑,“是啊,夫君猜的不错,你如此聪明,我给你一个奖励如何,听伺候苏大人的婢子说这苏大人真是奇怪,不知是不是她们江南的女子嗜甜,那苏大人每日都要吃一盅冰水银耳,据说是在西市的天香楼买的。” 裴青阳闻言猛地一下子站起来,“冰水银耳!”那是观音最爱吃的甜水,那时裴青阳还打趣她贪吃,不像河东道的女子。 胎记,习惯,甜水饮子,最重要的是那张脸,她明明就是观音! 裴青阳冲了出去,崔成黛看着来不及关上的门,“阿星,有好戏看了。” 阿星在一旁用责备的语气说道,“夫人何必告诉他这个,那苏大人摆明了是在戏弄他。” 崔成黛的脸色冷下来,“你在可怜他,还是在质疑我?” 阿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即跪下,“不敢。” “过来。” 阿星慢慢靠近崔成黛,崔成黛用手指轻松勾着阿星的下巴,“你今天见着她了对不对,她的眼睛是不是很像姐姐。” 阿星回忆着今日见到的南枝,她的眼睛确实很像崔成碧,那晚夜探梧桐苑的应该也是她。 “为何不说话,阿星,你的眼睛看着我,可是眼里的却是其他女人,我不喜欢这样的你。”崔成黛的话语逐渐严厉,阿星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 崔成黛看着阿星的眼神渐渐聚焦,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满意地笑了,“你说,她像不像姐姐,我要听实话。” 阿星顿顿地点点头。 “哈哈,你们男人还真是肤浅,一双眼睛就能让你们魂不守舍的,怪不得连裴青阳都被一个女人耍的团团转。” 崔成黛的手渐渐下滑,停在了阿星心脏的位置,“识人是要用心去识的,就像我第一眼就不喜欢裴青阳一样,人人都说他是谦谦君子,但我不觉得,这个人,从心底就是脏的。” “何以见得。”南枝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外,沈确跟在她身后。 见有外人来了,阿星想起身离开,崔成黛却按住了他,“没什么好躲的,太妃娘娘与陛下算不得外人。” 能看的不能看的他们那夜都瞧见了,没什么好藏的。 “裴夫人为何说裴大人心脏啊。”南枝边说边踏了进来,她可不是故意偷听,谁知道崔成黛的院子防守那么松散,她和沈确晃着晃着就进来了。 崔成黛见二人进了门,便放开了压着阿星的手,拍了拍他,示意他可以起来了,“不为什么,直觉,太妃应该知道我心思古怪,我讨厌一个人从来不需要理由。” 南枝与沈确并肩坐下,崔成黛瞧了瞧沈确,“不知陛下是何时到的,也不通知一下,我想若是裴远道知道了定会热情相待的。” “哼。”沈确还记得那谢墨是如何看清自己的,“未必吧,裴远道怕是更欢迎温国公。” “陛下,裴家心野,可不会满足于此的,温国公又小气,裴家早就不想做崔家的狗了,你看我的处境还不明白吗?”崔成黛指了指四周,“裴家,不满意我这个甜头。” “你的意思是?”这是沈确第一次直视崔成黛,她早已不是那个跟在姐姐身后,怯懦的小丫头了。 “这我可不能多说,我家夫君不喜欢我到处嚼舌头,尤其是他们裴家的舌头,倒是太妃娘娘,温国公知道你是陛下一道的吗?”崔成黛话风一转,转到了南枝头上。 “谁说我与他是一道的,正好碰上罢了。”南枝撇清关系,看都没看沈确一眼。 “不过我有个交易,裴夫人可有兴趣?” 第60章 黑暗 南枝和沈确走出梧桐苑时,沈确还有些担心,“崔成黛会遵守诺言吗?” 南枝伸了伸懒腰,“陛下没怎么跟女子打过交道吧。” 沈确愣了愣,脸色涨红立刻反驳道,“胡说,我……” “说说而已,不要急。”南枝打断他,她对沈确的情感生活实在不感兴趣,“我一直觉着从没有人真正了解过崔成黛,崔成碧觉得自己的妹妹是个时时都需要保护的小姑娘,日日将她带在身边,其他人又觉着她心思深沉,总要害她姐姐,但从未有人真正问过她,她需要什么,若我是崔成黛,恨不得这世上所有人都死绝了。” “陛下,你知道什么叫孤立无援吗,就是身处闹市,周围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可无一人是为你而来的,崔成黛前半辈子在京城过得不快活,她的姐姐太优秀了,人们认为光明的背面就是黑暗,而崔成黛就是那个黑暗,好不容易逃到了绛州,裴家父子却只将她当踏脚石,所以她会帮我们,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而活。” 南枝说完静静地看着沈确,她说的何尝不是自己,就因为眼睛长得与崔成碧有些相像,外人就会想,她利用这双眼睛,扮成先皇后,是个扰乱朝纲的狐媚子。 天晓得她有多想逃离这一切,她宁愿自己是个瞎子,这样就能平淡的过完她的一生。 “我从未如此想过崔成黛。”沈确打断了南枝的幻想,“崔成黛也好,崔成碧也罢,都是崔家女,是温国公用来巩固地位的棋子,光明背后不一定黑暗,光明本身说不定也是黑的。” 说完沈确便离开了,剩下南枝在原地仔细琢磨他的意思,光明本身就是黑暗?崔成碧?香?偶尔会癫狂地崔成黛?南枝立刻动身,她要去找姜欲晚,崔成碧到底对她的妹妹做了什么? 天香楼 裴青阳没有急着去找苏渔,他总觉着苏渔不与他相认定是生他气了。 那时候他们刚刚成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刻,每日下了值他总会给楼观音带些东西,有时是甜水,有时则是胭脂膏子,它本以为他们可以就这样白头偕老,只可惜才一个月不到,他父亲就找到他,“青阳,你要有个出自世家的夫人了。” 裴青阳拍着桌子与他父亲大喊,“我有妻子!我的妻子叫楼观音!” “裴青阳!你是裴家下一代的家主!你的肩膀上担着整个裴氏,你知道一个崔家妇能带给裴家多少好处吗!与温国公成了姻亲,你就有机会去京城当差,那崔成黛的姐姐是皇后啊!裴家也就是皇亲国戚了,走出这河东道指日可待!裴青阳,这二十年来,你受了裴家多少好处,该到你回报的时候了。”裴远道指着裴青阳的鼻子骂道,这就是他精心培养了数十载的继承人啊,目光短浅,困于那些情情爱爱之中,为了个女人还要寻死,当真无用。 “可是,我已经有妻子了。”听了裴远道的一番话,裴青阳有些动摇了,可是楼观音的名字就像烙在他心口一样,他舍不下,可是能去京城做官又诱惑着他,从小,他父亲就告诉他,要让裴家成为新的世家,眼看第一步就要踏出了,他如何能放弃。 “这河东道是我裴家的天下,我说你没妻子,你就没有,一个平民而已,慌什么。” 裴青阳惊恐地望着他的父亲,他知道,他的父亲动了杀心了。 回房后,楼观音嘟囔着今日回得怎么这样晚,冰水银耳都快化了,看着她的背影,裴青阳有了决断,他上前从背后抱住楼观音,“观音,你知道的,我是爱你的。” 当夜,裴青阳新娶的夫人急病暴毙,整个河东道被裴远道下了死命令,无人敢议论此事,渐渐地,人们就只知道裴家娶的是自京城来的世家女,身份尊贵,能助裴家直上青云。 “裴大人今日为何而来啊。”天香楼掌柜的话打断了裴青阳的回忆。 裴青阳又变成了往常那副谦谦君子的样子,“掌柜,麻烦帮我准备一份冰水银耳,我要带回去。” 作为绛州城里为数不多知道楼观音的人,天香楼掌柜先是愣了愣,随即回道,“好,裴大人稍等。”贵人的事他们这些老百姓可不敢多问,不然下场就像那楼观音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裴青阳提着那份冰水银耳很开心,终于,他的观音回来了。 第61章 雪中春信 苏渔自回来后就很烦躁,明明就差一点点,她就快接近真相了,可是陛下说得对,强龙不压地头蛇,她要冷静,找到合适的时机把他们一网打尽,同样的错误不能犯第二回了。 “苏大人,裴某有事求见。”好死不死,裴青阳又来了,苏渔本就不佳的心情又笼上了一层阴霾。 苏渔没好气地打开门,“裴大人何事?若不是很重要的话便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等等。”裴青阳打断了苏渔关门的动作,他举了举手中的食盒,“听闻苏大人爱吃天香楼的冰水银耳,今日天气又闷热,我便给苏大人带了些来。” 苏渔看着眼前的裴青阳,脑海深处的回忆翻了出来,“不必了,裴大人还是给你家夫人吧,她不辞辛劳的把你救回来,你该感谢她。” “观音!”裴青阳见苏渔又要关门,楼观音的名字脱口而出。 苏渔似乎被这个名字刺痛了,“裴大人!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了!你认错人了,我不知你与楼观音有何纠葛,你现在已经有妻子了,就不该心里还念着其他人,至于我,不是楼观音。” 苏渔说完便重重地关上了门,裴青阳看着手中的冰水银耳,自言自语地说道,“苏大人,我何时说过观音姓楼。” 屋内的苏渔擦了擦她的佩刀,这一回,裴青阳该装不下去了吧。 南枝赶到了郊外的观音庙,那庙祝依旧在向来来往往的人们推销自己的卦,他瞧见南枝立刻招呼道,“姑娘是想通了?来找老朽算卦的?”那庙祝摆了摆手,“可惜今日姑娘可不是有缘人,算不了咯。” 南枝走上前,“我今日不是来算卦的,是来找人的。”南枝将几个铜板放到庙祝面前,“不知老翁可曾见过一个姑娘,戴着幂篱,不爱说话,但气质平和。” 庙祝还了一半的铜板给南枝,“观音庙后院偶尔会有香客借住,姑娘想找的人可能在那里,老朽最多只能说这些了,多的不要。” 南枝向庙祝道了谢,来到观音庙后院,姜欲晚正坐在院中读书,见到南枝来了,她将书放下,“太妃娘娘是来找我的吗?” 南枝也不客气,径直在她面前坐下,“姜姑娘,崔成碧到底对她的妹妹做了什么,能让你如此不放心,追着沈渠来了绛州。” 姜欲晚叹了口气,“你发现了?” 姜欲晚为南枝倒了杯茶,“还记得成黛犯事的那个奶娘吗,她为了能留在崔府,给年幼的成黛下了毒,这样,成黛就再也离不开她了。” “崔家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毒已侵入五脏六腑,阿碧只能日日看着年幼的妹妹被疼痛折磨,后来阿碧不知是哪得来的方子,说是在熏香里加入适量的罂粟可以减轻痛苦,初时的确有用,可是渐渐地成黛对那香上瘾,日日都要焚,那时阿碧才发现不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罂粟有何问题?”南枝问。 “一开始只是上瘾,渐渐地便会迷人心智,嗜其血肉。”姜欲晚闭上了眼,她还记得崔成碧发现这些时的样子,她恨不得自己去替崔成黛,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南枝想起了崔成黛燃了香时的样子,原来是崔成碧害的,怪不得她那么讨厌她的姐姐,突然,南枝想起沈砚也有崔成碧炮制的雪中春信,“沈砚的雪中春信也是崔成碧炮制的?” 第62章 挚友 在听到南枝问的话后姜欲晚身形僵了僵,片刻之后她才说,“沈砚的雪中春信,我给的,和成黛手里的,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沈砚的死…… “沈砚他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阿碧死了,是沈砚害死的她,凭什么,沈砚他还好好活着,沈砚病重的时候,我天天求神拜佛,求的就是他活着,只有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姜欲晚的手越攥越紧,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南枝想起了姜欲晚在福缘殿求菩萨时的样子,那时她以为姜欲晚是真心的,没想到…… 姜欲晚见南枝不说话,继续说道,“你见过活着的尸体吗,阿碧最后那段时间便是这样,骨瘦如柴,脸上毫无生气,即使这样,她还要生下太子,沈砚他不该死吗?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而他呢,却为了他的大义杀了她,若是他觉得崔家势大,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娶阿碧。”姜欲晚眼眶微红,压抑着情绪,每每回忆起阿碧最后的日子她都会忍不住,她的阿碧本不该是这样的。 南枝知道姜欲晚说的没错,可是她眼里的沈砚称得上是一个好人,“沈砚他也是身不由己,他也很后悔……” “后悔又如何!”姜欲晚拔高声音,打断了南枝,“作为一个皇帝,无能就是他最大的错误。” 南枝看着姜欲晚久久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姜欲晚说得没错,沈砚这个皇帝当得的确不行,若她只是个普通百姓,怕也会日夜咒骂,“姜姑娘,今日之话切记不要再对其他人说了,人心难测,保不齐有人拿这个对付你。” 临走前,南枝问,“姜姑娘,对你来说,挚友和丈夫谁更重要?” 南枝说完这句便离开了,姜欲晚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桌子,在她心里阿碧和沈碣是不一样的,她的丈夫可以不是沈碣,但挚友只有阿碧一个人,姜欲晚突然想起了未进宫前的阿碧,她是那么的耀眼。 阿碧,愿你来世再也不要遇见沈砚。 南枝回去是天已经暗了,沈确正等着她,“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逛了逛。”南枝敷衍着沈确。 沈确明知她说的是假话也不好点破她,“裴青阳去找了苏渔。” 南枝正在喝水,闻言点了点头,很正常,毕竟裴青阳一直认为苏渔就是楼观音,去缠着她也无可厚非。 “说起来关于这楼观音我也查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沈确从怀里掏出一张户籍证明。 南枝打开看了看,楼观音,河东道晋州人士,下面还有官府的印,“怎么了?” “假的。”沈确指了指那方印,“这印太新了,没有磨损,一看便是新制的,官府制印一般都要上报朝廷,河东道晋州府近二十年都没有制过新印。” “你的意思是,这世上本就没有楼观音这个人?”南枝瞪大眼睛,“那她是哪里来的?” “我怀疑苏渔就是楼观音,这户籍文书造得与真的一样,一般人可办不到,可是苏渔的确是江南人士,我不明白,她为何要到河东道来假扮楼观音,还嫁给了裴青阳。”沈确头疼地说道,苏渔不是他的亲信,若他直接问了,苏渔也不见得都会说。 苏渔就是楼观音?南枝看着眼前的户籍文书,所以她才一直在试探裴青阳,若有似无的告诉裴青阳她就是楼观音,她想干嘛呢? 又接连过了好几日,裴青阳一直安分的当差,苏渔也一步不落地跟着他,自那日以后,两人之间似乎没什么变化,难道裴青阳放弃楼观音了? 就在南枝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另一个人跳出来了。 一直盯着谢墨的花不言说,谢墨偷偷去见了夏家人。 第63章 圆月 南枝初听闻这个消息时不敢相信,“那个谢大人眼高于顶,不像是会做这种蠢事的人。” “不一定,这样的人自以为是,他可能觉得他的温国公什么都可以保他。”沈确冷哼一声,世家的傲慢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方梨在一旁附和道,“娘娘或许不知,从前世家便是这样,光明正大的做坏事,却不能治他们的罪。” “我跟了谢墨几日,发现这人没什么城府,日日都将温国公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世家的人。”花不言接着讲了几件事情。 “这位谢大人每日不是广花楼就是斗酒,几乎不去铸钱司当值,前几日他在花楼与人争抢花魁,一上来便搬出了温国公,嚣张的很。” “这谢墨是哪年的进士?”沈确问 “额……”花不言停了停,“他不是进士,是河东道另一大家谢家人,几年前谢家捐了好大一笔钱,温国公便给了谢墨一个官做做。” “捐钱?”南枝诧异,“这不就是买官吗?”南枝突然想起了汴州的周刺史,这不就是拿百姓生计在开玩笑吗? “先皇时期温国公势大,此类事件偶有发生。”花不言斟酌半晌说道。 “偶有吗?温国公怕是将这朝堂当做他崔家的正堂了!”沈确拍了一下桌子,“温国公怎么会将这么一个草包按在绛州?” “许是他装的。”南枝接话,“温国公是老狐狸,这裴远道也不简单,照花侍卫所说,这谢墨如此行事,裴远道怎么会一点把柄都抓不住?我不信他如此忌惮温国公。” “不言,再跟几日,他装不了多久的。”沈确打算静观其变。 然而事实却没有沈确想的那么顺利,第二日深夜,南枝已经睡熟了,突然听到门外有打斗声,她与方梨互看一眼,冲了出去。 出事的是前院,只见所有人都围在一起,人群中隐隐传来沈确的声音,“谢墨,放开太子,我可不要你的命。” 太子?南枝仔细听了听,呜咽的哭声像是沈渠的,南枝看了方梨一眼,方梨便默声后退,打算先藏在暗处。 南枝则走到沈确身边,花不言,苏渔,裴远道都在,而他们面前的则是遍体鳞伤的谢墨,他怀中被挟持的小墩子则是沈渠。 往日里活泼开朗的小墩子此刻满脸泪水,脖间的刀子使得他动都不敢动。 “谢墨,你疯了?挟持太子可是死罪!”这谢墨明明是温国公的人,他怎么会抓沈渠呢,沈渠可是温国公中意的下一任皇帝啊。 此时的谢墨不像平时一般趾高气昂,“死罪?横竖都要死,有一个太子陪葬岂不是更好!我知道,你们是来查恶钱的事情的,你已经查到是我干的不是吗!” 谢墨的这番话直指苏渔,苏渔握着剑,满头大汗,“我还未查到幕后之人,谢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苏渔也很懵,她这几日一直在查裴青阳,谢墨那边完全没有交集。 “撒谎!你看到我去找夏家人了,所以你把夏家所有人都关起来了,不就是想让他们把我供出来吗!”谢墨崩溃的大喊,他那日等不及去找了夏家人,谁知打草惊蛇,第二日夏家人都不见了,他向左邻右舍打听,都说是官府的人抓了他们。 “什么夏家人!我没有去过!”苏渔反驳道。 “跟踪你是我派人去做的,但是夏家人我们没有抓。”沈确紧紧地盯着谢墨手中的刀,生怕他失手伤害沈渠。 谢墨却像是疯了一般,他激动地喊到,“谁会信你们!你们来查恶钱的出处,好不容易查到了我,你们会放过我?没错,这绛州的恶钱都是我散出去的,是我……” 谢墨瞪大双眼看着刺在自己胸前的箭,他双手一松,沈渠立马跑向了南枝,谢墨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他居然没感觉到疼痛,他抬头望了望天上,“今夜的月亮,真圆啊……” 南枝看着谢墨慢慢倒下,失去气息,南枝觉得今日谢墨的状态很不寻常,可是怀中沈渠的哭声扰乱了南枝的思绪,混乱之中,南枝也抬头望了望天,今夜哪来的月亮? 第64章 替罪 沈渠躺在床上,双手牢牢地抓着南枝,生怕她跑掉,“南枝娘娘,那谢大人为何要抓我?” 小墩子此刻满脸都是泪水,脖子上还缠着纱布,看着就是一个小可怜。 南枝给沈渠擦了擦眼泪,“这事不怪阿渠,是那谢大人心脏,起了贪欲,又怕担责任,坏人从不做好事,阿渠是好人,是受害者。” 沈渠好似被安慰到了,他抽了抽鼻子,“他就是散恶钱的坏人吗?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坏人?” “也许是。”南枝总觉得这谢大人出现的太是时候了,他称得上是一个完美的幕后主使。 “也许?对了,南枝娘娘,我一直不懂为何恶钱流通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沈渠翻了个身,直直地看着南枝。 南枝知道,今日若是不与他讲清楚,这小墩子怕是一夜都不会睡了,“比如说绛州局每年要出五万铜板,而相应的他们有五万的恶钱,他们将这些钱都流了出去,那么这一年市面上出自绛州局的通宝就有十万,逐年累积,到时候就是钱多物少,钱就不值钱了。或者你是一个劳作了一年的农夫,你用一年的收成换了二十个铜板,偏偏这二十个铜板都是恶钱,市面上不认,那你这一年是否白干了?” “于富人来说有几个恶钱不是大事,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一枚恶钱可能会害他们一家吃不饱饭,对吗?”沈渠听了南枝的解释后,略微懂了一些。 南枝摸了摸他的额头,“没错,阿渠真聪明,铜板多用于普通人家,若是铜板里出现了大量的恶钱,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我儿时只有过年我阿娘才会给我一个铜板,要是那是个恶钱,怕是我一整年都过不好了。” “南枝娘娘,你好可怜啊,过年只有一个铜板。”沈渠大概是困了,开始胡乱说话,“等今年过年,我给你一锭金子……” 见沈渠睡着了,南枝偷摸抽回自己的手,轻轻地溜了出去。 刚走出沈渠房间,便看见在门外候着的沈确,沈确用手指了指一旁,示意南枝过去说话。 “何事?”南枝眼见着天快亮了,想着早点回去。 “你觉得谢墨是幕后黑手吗?”沈确皱着眉,今日沈渠被劫,是他的失职,是他刺激了谢墨,才使得他兵行险招。 “不知道。”南枝双手抱胸,“陛下可能忘了,我来绛州是为了陪太子看他姨母的,查恶钱这事,不归我管。” “你……” 沈确话还没说完,南枝接着道,“天都快亮了,我要回去睡了,陛下也快回去吧,今晚连月亮都没有,想必明日天气不会太好。” 沈确望着南枝的背影,思索着南枝最后的话,明日他们有什么活动吗,为何要说天气,不过今日月色是不好,月色?月亮! 沈确抬头望了望天,是啊,今夜哪来的月亮!那谢墨死前看到的是哪门子月亮! 苏渔看着眼前一摞摞的‘证据’,“裴大人这是?” “其实这几日裴某一直在私下查恶钱案,想必也是因此刺激了谢大人,害得太子殿下身处险境,真是罪过。”裴青阳说着说着还朝外拜了拜。 “裴大人想多了,若不是裴大人那一箭,怕是太子殿下凶多吉少,大人这是救驾有功啊。”苏渔可以确定,谢墨就是裴青阳的替罪羔羊,可惜谢墨死了,苏渔没有证据。 “将功补过而且,苏大人多虑了,不知这些罪状苏大人要看多久?”裴青阳指了指桌上的证据。 “这许多怕是要看上三日,还容我带回去细看。”苏渔捧起这堆罪状,还挺厚。 “无妨,苏大人慢慢看。”裴青阳笑着说,“想必案子完结后苏大人就要回扬州了,五日后正是七月半,我们绛州有一民俗,鬼戏,意在祭神拜鬼,驱瘟避疫,就在城外观音庙,若是苏大人有意,可以去看一看。” “多谢裴大人告知,我定会去的。” 南枝看着眼前殷切地小墩子,“你真的想去?” 沈渠点了点头,“嗯!我听说可热闹了,在绛州不亚于除夕赛神,南枝娘娘,我们就去吧,就在上次我们去过的观音庙!” 南枝受不了沈渠对她撒娇,“可是人那么多,你要是丢了可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花侍卫,方梨还有叔父都去的!”沈渠掰着指头算本次鬼戏出席人员。 南枝被缠得受不了,听见大家都去,便同意了,“好好好,去,但是你要好好跟着方梨,不能乱跑。” “好!方梨!我们可以去看鬼戏了!”沈渠飞一样地去报告这个好消息了。 南枝看着一点点变小的沈渠,不知为何,她总觉着那鬼戏会出问题。 第65章 鬼戏 沈确看着苏渔呈上来的证据。“这些都是裴青阳这几日搜集的?” 沈确有点不太相信,这么多的罪证岂是几日内能集齐的? 苏渔嗤笑一声,“依照裴大人的说法是,他早已察觉谢大人不对,是以这些证据都是日积月累而来。” 一听这就是假话,沈确将手中的这沓纸扔远了些,“谢墨的尸体验出什么来了吗?”那日听完南枝的话沈确便加急召集仵作验尸,今日也该出结果了。 苏渔双手抱拳,“谢墨的致命伤就是裴青阳射出的那一箭,正中心脉,必死无疑,而且仵作验出谢墨本人有长期食用五石散的迹象。” 说起五石散,花不言想起一件事,“这谢大人却是有些奇怪,哦跟着他的时候曾经见他衣衫不整地在院里走来走去,若他长期食用五石散,这行为倒也是能解释的通,就是他好好的官做着,吃那五石散做什么?”花不言是武将,他自是不懂这些世家子弟所谓的修行。 “前朝时期五石散曾一度在世家中流行,传说吃了五石散,便能见到仙人,若有机缘便可得道。”苏渔作为读书人,对于五石散还是知道一些的。 “得道?岂不荒唐,这世间哪来的这样着神神鬼鬼。”花不言一向不信这些,他信奉的只有自己,什么神啊鬼啊的,都没有人心来得复杂。 苏渔接过话头,“自是假的,花侍卫有听说过哪位得道高人是食用五石散得来的,五石散具有很强的迷幻作用,什么见神识仙的,都是五石散的药效罢了,等药力一过,神仙便找不到了,因此我朝开国后便禁了这药,只是这几年略有松动。” 五石散,沈确在心里默念,难道这幕后黑手真的是谢墨?他那夜是食用五石散才产生的幻觉? 苏渔见沈确不说话,急切地说道,“陛下,就算那谢墨会食用五石散,属下还是觉得依靠他做不成这些事,裴青阳的嫌疑才是最大的!” “苏大人为何如此确定?莫非苏大人还有其他证据?”沈确死死盯着苏渔,妄图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来。 苏渔眼神躲闪,“证据暂时还没有,但是裴青阳此人城府极深,不可小觑。” “苏渔,还还有什么瞒着我吗?”沈确又给了苏渔一次机会。 苏渔一顿,这回事是她第一次为沈确做事,她也无法肯定,眼前的陛下是个为国为民的好陛下,“没有。” 苏渔离开后,沈确吩咐花不言,“你这几日跟好阿渠,我用觉着有事要发生。” 梧桐苑 今日的崔成黛很正常,南枝来的时候她正悠悠地煮着茶。 见南枝来了,崔成黛热情的招呼南枝坐下,“太妃娘娘可要来喝喝我煮的茶?” 也不等南枝回话,一杯茶水便出现在了南枝面前,“裴夫人今日心情很好啊?” “自然,一切都快结束了,我为何不高兴。”崔成黛笑着回答。 南枝喝了一口崔成黛煮的茶,果然比她煮的好喝多了,“不知裴夫人今日叫我来有何事。” “听闻太妃娘娘要带殿下去看鬼戏?”崔成黛问。 南枝笑了笑,“裴夫人消息如此灵通,阿渠说这是绛州风俗,一定要瞧上一瞧。” “鬼戏一般都在晚上,太妃娘娘,月黑风高,可要保护好太子啊。”崔成黛慢悠悠地搅着茶水。 南枝心里暗骂,她就知道,他们要找事,“那依照裴夫人的意思,我该如何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66章 快乐的沈渠 七月半 这天傍晚沈渠早早地就将自己收拾好了,就等着去看鬼戏。 今夜绛州城没有宵禁,沈渠打算明日一早再回,他先是来到了南枝所在的斑斓院。 “南枝姐姐,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可以出门了。”怕沈渠因为太激动而摔跤,方梨在他身边护着。 南枝看着急切的小墩子,吃了一口菜,“勿急,等我用完晚食。” 沈渠见南枝居然还在吃饭,立即上前按住她的筷子,“南枝姐姐,等会儿观音庙那里有那么多好吃的,你居然还吃晚食,等会儿你吃不完下好吃的可别怪我。” 南枝好笑地与方梨对视一眼,“是你等会儿饿肚子不要怪我才好,在再给我一小会儿,我快吃完了,方梨,你先带他去找花不言他们。” 方梨得了令,蹲下来劝道,“殿下,离那鬼戏开始还有一会儿呢,我同你保证,绝对不耽误你,咱们先去找陛下他们,娘娘到时候会在正门同我们会和的。” 毕竟是有过命的交情的,沈渠特别听方梨的话,“好吧,那南枝娘娘你可要吃快点啊。” 啧,南枝在心里腹诽,小没良心,不答应他嘴就不甜了,真是一个小势利眼。 待沈渠走后,南枝放下碗筷,从暗处拿出一把匕首,这是她当日用来逼问郑东流的匕首,也是她用的最久的武器,南枝将匕首藏在靴子里,今日注定是不平凡的,匕首是她用来以防万一的。 一路上,沈渠叽叽喳喳的,一会儿说说鬼戏的来由,一会儿说说鬼戏的出处,活像个当地上。 “鬼戏是绛州百姓在七月半才会举行的一项风俗,通常在夜晚举行,为的是祭拜神灵,吿慰先人,以求现世的人们身体健康,生活安稳,据说数十年前会先由主祭的神女进行祝祷,与神灵沟通,再由众人一起歌舞,从而达到祭神拜鬼的需求。”沈渠说的头头是道。 “为何是数十年前?”南枝见这样的沈渠挺可爱的,便附和着他。 “据说神女都是由上一任神女指定的,最后一位神女早已失踪,自然无人可以指定了。”沈渠初闻此事时也很震惊,但是书上没写为什么,“南枝姐姐,你说是不是最后一任神女飞升了?” 南枝敲了敲沈渠的额头,“胡说,这世上本就没有神,或许是那神女当厌了吧,最后一任神女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约莫是三十年前吧,书上记载的也不清楚,神女身份特殊,除了七月半之外都是不见人的,绛州百姓是在七月半当日才发现他们的神女消失的。”沈渠仔细回忆了一遍,书上关于神女失踪的事只是一笔带过,他能知道的就这些了。 南枝突然觉得这绛州城很有意思,能求姻缘的观音庙,消失的神女,还有暴毙的楼观音,不知道今夜这些事情是否都会有答案了。 就在这时,马车一停,花不言的声音传来,“到了。” 沈渠一听立刻掀开帘子,一片繁华热闹之景印入他的眼帘,以观音庙为起点延伸出了一整条街,街两边都是摊贩,售卖着各种各样的小东西,街上穿插的人们都戴着面具,在火树银花的映衬下犹如一卷生动的古画。 沈确见沈渠一动不动,便也探头看去,这副场景同样也震撼了沈确,他心里突然特别满足,“阿渠,你看好了,这些将来都会是你的。” 谁知沈渠却摇了摇头,“这不是阿渠的,也不是大梁的,这是百姓的,阿渠希望年年都是这番景象。” 南枝在马车里听的很满意,沈渠终于有点储君的样子了,她点了点前面的两尊雕像,“快下去吧,后边的马车都要等急了。” 沈确和沈渠这才停止感叹,沈渠拽着南枝的手说,“南枝姐姐,我们也去买个面具吧。” 一行人来到最近的面具摊,沈渠人小,费力的仰头挑着,花不言见他吃力,将他抱起,直直地怼到面具前,沈渠挣扎道,“太近了太近了,看不清了。” 花不言只好往后退了一步,视野开阔了的沈渠立刻挑选起来,“方梨姐姐那么温柔,小兔子合适她,花叔叔就拿黄牛的吧,叔父,叔父你要哪个呀。” 沈确对这些没兴趣,随手拿了一个白面面具,沈渠愣了愣,七月半,这面具倒也应景。他又转头看了看南枝,南枝生怕他给自己挑一个猫啊鼠啊的,先下手为强,选了个青鸟的。 见人人都有了自己的面具,沈渠开始苦恼自己的了,是威猛霸气的百兽之王老虎呢,还是聪明伶俐的猴子,在沈渠还在纠结的时候,眼前一黑,一个面具就这样被套在了他的头上,“这个适合你,我付钱,听我的。” 南枝发话了,沈渠不敢不听,他摸了摸自己的面具,这圆圆的鼻孔,大大的耳朵,是猪! 沈渠怨念的盯着南枝,被一只可爱的小猪盯着,南枝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前边那是糖葫芦吗?” 糖葫芦!沈渠一下子就不在意自己的面具了,管他什么动物,反正他又看不见,糖葫芦才是正事,吃到嘴里的才是真的! 苏渔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头戴着面具,看着周围的热闹,很久之前她也来过这里,当时的她自以为自己心性坚定,可以达成一切愿望,谁知道她还是犯了蠢,差点害了自己,今日,同样的场景,是上天给她的第二次机会。 苏渔看着不远处的戏台,等会儿在那里的就是裴家父子的尸体。 第67章 往事 当苏渔定定地站在戏台前时,她身后裴青阳同样也注视着她。 裴青阳望着熟悉的背影,五年前,他们就是在这里相遇的。 裴青阳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晚上,他当时正因为受了父亲的斥责而心情郁闷,他本想着出来逛逛能散散心,谁知道看着周围热热闹闹的,就开始想到自己,从小他母亲就不在了,父亲又是这个样子,他很羡慕别人家父母双全,而他呢,就像是无根的浮萍一样。 “喂!你这人,我在同你说话!”一双软软的手拽住了裴青阳,也将让他从那自怨自艾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 裴青阳回头,只见一个戴着山鬼面具的姑娘正恶狠狠地看着他,为何说是恶狠狠呢,因为从她仅露的双眼中裴青阳看到了愤怒。 那女子见裴青阳回了头,立刻指着自己的脚面说道,“你踩到了人都不道歉的吗!” 裴青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崭新的绣花鞋面上有一个突兀的脚印,裴青阳只当是自己刚刚走路时不小心,“对不住这位姑娘,我刚刚走路未曾注意,不小心踩到了姑娘,还请谅解。” 那姑娘见他只是轻飘飘地道了歉,不可思议道,“就这样吗?你踩到了人,就让我谅解你?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情,是你踩到了我,谅解不谅解的该是由我来说。” 裴青阳此时也有些不耐烦了,从小他父亲教他都是要礼貌待人,可他知道,他裴家是这河东道的第一世族,他又是裴家未来的继承人,任凭他怎么装,骨子里的傲慢还是抵挡不住的,见眼前这人不依不饶,他干脆拿出几个铜板扔在那姑娘身上,“这样行了吧,我赔给你。” 那姑娘瞪大了眼睛,她一手拽着裴青阳,一手将那几个铜板捡起来,扔回给裴青阳,“有钱了不起吗,我今日非要你给我一个说法。” 不就是不小心踩了她一下,要什么说话,看她这样子,活像是自己负了她,眼见二人之间的争执引来了周围看热闹的人,又想起家中父亲那张臭脸,裴青阳匆匆将人带到无人在意的角落。 “说!你要干什么?”四周没有了人,裴青阳露出了本性,他皱着眉头问那姑娘,“钱你也不要,你说,你到底要什么说法?” 事出紧急,裴青阳将人拉到的是一个小巷子里,巷子长又窄,仅能容下两人,那姑娘双手贴在裴青阳胸前,双眼在黑暗中似是有光,亮闪闪地盯着裴青阳,“我只想让你道歉罢了,现在可倒好,你将我拉到这来,我倒要问问你,你要对我干什么?” 那姑娘说得委屈,她一边说,一边用手紧紧抱住自己,头最大限度的往后仰,生怕裴青阳对自己做些什么。 眼看着她的头就要撞到身后的墙了,裴青阳将自己的手垫在那姑娘后脑勺的位置,当手心接触到毛茸茸的发髻时,手背则碰上了粗粝的墙壁,“唉,我一开始不是说了对不住了,姑娘你有些胡搅蛮缠了。” 只见那姑娘的眼珠子往上看了看,似乎是在回忆,“你一开始的对不住一点诚意都没有,我不接受!” 裴青阳活了这么久,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从小因他是裴家的公子,他从来不用道歉,自会有人为他找好所有理由,刚刚那声对不住他都觉着是高看眼前这姑娘了,她居然还不满意? “你不要得寸进尺!你难道要我跪下来道歉吗!”裴青阳咬牙切齿地说道。 谁知那姑娘双眼戏谑,她将裴青阳打量了一番,“跪下来就不必了,我第一回来你们绛州,你带我好好玩玩如何?” “你是不是知晓我是谁,故意接近我的?”裴青阳在听到这个要求后突然觉得这姑娘可能有其他目的,而这个目的就是引起他的注意。 对面的姑娘翻了个白眼,“你,你就是踩我新绣鞋的人,我连你的名字都不会去打听,我都说了,我第一次来绛州,这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我想找个熟悉当地的人来带我好好玩玩而已。” “我叫……”裴青阳刚要自报家门,便被捂了嘴,“说了,我不感兴趣,就一晚如何。”只见那姑娘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你看,我可比你大方多了。” 裴青阳顿时感到了侮辱,他一下子忘了自己还被捂着嘴,刚要开口,结果只能发出呜咽声,“唔……唔……” “不愿意?不愿意我可叫了,这小巷子里,孤男寡女的,你说,人会信谁?”她指了指四周。 裴青阳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刚刚就不该拉她来这里的,他压了压心头的烦躁,使劲点了点头。 “我放手了,你可不能叫。” 裴青阳得了自由,立刻大喘几口气,他差点被这丫头捂死,“就今日,今日过后我们一笔勾销。”说着裴青阳将那姑娘举着银票的手往回推了推,“谁稀罕你的臭钱。” 就这样,那个晚上裴青阳带着楼观音逛遍了整个观音庙会,原本来时裴青阳心情孤寂郁闷,与楼观音相处时心情居然开阔不少。 离别之际裴青阳竟然有些不舍,“你叫什么名字?”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观音庙,“观音,我叫楼观音。” 裴青阳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他又指了指楼观音的面具,“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 楼观音却摇了摇头,“说好了就一晚的,萍水相逢,告诉你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裴青阳永远记得,那时天光微亮,楼观音的背影就像嵌在朝阳中的宝石,橙色的阳光沿着她的身形勾勒,就像世间最温暖的画卷,刻在了裴青阳的心底。 那时的背影与眼前的背影重合,观音,你也舍不得我对不对,你回来找我了,五年前我保护不了你,可五年后的我不一样了,我会为你报仇的。 南枝看着二人错落的背影,这二人真是可笑,互相试探,就看谁先忍不住先动手了。 南枝指了指前头的戏台,“鬼戏快开始了,我们去占个好位置吧。” 第68章 被绑 南枝站在戏台最前边,她手边的是兴高采烈的沈渠,沈渠身后的则是得到南枝吩咐,一直守着他的方梨,沈渠身旁的则是面容严肃的沈确与花不言。 南枝观察着角落里的苏渔,她戴着面具,让人看不清她此刻在想什么。 突然,耳边的嘈杂声没了,南枝回过神,原来是鬼戏开场了。 只见台上的演员戴着鬼戏特质的面具,开始舞动身躯,台上漆黑一片,唯有一束光打在演员身上,使他成为众人的焦点。 鬼戏的面具明明是笑着的,南枝却觉得有些恐惧,不知是因为面具笑得太瘆人,还是因为南枝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 随着音乐的推进,戏台上的演员越来越多,他们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或哭或笑,似哀似怨。 台下众人的心被台上人的一举一动牵扯着,南枝偷偷瞄了一眼沈渠,小墩子此刻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台上,无暇顾及其他。 而不远处的苏渔则再也没有了动作,南枝警惕着,生怕错过什么。 台上,很快,所有演员散去,只留下一个方相氏继续表演,只见他抬起手,大袖一挥,火焰自他口中喷出,台下众人叫好,方相氏则继续表演。 在连续表演了几次喷火后,南枝发现四周突然飘起了烟雾,越来越浓,不知谁大喊了一句,“烟雾有毒!” 台下诸位才注意到自己早已被烟雾缭绕,求生的欲望立即占据高峰,人群突然疯了一般地朝外涌去,台上的方相氏就这么看着慌乱的人群,笑眼弯弯的面具此刻显得多么讽刺。 沈确捂着口鼻,“你们先走!”说完便拔刀和花不言一道去追台上的方相氏。 方相氏见有人居然没有急着逃跑而是来抓他,立即转身,隐没在黑暗中。 南枝当然不会先走,她注意到苏渔不见了。 “方梨,你带阿渠先走。”南枝留下这句话后便消失了。 沈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方梨,这是怎么了?” “殿下,出事了,我们先走。”方梨护着沈渠朝外走去,身旁都是惊慌失措的人们,他们满脸恐惧,有的嘴里还在咒骂,但都没有停下脚步,生怕死亡降临在自己身上。 沈渠突然停住了脚步,“方梨,我们先等等,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鬼戏的戏台搭的特别,以观音庙为背景,因此人群朝外逃跑时,南枝觉得不见了的苏渔一定是去了相反的方向,观音庙。 南枝走近观音庙,四周静悄悄的,与之前白日里的观音庙截然不同。 夜里的观音庙还是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香火味,大殿正中的观音像在黑暗中肃穆伫立,南枝抬头望去,观音菩萨正微微低着头,面容慈悲的看着她,南枝突然颈间一痛,很快便没了意识。 南枝不知睡了多久,她的意识混沌,似乎有一股未知的力量拉扯着她的灵魂,拽着她的灵魂不断下坠,南枝放弃抵抗,她想,就这样吧,也挺好的。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呼喊,使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不少,南枝认出那声音是沈确。 南枝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双手被绑在身后,正前方的是同样被绑却意识清醒的沈确,他身边的是昏迷着的花不言。 南枝转头,她身边的不就是消失了的苏渔,“怎么回事?” 沈确见南枝醒了也很惊喜,他仰头指了指一旁,“观音庙,我和不言追击那方相氏去到后台,谁知那后台空无一人,那方相氏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我们商量着分头找寻,但刚迈出步子便没了意识,等我醒来后就发现被绑在了这里。” 说话间,苏渔和花不言也醒了,花不言试着松了松绳索,未果,“陛下,这绳子是特制的,越挣扎只会越紧,现下看外头的天色,怕是还未过多久,外头的人可能还未意识到我们出事了。” 苏渔则耷拉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大门被打开,南枝双手攥紧,偷偷从袖口抽出早已备好的匕首。 一个人被扔了进来,是裴青阳。 裴青阳狼狈地抬头,他环视一周,吃惊道,“太妃娘娘?花大人,苏大人,你们为何也在此?” 南枝指了指对面,“我们都是一起被绑来的,裴大人你呢?” 裴青阳挣扎着坐了起来,“我本在铸钱司处理谢大人遗留下来的事,谁知突然被人打晕了,等我醒来便在这里了。” 裴青阳继续说道,“当务之急是要先逃出去,我观察过,这观音庙把守的人不多,我们可以……” 一直未出声的苏渔打断了裴青阳的话,“裴青阳,你别装了,不就是你把我们绑来的吗?” 裴青阳脸色一变,“苏大人何意?” “这观音庙不就是你裴家的地方吗,你们用来藏真钱,囚禁对手的地方,你们借着菩萨做一切恶事,你以为香火气可以掩盖住血腥味吗?盖不住的,这个地方从根里就是烂的!我说得对吗,裴大人。”苏渔神情激动,她双目圆睁,脸色通红地质问裴青阳。 裴青阳脸上的慌张通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狂喜,他轻易地挣开绳索,走到苏渔面前,捧着她的脸,“观音,是你对不对,是你回来了。” “我说了,我不是楼观音。”相对于激动的裴青阳,苏渔则平静许多,她依旧否认着。 “胡说!五年前,裴家干脏事的地方早就换地方了,观音,这是我们认识的地方,我不允许他们玷污这里,只有观音,我的妻子,才知道这里曾经是干什么的。”裴青阳看着苏渔的双眼,试图从她的眼睛中找出从前的她。 可是裴青阳失败了,在听完裴青阳的话后,苏渔一顿,随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来了这观音庙那么多次都找不到证据,原来早就不是这里了。”苏渔自嘲道,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所以,观音,不要否认了,你看,你又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裴青阳的眼中渐渐出现癫狂之色,他轻抚着苏渔的脸颊,苏渔厌恶的撇过头。 “我不是楼观音,楼观音从来都是假的。” 裴青阳的手一停,他转而擒住苏渔的下巴,“你什么意思?” “楼观音是我为了你量身打造,一个按照你的喜好定制的‘妻子’,在我的计划里,你会无可救药地爱上她,然后死在她的手上!” 苏渔残忍地说出了五年前的真相。 第69章 联手 “我本名就是苏渔,在扬州长大,祖籍江南道,睦州。裴大人,你知道睦州吗?”苏渔看着裴青阳,神色哀伤。 “我们睦州有着全大梁最多的铜矿,大梁半数的铜矿都出自睦州,我们家有一个祖传的小铜矿,全家人的生计都依赖于此。” “睦州的铜矿多是官家的,像我们这种小铜矿便挂在官家底下混口饭吃,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二十年前。”苏渔突然瞪着裴青阳,“裴大人,知道二十年前发生了何事吗?” 不等裴青阳说话,苏渔继续道,“二十年前,大梁各地出现恶钱,经查证,皆出自绛州局,这场景是不是似曾相识啊?当时的绛州铸钱监是裴远道!”苏渔眼中一直打转的泪挂了下来,“是你的父亲啊!裴远道在东窗事发后借口是睦州提供了次等的铜,导致了恶钱大批量的出现,恶钱的产生与工艺、原料皆有关系,为何偏偏是铜!可笑的是,当时主管此案的温国公接受了他的说辞。” 听到此处,沈确插了一嘴,“温国公?可是我查遍了卷宗,并无此案啊?” “自是没有的,因为温国公帮着裴家将此案压了下去,但是在当时是必须要给朝廷一个交代的,官家的铜矿自是不会出什么问题,出问题的只能是我们这些私有的,我的阿耶和哥哥们因此获了罪,丢了性命!”苏渔的泪水已经止不住了,二十年前,她的天一下子就塌了,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变得支离破碎。 “二十年前?应该是姜相与温国公斗得最狠的时候,姜相怎会放任温国公干这种事?”南枝问。 苏渔闭上双眼,平复了一下情绪,“此案发生后,睦州所有的铜矿都归官家了,江南道本就是姜相的地盘,这么好的事,他怎么会错过呢?” “所以是姜相与温国公一起包庇的裴家,温国公以此拿捏了裴家,姜相则获得了睦州所有的铜矿。”南枝觉得自己双手发冷,为了利益,温国公与姜相可以联手,他们不管事情的真相,百姓的死活更是可以不顾。 “若不是家里的老仆拼死将我送出,恐怕这世上早没有苏渔了,裴大人,我是来要你的命的。” 谁料裴青阳听完这些后并没有愤怒或是恐惧,他依旧靠近苏渔,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净,“观音,没事的,我知道我父亲对不起你,没事,我把他抓来了,要杀要剐随你。” 说着,裴青阳突然跑到观音像后,拉出了全身被绑,嘴里还被堵着的裴远道。 南枝这才惊觉已多日未见过这位裴大人了,看他狼狈的模样,怕是已经被他的儿子绑了好几日了。 裴青阳拖着裴远道停在了苏渔面前,昔日高高在上的裴家家主此刻头发凌乱,衣衫褴褛,竟是还不如一个普通老人。 “观音,五年前他说要杀了你,我害怕,便偷偷放了你,你知道的呀,是我带你离开的绛州!他害我们夫妻分离,今天我把他给你,他的命是你的了!”裴青阳脸上含情脉脉,苏渔只觉得恶心。 裴远道在听到裴青阳的话后立刻激烈地挣扎起来,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苏渔则笑了起来,“你说得放过我是指将我放在这观音庙里吗?哈哈哈!别骗人了,这观音庙都是你父亲的眼线!你前脚将我带到这里,后脚他们就将我扔下了悬崖!明明是你不敢忤逆父亲,借你父亲的手杀我,现在装什么情深似海?要不是我运气好,挂在了树上,我怕是早去见我阿耶了!” 裴青阳听到此处诧异地后退几步,“怎么可能?这观音庙明明……” “明明什么?这五年你装得像是忘不了我?实际只有你自己知道,你也要我死,怎么,不是你动的手就不算了吗?在山崖下我拼命地爬,双手被磨得血肉模糊,我爬了整整四天才爬上来,那四天我一直告诉自己,当时我就不该心软,不该误以为你是真的爱我,我若早杀了你,我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一旁的南枝突然觉得有银光晃了晃她的眼睛,等她再睁开眼时,苏渔手中的匕首已经抵在了裴青阳的脖子上,“不过我也要感谢那一个月,那一个月让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我早就猜到你会抓了我。” 裴青阳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匕首,又看了看眼前要杀了自己的苏渔,突然笑了,“观音,所有人都看不透我,连我父亲也不行,只有你能猜到我要做什么?我们难道不是天作之合吗?” “天作之合?夫君此话将我置于何地啊?”崔成黛突然带人闯了进来。 南枝见她的援兵到了,也不装了,她揉了揉已经麻了的手腕,“裴夫人可比说好的晚了些。” 崔成黛带着歉意笑了笑,“这戏总要让他唱完不是吗?” 崔成黛走向苏渔和裴青阳,她接过苏渔手中的匕首,“夫君,我才是你的妻子啊,你当着我的面,怎么能口口声声地说爱其他人呢?” 为了防止裴青阳突然发难,阿星早就拿刀架住了裴青阳,裴青阳知道小小的匕首不一定会要了他的命,但是阿星的刀可以,他一动不动。 崔成黛看着惜命的裴青阳,笑着对南枝和苏渔说,“早就同你们说了,他不敢死的。” 南枝一边给沈确他们松绑,一边说,“我以为他表现得那么爱你,会为了你去死呢?” 苏渔早就不见了之前的颓废,“他爱我?别瞎说了,他心里只有他自己,裴大人拿我做幌子做了这么多年,骗了多少人啊?” 崔成黛插嘴道,“他可没骗过我,我见他第一眼便知道,这是个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人,他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这样的人会为爱复仇?别开玩笑了。” 裴青阳再蠢也得出,眼前的三个女人联手了,“你们一起骗我?” “怎么能是骗?是合作,夫君与姜相不也是这么合作的?”崔成黛拿出一叠信,都是裴青阳与姜相的往来。 裴青阳见此,便知道一切都暴露了,他死死地盯着崔成黛,没想到,一切都输在了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手里。 “姜相?”松了绑的沈确还没反应过来,没想到绛州还有姜相的插手。 南枝走过去将那沓信件自崔成黛手中接过,递给沈确,“他早知道你是谁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何要绑你?” 沈确拆开最上头的信,上边只有一句话,‘陛下已到绛州,杀之。’ 远在京城的姜相看着眼前的死局,摇了摇头,收回了手中的棋子,“公主棋高一招,姜某认输。” 沈遥看着眼前白发丛生的姜相,她怎么总觉着今日的姜相心神不宁,似乎是在等什么消息呢? 第70章 父与子 绛州这边,针对裴青阳的审问还在继续。 沈确在看到裴青阳与姜相的信件后,冷笑几声,“裴青阳,你胆子挺大啊,既已知道我是谁,还敢布局。” 花不言早就来到裴青阳身侧,他用力压着裴青阳跪下。 裴青阳跪下后,突然变了脸色,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阿星与花不言的束缚,他连滚带爬地来到裴远道面前,“父亲!我早说了,姜相不可信!他自己都斗不过温国公,如何能帮我们?现下陛下就在绛州,父亲你快像陛下谢罪吧!” 裴远道浑浊的双眼突然睁大,他不敢相信,他亲手养大的儿子居然将他推了出去,要他顶嘴! 裴青阳抓住裴远道的臂膀,“父亲,这条路我们是走不通了,裴家上下百口人,不能因你而死啊!” 裴青阳双手暗自用力,他在等,等裴远道答应他。 裴家,他在用裴家威胁我!裴远道环顾四周,所有人都玩味地看着他,好似在嘲弄他,嘲弄他生了一个孝顺的好儿子。 裴远道的眼前浮现了裴青阳儿时的样子,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小时候明明是那么的玉雪可爱,他曾经那么的善良,他会怜惜路边的乞丐,会心疼流浪的动物,会在害怕时喊阿耶,是谁将他的儿子变成了这副可憎的模样,是他自己啊,是他告诉裴青阳,你是我的儿子,裴家的一切都将是你的,你要为了裴家付出所有,不论代价,你要往上爬,不择手段的获得权力,你要名扬天下,要后世都记得我们河东裴氏! 裴远道闭上双眼,是他亲手创造出了眼前的怪物,而他自己老了,再也控制不住他了。 裴远道再睁眼时他示意裴青阳拿下他口中的布巾。裴青阳知道,他赌赢了。 裴青阳一拿下裴远道口中的布巾,裴远道就顾涌着来到沈确的脚边,因为他还被绑着,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滑稽,“陛下!是老臣糊涂啊!误信了姜相,臣死不足惜,还请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饶了我裴家吧!” 沈确看着地上涕泪横流的裴远道,父爱如山啊,他将他的儿子变成这副模样,又为了他亲爱的儿子顶罪,沈确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不对,应该叫孝仁帝,毕竟他也不想有自己这个儿子不是吗? 孝仁帝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哪个孩子能让他做到这个份上呢,沈碣吗?见不得,沈确一直觉得沈碣蠢,蠢到看不出自己就是孝仁帝手上对付世家的一把刀,蠢得为了那该死的遗诏去造反,蠢得以为自己是孝仁帝最爱的儿子。 沈确突然想到被南枝囚禁在珠镜殿的沈碣,他现下在干嘛呢,依旧做着当皇帝的美梦吗? 沈确蹲下来,看着苦苦哀求的裴远道,他倒要看看,一个父亲能为儿子做到什么地步,“裴大人,真的是你想杀了孤吗?” 裴远道愣了愣,随即疯狂点头,“是我!是我!是我鬼迷心窍!是我痴心妄想!” “与裴青阳无关?那些信可都是他写的。”沈确问。 “是我逼他的!我怕姜相因我与温国公有旧交不愿意,这才让青阳出面的!”裴远道为裴青阳找着理由,试图让自己的罪名顺理成章一些。 见沈确迟迟未松口,裴远道只能道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二十年前,恶钱事发后,我同温国公一道去的睦州,在那里遇到了陛下的母家。” 沈确诧异地抬头,他自出去起就在冷宫,他只知道他阿娘的家乡在江南,但是关于他阿娘的家人他却从未听她说起过,“你知道些什么!” “我若告诉了陛下真相,陛下可否放过我的儿子。”这是裴远道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裴青阳犯得是大罪,株连九族,若要他平安,只能让陛下放过他。 裴青阳没想到他父亲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若是他早点说,说不定早就成事了!裴青阳在心里责怪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则为了他活命在与沈确做交易。 沈确想起了他阿娘,他一直以为他阿娘是因为意外才卷进世家与孝仁帝之间的斗争的,听裴远道这说法,似乎与温国公有关,“我可以放过裴青阳,那要看你的消息抵不抵得上他这条命。” 裴远道笑了,他就知道,孺慕之情该死能抵过一切的,“我与温国公路过陛下母家的时候温国公说,这家人家将自己的女儿卖给了他,我便留了个心眼,私下查了查,这才查到,这家为了自己的儿子能成亲,将女儿送到了宫中做宫女,后来他们家那不成器的儿子要做生意,家里原是拿不出那么些钱的,谁知有一天,他家阔绰的买下了镇上最好的铺面,一年后,先皇就立储了,他们家那个做宫女的女儿也死了。” 怪不得阿娘从不说起她的家人,原来是她的家人将她卖给了世家。 沈确压下心头的愤怒,声音像是挤出来的似的,“后来这家人呢?” “都死了,一场大火将所有人都烧死了,就在温国公见过他们的第二天,温国公虽什么都没说,但是他在见过他们后说了一句话,‘想起来了,是那宫女的家人啊。’”这一切都是裴远道根据蛛丝马迹猜的,但他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只要能换他儿子一条命,他什么都做得出。 “那宫女有名字的,她姓冯,叫冯莺儿,她说这是她自己给自己取的,因为她想像莺儿一样自由。” 沈确小时候他阿娘总会抱着他,她会指着天空说,“阿确,天不是四四方方的,天很大,天没有边际,阿确长大后要去最广阔的地方,做最自由的雄鹰。” 沈确的心头发颤,他的出生原来是场彻头彻尾的算计,死了好,死了就能去地下向他阿娘赎罪了! 沈确看着满脸哀求的裴远道,“不够,再加上你的命,他才能活。”沈确指着裴青阳说道。 裴远道转头看了看他的儿子,裴青阳满脸祈求,求着他去死,换他活! 裴远道想起了裴青阳的母亲,她是神女,为了能嫁给他,她抛弃一切,但是最后他却负了她,阿满,这就是你的诅咒吗,你死前给我的诅咒,咒我终身活在痛苦之中。 阿满,我来见你了,我来赎罪了! 说完这句话,裴远道撞向了花不言的刀,红色的血溅满了观音庙,裴远道的脖子上满是鲜血,不知是不是撞到了声带,他只能发出低低地呜咽声,他看向裴青阳,双手颤抖着伸向了裴青阳,大概是还妄想着他的儿子能来送送他。 谁知道裴青阳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直到他断了气,“陛下,我父亲已经死了,我的罪可以免了吗?” 父亲可以为了儿子去死,儿子却不一定会感谢父亲,沈确冷笑几声,“我一向不是个言出必行的皇帝,” 沈确接过花不言手中的刀,上面还沾满了裴远道的血,沈确将刀横在裴青阳脖子上,“裴青阳,你想活着吗?” 第71章 朝阳 冰冷的刀刃抵在脖子上,裴青阳有些发凉,但是刀上温热的鲜血又时时刻刻地在提醒他,眼前的人是大梁的皇帝,随时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裴青阳自问不是一个良善之人,他知道他死后应该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可是有些事他不得不做,至于赎罪,他早就想好了,他死后会在阎罗殿慢慢还。他原以为他早就不怕死了,没成想当死亡靠近的时候,他还是怕了。 “陛,陛下,我,我想活。”裴青阳声音颤抖地说出这句话。 沈确突然想到一个好方法,他要留着裴青阳的命,“你是如何与姜相联系上的?”裴家一直是与世家合作,为此温国公还将崔成黛嫁了过来,这裴青阳为何会听姜相的话,他们中间定有一个联系人。 “温国公一直都对我们裴家不冷不热的,我阿耶却一直坚信温国公会帮着裴家踏入京城,我却觉得赌注该压双头,因此我联系了淮南裴家,因为都姓裴,我翻了祖宗十八代才翻到两家之间的联系,便搭上了裴家这条线,联系上了姜相。”淮南裴家与河东裴家虽并无关系,但是只要有利益牵扯,仇人都能变亲人,裴青阳正是利用这点让裴家为他引荐,他答应裴家,事成之后河东裴氏与淮南裴家便是一脉了,淮南裴家虽在读书人心中占有高位,但是在其他世家眼中他们却不值一提,他们急需一个历史悠久的盟友,河东裴氏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裴青阳怕是没想到,姜相早与淮南裴家离了心,裴家推上来的人,姜相必定不会重用,这回的事,裴青阳就是个挡在前头的炮灰,成了固然是好,输了于姜相而言也造不成什么损失。 “我要你继续与姜相合作,你就告诉他,此次刺杀失败,但陛下与太子离心。”在姜相看来,阿渠是世家的,而沈确自己是绝对不会与他合作的,皇帝与太子皆不与他亲近,姜相急需一个属于文官的皇帝,若是知道皇帝与太子离了心,那么姜相的机会也就来了,沈确也有机会将姜相一党一网打尽。 南枝在一旁听完沈确的话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他打算逼姜相出手了,“陛下好算计啊,用裴夫人来牵着温国公,再用裴大人骗着姜相,可是我要提醒你,这两人都是千年的狐狸,指不定谁骗谁呢?” 沈确动了动手中的刀,他将刀上的血通通抹在裴青阳脖子上,裴青阳只觉得一片粘腻,“那就要看裴大人与裴夫人的聪明才智了?” 裴青阳迟迟不敢答话,他的父亲已经死了,他身后再也没有保障了,倒是崔成黛听完沈确说的话后,笑道,“陛下是想让我做你的间客吗,做倒是能做,但是温国公一向不看重我,我可不保证能成功。” “裴夫人只需告诉温国公,裴家在你手里即可,温国公不是不看重你,他是只看重于他有用的人。”南枝早就看出来了,温国公只看利益,凡是有利于他的,都是世家出来的好儿孙,无用的,他连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 崔成黛想起了她的姐姐,她姐姐自出生便被定为太子妃,人人都赞颂她,她只要一出现就是人群中的焦点,温国公也很喜欢她,现在想来,到底是姐姐自身优秀还是太子妃这个名头管用?“好啊,那就干一场吧。”她想看看,当温国公得知他是被她这个他从不在意的‘甜头’拉下来时会是什么表情。 见崔成黛答应了,裴青阳看了看周围,大势已去,“好,可是陛下,我是否可以与苏大人私下聊一聊。” “怕是不行,她的夫君也在来的路上了,算算日子,应该也快到了。”沈确才不傻,他知道裴家不对,苏渔的状态也不对,他早就飞鸽传书,召来了苏渔的丈夫,扬州校尉,许贺。 苏渔在听到夫君二字时惊讶地抬起了头,“阿贺来了?” 话音刚落,沈渠和方梨便带着一队人马赶来了,“叔父,我们在路上碰到了许大人一行,我立刻就带他们来救你了!” 沈渠刚进门,看到了眼前的状况,似乎用不上他了? 沈确将手上的刀扔下,上前揉了揉沈渠的脑袋,“阿渠做得不错,还知道带着人来观音庙。” 沈渠沮丧地低头,“可是好像并没有帮到你们。” 南枝也来到了沈渠身边,“这不怪你,怪你叔父没我聪明,我的人来得可比他的人早。” 沈确没有反驳,若不是崔成黛来得早,怕是他和不言还要想办法拖一拖。 苏渔在见到许贺身影的第一时间便冲上去抱住他,这几日收敛着的情绪全都爆发出来,她多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许贺虽是个武将,但他敏感地感知到他的妻子这几日经历了很多,他宽厚的手掌默默地搭在苏渔的后背,轻声说道,“没事了,小渔儿,我来接你回家了。” 裴青阳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的观音竟然不属于他了?裴青阳刚要站起便被崔成黛压了下去,“人家夫妻重逢,夫君激动什么,你的妻子,在这里,裴青阳,你记住了,我是你千里迢迢从京城求娶来的,我是个什么人你都该受着,我和苏渔之间你选择的是我,你就该承担这个选择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外头的天亮了,事情也解决的差不多了,南枝看着底下的人将观音庙打扫干净,从今日起,观音庙就真的只是观音庙了吧。 沈确突然出现在了南枝身后,“你与崔成黛和苏渔联手,为何不提前告知我?” 南枝伸了个懒腰,绛州之行终于快结束了,“没办法,我以前被男人骗过,信不过男人啊,特别是姓沈的男人。” 沈确语塞,她说的倒是没错,可是是沈碣骗了她呀,与他何干?沈确还想解释,南枝却挥了挥手走了,沈确看着南枝的背影消失在朝阳中,不知是不是她站的位置正好,现在的南枝仿佛被朝阳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耀眼而温暖。 第72章 石鏊饼 回到裴府后,南枝先是昏天黑地地睡了一觉,临睡前她特意将房门都上了锁,任凭谁都不能来打扰她。 沈确兴冲冲地带着谢礼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整个斑斓院空无一人,南枝的房间还上了锁,他内心腹诽,不会偷偷跑了吧? 于是沈确便偷偷绕到房间后面,选择了翻窗。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沈确自己的呼吸声,沈确突然有些后悔,他不知怎么头脑一热就翻了进来,这毕竟是在别人家,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好。 沈确内心在后悔,但是脚下没停,沈确走到南枝床前,只见她双眼紧闭,睡得很熟。 沈确轻轻将东西放在桌子上,正想离开,突然一个枕头打在了他身上,沈确还以为是被发现了,脑子里疯狂地找着理由,谁知一直没听着南枝的声音。 沈确转过头才发现,原来是南枝睡梦中无意识地将枕头打落了,意外打在了他身上,沈确长舒一口气,不对,我这怎么有点像做贼心虚啊? 沈确是不会承认的,他将此归咎于自己缺少睡眠,头昏了。 虽然这么想,沈确还是轻手轻脚地将枕头还给南枝,自己离开了南枝房间,当然,还是翻窗走的。 南枝醒来后盯着桌上的石鏊饼看了很久,她不记得她有买啊? 方梨正好进来,南枝便问,“方梨,这石鏊饼是你给我买的吗?” 方梨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摇摇头,“奴婢来的时候就在这了,我还以为是娘娘自己买的,你不是一直说要尝尝的吗?” 方梨听南枝刚睡醒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便倒了杯水递给南枝,“娘娘,裴夫人传话来,说要见你一面,还有苏大人,明日她便要回扬州了。” 石鏊饼的事情被南枝放到一边,南枝来到梧桐苑时这里伺候的人多了许多,在经过丫鬟通传后,南枝见到了崔成黛。 “裴夫人这是?”南枝指了指满屋子的下人。 崔成黛挥了挥手,下人们都撤了下去,“一个合格的眼线身边自然会有其他眼线,既要与温国公合作,我身边自然要留他的探子,否则他怎么会放心呢?” 南枝随即坐到崔成黛对面,“我一直好奇,论血缘,温国公是你的爷爷,为何你一直叫他温国公呢?” “因为他不配。”崔成黛看着南枝,“我阿娘是温国公的第二个女儿,他做梦都想要一个儿子,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纳了一院子的女人,偏偏一个儿子也没有,我阿耶是入赘到崔家的,我姐姐出生的时候温国公很开心,大梁的下一任皇后又是崔家的了,可是到我出生的时候他便欢喜不起来了。因为这预示着他崔家依旧没有男丁。我儿时有一个乳母,温国公允诺她,若是她生了儿子便纳她入府,可是那时温国公都是做祖父的人了,怎么可能,祖母知道后便要赶乳母出府,乳母怀恨在心,给我下了毒。” 崔成黛指了指自己,“你说多可笑,骗了她的是温国公,要赶她走的是祖母被下毒的却是我,她不就是欺我是一个小孩子嘛。” 南枝想起了姜欲晚说过,崔成黛的乳母是为了留在崔府才给崔成黛下的毒,没想到却是这个原因,又想起临行前温国公说,女儿是别家的,怨不得崔成黛恨他,若是南枝,怕早就要了他的命了。 “裴夫人今日找我是何事。”别人家的事南枝不好插嘴,她只好将话题转了,以免勾起崔成黛的伤心事。 崔成黛微微一笑,“太妃娘娘,你们回京的时候把阿星带走吧。” “你是说你的侍卫,阿星?”南枝不确定的话问了一遍。 “没错,阿星本就是我强求来的,这么久了,我该放过他了,若是可以,让他在太子身边做个护卫吧,毕竟他本来就是姐姐的。”当初她逼着阿星随她一道来绛州,硬生生将他带离姐姐身边,本以为他会慢慢忘记姐姐,可是好像并没有用。 “你有问过阿星的意见吗?”南枝问,其实南枝觉得阿星未必是不愿意的,他对待崔成黛的态度不像是于她无情。 “我会去告诉他的,想必他会很欢喜吧,对了,这个给你。”崔成黛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南枝。 “这是?”南枝说着便要打开,崔成黛制止了她。 “里头是香。”崔成黛指了指,“香也是能要人命的,此香只需燃一刻,便能杀人于无形,太妃娘娘可只能在要紧关头用啊。” 怎么她们世家女子都喜欢这种下毒的法子,“裴夫人给我这个做什么。” “看你顺眼便给你了。”崔成黛无所谓的摆摆手,“崔家的女子都擅制香,你猜为何温国公一辈子只有两个女儿,孝仁帝子嗣也不多?” 她们敢给皇家下毒!南枝诧异地抬头,崔成黛只是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温国公他知道吗?”南枝问。 “自然是不知道的,知道的话他还会找我乳母吗,温国公总觉着是上天保佑他崔家,他该感谢的是我祖母,我祖母哄着他罢了,还当了真。”崔成黛不屑道,她一直觉得温国公要不是出身世家,怕是这辈子都摸不到官场的边。 就在这时,方梨急匆匆地跑来,“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不见了!” 第73章 乞儿 沈渠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一个人出门。 昨日在观音庙的集市上他看见了几个衣着破烂的小孩,他问方梨,他们的家人呢?方梨说,他们是乞儿,没有家人。他问什么是乞儿,方梨没告诉他。 这件事就像一根刺一样横在沈渠的心口,他今日听说自己快离开绛州了,便偷偷跑了出来,他想见见那几个乞儿,若是他们与家人失散了,他可以帮他们找。 昨日观音庙的事并没有影响绛州百姓,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突然沈渠听到一阵嘈杂声,“哪里来的乞丐偷东西,我打死你!” 乞丐!沈渠立马朝着那处摊贩跑去。 只见一个衣着破烂的小孩拼命往嘴里塞着包子,她身后是摊贩的拳头。沈渠不忍,他出声,“我替他付了吧。” 只要有钱赚,什么都好说,那摊贩看见沈渠一出手就是一锭银子,开心地不得了,忙说,“都给你,都给你,摊子都给你。” 围观的人在感叹完沈渠的阔绰后也散去了,那乞儿见摊子都没人要了,立即开始装包子,“他这摊子根本不值那么多钱,我可不会感激你。” 乞儿声音清丽,竟是个姑娘,“我不用你感激我,你这是?” 沈渠见那乞儿恨不得将所有包子都装进去的架势,不禁好奇道。 那乞儿却不理沈渠,只知道埋头苦装,可是她人小,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怎么能拿得了这么多包子,一个包子咕噜咕噜地滚在了地上,她竟然还想弯腰去拿。 沈渠见她够不着,小跑过去捡起来,“这个脏了,不要了吧,这儿还有很多呢。” 乞儿立即抢过来,“不行!” 沈渠见她反应强烈也不多说什么了,帮着她一起装包子,“你家在哪儿,我帮你拿过去。” 乞儿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沈渠,又看了看包子,算是默许了。 沈渠跟着乞儿来到了一处杂乱的巷子,阴暗闭塞,污水横流,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沈渠从来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这种地方,他出门坐的都是马车,行的都是大道,看见的都是繁花似锦,他从没想到,原来他们大梁还有这样的地方。 乞儿见沈渠迟迟不跟上来,转过身,“你为何不走?” 沈渠反应过来,他迈开脚步,地上的污泥脏了他的衣袍。 乞儿话也多了起来,“你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怕是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吧,像我们这样无家可归的孩子就只能住这样的地方,虽然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但好歹能遮风挡雨。” “你们?你家住了很多人吗?”沈渠小心翼翼地跨过了一个水坑。 “很多啊,世道不太平,像我是耶娘都死了,二狗子是家里被大水冲了,还有二丫,她是家里添了个弟弟,养不活她了,便把她扔了。”乞儿说得很轻松,似乎都不是什么大事。可听在沈渠耳里却不是这么回事,他自小生活在宫里,所有人对他都是百般宠爱,他何时遇到过这种事。 “到了。” 沈渠抬头,这怎么能算间屋子,连门窗都没有,只能算是个棚子。 沈渠看得出这是间破庙,正中间还立着一座看不清面容的佛像,佛像已经掉了漆,上边挂满了乱七八糟的衣服。 佛像下边围了一群面黄肌瘦的孩子,在见到沈渠二人带着一堆包子出现的时候,原本死气沉沉的双眼立刻就亮了起来,乞儿招呼着他们,“快来吃包子。” 大家一拥而上,沈渠被动地发着包子,很快,包子就被分完了。 沈渠见他们都狼吞虎咽的,心里暗自发誓,他要帮他们,“你等着,我给你们去叫人!” 乞儿拉都拉不住他,看着沈渠的背影,又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她摇摇头,准备休息一会儿,刚才那顿打真疼啊。 沈渠刚跑到巷子口,一群混混就围住了他,“兄弟们,就是这小子,刚刚可阔绰了,一锭银子啊,说给就给!” “你们要干什么?”沈渠本能的后退,他总觉着这群人没安好心。 “小兄弟别怕,哥哥们只是问你借点钱花花。” 沈渠孤零零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那群人太过分了,都说愿意给了,结果连衣服都给他扒了! 这是哪儿?崔府要何时才能找到! 沈渠平日里出门都是有人跟着的,他根本没意识到,其实,他是个路痴。 虽说是夏日,但是晚上的风还是有些凉的,更何况连外衣都没有的沈渠,咕地一声,沈渠知道是他的肚子在响,比起这些,他更担心那些乞儿会觉得他不守信用。 南枝带着方梨把整个绛州城都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沈渠,“方梨,他不会是回京城了吧?” 方梨气喘吁吁,“太子殿下腿那么短,怎么可能走那么快,一定没出城!” “呜呜呜……” “方梨,我莫不是幻听了,我怎么听到了哭声?”南枝侧耳倾听,前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方梨仔细看了看,激动地摇了摇南枝的肩膀,“不是幻听,这不是太子殿下吗!” 南枝和方梨立刻跑上前,一个只穿着中衣的小墩子出现了,南枝紧急刹车,拦住方梨,“这才多久?沈渠就变鬼了?” 第74章 神女 沈渠在见到了南枝与方梨后,积攒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他扑到南枝身上,哭着说,“南枝娘娘,他们把我的钱都抢光了,连衣服都不放过,呜呜呜!” 在南枝与方梨的连番安抚下,沈渠说出了乞儿们的事,“南枝娘娘,我们快走,我答应他们要帮他们的!” 沈渠拉着南枝准备走,却发现怎么也拖不动,他疑惑的转头,只见南枝神色不明,“你准备怎么帮他们?” 沈渠刚要开口说话,南枝打断了他,南枝蹲下身,与沈渠平视,“给钱吗?你也看到了,你都会被抢,更何况那群孩子?还是给他们活儿干,他们都是小孩子,干不了多少的,阿渠,帮人之前要想好怎么帮,你只能帮他们一时,帮不了他们一辈子的。” 沈渠动了动嘴唇,终究是没有说话,对啊,怎么帮呢,如何帮呢,他们会变成这样,追根究底就是当官的出了岔子,是皇帝的错,他,庇护不了他的子民。 南枝看着沉默不语的沈渠也不忍心,“我们还有几日才离开这里,这几日你先好好想想怎么帮他们吧。” 沈渠垂着头跟南枝走了,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么难的事情,他要怎么做呢?要怎么做才能真正的帮他们呢? 梧桐苑 阿星回来时崔成黛已经睡了,在听闻太子失踪后所有人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唯独她这个亲姨母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阿星让其他人先下去,他静悄悄地走到崔成黛床边,看着她呼吸绵长,他见过崔成黛所有的样子,唯独最喜欢睡着时的崔成黛,只有这时的她才是最平静,最像从前的。 在确定崔成黛睡熟后,阿星为她掩了掩被子便转身准备离开,谁知就在这时崔成黛睁开了眼睛,“阿星,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 阿星转头看向崔成黛,脸色平静,“夫人你说什么?” 阿星是雍王底下的暗卫之一,从小受到的训练便是要听话,不能有属于自己的情绪,所以即使此刻他内心已经翻天覆地了,他怕崔成黛不要他了,面上却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 崔成黛看着熟悉的表情,内心自嘲,果然,他不在乎你,“我已经同太妃娘娘说好了,你与他们一道回京城,她会安排你做太子身边的护卫的。” 阿星如同往常一样在崔成黛床边跪下,抬起头,看着崔成黛,“夫人要我回京城。” 崔成黛习惯性地将手放在了阿星脸上,她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你回去吧,你不属于这里,当初是我非要你来的,现在我求你,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 阿星心中颤抖,她真的不要我了吗?他在心里呐喊,可是他不敢告诉她,最后阿星只颤着嗓音,“好。”既是你要我做的,我便答应你。 崔成黛抚摸过阿星的额头,穿过阿星的发丝,最后停留在那双从来没有情绪的眼睛上,她想好好记住他的模样,毕竟这可能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阿星,太子他很像姐姐,过去你因为没救下姐姐而懊恼,这回在太子身边就当弥补过去的遗憾了。” 阿星看着崔成黛,好,我答应你,我想,我这辈子都无法拒绝你,我会实现你所希望的一切。 既然沈渠也找到了,苏渔打算明日便回扬州,只是在回扬州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观音庙 苏渔到这里的时候已是夜半,整座庙宇寂静无声,庙里的香火味依旧浓重,苏渔抬头望了望观音菩萨,窗外的月光正好打在菩萨的脸上,透着圣洁的白光。 “观音,你来了。”裴青阳的声音从苏渔身后传来。 苏渔冷漠地转身,“我说了,叫我苏渔。” 裴青阳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如今确定他眼前站着的就是楼观音,叫他如何能放弃,“观音,我不管你是谁,我当日爱上的就是你,你说我不爱你,我承认,我是一个卑鄙小人,我曾经为了权势放弃过你,可是我早就后悔了,我每天做梦都在想,五年前若我选择了你,我们会怎样,我知晓你明日便要离开了,我只想问问你,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好?”苏渔冷笑,“那要看裴大人你所谓的‘好’是怎样的,我背负着血海深仇,我每日做梦都会梦到我阿耶问我,为什么这么蠢,会被你害第二次,裴大人,我可是连命都快没了啊!抛却这些,我过得倒也可以,我的丈夫他很好,我与他一道长大,知根知底,他从不问我在绛州发生了些什么,他只会一直陪伴着我。”苏渔只有在说起丈夫时脸上才会出现一点点笑意。 裴青阳见过这笑,五年前,观音就是这么对他笑的,“观音,不,苏渔。”裴青阳似乎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叫出这个名字,“苏大人,对不起,五年前,是我懦弱,是我为了权势而放弃了你。” 裴青阳越过苏渔,看向观音庙外头,“从前绛州的鬼戏会有神女做主祭,神女传达神意,不可冒犯,偏偏就有这样一个人,他自诩出生不凡,神女他也要得到,自出生起便住在观音庙的神女哪里见过这样的人,没多久,神女就成了他的妻子,鬼戏也永远失去了主祭。你以为神女会一直幸福下去吗?她的丈夫官场屡屡受挫,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他自己的原因,他认为他亵渎了神女,神,要降罚于他了。就这样,佳偶变作怨侣,昔日形影不离的夫妻反目成仇。” “我就诞生在那个时候,我父亲与母亲每日都要争吵,父亲责怪母亲拖累他,母亲责怪父亲骗她,而我,他们的儿子,则是他们的罪证。我从小就发誓,我会带着裴家成为世家,我会成为一手遮天的权臣,我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苏渔,我对权力太渴望了,我妄想着得到权力,我不知道权力有多好,我只知道,有了权力就能证明我父母的结合不是错的,而我也不是孽种。”这是第一次裴青阳告诉别人他的内心,小时候他不懂,为什么耶娘每日都要争吵,是不是当官了,阿耶就会高兴,便不会同阿娘吵架了,他想要一个和美的家。 苏渔在听完裴青阳的一番话后并没有很触动,他有苦衷,那她呢,她亲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苏渔突然亮出匕首划在了裴青阳的手臂上,裴青阳没有防备,倒在了地上。 苏渔拿着沾血的匕首靠近,“你与我说这么多没用,你的命我还是会要,现下你要为陛下做事,我动不了你,待一切结束后我自会来取,你的这个脑袋是寄存在你脖子上的,我才不管你有什么苦衷呢,我只知道,以命抵命!” 苏渔扔下这句话便离开了,裴青阳捂着受伤的手臂,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现在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没有父母,没有妻子,他在这世间再无牵挂了! 第二天一早,沈确同南枝送完了苏渔夫妻二人,南枝看着苏渔的背影,捅了捅沈确,“你是如何说服苏大人放过裴青阳的?” 沈确揉了揉被南枝捅着的地方,“我没让她放过裴青阳,是借,我要借用裴青阳的命一段时间,过后,她要怎么杀裴青阳都与我无关。” “太狠了吧,裴青阳都要死了,你还要人家帮你卧底!”南枝感叹道。 “没办法,他造的孽太多了,只一条命可不够还。” 就在沈确与南枝讨论裴青阳小命的时候,花不言找来了。 “陛下,京城出大事了,不语扛不住,需要您尽快回去!” “何事?”花不语一向很机灵,沈确不明白什么大事会把花不语吓成这样。 “驸马裴端杀了长公主亲子裴漾。长公主震怒,将驸马扣了,怕不是要动私刑。”花不言在接到飞鸽传书后很不可置信,每个字他都看得懂,但是他一个字都不理解。 同样不理解的还有南枝与沈确,沈确张着嘴,反复确认,“你是说,驸马,阿姐的驸马,杀了他们与阿姐的亲生儿子?” “对。” 沈确与南枝对视一眼,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第75章 本卷完 在得知要提前回去后,沈渠犯了难,乞儿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他若是此时回了京城,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来绛州了。 沈渠犯了倔,不管南枝和沈确如何劝说都不愿意回京城,最后没办法,南枝妥协了。 “你先回去吧,我想法子帮他解决了这件事后再带他一起回。”南枝对着满面愁容的沈确说道。 南枝已经同花不言打听清楚了,沈遥的夫君在外养了一个外室,驸马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听了那外室的话,杀了自己的儿子。南枝听着都匪夷所思,那可是他亲儿子,说动手就动手了?若她是沈遥,恐怕也会控制不住自己,凭什么我的儿子死了,你们俩还甜甜蜜蜜的。只是律法不允许公主动私刑,沈遥现在将驸马扣在自己府了,戳了许多迂腐老头的心窝子,一个女人,即使她是公主,律法也不能偏袒她。 花不语这几日都快被这帮老匹夫的折子给烦死了,这才将沈确叫了回去。南枝在听到此处就说了一句话,他们在意的到底是律法,还是女子的权利大过了他们?沈确难得的没说话,但是他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沈遥是沈砚的妹妹,更是孝仁帝唯一的女儿,她出身世家,不管她做什么,都会有人保她的。 这不,沈确这就赶着去救他的姐姐了。这种上等世家出生的女子和她们这种平民女子是不一样的,若这回这事摊在平民女子身上,怕是早就不了了之了。女子被要求出嫁从夫,她的丈夫就该是她的天,天做什么都是对的。 南枝自嘲的笑了笑,像她这样的人,只能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拼命地往上爬才能活下去。 沈渠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后,终于找对了破庙,“南枝娘娘,就是这里。” 南枝望着眼前的破庙,有些熟悉,曾经她就是住在这种地方的,白日乞讨,晚上在破庙的角落里蜷缩着,最后不得不接受她阿耶阿娘已经死了的事实。 南枝的心头突然有些发紧,她都不敢再进一步了,她怕看见从前的自己。 沈渠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一路拽着她,进了破庙。 “我回来了!”沈渠高兴地大喊一声。 破庙里的乞儿都朝他看去,但都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是啊,你衣着光鲜,我们连温饱都是问题,何来的回来一说。 沈渠见无人回应他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我,我,他们,他……” 南枝上前揉了揉他的脑袋,刚想安慰他几句,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是你?” 沈渠越过南枝,见到的正是之前带他来的那个乞儿,“我说过,我会帮你的。” 沈渠拉着那乞儿来到南枝面前,“这是我的姐姐,我的钱都在家中,未带出来,今日我便是央求我姐姐带我来的,你看,我们给你们带了些吃的。” 沈渠指了指后头的那些包裹,里面是他们准备的一些吃食。 破庙里的其他孩子在听到吃的时骚动起来,他们纷纷往前挤,方梨立刻大喊,“慢慢来,大家排队领,都有的。” 南枝见着这场景,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这破庙里的乞儿不就是从前的阿宝吗? 南枝与沈渠一道和乞儿并排蹲坐在墙角,待那乞儿吃饱了,南枝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阿耶阿娘叫我丫头。”丫头擦着嘴说。 没有名字啊,我曾经也没有名字,南枝看着眼前的丫头,突然代入了自己,“你阿耶阿娘呢?” 丫头摇摇头,“不知道,有一天,我一睁眼,家里便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想着来城里找阿耶阿娘,可是我不识路,回不去了。” 一对父母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抛弃他们的女儿呢,天灾?人祸?无论哪一条,丫头的耶娘怕是都不在了。 沈渠拽了拽南枝的衣角,“姐姐,我们帮丫头找找耶娘吧。” 南枝该如何告诉她,她的耶娘都死了,“阿渠,你还记得吗,我问你,你打算如何帮他们?” 沈渠嗫嚅半天没有说话,时间太紧了,他还没有想好。 “我已经同裴夫人打过招呼了,这里的孩子她都会带到裴府,至于他们是要做什么,就看他们自己的意愿,护卫还是丫鬟,就看他们自己怎么选了,至于你,丫头,你可想去京城。”这群乞儿南枝早已想到如何解决了,对于崔成黛来说,养着他们就是随手的事,至于丫头,南枝在见着她后改变了主意。 “京城?很远吧。”丫头出的最远的门就是绛州,京城,她只是听说过而已,去了京城,她会不会再也回不了家了。 南枝摸了摸丫头脏脏的头发,“京城是很远,但是你能吃饱饭,睡好觉,待你长大,你可以去找你自己的家。” 丫头看着眼前温柔的大姐姐,不知怎么,总觉得她说的都是对的,不自觉间答应了她,“好。” 梧桐苑 “我听说太妃娘娘明日便启辰了?”崔成黛看着南枝。 “是的,此番还要多谢裴夫人收留那群乞儿。”南枝回道。 崔成黛摆摆手,“举手之劳,再说了,那群孩子也是可怜,小小年纪失了父母,若我不收留他们,太子也不知何时才会回去了。” “裴夫人,你要见一面沈渠吗?”来了这么久,似乎从未听说崔成黛单独见过沈渠。 崔成黛脸上的笑淡了淡,“不必了,太子他太像我姐姐了,我怕,我控制不住。” “我自小活在我姐姐的光环之下,我既爱她,又恨她,爱她是因为她是我姐姐,是世上唯一真心待我的人,恨她是因为她对我太好了,显得我有些卑劣,我嫉妒我的姐姐,我嫉妒她生来就拥有一切,我嫉妒她所愿所得皆是所想,我嫉妒她完美无瑕。” “那现在呢?”南枝觉得崔成黛已经释然了,否则她不会同自己说这些的。 崔成黛如释重负,“姐姐很好,也不好,她看似拥有一切,却因为这一切早早地丢了性命,我想我这样挺好的,为自己而活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为自己而活,只有活着才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第76章 驸马裴端 在南枝等人被困观音庙时,京城同样暗流涌动。温国公与姜相都知道沈确去了绛州,但是他们都不点破,毕竟沈确不在京城这事是有利于他们的,凭此他们可以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裴端在京城做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官,每日只要按时点卯就行,他本不愿来京城的,可是裴家却拼了命的把他往京城塞,还为他求娶了一个公主,他知道那是因为裴家想重回大梁权力的中心,毕竟得到过,怎么舍得放手。 可是裴端不愿意,他觉着淮南就很好,远离政治,他可以安心做他的学问,即使他的天赋并不行,但是他相信自己只是没有开窍罢了,终有一天,他会名满天下,自然是以文学大家的身份。 可是现下的他做不到,所以他也无法舍弃家族的支持,在看到心爱的表妹含恨远嫁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注定只能当裴家的傀儡,因为他无法反抗。 公主很美,她高高在上,端庄华贵。裴端从未见过这么貌美的女子,她犹如冰川上盛开的花朵,神圣不可侵犯。 可是偏偏这样高贵的女子嫁给了他,他不知该如何对待她,他稍微亲近一点她,他自己都会觉得亵渎了神女,他不配。 可是哪有夫妻不亲近的啊,更何况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天地人伦,夫妻之间就该诞育子嗣,绵延家族。 每次同房后,公主总会背对着他,仿佛他是她人生的污点一样,裴端很多次都想抱抱公主,可是他不敢,他自卑,他从心里就知道,他是配不上公主的。 后来,他的儿子出生了,公主给他起名叫裴漾,裴端松了口气,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吧。 他们有了孩子,所有人都很满意,除了他们两夫妻,漾儿的出生将两人绑在了一起,更将裴家与公主绑在了一起。 从此以后,长乐公主变成了淮南裴家的少夫人,变成了裴漾的母亲。 而他则成了裴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裴漾的父亲。 公主对他更冷淡了,可是他也没办法,他的确是平平无奇,公主在京城什么样惊才绝艳的才子未见过,她大概是嫌弃他的吧。 建安十年,丧钟敲响了整个大梁,却唯独没有敲到公主耳朵里,她不知道,她最爱的哥哥死了。 直到一道圣旨的到来,他可以去京城当官了。 他的父母喜极而泣,终于,裴家要回到朝堂了。 那夜他阿耶与他说了很多,原来他裴家才是真正的天子亲信,避居淮南是为了躲避世家迫害,他们推了姜相与世家斗,谁知道姜相在得到权力后居然要摆脱裴家。 “端儿,你要记住,姜相是我们裴家推上去的,我们也能把他拉下来,他为何不敢动裴家,因为他最大的把柄就在我们手里,你记着谁都不要告诉,这是你的底牌!”阿耶将姜相的把柄交给裴端,并告诉他,现在的新帝不是世家人,与姜相也不亲近,他们裴家重回权力顶端的机会来了。 她阿娘则嘱咐道,“孩子,你要去京城了,你要记得,你是长乐的夫君,她虽然是公主,温国公又是她外祖,可是女子出嫁从夫,到了京城你可万万不能让她爬到你的头上,她只能是你的妻子,是漾儿的母亲,是我们裴家人!” 裴端迷迷糊糊的听着,他不知为什么,他的父母为他打造了一条权臣之路,进京就是这条路开始的地方。 他们甚至已经在想裴家如何杀回朝堂,百官如何对他们卑躬屈膝。 裴端知道,自己做不到的,他从未想过当官,他只会吟诗作画,什么阴谋阳谋的,他一概不懂,可是他不敢反抗,就和娶公主一样,他只会接受这早已安排好的命运。 可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的神奇,他表妹回来了,他曾经心爱的表妹和离回来了。 裴端在大街上遇到形销骨立的表妹时都不敢认,昔日清秀可人的姑娘怎么变成了这样! 表妹哭着说,她的丈夫粗鄙不堪,还时常打她,她好不容易才和离回来的,可是她的父母却嫌她丢人,不肯接纳她。 裴端知道,表妹是因为他才匆匆被嫁出去的,她变成这样都是自己的责任,裴端说,“盼秋,同我一道去京城吧,这回我会护着你的。” 就这样,裴家夫妇去京城的车队后跟着一辆小马车,裴端不敢同公主说,他觉得自己瞒得天衣无缝。 京城的日子时常压得裴端喘不过气来,他知道,公主与姜相合作了,他们要推他的儿子做皇帝。 那可是万人之上啊,裴端想都不敢想,他多怕他死后被人戳脊梁骨,他也不敢写信告诉家人,他害怕,他们也是支持公主的,毕竟这个位子谁不想要。 那日他去质问公主,公主却用表妹威胁他,那一刻他才知道,他不过是公主眼中的小丑罢了,公主需要他做与姜相之间的纽带。 他也不敢告诉姜相,他手里有姜相的把柄,因为他怕死。 好在还有盼秋,盼秋会温柔的安慰他,会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错的是公主,是姜相,是你的父母,甚至你的儿子也有错,为何他偏偏有一个做公主的母亲。 在太子出发去绛州后,他听到公主在吩咐她的亲信,劫杀太子! 那可是她的亲侄子啊!裴端不敢相信,公主居然已经冷血至此!裴端害怕地直发抖,一个不慎,发出声响惊动了公主,裴端心头发冷,他知道了公主的秘密,她会杀了他吗? 谁知道公主在看清是他后面无表情的转过了头,就当他不存在一样。裴端立刻意识到,公主是在不屑,她知道,他不敢的。 裴端心头愤怒,可是他的确不敢,他就是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窝囊废。 晚上,他留宿在盼秋那里,他喝了点酒,一时之间心头所有的委屈都涌现了,他像盼秋诉说着自己的愤怒与无力。 盼秋说,“这怪不得表哥,怪就怪公主狼子野心,怪姜相在后头推波助澜,再加上漾儿的存在,公主怎会如此,表哥也不用受此屈辱了。” “可是漾儿的确是皇室血脉,他的确有这个资格啊。”裴端无力地倒在盼秋怀中。 “不,他没有,他姓裴,他是你的儿子,你是他的父亲,他的路该由你来决定,就像你的父母为你铺路一样,他的生死,握在你的手里。”盼秋温柔地说着。 漾儿的生死吗,是啊,没有漾儿就好了,姜相不会支持公主,公主就能安心地做他的妻子了。裴端一个激灵,他在想什么!漾儿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不行,不可以!我只有漾儿一个儿子,若漾儿没了,百年之后,谁来祭拜我!不不不可以!”裴端从盼秋怀里出来,激动地摇着头。 盼秋轻轻地抬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表哥,你有儿子的,你还会有很多儿子,你百年之后,你的子孙们不会忘记你的。” 天还未亮,裴端就跌跌撞撞地回了公主府,他害怕酒醒过后他就没了勇气。 他推开裴漾的房门,推门声吵醒了熟睡的裴漾。 小小的孩童揉着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阿耶,你回来了吗?” 稚童柔嫩的童音触及到了裴端最柔软的部分,他在干什么!他居然想要杀了自己的儿子! 裴端悔恨不已,他抱过裴漾,心里在喊,对不起。 裴漾不喜欢酒味,他推开裴端,“阿耶你好臭啊,明日我去宫里为你讨一点荷香,宫里的姑姑说那是皇帝舅舅最爱的香了。” 裴端推开裴漾,“宫里?你去宫里了!” 裴漾木木地点头,他不知道他父亲为何如此。 公主带漾儿去宫里了!她要他做皇帝! 裴端似乎已经看见裴家被天下人指责,他被人骂狼子野心,遗臭万年。 不可以,不可以发生,都怪漾儿,是漾儿的存在才使得公主与姜相生出这样的野心,没有了漾儿就好了。 裴端的手放在了裴漾细嫩的脖子上,而天真的裴漾却还在疑惑他的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裴端的手慢慢缩紧,小小的人开始感到危险,他不停的挣扎,可是他的父亲已经失去了理智。 裴端看着裴漾渐渐无法动弹,白嫩的脸变得青紫,直到裴漾整个人都变得软绵绵的,他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裴端松开裴漾,裴漾的躯体倒在榻上,裴端看着裴漾凸出的双目,伸长的舌头,突然意识到,他,掐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第77章 窝囊废 沈遥冲进房间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她的漾儿面目青紫的倒在床上,而裴端则无力地倒在床脚。 沈遥的巴掌唤醒了裴端,“你在做什么!” 裴端缓过神来,他看向一屋子失控的婢女与暴怒的沈遥,沈遥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个叫寒酥的侍女结巴地大叫要找太医。 “没用的,漾儿已经没了,我探过他的气了。”裴端说出这句话后一屋子人都吃惊地望着他。 沈遥更是立刻就要扑上前来,但被寒酥抱住了,“裴端!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窝囊废!现下看来你勇得很啊!但你为何如此卑劣,要发泄在幼子身上!” “我是窝囊废!可我忠心侍君!不会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裴端爬了起来,大声地诉说着自己这几日来受到的屈辱,“我裴端不想被人说是狼心狗肺,贪恋皇权的小人!公主你借着漾儿要做什么还用我说吗!现下漾儿没了,你的梦也该停了!” 寒酥听得心惊,她立刻将多余的婢女赶了出去,吩咐她们不要往外头乱说,并召来了所有的护卫,将这间房与整个公主府围得水泄不通。 在寒酥做这些事的同时,沈遥与裴端的争执开始不受控制。 “裴端你莫不是还在做你那文学大家的美梦吧?你觉着大家就该不理俗世,清高孤傲,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才能天赋,这辈子都出不了头!你能做官靠得都是我!是因为我你才能入得了京!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控制我!”刚嫁给裴端时沈遥也天真过,她想父皇对他如此美言想必这人也是好的,日子闭着眼应该也过得下去。 可是越相处沈遥就发现裴端此人志大才疏,总是自己高看自己一眼,一边想着做不理俗世的文人,一边却又离不开裴家的锦衣玉食。裴端每次面对她时总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沈遥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厌恶。 是的,裴端厌恶她这个公主,仿佛娶了她是被逼无奈,娶她是阻碍了远大的志向,沈遥还恶心他呢,若他不是裴家人,他裴端只配做自己的脚下泥! 裴端见自己的真实想法被沈遥揭露,立刻红着脸辩解,“我,我是为了这天下……” 沈遥打断他,“天下?可笑!你可知百姓每年纳税几何?可知天下人温饱如何!你连你每日吃的饭食要花费多少都不知道!还有你说你忠心侍君?你去朝堂上问问你的君可识得你裴端是谁!你在京城不过就是长乐公主的驸马而已!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就该好好地扮演漾儿的父亲!” ““可我裴家不能背主!”裴端继续为自己找借口,“我裴家自开朝以来便是皇帝亲信,忠于皇族,那个位置上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姓裴!” 沈遥后退几步,居然是因为这个,眼泪滑落,“谁告诉你我想让漾儿当皇帝的,那个位置姓沈,我也姓沈,我为何坐不得!” 裴端被沈遥惊世骇俗的话震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找回理智,“可你是公主啊,女子怎么能当皇帝呢?” “坐得坐不得你说了不算,天下人说了都不算,唯有我说了算,女子不能当皇帝?哪条律法规定的?那个位置上现在坐的是我的弟弟,之前是我的哥哥,之后是我的侄子,我夹在他们中间,也能坐,原本你若安安分分,我可以留你一条命,现在你害了我的漾儿,你就不能活着了。” 沈遥走近裴端,用力扇了他一巴掌,“但我不会让你轻易去死的,我会慢慢地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来人,压下去。” 寒酥立刻带人进来,将裴端捆住,用布巾塞住他的口,裴端这才感到恐惧,他挣扎着,可他如何斗得过强壮的护卫,在绝望中被人拖了下去。 沈遥看着裴漾的尸体,再也没有个刚才的模样,她腿一软,寒酥扶住了她,“公主,要不别看了。” “不,不,那是我的漾儿啊,我今日还答应他去放风筝,怎么现在他就这样了呢?寒酥,我想再看看他。”此时的沈遥就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她脆弱悲伤,仿佛世间所有都离她而去。 被掐死的人的尸体实在算不得好看,寒酥撇过头不忍心再瞧上一眼,沈遥则抱起了那小小的尸体,大声哭喊,怀中的冰冷提醒着她,裴漾死了,死在了他的生父手上。 大街上,公主府的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朝着承平坊去,公主华贵的马车后还栓着一个人,他全身被绑,嘴里还被堵着布巾,“这好像是驸马裴端啊?” 有人认出了裴端,一时之间议论纷纷,裴端面目通红,沈遥这样做无异于在杀他,她拉着他游街,不管事实如何,他的名声算是完了。 马车里的沈遥神色愤怒,她刚刚得知那盼秋与漾儿的死有关,一对狗男女,谁都别想好过! 裴端跟在马车后头脚步虚浮,他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的路,夏日的太阳晒得他口干舌燥,他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离体了,这就是死了的感觉吗? 沈遥自然不会让他就这么死了,一桶凉水叫他清醒了许多,他看清了眼前的地方,这,这是他给盼秋置办的宅子。 “驸马可识得此处啊?” 沈遥此话一出,人群中议论纷纷,有好事者说了一句,“我记得这里住的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啊!” 众人懂了,震怒的妻子,狼狈地丈夫,还有独居的小娘子,一切都了然了,人群中无数双眼睛暧昧的盯着裴端,裴端只觉得好像有数万支利箭刺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外衣一层一层地剥开,脸面扫地。 等众人看够了,沈遥让人押着裴端进去,并将宅子的门牢牢锁住了。 人群见没什么好戏看了,便都散了,但未来几月京城的谈资可有了。 宅子里,同样被五花大绑的盼秋早就被嬷嬷压着跪了许久,久到她的腿已经没了知觉,但她还心存侥幸,她觉得她的表哥会来救她的。 当她看见同样狼狈的裴端被押进来时瞬间绝望,她为什么会想着同公主斗,那可是天下权力最大的女子了。 沈遥看着两人绝望的模样,绕过他们,坐到上首,“相认啊,将你们昨晚说过的话在我面前再说一遍啊?” 盼秋身边的嬷嬷立刻将盼秋拖到裴端身边,“说!” 裴端认出这嬷嬷是一直伺候盼秋的嬷嬷,是买下这宅子后自己亲自去牙行挑选的,原来她是公主的人,所以自己与盼秋的一切沈遥都知晓。 坐着的沈遥面色冰冷,对着盼秋说,“原本你安分一点,我想着留着你也无妨,你还能拖着这蠢货,可是你生了不该有的妄想,还害了我的漾儿,那你就该死了。” 沈遥挥了挥手,一碗褐色的药汁被呈了上来,“你以为有了孩子就万事大吉了,可以害了我的漾儿了?你以为他能护得住你?”沈遥指了指裴端,“错了,我要你们一家三口都给我的漾儿陪葬!” 裴端猜出那碗药汁是什么了,他扭动的身子想要打翻它,却不知他这番举动刺痛了沈遥,“你掐死漾儿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也是你的亲生儿子!他挣扎的时候你可想过放过他?为了这还未成型的胎儿你倒是个慈父了?” “好,很好!”沈遥站了起来,“那我就要你看着你的孩子变成一滩污血从她的体内流出,我要你百年之后看着他人都有子孙祭拜而你自己的坟头孤零零地,我要你裴端断子绝孙!死后成为孤魂野鬼,世世不得善终!给我灌下去!” 第78章 弑子 盼秋拼命挣扎,但她被两个嬷嬷压着,嘴巴被迫张开,只能发出呜咽声,眼看堕胎药越来越近,那难闻的药味激地她恶心想吐。 可是她腹中孩子的生父却帮不了她,他和她一样,是公主的阶下囚。 裴端看着盼秋被灌下堕胎药,看着盼秋因疼痛而在地上滚动,看着盼秋发出痛苦的喊叫。 而沈遥却面色冰冷的看着这一切,直到盼秋身下流出一滩污血,他知道,他的孩子没有了。 沈遥拿走裴端口中的布巾,“这只是第一步,之后我还有千万种方式折磨你,裴端,你在掐死漾儿时可曾想过他的母亲会如何待你?” 裴端恨恨地盯着沈遥,今日之后他的名声,孩子,爱人都没有了,他声名狼藉,后人该如何评判他! “沈遥,你这个毒妇!我,我要休了你!”裴端激动地冲上前,却被他身边的两个嬷嬷按住了。 “怎么,你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法子就是休了我吗?你觉得我在乎吗?裴端,若我成功了,这史书该有我来写,你觉得我会给留什么好名声吗?你只会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会夺走你所珍视的一切!” 姜相在得知裴青阳失败后只是叹了一句,“无用。” 本来他就对裴青阳没抱多大希望,但是刀都递到他手上了,他没道理不接受。 姜相悠哉悠哉地喝着茶,他正思忖着趁这几日该如何给温国公添点堵。 “父亲,父亲!不好了!”姜相的小儿子急匆匆地跑来。 “怎么了?难道陛下提前回来了?”姜相端起盖碗准备喝一口。 “那,那个裴端,他,他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公主正带着他游街呢!” 姜相手中的盖碗落地,“什么!裴端他杀了自己的儿子!” 姜相自从与沈遥合作以来一直一帆风顺,沈遥是一个出色的合作对象,她有胆识,有计谋,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什么才是对她最有利的,姜相见过她的小儿子,那是一个天真的稚童,都未曾开蒙,但姜相早已将他选定为未来的皇帝了。 “蠢货!我将路都给他铺好了,他只要乖乖地当他的花瓶就好了!裴漾死了,我好不容易选中的人就这么死了!这样,你去取笔墨来,我要写信给江陵王。” 一瞬间,姜相就放弃了沈遥,虽然她很出色,但是她的儿子死了,她就没有了用处,姜相该寻找下一位天子了。 国公府 温国公在同一时间收到了同样的消息,“啧啧啧,裴老太师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养出了这样蠢的子孙,眼高手低,自命不凡,自私自利,可惜苦了长乐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温国公眼中的笑意却掩藏不住,裴漾一死,姜相一脉必定大乱,至于沈遥,温国公一直当沈遥的话是痴心妄想,不足为惧。 在公主府的大门挂上白幡后百姓们才知道原来驸马做了如此毁灭人性的事,百姓们都可怜沈遥,儿子早夭,夫君又不忠,因此民间的舆论全部都是偏向沈遥的。 可满朝文武不这么想,在大理寺又一次被沈遥轰出公主府后,弹劾沈遥的折子出现在了碧云天。 花不语看着那些老头慷慨陈词,说长公主滥用私刑,失德失义,要求沈遥将驸马交出,交由律法审判。 花不语看得发笑,若他是公主,什么律法,整个裴家都要给自己的儿子陪葬,人心都是肉做的,这些老臣平日里鸡毛蒜皮的事都要从对自己有利的地方去争,怎么碰到这人命关天的大事了,便要公平公允了? 花不语又想到了褚扬,褚扬刚出事,他们就要求即刻处置他,甚至连容他们找证据的时间都不给。 怎么这回死的可是公主的儿子啊,驸马就不用即刻赔他儿子的命吗? 花不语虽然内心愤慨,但他也知道,这件事,他做不了主。 沈确风尘仆仆地赶回了京城,他没有先回大明宫,而是去了公主府。 盛夏天热,沈遥便运了一筐又一筐的冰来保持裴漾尸身不腐,沈确刚进灵堂便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小小的尸体躺在灵堂中央,他的母亲则失神的跪在一旁。 沈确的脚步声惊动了沈遥,沈遥脸色苍白,如同活死人一般。 沈确何时见过这样的沈遥,沈遥自出生就是天之骄女,她从来都是高贵矜持的,“阿姐。” 沈遥只是木木地转过头,“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漾儿呢。” 沈遥费力地爬起来,沈确想扶她,她拒绝了,“漾儿长得像我,他虽然年岁还小,但是聪慧机敏,我原本打算来年就给他请先生开蒙的,我的漾儿最爱我同他玩儿了,我告诉他,我们在京郊有一处大宅院,我要带他去那里放风筝,漾儿他最爱吃糖豆了,可是我怕他坏牙,总是不让他吃,我的漾儿才三岁啊!他都未好好在这人间走一遭呢!他怎么就死了呢!” 沈遥从来没有在沈确面前哭过,沈确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他只能笨拙地拍着沈遥的背,“阿姐你别这样。” “他们都要我交出裴端,可是我不愿意!他害死了我的漾儿啊!我怎么能放过他,你呢,你也是来劝我交出他的?”沈遥通红的双眼盯着沈确,这个弟弟自小与她不对付,她不认为在这个时候,她会站在她的身边。 “不,不是的,裴端他杀的是阿姐的儿子,是我的外甥,他杀的是皇亲,他罪该万死,阿姐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这回都会挡在你前头的。”沈确早在路上便听说了,他不明白那些老臣为何要恬不知耻地去逼迫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那裴端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他们连保家卫国的英雄都要逼死,此刻却要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沈确不会如他们意的,他才是这个国家的皇帝! 沈遥没想到沈确会这么说,她抬头仔细看着她的弟弟,沈确面容沧桑,一看就是一路上赶来的,“你知道为何裴端要杀了漾儿吗?” “因为我想要取代你,做这个国家的皇帝。” 第79章 早夭 沈确在听到沈遥说的话后并没有什么反应,“这个位子,能者居之,我一直都知道阿姐的想法,但我不曾阻止,我不愿阿渠是一个活得安稳不知疾苦的皇帝,阿姐在,还能帮我锻炼他。” 沈遥猛地抬头,“你早就知道了?” 沈确点头,“阿姐与姜相合作的事我在褚扬死后便知晓了,这回阿渠在绛州遇刺与阿姐也有关系吧。” “我不仅没能杀太子,自己的儿子还死了,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沈遥冷声说道。 “今日我来此是作为阿姐的弟弟,裴漾的舅舅,与其他无关,阿姐可知朝中是如何说你的?”沈确并不想争辩,他与沈遥天生不对付,沈遥不会放下对他的成见的。 沈遥冷哼,“不外乎是一些弹劾我私下行刑,不尊妻道罢了,你看我在乎吗?” “阿姐想怎么处置裴端?”沈确问。 “我要他死,但又死得不那么容易,我要他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沈遥咬牙切齿地说道,她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好,明日早朝,我会达成阿姐的诉求。” 第二日 温国公眯眼看着龙椅上的沈确,正主回来了,是为了长乐吗? 沈确还没坐稳,弹劾沈遥的老臣就一波接一波的出现了。 “长公主沈遥,私下行刑,有违律法。”沈确认得他,王长益,之前褚扬案子里出头的也是他,他不是世家的吗? 沈确望了望老神在在的温国公,看来,世家也要淌这趟浑水。 “长公主杀人了吗?”沈确问。 王长益顿了顿,“还未。” “那就算不得行刑。”之前褚扬案发生的时候沈确羽翼未丰,准备不足,现在可不一样了。 “可是陛下,长公主身为裴家妇,擅自将自己的夫婿关押,实在有悖伦理啊!”这是礼部尚书,沈确记得这老头人不错,就是有些迂腐,若说偏向,应是姜相一脉。 温国公在礼部尚书出现时便望向了姜相,见他没有阻拦之意就知道,姜相是放弃了长乐,果然是个自私自利的老东西。 “李大人,请问皇族是否是我大梁身份最为贵重的一脉?”沈确开始套话。 “自然。” “那我不觉得长公主做错了什么,裴端虽然尚了公主,但臣就是臣,他侍奉公主不周不该罚吗?” “长公主身份尊贵,驸马侍奉长公主是天经地义,可这回牵扯人命了,公主应交给大理寺审问!” “人命?你也知道出人命了!”沈确的声音陡然拔高,“大理寺主管审问,裴端本人都承认了有什么好审的!杀人偿命,一命抵一命,这不是你们说的大道理吗!” “可裴漾是驸马之子,父杀子本就不好定论,裴漾的命就是裴端给他的。何来一命抵一命的说法呢?”李大人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说。 诡辩!完全就是诡辩!父亲给予了儿子生命,父亲就可以随意决定儿子的生死?沈确气得想笑,他们这是用所谓的天地伦常来压他,沈确刚要开口,沈遥来了。 “裴端算什么父亲!”沈遥身着丧服出现在朝堂,她的出现使得众人窃窃私语。 “公主身为女眷,如何能出现在朝堂之上!”有些迂腐的老臣在沈遥出现的第一时间便脸红脖子粗地说道,仿佛沈遥出现在这是什么塌天大祸一样。 “就许你们在这批判弹劾我,不许我为自己辩解吗,更何况,我姓沈,这是沈家的大明宫,怎么我就来不得了!”沈遥神色庄严地瞪着那位痛心疾首的老大人,她不明白,凭什么他们这些人可以出现在这里,而她不行,沈遥转头望着那把龙椅,总有一天,她会坐到那个位置上,她要这些人跪拜她,臣服于她! “公主刚刚那句话是何意?”姜相出声了,原本他只是想旁观,奈何这群废物来重点都找不到,只能他出马了。 沈遥寻声看去,自从漾儿死后,姜相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看来,他是放弃自己了,不过他既上了我这条船,我不放过他,他也别想独善其身! “姜相手眼通天,大可去淮南问问,他裴端是如何做一个父亲的,整日里不是喝酒斗诗就是赏花看月,他从未好好教导过漾儿,如何算得上是一个父亲,更何况,漾儿的母亲是我,他是皇族!裴家算什么?”沈遥环视着整个朝堂,她要记住这几张脸,记住他们此刻是如何抨击伤害她的,她会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裴漾是公主之子,是孤的外甥,身份贵重,他裴端虽有功名在身,但是学问不算上乘,于国家也无贡献,这样的人还敢诛杀皇亲国戚,他的一条命可抵不过漾儿。”沈确插话,在他看来,裴端这条命没就没了吧,这些老臣何苦对阿姐苦苦相逼。 “可臣听说,公主已经灌了驸马那外室一碗堕胎药,都是驸马的孩子,那孩子一条命可抵了吧。”李大人却不打算放过沈遥。 “啪”的一声,李大人的脸上泛起红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遥,朝堂之上,被一个女人打巴掌,奇耻大辱! “李大人是在拿我与那卑贱的外室相提并论吗,她算什么东西,她的孩子又算什么东西,李大人,亵渎皇族是何罪名,大人应该比我清楚。” 沈遥说完在大殿中跪下,“陛下,我在此请求,押送人犯裴端回淮南,我要淮南所有人看看他裴端到底是个什么人!我要淮南看看他裴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无视朝堂上众人的反对,沈确答应了沈遥,“允。” 南枝回到京城的第一天便听说了这件事,长公主于大殿之上打了礼部尚书一巴掌,听说那礼部尚书羞得到现在都没有出门。 “娘娘,太子殿下回来了。” 沈渠刚下马车就去了公主府,他说他从未见过这位表弟,他想在他下葬前看看他。 沈渠闷闷不乐地进来了,他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南枝娘娘,我有点伤心。” 南枝奇怪,沈渠不是第一次失去亲人了,怎么这回如此不同,“怎么了?” “他还那么小,他的棺材都没这桌子高,我听姑姑说,他都还未开蒙,他怎么就没了呀。”沈渠撅着嘴。 南枝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裴漾,“阿渠,人的生死都是有定数的,阎王爷可不会因为你岁数小就放过你,裴漾他只是比较倒霉,碰到了个疯阿耶。” “可是我就是心里不好受,特别是曾祖说,他这是注定的,南枝娘娘,曾祖是什么意思?”沈渠睁着眼睛问南枝。 南枝不知如何回答,难道要告诉沈渠,你这个小表弟会抢你的皇位吗,这太残忍,“既然不好受你便抄几篇佛经,我明日带你去福缘殿烧了,也算为裴漾祈福了。” 南枝算了算,明日温国公该来找她了,裴漾死了,长公主那头没了筹码,温国公一定很得意吧,只是不知,这件事温国公掺和了多少。 第80章 秘密 第二日 南枝看着对面端坐着的温国公满脸喜色,心中无语,“温国公,死的好歹是你的曾外孙,您是不是……”南枝上下指了指,“太过喜形于色了?” “三岁小儿未长成,死便死了,算不得大事,但是姜相那头失了筹码,于我可是大益。”温国公微微仰着头说道。 南枝心想,若她是长公主,此刻手上这一整杯的热茶都给他泼头上。南枝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却不显,“何为大益?” 温国公许是今日心情好,大发慈悲地告诉了南枝原因,“姜相这几日接连联系了江陵王与中山王,他能联系这两人,证明他已经没有了选择,江陵王子嗣众多,但都是愚笨之辈,中山王世子倒还算可以,奈何封地偏远,中山王胆子也小,翻不起浪,姜相老了,他的子孙们又无以为继,很快,江南文官这派就要塌了。” “可是江南文官这么多,倒了一个姜相还有其他人,怕是没那么容易塌。”从前有裴家,裴家之后有姜相,江南文官绵延数十年,南枝不相信这么容易就没了。 温国公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话是这么说,可娘娘低估了我们这位姜相对权利的渴求,他这些年唯恐别人有异心,提拔的都是他姜氏子孙,妄图将江南变成他姜家的江南,可是他姜家祖坟只能冒一次青烟,他那些子孙,个个都是平庸之辈,别说夺权了,守业都难,你看那裴家,数十年前如何风光,可是子孙平庸,现在裴端出了事,站出来的都是行将就木的老臣,他们在朝中哪有新人。所以说,血脉才是这世上最为牢靠的纽带,我世家就是靠着一代又一代的联姻才存活到现在的。” 联姻?不就是拿子女交换吗,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可若姜相回头再找长公主怎么办,公主还年轻,再有子嗣也是可以的。” 温国公浑浊的眼中射出精光,“不会的长乐不会与姜家合作的,娘娘猜为何驸马的外室敢让驸马去杀了裴漾?” 南枝看着此刻的温国公心中发冷,是他,是他布的局,是他杀了自己的曾孙! “若是叫公主发现怎么办?”南枝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会的,那外室从始至终只见过姜家人。罪魁祸首只能是姜家人。” 温国公走后南枝望着香炉久久无语,她想不通,温国公口口声声地说着什么血脉延续,那裴漾不也算他的子孙后代吗,就因为他的母亲与姜相合作,这个曾孙他就可以不要了吗,“方梨。” 方梨走到南枝身边,见她挥了挥手,便知道她有事吩咐,方梨侧耳过去。 “你去宫外,找一下长公主。” 自绛州回来后南枝找过温国公,原本他答应会给自己城外军队的调度权,可没想到裴漾一死,南枝今日再问起此事的时候他竟打个哈哈过去了,就连那枚玉佩都被收了回去,温国公近来的日子还是过得太好了,南枝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相府 沈遥已经在这大堂坐了一天了,奈何姜相一直没空,沈遥知道这是姜相在避着她,想要她知难而退,可是不巧,现在的她没有羁绊,她等得起。 姜相看着太阳西沉,听到公主还未离开的消息面色沉了沉,一旁的姜松说,“父亲,恐怕公主轻易不会走了,要不,您称病?” 姜相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大儿子,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聪明的人生出了这么个蠢货,“今日称病,那明日呢,后日呢?要我一饼病不起吗!公主她是非要与我说道说道,罢了,我去见她一回,一个妇道人家而已,怕什么!” 沈遥走进姜相的书房,曾几何时这老头为了讨好自己,还在这书房请自己饮茶,不过数日而已,现在自己进这书房都要等上一日了? “姜相事务繁忙,倒是长乐叨扰了。” “公主大量,倒是公主家中刚出了事,还望公主保重身体啊。”姜相假模假式的关心沈遥。 沈遥心中冷哼,家中出事,怕你还掺了一脚吧,“谢姜相关心,我此次来是想问问姜相,那日朝堂之上,姜相为何不帮我?” 姜相没想到沈遥说的那么直白,这让一向一句话要绕三道弯的他有些措手不及。 “朝堂乃国家重地,谈论家长里短实在不合适。”姜相愣了半天只说出这一句。 “家长里短?漾儿是皇族,皇族的性命怎会是家长里短,还是姜相想要撕毁我们之间的合作。”沈遥的声音陡然下沉。 “姜某是陛下的臣子,是大梁的宰相,何来与公主合作一说?”姜相早就决定放弃沈遥了,自然不会承认曾经的合作。 沈遥冷笑,看来姜相是要撕破脸了,“姜相!你是谁的奴才你自己应该知道,不,或者我该叫你,林无涯。” 姜相突然睁大双眼,这是他最大的秘密,裴家就是靠这个秘密拿捏他到现在,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她居然会知道。“你,你……” 姜相手指哆嗦的指着沈遥,说不出话来。 “姜相以为我为何会与你合作?不是你权势滔天,也不是你机智过人,而是你有秘密,有能将你这辈子一切东西都化为乌有的秘密!” 沈遥突然笑了起来,当朝宰相竟是冒名顶替他人身份,多可笑,她父皇还重用他!父皇泉下有知可会后悔? 姜相不是姜相这个消息还是从裴端口中套出来的,他一辈子没经过什么大事,骤然知道这么个大秘密整个人都在惊慌,沈遥只是灌了他几杯酒,他便都交代了,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她,老天爷都想让她坐上那个位置! “姜思吾,我视你为盟友,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沈遥潇洒离去,她和姜相之间,只有她才是真正的主宰。 姜相瘫在椅子上,裴端这个废物,连这点秘密都守不好!姜思吾?这个名字有多久没有听到了,所有人都尊称他为姜相,他现下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拼来的!与姜思吾那个废人有何干系!裴家,好一个裴家,裴家一日不除,今日有沈遥,明日便会有其他人,甚至温国公都有可能,心头大患!裴家不能留!我要他们九族皆灭,再无血脉传世! 第81章 真心话 夜晚,福缘殿 南枝望着手上这一沓佛经,也不知道沈渠那小子抄了多久,那么厚,为了抄这些,连太傅布置的功课也没做,这不,还在补,只能由自己来代替他烧了。 临行前南枝怕沈渠偷懒,把方梨留在了他身边,沈渠则是拉着南枝的手叮嘱,“南枝娘娘,你烧的时候一定要诚心啊,要念着裴漾的名字,这样我才没有白费功夫,记得啊。” 南枝不耐烦,但又觉得沈渠这模样太像沈砚了,有趣得紧,都舍不得挪开眼,这就导致沈渠功课补晚了,她来这福缘殿也来晚了。 南枝看着沈渠抄了许久的纸张被烈火吞噬,怎么佛经烧出来的烟也是黑色的吗?南枝顺着黑烟望去,沈砚的牌位就在那。 沈砚,这不是烧给你的,正好你在地下,你遇到你的妻子了吗?她原谅你了吗?还有,你若是见到裴漾,就罩着他,他是你的亲外甥,小小年纪就去了,也不知他害不害怕。 南枝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有同沈砚讲的,也有同她阿耶阿娘讲的,就连未曾谋面的裴漾都说了许多,直到眼前的火燃尽变成灰烬。 南枝想,说得也差不多了,她已经好久没同人说过心里话了。南枝拍了拍身上溅到的灰打算离开了突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这么晚了会是谁? 出于本能,南枝躲闪到了佛像后面,警惕地看着前方。 进来的居然是沈确,他脸色微红,南枝闻了闻,他喝酒了? 沈确因为裴漾的事情心里烦闷,夜里便喝了些酒,许是酒放大了他的情绪,他突然很想他兄长。 沈确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福缘殿,一路上整个大明宫冷冷清清的,虽是夏日,可是大明宫太大了,依旧寂寥,晚上虽很多地方都灯火通明,但是沈确总觉得自己身处黑暗。 大概福缘殿里供着佛祖,沈确没那么冷了,甚至空气中还有一丝暖意。 沈确看着堂上沈砚的牌位,“兄长,我来看你了。”沈确找了个蒲团随意坐下,“兄长,我从前一直不明白为何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会这么不快乐,为何你要将我送去边关,现在我也在这个位子上了,我才明白,不是我选择坐在这个位置上,是满朝文武需要一个人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们需要一个人坐在这里,替他们的私心遮掩,替他们担骂名!什么皇帝啊!他们就是要一个傀儡!一个木偶!阿姐的儿子死了!他们不去惩治凶手,反而怪阿姐玩弄权术,滥用私刑!” 沈确许是说的累了,动了动身子,“他们不允许我为阿姐出头,不允许我为百姓出头,更不允许我为百姓出头,碧云天每日递进来的折子比阿渠都高!每一封都是在说我不会做皇帝!他们会,他们来啊!又不敢做这出头鸟!世家、文官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我又不能直接杀了他们,他们把持着大梁所有的命脉,若是杀了他们,百姓日子便过不下去,兄长,我好累啊,每日与他们勾心斗角,我不知道能不能挨到阿渠长大。” 南枝在后头听着心里有些发酸,原来这就是皇帝吗,她原以为沈砚做的辛苦是因为他都性格,可是现在看沈确也做得这么辛苦,难道皇帝都是这样的吗?那沈碣为何还要拼命地坐到这个位置上? 突然前方的沈确站了起来,“兄长,我前些日子去绛州了,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裴远道说,我阿娘是被她的父母亲人卖给温国公的!是卖!他们用一个女儿换来了衣食无忧,温国公用我换来了你的皇位!可是结果呢,我阿娘家破人亡,你含恨而终?” “都不是什么好结果,你说,他们要是知道这结局还会这么做吗?会!他们会!金钱,权力,这些东西无论重复多少次都是让人心动的!可是我阿娘何其无辜,为何偏偏是她!她到死都想从这四四方方的天里出去!兄长,我后悔了,你当初让我放南枝出去,我不该存着私心把她昧下的,她和阿娘一样,本该拥有广阔无垠的天地,宫外才是她的家。” 南枝突然怔在原地,他在说什么?沈砚要放了她?沈砚原来是要放她出宫的!她本来是不用留在这里与他们勾心斗角的!她本来……不用过这种日子的。 南枝突然看向殿前醉醺醺的沈确,是他把她留在了这里,是他扣下了她。 南枝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她很想杀了他,可是这是皇帝啊,皇帝一死天下大乱。 没事的,还有沈渠,还有无数的皇族,大梁的天塌不了。南枝心里一个声音响起。 对,没错,还有沈渠,可他一个孩子能做什么呢,还有温国公,还有姜相,若是他们当权,怕百姓再也没有好日子了。 思及此处,南枝冷静下来,抬起的手又放下,是啊,沈确不能死,他还有用呢。 就在此时,花不言寻摸了过来,看着情绪激动的沈确,他上前托住他,“陛下,您这是干嘛?” 沈确转头,“不言啊,我有些累,来找兄长聊聊。” 花不言一直跟在沈确身边,自然是知道那些老臣是怎么逼他的。 他们逼着沈确下旨捉拿自己的姐姐,他们逼着他下令放了杀死裴漾的裴端,满口的仁义道德,礼义廉耻,可是他们却从来不体谅陛下和公主失了亲人,裴漾才那样的小。 他们甚至拿前朝来压沈确,仿佛沈确这次偏袒了沈遥,大梁明日便会如前朝一般覆灭。 今日他们拿沈确的母亲攻击他,说就是因为他有一个奴婢出身的母亲,沈确才如此不仁不义,伤风败俗。 花不言觉得这群老臣才是寡廉鲜耻,他们会如此不过是因为裴端出生淮南裴家,裴老太师在天下读书人心里地位崇高,那他的子孙就可以随意戕害他人性命了吗?再说死了的裴漾不也是裴家人吗,怎么无人替他喊冤。 “陛下,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早朝呢。”那些话花不言自然不能说给沈确听,他只能劝慰他。 早朝,沈确清醒了几分,是啊,明日还要同他们斗呢,不知明日他们还能说出什么来,沈确叹了口气,“走吧。” 待二人走远之后,南枝从佛像后头出来,说来也可笑,她上一次躲在这里得知了沈碣骗她,这一次得知了沈确骗她,这真不是个好地方。 南枝看了看地上被沈确不小心踢翻的火盆,她改主意了,沈确这个皇帝当的还是太安心了,该让人治治他了。 第82章 交锋 沈碣靠在窗口,手边是那本他已经抄了无数次的佛经,今日夜色晦暗,月亮隐在云层里,就如同他现在的处境一般,前路不明。 他明明是皎洁明亮的月亮,现在却被关在这屋子里当人的玩物! 自从赵管事进宫被发现后,院子里的人换了一批的又一批,他想着的消息却始终没传进来。 南枝要他听话,他就听话,可是他的处境却并没有好多少,他不应该像废人一样被关在这里的,他应该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他脚底下才对! “吱呀”一声,门开了,沈碣头都没回,他知道那是谁。 南枝看着昏暗的室内,眼神理所当然地被唯一的光源吸引,“今日没有月亮,王爷这是在赏什么呢?” “那娘娘倒说说,我除了这样胡乱打发时间还能干什么?” 预想中的声音并没有想起,沈碣还以为南枝走了,谁知一股力量从身后袭来,沈碣不备,被打翻在地。 “娘娘最近是受了什么气吗?”沈碣微微直起身,他很想破口大骂,但是他不敢。 南枝见沈碣居然还笑着,一脚将他踹倒,右脚狠狠地踩在沈碣的脸上,“我今日得知了一件不那么令我高兴的事,心情不好。” 脸上的痛于沈碣而言并不算什么,但是心里的屈辱却让他绝望,“那娘娘是来我这出气了?” 南枝看着沈碣,她没想到他能为姜欲晚做到这个份上,“王爷,我在绛州见到你的欲晚了。” 沈碣一听此话,立刻激烈地反抗,他推开南枝的脚,“你对欲晚做了什么!” 南枝见他总算有了些反应,站定,“是她来找的我,她说,她希望你为你过去的所作所为赎罪,沈碣,怎么办啊,你的妻子也不要你了。” “不可能!你不要捏造事实,欲晚她不会这么说的!”沈碣不相信,他的欲晚那么爱他,怎么会不要他。 南枝看着急切的沈碣突然有些可怜他,他也不了解自己的枕边人啊,所有人都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 南枝揪起沈碣的衣领让他靠近自己,“不信,那你就自己出去问问她,如果你有本事的话。” 她在嘲笑你,沈碣内心的一个声音告诉他,她明明知道你联络不上其他人,只能任她宰割,她还这么说,她明摆着是在玩弄你! 南枝看见沈碣眼中的怒火越来越盛,她的目的便也达到了,这才是真正的沈碣,她松开沈碣,“我问你,阿星是怎么回事?” 沈碣整了整衣服,没好气地回,“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这个人!” “几年前沈砚为崔成碧选的侍卫,阿星这个名字可能是后取的,但是我看过他的身手,出自你雍王府没错。”南枝靠在了沈碣刚刚靠的位置上。 “大概是我的人吧,那几年我派出去的探子很多,不是每个都能用上的。”沈碣见南枝离他远了些,便站起了身。 “你那么谨慎,身负王府秘密的人你居然不牢牢盯着?”南枝不相信,她觉得沈碣在骗她。 “呵,我为何要盯着他们,做暗探无非两种路子,成功或者失败,成功的我或许还能记住,失败的下场只有死。更何况那时候沈砚没有登基,无论我出了什么事,父皇都会为我遮掩,我怕什么。”那是沈碣最风光的时日,孝仁帝偏宠他,给予了他不亚于沈砚的地位,他真的以为皇位唾手可得,没想到最终还是败给了世家。 “所以阿星是你的弃子啊。”南枝品了品这句话,“那你失策了,阿星成功留在了崔成碧身边,崔成碧死后又成了崔成黛的亲信,他知道的秘密可多了,沈碣,你知道你败在哪里吗?” 南枝走近沈碣,微微抬起他的下巴,“你培养了那么多的暗卫、探子,可是你却将他们当成物件,你看不起他们,你的轻视使得他们注定不会为了你卖命,你在下令让方梨毒杀我时可有想过,方梨会倒向我?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想有尊严的活着。” “尊严?有了权力才有尊严!你瞧我现在,不就因为失去一切而变成了你的一条狗!你高兴时来看看我,不高兴时来打骂我!现在的我,生死不如!”沈碣咬牙切齿地说道,他现在活得连狗都不如。 “是啊,你就是我的一条狗,所以记住了,在我这里,听话的才是好狗,我现在,命令你,可以去睡了。”南枝在拍了拍沈碣的脸后便离开了,只留下沈碣一个愤怒地盯着南枝的背影,听话的好狗?可惜啊,狗都是会咬人的。 南枝来到院中,今日的夜实在是太长了啊。 早晨 沈遥昨夜在寒酥的软磨硬泡之下才睡了两个时辰,天微微亮她便醒了。 沈遥起身的动静惊扰了一旁的寒酥,“公主,你不多睡会儿吗?” 寒酥心疼地望着沈遥,自从小公子出事后公主便几日都没合眼了,外人只知道她色厉荏苒地处置了驸马与那个外室,无人知晓每天夜里公主都独自坐在小公子的房里哭泣。 她在后悔,后悔没有告诉驸马她的真实想法,后悔当时放任驸马与盼秋厮混在一起,后悔嫁给了驸马。 沈遥眨了眨酸涩的双眼,“睡不着啊,我一闭眼漾儿的脸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他在控诉我害了他,他在责怪我为他找了个如此愚蠢的父亲,他说,他不该选我当母亲。” 沈遥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寒酥立刻抱住她安慰,“小公子必不会这么想的,小公子他多喜欢你啊,每日里只想与你黏在一起,他怎么会怪你的,这一切都是驸马,不,是裴端的错,于公主,他不忠,于小公子,他不义,于整个裴氏,他不孝,他这样的人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 “不,我要他活着。”沈遥突然擦干了眼泪,“我已经请旨回淮南了,我要让裴端,让整个裴家都名誉扫地,我要世人看清他裴家的真面目!” 就在此时,一个奴婢敲了门,“公主,外头有人送了封信过来,指名要给您。” 寒酥与沈遥对视一眼,寒酥立即起身去取信。 现下沈遥在京城名声极差,有谁会给她写信? 接过寒酥手里的信,沈遥仔细看了看,“寒酥!那个盼秋呢!” 沈遥语气急切,寒酥突然预感不好,“还在后院关着呢。” “去,去把她提出来,我有事要审她!” 姜欲晚看着昏睡的沈碣,她不明白,南枝怎么放过他了? “赵管事,你确定是在门口捡到王爷的?” 一旁的赵管事也奇怪,他们费了大劲捞人都不成功,怎么王爷突然就自己回来了,“是的,今日一早老奴开门,王爷就躺在大门口。” 赵管事语气里有压不住的兴奋,姜欲晚知道,他是在开心他的主子回来了。 “通知下去,立刻收拾东西,我们要在找个地方了,这里暴露了。” 南枝能把沈碣扔到这里就证明她一直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他们的所作所为对南枝来说都了如指掌,一直相安无事不过就是她懒得理他们罢了,现在她将沈碣放回来也不知安得什么心,她必须有所防备。 第83章 不安好心 南枝卧在贵妃榻上,眼前是袅袅生烟的香炉。 方梨正好送来了新鲜的葡萄,“娘娘从绛州回来后便经常燃香,是绛州的香格外出色吗,这才引得娘娘这种不爱香的人都爱香了?” 南枝看了看还沾着水的葡萄,随手拿了一颗,“自然不是,这是我突然觉得世间污浊,唯有燃香时我才能多喘几口气,对了,方梨,信送去了吗?” “按娘娘吩咐,我托人给公主府送去了,娘娘放心,无人会疑心到娘娘头上的。只是我不懂,我们为何要卖人情给公主?”南枝与沈遥明面上从未有过交集,方梨不懂为何南枝会为了沈遥将温国公卖了。 “人情?我为何要卖人情给长公主啊。”南枝坐起来,“我只是看不惯温国公罢了,方梨,这朝堂多年以来只有世家与姜相在斗,一滩死水,我这么做不过是想让这滩水活起来,他们都过得太如意了,我看不惯。” 外头的宫婢前来传话,“太妃娘娘,陛下召您去碧云天。” “娘娘,是不是后院的事被发现了?”方梨很惊慌,昨夜自家娘娘说要放了沈碣时她便害怕,怕被陛下发现,可是娘娘的吩咐她不得不做,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慌什么,说好了随我处置的,我干什么都与陛下无关,方梨,给我换身衣裳吧,面圣呢,要重视。”南枝可不怕沈确,他不会杀她。 碧云天 南枝进来时整个碧云天都没有什么伺候的人,连花不言也不在,沈确也不知什么癖好,白日里还关着窗户,要不是眼前这几桶冰块,南枝怕是要热死在这里了。 “为何要放了沈碣?”书案后沈确的声音响起。 “陛下这么快就知道了啊,你在我珠镜殿到底塞了多少探子?”南枝不回话,如今身居高位的人害她被搅进了这浑水之中,若不是他,自己可能早就在宫外过安生日子了。 “我在问你,为何要放了沈碣!”沈确的声音陡然升高,在听到花不言回话说南枝放了沈碣时他是不信的,她那么恨沈碣,怎么会放过他。 可是不言却用很确定的语气告诉他,“太妃娘娘将废王沈碣放了,就在今夜,她命人秘密将沈碣送出宫,她的人料到会有人跟踪,刚出宫门就将我们甩了。” “孤在问你为何要放了他!”沈确将手中的奏折掷到南枝身上。 南枝冷笑一声,“你既把人给了我,不是随我处置吗?我难道是陛下你的狱卒吗?替你看着你那无用的哥哥!” 沈确头疼地捏了捏额角,语气放软,“人我给你了,我自然不会多加干涉,可现下是多事之秋,你将沈碣放出去不知他会惹出多大的事端,最起码。”沈确斟酌了一下,“最起码等我阿姐的事过去再说。” “再说?陛下在我这里可没有信誉,你当初说不好杀了沈碣,那我便成全你做一个仁君!我放了他,你大可以对天下人说,你宅心仁厚,特赦了你那意图谋反的哥哥,怎么,你不愿意?”南枝捡起地上的奏折看了看,“你瞧,那些老臣用陛下您的母亲来攻击你,他们说您仁德不足,此举不就彰显了您宽大的心胸吗?” 沈确刚刚也是气糊涂了,竟将这本奏折掷了出去,“我如何当皇帝岂要他们评说!还给我。” 南枝突然想起那夜在福缘殿醉酒的沈确,又看到了他案上堆成山的奏折,想必他也不好过吧,“这些老臣拼了命地要救裴端无非是因为他是淮南裴家人,裴老太师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不可撼动,靠得不就是他那清高的名声,可是裴老太师当真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吗?” 汴州的知府萧万霁就是裴老太师的学生,南枝早就向萧惊鹤打听过了,萧万霁是裴家安插在姜相身边的耳目,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老头,南枝不相信他是无辜的。 “你什么意思?”沈确眯起眼,身体前倾,似乎是想要听得更清楚。 南枝也很给面子地走近了几分,“我不信裴老太师真的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若真是这样,他裴家就不该娶公主,就不该仗着自己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好名声来逼迫陛下,外表再完美的衣袍,一直不净里头总会有虱子的,只要裴家的名声倒了,他裴端是死是活还有人在意吗?长公主与陛下的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沈确思索了一下,阿姐要求回淮南怕也是这个道理,但阿姐现在被所有人盯着怕是不好动手,“你要怎么做。” “裴家的根既然在淮南,自然要淮南下手,帮我混进长公主回淮南的队伍里,我自有法子叫裴家天崩地裂。”在看完那本奏折后,南枝突然有了个想法,只是这想法需要到淮南才能实现, “混?你不想叫别人知道?”沈确问。 “温国公乐得见长公主与裴家撕扯,他不会愿意见他们中的任何一方赢的,他们撕扯地越久,于世家而言越是得利,他怎么会让我去淮南,陛下倒是提醒我了,希望陛下为我遮掩一二。” 不等沈确答应,南枝就转身离开了,她知道,沈确会答应她的。 出了门方梨便迎了上来,“娘娘您没事吧?” “没事,方梨,准备行囊,我们要去淮南了,记住,谁也不要惊动。”南枝吩咐道。 “淮南?那不是裴家的地方吗?娘娘您这是要?”方梨惊呼出声。 南枝找了个僻静地方将方梨拉过去,“嘘。我去不是为了长公主,是我刚刚想通了一些事情。” 南枝警惕地环视了四周,“你可知道裴远道死前说的那个秘密?” 方梨点点头,当时她虽然不在场,但是事后南枝都说与她听了。 “我一直奇怪,沈确的母亲怎么会是江南人士,江南是姜相的地盘,他怎么会允许温国公在他的地盘找一个女子来促成世家的太子登基,一开始我以为当时的姜相是不知道这件事,但后来我改想法了,若你是姜相,死对头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你会怎么做?” 方梨想了会,“我会派人跟着他们,以防他们做出对我不利的事。” “没错,如果是我,我才不管温国公的目的是什么,我要他一根头发丝都带不出江南,除非,是我同意的,甚至是我自愿送给他的。” “娘娘的意思是,陛下的母亲是姜相挑选了送给温国公的?再由温国公的手呈给先皇!”方梨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姜相他图什么呢? “暂时只是猜测,具体的我还要去江南查,方梨,你写信找郑明晓回京城,我们离开后还需要她帮我们拖住温国公。”南枝看着远方开得正艳凌霄花,希望这个夏日早点过去,热得她发懵。 南枝离开后花不言从后头走出来,花不言刚刚一直在后头偷听,南枝说了那么多,还是没有道出她放了沈碣的真正原因,“陛下,太妃娘娘是不是有什么筹谋,还是她与沈碣合作了?” “合作倒是不会,沈碣这个人心眼小,南枝背叛过他一次,他不会再信她的,倒是她为何要去淮南呢?”沈确的目光移到了那本奏折上,淮南?江南?姜相? “我们是否要派人去郊外的别业看着?”花不言的话打断了沈确的思考。 “不必了,过了这么久,想必他们早就收拾东西离开了,沈碣这个人本事没多少,心比天高,之前仗着孝仁帝宠他,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惊世之才,不管给他多少次机会,他都把握不住的,算了,你盯着珠镜殿,我总觉得她要去淮南是不安好心啊。” 第84章 公主的责任 几日后,裴漾改姓沈,以皇子之名在皇家陵墓下葬,反对的奏折纷沓而来,但沈确都压下去了,为此朝中怨声载道,直指沈确无德。 与此同时长乐长公主去往淮南的人马也行动了,只是长公主身边多了两位侍女。 为了加快路程,沈遥未选择豪华宽敞的大马车,而是改乘了轻巧方便的小马车,因此,现在马车里只有她和南枝二人。 沈遥望着眼前闭目养神的南枝,“太妃娘娘为何要屈尊与我同路?” 南枝睁开眼,笑着说,“省路费啊,我这一路可都要靠公主了。” 沈遥在心里撇撇嘴,她最讨厌说话弯弯绕绕的了,“我听皇帝说娘娘会帮我一起对付裴家,是也不是?” 沈确这回倒是完全站在公主这边,什么都同她说,“是,但我相信公主您有的是办法让裴家名声扫地,我只会在公主需要我的时候帮你一把。” “帮我?”沈遥反问,她的确已经想好了如何对付裴家,她为何笃定自己会需要帮手? “没错,这裴家内里一团污糟,外头也有问题吧,要治就治他们个永无翻身之日,要让他们裴家彻底湮灭在大梁的历史中!”南枝神情严肃,自大梁开国以来,这几个家族把持了大梁大部分的资源,他们已经享够福了,该被拉下来了。 沈遥细细盯着南枝,她有一双同阿碧很像的眼睛,但此刻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狠却是阿碧不曾拥有的,沈遥望着这双熟悉的眼睛,笑了起来,“是,我要他裴家彻底消失!” 沈碣已经醒来好几日了,他没想到南枝居然放了他,可她放了他却还将那根束缚了他那么久的金链留给了他。 沈碣摸上腰间,那根金链透过衣物他都能感受到它的轮廓,南枝是在羞辱他!沈碣很确定,这根金链时时都在提醒他那段被囚禁的日子。 “王爷,所有人都安顿好了。”赵管事进来复命,自从姜欲晚说要撤离之后,他们连夜找了这处院子,忙活了几日才算彻底将别业里所有的东西都搬过来。 “别叫我王爷了,我已经不是王爷了。”沈碣自嘲道,这几日他想通了很多,成王败寇,他输了便是输了,他不会逃避这一点,输了一次,那下一回就要赢!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待他赢了,没有人会记得这一段,那些羞辱过他的人,他都会杀了他们!上一次的失败只会让他更强大! “夫人呢?”沈碣醒了这么久,他还没见过姜欲晚。 “夫人有事出去了,她说您若要找她,便去城外难民营。”赵管事回话。 难民营 沈碣到的时候便发现难民营的人都在排队领粥,一旁已经领到粥的人则都在夸施粥的娘子是天仙下凡,好人有好报。 沈碣一听便知道他们夸的是姜欲晚,果然,不论时局如何变化,他的欲晚不曾变过。 姜欲晚也看见了沈碣,她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沈碣等等。 沈碣转身,小心地绕过了那些衣衫褴褛的人们,走到了一个树荫底下等着姜欲晚。 而姜欲晚在看见沈碣躲避那些难民的样子,摇了摇头,她原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他会有所改变,谁知道还是如此。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沈碣等得满头大汗,姜欲晚才结束了手头的事,她来到树荫底下,掏出帕子递给沈碣,“等久了吧。” 沈碣看着帕子愣了愣,从前姜欲晚都会帮他擦汗的,怎么这回? 姜欲晚见他不动,心里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姜欲晚将手中的帕子塞给沈碣,“王爷,你与我已经和离,你我可以做朋友,但不再是夫妻了。” 沈碣心中大骇,他结结巴巴地辩解道,“欲晚,我,那天,我是……” 姜欲晚打断他,“那夜,你选择的是皇位不是我,我会逃出姜家也不是为了你,而是我不甘心就这么被祖父嫁到江南,我的人生应该更美好才对,王爷,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沈碣看着眼前坦然的姜欲晚,想起那个冬夜的她,他终究是失去她了吗? “欲晚,你是我最独一无二的人。” 若是南枝在场怕是会笑死,因为沈碣也同她说过一样的话,但是有几分真心怕是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姜欲晚也没说什么,她指着难民们问,“王爷,你瞧着他们你能想到什么?” 沈碣不明白姜欲晚为何将话题扯开,但也老实说,“城外难民如此之多,是当权者的失职。” “所以呢,你现在知道了他们的存在,你会怎么做?”姜欲晚转头盯着沈碣,这是她给他的一次机会,以试验他是否是明主。 沈碣沉吟片刻,突然笑了起来,“我们可以让这些难民冲到京城,制造动乱,这样群臣就会上奏,指责沈确无能!到时候我们就有机会把他赶下去了!” 姜欲晚眼中的光熄灭,沈碣还是这样自私,心里想的只有皇为,没有百姓,“不,你该想的是如何帮助这群百姓安家立业,皇帝是武将出身,全大梁所有的兵都在他的手里,再说了,就算皇帝下台,王爷你能保证你一定能登基吗?温国公,我祖父,他们哪个会支持你?王爷,你现在就是庶人,一个庶人是没有资格当皇帝的。” “君之道不在自身而在百姓,王爷你生来高贵,何曾见识过民生疾苦,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王爷,我言尽于此,我不赞成你夺位。”姜欲晚说完就走,她对沈碣太失望了。 沈碣的手虚扶到腰间,他不信,欲晚一定是因为那晚对他太失望了才这么说的,他父皇说过,那个位置就是他的!沈确就是个小偷!他一定会称帝的! 与沈遥相处了几日南枝也摸清了她的性格,这些王子公主的都一样,性格自私,目中无人,沈遥则多了一份野心。 已是傍晚,今夜是赶不到城里了,南枝他们就地驻扎,虽然条件简陋,但是沈遥该有的排场一个没少,刚吃完东西,她的丫鬟寒酥正在给她净手。 随从来报,说是犯人裴端咆哮着要见公主,沈遥将手上的布巾递给寒酥,问南枝,“想见见他吗?” 南枝疑惑,你的死鬼夫君我见什么呀,但这里到处都是沈遥的人,南枝只能跟去了。 刚走近就能听到裴端的声音,“我要见公主!我要见公主!” “何事?”沈遥走近,此时的裴端早没了往日风采,面容枯瘦,胡子拉碴,就连头发都乱的和鸟窝一般。 南枝跟着沈遥瞧了瞧,就前驸马这狼狈的模样,想必从前端正是也不怎么样,南枝又看了看沈遥,雍容华贵,绝对是美人儿一个,公主嫁给他,怨不得公主有怨言呢。 裴端见沈遥出现,立刻求饶道,“公主,公主!你杀了我吧,我不要回淮南,你就在这杀了我吧!”裴端无法想象回到淮南后他会面对什么样的目光,他恨不得现在就死了! 沈遥偏不让他如愿,“你裴家不是让那群老臣叫嚣着依法处置吗,我这就带你回淮南按律法审判,这不好吗?” 裴端摇着头,眼泪鼻子糊了一脸,要不是手还铐着,他恨不得当场向沈遥下跪。 沈遥捡起被裴端打落的馒头,塞进他的嘴里,“我不让你死,你就死不了!” 沈遥面色冷峻地离开了,南枝看了抽泣的裴端一眼也随着沈遥的脚步离去。 二人来到僻静处,沈遥开口了,“我的驸马是不是不大好。” 南枝不敢回话,看得出沈遥还在气头上,南枝怕她更生气。 “不说我也知道。”沈遥自嘲道,“可是我父皇非要我嫁他,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你可知一个公主的职责是什么吗?”沈遥转头面向南枝,神情中带着哀伤,“皇子不管资质如何,他们都有资格争一争那个位置,可是公主不一样,我们生来就被当做皇权的附属品,我算运气好的,只是嫁了个不怎么样的丈夫,我有个姑姑,为了朝廷安定,被我父皇远嫁去了边关,再没有回来过,我不喜欢裴端又怎么样,我还是要与他成婚,要与他生儿育女,这才是我的责任。” “可是我都认命了,他裴端凭什么不认命,他养外室,还同那外室有了孩子,他甚至杀了我的儿子,他不该死吗!那群老臣凭什么弹劾我!” 南枝上前一步,“他该死,驸马就是公主的奴才,奴才做错了事主子怎么处罚他都是应该的。” 沈遥这番话南枝只信一半,但是裴端的死活与她无关,她只要博得沈遥的信任就可以了。 沈遥深深地看了南枝几眼,最后只说了一句,“明日便要进城了,早些睡吧。” 第85章 淮南裴氏 在进城前夕,一辆小马车从长乐长公主的队伍中离开,马车中坐的正是南枝与方梨。 昨夜在与沈遥谈过之后,沈遥交给南枝一个任务。 “裴家多年无人在朝做官,太妃知道他们是如何维持光鲜的外表的吗?裴家共五房,嫡出的大房便是裴端他们,现今掌权的也是这房,其余的皆是庶出,裴老太师这人外头名声虽好听,但他侍妾也不少,江南地区的文人有一怪癖,喜欢互赠女子,以此彰显他们的风流。” “老太师后院里的既有他人所赠,也有扬州本地的瘦马,因此老太师子女众多,他发妻早逝,因此嫡出的就裴端他父亲一人。二房是二夫人所出,二夫人家里也是书香门第,扬州当地最大的书院就是她娘家的,她总共育有一子一女。三房呢是五夫人所出,家里是做官的,是淮南道滁州知府之女,当然了,现下她娘家已经落没了,五夫人育有一子。四房与五房是亲兄弟,是老太师晚年时期最宠爱的八夫人所出,比起前头几位出自名门的夫人,八夫人娘家也平庸许多,是扬州下属六合县陶家村村长之女。现下老太师这几位夫人活着的也只有八夫人了。太妃可听出问题来了?” 南枝早已被裴家这些复杂的关系搅得头昏眼花,沈遥见她一脸茫然,便开口,“老太师虽然侍妾多,但是他多数选择的都是出身书香门第或者官宦之家的女子,连商户女他都不会要,他怎么会独宠八夫人这一个农女呢?还记得我之前问你裴家是如何保持外表的光鲜吗?八夫人出嫁前她阿耶是村长,待她生下子嗣后,她阿耶就成了县长,而现在的县长则是她的侄儿。” 南枝再傻也听出不对了,“县长这官虽不大,但也不能世袭吧?” “问题就出在这,裴家那么看中自己的身份,却与农户出身的陶家息息相关,四房老爷娶得也是陶家女,裴端的小堂弟娶得亦是陶家女,甚至陶家还有裴家出的儿媳,这样的联姻方式是不是很熟悉?”因为沈遥是公主,裴端的母亲并不愿意她接触裴家其他人,但是裴家与陶家的关系太密切了,即使沈遥一直被关在宅子里也能听到闲言碎语。 南枝想了想,“像是世家间的联姻,他们依靠这种亲缘关系来保证家族之间合作的稳定!” “没错,所以我一直怀疑陶家村有问题,一个村子而已,在官场上能有什么牵扯,那么这个问题对裴家来说就只能是金钱了,我翻过裴家的账簿,他们田产铺面虽多,但绝对供不起他们现下的开销的,尤其是那位太夫人,明明就是农户出身,却娇贵的不得了,朝食就不说了,午食必吃八道荤菜两道素菜,补汤甜点另算,晚食还要翻一番,每日要吃燕窝,每三日要用牛乳洗一次澡,你是不知道,我每次见她都觉着她快胖得喘不过气来了,你说供这样一个老太太要花多少钱,裴家还有那么多口人呢,所以,他们的钱必来路不正,陶家村便是关键。” 说了这么多,沈遥都累了,她喘了口气继续,“所以我需要你去探一探陶家村,给,这是我临行前去户部调的关于陶家村的案宗,我看了好几日都没看出不对劲,你此次调查或许有用。”沈遥掏出一本册子递给南枝。 南枝接过只是随意翻了翻便发现了不对,“这陶家村未免太凄惨了一些,在册的尽是些老弱妇孺,你看,建安五年在册的青壮年竟只有一百四十二人,要知道前一年在册的可有二百多少呢,瘟疫还是天灾,居然能一下子夺了这么多命?这陶家村怕是在逃税。” 沈遥睁大双眼,她接过册子一看,的确,陶家村是个大村,她记得每年收成也不错,但是这么好的收成却只有这么些人吗,“陶家村每年收成都处于前列,但人丁如此凋零,我朝是按人丁税收,如此好的收成人丁却只有这些的话?”沈遥算了算,“那便足足少了半数之多!可是户部怎么能没发现呢?这么明显的岔子!” 南枝拿回册子收好,“这叫灯下黑,户部每年要看整个大梁的税收,对他们来说这些只是数字罢了,只要陶家村没出天灾,税收没一下子低下去,对于他们来说便是没问题的。”南枝突然想起在汴州时沈渠查到江南地区的税收有问题,但是当时发生了恶钱的事便不了了之了,现在看来,这样的做法对于江南来说可能是司空见惯了。 为了查清税收的真相,南枝与沈遥商定,南枝秘密前往陶家村调查,而沈遥则在扬州城吸引裴家的视线。 长公主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城了,百姓们自发在道路两侧围观,当裴端与盼秋的囚车进城时,立即有百姓议论,“哟,这是裴家大公子吧,怎么沦落成这样了,长公主不是他妻子吗,他怎么成囚犯了?” “你不知道啊?这大公子迷了心窍,背着公主养外室,还为了扶正那外室要毒杀公主!结果下药的时候被他与公主的儿子看见,失手杀了他亲儿子!” “不是,不是,我听到的是大公子在外头有了孩子,想让公主认了那孩子,公主自然不乐意,他便掐死了自己的亲儿子!” “哪个儿子?” “自然是公主与他的儿子了!” “没人性!后头那姑娘是不是就是那外室,我怎么看着有点像裴家舅姥爷家的闺女啊!” “我瞧瞧,乖乖隆地咚,还真是啊,这姑娘不早就外嫁了吗?怎么同她表哥搞一起了?太不要脸了!” 裴端拼命缩着头,但是那些污言秽语还是不住地传到他耳朵了,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了,但是从没有这么漫长过。 盼秋则早已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的尸体,她双眼无光,看着前面那个曾经与她海誓山盟的男子缩着头,毫无担当,她好后悔她为何在和离后还要回来,为何要同他去京城! 裴家众人带着扬州知府挡住了沈遥的去路,沈遥走下马车,扬州知府满脸堆笑,“参见公主。” 裴家众人则脸色都不好,尤其是裴端的母亲,囚车里一个是她儿子,一个是她侄女,她的脸快被丢尽了! 沈遥佯装没有看见,“知府大人这阵势是?” 知府弯了弯腰,“下官接到圣旨,说是公主会押解两名犯人回扬州,犯人嘛,自当关在大牢里,下官这是来接人了。” 身旁传来重重的哼声,扬州知府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他也没办法啊,那可是圣旨,他必须照做,来之前他再三向裴家保证过,裴公子在大牢里不会受什么委屈,这才把裴家劫人的心思劝下。 沈遥看着面如锅底的裴家人,心情大好,“去拉吧。” 裴夫人听着沈遥这副说畜牲的语气说着自己的儿子,恨不得上前扯了沈遥的头发,可是她身后的两个嬷嬷死死拉住了她,这也是出门前她家老爷特地吩咐的。 裴仲商,裴端的父亲向沈遥行了一礼,痛心疾首地说道,“这个逆子干了如此罪大恶极的事,是老夫没教好他啊,公主放心,不论最后怎么判,我裴家绝不会有异议,就是可怜了我的漾儿啊!” 裴吴氏身后的嬷嬷使了使劲,裴吴氏立刻大哭,嘴里还念叨着她的乖孙。 不一会儿,裴家众人哭得此起彼伏,沈遥听得烦躁,“那便听父亲的,我想送漾儿的牌位进祠堂。” 裴家自然没有二话,于是囚车去往了扬州大牢,沈遥回了裴家。 第86章 祠堂 一回到裴家,裴吴氏就变了脸色,“跪下!” 对于裴吴氏来说,这裴家就是她的天下,因裴老太师对嫡庶极为看重,老太师死前几乎将所有东西都给了大房,吴氏也就成了这个家独一无二的女主人,沈遥刚嫁过来时,她以为沈遥也是好拿捏的,时常拿着所谓的三从四德来教育沈遥,从前的沈遥可能会妥协,但现在的沈遥绝不。 可她还是跪下了,因为她有更大的计划。 裴吴氏见沈遥如此乖顺,便立刻拿起了架子,“毒妇!将事情闹得这般大,害得我儿下了大牢,你是何居心!” 二房夫人裴杨氏开口了,“这大公子可是杀了人啊,公主就算是想遮掩也遮掩不过去啊。”裴杨氏一向看大房不顺眼,她俩出身相当,就因为她嫁了老大就能爬到我头上吗? “这里哪有你们二房说话的份!”裴吴氏一个眼刀过去,裴杨氏本想回嘴,却被她家老爷暗中制止了,她也只能哼了一声。 见二房吃瘪,四房心思开始活络,“听说大公子的外室是大嫂您的娘家侄女,我记得他俩小时候大嫂您还撮合过他俩吧,只可惜啊最后女远嫁,男娶妻,我当时就说啊让我们家竑儿娶了公主,您偏说端儿是大房,该是端儿,您看当初要是竑儿当了驸马哪有这些事。” 四老爷手底下都要攥出火星子了也没拦住自家夫人。 四夫人是老夫人的亲侄女,一向对裴吴氏算不得恭敬,她到现在都记恨大房拿他们嫡出的身份压人,在她看来,她儿子才是当驸马的最佳人选。 裴吴氏神色一凛,好像咒骂便被裴仲商打断了,“行了,都是妇人之言,难登大雅之堂,妇人之事你们自行解决,我们弟兄几个还有事。” 说着裴仲商便绕过跪在地上的沈遥离开了,看都未曾看过她这个公主一眼。 四夫人撇撇嘴,轻声说道,“什么事啊,不就是去不眠处喝酒狎妓吗,自己儿子还在大牢里呢,也不急。” 与四夫人关系要好的三夫人立刻堵住她的嘴,示意她别说话。 自家丈夫喝花酒哪个女子会乐意,就连上首的裴吴氏脸色都不好。 其他几位夫人见人都走了一半了,便也借口离去,独留下沈遥与裴吴氏二人。 “公主又如何!你父母兄弟皆不在了,丈夫就是你唯一的依仗,你竟敢状告你的丈夫!” 裴吴氏是典型的江南闺秀,自出生便被教导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是无法理解沈遥的,在她看来,一个女子嫁了人,那么她与娘家就再无关系了,她唯一能依靠的就剩丈夫了。 可惜她的丈夫是个不靠谱的,年轻的时候任由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折磨她,还时常不回家,她所有的指望都只剩她的儿子了,可是现在她的儿子也要没有了,她心里很害怕,但她不能表现出来,扭曲的恨意需要找到一个发泄口,很明显,那就是沈遥。 裴吴氏看着低着头的沈遥心里一阵畅快,公主又如何,还不是要跪她,“不维护丈夫使他含冤入狱是你不德,恣意残害丈夫骨肉是你不贤,轻视舅姑是你不孝,你如此不贤不德不孝,就罚你去祠堂跪一晚上,明日便去大牢叫知府放了我儿。” 沈遥看着地上石灰色的地砖,低声问,“那漾儿怎么算,我的漾儿死了,被他的父亲杀死了。” 裴吴氏一愣,“漾儿死了我们也很悲痛,端儿糊涂啊,可是端儿是漾儿的父亲,漾儿的命就是端儿给的,你们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就当漾儿得了急病吧” 你的儿子还活着,我的儿子死了,他明明就不是病死的,要我如何假装! 裴家依旧是这样,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比任何人都肮脏恶心。 裴吴氏怕沈遥突然发难,遣了两个嬷嬷压着她,沈遥刚踏出门口便看见了候着的寒酥。 寒酥要就想冲进去了,可是她知道裴家是怎样的人家,她怕她冲进去,公主受的苦越多。 沈遥看着寒酥焦急的模样,对着她摇了摇头,这是沈遥定下的暗号。 寒酥立刻调整脚步,往后院跑去。 裴家祠堂,一向只有男人才能进,沈遥嫁过来那么久,只是远远得看过几眼,据说里面供着的都是裴家最出色的先祖。 裴吴氏让人把祠堂大门打开,将沈遥一把推了进去,“你就在这跪着,告诉列祖列宗们你都干了些什么,好好谢罪。” “母亲不进来吗?”沈遥和裴吴氏明明只隔着一道门,却仿佛隔了万丈深渊。 裴吴嫌弃的看了沈遥一眼,“只有犯了错的裴家妇才要跪祠堂呢,关门!” 大门关了,将沈遥与现实世界隔离开来,沈遥看着那些层层叠叠的牌位,想起裴端说他裴家都是忠君之臣。 好一个忠君之臣,老东西们,你们看见你裴家是怎么对我了的吧,我一让再让,他们得寸进尺!我是公主,我才是你们的主子啊!这才过了几代,都忘了自己的出生吗!倒反天罡!你们可别怪我。 沈遥在地上坐下,身为公主,她从未如此随意过,可是裴吴氏说了,她父母兄弟皆死,在这世上毫无牵挂,她无后顾之忧了。 天色还未晚,时间还没到,沈遥闲得无聊就一个个念牌位上的名字,念了半晌才发现,这里居然没有一个女子。 说来好笑,裴端他娘话里话外以裴家人自居,没想到她死后根本入不了祠堂,裴家的族谱里也不会有她的名字! 对了,族谱,沈遥提醒自己等出去了要记得找族谱,将漾儿的名字划去,从此漾儿与裴家再无关系,她与裴家也无关系! 沈遥想着想着就靠在柱子上睡着了,大概心里放松了,她竟睡得很沉,梦里有漾儿,有哥哥,有母后。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声将她吵醒。 沈遥爬起来,往外头看了看,值班的护卫睡着了,她悄悄放了点迷烟,确保他们不会碍事,做完这一切,沈遥看着祠堂里的牌位,窗外的月色打在黑色的牌位上有些阴森。 那好,就让我给你们注些人气儿。 沈遥爬上供桌,随手一挥,第一排的牌位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沈遥心下畅快,不过几块木头而已,真以为吓得住我? 随着沈遥挥手,裴家先祖的牌位全都散落在地,沈遥站在供桌上,牌位都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仿佛在向沈遥跪拜,这才是裴家还有的姿态,可惜太迟了。 沈遥踏过一地的牌位,扯了布幔将它们都遮住,将长明灯里的灯油都洒在布幔上。 沈遥喘了口气,差不多了,她打开门,初秋的凉风吹得她有些激灵,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折子。 明亮的火瞬间照亮了整个裴家祠堂,沈遥看着大火慢慢吞噬地上的牌位,什么忠臣之后,什么清流世家!一把火就能烧得干干净净! 大火飘出的浓烟呛醒了昏睡的护卫,他们见祠堂着火了,立刻大喊着叫救火。 沈遥看着突然混乱的祠堂,水一桶一桶的提来,火却一点不小。 祠堂的动静最终招来了裴家人,当裴家所有人来到祠堂时,他们引以为傲的先祖们早就被大火吞噬干净了。 裴吴氏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一阵恍惚,怎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人影在大火中走出。 沈遥笑着说,“母亲,喜欢我给你们的赏赐吗?” 第87章 休夫 裴吴氏此时早已被眼前的火光灼伤了双眼,光是在这她都能感受到热气扑面而来,可想而知祠堂早已成了废墟。 对于裴家来说,往日的荣光是支撑他们家族门面的唯一仰仗,现在都没了。 裴吴氏气血上涌,在见到沈遥的第一时间就一巴掌上去,“贱妇!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这可是祠堂,你这么做,列祖列宗不得安息!只要有我在,你永远入不得裴家祖坟!” 裴吴氏的这巴掌力气极大,沈遥被打得脑袋嗡嗡的,她反手就把巴掌还给了裴吴氏。 裴吴氏还沉浸在祠堂被烧的景象中,完全没有防备,她只觉面上一痛,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遥,“你,你……” “你可知你刚刚打的是谁,我念在你年纪大的份上处处忍让,你却得寸进尺!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长乐长公主!她出生高贵,父亲是孝仁皇帝,母亲是昭节皇后,哥哥是孝安皇帝,现在坐在帝位上的是她的异母弟弟!”沈遥声音高亢,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枉你裴家说自己是忠君之臣,你看看你是如何对我的!既然选择当奴才就好好当!为何偏偏要犯上!公主也是你们这样的奴才可以随意欺辱的吗?” 裴家众人都失了声,她们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子虽是嫁入了裴家,但她是身份尊贵的公主,他们怎么敢与她平起平坐。 二夫人先反应过来,她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头死死贴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毕竟公主的一句话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有了二夫人起头,裴家众人都陆陆续续地跪了下来,沈遥的眼神回到裴吴氏身上,她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似乎是吓傻了。 “我刚嫁过来时你要我遵从三从四德,我做了,你不让我出门,我也乖乖地待在家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可知道我自小没受过这种委屈!可现在我的漾儿死了!他死了!你却还要我体谅裴端!他是杀人凶手啊!我为何要体谅他!你还想我再生一个孩子。”沈遥的嘴里尖锐的挤出一句话,“你们裴家也配?” 沈遥还想说什么,一队人马冲了进来,“臣,许贤,见过长公主。” 来人是淮南道总兵,许贤,是她离开京城前沈确借给她的人马。 沈遥还记得沈确说,“阿姐,对付文人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使用武力,他们的之乎者也可抵不过武将手里的刀剑。” 进城前沈遥吩咐寒酥,进了裴府不要一直跟在她身边,而是趁乱跑出去找许总兵,到了晚上看到裴府浓烟滚滚就是暗号,叫上许总兵,把裴府围了。 许贤继续汇报到,“我们的人已经把裴府整个包围,属下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寒酥则是小跑到沈遥身边,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确保她无虞才放下心来。 裴家众人在听到府邸被围后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四夫人哭着嚎叫道,“公主,娶你入门是大房的主意,他们的所作所为可与我们四房无关啊,还请公主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吧!” “放过你们?”沈遥来到裴陶氏面前,“四婶这话说的,我可没想对你们做什么啊。” “功过对错,我心里都有数的,你们放心。”沈遥在裴家人面前慢慢地走着,走了一圈,突然发现少了什么,“去把太夫人请来。” 过了大约一刻钟,裴老夫人被押了过来,她嘴里骂骂咧咧地,“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吗?看看你们这样武将,只知道舞刀弄枪,难登大雅之堂!” 裴陶氏一个踉跄,倒在了沈遥面前,她身形肥胖,摔倒了就必须要人扶着才能起来,由于方位原因,她此时能看见的只有沈遥,“孙媳妇,扶我起来。” 沈遥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一动不动,老夫人等了许久也不见沈遥有动作,顿时就想破口大骂。 还好她的儿媳妇了解她,在她开口前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了下去。 “人齐了,你们听好了。”火早已被扑灭了,沈遥此时就现在变为废墟的祠堂前,“我,大梁长乐长公主从今日开始与你们裴家再无干系,我,休了裴端,若是让我在外头再听到有人将我与你们裴家扯上关系,我听到一次,你们裴家就死一个人,直到死尽了为止。从前你们对我的漠视与轻视,我大人有大量,不同你们计较,但是你,裴吴氏。”沈遥的手一指,“下狱。” 裴吴氏这才如梦初醒,她过去竟然妄想拿捏公主,裴吴立刻跪爬到沈遥脚边,“公主,公主,我,我知错了,你放过我吧。” 沈遥蹲下,看着她,“你也知道我是公主,白日里你是怎么对我的?很可惜你遇到的是我,我并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公主,拖下去。” 裴吴氏的求饶声越来越小,沈遥望着战战兢兢的众人,长舒一口气,痛快,这就是权力的意义,权力可以使你的敌人求饶,权利可以所有人只能仰望你,权力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终有一天,我会站在这个王朝权力的顶端! 在沈遥将裴家搅得天翻地覆的同时,南枝也到了陶家村。 一路走来,南枝发现陶家村土地肥沃,走在乡间的小道上,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稻田,空气中还有清新的青草味。 已近黄昏,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空气里又多出了一丝米饭的香甜。 南枝好不容易在路上看到一个人,连忙上前问道,“娘娘,你知道村长家在哪里吗?” 对面也是个热心人,她声音软糯,“小姑娘你们这是?” “哦,我家是开米行的听说你们陶家村出的大米好,所以我想来看看。”南枝听说这片地区谁家多了粮食会委托村长去卖,因此南枝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行,你们跟我来吧。”那位娘娘引着南枝去了村长家。 陶家村的村长是个精神抖擞的小老头,他在听说南枝的来意后,抽了一口烟,“小姑娘眼光不错,我们陶家村的大米可是十里八乡闻了名的,可是不巧,我们村同外头啊签了契了,做买卖嘛,不可言而无信,怕是要累你多跑一趟了。” 南枝不死心地问,“一点都不行吗?我家米行小,要的货不多的。” 老村长摇摇头,“不行,我和对方都是老买卖了,不好翻脸的。”老村长见南枝表情有些失望,便接着说道,“不过也不是没有戏,待过几日他们家来人了我帮你问问,看能不能匀你们一点,今日天色也完了,二位就在我们村住下吧,也让你们尝尝我陶家村的大米!” “是吗!那谢谢村长了。”南枝面上表现得惊喜,心里则在分析,这神秘的买家会不会就是裴家。 老村长安排南枝与方梨住在了一处专门用来接待外来人的房子里,带她们来的还是之前那位郑娘娘,“就是这了。” 郑娘娘将门打开,出乎意料的,这屋子竟然没有霉味,“二位姑娘不用担心,这间屋子我们常打扫的,那被褥也是新换的,安心睡吧。” 郑娘娘刚走出去没几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跑了回来,“你们要是半夜听见女人哭可别怕,那是隔壁在打媳妇儿呢。” 方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打媳妇儿?” 郑娘娘叹了口气,“隔壁住的是二牛家,以前啊二牛看着还挺老实的,可是成亲几年都没有孩子,也不知他听了哪儿的闲话,说没孩子都怪他媳妇儿,这就导致他酗起了酒,一喝多就打媳妇儿,造孽啊。” “就这么让他打吗,你们村里都不管吗?”方梨问。 “管,怎么不管!可是二牛他媳妇儿啊心软,每次一打完她就原谅了二牛,搞得我们这些帮她的人就成了跳梁小丑,久而久之啊,也没人替她说话了。”郑娘娘脸上不悦,可是那是人家的日子,她也不好插手啊。 正如郑娘娘所说,下半夜隔壁传来了一阵女子凄厉的哭声,方梨当即吓得醒了过来,“姐姐,我们要去帮她吗?” 南枝听着哭声,挣扎了许久摇了摇头,“不行,我们还有要事,闲事暂时管不了。” 方梨听着哭声越来越频繁,忍不住说道,“可我们就这样听着她哭吗?” “我们不能出面管,不出面不就行了?” 就这样,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隔壁院中。 第88章 陶家村 农家小院简陋,南枝与方梨只是跨过了一道低矮的篱笆便进到了隔壁家。 隔壁家是最普通的农户类型,左右两边是柴房与灶房,而哭喊声就是由正中的正堂传来的。 一般农户为了节约,夜晚只余一根蜡烛照明,这家也是如此,南枝透过窗户看向昏暗的室内,依稀可见一个瘦弱的女子被按在地上殴打,毫无疑问,动手的就是她的丈夫。 “哭,哭,哭!就知道哭!老子的福气都叫你哭没了!”男子一边打,一边骂。 一旁的方梨早就按耐不住了,她作势要冲进去,南枝却拽住了她,南枝摇摇头,示意看她的。 南枝跑到门口弄出了点声响,然后同方梨一起躲在了墙根。 那男人果然被外头的声响惊动,他在警告过女人后便骂骂咧咧地出了门。 他刚跨出门口,南枝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哎的南枝都睁不开眼。 “谁啊,谁!谁要上来找晦气!” 男子朝着外头大喊,自然无人回答。他等了许久,见无人回应,便以为是野猫,便转身打算回屋,就在此时,男人似乎看到两个黑影在自家墙角,怕自己眼花,他揉了揉眼睛,嘴里还嘟囔着,“这好像有人啊?” 南枝抓住时机,一棒子将他敲晕。 南枝扔下手中的棍子,对走到身边的方梨说,“走吧,现在虽不是冬天,但初秋的晚上也挺凉的,就这样在外头躺一晚上也够他受的。” 第二日南枝与方梨便听见隔壁家女人要去给她男人上山采草药。 方梨气鼓鼓得说道,“她怎么这样,那个男人都那么打她了,她还要给他治病!” “所以这村里都没人帮她啊。”南枝安抚道,“我曾听闻江南地区礼教甚严,怕是这里的女子都以夫为天,她们离不开自己的丈夫,我们只能帮她们一时,帮不了一世的,如果能改变这这个地方就好了。” 午时刚过南枝便同方梨一道出了门,这陶家村不愧是以米闻名,大大小小的地里都种了水稻。一阵风吹过,独属于植物的香气就钻到南枝鼻子里。 南枝看了看脚下的泥土,这里的人真幸运,能拥有这么肥沃的土壤,可以种出这么香甜的粮食,只可惜啊,有人用这得天独厚的条件,钻了空子。 “方梨你看,这陶家村田地这么多,每亩都种上了,他们报给官府的人数根本不够,我朝按人丁收税,一户人家青壮年越多,交的税也越多,反之,人越少,交的税就少了,去年陶家村在册的壮年男子不过百余人,可是你看这些人够种这些田地吗?”南枝指着一望无际的田野说道。 “种不了,我今早偷偷溜出来过,光是咱们住的附近,一亩田就最起码是两三个人同时在种,到了午时都未种完,这陶家村一定有问题!” 南枝拿出沈遥给她的册子,打算去其中一户人家处打探一下。 正巧,碰上了昨日的郑娘娘,“小姑娘你们出来逛逛啊?” “是啊,我们想着反正也出门了就好好玩玩。”南枝笑着回道。 “这午时日头大,小姑娘晒不得,走,去娘娘家,娘娘给你们煮酒酿吃。” 南枝与方梨对视一眼,正好,得来全不费工夫。 郑娘娘家离这不远,她说她刚刚是去河边洗衣服了,“现下都秋天了,农忙早就过了,我们这些女人啊就不下地帮忙了,一般啊都是去村子里的河边洗洗衣服,回家做做饭啥的,也就是我们村的大米啊卖的好,听说以前过苦日子的时候啊,村里人还要上山去打猎才能熬过冬天呢!” 郑娘娘煮的酒酿圆子软糯香甜,南枝很喜欢,对这位娘娘的印象也越来越好了,“从前?那娘娘你真幸运赶上了好日子。” 郑娘娘摆摆手,“这可不是我运气好,是我们陶家村啊出了金凤凰了!”郑娘娘突然小声道,“扬州城的裴家知道吧,那里的老夫人啊,是我们陶家村出去的,就是靠她帮衬着村里,村里才能过上好日子的!” 裴家?果然,陶家村与裴家有关系。 出了郑娘娘家,天色尚早,该打听的也都打听到了,路上,方梨掏出册子核对,“姐姐你看,刚刚郑娘娘说她有三个儿子,可这册子上只记了一个,这是明目张胆的偷税啊,可是户籍文书地方官府都有记录,怎么这陶家村没有露馅?” 南枝接过方梨递过来的册子,“很简单,在地方上,这里是裴家的地盘,自然能遮掩,到了京城,户部负责的定是两拨人,我朝辽阔,这些官老爷哪有空聚在一起一家一家核对呢?” 官员懈怠,各自为政,心里只有自己的仕途,想着不出大事便好,这些细枝末节无人在意,正因如此,裴家才逍遥自在了这些年。 “要查的也查到了,我们明日便离开这里吧。”南枝对方梨说道。 回去的路上,南枝居然遇到隔壁家的娘子,只见她骨瘦如柴,脸上还有伤,方梨说她早上便去了山里采药,竟是去了一整日吗? “放心!”那娘子瘦弱,一个不小心绊了一下,好在方梨就在她旁边,扶了一下。 “多谢。”她的声音嘶哑,南枝猜是昨日哭得太久了。 那娘子躲躲闪闪地看着南枝与方梨,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开了口,“昨夜,多谢,二位。” 南枝二人对视一眼,“不必客气,我二人只是顺手罢了,倒是陶娘子,你没事吧?” 陶娘子笑了笑,布满伤痕的手不自觉的摸了一下头发,“我,我还好,习惯了。” 方梨看不下去了,“这位娘子,你怎么可以习惯呢,他虽然是你的丈夫,但打人就是他不对!再说了,你是女人,他是男人,身为男子欺负女子,算什么本事!” 南枝拉了拉方梨,示意她别再说了,方梨这才气呼呼地止住了话头。 陶娘子只是干巴巴地扯着嘴笑了笑,“我阿娘说了,这都是正常的,只要我生了孩子,就好了。” 方梨更气了,什么屁话,现在这个样子,孩子就是累赘! 南枝看出了陶娘子的不自在,死死拽住了方梨,“陶娘子,我们先回去了,明日我们姐妹便离开了,还要收拾收拾呢。” 南枝刚打算拉着方梨走,陶娘子轻声说道,“我不姓陶,我姓宁,我叫宁琇儿。” “那再会了,宁娘子。” 宁琇儿看着南枝姐妹离去的背影,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看了看自己布满伤痕与茧子的双手,对啊,打人本就是不对的,他凭什么打我啊。 南枝将方梨拉进屋,“算了,你与她说这些没用的,这里的女子自小被教育要三从四德,她们无力反抗的。” 方梨满脸不开心,“那就放任她这样被打吗?她会被打死的!到时候她丈夫再娶一个妻子,说不准还能生个孩子,一辈子生活安稳,谁还记得她啊!” “那就再等等,等我们办完手头的事,就来救她,到时候不管是借太子还是长公主或者陛下,随便哪个明头,都能将她带走。”将她带走后,南枝打算给她一笔银子,让她逃离这个腐朽可怖的地方。 半夜,南枝与方梨睡得正熟,突然听见隔壁又传来一阵惨叫声,方梨气得打算去隔壁理论,南枝拦住她,“你听,好像是男声啊。” 方梨侧耳听了听,好像还真是,惨叫声越来越响,渐渐地似乎还有其他人被吵醒了,南枝起身,“走,去看看。” 农村的夜很黑,大家都仅靠手中的蜡烛照明,富裕点的拿了个灯笼。 南枝看着一丛丛的烛光靠近自己住的小院,果然,是隔壁家。 透过微弱的烛火,南枝看到宁琇儿满身是血地站在自家院里,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把生了锈的镰刀,她的脚边躺着的正是她已经没了生气,变成一块块的夫婿,陶二牛。 南枝还来不及惊讶,就有村民被吓得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宁琇儿看着仓惶的村民,又看了看已经死透了的丈夫,突然大笑起来,“死得好!死得好啊!终于死了,终于解脱了。” 第89章 琇儿 宁琇儿出身六合县治下的永宁村,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家了,家里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宁琇儿下头还有一个弟弟。 从小她阿娘就告诉她,对她们这种靠土地吃饭的人家,男丁是最珍贵的,男丁不仅可以种田,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以传宗接代。 琇儿她阿娘总是摸着她的脑袋说,“妹妹啊,等你长大嫁一个好人家,你这辈子才算圆满啊。” 琇儿长得清秀,刚满十八岁,就有媒婆来提亲了,耶娘只稍稍打听了一下,确认是个清白人家,就把她嫁出去了。 成婚的头一年,二牛对她不错,虽然婆母不是特别好相与,但是二牛向着她,她心里也暖洋洋的。 成婚的第二年,村里开始有了闲言碎语,就因为琇儿没生下孩子,琇儿也委屈,她也想有个孩子啊,可这事她说了又不算。 琇儿回到娘家与阿娘哭诉,阿娘却说,“这确实怪你,哪有女人不生孩子的啊。” 回到家里,婆母又不知从哪里给她弄了补药,逼着她喝下去。 待二牛回了家,琇儿哭诉那药难喝,谁知二牛却说,“让你喝你就喝!生个孩子才是你的正事!” 琇儿知道,就因为没有孩子,她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成了罪人。 成婚第五年,琇儿依旧没有孩子,婆母去世前握着二牛的手说,就因为二牛没有孩子,她死不瞑目。 琇儿看见二牛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她不敢说话。 后来,二牛与他大哥分了家,琇儿也变成了二牛媳妇。 琇儿原本以为单过之后日子会过得更好,孩子也会有的。 谁知道二牛却记住了他阿娘死后的样子,没错,琇儿的婆母死后的确没闭上眼,还是她的两个儿子给合上的。 村头的老神仙说,这是有心愿未了啊!怕是投不了胎了啊。 二牛是个孝子,他把他阿娘投不了胎的罪名扣在了琇儿头上,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喝酒,家里的地也不管了,他说了,反正也没个孩子,挣那钱干啥。 二牛第一次打琇儿的时候,琇儿跑回了娘家,琇儿哭着说要回家,她阿娘却只是冷冷地说道,“这哪有你的家,你姓陶,不姓宁。” 琇儿哭着给她阿娘展示自己的伤口,她阿娘只是看了一眼便说,“这还不是怪你自个儿生不出孩子来,就因为你生不出孩子,我们家在村里也被人指指点点,更别说你男人了!” 大概是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她阿娘又安慰道,“等你有了孩子,他就不会打你了。” 琇儿知道,永宁村是回不去了,她能待的地方只有陶家村了。 可是二牛越打越狠,好几回把村长都惊动了,村长来劝他,他却说,“我打自家媳妇儿怎么了?” 没有人能反驳这句话,是啊,在他们这里丈夫就是妻子的天,丈夫要妻子做什么,妻子一点都不能反抗。 村里其他女人也可怜琇儿,要是被她们碰到琇儿挨打,她们一定会冲上来护着琇儿,骂二牛只会打女人,可是她们不知道的是,等她们一走,琇儿就会被打得越惨。 渐渐地,琇儿就麻木了,娘家回不去,孩子也没有,这陶家村也没人能帮她,这样的日子真难熬啊。 这天听说村里来了两个年轻姑娘,说是来找村里谈生意的,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姑娘大家伙儿都是头一次见,所有人都在讨论她们。 可是这与琇儿没有关系,她要快点赶回家做饭,二牛说他今日要喝酒。 郑嫂子喊住了她,“二牛媳妇儿啊,今日来的两个姑娘村长安排到你家隔壁了,我跟你说一声啊。” “嗯。”琇儿低着头,急匆匆地赶回家去。 不出所料,二牛又打她了,琇儿却只是麻木地抱着头,趴在地上,她知道,背上被打了,看不出痕迹。 突然毒打停止了,二牛骂骂咧咧地出去了,琇儿等了好一会儿他都没进来,琇儿怕他拿斧子去了,毕竟柴房就在外边,琇儿因为背后太痛,只能佝偻着移动,她刚到门口便见两个穿着黑子的姑娘将二牛打晕了,“初秋的晚上也挺凉的,就这样在外头躺一晚上也够他受的了。” 琇儿看着那两个姑娘的背影,她猜到,是今日来村里做生意的两位姑娘。 琇儿又看了看地上地二牛,她的背实在是太痛了,脸上还在出血,最近二牛打得狠,三天就要打一次,琇儿撑不住了,她偷偷地关上了门。 果不其然,二牛病了,他将这一切都怪在琇儿头上,琇儿也麻木了,反正都是她的错,就连地上多了块石头也是她的错,谁叫她没生出孩子呢。 二牛让琇儿去山里给他采药,琇儿去了,毕竟在山里此在家里舒坦。 琇儿随意找了个山洞坐下,好安静啊,没有酒味,没有骂声,也没有责怪。 琇儿想起小时候她也会在山里玩耍,到了饭点阿娘会来抓她回家,见她玩野了还会问她要家不要。 家,她没有家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回家的路上琇儿遇到了那两个姑娘,琇儿道了谢,其中一位姑娘激动地为她抱不平,琇儿很感激她们,可是她们只是客人,客人能改变什么呢。 最后琇儿还是没忍住,她说她叫宁琇儿,她不姓陶,也不是二牛媳妇,她是宁琇儿。 “宁娘子,再会。” 琇儿在听到这句话后才发现,自从嫁了人,就没人叫她这个名字了,所有人都好像忘了她是谁,包括她自己。 回到家,二牛躺在床上骂骂咧咧地,责怪琇儿去了一整日。 琇儿不想说话,她嗓子痛得不行。 半夜,二牛饿了,他把琇儿推醒,让她去做点吃的。 “快点!我都快饿死了,生不出孩子就算了,人还这么木讷,谁受得了你啊。” 数年的委屈突然在这一刻冲到琇儿的脑子里,她眼睛酸胀,不知不觉间泪水流了下来,就因为她生不出孩子她就该被打吗?她就该被人议论?被你嫌弃吗?她做错了什么! 琇儿自问,她没做过什么错事,她的每一步都是按照阿娘说的走的,她在该出嫁的年纪出嫁,到了夫家,即使婆母不贤,她也没有顶撞过她。 她为她的丈夫洗衣做饭,甚至家里的田地也是她在管!她不过就是没有生出孩子罢了,这些人就说她犯了十恶不赦的罪! 他们要她做一个好妻子,做一个听话的女儿,可是结果呢,他们都不要她了! 琇儿默默地走到墙角,那里有一把生锈的镰刀,琇儿本来是打算今年割稻子用的,没想到今日却用上了。 二牛见琇儿拿着镰刀走向自己,不以为意,“让你做饭去!你回来干嘛!啊!” 二牛不可置信地看着砍在他肩膀上的镰刀,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琇儿,这个女人疯了! 二牛滚跑着到了门口,他大声呼救,可是琇儿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摁住他,二牛只觉得她有千斤重,再加上二牛得了风寒,他根本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镰刀挥向自己。 琇儿每砍一刀,心里便痛快一分,伴随着利刃进入人体的声音,琇儿突然释怀了,这世上没有陶二牛了,那她就只能是宁琇儿了。 不知不觉间,二牛不出声了,琇儿见自己身上都是二牛的血,不远处是因为二牛的骚乱而聚集起来的村民,地上是二牛散落一地的尸体。 琇儿这不算长又特别长的一辈子终于可以结束了。 第90章 休妻 陶家村的男人们冲上来将宁琇儿死死按住,嚷嚷着天亮后报官。 这时女人们冲了出来,她们找到自家男人拽走,杂七杂八地说着,“她这个样子按什么按?” “怎么她被打得时候你不跳出来,现在倒起劲了?” “回家,回家,是你家的事吗你就管?” 一时间,宁琇儿身边竟然没有了人,最后还是村长发话了,“把二牛媳妇儿先关在柴房里,明日送官。” 有了村长发话,众人不疑有他,纷纷赞同,陶大牛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不管,叫来自家亲戚给陶二牛收尸。 至于宁琇儿,居然是由她大嫂带着先回了屋子。 南枝与方梨见村里的女人去了大半,也跟着进去了。屋子里一时被塞得满满当当。 陶大嫂拉着宁琇儿坐下,手里拿着湿帕子,给宁琇儿将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大嫂知道你心里苦,这口气憋久了吧。” 郑娘娘在一旁附和,“那二牛死就死了,你大可做得隐蔽点,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你不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吗?” 陶大嫂啐了一声,“都怪那老婆子,死都死了还要作妖,把所有的错都推你头上,害得你过了这么多年不像人的日子!” 许久未说话的宁琇儿开了口,“大嫂,你知道的,我早就想那么做了,我想过,就算二牛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娘家怕是立刻就会将我接回去再找婆家,万一又是个二牛怎么办,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我这一出,我娘家就不会要我了,死就死了吧,好过活在人间受折磨。” 屋里的女人纷纷擦起了眼泪,其实她们说是不管宁琇儿了,平日里也一直在偷偷接济她,否则就陶二牛那个死样子,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呢。 只是她们也是女人,也只能依附丈夫活着,并帮不了宁琇儿,只能在宁琇儿挨打后帮她擦擦药。 南枝和方梨默默退了出去,院子里陶二牛的尸体要没了,就留下了一滩血迹。 方梨闷闷地说道,“姐姐,原来她们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啊。” 南枝看着那滩血迹,“是啊,她们怎么管,她们是断断不会劝宁娘子和离的,方梨,你说我们该怎么帮她们呢?” 第二日一早,官府就来人了,将不大的小院挤得满满当当。 南枝居然在里头发现了熟人,“苏大人!” 苏渔循声望去,居然是南枝,她朝属下示意了一下,便来到南枝面前,“太,南枝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处理私事罢了,倒是你?你不是扬州铸钱司的吗,怎么还管这事?” “听说此次的案犯是女子,这府衙里的衙役多是男子,知府亲自向我们大人借人,大人也不好不给啊。对了,南枝姑娘可知昨日里扬州府发生了一件大事。”苏渔将沈遥做的事全都告诉了南枝。 “长乐长公主烧了裴家的祠堂,当众休夫,还将裴家大夫人下了狱!你说这裴家是不是转出渣男啊!” 怪不得,裴家一直没人来陶家村,原来是自家出了大事了。 裴仲商从不眠处回来后天都塌了,不仅列祖列宗没了,自己的妻子也下了狱,儿子还被当众休弃。 “奇耻大辱啊!”裴仲商拍着桌子大喊,“你们都是长辈,都没人上前阻拦这些荒唐事吗?” 裴陶氏委屈地不得了,她搅着帕子,眉头紧皱,“大哥你这话说的,那可是公主啊,我们怎么敢说话,家里能顶事的又都不在,只能由公主去了!” 裴仲商指了指她身后躲着的裴竑,“竑儿不是在吗?” 裴竑立刻反驳,“大伯,那是公主!是主子!我一个白丁,如何敢与公主叫板,再说了,人家手头可有兵啊!” “公主怎么了!公主也是我裴家媳妇,这世上哪有妻子休弃丈夫的道理,我现在就去衙门要人!”裴仲商气冲冲地走了。 裴陶氏擦了擦眼泪,拉住了想一同去的丈夫,“你裴家不是书香世家吗?怎么尽出蠢货,这是大房的事,你凑什么热闹,学学你的哥哥们吧。” 裴四老爷这才发现,他二哥三哥居然都回房间了,“这可是关乎裴家名声的大事啊,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裴陶氏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都怪老夫人宠这个小儿子太过,导致他蠢钝如猪,“名声重要还是命重要,公主摆明了就是要玩死大房,你不夹着尾巴做人还要往前冲?你阿娘还躺着呢,去看看你阿娘吧,别人家的事不准管!” 裴仲商气冲冲地找到知府,要求放人,谁知知府早得了沈遥的指示,只是先带他去了大牢里。 这是裴仲商第一次来大牢,周围都是哀嚎的犯人,他心里突然有些发怵,为何要来这里? 知府将他带到了一座牢房前,“裴老爷,这里关着的是大公子,你先见见他吧。” 裴端听到声音抬起头,见是自己父亲,立刻冲上前,“父亲!你怎么来了!”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见裴端面色苍白,身上都瘦了许多,裴仲商也心疼,他看着裴端,“端儿放心,父亲会想办法救你的,你先忍两天。” 裴端眼中蓄满泪水,这几日他被关在大牢里,四周都是犯了事的犯人,他恨不得回到公主府的柴房里,最起码这里没那么多人嘲笑他,“不行,父亲,我忍不了了,你替我去求求公主,把我关了进裴家吧,柴房也行的,我不想呆在这里!” 裴仲商见裴端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关不关!你要堂堂正正地从这牢里出来!偷鸡摸狗的,外人该如何想我裴家!安心待着,等我给你脱罪!” “父亲!父亲!”裴端的哭声回荡在牢房里。 扬州知府听着在心里暗骂道,“单人牢房,四周的邻居还都是些小偷小摸进来的,他一个杀人犯待遇够好的了,还不满足?再闹?再闹就关到死囚那里,看你还哭不哭得出来!” 不一会儿,裴仲商见到了他的妻子。 裴吴氏见自家老爷来了,立刻诉苦,“老爷,你要救救我啊,我在这里……” “你怎么管的家!”裴仲商打断了裴吴氏,刚刚一路上裴仲商想了许多,他发现造成今天这一切的都是裴端母子,是裴吴氏没教好儿子,儿子才做出如此蠢事,也是裴吴氏没好好待公主,才叫公主生了报复之心,都是裴吴氏的错! “你治家无方!导致祠堂被烧!你要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知府大人。” “在!”知府立刻回道。 “今日还请知府大人做个见证,我要休了这个无贤无德的女人!”裴仲商从怀里掏出休书递给知府。 哟,知府看着手上的休书,不得不感叹,裴家还是有些家学渊源的,看这字写的! “你要休了我!”裴吴氏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裴仲商!我自幼时嫁给你,我自问我上能孝顺公婆,下能礼让弟妹!你居然要休了我,你凭什么!你以为休了我,公主就能放过裴家!” “笑话!公主恨的是我吗?是整个裴家!是你阿耶仗着身份求娶的公主!是你裴家非要将公主拉下云端!也是你裴家自觉高贵,要公主遵从你们的狗屁家规!公主这些年过得什么日子你不知道?你怕也是得意得很吧!” “一派胡言!”裴仲商红着脸辩解,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痛处,“你这毒妇!我早该休了你的!” “你资质平庸,靠自己回不了京城,便想着靠儿媳,靠儿子,你整日里做着你那权倾天下的白日梦,其实你才是那个罪不可赦的人!” 裴仲商甩手要走,他怕再待下去,他的所有事都被抖露出来,“君子不与女子计较,休书已经带到,从今往后,你与裴家再无干系!” 寒酥端着茶进来时沈遥刚醒,寒酥伺候着沈遥穿衣,“公主,裴老爷休妻了。” “这么快?我以为他还要做做样子呢?”沈遥喝了口茶,“寒酥,告诉知府,我要见裴吴氏,不,现在该叫她,吴珍娘。” 第91章 不眠处 宁琇儿的案子很简单,她自己也认罪,苏渔待了不过一刻便准备带宁琇儿回衙门了。 南枝却在此时拦住了她,二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苏大人可还记得裴远道死前说陛下的母家在睦州?” 苏渔点点头,“自是记得的。” “我有个不情之请。”南枝附在苏渔的耳朵上,“可否请你到睦州走一趟,我想查查陛下的母家。” 南枝害怕苏渔不答应,毕竟她是沈确的手下,哪有手下去查主子的,但是现在南枝能相信的,只有苏渔了。 “可以。”不曾想,苏渔答应了。 苏渔看南枝这么惊讶,解释到,“其实当今陛下算不得我的主子,我的主子是先皇,先皇曾经给我下过一个命令,他说在他死后会有一个女子来投奔我,届时要我将准备好的银两和户籍文书都给她,确保她在宫外的生活无虞。” “其实我在绛州的时候并不知道那女子就是你,直到回到扬州,看了那份文书,我才确定,那个女子就叫南枝,不知为何你最后没出宫,但你是我的主子交给我的最后的任务,所以,这次就当是我还你的。” 南枝愣住了,她没想到沈砚连这都为她准备好了,只是没想到,她还是没用上。 沈遥望着眼前狼狈的吴珍娘,笑道,“裴夫人,大牢的滋味如何啊?” 吴珍娘愤恨地抬眼,“公主既已将我下狱,便该知道我的结局是什么,还有何好问的?” “我只是好奇,好奇你现下的感受,你忙忙碌碌半辈子,最后却还是被抛弃,你甘心吗?” 吴珍娘当了那么多年的裴家主母,沈遥相信,她知道所有裴家的秘密,搞垮裴家,眼前的人是关键。 “不甘心又能怎样,夫家休弃我,娘家回不去,我这辈子算是毁了,我还能做什么?”吴珍娘知道裴仲商的为人,这会儿想必裴家族谱上连自己的名字也没了吧,一个被休弃的妇人,娘家也不会承认的,到时候,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那我让整个裴家同你一道死如何?裴家,不干净吧?” 吴珍娘惊讶地抬头。 沈遥笑了笑,“我毕竟是个公主,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了什么事我会不知道吗,不想深究罢了,现在,就把这些都告诉我,我保证,我会让裴仲商颜面扫地,为世人所不耻。” 吴珍娘的眼前闪过许许多多从前的画面,有裴老夫人磋磨刁难她的,还有丈夫的责怪与漠视,更有无数个寂寞清冷的夜晚。 吴珍娘咬了咬牙,“公主知道了多少?” “六合县,陶家村。”南枝已经去了,估计都调查出来了。 “冰山一角,整个六合县才值多少钱,根本不够!”最终在仇恨与屈辱的双重打击下,吴珍娘将裴家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当年,裴老太师虽说是归乡了,但是他对朝廷的掌控一点都不少,他亲手选了一起傀儡送到京城,皇帝也信他,期望着这些人能帮他灭了世家,姜相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公主不奇怪吗?为何老太师会放弃京中的一切回乡,老太师并不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他与皇帝说的是裴家不愿再被世家针对,实则呢,你看他那几个儿子,哪个是中用的?他是预料到他死后裴家恐怕会一厥不起,提前将触角都缩回老家,保存实力罢了,但是在扬州老太师也没闲着,公主可曾听说过不眠处?” “不眠处?”这个地方沈遥并不陌生,这扬州城里的文人官员们最爱去这个地方,说是吟诗作画,实际呢,不过也是那群男人喝酒狎妓的地方罢了。 “不眠处曾经是裴家用来收集情报,往来人情的地方。当官的若在不眠处落了把柄,裴老太师就会威胁他为自己所用,普通文人呢?就看他们的价值了,总之不眠处的姑娘都是裴家养来对付那些男人的,毕竟男人最了解男人,所有进了不眠处的人,最终都会成为裴家的狗!”吴珍娘曾经对自己的丈夫经常去不眠处很反感,她也闹过,可是没办法,丈夫是天,天要做什么,她只能顺从。 “你说的曾经是什么意思?”现在的不眠处去的多数是纨绔子弟,不像她口中说的那么有用。 “老太师死了,他那些无用的儿子们根本驾驭不了这些,整个不眠处的核心资料早被姜相移到苏州不晓天去了,现在的不眠处就是个普通的花楼罢了,你说,老太师筹谋了这么久,最后都为姜相做了嫁衣,他会不会气活过来?”吴珍娘一直不懂,裴家族上出了这么多聪明人,怎么偏偏到裴仲商这一代一个能用的都没有,她想了很久,估计是裴家恶事做多了,这些就是报应吧。 “不晓天?”沈遥嘴里细细琢磨着这三个字,“不晓天的姑娘们是哪里来的?”郑明晓也是沈遥的人,郑家做的事沈遥也知道,但是沈遥一直好奇,姜相要南方的买卖做什么?现在沈遥知道了不晓天的存在,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晓天曾经出过一件事,姜相最为看中的二儿子与不晓天的姑娘私奔了,那姑娘是江南本地人,在得知这一切后,她的父母兄弟前去闹事,差点把不晓天的秘密捅出来,自此以后,不晓天的姑娘们都变成了没有父母亲人的孤儿了。” 拐来的女子背离家乡,无所依靠,果然还是姜相阴毒啊。 “你先回去吧,你今日的话很有用。”秘密都知道了,眼前的人也无用了。 吴珍娘却突然不肯离去,“公主答应我的不会忘了吧?” “自然不会,我要裴家死无葬身之地!” 在送走吴珍娘后,寒酥走了进来,“公主,我们是要查姜相吗?” “那老头不中用了,用不上的就是敌人,敌人的把柄都到我面前了,我难道不解吗?”沈遥看着手中的帕子说道。 “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放心,这裴吴氏如何这么好心了?”寒酥觉得太快了,自进城后,一切都发展的太快了,似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推着她们。 “放心。”沈遥握住寒酥因不安而发冷的手,“苏州自有人帮我查,我不会亲自去的,对了,陶家村那边有消息了吗?” “哦,陶家村昨日出了个案子,一个女子杀了她的丈夫,那女子也是个可怜人,她的丈夫日日打她,她忍不下去了才动的手,知府正头疼该怎么判呢?”寒酥也是刚刚听来接人的狱卒说起的。 “杀夫?”沈遥突然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她知道,由于她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她的名声不够好,这个女子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权力她要,名声她也要! 扬州知府 “大人,那吴珍娘带回来了,你要我说的事也透了。”回话的就是刚刚去接吴珍娘的狱卒。 扬州知府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样子,“这就够了,这些够公主把整个裴家捣的天翻地覆了,你说这裴家也倒霉,不仅公主要对付他们,姜相也不要他们活,可惜裴老爷那手字喽,那封休书大概就是他的绝笔吧。” 装孙子装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他有用的时候了。 第92章 怨恨 在苏渔出发去了睦州后,南枝与方梨也来到了六合县。 六合县就是一个普通的江南小镇,虽比不上扬州城繁华,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在陶家村不过待了两天,但是对于方梨来说好比过了两年,太刺激了。 此刻南枝与方梨正坐在街边的小摊上吃小笼。晶莹剔透的小笼包里满是汤汁,方梨咬得小心翼翼的。 “方梨,你说怪不怪,这公主为何要托我来查陶家村的事?”南枝不解,沈遥手上那么多人,何苦托她呢? 方梨好不容易吞了一个小笼,“姐姐,我也觉得奇怪,这些大家族里的腌臜事可多了,公主她在扬州待了这么久,怎么会只发现了陶家村这一样?而且,我觉得这事不够大。” “不够大?”税款也是国之重事了,能比此事的恐怕不多,“你刚刚说大家族里的腌臜事多是什么意思?” 方梨喝了口大麦茶,“公主是世家出身,在世家面前,什么裴家姜家的都要往后看,水至清则无鱼,这些从百姓手中抠钱的法子怕是世家多得多了,公主她怎么会不懂呢?” “怕是她早就知道陶家村有问题,大致猜到了,只是再派我来确认一下罢了,她将我支开是为了什么呢?”南枝看着手中的茶水,“她要裴家死?但是就算裴家死了又如何,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就在此时一群衣着光鲜的公子哥来到了此处,“三笼小笼,三碗馄饨。” 看这三人的气质,南枝断定,纨绔子弟,只是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来这路边摊? “陶兄,你这不够诚心啊,就请我们吃这?”其中一位蓝衣公子说道,话里话外很是嫌弃这里。 他口中的陶兄说话了,“王兄此言差矣,想当初我家从陶家村搬来这县里,我阿耶带我吃的第一顿就是这小摊他当时就告诉我,我们家要靠我走出这六合县,你看这不就实现了,所以啊,我想再尝一尝这里的味道,也祝愿二位仁兄得偿所愿!” 陶家村?南枝和方梨顿时不说话了,只是仔细听着那桌人说话。 “呈兄吉言!不过小弟也好奇,我记得上届乡试兄不是落榜了吗?怎么一下子又有官位了呢,不知兄可否提点提点小弟呢?这读书苦啊,我压根就不是这块料,奈何我父亲一直逼着我,苦不堪言!”这是陶公子另一头的绿衣公子在说话。 不知陶公子怎么想得,他做贼似的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李兄,你我也算得上知己了,我便告诉你吧,我这官啊,是捐来的,苏州不晓天你可知道,那里不仅有美酒美女,最重要的啊,那里有路子。”陶公子指了指天,“上达天听,只要你钱准备的够,大梁这么多官位呢,总有你的。” 他们话说得够轻了,可是南枝与方梨都是习武之人,这几人说的都进了她们的耳朵里。 南枝了然地笑了笑,看来,更大的事和这不晓天有关。 大明宫 沈确看着飞鸽传书传来的消息,头疼地捏了捏额头,“阿姐居然把裴家祠堂烧了,这几日都的折子就别呈上来了,头疼。” 花不语往前凑了凑,“长公主手笔这么大啊,还好我没得罪过她。” 沈确看了看眼前活宝似的花不语,头更疼了,“怎么是你来送信,你不用巡逻吗,不言呢?” 花不语不乐意了,“陛下你什么意思,我和我哥是双胞胎,双胞胎你懂吗,一模一样的,怎么你还挑呢,再说了,我哥忙我不就顶上来了吗?” “行了,有事没,没事就去巡逻吧。”沈确不懂了,都是双胞胎,怎么花不语是花不言的嘴巴吗,说起来没完没了的。 “嘿嘿,我自然是有事要禀报的,不然我这么忙,怎么会轻易出现。”花不语突然正经起来,“最近相府的信多了起来,我观察过,相府的信鸽和陛下手中的信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扬州?”沈确看了看手中的信,“难不成,阿姐还在与姜相合作?” “可能性不大,姜相最近都开始联络濮阳王了,我要是公主,我可不受这气。”花不语摇摇头,表示否决。 “那就不是阿姐,看来,姜相最近动作频繁呐,不语,我们的脚步也要加快了,争取在阿姐回来之前把她的羽翼都卸干净。”沈确握着拳说道。他想帮沈遥的心是真的,可如此天赐良机,他也不能放过,皇位这条路,本就是充满尔虞我诈的,他觉得自己算不上卑鄙。 沈遥仔细听着寒酥汇报的宁琇儿案,试图从中找出问题,“等一下,你说这案犯的娘家人怎么了?” 寒酥深吸一口气,“在案发的第一时间,她娘家得了消息,对外宣布宁琇儿与宁家再无干系,连族谱都撕了。” “寒酥,你说这淮南是一直都这样吗?将女子看为男子的附属品,女子稍有不慎便会落到众叛亲离的下场,你说,她们不怨吗?”沈遥手上的笔无意识地画着,“想必是怨的吧,只是不敢,你说,我要是把这把刀子递给她们,她们敢吗?” “寒酥,安排下去,我要宁琇儿案整个淮南都知晓,尤其是那些书院酒楼的,文人越多的地方,消息布得越是要快,我要宁琇儿这个名字刻在每个人的心里。” “是。” 沈遥看了看自己笔下刚刚画写出的东西,竟是一个‘冤’字。 “我知道你有冤情,我这就为你平反来了。” 南枝与方梨还在六合县,她们本是要再查查陶家的,谁知道在路边听见有人在闲聊。 “陶家村知道吧,那里出了个女子杀夫的案子,听说啊,整个淮南都知道了,那些个读书人呐,正堵在知府门口要求知府杀了那个女子呢!”挎着菜篮子的娘娘说道。 “知道知道,咱们县令还是陶家村出来的呢,我有亲戚嫁在那里了,听说那女子也是个可怜人,她那丈夫啊,不行,成日里只知道喝酒打人,我看呐,也是自找的!”这位娘娘像是知道些内情的。 “那也不能杀人呐!杀了人了,对的也变错的了。” “那你让她怎么做,要么被砍头,要么被打死,都是死,不过就是死法不同罢了。”知道内情的娘娘话里话外都是对宁琇儿的惋惜。 一时之间,说话的人也没了,是啊,要宁琇儿如何选择呢,不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唉,现下事情闹大了,那些读书人怎么看得这种事呢,怕是明日那令就要下来了吧。”菜篮子娘娘摇了摇头。 南枝与方梨听了这话便知宁琇儿的命危在旦夕了,“方梨,走,我们立刻去扬州城,我们要救下宁娘子!” 第93章 线索 扬州府衙 “大人,那群书生还围在衙门外头,弟兄们也不好赶他们,这可如何是好啊?”一个衙役说道。 “一群蠢货,轻而易举就被煽动了,师爷,查出是谁散的消息了吗?”扬州知府头疼得不得了,裴家的事还没有解决,又来了个宁琇儿,要他说啊,那个农民死便死了,过段时间随意找个由头将宁琇儿砍了就行,谁知那群迂腐的书生知道了这案子,非要立典型,说如此不守妇道的女子就该斩立决,可是哪有那么容易,这种杀人案他还要禀报上级才能判,怎么能这么快,横竖人都是要死的,这群书生连等等都不愿意,目光短浅! 师爷小心翼翼地开口,“似是公主的人散布的。” 扬州知府一激灵,“公主?她要干什么?” 知府又想起了姜相信中所说,要他一切配合长乐长公主,“罢了,再过一个时辰就宣布陶宁氏斩立决吧,既然公主要她死,她就不能活,对了,六合县那边如何?” “我们的人密切关注,今早的确有两个生面孔,是两个女子。”师爷回道。 扬州知府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先试探一下,如果这二人确实是去查裴家的,就将东西送给她们。” “是。” 六合县 南枝与方梨刚准备动身,突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撞到了她们身上。 “婆婆小心!”方梨眼疾手快地将婆婆扶住了。 那婆婆刚站定,就颤颤巍巍地拿出了个豁了口的碗,“姑娘行行好吧,给老婆子一口吃的吧。” 南枝看那老婆婆双眼无神,试探着在婆婆眼前挥了几下。 “姑娘别看了,我这眼睛早就看不清了,闺女没了之后哭瞎的。”那婆婆见南枝没有反应,便摸索着想要离开。 方梨看了南枝一眼,南枝会意,“婆婆等等。” 方梨赶到最近的摊子买了两个包子,谁知那小贩却给了她四个,“这是?” 那小贩憨憨一笑,“这老婆婆是个可怜人,闺女被陶家逼死了,自个儿眼睛也瞎了,养不活自己,每日就只能靠乞讨过活,可是姑娘你也瞧见了,我们也只是平头百姓,自己活得也苦,不能一直帮她,今日我见姑娘是个好心人,便多给了你两个包子,也当我做一回好人。” 方梨道了谢,匆匆赶到南枝身边,将包子递给了老婆婆。 老婆婆接过包子连声道谢,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婆婆慢点。”方梨给婆婆顺着气,南枝则去馄饨摊为婆婆接了一碗水。 好不容易四个包子下肚,婆婆的脸色好了许多,手也不抖了,她握住南枝与方梨的手,“谢谢二位姑娘啊,老婆子我啊好久都没吃过肉包子了,二位真是好人啊!” 方梨又想起了刚刚那个小贩所说,“婆婆,你的家人呢,没人管你了吗?” 婆婆叹了一口气,“老婆子命苦啊,小时候因为是个丫头被卖到夫家做童养媳,大了呢,男人摔死了,就留下一个闺女,想着等闺女长大了嫁了人,日子也能变好了,我便靠做些针线活养活我们娘俩,好不容易啊闺女大了,不成想被那县太爷家的儿子糟蹋了,闺女一下子没想开就投了河,我去找县太爷说理,谁知他们说自己上头有人,将我打了出来。” 婆婆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方梨不忍心,安慰道,“婆婆您别这样,您哭成这样,您闺女在地下也不安生啊。” 许是听进了方梨的话,婆婆擦了擦眼泪,“我也知道这个理,可是婆婆我就是不甘心呐,我听说那害了我闺女的陶公子就要去外地做官了,这辈子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凭什么我闺女沉尸河底,那黑心肝的坏人却能享荣华富贵,我就怕我死后无颜见我闺女啊!” 南枝在听到‘陶公子’三个字时立刻联想到了今日馄饨摊前的那位陶公子,莫不就是他害了婆婆的闺女?倒也不奇怪,看他结交的朋友,还有他买官的行为,定是一个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可笑的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即将成为大梁的父母官,他的子孙后代说不得也会受此庇佑,可是这位婆婆呢,南枝看了看婆婆灰败的脸色与佝偻的身躯。这位婆婆怕是故去后都无人为她收尸,更何况报仇呢?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婆婆说着便撑起身子准备离开。 方梨立刻扶着她,从兜里掏出几枚铜板,“婆婆您拿好。” 谁知婆婆只是摸了摸,便摇了摇头,“姑娘收回去吧,我这老婆子怕也是活不了几日了,别浪费这些钱了。” 是啊,一个瞎眼的婆婆手里攥着钱财,并不是什么好事,南枝示意方梨收回去,“那这样吧婆婆,我们送你回去。” “也行,那就躲着二位姑娘了。” 就这样,方梨与南枝一人一边地扶着婆婆回家,婆婆一边走还一边讲她闺女小时候的趣事,不一会儿便到了婆婆家。 南枝看着这个空荡荡的家,不禁有些伤悲,婆婆她一定很孤独吧。 “好了,我家也到了,二位快些回去吧,天黑了危险。”婆婆摸索着坐到了椅子上。 方梨看着桌上的灰尘,便知道婆婆已经很久没有在家吃过饭了,“婆婆,我见你家灶房连柴火都没有,你平日里如何吃饭啊?” “我啊一般就是乞讨,或者隔壁今日做多了,就分我一碗,反正我都这个年纪了,饥一顿饱一顿的不要紧,我现在也不算活着,只是熬着罢了。”婆婆摆摆手,她浑浊的双眼里似乎都是死气。 方梨眼圈都红了,她自幼长在宫里,并没有见过什么人间疾苦,“婆婆,你……” 听着方梨的哽咽声,婆婆也知道怎么了,“没事,我都习惯了,我现在啊就希望那陶家早点垮台,这样我就能去见我闺女了。” 南枝扯了扯方梨,示意她别勾起婆婆的伤心事了,陶家,她是会除去的,“那婆婆,我们先走了,你在家当心点。” 婆婆笑着说,“回吧回吧,路上当心。” 刚准备跨出门口,南枝瞧见婆婆家的桌上有一沓纸,奇怪,婆婆看着也不像是识字的啊。 南枝顺手拿起了这些纸翻看,这竟然都是陶家的罪状,这里记录了数十年来陶家如何勾结裴家侵吞六合县的税款,并用这些钱贿赂了哪些官员,“婆婆这是?” 婆婆在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时便猜到了,“这些啊是一个好心人藏在我这的,他说他也与那陶家有仇,这些都是他花了大功夫搜集的,他说他要去告裴家,可是他怕官官相护,便先将这些东西放我这,我看他一直没来取,怕也是出了事吧,我们这些百姓哪能斗得过那些当官的啊。” “婆婆,这些罪状能给我吗,我带去京城,我帮你告状!”南枝拿着这些纸问道,有了这些,裴家连自己都护不住,更何况陶家!原本还要费些功夫,现下立刻就能将陶家解决。 “真的吗!”婆婆激动地站起来跪下,“那就谢谢二位姑娘了!我的仇能报了啊!” 方梨立刻上前扶住婆婆,“婆婆放心,我姐姐说帮你就一定会帮!” 婆婆满脸是泪,哭喊着老天开眼,并直呼她对得起她闺女了。 方梨和南枝费了好大劲儿才安抚好婆婆,临走前给了婆婆家的邻居一点钱,让她平日里做饭的时候别忘了给婆婆一份,这才安心离开六合县。 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她们走后,屋子里的婆婆双眼不再浑浊,身形挺拔,她撕下脸上的面具,赫然就是一个年轻女子,她跑到茅厕,将早已死去多时的,真正的婆婆的尸体放到刚才她坐的椅子上。 在布置好屋子后,她立刻前往扬州复命。 第94章 女子 沈遥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东西,“果然,皇兄没选错人,你的能力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想象中?敢问一开始公主对我是何期望?”南枝一赶到扬州城便来找了沈遥,要办陶家最快的方法就是让沈遥下令,直接抄家。 沈遥拿起手中的棋子,落在了南枝面前的棋盘上,“优柔寡断,为情所困。” “何出此言?”南枝看着沈遥葱管似地手指将黑白两种棋子一点点地铺在棋盘上,不知何时,沈遥的指甲上又染上了丹蔻。 “你会进宫不就是为了沈碣吗?我都知道的。”沈遥照着手中的棋谱看了看,差不多了。 南枝自嘲一笑,“是啊,那时年纪小,上了当受了骗,到现在都没有还清,但是沈碣也教会了我一件事,女人万事要以自己为先,什么情啊爱啊的,都是放屁!” 沈遥将手中的棋谱一扔,“是啊,从小,我父皇教我琴棋书画,却教他的儿子为君之道,以前我还庆幸,我不用日日早起读书,后来嫁了人才知道,他们是为了遮蔽我的耳目,让我从一开始就不见光明,自然甘愿永堕黑暗,可惜啊,父皇他失策了,就像这棋局,号称百年无人能破。” 沈遥将手一挥,无数棋子就这样落在了地上,“这不就破了,不破则不立,规矩已经立了百年了,是时候该转转了。” 南枝看了看散落满地的棋子,又看了看对着她笑得沈遥,“公主是在邀请我吗?” “你敢吗?” “那可要容我想想,毕竟是要命的事,我已经做过一次了,好不容易才保住这条命,这回我可不能草率啊。”南枝捡起一枚黑子,放到了沈遥手心里。 沈遥握了握拳,“说起来最近官府判了一桩案子,太妃怕是知道一些。陶家村宁琇儿杀夫案,人证物证确凿,明日午时案犯处斩。” “什么!”南枝一惊,“怎么会如此之快,不过才几日而已,这扬州府断案不用上报淮南节度使吗?” “这宁琇儿案不知为何被书院那群书生知晓了,淮南此地对女子约束颇多,男尊女卑风气严重,试问那些饱读诗书的文人雅客如何能忍受女子随意决定他们的性命,早就闹起来了,这还是知府压了又压的结果。” 来不及了,原本南枝是想等案子到节度使手里的时候插手,没想到刑期都确认好了,那眼下就只剩下…… “公主可有法子阻止行刑?”南枝看向此时整个淮南唯一的皇族。 沈遥站起身,推开窗,闻着外头冷冽的桂花香气,“太妃知道的,我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也就身份能压压人了,若是可以,何必在这淮南苦熬了那么多年?” “不过?”沈遥转身,“我有个法子可以拖延一下宁琇儿的刑期。” 第二天 宁琇儿被关在囚车里,周围都是谩骂她的人,他们说她不守妇道,说她天理难容,更有甚者说她下辈子因投入畜牲道,世世代代永为猪狗。 宁琇儿却只是麻木地看着前方,这几日在牢里的时候她偶尔会想,若今日死的人是她会怎么样,人们会同样对待陶二牛吗? 宁琇儿想了又想,大抵是不会的吧,说不准人们还会安慰陶二牛,劝他好好过日子,不出几个月,媒婆就会上门,为他说和新媳妇,若是陶二牛运气好,他会拥有一个新生的婴孩,他们一家人和和乐乐,至于她?骨枯黄土,怕是早就没人记得她了。 所以宁琇儿不后悔,她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也就将陶二牛杀了的那日心里爽快许多,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人活着是不用忍受的,原来人活着也可以随心所欲,原来人活着也可以如此畅快。 宁琇儿麻木地看了看周围,不知何时,人们手上都是烂菜叶子与鸡蛋,通通砸在了她的身上。 宁琇儿看他们扔得起劲,她不明白,这群人不了解前因后果,只因妻子杀了丈夫就激动成这样,他们比她这个农妇还要无知不堪。 他们被那些所谓的伦理纲常束缚住了,他们的人生就像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看到的永远都是那四四方方的天空,可是她不一样。宁琇儿抬头望天,四周突然静了下来,源源不断的菜叶与鸡蛋也没了,看她眼中的天空,是如此的明朗豁达,开阔无际,她这辈子虽短,但也对得起自己了。 到了菜市口,衙役将宁琇儿押了下来,宁琇儿拖着笨重的双脚,缓缓走上刑场,随着行刑官的一声令下,宁琇儿被粗暴地压在了铡刀上,冰冷的铡刀激地她愈发清醒。 宁琇儿望着围观人群鄙夷的眼神,真可怜啊,一辈子窝窝囊囊地活着,倒不如像她一样短暂而畅快地活过一次。 宁琇儿闭上眼,想象中的痛楚却没有袭来,她疑惑的睁开眼,只见陶家村的女人们不知为何都出现在了这里,她们将拦路的衙役都推开,还有书生想要制止她们,可是文弱的读书人怎么比得过她们这些长年在地里劳作的人,不一会儿,陶家村的女人们就背对着宁琇儿将她死死围住。 “知府老爷!您判案是如此草率的吗?连我们这些妇人都知晓,孩子犯了错要问原因,琇儿是杀了那陶二牛,可是你们问过她为什么吗?”打头的是村里最热心的郑娘娘。 那些被推搡的读书人先喊了起来,堂堂一个男子,被女子轻而易举地推倒在地,他们脸上都通红,但是此时还梗着脖子,“她杀了人!按我朝律法,杀人就该偿命!” “杀人是要偿命!但他陶二牛算个人吗!你大可以去陶家村问问,谁不知道这些年琇儿活得是什么日子!”郑娘娘满脸愤慨,泪水在眼眶里打滚,“陶二牛平日里庄稼不种,只知道喝酒!喝了酒就打琇儿,琇儿每日里被打得满身是伤,你们说这还算人吗!” “打人?打人她可以报官啊!为何要伤人性命!”出声的是一个脸上还有着泥土的书生,他就是刚刚第一个被推倒在地的。 “然后呢?报了官她俩不还是在一处,官府会判她们和离吗?不会!琇儿只会再挨打!”郑娘娘想起了琇儿这些年的遭遇不禁哽咽。 “那你们为何不帮她?”周围的读书人似乎找到了理由,纷纷附和起来。 “因为我们无用啊,我们从小被教育夫为天,不可忤逆夫君,我们一开始也是劝琇儿好好过日子的,可是琇儿的退让却换来了陶二牛更多的毒打,琇儿也是没办法了,她和陶二牛之间必须死一个,这事才算了了。”郑娘娘擦了一把眼泪,“所以,琇儿杀陶二牛有什么错!她想活着有什么错!” 是没有错,可是男尊女卑的道理由不得他们低头,“那她也不能杀了她的夫君!妻子如何可以杀丈夫!”男人们出声了。 “为何不能!男人就比女人高贵吗?就拿我们农户来说,男人要种地,我们也要种地,我们还要生儿育女,还要打理家事,什么男主外女主内,我们也可以主外啊,你们给我们机会吗?我们生来就是平等的!为何非要我们以你们为天!” 争论间,话题不再是宁琇儿的案子了,而且是淮南地区女子压抑了数十年来苦楚,她们自出生就被灌输的思想开始出现了裂痕,人群中的女子慢慢地与身边的男子拉开了距离。 南枝与方梨混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陶家村的女人们是她和方梨连夜带过来的,沈遥说,只有民愤才能阻止这场行刑,她要让这前片土地上的女人将这么久以来的委屈都吐出来,她要让她们得到她们应得的。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就在这时,“长乐长公主到!” 第95章 利用 沈遥身着素服出现在了刑场,头上只簪了一支玉簪子,就连昨日还鲜红的指甲今日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公主。”突然出现的扬州知府恭敬地对沈遥行了一礼。 “知府大人,我听说你这里出了一桩难判的案子?”沈遥问道。 扬州知府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也不难,只是情况比较特殊。” 沈遥扶着寒酥的手慢慢走到刑场上,透层层叠叠的人影,她依稀可见一个瘦弱的身影伏在铡刀上,“这是?” “公主!这个女子杀了她的丈夫!”出声的是南枝,这是她与沈遥提前商量好的,“她的丈夫日日打她,她受不住,便将她的丈夫杀了,男人说她该死,要她给她的丈夫偿命,女人说她可怜,希望律法能够宽宥她。” 沈遥听了这段话后眼圈突然红了,“这案犯也真是可怜,若我是她,怕是早也撑不下去了,大人,没有一点法子了吗?” 扬州知府看着沈遥紧皱的双眉,再联想到这案子是沈遥散布出去的,立刻想通了其中关键,加上姜相要他无条件配合公主,“公主,不是下官非要她的性命,而是民意难违啊!” “民意?”沈遥站起身,看了看周围义愤填膺的书生们,“怎么他们才算民吗?”沈遥又指了指围着宁琇儿的村妇们,“她们的意愿,不作数吗?” “这……”扬州知府故作为难的动了动嘴,并没有下一句。 “大家都知道几月前我的儿子死在了他亲生父亲的手里,也是所谓的民意,说儿子的命本就是父亲给的,无需偿命!就这样,那杀人凶手至今还关在牢里得不到惩罚。可是,孩子的命明明就是母亲给的,为何他们在说这些的时候完全绕过了母亲!难道女人就算不上民吗!就像这位娘子,她过得生不如死,但你们这些人却对这些视而不见,可是当她的丈夫死了,她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想问问在坐的各位,这,公平吗?” 沈遥细心地观察着所有人的神情,见有些女子的脸上有些松动,立刻乘胜追击,“我刚嫁到淮南的时候就很不解,为何这里的男人都看不起女人,你们都母亲不是女人吗!不是女人给了你们生命吗!直到我失去了我的漾儿我才领悟道,是淮南这个地方出了错,女子本就与男子是一样的,女子不应该被藏在深闺里,她们同样可以出来抛头露面,拥有自己的人生。女子就应该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淮南的任何地方,做她们任何想做的事!” 扬州知府在背后默默地望着沈遥,长公主好像不止要裴家死,她的野心可大多了。 “案犯宁琇儿虽杀了人,但念在其情有可原,此案将由大理寺审理,案犯暂时收押。”沈遥最后将案子挪到了京城,到时候拖个一年半载的,就没有人记得这个案子了。 人群中,读书人们纷纷高喊不可,可是沈遥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离开了刑场。 扬州知府见有些人情绪越来越激动,赶紧叫人将宁琇儿押走,“公主有令,此案押后!” “凭什么!她杀了人不该死吗?”有人不服。 “都说了要审,都没弄清楚你们就要将人砍了,与杀人凶手有何不同!”这是被沈遥说动的女子。 “你……不可理喻!”那男子见女子神情泼辣,甩了甩衣袖准备离开了。 “你什么你,有本事你去告御状啊!” 南枝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沈遥利用了她,利用了宁琇儿,她先是用死去的儿子博得同情心,再进一步告诉女子们,她的心是向着她们的,至于那些读书人?想必不久后裴家在大梁就会声名狼藉,届时这群读书人只会沉浸在信仰倒塌的噩梦里,谁还会在乎这桩案子?沈遥将每一个人都算计在了里面,所有的好名声都会是她的,至于坏事,那都是别人做的,不得不承认,虽是一母同胞,沈遥比沈砚更适合当皇帝,最起码在摆弄人心这方面,沈砚及不上沈遥。 “方姑娘,琇儿我们也救了,我们也该回家了,对了,我们凑了些钱,麻烦你带给琇儿。”郑娘娘来到南枝面前,将一个钱袋子塞给了南枝。 “这是?” “去了京城要花销的地方多,我们横竖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希望这些钱能让琇儿得个安心。”昨日南枝来找郑娘娘她们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她们在听说宁琇儿要被处斩时都慌了神,之前听宁琇儿说说是一回事,可当宁琇儿真的面临死亡了,她们还是想着,能拉就拉一把。 “若是琇儿运气好,活下来了,让琇儿别回淮南了,这里的规矩啊,吃女人,路要朝前走,千万别回头。”既然获得了新生,就该与不堪的过去彻底分割,就当是为我们活着也好。 沈遥回去后屏退左右,“寒酥,你有话问我,对不对。” 寒酥将手从沈遥腰间撤下,“公主,漾儿的死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突然消失的温度让沈遥怔了一下,“失去漾儿,我痛彻心扉。” “可是刚刚在刑场,你利用了漾儿的死,你还利用了那个可怜的女子。”寒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自从她被沈遥救下后,她将沈遥视作自己的全部,裴漾也如同她的亲生儿子一般,可是今日沈遥的所作所为却让寒酥陌生。 “那我能怎么办!”沈遥突然拔高声音,“我只是想为漾儿报仇!可是所有人都拦着我,就因为裴家是清流世家,就因为我只是个公主!就因为漾儿是该死的裴端的儿子!我上朝堂!我入淮南!我想尽办法要让裴端偿命,让裴家偿命,可是都不行!归根结底,就是我的手中没有权利,他们看不起我!” “是,我是利用了漾儿,利用了宁琇儿,可是我是为了什么?我是为了给漾儿报仇!那宁琇儿不是没死吗!过程如何我不在乎,我要的只有结果!” 寒酥看着眼前疯狂地沈遥有些陌生,什么时候她的公主变成这样了?可是本能让她无法责备沈遥,“公主,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痛苦,我只是不想看着漾儿死后还不得安宁!” 沈遥平复了一下心情,她闭上双眼,深呼吸了几下,在睁眼时眼神清明,再不见疯狂之色,她上前轻轻靠在寒酥肩膀上,寒酥,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的,你只是不忍心,可是不要紧,等我成功了,没有人会记得这段往事,到时候史书一定漂漂亮亮的,漾儿也会在百年之后依旧受人敬仰。” 寒酥不知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她明知道现在沈遥的情绪不对,可是她不知该如何安抚她,世道对她太不公了,她只是被逼得太紧了,“公主不怕,寒酥还在你身边呢,寒酥永远不会背叛你的。” 沈遥从寒酥的肩膀上抬起头,看着寒酥的双眼,“我知道的。” 余光中,沈遥看见了南枝带来的那些罪证,“寒酥,帮我将这些东西交给知府,告诉他,可以抄陶家了,还有,联系许大人,我要他从陶家为我救一个人。” 第96章 漏网之鱼 陶文熠不敢相信昨夜发生的一切,原本他今日便要去任上报到的,他阿耶说了,他会是他们陶家这一辈最出彩的子孙,他会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谁知道昨日他与同僚们吃吃完酒回家后便发现自己的家被团团围住了,他的酒立刻醒了,陶文熠躲在暗处,听着人群中的议论。 “这陶县令家被抄了!听说啊,他家侵吞税款,这可是灭九族的大事啊!” “税款!这陶家胆子怎么如此大啊!” “富贵险中求啊,我就说他家怎么这么不对劲,一个县令而已,他家夫人日日穿金戴银,公子又成日里与那些纨绔混在一起,敢情是偷朝廷的钱啊。” 不是的,你们这些贱民懂什么!我们官家怎么过日子同你们有什么干系! 陶文熠平日里在六合县作威作福惯了,当即就要上前教训这群说闲话的人,谁知刚迈出一步便生生止住了。 他的耶娘还有其他家人都被官兵押了出来,原本光鲜亮丽的阿娘头发凌乱,身上的锦衣华服也被扯了个干净,至于他阿耶,脚步蹒跚,嘴角还流着血。 陶文熠开始害怕了,阿耶不是说过,只要姑奶奶还活着,裴家就会护他们一辈子的吗?怎么今日官府都来了,还有那群人口中的侵吞税款,明明他们陶家只分到了一小半,其余的都入了他裴家的口袋,凭何这些罪名都他陶家担了!对了,裴家,姑奶奶!他要去扬州,去裴家,要求他们救救陶家! 见人群还在讨论陶家抄家的事,陶文熠暗中记住了这几人,他发誓,待他归来,他不会饶过这些贱民的! 陶文熠跑了一夜,累得脚步虚浮,他出生的时候陶家已经开始为裴家做事了,听阿耶说,这都是靠祖父眼光独到,将年轻貌美的姑奶奶送到了扬州的裴家做妾。 “文熠啊,你可知那裴老太师是什么人?”阿耶摸着小陶文熠的头问道。 “不知道,是很厉害的人呀?”小陶文熠摇摇头。 “那可是皇帝的老师啊!京城来的大官!你爷爷走了好多门路才将姑奶奶送去的,咱们陶家也算沾了裴家的光了,但是村长这个位置还是远远不够的,你姑奶奶答应了,以后你就是县令的公子了!文熠啊,你要好好读书,说不准以后你可以做一个比太师还大的官!”那时候的阿耶踌躇满志,他自己不识几个字,便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陶文熠身上。 只可惜,陶文熠不是读书的料,在好不容易考上秀才后,学业一直止步不前,他阿耶也看出了他不是读书的料,便花了大价钱为他在睦州谋了个官位,原本他就要有光明的前程了! 陶文熠一想到此处,心里便充满了怨恨,就差一点点了!他必须要找裴家!要他们将自己的坦荡前程还给他! 日落黄昏,陶文熠总算来到了扬州城,害怕被通缉,他挑选的尽是些难走的小道,此刻衣衫狼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乞丐呢,陶文熠看着周围的人都带着嫌弃的表情远离他,心中暗恨,你们都该死!等我翻了案!统统都要死! 陶文熠来到裴家后门,不知是不是他运气好,正好碰到姑奶奶身边的嬷嬷回来,“王嬷嬷!” 王嬷嬷回头见是一个乞丐在叫自己,嫌弃地后退了几步,“你谁啊?” “我!是我啊!”陶文熠为了让王嬷嬷看清一点,用衣袖使劲擦了擦自己的脸。 王嬷嬷大惊失色,“小少爷!你怎么了这是?快,快随我去找老夫人,别哭呀,受了什么委屈,老夫人一定会帮你报复回来的!” 王嬷嬷的卖身契是陶家的,算起来,陶家才是她的正经主子,见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少爷变成这样,王嬷嬷也心疼,叫嚷着要为陶文熠报仇! “慢点!”裴老夫人心疼地看着自己的侄孙,这孩子打小就没吃过什么苦,他出生的时候自己已经嫁入裴家了,陶家也因为攀附裴家富了起来,他何时饿过肚子啊! “文熠啊,告诉姑奶奶,你怎么会弄成这样?”裴老夫人怕陶文熠噎着,给他盛了一碗汤。 陶文熠思及此,哭了出来,嘴里的菜都还未咽下去,说话都混混沌沌的,“姑奶奶,我们陶家,我们家被官府抄了!” 王嬷嬷与裴老夫人同时惊呼出声,“什么!” “我,我回家的时候正好碰到官府来拿人,我阿耶阿娘都被带走了,围观的人都说我们裴家侵吞税款,姑奶奶,你可一定要救救陶家啊!”说着说着,陶文熠就跪了下来,绷了一天的神经也松了下来。 “救,救,救!姑奶奶怎么会坐视不理呢,文熠,你安心呆在这里,王嬷嬷,你去找三爷四爷,我们娘三要一道去问问大爷,是要弃了我裴家吗!” 裴仲商这几日正因为沈遥的事头疼,他搭进去了一个儿子,一个妻子,但是公主好像没打算放过裴家,听说陶家已经被抄了,不知道是不是公主干的,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裴家。 正在裴仲商一筹莫展之时,裴老夫人带着她的两个儿子冲了进来。 “老夫人您这是?”裴老夫人细究起来也大不了裴仲商几岁,让他叫母亲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因此他一向是称她为老夫人的。 “哼,难为大爷还认得我,我陶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大爷告诉我,难不成是想放弃我陶家?”裴老夫人身形肥胖,站不了多久,她的儿子们便扶着她坐下了。 裴仲商一听就知道她是为了陶家的事来的,“老夫人此言差矣,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吗?” 四爷娶了陶家的女子,与陶家亲厚,“那大哥可想出什么办法了吗?” 裴仲商一向不喜欢他这个四弟,目光短浅不说,还叫陶家拿捏,“官府出面,裴家早已朝中无人多年,办法哪有那么好想!” “你儿子出事的时候你办法不是挺多的!”裴老夫人敲了敲手中的拐杖,“那时候你的人可是闹得公主都服了软,怎么,轮到我陶家了,就成了朝中无人了!老大,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陶家没了,与你们裴家有什么好处!” “你们裴家?”裴仲商最看不惯的就是裴老夫人处处偏袒陶家,她明明已经是裴家的人了!还一直为娘家牟利,这些年,陶家胃口越来越大,前段时间竟还要自己为那个废物儿子谋个一官半职的,笑话,也不看看自家儿子的资质,能当官吗!真以为自己有多重要。 “老夫人别忘了,你进了裴家的门,就是裴家的人了,你的儿子也姓裴,陶家与你有何干系!若是陶家真的触犯了律法,那我也无能为力了。”裴仲商转过身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抓都抓了,捞不出来就算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怎么保住裴家。 “你是何意!你是要放弃陶家了!”裴老夫人惊地身体都轻盈了许多,她跳了起来,“事是一起干的,凭什么罪只能陶家担,裴仲商,你不要欺人太甚!” “三弟四弟,还不快将你们姨娘带下去,一个妾而已,外头的事与她何干!”裴仲商不理裴老夫人的指责,要不是看在弟弟们的面子上,他早就不要这个老太婆了。 裴四爷一听便不愿意了,“大哥你什么意思!” 一旁的裴三爷却早就想清楚了,陶家没就没了,只要裴家还在,他就是裴家的三爷,他拦住弟弟,“走,天色晚了,娘该就寝了。” 裴四爷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他娘却先叫骂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外祖家都不要了!你……” 裴四爷最听哥哥的话了,他虽不解,但也合力把老夫人拉走了。 将老夫人带回了自己房间,裴四爷再也忍不住了,“三哥你什么意思,那可是我们外祖家啊!” “闭嘴,你难道想被逐出裴家吗!”裴三爷咬牙切齿地说。 裴四爷愣了,“三哥你什么意思?” “我们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第97章 包子 裴四爷一惊,“三哥!你在说什么!” 裴三爷看着自己这个已是而立之年却还如此天真的弟弟,摇了摇头,“阿娘入府的时候,父亲已经是知天命之年,在我们前头的哥哥姐姐几岁,我们几岁?用你的榆木脑袋想想!” 裴四爷愣怔了片刻,“你,你是说,我,我们……” “裴家当时需要陶家,陶家也靠着攀附裴家得了好处,在当时来说,是两全的事情,自然不会有人深究,可现在不一样,大哥当家,你觉得他与我们这两个弟弟有多大的情分?四弟,你我是亲兄弟,三哥告诉你,人在任何时候都要先为自己活。” 裴三爷在掏心掏肺地说完这段话后便离开了,独独留下被震惊地一动不动的裴四爷。 裴四爷过了这么些年的好日子,自是不愿意脱离裴家的,可是,他与陶家的羁绊太深了,他不能说不管就不管,听着屋里母亲的咒骂,再联想到自己的妻子,她们一定会要他就陶家的,裴四爷狠下心,决定这几日都宿在不眠处,管她是谁来找,都不回! 裴四爷离开后,他们身后的窗打开了,陶文熠面无表情地看着刚刚二人站过的地方,好,好得很呐,是谁都不愿救我陶家了,那就一起死! 正屋内,裴老夫人倒在榻上,满脸是泪,王嬷嬷跪在她身边安慰她。 “没良心,都是没良心的!我陶家为他们做了那么多,说不要就不要了,赶明儿是不是连我也要扔了!”裴老夫人这些年养尊处优的,皮肤被养得白皙水润,虽然身形比不上从前了,但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俏模样。 “老夫人,别伤心了,咱们还有三爷四爷呢。”王嬷嬷费力地拍着裴老夫人的背。 “他俩有什么用!被大爷一吓就缩了!我嫁给裴家不就是为了保陶家荣华富贵吗!不然我看中什么?看中老太爷老得都能做我父亲的年纪吗!”裴老夫人嫁与老太师时,老太师已过而立之年,原本她是不乐意的,再有钱也不行,那可是个老头啊!最后是她阿耶出面劝她,说裴家是簪缨世家,她嫁进去不止她自己一辈子富贵,还能保证陶家平步青云。可是现在呢,她还没死呢,陶家就被弃了,她多怕,下一个就是她自己了。 王嬷嬷一听,立刻捂住裴老夫人的嘴,“老夫人呐,这可不能瞎说!” 裴老夫人一把扯了王嬷嬷的手,“怎么是瞎说!谁都知道我嫁入裴家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从未掩饰,有本事,当初就不该让我进门!我自问,自从嫁入裴家,我生儿育女,我操持家事,是,我是偏向陶家,可我也没有对不起裴家啊!做何要这么对我!” 裴老夫人越想越委屈,“我年纪轻轻嫁了个老头,我想过好日子有错吗,我想拉拔一下娘家有错吗!这些年那群人在背后怎么蛐蛐我的,我也知道,这路是我自个儿选的,我也不怨!可我没想到啊,关键时刻他们竟想卸磨杀驴,这世上有这样的理吗!不行,我要去找大爷理论!” 裴老夫人说着就推开王嬷嬷,作势要去找裴仲商,她用力推了推门,却发现推不开。 “老夫人,大爷说了,这几日让你好好休养,别出门了。”王嬷嬷无奈地说。 裴老夫人听了这话后瘫倒在地,“裴家,裴家!裴家!好一个簪缨世家,清流名仕,这就是他们的真面目,唯利是图,卑鄙无耻!脏事都是别人做的,名声是他们的!老天爷!这公平吗!你睁开眼睛瞧瞧啊,这样的人家你怎么好叫他们延续了这么多年!” 裴老夫人抬头指着上天,“我要睁着我这双眼睛好好看看,我要好好看看裴家到底是个什么下场!” “姐姐,听说陶家被抄了。”方梨为南枝倒了杯水。 忙碌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松了下来,南枝就带方梨出来逛逛,这会儿坐下来歇歇脚。 “也差不多吧,东西给了公主,她自然是越快行动越好的。”南枝喝了口水,居然是茶,这扬州嗜甜,没想到也爱茶叶,这几日南枝喝了好多不同的茶,夜里睡觉都不踏实了。 “这下那位瞎眼婆婆该安心了吧,闺女的仇也报了。”方梨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老板,两笼肉包子。” 老板匆匆赶来,“姑娘说笑,我们家没有肉包子啊。” 方梨不解,她抬手指了指正蒸在笼屉上的肉包,“那包子不是肉馅的吗?” 老板随着方梨指着的方向望去,“哦,原来是肉馒头啊,有的,有的,姑娘一定不是扬州本地人吧,我们扬州人啊不叫包子,我们都叫肉馒头,菜馒头的,差点闹了笑话,您等我,我这就去给我你准备!” 方梨摇摇头,原来还有这说法,突然,方梨灵光一闪,“姐姐,他刚才说,扬州本地人的叫法是肉馒头是吗?” “嗯。”南枝点点头。 方梨突然抓住南枝的手,“可是那天,那天那个婆婆说的是肉包子啊,还有那卖包子的小贩也是这么说的!” “他们都说的肉包子吗?”南枝反问。 方梨仔细回忆了一下,“没错,他们就是说的肉包子!小贩就算了,那婆婆照她的说法她该是本地人啊,怎么也那么叫?” 一连串的线索突然涌入南枝的脑海中,“那时候我们还在愁如何查陶家的时候,线索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再说那婆婆,整条街上那么多人,为何偏偏就撞到了我们,若她每日都去那条街上乞讨,该是很熟悉了才是?还有,人家千叮万嘱要她藏好的罪状,她怎么就这么大喇喇地放在了外头?” 南枝懊恼地摇摇头,“仔细一想,全是漏洞,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宁琇儿的事,一下子竟然没反应过来,回头想想,那些裴家的罪状就像是别人硬塞给我们的。” 方梨回忆起这些,也起了鸡皮疙瘩,“这群人是什么时候盯上我们的?为何要对付陶家?难道是裴家?” 南枝摇摇头,“不是裴家,那些证据对他们不利,幕后之人更像是借着我们的手要灭了裴家?说不定,从我们一出京城就被盯上了。” 京城,相府 “父亲,扬州来信了,事情进展顺利,裴家,自身难保。”姜松将扬州的秘信呈了上来。 姜相看了看就烧了,“最近朝中动荡,让我们的人先不要轻举妄动,世家若是挑衅,就随他们吧。” “是。”姜松小心翼翼地抬头,“最近长公主安插的尽数被陛下革了职,我们要不要将自己人插进去。” “糊涂!”姜相气得拍了拍桌子,“你这时候冲上去,不就等同与长公主为敌吗!” “可是,您不是不支持长公主了吗?”姜松委屈地说道。 姜相闭了闭眼,压下脾气,耐心地说道,“世家手上有太子,陛下又握着武将,咱们有什么?中山王他们都不愿与我们合作,在找到新的扶持对象之前,我们不可轻易树敌!” 姜松心里腹诽,之前要对付长公主的是您,现在说不要树敌的也是您,到底要干嘛,突然,姜松想到一件事,“对了,父亲,听说雍王已经与欲晚会和了,我们是不是……” “雍王的确是最好的扶持对象,可是他太蠢,等等吧,看欲晚能把他教成什么样,若是可以,他还是能考虑的。” 第98章 抚州 大梁除了朝廷直接管辖的十五道外,再有在边关设立五大都护府,安东、安南、北庭、安西和保宁都护府。这五大都护府疆域辽阔,人烟稀少。是大梁刚开国时,开国皇帝与周边小国合作设立。 说是由大梁主导,但是经过了百年,小国逐渐强大,不再满足于方寸之地,开始向往大梁的壮阔山河。 五大都护府中,安东都护府有天狼军长期把守,安南都护府则由于地势的原因长年笼罩在瘴气中,北庭都护府的北戎国兵马强壮,只是北戎与大梁直接隔了一条水流湍急的遇河,天然的屏障阻碍了北戎进攻的步伐。安西都护府的安定则是因为数十年前嫁入西朗的明月公主。明月公主自嫁入西朗后一直致力于维护安西各国的和平,庇护了阿樾山后的大梁。保宁都护府所处之地遍是高山,易守难攻,好在他们此时并未有进攻大梁的野心。 可以说,大梁的位置得天独厚,四周变幻多端的地势保护了整个王朝。 沈确看着挂在碧云天的大梁疆域图,“不言,你说,我是不是该接姑姑回来了。” 花不言只是抬了抬眼皮,“这要看公主自己的意愿。” 沈确摇摇头,“姑姑以维护安西和平为己任,怕是轻易说不动她,对了其他几个都护府如何?” 沈确曾经统领天狼军,现今几个都护府的都护们皆是沈确的心腹。 沈确幼时曾经听过这个姑姑的事迹,当时西朗可汗刚刚登基,便要求娶大梁公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这是在示威,在向大梁索要人质。 当时所有大臣都反对将公主外嫁,但却不是因为心疼公主,而是因为西朗乃蛮族,他们认为高攀不上大梁。 当时的孝仁帝是犹豫的,他舍不得妹妹,可是当时的西朗繁荣富庶,反观大梁,官员内斗,民不聊生,大梁很需要西朗的朝贡。 最后明月公主站了出来,她同意远嫁。最后直至孝仁帝驾崩,这对兄妹都再也未曾见过面。 沈确是在被派往天狼军后与这个姑姑联系上的,明月公主在信里告诉沈确,他们俩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家国大义而背井离乡,他们的身后有着大梁的百姓,他们不能垮。 就这样,姑侄二人时常通信,沈确在遇到难题时也会请教明月公主,明月公主则会开解他,可以说,明月公主这个姑姑比起孝仁帝来说,更像沈确的父亲。 沈确在接到沈砚的信时也犹豫过,他问明月公主,自己该不该回去,明月公主只说,这是皇室生来就该承担的责任。 沈确知道,他姑姑也是很想家的,可是她不敢,近年来西朗可汗身体越发差,西朗各部蠢蠢欲动,明月公主害怕,她怕她走后,西朗会成为大梁的敌人,她害怕战争,她害怕百姓受苦。 “不言,时刻盯着西朗,一有风吹草动就通知我!” 沈确死死地盯着安西都护府,他会把他姑姑带回家的! 沈确不知道的是,天狼军的大本营安东都护府出现了一群不速之客。 安东都护府,抚州 抚州自古就是苦寒之地,又因为毗邻边境,时常有小摩擦发生,这里的百姓过得很苦。 姜欲晚穿着厚实的冬衣,走在抚州大街上,她身边的也是废王沈碣。 沈碣皱着眉头看着抚州并不平整的街道,“欲晚,我们已经在这个鬼地方待了近一个月了,我们到底是要干什么!” “才一个月?你就受不了了?”姜欲晚皱着眉头问。 姜欲晚将沈碣拖到无人处,“抚州虽处于边境,但也是大梁国土,百姓也都是大梁子民,此地苦寒,你不想着怜惜百姓,却想着尽早离去,阿碣,你说你要做皇帝,你可知大梁不仅有繁华热闹的京城,也有抚州这样的偏僻小城,江南水土丰饶,岭南地区险山重重,大梁疆域辽阔,你只知看眼前荣华,可曾深究过百姓疾苦?你这样,如何做这个国家的皇帝?” 这是沈碣第一次被姜欲晚教训,“那,那他们大可以搬离这里,他们自己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就该受着!” “那你选择了失败,你又为何总想着翻盘?”姜欲晚冷眼看着沈碣,“这些人祖祖辈辈皆长在此地?你说他们为何不愿搬离,若不是此处还有大梁的百姓!这里早就不是大梁的国土了!你一直说你生来就该当皇帝,可是你连自己的国家都守不住!你配吗?” 沈碣最听不得别人说他配不上皇帝这个位置,“我不配!沈确他就配吗?我们拥有同一个父亲,母亲皆不是出身世家,论起来,他比我还低一等,凭什么他就能坐上这个位置,我就不行!” “你口中的那个人在这个地方苦守了三载,他最起码,可以保证大梁的和平。” 姜欲晚用力将沈碣的手拉下,“这里的土地长年冰冻,百姓若要在冬季吃饱饭就只能吃一些易于储存的食物,沈碣,你自幼长在京城,冬日里可曾吃过冷食?挨过冻?这里的百姓也缴税,你喝的每一口水,吃的每一口饭都有他们的一份,这么些年来你只知道争权夺利,你可曾回报过这些供养你的百姓?” 沈碣愣了愣,他只知道做了皇帝就是万人之上,从未想过皇帝该做什么,“各地都有属官,这些该是他们的事。”沈碣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底气。 姜欲晚摇摇头,“然后呢,你能保证每个官员都没有私心?沈砚,人心都是偏的,就像你的父亲偏向你一样,这世上没有君子,每个人都会被欲望所迷惑,皇帝该做的不止是他的王朝有多么繁荣昌盛,他还应该要保证他的子民安乐康定。” “所以?我还是不懂,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沈碣问。 “我要你看看大梁真正的河山,我要你想想你到底该做什么,我最希望的,是你放过这些可怜的百姓。”姜欲晚说完便离开了。 几日前她接到姜相的信,信里姜相透露出了沈碣还可用的讯息,姜欲晚便知不好了,一定是姜相兜兜转转之后发现,还是沈碣更好控制,他指望她培养一个独属于姜家的傀儡,姜欲晚的内心是拒绝的,可是她更怕姜相绕过她直接联系沈碣,到时候两人一拍即合,民不聊生,姜欲晚远远地看了看沈碣的背影,希望还来得及。 第99章 棋子 扬州 陶文熠自从在偷听到三爷四爷的话后就一直琢磨着该如何逃出去,奈何老夫人的院子被围了起来,他自己身手也不成,一直未能成功。 陶文熠吃着王嬷嬷给他带来的饭菜,“王嬷嬷,真的没有法子了吗,再拖下去,我阿耶阿娘就没了啊!” 王嬷嬷抹了抹眼泪,“大爷吩咐人将老夫人的院子团团围住,连苍蝇都飞不出去,三爷不管,四爷成日里都躲在不眠处,四夫人倒想帮忙,但是她也被关起来了。” “姑姑也?”陶文熠看着眼前精致的饭菜,再想想耶娘还在牢里吃苦,瞬间没了胃口,“算了,都撤了吧,我吃饱了。” 王嬷嬷看着陶文熠这副样子,原本还想安慰,一下,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收了饭菜,“小少爷好好休息,毕竟,陶家只剩你一根独苗了。” 陶家居然只剩他一个了,他还只能东躲西藏的,几天前陶文熠哪能想到自己会沦落于此啊! “哪来的野狗,不识相!”门外传来王嬷嬷的叫骂声与野狗的惨叫,“你过来,明日便将那狗洞堵了,别以为老夫人失了势就治不了你们了,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放进来。” “是。”小丫头怯懦的声音传来。 狗洞?陶文熠上了心,待到二更天,四处无人,他悄默打开门,他待的屋子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偏房,围墙外头就是大街。 他仔细在墙边寻摸,好半天才摸到了个狗洞,陶文熠没有急着先钻出去,而是将耳朵贴在墙上,仔细聆听,确认墙的那头没人后,他将狗洞边的杂草都拨开,俯身钻了出去,他运气倒也好,那狗洞与他身形贴合,不一会儿他就顾涌到了大街上。 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陶文熠突然抖了抖,他回头望了望裴家富丽的宅院,这些荣华有他陶家的一半,凭什么他陶家出了事,裴家还能安然无恙,等着吧,若陶家救不回来,裴家也要一起陪葬! 在陶文熠离开的洞口,王嬷嬷在确认陶文熠已经离去后将洞口掩上,满意离去。 第二日 “公主,那老妇回信,说事已办妥。”寒酥在沈遥的耳边轻声说道。 沈遥拨弄棋子的手一顿,“那就吩咐下去吧,也拖得够久了。” “是,还有,太妃来了。”寒酥说道。 南枝看着认真摆棋的沈遥,“公主好像很喜欢棋啊。” “谈不上喜欢,我只是习惯这种掌控全局的感觉。”沈遥将手中的棋子放下,“所有人都是棋子,而我,才是那个执棋者。” “那我呢,我也是公主手中的棋子吗?”南枝问。 沈遥灿烂一笑,“我只是这个棋局的执棋人,我也有可能是其他执棋者的棋子,你也一样,就看谁的手段高明了。” 都是棋子吗?那陶家的事谁才是那个执棋者?南枝面上不动声色,“公主,陶家的事也快完了吧,我想离开扬州了。” 沈遥想了想,之后的事,南枝确实是用不上了,她在这儿怕是还会碍手碍脚。 沈遥举起手中的茶杯,“那我先以茶代酒,祝愿太妃得偿所愿。” 第100章 睦州 沈遥对着南枝敬了敬,“多谢,只是不知太妃此去何处,毕竟是我将你带出来的,你要是丢了,我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南枝知道这是试探,“苏州,我一直向往江南好风光,其中又以苏州最甚,便一直想去看看,从前我被困在大明宫里,终日只能见四四方方的天空,我这回也想看看其他风景,最起码是同京城不一样的风景。” 沈遥一顿,“是啊,江南好风光,宫里虽有各式各样的名贵花草,终是不及外头,太妃知道我刚来淮南的时候吗?” 沈遥也不能南枝回答,自顾自说道,“我以为我会看到阳春三月,花团锦簇,谁知不过是换了一面四方天罢了,这里的四方天比京城小些,也湿润一些,每当我撑不下去时,我会用力地呼吸,潮气会顺着那口气蔓延的我的四肢百骸,我那混沌的脑子便会清醒一些,可是这回回来却不一样了。” “不一样?公主是想说,你现在看到的不再是裴家的四方天,而是属于你的四方天吧。”南枝打断沈遥,沈遥是公主,但也可怜,就像她说的,她就像个傀儡,维持着皇室的荣耀,做着皇室的奴隶。 “还不到属于我的时候,毕竟这天下是陛下的。”沈遥轻轻地摇摇头。 南枝突然想到个好方法,“公主此言差矣,在我看来,淮南这片天,你早已有把握了,可是公主要小心啊,你的目标该是还有京城。” “何意?”沈遥警惕起来。 “只是想提醒公主,皇家从来没有纯粹的亲情,先君臣,后姐弟啊。” 南枝此去的目的地是睦州,但是她并不想沈遥知道,就怕她前脚出了城门,后脚沈遥的人就跟了上来。 要想分散沈遥的注意,一个裴家自然是远远不够的,最好还有一个沈确。沈确此人奸诈狡猾,南枝不相信,这么好的机会他会放过。 沈遥果真神色一凛,“你什么意思?” “公主自己的弟弟,你应该很了解吧。”南枝看着沈遥。沈确,你既然硬将我留在了这宫里,那我便要将这滩水搅浑!我要你后悔莫及! 沈遥指尖冰冷,自从来到淮南后她便没仔细关心过京城的事,可是沈确不是说他是真心想帮她的,他怎么会? 沈遥突然觉得自己愚蠢地可怜,居然还会相信什么骨肉亲情,那个位置难道是光靠骨肉亲情就能得到的? “多谢太妃提醒,既如此,我也送你一份大礼,不晓天。” 南枝惊讶,她听那个陶公子说过这个地方,听他的意思,他的官位就是在那处买的。 “我知道,你恨沈碣,曾经与沈碣合作的姜相想必你也不会欢喜,苏州的不晓天,正是姜相的产业,不晓天里搜罗了各式各样的美女,对了,大梁的人口拐卖案你该知晓吧,那些美女多数就是这么来的,姜相用女人来笼络男人,为他所用。”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南枝问。 沈遥思索了一下,“大概是我不好过,也见不得其他人好过吧。” 方梨等了半晌南枝才出来,“姐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送了公主一份大礼,公主也回敬了我一份。”南枝嘴上说着,脚下也没停,她对这个不晓天很感兴趣,但是现在她要先去睦州,苏渔昨日传信而来,事情有眉目了。 沈遥在南枝走后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棋盘,寒酥进来时被这样的沈遥给吓到了。 “公主,你怎么了?” “连夜找人回京城,还有,联系郑明晓,我要知道最近京城所有的人事变动!” 睦州 平安镇 南枝与方梨在经过了几日的赶路后来到了这里,这里曾是冯莺儿的故乡。 睦州不比扬州阔绰,街道破落了些,可人们脸上却不见哀怨之色,看起来,这倒是个太平的小镇。 “南枝姑娘,方梨姑娘!”苏渔用力招手。 “苏渔姑娘,你在客栈等着便是,做何来接我们两个。”南枝客气道。 苏渔接过方梨手中的行李,“没事,算起来我也是个东道主,自该好好招待你们,走吧。” 苏渔先是带南枝二人去吃了睦州的特色小吃,吃完后苏渔将这几日调查的情况一一道来。 “这平安镇数十年前确实有一冯姓人家,是底下的冯家村搬来的,街坊邻居对这家人家印象深刻是因为死得太惨了。” “一家六口,无一生还,就连那还在襁褓中的小儿都没有逃过。这冯家当家的名为冯天,据说有个妹子,但从未有人见过,冯天父母皆在世,据说对这个儿子很是娇惯,娶的是邻村的王氏,二人育有二子,据说这冯天啊可是个混账东西,上不敬父母,下不爱子女,对那王氏更是爱搭不理的,成日里出去花天酒地,铺子的生意也不管,可奇怪的是,他家铺子看着没什么人光顾,但日子却也过得不错,曾经有好事者偷偷问过王氏,王氏只说不知道,家里的钱都在舅姑手中。” “街坊邻居都说冯天是个不归家的泼皮,偏偏就走水那天他在家,都说他是命里该有此劫,可我看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纵火杀人。否则一个成日里夜不归宿的人为何会在家?” “那多半就是温国公下的手了,冯天那个妹子就是冯莺儿,可这冯莺儿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南枝问。 “我去了趟冯家村,打听到了很有趣的事,都说冯家妹子长得不像冯家人。” “不像冯家人?” “村民都说冯天他耶娘就长得不好,尖嘴猴腮的,冯天与他阿娘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是冯家妹子就不一样了,长得唇红齿白,尤其是那双眼睛,楚楚可怜,惹人怜爱。村里都传啊,冯家妹子是冯天他阿娘同外头人生的,时间久了,冯天他阿娘受不住,就将冯家妹子卖了。”苏渔将那日在冯家村听到的话如数吐出,同她说这些话的都是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妇,像这样的老妇最是嘴碎,她们爱编排人,可是从她们的话语中倒是能拼凑出一些真相。 “卖了!”南枝惊呼,到底是亲生的女儿,如何能这么对待? 苏渔点头,“因为冯天大了,要娶媳妇儿了,冯家拿不出彩礼,便用女儿换了新妇。” “那冯莺儿被卖去了哪里?”南枝问。 “苏州,不晓天。” 第101章 绿腰 南枝、方梨和苏渔三人身着男装出现在了苏州不晓天的门口。 此刻正是日暮,路上都是匆匆归家的行人,可不晓天却不一样,只见不晓天大门打开,门口挂着许多彩色的灯笼,从门口可以望见内里的锦绣繁华,南枝甚至可以闻到从里头传来的阵阵脂粉香。 “三位怎么不进去啊?”不晓天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她穿着绛紫色的衣裙,头上簪的都是少见的名贵头面,或许是为了好看,脸上抹了厚厚的脂粉,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在了一起。南枝猜,这就是不晓天的主事人了。 南枝压低嗓音,“我兄弟三人初来此地不懂,不知今日贵店有何特色啊?” 梅娘混迹欢场这么多年,一看便知这三位是姑娘,可对她来说却很正常,不晓天声名在外,很多闺阁里被规训的姑娘都会好奇,她只当眼前的是三位公子哥便是,反正有钱不赚是傻子。 “三位运气好,今日是我们绿腰姑娘的场子,三位是要雅间还是大堂啊?”梅娘招呼着南枝三人进去。 “不知这雅间和大堂有何区别?”苏渔扇着手里的扇子问道,虽然这天不热,但是苏渔总觉得扇子才是纨绔子弟的标配。 “雅间安静,大堂热闹,端看三位的目的了。”梅娘笑盈盈地看着害羞的方梨。 方梨被盯得不自在,红着脸,“咳,咳,姐,哥哥,我要去趟茅厕。” 梅娘笑了笑,指着右边,“公子千万别走错了,右边啊。” 方梨落荒而逃,南枝看着方梨离去的方向,探究地瞧了瞧梅娘,“那便大堂吧,我们兄弟喜欢热闹。” 梅娘当即招呼小二将南枝二人带到角落的座位上。 “苏渔,她好像看出我们是女子了。”南枝压低声音说道。 苏渔喝着小二刚泡好的茶水,不在乎道,“自然,这花娘是什么人,都是人精,更何况她手下经营着这样一间不晓天,对她来说,你只要付钱,不男不女她都能笑着接待你。” 南枝从前是暗卫,只看见不得光的脏事,像这种三教九流的事没苏渔懂得多,“那这不会出事吗?” 苏渔看似漫不经心地在说话,实则早已将整个大厅都打量了一番,“这不晓天后头有大人物,寻常人自然不敢放肆,你再看那些闲逛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南枝顺着环视一圈,不晓天上下有很多一直在走动的人,他们脚步轻浮,一看便是有功夫在身的。 不一会儿,方梨回来了,她凑在南枝耳边,“姐姐,我们还要待多久?” “来都来了,看看绿腰姑娘的舞再说。”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晓天里的灯全部被点上了,这大堂里的人也越来越多,南枝耳边只剩下嘈杂声。 “兄台也是慕名而来?” “正是,整个苏州城谁人不知绿腰姑娘啊,姑娘倾国倾城,尤其是自创的绿腰舞,更是婀娜多姿,摄人心魄,我等这一天可等得太久了!” “是啊,这不晓天里就数绿腰姑娘冠压群芳,这梅娘护她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一个月才出来一次,我今日可要大饱眼福!” “来了,来了,快看!” 南枝望向大堂中央,只见一个绿衣女子从层层帷幔中款步跺出,她双眸似水,腰盈盈一握,当真不愧绿腰之名。 “绿腰姑娘?”南枝看着眼前起舞的女子,江南女子多身材玲珑,可眼前的绿腰姑娘却身形高挑,难不成,她就是沈遥口中被拐来的女子? 随着舞乐变幻,绿腰姑娘抬腿,折腰,一曲舞毕,众人纷纷叫好,但绿腰姑娘却只是朝众人拜了拜便下了台。 南枝望向绿腰姑娘消失的方向,“你们在这待着,我去看看。” 第102章 诺 南枝随着绿腰进入不晓天深处,不知这不晓天熏得什么香,南枝总觉着眼前雾蒙蒙的。 “娘子可别再跟来了,里头的梦中香可是会越来越浓的。”绿腰突然转身笑着对南枝说。 南枝一惊,“绿腰姑娘何时发现我的?” 绿腰将手虚掩在唇前,“梅娘早就告诉我了,说楼里来了三个奇奇怪怪的姑娘,让我注意点,来这儿吧。” 绿腰说着就拐到拐角处打开了一扇门,她回头看着南枝,“这里头安全点,娘子必是有话要问我吧,秘密的那种?” 南枝瞧了瞧四周,大堂内热闹的声音还隐隐约约传到南枝耳里,她随着绿腰进了那间屋子。 南枝刚进门便觉着轻松了许多,眼前也不再雾蒙蒙了,“外头燃的香可有害?” 绿腰不急着回答,她先是走到窗户前开了个小缝,再是给南枝倒了杯凉水,“醒醒神吧。” 南枝看着眼前透明的凉水,有些不敢接,绿腰似乎猜到南枝所想,她将凉水一口喝尽,用她那似水的双眸盯着南枝,“能喝的。” 说着,绿腰又倒了杯凉水递给南枝,南枝轻咳了一声接过,“因着那香,谨慎了些,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绿腰没说什么,只是坐下来,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该进入正题了,对了,梦中香只是迷香罢了,外头燃得不多,回去后记得多喝水,排出体外便好了。” 南枝顺势坐到绿腰对面,“多谢,不知姑娘对我的目的猜到几分?” “无非就是官场那些事罢了,来这里的人呐,要么对女人感兴趣,要么就是对权利感兴趣,我们看得多了。”绿腰撑着下巴说。 “可惜,我今日来不是为了这事。”南枝摇摇头。 这倒把绿腰的兴趣勾了起来,“说说。” “不知绿腰姑娘可知道三十年前,不晓天的一个名为莺儿的姑娘?”南枝问。 绿腰嗤笑一声,“那你可问错人了,你好好瞧瞧我几岁,三十年前的事我如何知道,难道我看起来很老吗?” “你不知道,梅娘知道啊,听你刚刚的话,你们一定相熟。”南枝一开始便知道,冯莺儿的事只能先不晓天的老人问,可是不晓天这种地方,来来去去的人那么多,唯有梅娘这种主事者才称得上楼里的老人,可是那梅娘心思玲珑,哪里那么好突破,绿腰这种年轻小姑娘就好骗多了。 绿腰柔弱无骨的手突然抚上南枝的脸,“我见娘子也养得细皮嫩肉的,怎么心思这样的坏。”绿腰的手指顺着南枝的脸颊游走到了南枝的左胸口,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地戳着南枝,仿佛是小女儿之间的撒娇,“明知梅娘那头不好说话,便想着骗我,只可惜啊,我算不得梅娘心尖尖上的人,她不会告诉我的。” 南枝握住绿腰作乱的手,“可我瞧着,艳压群芳的绿腰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啊,听说,梅娘将你藏得好好的,若不是心肝宝贝,梅娘为何舍不得姑娘见人呢?” “那是因为我后头的人,梅娘开罪不起。”绿腰抽出自己的手,“娘子也知晓我声名在外,你猜,梅娘是爱我呢还是恨我呢?” 南枝看着满脸笑意的绿腰姑娘,她说她后头的人梅娘开罪不起,这是姜家的不晓天,那绿腰姑娘后头的人是姜家人,绿腰一个月才出现一次是因为她不受梅娘控制? “不巧,看来我是投错山头了啊,倒是我愚蠢了,既问不出什么,那我便走了。”南枝起身准备离开。 绿腰却突然拉住了南枝,她的手指节修长,柔若无骨,但力气却很大,“我见娘子投缘,卖你个人情如何?” 南枝回头,“就怕我还不起啊。” “还得起,我观娘子面相富贵,必定不是寻常人,我斗胆向娘子讨一诺如何?” “可。” 绿腰放开南枝,“苏州城的首富,苏夫人,是梅娘的密友,不晓天的事,她都知道,娘子可去找她。” “梅娘的密友?为何会告诉我不晓天的秘密?”南枝问。 “因为,苏夫人是个好人,是天下少见的大好人。”绿腰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少了嬉笑,多了一分真心。 “好,多谢姑娘。” 看着被关上的房门,绿腰的双眼突然变得悲悯,希望你可以成功吧。 绿腰望了望窗缝中透出的月光,这肮脏的世间,总不能只有这月亮才是干净的吧。 绿腰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她又是那个名满苏州城的绿腰姑娘。 第103章 苏顾知 苏夫人,苏顾知,苏州城大大小小的铺子都与她家有关系,更是大梁最大银号长安银号的当家人,她还是现任苏州知府,谷慕白的夫人。 “她即是知府的妻子,为何大家都叫她苏夫人呢?”方梨不解。 在离开不晓天后,南枝便将绿腰所说告诉了苏渔与方梨,打听消息这种事自然是交给了苏渔,“因为啊,谷大人是赘婿啊。” “苏夫人是独女,她父亲在她还小的时候就开始为她物色夫婿了,不愧是做生意的人,一下就相中了当时还在苦读的谷大人,谷大人家贫,要不是有苏家的资助,怕是读不起书,苏家资助他只有一个条件,便是要他娶了苏夫人,入赘苏家,当时谁能想到谷大人日后能有大出息呢,谷大人就同意了,就在他们成婚的第三年,谷大人高中状元,苏夫人也就成了官夫人。” “谷大人中了状元,他还会甘心做苏家的赘婿吗?”在南枝看来这是不可能的,她发现江南地区的读书人心气极高,不管自己学问好坏,自己就高看自己一眼了,更何况状元。 “不甘心又能如何,当日是他自己答应的,名字也入了苏家族谱,管他后头如何厉害,赘婿就是赘婿。”苏渔换了个姿势继续说道,“日子便这么过了,苏夫人后来也生了一儿一女,儿子聪慧,女儿可爱,家里还有万贯家财,日子多好啊,可惜这世间哪有这么幸福的人。” “一年前,谷大人的旧情人回来了。那女子本是谷大人家的邻居,二人青梅竹马,可是谷大人有志向,不可能娶一个村妇为妻,那女子也知晓,在谷大人嫁入苏家后便离开了苏州,有人说她是嫁人了,也有人说她是为情所困,真实的情况无人知晓,只知道她回来后就与谷大人旧情复燃了,谷大人将她安置在官署,二人出双入对的,完全不管苏夫人的颜面。” 方梨张大嘴巴,好乱,太乱了,她快跟不上了,南枝顺手将方梨的嘴闭上,“谷大人为何不提纳妾?” “呵。”苏渔嗤笑一声,“纳妾?他一个赘婿也配?更何况他要脸啊,都嫁入苏家了,还给自己纳个妾,他好意思吗?” “那这一家子现在就这样僵着,为何不和离呢?”南枝问。 “因为谷大人要他的儿女改姓谷,苏夫人自然不愿意,双方都不愿各退一步,可不就僵住了。不要脸,他也不看看是谁给的他这样好的日子,得寸进尺。”苏渔气得捶了一下桌子。 南枝见苏渔义愤填膺的模样,猜到了几分,“你姓苏,那苏夫人也姓苏,你俩是什么关系啊。” 苏渔看了看南枝,“我们本是同宗,只是我家在睦州,与苏州这边联系本就少,但是我家出事的时候苏家也是帮了忙的,否则我也活不下来,但是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说的苏夫人就是苏家的,我也是打听了才发现我与她的关系的,若是你介意,我可以立刻回扬州。” “别呀。”南枝拉住苏渔,“你这层关系可帮了我大忙了,我们有理由去见见那个苏夫人了。” 苏府 南枝三人在向门房表明身份后立即被请了进来,传说中的苏夫人也出现了。 原以为苏夫人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子,谁知见了面却不是这样,南枝这才知道为何绿腰会说苏夫人是好人,苏夫人面善,尤其是那双眼睛,即使是面对南枝这些陌生人,她也可以温柔的看着你。 “你是,苏渔?”或许是亲人之间的感应,苏夫人第一眼就认出了苏渔。 苏渔激动地上前握住苏夫人的手,“堂姐,我是苏渔。” 苏夫人笑着将苏渔看了个遍,又发现了苏渔手中的茧子,“果真与我长得像,我儿时听说睦州的叔父家有一小女儿,我没有姊妹,我还一直嚷着要去看你呢,只可惜,你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吧。” 说着说着苏夫人的眼眶红了起来,苏家子嗣单薄,她不愿放弃任何一个亲戚。 “没有的,我一直觉着我能活下来便很好了。”苏渔拼命摇头,她是真的很感谢苏夫人一家,“这二位是我的朋友,南枝,方梨。” 苏夫人笑着打了招呼,“二位叫我苏娘子便好。” 旧叙好了,接下来就该是正事了,“堂姐,我们来此是想向你打听不晓天的一个人,冯莺儿。” 第104章 冯莺儿 在听到这个名字后,苏夫人叹了一口气,“那时候我还小,也只是听说罢了。” “从前的不晓天不是这样的,虽也有妓子,但也有许多清倌,冯莺儿就是个清倌,她自述是家里头穷,没办法,才将她送了来,待筹足了钱,自会将她接回去。那时候一个姑娘会分得一个丫头,冯莺儿的丫头就是梅娘。” “梅娘是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卖给不晓天的,她一直对冯莺儿这种想法嗤之以鼻,可是冯莺儿不信邪,总抱着还能回家的幻想。” “可还没等她家里人来呢,她先碰上了一个人,姜家二公子,姜柏。苏州是姜相的老家,他这二公子自幼聪慧,姜相对他寄予厚望,便将他留在了苏州,在姜相心中,苏州城是他的福地,他大概也希望自己的儿子同他一样吧。” “我方才说了,冯莺儿是清倌,清倌平日里就是在那些文人雅客吟诗作画的时候弹琴助助兴,冯莺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与姜柏相识的。” “该怎么说呢,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们相爱了,冯莺儿也不再等待父母将她带回去了,她口中会将她带离不晓天的人也变成了姜柏。” “可是姜相如何能接受一个不清白出生的姑娘与他最爱的儿子有瓜葛?姜相特地派大公子从京城赶回来要求二人分开,但姜柏誓死不从,甚至还放话要与姜家脱离关系。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姜相出了手,没多久,冯莺儿与姜柏就消失了,不晓天也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消失了?”苏渔感到奇怪,那可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啊。 苏娘子欲言又止,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梅娘说,他二人原本是约定了一起私奔的,可是不知为何,就在约定的前一天,冯莺儿失踪了。” “我之前说过,梅娘那时是冯莺儿的小丫头,她与姜柏之间的传信也都是梅娘负责传递的,二人之间的感情梅娘最清楚,梅娘说过,这二人许是世间最天真的两个人了,天真的以为只要相爱,世间所有问题都会为他们的爱情让路,所以,在姜柏与姜家断绝关系之后,二人还幻想着能找一个世外桃源,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可惜啊,终是未曾如愿。” 苏顾知摇了摇头,她不知该怎么评价这段感情,该说他们天真呢,还是愚蠢呢,或许,天真即是愚蠢,这两人若是生在太平盛世或许还能有白头偕老的机会,只可惜啊,这世道注定容不下他们。 “那姜二公子呢?”苏渔问。 “不知道,梅娘说他去找姜家要人了,可是再也没有回来。” 听着冯莺儿的故事,南枝陷入沉思,如果说姜相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而害了冯莺儿,可为何冯莺儿又会出现在京城,还有眼前的苏娘子,她为何问也不问,便将一切和盘托出? 许是注意到了南枝探究的眼神,苏顾知笑了笑,“姑娘很好奇我为何告诉你们这些?” “不止,我还好奇苏娘子为何会与不晓天的梅娘感情如此深厚?”在经历过六合县的那位婆婆后,南枝再也不信陌生人的好意了。 “梅娘与我,性趣相投,在外人看来她的身份或许不光彩,但在我这里,她是个好人。不晓天的姑娘都是可怜人,自她们踏入不晓天的那刻起,她们就成了异类,不晓天三个字会牢牢地烙在她们身上。她们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不晓天,梅娘一直在尽自己的努力保护这些姑娘,自从冯莺儿之后,不晓天的姑娘来处都成了迷,回也回不去,离也离不开,梅娘也没法子,谁叫她也只是个办事的呢?” 苏顾知叹了口气,“如果有姑娘想要过平常日子,梅娘便会托我为她们找一个好去处,可惜啊,这样的姑娘少之又少。” “为何?这又不是姜家的天下,总有姑娘们安生立命的地方。”南枝问。 苏顾知深深地看了一眼南枝,“不晓天这种地方,陷进去就出不来了。而我今日告知姑娘这一切是因为我相信,姑娘是不一样的,姑娘可以救那些可怜人于水火之中。” 南枝愣了愣,她吗?她可以吗? 日照西斜,南枝三人离开了苏府,苏顾知望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梅娘,你确定你没有看错人吗,她只是个姑娘罢了。” 梅娘从后方走了出来今日的她并未着浓妆,显得年轻许多,“我看人一向准,不晓天终于要没了。” 第105章 崩塌 回客栈之后南枝一直想着苏顾知的话,“冯莺儿大概率不是消失,而是被姜相送给了温国公,那姜柏去了何处呢?” 苏渔一起探讨起来,“心上人被自己的父亲送给了其他男子,那姜柏一定伤心欲绝,但照堂姐的话看来,姜相又不一定会放弃姜柏。” “还有温国公,他为何会接受姜相送来的人?”方梨问。 “可能温国公以为是机缘巧合,实际也是姜相精心布置的陷阱,毕竟将不想看见的人交给敌人是最好的法子,可笑的是,若姜相知道冯莺儿日后会生下未来的皇帝,他会如何想?”南枝看着桌上不断跳动的烛火,要不说命运如此啊,若姜相没有将冯莺儿送给温国公,沈砚也当不了太子,一切都会不一样。 “阿嚏!”沈确无视了花不言默默递过来的斗篷,“不言,你说现在淮南是个什么天气?” “南方绝对没有北方冷。”花不言的话比这秋天的夜晚还要冷上几分。 “我不是问你天气,是心境!”沈确回头见了花不言面无表情的脸,一阵无语,“算了,你不懂!” “对了,淮南有什么消息吗?”沈确问。 “书生暴乱,一塌糊涂。” 近日的扬州城可不太平,一切都源于扬州裴家的倒塌。 得益于裴家世代帝师的美名,扬州学子都视其为榜样,即使现在裴家无人在朝,裴家在江南学子中的地位无可动摇,即使裴家出了裴端这样弑子的罪人,也无人会指责裴家,可以说裴家在读书人的心中堪比神明。 然而这一切都终结在了陶文熠手上,自那日从裴家逃出去后,陶文熠立刻去了知府衙门,状告裴家侵吞税款,操纵科举,买卖官位。 扬州知府因得了姜相的命令,特意将此事闹大了。 裴仲商还在不眠处醉生梦死之际,便被衙役拖了出来,衣衫不整,好不丢脸。 公堂之上,不知为何那日围观的人特别多,裴仲商遮脸的同时拒不承认这些指控。 “大人,陶家因自家犯了事而胡乱攀扯啊!他陶家与我裴家有何关系!什么老夫人,不过是我父亲买来的一个妾罢了,一个奴才竟敢诬陷主上,其罪当诛!” “这么说,你不认这些罪名?”扬州知府问。 裴仲商扯了扯他单薄的衣衫,“不认!我裴家世代忠良,如何能认这些乡野村夫的下贱之言!” “来人,带案犯,裴吴氏。” 裴仲商愣住了,她怎么还在? 吴珍娘戴着脚铐走到公堂之上,她看着她几十年的枕边人瞪大双眼望着她,心里冷笑,我等着看你裴家的下场。 吴珍娘跪下,“裴吴氏见过大人。” “裴吴氏,此人说裴家侵吞税款,是也不是?”扬州知府指了指陶文熠。 “是。” “裴家操纵科举,是也不是?” “是。” “裴家买官弊爵,是也不是?” “是!” 裴仲商立刻跳了起来,“她胡说!这贱妇早已被我休弃,她怀恨在心,故意污蔑!” 裴仲商因是秀才身份在公堂之上免跪,吴珍娘看着他高高在上的丑陋嘴脸,几十年来的怨气直冲上头,“休弃?你那休书可曾上呈裴家族老?可在官府登记造册?这些手续缺一样我都是你裴家妇!你裴家外头看起来亮亮堂堂,清清白白,实则呢,内里腐败枯朽,男盗女娼!什么累世英名,全都是假的!你们靠着裴家侵吞税款,靠着不眠处肆意敛财,买卖官位,这些我都是有证据的!” 吴珍娘看向扬州知府,“大人,在我的卧房里有一暗格,那里藏着所有你需要的证据。” “你!”裴仲商指着吴珍娘目眦欲裂,他没想到她还留了一手。 “就准你丢弃我?不准我为自己留条后路吗?裴仲商,裴大爷!你可曾仔细注意过我床边的那个妆柩?那里有你裴家所有的秘密,我日日睡前都会抚摸它,我告诉我自己,裴家在你手上,裴仲商不敢对你做什么的,你自然不知道,你日日留宿不眠处,何曾注意我?今日,你的报应就要来了!” 吴珍娘恶狠狠地说,在她心里,丈夫不爱她不要紧,只要她还是裴家的主母,她就是成功的,可是裴仲商连这点念想都给她断了!既然她生不能进裴家门,死不能入裴家坟,那就让裴家没了!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不出一刻,吴珍娘所说的东西便来了,裴仲商看着那些纸张在知府手中翻动,每翻一页,他的心就揪紧一分,他知道,完了,裴家要在他的手上完了。 裴家就这样被定了罪,所有罪证加急送往京城大理寺,裴家的事在读书人中掀起了惊天巨浪,在他们心中裴家其他罪责可暂且不表,只一桩,操纵科举,这桩对于他们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 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就是高中科举,光耀门楣,现在告诉他们,他们心中的文学世家操纵了他们心里最神圣的考试,阻碍了他们唯一能够成功的道路,信仰的倒塌只在一瞬间。 所有参加过科举的和未参加过科举的学子纠集在一处,参加过的怀疑自己的成绩被换,未参加过的则是在担忧自己的未来。 府衙门口日日被围得水泄不通,学子们要求处死裴家众人,裴府门口也日日有人扔烂菜叶。 一个清流世家就这样倒塌了。 沈遥站在不远处看着府衙门口的闹剧,看着那些曾经口口声声咒骂她的学子们辱骂着裴家,心中冷笑,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得盲目,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就能左右他们的思想,难以想象,这些人未来会成为大梁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公主,京城的信还未回。”寒酥在沈遥耳边轻声说道。 “果然,沈确没有那么好心,也怪我,轻信了他,不过没事,京城的人可以再安插,你看,那些人都是很好的棋子。”沈遥指了指那群还在闹事的学子。 寒酥看着眼前的公主,总觉着公主变了,可是她却无能为力,“那我们要先回京城吗?” “不急,去趟苏州,我好奇南枝太妃在做什么。” 第106章 引诱 南枝在苏州呆了不过几日,有关冯莺儿的一切都已明朗,我冯莺儿的确是个苦命的女子,在家时被父母当物品一样售卖,好不容易遇上个心上人,又被活活拆散,送进宫里成为棋子,最后死在了那四四方方的牢狱之中。 “姐姐,我们要回去了吗?”方梨问。 南枝看着手边的东西,“不。” 南枝手头的东西正是今日一早苏顾知送来的,是不晓天的一部分账本,账本很薄,看上去是急匆匆撕毁的一部分。 “我想覆灭不晓天。” 方梨睁大双眼,“姐姐,这不晓天是姜相的根基,覆灭它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知道,可是我明明已经知道这是怎样一个地方了,我如何能够坐视不理!”南枝攥住手中的纸,激动地说道。 方梨立即上前握住南枝的拳头安抚道,“我知晓你的想法,可我们现在一点准备都没有,该如何与那些人对抗?姐姐,做好事的前提是要保住自己的命啊!” “方梨,你知道吗,这些天里我无数次地在想,若当初我没被师父捡回去,我会不会同那些不晓天里的姑娘一样,颠沛流离,过着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女子本就生存不易了,更何况是一个没有家的女子,那时候我夜里都不敢熟睡,就怕突然被卖了,我真的不忍心就这么放过不晓天!”南枝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可重点并不是不晓天。”苏渔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她原本只是来找南枝问询下一步的计划的,谁知却听到了这些,“不晓天,不眠处,出问题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地方,而是这背后的人,他们将人当做物品,当做筹码,借此来满足他们那见不得人的私心,私以为,覆灭不晓天不重要,重要的是,杀了背后之人。” 苏渔抽出南枝手中的账本,“有这些又有何用,不晓天的背后是姜相,只要姜相还活着,这东西就是废纸一张。” 南枝看着苏渔,她猜苏渔是受人所托。 “我刚刚去见过堂姐了。”苏渔回忆起苏顾知的话,“这些年来梅娘一直在搜集不晓天的罪证,可她不敢往外送,姜相的权势太庞大了,梅娘对付他无异于蜉蝣撼树,外头既没办法突破,梅娘便想从里头开始瓦解。” 南枝正色,“梅娘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为何要与我们说这么多?” “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堂姐说,梅娘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侠义的女子,她看不惯不晓天,又摆脱不了那个地方,日日受良心折磨,只盼有人能帮她一把。” “不管如何,多个人帮忙总是好的,那梅娘有说如何做吗?”南枝问。 “不晓天现在管事的是姜相的弟弟,她们都叫他姜二爷,这兄弟俩很奇怪,就像陌生人一样,平日里姜二爷绝对不会提一句他的哥哥,只有在需要姜相疏通关系时,姜二爷才会去信,姜相也从未回苏州看过他的弟弟,几十年前处理冯莺儿之事是姜相最后一次回到苏州,这兄弟俩的感情看似不好,但是又因为不晓天的存在而绝对牢固,若是要查,需得从这下手。”苏渔的手指点了点桌子。 “不然,我还有更好的想法。”南枝摇摇头,“都知道不晓天幕后之人是姜相,就像你说的,姜相没了,不晓天也就没了,那么,对付姜相才是重要的,离间姜家兄弟固然重要,但还有一个更直接的法子。” “沈确。” “陛下!”苏渔惊呼。 “对啊,他本就与姜相不对付,若是知道自己母亲的惨剧是姜相一手造成的,他会怎么做?”南枝站起身,看向外头熙熙攘攘的街道,“整个大梁最有权力的人在这,我们何苦兜那些圈子。” “可是,若陛下顾全大局,暂时不动姜相怎么办?”苏渔问。 “那就把他引来,告诉他,他母亲的故事,告诉他,他的母亲是因为姜家始乱终弃,伤心欲绝而进宫的,告诉他,他的母亲在不晓天受了怎样的屈辱,告诉他,造成这一切的是姜相。” 我要沈确身陷泥潭,不可自拔,我要他与我一样痛苦! 第107章 谎言 南枝与方梨身着丫鬟服饰进入不晓天。 这是她们昨日就商议好的,先传信给沈确,告诉他,她们在查案时找到了有关他母亲的蛛丝马迹,之后南枝与方梨混入不晓天,苏渔则留在外头等待沈确与接应南枝二人。 “听着,不晓天可不是你们能胡来的地方,这里出入的都是达官贵人,记住,不要听,不要看,不要问,干好你们手头的活就可以了。” 人牙子在最前头吩咐着。 不晓天每三月就要召一批新的下人,南枝她们运气好,正好赶上这批。便托苏顾知将她们二人塞了进去。 “哟,梅老板。”人牙子谄媚的声音在前头响起。 “生意兴隆啊。”人牙子作着揖。 “兴隆什么呀。”梅娘甩着帕子,“最近扬州城出了乱子,连带着苏州都受了影响,那官兵啊,日日巡逻,客人啊都吓得不敢来了,对了,这批行吗?”梅娘抬头指了指南枝所在的人群。 “不晓天要的人我一定好好挑啊!”人牙子语气夸张,“往不晓天送的人哪次我不是精挑细选,梅老板大可放心。” 梅娘的眼神瞟到了南枝与方梨,“行吧,要是出了问题,我第一个拿你开刀,送去给姑娘们瞧瞧吧。”梅娘甩着帕子留下一阵香风离开了。 人牙子见梅娘走远了,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走走走,时辰都要耽误了。” 南枝跟着人群走到了一间昏暗的小房间中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一阵香风才飘进来,南枝认出来,那是绿腰姑娘用的香。 “多大的事啊,还要我亲自来挑。”绿腰不满地嘟囔着。 “这不是姑娘您亲自来选,合心意嘛。”人牙子请绿腰坐下,“姑娘您看看,可有中意的。” 绿腰环视一圈,正好碰上熟人了,绿腰点了点南枝,“就她吧,看着年纪大,稳重些。” “好好好,还不快见过绿腰姑娘!”人牙子催促着南枝,绿腰姑娘的生意可是大单子。 “奴见过姑娘。” 绿腰将南枝带进她房里,“你们都下去吧,我要亲自教导这个新手。” 直到房间里只剩她们二人,“娘子何故又成了丫鬟了?” 绿腰倒在贵妃榻上,右手撑头,慵懒地看着南枝。 “那日回去后我去找过苏娘子,突然对不晓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南枝笑着对绿腰说。 “苏娘子说,绿腰姑娘的背后是大人物,我猜是姜二爷吧,照道理,你应该是最想保住不晓天的,可你为何要我去寻苏娘子,苏娘子与梅娘是一路的,她们要的是不晓天灰飞烟灭,不有趣吗?” 绿腰的笑淡了淡,她眼眸低垂,好像在想着什么,突然妩媚的笑又出现在了她的脸上,“是有趣,那娘子就在我身边待着,看看我要做什么吧。” 京城 花不言将手中的信递给沈确,“陛下,苏州的信。” “苏州?”沈确不记得他有派人去苏州啊? 沈确接过信件,是南枝的笔迹。 沈确逐字看去,渐渐地,他的心揪了起来,他将手中的信件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混账!谁允许她们去查我阿娘的事的!” 花不言一惊,她们居然去查了陛下母亲的事,那可是陛下的逆鳞。花不言识趣地没说话。 沈确心中生气,可到底没抵过好奇,“不言,把东西给我。” 花不言将纸团捡起,放在沈确张开的手掌上。 沈确深吸一口气,将纸团打开。 不久后,沈确双手颤抖,“好,很好,原来如此,姜相,好得很!” 沈确无法想象他阿娘是如何挨过在宫里的日子的,家人的绝情,爱人的背叛,还有当权者的漠视,他们一起造就了她悲惨的一生。 她原本,只是想找个无人的地方与相爱之上厮守一生,可就因为姜相看不上她,便将她送给了温国公,没错,他们就这样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给送出去了,甚至不用遵循当事人的意愿。 又因为与云贵妃有些相似的脸,她被当做了世家的工具,成为了沈砚登基路上的踏脚石。 这个可怜的女人,至死都在为她的儿子做打算,她可以做孤魂野鬼,她可以零丁孤苦,但是她希望她的儿子能健康平安地过完他的一生。 她可能到死都不知道,是她最爱的人将她推到了这个地步,不,也可能她早就猜出来了,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报复回去了。 她短暂的一生里被当做过物品,筹码,棋子,唯独没有被当做过一个人。 花不言看着沈确现在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我们要去一趟苏州吗?” 花不言的话惊醒了沈确,他声音低沉,“要,但不是现在,等京里的事情都妥帖了,我们再去!” 苏州,茶楼 沈遥站在茶楼雅间的走廊里,看着底下热闹的苏州街头,这样的太平盛世,凭什么不是她的? 寒酥走近,她附在沈遥耳边轻声说道,“我们的人没有查到太妃的踪迹。” “呵。”沈遥冷笑,“就知道她在骗我,什么向往苏州城?都是幌子,罢了,一个平民而已,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对了,不晓天查得怎么样?” “不晓天确是姜相产业无疑,不晓天脱胎于扬州不眠处,但与不眠处不同的是,不晓天做的生意更大,更危险,买卖的官位也更多,不晓天暂时由姜二爷掌管,这个姜二爷于读书上无甚建树,但在做生意上却颇有门道,只有一点,他好色。”寒酥将底下人调查出来的如数说出。 “好色?男人都好色,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沈遥说。 “他吃窝边草。苏州城最有名气的姑娘便是不晓天的绿腰姑娘,这位便是姜二爷的新欢,姜二爷将她捧得如日中天,苏州城人人都知道绿腰姑娘的大名。” “这个绿腰有什么问题?”若她只是个无用之人,寒酥不会一直谈她。 “绿腰姑娘本是京城云家人,本名,云洛湘,是十年前被拐来苏州的。”寒酥回道。 “云家?云贵妃那个云家?”沈遥来了兴趣,“我记得沈碣当时靠的就是姜相吧,难道他不仅将自己送给了姜家,连自己的表妹都没放过?” “这便不知了,绿腰姑娘这几年并未与云家有过联系。” 寒酥几次张口,都没有说出来。 见寒酥这副样子,沈遥便知道这不晓天还有事,“还有呢?” 寒酥最受不了沈遥的眼神,她最终败下阵来,“数年前不晓天死过一个叫冯莺儿的姑娘,巧得是那一年温国公就在江南查恶钱案,更巧的是,同年,当今陛下的母亲出现在了大明宫,而查阅彤史,今上生母原名就叫,冯莺儿。” 沈遥猛地抬头,“这么巧啊,看来这不晓天我们是一定要去了。” 第108章 醉酒 沈遥带着寒酥来到不晓天时,不晓天正热闹着,大堂之上有姑娘婀娜地舞着,底下的男子们个个激动不已,用力挥舞着手中的银票,只待一曲舞毕,将手中的东西掷到台上。 沈遥的出现使得这热闹的景色停滞了几分,只因沈遥穿的是女装。 “她怎么如此大胆,穿着女装就来了。” “看这模样是已经嫁人的娘子啊,莫不是哪家的少奶奶来抓久不归家的丈夫了?” 沈遥听着周边的嘲笑毫无波澜。她依旧朝前走去,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在此时,梅娘出现了。 “这位娘子是何事啊?” “听闻不晓天是苏州城没出了名的温柔乡,销金窟,我便想来看看。”梅娘问得客气,沈遥答得自然也客气。 “哟,娘子这可误会了。”梅娘甩了甩帕子,一阵香风袭来,“来我们这的都是些男子,我见娘子也是个体面人,还是快些回去吧,省得落个骂名。” “骂名?奇怪,你不晓天开门不就是做生意的吗,为何男子生意做得,女子的生意就做不得!”沈遥稍稍靠近梅娘。 “若老板担心钱财,那大可放心,黄白之物不缺。”沈遥指了指周围,“我说不定比你这些客人更大方。” 话音刚落,寒酥就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塞给梅娘,梅娘打开看了看,全身金锭子。 沈遥满意地看着梅娘吃惊的表情,“老板可要做我的生意?” 沈遥附在梅娘耳边轻声说,“扬州,不眠处。” 梅娘神色不明地看了眼沈遥,“楼上雅间请。” 沈遥顺着梅娘指着的方向大步向前走去。 一个好事的客人看着沈遥的背影,“梅老板,你这是?” “她比你们大方,自然能去最好的雅间。”梅娘扭着腰朝前走去。 音乐声继续,人群中质疑的声音也被盖过去了。 梅娘来到雅间,“娘子是裴家人?” 沈遥坐在绣凳上,“算也不算,裴家,没了。” 梅娘惊呼,“扬州裴家?裴老太师的裴家?” “没错,他们做的错事太多了,救不回来了。”沈遥闻着不晓天的香有点头疼,她示意寒酥开窗。 梅娘很快平静下来,“裴家没了便没了,与我不眠处何干。” 带着桂花味的香风吹得沈遥清醒了许多,“我想打听一个人,约莫三十年前吧,不晓天是否有一个叫冯莺儿的姑娘?” 又是冯莺儿,这几天打听她的人太多了,梅娘自幼在不晓天长大,看人很准,眼前的人莫名让她有些害怕,“娘子说笑,不晓天一向没有老人,三十年前的人我如何知晓?” “不知晓吗,那我要见你的主子。”沈遥说。 “妾便是这不晓天的主人,娘子说笑。” 沈遥打断梅娘,“去告诉姜慎吾,长乐长公主要他来见!” 南枝来这不晓天也有几日了,这不晓天的大致情况她也了解了,绿腰姑娘虽是不晓天名气最大的姑娘,但由于姜二爷,她并不需要常出现,不晓天真正的头牌应是那个叫红软的姑娘,方梨就跟着她。 说来也怪,绿腰姑娘自那日后便没再管过南枝,南枝也乐得自在,到处打听消息。 不晓天正如其名,夜夜笙歌,灯火长明,这里钱不算钱,人不像人。 姜相将这里包装的好似读书人的天堂一般,这里的姑娘不止琴棋书画,还要会吟诗作对,读书人便觉得来不晓天是作画斗诗,附庸风雅。 他们不知道的是,姜相的人会引导他们写一些大逆不道的诗词,比如,谋反。 签了字画了押,便有了把柄,日后便能为姜相所用。 整个江南文官集团靠的便是你握着我的短处,我压着你的死穴团结在一起的。 南枝打听的有些累了,她回到绿腰姑娘的房间,却闻到好大一股酒味,南枝仔细望去,竟是绿腰姑娘在喝闷酒,“姑娘这是?” 绿腰双眼通红,神色迷离,“娘子回来了?这几日逛得如何啊?” 看着摇摇欲坠的绿腰,南枝上前扶住,“你怎么突然喝了这么多酒?” “来了个什么公主,指名要见二爷。”绿腰打了个嗝,“二爷来了必是要找我的,喝醉了,就能捱过去了。” 公主?沈遥来了? 第109章 藤蔓 “姜慎吾?”沈遥坐在上首低头看着堂下的老者。 姜慎吾,姜家二爷,许是因为经商,他并没有姜相那种老态龙钟的感觉,反而眼冒精光,若不是他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大概无人能猜出他的年纪。 “草民见过长公主。”姜慎吾行了个跪拜大礼。 “我听说你与姜相自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姜相官运亨通入了京,你便代他守着苏州城,兄弟情深呐。”沈遥看着杯子里的茶叶漫不经心地说着。 姜慎吾弯了弯腰,“草民读书方面比不上8哥,只能守着祖上留下的这一亩三分地,还是大哥争气,这才叫姜家能走出这苏州城。” 沈遥放下茶杯,“是啊,读书人谁不知晓,姜家是天下学子表率,人人都争着做未来的姜相,我听闻二爷家中有三个儿子,怎的姜相门生这么多,没有扶持自家子侄一把?” “公主说笑,我那几个儿子像我,都是庸才,如何能当大梁的臣子啊。”姜慎吾笑着打哈哈。 “那余州乡绅之子王来是栋梁吗,一个连乡试都过不了的蠢货居然能成为苏州黎阳县的县令?敢问他走的是哪条道?”沈遥质问,早在来前她便排查了所有通过不晓天买官的人,无一不是家财万贯,本人却文采平平,甚至于大字不识,“我竟不知大梁的科举是在你这不晓天举办的!” 沈遥将桌上的茶杯掷在姜慎吾身上,他也没躲,“草民不知公主什么意思。” 见他还不承认,沈遥直起身来,“你以为姜相能保你姜家一辈子?” “大哥乃姜家长子!与姜家本就是一体的!我想大哥他也不会承认公主对姜家的污蔑的!”这些年姜慎吾靠着姜相的名头在江南作威作福,别说是公主,就算是皇帝来,他也不会怕。 “姜家长子?为何姓叶?你这个亲弟弟会不知晓?”沈遥笑了起来,“你说你真正的大哥听了你这话会寒心吗?” 姜慎吾心中一惊,不可能的,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的,他强装镇定,“公主说笑,我大哥还在世,怎会寒心。” “我有说,你大哥死了吗?”沈遥用手撑着头,“看来姜相与你还是不亲厚啊,他难道没有告诉你,长乐长公主嫁的是淮南裴家吗,就是那个已经没了的裴家。” 姜慎吾睁大双眼,“裴,裴家。” 沈遥走向姜慎吾,“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瞒了这么些年,难道就没想过秘密被拆穿的那一天吗?或许姜相也防着你呢,你看,裴家没了,下一个会轮到你吗?” 沈遥每说一句就逼向姜慎吾一步,直到把这个老者逼得腿软倒地,“想清楚,姜相的地位是虚的,一座楼从一开始便有倒塌的危险,这样的楼你还要往上攀吗?我不一样,我生来尊贵,我拥有世人遥不可及的身份,不论我做错什么,我都是大梁的公主,你说哪座楼牢靠?” 沈遥弯腰看向慌张的姜慎吾,“给你三天的时间,姜相老了,这不晓天该换主人了。” 姜慎吾听着关门声,突然换了一副面孔,他就知道那个姓叶的小人言而无信,说什么亲兄弟,实则朝里的事都瞒着他,连长公主嫁到裴家这种大事都没有告诉他,拿他当傻子耍。 姜慎吾爬起来,将沈遥刚刚坐过的椅子踹飞,一个公主而已就敢威胁他,妇人!妇人! “梅娘!梅娘呢!”姜慎吾大喊。 梅娘立刻进来,见了屋里的样子,便知道这位爷不高兴了,“二爷,何事?” “把绿腰给我叫来。” 绿腰得到消息的时候酒刚好喝光了,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对南枝说,“你看,公主走了,轮到我了。” 绿腰的眼里盛满了死意,南枝不忍心,“娘子,我扶你吧。” 绿腰推开了南枝的手,“不用,又不是第一次了,我自己去。” 南枝看着绿腰的背影,绿腰爱穿绿衣,绿色本该代表着蓬勃的生命,可这绿色穿在绿腰身上却像绿色的藤蔓,将人勒得透不过气来。 南枝刚想跟上去,对面红软娘子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别去,她一向不喜欢有人跟着,一个时辰后再去接她。” 南枝等啊等,终于等到梅娘来叫她了。梅娘领着她往不晓天深处走去,“记着,进去了不要看也不要问,只管把你家娘子带出来就可以了。” 不要看,不要问,是在不晓天生存下去的法则。 越往里走,人越少,屋子也越来越暗,灯点地越来越多。 梅娘带着南枝来到一扇琉璃门前,“二爷,绿腰该回去了。” “嗯。”一个男声传来。 “进去吧,记得我说的话,还有,低着头,千万别抬头。”南枝进去前梅娘吩咐道。 南枝将门轻轻地推开,一进门,浓郁的香味便扑面而来,南枝记得,绿腰说,这叫梦中香。 南枝没有细看,她低着头往里走去,十来步便走到了床榻,透过层层叠叠的床幔,南枝看到绿腰趴在床上。 床幔是红色的,绿腰还穿着那身绿衣,格外显眼,“娘子,我来接你了。” 绿腰费力地抬起头,南枝可以看到她脸上的淤痕。 绿腰双目通红,嘴角还流着血,南枝一惊,她立刻掀开床幔,眼前的一切更清楚了,绿腰浑身是伤,绿衣被撕坏,尤其是腰上,都是血痕。 南枝被惊地说不出话来,绿腰似乎已经习惯了,她抬起都是血的手,指了指床边的披风,示意南枝给她披上。 南枝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她忍住心里的痛,拿起披风将绿腰裹得严严实实的。 绿腰借着南枝的力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南枝能感觉到绿腰浑身都在抖,“走,记得不要抬头,不要说话。” 二人搀扶着离开床榻,在经过贵妃塌时,绿腰 推开南枝,往前走了几步,南枝低着头,可以看到绿腰的每一步都走地艰难。 “二爷,妾先告退了。”绿腰的嗓音嘶哑,说得缓慢。 “去吧,记得下回别喝酒了。”一哀叹珠子砸在了地上,“赏你的,乖乖听话,不晓天就会是你的。” 南枝知道,那就是姜二爷,姜相的弟弟,年纪应该也挺大了,可是他对着绿腰说话时却透露着不符合他年纪的生机。 南枝想了想,是啊,一个没用的男人,当不了官,在哥哥的庇护下在这不晓天作威作福,可不就年轻吗,他靠着欺压女子来获得地位,垃圾。 南枝记得不能抬头,但她将这二爷的声音牢牢记在心里了,不出七日,不晓天就没有二爷了。 绿腰费力地弯腰捡起那串珠子,“谢二爷赏。” 南枝扶着绿腰推开门,门外空荡荡地,所有人都回避了,南枝就这样带着绿腰在走廊上慢慢走着。 离开了那间屋子绿腰好似活过来了,“娘子可识得这是什么珍珠?” 绿腰举着她枯瘦的手,绿色的珠子在惨白的手和红色的血的映衬下格外刺眼。 绿腰见南枝不说话,自顾自地说着,“是翡翠吧,我也识不得,但二爷给的,总是好的,我可要好好收着,一个时辰呢,我捱了一个时辰才换来的珠子,你说,我戴着会好看吗?” 南枝压下眼中的酸涩,“好看,娘子戴着定好看。” “没错,一定好看。”绿腰说着这句话,手渐渐耷拉下去,“一定好看。” 伺候绿腰睡下后,南枝离开了不晓天,她找到苏渔,“沈确什么时候到!他什么时候到!信已经传出去几日了,他脚程为何这么慢!” 苏渔看着南枝激动的模样有些懵,她还未见过如此失控的南枝,苏渔呆愣愣地站着,一时说不出话。 沈确的声音自南枝身后响起,“何事这么急?” 南枝在听到沈确声音的第一时间便转过身,她跑向沈确,紧紧抓住沈确的衣袖,“我要你封了不晓天,杀了姜慎吾!” 第110章 探子 “好。” 沈确话音刚落,一旁的苏渔愣了愣,陛下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 “不晓天自然是要查的,只是还需从长计议。” 苏渔不知晓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不能打草惊蛇。 南枝的理智被唤醒,是,从长计议,可是她怕,不晓天里的姑娘们撑不住了。 “你们不知道,不知道不晓天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南枝摇摇头,她眼中满是绿腰瘫倒在床,满身伤痕的样子。 “姜慎吾,就是姜二爷,他,他利用不晓天的姑娘们,他将这些可怜的被拐来的女子当做饵,用来控制那些清正廉明的大人们,江南文官集团不过是,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南枝终是没有说出口绿腰的遭遇,她已经很可怜了,人言可畏,绿腰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些苏渔已经同我说过了。”沈确走过南枝身边,他的手背擦到了南枝的手指,南枝不知为何冷静了不少。 “我刚刚就在想,若是要那群文官背叛姜相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们的把柄都在姜相那里呢,文官们也会尽力保住不晓天,毕竟,对他们来说,那是一个好地方,我们只能从内部瓦解这个联盟。” 沈确示意大家坐下,“文官最注重的是什么,礼义廉耻,伦理道德,还有就是,名声。” “他们将自己的清名看得比命重,就拿姜相说好了,你说他老奸巨猾,他不会反驳,但你若是说他失德失义,折子怕是即刻就会飞到我的桌案上。名声对读书人来说可太重要了,就像裴家,不过短短几日便成了过街老鼠。” “裴家?”南枝自从来了苏州便没关心过裴家的事,这会儿听沈确提起便起了疑问。 “裴家老宅充了公,裴家人皆下了狱,案子已经在大理寺了,估摸着明年就能审完了。”沈确也是在处理好这桩事后才赶来的苏州。 见南枝没有疑问了,沈确便继续说道,“十五年前,苏州知府姓魏,魏大人是个好官,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好到有些令人吃不消。姜相见他太好了,便找由头罢了他。” “不是好官吗?这也不成?”南枝问。 “太好了,这苏州城就是一池浑水,魏大人搅不进去,人人都是黑的,就一个白的,太显眼了。更何况,魏大人为官也厉害,在百姓间名声也极好,这样的人,姜相敢留吗?找了个由头就给弄下去了。” “那这魏大人自己不反抗吗?官做得好好的,突然就没了,对于读书人来说,这无异于灭顶之灾啊。”苏渔开口,她长在扬州,自是知道为官对这些读书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不相信,那个魏大人会轻易屈服。 “反抗?他有妻有子,他赌不起,而且魏大人大概也对官场失望了,他都不准他儿子再走仕途,他一定知道些什么。”魏大人,魏明,是沈砚留下的一颗棋子,沈砚说,他迟早会有大用,沈确觉得,是时候了。 “他是你的人?”南枝问,自从经历过扬州婆婆那事之后,南枝再也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了。 沈确看了看南枝,“是兄长,他手里有着整个大梁所有的情报,他将有用的挑选出来,他说,终有一日会用得上的。” 苏渔点了点头,“先皇虽身在京城,但是他在各个州县都安插了探子,我便是其中一个。”苏渔指了指自己,“我们的任务就是盯着该盯的人。” 原来是沈砚啊,南枝脑子里闪过沈砚的脸,他总说他不是个好皇帝,但他是想做明君的吧,只是,来不及了。 “这魏大人有何用处?”南枝拐回正题。 “我要他,做我的探子。”沈确手指点了点桌子,“一个如此清廉的官加入,姜相定会欢迎,届时魏大人便能搜集证据,解散不晓天。” “如何说服魏大人?”南枝问。 “威逼利诱。”沈确回答。 “可行?”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我就是兵,我还怕一个读书人。”沈确很自信。 南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劝道,“明日我和你一道吧。” 魏明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问都没问,‘啪’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沈确措手不及,“魏大人,我有事要同你相商。” “这里没有魏大人,二位请回吧。”门内传来声音。 南枝白了沈确一眼,示意他闭嘴,“魏先生,我是为了不晓天的姑娘们来的。” “什么不晓天,没听过。”魏明依旧不愿意开门。 “姜慎吾还是老样子,不晓天的姑娘们日日活在炼狱之中,您说,她们活该受这些吗?” “魏先生您也有孩子,不晓天的姑娘们也是别人的女儿,她们的父母若是知道自己娇养的女儿过着这样的日子会如何想,十五年了,您救过一个姑娘吗?”南枝在赌,她在赌,魏明知晓一切。 木门打开了,魏明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了南枝眼前,“谁说我没救过,我救过的,可我没救下来。” 南枝坐在板凳上,沈确身量高,不好蹲,便靠在门上,他随时准备着,按下魏明,逼他同意。 魏明则看着外头,陷入了回忆,“十五年前,姜慎吾向我展示了他最得意的作品,就是不晓天,他说他可以靠着这些姑娘们操纵整个大梁的官场,那些姑娘们的眼神我到现在都记得,空洞晦暗,行尸走肉,姜慎吾将一个姑娘推给我,说,他说,我试过便知道滋味了,我当时已经成家了,自是不能对不起我夫人,可那姑娘用眼神乞求我,我知道,我若是拒绝了,那姑娘也没有好下场,便同意了,我私下里问那姑娘想不想逃出去,她说想,我便帮她。” “那夜雨很大,我告诉那姑娘往北方跑,那是世家的地盘,姜相的手伸不到,谁知那姑娘却把姜慎吾带来了,姜慎吾知我永远也不会同他同流合污,便想法子罢了我的官,那姑娘也用我换到了整个不晓天。” “那姑娘是梅娘?”南枝听出来了,十五年前魏明打算救梅娘,谁知梅娘却是利用魏明,她用一个魏明换来了自己如今的地位。 “是啊。”魏明自嘲地笑道,“我的知府之位,将她变成了不晓天的梅老板。” 可是梅娘却托苏娘子告诉南枝,要毁了不晓天?且看苏娘子信任梅娘的样子,梅娘该是痛恨不晓天的啊。 可见魏明现下的样子,南枝也不好多说什么,“不止吧,一个梅娘怎么赔上你的知府之位?怕还有别的事情吧?” 魏明回头看了看南枝,“姑娘可知,姜家是如何操纵科举的?” 第111章 魏明 “本朝规定,唯有良籍才可参加科举,姜家便是抓住了这一点,大做文章。” 南枝静静地听魏明说着这埋藏在大梁官场上数十年的黑暗真相。 “姜家豢养了一批有着才学的贱籍子弟,他告诉他们,他可以想办法为他们脱离贱籍,他教他们读书识字做文章,同书院里的学生一样,这些可怜人寒窗苦读,满以为自己可以脱离贱籍,走得康庄大道,实际呢,不过是用来替那些富家子弟考试的棋子罢了。” “科举考试需要出示户籍文书,姜相是将那些富家子弟的文书给了替考者,这样他们考得成绩便是文书上那人的,可那些替考者不会疑惑吗,他们的名字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那成绩如何算他们的?”沈确问。 魏明抬头看了一眼沈确,见他衣着光鲜,一猜便知是富家出身,“这位公子可知道什么是绝望,贱籍翻身谈何容易,他们也是没法子,一丝可能也要抓住的,毕竟成功了的话不仅是自己,子孙后代皆是良民。诱惑太大了。” 沈确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口,他也绝望过的,只是他赌对了,他的兄长救了他。 “那考完了呢,明明是他们考的试,走马上任的却是他人,那时候他们还看不清吗?”南枝追问。 “看清又如何,那是当朝宰辅,百官之首啊,他说你是你就是,他说你不是就不是,姑娘,贱民的命不值钱的,他们空有一身才华,却连最基本的自保都做不到。” 魏明的记忆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时的他刚刚上任,听说苏州是姜相的家乡,魏明觉得这是姜相在重用他,给了他机会,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回到京城,做姜相的左膀右臂。 可是当他真正到了这个位置上,他才发现,官场黑暗,人人都是贪的,人人都是恶的,人人都是假的,他手底下的官有的甚至连字都识不得。 魏明愤怒过,他写了折子到京城,期望吏部可以派人来查,为何苏州官场会黑暗至此。 没想到,魏明没有等来京城的钦差,却等来了,姜慎吾。 姜慎吾接到京城的信,道魏明是个人才,要不顾一切地拉拢他。 姜慎吾将魏明带到不晓天,带到姜家书院,向魏明展示了姜家只手遮天的权利。 在姜家书院,魏明见到了此生难忘的场景。 一个身穿素衣的书生满身是血地被丢在魏明面前,魏明是个读书人,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他颤抖着问,“二爷这是?” 姜慎吾只是坐在椅子上笑着,“魏大人,这书生自不量力,依仗着自己有些学问竟妄想着自己可以一步登天,也不看看,他一个贱名,本该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的,姜家让他能识字已是天大的恩赐了,让他报恩而已,居然想着进京告御状,魏大人,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地上的血人还在蠕动,魏明再傻也看得出,地上的人不行了,姜慎吾在告诉他,若他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 见魏明被吓到了,姜慎吾从椅子上下来,将地上的书生踢远了一些,“倒是我疏忽了,魏大人是文官,定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的,走,我带魏大人去个好地方,保证魏大人,乐不思蜀。” 魏明被眼前突然放大的姜慎吾的脸吓了一大跳,他下意识地去看了看地上的书生,发现他已经不动弹了,“二爷,这,这人,他,他……” 魏明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姜慎吾却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贱民的命不值钱,但要是吓到魏大人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姜慎吾将魏明推了出去,那天也是魏明第一次去不晓天。 回去之后,魏明呆呆地坐了很久,他知道他的折子没递上去,这一切都是姜相所为,姜慎吾也是在敲打他,他魏明何德何能啊,竟让姜二爷用一条人命来敲打。 那天过后,魏明便一头钻到了苏州的乡下,表面上他是在为民请命,不管大事小事,他都管,村里县里他都去,百姓都说他是个好官,不论案子大小都亲自上手,只有魏明自己知道,他是在害怕,他是在逃避。 但是一个知府长期不在府衙坐镇实在是不像话,姜慎吾便带人将魏明请了回来,也是误打误撞,魏明在苏州百姓的口中名声越来越好,姜相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直到梅娘的事情发生,有了二心的魏明是断断不能留的,可是碍于魏明的名声,再加上魏明保证不会将这些事说出去,姜相便放过了魏明,但魏明一家子,生生世世都不能离开苏州,不能离开姜家的监视。 魏明说完这一切后就这样佝偻着背蹲坐在门口,就看背影,任谁也想不到他曾经是一方父母官。 “魏大人,你有想过抄了姜家吗?”沈确问。 魏明嗤笑一声,“那是姜相,是文官第一人!岂是那么容易扳倒的,怕是皇帝来都要斟酌几分,更何况我?二位快回去吧,天就要暗了,晚上的路不好走啊。” 说着,魏明直起身子,作势要赶人。 “我们有办法。”慌乱中,沈确亮出腰牌,“现在是陛下要姜家死,我便是奉命而来。” 魏明愣了愣,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是御前的牌没错,“你们找错人了,我就是个老头子,何来那么大的能量。” “魏大人,你甘心吗?”南枝指了指外头将暗不暗的天,“苏州民间都叫您青天,我想您曾经也是有过一腔抱负的,可您瞧瞧您现在?您还记得自己从前的样子吗?” “您不让您的儿子科举,是怕姜相借此报复吧,可他也是寒窗苦读数载,为何他就没有资格科考?明明错的是别人,承受这一切的却是您,我不信,您咽得下这口气!” 魏明久久不语,最后他叹了一口气,“不甘心又如何,姜家树大根深,陛下能舍下与姜家有关的一切吗?” “可以。”沈确立刻接话,“姜家就是毒瘤,盘桓在大梁的官场上,吸食着朝廷的血肉,不破不立,姜相是一定要死的。” 魏明转头看着沈确,浑浊的双眼似乎有了一丝希望,“我要如何做?” 沈确退后一步,郑重其事地对着魏明行了一礼,“请魏大人回到姜家,做姜相的心腹。从里头瓦解整个姜家。” 第112章 姜慎吾 姜慎吾从不晓天回来后便一直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他这一辈子不算长,但经历过的选择却很多,每一次都关乎生死。 第一次是他年少时,那时他们姜家只是个普通人家,家里指望着他与兄长二人能走上仕途,光耀门楣,可惜啊,他于读书上没有什么天分,别说为官了,当个秀才都难。 好在他还有一个天赋异禀的哥哥,书院里的先生常说,姜思吾是难得一遇的人才,将来必成大器。 耶娘听了开心极了,仿佛自己已经是大官的父母了,招摇过市,好生得意。 姜慎吾站在暗处看着他们一家人,看着他们被街坊四邻捧到云端,再看着他们狠狠地摔下去! 姜思吾的第一次会试考砸了,没考上举人。 素日里那些捧着姜家的人背地里都在说,姜家托大,明明就是个普通孩子,非说自家出了神童。 是啊,哪有神童连会试都考不过的呢。 就连书院里的先生都说,自己看走了眼。 世人皆是如此,趋炎附势,拜高踩低。他们可以奉你若神明,也可以视你如脚下泥。 耶娘受不了这种落差,第一次打了他们心爱的大儿子。 姜思吾呢,自幼被捧在手心,爱儿爱儿地叫着,何曾受过这种委屈,更何况他自己都未曾料想到自己会失利,毕竟他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神童啊。姜思吾当夜便上了吊。 发现他尸体的是姜慎吾,姜慎吾在看到自己哥哥尸体的第一眼并没有悲伤,他只是骂道,胆小鬼,你这一吊,不就是把祸事都放我身上了吗? 果不其然,姜家父母在看到姜思吾尸体的那一刻就想起了自己的小儿子,大的没了,还有小的呢。 姜慎吾在快活了那么些年后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重视。 每天从睁眼开始就要读书,就连放下书喘口气都不行。 姜慎吾快要被这个家逼疯了,他讨厌墨香味,讨厌书本里的印油味,还有兄长的尸臭味。 姜家父母不知中了什么邪,没有将姜思吾的死讯公布,对外只说姜思吾去了乡下苦读,来年定会考上的。 那可是夏日啊,苏州的夏日本就闷热,空气里都弥漫着热意,现下再加上尸臭,姜慎吾坐在书案边都快吐了。 可是呕吐也是与读书无关的,是不被允许的,他就只能这么忍着,忍得书本上的那些字都变成了吃人的妖魔,一口一口地将他吞噬干净。 那些字变成了锁链,将姜慎吾捆绑在了这间小小的书房里,一辈子不得解脱。 每到深夜,那时候姜家父母都睡了,姜慎吾便会偷偷溜到姜思吾尸体所在的房间,狠狠地发泄着自己的怒意。 姜思吾的尸体早就烂了,姜慎吾一拳头下去只会带出那些肥硕的蛆虫。 这时候姜慎吾便会将那些蛆虫狠狠地踩在脚底,仿佛脚下的是他耶娘,是姜思吾,是那群愚蠢的世人。 后来,姜思吾彻底成了一堆骨头,蛆虫没了养分也都死了,姜慎吾的怒意无处宣泄,他只能忍着。 他有了一个绝佳的计划,他要考上举人,当上状元,然后再杀了他的父母,他要姜家父母好好看看,他们教出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是,事情一开始便没有如姜慎吾所愿。 又是一年会试,他的阿耶拿出了姜思吾的户籍文书告诉他,你要代替你的兄长去考试。 姜慎吾愣了愣,虽说他本来就志不在此,可现下从阿耶嘴里听到这话还是失望极了。 他问,“阿耶,从始至终,你的心里只有兄长才是你的儿子吗?” 阿耶只是将文书硬塞进了他的手里,“若不是那场意外,你兄长本就是要做状元的!你兄长考试失利后所有人都在看我们家的笑话!你也是姜家人,你能忍?名字虽然不一样,可将来的官位,仕途都是你的,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姜慎吾陡然拔高了声音,“那是意外吗!那是他姜思吾自己找死,明明是他自己不中用,怕丢人,寻了死!他死后的声名与我何干!我考得举,为何要把好名声都让给厢房里的那堆骨头!” 姜父的巴掌打在了姜慎吾的脸上,“你的户籍文书早被我烧了,明日考试,你只能是姜思吾!” 姜慎吾对姜家的恨在这一刻到达顶峰,他不明白,他姜慎吾哪点不如姜思吾,姜思吾变成一堆烂骨头了都不放过他。 姜慎吾最终没有拗过姜父,他作为姜思吾去考了试,不知是不是他的苦读起了效果,他中举了。 姜家父母欢天喜地,逢人就说自家大儿子如何优秀,中举是理所当然的。 有好事者问,“那你家小儿子呢?” 姜父却只是推脱说小儿子不爱读书,去外头谋生计了。 姜父不知道,这一切都被姜慎吾听到了,他阴暗地想,若是下次考试前姜思吾丢了,他们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姜慎吾没有等到这个机会,裴家找上了门。 姜慎吾看着躺在榻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得裴老太师,“您说,您要我兄长的身份?” 裴老太师喘着粗气,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年轻人,科举的事逃不过我的眼睛,你也不想一辈子都顶着你兄长的名头吧,很简单,你把文书给我,我让你姜慎吾参加下一次的省试。” “不必。”姜慎吾拒绝了,在裴老太师说话的当口,姜慎吾意识到这是他摆脱他耶娘的绝佳机会,“我对为官做宰的没有兴趣,姜思吾的身份我也可以给你,可是我耶娘是个麻烦。” “他们做梦都想着姜家能出个状元,不会同意外人来顶替姜思吾的。” “这简单。”裴老太师深吸了一口气,“我会给他们足够多的钱财,他们定会松口。” “不用那么麻烦。”姜慎吾再次拒绝了裴老太师,“杀了他们不就好了。” 裴老太师浑浊的双眼眯了眯,很好,他喜欢和心脏的人合作,心脏了,干事才能不留余地,“你还有其他要求吗?” “给我一份户籍文书,一份属于姜慎吾的户籍文书。” 姜慎吾看着早已泛黄的文书,那是他的第一次抉择,他赌对了,那天之后他自由了,再也不用被锁在书房里了。 后来扬州来的姜思吾姜大人找到他,开口第一句就是,“好久不见,我的弟弟。” 就这样,他的兄长又回来了,这个兄长很能干,他步步高升,平步青云,让姜家的名头笼罩在了整个大梁的朝廷上。 每到清明时节,姜慎吾都会去他耶娘的坟头瞧瞧,“看,你们的愿望实现了,现在谁不知道当朝宰相姓姜,叫姜思吾,可惜啊,你们看不到了。” 后来姜思吾将不晓天交给他,问他敢不敢。 敢,为什么不敢,我能赢第一次,就能赢第二次。 不晓天在他的手下成了苏州乃至大梁最成功的情报网,他给姜思吾送了多少棋子,他姜思吾这次竟然想撇开他? 那公主什么都知道,必然是姜思吾告诉她的,裴家人?他最后终究还是没有放过裴家。 那他会放过我吗? 姜慎吾扪心自问,他猜,不会。 姜思吾这些年莫不是将自己当做了他的一条狗,开心时给块骨头,不开心了就撇地远远地。 既然如此,都是当狗,为什么不当公主的狗呢? 第113章 匕首 寒酥进来时沈遥刚沐浴完,不晓天的梦中香太浓了,这都几日了,沈遥总觉得能闻到,于是她现下一日沐浴两次,希望这香味能早点消失。 寒酥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沈遥面前,自己则拿起一旁的梳子为沈遥梳起发来。 沈遥随意翻了翻,“姜慎吾送来的?” “是,他亲自来的,原本还想见公主的,被我打发了。”寒酥轻柔地捧起沈遥的发,视若珍宝。 “他倒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是棵合格的墙头草。”看这厚度,沈遥相信,姜慎吾是将宝完全压在了自己身上。 寒酥熟练地挽起发髻,“公主,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还有那冯莺儿,还没打听到呢?” “不急,姜慎吾一旦松动,一切就好办了,至于那冯莺儿,自己便会送上门。”沈遥拿起一支金簪比了比,示意寒酥就带这个。 寒酥将金簪簪在沈遥乌黑的发间,看了看镜子,相得益彰,公主果然是最美的,“那我们便等着吗?” 沈遥转过身看着寒酥,“对,等着,这些诚意远远不够。” 三日了,距离那日姜慎吾将所有的账本交给沈遥已经整整过去三日了!那头一点消息都没有! 姜慎吾不禁心里打了怵,难道她骗我? 一旁的苏州知府谷慕白则劝道,“二爷何必如此焦急,公主虽是皇族,但也是女子,怕是自己心下都不定呢?故此才拖了些时日。” 姜慎吾听到谷慕白这迂腐的话心烦,这群读书人是读书读傻了吧,若那公主是这样的性子,还会去不晓天找他吗? 姜慎吾又想起最近谷慕白家里那一摊乱事,更气了,“谷大人!你家中的事可有处理好?我可只给了你一月的时间去解决。” 谷慕白尴尬地笑了笑,“夫人暂时不同意我的想法,我们还在,还在商议。” “商议?谷大人也知道,苏家握着苏州城一半的命脉,你若是惹得苏夫人不快,我可不会选你!”当日选谷慕白做知府本就是看在苏家的面子上,读书人都看不起商人,觉得他们重利,姜慎吾可不这么想,他当日弃了读书这条路选的就是商道在他看来,一个手段高明的商人可比一个小知府有用多了。 谷慕白擦了擦额角的汗,“二爷,我想起衙门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这副做派一看就是回去求自家夫人了,姜慎吾也没戳穿,便放他走了。 姜慎吾看着谷慕白急匆匆的背影,这样一个人,苏老爷当时是怎么看上他的? 姜慎吾佩服的人里苏老爷算一个,现在苏家的一切可以说都是苏老爷攒下来的家底,虽然人人都笑他只有一个女儿,偌大的家产无人继承,可是人家的女儿也争气,在苏老爷死后撑起了整个苏家,可以说,苏老爷这一辈子唯一看走眼的,就是谷慕白了。 可偏偏谷慕白这个状元是实打实的,难道一直以来他都在装相? 沈遥的迟迟没有回音让姜慎吾开始怀疑起了身边的一切。 难道谷慕白是姜思吾派来监视我的? 姜慎吾心里开始打起了鼓,往日里的一件件小事都成了一根根的刺,扎进了本就已经紧绷的姜慎吾的脑海里。 谷慕白是探子,是姜思吾的探子。 姜慎吾下了结论,他会不会已经将消息传给姜思吾了? 姜慎吾突然觉得谷慕白就是个祸害,可现下他手中无人可用啊。 姜慎吾突然意识到,他周围可能都是姜思吾的探子,姜慎吾突然觉得每个人的眼神都不对劲,都好像在窥探他。 “滚,都滚出去!”姜慎吾突然将桌上的东西统统扫落在地,一时间,屋子里的下人们纷纷逃窜。 姜慎吾在屋子彻底空下来后心里稍微放轻松了一点,他需要一个帮手,一个绝对不会与姜思吾扯上关系的帮手。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不知为何,姜慎吾自己便找上了魏明,南枝劝魏明先静观其变,这么多年了,姜慎吾为何想起他来,怕是有诈。 没多久,魏明传信来,姜慎吾带他去见了长乐公主沈遥,姜慎吾还给沈遥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叫冯莺儿。 在听到冯莺儿三个字时南枝观察到沈确的双手一紧,她默默地拍了拍沈确的背,示意他冷静。 沈确也知轻重,压下心头的情绪,“看来姜慎吾与姜相起了嫌隙,姜慎吾找寻先生怕是因为先生绝不会是姜相之人的缘故,先生也可安心一点了。” 魏明离去后,南枝问,“公主来了,她的目的怕是陛下的身世。” “我知晓。”沈确把玩着手中的匕首,“阿姐终是我的敌人,她不会放过我的,同样的,我也不会放过她。” “你干了什么?” “阿姐插在京城里的人被我拔了个干净。”沈确说罢便将手里的匕首扔在了南枝面前,“我听说你惯用匕首,那不晓天到底危险,给你防身用。” 南枝拔出匕首,果然锋利,“在京城的时候,我见你那么偏帮公主,还以为你们姐弟情深,没想到你是调虎离山啊。” “姐弟情深?这话说得清奇,我们是亲人,但更是敌人,但我对阿姐的情谊倒是不假,那驸马不该死吗?”若他们是寻常人家的姐弟倒好说,只可惜啊,他们出身皇室,生来注定就是要争斗的,不斗个两败俱伤誓不罢休。 “倒是我狭隘了,不过我只是普通人,自是明白不了你们这些天潢贵胄的想法,我走了,不晓天里我还有活儿呢。” 沈确拦住了已经起身的南枝,“你,你当心些。” 南枝奇怪,她是去卧底的,当然会一再小心了,何用他提醒,“我当然会,姜慎吾为了投诚怕是会做一番大动作,只是不知晓他会拿不晓天开刀还是先动姜家的书院,还是情陛下多注意一些。” 南枝猜姜慎吾会拿科举开刀,毕竟对姜慎吾来说,不晓天是他一手打造的,他怕是舍不得,但就在他们千防万防时,不晓天出事了。 台柱子红软姑娘与人私奔了,私奔对象还是姜家书院养着的贱籍学子,真是赶到一起去了。 第114章 红软 红软同不晓天里的其他姑娘一样,都是被拐来的,她被拐时年纪小,连自己家在哪里都记不得了。 红软很小的时候就认了命,不认命又能怎么办呢,姜家势大,她怕是都走不出这不晓天。 红软原本很羡慕绿腰,羡慕她不用和自己一样赔笑作戏,可直到有一回她看到绿腰被抬回来时的样子,她才知道绿腰经历了什么。 那日过后,红软又突然不想认命了,她不想呆在不晓天了,她要出去。 她知道苏夫人会帮助想要逃出去的姑娘。可逃出去之后呢,红软想了想,她什么也不会啊,她养不活自己啊。 不晓天就是一座华美的牢笼,红软就是被关在这座牢笼的金丝雀,看似美丽,实则无用。 红软便偷偷开始攒钱,她想着,等存够了钱就托苏夫人将她送到岭南,那里山高路远,姜家追不到,她也不担心不晓天不放人,因为在她的计划里,那时的她已经人老珠黄,没有用了。 大概是红软命里终有一劫吧,那日出门,她遇到了她这辈子的劫。 那是个普通的书生,看上去就穷得很,但他的眼神却很倔强。 红软问他,“你是哪个书院的?” 那书生只是看了红软一眼便要走,红软在不晓天可是头牌,多少男人败在她的石榴裙下,她何曾受过这种冷待? 红软拦住那书生,“你为何不理人?” 书生见红软一直拉着自己,没法子,便开了口,“你是不晓天的人,我惹不起,还有,我不是书生。” 红软愣了愣,就在她愣神的功夫,那书生就离开了。 不晓天的人?惹不起?世人皆知不晓天是消遣的地方,不晓天的人如何惹不起了?除非,他知道不晓天的幕后之人。 红软起了好奇心,其实她一直好奇,不晓天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姜家只有不晓天吗? 放在从前红软是不敢深究的,可现在不一样,若她能探到一些秘密,她是不是就能提早离开了? 红软便开始蹲守那书生,直觉告诉她,书生一定知道什么? 红软蹲了近一个月,那书生才出现。 书生见到红软的第一反应便是离开,红软依旧拦住他,“我们交换秘密如何?” 这回轮到书生愣住了,“什么秘密?” “你也同姜家有关系吧,我们是一样的,你甘心一辈子都这样吗?”红软看着书生的眼睛问。 书生眼神躲闪,“你怎么看出来的?” 红软指了指书生的双眼,“我们的眼神是一样的,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红软将不晓天的真相告诉了书生,书生也告诉了红软姜家书院的秘密。 他们这才惊觉,自己都是姜家手里的棋子而已,是一颗随时都能丢弃的棋子。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书生与红软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有一天,书生问红软,走不走? 红软震惊,“离开?现在吗?” 书生坚定地点点头,“我偷听到姜相在苏州城最得力的手下要杀了二爷,姜家兄弟反目了,这是我们逃跑的最好时机。” 红软有些犹豫,她一直想着逃,可突然机会就这么摆在眼前了,她又怕了。 “我们逃的出去吗?” “可以的,我,我找到了一些东西,若是被他们抓到,我们就用这些东西来换自由。” 红软感觉到书生的手心里在出汗,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书生有力的心跳,他们还活着呢,以后也要活着。 “好,我们走。” 南枝陪方梨站在红软的房间门口,看着红软的东西被翻了个底朝天。 “方梨,红软姑娘离开前有说什么吗。”南枝问。 方梨摇了摇头,“昨夜姑娘还是同往常一样,沐浴之后便睡下了,也未曾见她有过什么奇怪举动。” 谈话间,梅娘来了,梅娘将方梨叫了去,南枝不放心,一同跟着,梅娘见了也没说什么。 “我问你,红软的情郎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梅娘问方梨,在她的手下出了这种事,姜二爷自不会放过她,更何况,那红软的情郎似乎不是普通人。 方梨照旧摇头,今日谁见了她都要问她这句话,她都快背下来了,“姑娘不同我说这些的。” 梅娘叹了口气,“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一个个心里都藏着事。” 梅娘又瞧了瞧南枝,“都不知天高地厚,随意托付终身,若那男子是个好人还好,要是个坏的,这辈子就毁了,也不知那丫头有没有打听过那男子的来历,普通人就算了,要是个身世复杂的,特别是与那大户扯上关系的,命都有可能没了。” 梅娘起身,拉着方梨,“走,今日不管你知不知道,我都要审一审你的,丢了个人可是大事!” 方梨对着南枝摇了摇头,她能感觉到,梅娘扯她胳膊的手并没有用力,怕是做给姜二爷看的。 南枝望着红软一片狼藉的房间,她总觉着梅娘方才话里有话。 南枝翻着地上的东西,兴许能找到些什么。 “别找了,我要是她,死都不会在这地方留下东西的。” 南枝回头,绿腰正靠在门框上看着她。 自从那日过后,姜慎吾便再也没有来过,绿腰也得以喘息。 绿腰同红软的关系很耐人寻味,说不好吧,二人一块长大,情谊还是有的。 说好吧,二人又处处针对。南枝看了这么些日子,恐怕这二人也只是嘴上斗斗,心里还是将对方看做好友的。 绿腰望着红软的房间,“你没发现吗,这屋子一点红软的痕迹都没有,她可能早就想走了,就算不是那书生,她也是会走的。” 绿腰走了进来,“红软这人啊,嘴上厉害,实则胆小的很,小时候,她总是躲在我后头,她来得时候太子小了,小得无法自保,只会躲在我后头叫着阿姐,但这次她比我勇敢,她敢迈出去,像我,连看一眼外头都不敢。” 绿腰呆呆地看着紧闭的窗户,“就是不知道那书生是个怎样的人,给了红软那么大的勇气。” 书生?南枝又想起了梅娘的话,似乎这一切的关键都在那个书生,梅娘说大户人家?危险?难道那书生与姜家有关。 南枝双眼一亮,刚要开口,绿腰便说,“我要休息了随你去哪里,别打扰我就成。” 南枝立即离开不晓天找到苏渔,“苏渔,你这几日盯着姜府,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苏渔想了想,“有件小事,姜府逃了个小厮,最近正满城翻呢。” “怎么了?”沈确从外头进来,他一听南枝的语气,就知道有事发生。 “不晓天也跑了个姑娘,梅娘也到处找她呢?” 南枝又仔细想了想梅娘的话,怕是那书生手里有姜府的把柄,“沈确,你快召集人手,我们要救下这对亡命鸳鸯!” 第115章 鸳鸯 书生将红软安顿在城郊的破庙里,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红软,“我去引开他们,待没有危险了,我便来找你可好?” 红软不同意,她拉着书生的手,不让他离开,“不行,我们说好同生共死的!” 书生安抚地握住了红软的手,“我没忘,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脚程慢,他们人那么多,怕是跑不了的,我不同,我一个男子,跑得快,你放心,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红软也知道,她算是书生的拖累,可是,她害怕,她怕这就是永别。 书生见红软还是不松手,拉起袖子给红软擦了擦眼泪,“真的,不骗你,你别看我现在是个读书人,实际我小时候啊是个跑腿儿的,整个苏州城到处跑,谁都跑不过我,红软,听话,待熬过这次,我们便离开江南,不管是往南走还是往北走,离开大梁也是可以的,到时候我们租个小院,过普通人的日子。” 书生双眼含笑,似乎他口中的日子已经到眼前了,“到时候我找个活干,你就在家等我,我们白头到老。就是我老了可能不太好看,你可别嫌弃我。” 红软被书生委屈的样子逗笑了,“那时候我也老了,我不会嫌弃你的,我们一起手牵着手,做最逍遥自在的老头老太。” “好,我答应你。” 说完,书生又叮嘱道,“红软,你要记得,外头的世界不比不晓天,不可轻信于人,那时你同我的相识,你就很草率,哪有姑娘不管不顾地堵人的,还有,钱财很重要,外头什么都要用钱的,要藏好,晚上睡觉的时候门要关好,多上几把锁,还有……” “我怎么听着你好像我阿娘啊。”红软打断书生,“我依稀记得小时候我阿娘就是这么嘱咐我的,让我出门的时候谁都别信,可我没听话,就变成红软了。” 书生拉着红软的手,“所以这回你可要好好听话,乖乖待在这庙了,你上头就是菩萨,菩萨会保佑你的。” “菩萨也会保佑你的!”红软立刻接话。 书生笑了笑,“对,也会保佑我,菩萨悲悯,会保佑我们俩的,东西要收好,我走了。” 红软依依不舍地看着书生离开,她舍不得他,可是她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红软等啊等,外头的日月都换过一轮了,书生还是没有回来。 红软跪在菩萨面前,心里千万次地祈祷,菩萨,你就让他回来吧,我这辈子就这么点念想了,你不能连这都不给我留吧? 下一秒,有人走了进来,红软惊喜地转头,她以为菩萨听见她的祷告了。 可她看见的是绿腰身边的那个小丫头,还有两个不认识的男女。 他们身后好像放了什么,红软下意识地看向了她唯一认识的南枝。 南枝面色凝重,红软注意到三人的身上都有血,可他们三人分明没有受伤,红软的心开始慌了,她推开三人,撞进眼帘的是书生已经千疮百孔的尸体。 红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她的世界天旋地转,耳边的轰鸣声撞得她意识溃散,她的心一下子被揪紧,无法呼吸。 身边似乎有人在拉扯她,但红软顾不上了,她双腿发软,站也站不住,可她却控制不住双腿朝书生走去,那是她的书生啊,她的书生在哪里啊。 几步路仿佛有一生那么漫长,红软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书生的尸体前。 依稀还能看得出书生穿着的衣裳,那是红软特意买给他的,就在几天前,书生还穿着这身衣裳叮嘱红软,要乖乖在这里等他,可是怎么等来的是一具尸体呢? 红软用力地擦着书生脸上的血,她记得书生是最爱干净的,他怎么能容忍鲜血污了他的脸呢? 脸擦干净了,红软终于看清了书生青色的脸,紧闭的双眼和冰冷的触感告诉红软,眼前的是书生的尸体,他死了,他们再也不会白头偕老了,以后的日子,红软都要一个人过了。 百种情绪一下子冲到红软的眼睛里,她再也忍不住了,“你,你,你,怎么……” 红软这时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极度悲伤的时候是说不出话的,只能任由不成句的字一个一个的蹦出来。 苏渔不忍,她上前轻轻环住红软,“他,很爱你,死前一直望着破庙的方向,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猜那个方向一定有他极重要的人,这才找来的。” 红软终于哭出了声,“他答应我会回来的,他说他会回来的!” 南枝蹲下来,“对不起,我们来迟了。” 红软扑到书生的尸体上,“我听话了,我听话了!我一步也没有离开这破庙,为何你食言了!我明明已经求过菩萨了,可菩萨为何没有应我!” 红软冲到菩萨面前,“菩萨!我求求你,把他还给我吧!我从来未求过你,只这一回,我求求你好不好?” 南枝看着红软的样子想起了在福缘殿的自己,她也求过菩萨,可是沈确还是死了。 南枝抱着红软,嘴里说着,“别这样。” 南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红软,死亡是最残忍的东西,它会剥夺一个人的一切情感,人却没有办法制止它,只能看着它将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带走。 南枝知道,任何人都没有用,只能靠红软自己。 红软的哭声回荡在沈确耳边,他不忍心地撇过头,他不禁想,这就是生离死别,那他阿娘是如何熬过那段被爱人抛弃的日子的? 还有姜家。想到这里沈确的眼神深了深,他们在江南横行霸道,草菅人命,该杀。 红软哭累了,她发泄完了,她推开南枝,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将头发整了整。 红软走到了书生的尸体前,“你还是回来了,对不对,我会记得你的叮嘱,我会好好的过日子,过普通日子,我会找个小院,带着你,一起活下去。” 红软趴在书生冰冷的怀里,“你大概不知道,我这几个月一直在偷偷学厨艺呢,到时候我做给你吃啊,我,我还会做糕点,我很厉害的,伙房的师傅们都说我有天赋,你要看着我,看着我好好活下去。” 红软与书生说了很多悄悄话,她知道,书生听得到,许久,她直起身,“麻烦搭把手,帮我火化了他,我想带他走。” 橙色的火焰将书生的尸体吞没了,红软看着爱人慢慢变成灰烬,她哑着嗓子问南枝,“为什么呀,我们只是想过普通日子罢了,为什么我们连这些都得不到。” “是姜家,他带走了姜家的秘密,姜家不能让他活。”苏渔早就查出让姜二爷这么恼火的不是红软的出逃,而是书生,听说,当姜二爷听说这件事时,脸色都变了,可书生死了,姜家也该放心了。 “秘密吗?”红软想起了书生临走前塞给她的东西,“是这个吗?” 南枝接过,只见是一张已经泛了黄的通缉令,还有一沓信件,通缉人和书信的落款人都是林无涯。 沈确凑过来看了看,“这好像是姜相的字迹?” 第116章 火 苏渔将红软带到了苏府安顿。 南枝则与沈确研究起了那沓信件。 “你瞧。”南枝高举着那张通缉令,“上头写着林无涯原为余州知府,但身为知府不为百姓谋福祉,反而贪赃枉法,故此通缉。” “官员犯法,吏部都有记录吧。” 沈确接过那张通缉令,“我早就飞鸽传书叫不言去查了。” 南枝又去翻看那些信件,“你说这是姜相的字迹,可字迹这东西谁都能模仿,万一这二人只是字迹相像呢?” “我也说不好,可姜慎吾费了这么大的劲,这些东西一定很重要。” “可你看这通缉令。”南枝指了指,“一点儿也不像姜相啊。” “世事迁移,都过了几十年了,自然长得不像,但我还是怀疑,这林无涯就是姜相。”沈确紧盯着眼前的画像,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关键所在。 突然一根手指出现在了沈确眼前,“可是你看,这林无涯的眼神,姜相的眼神我最不喜欢,跟毒蛇似的,紧盯着你,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南枝说的也没错,这林无涯的画像与姜相实在相差太大了,“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我们既找不到这个林无涯,那就去找姜思吾,这苏州城是他的老家,我不信,一点姜思吾的痕迹都找不到!” “姜家的事解决了?” 夜晚,沈遥挑着灯花问道。 她昨日便收到消息,说姜家有一个书生逃了,还带走了姜家最大的秘密。沈遥为了体现自己的诚意,还特意将自己的亲兵借给了姜慎吾。 “白日里便解决了。”寒酥在一旁答道。 “经过这一次姜慎吾也该知道,姜相的身份终究是祸患,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今日是书生,明日便是其他人,防不胜防。”沈遥将手中的剪子放下,走到镜子前,将头上的饰物一一摘下。 寒酥听到这话,试探地开口,“那书生是?” 沈遥转过头,似笑非笑地说道,“他想逃,我给他了机会。” 寒酥替沈遥梳发的手一顿,“那书生死了,听说是姜二爷下的死令,必不能留活口。” 沈遥满不在乎,她将耳坠子摘下,“那书生自己选的路罢了,怪只怪他命不好。” 命不好吗?寒酥越来越觉得沈遥变得陌生了,从前,从前她不会这样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小公子的死还是回京城之后,亦或者,公主她从来都是这样的,淮南时候的她才是她假装的? 姜慎吾看着眼前浸满血液的纸张,里头的内容早就被污了,“都拿回来了?” 谷慕白候在下首,“是,下官亲自带人搜的,全部都在这里了。” 姜慎吾将这些纸丢进了早就准备好的火盆里,鲜血被燃烧的滋味实在不好闻。 “哼,一个贱民,也敢威胁我!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他了!” 姜慎吾意识到,姜思吾的身份就像一把利剑,永远都悬在他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杀死他。 “谷大人,吏部的官员就快来了,官员私德也在考察之列,你的私事闹得满城皆知,怕是不好遮掩啊。”姜慎吾看着谷慕白。 谷慕白也知道,可那日他又去找了苏顾知,可她依旧坚决,苏顾知坚持,和离可以,孩子必须姓苏。 谷慕白自是不同意,且不说这关乎面子,他的儿子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将来必是要走入官场的,他如何能放手? 可春溪腹中已有他的骨肉,他也不能放手,现下谷慕白已经踏入了两难的境地。 “二爷,我这几日想了想,我可以退一步,我只要孩子改姓,其他的一概没有要求,可我夫人她,她定是不愿的,可否请二爷帮忙说和一二?”谷慕白想,姜二爷的话总是有分量的。 “哼!”姜慎吾冷哼一声,“我去?谷大人?你才是官场之人,这该是你的专长啊,何故要我出面?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你还能当你的知府大人吗?” 谷慕白背后冷汗直流,姜二爷是在告诉他,此事不解决,他的仕途也到头了,“属下明日便去同夫人商议,二爷放心,我一定解决!” 谷慕白这阵子怕是都会周旋在那两个女人之间了,很好,那他有机会做别的事了。 姜慎吾唤来魏明。 魏明当年正是看不惯姜家的做派才隐居山野的,姜慎吾丝毫不担心他会是姜思吾的人。 原本姜慎吾以为请他会费些日子,没想到如此顺利,到底是慈父心肠,看不得自己的儿子同自己一道受苦。 当年魏明不也是因为心软被抓住的把柄吗? “魏先生。”姜慎吾说道,“可否请你帮我找一个人,传一封信。” 南枝回到不晓天时已是深夜,没想到绿腰还没睡。 绿腰的面前摆着酒盅,她望着窗外的月亮,“找到红软了吗?” 秋夜的风有些凉,南枝想将窗户关上,绿腰却阻止了她,“别关,我好久没见过这么干净的月亮了。” 绿腰为南枝倒了一杯酒,“喝吗?” 若是换作从前,南枝定是不会喝的,但在不晓天那么久,南枝越来越怜惜绿腰,南枝在绿腰面前坐下,“娘子为何还不就寝。” 绿腰摇摇头,“我睡不着啊,红软自小性子软,我既怕她被骗,又希望她能逃出去。” “不晓天里的姑娘都是有今朝没明日的,红软若是能遇上良人,我替她高兴。” “她遇上了。”南枝轻声说道,“那书生心里有她。” 绿腰愣了愣,随即笑道,“那很好啊。他们一定会幸福的吧。” 南枝又想起了红软看见书生尸体的样子,“书生死了。” 绿腰手中的酒杯落地,许久她才开口,“果然,是我们不配了,书生是怎么死的。” 南枝深吸一口气,“书生是姜家的人,他带走了姜家的东西,姜家为了要回,杀了他。” “那红软没事吧。”绿腰问。 “她在苏府,苏夫人会照顾她的。” 绿腰撑着手站起来,“那就好,我放心了。” 绿腰跌跌撞撞地来到窗口,“上一回我见着这样的月亮还是在京城。” 绿腰转过身,斜靠在窗台上,“我知道,你是京城来的,你可知道京城云家。” 绿腰也不等南枝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云家有个女儿在宫里做贵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满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了,一个个趾高气昂的,云家的家主,就是贵妃的哥哥,效仿皇帝,三宫六院,纳了一堆的妾。” “我阿娘就是其中之一,她原是不愿的,可惜啊,她斗不过权势,她的丈夫呢?娶了她,又忘了她,她就那么一天天地熬啊熬,我问她,为何不脱离云家,她说她不能跑,她还有家人,我看不惯,我跑了,只是年纪小,被拐到了汴州。” 南枝听得熟悉,在听到汴州的那一刻她终于想起来了,“你是,云洛湘?” 绿腰惊喜地看向南枝,“你认识我?” 随即她又摇摇头,“没有云洛湘了,云洛湘死了。” “你还记得褚燕吗?那个与你一起被拐的小姑娘!”南枝激动地抓住绿腰,“后来,后来她被云家误认,她,她一直代替你活着,若是她知道你还在,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褚燕?”绿腰茫然地抬头,“哦,她啊,没想到她还活着,我这个样子注定回不了云家了,就让她替我活着吧。” “没有云家了。”南枝认真地看着绿腰,将云家的下场告诉了她。 “你可以回去的,以云洛湘的名义活下去。” 绿腰在听完后只是呆坐着,“阿娘死了,云家没了,而我,成了绿腰。” “命运弄人啊。”绿腰突然抬头看着南枝,“我会回去的,待事情办完,我会回去的。” 第二日又是绿腰演出的日子,不晓天里挤满了人,都来一睹绿腰姑娘的风采。 南枝在后头看着,她第一次见绿腰就是在这里,她还记得那时的绿腰,光彩夺目,褚燕也会开心的吧。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尖叫,只见舞台上的绿腰不知何时被火焰吞没,她扬起的衣袖就像凤凰的翅膀,飞向了绿腰向往的自由。 第117章 林无涯 绿腰死了。 死在了众目睽睽之下,死在了不晓天,死在了她最美的那一刻。 名满苏州的绿腰姑娘被烧死了。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苏州,官府想压也压不住,只能先封了不晓天。 南枝呆呆地看着被白布罩着的绿腰,想起了前一晚的她。 那时候的绿腰向自己打听京城的事就是因为她已经决定要去死了吗?她想安心地死去。 梅娘走了过来,她声音嘶哑,“别看了。” “你知道她会这么做吗?”南枝问。 回答南枝的只有沉默,南枝懂了,梅娘是知道的,她们早就决定好了,用绿腰的死来带出不晓天的真相。 从前不做是因为官府也是姜家的人,不值得,可现在南枝来了,时机到了。 “是因为我来了,她才决定去死的吧。”南枝肯定地说道。 “这苏州城终于不再是姜家的苏州城了,所以你们可以实行你们的计划了,若我不来,她是不是不用死了?” “别傻了,没有你,还有别人,姜家作孽太多,想对付他们的不止你一个,至于绿腰,我劝过她,可她总说,她的身子早就不行了,与其许多年后在角落里默默地死去,不如用她的命给不晓天的姑娘们换一条活路。”梅娘的声音越说越抖,绿腰选了最壮烈也最痛苦的死法,所以,她一定要成功,她不能让绿腰白死。 所有一切罪恶痛苦的源头都是这金碧辉煌的不晓天,无数姑娘成了这里的冤魂,行尸走肉一般地活在这座牢笼里,而始作俑者却被当做大梁的肱骨尊敬,享受着用姑娘们换来的锦衣玉食,他的家族被誉为清流世家,他们所有的荣耀、赞誉,都筑在可怜人的血肉之上。 南枝擦干眼泪,“绿腰不会白死的,我发誓。” 南枝转头便离开了不晓天,姜思吾还是林无涯,不管你是谁,你都该付出代价,你该向这些可怜的底层人,偿命! 沈遥收到消息时只是愣了一瞬间,她很快找回自己的理智,“死的是云家那个姑娘吗?” 寒酥还在惊吓之中,她亲自去不晓天看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副场景,黑色的尸体佝偻着倒在地上,四周都是黑黢黢的,听旁边的人说,绿腰姑娘是跳着跳着烧起来的,是被活生生烧死的,寒酥想象不到那是多痛的死法,绿腰姑娘只是一个普通人,她为何要受这样的苦楚。 “是的,听说,听说她是在跳舞时被烧起来的,现在官府已经封了不晓天了。” “那绿腰是不是……”沈遥依稀记得姜慎吾提过这个名字。 “是的,她是不晓天的头牌,但只用伺候姜二爷一个人。” 沈遥想起姜慎吾的年纪,又想起了绿腰的年纪,顿时有些反胃,“那姜慎吾也好意思,他都能当那姑娘的祖父了,沈碣就那么舍得,那可是他的表妹啊。” “我私下查过了,这事应该是凑巧,绿腰的生母在云家不得宠,连带着绿腰也不受重视,后来,后来她被温国公手下的人拐去了汴州,中途她大概逃了一次,被抓回去后便被卖到了不晓天。”这就是那可怜姑娘的前半生,没有一步是她自己选择的。 “倒是个苦命人。”沈遥手上继续写着字,“罢了,既然与沈碣无关系那我们也不用插手,左右现在云家也没了,寒酥,你替我为那姑娘去庙里供一盏长生灯吧,希望她来世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最起码,不要再颠沛流离了。” 姜家这边倒是没翻起多大的风浪,对于姜慎吾来说不过是不晓天死了个姑娘而已,不晓天里有那么多的姑娘,不缺这一个,就是不晓天被封了有些麻烦,不过有谷慕白在,也就几日的光景,不晓天还是苏州城最有名的销金窟。 姜慎吾看着眼前的线报,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件事。 魏明不愧曾是姜思吾看中的人,办事得力,没多久就找到了姜欲晚的所在。 这个侄孙女姜慎吾就见过一面,但只这一面姜慎吾就敢断定,姜欲晚就是从前的林无涯。 林无涯,也就是现在的姜思吾,原本也是刚正不阿,妄图报效朝廷的人,只可惜啊,再刚直的脊梁也会被权势压垮。 谁让林无涯入了裴老太师的眼呢,就像姜思吾对付魏明一般,裴老太师要林无涯变得同自己一样自私自利,林无涯又比魏明多了一分偏执,他固执地遵循着他在书上学到的君子之道,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裴老太师。 那时候,裴老太师在京城做着他的帝师,而林无涯则在余州做着他的青天大老爷。 直到裴老太师告老还乡,他的网该收了。 就这样,林无涯成了丧家之犬,家破人亡。就连林无涯这个名字也不能再用了,林无涯自此成了姜思吾。 在姜思吾找来后,姜慎吾第一时间将他的从前查了个底朝天,他敢说,他是这世上最了解林无涯的人,比姜思吾还了解,所以他敢断定,姜欲晚才是整个姜家最像林无涯的人,像那个一心为民,不愿与那些官员同流合污的林无涯。 这样的人最是心软也最是心硬,她崇高的理想不容任何人践踏,即使是她的亲人也不行。 若姜欲晚知道她亲爱的祖父背地里干了多少为祸百姓,伤天害理的事,她会怎么做呢?姜慎吾等不及了,他要看着姜思吾被从前的林无涯杀死,他要姜思吾眼睁睁地死在他从前的理想之下。 姜慎吾将手中的信以及他这些年来搜集的证据都放在一个盒子里,姜欲晚在打开这盒子的那一刻,她的世界也会天翻地覆,她的信仰会崩塌吗,她会变成第二个姜思吾吗? 南枝看着眼前破败的院子,这真的是姜家的祖宅吗,姜家权势滔天,但自家的祖宅却如此萧条,这是为什么呢? “这里为何没有人把守。”就在刚刚,沈确就带着南枝那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沈确扬了扬扑面而来的灰尘,“姜慎吾早就打算把这里卖了,可奇怪的是这么多年了都没人敢接手,就成了这个样子了,走,进去看看。” 沈确打开正堂的门,眼前的一切让他怔住了,南枝见沈确站着不动,推开沈确望向正堂。 南枝不知该怎么形容眼前诡异的场景,布满蛛网的正堂上端坐着两幅骷髅架,他们空洞的眼眶正对着门外,似乎在盯着什么。 骷髅的左手边也是一堆骨头,从那个头颅看来,这也是个人。 南枝喃喃道,“怪不得卖不出,谁敢买啊。” 第118章 姜家老宅 沈确没有愣多久便抬脚走了进去。他将骨架子上的蛛网去除,仔细观察了一下,“左边这具盆骨较窄。” 沈确又比了比骨架的个头,“身量较右边这具高,应是男性。” 南枝则效仿沈确的手法比了比右边骨架的盆骨,“这具的宽一些,是女子。” 南枝又看了看骨架的牙齿,“牙齿磨损严重,尤其是臼齿,都磨平了,应该有些年纪了。” 南枝起身看了看四周,“这是姜家老宅,这不会是姜慎吾他耶娘吧。” 寒意从南枝的脚底升腾而起,他不将他的父母安葬,反而放在这里? 沈确查了查眼前这具骨架的后脑勺,“你看。” 南枝顺着沈确的手指看去,男尸的头上有一个洞,他是被人打死的,“凶杀案?” “也可能是伦理案。”沈确走向那堆骨头。 “这应当也是个人,只是太碎了,看不出男女。”南枝跟着说。 沈确抬头看了看,似乎在找些什么。 最终,沈确的眼神停在了一旁的桌布上,只见他将那堆碎骨包了起来,“看不出来就带回去,总有人懂的,走,去别处看看。” 南枝与沈确分头行动,南枝往西厢房走,沈确则去了东边。 南枝打开其中一扇门,老旧的木门在南枝手中发出难听的吱呀声。 这是一间卧房,布局很简单,东边是书桌,西边是床榻,一目了然的格局。 南枝先是往书桌边走去,书桌上的笔墨都积满了灰尘,但南枝看得出来,这些都没怎么用过。 南枝翻了翻书架上的书,很干净,没有批注,可以看得出房间的主人并不爱读书。 在东边翻了一圈都没翻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南枝便往床榻处去了。 床榻上早已没有了被褥,稀拉的床幔零碎地挂在床架子上,大概是年月久了,轻轻一碰便成了灰烬。 床榻上放了几个盒子,南枝打开来看了看,都是空的,南枝索性放弃了床榻之上,改去查探床底。 床底比外头还要杂乱,灰突突的,南枝随手拿了一根杆子,伸进床底扫荡了一番。 随着灰尘一起出来的还有无数的小骨头。 南枝拿起来看了看,像是动物的骨头,南枝再往外掏了掏,许多的动物头颅咕噜咕噜地滚了出来。 看上去这些都是猫狗的残骸,南枝猜,这屋子的主人很有可能是姜慎吾,这个变态的感觉一模一样。 南枝见没什么好找的了,便走了出去,迎面刚好遇到了同样搜查完毕的沈确。 “东边有两间卧房,一间看上去是姜家父母的,还有一间很奇怪,地上都是尸水。” 沈确一见南枝就开口说道。 “这屋子是姜家祖宅,如果说正堂那两具骷髅是姜家父母的话,我猜西边那一间卧房住的是姜慎吾。”南枝说道。 “为何?” “那屋子的床底下都是动物的骨头,一看就是姜慎吾所为,那么东边的就是姜思吾的房间,你说地上有尸水,会不会姜思吾早就死了?”南枝分析道。 南枝余光瞥见了沈确刚刚用来包骨头的桌布,再联想到姜慎吾房间的床幔,“你这包袱结实吗?” 沈确不知道南枝为何这么问,但也老实回道,“很结实啊。” “不对,过了几十年了,这不过是一块布,怎么会如此结实?”南枝越想越有问题,“除非,这块布是这几年才放在这儿的。” 南枝又想起了正堂上的两具骷髅,“你说那两具骨架子在看着哪儿啊?” 沈确循着南枝的想法想了想,突然他指了指南方,“那正堂朝南,那是姜府的方向。” 南枝与沈确对视一眼,姜家父母到底对姜慎吾做了什么,姜慎吾不但要他们死后不得安宁,就算变成了骨头也要他们看着自己飞黄腾达,而他们却只能当这座老宅里两幅见不得人的骷髅。 “桌布还新说明那姜慎吾回来过,你说他会回来干什么呢,炫耀他如今的荣耀,还是折磨他已经在地下的父母?”南枝又看向了那包骨头,“这又是谁?对了,你说东边有姜思吾的房间,那你见着他的字了吗?” 沈确点头,他将怀里的书递给南枝,“见到了,字虽好,但可以看出笔法稚嫩,应该是个年轻人,与姜相现今的字大相径庭,但这不能肯定住在这的姜思吾与如今在京城的姜思吾不是同一人,毕竟人年岁渐长,字体有所不同也有可能。” 南枝看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心下已经有了定论,“不,就算年岁渐长,字里的风骨也不会变。”南枝想起了沈砚,沈砚最爱研究这些,“你们武将可能不太注意这些,我记得沈砚说过,人自习字开始,风骨便已定型,风骨关乎着写字之人的个性,沈砚就一直嫌他的字太软,但不管他怎么练,都只是形似神不似,从这里走出的姜思吾与现今的姜思吾绝对不是同一人,现在我们就要确认林无涯了。” 想要确认的事得到了论证,南枝与沈确便打算离开。 刚出姜家老宅的大门口,沈确便撞到了人。 见对方是一个年纪较长的老人家,沈确立刻将人扶起,“大爷,您没事儿吧?” 老人家笑着摇摇头,“没事,是我走路没注意。” 老人家的笑在看见沈确的脸时愣了愣,虽然很快就掩饰过去了,却还是被南枝捕捉到了。 姜家老宅门口莫名其妙出现的老人?有意思,谁遛弯会遛到这么冷清的地方? 那边沈确还在关心老人家,“真的没事吗?需不需要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没事,没事,我腿脚好着呢,多谢这位后生了,家里还有人等着呢,我先回去了!” 老人家说完便自顾自地走了,沈确的脸色顿时冷下来,“没有武功,应该是个普通的老人家。” 南枝笑着走到沈确旁边,“我还当你何时如此好心了呢,原来是有目的的。” “战场上小孩都是敌人,更何况是老人,谨慎一点总是好的,走吧。”沈确招呼南枝离开。 南枝却望着老人家离开的方向,她总觉得这个老人家有些眼熟。 但南枝此时却无暇顾及这个,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第119章 谷慕白 林无涯当年是在余州做官,沈确怕一来一回地耽误事,便派了苏渔前去调查。 现下他们已经确定姜相不是真正的姜思吾了,待查明林无涯的事,姜相的身份便可迎刃而解。 没想到不晓天刚出了事,苏州城又出了大新闻,苏州知府谷慕白要休妻,这可是大热闹,生生把不晓天的事压了下去,毕竟谷大人是苏州城有名的赘婿,赘婿要休妻?闻所未闻。 南枝立刻带着沈确赶往苏府,苏渔现在不在,也不可以让别人将她堂姐欺负了去。 南枝赶到时苏顾知正皱着眉头坐在正厅上,她身边具是苏家族老,都在劝她与谷慕白和好, “顾知啊,这慕白毕竟是知府,有点心气也是自然,夫妻嘛,犯不着为了些小事伤了和气。” “小事?堂叔说得轻巧,当日是我逼他谷慕白入赘苏家的吗?是他自愿的!现下他飞黄腾达了便要休妻?是何道理!”苏顾知是商人,商人最重信,在她看来谷慕白此举堪比背信弃义的小人! “这事是慕白做的过火了些,昨日他也来同我道歉了,只要你同意他那外室进门,休妻这事就算了!”苏顾知的堂叔继续劝道。 “谷慕白同你道歉?这事同堂叔你又有何关系,他为何不来找我?说白了,今日堂叔便是谷慕白的说客!”苏顾知猛地一拍桌子,“他谷慕白是入了我苏家族谱的!就算要休,也是我苏顾知休了他!苏州知府又如何,就算是那京城里的天潢贵胄来,我也不会服软的!我儿只会姓苏!他谷慕白的外室也休想进我苏家的门!” 众人见苏顾知态度坚决,也知道今日是劝不下去了,纷纷叹着气离开,眼中的责备似乎都是在说苏顾知不知好歹。 待人都离开了,南枝走了进去,“苏娘子。” “南枝姑娘。”苏顾知苦笑一声,“见笑了,那群老头一直都是这般冥顽不化,竟然以为能劝动我,也不知他们到底姓苏还是姓谷了。” 南枝将手轻轻覆在苏顾知的手背上,“不晓天刚出了事谷大人就放出了这消息,难不成他想压下不晓天的事?” 苏顾知摇摇头,“那倒不会,谷慕白这人最好面子,这种事他才不会闹大,是他那外室方婉青,眼见和离的事僵住了,自己腹中的孩子不能无名无份地出生,便跪在了苏府的大门口,说当年她与谷慕白本是两情相悦,是我阿耶拆散了他们,希望我能成全他们。” “侮辱我阿耶我自是不愿意的,我当即要同她对峙,谁知谷慕白来了,话赶话的,谷慕白便说要休妻,这事也就这么传出去了。” “我听闻吏部来监察的官员这几日便会来苏州了,这谷大人为何如此冲动,家宅不宁也是影响考核的。”沈确在一旁听了好久,无非是一出薄幸郎的戏码,那谷大人也当真不要脸,竟想要齐人之福? 苏顾知没见过沈确,她疑惑地看向南枝。 “苏渔的同僚,苏渔去余州办事了,他是来接替苏渔的。”南枝立刻答道。 听到是苏渔的同僚,苏顾知也放心了,“是啊,所以他才急啊,这不叫了一堆说客。” “顾知!” 苏顾知的话还没有说完,梅娘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梅娘直冲到苏顾知面前,“我刚刚见着你家那些老顽固了,怎么,他们逼你同那王八蛋和好是不是?” 许是这些天不晓天的事,梅娘没怎么上妆,看上去憔悴不少,意外地,也看上去年轻不少。 苏顾知自是知道梅娘性子的,她安抚道,“你管他们做甚,你也知道我的,我断不会答应的。” 梅娘闻言才放下心来,“昨日我听说了谷慕白要休妻的事后便想立刻赶过来,奈何又怕拖累你,所以想着先等等,但我不放心啊,便想偷偷来瞧一瞧,谁知正好碰到你那堂叔板着个脸出门,一想到他平日里的德行啊,我一猜便知他的目的。” “不要脸,以前想着你家家产,好不容易你守住了吧,他又来惦记,好似没有你就轮得到他似的。” 梅娘气鼓鼓地喝完了一杯茶水。 南枝瞧着这样的梅娘倒是有些新鲜,怪不得苏顾知与梅娘能成为好友,这两人其实是一样的人。 苏顾知为梅娘将茶水续上,“好了,别气了,我能被他们骗了去?就像这位小哥说的,吏部的人快要到了,他谷慕白比我急!” 梅娘顺着苏顾知的眼神望去,在看到沈确时愣了愣,“好像。” 沈确没听清,“什么?” 南枝则立刻联想到了姜家老宅门前的老人家,她说出自己的猜测,“梅老板,你眼前这位是冯莺儿的儿子。” “冯莺儿!”苏顾知与梅娘一同惊呼,冯莺儿居然还有儿子! 梅娘更是激动地上前,她从前虽嘴里嫌弃冯莺儿,但实际还是很感激她的,毕竟正是有她护着,自己才能在不晓天活下去。 “你,你真是冯莺儿的儿子?” 沈确心里很激动,这是第一回他遇到了与他阿娘有关的人,“嗯,冯莺儿是我阿娘,她总说苏州很美,让我一定要来瞧瞧。” 梅娘在听到这句话后眼泪涌了出来,“好什么好,说得她好像在这苏州城过过好日子似的。” 梅娘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沈确的那张脸,“你阿娘还在吗?” 沈确摇摇头。 “我就知道。”梅娘捶了捶自己的大腿,“我早让她别老是熬夜了,她不听,总是在夜里绣些绣品,几文钱都要赚,也不看看她那家里人是有良心的人吗!” 沈确迫切地想知道有关他阿娘的一切,他没想到,他还能遇到他阿娘的故人,“我外祖家是不是对我阿娘很坏?” “唉。”梅娘看沈确的样子便知道他是真的很想了解他的母亲,“怎么说呢,也不算坏,毕竟他们将你阿娘留下来还抚养长大了,可在他们心里,女儿比不上儿子,你阿娘总觉着她耶娘还会来接她回家,可日子一天天地过,归期不定,其实她也猜到一点了,只是她面对不了罢了,不过后来冯家一家都死绝了,也算报应吧。” “那我阿娘又如何到了京城?” 梅娘张了张嘴,最终只能长叹一句,“我不知道。” 第120章 自由 “那日她本约了姜柏私奔,我劝过她,姜家是什么人家,姜松做不了主,可她不听啊,她总觉着只要有爱就可以,那夜她拉着我说了许多,待我醒来时她便不见了,我以为她已经顺利离开了,谁知姜柏却急匆匆地找来了,我这才知道,她不见了。” 听完梅娘的话,后面的事情沈确也知道了,姜相为了不连累自己最优秀的儿子,便将阿娘送给了温国公,不曾想温国公将阿娘送给了皇帝,生下了他,凭着他,世家拥有了下一任的皇帝。 可笑,姜相怎么也不会想到,刀子是他亲自递的,今日种种皆是他自己种下的因。 梅娘看着沈确的样子,便开口说道,“你阿娘是个单纯的好人,若是太平世道,这样的人会活得很好的,在城外的寒山寺里我供了一盏你阿娘的长生灯,你有空便去拜拜吧,希望你阿娘来世能过得太平顺遂。” 梅娘话音刚落,门房来报,谷慕白谷大人来了。 梅娘当即进入战斗状态,脸上的悲戚也没了,提起裙摆便要冲上去,“他还敢来?看我不撕了他!” 苏顾知赶忙拉住梅娘,“别冲动,仔细把自己搭进去,我先同他谈谈,看他要干嘛。” 谷慕白进来时看见梅娘先是哼了一声,随即转过头,梅娘自然也没给他好脸色,两人互相无视对方。 谷慕白此时才注意到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在,脸色当即难看起来,“夫人,我二人之事有外人不合适吧。” “谷大人说笑了,这苏州城满城皆知你要休了我,你我怎好再私下里见面,若被你家那位知道,怕是又要哭死在我苏府门口了,这几位也算做个见证了,证明我二人清清白白。”苏顾知说话阴阳怪气的,但事情毕竟是婉青惹出来的,谷慕白也理亏。 “顾知,你是我的结发妻子,我自是不愿同你分离的,只是婉青她也可怜,家里人都没了,丈夫也去了,她在这苏州只能依靠我,只要你同意,你永远是我的正妻!”谷慕白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苏顾知背后是整个苏家,对他来说,苏家是不能轻易舍弃的。 梅娘一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居然好意思说这话,你搞搞清楚,你是入赘,顾知才有资格纳妾,你算什么东西!” 谷慕白最不爱听人说他是赘婿的事,立刻脸涨的通红,“你,你,你胡说什么,自古以来只有男子才可纳妾,女子,女子怎能……” 梅娘最看不起谷慕白这副死样子,“女子嫁男子,男子可纳妾,男子嫁女子,女子为何不可纳妾,是顾知娶你时短着你什么了吗?” 谷慕白虽混迹官场多年,但是一碰到梅娘嘴还是笨,支支吾吾了半晌都没憋出一个字,最后还是苏顾知转回了话题。 “谷大人你觉着我图你那正妻的名声吗?你既心已不在我这儿,我也不强求,我会同你和离,好让你和你那孤苦无依的婉青可以长相厮守,和离书我早已给你,你签了后你同苏家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谷慕白见挽回无望,也换了副嘴脸,“和离也成,但孩子不能跟着你,要改姓谷。” 苏顾知头疼地皱了皱眉,又绕回来了。 “我说过了,孩子只会姓苏,这些你当日入赘苏家时都应该是知晓的。”苏顾知再次强调。 谷慕白却不这么认为,入赘苏家时他只是个白丁,现在的他可是苏州知府,“今时不同往日,我乃官身,苏家是商户,来日麒儿定是要踏入仕途的,有我帮衬可不事半功倍。” “怎么,麒儿不姓谷你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了吗?”苏顾知看着谷慕白,她想不通,他怎会如此不要脸,“我麒儿姓苏,未来当了官也只会是苏大人!” “你苏家除了有钱还有什么!”谷慕白见苏顾知坚持,开始气急败坏,他指了指一旁的梅娘,“更何况你平日里都与什么人混迹在一起,你能教好麒儿,苏顾知,你以为别人为何敬你,不过是看在你是我夫人的面上罢了!” 梅娘见扯到了自己,压了几年的火气立刻就上来了,“姓谷的,你搞搞清楚,当日若不是苏家,你哪来的钱财读书,你靠着苏家飞黄腾达,却反过来看不起商户?你可知这苏州城有多少商户?若是被他们知道苏州知府看不起商籍,你猜今年岁末他们还会乖乖缴税吗?” “还有,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我们有什么不同,今日都是自己人,我也不怕丢脸,我是姜慎吾的狗,你难道不是吗?哦,不对,我们还是不一样的,你是自愿做的狗!” 谷慕白当即要冲上前拉扯梅娘,沈确拦住了他,“谷大人,动手了可就不好收场了。” 谷慕白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知道梅娘在姜慎吾那里的用处,恨恨地啐了一声,“我才不屑同你为伍。” “父亲。” 一个童声自后头传来,苏顾知的儿女携手出现在了这正堂之上。 苏顾知的大儿子,苏麒,自小便在读书上颇有天分,苏顾知发现后便到处请名家来指导他,现今已入书院读书,若没有意外,未来大梁的官场上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苏顾知的小女儿从头至尾都没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牵住了她阿娘的手,她知道自己在父亲眼中远不如哥哥重要,改姓一事她只是顺带的。 苏麒对着谷慕白行了一礼,“父亲,你同阿娘和离我与妹妹没有意见,毕竟是你们自己的事,可改姓一事是否要问一下我们的意见?” 苏凌立刻接上,“我不姓谷!我要跟着阿娘!” 谷慕白却只是瞥了一眼,便殷切地看着苏麒。 苏麒看着父亲的举动露出失望的眼神,“父亲可知我近日读了哪本书?可知妹妹何时开蒙?” 谷慕白愣了愣,“这与改姓有何关系?” “父亲不知道吧,你非要我们改姓是真的疼爱我们吗?还是为了你的面子?”苏麒反问。 “父亲近日府衙事忙,这才没空了解这些,麒儿怎能质疑为父的舐犊之情啊!” “父亲,你最近日日都带着那个女子去看宅子吧。我和妹妹都看到了。”苏麒平静地说道。 谷慕白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支支吾吾地说,“那是,那是因为这事比较重要,麒儿……” 苏麒退后一步,打断了谷慕白的狡辩,“父亲,当日你同我阿娘成亲时便已说定,是入赘苏家,我和妹妹自是姓苏,君子怎么能言而无信,所以还请父亲原谅,儿怕是无法随了父亲的心意了!” “麒儿!你还小,你不懂!商户的身份对你未来的仕途有多大的影响你知道吗!” “若我未来仕途不顺不会是因为我姓苏,只能是我无能,父亲,为官看的是官员的能力,看的是他为百姓,为朝廷做了何事,而不是看他的出身,若大梁的官场看中的是出身家族,那么,这官场不入也罢!”苏麒的话掷地有声,他从不认为官身高贵,也不认为平民低贱,他的未来由他掌控。 苏顾知在一旁听得双眼通红,她走上前扶着苏麒的肩膀,“我儿明理,谷大人,我虽是商户,但我也知廉耻,懂荣辱。我苏家家风清明,从不做背义之事。” “你我成亲以来我在外主持生意,未曾做过一件错事,在内我教养儿女,支持你读书科举,我自认这些年为妻为母皆得当,郎君,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你既已同我离了心,我便放你自由,从此以后你同我苏家再无干系,顾知再此祝愿谷大人未来仕途坦荡,家宅安宁,子孙满堂!” 第121章 剑 谷慕白呆在了原地,他没想到连苏麒都是这个想法,再联想到姜慎吾的施压,还有不日便会到来的吏部官员,他放弃了左右他还会再有孩子的。 “既如此我便不再强求,只一点,麒儿你要记住,你永远是我的儿子,是我谷家子孙。” 谷慕白在留下这句话后利索地签了和离书,南枝看到苏凌偷偷翻了个白眼。 “他怎么如此好说话了?”梅娘发出疑问。 “定是姜二爷同他说了什么,他权衡利弊之后放弃了苏家。”苏顾知了解谷慕白,他最是心疼他自己,他的每一步都是有利于他自己的,“刚刚这位小兄弟说不日会有吏部的官员来,怕是姜二爷这回不愿为他遮掩,他才要自己想办法的吧。” “姜二爷?”南枝出声,“谷大人不是姜二爷的人吗?” “不,严格来说,谷慕白是姜相的人。”梅娘为南枝解答了疑惑,“凡是官员皆是经过姜相挑选之后交给二爷的,表面是帮手,实则是眼线。” 苏麒听着不是他一个小孩能听得懂西,当即说道,“阿娘,我是请假出来的,我还要回去呢,儿告退。” 苏顾知点点头,她知道,苏麒是为了她而来的,“去吧,记住,读书虽要紧,但不能误了自己的身子,该休息还是要休息的。” 苏麒带着苏凌告退了,沈确则是盯了苏麒的背影很久,这个孩子很有意思。 第二天,苏渔的信也传来了,林无涯的生平第一次展现在了南枝面前。 “这林无涯的字迹同姜相的一模一样,就是笔触有些不同,看来京城的姜相就是林无涯。”沈确手里的据说是林无涯少时作的文章。 南枝凑过来看了看,“确实比那姜思吾呢像多了,你看,林无涯可比姜思吾大将近十岁呢,怪不得我总觉着姜相看上去老成些,原来是他年龄做了假。” “林无涯是大元十二年被定的罪,那年正好是裴老太师告老还乡的年份,恐怕姜相并不是裴老太师挖掘出来的人才,他是裴老太师特意打造的,用来对付世家的棋子。” 沈确指着卷宗上的年份说道,“我一直在想,怎么裴老太师一告老,姜相就崭露头角了,他原本只是个参事啊,一个参事再能干也不可能入了老太师的眼他连出现在老太师面前的机会都不会有,除非他是老太师特意选择的人,对了,林无涯的家人呢?” 南枝翻了翻卷宗,“上头写了,家中走水,无人生还。” “好一个走水,又是这种手段,怕不是走水,是杀人灭口。”沈确联想到了冯家,看来这是江南世家惯用的手段了。 南枝突然翻到了一篇文章,“你看,这是林无涯做的文章,字里行间都是他对未来的抱负,看上去同现在的姜相不像啊。” 沈确接过来看了看,“是不像,但这几条治国之道很有道理,这就是裴老太师看上他的原因吧。” “裴老太师看中了林无涯这把剑,可是这把剑太锋利了,不能为他所用,老太师便用了几年的时间磨砺这把剑,最后亲手折断它,再将他打造成自己最趁手的剑。” 最趁手的剑吗?南枝突然想到了自己,她也曾是沈碣手中最趁手的剑,她也曾经被沈碣亲手折断过,她也曾为了沈碣死心塌地过,原来这竟然是他们这群人惯用的手段吗,人心不过是他们用来牟利的棋子罢了。 “后来呢?”南枝听见自己恍惚的声音。 一阵纸张翻动,“后来,姜思吾便成了名满天下的姜相,裴老太师为他打造了一条完美的晋升之路,也为裴家结成了今日之因果。” “姜相该是恨裴老太师的吧。”南枝找回理智,“你说,裴家的事有没有姜相的手笔。” “不好说,毕竟阿姐虽说与姜相闹翻了,但不保证二人会为了利益合作。”沈确最是了解沈遥,只要是对她有利的,她来者不拒。 “那明日我们便去问问吧。” 夜里,南枝独自走在回不晓天的路上,本来沈确是想送她的,她拒绝了,她没有那么脆弱,更何况她需要自己静静。 江南的秋同京城的很不一样,江南的秋很凉,是那种透到骨子里的凉,即使你努力抱紧自己了,凉意还是会密密麻麻的钻进你的身体里,透进你的五脏六腑。 江南的秋还很香甜,金色的桂花随处可见,混杂在凉爽的秋风里,让人神清气爽。 南枝看着地上掉落的桂花,想起了魇娘死的那夜,那夜也很冷,空气里都是血腥味,那是她头一次感到什么叫痛苦。阿耶阿娘去世时她还小,不知道死亡的意味,只知道那是一个人再也回不来的意思。 可魇娘的死不一样,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她亲手将剑刺进了魇娘的肚腹之中,她看着魇娘的血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她看着魇娘就这么倒了下来。 魇娘死的时候她仿佛整个人都被撕裂了,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沈碣,因为沈碣利用了魇娘的死来控制她,沈碣骗她亲手杀了她的师傅。 林无涯当时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态来到裴老太师面前的呢?他知道他为何会变成这样吗? 应该是知道的吧,否则裴家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南枝扪心自问,她忍不了那么久,换作是她,可能直接就杀了裴老太师。 可不管林无涯遭受了什么,不晓天的女子都是无辜的,林无涯在无形之中已经变成了另一个裴老太师,裴老太师得以善终了,那林无涯呢,他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 不知不觉间,不晓天到了,方梨在南枝刚出现的时候便将斗篷披在她身上,“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夜里冷,没冻着吧。” 这几日因为红软的失踪,方梨被看得很紧,一步都出不了不晓天。 “没有,你放心,我可抗冻呢。”南枝搂着方梨一同进了不晓天。 “那也不能穿那么少啊,对了,今日梅老板也出去了,你有碰到她吗?” “有,我们在苏家见到了,对了,你等我到那么晚,是有事要告诉我吗?”南枝问。 方梨虽出不了不晓天,但南枝嘱咐她要注意不晓天的动向。 “有的,今日有个鬼鬼祟祟的老头子来找梅老板,但梅老板出去了,他也就走了,我记得他脚好似有些瘸!” 第122章 对手 第二日,南枝让沈确独自去找沈遥,说是他俩是姐弟,好说话,沈确一听便知南枝是在骗他,但他也没深究,既然南枝不跟着,那他与他阿姐也说些体己话吧。 沈遥照旧是在看眼前的棋局,“陛下怎么来苏州了,京城能离得了陛下吗?” 也不能沈确回答,沈遥自顾自地回道,“我差点忘了,陛下刚刚将朝廷清洗一番,想必现在的朝堂陛下很是安心,这才放心来此吧。” “阿姐,你知道的,皇位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沈确无奈道。 “我知道,这回是我蠢,将眼光都放在了江南,忽略了京城,我不怪你,但下次,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沈遥将棋盘的棋子一个个收起,这局死了,她还有下一局。 沈确看着沈遥的动作,“阿姐,裴家的事,姜相有掺和吗?” “裴家与姜相本就是一体的,裴家什么事都逃不过姜相。”沈遥手上未停。 “我的意思是,裴家这回被治罪,姜相是否有与阿姐合作?”沈确紧紧盯着沈遥,想要从她的眼神里挖出些什么。 沈遥手上一顿,最后满不在乎地说道,“非要说的话,姜相为我添了一把火。” 沈遥也是到苏州城后才发现不对的,一个无用谄媚之人,姜相怎么会放在扬州,仔细想想,每一步都有那位知府大人的影子,“姜相的人只是在我有动作后又添了把火,将那火烧得高高的,直至吞没了裴家。” “阿娘可知姜相为何要对付裴家。”沈确问。 沈遥看了看她的弟弟,猜他知道了多少,“因为,姜相不是姜相啊。” 沈确心中一紧,“阿姐什么意思?” “陛下应该看过裴家的案子了吧,他们操纵科举,让有学识的寒门子弟顶着那些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的名字去科考,姜相就是这么进入大梁官场的,姜思吾其实是林无涯。”沈遥猜沈确已经查到这点了,这才有了今日的试探。 “阿姐是何时知道的。”林无涯的身份他们也是昨日才确定的,没想到沈遥早就知道了,这让沈确有些担心,这苏州城怕是还有更大的事。 终于,所有的棋子都归拢完了,沈遥松了口气,“陛下忘了,我曾经是裴家人啊,我怎会不知道这些?” “那阿姐为何不告诉我?” “这可是我的把柄啊,弟弟,我是要同你争皇位的啊,这么大的把柄,我怎么会给你呢?”沈遥笑了笑,她的弟弟真是天真啊。 “那现在你为何又把这些告诉我了?” “因为姜相没用了。”沈遥站起身,看着窗外,“那个老头就因为漾儿死了,觉得我没有了合作的价值,他背弃了我们的约定,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沈遥转头看着沈确,“世人都无知!男子就比女子高一等吗?外祖是这样,姜相也是这样,就因为我是公主,我就被他们摒除在了这场斗争之中,姜相甚至情愿回过头去找沈碣那个蠢货也不愿推举我?那群老头子总觉着女子无用,登不上朝堂,可偏偏,我出现了,我要他们为他们的轻视付出代价!” 沈确看着这样的沈遥有些陌生,“阿姐,你是我登基以来最强劲的对手。” 沈确没有说瞎话,温国公靠的是世家百年的积累,姜相靠的是满朝半数的文官,只有他和沈遥,一个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一个是在所有有人轻视中一步步走出来的,这样的人,才称得上是对手。 “你我都不曾在皇位的争夺中被重视过,可偏偏,最后会是我们俩在斗,温国公掌握着权力,姜相控制着人心,就我们俩,什么也没有,阿姐,今日我踏出这门口后,我们姐弟俩再见面不知会是何种场景了,在此我同你保证,我会和你堂堂正正地斗,阿姐呢?” 沈遥知道,沈确是在要她的承诺,“好啊,咱们就看着吧,看最后鹿死谁手。” 沈确离开后,沈遥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寒酥进来,“公主?” “寒酥,你闻到了吗?” “什么?” “不晓天的梦中香,沈确怕是来了好几日了,不知道他查到哪一步了,让姜慎吾尽快结束这一切,姜家怕是保不住了。” 南枝来到姜家老宅外,果不其然看见了昨日那老人家。 老人家见南枝出现,转身就要跑。 南枝立刻叫住他,“姜柏!” 老者的脚步一顿,迟疑着转身,“你是谁?” 老者将南枝带到他的家中,南枝看着破败的屋子,想不到,当年风光的姜家二公子会沦落至此。 “丫头,你想问什么?”姜柏靠在门上问。 “当年你去找冯莺儿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柏的思绪回到了那一天,“那天我去找我二叔,我知道一定是我父亲要他这么干的,可二叔说,他把莺儿送人了。” “我激动地问他为什么,他只说,是我父亲要他这么做的,我不信,我说我要去京城找我父亲。” “我刚刚踏出门口便没了知觉,待我醒来时,我被绑在姜家地牢里。二叔说,人质是没有逃跑的权利的。” 说到此处,姜柏自嘲地笑了笑,“那时我才知道,我父亲并不是因为疼爱我才将我放在苏州的,二叔要一个保证,一个将姜家同父亲能连接在一起的保证,而我就是那个保证。”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二叔为何那么生气,因为我的事,父亲狠狠地骂了二叔一顿,二叔心里不忿,在二叔看来,父亲拥有的一切都是二叔给他的,结果现在呢,父亲却反过来凌驾在二叔头上,可二叔不敢表达出不满,因为他的确得罪不起父亲。” “于是,二叔就将我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他总说都怪我懦弱,要不是我,他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直到逃出来,找到这个地方,我才知道,二叔将我当成了他的哥哥,真正的姜思吾。姜家正堂上的那堆碎骨你们看到了吧。” “嗯。” “那就是姜思吾,他是上吊自尽的,姜家父母为了维持面子,瞒了姜思吾的死讯,姜慎吾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哥哥一天天腐烂,直至变成一幅骷髅。” “你怎么知道的这些?”南枝问。 “二叔告诉我的,二叔他其实在他哥哥死的那年就疯了,只有疯子才会干出那样的事吧。” “什么事?” 姜柏将他的瘸腿伸出来,“这就是二叔打瘸的。” 第123章 世道 姜柏将他的瘸腿暴露在南枝眼前,“二叔对他哥哥的感情很复杂,既有弟弟对兄长的仰慕,又有同胞之间的嫉妒。” “他同他的兄长一起长大,他的兄长是方圆百里中最出色的孩子,作为弟弟的他自小便被风光霁月的兄长照拂着长大,同时,他又恨他的兄长太过聪慧,他完全笼罩在兄长的光环之下,就连他的父母也不在意他。” “可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兄长因为一次考试的落榜自尽了,所有的期望一下子压在了被忽视的他身上。” “他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关注,这样的关注使得他压抑恶心,他恨那些文字,恨那些文章,更恨走火入魔的父母。” “后来呢?”南枝问,南枝总觉得姜柏怪怪的,他似乎将自己当成了姜慎吾。 “后来,他的父亲要他代替已经去世的兄长去考试,他所有的荣耀都要归到那具尸体身上,就在这时,裴老太师出现了,老太师要姜思吾的身份,而他要自由,一拍即合,林无涯变成了姜思吾,姜慎吾又回到了这个世间。” “所以你的腿是怎么瘸的?” 姜柏看着自己的腿,“二叔说他被逼着读书时他总会去找他的哥哥,可是他的哥哥就是一具腐烂的尸体,不论他怎么打他,踢他,哥哥都无动于衷,只有那些尸体上的蛆虫会回应他。” “所以姜思吾的尸体才会是一堆骨头,是姜慎吾拆了他,而姜慎吾将你当做了他的哥哥,是因为你们很像吧,一样的才名远扬,一样的心软。” 南枝直勾勾地盯着姜柏,他明明不是姜家人,却与姜慎吾有些相像,“可惜,我瞧你倒像是把自己当成了姜慎吾,当姜慎吾对着你诉说他对他哥哥的恨意时,你很同情他吧。” 姜柏愣了愣,“或许吧,地牢里暗无天日,辨不清日月,我总是会想,若我是二叔,我会变成什么样,或许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你觉得姜慎吾可怜吗?”南枝突然好奇姜柏是如何逃出来的,“你不是逃出来的吧,你是姜慎吾放出来的,你把自己当姜慎吾,他却将你当成了他那早死的哥哥,我说了,你和姜思吾很像,明明是姜慎吾将你害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你却在可怜他!” “多荒谬啊!你知道姜慎吾干了什么吗?你知道冯莺儿的结局吗?你居然去可怜一个加害者?” 在听到冯莺儿的名字时,姜柏眼中的怜悯才减轻了些,“莺儿她怎么了?” “她死了。” 姜柏后退几步,“她,她怎么会……” “你那可怜的二叔将她送给了温国公,你觉得她会有什么下场?我来告诉你后来的事情吧。” “冯莺儿被当做工具献给了当今陛下,当时正值太后丧期,你觉得人们会怪皇帝还是怪冯莺儿?温国公用一个冯莺儿为世家换来了一个太子!皇帝将一切都怪罪在了冯莺儿身上,她被关进冷宫,孤儿寡母地捱日子,对了,你昨日看到的就是冯莺儿的儿子。” “够惨吗?比起姜慎吾如何?我再告诉你,姜慎吾这些年干了些什么事?不晓天的姑娘都是拐来的,她们本来都会有幸福完满的人生,就为了那些私欲,她们没有以后了,姜柏,你该知道不晓天是干嘛的吧,你说那些女子无辜吗?” 姜柏当然知道不晓天的真正用途,但他知道只凭他自己无力反抗,可从前不晓天的姑娘都是自愿的,怎么现在却,姜柏拼命摇头,“不晓天的姑娘都是自愿的,而且,二叔说会放她们自由的!” “哦,姜慎吾是这么告诉你的?从前的你会信不奇怪,现在的你还信吗?姜慎吾,他将自己遭受过得痛苦加倍的还在了那些无辜的姑娘身上,而冯莺儿呢,她做错了什么!她到死都被压在那重重宫闱之中,而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虽然是皇子,但过得比宫女侍从都不如,刚成年便被扔到了关外,他的一切都是从战场上厮杀来的,你说,他们母子的境况是拜谁所赐?” 姜柏怔愣了很久,“若莺儿没碰到我,她是不是会过得很好。” “不会。”南枝冷静地说道,“没有你,冯莺儿就会被永远困在不晓天,或许她的父母会良心发现接回她,可你觉得回去的她会有好结局吗?或者你们私奔成功了,然后呢,你能养活她吗?姜柏,这世道如此,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哪有什么好结局啊。” “人心,多恶心啊。” 南枝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了,不管怎么想,冯莺儿的结局都不会好,她最大的悲哀就是她出身平民,偏偏是个姑娘,偏偏是一个貌美的姑娘,世人皆恶,尤其是这些有权力的人,他们只顾自己手上的权力有多少,完全不顾底下百姓的死活,所以啊,姜相要除,世家也要除,否则还会有无数个冯莺儿。 “姜柏,你想替冯莺儿报仇吗?” 南枝刚出巷子口便遇到了沈确,“你听到了。” 沈确却不回答,只是问,“你骗我?” “有区别吗,你阿娘的遭遇,或多或少都与姜柏有关,无论他是自愿的还是被动的,只能说在那时,你阿娘没看错人,姜柏是个好人,可未来呢,人都是会变的,谁能保证自己永远都是干净正直的?”南枝看着沈确。 沈确很想反驳南枝,可他反驳不了,因为南枝没说错,“你要姜柏做什么,他,他已经够苦的了。” “你阿娘不苦吗?不晓天的姑娘们不苦吗?”南枝反问,“沈确,你为何也如此心软,心软是达不成目的的,如果我做错了事,我可以下地狱,可是我希望无辜之人可以好好活下去。” “我去见过阿姐了。”沈确只能转开话题,“姜相的确就是林无涯,是裴老太师安排他成为了姜思吾。” “你说,沈遥要做什么呢?”如果沈遥早知道姜相就是林无涯,那她现在为何又要说出来。 “姜相要重新推举沈碣。”沈确回答。 南枝这才想起了被她放出去的沈碣,她都快忘了他了,“没用,那么久了,最后还是只能靠姜相。” “不管是沈碣还是沈砚,他们都不适合做皇帝,温国公和姜相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选择了他们,不过就是看中他们好控制罢了,他们不是在挑选皇帝,他们是在挑选一个合适的傀儡。” “沈确,你说,这大梁还姓不姓沈?” 第124章 大雨 这江山到底姓什么? 南枝问的时候沈确很想回她,自然姓沈,可真的姓沈吗? 这江山可以姓沈,也可以姓崔,甚至可以姓姜,对于百姓来说,江山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吃饱穿暖安居乐业。 千秋更迭,这江山姓过很多姓,唯一不变的只有百姓。 沈确记得他兄长说过,当皇帝,最重要的是要心中有百姓,百姓才是江山安稳的基石。 可现在呢?世家、文官,所有人都盯着这片江山,他们是为了百姓吗?不,他们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能高枕无忧,为了自己可以家财万贯。 姜相,不,林无涯不是个例,不知有多少有抱负的年轻人屈服在了这些势力之下,大梁是没有好官吗?不是,是好官出不了头,是好官都被压得死死的。 沈确望着窗外高悬的月亮,今日的月色清透,正如他此时的心境一样。 沈确这时才明白,兄长要他做这个皇帝不是为了沈氏王朝的延续,而是为了有人能为百姓撑起一片天,而他,是唯一一个世家、文官两不沾的人,他是当时最好的人选了。 第二日,明明昨夜的月色那般好,却还是下起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南枝看着空中不住落下的雨,“方梨,绿腰是今日下葬吗?” “是,原本今日是梅老板特意找人算过得好日子哪曾想下了这般大的雨。”方梨担忧地看着窗外,这雨这么大不知会淹了多少庄稼,在自然面前,人总是无能为力的。 南枝也知道这场雨一下,很有可能会出事,沈砚那时候也是这样,雨连绵地下,没多久,漳渠便塌了,人间成了炼狱。 “希望这雨就下到今日吧,走,我们去送送绿腰。” 绿腰的葬礼很简单,只有不晓天的姑娘们去送她,绿腰的坟地是梅娘特意选的,面向洛水那头,梅娘说,绿腰最大的遗憾便是没去过她阿娘的家乡,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绿腰爱美,只是她现在的尸体实在算不得好看,不晓天的姑娘们便将自己最好的首饰衣裳都放在了绿腰的棺材里。 红软也来了,她将自己最爱的红玉手镯套在了绿腰干瘦的手上,“你总爱戴绿色的,但我觉得红色最是称你,这个手镯你带着去投胎,下辈子这就是你我相认的信物了。” 梅娘则是将一套小丫头穿的衣裳放在了绿腰旁边,“这是你来时穿的衣裳,走的时候也穿着这身衣裳走吧,记得黄泉路上别回头,找个好人家投胎。” 南枝看着绿腰的棺材被盖上,湿润的泥土将她永远留在了这个地方,南枝想起初见时绿腰的模样,她本是那么美丽的女子,最后却以这般面目死去,曾经名满苏州的绿腰姑娘,就这样离开了,或许很久之后会有人惋惜,这样一个女子竟然就这样死去,他们会可惜她的容貌,她的舞姿,她的身段,却无人会在意她为何死去,无人知道她生前到底受过何种磋磨。 不晓天的秘密必须让世人都知晓,绿腰不能白死! 所有人离开后,梅娘还站在绿腰坟前,“绿腰,被火烧是不是很疼啊……” 苏州城的大雨阻碍不了沈遥,她要回扬州,因为,裴家被抄了,男子斩首,女子流放,但她还有事没做。 裴端被关在这扬州大牢已月余,一开始狱卒对他还好声好气的,可最近不知怎么的,他开始过得与普通犯人一样,住一样的牢房,吃一样的饭食,裴端抗议过,他要求见知府大人。 但狱卒只是说,“知府大人也是你配见的?” 狗眼看人低!自那日裴仲商来时裴端便猜到裴家出了事,但不要紧,他裴家门生遍布天下,会摆平的,到时候他定要好好惩治这群狱卒! 可裴端没等来好消息,却等来了沈遥。 沈遥一身华服,身上金灿灿的,她的出现照亮了这间昏暗的牢房。 沈遥在牢房前停驻了很久,一直盯着裴端。 裴端被盯得不自在起来,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裴端微微转过了头。 沈遥这才出了声,“裴公子怎么会变成这样?苍老了不少啊。” “裴某在牢房里,自是比不得外头。”此时此刻,裴端还在嘴硬。 “可我怎么听说,你要见知府?”扬州知府既是姜相特意安排来助她对付裴家的,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是因为裴某的判决久未下来!难道裴某要这么不明不白地关一辈子吗!”裴端突然激动地走上前,虽说隔着牢门,沈遥旁边的侍卫还是将沈遥围了起来。 沈遥示意他们退下,裴端几斤几两她还是知道的,他不敢。 “判决?”沈遥拿出一份文书,“我亲自给你送来了。” 沈遥将文书丢在裴端脸上,裴端打开一看,“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判决书上赫然写着,裴家成年男子斩立决,女子及幼童流放。 “我裴家是清流大族!天下读书人半数出自我裴家门下!你们怎么敢,怎么敢!”裴端激动地上前,奈何他在里头,沈遥在外头,他连沈遥的头发丝儿都碰不到。 “你好好看看,那上头大理寺的印鉴可有假。”沈遥看着疯癫的裴端,“什么清流大族,一张纸就能定你们的生死,我一直不懂,你们为何会认为我嫁入裴家,就是你裴家的人了?”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我是公主!是大梁的宗族,我要你们死,怎么让你们活!” “原本,你太太平平地做你的驸马就好,你那外室我也不同你计较,可你蠢就蠢在妄图越过我来证明你自己,你居然还对我的儿子下手!你觉得,我如何能放过你?” 裴端被吓得瘫倒在地,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男尊女卑,夫为妻纲,即使这个妻是当朝公主,她也要三从四德,可惜,他们都想错了,这个公主她生来高贵,她不会屈从于任何人。 “对了,你可知我今日是来干嘛的?我来让你见你的家人最后一面。”沈遥笑着说,她随手一挥,几个木盒子被呈了上来。 裴端不知道沈遥是什么意思,但看沈遥的神情,他本能地开始发抖。 沈遥来到第一个木盒子前,“这是你的父亲。” 沈遥将木盒子打开,裴仲商青灰色的头颅就这样出现在了裴端的眼前。 裴端被吓得大叫,他不住地后退,可惜,牢房很小,不论他怎么努力,他的亲人们的头颅就这样一个一个地摆在了他面前。 “这是你二叔,三叔,四叔,还有你的堂弟,你看,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多好,裴端,他们在等你去和他们团聚呢。”沈遥看着裴端的反应,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这最后一面可好?”笑够了,沈遥让人给她搬来一把椅子,沈遥就这么坐在裴端面前,“你该上路了。” 裴端还未从惊吓中缓过来,就有两人冲进牢房,掰开他的嘴,给他灌了一碗汤药。 裴端意识到那是什么,他跪着给沈遥磕头,“公主,我错了,我不想死,求求你,放过我?” 沈遥冷眼看着这一切,“裴端,漾儿求你的时候,你放过他了吗?” 裴端来不及回答了,沈遥给他准备的是最烈的鹤顶红,毒发的很快,他能感受到他的五脏六腑搅弄在一起,他能感觉到鲜血从他的七窍流出,他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在流逝。 沈遥看着裴端躺在地上挣扎,她曾经也是想好好和他过日子的,奈何,他无用啊。 沈遥看着裴端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看着裴端的眼睛变成红色,看着裴端渴求的双眼慢慢失去神采。 沈遥放松下来,终于,最后一个也死了,漾儿的仇,报了。 就在沈遥刚刚松了口气得功夫,寒酥来了,寒酥瞧都未瞧地上的尸体一眼,“公主,苏州下了几日的大雨,姜家山脚下的书院被山上冲下来的泥石流埋了。” 第125章 传闻 姜慎吾最近很是烦躁,先是书院里有书生跑了,再是绿腰死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导致不晓天被封,好不容易快过去了,山脚下的书院被冲了。 “人都找到了吗?”姜慎吾问魏明。 “没有,书院共二百四十人,其中杂役一百人,各式奴仆四十人,除去之前逃窜的,剩余书生九十九人现如今只找到了一百人。”姜慎吾显然是将魏明当做了心腹,事事都交代于他。 “给我挖,那些杂役就算了,九十九个书生一个都不能少!就算把地挖穿了,也要给我找出来。” 姜慎吾为了保证科举的成功,花了极大的精力来培养这群书生,他们的才能不亚于四大书院中的任何一人,但是迫于户籍,他们只能当姜慎吾的棋子。 可姜慎吾不敢保证他们是否有二心,毕竟人一旦开了智就会想要更多,他们会清楚的知道人心是最好摆布的,要是他们逃出去,将姜家操纵科举的事说出去,那么姜家就会是第二个裴家。 所以,姜慎吾宁可他们都死了,也不能让他们活着出现在世人面前! 魏明早就将消息传给了沈确,沈确此时正和南枝、苏渔还有方梨商量着如何救人。 “棠山在苏州城西郊,那里常有野兽出没,因此苏州当地人也是很少去的。”苏渔指着地图西边说道。 “没错,姜慎吾为了找人将整个西郊都围得水泄不通,我们连混进去都难。”沈确摸着下巴沉吟。 “魏明呢,他可不可以助我们?”南枝问。 “可能性不大,姜慎吾亲自盯着,魏明想放我们也难,更何况那里被泥石流冲得一塌糊涂,保不齐要翻找很久。”南枝的想法沈确一开始就考虑了,可是难度太大了,先不说姜慎吾,在泥石流中找人费时,就算他们找到了,如何在姜慎吾眼皮子底下把人运出去也是个问题。 “那就让姜慎吾滚出西郊!”南枝一巴掌拍在地图上,“我不信他一把老骨头能没日没夜地守在那里,把他弄走,就让魏明把我们弄进去。” “怎么弄走?”方梨总觉得最近的南枝有些暴躁,是因为绿腰吗? “用姜慎吾最在意的东西啊。”南枝说。 “你是说?”沈确好像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 “姜家老宅。” 近日苏州街头出现了一些关于姜家的传闻,说是他家老宅闹鬼,说是姜家老宅供奉了两只鬼,白日里他们就是骷髅架子的模样,到了夜晚,鬼会变成人的样子满城晃荡,吸取过路人的气运。这也引的一些好事者前去一探究竟,据说姜家老宅的正堂的确有两幅骷髅架子,于是人们都传,偷来的气运就是用来给姜相承官运的! 于是,姜家老宅附近聚集了一帮子看热闹的人,大家胆子小,不敢进去看,只敢口头说说,于是这故事越传越离谱,到了姜慎吾耳朵里便成了姜家拘了十八层地狱里的修罗镇宅,现今的荣耀都是拿别人的命换来的。 原本姜慎吾对这种传说是不在乎的,可是另一种说法悄然出现,现在的姜相不是原本的姜思吾,是那修罗附身的,而姜家老宅里的骷髅便是那修罗的本体,有好事者去问了姜家的老邻居,他们口中的姜思吾与现今的姜相听着可不像是一个人。 姜慎吾知道,这是有人要对付姜家了。 害怕姜思吾的身份暴露,姜慎吾不得不将精力分到姜家老宅这处,西郊这边就由魏明代管。 深夜,魏明带着南枝与沈确去往姜家书院,而苏渔和方梨则在姜家老宅盯着姜慎吾,必要时拖住他。 姜家书院虽名为书院,实则更像是一处郊外别业,姜慎吾将那些有天赋的可怜人拘在此处,他们满以为自己遇到了活菩萨,实际呢,是将他们剥皮拆骨,吃干抹净的恶鬼。 “这处院子是姜慎吾特意造的,平日里都有专人把守,那些书生说是在这里读书习字,实际啊就是坐牢,平日里除了读书什么也不干,为的就是保证他们能替雇主考取功名。”魏明一脚深一脚浅地带着南枝二人来到书院附近,现在正值换班时刻,所有人都集中在前头,这后头空无一人。 南枝穿着姜家侍卫的衣服,“我一直好奇,姜慎吾如何保证这些书生一定可以通过考试呢,毕竟天才只会是少数,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聪明绝顶?” “每年科举皆是姜相主持,姜慎吾便能提前得知考题,这里的书生便按着当年的考题天天做文章,再蠢的人也能通过吧。”这事魏明当年就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姜慎吾用的还是这个笨法子。 “每年都是姜相吗?温国公不争?”南枝转头看着沈确。 沈确点头,“世家有家族荫庇,朝中有大部分官职都是留给他们的,温国公看不上这小小科举。” “那姜相岂不是把普通人唯一上升的路堵死了?”南枝这才知道为何裴家操纵科举的事一经暴露,那些往日里拥戴他们的学子纷纷倒戈,原来对于普通学子来说,操纵科举,无异于害人性命。 “所以姜慎吾害怕,姜家现有的名声大半都是这些读书人撑起来的,若是书院的事被世人知晓,那么姜家就会成为第二个裴家。” “姑娘说得没错。”魏明点点头,“为了培养这些书生,姜慎吾花了大力气,教导他们的也都是名师,能进这书院的也都是些聪明人,日子久了,他们怎么会看不出自己在做什么?姜慎吾是怕有人趁乱逃出去,将所有的一切公之于众,毕竟这里的书生文章、学识、口才都是一等一的。” “那人都找到了吗?”沈确问。 “还未,姜慎吾下令只找书生,那些奴仆杂役都别管,但我到底是不忍心,能找到一个是一个吧。”这些天找出来的都是些尸体罢了,很多脸都被石头砸得面目全非,魏明只能根据他们的衣着来判定他们的身份,只待事情了结将他们都安葬了,也算是让他们有个归处了。 说话间,南枝他们与大部队会合了,南枝立刻机灵地混在人群里,随着他们一起翻找。 沈确观察了一下四周,三面环山,若真有活口,也难逃出去。 “你!还不快干活!”魏明装模作样地呵斥了几句。 沈确立刻低下头,和南枝一道开始挖土。 不知过了多久,南枝挖得腰酸背痛,可惜只找到两个人,还都是尸体。 南枝悄悄抬头看了沈确一眼,沈确摇摇头,南枝知道,他也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一具尸体出现在南枝面前,尸体被一个侍卫拖着,随意扔到一旁,“诶,兄弟,我刚刚挖了好久都没找到,你运气怎么这么好呢,一找就找到了,我听说找到一具书生的尸体就奖励一两银子呢”南枝与那侍卫攀谈道。 “小兄弟今日刚调过来吧,没经验。”说着,侍卫指了指挖到尸体的地方,“那片虽然是杂役住的地方,可这回咱们碰到的是泥石流,这尸体肯定被冲得到处都是,你不能就在书生那里找,要灵活些!”。 南枝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姜家书院,不对,她刚刚明明瞧见那具尸体手掌都是茧子,是一双常干粗活的手,他虽然穿着书生的衣服,但他不是书生,那么就一定有一个书生穿着杂役的衣服,他这么做一定是为了逃出去。 第126章 闹鬼 挖了一夜后,南枝与沈确没有任何收获,便向魏明告辞离开。 回去的路上南枝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沈确,“我怀疑有一名书生逃了出去,他特地与杂役交换衣服定是有谋划,假设,这名书生在泥石流到来前就逃走了,那么他很有可能是为了揭发姜慎吾而躲了起来,我们只要找到他,姜家书院此线可解。” 沈确却不认同,“万一他还没来得及逃出去泥石流就来了呢,我们时间不多,不能在这条线上浪费太久。” “所以我们就要赌,赌苍天有眼,赌世道终究是站在普通人这边的。”南枝站在泥路上朝北望去,那是绿腰被埋的地方,绿腰,是你显灵了吗,方圆百里就冲垮了这一处,还偏偏就在你下葬的这一天,那你能保佑我找到那个书生吗? 一阵风袭来,带着泥土的腥味,似乎是绿腰在应和南枝的乞求。 南枝与沈确回去后发现苏渔同方梨还没有回来,“不应该啊,她们就在城里,怎么还未回来,不会是出事了吧?” 南枝说着就要起身去找,正好苏渔与方梨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她们似乎是跑了很久,一进来就到处找水喝,南枝便坐下等她们缓过来。 苏渔喝了几杯水,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姜家老宅昨日,闹鬼了!” 方梨也在一旁不住地点头。 “闹鬼?”南枝与沈确对视一眼,那传闻是他们放出去的,都是假的,怎么会真的闹鬼呢? “没错,我们亲眼看见的。”方梨凑上前来,“昨夜,我们躲在暗处,姜慎吾带着许多道士和尚,大张旗鼓的,说是要捉鬼。” “他们摆了坛做法,那些和尚就围着姜家老宅一圈圈地念经,念了两三个时辰吧,为首的老道士撒了一把米就说鬼已除,老和尚就说冤孽已解,我们都知道这怕是做给外人看的,就在我们想着如何阻拦姜慎吾时,怪事发生了。” 苏渔立马接道,“就在众人收拾收拾都要离开时,那姜家老宅的门突然自己开了,你们不知道,我都瞧着了,是有阵风从里头吹开的,三簇鬼火就跟着那风啊一起飘了出来,围着姜慎吾转啊转,然后姜家老宅里头突然传出了尖叫声和哭声,吓得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立刻就跑了。” “那些道士和尚也一起跑了,老宅门口就剩了姜慎吾和他带来的侍卫,姜慎吾不信邪,当即就冲进了姜家老宅,后来过了大约一刻吧,他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呆呆地,整个人都奇奇怪怪地,然后在外头发了好一通脾气,这才回去了,回去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头,我们本来还想盯,奈何天亮了,不好躲,我们才回来的。” “他进了老宅?”南枝扯了扯沈确,“你上次是不是从那老宅带了一堆骨头,验出来了吗?” “我找了个老仵作,说是折颈而亡,当是自尽,那应该就是真正的姜思吾,骨头断裂也都是死后发生的。”因为当时姜柏已经说出了姜家的往事,骨头的身份也已经确定,所以沈确便没将这些告知南枝。 “那骨头你有还回去吗?”南枝问。 “没有。” “你说,会不会有人利用了我们的传闻,再加上姜思吾失踪的骨头给姜慎吾设了个局?” “什么意思?”沈确问。 “姜慎吾能成现在这样,他的家人占了很大部分原因,看他不下葬的行为就能看出来,他恨他的家人,同时,他的家人也是他的底线,越是恶贯满盈的人,越是怕死,怕抱负,姜思吾的尸骨该是一个秘密,但这个秘密消失了,姜慎吾会怎么想?” “要么他会觉得有人偷了姜思吾的尸骨用来对付他,要么他会觉得,姜思吾回来了。” 越是作恶多端的人,越是怕死,他们怕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怕自己下辈子再也享不了这荣华富贵,南枝想,姜慎吾应该也会怕吧。 南枝猜错了,姜慎吾一开始确实害怕,在发现姜思吾的尸骨消失的那一刻他的确是想过是不是姜思吾回来报仇了,后来一想,一个窝囊到自尽的人,有什么胆子化作厉鬼来报复他。 即使他敢,他也要他魂飞魄散! 姜慎吾呆坐了一夜,知道姜家老宅事情的人不多,无非是他几个心腹,魏明不可能,他刚来,不清楚这样事情,那么只有这几位了。 姜慎吾面前的纸上写了三个名字,分别是跟随了他半辈子的管家姜荀,谷慕白还有不晓天的梅娘。 但姜慎吾总觉得还漏了一个人,只是他想不起来了,或许他真的老了吧,过去的事,过去的人都快忘了,可是,只要他还活着,对付他的人就该死,那么就一个一个开始清算吧。 南枝和沈确还在找失踪的书生的时候,苏渔传来消息,姜府的管家死了。死状凄惨被人趁夜挂在了苏州衙门门口,据说谷大人被吓得几日都没开门了。 “这个管家跟了姜慎吾这么久,怎么突然死了呢?”根据魏明传回来的消息,姜荀是姜慎吾捡来的,对姜慎吾无比忠诚,同样的,姜慎吾的秘密他都知道。 对于南枝的提问,苏渔可能了解一些,“我怀疑是姜慎吾下得手,这几日我死盯着姜家,没见到姜荀走着离开姜府,那么他只能够是被抬出去的。” “姜慎吾下得手?他要干嘛?”在南枝的设想里姜慎吾这几日该躲在家里惶惶不可终日,他怎么还有胆子杀人呢? “他疯了!”谷慕白将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他不怕他哥哥报复他了吗?还将尸体挂在衙门门口,他是在警告我吗?” “早说了,二爷这人脑子和普通人不一样,别人可能会怕鬼,他一定不会,你偏偏想了这么个馊主意!”说话的竟然是与谷慕白一向不对付的梅娘。 “别说那么多了,现在有什么办法补救,姜荀死了,下一个说不准轮到我了!”谷慕白烦躁地说道,原本他只是想威胁姜慎吾罢了,谁叫他逼得自己同苏顾知和离,他从来都没将自己当自己人,谷慕白害怕没了苏家的自己会被姜慎吾抛弃,这才出了昏招。 “怎么办,能压住二爷的除了姜相还有谁?”梅娘开口。 “对!姜相!我这就去信。”混乱的谷慕白来不及思考,慌乱地找着救命稻草,殊不知,这根稻草另一头系的是无底的深渊。 第127章 公主的计谋 姜慎吾看着眼前的信,“谷慕白这个蠢货当真是姜思吾派来试探我的。” 梅娘上前,“我今日去衙门本是为了顾知,哪曾想正好被我见到谷大人朝京城反向飞鸽传书,我觉着不对便拦了下来,没想到他居然背叛了二爷。” 姜慎吾拿起手中的信,状元爷的文采着实好,只可惜,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做得很好,背叛者都是该死的。那你呢?” 姜慎吾现在不信他们任何一人。 梅娘立刻跪下,她匍匐着跪到姜慎吾面前,将上半身靠在姜慎吾膝上,柔声说道,“奴家自然是二爷的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姜慎吾闻言钳住梅娘的下巴,“我就喜欢忠诚的狗。” 就在此时魏明来了,姜慎吾挥了挥手,梅娘也识趣地立刻退下。 梅娘在门口与魏明擦肩而过,二人都默契得没有出声。 “二爷,九十九具书生的尸体皆已找到,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姜慎吾擦了擦手上沾的脂粉,“烧了吧。” 魏明一顿,“尸体太多,一下子都烧了怕是惹人注意。” 姜慎吾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那就挖个坑埋了吧,至于书院……” “反正也是废墟了,就这样放着吧。” “是。”得了命令的魏明转身要走,姜慎吾却叫住了他。 “魏先生,你还想做魏大人吗?” 深夜,梅娘坐在绿腰的房间里,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快了,她快要解脱了。 魏明在察觉姜慎吾对谷慕白的杀意后立刻将消息传给了沈确。 “谷慕白不是姜相的人吗?”苏渔问。 “这就证明,姜慎吾放弃了姜相,或者说,早在很久之前,姜相就放弃了姜慎吾。”南枝一直在想,就姜相那个老狐狸,他是如何容忍姜慎吾活在这世上的,现在看来,与其说姜柏是姜相的质子,不如说,这苏州城是姜慎吾的牢笼,姜相让他活着,作为交换,他一辈子也不能离开苏州城。 “能知道姜思吾早就死了的人不就是姜相吗,姜慎吾可能早就有异心了,姜家老宅的事让他的猜测变为现实,所以姜慎吾要拔出所有姜相安插在他身边的钉子。”沈确看着眼前魏明传来的信。 “姜慎吾会主动找到魏明就是因为魏明是唯一不会与姜相合作的人那他又如何许诺魏明会给他苏州知府之位?” 南枝与沈确同时想到一个人。 “公主!” “阿姐!” “阿姐来苏州的目的只有一个,取代姜相,成为文官之首。”沈确这才明白为何沈遥会轻易放弃她在京城的势力,因为她要的是整个文官集团。 “可姜相在读书人心中这么重要,公主怎么可能轻易取代姜相?”方梨问。 “姜相从来都是不存在的,姜思吾早就死了,姜相的名声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再加上林无涯通缉犯的身份,取代姜相不是不可能。”南枝又想到了沈遥来到苏州后发生的一切。 “姜家老宅的传闻,还有绿腰的死,每件事背后可能都有公主的助力,她要做得仅仅是添一把火,逼着姜慎吾倒戈她。”那夜沈遥来到不晓天时心里想得是什么呢?是一探究竟,还是想成为不晓天的主人? 沈遥看着眼前已成废墟的姜家书院,这是她第二回来了,第一回她遇到了两个书生,只可惜一个死了,那么还有一个。 “你瞧,只要几日,姜慎吾就能将一切抹个干净,你一个人能对付他吗?”沈遥转头说道。 废墟中央站着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也是姜家书院唯一的活口。 闻予,本也出自书香门第,奈何祖父得罪了权贵,全家成了贱籍,他祖父出事时闻予尚小,躲过了斩首,闻予是看着祖父他们人头落地的,看着那些血,闻予发誓,他一定会报仇。 闻予的母亲是典型的闺秀,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读书才能出头,可贱籍如何能参加科举,他母亲便找了门路,说是他祖父昔日的同僚愿意帮他们。 那昔日同僚便是姜相,闻予便被欢天喜地地送来了。 一开始闻予也觉得奇怪,这书院里的人好像都是读书的机器一样,可随即他便告诉自己,对这里的人来说读书便是唯一的出路,刻苦些也能理解。 闻予第一次参加考试是在十四岁,他看着手中的文书问姜荀,“姜管家,这不是我的名字啊,出生年月这些也对不上。” 姜管家笑眯眯地说道,“闻公子你也知道你的户籍是参加不了考试的,这才找了其他人的身份来顶替,你放心,姜相是文官之首,只要你能通过考试,一切不成问题。” 闻予便懵懵懂懂地进了考场,在他看到考题的那一刻,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不是这几个月来老师一直在要求他们反复练习的题目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瞬间,姜管家的话在耳边响起,姜家,文官之首,恐怕这一切都是姜相授意的,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闻予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敏锐地察觉到,从他进书院开始,他就踏进了巨大的阴谋中。 闻予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去的,他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说出去,可他能告诉谁,整个江南都是姜相的地盘,谁会信他?或许等他做了官,去了京城,他就可以见到皇帝,可以揭发姜相的所作所为,可这样做不就证明他的官位得来也不正吗? 闻予一直在纠结,他知道,作为受益者,他该保守秘密,可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他知道,这不是君子所为。 闻予后来才发现他的纠结并没有用,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考试通过的消息,闻予这才知道他不过是颗棋子,他是代人考试的。 什么官位,什么仕途,都是他的痴心妄想。 闻予反抗过,姜管家依旧笑眯眯地问他,“你母亲还好吗?” 他在威胁我,闻予清楚地意识到,他根本斗不过姜相,难道他就要这么认命吗,十年的寒窗苦读只为了他人做嫁衣? 自然不会,闻予一直在等,等一个反击的机会,终于,他等到了。 那个女子说她叫沈遥,是当朝的长公主。 第128章 梅娘 闻予一开始是不信的,他长在江南,从未想过女子身居高位的样子。 书院里有许多和他一样的书生,他们大多天真愚蠢,闻予一向不喜欢同他们多交流,直到那天,听说有一个书生丢了,姜管家带着人就冲了进来,把他们当犯人一样审问,闻予为人孤僻,姜管家略微问了问就将他放了。 闻予那夜看着皎洁的月色,心里想的却是,我也能逃出这里吗? 第二天,姜管家又来了,这回是盘问是否有人同那书生熟识,闻予躲在墙角,听着姜管家严刑逼供,闻予这才知道,那书生死了,原来就算逃出去也躲不过。 没过几天,苏州就开始下大雨,西郊这里的尤其大,那雨水仿佛从天上倒下来一般,与闻予相熟的六子说,这雨要再这么下下去,山上必有泥石流。 闻予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若是真的有泥石流,书院必定大乱,他也可以借机逃出去,他与六子商量好,他先换上六子的衣服去探探路,待计划周全他再逃出去。 只是没想到泥石流来得那么快,闻予还没走出西郊,书院便被埋了,他原本想回去的,可在看到姜家暗卫出现的那刻他退缩了,好不容易逃出去了,他怎么能轻易回去。 这几日他就躲在西郊的山洞里,他看着昔日熟悉的人变成一具具尸体,看着他们被当做垃圾一样随意堆放,他看着姜家书院无人生还。 闻予这时想到了沈遥,他记得,她说过有需要可以去找她。 沈遥对闻予的出现似乎能预料到,她带着闻予来到姜家书院。 之前闻予都只是远远地看着,这是第一次站在曾经的姜家书院之上。 闻予崩溃了,他不敢想象脚下埋着多少条的人命,还有六子,自己答应过六子要回去的。 许久之后,沈遥蹲下身看着闻予,“你想要姜家付出代价吗,我可以帮你。” 南枝这几日都住在客栈,今天她抽空回了一趟不晓天。 南枝刚推开门,便发现梅娘在这里,“梅老板?” 梅娘回过神,“姑娘终于舍得回来了?” 南枝将门关好,“这是绿腰的房间,梅老板这是?” 梅娘看了看这间屋子,“其实这一开始是冯莺儿的房间,后来她不见了,这便成了我的房间,再后来我老了,这里就成了绿腰的屋子。” “不知最近是不是发生太多事了,我老是梦见从前,所以就想来看看。” 想看看过去的自己。 南枝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梅娘,她走到梅娘对面坐下,“梅老板,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瞧你好像不太对。” 梅娘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见了冯莺儿的儿子,想起了往事而已,我刚来不晓天的时候倔得很,差点被打死,是冯莺儿救得我,后来她要同姜柏私奔,我还笑她蠢,我应该阻止她的。” 梅娘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南枝坐到梅娘身边,“梅老板这怪不了你,对于当时的冯莺儿来说,私奔可能才是最好的选择。” 梅娘却好像没有听到,“其实我本来可以逃出去的,有一个大人说能将我送走,我人都到码头了,可我放心不下不晓天的姐妹们,我怎么能一个人独享自由,所以我又回来了,也害了那位大人。” 原来这才是当年的真相,梅娘不是为了利益,只是舍不下不晓天的其他姑娘。 “这些年我想了好些办法,不晓天的姑娘就是踏不出这个门口,世人都用不屑的眼光看着我们,可我们也是不愿意的啊,他们凭什么说我们下贱!那些达官贵人出现在不晓天就是风流倜傥,我们就是见不得光,为什么如此不公平!” 梅娘说着说着倒在了桌子上,南枝这才发现梅娘的身上酒气很重。 南枝叹了一口气,梅娘怕也是憋了许久了,南枝找来一件斗篷,披在梅娘身上,但愿再过不久,不晓天的姑娘们都能重获自由,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谷慕白只觉得周身湿答答的,他很奇怪,这是下雨了吗,怎么一股霉味,可是他明明记得自己睡下了呀,他的脸上如何会有水? 谷慕白费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竟躺在地上,他想起身,却发现手脚被绑。 “醒了?” 姜慎吾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谷慕白惊恐地瞪大双眼,他怎么会在这里? 姜慎吾最喜欢看这种表情,他享受玩弄蝼蚁的感觉。 姜慎吾朝谷慕白身边的两人示意,谷慕白便被粗暴的扯了起来。 “二爷这是干嘛?”谷慕白心虚地问道。 “谷大人不知道?”姜慎吾拿出那封信,“谷大人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 谷慕白暗叫不好,面上继续讨好道,“谷某只是做份内之事而已,不知何处得罪了二爷。” “份内之事?”姜慎吾起身,将那封信死死贴在谷慕白脸上,“你的份内事就是替姜思吾看着我吗?” 谷慕白自己的字迹当然认得出,他当即明白,自己暴露了,“二爷误会,我,我这是试探姜相,姜家老宅出事后我也很奇怪,便想着为二爷做些什么,这才写了这封信。” “哦,那你查到了什么?”姜慎吾玩味地看着谷慕白。 谷慕白脸上都是汗,他思忖着该说些什么,“是梅娘,这一切都是梅娘干的,她妄想将不晓天从姜家摘出去!” 谷慕白与梅娘的联盟并不牢靠,其实当初梅娘来找谷慕白时他也很疑惑,他俩不对付几十年了,连一句好话都没说过,这样的两人能合作? 事实是谷慕白同意了梅娘的提议,因为她给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她说她可以劝苏顾知让苏麒改姓,她还说她知道姜相的真实身份。 姜相不是姜相这事谷慕白一早就知道,可他没有证据,当得知书院有书生出逃时他就猜到书生手里握着姜相的真实身份,否则姜慎吾也不会这么急。 可书生死了,姜荀说东西都找到了,谷慕白不太信,因为他看到了姜荀握紧的双手,他在骗人。 谷慕白也找过,可一无所获,听说与书生私奔的是不晓天的姑娘,那姑娘会不会将东西给了梅娘? 眼下吏部的官员就要到了,姜慎吾又摆明了不会帮自己,那么就只有姜相了,他不会傻到威胁姜相,他要用姜慎吾的命来换自己的光明仕途。 第129章 鸣冤 谷慕白后悔了,他后悔听信了梅娘的话,他后悔自己做得不够周密。 “二爷,二爷!真的,都是梅娘,她骗我,她说姜相要我除掉你,我这才写了这封信的!”事到如今,谷慕白只能将一切都赖在梅娘身上,借此来换得自己的活路。 姜慎吾一眼就瞧出他这是死到临头胡乱攀扯,可姜慎吾偏偏喜欢这样,他喜欢看人濒临死亡时绝望求生的模样,看着他们的瞳孔因恐惧收紧,看着他们冷汗直流,看着他们求饶。 “你可知道为什么梅娘会成为梅老板?”姜慎吾被谷慕白此时的模样逗得心情愉悦,他打算给谷慕白讲讲故事。 “其实梅娘是能逃出去的,当时我身边有一个魏大人,就是魏明,他帮着梅娘逃离我,人都到码头了,可梅娘最后还是选择了我,她出卖了魏明,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梅娘知道,我才是唯一能给她活路的人。” 姜慎吾拍了拍谷慕白的脸,“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梅娘,她不敢背叛我的,她家里人都死光了,这些年走得近的也就苏顾知,她可舍不得苏顾知的名声染上一丁点儿脏东西,所以,她只能投靠我。” 谷慕白见姜慎吾不信,立刻拔高声音,“真的,真的!二爷你信我,真的是梅娘啊!” 姜慎吾却没有再说话,他看着谷慕白,谁能想到这是苏州知府谷大人啊,一个昔日的状元郎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魏明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姜慎吾坐在椅子上品茶,而谷慕白则跪在他脚边求饶。 都是读书人,魏明不忍心再看下去,他来到姜慎吾耳边,“二爷,有一个书生在衙门口敲鸣冤鼓,说,说姜家私设书院,豢养学子替考。” 姜慎吾脸色当即一变,“你不是说都找到了吗!” “卑职又去数过了,九十九具尸体,一具不少,那书生会不会是泥石流之前逃出去的?”魏明早就想好了,不管这书生是真是假,他都会赖在已经死去的姜荀身上。 “泥石流之前?”姜慎吾立刻想到了那个同不晓天的姑娘私奔的书生,“那书生不是死了吗?姜荀看着他咽气的,姜荀?” 姜荀已经死了,谁知道那书生是死是活,很有可能姜荀藏着那书生对付自己。 姜慎吾起身,“别拜了,你的命我先留着。” 说完,姜慎吾便离开了地牢,丝毫不理会谷慕白的哀嚎。 “谷慕白不在,谁敢接他的案子?”姜慎吾问。 “不巧,吏部的官员来了。” 姜慎吾急匆匆地脚步突然一顿,“这么巧?” 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姜慎吾只能啐了一声,赶往衙门。 吏部来考察的官员,花不语正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如坐针毡。 原本这活是该轮到他哥哥干的,谁知道陛下嫌他上次扮皇帝扮得不好,这次指名道姓地要他来。 他好不容易来了吧,一句话还没说便被拉到这里来假扮吏部的官员。 花不语抗议过,“我又不是吏部的!穿帮怎么办?” 沈确却只是忙着给他粘上假胡子,“我是皇帝!皇帝说你是,你就是!再说了,你不是有经验嘛,你瞧,是不是看上去像文官了?” 沈确将粘好胡子的花不语摆到南枝面前,南枝端着手看了看,“像了点,手背到后面去。” 沈确立刻将花不语的手往后一放。 南枝点点头,“可以了,快走吧,被谷慕白赶上就来不及了!” 就这样,花不语被赶鸭子上架,当了回青天大老爷。 闻予早就说完了,可上头的大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公主告诉他,他只管去敲鸣冤鼓,他的案子会有余州的知府来审,那是公主的人,之后案子会直接交由大理寺,再由大理寺呈交圣上,可这余州知府看着好像也不靠谱。 “咳。”一阵咳嗽声从后头传来,花不语如梦初醒,“若你所言属实,本官甚是心痛,来人呐,传姜慎吾!” “啪嗒”惊堂木脱手了,飞到了闻予面前。 闻予呆住了,这知府真的是公主手下的吗? 扮成师爷的苏渔转头翻了个白眼,小跑到闻予面前将惊堂木捡起,“大人太激动了,手滑,手滑。” 花不语看见了,苏渔在将惊堂木还给他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好凶。 苏渔看着花不语的窝囊样,心里暗想,京城的官都这么不靠谱吗? 不多时,姜慎吾便赶到了。 姜慎吾瞧了一眼跪在堂下之人,未曾见过,可他仔细想了想,他也不常去书院,根本就认不得里头的书生,他不确定堂下之人是不是前几日逃出去的书生。 “姜慎吾,为何不跪?”花不语可太熟悉姜慎吾这副样子了,在京城,那些世家贵族就是这么对他的!一个个眼高于顶,拿鼻孔看人,又要自己保护他们,又不让查得太多,花不语之前扮沈确的时候还偷偷报复过他们,可现在又不是在京城,他选择光明正大地报复。 姜慎吾愣了愣,这么多年了,苏州知府这个位置一直都是自己人,他倒是从来没跪过,姜慎吾心想,吏部也是姜家的势力范围,他不愿跪,那小儿还能强迫他不成? “大人,我姓姜。” “我知道啊,我传的就是姜慎吾。”花不语可不惯他。 姜慎吾见花不语不接茬,也不说话,就这么站着。 花不语笑了,再难搞的他都见过,这老头看着脆得很,自己还能怕他? “姜慎吾,你可是朝廷官员?” “非。” “你身上可有功名?” “无。” “那你为何不跪!”花不语一拍惊堂木,“你一个平头百姓在公堂之上竟不下跪,师爷,藐视公堂如何罚?” “回大人,二十打板。”苏渔回。 姜慎吾这才发现,今日公堂之上竟无一个熟识之人,吏部官员考察向来都是微服私访,怎会短时间能凑齐这么齐的人马? 姜慎吾为防其中有诈,乖乖跪下了。 “姜慎吾,这位闻予状告你姜家私设书院,以贱籍替考,你认还是不认啊?” 闻予!这个名字姜慎吾并不陌生,姜荀提过好多次了,他是那群书生中最聪明,也知道的最多的一个,他的祖父同林无涯还是同僚,怎么偏偏逃出来的是他! 第130章 天生我才 “不认!”姜慎吾笃定闻予没有证据。 “姜二爷还是如此,总觉得这江南是你姜家的天下。”虽然堂上那大人看着不靠谱,但看他对姜慎吾的架势,闻予相信,他应该不是姜家的人。 “你可有证据?若你报假案,可是会连累你的家人的啊。”姜慎吾转头威胁道。 “二爷贵人多忘事,我阿娘年前就去了。”这也是闻予敢对付姜家的原因,因为现在的他是孤家寡人,无牵无挂。 闻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大人请看,这纸上都是这些年我替考的名字,上头有他们现在的职位,有几位就在江南任职,大人大可传唤他们,考考他们的学识,看他们配不配得上现在的位置。” 姜慎吾死死盯着那张纸,心中安慰到,没事,一张破纸而已,就算这几人有问题,那也能狡辩说是这几人雇的闻予,与姜家没有关系。 “大人,大街上打起来了!”就在这时,有衙役冲了进来。 “大街上不知为何出现了两拨人,一波看着像是普通百姓,他们多数穿着布衣,嘴里喊着什么草菅人命,另一波像是书生,打的是救姜公的旗号。”衙役说。 花不语猜,书生一定是姜慎吾安排,的,姜公?他也配? 那帮百姓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如此赶巧,这两波人撞到一起去了? 沈遥站在茶楼上看着下面大街上的动乱,“寒酥,衙门那边怎么样了?” “姜慎吾已经去了,只是堂上之人不是我们安排的,我瞧着倒像是从前陛下身边的花侍卫。” 那群百姓是沈遥安排的,她将姜家书院里所有书生的尸体挖了出来,一个个地送回了家。 那群书生的家人都以为他们是去考功名了,不过多时便能载誉而归,为全家脱离贱籍,哪知盼来的却是一具尸体。 向上爬的梦碎了,若是此时再得知书生被姜家当做棋子会怎么想?他们已经是贱籍了,再差不过就是死了,所以,他们什么也不会怕。 况且这些书生很多都是高门大户的家生子,奴籍亦不可参加科举,若是那些金尊玉贵的人发现姜家收留了自家家的奴隶,他们又会怎么想?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不出几日便能长成参天大树。 沈遥要的就是姜家身败名裂,孤立无援。 “花不言?”花不言的出现倒是沈遥始料未及的,“罢了,沈确的人也行,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寒酥,随我去一趟不晓天。” 沈确他们赶到时两拨人已经僵持很久了。 花不语拿出官印,“我乃吏部官员,各位因何叫嚷?” 一边的书生先开了口,“姜公资助了苏州大部分的书院,敢问大人为何传唤姜公,姜公年岁已高,如何能受此磋磨?” 还不待花不语回话,另一边的百姓就开了口,“姜公?他算什么东西?诓了我的孩儿去他家西郊的书院读书,说是我家孩儿聪慧,不读书便可惜了,还同我保证,定叫我一家脱离奴籍,结果呢?五年了!我只等回了我家孩儿的尸体!” “哼!你一个奴籍还妄想家里能出个官儿?简直痴心妄想!” “什么叫妄想!我孩儿若不是奴籍,定比你们这群草包好一百倍!你们这群自视甚高的读书人不还是要靠着姜家来偷我儿的成绩!” “你胡说!” 那群书生被气得面红耳赤,开始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 对面那群百姓可不管什么之乎者也,只知道他们骂人了,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花不语见形势不对,立刻大喊,“各位冷静,我知道,大家都有自己苦衷,各中情理本官自会细细查探,动手可就不好了!” “大人!人都死了啊,你要我们如何冷静!”一个女子拍着大腿说,“我们虽都是贱籍,奴籍,但我们也希望可以读书明智啊,我儿小时候书院不收,他便只能偷偷学,我看着心酸,若不是有我们这样的耶娘,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那学堂之上,后来姜家来人说可以让我儿参加科举,我想着人家是大官,定比我们有门路,这才同意的,我们不是要攀高枝,实在是觉得对不住孩子,这才让他去的,可,可谁知,去时好好的一个人,回来连面目都分辨不出了!都不知我儿黄泉路上走得顺不顺利,老天爷,若有下辈子,可保佑我儿投生到那普通人家去吧!” 那女子说着说着便大哭起来,哭地真真切切,令人心酸。 人群中有许多人也开始抹起了眼泪,一个婆婆拄着拐从人群中走出来,她拿着一沓纸,“大人你瞧,这都是我孙儿留在家的文章,他是个孝顺孩子啊,去前他说若是挣得功名便让我过好日子,可,可现在……” 那婆婆说着说着便蹲了下来,“我不要什么好日子,我只想要我孙子回来啊,我就这一个孙子啊!” 花不语看着手中的文章,他虽是武将,但也看得出文章好坏,这是个可造之材啊,怎么偏偏,偏偏却考不了科举,入不了仕?就因为那该死的户籍吗? 沈确上前接过花不语手中的纸,他只知道普通人要入仕,必只能通过科举这一条路,他从未想过大梁还有无数的贱籍,奴籍子弟,他们的路生来就被定好了,可他们明明也是可造之材,明明也是大梁百姓啊! 姜慎吾就是利用他们的理想,他们的抱负,将他们当做牟利的棋子,怪不得,每年科举选拔出来如此之多的人才,上了任却依旧不显,因为真正的人才都被关在苏州郊外的姜家书院里! 沈确转头蹲下,对着那婆婆说,“婆婆放心,我们是京里来的官,您孙儿的案子我们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沈确又对那群书生说,“各位,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你们口中的姜公是否正如你们所说这般正直,我们自会查探,现在,你们的姜公正在苏州府衙,大家大可随我一道去观看案子的进展!” “大人,我们亦有冤屈,我们可否一道去看?”红软带着不晓天的姑娘浩浩荡荡地赶来,今日她们也要为自己讨公道。 “好,今日,不管有何冤屈,衙门都审,都办!”沈确掷地有声地说道。 第131章 交换 在花不语和沈确还在大街上同人纠缠的时候,沈遥来到了不晓天。 被封着的不晓天略显萧条,绿腰死时的布置还在,只是那股常年弥漫的香气没了。 梅娘在知道沈遥到时第一时间迎了出来,“公主,可有事?二爷不在此。” “我找你,梅老板。”沈遥开口叫住了打算离开的梅娘。 梅娘房间 梅娘为沈遥递上一杯茶,自觉站在下首,“公主若有吩咐,嘱咐二爷便是,二爷自会分给我们底下的这些人。” “梅老板,我说了,我是来找你的,谷慕白还没死呢。”沈遥喝了一口茶水。 梅娘双目圆睁,怎么会?二爷什么时候脾气那么好了? 沈遥看见梅娘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梅老板在策划一件大事吧,这件大事可能会危及你的性命,所以你才打算在动手之前为你唯一的好友扫清一切障碍。” 沈遥将茶水放下,“谷慕白我可以帮你杀,只要你提前动手。” “为什么?”梅娘问,她知道,这群贵人从来不会无故发善心。 “因为时机到了,姜慎吾现在人就在苏州衙门审他的是京里来的官,告他的是姜家书院的书生,现在大街上堵着的是姜家书院死者的家属,这简直是最好的时机了,他所有的罪孽都会在今天暴露在阳光之下!” 沈遥越说越激动,她布局了这么久,终于要收网了。 “那京里的姜相怎么办,他才是撑着姜家的人?”梅娘一直不动手也是因为忌惮姜相,只要姜相动动手指头,她们所有的努力就会白费。 “姜相?”沈遥笑了笑,“姜慎吾自己解决了。” 梅娘看着沈遥的笑意才明白,从头至尾沈遥都不是真心想同姜慎吾合作,姜慎吾的作用仅仅是对付姜相罢了,现在姜相对付完了,姜慎吾也就没有了作用。 梅娘突然觉得心头发冷,她们努力了这么久,赔了几条人命,都比不过沈遥的几个月,“公主真的可以杀了谷慕白?” “自然可以,姜相的命我都敢要,更何况一个谷慕白?” “好,我答应你。” 这才有了红软带着不晓天的一众姑娘出现在大街上的画面。 姜慎吾看着突然出现的姑娘们,似乎是不晓天的姑娘? 姜慎吾眼皮直跳,他突然觉得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 “堂下何人?”花不语问。 “不晓天红软。” “公堂之上报真名!” 红软眼圈红了红,“真名,不知道,我幼时便被拐到不晓天了,梅老板给我取名红软,说那就是我的名字了。” 红软此话一出,围观群众议论纷纷,河南道的拐卖案他们也是知道一点的,只是没想到这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你不是自愿被卖到不晓天的?”虽说真相花不语早已知晓,他还是要按照惯例问一问。 “自然不是,谁愿意好好的日子不过来投脂粉楼啊,我们都是被拐来的,我只记得我家离这很远,拍花子拿一个糖块哄我离了阿娘身边,又绑着我走了好远的路,这才到了苏州城。” 红软许是这段日子经历得多了,越说越伤心,“我们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奈何命苦,被拐来这里,能不能活到二十都另说,还要被人看不起,我知道你们都要背后叫我们什么,可我们没有选择,小小孩童如何能逃出不晓天?” “姑娘,你的遭遇本官很是同情,可这与姜慎吾有何关系?” “因为,不晓天的幕后老板就是你们口中德高望重的姜公,姜慎吾!” 红软话音刚落,人群中再度开始议论,那群书生更是激动,要不是有衙役拦着,他们怕是要冲进来了。 花不语没有理会那群书生,而是问红软,“你可有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不晓天明面上的老板是梅娘,但每月梅娘都要去姜府向姜慎吾汇报,还有不晓天后院有一红楼,姜慎吾只要心情一不痛快就会去哪里!”红软到底没说出绿腰的名字,人都死了,她不想绿腰死后还遭人议论。 “荒唐!”姜慎吾出声辩驳,“不晓天是什么地方苏州城都知道,基本所有的读书人都去过,至于那红楼,我年纪大了好清静,这才特意包了那里。” 不晓天的经营姜慎吾一直是在暗处,他很确信,自己不会留下痕迹。 “是啊,读书人都去过。”红软继续说着,“正因为不晓天是所有读书人都去的地方,所以你才好抓住他们的把柄不是吗?” 红软突然站了起来,她转身朝着人群说道,“各位公子不知道吧,不晓天的每个房间都是有暗格的,你们在不晓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人记录,不管是家族阴私还是官场腌臜。” 红软突然指了指一位公子,“王公子,你可弄清楚你亲爹到底是你二叔还是你三叔了吗?” 被指着的王公子突然脸涨得通红,这是他家的丑事,他只有酒后在不晓天同那里的姑娘讲过,当时酒吃得多了,他以为是自己记错了,难道是那姑娘哄我的?难道红软说的都是真的? 王公子的眼神突然警惕起来,他死死盯着姜慎吾。 不等姜慎吾开口,红软又指着另一位公子,“张公子,你那怀孕的外室安顿好了吗?” 一个女子突然从张公子身后出现,揪住张公子的耳朵,“好你个王八蛋,入赘我家,我家供你读书,你还敢养外室,还有了孩子!” “娘子,她瞎说的,咱们回家,我同你解释啊!”张公子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张公子夫妇离开后,人人自危,他们都去过不晓天,酒后也都说过胡话,难道都是真的? 姜慎吾见人群的动静小了许多便知大事不好,他指着红软打骂,“岂有此理,你们不晓天就是这么做生意的!打探客人隐私,借此要挟他人!” “这不都是二爷你要求的吗?”红软对姜慎吾的指责充耳不闻,她重新跪下来,“大人,你可派人去姜家查看,不晓天每月的账本都是呈给姜慎吾的!” “好,来人,去封了姜家。” “一派胡言,不晓天的账本怎么会在我家……”姜慎吾突然停了下来,不久前,梅娘去过姜府。 姜慎吾立刻想要阻止花不语下令,只是红软接下来的话让他更为吃惊。。 “我还要状告大梁宰相姜思吾,冒用他人身份科举,他本是朝廷通缉犯,林无涯。” 红软说完后看着姜慎吾笑了,姜家欠我一条命,我来要了。 第132章 对峙 姜慎吾慌了,这才是姜家最大的秘密,但很快他便镇定下来,他笃定,眼前这个女人没有证据。 “大胆!随意污蔑朝廷命官!大人!”这回姜慎吾倒是很干脆地跪下了,“姜相乃百官之首,是大梁的肱骨之臣,怎可被这不知道哪来的妓子攀扯,还望大人治此女之罪!” “姜公莫慌,姜相自是大梁的栋梁,本官自不会让姜相的清名被污蔑,姑娘,你可有证据?”花不语转向红软。 “有!”红软自怀中拿出书生留给她的东西,“这是几十年前林无涯的通缉令,还有林无涯的书信,大人自可去比对。” 姜慎吾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自己亲手搜集的林无涯的证据,之前被那个书生盗了,不是找回来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容不得姜慎吾多想,那些东西已经出现在了花不语的手里,“这画像年岁已久,怕是不好辨认,倒是这书信可与姜相的字迹比对比对,巧了,本官临行前的任状便是姜相亲笔所书,来人啊,请江南道最有名的书画大师叶书瑞,他定能分辨!” 哪有那么巧,花不语来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将姜相的字迹带来,至于书画大师也是花不语顺道一起捎来的,为的就是证明姜思吾的真实身份。 姜慎吾也在疑惑,怎么如此巧合,林无涯的书信一出现,姜思吾的手迹也出现在了苏州,那到处云游的书画大师居然也在? 姜慎吾越发觉得这就是个局,只是谁要对付姜家呢?还是对付的姜思吾? 若是对付姜家,那他自己也难逃,若是对付姜思吾,那就好办了。 姜慎吾低着头,无人知晓他的打算。 很快,叶书瑞被带了来,他认得堂上这位大人,就是这位大人带他回来的,说是顺路。 叶书瑞还未说话,花不语便将两份书信递到了他的面前,“久闻叶先生大名,先生可否帮我看看这两份书信是否出自一人之手?” 这叶书瑞是个痴人,一辈子无儿无女,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书画之上,在江南研究了大半辈子后还觉得不够,便踏上了云游之路,到处找寻优秀的画作,顺路磨练自己的技艺,因此读书人也是很敬重他的。 无官无爵,出身江南,还是一个只知道埋头研究的痴人,他无疑是辨认字迹的最好人选。 果然,叶书瑞的视线立刻被吸引,他拿着上上下下地看了许久,姜慎吾的心也随着叶书瑞的动作七上八下。 最后,叶书瑞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这两幅字年岁虽然隔得久,其中一幅明显笔触稚嫩,但其中传达的鸿图之志令人佩服,想必此人定是一个有大抱负之人,至于这幅,书写之人已有一定阅历,笔触潇洒,但内里风骨却还是一样的,两幅因是出自一人之手,不过这字老夫瞧着眼熟啊……” “先生受累,还不把先生送回去!”见目的达到,花不语立刻将人请走,这些天的相处下来花不语可太了解这个老头了,人不错,就是话多,叨叨个没完,他还有正事呢! 而围观人群早就因为叶书瑞的话炸锅了,姜相不是姜相,是通缉犯?那他们这么久的崇敬算什么,科举的公平又在哪里? 听着人群的议论,姜慎吾便知道林无涯的事遮掩不下去了,他立刻跪下,大声说道,“请大人为我兄长做主啊!” 姜慎吾满脸泪水,磕了几个响头,“我兄长自幼离家求学,只为考取功名,我这个做弟弟的无能,不仅在读书上没有长进,连兄长什么时候被歹人害了都不知晓,还请大人为我兄长做主啊!” 后头的沈确冷笑一声,听这话,这老头是想将自己撇干净啊。 “姜公不知?”花不语也猜到了,他反问道。 “不知啊!我与兄长虽一母同胞,可兄长自幼聪慧,很小便离家去了书院,同我交流不多,后来兄长中了举,急匆匆地便去上任了,待我再见到时,兄长已近而立,我,我以为兄长是为国操劳,这才看上去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姜慎吾说得是涕泪横流,要不是花不语知晓内情,怕也是要被他蒙过去了。 “是吗!姜公说你不知?那你兄长的尸骨为何会出现在你姜家老宅中。”沈确将姜思吾的尸骨扔在了姜慎吾面前,“姜公可别不承认,这尸骨所裹得可是你姜家特制的湖锦,放眼整个江南道,怕是只有你姜家有这个本事了吧。” 姜慎吾当然认识,几年前他生了一场大病,这病来得蹊跷,姜慎吾请了很多大夫都不见好,那时候姜慎吾是真的以为自己的命就要到尽头了,他撑着病体去了寺庙,打算自己给自己选一盏长生灯,谁知庙里的住持一见他便说他这不是普通的病症,是中了邪,姜慎吾在庙里待了近一月才将这邪祟去了。 病好之后越想越气愤,他总觉得这病与他父母有关,莫不是他们见不着最爱的儿子将气撒在了自己身上,姜慎吾便将父母的骨架子挖了出来,同姜思吾的放在一起,你们一家团聚了,就别来找我了,那桌布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这确实是我姜家的东西不错,但你随便包了一堆骨头就说是我兄长?荒唐!”姜慎吾已经无暇考虑沈确是怎么出现的,他现在只想着和林无涯切割干净。 “姜公不认?”沈确当然没有证据,但是他笃定姜慎吾自己会承认。 “这可是你的哥哥啊,他的骨头是你一块一块亲手拆成这样的,姜公,你那么恨他,他生前你不能做什么,只能通过他冷冰冰的尸体泄愤,你心中的愤怒真的消了吗?” “你是不是总在想,他姜思吾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会读书吗?凭什么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就连他死了,你也要代替他,成为新的姜思吾?” 沈确看到姜慎吾的头越来越低,手紧攥着,青筋爆出,南枝说过,姜慎吾这样的老狐狸做事不会露痕迹,唯有攻心。 “你明明比他好千百倍,他那么懦弱,遇事就只知道死,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你姜慎吾的兄长?” “你闭嘴!”姜慎吾突然抬头,他指着沈确,“姜思吾这个蠢货!死了这么久还是会给我找麻烦,我当初就该将他挫骨扬灰!” 姜慎吾终于忍不住了,他掩饰了那么久,所有人都要尊称他一声姜公,可只要姜思吾一出现,他所做的一切就都会白费,凭什么,他姜思吾就是不放过他! 姜慎吾一脚将姜思吾的骨头踢开,“你这个废物,只会死读书!所有人都要哄着你,就那么一次失利,你居然就去死了?你一死,耶娘就像疯了一样,还要我代替你,你也配?” “姜思吾,你就该永远藏在那阴暗潮湿的老宅里,一辈子不见天日!” 姜慎吾的这番话一出,所有人就明白了,他早知道他兄长死了,那么现在的姜相是谁他也是知道的,这个消息对百姓来说只是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对那群视姜相为神明的读书人来说可就好比天塌了。 沈确见他们一个个如丧考妣,毕竟是未来的国之栋梁,沈确稍稍挽救了一下,“姜慎吾,你也是读过大道的,你的兄长是自尽了,可将你害成这样的是你自己,你总觉着所有人都对不起你,可你又做了什么呢?至于那林无涯,好歹他的功名是自己考上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用处,那你呢?” 姜慎吾抬起头,“我?他们都死了,而我还活着就是我的本事!他们再厉害又怎样,现在都是一副骨头架子,任我摆弄,而林无涯,他不敢动我,他所有的秘密都在我的手里,我虽然没什么功名,但我握着所有人的命!” 花不语摇摇头,这疯子,“来人,将案犯押下去,此案上交大理寺。” “等一下,大人,不晓天的案子还未审呢。”南枝走进衙门,她身边跟着的正是姜柏。 第133章 公道 姜慎吾在见到姜柏的一瞬间终于想起了自己忘了什么。 “姜柏!”姜慎吾咬牙切齿地叫着姜柏的名字。 姜柏虽被姜慎吾折磨了好几年,但他依旧朝姜慎吾作了个揖,“二叔。” 姜柏转向花不语,“大人,小人姜柏,江南道苏州人士,特来为不晓天一案作证。” “姜柏?姜二公子!”围观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惊呼,当年姜二公子的名声谁不知晓,人人都以为他会是第二个姜相,却不想一夕之间失去了踪迹,大家都只当是天妒英才,没想到他却成了这副模样。 “姜柏,姜柏!”姜慎吾连呼了两声,“你居然还活着,你被扔出去时伤成那样,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还是要多谢二叔心善,未要了我的性命。”姜柏咳嗽了几声,“大人,我可以作证,不晓天的幕后东家就是姜家,姜慎吾。” 姜柏因腿脚不便,跪下时还趔趄了一下,南枝本想扶一下他,却被他婉拒了,“大人,不晓天脱胎于扬州城的不眠处,不眠处的用处在裴家一案中大家早已知晓,不晓天也则比不眠处更为复杂。” “原本不晓天同不眠处一样,只是抓抓客人的把柄罢了,可渐渐地它的用处便不止于此了,若有人想托姜家办事,不晓天就会接待他,在不晓天里你可以提出任何请求,比如科考,比如官位,只要你付得起代价。” 说及此处,闻予站了出来,“没错,这些年通过姜家书院代考得人不计其数,通常书院里的先生会提前一月告知我们科考的题目,让我们勤加练习,若正好那年的主考官是姜相的人,我们便会在每个‘之’字下面点一个小点,这样这份考卷便能过关了。” “且替考者的名次不会很高也不会很低,这样即不用进京面圣,也不会名落孙山,大人,这科考看似公平,实则自是满目疮痍!” “科举只是不晓天的作用之一,整个南方官场谁不知晓,若是你要往上走,必要通过不晓天。”姜柏接着说道,“整个不晓天把控着江南乃至大梁的的官场!”姜柏接着说道。 “而不晓天的姑娘们则是工具,是棋子,她们引诱客人说出秘密,好让姜家能用这些秘密胁迫他们,这些都是我早就知晓的,只是二叔说这是官场常用的手段,要我不要管,可,可我的良心过不去。” 姜柏突然从怀中那种一叠明显泛黄的纸,“最早的时候,不晓天的姑娘都是从苏州周边找的,那些急着用钱,家里又有姑娘的人家便会将姑娘送去,只是还会不会接回来就凭良心了,我找到了不晓天第一批的姑娘,那时同她们签订卖身契的是姜荀,姜家的管家。” 花不语瞧着呈上来的这些契书,可以看得出被保存得很不好,只依稀看得出落款是姜荀。 “大人。”南枝开口,“这第一批的姑娘官府户籍记录的状态都是失踪,她们的家人有的说是死了,有的说是失踪,唯有一个瞎眼老婆婆,当年她女儿将自己卖入不晓天是为了给瞎眼的老娘治病,她们母女一直抱着攒够了钱可以过普通日子的心态,所以那位姑娘的卖身契保存得极好。” 南枝转头看向姜慎吾,“可是,就要那姑娘快攒够钱时,不晓天突然派人告诉她的母亲,说她的女儿同人私奔了,她母亲自是不信,这些年苟活着就是为了知道女儿到底去了哪里,姜二爷,你不给个交代吗?” 姜慎吾早在姜思吾的事情被拆穿后就豁出去了,“交代?交代就是她们都死了,她们带着一身的秘密,就算我放过了她们,还有大把的人要她们的命,我可没空保护她们。” 南枝眼圈瞬间红了,无耻,无耻至极,“大人,可否给不晓天可怜的姑娘们一个公道!她们也是大梁的百姓,为何她们就要躲在暗处,她们也有资格走在太阳底下啊!” 不晓天的姑娘们在南枝说完后齐刷刷地跪了一片,“求大人还我们一个公道!” 花不语是武将,平日里打交道的也都是粗人,他只知道,有不公就该办,“好!你们一个个说,本官自会还各位一个公道!” “大人,我家住河东道,四岁时被送到了不晓天,我原本是不愿意的,可出去就是死,我没法子,只能在不晓天苟活下去。” “还有我,我大概是汴州的,我来时才两岁,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可我爱吃面食,大家都说,这可能是家乡带来的习惯。” 不晓天的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天南地北的都有,苏渔拿笔一个个地记着,这些都是她们活下去的希望。 直到每个姑娘都说完了,花不语拍了拍惊堂木,“案犯姜慎吾,拐卖人口,逼良为娼,罪大恶极,即刻收押……” “慢着。”姜慎吾开口打断了花不语,“大人你关不住我。” “笑话,你自己都认了罪,我为何关不了你?”花不语都快气笑了,他自己都认罪了,居然这么笃定,他还当姜相会保他吗? “因为陛下会保我。” “我书房的暗格里有一盒子,大人自可叫人取了来,那是先皇赐予姜家的丹书铁券,丹书铁券的另一半就藏在吏部,大人自可查验真假。”这便是姜慎吾最后的保命法子,早在不晓天开办之初,姜慎吾便猜到日可能会有人用不晓天来对付他,他便要求姜思吾为他向皇帝要一个免罪金牌。 那时候孝仁帝还在世,孝仁帝无比信任姜思吾,立马爽快地给了,至此,姜慎吾才敢放开了拳脚布局。 姜慎吾此话一出,人群嘈杂,丹书铁券自古以来都是赐予有功之臣,现在却成了这种恶人的保命符,这让百姓如何信服。 “他敢这么做原来都是因为皇帝站在他身后啊!” “对啊,怪不得敢做这些事呢,原来是……” “别说了,你不要命了?” 沈确站在公堂之上,听着百姓的议论,以孝仁帝的行事作风,这倒是很有可能,对自己的人极度信任,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皇位就可以,难道,就这么放过姜慎吾?姜慎吾有丹书铁券,那姜相有吗?还有温国公,各个世家,如果他们都有,那就是皇家在纵容这群人为恶! 花不语也没料到,“真假本官自会去查验,但你既已认罪,在丹书铁券未验证真假前断不可离开苏州城一步!” “好。” 看着姜慎吾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花不语气得颤抖,可他没有办法,先皇的丹书铁券啊,连陛下都没法子,花不语决定今天晚上就去姜府,杀了他一了百了! 姜慎吾听着人们的议论,嫌恶,心中得意,他就喜欢这种别人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晓天的姑娘们则都红了眼睛,还是要走到那一步吗? 第134章 皇权 公堂之上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了,花不语因为嚷着要去杀了姜慎吾而被苏渔捂着嘴拖下去了。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南枝看着沈确问。 沈确站在阴影里,“那是先皇所赐的丹书铁券,凌驾于一切律法之上,我,动不了姜慎吾。” “呵。”南枝冷笑一声,“照你所说,皇权比律法还大,那大梁建国之初还设定律法干什么?大可凭你们这些皇帝的心情治国啊!” “丹书铁券是赐予有功之臣的恩赏,是……” “他姜慎吾算什么有功之臣!”南枝打断沈确,“丹书铁券不过是腐朽皇权的遮羞布!沈确,你也不喜欢你父亲,但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不得不承认你的父亲,因为你只是他权力的延续!” “正因如此,你才不能挑战他的权威,而大梁的开国皇帝承认了世家的地位,你们一代代的皇帝也不得不承认世家,你说你要对付世家,对付姜相,你能对付吗?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沈确被南枝问的哑口无言,因为她说得都是事实,若是他现在推翻了姜家的丹书铁券,那就说明他不承认孝仁帝的地位,那他作为孝仁帝的儿子,他的正统地位也会受到质疑,而世家就更难了,否认世家就相当于否认整个大梁,丹书铁券的出现提醒着沈确,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历代帝王的纵容。 南枝见沈确不说话,也知道他没有法子,“沈确,我明白你想着替沈砚守住江山的决心,可江山从来都不是守来的,不破则不立,既然一开始便错了,我们就要尽力纠正过来。” 沈遥在听见丹书铁券的时候只是愣了愣,“我说他怎么这么大胆呢,原来藏着保命符呢,寒酥,你说我父亲真是可笑,他赐了姜家丹书铁券,却不给他最信任的裴家,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啊!” 沈遥挑灯花的手顿了顿,“不对,他赐过裴家了,不就是我吗?一个公主可不比一块冷冰冰的物件管用?” “他知道,只要有我在,哥哥便不会对裴家下手,只要有我在,裴家便会永远忠心于他,只要我在,只要我在!” 沈遥愤怒地将蜡烛全部挥倒在地,屋子一瞬间便陷入黑暗之中,沈遥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适应了这种黑暗。 沈遥感觉到寒酥自身后抱住她,“公主,没事的,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寒酥,我幼时曾因为公主的身份而感到荣耀,我总觉着我是世间最幸运的姑娘了,能作为一个公主出生。可我现在才明白,这才是我最大的悲哀,我的母亲眼里没有我,她只关心她那能继承皇位的儿子,我的父亲呢,在他看来我就是一个绝佳的棋子,可以为他笼络住他的忠臣,要不是裴端太蠢,我恐怕还被关在淮南的院子里,糊里糊涂地做我的裴夫人!” “这群人趴在我的身上吸我的血,食我的肉!甚至连我的骨头都会被他们啃干净!还好,还好在这之前我醒了,我倒要看看,现在谁还敢利用我!我要他们都为自己的眼瞎付出代价!” 姜慎吾走进不晓天的时候整个不晓天就正厅里亮着灯,台上有一个黄衣女子在跳舞,姜慎吾好像见过她,可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是梅娘让你跳的?”姜慎吾以为这又是梅娘的手段,给他一个女人,让他原谅她的背叛,不可能! “让她别费功夫了!我不会容忍一个叛徒的!快让她滚出来!” 不晓天的账本事后的确出现在了他的书房,还有不晓天姑娘们的出现,一看就是梅娘背叛了他,她要他死! “二爷这话说的让妾好伤心啊,二爷竟连妾都认不出来了吗?” 黄衣女子转身,赫然就是梅娘。 “妾年轻时二爷最爱看妾跳舞了,二爷说,妾的舞是你见过的最漂亮的舞,可是,后来,妾老了,二爷的眼里就没有妾了。” 姜慎吾并不想听梅娘说这些过往,“你这个贱人!我把不晓天都给你了,你为何要害我!” “害你?”梅娘走下高台,一步一步靠近姜慎吾,“二爷为何如此说,不晓天的主人是二爷,账本难道不该出现在二爷的府上吗?还有那些姑娘们,不是二爷拐来的吗?公堂之上,字字句句哪句污了二爷!” 梅娘走着走着,突然鲜血从她的嘴角流出,“我这一辈子做过的好事不多,我耶娘为了点钱就把我卖了,我就一直告诉自己,一个人讨生活,心肠就是要狠!” “宁可他人死,不可损了我,可你说,那些姑娘们怎么都那么傻啊,冯莺儿自个儿都是被卖到不晓天的,却还总是护着我,还有顾知,她一个大家小姐,不管不顾地认我做朋友,而我做了些什么呀?” “我居然帮着你害那些可怜的姑娘!二爷,午夜梦回时你可曾梦到过她们!” 听着梅娘声嘶力竭地质问,姜慎吾只当她是疯了,“她们与我何干!是她们自己蠢,蠢到被拍花子骗了,要不是我将她们送到不晓天来,她们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 姜慎吾一边说,一边转头打算离开,谁知到了门口他却发现门被锁住了。 “二爷,你离不开的。”梅娘只觉得眼前开始恍惚了,“在你进来后,我便让姑娘们把门锁了,律法杀不了你,那就我们来杀!” “我没绿腰勇敢,我怕疼,所以事先服了鹤顶红,二爷,你也尝尝被火烧的滋味吧!”浓烟突然蹿了进来,整个大厅变得炙热。 梅娘感到自己没有力气了,她撑着最后的力气寻摸了一把椅子坐下,“二爷!这黄泉的路那么长!妾怎可一个人走!” 说完这句话,梅娘便发现自己没有了力气,她软趴趴地倒在椅子上,抬头望着不晓天的屋顶,第一次踏入不晓天的日子仿佛就是昨天。 那时候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被卖了,她像一只戒备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是冯莺儿收下了她,冯莺儿告诉她世间的美好,后来冯莺儿消失了,她又是一个人了。 她知道不晓天的姑娘结局都不好,她便拼命往上爬,她很聪明,很快就成了姜慎吾的人。 也是在这时,绿腰被拐了来,梅娘永远记得绿腰叫她帮凶,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变成了她耶娘的样子。 后来她遇到了苏顾知,苏顾知没有看不起她,而是拿她当好友,苏顾知问,“梅娘,你想过以后的日子吗?” “我没有以后的。”梅娘记得她是这么回答的。 “不,你会有以后,人人都有以后的!”苏顾知握着梅娘的手说道。 回去的路上梅娘看到街上成对的母女,不晓天的姑娘们本也是这样的,从那一刻起她就想着要救她们! 可梅娘自己都只能在姜慎吾手底下讨生活,她根本对付不了姜慎吾,她等了很久,等到自己变成了梅老板才等到这个唯一的机会。 可是明明一切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所有人都知道姜慎吾干了什么,却出现了丹书铁券,多可笑啊,就这么一个东西就能抵这么多条的人命! 梅娘看着姜慎吾慌张的样子,什么丹书铁券,什么家国律法,她只知道,人做了恶就该付出代价! 姜慎吾在烟蹿进来的那刻就知道不好了,他转身拼命拍打大门,可却没有人回复他,“开门!开门!快开门!只要帮我开门!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万贯家财还是美人美酒,只要你提,我都给你,快开门啊!” 姜慎吾不知道的是,门的另一边是面无表情的不晓天的姑娘们,律法帮不了她们,她们就只有自己动手了,早在姜慎吾进门后她们便将门锁上,泼上汽油,一人一把火把这金色的笼子烧了。 红软看着大火将不晓天慢慢吞噬,火光照亮了她们的脸,她不知道脸上的热意是泪水还是因为离火太近了。 “走吧,都结束了。” 第135章 浮生 南枝看着不晓天的火光照亮了半个苏州城的天空,“陛下会抓她们吗?” “不会。”一旁的沈确同样望着橙色的天空,“我已经派人将不晓天四周都围了起来,没有人会看到她们,明日大家只会说不晓天失火,不晓天的梅老板没有逃出来。” “可我觉得不值。”南枝转头看着沈确,“用梅娘的命换姜慎吾的命,不值。” “陛下,原本梅娘是不用死的,对不对。”南枝直直地看着沈确的双眼,想从他的眼里找到答案。 沈确目光闪烁,他不敢直视南枝,“南枝,不确定的事我也说不好。” “你是皇帝啊!”南枝打断沈确,“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一言九鼎的人吗?” “在普通人身上你们讲律法,要求依法治国,可在面对那些贵族世家上呢,一块丹书铁券就能推翻所有,我替普通百姓不值。” “律法是国之基础,万不可废,至于丹书铁券,那是恩赏,是皇权的象征,也不可废。”沈确知道自己在说屁话,换作从前,他才不管是谁赐的,该死的就是该死,可他现在在这个位置上,每一步都要斟酌许久。 “这个不可废,那个不能动,就普通人的命不值钱是吗?陛下,皇帝做得每一步都不该是为了百姓吗?你大梁开国皇帝草莽出生,不就是靠着百姓的爱护才当了皇帝的吗?怎么到了你这辈百姓反而不重要了?” 沈确握着南枝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百姓!是最重要的,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我知道你舍不得梅娘,我可以赐她……” 南枝却只是推开了沈确的手,摇摇头,“陛下,一个人生前已经活得很痛苦了,死后的虚名有什么用?” 南枝最后望了一眼不晓天,红着眼睛离开了。 沈确看着南枝离开的背影,握紧双拳,是啊,有什么用!人都死了!死后的哀荣她又不知道,沈确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他不喜欢这个位置,这个位置压得他喘不过气。 第二天一早,不晓天被烧了的消息就传遍了苏州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昨夜好大的火,将那不晓天啊烧得一干二净!” “我今早还经过那里了呢,一片狼藉,听说不晓天的梅老板没逃出去!” “这是怎么了呀,这不晓天已经是第二次着火了!” “有人容不下呗,我可听说了,这不晓天是姜二爷专门用来探听那些高门大户阴私的,那姜二爷有丹书铁券动不了,小小的不晓天还动不了?指不定是哪家下得手呢!” “那可惜梅老板了,怎么偏偏就她没逃出来。” “说不定那梅老板就是帮着姜二爷做事的呢,不然怎么偏偏她没逃出来?” “对了,那姜二爷呢?” “谁知道,反正他有丹书铁券,把天捅了都治不了他!” 苏渔刚想去理论便被苏顾知拉住了,“堂姐,你听她们这么说梅娘不会生气吗?” 苏顾知摇摇头,“梅娘的确帮姜二爷办过事不是吗?” “可,可要不是她,姜慎吾也死不了!”苏渔反驳道。 “然后呢?你要给梅娘立座碑吗?人都死了。”苏顾知双眼通红,一看就哭了很久,“我情愿将梅娘埋得远远的,远离这个地方,你不争辩可能过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忘了梅娘的名字,你要是把真相告诉了她们,那梅娘的名字就要永远同姜慎吾绑在一起了。” “我不允许梅娘死后还被姜慎吾脏了耳朵!” 南枝独自走在大街上,望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 能毫无障碍地走在这大街上便是梅娘与绿腰的希望吧。 从前她做暗卫时,她只知道听沈碣的命令,她的世界只有杀人。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后来她成了沈砚的贵妃,她只能呆在大明宫华丽地宫墙中,扮演着沈砚的宠妃,向来只有后宫中的人才能见她。 现在沈碣败了,沈砚死了,她倒是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人间了。 不会有人知道,她们为了这一步付出了些什么?南枝就这么站在大街中央,她能看到焦急赶路的行人,还能看到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游玩,这些烟火气让她有了些温度。 突然,一阵雨倾盆而下,南枝看着裙摆上被雨滴溅上的泥点子,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模糊了,她好像看见绿腰同梅娘一起手牵着手同她告别。 南枝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突然她的头顶出现一片阴影,南枝转头,是沈确。 “你来干什么?”南枝问。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来陪陪你。”沈确将伞尽可能地朝南枝的方向移动,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衣服也被打湿了。 “我没有心情不好,沈确,这些事里,最没有资格心情不好的就是我们了。” 南枝看着身边匆匆躲雨的人群,“我们不是她们,我们没有资格替她们愤怒,也没有资格替她们原谅,是我们无用,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要靠她们拿命换。” “是我无能,我明明才是最该保护她们的那一个。”沈确握紧了伞柄,他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 “你也不是什么惊世奇才,你前面这么多的皇帝都做不到,我怎么能指望你呢?沈确,仔细想想,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世家,文官,我们一个都对付不了。”梅娘死后南枝就变得很悲观,明明她已经那么努力了,还是救不了梅娘。 “不,我答应过兄长,我会做到,我必须做到,前人做不到,不代表我们不行,南枝,你可愿同我一起趟一趟这无人走过得路!”沈确突然停了下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南枝。 “我们吗?”南枝指了指自己。 “是的,我们,这条路不大好走,我需要有人与我并肩而行。” “好啊,那就试试吧,跟着皇帝做事总不会错的。” 沈遥看着底下南枝与沈确并肩的背影,她终究还是选了沈确。 “公主,我们该回京城了。”寒酥将斗篷披在了沈遥身上。 “差不多了,江南的事也尘埃落定了,对了,闻予呢?”沈遥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他已经同意了,会同我们一道回京城,此次闻予状告姜慎吾可为他挣了个好名声。”寒酥顺着沈遥的眼神看去,可惜,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谷慕白呢?” “我们的人赶去时人早就死透了,估计是姜慎吾提早给他喂了药。” “那我也算是没有违背我的诺言了,明日我们便回京城吧。”沈遥进了屋子,但身上依旧潮湿。 “对了,京城最近有发生什么大事吗?”沈遥问。 “姜相死了,估摸着陛下他们这会儿也得到消息了。” “姜慎吾死前倒是做了件好事,本来我还想要不晓天呢,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梦浮生,可惜啊,一把火都烧没了,不过有那些账册也够了。” 第136章 海晏河清 “姜相死了!” 南枝与沈确一回去便得到了这个消息,惊的两人连衣裳都来不及擦干。 “消息可可靠,那可是姜相啊,与温国公斗了这么些年都没出事,怎么这会却……” 南枝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她刚刚下定决心要和沈确一起对付文官,姜相就死了?南枝总觉得姜相不该这么平凡地死去。 “刚到的消息,是我哥哥传来的,应该没错。”花不语点了点头。 “温国公那边怎么样?”沈确比较在乎的是世家,老对头没了,按照温国公的德行不知道尾巴会怎么翘上天。 “太子殿下正拖着呢,文官们也不是吃素的,姜相虽然没了,但文官们不会让世家损害自己的利益的。”花不语回道。 “不语,准备人马,我们要回京城了!” “你们先回,我还要送一送梅娘。”南枝拒绝了与沈确同行,她在苏州还有些未尽之事。 第二日,雨停了,桂花香里夹杂着土腥味,梅娘就是在这天安葬的,就葬在绿腰旁边。 方梨红着眼睛烧纸,梅娘其实对她很好的,红软失踪后她一直将自己带在身边,为的就是保护她,“梅老板,你放心,大家都好着呢,你早点喝下孟婆汤,把今生忘个干净,这样才能投胎啊。” 红软跪在方梨旁边,“梅老板,你就放心地去投胎吧,不晓天没了,我们这些人的户籍官府的重新补办了,梅老板,我们现在可是自由的良家女子了,我们可以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了。” 苏顾知将一瓶桂花放在梅娘的墓碑前,“对,梅娘,你的愿望总算实现了,不晓天的姑娘们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之下了,你瞧就连今年的桂花都开得特别好,从今以后你不再是不晓天的梅娘了,你只是梅娘。” 南枝听着大家对梅娘说着掏心窝子的话,眼泪打在了她的手背上,南枝刚想擦干,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魏先生。”南枝叫住了打算偷偷离开的魏明。 “南枝姑娘。”魏明转头打了个招呼。 “你这是?”南枝指了指魏明手上的纸钱。 “故人逝去,我想来送她最后一程的,可看见你们都在,就想着她大约更想看见你们。”魏明笑了笑,他恨过梅娘,他恨她骗了自己,也佩服她最后的孤注一掷。 “魏先生以后想干嘛?”姜慎吾死了,他手底下的人自然都散了。 “回到我来的地方。” “魏先生若是愿意,苏州知府的位置还是大人的。”魏明此次也算立了功,沈确不会亏待他的。 “不必了,魏某已经很久都不当官了早就不会了,乡野之间才是我的归处,此次出山本就是为了从前的憾事,现在事已了,我娘子还等着我回家呢。” 魏明郑重地向南枝作了揖,“此去,不再见。” 南枝也朝着魏明鞠了一躬,“先生保重。” “对了,那时事多,我忘了告诉你们,姜慎吾曾托我将一个盒子送给一个叫姜欲晚的姑娘,我偷偷看过,似乎是这些年姜家做的腌臜事。” 南枝闻言一愣,姜欲晚?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姜慎吾为何要这么做,姜欲晚会与姜相的死有关吗? 离开苏州前南枝去了一趟姜家老宅,姜柏依旧守在那里。 南枝问姜柏,姜慎吾都死了,他还要守在一个破地方吗? 姜柏只是坐在门槛上,眼睛望着前方,“要的,我这是在赎罪啊。” 姜家的罪怕不是他一个人能还完的。 几日前,京城 姜欲晚在收到那盒东西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城。 “欲晚,你到底要做什么?”沈碣自是要陪着姜欲晚的。 这一路上姜欲晚眉头紧锁,时常一个人发呆,沈碣从没见过这样的姜欲晚,在他的心里,他的欲晚永远都是美丽,大方,从容的,沈碣总觉得姜欲晚是碰到什么大事了。 “你不必陪我回来的,这是,我们姜家的事。”姜欲晚看着京城高高地城门,手握紧了缰绳,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深夜,姜欲晚偷偷来到京城一座废弃的宅子。 “欲晚,你说这是你姜家的事,可这是座废宅啊?”沈碣不明白,白日里进城后姜欲晚便一直躲着,沈碣怎么问她都不回答。 “沈碣!我说了,这是我姜家的事,与你无关!你要么安静地跟着,要么就走!”姜欲晚本就心烦,沈碣还一直跟着她让她无法思考,她早就不耐烦了。 沈碣愣了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姜欲晚,姜欲晚从来没有对他发过火,应该说姜欲晚对任何人都没发过火,她待人永远都是春风和煦的,沈碣开始觉得自己不认识姜欲晚了,可出于本能,他还是跟着姜欲晚走进了那座废宅。 只见姜欲晚打开废宅的东屋,那东屋空荡荡地,只有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个破旧的衣柜。姜欲晚径直走向那衣柜,她将衣柜打开,里头也是空荡荡地,只有一柜子的灰尘。 姜欲晚弯着腰不住地敲打着衣柜的内部,沈碣见她一个人吃力,便为她挡着衣柜的门。 不一会儿姜欲晚好像找到了什么,只见她一用力,一个黑洞洞的密道便出现在二人面前。 沈碣睁大双眼,“这,这是……” “官宦人家未雨绸缪,一般在兴建私宅的时候都会预留一个密道,以防未来碰到骚乱,家人可以出逃,从前的雍王府因是先帝所赐,是前朝留下来的宅子,便没有这个设计。” 姜欲晚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这便是姜家的密道,这座宅子也不是废宅,我记得是挂靠在我祖母的一个远房亲戚名下,不过那亲戚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名下还有这座宅子吧,跟着我。” 密道修得很精密,沈碣跟着姜欲晚弯弯绕绕地走了很久才看到出口。 密道的出口赫然就是姜家后花园的假山处。 “这里地势复杂,除了姜家人,没人可以走出这密道,沈碣,我要去见我祖父了,接下来就真的是姜家的私事了,你可否在此等我一等?” 姜相年纪大了,觉少,每个深夜他都要自己这样坐好一会儿才会去歇息。 皇帝和公主都去了苏州,一看就是为了姜家去的,姜慎吾那个蠢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不过也罢了,要是趁此机会能除了他也算是件好事,毕竟他手上拿着丹书铁券,自己也对付不了他。 “祖父。” 熟悉的声音在姜相耳边响起,姜相一听就知道是谁,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真是老眼昏花了,连你来了都没察觉,欲晚,想通了?” 第137章 姜相之死 姜欲晚看着老态龙钟的祖父,他老了,满头的白发,脸上的皮肤都堆积在一处,可就是这样一个老者,竟然为害大梁百姓数十年。 “祖父近来可好?”姜欲晚还是同往常一样,第一句话是问候姜相的身体。 “祖父老了,不仅精力大不如从前,现在就连事都不大记得了。”姜相还是和从前一样,他指了指对面,“欲晚快坐下,祖父好久没见你了,让祖父好好瞧瞧你。” 姜欲晚心事重重地坐下,祖父仿佛之前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可她自己过不去,“祖父,我听说人老了之后常常会怀念年轻时候的事,祖父可同我说说你年轻时候的事?” 姜相的脸色变了变,随即笑了笑,“祖父年轻的时候啊,不外乎就是寒窗苦读罢了,我还记得江南的冬天特别冷,钻进骨头里的冷,那时候我家住在乡下,每到夜里那风呼呼地刮啊,我阿娘便会为我准备厚厚的冬衣,我写字写地满手冻疮也不敢停,毕竟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了。” “祖父,姜家老宅在苏州城内,你自小便是远近闻名的天才,很小的时候便入了书院,你应该,未曾住过乡下。”姜欲晚颤抖地说出这句话。 姜相直直地看向姜欲晚,“你知道了什么?” “我是不是该叫,林欲晚。” 姜欲晚最终说出了这句话,一开始她得到那个盒子时她以为那是在骗她,她知道她的祖父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会对付世家,世家同样不是好人,一个朝廷永远不会只有一股势力,祖父同世家抗衡,这是陛下特意为之,只有斗来斗去才能保证皇权的稳固。 所以当祖父要她嫁给沈碣时她同意了,联姻是最稳固的合作关系,而且沈碣的母亲出身平民,是孝仁帝特意扶持给世家看的。 沈碣也明白这一点,他将自己妆点成他以为的姜欲晚最中意的男子。 姜欲晚则向公主她们透露自己对沈碣的心动,一场水到渠成的赐婚便成了。 姜欲晚喜欢沈碣吗?应该的是喜欢的,因为放眼整个京城,她能嫁的也就沈碣了。 只是让姜欲晚没想到的是,沈碣居然是真的喜欢她的。她们两个就互相演了三年的戏。直到沈碣宫变失败。 沈确的登基是姜欲晚没有想到的,沈确从来不是皇帝的候选人,可偏偏他登基了,姜欲晚便带着沈碣残余的旧部躲了起来,她要看看,沈确当不当得起这个位置。 姜欲晚知道祖父会想尽办法再找一个他中意的皇位候选人,只是她没想到,长乐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长乐的血统,地位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她不是被当做储君培养的,她的手段或许了得,但她体会不了普通百姓的心境,自然不会为了百姓考虑。 只是姜欲晚没想到长乐的夫君会如此无用,他竟然杀了自己的儿子,姜相同长乐的合作也戛然而止。 而那时姜欲晚也同被放了出来的沈碣一起到了边关,她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只可惜,锦衣玉食长大的人始终不能共情普通百姓。 就在此时姜欲晚收到了姜相的信,兜兜转转,姜相的手上还是只有沈碣一张牌,姜欲晚便想着多留一会儿,说不定沈碣哪天会动容呢。 只可惜,她等不到了,她的祖父竟然是这样一个鱼肉百姓,为祸朝堂的奸臣,他看似是为了对付世家,实则每一步都在为自己牟利。姜欲晚不能再等了,姜思吾已经是大梁的蛀虫了。 姜欲晚拿出了盒子里的东西,“祖父,这些都是真的吗?” 姜相翻了翻,姜慎吾这个蠢货!这种东西也是能随意外泄的吗! “哪里来的!我问你哪里来的!” “祖父还未回答我,这些是真的吗?”姜欲晚直视着姜相的双眼,试图从姜相眼中看出躲闪。 可惜,姜相不在乎这些,“真假有吗那么重要吗,欲晚,你可曾想过,若这些东西落到温国公的手里,它就是真的了,姜家,就完了。” “祖父!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温国公吗!这里面桩桩件件,哪件不是祸乱朝纲,为祸百姓的事!拐卖人口,操纵科举,贪墨税收,还有,贩卖私盐,每一件都是动摇国家的祸事啊!” 姜欲晚将手掌都拍红了,可姜相却无动于衷,“祖父!你与温国公斗法无可厚非,世家已存在太久,他们是横在大梁朝堂之上的吸血虫,可你做的这些与世家有何区别,为父母官者,先想到的该是百姓啊,若每个官都只想着自己的利益,那百姓还怎么活下去?” “这些事世家做得,我就做不得吗?”姜相撑起身子,看着姜欲晚,“欲晚,你没有当过官,你如何知道为官之道,官场弱肉强食,谁心狠,谁就能活到最后,世家心狠,所以他们绵延了百年,到底是女娃,妇人之仁。” 姜欲晚不可置信,这就是祖父为官的信条吗? “是,我是女子,可我读过书,学过道理,我知道君子有可为,亦有可不为,我没当过官,可我知道当官就该为了百姓谋福祉,而不是趴在他们的身上吸血食肉!” “那些都是纸上的大道理!没有人会按照书上所写做事,为百姓当官?那百姓为我做了何事!”姜相情绪激动,他想起了他还是林无涯的时候,那时候他掏心掏肺地对百姓,可百姓们还给他的却是铺天盖地的谩骂,他们连了解都不了解一下,只因为治他罪的是德高望重的裴老太师。 “世人愚昧,百姓糊涂!他们只会相信眼前看到的东西,你为他们做再多事又如何,该要你死时他们也不会心软!” “可那些无辜的小女孩做错了什么!”姜欲晚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件事,姜相利用年幼的女孩来控制他手底下的官员,姜欲晚也是女子,她觉得恶心。 “无辜?谁不无辜?人生来都是无辜的,是这世道不允许我天真地活着!你小的时候我见你聪慧,便叫你多读了一些书,现在看来你单纯地可以,竟然以为光靠书中的大道理就能治理一个国家,沈碣同你一道来了吧,把他叫来,我同他说。” 姜欲晚擦了擦眼泪,“祖父,你总是这样,你看不起女子,可你的孙辈之中有比我优秀的吗,你也同长乐合作过,你明明知道长乐比沈碣聪明,可你却还是选择了沈碣,为什么呢,就因为我们是女子,就不配参与这些吗?” 姜相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自古以来女子都是男子的陪衬,对,你是很聪慧,所以我将你嫁给了我选择的沈碣,长乐长公主也很厉害,可惜,她的儿子死了,我从不无视女子的优秀,可世道就是如此。” “祖父,你要沈碣做什么?”姜欲晚问。 “我要他当我们姜家的皇帝。”这样姜家就会成为大梁的第一世家,所有的人都要对他俯首称臣! “不管最后的赢家是谁,祖父你都没机会了。”姜欲晚的情绪突然平复了。 姜欲晚话音刚落,便感到腹内巨痛,“你,你做了什么?” 姜欲晚朝着姜相重重地跪下,“祖父,你刚刚翻过的书信上面有我放的菩提粉,菩提粉无色无味,你放心,你不会太痛苦的,很快就过去了。” 姜相瞪大双眼,他没想到姜欲晚的胆子那么大,“你,你……” 菩提粉的药效发作,姜相倒在了一旁的榻上,他说不出话,只能颤抖地指着姜欲晚,仿佛在说,你怎么敢。 “祖父,我可能比你想象的胆子更大一点,祖父可能不知道,先皇的死我也有参与,他害死了阿碧,我便送了他五石散,祖父干了这么多危害百姓的事,我思来想去,只有菩提粉才能了解这一切了。” “祖父,孙女不孝,还请祖父先到修罗地狱等我,我很快就会同祖父在那里团聚的,祖父,我也很舍不得你,可我更想天下海晏河清。” 姜欲晚将头重重地磕了下去,直到再也听不到姜相的动静后她才抬起头,月光下,姜相死相狰狞。 沈碣等了很久才等到姜欲晚,“欲晚,事情解决了吗?” “解决了,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 “江南。” 第138章 公主党 姜相死了,据说那日早晨家仆发现他是人都僵了。 很快这个消息便传遍了京城。 “什么!”温国公一醒来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瞪大双眼,再三确认,“昨日早朝他还同我争论呢,中气十足,可不像将死之人啊!” “千真万确,这会儿姜府门头上都挂上白幡了,也是不巧,家仆发现尸体的时候正是上朝的时辰,姜府正处在各位大人早朝的必经之路上,据说户部侍郎见姜府吵闹,还特意进去看了一眼呢!”国公府的家仆尽职尽责地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报给温国公。 温国公消化了片刻,他还是想不通,和他斗了一辈子的人,就这么死了? “你可有打听到姜相是怎么死的?” “回国公爷,说是心症,姜家一早便请大夫来看过了,既无外伤,也不是中毒,姜家人也不会同意仵作验尸,大夫便说可能是年纪大了有心症,夜里发作了,人就去了。” 姜家人不是没怀疑过姜相的死,可姜相的尸体表情安详,身上又没有伤口,看着也不像中毒,毕竟是宰相,尸体有损不好看,姜家也就顺着那大夫的话头说姜相是急症死的,这会儿连灵堂都设好了。 “太子殿下特准今日不上朝,叫各位大人去祭拜一下姜相。” 大敌已死,皇帝又去了行宫,现在当政的太子是他崔家的人,温国公觉得连老天爷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走,咱们去送姜相最后一程!” 沈遥在听说姜相去世后便立刻动身回京城,姜慎吾出事了,姜相又死了,江南文官没了依仗正是最焦头烂额的时候,也是她接手姜家势力最好的时机。 “姜相死了,外祖父就没有动作?”沈遥坐在马车上,由于是赶路,她整个人一晃一晃的。 寒酥坐在沈遥对面,“温国公动静可大,姜相还没下葬呢,就连上了几道折子,要求太子殿下将姜相亲近的几个官员调走,现在京城的文官们都恨不得咬死温国公。” “太子同意了?”沈渠毕竟是个小孩子,沈遥怕他没了主意,盲目听从温国公。 寒酥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温国公的折子都被太子殿下以姜相为葬暂不处理国事的理由压了下来,怕是在等陛下回京。” “外祖父没想到吧,太子这么不听话,可是他没有选择了,谁叫他一早便拒绝了我。”沈遥翻了翻手边的东西,这些都是姜慎吾为了讨好她送来的。 “没想到啊,姜相这些年竟布局了这么多,只可惜他无福享受了,倒是便宜了我,对了,寒酥,你说姜相死了没多久姜家的灵堂就立起来了,姜家都没人调查姜相的死因吗?” “说是姜大人怕姜相的尸体不好看,找了个大夫大致看了一下就了了。”寒酥也想不通,那可是他亲生父亲,突然暴毙他也不想一探究竟? “哼。”沈遥一边翻着手上的东西,一边说道,“怕是姜大人怕仵作验出什么来,这才扯的谎,毕竟林无涯可比姜思吾大了快十岁啊。” “可怜姜相钻营了一辈子,最后还是以姜思吾的名义下了地狱。” “寒酥,我们还有多久到京城?” “约莫还有两日,京城的大人们早就在等着公主了。” “很好,先让外祖父高兴着吧,乐极才能生悲啊。” 沈确到京城时已是深夜,他先去少阳院看了沈渠。 沈渠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原先姜相在时他还能看着姜相和世家两股势力斗,谁知道姜相突然死了,这可让温国公开心坏了,前脚刚从姜府的灵堂里出来,后脚就上了折子,将姜相那头的官员好一通编排,他也不怕姜相尸骨未寒,半夜里找他去。 沈渠自然不会顺温国公的意,一家独大不是好事,便一直压着,温国公怎么能允许未来的皇帝不听话,这些时日天天上宫里来哭诉,不是说他阿娘的事,就是说他阿耶小时候,妄图唤起沈渠对世家的孺慕之情。 沈渠这几日被温国公折腾得还真有些想他阿耶了。 沈确进来时便看见小太子裹着被子在望月亮,背影要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阿渠。” 沈渠惊喜地转头,“叔父!” 沈渠一般都是叫沈确皇叔的,此刻却叫了他叔父,沈确知道,沈渠是想他了。 “阿渠独自一人在宫里可孤单啊?”沈确摸着沈渠的脑袋,几月不见,孩子好似抽条了。 抽了条的又瘦了些的沈渠赖在沈确腰间,“阿渠快孤单死了,叔父不知道,原先花大人在时还好些,叽叽喳喳的也能打发时间,可花侍卫半天说不了一个字,我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难过得很。” 门外叽叽喳喳的花大人和不爱说话的花侍卫面面相觑。 花大人:他是拿我当鹦鹉吗? 花侍卫:…… 门内,叔侄之间的叙旧还在继续。 “叔父,南枝娘娘没同你一起回来吗?”沈渠见沈确孤身一人便开口问道。 “她在江南还有些事未了,过几日才能回来,怎么了,阿渠想她了?她倒是托我带了好些给你的东西,就在外头,让花不语给你送进来?”沈确指了指门口。 沈渠嘟起嘴,“也不是,只是我之前答应南枝娘娘要为她攒纸钱元宝的,但这回姜相死了,我想着姜相也算看我长大的,便将我之前攒的都给姜相烧了,给她的只能重新攒了。” “纸钱,元宝?那不是烧给死人的东西吗?”南枝一个大活人,要这些干嘛? “对的,之前南枝娘娘偷偷带着我给明昭娘娘烧纸钱的时候我答应她的,我会给她攒好多好多,这样等她到了地下就能过好日子了。” 沈渠夸张地比了比手势,似乎在说他真的攒了好多了。 沈确却呆住了,她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要让别人替她攒这些东西,难道她早就不想活了? “阿嚏。”还在路上的南枝打了一个喷嚏。 方梨立刻用斗篷把南枝裹得紧紧的,“姐姐,离京城越近天越冷!都让你多穿些了!” 南枝整个人缩在斗篷里,“我知道,这不是没注意嘛,放心,我现在可舍不得死呢!” 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有绿腰的,还有梅娘的。 第139章 后宫 温国公怎么也想不到,沈渠这个孩子那么不受控制,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 “沈砚这些年都教了些什么!”温国公一气之下将案上的东西都拂在地上。 不成,他不可以将世家的希望都绑在沈渠一个人身上,“管家,去将七小姐叫来。” 南枝赶到京城时姜相都下葬了,倒是出了另一件新鲜事。 “温国公要将他的小孙女送进宫?”南枝刚到珠镜殿,都没坐下呢,便听方梨说。 “谁说不是呢,据说陛下自己都吓了一跳。”方梨正在收拾行李,毕竟也去了几个月,东西不少。 “温国公不是一向同沈确不对付吗,怎么突然要他做自己的孙女婿了?”南枝吃惊归吃惊,手上却没有停。 “听说是咱们太子爷不太听话,陛下一回来,温国公就着急忙慌地递了折子。”方梨说话前还四处张望了一下。 “就因为沈渠不帮温国公收拾文官,他就觉得沈渠不听话?可他怎么认定再送一个进宫他就能达成所愿?”南枝问。 方梨声音压地更轻了,“宫里都在传,只要这崔家小姐进了宫,温国公就有办法让她生下名正言顺的皇嗣,到时候孩子一落地,陛下就没用了,那孩子就成了世家彻头彻尾的傀儡。” “你都说宫里在传了,温国公岂会这么蠢?”南枝不太信,温国公若真是这个打算,未免太招摇了。 “不是蠢,是自大!”方梨附到南枝耳边,“前朝的废帝就是这么登的位,不然为何先帝前脚刚迎娶崔家女,后脚就立了云贵妃,为的就是后宫不至于一家独大。” 南枝想起了沈砚后宫里形形色色的女人,怪不得沈砚对她们不错,原来她们是沈砚的保命符。 “那沈确同意了?” “荒唐!” 沈确将手中的折子扔在地上,“他崔家七小姐是天仙啊,你夸我也夸的,每天都有人凑热闹要她进宫,还有那些文官,浑水摸鱼,都想把自家闺女塞进来!” 花不语忍着笑将折子捡起来,“陛下息怒,你也知是浑水摸鱼,不答应不就行了吗。” 花不语觉得现在的沈确就像是一块香喷喷的肉,谁路过都要咬上一口。 “我不答应他们就在折子里寻死觅活的,也不见他们真的来我面前撞柱子啊,我的后宫,同他们有什么干系!” 沈确将桌案上的东西拍得直跳。 花不语将折子放到案上,“陛下,你毕竟是皇帝嘛,你的后宫也算是国事。” 沈确一个冷眼看过去,花不语立马改口,“但是!这群老臣太过分了,生怕你看不出他们是想拿你当药渣子,坚决不能答应!” 沈确揉了揉额角,这几日快烦死他了,“南枝她们到了吗?” 花不言此时说话了,“一个时辰前便到了珠镜殿。” “先去找她们吧,看姜家的案子还有没有遗漏的。” 沈确还没踏进珠镜殿的门呢,便听见沈渠的声音传来,“南枝娘娘,江南真的到处都是水吗?” “不能说是到处,但比京城的还是多了些,且江南河道复杂,小巧精致,等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去看看。” “那江南是不是四季如春啊?” “那倒没有,江南的秋天也挺冷的。” “阿渠,这些问题你前几日为何不问我啊?”沈确打断了沈渠的连环问。 “那日太晚了,我没来得及问。”沈渠嘟着嘴说道。 “陛下怎么有空来这儿?”南枝拿出一碟绿豆糕给沈渠,“苏州的绿豆糕哦,再不吃便坏了。” 沈渠高高兴兴地接过,还没开心多久,沈确就泼了他一盆冷水,“苏太傅已经在寒烟翠等你了,还不快去。” 沈渠瘪着嘴离开了珠镜殿。 南枝看着沈渠怨念的背影,“陛下找我有事?” 沈确突然不自在起来,他先是坐了下来,想想又不对,又站了起来,“我想问,那个……” 南枝一眼便看穿了,“姜柏他很好,他选择继续当一个普通人。” 沈确这才放下心来,原本他以为他阿娘是被姜柏负了,现在看来姜柏也算是受害者,毕竟是与他阿娘有关的人,他也想关心一下结果。 “陛下可还有要问的?” 沈确想了想,确实也没了,“那我先走了。” “等等。”南枝叫住沈确,“陛下若是要我腾出这珠镜殿可要提前同我说一声啊。别到时候太赶,害我名声。” 沈确额角一跳,他知道南枝是在揶揄他,“你不搬!” 南枝还是第一次见沈确这副样子,在南枝的笑声中,沈确落荒而逃。 沈遥回到了她的公主府,几个月前,这里还有漾儿,现在却冷冷清清的。 “寒酥,裴端的东西都扔了吗?”沈遥坐在她常坐的贵妃榻上,她手边的,是裴漾的衣服。 “公主,都扔了。” 沈遥将衣服整齐叠好,“这个也收起来吧,漾儿的东西都先收在他的屋里吧,对了,裴端那个表妹怎么样了?” 回了扬州后一直忙着整治裴家,倒是忘了她。 “奴婢斗胆,做主将她放了,她答应奴婢此生不会再出现了。”寒酥低着头,她不忍心看着吴盼秋死,虽然她也有错,可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她一个失了婚的女主子活着不容易,想要攀高枝也能理解,她也收到了惩罚,她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了。 沈遥抬眼,看了寒酥好一会儿,“罢了,放就放了吧,反正她也没什么用,对了,明日约了林大人他们吧,带上闻予。” 安平三年,宰相姜思吾逝世,江南文官成为一片散沙,原以为文官集团会就此崩溃,却没想到长乐长公主以雷霆手段将他们聚集起来,再次与世家分庭抗礼,史称公主党。 公主党的核心自然是长乐长公主,而长乐长公主有一左膀右臂,名闻予,此人出生不详,据说是公主在苏州时救助的,正因为如此,他对公主忠心耿耿,在他的策划下,世家接连受挫。 “废物!”温国公又在扔东西了,“连一个贱民出身的小兔崽子你们都斗不过,现在工部全是长乐的人,你们说该如何是好!” 李益看了看手中的密报,“这闻予也算是官宦世家,还被姜家培养过,也算是个人才,命也大,泥石流都躲了过去。”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他年纪轻轻就能翻此大浪,若任由他发展,指不定以后会是第二个姜思吾!” 李益笑了笑,“闻予不可怕,说到底,闻予靠得是公主,公主没了,他也无用了。” 温国公头一撇,“什么意思。” “安西都护府来报,西朗王,死了。” 第140章 西朗国 “陛下,西朗的王已死,按照惯例,接位的应是大王子穆托,然大王子生母为北戎女子,局势怕是对我朝不利。” 一大早沈确便接到的这个消息。 西朗与大梁之间的和平多仰仗于多年前嫁到西朗的明月公主,此刻老西朗王一死,明月公主的消息便断了,再加上大王子穆托与北戎亲近,北戎向来对大梁虎视眈眈,若两国联手恐对大梁不利。 刚刚说话的是鸿胪寺卿,老头与这些国家打了一辈子交道,老单于一死他便知道大事不好。 “姑姑所生的二王子勒赞可有消息?”沈确问。 鸿胪寺卿摇了摇头,“据探子回报,老西朗王死前将公主同几位王子召集在了一起,自此之后便再无消息传出,现在想想,那可能就是一个局。” 鸿胪寺卿话毕,底下的官员都交头接耳起来,明月公主怕是已凶多吉少。 温国公就在此时开口,“此刻西朗国内也乱做了一团,明月公主嫁入西朗已数十年,在西朗也有了一定的势力,我们与其此刻自乱阵脚,不如先静观其变,就算真让那大王子成了新单于,与北戎合作,我大梁也不是吃素的,自有一战的实力!你说呢,闻大人。” 被点到名的正是已经拜入沈遥门下,此刻是工部侍郎的闻予。 闻予此人有些真材实料,不愧是姜相培养的人,对付世家起来毫不手软,沈确一方面卖了沈遥一个面子,一方面是想治治世家,便提拔了闻予,对外便说是姜相推荐。 被点到名的闻予也不慌,“温国公所言极是,北戎与大梁纠缠了这些年也没讨到什么好处,我大梁自有精兵良将可对付他们,但战争毕竟劳民伤财,若是能兵不血刃最好,我赞成先静观其变。”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前方,谁不知道,大梁最厉害的将领正在上头坐着呢。 沈确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也是边关回来的,不管是多小的战役,对百姓来说无疑都是灭顶之灾,“诸位说得不错,即使西朗与北戎真的合作,我大梁自能一战,只是的确劳民伤财,若能避免最好,鸿胪寺卿,让我们的人死死盯着西朗,一有动静立刻上报!” 碧云天 沈确看着明月公主曾经寄给他的信,字字句句都是鼓励,比起孝仁帝这个父亲,他同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姑更为亲近。 明月公主的字里行间都是对大梁故土的眷恋,可身为公主,她不得不为了保护国土而远嫁西朗,她说她最大的愿望便是死后能葬在大梁,可现下她生死未卜,她的愿望还能达成吗? 沈确又来到大梁疆域图前,西朗位于大梁西边,东接北戎国,以文化历史来说其实西朗与北戎更为接近,若不是明月公主,怕是两国早已联手。 沈确摸着疆域图上的阿樾山与遇河,有这两条屏障在,大梁不至于太过被动。 就在此时,花不言进来了,“陛下,安西都护府的探子来报,情势不好。” 沈确转过身,“是姑姑有什么不测?” “明月公主暂时还没有消息,但西朗皇宫已被大王子的人包围,怕是大王子掌控了整个皇宫。” 这是大梁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沈确思考了许久,“让安西都护府的人待命,还有,让不语去,西朗一有异动,即刻带兵防守!” 西朗的局势并没有往大梁有利的方向发展,三日后西朗传出消息,大王子穆托即将登基,按照传统,他会立他父亲的王后,大梁的明月公主,沈归云,为他登基以来的第一位王妃。 此消息一出,大梁的朝廷先炸了锅。 “继母嫁继子,天理不容啊!”最讲究人伦道义的礼部尚书大呼。 见他脸色通红,沈确怀疑他再多说一句便要晕过去了。 沈确刚接到这个消息时是诧异的,毕竟西朗的这个习俗对大梁来说还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但反过来想想,这就证明姑姑还活着,只要人活着,他就能把人接回来。 沈遥原本还在闭眼假寐,听到这处时,睁开了双眼,“那穆托的生母不是北戎人吗,他为何要娶姑姑?” 闻予站在下首,“西朗的国书确实是这么写的,今日早朝各位大人也一起讨论了一番,这穆托王子要么是放不下与大梁之间的合作,要么是要羞辱大梁。” “但我觉得,他是为了他的王位。” “怎么说。” “穆托王子的母亲虽是北戎人,但只是个奴隶,明月公主不一样,是西朗王亲自来大梁迎娶的阏氏,西朗国新王继承旧王的妻妾是传统,他娶了明月公主更让他的位置名正言顺。”闻予分析到,那穆托王子能夺得西朗王之位,必定不是个莽夫。 沈遥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扣在桌上,“若真是这样,那大王子登基的过程也不光彩,姑姑不仅是大梁公主,这些年来她在西朗民间支持者众多,娶她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可姑姑是大梁人,未必能接受?” “不接受,大梁与西朗的合作可能就此瓦解。”闻予说。 “他这是在逼姑姑啊,姑姑本就是为了百姓才远嫁西朗,若是为了大梁,姑姑定不会拒绝,可这样姑姑就回不了大梁了,他要姑姑永远被绑在他西朗,永远回不到她魂牵梦绕的家乡。”沈遥的手一停,“真是杀人诛心啊。” “公主需要我明日上朝做什么?”闻予问。 “什么都不要做,这种国家大事还轮不到你操心。” 闻予走后,寒酥进来了。 “公主,明月长公主她真的?”寒酥顺手为沈遥按起了额角。 寒酥手法轻柔,沈遥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没办法啊,当年姑姑答应了西朗的求亲时就会是这个结果了,蛮夷之地,哪来的礼义廉耻。” 寒酥却不忍,可能因为她也是位公主,“可她应该也不愿意吧。” 千里之外的西朗王宫 沈归云望着窗外的月亮,来了西朗几十年,只有这月亮,和大梁的一模一样。 “公主,大王子他向朝廷呈了国书,说,说要娶您做王妃。”说话的是同沈归云一起来到西朗的丫鬟,甘露。 “他要王位,我便是他手里的筹码,嫁便嫁吧,反正我也这把年纪了。”沈归云的手抚上甘露的脸,“甘露,你随我来时还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都怪我,将你蹉跎成了这模样。” 甘露抓住了沈归云的手,“奴婢是自愿的啊,公主说过,我们两个人能换整个大梁安宁,这趟买卖,我们不亏,可,可公主若是做了大王子的王妃,公主就回不去大梁了啊!” “大梁?家乡?我从未忘记,可大梁太遥远了,我应该是回不去了。” 沈归云同甘露一起看着窗外的月亮,家乡的月光还这么皎洁吗? 第141章 和亲 次日早朝,沈确就西朗国的形势同他的大人们讨论了一番。 “各位,西朗大王子穆托登基是否于我大梁不利?”沈确问。 先开口的居然是温国公,“陛下,自然不利,大王子同大梁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我们之间有短暂的利益,可利益终究比不过血缘。” 世家信奉联姻,他们对血缘看得极重,在温国公看来,一个有着北戎血统的西朗国王,绝对不会偏向大梁。 沈确思付片刻,“还有其他大人有不同想法的?” 闻予站了出来,“北戎出生的西朗王只是有可能会对大梁不利,大梁这些年同西朗的贸易往来进展顺利,光是京城便有数万的西朗商人,西朗王若是不傻,不会轻易偏向北戎,战争毕竟劳民伤财,若是能和平共处便是最好的。” “闻大人还是年轻啊。”温国公出言反驳,“北戎人生来好战,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本能!你同这样的人讲究利益往来?可笑。” “国公说得是,可现下就要进入冬季了,北戎自己都自身难保呢,怎会有心力来管西朗的事?” 闻予这句话算是说到沈确心里了,“闻大人说的是,现在是北戎自身难保的时机。” “陛下的意思是?”温国公问。 “我们可趁这个机会,将西朗的王换成我们想要的,二王子,勒赞。” 只有勒赞登基,姑姑才能回来。 温国公也很同意这个说法,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一个好主意,“若是勒赞王子登基,明月公主便不能再做西朗的王妃了,为了巩固两国之间的合作,我提议,再送一个公主过去。” 沈遥将案上所有东西打翻在地,“再送一个公主?说得不就是我吗?” 沈遥在听闻予说此事的时候便猜到是在针对自己了,沈确没有孩子,哥哥又只有一个阿渠,可不就剩她一个公主了! “好,好得很!这就是我的外祖父,急着把我送到西朗,好掩饰他放弃我的这件蠢事!” 沈遥转向闻予,“你再同我说说早朝发生了什么?” 闻予便又复述了一遍,在听到沈确时,沈遥不禁提出疑问,“是沈确选的勒赞?外祖立刻就说要将我送过去?沈确不会同温国公合作了吧?” 沈遥开始怀疑,毕竟在沈确心里,沈砚是无可替代的,说到底,沈确想把皇位留给阿渠,温国公也想,即使两人目的不同,但人选是一样的,说不定真的…… “闻予,你去上折子,不就是公主吗?我便如了他们的愿。” 温国公开心地坐在榻上,手边是刚冲的新茶。 他觉得自己太机智了,用家国大义将沈遥架起来,她就只能乖乖地嫁去西朗,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同自己作对了。 李益就在此时来了,“恭喜国公,除去心腹大患!” 温国公摆摆手,“话不能这么说,长乐长公主为国和亲,为的可是黎民百姓啊!” “国公说得是。”李益在一旁坐下,“待公主走了,那闻予就是个空架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李益拍着马屁,突然他抬头望见前面的空位子,“说起来,郑大人这病怎么一直不见好,他回汴州修养得够久了。” 温国公喝着新茶,“那都是场面话,汴州事发,他免不了要多操心一番那可是我们布置了几十年的地方,一夕之间都被端了,新上任的周大人是个不顶事的,只会溜须拍马,郑大人不得不坐镇汴州。” “不过他这病是太久了,未免有人怀疑,我尽快写信让他回来吧。” 碧云天 沈确头疼地看着案上的折子,自从温国公在早朝上提议要再送一位公主到西朗后,朝中竟然有大半的大臣同意。 “一群懦夫,嘴上说着大梁不惧一战,可一听到用一个公主就能换来平安时便同意了?” 沈确案上摆着的奏折都在劝他,以大局为重,拥立西朗二王子为王的同时将长乐长公主送去西朗和亲。 花不言上前将这些奏折合上,“这都是世家的大人们呈上来的,近来长乐长公主的势力越来越大,他们难免有些怕了,怕出现第二个姜相。” “就冲这个我也不能答应阿姐去和亲,姜相死了,世家就嚣张起来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阿姐替我制衡他们,,若是阿姐走了,短时间内就真的没人能对付世家了。” 沈遥的手段沈确都知道,提拔闻予也是沈确故意的,孝仁帝好不容易才组了文官来对付世家,这么好的势力他了不会放弃。 虽然知道沈遥的目的是皇位,可只要她还在同世家斗,她的目的就达不成。 “对了,不语到了吗?”沈确问。 “再等三日便能到了,安西传来最新的消息,公主没事,二王子也没事,那大王子的生母本是北戎的奴隶,北戎也不太在乎这个王子,因此他才想要娶明月公主,为的是王位的稳固,不过……” “穆托王子也向北戎呈了国书,他不会是想同北戎合作吧?” “不,他是两头下注,他要看看哪边值得他投靠。”沈确冷笑一声,怪不得最后是穆托赢了,他清楚地认识的,西朗夹在北戎同大梁之间,必须要择良木。 现下就看哪块良木有诚意了。 “哼,他也太看得起他自己了!” 第二天早朝,闻予居然提议封崔家七小姐为公主,代替沈遥去西朗和亲。 “若他日勒赞王子登基,为表诚意,大梁自然应该将公主送去和亲,可天下皆知,长乐长公主乃和离之身,恐对两国关系不利,因此臣提议,从世家之中挑选一位小姐封做公主,崔家七小姐就很合适,她出身高贵,又是先帝表妹,崔家又是簪缨世家,崔家七小姐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是昨日沈遥交代的,温国公不是要再送一位公主吗?他想送进宫的七小姐就很合适啊,年岁尚轻,容貌昳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除了不姓沈,崔家七小姐同公主无异。 闻予话音一落,整个朝堂静得吓人,许久,温国公才咬着牙说道,“多谢闻大人抬爱,扶楹愧不敢当!” 第142章 崔扶楹 “温国公谦虚,崔家七小姐声名在外,这些时日可比长乐长公主更为出名啊。” 之前温国公为了逼沈确娶崔扶楹使了不少力,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崔家有一个貌比天仙,聪慧过人的七小姐。 沈遥授意闻予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温国公,你既要我去西朗和亲,那我便让你的孙女去,她可是你特意选择的姑娘啊,若是温国公再要选世家女子进宫,就只有旁支与其他世家的女子选择了。 “闻大人,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毕竟现在要登基的是大王子穆托,和亲人选还不急,陛下,你说是吗?” 温国公看向上首的沈确,他知道沈确不想娶崔扶楹,他多怕沈确借坡上驴,答应了闻予的提议。 “温国公说得不错,我们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扶持二王子勒赞上位,和亲之事。”沈确停了停,朝上大臣脸色各异,怕是都有自己的想法。沈确叹了一口气,“再议吧。” 下朝之时温国公狠狠剜了一眼闻予,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书生想法如此歹毒,要将一个稚龄女子送往西朗那样的蛮夷之地,全然忘了自己也曾想将沈遥送往那个地方,刀只有划到自己身上时他才会痛。 珠镜殿 南枝正在看着郑明晓送来的信件,郑东流的事怕是捂不住了,温国公已经去信要郑东流回京城了,郑明晓想与南枝商量,如何将此事利用起来,她要郑东流死也死得不安全。 “什么!和亲!崔家小姐!”南枝惊呼,“沈确不喜欢崔家小姐也不用把人家送到西朗去吧。” “陛下并没有答应。”方梨将南枝手里的信都收了起来,这些她可要藏好,不能被别人看见。 “没答应啊,那还算他有些良心,温国公也是活该,谁让他要推长公主进火坑的,长公主是什么人,定是会反击的,就是可怜那崔家小姐了,莫名其妙被拉了进来。” 南枝在贵妃榻上躺下,方梨顺势递给她一碟桂花糕,“前段时间温国公为了逼陛下娶崔家小姐,可是没少往外夸七小姐,这下可好了,全被长公主当了把柄。” “对了,崔家七小姐是崔成黛的妹妹吗?可温国公不是没有儿子吗?”南枝问,都是崔家小姐,按辈分来说,崔家七小姐应该与崔成黛是一辈的,都是沈渠的姨母。 方梨放轻声音,“崔家七小姐闺名崔扶楹,是温国公在崔皇后死后特意从旁支过继的,谁都看得出来,他是特意选了一个姑娘来接替崔皇后的。” “崔成碧?”南枝问,人刚死,温国公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方梨点头,“要不是先帝死活不愿意,怕是这崔小姐早就进宫了,而且啊,自从崔家七小姐被过继后,她的亲生耶娘就接连去世了。” “温国公干的?” “对外都说是急病,但大家都不是傻子,谁看不出来,崔家七小姐是要当皇后的人,她就只能是温国公的孙女了。”方梨知道这些也是因为她从前是雍王府安插在宫里的探子。 “怪不得温国公在听到要封崔家七小姐做公主那么激动,原来这竟然是他用过的手法,若是崔家七小姐没了,怕是也没有崔家姑娘愿意被他过继了吧。”桂花糕太过甜腻,南枝喝口茶压了压,“也不对,这泼天的富贵说不准会迷了谁的眼。” 崔扶楹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都软了,上次她被过继,她阿耶阿娘就死了,这回,她要是被被过继给孝仁帝,死得就该是她了! 她的丫鬟玉蕊在一旁扶着她,“姑娘,你没事吧。” 崔扶楹擦干了眼泪,“走,玉蕊,我们去见祖父。” 这回她的命该掌握在自己手上了。 温国公自早朝回来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原本他过继崔扶楹为的是给沈砚当续弦,谁知沈砚打死都不愿意,温国公见当时崔扶楹年纪尚小便也同意了。 谁知沈砚去得这样早,温国公便打起了沈确的主意,沈确这人从小就古怪,死活不松口,原本温国公是打算杀了南枝,到时候再将崔扶楹以照顾沈渠的名义送进宫去,可现下若是崔扶楹真的被送往西朗和亲…… 温国公展开大梁疆域图,西朗国很小,同大梁比起来简直是弹丸之地,西朗的地理位置更决定了它只能是一个小国,被北戎和大梁夹在中间,只能周旋在两国之间。 西朗的物产倒还算丰富,那里天气干燥,瓜果香甜,只是离京城太远,运输不易,是以西朗同大梁贸易的多是宝石美酒。 温国公思来想去,西朗没有什么结交的必要,那么,若崔扶楹当真会被送去西朗,她就没有用了。 “管家。”温国公开口唤来了崔府的管事,“你去看看崔家旁支有没有年岁在五到十岁之间的小姑娘,将她们父母亲人的名录都呈上来。” “是。”管家回道。 “记住,我不仅要漂亮的,还要聪明的。”只有聪明人才能在宫里活下去。 温国公不知道的是,这番话被匆匆赶来的崔扶楹全部听到了。 玉蕊一听便知,温国公这是要放弃她家小姐了,玉蕊刚要开口,崔扶楹捂住了她的嘴,崔扶楹示意先离开这里。 主仆二人跌跌撞撞地回到自个儿院里,玉蕊刚将门关严实,转身哭道,“小姐这可怎么办呀,温国公真的要将您送去西朗,我听说那个地方连月亮都看不见,我还听说那里的人不顾伦理,就连明月长公主都要被逼着嫁给新的西朗王了!” 崔扶楹握紧双手,这些她都听说过,她倒是不怕这些,西朗国小,这些年来都是靠着在北戎与大梁之间周旋才得以幸存,听说新的西朗王出生北戎,北戎人又生性残暴,她怕,她怕她嫁过去就没了这条命! 崔扶楹突然起身冲到梳妆台前,她翻出了自己所有的体己与首饰,“玉蕊,你拿着这些去黑市,我要买一个人的命!” 三日后,崔家七小姐在上香途中被贼人掳走的事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今上震怒,立刻派人在京城周边搜查,温国公因孙女被掳,告假了好几日,亲自带着人找。 谁知这么兴师动众地找一个小姑娘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就在众人以为崔家七小姐凶多吉少时,崔家七小姐却同侍女一道出现在了城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二人皆浑身是伤,衣衫不整。 第143章 名节 沈遥手上的棋子落地,“什么?那七小姐找到了?” 寒酥刚得到消息就匆匆赶来,此时还喘着粗气,“没错,是那七小姐,听说就在城门口,人没什么事,就是有些虚弱,一见到温国公便哭着跪下了,青天白日的,温国公也不好不认,便让人接回家去了。” 沈遥深吸一口气,“罢了,这七小姐是去不了西朗了。” 同样被吓到的还有南枝与沈确,此时他俩正坐在一起闲聊沈渠的课业。 花不言回报完后沈确还当自己听错了,“是七小姐没错吧,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从贼人手里逃出来的?” 南枝却听懂了其中关窍,她喝了一口茶,“重点不是逃出来,是七小姐彻底失去了和亲的资格。” 沈确是个武将,在他看来命最重要,崔扶楹能逃出来就很好了,与和亲又有什么关系。 南枝见沈确的模样便知他没懂,“这七小姐先是被贼人掳走了几日,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衣衫不整的回来了,在西朗或许没关系,但在大梁,她名节已经坏了。” “名节坏了又如何?再说西朗又不外乎。”沈确并不是真心想把崔扶楹嫁到西朗去,他只是奇怪,崔扶楹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遭受非议的却是她。 “西朗是不在乎,可大梁在乎,若是和亲,她代表的就是大梁,你说那些老臣会愿意选一个名节有损的女子来代表大梁吗?”南枝最讨厌的就是这批道貌岸然的老臣,他们的口中句句都是礼义廉耻,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完美无瑕的人,实际呢,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可阿姐是和离之身他们都能同意,为何容不下一个可怜的女子。”沈确知道名节对一个大梁的女子来说有多重要,若崔扶楹真的遭受了不测,人们该站在她的那边,随她一道谴责那批贼人,而不是嫌弃她活着回来了。 南枝怜悯地看了一眼沈确,终究是宫里长大的,就算不得先帝宠爱,也没受过人世磋磨,“沈遥是公主,她怎能与普通女子一概而论,现在是我们强,西朗弱,西朗才不会管沈遥嫁了几次,只要公主愿意,就算她带着驸马嫁到西朗,西朗王也会笑着迎接她们,崔扶楹不一样,她是被大梁挑中,作为礼物送给西朗的,她就像一个大梁与西朗之间的信物一样,要有足够的诚意,西朗才会接受。” 沈确愣住了,怪不得当年姑姑会愿意嫁往西朗,因为她是公主,西朗王就算不喜欢她也不敢对她怎样,若当日嫁去的是一个普通世家女子,她就会成为西朗王后宫的一员,到时候,那个女子既无丈夫宠爱,又远离家乡,那该是何等地难熬啊。 “那崔扶楹之后会怎样?”沈确问。一个失了名节的孙女,温国公还会要她吗? “那就看温国公的良心了,不过我估计他是没有的。” 南枝猜得不错,温国公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崔扶楹,“说,你怎么逃回来的?” 崔扶楹抽泣着,“昨夜那群土匪说近日城中查得严,要先去山上躲一阵,我们便趁乱逃了出来。” 温国公可不傻,一开始在城门口看见崔扶楹时他是傻了,没反应过来,可待回来之后,温国公越寻摸,越觉得不对劲。 “就这样?若我是那土匪,就该杀了你们灭口,怎么会放任你们白日里逃回来,还正正好好出现在了城门口?” 听温国公的语气,崔扶楹也知道,瞒不住了,她擦干眼泪,抬起头,看着温国公,“祖父,所有人都看见你将我带回来了,现在外头恐怕已经在传,温国公在城门口见到了失踪多日的孙女,心下大恸,发誓要为孙女报仇。祖父,可是有很多人看着你带我回来的,你现在,动不了我。” 温国公冷笑,“现在动不了,以后也动不了吗?” “以后自是可以,可是祖父,您到时候如何对外说,急病还是羞愤自尽?您费尽心思过继我,培养我,难道就是为了一具尸体?” 崔扶楹深知要在温国公手下活着,就要当一个有用的人,“您与其再找一个崔家八小姐还要从头开始培养,不如留着我这条命?祖父您也看到了,我为达目的,什么都可以不要。” 温国公看着崔扶楹的双眼,这双眼睛他好像在哪里看过,沈遥上次来时就是这样的眼神,充满了欲望与野心。 “你以为,你很重要吗?” 温国公的话并没有同崔扶楹想得一样,经过了沈遥之后,温国公很是厌恶这种眼神,尤其是这眼神出现在女子身上。 “你很聪明,但是聪明的女人都不好掌控,聪明的女人在拥有权力之后便想着脱离男子的控制,我最不喜。” 温国公起身离开,“听着,你现在不会死,以后也不会,毕竟培养了那么久,我怎么下得了手,外人只道,崔家七小姐失了名节之后悲痛欲绝,决心一生青灯古佛,与佛相伴,以赎罪孽。” 温国公临走前留下了这段话,崔扶楹瘫倒在地,一辈子青灯古佛?他是要关着她一辈子啊! 玉蕊冲了过来,“姑娘,怎么办,您都做到这份上了,姑娘公他还是不放过你。” 玉蕊的抽泣声刺激着崔扶楹,她指着早已关闭的房门,“赎罪?我赎什么罪!我做错了什么,我想活着我有错吗!我何错之有!有错的是你们这群草菅人命的狗贼!你要了我阿耶阿娘的命,现下还要将我关一辈子吗!我只是为自己打算而已,我只是不想去西朗而已,我有什么错!” 崔扶楹越说越激动,她抱着玉蕊,“人人都说做崔家女好,生来富贵,来日还能觅得如意郎君,有什么好的,我宁愿出生在乡野之间,也不要做什么世家贵女!什么如意郎君,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世家风光了这些年,哪家不是罪孽深重!这些孽凭什么报在我身上!” 崔扶楹叫骂得很响,她估摸着门外守着的人都听到了,她顺手还将屋里的东西都砸了,趁着这个功夫,她在玉蕊的耳边说,“后院墙角有个狗洞,你今夜偷摸钻出去,然后躲到明日,出城去找天狼军驻地,找到他们的主帅,就说,崔家七小姐要找皇上。” 要说这世上能对付温国公的,除了长乐长公主那就是皇上了,既然温国公不用她,那就怪不得她找别人了。 第144章 乌行雪 西朗国 西朗的白昼漫长,沈归云坐在窗边,想等着月亮升起。 “王妃还是放不下大梁吗?”穆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大王子慎言,你还未登基,我依旧是西朗的王后,你名义上的母亲。”沈归云看都没看穆托一眼。 穆托也不在乎,他来到沈归云的身边,同她一起望向窗外,“大梁的夜空是怎么样的?” “大梁啊。”沈归云的眼神变得幽深,“大梁的夜很黑,月亮很美,我少时最爱坐在院子看月亮了,月光与星光将我的院子照得很亮,我住得离太液池近,夏日的晚上有荷香,秋日的晚上有桂花香,大梁的夜,我许久没有见到了。” 穆托被沈归云说得也开始神游天外,他从未去过大梁,他只听说,那是个同西朗与北戎都不一样的地方,那里四季分明,气候适宜,是北戎人梦中的家园。 日光突然刺到了穆托,他清醒过来,“可惜啊,公主回不去了,公主死也只能死在西朗了。” 沈归云这才转身,“大王子,我在答应嫁到西朗的那一刻便知,我回不去了,我代表的是大梁的诚意,我不会抛下西朗的,你呢,你心中的故土是西朗还是北戎?” 世人皆知穆托的母亲是来自北戎的奴隶,但还有世人不知的,那就是穆托是在北戎出生的,北戎的单于为了得到西朗的承诺,将穆托的母亲带回北戎,原以为西朗王会妥协,谁知他直接去了大梁求娶公主,因此穆托在北戎长到五岁才被接回,他是记得自己在北戎的生活的。 北戎单于当时满以为西朗王会妥协,便将穆托带在身边,告诉他,北戎才是你唯一的家乡,你长大后要协助北戎打败大梁,让北戎的骏马踏遍大梁每一寸的土地。 只可惜,西朗王不在乎穆托,渐渐地北戎单于也放弃了,穆托这才回到西朗。 穆托没说话,他最厌恶别人提起他的这段经历,这段经历于他而言并不美好,毕竟做俘虏的滋味不好受。 “公主累了,别等月亮了,快睡吧。” 穆托愤怒地转身。 甘露看着被粗暴关上的门,“公主何必刺激他呢?” 沈归云关上窗,“只有不断提起他在北戎的那段日子,才能激起他对北戎的厌恶,每年六月是遇河的枯水期,我怕北戎趁此机会联合西朗攻打大梁,这样我的牺牲就没有意义了。” “大梁还有陛下和天狼军呢。”甘露安慰道。 “陛下自己不是天狼军的主帅了,还有世家与文官,这两股势力难保不会趁此机会大肆敛财,在他们的眼里,权力金钱可比百姓重要多了,甘露,我们不能赌,大梁,已经不是从前的大梁了。” 离开了沈归云寝殿的穆托并没有回去,而是来到城楼之上,虽已是晚上,但由于天还未暗,西朗的街上还是很热闹。 穆托看着这人声鼎沸的街道,这些都是他的了,他召来侍卫阿莱,“大梁来人了吗?” “还未传消息来,但前哨探子应该已经到了安西都护府。” “这几日先不要动沈归云,北戎呢?”穆托问。 “北戎来的是大将军之女,乌行雪。” 乌行雪骑着骆驼走在西朗的大漠之中,她不明白,为何大单于会派她来西朗,不就是一个奴隶的儿子嘛,她可是大将军的女儿,是草原上的明珠,是北戎未来的大阏氏。 “这西朗怎么连月亮都没有!”乌行雪抱怨道。 为她牵着骆驼的是她的奴隶-阿满。 “小姐,传说这西朗是被天神诅咒的地方,常年干燥,白昼冗长,如何比得上我们北戎的大草原。” “不错,北戎才是被天神眷顾的地方。” 北戎的大草原上有一个流传了千年的传说。 那是天神还在的时候,凡人手无寸铁,朝不保夕,天神见他们可怜,便现身赐予了他们火种,还教会了他们打猎,凡人这才得以延续。 而天神下凡的地方就在大梁,奈何人心不古,西朗国的祖先为了独占火种,背叛了天神,他们趁天神熟睡之际杀了天神。 天神临死之前便诅咒西朗,永远只能活在沙漠之中。 天神死后,北戎同大梁的祖先起了纷争,最后,北戎的祖先带着天神赐予凡人的祝福来到了大草原,而天神下凡的地方则被大梁的祖先独占了。 因此,北戎人人都说,他们的故土在大梁,终有一日,他们会带着天神的祝福回家的。 乌行雪抬头看着刺眼的太阳,“这西朗的王宫要何时才能到啊,我都走累了!” 阿满见状立刻将水壶拿出来,“小姐再忍忍,快了。” 乌行雪没法子,只能蒙头灌了一大口水,临行前她阿耶千叮万嘱,一定要促成北戎与西朗的合作,“阿雪,你要记得,作为北戎的女儿,你的使命就是帮北戎回到故土去,西朗这个地方虽然小,但他们同大梁关系匪浅,北戎需要他们的支持。” 乌行雪到现在都没明白阿耶的意思,北戎兵强马壮,为何要西朗的支持?还有大单于,为何在北戎那么多人里偏偏挑选了她? 乌行雪摸了摸怀中的锦囊,那是大阏氏塞给她的,要她到了西朗的王宫里才能打开,乌行雪猜想,难道是大单于的密旨吗? 阿满看着乌行雪的动作,她的职责就是看着乌行雪,阻止她乱来。 我们大草原的明珠啊,真是可怜,完全不知道大单于是将她送给了西朗,她还嫌弃西朗呢,殊不知,这里终将是她的埋骨之地。 阿满低下了头,掩饰着眼中的嘲弄,再等等,很快她就是一个废人了。 乌行雪直到第二日才到,她看着满脸笑意的穆托,并没有从骆驼上下来的意思,她用手中的匕首指着穆托,“你就是那个奴隶的儿子?” 穆托的笑意霎时僵在了嘴角,奈何乌行雪还是没看出来,她继续开口,“还不来迎接我吗?” 在乌行雪看来,奴隶就是奴隶,奴隶的儿子就是小奴隶,管你的父亲是谁,你的父亲血里只要有一丝的奴隶血统,你就是奴隶。 穆托的记忆回到了在北戎的时候,那时候好像也有一个小女孩喜欢骑着马耍他玩,那个小女孩也有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就像乌行雪手中的那把一样。 记忆中的小女孩渐渐与眼前的乌行雪重合,穆托突然笑了,他熟练地蹲到了骆驼下边。 乌行雪这才满意地踏着穆托的肩膀下了地。 穆托直起身,“阿莱,带乌小姐去她的寝宫。” 原来是你啊,北戎单于还真是聪明,将你送了来,笑吧,现在你就开心地笑吧,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 第145章 亲临 穆托回到寝室宫没多久便接到了大梁的国书,为庆祝西朗新王登基,大梁皇帝将亲自来到西朗参加新王的登基典礼。 穆托惊了,“你是说大梁的皇帝亲临吗?” 阿莱又将手中的国书看了一遍,“没错,上头还有大梁的玉玺呢。” 自古以来,西朗作为依附大梁的小国,一向只有西朗的王去大梁朝拜的,哪有大梁的皇帝亲自来西朗的。 “难道大梁皇帝真的如此看中沈归云?” 沈确这道旨意一下,大梁的朝廷也翻了锅,那些老臣直呼这样做会丢了大梁的颜面。 “各位的大人的顾虑孤也知晓,可如今明月长公主生死未卜,她年少时为了大梁嫁往西朗,大梁也不应该放弃她,因此孤决定亲自接回姑姑,孤出使西朗期间由太子监国,而长乐长公主作为姑姑的侄女也会一同前往。” 温国公心中一动,沈确要带走沈遥,怕是要用沈遥换沈归云,两个死敌都不在,监国的还是沈渠,天助我也。 “臣定当同太子一起守好大梁,还请陛下放心。” 看着跪下的温国公,沈确心中冷笑,“温国公所言极是,然而太子年幼,监国之事又太过辛苦,崔家七小姐乃是太子姨母,想必定会好好照顾太子的吧。” 崔扶楹?温国公心中奇怪,“陛下何意?” “孤特封崔家七小姐为少阳院掌事,照顾太子起居,温国公可满意这个安排啊。” 几日前,沈确接到消息,崔扶楹要见他,沈确同意了,当夜崔扶楹便乔装出现在了沈确面前。 “陛下。” 沈确看着这个温国公曾经要硬塞给他的女子,不懂她为何要见自己,“崔七小姐?” “正是民女。”崔扶楹行了一礼。 “说吧,你有何事?” “陛下可是要对付温国公?不,陛下是要对付世家。”崔扶楹垂着眉说道。 “这不用你说,温国公自己都知道。”沈确将手上的笔扔在案上,笔尖溅起墨点。 “世人皆知的事,可几任陛下都没办法到不是吗?” 崔扶楹见沈确没有动作,继续说道,“世家绵延百年,关系错综复杂,他们就像百年老树纵横在地底的根系,谁也离不开谁,可是谁都想做领头之人,崔家占着这个位置太久了。” “说重点。”沈确不耐烦道,这些道理他都懂,只是他找不到世家之间的缝隙。 “女眷,世家的女眷才是重点。”崔扶楹看着沈确,“陛下总盯着男人斗,可那群男人一辈子没受过什么苦楚,他们享受着世家身份带来的一切便利,他们如何会翻脸呢,可女眷不一样,我们不是被当做棋子送去联姻就是被关在深宅大院做贤良淑德的妻子,我们也享受世家身份给我们带来的便利,可我们也被这个身份困住了。” 崔扶楹的话让沈确想起了崔成黛,她被送到河东道联姻,郁郁寡欢,最后也是她戳穿了裴青阳的嘴脸,的确,作为内宅之人,她们知道的更多。 “你要做什么?”沈确问。 崔扶楹笑了笑,“民女可助陛下瓦解世家,但请陛下保下我。” 沈确看着崔扶楹,她给他的感觉很像一个人,像沈遥,“我为何要相信你,万一你是温国公派来的探子怎么办?” 崔扶楹拿出一封信,“这是我阿娘死前留给我的,上面的血是我阿娘的血,温国公说这是阿娘的绝笔,字字句句都是要我好好听温国公的话,为崔家出力,可我不信,我阿娘是个温柔的阿娘,她不会为了崔家要我牺牲自己,明明就是温国公为了掌控我杀了我阿娘,陛下,世家于我有杀母之仇,我绝不会为温国公卖命。” 沈确看着被呈上来的血书,“可以,但你要向我证明你的价值。” 于是崔扶楹便成了少阳院的掌事,沈确的要求也很简单,在沈渠监国期间,崔扶楹要为沈渠拦住温国公,还要监视温国公的一切。 南枝在听沈确说完后,“你疯了?你才见那崔扶楹几次,就把阿渠交给她了?他她说什么你都信?” 沈确被南枝一连串的问题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安抚了一下,才斟酌着开口,“我不是将朝廷留给阿渠,是将朝廷留给温国公。” “你要做什么?”沈确此话一出,南枝便猜到他另有用意。 “我从小便好奇,为何北戎总是能在大梁最脆弱的时候挑起战争,就拿最近的说起,那是大元二十年的冬天,京城遇到了史无前例的雪灾,冻死的平民不计其数,而北戎恰恰就是在那个时候秘密挥军,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要不是老天开眼,北戎的雪山崩了,说不准大梁早没了。” 沈确的思绪回到了那个冬天,那是他兄长第一次带他出宫,兄长说,今年的冬日格外冷,冻死了很多人,外祖叫他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送些热食,他记得,沈碣当时也在。 南枝则在听到大元二十年之后便愣住了,“大元二十年的雪灾吗?” 南枝记得,她就是在那年变成孤儿的。 沈确用力地点了点头,“京城距离北戎数千里远,照道理他们的消息不该这么灵通才对,再说了,当年姜相为了掩盖雪灾的事,将流民都安置在了城北的草棚里,更无人知晓了,偏偏北戎就知道了,他们笃定大梁自顾不暇,这才挥兵。” 沈确似乎是没有察觉到南枝的异常,“后来我想了想,当时孝仁帝很赞赏姜相的做法,隐隐有想借此事抬举姜相打压世家的势头,北戎出兵了,当时整个大梁最出色的将领出自世家,为了抵御北戎,孝仁帝就动不了世家了,你说,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你的意思是,是温国公透露消息给北戎,借以彰显世家的重要性?”南枝看着眼前烧得通红的炭火,整个人却似乎回到了那年的冬日,好冷,那一年的雪真的好冷。 “没错,虽然说温国公看不起北戎,总觉得那是蛮夷之地,但若是他将北戎视为他手上的刀子,那么现在就是他需要这把刀的时刻了。” “我会假意出使西朗,半途折返至北庭都护府,那时正好赶上遇河的枯水期,也是北戎进攻的最好时机。” 在沈确的设想里,若北戎与温国公没有联系,那么他就当守国门了,若温国公真的暗自联络北戎,那么这次就是狐狸尾巴露出来的时候。 沈确走后,方梨进来换炭火,南枝呆呆地看着炭火变为灰烬,“方梨你听到了吗,大元二十年的雪灾竟然被他们当做了筹码,他们都想利用那次的雪灾得利,可是,我们在雪灾里失去了阿耶阿娘啊。” 怪不得那时候孤儿那么多,怪不得南枝怎么跑都跑不出那间破庙,怪不得她会在那里遇到沈碣。原来一切都是人为,他们用平民的命在斗,最后输的只有她们这些可怜人。 第146章 七星海棠 沈遥在接下圣旨后就召来了闻予,“陛下这回是铁了心要将我留在西朗了。” 沈遥将圣旨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什么君子之争,不过就是个小人!拿公主的身份压我是吧,那我就给你搅个天翻地覆!” “闻予,你留在京城,死盯着温国公,他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闻予不解,公主不是一向与温国公敌对的吗? “公主的意思是帮着温国公一起对付陛下?可你不是与温国公……” 沈遥看着闻予为难的脸色,“怎么,我同我外祖父只能当仇人吗,我不管沈确是因为什么原因留下温国公,温国公定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你不用做什么,在他屁股后头添把火就成,你只要记住,都是温国公干的,与我们没有关系。” “可陛下留下了那个崔扶楹,摆明了就是用来对付温国公的。” “那个小丫头啊,倒是个狠心之人,为了不去西朗,不惜毁了自己的名节,这个性倒是同我有些相像,可惜,她投靠错人了,还有沈渠,只要他在,我的目的就达不成。” 沈遥拿出一瓶东西,递给闻予,“这是七星海棠,此毒无色无味,见血封喉,必要时给他们灌下去。” 闻予接过,“可太子殿下毕竟是储君,若是突然暴毙必会引起朝野动荡……” 沈遥打断闻予,“所以说是必要时,我也一样用不上,可人总会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像我现在,就因为这该死的身份,我必须要被当做礼物一样送到西朗去,他不仁,我不义。” 西朗王宫 乌行雪喝退了所有人,她打开了那个锦囊。 许久以后,阿满走了进来,她见乌行雪呆坐在地上,手边是那封她视若珍宝的锦囊。 “小姐,你该休息了。” 阿满的话惊醒了乌行雪,她摸到了自己的鞭子,狠狠地打在了阿满的身上,“谁让你进来的!你这个低贱的奴隶,你凭什么靠近我!” 乌行雪没有想到,大单于竟然将她送给了西朗的王,那个卑贱的奴隶之子。 似是为了泄愤,乌行雪的鞭子不断抽打在了阿满的身上,很快,阿满的身上都是血痕。 乌行雪咒骂的话也越来越难听,“一个奴隶!怎么敢肖想草原上的明珠,他也配?还要我乖乖地当他的王妃!他是个什么东西!” 穆托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一把拉住乌行雪挥鞭的手,阿莱趁机带走了重伤的阿满。 “奴隶怎么了?你要看清楚,这里是西朗的沙漠,不是北戎的草原!”说着,穆托将乌行雪推倒在地。 到底男女有别,乌行雪只觉得手肘一阵钻心的疼,她更生气了,“你这个奴隶的儿子凭什么推我!” “就凭,北戎的大单于将你送给了我。”穆托轻轻地抬起了乌行雪的下巴,乌行雪是典型的北戎人,高鼻深目,容貌艳丽。 乌行雪却好像沾到了什么脏东西,立刻后退,“你别妄想了,我不会做你的王妃的!” “王妃?”穆托大笑,“你也配?” 穆托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乌行雪,“你以为你还是北戎大将军的女儿吗,你心中敬重的大单于与你慈爱的父亲将你送给我了,听好,是送给我了,你甚至不是嫁过来,是被他们当物件一样送给我了!” 乌行雪不断地摇着头后退,她不相信,草原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她? 似是猜出了她的想法,穆托蹲下,像看狗一样地看着乌行雪,“你可曾记得小时候,你也像刚刚一样用鞭子抽打我,你伟大的大单于多聪明,他知晓我咽不下这口气,把你送来,给我出气,他想我对北戎忠诚,帮着他对付大梁,让他能早日回到他心中的故土,可惜,我都是西朗的王了,我为什么要做你们北戎的狗!” 穆托直起身,“我等这一天可太久了,小时候我就暗暗发誓,终有一天,你会匍匐在地,乞求我的饶恕。” 乌行雪被吓得动弹不得,穆托似乎是不满意她的反应。 穆托突然抓起乌行雪的头发向后,乌行雪被迫仰着头,看着穆托狰狞的面孔。 穆托突然贴近乌行雪,“我会是西朗的王,而你,连我的奴隶都不是,你就好好待在这个地方,好好欣赏我们西朗永远高悬的太阳吧。” 穆托粗暴地扔下乌行雪,乌行雪似是全身被抽干了力气,她像一具尸体一样的趴在地上。 她看着穆托离去,看着被锁上的大门,她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她感受到她的泪水浸湿了脸颊下的地砖,她能感受到泪水慢慢积聚,渐渐地,她的头发也湿了。 直到月亮出现,乌行雪的泪水也干了,她爬起来,可笑,真是可笑,枉她北戎有成群的宝马,无数的勇士,最后,他们居然要牺牲她一个女子。 他们将她骗来,就像她是个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都不能光明正大地离开草原。 乌行雪想起父亲临行前的嘱托,亲手送走自己的女儿,他愧疚吗? 靠一个女人求来的同盟,他们安心吗! 不,穆托才不会做北戎的同盟呢。 下午那番话就表明了,穆托有意周旋在大梁与北戎之间,他谁都不想靠,也谁都不想丢。 他说,我小时候欺辱过他?小时候欺辱他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止她一个,他却只敢对付她,不就是仗着,她回不去了吗? 她当年果然没看错人,奴隶之子,胆小怕事,畏首畏尾,他以为他下午那段话很解气吗,不过就是惹不起大的,只敢对付她吗? 乌行雪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什么草原的明珠,什么未来的阏氏,都比不过权力,她为何会沦落至此,不就是因为,穆托是西朗的王了,北戎有求于他,就只能讨饶,只可惜,他惹错人了。 西朗的王,多稀罕啊,西朗只有你能当王吗? 乌行雪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那是她刚进西朗王宫时,一个奴婢趁撞到她时塞给她的。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大梁沈归云有请。 第147章 铜符 珠镜殿 南枝本以为温国公不会来找她,毕竟最近的温国公可算得上是春风得意,撇去崔扶楹不谈,过不了多久,这京城就是他崔家的天下了。 “不知温国公何事拜访?”南枝将茶盏摆到了温国公面前。 自从河东道回来后,温国公便没有再来过珠镜殿了,毕竟崔成黛的事南枝完成的也就那样了,裴家没有背叛世家,但崔成黛彻底脱离了崔家的掌控,难保她之后会做些什么。 再加上沈渠越大越不听话,温国公都把主意打到沈确身上了。 奈何,温国公实在不会掌控人心,把崔扶楹都逼走了,他手上现在没有合适的崔家女,沈渠又突然监了国,温国公的重心便又短暂地回到了沈渠的身上。 “太妃娘娘可觉这宫里无聊啊?”最近过得顺利,温国公说话也圆滑了许多。 南枝愣了愣,难道他发现我去过江南了。 南枝心里有疑问,面上却不显,“温国公说笑了,我一个后宫女子,我除了这后宫,我还能去哪里?” 温国公笑着摇摇头,喝了一口茶水,温国公僵了僵,好涩啊。 “娘娘谦虚,这宫里也就您一个太妃,再加上今上宽厚,必定不会拘着您。” 稀奇,这老头还会夸沈确,最近朝堂上发生了什么,沈确竟将他哄得这么好? “陛下心善,但我也晓得本分,怎好仗着陛下心胸宽广,随意出宫。” 绕弯子,谁不会啊。 温国公见南枝不接茬,便换了套说辞,“陛下此去西朗,带上了长乐长公主,想必是想在西朗同明月长公主团圆,大梁皇室一向子嗣不丰,明月长公主直系的亲属也不剩多少了。” “说起来,明月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那么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竟然在西朗这种地方过了一辈子,我亦是不忍心啊,可当年若我们不送公主过去,西朗的王后就会是北戎人,到时候两国联手,我大梁必定生灵涂炭啊。” 南枝冷眼看着温国公表演,见他越说越激动,生怕他渴了,南枝又为温国公续上茶水,温国公余光瞧见,愣了愣。 “明月公主从前与先帝兄妹感情极好,阿砚也是很喜爱这个姑姑的,所以我想,娘娘可以代表阿砚去看看他的姑姑,也让明月公主有个安慰。” 温国公明显就是在瞎说,先不说明月公主出嫁后沈砚才出生,就说沈砚还活着的时候,一句都没提过这个姑姑,明显就是不熟,还要诓我去西朗。 “额,这,陛下不一定答应吧。”南枝故作为难。 “陛下会答应的,陛下同阿砚兄弟情深,阿砚的愿望,陛下一定会答应的。”温国公说着拿出了一块玉佩,南枝认得这块玉佩,当时在河东道她就是拿着这块玉佩唬人的。 “温国公这是?”南枝装傻。 “此去西朗路途遥远,还请娘娘多多关心陛下。” 温国公将玉佩推到南枝面前。 “陛下是天子,自有人照顾,何需我?”南枝将玉佩推回去,这次就这么一块玉佩可打动不了她。 温国公见南枝不答应,又从怀里掏出一枚铜符,“再多的人也会出纰漏,何不多加一队暗探?” 玉佩与铜符一道出现在了南枝的眼皮子底下,玉佩代表世家明面的势力,可调动各地世家的驻兵,铜符则代表世家安插在各个地方的探子,三教九流,隐于市井。 南枝好奇,这次温国公到底要做什么?连铜符都交出来了? 南枝依旧没接,只是笑着说,“温国公如此舍得,总要叫我知晓一下做什么吧?” “娘娘都未接呢,我该如何告诉你?”温国公抚着胡子说道。 “总要给些甜头不是?”南枝将手放在了铜符旁边。 温国公瞧了瞧,知道南枝心动了,“此去,路途遥远,还望娘娘好好照顾陛下,安全护送陛下到西朗。” 言外之意便是,不要给他回来的机会,假以时日,京城就会彻底成为世家的天下,而沈确则会变成一个傀儡皇帝。 南枝皱了皱眉,“温国公是否想得太过简单,陛下定会留一批人马在京城,你能想到的,陛下也能想到。” “那群人留不久,娘娘只管去做就好。”温国公老神在在。 南枝一凛,温国公敢这么说,他就一定有把握,沈确这次将花不言留在了京城,花不言是武将,能让武将离开的法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战争,西朗忙着新王登基,难道温国公真的与北戎有联系? 南枝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世家显贵,他们住在雕梁画栋的大宅里,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他们连苦都没吃过,却还想要权力,想要掌控整个大梁,他们对得起普通百姓吗? 南枝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她收下了玉佩与铜符,“那便如温国公所愿。” 温国公满意地点点头,谁知南枝开口打断,“但我也有要求。” 温国公呆住了,似乎是没想到南枝还会有要求,“请说。” 南枝看着温国公,一字一句地说道,“东西既已给了我,还请温国公不要插手。” 温国公大概没想到南枝会提这个要求,他掂量了一下,她会提这个要求必定是因为她要用他的人马做别的用处,可若不答应她,难保沈遥会帮着沈确偷偷回来打他个措手不及,这样,他的计划就实施不了了。 温国公迅速做出了决断,“东西既然给了娘娘,当然是全凭娘娘指挥。” 温国公走后,南枝一直呆呆地坐着,直到面前的茶水变凉。 方梨见时候也不早了,便打算将东西都撤下去。 方梨靠近南枝时,南枝也毫无动作,下午温国公来方梨是知道的,每次温国公来,南枝都会这样呆坐着,方梨曾问过南枝为什么。 南枝说她想不通,为什么有的人要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有的人明明什么都拥有了,却还是贪心不足。 有的时候方梨也会想,是啊,为什么一样是人,有的人是主子,而她是奴婢,可在江南的日子方梨想通了,什么主子奴婢的,活着才是最好的,不晓天的姑娘们过得那么苦,不还是为了活着苦苦支撑,她的命算是很好了。 方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她又想到了火中自焚的绿腰,和失去了一切的红软,也不知道红软姑娘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她。 突然南枝抓住了方梨的手臂,方梨惊呼出声。 南枝却只是看着前方,“方梨,你说,温国公要是死在他自己手下人的手中,他死前会是个什么样子?” 第148章 出发 沈确放下手中的奏折,“不言,我此去西朗,还需你看好京城,保护好阿渠。” 花不言抱拳,“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不言,此次我离开京城,温国公他们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要记得……” “陛下。”花不言罕见地打断了沈确,“不管温国公他们要做什么,臣都会守在这大明宫中。” 此去分三路,花不语负责与在西朗的明月公主接头,让二王子勒赞顺利登上王位,花不言也负责在京城盯着温国公的一举一动,沈确则是趁机北上带领天狼军对付北戎。 这个计划或许太过冒险,一下午将横大梁头顶的三件烦心事通通解决是不可能的,沈确只是想能更多的为沈渠争取时间,他要他的阿渠接手的是海晏河清的大梁。 “陛下。”花不言面色不明,似乎是还有话说。 “怎么了?”沈确同花不言亲近,又怎会看不出他的为难。 花不言叹了一口气,“温国公去珠镜殿了。”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你放心,她很快回来的。” 沈确话音刚落,南枝的声音便传来了,“你何来的自信。” 沈确在见到南枝的第一眼就笑了,“不请自来便是你常做的事,不是吗?” 花不言见沈确不在乎,自己又插不了话,便默默退了下去。 南枝走到沈确的桌案前,看到的是四处散乱的奏折,“那些大人们要是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写地奏折被这对待,怕是要气死了吧。” “那倒不会。”沈确随意抽了一本递给南枝,“不过是些流水账罢了。” 南枝粗略地瞧了瞧,“张大人这一天真是丰富多彩啊。” 南枝将奏折放好,“你不好奇温国公找我什么事吗?” “你这不是来告诉我了吗?” 南枝不得不承认,自从同沈确说开后,沈确是越来越了解她了,“温国公把他的铜符给了我。” “那么重要的东西?他一定有求于你吧。”沈确笑道。 “他要我看着你。”南枝说。 “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好看的?” “看着你不会偷偷回到京城啊。”南枝直接将温国公的目的告诉沈确,沈确既然意在北戎,那他就不会回京城,这真是桩合算的买卖。 “看来温国公这回是要干票大的。所以,这回你也要去吗?” 沈确会去西朗,南枝也会去,唯一不能去的就只剩沈渠了。 沈渠嘟着嘴,坐在碧云天的台阶上,“我不管!你们都是玩了,就留我一个人监国,监国累得很,那些大人们要这个要那个的,吵得我脑袋都大了!” 沈渠也是监过国的,上一次南枝她们去江南,沈渠夹在姜相和温国公之间欲哭无泪,好不容易沈确回来了,这才几天啊,又要走。 南枝与沈确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南枝蹲下,“阿渠啊,我们这次去也是国事,不是玩的。” 南枝欲搭在沈渠肩上的手被沈渠躲开了,南枝没办法,只能继续哄道,“听说西朗的瓜果不错,给你带?” 沈渠撅着嘴,“西朗同京城这样的远,瓜果都是新鲜之物,怎能运来,你别骗我了,我上学堂了!” 南枝嘴角抽搐了一下,得,人家识字了,不好骗了。 南枝余光瞧见沈确正在偷笑,怒从心起,你的侄子,你来哄! 你才是他名义上的养母,不该你哄吗? 我哄了呀,没用!你还不快上! 南枝用眼神示意沈确快点,奈何沈确一直不动,南枝觉得自己眼睛都要抽筋了,终于在南枝即将爆发的时候,沈确蹲了下来。 “阿渠,你可知我们此去西朗是干什么?” 沈渠脱口而出,“接明月长公主回大梁。” “还有呢?”沈确问。 “扶持西朗二王子勒赞登基,巩固西朗同大梁之间的关系。”沈渠上学堂的时候先生都同他说了,西朗对大梁来说是很重要的。 沈确很欣慰,“阿渠说得都对,西朗处在北戎与大梁之间,北戎与大梁之间隔着一条遇河,北戎是马背上的族群,遇河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堑,只有等遇河到了枯水期才能踏上大梁的土地。西朗同大梁之间的阿樾山则不同,阿樾山并不是一座特别艰险的山,西朗国小,这才没有翻越阿樾山的心思,可北戎与西朗之间只隔了一片沙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若北戎同西朗合作,北戎就能翻过阿樾山踏上我大梁的土地,残害我大梁的子民。”大梁的疆域图沈渠看了千百次了,碧云天就挂了一幅,从小沈砚就抱着他,告诉他,阿渠,这就是我们的大梁,大梁广袤,但我最远却只到过京郊,阿渠长大后要代阿耶去看看外头的风景。 沈渠从小只注意大梁的境内,从没有想过,大梁的边关也这么艰险。 沈确摸着沈渠的脑袋,“对啊,所以我们要同西朗打好关系,阿渠,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我们必须有足够的诚意与巨大的利益才能使得西朗同我们合作,你可知明月长公主为何会答应嫁去西朗?” 沈渠摇摇头,沈确继续说道,“那是因为她不想大梁百姓再牺牲了,她说,她可以不嫁,但这样,大梁就要出兵,那些士兵也是大梁的百姓,他们也有家人,一个士兵代表了一个家,她就一个人,他们身后则是数人,用她一人换大梁数十年的和平,很值得。” 这些都是沈归云在信中告诉沈确的,沈确甚至可以想象,已经不年轻的沈归云在西朗短暂地月光下,写下了她对大梁的眷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梁的子民。 “西朗现在的王是有北戎的血统吗?”沈渠闷闷地问。 “没错,正是因此我们才急着去西朗,明月长公主牺牲了她自己,我们不能让她白牺牲,西朗,必须站在大梁这边。”沈确目光坚定,这回是他的使命了。 “所以啊,阿渠要看好家,这样我们才能放心地去西朗是不是。”南枝趁此机会安慰沈渠。 沈渠也懂了,他最后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去吧,我保证把家看得好好的!” 第149章 鹬蚌相争 两日后,出使西朗的使团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沈渠站在城楼之上看了许久,直到队伍的尾端都瞧不见了,他才回过神来,上一次明月长公主也是这样离开的大梁,希望这次她能够回家。 一路上倒也风平浪静,毕竟皇帝出使,傻子才会找事呢,就是沈确心情不大好。 方梨挑了挑炭火,越往西,这天便越冷,她们现在落脚的是河东道的一个小驿站,地处偏远,东西也不那么齐全,这炭也是普通的木炭,要是人不看着,怕是早就把她家娘娘熏死了。 看火无聊,方梨便说起了八卦,“听说今日陛下遇到长乐长公主,陛下还没说话呢,长乐长公主便翻了个白眼离开了。” 南枝裹着被子,手里还抱着一个汤婆子,“这也不怪沈遥,外头都在传沈确是要拿她换明月长公主的,和亲谁乐意啊,沈遥没打死沈确都算她脾气好了。” 方梨扇了扇眼前的烟,“陛下不会真的要长乐长公主嫁到西朗去吧?” 南枝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君心难测啊,可沈确不像是会用女子换太平的人。” “可别人不这么想啊,一个公主就能换大梁数十年的太平,特别是那些大人,可觉得太划算了,这一路上看他们对长乐长公主殷勤的,不就是盼着她和亲吗?”方梨从炭火里扒拉出几个栗子,用布擦干净,拿去给南枝。 南枝被烫地不行,还是没舍得把栗子扔了,她左右换手,小小的栗子就在她手里丢来丢去的,“所以说啊,这群大人没用,遇事一点骨气都没有,要是我是沈遥,我就趁夜一把火把这里都烧了,反正也回不去了,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方梨看南枝这狼狈的模样,将手中已经剥好的栗子递给南枝,“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被那些大人听到了,定会参你一本的!” 香香糯糯的栗子充满口腔,南枝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我就是和你说说,放心,我出去不乱说的。” “那就好,这使团人这么多,谁知道其中有没有有心之人!” 沈遥房里,寒酥也在看着炭火,沈遥则披着裘衣坐在床上。 寒酥见炭火差不多了,便从一旁拿起一个汤婆子塞给沈遥,“公主,你今日那般对陛下,被那群老臣知道了,又要参你了。” 沈遥睁开眼睛,摸着温暖的汤婆子,“我不这样,温国公怎么会安心在京城呢?” 寒酥愣了愣,公主她不是很不愿意出来这一趟的吗,怎么听起来,好像都是做给温国公看得? 见寒酥这副样子,沈遥解释道,“我是不愿意嫁去西朗,可陛下下旨了吗,西朗的王是大王子穆托,他要娶的是大梁的明月长公主,我,从来都不在穆托的选择之中,拿我换姑姑的前提是,勒赞登基,一切都是未知数,我可不傻。” 寒酥突然懂了,“那公主跟来是为了?” 沈遥立刻接道,“沈确就留了温国公同沈渠在京城,摆明了是个局,跟随使团能把我摘出来,何乐而不为。而我装作同沈确不合,就是为了让温国公放心在京城搞事,也不知道我外祖打得什么主意啊?” 偏远之地的炭火实在不行,沈遥被呛地咳了咳,寒酥立刻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想让烟出去些,不可避免的,屋子里冷了起来,寒酥便又从行李里翻出一件斗篷,将沈遥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不禁让沈遥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过年,母后也是会嘱咐人将她裹成这样,哥哥见了她还笑说她像个球,父皇则会将她抱起来,带着她看烟火。 思及此处,沈遥叹了口气,她望着寒酥,“寒酥,你说,我现在和从前是不是不大一样了?” 寒酥的手上一顿,她很想说,是的,公主你变了,可面前的人终究是公主,她捏死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公主经历了这么多,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也是应该的。”斟酌许久,寒酥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沈遥却不是很满意,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许是晚食时的那杯酒,将她压抑了许久的自己放了出来。 “寒酥,你是不是怕我了?”沈遥眼角下垂。沈遥其实同沈砚长得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下垂,无辜又惹人怜爱,只是她常年用炭笔将下垂的眼角隐藏起来,那双眼睛她不喜欢,不厉害,她要的是所有人臣服在她的脚下。 此时的沈遥净了脸,眼睛就恢复了,寒酥最受不了沈遥这样看着她,寒酥心下一软,她蹲在沈遥面前,手轻轻地覆在沈遥的双手上,汤婆子的热气透过沈遥的双手传到了寒酥的掌心。 “奴婢怎么会骗公主,自从公主救了奴婢,奴婢就是公主的了,这一年公主经历地太多了,世人伤你,害你,逼得你竖起了层层的盔甲来保护自己,公主是变了,只是公主是为了保护自己,仅此而已。” 沈遥鼻头一酸,是啊,都是他们逼得,她原本只是想作为公主安安稳稳地活着,但是她的父亲却将自己当做了筹码送给裴家。裴家若是能好好待她,她也认了,可偏偏裴家上下愚蠢至极,竟然将她当做了普通妇人,妄图随意拿捏。 裴端还害死了她的漾儿!他们逼得她为她的漾儿报仇,还有姜相,自己一个公主去同他合作,他不感恩戴德居然还因为她是一个女子而无视她,更不要说因为她是女子而从一开始便放弃了她的温国公了,她自问不比任何一个男子差,他们却对她步步紧逼,仿佛公主想要当皇帝就是罪该万死! 可偏偏需要人和亲的时候他们想起了她这个公主,难道公主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是有价值的吗! 沈遥扑到寒酥的怀里,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是啊,我若不反击,死的就会是我了?寒酥,若我这回真的要去西朗和亲,我该怎么办,我要永远留在黄沙之中了吗?” 寒酥将沈遥的泪水一点一点的擦拭干净,“不会的,公主那么厉害,怎么会留在那里,寒酥还等着公主带我回家呢。” 是啊,我们会回家的,一定会的! 第150章 姑侄 翌日一早,使团便收拾好了,继续往西走去,沈遥酒也醒了,她恢复往常形象,仿佛昨日哭得人不是她。 途中停下休息的时候,南枝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这样一幕,沈确想同沈遥说些什么,沈遥却未理会,转身离开了。 南枝走到沈确身边,“怎么,你不会还未同公主说此行的目的吧?” 沈确摸了摸鼻子,他此次一定要带上沈遥也不是为了什么和亲,而是因为姑姑在信中说过,她很想见见她的侄女儿。 沈归云那一辈只有她一个公主,不想到了他们这一辈,孝仁帝也只得了沈遥一个女儿,沈归云就很好奇,人都说外甥像舅,那她这个侄女儿会不会像她这个姑姑? 沈归云还说,已经有一个公主嫁到西朗了,她希望沈遥这个公主能是快乐的。 沈归云或许没想到,沈遥会被她的亲生父亲送到江南去当人质,留在大梁的公主过得也不幸福。 当然,这些沈确都没同沈归云说过,他只是单纯地希望,沈归云能尽早地看到她心心念念的侄女儿。 “我忘了,原本我是想说的,谁知被阿渠那么一搅和,一下子没想起来。” 沈确原本是想告诉沈遥的,可临行前与沈渠的一番对话整得他热血沸腾地,一心只有大梁与西朗之间的关系,倒把沈遥忘得一干二净。 南枝笑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确,“算了,就算你记得,公主她也不会相信的,千里迢迢只为让她姑姑瞧她一眼?说实话,换我,我也不信。” 沈确想了想也是,就他同沈遥的关系,真的也成了假的了,“你说我同阿姐怎么处成这样了?” “我记得你们从前的关系也不算好吧?”南枝回想了一下,“再说了,你们是敌对关系,还能见面就已经很好了。” 南枝突然想起了沈碣说过,皇家的孩子,生来就是敌人,在沈遥心中,登上了皇位的沈确怕是头号大敌。 沈确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他与沈遥不对付,沈砚帮着说和的场景,他笑了出来,“是啊,我们关系原本就不好的。” 沈确突然转身,面对南枝,“今日我便会秘密前往北庭都护府,这里就拜托你了。” 沈确昨晚接到的消息,温国公,动了。 花不言自沈确离京后便一直盯着温国公,只是没想到他那么急,沈确刚走没几天,便联系了北戎。 而崔扶楹也兑现了她的诺言,温国公的密信就是她通过李清和的妾室拿到的。 郑东流不在京城,李益便成了温国公的左膀右臂,而李益自会带上他的宝贝儿子,温国公或许是为了拉拢李家,也或许是为了嘉奖李益,他在崔家下头找了一个庶女,送给了李清和做妾。 那姑娘自然不愿意,她虽说是庶女,但也出身崔氏,教养良好,又怎么甘心只做一个妾?只可惜开口的是温国公,崔家的家主,她也就嫁了。 只是没想到李清和实在不得她心,成日里浑浑噩噩,只想着安稳度日,又极重嫡庶之别,她不想自己的孩子未来同自己一样,被当做礼物一样随意送人,而崔扶楹又是她儿时的亲密好友。 崔扶楹只问她,想不想离开李家。她当然想。 崔扶楹便说,“只有世家倒了,她才会自由。” 是啊,世家不倒,纵使她离了李家,还有郑家,王家,只有世家彻底消失,她才能自由。 温国公送给北戎的信经了李益的手,李益又为了李清和能在温国公面前揽功而带上了李清和,自然那信就到了崔扶楹的手里。 信上说,陛下出使,京城空置,可行。 可行什么?自然是趁沈确不在,纵容北戎北上,在大梁烧杀抢掠,届时他世家的将军装模作样地去平定,最后世家成了大功臣,北戎也抢到了他们需要的东西,一举两得。 沈确却觉得北戎的野心不止于此,奈何温国公已经同北戎合作了好几次,他好像很有信心,沈确只能被动地前去抵抗。 “行,你去吧,这里我看着。”南枝拍了拍沈确的手臂。 只是南枝没做到,沈确前脚刚离开,使团就分崩离析了。 使团刚到达朔州便遇到了意外。 南枝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人马不由失了声,他们莫不是遇到土匪了吗? 南枝抬头望了望最前头的旗子,不是说只要这旗竖着就没人敢动他们吗,“英雄,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领头的大汉将手里的刀换了个方位,“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由此过,留下买路财!” 得,真是土匪,这台词也太熟悉了,可这帮土匪胆子是不是大了些,“英雄,你可知前头旗子上的是什么字?” 那大汉寻着南枝手指的方向望去,“我不识字!” 果然,不知者无畏啊。 “娘娘,这群人看来只是普通草莽,需要卑职带人直接拿下吗?” 说话的是沈确特意从河东道驻军处特意调来的江飞将军,听说也是沈确的亲信之一。 南枝摇摇头,“不必,若是打起来动静太大,被人知道沈确不在就不好了,再说了,这样的草莽多是要钱不要命的,咱们不能为了这样一群人损失任何人。” 江飞闻言将剑背到身后退了下去。 “英雄,咱们商量商量,我们有急事,要不我给英雄一些钱财,还望英雄放我们过去!” 那大汉同他周围的人交换了眼神,“姑娘,我虽不识字,但我不傻,你们带了那么多的宝贝,我将你们劫了可供我们寨子几年的开销,何需你分我们?我们都要!” “对,都要!” 大汉身后的土匪纷纷附和,他们好久没截到人了,这几个月就靠着白菜过活,这回肥肉自个儿送上门,哪有不叼的道理? 南枝头疼,劫是不可能被劫的,东西都是给西朗准备,怎么可以给土匪? 打也不好打,都怪沈确,勘的什么路,这里有土匪都不知道! 就在南枝为难的时候,后头的沈遥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最近先是沈确莫名其妙地消失,再是闻予的消息断了好几日,沈遥身在这该死的使团中,什么都不能做,她怕又像上次那样,趁她不在,将她安排在京城的人全部拔除干净。 现在又不知被什么堵住了路,沈遥内心的火烧到了极点,她不顾寒酥的阻拦,来到前头,“都杀了算了,怕他们做什么!” 此话一出,那群土匪立刻冲了上来,慌乱之中,南枝推开沈遥,废话,这可是公主,弄坏了她赔不起的! 第151章 土匪 那群土匪抡着膀子就冲了上来,周围的护卫都没有准备,冷不丁地一下子被冲乱了队伍。 混乱之中南枝爬上马车,还好方梨在,“方梨,我们一起冲出去,将人都引开,待到了空旷些的地方后,你我联手将他们都拿下!” “好!”方梨抽出藏在座位下的剑递给南枝。 南枝左手拿剑,右手驾着马冲了出去。江飞余光见南枝的马车向前冲去,便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沈确临走前叮嘱他万事听南枝的,因此他也没追过去,而是专心与那群土匪周旋。 南枝只用右手控制马车有些吃力,好在还有方梨,方梨一边同那群土匪打斗,一边注意着南枝这头,二人配合,倒也将这群土匪引出去老远。 南枝余光瞟见那领头的土匪也来了,又观察到这是一片空地,便觉时机已到,南枝拉紧缰绳,迫使马车停下。 南枝与方梨背对背靠着,那群土匪见南枝停下,还以为她是怕了。 “小姑娘,你现在求饶我还能放你一马,你说你,跑什么,横竖都是要被抓到的。” 南枝握紧手里的剑,“英雄,你说你干这行这么久了,怎么连什么人能劫都看不出,你这土匪不行啊。” 那领头的人见南枝这时候还有闲情逸致调侃自己,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挥起手中的刀朝南枝二人砍去。 毕竟是雍王府训练出的暗卫,对付这群半路出家的土匪绰绰有余。 南枝同方梨当即分开,南枝在躲避的同时还不忘绕到那土匪身后踢了他一脚。 还未站稳,又有另一把刀朝南枝的面门砍来,南枝不禁感慨,粗糙,手法太粗糙。比不上崔成黛找的那批人。 南枝瞧那刀做工粗糙,便直接提剑抵挡,果不其然,刀断了,持刀的土匪见自己的刀成了两半,立刻尖叫着逃了。 领头的土匪见南枝手中的剑如此锋利,脸色凝重,看来,他劫到硬碴子了。 领头的土匪这回学聪明了,那刀转朝着肩膀这些薄弱的地方砍去,南枝自不会让他如愿,几个回合下来,领头的土匪气喘吁吁,南枝却越打越兴奋,算起来,她自己很久没有打得那么畅快了。 方梨已经将其余土匪都解决了,说来也怪,这群土匪嘴上说着不怕死,可真到了生死关头,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领头人见自己的手下都跑了,再看眼前的两个女子,她们好像完全不怕,这两个人有病吧,哪有女人那么能打的。 南枝见他不住地后退,“英雄,这次可看清了?” 领头人见情势不好,突然笑了,“当我眼瞎,还请二位姑娘放过我。” 南枝还没反应过来,一阵白烟刺得她睁不开眼,白叫那么多声英雄了,这明明就是个小人! 待南枝和方梨能睁开眼时,那人早跑了,南枝看着一地狼藉,“走吧,同使团先会合,他们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方梨陪着南枝去不远处的林子里找回了因受惊而跑走的马,二人一起骑着马回到了刚才被劫的地方。 使团虽狼狈,但看大家的样子也不像受了大损失的样子。 江飞见南枝回来了,悬着的心放下来,要是太妃出事了,陛下一定会砍了他给阴间的娘娘助助兴。 “娘娘,那群土匪不成气候,在他们老大走后,稀稀拉拉地都偷偷跑了。”江飞汇报道。 南枝点点头,不出所料,这群人就是乌合之众,也不知是谁派来的,除了耽误了他们半天,还有什么用。 突然,南枝像是发现什么,“公主呢!沈遥呢!长乐长公主去哪里了!” 江飞背后一冷,是啊,公主去哪里了,她之前不是同太妃娘娘在一起的吗? 南枝突然觉得手心发冷,难道这群人是冲着沈遥来的,为的是什么呢? 南枝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沈遥陪着沈确出使西朗,外头传的都是沈遥会代替明月长公主和亲西朗,那么劫沈遥的目的就很简单,破坏和亲,难道,是北戎? 当那群土匪冲上来时沈遥是害怕的,她从来没有离刀子那么近过,她是公主,身来就有无数护卫,即使是在淮南的那几年,裴家也不会让她陷入如此险境,后来回了京城,同温国公斗,同姜相斗,但有的是人为她挡刀,这是第一次,沈遥惊觉她的生命如此脆弱,一把刀可能就会要了她的命。 南枝将她推开时,沈遥完全是吓傻了的状态,就连手被石子划破了也没有知觉。 要不是寒酥将她拉起来,她或许就会死在乱刀之下。 寒酥护着沈遥离开了混乱的使团,“公主,你没事吧!” 寒酥注意到沈遥的手掌正在滴血,“公主,你的手!” 寒酥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为沈遥擦着血,沈遥却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前方,她在想,是谁要害她? 寒酥全身心都在沈遥的伤口上,突然,沈遥用力握住了寒酥的手,血沾到了寒酥的手上,“寒酥,我知道了,一定是温国公,他不想我平安到达西朗,这河东道又是世家的地盘,一定是他!” “对了!还有沈确,路线是他指定的,说不定我的行踪也是他透露给温国公的,他不是不在吗,什么使团,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局,一场针对我的局!” 寒酥瞧沈遥的样子也知道她吓得不轻,寒酥拍了拍沈遥的手,“公主,现在还不能下定论,害了你对陛下与温国公有什么好处,再说了,您才说过,和亲之事还未定呢。” 寒酥轻柔的话语唤醒了沈遥的理智,“对,我没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需要人留在西朗,那人不是我就是姑姑,我的命还是有用的,那是谁呢?” “公主,幕后主使咱们慢慢查,总会出现的,现在紧要的是您的手。”寒酥将沈遥的手捧起,“落了疤就不好了。” 沈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多了这么长一道口中,“嘶,前头应该打得差不多了吧,咱们手上也没药,先回去吧。” 寒酥先用手帕将沈遥的手包了起来,扶着沈遥往回走。 只是当时情况匆忙,二人其实都忘了方位,最后走错了路,居然走到了土匪山寨处。 “哟,这不是那位夫人吗?” 说话的是被南枝同方梨吓退的土匪头子,这回他本来是想在寨子里出出风头的,没想到遇到了两个硬茬,这下别说风头了,位子都要不稳了。 不过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这两个人应该能换些东西。 “来都来了,怎么不去家坐坐啊。” 南枝和江飞很快就寻摸到了此处,江飞将一块带血的帕子递给南枝。 “娘娘,这帕子做工精致,多半是宫中之物,您再看这地上杂乱,怕公主就是在这里遇险的。” 帕子上的血未干,证明事情过去没多久,“你说,会是谁?” “还能是谁,这里是黑风寨的地盘,掳人的自然是他们了。” 这声熟悉,南枝转头,只见崔成黛骑着马踱步而来,为她牵马的是当初死活要留在崔成黛身边的阿星。 第152章 黑风寨 崔成黛会出现南枝并不意外,毕竟这是在河东道,裴青阳又那副样子,可以说,现在在河东道崔成黛还是有些分量的,南枝不明白的是绛州与朔州还是有些距离的,怎么她们刚被劫崔成黛就出现了? “黑风寨?还请崔小姐解惑。” 崔成黛在阿星的帮助下下了马,“在听说你们会经过朔州时我便知道要出事,紧赶慢赶地,还是没赶上。” “朔州?怎么了吗?”南枝问。 崔成黛走到南枝面前,“不就是这黑风寨,除了朔州当地人,无人知道这还藏了这群土匪。” 南枝转向江飞,江飞驻扎河东道,难道他也不知? 江飞摇摇头,他是真不知道,裴家将河东道围得铁桶一般,要不是皇命在身,裴家能把他都赶出去。 “别看了,这黑风寨的事被裴青阳父子瞒得死死的,要不是听见朔州二字,我也想不起来。” “辖地出现了土匪,裴大人作为节度使不上报吗?”南枝不明白,这可是土匪,手里有刀的,万一他们伤到普通百姓可怎么办? 崔成黛许是很久没出远门了,这几日累到她了,她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怎么报?裴家父子闯的祸,他们敢报吗?” 崔成黛继续说道,“大概是我刚嫁进来的那年吧,裴远道满以为温国公要重用他了,一时得意得忘了形,竟忘了开闸放水,哦,这朔州你们也瞧见了,气候干旱,每到夏季便需要上游的堤坝放水,不然别说是庄稼了,人也能渴死。” “那时为了筹办婚礼,裴远道根本无暇顾及公务,裴青阳就更不用说了,他还在怀念他的观音,上头的人不下令,下头的人怎么敢放水,待裴远道想起来时,朔州早已哀鸿遍野,有一个村子的人实在过不下去了,便造了反,冲到上游去抢水,因此还杀了几个人,杀了人了,不管你是什么原因,都是要偿命的,他们便成立了这黑风寨,靠打劫路人过活。” “裴远道见黑风寨没闹出什么大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啊,除了朔州当地人,无人知晓黑风寨的存在,毕竟往前纠起来,还是裴家的错。” 怪不得他们的刀那么差,打劫的手法那么粗糙,原来竟然是普通百姓吗,“那你为何会知道?”裴家父子不像是会把这种秘密告诉崔成黛的。 崔成黛笑了起来,“说来好笑,这父子俩一开始还想把这锅扣在我身上,说是为了我才逼得那帮子人造反,笑话,他们的疏忽与我何干?说得好像我不嫁过来事情就不会发生一样,没有崔成黛也会有崔家其他人,追根究底,就是他们不上心罢了,黑风寨的孽必须他们来担。” “那黑风寨要什么?”南枝现在担心的是沈遥,目不识丁的土匪可是不会讲道理的。 崔成黛却耸耸肩,“我如何知道,我又不是黑风寨的人,我来本是想阻止你们的,可看样子是不需要了,我便要回去了。” “等等!”南枝拦住崔成黛,“崔小姐来都来了,何不借我些人马?” 黑风寨 沈遥与寒酥手脚都被绑住了,那土匪头子要绑她们的时候她们反抗过,可是到底势弱,没多久便被抓到了山上。 那土匪还让寨子里的人像看猴一样的参观她们。 “大家瞧好了,有这两个人我们便能换得好些东西,说不准咱们一年都不用出工了!” 沈遥听着四周的欢呼声只想作呕,这群不长眼的东西!该死,该死,都该死! 寒酥想护着沈遥,奈何她也被绑住了手脚,根本无法动弹。 那土匪头子出够了风头,“好了,把这两人带下去,不能弄死了,也不能动!这可是两金疙瘩!” 就这样,沈遥和寒酥被扔进了这间小屋子,天都黑了也没人理睬她们。 沈遥手上的伤口越来越痛,她何时受过这种屈辱?她发誓,若她能出去,她要这整个寨子都陪葬! 就在此时,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推开了门,她粗声粗气地说,“吃饭了!” 妇人粗暴地解开沈遥和寒酥手,又将她们嘴里的布团扯了出来,将两个馒头扔在了沈遥的面前,“吃!” 沈遥撇过头表示不满,还是寒酥将馒头捡起来,在身上擦干净了,递到了沈遥手上。 沈遥见寒酥的样子,也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她接过馒头啃了起来,馒头很干,也不知放了多久,卡在沈遥的嗓子眼里下不去。 那妇人见沈遥这副样子,便倒了两碗水,“别这么看着我,我们大当家的说了,要留着你们的命。” 寒酥将水递给沈遥,“谢谢大姐,大姐,我想问一下这是哪里?” 那妇人也不知怎么想的,找了块空地坐了下来,竟然就这样同寒酥攀谈起来,“这是黑风寨,算你们运道好,我们寨子只图金银,不轻易害人的。” 沈遥好不容易将馒头送下去,“可你们有刀。” “嗐,那刀就是吓唬人的,懂行的一眼就能看出,那刀砍不了人,这刀原本是我们朔州衙门的,想当初咱们黑风寨刚成立,大当家的说要些东西防身,好不容易从衙门手里抢到这些刀子,谁知道那当官的那么黑心,衙门里的也尽用些次品,可抢都抢了,也就将就着用了。” 妇人见过那批刀,说难听些,都比不上她做菜的菜刀,砍白菜都砍不了。 寒酥不擅拳脚,她看到刀便慌了,抓着她家公主就跑,早知道这刀是装样子的就不跑了,不跑或许不会如今日一般。 “那你们没想着报官吗,当官的监守自盗可是死罪?”寒酥虽然以前过得都是苦日子,但她遵纪守法,她是绝对想不到造反这件事的。 “报官?”那妇人嗤笑一声,“妹妹,我刚刚说我们不轻易害人的意思就是我们杀过人了,我们当不了良民了,想当初我们要是不反,死得就是我们了,看你们身上穿得都是些好料子,怕是没吃过苦吧,这世道啊,回不了头的!” 妇人见二人的馒头都吃完了,将碗收走,“行了,吃完我就走了,乖乖待在这,到时候就会放了你们的。” 确认妇人离开后,寒酥才低声说,“公主,他们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要不我们再同他们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沈遥冷着脸,“听那妇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最恨的就是当官的,若知道我是公主,怕是不好收场,寒酥,我们要靠自己逃出去。” “或许太妃娘娘会来救我们。”寒酥也是第一次被绑,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逃。 “我们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怎么想的?” 沈遥突然将头上的簪子拿下来,刚刚为了让她们吃馒头,那妇人给她们的手松了绑,临走也没有再绑住她们。 沈遥轻轻转动簪子,一枚细细的刀刃从珠花中露了出来,“我当时打这枚簪子的时候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居然真的用上了。” 沈遥开始割自己脚上的绳子,寒酥则负责盯住门口,以防有人突然进来。 第153章 救人 南枝看着眼前的密林,“阿星,你确定黑风寨没人守着这里吗?” 阿星点点头,“黑风寨本质都是普通百姓,虽然落草为寇那么多年,但在裴家的掩护下他们并没有多少经验,是以他们根本就不懂防守,这一处密林偏僻,他们从来不管。” 南枝抿了抿嘴,裴家真是好样的,这么些年养着这个寨子,把他们哄得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实际不堪一击,他们就像高高在上地掌权者,豢养着这群土匪,黑风寨的去留全凭裴家的想法。 “你带来的人加上我们的人马,可以救出公主吗?”南枝问。 阿星算了算,“可以,我们甚至能把这寨子掀了。” “那就好,等天黑就行动!” 沈遥陆续将自己和寒酥脚上的绳子都割开了。 沈遥活动了一下已经麻木的双腿,将簪子握在手里防身,“寒酥,你也找个棍子,有东西防身总比没有好。” 寒酥点点头,还好这是间杂物房,什么都有,寒酥选了一根趁手的木棍。 沈遥虽然没什么被绑的经验,但她也知道门肯定不能走,她走到唯一的窗户前,先是附耳听了听,确定窗外没有声音后,先是悄悄地推开了一条小缝儿,等了等,确定没有动静,再试着把缝推大点。 “寒酥,你的棍子给我。” 寒酥知道这时候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也听话地将棍子递给沈遥,沈遥迅速将棍子伸到窗外胡乱地挥舞了两下,确定了没有人后,沈遥胆子便大了许多。 沈遥将窗户全部打开,夜里的寨子静悄悄的,居然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 沈遥来不及细想,带着寒酥就翻窗离开。 刚走几步便听见前头有嘈杂声,沈遥悄悄记下了来时的路,要回去,只能往前走。 沈遥和寒酥沿着墙根走,好不容易走到了前头,便见寨子里所有人都在那里。 沈遥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原来是在庆祝明日便会有一大笔金银财宝进账。 怨不得没人看守,原来是在开席呢,可他们也蠢,蠢到看不住他们的人质。 沈遥刚想往前走,迎面碰上了给她们送饭的妇人,沈遥愣住了,只要这妇人一叫,一切都完了。 谁知妇人只是看了她们一眼,手指往西边指了指,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寒酥愣住了,“她是什么意思?让我们往西走?” 那妇人是土匪,沈遥不该信她的,可前头那么多人,的确有风险。 “往西边走。” 于此同时,南枝带着方梨,江飞还有阿星秘密地将黑风寨包围了。 作为唯一知道黑风寨位置的人,阿星自然成了指挥者,“这里是黑风寨的一面,树多,黑风寨一直觉得这片林子就能护住他们了,是以从未在西边派人把守。” 阿星用剑将前方的树砍倒,“可这片林子就是树多了些,其实没什么大的危险,裴家的打算便是,若东窗事发,从西切入,将黑风寨灭地一干二净。” “到了。” 谈话间,一片黑压压的屋子出现在南枝面前,黑风寨,到了。 阿星兵分三路,一路人继续往西走,一路人往东,因为寨子里的人都在那,还有一路人去找沈遥。 找沈遥的任务自然落在南枝头上,这寨子不大,俘虏嘛,总是关在柴房一类的地方,而阿星和江飞带人前后夹击,将整个黑风寨都围了。 分配好任务后,南枝便带着方梨找人。 一开始还是轻手轻脚的,生怕惊动他人,谁知一连翻了几间屋子都没引来人,南枝便放下心来,看来这黑风寨的确不成气候。 她立刻将人都召集起来,“咱们风头找,看来这寨子里的人都在前头呢,动静大些也无所谓。” 就这样,南枝带着方梨继续找人,看着这寨子破败的景象,方梨不禁问道,“娘娘,这真的是个土匪窝吗,怎么同我之前见过的村子一样?” 南枝手上未停,“这说白了就是个造在山上的村子,这里的人警惕心也没有,充其量就是普通村民罢了。” “那我们这回若是抓到了他们,他们会死吗?”方梨问出了自己的疑问,除了白日里与那土匪头子一战,剩下的方梨都觉着他们就是普通人罢了。 南枝叹了一口气,“杀人偿命,方梨,不管他们是因何落草为寇,也不管他们受了多少苦难,杀了人就要偿命。” “怪不得他们要继续当土匪呢,换我我也不愿的。” “不对,你看不晓天的姑娘们活得苦吗,可她们一开始想得只是用律法来惩治姜慎吾,她们可没想过直接杀了他。”南枝说道。 “可最后她们不还是亲手烧死了姜慎吾吗?”方梨那时候也在,她亲眼看着不晓天的姑娘们在大火燃起时抱头哭泣,她看着她们声嘶力竭,那个场面让方梨终生难忘。 “那是没有办法,若她们选择,她们怕是更愿意让姜慎吾接受律法的审判,可以啊,丹书铁券救了他的狗命。” 正是姜慎吾的事才让南枝意识到,那群人保命的手段太多了,只有从根源上才能彻底解决他们。 “娘娘你看!”方梨的惊呼引起了南枝的注意,只见这间屋子的地上还留下了几段被割坏了的绳子。 南枝将绳子拿起来看了看,切口平整,怕是利器割断的,南枝又瞧见了打开的窗户。 “看来我们是小看了我们的长乐长公主。” 沈遥照着那妇人的指示往西走去,只是她太害怕了,总是担心有人突然出现,以至于她走错了路。 “公主,我们怎么还没走出这寨子?”寒酥抱紧沈遥问道。 沈遥愤恨地捶了一下墙壁,“就知道那人骗我,土匪哪有那么好心?我们往别的地方走!” 说来也巧,沈遥还未走远便碰到了南枝。 南枝见到沈遥后整颗心都放了下来,“还好你们没事,不过你们怎么从北边来?” 土匪们都在东边,关她们的房间也不在这个方位,她们怎么会从那出来? 沈遥倒是管不上这许多了,“你带人来了吗?” 南枝点点头。 沈遥一把拉过南枝,召集人手,跟我走。 南枝很懵,“你要干什么?” 沈遥看了一眼南枝,“屠寨。” 第154章 沈遥的蜕变 沈遥留下那两个字就提刀离开了,南枝愣在原地,她刚刚好像没听清楚,沈遥是说屠寨吗? 还是方梨用力摇醒了南枝,“娘娘!公主她提刀走了!” “刀?黑风寨的刀吗?” “我们的,我们的刀!”方梨急得直跺脚。 “我们的!坏了,快走!”南枝如梦初醒,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毕竟沈遥是个公主,杀人这事听着就与她毫不相干,南枝以为她就是一时气话,可刀都拿上了,可见沈遥这回是动真格的。 南枝赶到前头的时候,沈遥正一手举着刀,一手抓着那土匪头子的衣领。 江飞跪在她身边,至于那土匪头子,早已吓得面如金纸。 “公主,这帮子土匪自有律法来解决,犯不上公主您亲自动手,还请公主三思啊!”江飞头都快黏在地上了。 可沈遥无动于衷,“律法?你同我讲律法?我是公主!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谁该死,谁就必须死!” 那黑风寨的人个个都低着头,怕是他们自己都没想到,这回抓了个大的。 寒酥手上的棍子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她无措地站在一旁,理智告诉她,沈遥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是理性却让她理解沈遥的做法,毕竟被土匪绑了做人质的是沈遥,她受的苦在场也无人受过,她会想杀了这土匪也情有可原。 “公主!刀下留人!”南枝出声制止。 江飞见南枝来了,松了一口气,毕竟在场的也就只有这位太妃可以与公主平起平坐了。 沈遥满目猩红,她转头看向南枝,“你也要拦我?” 南枝见沈遥神态不对,慢慢走上前,“我不是拦你,公主,这黑风寨存在已久,作恶也不少,该杀,只是这寨子缘起河东当地世族裴家,因此这些年来裴家一直为其多做遮掩,因此外头无人知晓黑风寨做的孽,你难道不想让律法惩治他们,让他们的罪行大白与天下?” 沈遥转头看向土匪头子,她将刀贴在了土匪头子的脸上,军中用的刀用材精良,冰冷的刀身贴在他的脸上,使他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沈遥又瞧了瞧跪了一地的黑风寨众人,扫过了一旁站着的寒酥,“太妃娘娘口才不错,可惜,我不愿意。” 说罢便提刀打算砍去。南枝无法,只得大喊一声,“沈遥!” 这声成功喝住了沈遥,南枝见她停了下来,立刻开口,“你是公主,你可知滥杀是何罪,是,这群人是该死,但他们是大梁的子民,他们该由大梁律法来审判!” 沈遥笑了笑,“南枝太妃,你在朝廷混了那么久,还不知道大梁律法是怎么回事吗?男人高于女人,富有高过贫穷,阶级大过一切!他们做了再多的恶,冒犯到了我就罪该万死!” “明明是他们先惹上来的,我凭什么放过他们?待他们都死了,我再一把火将这处烧了,我要他们在这世上不留一点痕迹!” “沈遥!你怎么就说不听呢?这黑风寨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难道都该死吗?”南枝见大道理没用,只能劝劝沈遥,劝她大发慈悲,放过这群人。 “不该吗!他们都见过我的狼狈,我是公主!他们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耻辱,耻辱就该去死!”沈遥大喊,什么律法,什么罪有应得,她只知道,他们冒犯了她,就该死。 南枝叹了口气,看来,问题的根源是沈遥她自己,“是,他们绑你是不对,可绑人的是一小部分人啊,咱们不能要了整个寨子人的命啊?沈遥,你不能杀人,因为你一旦杀了人,就回不了头了。” “南枝,你可知我为何要去西朗?”沈遥突然冷静下来。 南枝满以为她是听进去了,“去见你的姑姑。” 谁知沈遥却摇摇头,“我是去和亲的,我是要去代替我姑姑的。” 南枝心里翻了个白眼,沈确居然到离开都没同沈遥讲清楚,这个废物。 沈遥没给南枝开口的机会,“一个和亲的公主,名声极为重要,是,西朗可能不在乎,可大梁在乎啊,我已经和离过一次了,我的名声够不好了,不能再雪上加霜了,若我被这寨子里的人掳走了这件事传出去,你觉得朝廷里的那些老臣会怎么说?” 就在沈遥同南枝交谈的功夫,那土匪头子低垂的双眼突然狠厉起来,他才不管什么公主不公主的,要他命的都该死! 土匪头子趁所有人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暴起,将沈遥手里的刀打掉了。一旁的江飞还没反应过来,沈遥那支精美的簪子就插在了土匪头子的心口。 土匪头子睁圆了双眼,直愣愣的倒下,他不明白,他怎么会死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手里。 沈遥看着在地上抽动的土匪头子,擦了擦她脸上被溅到的鲜血,她看向震惊的南枝,“都说了,他该死。” 说罢,沈遥捡起地上的刀,“江飞将军,这寨子里的人意图刺杀公主,你说该不该杀?” 江飞满头大汗,“他们……他们……” 沈遥见江飞这副样子,又加了一句,“是这群土匪重要?还是大梁与西朗两国之间的邦交重要?” 沈遥这就是在逼江飞回答,沈遥刚刚说的没错,在大梁,一个公主被土匪掳去绝对算不得什么好事,若有好事者将事情传出去,西朗便会以为大梁送去和亲的公主是大梁不要的公主,那么到时候西朗会怎么看待大梁? 这里所有的人里,只有南枝知道,沈确自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将沈遥送去和亲,可他们会相信吗?皇帝亲自出使,身边还带了大梁唯一的公主,怎么看,都是皇帝要同西朗结秦晋之好,还有,沈确他真的是那么打算的吗?他没有骗南枝吗? 南枝不敢保证,自江南回来后她与沈确的关系的确亲近不少,可是人心隔肚皮,她与沈确才认识多久,连她自己都不会对沈确毫无保留。 江飞见南枝没有说话,心中权衡了一下,刚想开口,南枝却出声了,“沈遥,抓你的是土匪,你可以杀,但这些女人呢?她们也绑了你吗?” 南枝指了指一旁靠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女人们,早先给沈遥送饭的妇人也在其中。 沈遥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妇人,那个妇人方才还为她们指过路,可惜她见过她,也知道她是公主。 沈遥二话不说,直接冲过去,将刀子刺入了那妇人的心口,“都杀了,一个不留。” 第155章 黑风寨完 沈遥最终还是如愿了,因为大梁同西朗的和睦没人能够担起,最终,黑风寨的所有人都死在了大梁官兵的刀下。 南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只记得到处都是惨叫声,到处都是血。 方梨扶着南枝在路边坐下,“娘娘,休息一会儿吧。” 南枝这才回神,她发现不止是她,所有人的精神都不好,没有人敢去触碰自己腰间挂的刀,那原本是让他们保家卫国的,而不是残杀大梁百姓的。 江飞更是呆愣愣地蹲在路边,直直的望着前方。 “江飞将军怎么了?”南枝问方梨。 方梨叹了一口气,“江飞将军说,当年参军打的是护佑大梁百姓,维护国土完整的心思,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的刀下会出现大梁的百姓。” 南枝看着江飞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猜到是因为此事,她又找了找,“阿星呢?” “一出黑风寨阿星就说要去找崔小姐,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方梨没说的是,阿星的人由始至终都没有动手,因沈遥以为他只是南枝雇来找寻她的人手,便也没有强迫他。 “公主呢?” 方梨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那呢。” 沈遥同样坐在路边,换作是从前她是万万不愿意的,但是经过今日之后,她只会觉得活着才是最好的。 “寒酥,你也觉得我很狠心吧。” 寒酥自从黑风寨出来后便没有再说一句话,沈遥知道,她这是在怪她。 “公主,那个妇人帮过我们不是吗?为何她你也不放过?”寒酥在看见沈遥的刀刺向那妇人时便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 “她是黑风寨的人,谁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帮我们,万一她是在得知我的身份后,妄图从我这里捞好处的呢?”沈遥自从被绑后,她不得不将所有人往最坏的地方想。 “可她罪不该死啊!”寒酥不明白,为何沈遥会变成这副样子。 “寒酥,这世上本没有什么该不该的,有的只是命,她命不好,做了土匪,她活在土匪窝里,这样的人,哪里来的好心肠,她们只会无尽地索取。” 寒酥突然没有了力气,她早该发现的,沈遥不仅是变了,她还变得冷血无情,若从前的沈遥在看见被卖的寒酥时会好心收留她,现在的沈遥只会质疑,这是否是旁人做的局,为的只是要在她的身边安插细作。 权力彻底改变了沈遥,她不再拥有同情,她的世界被猜疑占据,任何她身边的人她都会怀疑,也包括她。 寒酥低下头,“公主,我今日有些累了,我不想说话了。” 沈遥不明白,不就是一个土匪吗,怎么他们一个两个的反应都这么大? 南枝就算了,本来就是来路不明的细作,江飞呢,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她,但他没有做到,还害得她被土匪抓走,怎么他不该杀了那群土匪吗?还有寒酥,她也被掳走了,自己一定程度上也是在为她报仇。 可他们却全都不能理解,沈遥最后只能归咎于他们不是她,各个妇人之仁。 很快,使团找回了马车与行李,趁夜离开了朔州,继续向西行走。一路上,南枝与沈遥再无交流。 又行了一段路,很快便到了安西都护府。 这一任的安西都护是明月公主沈归云的亲信。 “怎么明月公主嫁到了西朗,这安西还有她的亲信?”因为在黑风寨耽搁得太久了,使团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在规定时间里赶到。 南枝此刻正泡在浴桶里解乏,方梨舀了一捧温热的水浇在南枝肩头。 “明月公主身份特殊,虽是和亲公主,但因她这些年来为大梁与西朗之间做出的贡献,大梁民间也有不少仰慕,追随者,安西都护莫大人便是其中之一。莫大人出生江南,本是乡里远近闻名的书生,谁知在听说明月公主的事迹后,弃笔从戎,说,女子尚能为家国牺牲自己,我一个堂堂男子有什么做不到的?莫大人跟着天狼军一路厮杀,这才坐到了这个位置。” “等等,你说天狼军?这莫大人也是沈确的亲信吗?”南枝问。 “不,陛下去到天狼军时莫大人早就到了安西了,不过花家兄弟好像就是莫大人带出来的兵。”方梨不轻不重地捏着南枝的肩膀,南枝舒服地眼睛都眯起来了。 “方梨,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花大人也在这儿啊,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 “花不语?”南枝离开京城时花不语已经消失很久了,原来是在这里吗。 “花不语说得不止这些吧,他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总不能一点收获都没有吧?”南枝示意方梨停手,她泡好了。 方梨为南枝拿来擦干的布巾,“花大人明日便会来的,他说要亲自和娘娘说。” “行吧,那咱们今日就早些休息,赶了这么久的路,都乏了。” 另一边,沈遥早早就洗净了身子,此刻寒酥正在为她擦头发。 昏暗的烛光打在寒酥身上,似乎是为她罩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盔甲。 “寒酥,这一路上你的话少了许多。”沈遥看着镜中低垂着眼眸的寒酥。 寒酥却头也未抬,“此行重要,寒酥怕祸从口中。” “是害怕,还是不愿?” 寒酥擦拭的手停住了,“公主是婢子的主子,奴才同主子之间,哪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沈遥依旧紧盯着寒酥镜中的身影,“你我只是主仆吗?” 寒酥没有说话,沈遥继续道,“寒酥,你对我有怨气,是因为黑风寨的那个妇人吗?” 寒酥放下手中的布巾,“若婢子说了实话,公主会杀了我吗?” 说这句话时寒酥抬起了眼睛,两人的眼神在镜中交汇。 寒酥问出这句话时,沈遥便知道她猜对了,“不会,我永远都不会杀了你。” “好,那寒酥就大胆一次,公主,那妇人帮过我们,她不该死。” “不,她该死。”沈遥转过身,看着寒酥,“就如同我说的,她知道我们被土匪掳去过,寒酥,人言可畏,我是公主,我可以不在乎,可你怎么办?” “我也不在乎!”寒酥蹲下来,抬头仰望着沈遥,“自从寒酥被公主救下后,寒酥的命就是公主的,什么名声的,我都可以不要,更何况,我们并没有在黑风寨遭受什么,不是吗?” 沈遥摇摇头,她的手轻轻覆在寒酥的头顶,“我的寒酥啊,你怎么如此天真,我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们会利用一切来对付我,包括你,我不能留下一点把柄,因为,你是我唯一的软肋了。” “可那妇人救过我们啊!我们却这样对她,公主,我们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的!”寒酥因为仰着头,眼泪从她眼角滑轮,滴到了沈遥的手心。 “不,寒酥,若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下地狱,那人一定是我,你的这辈子,下辈子,都要幸福圆满。” 我们之间脏得只我一个,便够了。 第156章 明月公主 距离乌行雪离开已经几日了,甘露将沈归云扶到床上,“公主,那北戎女子会与我们合作吗?” 沈归解下身上繁重的衣服,“会,北戎大将军之女,天之骄女,因她父亲战功赫赫,乌行雪在北戎过得如同公主一般,这样的人突然被送来和亲,心中落差极大。” 好不容易只剩下了寝衣,沈归云动了动手脚,“只是不知道北戎出了什么事,连乌行雪都被当做礼物送到了西朗,怕是大事。” “陛下已经秘密赶往北庭都护府,想必很快便会找到答案,倒是我们这里,听说大梁的使团已经到安西都护府了,我们要不要传一下消息?”甘露问。 “不,陛下信里虽说可联系那叫南枝的女子,可我未曾见过此人,如何敢信,咱们先静观其变,使团到了,定是要见新王的,穆托可不是好惹的先看她们如何应对,对了,此次长乐也来了?”沈归云想起了她从未见过的侄女。 “长乐公主可不简单,在京城她已经能与世家对抗,只是西朗的事一出,温国公竭力要求长乐公主代替您和亲西朗,想必长乐公主的势力也让温国公感到了威胁,这才出此下策。”甘露将这些天收集到的情报一一道来。 世人皆知明月公主和亲到了西朗,为西朗同大梁之间的邦交做出重大贡献,他们却不知道,沈归云这些年在大梁也有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她是为了大梁的安定才嫁到西朗的,但若是大梁内部先出了问题,那她这些年的牺牲不就白费了? 沈确是她的盟友,她们都有共同的期望,那就是大梁百姓安居乐业,其实在花不语到达安西都护府的那一天,沈归云就联系上了花不语,她告诉花不语,自己很好,穆托不敢动她,至于其他事,沈归云的意思是先不要透露,沈归云失去了丈夫,这本是很悲伤的事,但她意识到,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彻底清楚大梁蛀虫的机会。 世家与北戎有勾结是沈归云先发现的,西朗处于北戎与大梁的中间地带,在沈归云的牵头下,大梁、西朗以及北戎的商人皆汇集于此,在一次暗访中沈归云发现北戎商人的手上有大梁的通宝,北戎与大梁并不通市,即使在西朗,大家也是以物换物,或者用更值钱的金子交易,大梁的通宝不该出现在北戎的手里,那时候,沈归云就觉得,大梁内部定有人在同北戎联系。 至于北戎人手里的通宝,出自河东道,绛州局,世家的地盘,沈归云便派人暗中调查,很快便查出了世家同北戎的牵连。 世家很大胆,他们仗着北戎与大梁互不来往,更仗着自己势大,根本没想过遮掩,沈归云很快就查到,世家一直在利用大梁境内的天灾人祸与北戎交易,北戎每发起一场战争,世家就会得到好处,世家就凭借着北戎,屹立不倒。 只是该如何揭穿这一切?世家势力太大了,大梁几任皇帝都对付不了他们,直到沈归云的丈夫死了,她才意识到,机会来了。 大梁、西朗、北戎三国相邻,一国出现大变故,另外两国必受牵连,指望天灾是不行的,不说天灾难控,天灾人祸百姓皆苦。 唯有王位变动才能将三国都牵扯其中,为了能将北戎拉进来,沈归云动用了自己埋伏了很久的暗桩,穆托身边的阿莱,阿莱不断暗示穆托,西朗的王位他有资格去争,没想到穆托果然上当,沈归云还遣散了自己身边的护卫,给了穆托软禁自己的好机会。 北戎见穆托登了王位,必会想要拉拢穆托,一直以来,和亲都是维系关系的好手段,只是沈归云没想到,北戎竟然送来了乌行雪,不过也好,来的人身份越贵重,她的计划就越顺利。 大梁这边,帝王出使,京城虚空,这么大块的肥肉温国公没道理不要,可崔家要,其他世家也想要,凭什么好处都是你崔家的,我们只能得些蝇头小利? 瓦解世家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们那牢不可破的合作关系破裂,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崔家拉下来。 到时候北戎一边要顾着大梁,一边要盯着西朗,分身乏术,天狼军便可一举将北戎攻破。 她沈归云从来不是什么可怜的和亲公主,若不是她退让,大梁的皇位就该是她的。 大梁的明月公主,不仅要做西朗的月亮,还要做大梁的月亮,要做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月亮,她要月光所到之处皆是她的耳目,她要这世道太平,百姓安居。 若此次顺利,沈归云的愿望也就了了,她也能安心回到故土。她真的很想回家了。 沈确站在北庭都护府的城墙上,对面便是虎视眈眈的北戎。 “陛下。”来的是 镇北侯世子,苍明。 苍家世代都守着北庭都护府,可以说他们家是守着大梁北边的最后一道关口。 “西朗的传书,大梁使团已经到达安西都护府,花不语已潜入使团内部,公主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准备起来了。” “都到了吗?”沈确望着天上的月亮,明月注视着这片大地,所有人在月光下都无所遁形。 “苍明,你说,如果你告诉一个人要她信你,但你又必须有事要瞒着她,那个知晓真相后,会恨你吗?” 姑姑的计划启动了,这就代表着南枝会知道真相,当初是他自己请求南枝帮他的,可他却一直在骗她,沈确想,照南枝那性子,怕是不会原谅他的吧。 “啊?” 苍明不懂,不是在说对付北戎吗,怎么和那个人扯上了,那个人又是哪个人? 沈确转头,瞧见一脸痴呆的苍明,沈确拍了拍苍明的肩膀,“以后少和花不语混,你好歹是个世子,以后也是要袭爵的,老是这么蠢,不好。” 苍明张大嘴巴,他怎么蠢了?陛下自己说话没头没脑的,还怪他? 怪不得花不语来信说要多注意陛下,最近有些变态。 第157章 岭南道 来到安西都护府的第二日,照例沈确该出来见见人了,可现在真人不在,南枝还在想借口呢,谁知那安西都护贴心的很,说是贵人们路途劳累,自己又事忙,便不打扰了,休整三日后他会陪同使团一起入西朗。 南枝也乐得清闲,花不语说好要来找她,南枝便安分的呆在自己房间里。 可等来等去的,人也不见,南枝每个窗子都瞧了一遍,就是没瞧见花不语的人影。 “方梨?你确定花不语说他要来?你瞧瞧,这窗外哪有可疑的人?” 方梨也将头伸了出去,街上人很多,但要说可疑的,的确没有。 “没错啊?难道出了什么事?绊住了花大人?”方梨猜测道。 然而还没等主仆二人想出所以然来,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方梨立刻放大声量,“谁啊?” 门口传来一个闷闷地声音,“小的来给贵人们送午食。” 方梨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去开了门,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厮低着头站在门外,他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进来吧。” 方梨领着那小厮来到桌子前,将饭菜摆好,“娘娘,咱们先吃饭吧。” 南枝盯着那小厮好一会儿,最后都气笑了,“我以为你会走窗户呢,没想到你如此光明正大。” “娘娘,白日里走窗户才引人注意吧。”那小厮抬起头,赫然就是花不语。 方梨无语,跟她俩还装呢,“花大人这是?” 花不语指了指自己的这身装扮,“我毕竟是来执行秘密任务的,出现在人前不好。” 南枝撇撇嘴,她坐下拿起碗筷,顺便招呼了方梨与花不语,三人面对面坐着,外人看着还以为在唠家常。 “说吧,这些时日探听到了什么?” 花不语这才是收起了嬉皮笑脸,“西朗王宫基本都是穆托的人,但我们的人借着每日往王宫里送新鲜瓜果的功夫打探了一下,公主基本没事,就是被软禁在寝殿里不得外出。” “二王子则被关在西朗的沙漠之中。不过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 花不语示意南枝与方梨凑近点,“北戎将大将军之女乌行雪送来了,听说是送来和亲的。” “那有什么稀奇,我们大梁不也有明月公主入西朗和亲?”方梨说。 “这乌行雪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原本是北戎内定的下一任大阏氏。” “北戎王这是将自己的儿媳妇都送来了?”方梨惊呼。 “不对。”南枝分析道。“不管这女子是不是未来的阏氏,她既被送来了西朗,那就证明北戎有意与西朗结亲,可奇怪的是,一路上并未听人说起北戎送嫁队伍,那就证明这女子是被秘密送入西朗的,和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这么遮遮掩掩的?” 花不语一拍桌子,“不愧是娘娘,说到点子上了,和亲就和亲嘛,偷偷摸摸的干嘛,人家西朗又不会因为这女子曾被内定为北戎王的儿媳妇而膈应,人家不讲究这个……” 怪不得沈确会将花不语打发去巡城呢,话太密,南枝忍不住打断他,“说重点。” 花不语清了清嗓子,“这要从西朗大王子穆托说起,世人只知大王子有北戎血统,其实啊,大王子出生在北戎,好大了才被西朗王接回家,这西朗的王子出生在北戎,北戎的王怎么会不知道呢,再加上北戎贵族基本都聚集在一处,算算那乌行雪的年龄,保不齐人家与大王子是青梅竹马呢!” “依我看,北戎王是妄图用大王子的小青梅,唤起他的北戎的思乡之情!” 花不语总结道,南枝却觉得怪怪的,若真是这个理由,那就更不用偷偷摸摸了,“你们说,那穆托对北戎的感情有多深?” 这可把花不语问住了,他支支吾吾道,“毕竟是母族,想必还是有些感情的吧。” “我们只知道穆托的母亲是北戎人,她可有名字?”南枝问。 “名字?情报里似乎没有这项?”花不语挠了挠头,“不过能与西朗王扯上关系的,必定也是北戎的哪个贵族之女吧?” “按照穆托的年纪推算,他出生时西朗王还未立王后,一个北戎的贵族之女,再如何也能在西朗王的后宫有一席之位,再加上西朗王求娶大梁公主的行为?”南枝手指点了点桌面,“更像是在同北戎作对,你们要我娶北戎女子,我偏偏求娶大梁的公主。” 花不语心跳得厉害,“不会,那穆托同北戎有仇吧,那我们不是白费力气了?” 新的西朗王既然对北戎毫无感情,那他们何苦布置这么多? 南枝摇摇头,“不白费,若穆托还是西朗的大王子,他可以厌恶北戎,终生不与北戎有牵扯,可若他登基成了西朗的王,那就不一样了,他要尽一切力量确保西朗的利益,不管他有多不想与北戎有牵扯,只要有利于他的国家,他一定会选择北戎。” “花不语,过几日使团入西朗,你还在吧。”南枝问花不语。 花不语点头,“自然。” “那我们就去探探那北戎来的乌行雪,看她到底为何而来,她与穆托到底是何关系。” 这头所有人得了精力都集中在北戎与西朗,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出事的是大梁的南边,岭南道崖州。 姜欲晚在那夜后与沈碣一路向南,他们本想去江南道的,不曾想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道士。 那日天很冷,姜欲晚看见了一个蜷缩在路边的人,出于好心,她给了那人一碗热粥。 没想到那人在看到姜欲晚的第一眼便说,“姑娘的机缘在岭南。” 姜欲晚一开始只当他是饿傻了,转身便要走,那人却说,“姑娘,我本是钟南山上一道人,此次入世只为救世,世道即将大乱,人间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观姑娘面相慈悲,必不忍见百姓涂炭,姑娘可愿听我说完?我喝了姑娘的粥,便同姑娘有了机缘,出家人要出世,必要同姑娘了了这机缘。” 姜欲晚觉得稀奇,“你为何断定我愿与你了了这机缘?” “因姑娘想要天下海晏河清,百姓安乐。” 姜欲晚愣住了,这话她同姜相也说过,“我要如何做?” 道士指了指姜欲晚身边的沈碣,“他享了百姓供养,此次也是要还的,姑娘可带他一道,前往岭南道崖州,那里有你们的因果。” 正因为此事,姜欲晚同沈碣改道崖州,没想到刚到,崖州便出现了水匪。 姜欲晚猜,这就是她的因果了。 第158章 崖州 崖州沿海,作为大梁的最南边,暹罗等地若是要与大梁通商,崖州的潭口渡便是必经之地。 因此,崖州富庶,商业发达,这也引来了水匪的觊觎。 这群水匪游荡在海上,凭借水性已毁了许多地方,这次他们听闻大梁内讧,连皇帝都去了西朗,崖州山高水远,此次便是绝佳的时机。 因此他们在一个黑夜里通过潭口渡上岸,先是抢了琼山县,并嚣张地留下了一封信,上言,五日后会再来,直取崖州都督府。 崖州都督如何能忍,立刻上报了岭南节度使,可是水匪只给了他们五日,就算派最快的马,消息也传不到京城去,换言而之,此次,需要整个岭南道,自救。 姜欲晚他们到的时候正是水匪离开的第二天,整个岭南道人人自危,白日里街上都没有人。 姜欲晚便去了节度使府。这任岭南节度使是姜相的学生,文章做得出色,治民之法更是擅长,偏偏,他是个书生,于军事上毫无建树。 姜欲晚到时,林大人正钻在兵书堆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读了一辈子的书,此刻却毫无办法。 听闻是恩师的孙女来了,林大人赶忙捋了捋杂乱的胡须,“快请!” 姜欲晚同沈碣进来时便是这样一副场景,脚步虚浮的林大人脸色苍白的靠在门边迎接他们,他脸上带笑,姜欲晚只觉得瘆得慌。 待进了屋,椅子上,地上都是书,姜欲晚随意拾了一本,“兵法?林大人最近在钻研这个?” 说起这个林大人便委屈,他双手揣在衣袖里,也顾不上在场的都有谁了,“姜小姐你不知道,我们崖州昨日遭了水匪了,那水匪狡猾,选在黑夜,好多百姓都在家睡着呢,梦中便被偷了家,这还不算,他们居然大言不惭,直言五日后要抢崖州都督府,我们岭南道一向于武不通,我连夜派人往各地求助了,可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五日啊!如何来得及,我愁得头发都白了!” “岭南道的驻军呢?”每个州府都是有驻军的,为的便是这种特殊情况。 “唉。”林大人叹了口气,“还不是怪我上任节度使,同岭南驻军的将军有了嫌隙,气得人家将军提刀要砍他,他立马揪住此事不放,将岭南将军告上了朝廷,第二年那将军就被撤了职,岭南有这样的节度使,还有哪位将军敢来上任,便一直拖到我任上都没有新的岭南将军。” 说及此处,林大人用力拍桌,“想我岭南道,风景秀丽,百姓淳朴,美食颇多,为何要遭此劫难啊!” 姜欲晚扬了扬手上的兵法,“所以林大人是在书中找寻对付水匪之法?” 林大人用力嗯了一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对付水匪之法定是也有的!” “那大人找到了吗?” “还没。” 姜欲晚叹了口气,“岭南道共有多少人马可供驱使?” “一百人,只是大家久未实战,不知行不行,我已从隔壁剑南道借人了,他们若是腿脚快的话应该能赶上水匪来的日子。” “若赶不上呢?”姜欲晚问。 “我已选好了新的渡口地址,就在澹州,离崖州不远的。”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林大人也知道,自己保不住崖州,但岭南道需要渡口,若事情真到了那个关口,只能弃了崖州。 姜欲晚没想到,这便是林大人想到的办法,“若林大人不嫌弃,我还带了些人,大人可否先带我们去崖州看看?” 岭南道离京城路途遥远,姜相的死还未传到林大人耳朵里,林大人见姜欲晚有意管水匪之事,恨不得现下就将所有东西都扔给她,当夜就命人护送姜欲晚二人去往崖州。 崖州离岭南节度使府所在的广州还有些距离,待姜欲晚同沈碣到时,离水匪定下的五日之期不过一日光景。 前来接人的崖州都督黄大人苦着个脸,水匪就要来了,节度使却只派了两人来解决此事,一看就是要放弃他崖州了。 “姑娘你瞧,自从水匪来犯后,我们这儿的百姓人人自危,白日里都关着家门,商人也不出摊了,还有好大一部分人携家带口地去往外地投奔亲戚,眼看着我这崖州就要成空城了!” “投奔亲戚?黄大人可否将所有百姓都疏散至附近州府?”沈碣问。 黄大人还没回话,姜欲晚先开了口,“此法不是长久之计,先不说附近州府能否塞下这些人,若是水匪见无人可抢,拐到了附近州府,损失不是更大?再者,许多年老之人禁不起颠簸,无法离开崖州,很多人的根基就在此处,怎能轻易舍弃?” 黄大人立刻接过话头,“是吧,我们这的人祖祖辈辈都活在此处,就因水匪就要他们弃了祖宗吗?历来只有天灾才逼人抛下一切,背井离乡,我们崖州明明还是水土丰硕的,我们为何要抛下自己的家园?姑娘,我不知为何节度使大人会派你前来,但你放心,我崖州早已组织了一批民兵,这几日正练着呢,水匪可怕,但畏畏缩缩更令人不耻!即使豁出我这条命去,我也誓要保卫崖州!” “黄大人,民兵共有多少人?”姜欲晚打断了义愤填膺的黄大人,这黄大人看似大义凛然,实则不过是怕自己的官位不保,甫一进城,姜欲晚便发现,这崖州大街上虽然时常有人巡逻,但巡逻的衙役懒懒散散,根本不像大难临头的样子,还有这黄大人,也就嘴上说说,实则一点行动也没有,水匪都要来了,他做得就只是组织了民兵,其余举措一概没有。 “五十人。” “那水匪有几人?”姜欲晚问。 黄大人支支吾吾,“听说有好几艘船,琼山县的人说大概有百人。” 姜欲晚叹了一口气,“我们去看看民兵吧。” 这黄大人怕是事发之后连琼山县都没去过,现在所说的都是听说罢了。 黄大人带着姜欲晚与沈碣去了城里的一处空地,果然有一群人在练着。 沈碣瞧了瞧,“这些虽是普通百姓,但体格健壮,黄大人是特意挑选的?” 黄大人摇摇头,“是我们都督府的一名不良人召集的他们,这位不良人本是北边参军的,后来家里老母亲去世,他便脱了军籍回家来了,我听说啊,他以前是天,天……” “天狼军?”姜欲晚接道。 黄大人用力点头,“对,就是天狼军,听说他本来可以做大官的,奈何他非要返乡,姑娘也知晓,本朝当官都不能在原籍,他便选择在都督府做一名不良人,那就是他,他叫郎山。” 顺着黄大人的视线望去,郎山正站在最前头巡视,他目光坚定,的确像是天狼军出身。 “黄大人,可否叫上这郎大人一起,我们商量一下今晚水匪来犯之事。” 第159章 水匪 黄大人带着郎山来的时候,姜欲晚已同沈碣商量的差不多了。 “姜姑娘,郎大人来了。”黄大人介绍道。 郎山对着姜欲晚二人抱了抱拳便算是打了招呼了。 姜欲晚也没同他计较,“郎大人,现今崖州有民兵五十人,我另外带了三十人,你看胜算有几分?” 郎山皱了皱眉,“三成。” “三成!”黄大人惊呼起来,“怎么才三成啊,那崖州岂不危险?” “黄大人,这群水匪的来历你可有调查过?”姜欲晚问。 黄大人支支吾吾,一看他就没上心。 沈碣接过话头,“来的路上我们已经在岭南道衙门查过了,这群水匪长期混迹于海上,沿海之地他们都抢过了,他们最大的特点便是逃的快,一见情形不对便迅速撤离,因此一直未落网,这样一群经验老到的水匪,岂是你们那群才训练了几日的民兵能打得过的?” “那怎么办?朝廷又不派人来支援我们,我们只能自救。”郎山哼了一声,原本他就不满节度使只派了两人来,没想到她们还长他人志气,也不知是不是来看笑话的! “郎大人别急啊。”姜欲晚开口,“硬碰硬不成我们便智取。” “今夜的胜算只有三分,那下次呢,我想,依郎大人的本事,见识过一次之后便能将胜算提它一提吧。” 这回轮到黄大人听不懂了,“姜姑娘的意思是?” “今夜便是我们摸清他们底细的最好时机,他们的逃跑路线定是固定的,只要我们锁定了他们的逃跑路线,下回就能瓮中捉鳖了。” “这倒可行,今夜先摸底,等到下回是便可釜底抽薪。只是怎么引他们来第二次呢?这群水匪从来都是每处只抢一回的?”郎山问。 “他们之前抢的都是暹罗这些小国,哪有大梁富庶,想必他们这回来抢崖州都督府也是在琼山县那头尝到了甜头,给他们一个饵,他们必会再次上钩。” 姜欲晚拿出一张崖州都督府的平面图,“这个房间是都督府的最深处,四周格局复杂,定能拖他们一阵,届时我们派人死守这个房间,不管这个房间里有什么,只要让群水匪知道这房里的东西很重要就成,再由这位云大人,带人顺着渡口找水匪的上岸之处,届时就要麻烦郎大人了,郎大人水性好,还请郎大人带人乘小船跟着这群水匪,摸清他们的路线。” 黄大人听着姜欲晚的计划觉着很有道理,只是这个计划有一个漏洞,“要是水匪不再来崖州可怎么办?” “所以我们是在赌,反正只有三成胜算,何不用这三成来赌下回的五成呢?” 姜欲晚她们来得太晚了,很多都来不及布置了,她只能将计就计,引水匪再来第二次,再来五日,她定能将这崖州布置成天罗地网。 “这位姑娘说得对,我们今夜只有三成胜算,这是我们做再多也无法改变的,但多给我些时日,民兵定然能训出气候来,到时候,我有六成把握。”郎山伸出手指比了比。 “那就好,虽然今夜只是幌子,但水匪是实打实的,黄大人,还请你叮嘱百姓,夜里不要出门,关好门窗,家里值钱的物件都藏藏好,都督府也要布置,不能让水匪看出破绽。” 待一切都安排好了,崖州静候水匪的到来。 深夜,崖州的大街上空无一人,连平日里打更的更夫都没有出现。 所有的崖州百姓都紧闭大门,生怕水匪突然闯入。 看似宁静祥和的夜晚,实则无一人能安心入睡,百姓们将大门用重物抵地死死的,而姜欲晚同沈碣他们也躲在了暗处,与黑夜融为一体。 整个崖州都很静,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姜欲晚躲在草垛后头,这是她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从前她在京城养尊处优,对于这种水匪来犯只在书上看过。她本以为凭着自己所学可以坦然面对一切。 可姜欲晚错了,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雷,她双耳都是嗡嗡声,若不是手撑着地面,她怕是都蹲不住。 姜欲晚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她告诉自己,不能害怕,这关系着一城百姓的性命。 陷入黑暗使得姜欲晚的五感变得异常灵敏,她听见了风声,崖州湿热,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海腥味,她还听见了四周急促的呼吸声,那是其他潜伏在此的人。 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冲入姜欲晚的耳中,她猛地睁开双眼,来了。 这群水匪胆子很大,他们就这么举着火把,大大咧咧地冲上了崖州。 这时,沈碣的声音突然出现,“欲晚,你先走,这帮水匪不好对付。” 姜欲晚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沈碣,“你怎么在这?你不该去找那群水匪的老巢吗!” “他们刚上岸,我怕跟得太紧让他们起疑,你瞧,那为首的水匪手里拿的是什么?” 姜欲晚顺着沈碣所指望去,只见那群水匪大多数都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大刀,那刀在火光的映衬下泛着寒光,就连姜欲晚这种不通武力的人也能看出来,他们拿得都是真家伙。 而为首的水匪则是拿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姜欲晚仔细辨认,“那是火铳,他们怎么会有火铳!” 沈碣立刻捂住姜欲晚的嘴,生怕引来水匪的注意,“这便是奇怪之处,这火铳只有西洋生产,西洋离这崖州十万八千里呢,大梁的兵部倒是有一批,那是几年前在温国公的主张下通过西朗国从西洋花重金购买的,那批火铳应该锁在兵部的库房里,而不是出现在水匪的手上,可它现在偏偏出现了,你知道这以为这什么吗?” “这群水匪不是意外出现的,他们是被特意安排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出现在远离西朗的崖州,他们想引来谁?”姜欲晚立刻就猜出了幕后主使,既然是温国公主张的火铳采买,那么温国公定能拿到这火铳。 “我猜沈确已经在来崖州的路上了,看来温国公是等不到沈渠成年了。”沈碣冷笑,那个位置果然坐不稳呐。 沈确此刻的确正在快马加鞭地赶来,两日前他收到消息,崖州水匪来犯,最重要的是水匪手里还拿着本该存放在兵部的火铳。 火铳因威力巨大,自运来便一直锁在兵部的库房里,这批火铳是为了北戎来犯而备的,此刻却突然出现在了崖州,这让沈确不禁怀疑那批火铳的去处,也是他不得不亲自去往崖州的理由。 其实他一开始纠结了很久,毕竟这回他主要是为了北戎而来,就这么离开怕有不妥,最后还是苍明说服了他。 “陛下,你放心去吧,岭南的情形我知道,连个驻军都没有,水匪手里还有火铳,当地的百姓无人守护,这可不成,北庭都护府这有我们苍家在你还不放心?我们苍家世代都是守着这里的,什么时候让这出过大事?你快去解决那群水匪才是正事!” 沈确算了算,再过不久他就能到岭南地界了,只是那时还不知道能不能抓到那群水匪。 第160章 火铳 水匪上岸后并没有直冲崖州都督府,反而是随意抢掠普通人家。 他们手里有刀还有火铳,寻常百姓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一时之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你快去岸边,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了,我们没有回头路!”姜欲晚催促着沈碣离开。 “可他们手里有火铳!”沈碣反驳道,火铳造成的伤药石无医。 “我问你,你对那火铳了解多少?” “当年的采买我未参与,我只知道温国公说,此物以火药为基础,内有弹丸,弹丸入体难以取出,许多人因此失血过多而死!”沈碣只知道姜欲晚一个弱女子,如何对付这群穷凶极恶的水匪! “你说的没错,火铳需要弹丸,你瞧他们现在的用法,除非他们随身带着弹丸,不然这火铳的弹丸在他们抵达都督府之前便会用尽。” 沈碣随声望去,那水匪头子将火铳随意把玩,在看见百姓被吓得尖叫时兴奋同其他水匪一起嬉笑。 “火铳的弹丸笨重,他们这副样子并不像随身携带的,待弹丸用尽,他们手里就剩刀了,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姜欲晚冷静地分析道。 她没有告诉沈碣的是,这群水匪多半也是这棋局里的棋子之一,就连他们也是。 姜欲晚猜,从出京城的那夜起,她就已经被盯上了,什么道士,什么机缘都是饵,都是为了将她引到此处的饵。 那幕后之人要她来这里做什么呢,或者说,要沈碣来此做什么呢?是温国公?还是,长乐? 姜欲晚现在想不了这么多了,因为水匪已越来越近了,他们用手里的火铳随意射杀平民,她忍不下去了。 就在那水匪将火铳对准一个小孩时,姜欲晚出手了。 她将手中的弩箭对准了水匪手里的火铳,手上用力,只见水匪的火铳一歪,弹丸也打到了别处。 她姜欲晚从来不是什么弱女子,儿时她也是学过弩箭的,原意只是为了磨练自己的耐心,后来她当了沈碣的王妃,一个王妃是不需要会使弩箭的,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还会弩箭了。 幕后之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她引来此处,但有一点他做得很好,他让她想起了原本的自己。 “是谁!”那水匪气急败坏地说道。 姜欲晚直起身,自草垛后走出,她举起右手,“要你命的人。” 那水匪头子当即举起火铳对准姜欲晚,“我的命,你要不起!” 说完他叩动扳机,不曾想,火铳并没有反应,姜欲晚扯了扯嘴角,她算得没错,一把火铳共二十发弹丸,刚刚那发正是第二十发。 “怎么,给你这东西的人没告诉你,这东西只有二十发吗?” “他奶奶的,冲!”水匪头子将手中的火铳一扔,当即招呼人往前冲。 姜欲晚自不会没有准备,她一声令下,埋伏在暗处的人立即出现,同那群水匪缠斗在一起。 而姜欲晚则是趁乱将那火铳捡起,她躲到暗处,仔细观察那把火铳,火铳底部有个小小的“梁”字,果然,这把火铳出自兵部。 那头,水匪头子还在到处寻找姜欲晚,丝毫没有发现自己正被带领着往崖州都督府方向快速前进。 姜欲晚抄近路先一步到了崖州都督府,她同郎山碰头,“郎大人,那群水匪来了,都准备好了吗?” 郎山点头,他指了指一旁的箱子,“这些白银都是准备好让他们抢去的,就放在那间房间附近,相信他们一定会上钩的!” 若是今夜这群水匪一无所获,他们一定不会再来,姜欲晚劝了黄大人很久,黄大人才忍痛拿出这些白银,崖州此次牺牲如此之大,他们的计划就一定不允许失败! 就在此时,那群水匪被引来了,姜欲晚的人见任务达成,丝毫不恋战,立刻隐入都督府。 那群水匪也没有起疑,见都督府到了,便嚷嚷着进去。 “弟兄们,崖州都督府到了,上回在那琼山县抢的就都是好东西,这崖州都督府一定比那里还好,干了这一回,怕是我们一年都有着落了,走!” “走!” 根据布置,这群水匪进入都督府会遭受强烈地抵抗。一路上都会有人将他们引到都督府最深处。 不一会儿,那群水匪便到了那几箱白银的存放之处。 “快看!” 水匪们都围了上来,他们瞧着这些白银眼睛都亮了。 “那人果然没骗我们,这崖州还真有好东西啊!” 水匪头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些白银,“都搬回去!走,一定还有好东西,咱们继续!” 水匪们继续往前走着,不一会儿便遇到了守门的郎山。 郎山见水匪来了,话也不多,立刻招呼人前去抵抗。 水匪们都是亡命之徒,他们见这间房前围了这么多人,误以为里头有什么好东西,便也拼了命。 另一头,沈碣带着人往水匪来的方向一寸一寸地搜,可一点痕迹也没瞧见。 “奇怪,他们难道没有走这里?”沈碣发出疑问。 “不可能,崖州靠海的地方就这一面,若是水匪从海上岸,必要通过这面上岸。”说话的人姓张,他家世代长在崖州,对于崖州的地貌他最清楚了。 “有没有可能他们是通过别处上的岸,毕竟这海岸线如此长,或许有哪处不起眼的地方?”沈碣说。 “这位大人不知道,我们崖州的海岸线是长,但多数地方都是滩涂,是上不了岸的,只有这些特意修建的渡口才能走人呢。”张大哥用力踩了踩地面。 “那崖州有几个渡口?” “两个,都是捱着的。”张大哥指了指眼前安静的渡口,整个渡口一艘船都没有,安静的吓人。 “两个?够吗?暹罗等地的船不是都从崖州上岸,崖州发达,两个渡口怎么够啊?”沈碣还记得姜欲晚说过,崖州正是因为这些船只的存在而繁荣的。 “我们本地的船都不从这走,这些渡口都是为外来船只准备的,我们自己都走东边的小渡口。” “小渡口?” “对,那里只有本地船才能上岸呢!”张大哥说道。 “如何判断是本地船?” “我们本地的船都会挂旗子,上头有一个崖字,只要看见这个旗子就认识了!” “走,去小渡口!” 旗子这种东西最好作假,再加上崖州这地方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渔船,很多人家的船都只是停在那里,根本不挪动,万一水匪的船就混在其中,或者,他们直接找一艘空船就行。 沈碣突然后背发冷,这群水匪躲在无人的空船里躲了多久?他们到底来自何处? 第161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碣在张大哥等人的带领下来到小渡口附近,如张大哥所言,渡口处密密麻麻地停满了各式的渔船。 “张大哥,还麻烦你辨认一下,有没有不太熟悉的渔船。” 当地人几乎都是成群结队地出海捕鱼,因此各家的渔船都是相熟的。 好在渡口这地方特殊,火把都是整夜整夜地燃着的,张大哥躲在暗处便能瞧见。 “不对!”张大哥指了指其中几艘船,“这几艘的帆都扬起来了,现在是休渔期,大家都不出海,怎么会扬帆呢?除非这几艘船稍后就会开走。” 沈碣知道这回怕是找到水匪的退路了,“张大哥,你说这小渡口只有你们本地人知道吗?” “对啊,这渡口小,外来的大船不爱停,您瞧这停的都不是商船,我们也没想到这水匪会挑这个渡口啊!” 来前沈碣仔细翻过崖州地图,连地图上都没有标注这个小渡口,这群水匪怎么会知道? 就在此时,小渡口突然一阵杂乱,几个大汉自那几艘渔船中出现,他们手执带火的箭矢朝空中射了几箭。 沈碣猜,他们是在通知同伙,可以走了。 与此同时,身在都督府的水匪见见到了空中的信号,便知此地不宜久留。 可是那房间里明显有更值钱的宝贝,到现在他们连房间的门都没摸上! 水匪头子不服气,他夺过小弟手中的刀,倾尽全力朝着郎山砍去。 郎山出自天狼军,此等偷袭他自是看不上的,在水匪刀砍下来的一瞬间,他立刻提剑横在自己面前。 刀剑相交之处都泛出了火星子,那水匪力气出奇得大,就连郎山都被他往下压了压。 此刻水匪头子杀红了眼,他只知道宝贝就在郎山身后,只要杀了郎山,他就能拿到宝贝。 郎山也拼了命,他要拖住这群水匪,要给他们下饵。 郎山只觉得双手握剑处钻心地疼,他的膝盖跪倒在地,水匪同他自己的体重都压在了他的膝盖处,动弹不得。 “老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个瘦高的水匪劝道,他们这群人能一直活跃的原因便是见好就收,否则有八条命也不够的。 水匪头子也知晓其中厉害,他们每次行动都是有计划的,差一分一秒都不行。 水匪头子恨恨地起身踹了早已动弹不得的郎山一脚,“撤!” 一声令下,刚刚还在混战的水匪们立刻集结,离开了都督府。 郎山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水匪头子离开前的眼神他看见了,那是不甘心,鱼上钩了。 西朗 入西朗已经两日了,那西朗新任的王也就出现了一次,摆明了是不在乎大梁。 使团其他人对此怨言颇多,可沈遥不在乎,一个西朗而已,也不知道他们在重视什么。 现在已经是酉时,西朗的黑夜却没有来临,沈遥望着窗外刺眼的太阳,“寒酥,东西送到了吗?” 寒酥将沈遥面前的窗关上,“按着公主的布置,那信今日就会出现在温国公手里,公主,这西朗的太阳太毒了,公主仔细伤着眼睛。” 沈遥就势在窗边坐下,“我这是在告诉我自己,死也不能留在这个鬼地方!” “你说,外祖要是知道他的精心布置被我插了一脚,他会怎么想?姜欲晚和沈碣!哈哈,要不是姜相的死,我都忘了他们了。” 姜欲晚和沈碣,是沈遥特意安排到崖州的,姜欲晚满心都是为国为民,她看到崖州百姓落难不会不管,至于沈碣,蠢是蠢了点,但只有他能认出大梁的火铳。 温国公的计划本是将沈确引去崖州趁乱刺杀沈确,并将此事推到那群水匪头上。 可惜啊,沈遥不会让他如愿的。 “外祖父总是这样,借刀杀人,声东击西,可他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寒酥,我们就等着看,大梁,要乱了。” 自从朝内提出要让沈遥去和亲时她就开始谋划了,什么海晏河清,什么天下太平,统统都与她没有关系!她在这群人的眼里从来只是颗棋子! 昔日父皇将她当做是笼络江南世家的棋子,现在沈确又用她来贿赂西朗! 他们个个嘴上说得好听,都说是在为她考虑,可有谁真正问过她嘛!都没有!还好,她的命是握在她自己手上的! 另一头,南枝也在看着天空,“方梨,你说这儿的白日怎么如此漫长啊。” 方梨还以为南枝是想家了,“是啊,到底比不上大梁,娘娘且等等,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南枝的手撑在窗台上,“天这么亮,干些偷鸡摸狗的人事都干不成。” “偷鸡摸狗?”怎么她们还有其他任务吗? “对啊,虽说咱们是为了大梁好,但终究上不得台面,不就是偷鸡摸狗的事!” 那该死的花不语,还以为他全程都在呢,不曾想一进西朗他就变成‘沈确’了。 屁股都没坐热呢就被西朗的那个新王邀走了,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人影。 搞得南枝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许是太阳看得太久了有些晃眼,南枝‘啪’地一下将窗户关上,“不等花不语了!方梨,天一黑我们就去找明月长公主!” 好不容易天黑了,南枝并方梨一道去寻沈归云,还好花不语不算特别没良心,还给她们留了一份西朗王宫的地图。 路上很顺利,南枝轻轻松松地就来到了沈归云住的当归殿外。 方梨正要进去,南枝拦住了她,“先等等。” 南枝抽出匕首警戒起来,这一路上太顺利了,就像有人知道她们会行动一般,这可是西朗王宫,怎会一个侍卫都没有? 还有这当归殿,沈归云不是身陷囹圄吗,她住的宫殿不应该是层层把守的吗?怎么现在空无一人? 思索间,南枝感觉到一阵疾风朝自己面前袭来,出于本能,她抬手抵抗,谁知对方却转头对付起了方梨。 好在方梨在南枝提醒后也起了警惕之心,一个转身躲了过去。 那人似是故意戏耍二人,转头又对付起了南枝。 南枝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那人虽是一打二,但丝毫不落下风,几个回合下来踹了南枝一脚,打了方梨两掌。 而他自己却没有损伤分毫,南枝见状也知道这是个高手,她仗着对方是西朗人,听不懂大梁官话,对着方梨大喊,“此人武功厉害,我们先撤!” 谁知方梨还没答话呢,那人先开了口,“想走?” 她是个女子,还是个大梁人。 第162章 沈归云 南枝还来不及思考,那女子的攻势又来了,这回她盯准了南枝的胸腹,南枝一时招架不住,“这位姑娘,你我都是大梁人,何必在西朗这个异国他乡互相残杀呢?” 那女子却是不回话,继续下手,她出现在当归殿外头,武功又如此高强,还是大梁人? “大梁南枝,求见明月长公主。” 南枝猜,她是沈归云的人,只有沈归云才能拥有这么厉害的手下。 果然在听见沈归云的名字后那人停手了,“我如何信你?” “大梁的陛下临走前嘱咐我要来替他看看公主,我这才来了这里。” 沈确的离开使团里只有她知道,但在西朗,知道的可不止南枝一人。 那女子果真停了手,“跟我来。” 那女子带着南枝与方梨走近当归殿,大殿上首坐着一个身穿西朗服饰的女子,她的脸上有些细纹,可却为她平添了一番成熟的风韵。 沈归云的眉眼柔和,很像沈遥,不,该说沈遥像她。 不愧是传说中的明月公主,她光是坐在那,虽说面色温柔,但南枝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压迫。 “南枝参见明月长公主。”南枝行了一礼。 “起来吧。”沈归云的声音很好听,声声清脆,落在南枝的耳朵里就像上好的玉珠落在地上,清雅却不厚重。 “公主似是知道我会出现?”南枝看着沈归云,沈归云耍了她,不,应该说整个大梁都被她耍了,瞧她这副样子,哪像是被囚禁的。 沈归云笑着摇摇头,“你是沈砚的妃子论起辈分来你还要喊我一声姑姑呢。” “我的确知道你会来,但我不曾见过你,我又要如何信你?南枝姑娘,若换做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吧。” “自我入西朗以来,遇到的刺杀不计其数,有来自北戎的,也有,来自大梁的,我害怕了,我这条命不属于我自己,她属于大梁,属于西朗,我不能轻易地死去。” 南枝也知道沈归云的顾虑,毕竟南枝对沈归云来说就是陌生人,她们这样的人命重,可不能轻易丢了。 “公主说得有理,只是我好奇,你是如何骗过西朗的新王的?” 整个当归殿连个守卫都没有,南枝不相信那西朗的王不知道。 沈归云叹了口气,“穆托也是可怜人。你大概不知道,他的出生就是北戎的阴谋,那时候王已过而立却没有子嗣,北戎妄图用穆托来挟持王,让西朗依附北戎。” “王自然是不愿意的,转头便娶了我,穆托自然也没了用处,我听说那孩子在北戎过得并不好,后来也是王年岁渐长,开始拥有了孺慕之情,这才把穆托接了回来。北戎对穆托能好到哪里去,穆托回来时连字都识不得……” “这与我的问题有关吗?”南枝打断沈归云,这西朗的黑夜本就短暂,她要赶在天亮前回去的,谁有空听这些过去。 沈归云也不恼,“这便说到了,穆托他完全不懂什么权术,因为无人教他,他只知道他是王了,却没有笼络人心,自是不知道我是自由的。” “公主这么自信吗?”南枝问。 “自然,整座西朗王宫都在我的掌控之下,南枝姑娘不好奇吗,我为何要引你来?” 南枝本以为是来救沈归云的,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用,不但不用,现在还告诉她,她本就是自由的,整个西朗,王宫还在她的掌握之中,可笑,那她来这西朗干嘛?晒太阳吗? 南枝不想多说什么,转头就准备走,谁知之前与她交手的女子拦住了她,“公主还没说完呢。” “甘露,不得无礼。”沈归云喊住了她。 沈归云这才起身,朝着南枝走来,“我知道南枝姑娘心中有恨,明明需要你的帮助,却不告诉你真相。” “可我也是没办法,我未曾见过你,不熟悉你,自然不敢将如此重要的事交托给你,毕竟,这事太重要了。” 南枝突然想起进入安西都护府时的场景,“公主的人自我踏入安西时便盯着我了吧。” 沈归云没有否认,“我想要确认你是否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南枝姑娘一路走来可有好好看过大梁的风景?” 沈归云话头转得猝不及防,说实话一路上先是土匪,后来又是为沈确遮掩,南枝整日提心吊胆的,哪有空闲看风景,好在沈归云也不是真的想要南枝的回答,她自顾自地说道,“我从小长在京城,曾以为自己的一辈子都会拢在那片天空之下。” “可当我踏出京城的那一刻才发现,大梁真的好大,那一路上我见识过了巍峨的高山,葱郁的森林,无边的大漠,还有,大梁的百姓。” “我那时候的大梁远没有现在太平,世家掌握着大梁的命脉,皇兄忙着扶持江南文人同世家争斗,像我这样的公主,生来就没有什么实质的权力,除了一个公主的名头我一无所有,那时候,世家需要大梁与西朗通商,皇室必须出一个人送来西朗,那人只能是我,我是公主啊,公主不就是派这个用途的吗?” “我不忍皇兄为难,我答应了。说实话,一开始我并没有民间传闻的那样甘愿,我也是人,我也有私心,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啊,可我这一路走啊走,我看到百姓们因生计苦恼,我在乎的是要被迫离开大梁,可那时百姓们的温饱都成了问题,我这点私心算什么,温国公说得对,大梁需要同西朗通商,通了商,大梁的百姓们赚钱的法子才会多一点,没必要靠着老天爷吃饭。” “大梁同西朗合作了,北戎才会有所忌惮,边关的百姓们才有机会休养生息,在家国大义面前,任何人都是渺小的,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地看清大梁的模样,我那时候就坐在骆驼上,看着家乡离我慢慢远去,我就在想,我大梁这么美的风景,这么好的百姓,用我一人换他们,是值得的。” “我到了西朗之后,推进两国互市,大梁同西朗的情况都好了许多,最起码百姓不用为了温饱而发愁了,可惜,还不够,世家和北戎就像横在大梁的头顶上两把剑,指不定哪天就落下来了,我就想趁我还活着把他们解决,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你要干什么?”南枝问。 “以西朗做饵,引诱世家和北戎动手,沈确不是一个好控制的皇帝,世家容不下他,北戎更不愿意看见大梁的皇帝是一个善于打仗的皇帝,这两方都会行动,那时便是铲除他们的最好时机。” “公主是利用了西朗王的死来布的局吗?沈确知道他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南枝没想到沈归云是这么疯狂的一个人,她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包括她自己。 “沈确他当然知道,他回大梁还是我劝得他。现下沈确已经去了北庭,北戎那头交给他,我们便要为西朗出力了,毕竟为了大梁的内部之事牵扯到西朗我心里也过意不去,自然要为西朗的百姓打算。” “公主要我做什么?” “杀了穆托。” 第163章 北戎与西朗 南枝回到西朗给她安排的寝宫,“方梨,你说明月公主是什么意思?” 南枝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她一开始还说那西朗的新王可怜,怎么转头就要我杀了他?” 方梨将二人穿着的夜行衣收了起来,“毕竟是北戎人,公主不放心吧,娘娘,你赶紧睡,这都半夜了,保不齐明日还有什么事呢,你现下不睡,当心明日起不来!” 南枝无所谓地耸耸肩,“这头皇帝公主地都齐全,谁来找我啊,我就是奇怪!” 南枝猛地起身,“人人都将明月公主嫁入西朗说得那么可怜,什么蛮夷之地,为国牺牲,可是我怎么瞧着她对大梁的掌控比沈确还深。” 方梨也停下了手里的活,“今日明月公主话里话外都是为国为民,可是很多情况都是近些年才发生的,她如何知晓?难道公主在大梁也有人脉?” “那她可就不像她自己所说的那般了,明明已经远嫁西朗,却还对大梁朝堂了如指掌,若她真是为国为民还好,就怕,她的心思不止于此。” 南枝想到了沈遥,一样都是大梁的公主,一样都曾被当做棋子,沈遥是选择舍弃她那无用的丈夫,转而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中,那沈归云选择的是什么?还有沈确,他是真的在同沈归云合作?还是在利用沈归云?那自己呢?沈确也是在利用她吗? 当归殿 南枝离开后沈归云独自一人坐了很久,直到甘露提醒她,“公主,该歇息了。” 沈归云却是不动,“再等等,还有人呢?” 话音刚落,乌行雪进来了,“大梁的公主?” 甘露一惊,也是她疏忽,忘了现在王宫里鱼龙混杂,居然让北戎人就那么大喇喇地走了进来,“公主,我立刻去殿外守着。” 沈归云点了点头,“乌姑娘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些天了。” 乌行雪却不言语,她只是定定地看着沈归云,“你为何要见我?” 沈归云站起身,走到乌行雪面前,沈归将手抚在乌行雪受伤的嘴角,“是穆托干的?” 乌行雪偏过头,“这与你无关,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为何要见我?” 沈归云将手放下,“这便是理由,穆托这孩子少时并没有被好好教导,待他回到西朗是性格已定,再难更改,他的性格睚眦必报,自私多疑,北戎将你送来也是因你同他有旧吧。” 乌行雪的眼圈泛红,眼里蓄起起泪水,“有旧?我同他一个奴隶之子有什么旧!他配吗!” 沈归云立刻捂住乌行雪的嘴,“在西朗,这话可不能说了!被穆托知道了,他会报复你的!” 乌行雪的眼泪落下,滴到沈归云的手心,乌行雪将沈归云的手拿开,“那又如何,北戎都放弃我了,没有人会管我在这里的死活!我说什么有什么要紧的,不会有人来救我的!” 沈归云从怀里拿出手帕,将乌行雪的眼泪擦干,“为什么要人来救你,我听说你是北戎大将军的女儿,自幼也是学功夫,骑射皆精通的,你可以救自己啊。” 沈归云的帕子还带着她怀里的余温,拭过乌行雪眼角的时候乌行雪还能闻到一股甜香,“我,我自己吗?” “对啊。”沈归云将帕子塞给乌行雪,“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何世人一直以为婚姻能困住女子,若要一个女子臣服于世间的常理,为她找个丈夫就好了,有了丈夫,孩子,这个女子就会放弃一切,安安心心地做某人妻子,某人的母亲?可她不还是她吗?很多年前,他们以为将我嫁来西朗我就会抛下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凭什么呀,我又不是傻子。” “我以为你们北戎同我们大梁不一样呢,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他们又怕女子驾凌于他们之上,又需要女子来维系他们需要的权力,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啊。” “这便是我找你来的原因。”沈归云牵起乌行雪的手,“你恨他们吗?想看看他们得知自己满盘皆输时的表情吗?想让他们后悔吗?” 乌行雪的眼神里突然出现恨意,“想!我要看着他们惊慌失措,我要我马鞭在他们的身上留下痕迹,我要,要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沈遥这头也没有闲着,“她们出去了吧?” 寒酥回道,“天刚黑,太妃娘娘就带着她的婢女离开了。” 沈遥穿着寝衣,靠在床头,“让我猜猜,是朝着姑姑的当归殿去的吧。” 寒酥点点头,自从入了西朗,使团内部就变成了我盯你,你跟我了。 沈遥笑了两声,“她当这里是大明宫吗?来去自如?” “可她们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寒酥跟着南枝她们走了一段,发现南枝她们的目的地是当归殿后便返了回来。 沈遥的眼神变得幽深,“有意思,这是西朗新王特意安排的,还是,姑姑?她根本没有被幽禁,那她引我们来西朗是为何?” 沈遥头疼地按了按额角,这些人呐,一个个勾心斗角的,害她为了猜他们的意图费了好些神思。 寒酥见状走向前,为沈遥揉起了额角,“公主先别想了,左右我们在暗处,我们先看她们想要如何行事吧。” “也对,我现在在这群人眼里就是个弃子,安安静静地等着和亲就好,这些事与我何干,我就看着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寒酥,崖州可有消息传来?”沈遥问。 “陛下已到崖州,见到了姜小姐与雍王。” “哦,我的弟弟们见面了啊,一定很精彩吧,可惜,我是瞧不见了,你说沈确是什么时候离开使团的,我都没注意到,温国公怎么会知晓?还是在我们出发前,温国公就参透了沈确的计谋?” 沈遥意识到沈确的消失是在入西朗之前,她发现自己已多日未见到沈确了,只有每日从南枝的口中才能听到沈确的消息,她当时便觉得奇怪,派寒酥去探了探,果真人已经不见了。 沈遥突然想到了崖州,怪不得温国公会大张旗鼓地安排水匪袭击崖州,她原先还以为是为了对付她,毕竟岭南节度使也是江南文官的人,这才引了姜欲晚前去,在沈确失踪后,沈遥才意识到,自始至终,温国公要对付的也只有沈确一个人。 沈遥示意寒酥停下,“寒酥,我累了,先歇了,崖州那块就由沈确和沈碣自己去收拾吧。” 崖州 如沈遥所料,沈确在看见沈碣时表情很精彩,他一直知道南枝将沈碣放了,为的就是恶心他,可这段时间沈碣太安分了,安分到沈确都有些忘了他,没想到他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沈碣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眼前的人是害他至此的弟弟。 “姜小姐!这位就是朝廷指派下来的花不语,花大人。花大人特意赶了几日的路来为我们处理水匪的事。” 黄大人很开心,上头来人了啊!黄大人转头面向沈确,“花大人,这二位是姜小姐,云大人,姜小姐是姜相的孙女,云大人也是她的好友,她们二人是来岭南游玩的,刚巧碰上水匪来袭,便留下来帮忙了。” 黄大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发现好像开心地只有自己,再一想三人都是京城来的,又都是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乖乖,这三人不会有什么情感纠葛吧,他们处理水匪之事的时候应该不会感情用事吧? 还是姜欲晚冷静,她站了出来,“花大人辛苦,水匪于两日前已经离开崖州,但今日我们又收到了水匪的消息。” 姜欲晚将一团纸递给沈确,“水匪两日后还要来?我听说这群水匪一般不会抢同一个地方两次?怎么这回?” “花大人不知,我们上回使了些小手段,这回是我们特意向那伙水匪讨来的。”沈碣走到姜欲晚身边,挑衅地看着沈确,反正现在他对面的是‘花大人’,又不是当今陛下。 沈确看着沈碣的眼神,“云大人细说。” 第164章 火铳的来历 两日后,崖州 沈确同沈碣一道躲在渡口不远处的草垛后头。 沈确自出生以来,这是第一次,同沈碣如此亲近,“云大人,往日可未曾听说你武艺方面也有建树啊?” 沈碣听沈确说话如此阴阳怪气,在黑夜中偷偷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欲晚有嘱托,他才不干呢! “花大人!你回京才几日?我的本事你知晓多少?” “一次就够了!”沈确换了个姿势,“云大人似乎是忘了自己的来处?” 沈碣忍不住了,他气得抬手,就要给沈确一杵子。 “人来了!” 沈确突然出声打断,沈确将沈碣的背压下去,“是那群水匪吗?” 沈碣透过枯黄的稻草,看见岸上渐渐聚集了一群人,“是他们没错。” 沈确屏住呼吸,根据姜欲晚的安排,待这群水匪去往都督府后,他同沈碣便会带人把他们殿后的渔船都一把火烧了,沈碣原本不同意,万一水匪精锐部分全去了都督府,都督府里只有姜欲晚同郎山留守,这是万万不够的。 姜欲晚却劝道,“咱们必须先把这群水匪的后路断了,才能让他们犹如困兽一般,困死在这崖州。” 沈碣没法子,只能跟着沈确来了这渡口。 沈确安静地听着,他的眼睛在黑暗中观察着,这群水匪脚步沉重,无疑是没有功夫的,靠得就是那股子蛮力和不要命的手法,这样的人,是万万接触不到火铳的,也不会想着用火铳做些什么,水匪亦是棋子罢了。 待脚步声走远,“你跟着他们去吧。” “什么!”沈碣不敢相信沈确所说,“欲晚让我留在这的!再说了,你一个人能对付这些水匪吗?” 沈确抽出剑,“你们没上过战场吧,姜小姐的法子很好,可终究是纸上谈兵,这样的人,没有人性的,你将他们困住,他们便会将气撒到普通百姓身上,听着,你跟着去,若是他们有何异动,直接就地正法!” 说罢,沈确便提着剑走了出去,沈碣复杂地看着沈确的背影,他说得没错,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地方还有普通百姓,他们只想着解决这群水匪,却忽略了这群水匪的凶残。 沈碣突然想到了姜欲晚带他去过的抚州,那里的百姓奉天狼军如神明,那样的民意是怎么换来的? 沈碣来不及多想,眼下水匪还在崖州,他没有这个空闲。 水匪这次很大胆,渔船没有做任何伪装,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停在崖州渡口,沈确猜,那群水匪笃定崖州已经怕了他们了,他们觉得崖州不能反抗了。 沈确轻轻地潜入渔船,水匪这次没有留多少人在这船上,姜欲晚下的饵太大了,大到水匪这次一定要吃下。 沈确是故意将沈碣支走的,他要看看,是谁将大梁国库里的火铳给了这群水匪! 沈确一路上遇到了几个巡逻的水匪,他手脚快,倒也没弄出什么动静。 沈确对这群水匪的猜测没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多时,沈确便找到了水匪头子的住处。 这水匪头子的住处像个藏宝阁,什么宝贝都有,沈确翻了许久,最后在枕头边发现了残留的火药,看来,这水匪很是宝贝那把火铳。 水匪不爱读书,房间里也没有桌案,更遑论书本纸张,最后沈确还是在一堆东珠里头找到了一团被揉皱的纸。 打开一看,画的是一把火铳,上面详细的画了火铳的使用方法,而落款是一个裴字。 是淮南的裴家还是河东的裴家?沈确不知道,他将纸团收好,离开了这艘船。 沈确在船头淋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汽油,这回动静大多了,立刻引来了留守的水匪,沈确就当着他们的面,点了火。 身后是水匪们急着救火的哀嚎,沈确提剑走着,他要这群害了大梁百姓的水匪付出代价! 正如沈确所料,那群水匪在发现自己的船被烧毁后便知中了计。 “奶奶个腿,耍老子呢!”水匪头子居然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火铳,“弟兄们,既然这群官贼非要我们死,我们也不能干看着!” 说着便朝着天空打了几枪,其余水匪得了令,推搡着往外走。 姜欲晚在看到那把火铳时便知不好,她没想到温国公如此舍得,给了这水匪两把火铳,早知道当年采买不过也才采了几十把。 “快!快阻止他们!不能让他们离开都督府!”混乱中姜欲晚叫嚷着。 郎山自然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可惜他重伤未愈,根本不是这群杀红了眼的水匪的对手。其余人就更不用说了,水匪那不要命的打法,谁能打得过。 沈碣赶来时水匪已经到了都督府门口。 那水匪头子见沈碣是从渡口方向来的,当即猜到沈碣就是纵火之人,“就是他烧了咱们吃饭的家伙,别放过他!” 沈碣人都没站稳,当即便被愤怒的水匪攻击了,他只能隐约看到姜欲晚的身影还在都督府内。 沈碣被攻击了,他带来的那群亲卫就不能再畏首畏尾地打了,毕竟保护主子是他们的天职。 场面更混乱了,那群水匪虽然知道自己干的是刀口舔血的活计,可真正到了死亡的这一天,他们才发现自己对活着还是有很大的奢望的,毕竟如果不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谁去当水匪啊。 一想到这边是自己的最后一刻了,水匪们更杀红了眼,我即使是死,也要拉人陪葬! 姜欲晚在沈碣出现后便不急着阻拦那群水匪了,因为她发现,那个水匪头子正慢慢地朝后退,他一边退,一边嘴上还在煽风点火,手上也没闲着,时不时地打两发。 看来,这水匪头子可舍不得死,他想逃,抛下他口中的弟兄们独自一人逃脱。 现下场面混乱,水匪头子只顾着前头,便也没注意到有人悄悄跟在他后头。 而沈碣这边,他被动地接受着水匪们地攻击,好在他身边的亲卫训练有素,不一会儿便将他围住了。 水匪们见在沈碣这讨不着什么好处,便将矛头指向了无辜的百姓。 只见水匪们分散开来,冲进了百姓家,百姓们早知今日会有水匪,在自家门口都布置了陷阱,这下可惹怒了水匪,惨叫声不绝于耳。 沈碣立刻将他的亲卫们派了出去,“快!快去救百姓!” 亲卫们随即散开,沈碣则独自一人被留在了大街上,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后生仔,你不要命了!水匪来了!你还站在大街上!快躲躲啊!” 沈碣循声望去,只见自己身后的屋子开了一条缝,一只浑浊的眼睛正盯着他。 见沈碣没有反应,老者急了,他大着胆子将门开大了,一把拉沈碣就往屋里扯。 沈碣没想到老者的力气还挺大,一个不注意就被他拉进了屋子。 那老者在沈碣进屋后立刻检查了一下大门,确定没什么危险了才转身。 “后生仔啊,你说说你,大半夜的在外头干嘛!” 沈碣愣了愣,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我听说水匪来了……” “这热闹是可以凑的吗!”那老者还没等到沈碣说完就打断他,“水匪啊!没人性的,你年纪轻轻的不小心伤着了怎么办!” “我……” 沈碣的话又被打断了,“你去我家后头,后院那里有个后门,通往小巷子的,你从那儿走!快些!” 说着那老者就推着沈碣往后头去,“不行,老人家,要走一起走!” 那老者却笑了笑,“我家就临街,水匪迟早会来的,再说你瞧瞧我这脚。” 老者抬了抬他的左脚,沈碣这才发现老者的左脚有明显的变形,“我啊,跑不动了,你们年轻人还有机会逃,我老了,注定是要留在这的,原本啊我买了这间屋子是想安享晚年的,没想到原本便利的屋子却成了我的催命符,罢了,反正我也活够了,死就死吧,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日子长呢!” “不行,我,我可以背你的!” “你这后生仔,怎么不听话!”老者拍着大腿说,“都说了,你年轻,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呢,你们这会儿和我们年轻的时候不同了,你们摊上了个好皇帝,日子好过呢!可不能在这就丢了命!你不走!我就自己出去引开那群水匪!” 老者说着就要出门了,沈碣立刻拉住他,“我走,我现在就走!” 老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为沈碣打开了门,“往这走,后院那暗小心些,后生啊,你出去后别忘了对世人说,我们崖州不怕死,护住了自己的家!” 沈碣懵懵的往外走着,回去他就告诉天下人,大梁岭南道崖州府,全是有骨气的人! 沈碣突然发现右手边是老者家的厨房,他当即冲进去将菜刀拿在手上,百姓有骨气,他一个皇族怎能落荒而逃!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了嘈杂声,沈碣知道,是水匪来了,他立刻推门想要同那群水匪拼命,谁知那门却纹丝不动! 沈碣心知不对,他透过窗,小心地看了看屋子里的情况。 小小的屋子里挤了两三个水匪,他们手上都拿着刀,刀身全是血,只见他们环视了整个房间,连被褥都没放过,确定没人后便离开了。 而沈碣则透过窗口,看到老者的尸体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他的上半身全是血,而他靠着的地方是一个等人高的衣柜,衣柜后头也是沈碣怎么也推不开的那扇门。 第165章 饵 再说姜欲晚,她偷偷跟在水匪头子身后,不知是那水匪头子太过慌乱,还是姜欲晚脚步轻,水匪头子竟然全然没有发现她。 姜欲晚跟着水匪头子来到了那个小渡口,这地方沈碣说过,是崖州当地人才用的渡口,上次这群水匪就是从这里逃脱的。 可是,这回不是听说那群水匪走的是大渡口吗?难道他们还留有后手,可是为什么不带上其他人? 那水匪头子突然疑神疑鬼地朝后望了望,姜欲晚随即躲进一旁的大树后头。 水匪头子望了许久,最后确认了此地无人,便登上了一艘普通渔船。 原以为这渔船会走,谁知却还是停在那里。 姜欲晚大着胆子,走到了渔船旁边,亏地这地方安静,姜欲晚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船里的说话声。 “大人,人已经被我们的人拖住了。”这是水匪头子的声音,“现下整个崖州大街乱得很,多死一个人不会惹人注意的。” “哦,你确定是我们要找的人?”这是那位大人的声音。 “确定!我瞧那黄大人对他们恭敬得很,那些崖州官兵也听他们的!” “他们?你说的是几个人?”那大人问道。 “两个呀,一男一女。” 渔船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愚蠢,谁要找她了!都说了,是一个男子!男子!” 姜欲晚震惊地捂住嘴,她想起来这是谁的声音了,岭南道节度使林大人,也是他将她与沈碣送到这里来的。 “我给你的画像你看没看!那两个人哪个长得同画像中的人一模一样!”林大人的话还在继续。 “我瞧着那男子同画像上挺像的呀,尤其是那双眼睛!”水匪头子居然有些委屈。 他们说的一男一女定是我和沈碣。姜欲晚在心里头合计,我们是林大人送来的,他一定知道我们不是他要等的人,那个画像上的人会是谁? 沈碣的眼睛?眼睛? 姜欲晚的脑子里突然浮现沈确的样子,沈碣与沈确是亲兄弟啊,他俩的眼睛是有些相像的,难道,沈确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姜欲晚想起来自己同沈确讲起水匪头子手里的火铳时,沈确并没有惊讶,这说明他就是冲着火铳来的,火铳的消息怎会传到京城?才几日的功夫啊?除非,有人提早透出了消息。有人用火铳将沈确引来了崖州,意图利用水匪之乱来杀了沈确,有人,要杀了当今的陛下。 姜欲晚有些喘不过气来,是谁呢? 能接触到火铳,又想沈确死的,温国公是头一个。可现下沈遥的势力也不可小觑,听说六部里她已经占了两部了,沈遥也不希望沈确活着的。 姜欲晚慢慢往后退,不管谁是幕后主使,这个地方,待不得了。 没曾想,刚退几步,姜欲晚便撞到了人,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捂住了嘴巴。 “别说话。”是沈确,“我放开你,你不要喊叫,可以吗?” 姜欲晚点点头。 沈确果然放开了她,沈确示意一起往后退,待退到安全位置后,沈确问,“你听到了什么?” “有人要杀你,火铳只是引你来的饵。” 沈确并没有感到很意外,“我猜到了,我就是想来看看,到底是谁,要我的命。” 姜欲晚并没有隐瞒,“同那水匪头子接头的人我见过,是岭南道节度使,林大人,他原是我祖父的学生,可我祖父早去世了,他怕是投了新的靠山,我说呢,在见到我后他为何急着将我送到崖州,只字不提我祖父的事,我原以为是岭南路远,我祖父的死讯未传来,现在想来,是怕我留在岭南道碍事,便将我送了来,最后我也死在崖州之乱里,这样他便高枕无忧。” “你可听到了幕后之人是谁?”沈确问。 姜欲晚摇摇头,“不曾,但多半就那几人了,陛下心里一定有怀疑对象了吧。” 沈确只是朝渔船的方向看去,“是有那么几个,我打算亲自去问,姜姑娘,你留在这里,你要是出了事,我二哥不会放过我的。” 姜欲晚没有争辩什么,沈确一个武将,她若是硬要跟着反而成了他的拖累,更何况,弩箭还是适合远攻。 沈确见姜欲晚没有反应,便朝着渔船走去,很快,船里传来刀剑打斗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火铳的声音。 姜欲晚走得近了些,她隐隐约约听到沈确逼问林大人,“说,是谁指使的你。” 林大人的声音并没有传来,姜欲晚没想到林大人还是个硬骨头,他能在祖父死后迅速投靠他人,姜欲晚还以为他是个墙头草呢。 沈确大概是见林大人死活不开口,便将林大人拖了出来,姜欲晚见状立刻低下身体,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之中。 林大人整个人被沈确吊在渔船边上,底下便是深不可测的海水。 “我问你,是谁指使的你!” 那水匪头子一看就是个打手,什么都不知道,拿着火铳那种东西也只会胡乱地打,见林大人被抓便软了腿。 倒是这个林大人,是个硬茬,都这样了,还一句话都不说。 突然沈确觉得手上的人变重了,沈确心知不好,将林大人拉起来,果然,人已经死了。 林大人双唇乌黑,一看就是中毒。 沈确将林大人的嘴张开,果然是早就藏在牙中的毒药,可这一般都是死士的法子,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值得这林大人做成这副样子。 人死了,话便问不出来了,沈确将尸体扔在甲板上,手上的剑也顺势放在一旁,开始专心地搜起林大人的身,希望能找出些有用的东西。 沈确搜得认真,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那水匪头子正举着火铳对准了沈确的头。 “咻”地一声,沈确惊讶地转头,只见那水匪头子的右手手腕被一把弩箭穿透,他的火铳掉在了甲板上。 水匪头子见沈确注意到了他,也顾不得右手的疼了,挣扎着伸出左手想着捡起火铳,这时,他的左手手腕也被弩箭穿透。 姜欲晚手持弓弩,走上渔船,“我不会要你的命,你的命该由崖州的百姓来取。” 沈确惊讶地看着姜欲晚,未曾听说姜相的孙女学过什么功夫啊?怎么她使弩使得那么好。 姜欲晚不再看倒在地上的水匪头子,她转头对着沈确说,“陛下,我们该走了,一死一伤,这两个人没用了。” 第166章 勒赞 西朗这头南枝到了已有几日了,除了一开始去见了沈归云,其余时候都乖乖地待在自己院中。 所有人都以为南枝是在避嫌,毕竟她一个太妃比起其他两位主子委实没什么大用处。 此刻南枝同方梨席地而坐,底下是一整幅的西朗王宫地图。 “方梨,这几日天黑你跑东边跑得怎么样了。”南枝的手指在地图的东边画了个圈。 “明月公主提供的是最新地图没错,西朗王宫不大,我跑下来都已经摸得差不多了。”方梨点点头。 南枝也表示赞同,“地图是没错,我跑的西边也没有问题,但是我还是不确定是否要对西朗王动手。” “娘娘不是答应公主了?”方梨问。 南枝换了个姿势,“我是答应了,可那是西朗的王啊,一个国家的命脉,贸然出手,我怕引起西朗大乱,波及到大梁怎么办?” 方梨一想也有道理,“那为何公主还要你杀了西朗王呢?” 南枝摇摇头,“我猜不到,明月公主的城府远在我见过的所有人之上。” “你想,她嫁到西朗几十年了,可却还是对大梁的现状了如指掌。她就凭一枚通宝就能猜出大梁有人通敌北戎,她这样的聪慧当年怎么会同意和亲西朗?” “公主不是说是为了大梁百姓吗。”方梨问。 “若是为了百姓,那我敬佩她,就怕不是,若不是,她可比温国公,姜相更难对付。” 沈归云让南枝想起了沈遥,沈遥说过,公主就因为是女子,自出生开始就丧失了同她们的兄弟相争的资格,沈遥尚且不平,沈归云就甘心吗? 在南枝看来,沈归云可比沈遥聪明多了。 “方梨!崔成黛送我的香你有带吗?”南枝突然想起了崔成黛在河东送她的香,这崔家几辈子都是用香的好手,她们的香可以让一个人死得悄无声息。 方梨记着这件事,“好像带了,我翻翻。” 方梨也没想到南枝会突然想起这东西,好在她知道这东西重要,一直随身带着。 好一阵翻箱倒柜后,方梨找出了一个檀木匣子递给南枝,“在这里。” 南枝打开匣子,果然那个纸包就静静躺在那里,“若一定要西朗的王死的话就用这个。” “对了,方梨,去找花不语,让他帮你混出宫。” “出宫?”方梨发出疑问。 “对,你没发现这王宫里还缺了一个最重要的人吗?” “沈归云的儿子,西朗曾经的二王子,勒赞。” 遂古沙漠,西朗最大的沙漠,越过这片沙漠就是绿洲,那里有北戎。 自从他的大哥登基后,勒赞就被他的母亲秘密安排在这里,为的是盯着北戎。 母亲告诉他,不久之后大梁会派人来西朗,他的母亲要办一件大事,她怕北戎趁机作乱,便嘱咐勒赞好好盯住北戎的一举一动。 北戎是来过人,不过只是个女子,勒赞派人偷偷跟过她们一段路,发现是北戎派来和亲的,勒赞就没去管。 勒赞看着水壶里所剩无几的水,有些不安,他总觉得西朗要出事,母亲到底要干什么大事? 穆托站在西朗的城楼之上,这是整个西朗王宫的最高处,据说当年还是他的父亲特意为明月公主建造的,朝着东方,为的就是缓解明月公主的思想之情。 与西朗不同,东方的大梁有着湿润的气候与温和的太阳,还有,永不干涸的河流。 “阿莱,你去过大梁吗?”穆托问。 身后的阿莱却是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穆托头也没回。 “我也没去过,我出生在北戎,长大在西朗,却唯独没有到过大梁。” “北戎都说那是天神赐福过的地方,那里的深处没有北戎那么寒冷,也不像西朗一样见不到月亮,我也好想看看啊,可惜,我没有机会的,我体内的北戎血脉注定了我永远不能踏足大梁的土地。” “可是好奇怪,传说里北戎、西朗与大梁明明同出一脉,为何我们却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既然先人做不到,那就由我来做吧。” “阿莱,那个新来的大梁公主近日如何啊?” “王,听说她一直安分地待在寝宫里,未曾出门。”阿莱回道。 “大梁的公主怎么会是安分之人,她怕是在筹谋什么,从前父亲为了大梁的公主放弃了我,现在我当王了,大梁又想用另一个公主来安抚我,用她来换沈归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啊,她沈归云既然敢踏足我西朗的土地,就不该妄想再回去!” 穆托的手指了指北边,“把那个公主扔到遂古沙漠里去,让她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西朗。” 沈遥突然觉得很闷,她的身上还很烫,可她明明应该还在西朗的王宫里啊?她身上盖的应该是从江南带来的云锦,云锦丝滑柔软,怎会是这个感觉? 昨夜睡前寒酥还同她说起西朗的红枣不错,明日去买点来给她补身子,怎么现在? 沈遥挣扎地张开双眼,谁知眼前一片赤黄,她身上盖的哪是什么云锦,明明都是粗粗的沙砾。 沙砾不断地灌进沈遥的口鼻,沈遥来不及多想,立刻爬起来,将误吞的沙子尽数吐出,一旁的寒酥也被沙子闷醒,第一反应同沈遥一样,爬着将口中的沙砾吐出。 等沙子都吐得差不多了,沈遥才有功夫看了看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这哪是什么西朗王宫,入目皆是黄色,每呼一口气,口鼻中便有沙子侵入,还有,沈遥摸了摸自己的脸,干巴巴的,仿佛被那些沙子吸干了水份。 “公主这是哪里?” “西朗最大的沙漠,遂古沙漠。” 沈遥看着这漫天的黄沙,又瞧了瞧空无一人的四周,她只在书中看过这个场景。 西朗最大的沙漠,遂古沙漠,这里生灵灭绝,人处其中,不辨南北,力竭而死。 “沙漠!”寒酥自然也知晓什么是沙漠,“可我们明明睡前还在西朗王宫里的!” “寒酥,昨夜睡前可有异处?” 寒酥一向都是等沈遥睡熟了再睡下的,那人能将她们悄无声息地运到此处,必然是用药了。 寒酥仔细回忆了一下,“我记得昨日特别困,我本来还想将明日要穿的衣服先准备好的,可我实在撑不住了,便睡下了。” 沈遥猜得没错,是有人下药了,大梁的人不会这么做,毕竟还指着她讨好西朗的王呢。 “西朗的人把我们扔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要大梁与西朗反目成仇?可姑姑还在呢,难道是北戎人?” 第167章 沙漠中的绿洲 “什么!大梁的公主在遂古沙漠!” 勒赞惊讶地起身,他身形高大,直起来瞬间占满了整间屋子。 “可有瞧见是谁将她们送来的?” “未曾,这遂古沙漠入了夜连我们都不敢随意行走,完全没想到有人会将大梁的公主扔到这里。”勒赞的随从也很费解,他想不通为何要把一个毫无威胁的公主扔到这里。 勒赞心里起了惊涛骇浪,西朗、大梁、北戎皆有可能,若是西朗,难道是他的母亲,毕竟母亲从来没有告诉他要做什么,母亲恨大梁吗? 勒赞不知道,他的母亲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隐在雾霭间神秘的月亮,谁都看不透。 大梁也有可能,指不定这公主本身就不讨人喜欢,大梁趁这个机会将她扔在西朗,由她自己自生自灭。 还有北戎,大梁的公主死在了西朗,大梁会放过西朗吗?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勒赞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到底是谁,他只知道,这大梁的公主对现在的情形来说,是个累赘。 “你们悄悄跟着,从昨夜到现在已经几个时辰了,她们不吃不喝地撑不了多久的,待她们体力不支晕过去后你们将这两个人扔到附近的村落去,记着,让她们离遂古沙漠远些。” 勒赞不想再想了,想不明白便从源头解决,那公主就是源头,把她扔出遂古沙漠,随她去哪里,别碍着他就行。 西朗的炽热的太阳照在遂古沙漠之上,土黄色的沙子如同火焰一般的包裹着沈遥,沈遥同寒酥互相搀扶着,她不知道是谁将她扔到这里,一开始她想会不会是北戎人,转念一想她在大梁也有许多仇家,至于西朗,西朗的新王可不欢迎她,从她来了之后未曾理睬过她。 沈遥不禁自嘲道,到头来她真正能够确信的自己人也就寒酥一个了。 可惜,她不会这么轻易死去的,不管是北戎还是西朗,亦或者是大梁的谁,她都会一个一个地挖出来,她倒要看看,最后是谁要了谁的命。 遂古沙漠不辩南北,沈遥便选择朝着太阳的方向走,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总归是有尽头的,到了尽头,她便能出去了。 只可惜沈遥忽视了沙漠的危险,遂古沙漠多流沙,一不小心便踩到了,沈遥同寒酥挣扎着爬出来,继续往沙漠的边缘走。 扔她们来的人必然没想让她们活着回去,沈遥脚上穿的是淮南带回的软底绣花鞋,平日里穿着舒服,可在这个地方没走多久鞋底便磨破了,沈遥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炙热的沙砾从她的脚间流过。 “公主!你的脚流血了!”这里沙子粗糙,沈遥哪里经得起这折腾,才走没多久脚底便被划破了,正巧被寒酥低头瞧见了。 寒酥立刻蹲下,小心翼翼地捧起沈遥的右脚,“公主,咱们歇歇吧,你的脚走不了了。” 沈遥收回自己的脚,摇摇头,“不能歇,歇了就出不去了,寒酥,脚上的痛不算什么,把命丢在这种地方才是最可怕的。” 寒酥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她现下什么也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遥在流血。 沈遥见着寒酥的眼神,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沈遥弯腰扶起寒酥,“没事的,寒酥,我记得你还带了好些玉骨膏呢,等我们出去了,什么样的灵丹妙药没有,这些伤不算什么的,走,我带你回家。” 寒酥被这句回家鼓励到了,是啊,回家,她和公主要回家的! “好,我们一起,回家。” 就这样,主仆二人调整好心情,继续往前走着,回家二字支持着她们走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漠之中。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进,遂古沙漠迎来了它最炎热的阶段,明晃晃的太阳挂在沈遥的头顶,那太阳似乎紧盯着她,沈遥都能感觉到头顶的滚烫。 从昨夜被掳来到现在,沈遥同寒酥未曾喝过一口水,进过一粒米。 沈遥觉得眼前都在发白,她不知道是因为日光太过强烈,还是她自己出现了幻觉。 “公主,你看前头,是不是有一片湖!”寒酥激动地指着前面。 沈遥用力撑开双眼,朝着寒酥手指的方向望去,好像,好像是有一片湖泊,湖泊周围还有低头吃草的牛羊。 “寒酥,我就说吧,我们走得出去的,是水,是水啊!” 沈遥咽了咽早就干渴的喉咙,她仿佛能够听到鲜甜的水润过嗓子的声音。 “走!我们走!” 沈遥同寒酥很是激动,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她们的脚步不再沉重,仿佛下一秒她们便能走到这湖泊边了。 可不知为何,她们总是走不到那里,“不应该啊,怎么我们走了那么久这湖泊离我们还是那么远呢?” 寒酥发出疑问,她明明已经走了那么远了,可这湖泊好像永远都走不到。 沈遥甩了甩头,“寒酥,一定是我们太累了,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能喝到水了。” “可是公主。”寒酥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我走不动了。” 沈遥突然感到手边一沉,可望而不可及的湖泊再也给不了寒酥动力了,寒酥已经没有力气了。 寒酥的身体带着沈遥一起摔进了沙漠里,沈遥只觉得眼前一黑,缓了缓,黄色才重新盈满她的眼眶。 沈遥看着倒在一旁的寒酥,她立刻托住寒酥的脑袋,让她不至于被沙砾淹了口鼻,“寒酥!不能睡,我们快要走出去了!前面就是绿洲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沈遥一边说一边朝着刚刚湖泊的方向望去,笑容僵在了沈遥的嘴角,这里哪里有什么湖泊,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荒凉。 沈遥环顾四周,原来真的没有湖泊,刚才的湖泊都只是存在在她与寒酥的想象中罢了。 沈遥突然被抽干了力气,没有湖泊,没有绿洲,这里也不是沙漠的尽头,她走不出去了,沈遥的命就要变成这遂古沙漠中的一颗沙砾了。 沈遥抬头看了看依旧刺眼的太阳,还好,她是死在阳光之下的。 沈遥再也支撑不住了,她慢慢闭上双眼,任由沙砾将她淹没,大梁再也没有长乐公主了。 第168章 局势 在发现沈遥失踪后,大梁使团慌了神,这可是公主啊,大梁的公主莫名其妙在西朗消失了,这可是涉及两国邦交的大事,为了不叫西朗人知晓,沈遥消失的消息先呈给了花不语,毕竟花不语现在扮演的是沈确。 可花不语哪敢做什么主,他转头就去找了南枝。 “哟,陛下,稀客啊。”说话的是方梨,这几日花不语忙着应付西朗人,面都没露一次,害得她家娘娘独自去见了深不可测的明月公主,方梨气都没消呢。 花不语自知理亏,可他也没法子啊,那西朗人实在太热情,日日都给他安排活动,光是这西朗的美女他都见了一沓了,为了他家陛下的名声,他自然是没有屈服的,可不曾想,西朗人见美女没用,最近已经开始给他安排美男了,皇帝可太难当了。 “方梨姑娘,我也是没法子啊,你可不知道我这几日过得是什么日子!我……” 花不语见方梨一副气鼓鼓地样子,突然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我的事先放放,太妃娘娘在吗,出大事了!” 方梨见花不语这个样子,也不好耽误他,侧了侧身,南枝的身影赫然出现。 花不语仿佛见到了救星,“娘娘啊,大事不好了!” 南枝有些嫌弃花不语,一个大男人,一惊一乍地做什么,“什么事啊,瞧你吓得出了一身汗。” “公主!公主她不见了!” “哪个公主?”南枝猜沈归云行动了,只是她要干什么?不是说好要杀了穆托的吗? “咱们,咱们的公主,长乐公主丢了!” “沈遥!” 南枝惊呼,怎么会是沈遥,自从入了西朗后她一直闭门不出,南枝猜她是在酝酿什么,可她不像是会突然失踪的人啊,“沈遥会不会是去做什么大事了?她入西朗本就不情不愿的,她是不是回大梁了?” 花不语摇头,“公主昨日便失踪了,兹事体大,使团的人先派人调查了一番,发现公主是一下子消失的,这才倍感不妙,找上的我。” “什么叫突然消失?”南枝听不大懂。 “人离开一定会有痕迹吧,自愿离开,必会带些细软,被人掳走,房间定会有打斗的痕迹,可公主的东西一件没少,房间也没有打斗痕迹,甚至床铺还是睡过的凌乱模样,就是少了人,人没了。”花不语听闻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去了沈遥的房间,可她的房间太正常了,仿佛主人还在一般。 “突然消失,在西朗的王宫里,无人瞧见,那只有西朗的人才能做到了,沈遥毕竟是公主,莫名其妙在西朗丢了,大梁的面子里子都过不去,要找到她。”南枝盘算着,沈遥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呢? “是否要通知西朗人,让他们帮着一起找?”花不语问。 南枝摇头,“先等等,西朗刚迎了个北戎大将军的女儿进宫,不知与北戎达成了什么协议,这么大的事,先不要叫他们知晓,花不语,你让人飞鸽传书,看回大梁的路上有没有沈遥的踪迹,京城里她那些亲信们也要叫人盯紧,若她是自己消失的还好,就怕,有人掳了她,我去找沈归云问问。” 兵分两路,花不语去联系了都护府的亲信,南枝则等着天黑,去当归殿问个清楚。 方梨见南枝焦急的模样,为她倒了杯水,“娘娘莫急,长乐公主不是普通人,她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她不会有事的。” 南枝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沈遥是聪明,可她最近太聪明了,聪明的女人,这世道容不下她,温国公为了打压她,都不惜将她送到西朗来和亲,温国公可是她的亲外祖啊,再说了,这西朗王宫我觉得怪怪的。” 南枝拿过两只杯子,她将其中一只放在桌子上,“沈归云说她在扮猪吃虎,引北戎上钩,连沈确都被她派了出去,她还说整个西朗王宫就在她的掌握之下,那穆托的王位也是她给的,可怎么沈遥失踪了她一点反应也无,是她不在乎沈遥,还是这王宫早就不是她的王宫了?” “还有这新任的西朗王,穆托。”南枝将另一只杯子也放到桌上,“他真的什么都不知晓吗?一个在北戎摸爬滚打长大的西朗王子,他见识过最大的奉承,也尝过最大的恶意,还能捱到回西朗,这样的人会是一个莽夫吗?自己的父亲死了,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走进了他继母的圈套?” 南枝将两只杯子并排放在一起,“这两人是她在操纵他,还是他在利用她?还有那个早就入宫了的北戎大将军的女儿,她来干什么,这个王宫里,不止有西朗人,大梁人,暗处还有北戎人呢。” “那穆托既然有北戎的血统,那西朗过去与北戎的关系定然不错,为何老西朗王会突然之间斩断了与北戎的联系连儿子都不要了?” 方梨看着两只杯子陷入沉思,“这个地方不大,可我怎么觉得每个人都有秘密?” “是啊,不大的地方,藏了那么多的东西,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南枝盯着这两只杯子,这西朗王宫怕是不太平。 沈遥觉得眼皮有千斤重,她是死了吗,死人也会有意识吗? 沈遥试着动了动她的手指,果然她能感觉到手指的存在,她再试着睁开眼睛,先是一片黄色,她还在沙漠里吗?可她不是死了? 突然,寒酥的脸出现在了沈遥的面前,“公主!你醒了!” 沈遥试着说话,却觉得嗓间灼热得厉害。 寒酥立刻将沈遥扶了起来,递给她一碗水,“公主别急,听乌玛说我们脱水严重,你现在是说不出话的,先喝水。” 很快,一碗水见底,沈遥急着开口,“我们,没死?” 寒酥仔细给沈遥擦了擦嘴角,“乌玛说我们命大,遇到了流沙,流沙将我们送到了沙漠边缘,又正好遇到乌玛和她阿爸,这才救了我们。” 沈遥这才反应过来,“我们没死?” “没死,我们被救了。”寒酥将沈遥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公主,你摸,热的。” 是热的,沈遥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是热的,她没死,她还活着!大难不死,她必要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第169章 意志 当归殿 南枝进来时整个殿里只有沈归云一人,“公主,你那位武功高强的婢女呢?” 沈归云放下手中的茶盏,“甘露她不是我的婢女,她在西朗是有官位的,今日是她当值的日子,倒是南枝姑娘,为何突然要见我?” “明月公主好雅兴啊,您的侄女失踪了,您还能安安心心地坐在此处喝茶,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南枝来到沈归云的面前,“沈遥,也是您的棋子?” 沈归云手上一顿,罕见地失了态,“阿遥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 南枝看着沈归云被茶水烫红的手背,“公主不是说整个西朗王宫皆在你的掌控之中吗?怎么,沈遥这么个大活人消失了,你不知晓?” 沈归云心头一团乱麻,她的确不知,整个大梁使团下榻的位置是她安排的,周围也都是她的人,她嘱咐过得,任何异动都要向她报告的,怎么这回沈遥失踪了,还是大梁人来通知的她? 南枝见沈归云这副样子,心下也猜到了一些,“公主怕是在西朗太平日子过久了,忘了从前尔虞我诈的生活了吧,在这王宫了,谁都不可信,包括你自己。” 在西朗这么多年,沈归云第一次感到事情不受她控制了,“南枝姑娘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叛我?” “谈不上背叛,公主,你我毕竟是外乡人,大梁人不会完全信任西朗人,同样的,西朗人也不会完全地信任大梁人,从前有老西朗王在,他们或许会将你当做自己人,可现在,你的西朗丈夫死了,你的儿子又失踪了,在西朗人眼里,你就是大梁人,同他们西朗没有关系的。”南枝看着沈归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呕心沥血所创造地这一切,不过梦幻泡影罢了,在世人眼中,女人永远都是男人的附属品,他们会将你的一切成就都归诸于你的丈夫、儿子身上,他们从未将你当做一个独立的人格看待。” 沈归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这些年来一直为西朗,为大梁付出,可他们眼里看到的就只有她的父亲、哥哥、丈夫、儿子,史书会怎么写她,大梁的孝仁帝的妹妹,还是西朗王的妻子,她沈归云的名字配留在那薄薄的一页纸上吗? 配,怎么不配,就一瞬间,沈归云立刻找回了信心,她自问这些年来为国为民,从未做过任何一件错事,她的成就不会因为她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而被抹去。 沈归云眼中的阴霾尽消,她同样盯着南枝,“其他人我不保证,但我沈归云从来都不是谁的附属品,我有我自己的功绩,有属于我自己的荣耀,若还有人不服我?那我就会证明给他们看,我会让沈归云三个字牢牢地烙在他们脑子里,至死不忘。” 南枝不得不感叹,沈归云是她见过的最聪明,意志最强大的女性,她的心性比任何人都要坚定,“那我便拭目以待了,长乐公主的踪迹还望明月公主能告知一二。” 沈归云重新拿起茶盏,“阿遥的事的确超出了我的意料之外,给我一天时间,我会查清楚的,毕竟没有什么事从一开始便是顺利的,不是吗?” 南枝离开后甘露便回来了,“公主,长乐公主的房间我去查了,的确看不出任何异样,但是我发现了这个。” 甘露将一截竹管递给沈归云,“是迷香,被藏在了长乐公主房间外的花坛里,若不是奴婢了解王宫,怕也是找不到此物的。” 沈归云看着手中的竹管,“看来,与大梁无关了,我安安分分地当了这么多年的西朗王后,怕是让有些人忘了,我是谁?” 沈归云站起身,环绕四周,这是曾经的西朗王特意为她建造的大殿,一切仿照大梁样式,说是怕她想家,现在想来,这哪是屋子啊,分明是一座特意为她打造的独属于她一人的牢笼。 他们终究觉得,一个女人,掀不起什么大浪,她的一生都依附于她的丈夫与儿子。 “甘露,动手吧,我不想等了。” 南枝刚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兵器相交的声音,南枝疑惑地同方梨对视一眼。 刚要打开房门,便听到外头传来声音,“明月公主有令,王宫戒严,还请各位不要踏出房门一步。” “他说得是明月公主吗?”南枝出声,沈归云在西朗的身份该是西朗王后,外头这人却称呼她为‘明月公主’?难道这是沈归云的人?她要做些什么? 南枝疑惑地走出房间,随之而来的是西朗士兵的警告,“公主说了,安心待在你们的房间里便好,大梁人,管不得西朗的事。” 南枝同院中其他的大梁官员们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他们昔日的明月公主要做些什么。 而此时,沈归云正坐在西朗的朝堂之上,底下站着的是一大早便被士兵抓来的西朗官员们。 见沈归云穿着大梁服饰,坐在他们西朗的王座之上,有人大胆地开口,“王后,新王已经登基,你这样是否不妥?” “哦?新王,西朗的新王是谁?我怎么不知晓?”沈归云昂着她的头颅,高高在上地看着这群西朗官员。 穆托一派的官员出声,“大王子穆托早已登基,他便是我们西朗的新王!” “我同意了吗?我说他是,他便是,我说他不是,他便不是!” 若是底下这些西朗的官员多了解一下大梁,他们便会发现,沈归云今日穿得是独属于大梁长公主的朝服,上头密密麻麻地都是用金线绣成的凤凰,代表着大梁公主的最高荣耀。 “王已经昭告天下!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王!何须你一个大梁女子来同意!”那名官员脸红脖子粗地喊道,仿佛他的声音越大,穆托得知王位就越稳固。 沈归云也不说话,她只是抬了抬手,甘露立刻接到指令,一瞬间,那名官员的人头便落了地。 底下立刻骚乱起来,众人纷纷痛斥沈归云是大梁妖女,祸乱西朗朝纲。 沈归云冷眼看着这一切,原来他们终究没将她视作是自己人。 “哈哈哈!” 底下的人被这笑声吓得噤了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沈归云一人身上。 “想当初,我带着黄金万两,无数的金银财宝嫁入你们西朗时,你们可不是这副嘴脸啊!当时你们西朗国库空虚,又没有了北戎的保护,急急忙忙地带着你们那些不值钱的国宝去大梁求娶我,我看在百姓的面子上嫁了,这么多年,我将大梁的手艺,技术通通教给了你们西朗的百姓,我带来的种子填饱了百姓的肚子,我还帮着你们改善西朗的税收,使得百姓家家有余粮,我传授你们知识!让你们这群人能站在朝堂之上叫我妖女!我做了这么多,你们还是认为我不配是吗!那这一切,我都要收回来!你们继续去做北戎的狗!将西朗的钱财,粮食通通献给他们吧!” 第170章 宫变 “西朗的事,就不由大梁的公主来操心了。” 穆托带着阿莱走进大殿,他原本还在准备上朝,谁知突然有人将他请来了大殿,穆托猜,是沈归云等不及了。 沈归云看着从日光中走来的穆托,当年将穆托接回西朗的人也是她,不知不觉间,那个脏兮兮的小孩长大了,身量都好过了她。 “我的东西,我为何不能做主?”长大了的小孩,最终还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因为这里是西朗,不是大梁。”穆托曾经很感激沈归云,他知道,他的父亲并不想接回他的,当年北戎以他为质,逼迫西朗并入北戎,西朗可以做北戎的狗,但绝对不能成为北戎的一部分,在父亲求娶沈归云的那一刻,父亲就放弃了他这个儿子。 没有用的西朗人,北戎自然也不会好好待他,他的母亲也曾是北戎的贵族女子,只是后来,北戎人为了羞辱父亲,对外便称他是奴隶之子,明明他也是血统高贵,北戎人却像对待狗一样对待他们母子,最后母亲含恨而终,而他也成了北戎人人可欺的西朗人。 沈归云用嫁妆的一部分换回了他,穆托永远记得那天早晨,他被带到沈归云面前,沈归云告诉他,欢迎回家。 可当穆托逐渐长大,沈归云对他起了戒心,甚至在他身边安插了阿莱,原本他也不在乎,直到父亲的去世。 沈归云一步一步地引他当了西朗的王,穆托才反应过来,这么多年了,沈归云心中的家只有大梁,就连将他接回西朗也是她计划的一部分。他当初的感激就像一个笑话。 “穆托,你也觉得我是大梁人吗?”沈归云问。 “公主扪心自问,这些年,公主有将西朗当做自己的家吗?有将西朗的子民当做你自己的子民吗?”穆托终于问出了心中所想。 沈归云摇摇头,“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我出生在大梁,我是大梁的子民,这是无法抹去的事实,可我也为西朗付出了一切,大梁是我的家,西朗也是,为何我一定要在大梁与西朗之间做选择?” 穆托的身后突然涌来一群穿着铠甲的士兵,阿莱也抽出手中的剑,将穆托护在身后,“如果我说,公主必须做出选择呢?” 沈归云看着对自己刀剑相向的阿莱,原来,纰漏竟然出在了这里。 “我在你们心中,是不是永远都只会是西朗的王后,勒赞的母亲?”沈归云突然问了一句。 穆托疑惑地歪了歪头,“这并不是我要的答案。” “可这,是我要的答案。”话音刚落,沈归云直冲穆托,华丽繁复的衣袖间闪出一丝寒光。 阿莱立刻反应过来,用手中的剑打落了沈归云的匕首,谁知甘露早就等在后头,同阿莱对打起来。 沈归云的人也涌入大殿,与穆托的人缠斗起来,一时之间,西朗的大殿乱成了一锅粥,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纷纷抱着头,找安全的地方龟缩起来。 穆托与沈归云所处的地方反而成了整个大殿最安静的地方。 “公主,到底要什么答案。”穆托问。 沈归云却只是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穆托,“穆托,你长大了,我第一次见你时还要低着头看你呢,现在却要仰望你了,穆托,为何这些年来,你未曾叫过我一声,母亲?” “我有母亲,我的母亲出身北戎贵族!从来不是世人所说的北戎奴隶,她端庄大方,是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什么乌行雪都比不上我母亲脚底下的一粒泥土。她曾经那么美丽,她应该永远驰骋在草原之上,而不是。” 穆托的眼睛突然红了,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说起他的母亲,“明明是我那尊贵的父亲先爱上的母亲!他向北戎的大单于求娶母亲!北戎的大单于见有利可图,便答应了,可有谁问过我母亲可情愿!母亲向往自由,她知道,雄鹰无法在西朗的沙漠中存活,她拒绝了父亲的求娶,可是,她一个女人的不情愿,有谁在乎呢?” “父亲许是觉得母亲的拒绝伤害了他的颜面,成婚后并没有带她回西朗,我出生后,他也未曾来看过我!可北戎人却天真的认为,只要我在北戎,西朗就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怨不得北戎打不过大梁呢!这群头脑简单的蠢货!他们害死了我的母亲!还说她是一个恬不知耻地勾引主上的奴隶!我的母亲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她的一生都是不情愿的!” 穆托的眼泪滑落,滴在了沈归云的手背上,沈归云也差点变成穆托的母亲,可是她终究与那个可怜的女人不一样,“所以你很愤怒,我与你母亲的处境一样,可我却还活着,对吗?” “没错!”穆托举起手中的剑对准沈归云的心脏,“你为何要嫁来西朗!若不是你来了西朗,这个国家就会因为愚昧贫瘠而消失!父亲对母亲做下的孽就会得到报应!可你来了,你教会他们读书习字,你还带来了西朗梦寐以求的种子!你让西朗成为了一个文明的国度!让他们误以为这是天神赐福的国家!天神怎么会如此不公!这片土地就该永远笼罩在炽热的阳光之下!” 穆托的话使得躲在一旁的西朗官员都咂了舌,他们拥戴的王居然不爱他们的国家,他们的王居然想要他们的国家灭亡! “王!你怎么能这么诅咒你的国家,你的子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臣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此时斗争已经停止了,双方势均力敌,穆托的剑从沈归云处撤了下来,他用剑扫视着这群西朗的肱骨之臣,“我的国家?我的子民?你们从前不都叫我北戎杂种吗?” “你们西朗的血统又高贵到了哪里去?先是投靠北戎,再是附庸大梁,但凡你们硬气一次我都对你们刮目相看,可惜啊,一直跪着的人怎么能直起腰板?” “你们看不起我的母亲,觉得她是北戎人,配不上你们的王,可是,是你们的王先求娶的我的母亲!你们也瞧不上大梁的公主,觉得她嫁入了西朗就该乖乖为你们西朗付出一切!” 穆托突然转向沈归云,“公主想不到吧,在你动手之前,他们早就选择了我当他们的王,就因为我没有母亲,孤立无援,要仰仗他们?你知晓他们有多羡慕你们大梁的世家吗?他们幻想着有一天西朗同大梁一样,而他们就会成为西朗背后的王。” “我亲爱的父亲啊!”穆托的剑又指向了上方,“你托孤的时候可有想到你的臣子们打着这样的心思?” “没错,我的人马,我的王位,都是您亲爱的丈夫安排的。”穆托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沈归云,“高贵的明月公主啊!你的丈夫从未真心待过你,他利用你来建设他的国家,利用你带来的一切,塑造他明君的形象,什么当归殿,不过是装饰得美丽的监狱罢了,要不是他死得突然,你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沈归云突然笑了笑,“是啊,所以他死了,你们口中的天神眷顾的一直是我啊。” 穆托手中的剑突然滑落了,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他早该想到的!她将所有的知识文明带来了西朗,她怎么会看不穿他们的小把戏,所有人都在她的监视之下,她要做得从来不是他们这群人能想象到的。 “是,是你!是……” 穆托的话突然停住了,他看着胸口突然冒出的剑,他不可置信的转头,乌行雪正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站在他身后,而她手上的正是那把穿透了他胸膛的剑。 第171章 梦醒 一切都发生的很突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穆托与沈归云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乌行雪。 穆托倒下后所有人好像都醒了过来,阿莱立刻冲到穆托身边,还好,还有脉搏。 乌行雪只是擦了擦手上的雪,居高临下的看着气若游丝的穆托。 “你说的不错,北戎的狗做不得,你说他们愚蠢,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疯狂地报复我羞辱我,不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在北戎当过狗吗?多可笑啊,你都是西朗的王了,却还是忘不掉在北戎的经历,那段日子就要烙印一样永远刻在你的灵魂之上,你就算死,也摆脱不了的!” “你看看这满殿的人,他们有谁会永远站在你这头?你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可你与北戎单于有什么两样?一样的过河拆桥,狂妄自大!北戎!北戎!我曾经的家乡!他们为了这块土地将我献给了你!可惜啊,你也是个不中用的!北戎永远都无法回到他们的故土了!他们永远只能被遇河困在原地!生生世世永远不得解脱!” 乌行雪用她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诅咒辱骂着她的家乡,沈归云见她这副样子有些不忍心,让甘露带人将她拖了下去。 阿莱便趁着这个时候,带着重伤的穆托冲出大殿。 “快抓住他们!他们要逃了!”最先喊出声的居然是曾经拥护穆托的官员们。 沈归云略微转了转头,这群人眼中猩红的恨意骗不了人,他们要他们的王死。 沈归云不禁后怕,这些年她就是活在这群豺狼之中吗?她知道他们都不服她,毕竟她是大梁的公主,可穆托呢,穆托可是他们西朗的王啊,在戳破了他们伪善的面孔后,也是这样的待遇。 为首的老臣感受到了沈归云的视线,他缩了缩自己的脖子,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穆托的人马倒也是有用的,他们拼死将穆托带了出去,那群老臣还想叫人追,沈归云摇了摇头,“罢了,乌行雪那一剑正中要害,他活不了多久的。” 沈归云的眼神突然一冷,“现在,我们该好好算算账了吧。” 南枝等了许久,门外的人总算撤了,南枝与方梨对视一眼,谁赢了? 她们现在身处西朗的王宫,一切都太被动了。 方梨当即找出剑守在门口,南枝也没闲着,她拿出防身的匕首藏在手腕上。 不一会儿,门口突然传来声响,南枝与方梨立刻警戒起来,方梨将剑拔出,朝着房门口。南枝则将匕首横在胸前,站在方梨身后。 “南枝姑娘。” 门打开了,门外站着的赫然是沈归云。 南枝瞬间松了口气,还好,是沈归云赢了,“明月公主这是?” 这是南枝第一次见沈归云穿大梁的服饰,沈归云真的长得同沈遥很像。 “这么多年活在了自己的幻梦之中,梦醒了,人也该归位了。” 甘露走了出来,“长乐公主大约是在遂古沙漠,我们审问了王宫里的所有人,守卫说,那夜,阿莱出去过,回来的时候还带回了满身的黄沙。” 沈归云点了点头,“我答应的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就要看南枝姑娘的了。” 说完这些,沈归云便离开了,南枝看着她的背影,原来,这便是大梁的明月公主。 “方梨,她好像并没有骗我。”南枝喃喃地说道。 “她说,她是为了百姓才嫁来的西朗,我原以为她同那些世族一样,冠冕堂皇,可你瞧,她仅仅只用了一夜便能将整个西朗握在手中,这样的能力,怎么会被逼着和亲,除非她是自愿的,她真的是为了大梁献出了自己。” “她也不曾亏待过西朗,她将大梁的知识,先进的技术,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西朗,是她给了西朗独立的资格,不用再被北戎掣肘。”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公主,一个王后,却比不上男子,她的家乡因为她是公主,危难时刻选择将她推出去,还有西朗,这片她付出了半生的土地,只因她是这个国家的王后,在她的丈夫死去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王子当新王,她怕也是心寒的吧。” 南枝突然转头,眼眶微红地看着方梨,“方梨,你说,女子生来就不如男子吗?沈归云、沈遥,两个生来尊贵的女子都会因为她们是女子而遭受不公平的对待,那我们呢,我们这群生来就是普通人的女子该如何在这世道活下去?” 方梨知晓南枝是想起来她小时候的经历,“我们可以遵循着自己的心活下去。”方梨轻轻地拉起南枝的手,上头还有南枝长年习武留下的茧子,“我们并不比谁低贱,我们也靠自己的双手活着,世道不昌明,我们就用这双手,还全天下的女子一个坦荡的世间。” “娘娘,你可知为何姨母要为你取名为南枝?” 方梨看着南枝疑惑地神情,便知她不知晓其中缘由,“南枝在我们家乡是梅花的别名,她希望你能如同梅花一样,不畏艰难,傲然挺立。” “阿宝,你不是谁的妻子,也不是谁的手下,你就是你自己,你回头想想,这一路,你哪次靠得不是自己,生命,尊严,地位,都是自己给的。” “我一直很佩服不晓天的姑娘们,她们靠自己的双手给自己报了仇,她们救赎也是自己给的。” 南枝想起了那夜的火,那么大,烧得苏州城的半边天都红了,那场火烧得既是不晓天姑娘们心中的仇恨,更是她们来日光明灿烂的未来。 “是啊,这世道既然看不起女子,那就让他们擦亮眼睛,好好瞧瞧,女子到底是如何反转这天地的。” 沈遥在乌玛的家待了一天,乌玛果然如寒酥所说,是一个热情的好姑娘。 沈遥曾经问乌玛,为何明明知道她是大梁人,还要救她? 乌玛手上正忙着给沈遥熬药,“我们的王后也是大梁人,我阿爹说他小时候吃不饱也穿不暖,是王后带来了小麦与棉花的种子,让我们可以有得吃,有得穿,所以我们必须要对大梁人好,就像王后对我们一样,我们平日里也碰不上几个大梁人,难得碰上了,怎么能不帮?那日,可不止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帮忙了,要不是我先发现了你们,你们可住不到我家!” 沈遥被这朴实的理由怔住了,原来想对一个人好这么简单吗? 突然,外面传来了乌玛的尖叫声,沈遥立刻冲出去,乌玛与寒酥已被人捉住了,而领头的人竟然有些熟悉。 沈遥还未想起他是谁,穆托先开了口,“来自大梁的公主,这遂古沙漠好玩吗?” 一瞬间,沈遥就知道是谁害了她,还未等沈遥说话,穆托便因为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而变了脸色,他身后一个穿黑衣的侍卫立刻上前扶住他,“王,先进去吧。” 沈遥瞧这架势,怎么这西朗的王有些狼狈? 还未等沈遥细想,沈遥连同寒酥与乌玛都被穆托的手下人粗鲁地拽进了屋子。 第172章 选择 穆托被阿莱扶到了床上,阿莱从怀里掏出一粒丹药喂给穆托,穆托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把她带过来。” 穆托的手下立刻将沈遥拉了过来,强压着沈遥的肩膀,试图让她跪下。 沈遥自然不肯,她倔强地抵抗着来自肩膀的压力。 穆托则在阿莱的帮助下半坐在床上,“大梁的公主,你不服气?” 沈遥站着,穆托坐着,这个天然的优势使得沈遥得以居高临下地看着穆托,“服气?你算什么东西,配我跪?” 沈遥同沈归云长得太像了,失血使得穆托精神恍惚,眼前的人似乎变成了沈归云的模样,她总是这样的高高在上,仿佛所有人都是她的脚下泥,不配她多看一眼。 穆托来了气,“我要你跪下!” 穆托话音一落,立刻冲上来了三人,沈遥自是敌不过他们的力气,沈遥不甘地抬起头,“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穆托扯了扯因没有血色的嘴唇,“有啊,我就喜欢看着你们大梁的女人以卑微的姿态乞求我,这才是你们应得的。” 沈遥不是傻子,这个时候,西朗的王以这副狼狈的样子逃到了遂古沙漠边缘的小村子,话里话外又是对大梁女子的厌恶,这回轮到沈遥笑了,“怎么,你输了,输给了我的姑姑?” 阿莱先坐不住了,他抽剑便要对着沈遥刺去,还是穆托拦住了他,“是啊,我没料到你的姑姑这么厉害,她就看着我像小丑一样地蹦跶,最后还将我害成这副样子,你说,你作为她的侄女,我该不该从你身上讨回一些呢?” “那是你自己蠢!”沈遥抬起头,一字一句地告诉穆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成了西朗的王,一切就尽在掌握了,我记得姑姑嫁来西朗时带了许多的兵书啊,你没读过吗?用兵最忌轻敌,在政治上同样适用,我猜,你是因为与我姑姑毫无关系才被推举为王的吧,你以为没有我姑姑你就高枕无忧了?傀儡而已!你说你蠢不蠢!” “你信不信,那些曾经对着你毕恭毕敬的臣子们,此刻正为了讨好我姑姑而疯狂的出卖你?他们会将一切推在你的身上,你会成为西朗史上最大的罪人,百年之后,你依旧会被西朗的子民所唾弃,地狱之中的你也不得安息!” 沈遥说的这些穆托也猜的到,可是眼前的女人用着她那副与沈归云极其相似的脸说着最恶毒的诅咒,穆托似乎看见了他死后的日子,他的尸骨无人安葬,他会成为野兽的佳肴,然后他会变作一堆枯骨,运气不好的话,他还会遇到饥饿的秃鹫,它们会带着他的白骨去往任何地方,最后他零散地落在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就像她说的,永远无法安息。 “你说得很对。”穆托咳嗽了几声,“我会成为人人唾弃地罪人,我身边的人也会因我而受牵连,没有人会在乎真相,所以,我都要死了,既然我都会死得这么悲惨,你说,我要不要拉几个垫背的?” 沈遥噤了声,这个疯子,沈遥在心里暗骂,怎么会有人连死都不怕,她之所以这么说,是指望着激起穆托的仇恨,她再趁机斡旋逃出去,可这个疯子怎么说出了要死? 他费尽心机地逃出来,就是为了换个地方去死吗? 穆托看沈遥被吓到的样子,心情舒畅了不少,身上的伤也不疼了,“怎么,你怕死啊,人都是要死的,怕什么,我不是会陪着你嘛,我一个西朗的王,陪着你死,你不吃亏。” 你不吃亏。这句话很久之前沈遥也听过,是她的父亲对她说的,那是她的父亲为了将她送给裴家。现在,眼前这个疯子也这么跟她说,这回要得是她的命。 沈遥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她突然挣开了穆托的手下,她冲到穆托面前,揪住他的衣领,红着双眼质问,“你凭什么说我不吃亏,你问过我吗!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一切!我是大梁最尊贵的公主,我合该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地位,权力,尊荣,都应该是我的!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安排我!” 穆托不知为何笑了,他握住沈遥的手,塞给她一把匕首,“那我把决定的权力交给你。” 穆托将刀尖对着自己的胸口,“你敢不敢?” 第173章 下辈子 匕首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递至全身,沈遥不是没杀过人,可现在穆托这边人多,沈遥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你想死?”沈遥盯着穆托,想从他的眼中读取一些线索。 可是沈遥失败了,穆托只是笑着说,“对吧,给你一个机会,我可是西朗的王,大梁的公主杀了西朗的王,到时候两边的局势必会混乱,依照你的手段,想必定能从中获利吧。” “你调查我?” 穆托能这么说,就代表他知道了沈遥在大梁境内的势力。 穆托将刀尖有刺入了几分,“你们大梁有句话不是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想做我的妻子,我肯定要了解一下我的妻子是什么人吧。” “妻子?你在大梁也有内应?”大梁想让沈遥代替沈归云与西朗和亲的事只有大梁内部知道,在事情未尘埃落定之前,不会有人对外多说一句,可现在穆托知道了,就代表大梁出了奸细。 “我听说你是大梁的嫡出公主,你的母亲是孝仁帝的皇后,出自崔氏,你的外祖,也就是大梁的温国公亲自写信给我,意思是很高兴我能娶你,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他耍我呢,没想到大梁的皇帝真的把你带来了,一个皇帝来到临国,还带来了他们国家的公主,这个举动不难猜测是为什么吧。” 沈遥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她就知道,这群人差不多她永远离开大梁,这样他们的权威就无人敢挑战了。 突然,沈遥注意到穆托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戏谑,他巴不得她杀了他,他要做什么呢? 沈遥的余光瞥向了还被控制着的乌玛与寒酥,若现在只有她一人,眼前人杀了就杀了,可现在寒酥的命还握在穆托手里,还有乌玛,她好心救了她,还被牵连至此,她不能害她。 穆托注意到沈遥的心思,赶紧添了一句,“杀了我,你就不用同西朗和亲了。” “你是不是高看你自己了?”沈遥没有把握,那就只能选择激怒穆托,“我要嫁的是西朗的王,不是你,即使你死了,西朗还会有新的王,你从来不是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想想不可悲吗?你从来都只是他们手中的傀儡罢了。” “你在激怒我?”穆托松了握着沈遥的手,这个女人看来是不会杀了他了,“你在猜我要干什么,是不是?” 沈遥突然放声大笑,她趁机将匕首藏在自己的衣袖之中,“你不也在试探我?你我都是一样的,八百个心眼子,谁也别说谁。” 就在此时,阿莱接收到穆托的信号,将手中的剑刺向了沈遥的背后。 寒酥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推开抓着她的人,冲向沈遥,“公主小心!” 沈遥只觉背后一片温热晕染开来,她听见了寒酥的闷哼声。随即是寒酥的重量压得她弯下了腰。 “寒酥?”沈遥颤抖着喊出了寒酥的名字,可是寒酥再也回答不了她了。 穆托见此只是说了一句,“你倒是有个忠仆。” 话音刚落,沈遥手中的匕首便刺向了穆托的心脏,“你也有听话的狗,只是你的狗杀了我的人,那么就用你的命来抵吧。” 穆托惊讶地看着自己胸前的匕首,他前面费了那么多口舌,她都没有杀了他,怎么他的命就只抵得上一个仆人吗? 穆托缓缓地倒了下去,阿莱与穆托的手下人都集中在了穆托的床前,焦急地喊着陛下。 乌玛也没了牵制,她同沈遥一起将寒酥放到地上。 阿莱的剑刺穿了寒酥的心脏,乌玛的阿爹是村里的医生,她也懂些药理,她知道,寒酥活不成了。 “寒酥?寒酥?”沈遥呼唤着寒酥的名字,“不能睡,不能睡啊,我们还要回家呢!” 沈遥的眼泪滴在了寒酥的脸上,寒酥缓缓睁开眼睛,“公主,寒酥,怕是回不去了。” 寒酥只觉着浑身都很轻,她的耳朵里只能听见沈遥的声音,眼中也只有沈遥一人。 “公主,不要哭。”寒酥费力地将沈遥的眼泪擦干,“寒酥的命本就是公主救的,承蒙公主庇佑,让寒酥多活了这些年,寒酥很满足的。” “只是公主,你现在太累了,寒酥,舍不得。”寒酥眼中闪现出沈遥近些日子的神情,自从来了西朗,她的公主就没有开心过了。 “公主是世上最好的公主,世人瞧不见,寒酥瞧得见,可是公主,不能再杀人了,杀了人是要还的,之前的人命,阎王殿前寒酥替你背了,可是寒酥死了之后怎么办呢?我的公主下辈子,也要过好日子啊。” 说着说着,大口大口的血从寒酥口中涌出,“下辈子,寒酥还能再见你吗?” 沈遥试图将寒酥的血擦干净,可是不论她怎么努力,寒酥的脸还是渐渐没了血色,“能能能!下辈子,我去找你,可是寒酥,你可不可以不要死?我只有你了。” 寒酥的瞳孔渐渐涣散,“公主,寒酥只是普通人,生死由命啊,公主,寒酥走了,不能陪你了。” 寒酥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的手也没了力气,沈遥感到臂间重量重了许多,她知道,她的寒酥,走了。 “陛下!” 那一头,阿莱的悲鸣也昭示了穆托的死亡,他那可笑且令人掌控的一生也结束了,同沈遥说的那样,穆托给寒酥偿命了。 沈遥将寒酥的尸体缓缓放下,她站起身,看向阿莱,“穆托要做什么,我如他所愿,杀了他了。” 阿莱抱着穆托的尸体,当穆托真的死了,他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他也不管穆托的嘱咐了,他要杀了穆托的人,死。 阿莱的剑上还带着寒酥的血,就这样刺向了沈遥,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是乌玛,挡在了沈遥面前。 沈遥张大了双眼,她没想到乌玛会这么做,她们才认识了几日啊! 同寒酥一样,乌玛的血溅到了沈遥身上,沈遥诧异地接住乌玛,“乌玛,你为什么?” 乌玛虚弱地说道,“你是大梁的公主,是王后的侄女,任何一个西朗子民都会保护你的。” “我阿爹说我阿娘生我时难产,阿爹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都救不回我们娘俩,是王后正好在我们村子里勘察,她听说后将她从大梁带回的药给了我阿爹,虽说没能救回我阿娘的命,可救了我,我的命是王后给的,所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 阿莱则被其他人按住了,“阿莱!你忘了陛下的嘱托了吗?大梁的公主不能死!” 阿莱的脑子里只有穆托死前的样子,“她杀了陛下!她杀了陛下!她该死!” 沈遥仔仔细细地看着乌玛,她试图将乌玛的样子牢牢记在脑子里,可是她做不到,她从没真正地了解过乌玛,如何能长长久久地记着她。 乌玛像是看穿了沈遥的意图,她笑着说,“不要愧疚,杀了我的人不是你,而我也是自愿的,可是我从没想到,我会死得那么早,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我以后的生活,我会嫁一个我喜欢的丈夫,生一个可爱的孩子,然后继承我阿爹的手艺,为村子里的人治病,再好好为我阿爹颐养天年,可是这些我都做不到了。” “大梁的公主,若是我阿爹回来了,你一定要告诉我阿爹,乌玛很爱他,让他不要伤心,乌玛下辈子,还要做他的女儿。” 乌玛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沈遥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她将乌玛的尸体同寒酥的放在一起,转向了还在争执的阿莱同穆托的一众手下。 勒赞接到了乌玛阿爹的报信,他原以为是沈遥出了什么事,当他带着手下随着乌玛阿爹来到乌玛家时,沈遥浑身是血地坐在乌玛同寒酥的身体旁边,四周都是其他人的尸体,勒赞认出其中一人是他母亲安插在穆托身边的暗卫,而躺在床上的则是他的哥哥,穆托。 “乌玛!” 乌玛阿爹的声音唤醒了呆滞的沈遥,她看见乌玛被她阿爹抱在怀里。 “乌玛说,她很爱你,下辈子还要做你的女儿。” 下辈子,沈遥呆呆地想,她还会有下辈子吗? 第174章 公主间的对话 南枝带着方梨赶来的时候屋子里的尸体早已被勒赞的人清理干净,乌玛也被她阿爹带走了,只除了寒酥的尸体,沈遥就守在寒酥身边,不准任何人靠近。 “你们就让她浑身是血地坐了一天?”南枝瞧沈遥身上的血衣都干得发硬了,一块一块的黏在沈遥身上。 “我这都是男子,也不好给她换啊。”勒赞冤枉,他好几次尝试着同沈遥交流,但都不被理睬,他也不好使硬法子,只得等大梁来人了。 南枝从没见过这样的沈遥,即使在淮南沈遥也是高高在上地,她是大梁的公主,她拥有权力,地位,聪慧,她何时这般狼狈不堪过。 “公主?”南枝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沈遥还是一动不动。 南枝瞧见了寒酥的尸体,这丫头是沈遥的贴身婢女,沈遥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她,将心比心,若是自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失去方梨,自己也会崩溃的。 南枝蹲在沈遥身边,“公主,我来接你回家了。” “回家”两个字使得沈遥的眼神亮了亮。 “回家?”沈遥的沈遥有些沙哑,“我答应过寒酥,要带她回家的,可现在。” 沈遥的手抚上寒酥的尸身,“我把寒酥,弄丢了。” 沈遥说着说着泪水便涌了出来,她带着哭腔,“我把寒酥弄丢了,漾儿我没有保住,现在,连寒酥都没了,这世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一个人!” 南枝立刻抱住沈遥,“不会的,你还有弟弟,侄子,还有姑姑,对了,你不知道吧,门外的就是明月公主的儿子,他该算你的表弟,你瞧,你还有许多亲人的。” “姑姑?” 沈遥想起了穆托死前的话,他好像就是被她的姑姑赶出的西朗王宫,他内心不忿,却没有能力,这才转向的自己。 “我要见我姑姑。” 沈归云看着眼前站着的沈遥,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阿遥?你为何要来见我?” 此时的沈遥早已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我想来看看您,毕竟穆托死前可是对您恨之入骨啊。” “哦,是吗,那也是应该的。”沈归云看着沈遥的双眼,这个眼神她也曾经拥有过,“毕竟是我夺了他的王位啊。” “姑姑,不过一夜你便能将西朗的那些乱臣贼子剿灭干净,我想,你的能力在我父皇之上,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甘心留在这里的?” 沈遥真的很好奇,她不明白,在尝过权力的滋味后,沈归云是如何自愿来西朗和亲的? “古时候,天子嫁女子于诸侯,必使诸侯同姓者主之,故谓之公主。”沈归云突然站起来,走到沈遥面前,二人身量也差不多,因此沈遥得以平视她的这位姑母。 “公主二字都是出于此,就好像我们生来就是为了嫁人的,你说这世道公平吗?我们的父亲是皇帝,我们的兄弟也可能是皇帝,偏偏我们,离那个位置那么近,却永远也不能坐上那个位置,是我们没有能力吗?不,是他们不允许。” “他们害怕女子取代他们,他们恐惧女子主宰他们,他们样样都不如我们,却只因为他们是男子就有资格争上一争,而我们呢,不管如何聪慧,却只因是女子而只能为自己选择一个丈夫?而后盛衰荣辱皆系在丈夫儿子身上,后世不会记得我们,我们在史书上只会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亲,可他们呢,不管是好是坏,他们的名字都有资格出现在史书之上!” “阿遥,你说,是不是不公平?” 沈归云看着沈遥,她年轻时也是这样的,以为自己身份高贵,不过男女之别而已,她跨得过,可惜,她错了。 “我的父亲也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自小千恩万宠地长大,宫里样样好的都紧着我,就连哥哥也不曾有这待遇。我的父亲将我带在身边养着,我是在龙椅上长大的,没想到最后他们却说,那不是我的东西。” “那怎么不是我的东西!我自小就有的!他们凭什么不让我碰,后来,父亲死了,哥哥事事平庸,我满以为,他们会选我的,一个明君不正是大梁想要的吗?可惜,他们更想要一个男性傀儡。” “阿遥,你说,你父亲算一个好皇帝吗?” 父亲啊,沈遥回想着父亲记忆中的模样,他总是笑着的,即使他不喜欢母亲,他也从不会轻待她,那时候她也以为自己是特别的,直到她被嫁去淮南,什么大梁的明珠,珍爱的女儿,都是假的,她不过是她父亲手里的筹码而已,是他用来讨好裴家的筹码。 “他不算。”沈遥轻轻说出这句话,她父亲做的最蠢的事,就是养大了江南那帮子人,他们同世家有什么区别,养大一头狼去对付老虎?有何用? 沈归云得到了自己的答案,满意地转过身,“是啊,可就因为他是男子,他就能做皇帝,而我,只能来西朗和亲,和亲的路好长啊,再此之前我甚至从未出过京城,和亲的马车特别晃,我记得第一个月我便晕了车,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我那时候都以为我要死了,阿遥,你见过大梁的百姓吗?” 沈遥被问得呆住了,她见过很多人,唯独没真正接触过大梁的百姓。 沈归云见沈遥摇了摇头,也明白,毕竟是公主,要她深入百姓之间是不可能的,“那时候我整个人要死不活的,和亲的使者都以为我快不行了,病急乱投医,他找了个乡间的巫医来看我。” “那巫医喂了我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然后说起了她的故事,她的家就在西朗边境,儿时因为战乱而逃荒来的,那里虽然贫穷,但那是她魂牵梦绕的家乡,原本没人敢来给我治病,毕竟我看上去病怏怏的,谁也不想惹祸上身,可她听说我是为了两国和平而去和亲的,便来了,她说,她不想再有人因为战争而背井离乡了。” “她说,姑娘,你不知道,我们刚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我是一路讨饭讨来的,这一路上,我没了阿耶,没了弟弟妹妹,我算是命最硬的一个,活到了现在,可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因为,我的家不在这里,可是,家里没人了,回不去了。” “我心甘情愿留在西朗也是这个原因,大梁的百姓,经不起战乱了,我一人可换千千万万个家,很合算的。” 公主的使命先是百姓,后才是自己,沈归云在和亲的路上,望着大梁广阔的土地,放下了心中所有的执念,她的使命不在那个皇位,而在大梁百姓安居乐业。 第175章 打赌 “姑姑为了心中大义,和亲西朗,侄女自是佩服的,可这不是我的路。”沈遥说道,沈归云固然令她敬佩,可她终究不是沈归云,没法子为了百姓而安分地呆在这小小的西朗。 “姑姑走不通的路,我未必也走不通,姑姑可能不知晓,姜相死后,他的势力早已归我所用,我相信,用不了多久,那个位置会是我的。” 沈归云不语,只是自怀中抽出一沓信件,“江南那帮子人最是迂腐,他们怎么会心甘情愿为你所用,不过是拿你当靶子罢了。” 沈遥接了过来,这些信件皆出自于她所认为的心腹,言语间多是对她的不敬,“他们竟然找了那么多宗室子,可惜啊,挑来挑去都是草包!” 沈遥气得将这些信件扔在地上,沈归云却捡了起来,“草包又如何,他们巴不得那个位置上坐的是个草包呢,这样他们便能为所欲为,只是现在前头还有世家立着,他们没法子罢了,人人都唾弃世家所为,可谁不想成为世家,百年荣耀啊,谁不眼馋?” “我知道,谁没有私心呢,今日他们能为了利益帮我,来日也能为了己私背叛我,他们要靶子,我也要打手,只是我没想到他们是如此看我的。”沈遥气得不是背叛,而是信中的污言秽语。 沈遥这番话吊起了沈归云的兴致,“那若是你成功了,你会如何待他们?” “本想着留着他们的命,毕竟刚登基便赶尽杀绝,名声不好,但我现在改主意了,都杀了,一个不留。” “阿遥,人命不是这样待的。”沈归云发现沈遥似乎对他人的生死漠不关心,这样的她,很危险。 沈遥蓦然想起了寒酥死前说的话,寒酥也要她不杀人,可她不杀,他们就会放过她吗? “姑姑倒是对人命珍视了,可姑姑得到什么回报了吗?” 沈归云想起了西朗的老臣们,“我的对错,不需要那些人来评判,我只愿对得起百姓就行。” 百姓,乌玛吗?乌玛只是为了从前沈归云随手一帮便为沈遥挡了刀,徒留她阿爹一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 “是啊,为了百姓,可惜,我没有姑姑大义,我做不到。” 沈归云知道短短几句话便要沈遥改变想法是不可能的,“你还年轻,你会明白的。” “姑姑口中句句都是百姓,大义的,可姑姑并没有放弃当初的想法吧。”沈遥指了指沈归云手中的信件,“这些东西连我都拿不到,姑姑轻易便得了手,这些年姑姑真的只是安分地呆在西朗吗?” “自是不会,我自愿和亲西朗,是我大义,可大梁那群人并没有珍惜我做出的牺牲,人人都为了自己斗,无人在乎百姓,他们的路走错了,我便插手了。” 沈归云转身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沈遥,“这是这些年为我做事的人的名单,几十年了,我虽身在西朗,对大梁的事还是知晓的。” 沈遥将信将疑地打开盒子,那里头的名单可谓是厚厚一沓,沈遥随意翻了翻,上到朝廷大员,下到县衙的不良人,皆是沈归云的人。 “这……” “我有好的名声,这群人自然愿意追随我,阿遥,有的时候,人要大胆些,试问谁不想做出一番撼天动地的大事业,谁不想名留青史?你在淮南呆了这么久还没看透吗,名声二字可谓是他们毕生所求。” “这些人都见识过官场黑暗,他们比任何人都想推翻现在的制度,我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不好吗?” 翻着翻着,沈遥瞧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扬州知府不是姜相的人吗,怎么?” “事事不可只看表面,他能是姜相的人,自然也能是我的人。”这些人都是沈归云安插在大梁的钉子,一颗钉子或许左右不了高楼的建成,但是无数颗钉子可以。 “姜相这人你也知道,刚愎自用,谁愿意永远跟在他姜家后头喝汤,泥人也有三分气性。人啊,久居高处便会忘了自己来时的路。” 策反姜相的人是最容易的,寒窗苦读为的是光宗耀祖可不是永远只能做一个小小的文官。 怨不得当日对付裴家如此顺利,沈遥当时还以为姜相从中作梗了,现在想来,背后也有沈归云的推波助澜。 “姑姑告诉我这些是何意?” “我想同你打个赌。”沈归云说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我年纪大了,延绵了数千年的制度岂是我这短短几十年可以推翻的?可布置了那么久,我不甘心,阿遥,我把这些都给你,你可以帮我完成未尽之事吗?” 沈遥手上的盒子沉甸甸的,“条件是什么?” “留在西朗。” 沈遥当即将盒子还给沈归云,“不可能,这不是我的家,我也没有姑姑的大义,我没法子留在这里!” “先别急着拒绝我,我说了,是同你赌,你留在西朗,试着治理西朗,若你能成功代替我,那你也就能治理大梁了,阿遥,治国并不简单,一个公主是没资格学习这些的,我们只能靠自己慢慢地摸索,我们要让世人看看,公主也能成为明君。” “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愿或不愿都在你。” 这边沈遥已经平安回来了,可沈确却刚刚才接到沈遥失踪的消息。 “阿姐失踪了!” 西朗有姑姑坐镇,怎会有人对阿姐下手,除非姑姑也自身难保。 姜欲晚却觉得蹊跷,“水匪的事刚解决,公主便在西朗失踪了?这事一桩接一桩的,像是特意让陛下到处跑。” 沈确冷静下来,没错,这些日子,他几乎都在路上度过,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日子不超过三日。 “阿姐的事先放放,西朗那头我安插了人,等他们回信,那林大人的事查到了吗?” 姜欲晚摇摇头,“他们做得很干净,没留下一点有用的信息,倒是那水匪头子,关了这些日子,吓破了胆,今夜再审审便能审出来了。” “那便好,左不过就那几个人了,我担心的是,到底外头还有多少火铳,对了,沈碣呢,火铳的事他应该比我清楚。” 沈确这才发现沈碣居然不在。 姜欲晚叹了口气,“那夜有个百姓救了他,对他打击颇大,这几日他都独自一人呆在山上,不过也好,他该长大了。” 第176章 兄弟 沈碣面前的坟是他特意为那位老人家立的,可笑的是,他竟不知那位老人家姓甚名谁,他每日都会来这儿祭拜,看着空白的墓碑,他有很多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沈确来世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形影单只的沈碣独自立在空白墓碑前,那背影瞧着有些萧瑟,怪不得姜欲晚说他该长大了。 “若是要查这老者姓名,去官府一问便知,为何偏要立一座无字坟在这?” 沈确立到沈碣的身边,将带来的祭品一一摆在坟前。 “老人家,不知你爱吃些什么,崖州特色的小吃我便都买了些。” “我不敢。”沈碣开口,“他明明可以活着的,可却为了我……” 沈碣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沈确见他这副样子便知他被困住了。 “我刚去天狼军的武功也不好,战场经验不足,常常要人护着我,我也找禇扬说过,我不希望他们将我当成特殊的人,可你知晓禇扬怎么说吗?” “他说,我既没有隐瞒身份,要弟兄们将我看做同他们一样是不可能的,他说,这是我的命。我不懂,命和命之间有什么区别,后来我懂了,上天既将我们生做这个身份,我们占了这么多,合该付出些什么。” “我不知那老者同你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的命是天狼军的弟兄们护出来的,我要做的便是还他们一个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我身后护着的是所有的大梁百姓。” 沈碣转过头,看着沈确,这是他第一次同这个弟弟推心置腹,“百姓?” “我们生来是皇子,吃穿用度皆是百姓供养,我们总该付出些什么吧,没道理我们锦衣玉食,而百姓却食不果腹,这不公平,受供养而不付出,那是蠹虫。” “所以,你回京城是为了……” 沈确不等沈碣说话,自己先接了起来,“二哥,你到过边关吗?” 沈碣想起了他在抚州时的场景,“到过。” “那里没有京城繁华,也没有江南富庶,可若没有这些边关百姓守着这些城,又哪来的繁华盛世,富庶安康?他们的家园一次又一次地被摧毁,他们于废墟之上一次一次地重建家园,那我们呢?” “世家横行大梁百年,百姓也在供养他们,可他们回报了什么?是索求无度,苛捐杂税!还有江南,姜相此人不必我多说,权力名声大于一切,他们不会为百姓着想的,这也是我不让你登基的原因。” “二哥,从前的你,与世家,姜相等人无异,若不是这回有这位老者,二哥恐怕从来都不知道为君者最该做些什么。” “可这要用人命来换啊,我不愿。”沈确将手中的酒一洒而尽,并用力地磕了几个头。 “老人家,黄泉路上走好啊,愿你来世大梁已是海晏河清之地。” 海晏河清之地,沈碣被这句话叫醒了,是啊,若不是水匪,老人家也不会死,若大梁太平,也不会有水匪,一切的一切都归咎于人心。 人心太贪了,他们明明已经拥有了这么多,却还想要更多,就想着他自己,明明已经是皇子了,这个身份已经比其他人好太多了,可自己却犹不满足,还想要更多,若他不贪,若他那夜听了欲晚的话,若他没有送南枝进宫。 可惜,错了就是错了,无法挽回。 沈碣的眼眶微红,“是我错了,是我着相了,是我太蠢了,将一切都搞砸了。” 沈确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了,为沈碣斟了一杯酒,“二哥,往事不可追,我们现在还有机会补救,姜相死了,现在正是温国公最为得意之时,此刻,漏洞最大,二哥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沈碣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现在心中所思所想,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你就该是皇帝,那就是你的位置,是你该得的,可他现在发现,他根本当不了一个合格的皇帝,他连大梁的百姓过得什么日子都不知晓,遑论当这个国家主宰。 现在,这个一直被他看不起的弟弟,打败了他的弟弟,告诉他,没有应该不应该,身处这个位置该做的就是为百姓谋福祉,现在他要他帮他。 “你不怕我夺了你的位置?”沈碣问,毕竟当初为了这个位置,两人可以说是争得你死我活。 “你不会,二哥,我不信你经过了此次的事还拘泥在这些事上,更何况,我也不喜欢这个位置。” 他们所处的山腰正是崖州的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崖州,沈确指着炊烟袅袅的村落与繁华的城镇,“我所求从不在京城的方寸之间,我求的是外头的广阔天地,是自由肆意,是心之所往,当日与你争皇位不过是幼子弱小,世家、文官,皆不是良将忠诚,而我,欠兄长的,要还他。” “那你为何不辅佐阿姐,我听说她也有意皇位。”沈遥的事还是沈碣从姜欲晚口中听说的。 姜欲晚原话是,“我早知长乐并非普通女子,她有野心,有谋划,只是没想到她意在皇位,这条路千古以来没有人走过,想必她会走得很孤独的。” 那时,沈碣说的是,“荒唐,女子如何可为皇帝!自古以来皇帝皆为男子,她怎会有如此妄想!” 姜欲晚只问,“长乐是否是孝仁帝之女,你可做皇帝,她就做不得?” “那,那我是男子啊。” “本朝哪条律法规定,女子不能做皇帝?”姜欲晚又问。 沈碣答不上来,因为的确没有律法规定,女子不可做皇帝,他所说的不过是千百年来的约定俗成。 “既无律法规定,她又是皇帝亲女,她难道同你不是一样的?阿碣,你怎么同那些寻常男子一样,认为女子就该被困在内宅之中,终日烦恼那些家长里短,女子,就不可以有自己的志向吗?” 沈碣从姜欲晚的话语里听到了一丝失望,他急着辩解,但姜欲晚都没有理会,他今日问沈确这个问题就是想找到那个他不知道的答案。 沈确看着湛蓝的天空,“阿姐很好,最起码她比兄长适合得多,只是一点。” “她同你一样,少时长在宫墙内,长大后又嫁入裴家,你们根本没了解过民间疾苦,有些事,冷冰冰的奏折上是感觉不出来的,唯有自己亲身经历体验过,方知世事无常,才能意识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那阿渠呢,他不也是长在宫墙内的?他就适合了?”沈碣问。 “阿渠他被兄长教得很好,赤忱的稚子犹如一张白纸,他的三观性格还未成型,还来得及。”沈确脑子里浮现出沈渠那张胖乎乎的脸蛋,不知这回回去,阿渠长了多少了。 “说到底,还是太晚了。”沈碣兀自摇了摇头,“说吧,我要怎么帮你?” “那些火铳到底在哪里?” 第177章 世家与北戎 沈确、沈碣和姜欲晚三人围坐在一起,桌案中央摆着的便是那两把从水匪处缴来的火铳。 姜欲晚率先拿起其中一把,指着那个‘梁’字说,“这两把火铳确实是当年我们从西洋采购的那批没错。” 沈碣接过话头,“当年采购那批火铳时姜相怕温国公作假,特意将我塞了进去,入库时我也在,当着我的面清点的,共一百一十支,不会错。” 数没错,那就是多了些,沈确拿起另一把火铳仔仔细细地看着,火铳浑身漆黑,坚硬如铁,沈确甚至还能闻到残留的火药味。 不对,沈确突然发现了什么,“二哥,当年采购火铳你只参与了入库这一项吗?” 沈碣仔细回忆了一下,“没错,一开始温国公看得紧,能把我塞进去也是后期姜相抓住了崔家账目上的把柄,温国公不得不退让的。” “这批火铳是大梁特意定制的,现在兵部不完全是温国公的人,库房前几个月刚盘点过,是花不言督办的,大梁兵器库里的火铳一支不少,那这两支必不在这一百一十支内。” 姜欲晚突然想通了什么,“这两支难道是样品?” “定制火铳必是要先双方满意才会大批量制作,西洋人当时对与大梁的合作格外看中,必不会轻视,阿碣,当年你是看过卷宗的,你可还记得过程?” 两双眼睛突然都直勾勾地看向沈碣,沈碣一下子怔住了,当年他见入库的数量无误,便交了差,卷宗他也就粗略地看了看,一下子要记起如此细节的东西,也是犯了难。 “我想想。” 沈碣拿过姜欲晚同沈碣手中的两支火铳仔细看着,这两支火铳从外形上根本看不出差别,底部的‘梁’字除了大小不一样,字体也是一样的,西洋人不会写大梁字,这个应该是大梁特意让他们描刻的,笔画生硬,大小不同倒也情有可原。字体一致就行。 沈确和姜欲晚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沈碣,生怕错过一点线索。 眼看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沈碣依旧是拿着两支火铳不停翻看。 姜欲晚见天色晚了,怕沈碣伤眼睛,便点了一盏油灯,轻轻放到沈碣面前。 房间里很静,油灯磕在桌案上发出‘咔哒’一声,就是这一声激起了沈碣的回忆。 “我想起来了!是重量!”沈碣兴奋地举起手上的两支火铳,“卷宗中有记录,温国公带人去西朗国与西洋人沟通,怕我们不满意,西洋人确实是先做了一支样品带给温国公看,这第一支共计三斤八两,温国公嫌重了些,要求西洋人改改,西洋人起先是不乐意的,嚷着要加钱,最后在西朗王后的调解下,每支加价五两白银,西洋人这才罢休,答应回去再研究研究。” “最后过了差不多半年吧,西洋人带着改良过的火铳同温国公继续协商,谁知这新的仅仅比之前那把轻了三两,温国公不满意,同西洋人闹得很不愉快,最后双方各退一步,每支加价五两改为二两,再让那群西洋人多搭了好些弹丸,这才做成的生意。” “一开始温国公想把差了的三两自己吞了,对朝廷报的是依旧每支加价五两,被姜相知晓了,这才将我塞进去,但是那一开始的两支,卷宗并未记录去向。” 姜欲晚眼前一亮,“那只要称称这两支的重量便可知晓是否是那打样的两支了?陛下,照大梁现在的实力可否制造出火铳所需的弹丸?” 这个问沈确就对了,没人再比他更清楚了,他点点头,“我朝要有火筒,就是没这火铳精妙,否则不会花大价钱去西洋购买,火铳的弹丸同火筒的相似,可以做出来。” 很快,姜欲晚差人拿来了一杆秤,将两支火铳细细称过后,姜欲晚得出结论,“前后相差二两,许是这些年磨损了些,但是那两支打样的火铳无疑。” 火铳的来历有了解释,那么此次策划水匪案的是温国公无疑了,毕竟前期能接触这两把火铳的只有他。 温国公,他要干什么呢? 京城 温国公站在书房的窗前,今夜的月色正好,只是他得到的消息却不尽如人意。 林道远这个废物,他连火铳都给出去了,还是没弄死沈确,崖州那块是指不上了,只能看北边了。 “北戎那头的消息还没传来吗?” 隐于暗处的暗卫抱拳,“自从那日之后再未有回复。” 那是温国公最后一次同北戎单于写信,他知道北戎一直觊觎大梁,可是他们只知道一味地攻打,丝毫不在乎用兵之道,要不是世家暗暗给他们传递消息,早被天狼军灭了。 不过世家也从中得了些好处,只要北戎还在,大梁就不能乱,皇室就不敢动世家。 “行了,他们收到那封信就可以了,你先回去吧,这几日不用盯着北边了,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温国公挥了挥手,示意暗卫下去。 暗卫消失后,温国公坐到书案边,上头摆着的是这几日崖州同西朗的情报。 沈确在崖州,沈碣和姜欲晚居然也在,不过这两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一个是只会读书的女子,一个呢是目光短浅的丧家之犬,他们已经输过一次了,起不来了。 倒是沈确,还有些聪明,居然捡回一条命,只是一南一北,他赶不上了。 至于西朗,只剩一群女人了,有何惧? 他一直都说了,只要乖乖听话,世家不会动皇帝,可是人呐,就是不知足,都到这份上了,居然还想要更多? 世家自前朝便在了,传承千百年,掌握了大梁所有的命脉,沈家的皇位还是他们给的,他们怎么能这么的不自量力。 从一开始就暗戳戳地准备瓜分世家,可是几大世家联系紧密,他们无从下手,就打算另外培植自己的势力。 姜思吾的确是个优秀的打手,几代皇帝们未做成的事差点被他做成了,可惜啊,他养了一个好孙女,居然敢毒杀自己的祖父。 果然,老天爷还是站在世家这一边的,现在,长乐被困在了西朗,沈确还在崖州,沈渠被扣在宫里,大梁的天还是世家的。 那暗卫自国公府出去后七拐八拐地居然遛进了大明宫。 这里是永巷,是罪奴与低等宫女住的地方,也是他与崔扶楹约定好见面的地方。 “扶楹!” 崔扶楹早就等着了,“牵机!你总算回来了!没有受伤吧!” 崔扶楹刚到崔家时,负责看着她的就是暗卫牵机,情窦初开的少年与少女,少女因骤然离家而每天只能关在房间落泪。 更因为巨大的恐惧而每夜噩梦缠身,少年呢,只能每夜呆坐在房梁上看着少女被梦境魇住,他想帮她,但是他的身份不允许,毕竟他只是见不得光的暗卫,而她,是高高在上的崔家小姐。 变故发生在一个雨夜,那日是少女难得可以外出的日子,雨很大,照道理这样的天气少女不该冒雨赶路的,可少女害怕被温国公惩罚,因此,她不顾天气,坚持归家。 果不其然,马车翻了,少女独自一人不见了,所有人都急着找她,包括一直秘密跟在她身边的暗卫。 最后,是少女主动出现在少年面前的。 “是你一直在偷偷跟着我吗?糖人与桂花糕也是你留给我的,对吗?” 少女浑身都被打湿了,但她不在乎,她只想知道,是不是他。那个每当她在哭过后偷偷塞给她吃食的那个他。 少女是少年的第一个任务,他拙略地承认了。 见他点了头,少女很高兴,她心思单纯,能分辨出谁是好人,“我叫扶楹,你呢?” “牵机。” 就这样,崔扶楹与牵机算是正式知道彼此的存在了,知道牵机是暗卫,他的事,崔扶楹谁都没告诉,包括贴身的婢女。 牵机总是会在房间里留些小玩意儿给她,有时是时兴的饰品,有时是些吃食。 或许是年少时认识的人,崔扶楹很信任牵机,知道牵机是暗卫,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若要长久的在一起,必须要脱离崔家,可哪有那么容易?原本崔扶楹还在计划的,可温国公要将她送进宫的行为使得崔扶楹不得不先出手了。 要保全他们,只有崔家没了才行,这世上能让崔家没了的,只有皇帝。 “你此次在北庭可有探到什么消息?”在确认牵机没事后,崔扶楹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告知了牵机,牵机在听闻温国公要将崔扶楹送进宫时很吃惊,又在听说崔扶楹自毁名节后心疼,更坚定了要同崔扶楹一起逃离崔家的决心。 “北戎近期恐有动作,快通知陛下,赶往北庭!” 第178章 沈遥的决定 西朗 沈遥回到了她在西朗王宫的房间,她站在房门口,由于她是突然失踪的,房间作为她最后出现得地方,被保存起来了,沈遥脚底被沙砾刺破的伤口早就好了,可每踏出一步她还是觉得钻心的疼。 桌上的茶壶里是寒酥为她特意准备的安神茶,说她近日劳累,老是头疼,喝了茶能睡得好些。 床边挂着的是寒酥为她准备的衣裳,是她最爱的银红色。 还有镜子前的,都是寒酥为她准备好的头面,寒酥说,这里是西朗,大梁的公主可不能在这里落了下乘。 这房间里都是寒酥的影子,沈遥突然觉得没了力气,她一直撑着的那口气,散了。 沈遥瘫倒在地,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她在哭她的寒酥,哭她的境遇,哭,这不公的世道! 南枝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番场景,往日高高在上的长乐公主,如同一个迷失了的孩童,她佝偻着背,声音嘶哑,仿佛要将这几日的遭遇都喊出来。 南枝不忍,毕竟这是一个公主,这一路上,她遭遇的太多了。 南枝蹲到沈遥面前,缓缓抬起沈遥的下巴,将沈遥脸上的泪水都拭干净。 沈遥看清来人,她只问,“你也觉得,女人不配当皇帝吗?” 南枝只是把帕子塞到沈遥手里,“没有啊,在我看来,男人当皇帝还是女人当皇帝有什么区别?” “那你为何拒绝了我的合作?”沈遥不懂,她既然不在乎,为何不愿意合作,是她的条件开的不够丰厚吗? 蹲着太累,南枝干脆坐下,“公主,你似乎没有意识到,你活得多幸福。” “你是公主啊,生来吃得是山珍海味,穿得是绫罗绸缎,你的烦恼是获得权力,而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公主可知大梁有多少人,近五千万的人口,可这些人里,皇室有多少,为官做宰的又有多少?剩下的便都是些平民百姓了,这其中一部分住在城镇,做些小本生意,大部分百姓都是农户,靠几亩薄田为生。” “我阿耶常说,咱们这种农户,是靠老天爷吃饭的,老天爷心情好,就给你个好收成,老天爷若是心情不好,便只能裹腹,可是,不管那年的收成好不好,税还是一样的,甚至会更高,收成不好的时节,卖儿鬻女的比比皆是,你说,活着,是不是很难?” “我记着,那年雪很大,我们家收成不好,别说税收了,饭都吃不上了,我耶娘只有我一个孩子,自然舍不得卖我,他们便将我托给邻家,自己进城做工。” “我等了好久,等到邻家也养不活我了,耶娘都没有回来,邻居大娘没法子,只能将我丢在了城里,那时候的我和很多同我一样的孩子一起挤在破庙里,为了一块胡饼就能抢破头,公主,那个时候,什么男女,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沈遥自幼长在宫里,南枝说得这些她都没见过,“那你恨你的邻居吗?” 南枝微微抬头,叹了口气,“不恨,那个时节,谁家都有难处,再说了,我后来回去过,我们整个村子都没了,没什么好恨的了。” 南枝突然起身,拍了拍衣服,“所以,我并不是不同意女子做皇帝,现在的局面,谁做皇帝根本不重要,大梁有很严重的顽疾,这些沉疴不除,结局都是一样的。” 南枝向沈遥伸出手,“好了,起来吧,哭也没用的。” 南枝走后,沈遥一直呆坐着,她想了很多,她的确很想做皇帝,可成功后,她该怎么做,她发现,她根本不会做皇帝啊,没人教过她,大梁有多少人口,兵马多少,每年税收几何,她通通不晓得姑母说得没错,没有人想过女人会当皇帝,所以压根不会教她,若她当了皇帝,她该怎么治理这个国家呢,还有百姓,沈遥读过史书,她知道,一个无用的皇帝对百姓来说是什么,是民不聊生,是哀鸿遍野,是战乱纷争。 到时候,世家那些人只会怪她,是她这个妖女,牝鸡司晨,祸乱朝纲,他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找一个合适的阵营,拥戴他,成为新的皇帝,继续做大梁背后的影子,而她,会被史书记载为大梁的亡国之君,和她的一切都会被视为祸害,她会遗臭万年。 想通了这些,沈遥来到了当归殿,沈归云正在看北戎的密报,见沈遥来了,她压下心头的疑虑,“有答案了吗?” “我答应你,我会暂时留在西朗,学习如何治理西朗,我在大梁的势力也暂时可以交给你,作为交换你要帮大梁除掉世家,那个皇位暂时赊着。” “赊着?”沈归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没错,那是我的位置,我迟早是要拿回来的,不管到时候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沈确还是沈渠,亦或是你,姑姑,我都会抢回来。” 沈归云牵起嘴角,果然是她的侄女,像她,“那你想以什么身份留在西朗?” “和亲公主?王后?或者女官,都可以,我不在乎。婚姻于我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嫁过一次了,我并认为男人能帮我什么,至于其他身份?西朗的人接不接受那就是我的事了,成大事者,总不能什么都要靠别人吧,姑姑可以,我也可以,我定让他们心服口服。” 沈遥高高地仰着头,这才是往日的她,高贵的身份只是她的附属品,智慧与手段才是她立足的本事。 “很好,这条路,就该自己走,但你将你在大梁的势力交给了我,做为交换,我在西朗的势力也会归你所用,勒赞,出来吧。”沈归云转过头,将后头的人叫了出来。 沈遥认出这是将她带回来的人,原来他就是姑姑的儿子,西朗的二王子,勒赞。 “这就是你的表姐,沈遥,我要离开了,西朗就交给你们了,像穆托这样的事,我不想再出现了。” 勒赞站在沈遥身边,点点头,“好的,母亲。” 他又转过身,朝沈遥说了一句,“勒赞。” 沈遥看了看他,这勒赞倒是长得不像姑姑,完全一副西朗人模样,就一会儿,沈遥便移开了眼神,“姑姑,你要去哪里?” 沈归云举起手中的密报,“北戎有动作了,温国公也快了,我要赶回大梁,彻底将他们根除。” 第179章 开端 南枝听说沈遥要留在西朗的消息后,立刻便去找了沈遥。 笑话,她可是答应过沈确的,要将沈遥带回大梁的,这下人自愿留在西朗,沈确要是不信可怎么办? 刚到沈遥房门口,便被告知沈遥去了遂古沙漠,没法子,南枝朝护卫借了一匹马,要死要活地赶了过去。 西朗的马都是良品,没多久,南枝便赶到了,南枝将马拴上,朝沈遥的背影走去。 “公主,听说,你要留在西朗,其实咱们没必要留在这地方和亲的。”南枝开口。 沈遥听见南枝的声音微微侧了侧身,“谁说我要当西朗的王后了?” “怎么!”南枝拔高声音,“他们如此小气,只给你妃位!” “我不是要留在这里和亲。”沈遥解释道。 “那你……”不和亲,那留在西朗干什么? “我昨日想了很多,你说得对,什么权力啊,皇位的,都比不过百姓,大梁现在,官员贪污腐败,百姓民不聊生,实话,我没这个本事解决这些,不是我不够聪明,是我的父亲,从没教过我为君之道,大梁这么多百姓呢,我耗不起。” “可西朗不一样,西朗经过姑姑这些年的治理,一切已井然有序,我同姑姑打了个个赌,我留在这里学习为君之道,而她则回大梁,将那些腐肉剔除干净。” 沈遥望着遂古沙漠无边尽的天际,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时间可以将沙漠变成绿洲,也可以让一个公主成为女帝, 南枝在沈遥背后张大嘴巴,沈归云的嘴皮子实在厉害,前有沈确,后又有沈遥,这两姐弟被她哄得一个个都快变成那群文人口中的清流了,开口天下,闭口百姓的。 “所以你会以什么身份留在西朗?”南枝小心翼翼地问。 “国师兼大梁御史。”这是沈归云许诺沈遥的,沈归云自己是以西朗王后的身份留在西朗的,却没想到,这个身份差点抹去了她几十年的功绩。这个错误,沈遥不能再犯。 南枝点点头,“倒也可以,西朗的朝廷能答应吗?” “姑姑说,他们不敢。”沈遥也有过这个疑问,沈归云却只是说,这个诏令是她下的,西朗无人敢不从。 “就只一点,阿遥,当我离开西朗后,定会有不服气之人,到时候就看你的了。”沈归云叮嘱。 不服吗?那她就让这群人心服口服。 南枝见沈遥心意已决,也不好多说什么,又看到寒酥的尸体在此处,便问,“你这是?” 沈遥的声音放软,她摸上寒酥早已冰冷的脸颊,“我答应过寒酥,要带她回家的,现下我是回不去了,可寒酥不能留在这啊,我想托你将她的骨灰带回大梁,回淮南,那是她的家,我们的家。” 南枝猜,沈遥与寒酥的关系同自己与方梨是一样的,她懂这种牵绊,是熙熙攘攘的人世间唯一能牵住的手。 “好,我带她回家。” 得了南枝的承诺,沈遥也放下心来,她将尸体下的柴火点燃,很快,大火就将寒酥吞没了。 沈遥无声地流着眼泪,她朝着寒酥跪下,送寒酥最后一程。 寒酥,你先回家,我会去找你的,若有来生,我会还你一个太平盛世,那个时候,女子可独立成户,也可入仕,再也不用听从父亲,丈夫,儿子的了,每个女子都会拥有她该拥有的一切。 寒酥的骨灰被装在了一个小盒子里,南枝感到唏嘘,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最后的结局竟就是这一个小小的盒子。 “人都道,入土为安,可这离淮南太远了,实在没法子,寒酥,对不住。”沈遥的手抚上盒子,轻声说道,“我下辈子,还你。” 南枝觉得沈遥不一样了,除了悲伤以外,她还多了一丝人情味,就好像一向高高在上的人,见识到了真正的人世间,沾上了这人世的尘埃。 崖州 崔扶楹的飞鸽飞得很快,不过几日,便到了沈确手上,一道来的,还有沈归云的口信。 两封信说得都是同一件事,北戎同温国公通过信了,怕是最近会有所行动。 沈归云的口信里说道,要沈确先赶往北庭,她恐北戎率先反难,至于京中,她会带人先回去,稳住温国公,毕竟世家这些年一直隐在暗处,他们不会跟在北戎后头发难,这样就太明显了。 至于西朗,沈归云说,沈遥会留在那里。 沈归云未说为何,沈确心里也急,他不能把阿姐丢了啊,可现下,北戎更急,他只能先压住心中的急迫,先赶往北庭。 沈确要离开的事很快传到了姜欲晚同沈碣的耳里,二人一道来为沈确送行。 “二哥,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吗?” 沈确问过沈碣,要不要一起去北庭,立了功业,他也能恢复身份了。 沈碣却摇摇头,“不了,行军打仗本就不是我的强项,去了只怕是会拖你后腿,我一个无名无业之人还是留在这里吧,经此一难,崖州元气大伤,这里本就是大梁的重要口岸,马虎不得,我在这里,带着我的人也能帮帮忙。” 这样也好,远离斗争的中心或许也能自在许多。 姜欲晚听了沈碣这番话,惊叹沈碣确实不一样了。 “陛下。”姜欲晚对着沈确行了一礼,“此去凶险万分,还请多加保重,对了,京城相府祖父的书房处有一副字,字后头有暗格,那里头装着这些年祖父收集的世家罪证,想必能帮到陛下。” “姜相既然早已有世家的把柄,为何不拿出来?”沈确问。 姜欲晚也好奇过,只是这几天她也想通了,“祖父与世家分庭抗礼,他需要温国公,温国公也需要他,二人斗法也合作,他们知道,朝廷不能只属于他们任何人,唯有二人不停地斗,才会有利可图。” “多谢!” 沈确说完便想走,郎山却骑着马赶来了。 “天狼军郎山,自请出战对抗北戎,还望将军应允。” 将军,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沈确了,他突然想起了那些与战士们作战的岁月,不禁热血沸腾。 “好,咱们一起去,将北戎打个片甲不留!” 北庭 苍明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底下伤重的士兵,“朝廷回信还没来吗?” “未曾。”手下回答道,“世子,北戎突袭,咱们的粮草快不够了,朝廷的援兵再不来,咱们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撑不了也要撑,后头都是平民百姓啊!我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沈确前脚走,后脚北戎便来突袭,往年这时候北戎自顾不暇,从来不会骚扰边境,因此北庭都护府也没有准备好,一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苍明猜,这城中必有奸细,否则如何能挑这个时机。 “属下查遍了全城,确有一队西朗商队失踪了。” 西朗?北戎? “看来的确是咱们轻敌了,传令下去,死守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