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儒》 第1章 要成名 荒灵大陆,独以佛,道,宋此两教一国为尊,剩余大荒莽莽,皆为蛮夷。 三者其中又以佛道两教最为超凡脱俗。 夕阳西下落天边,宋国南川路冷灵府岳县内,县城东边集市正值日间关闭时分。 道路两侧摊贩皆在忙着收拾摊位,路上行人也都身影匆匆,赶着回家吃晚饭,唯独一少年止步烧饼摊位前。 “给我来个烧饼,还是热的吧。” “肯定热的啊,你这都成常客了,我还能给你吃冷饼?”摊主大叔脸上洋溢热情笑容。 接过他从捂子里取出来的热烧饼,少年感觉温度刚刚好,狠狠咬上一大口,心头出现巨大满足感。 “等一下,我再送你一碗甜浆粥,省得你在路上吃饼噎着。” 摊主大叔见他吃饼时那猴急模样,憨笑着又给他从粥桶里舀出一碗粥来,倒入少年随身携带食盒中。 “多谢,那我就等回家再喝粥吃饼了。” 少年拱手道谢,将热烧饼也放进食盒上层空间,心头喜悦更甚几分。 上学归来时,有饼有粥,不亦说乎? 少年名为姚名成,字尚未取,冷灵岳县人也,家中父亲乃县衙一小官。 因此他勉强算是个小“官二代”。 若非如此,他每日下学,岂会有零用闲钱买饼吃? 姚名成回到家后,推开家中木门,他娘正坐在饭桌前等着父子俩回来。 “你爹怎么又没回来,你今天也买了饼吃吧?那就陪我再等等你爹。” 王芳开口说辞早在他预料之中。 “爹他应该还在加班吧,昨晚听他说这几天衙门里很多事情,即便不是他当值,也需要他留下来办公。” “天天咋这么多事情,待会儿等他回来饭菜又要凉了。” 王芳嘴上吐槽,身体却十分主动地走到厨房里拿来罩子,盖住桌面饭菜。 “娘你吃饼喝粥吗?今天摊主送了我一碗甜浆粥,我们俩先吃点垫垫肚子。” 姚名成从食盒中取出温热烧饼道。 “我不吃,我等你爹回来一起吃。”王芳摇头拒绝,目光中满是慈爱看着姚名成。 “今天在县学里学了什么东西?学的怎么样,能听懂背会先生教的东西吗?” “学的还行,先生每天教的都是五经里的知识,有些听得懂,有些听不懂,背倒是会背很多。” “等你爹回来,把今天听不懂的地方拿出来问问他。他要是也不会,你就自己琢磨下。” “我知道,不过我感觉他肯定不会。” 王芳闻言立即皱眉骂他:“你个笨货,哪有这么说话的,他是你爹,他懂的不比你多。” “本来就是,他一个靠送礼逢迎升上来的小官,哪懂五经文意。” 姚名成埋头食盒中,用王芳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嘟囔着,随即喝了好几大口甜粥。 一口甜粥一口饼,不觉时间流逝。 终于,门外出现青衫人影推门动静,姚军老走回家中。 “吃饭吧,今天办事办的快累死我了。” 姚军老坐在凳子上,接住王芳递来的茶水猛喝两大口,擦了擦嘴。 桌上饭菜不算特别丰盛,两道素菜加一小碗蒸羊肉,旁边还摆着碟子装的干果零食,胜在味道不错。 姚军老夹了几筷子羊肉放进自己碗里,咀嚼着问姚名成:“今天先生讲的哪些听不懂?” “善学者,师逸而功倍,又从而庸之;不善学者,师勤而功半,又从而怨之。”姚名成老老实实答道。 姚军老咀嚼羊肉的动作停顿片刻,但很快又恢复咀嚼。 待吞咽完口中食物,姚军老方才满脸不悦神情。 “这么简单的意思不明白,善学者,师逸而功倍,讲的是善于学习的人,能够让他老师教的很轻松顺利,后面意思还用说吗?” “我不懂的是中间两句,又从而庸之,又从而怨之什么意思。” “学问学问,重要的是边学边问,县学里先生有讲的你听不懂的地方,你及时问他不就行了,整天跟个哑巴一样不说话。” 见他又使出自己惯用的说教伎俩,姚名成心知他肯定是不知道这两句什么意思。 “哎呀,名成他在县学里听不懂,回家来问问你,你教他不是一样的吗?” 王芳赶紧开口为父子俩打圆场。 “我不是不教他,我是要培养他自主学习,自己主动请教先生的习惯。你懂什么?我能教他今天这几句,难不成能教他一辈子?” 姚军老越说摆的说教姿态越高,指着姚名成骂道:“你自己问问这笨货,看他在县学里问没问过先生。” “这几句话是先生今天布置给我们的作业,他让我们自己想办法搞懂这几句意思。” 姚名成极为不服气地反驳他爹。 “说你两句你还顶嘴,我问你,我说你平常在县学里不喜欢主动请教先生,这句话说错没有?” 姚军老抬起筷子,笑着质问姚名成。 “每天学堂里那么多人问先生,我凑过去先生都不知道我是谁,哪来功夫理我。” “你说你问了,先生不理你,那你回来跟我说啊!我带着你再去先生家里拜访他,给他送点束修就能解决的事,你为何之前不说?” 面对父亲质问,姚名成低头沉默许久。 “好了,你们两个先吃饭吧,等吃完饭再训话也不迟。”王芳再次替姚名成解围。 “我不是为了训你话,说的你抬不起头来才说这么多的。你是我儿子,我说这么多只是希望你脑子能放灵活点。” 姚军老往嘴里扒拉完几口饭,开始语重心长地跟姚名成解释起来。 “不管你以后干什么事情,遇到问题不能逃避,也不能把问题就放在那,当它不存在。你要想办法解决它,找到解决办法。 就拿今天这事举例,你平常在学堂里有不懂的问题,问先生他没空理你,那是因为你跟他关系搞得不好,他对你没有多少好感。 你现在年纪还小,不懂如何跟人打好关系没事,我是你爹,你及时回来跟我讲,我帮你跟先生搞好关系就是了,但你不能不讲……” “我不是不跟你讲,是因为我觉得这样很麻烦,还要你专门去拜访他,给他送礼。” 姚名成说话语气同样有所缓和,他之所以回来不愿意跟他爹娘说这事,本意也是不想太过麻烦他们。 “傻小子,这有什么麻烦的。”姚军老一边笑骂,一边往姚名成碗里夹了几块羊肉。 “我和你娘当初给你取姚名成这个名字,把你送进县学学这些年,为的只有一个,为你以后有机会做个好官,这辈子都能衣食无忧。 相比较这些,送礼拜访什么的统统小事,只要你在县学里能学好,我哪怕每天不吃肉饮酒,把肉和酒全部送给你先生都行。” “是啊名成,我和你爹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希望你以后能成功考上官,金榜题名。” “娘,金榜题名是指殿试有名,考上进士才用的,我哪来那么大能耐考进士。”姚名成被王芳口中胡乱蹦出来的成语给逗笑。 “哦,我听别人说,金榜题名很厉害,你怎么就不能多点志向呢?” 王芳止不住埋怨姚名成胸无大志。 第2章 仙凡有别 三人吃好饭食,王芳负责收拾碗筷,父子俩仍坐在凳子上吃着饭后零食谈心。 “现在二月多,离七月解试还有五个月,你心中可有把握考中举人?”姚军老往嘴里扔了两块干果问道。 “没有,乡试和童试不一样,童试我都考了两次才通过,乡试肯定更难。” 姚名成实话实说,他对自己第一次参加乡试就能考中举人这份幸运,属实不敢保证。 “没把握也无妨,你才十六岁,还有机会多试两次,尽力去学即可。” 姚名成点了点头,随即好奇问他:“爹你最近衙门里忙的都是些什么事?每天早出晚归,把自己搞这么累。” 听到这话,姚军老口中接连叹气:“唉!本来这话不该跟你一个孩子多嘴的,但这事说起来,其实也跟你们这群孩子有关系。” “跟我们有关系?什么事。”姚名成不懂他话里所指。 “在我大宋境内,除了你现在学的儒家学问以外,佛道两家教派你可曾听闻过?” 谈及佛门道观,姚名成内心略感陌生。 “佛教和道教,是那些教民众信仰天上神明的教派吗?” “没错。”姚军老赞同点头,“这几天冷灵府里有寺庙僧人来岳县开法会,广招年轻僧侣入寺修行,县衙需要为他们维持法会秩序。” “寺庙招收僧人还需要县衙协助。” 姚名成理解不了二者间的逻辑关系,“这两个教派地位很高吗?难道比衙门还高?” 见他思想出现走歪趋势,姚军老连忙岔开话题道:“你个小孩子管那么多神神鬼鬼的,你只需要专心读好你的圣贤书就行。” “是爹你自己跟我讲的,说县衙要帮他们维持法会秩序……”姚名成不满嘟囔着。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仿佛有灵光乍现,想起明天是什么日子。 “诶?明天我放旬假,爹你能不能带我去那什么法会上看看啊!我想看一下你说的佛教僧人他们长什么样子。” “不行,你一个读圣贤书的儒生,好端端跑去什么佛家法会上凑热闹,传出去像什么话。” 姚军老毫不犹豫拒绝了他的无理请求。 “我就好奇一下,爹你带我去吧……我又不信这些东西,你带我去看看有什么关系。” “不可能!你再这样耍无赖,小心我拿东西抽你。”姚军老拒绝语气变得更为坚决。 他儿子年纪小不懂事,说这些糊涂话没关系,他要是真听了姚名成的话,心软带其去看了这场法会。 别说是姚名成未来前程,哪怕他头顶乌纱帽都得被连累没。 姚军老说完威胁话语,还嫌不够放心,继续警告姚名成:“你明天旬假好好待在家里复习经义,不准出门上街,我让你娘看着你。” “啊?我好不容易十天放一天假,爹你凭什么不让我出门上街啊!” 姚名成顿时急了,差点没跳离地面。 “就凭我是你爹,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姚军老此时也被他激发出火气吼道。 “诶诶诶!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这才过去多久就又闹起来了。” 灶台处听到动静的王芳赶紧放下手中碗筷,几步跑到父子俩中间挡着。 “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走,名成你先去外面院子里玩会儿。” 支开姚名成,王芳紧接着坐到姚军老身侧劝他:“你说你老吼儿子干什么,他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每天勤勤恳恳上学……” 屋外月明星稀,姚名成独自坐在院内石凳上仰头望天,久久无言。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姚军老走到他身旁。 “你相信人世间真正有神仙存在吗?”坐在石凳上,姚军老扭头问他。 “不信,要是真有神仙在,天底下哪还有那么多饱受饥寒困苦的可怜百姓,哪还需要未来我们这群当官的来治理天下。” 姚名成摇头说出自身见解。 “可我告诉你,神仙在人世间不仅存在,而且他们就在我刚刚跟你讲到的佛道两教中。” “那两个教派里有神仙在……怎么可能呢爹,你该不会已经被他们给骗了吧。”姚名成满脸狐疑神色地看着身旁男人。 他坚决不让自己去那佛教法会上玩,该不会是怕自己看见他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你个混账东西,还怀疑起你爹来了。” 姚军老被自己这傻儿子气的一时语塞,差点让他给自己话题带偏。 “你忘了你爹以前在北境那边服过役?我跟我那群老行伍一起亲眼看见的神仙,我们几十个人眼睛还能出问题不成?” “爹你服役时候还亲眼看见过神仙?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啊!” 提起姚军老在北境服役那段时光,平日里没少听他吹嘘自己的姚名成当然清楚。 他娘当初还跟着姚军老去了两年北境,听她说那里只有漫天遍地的黄沙和大风,哪还有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出现。 “你个小孩子,我跟你说那些干什么。”姚军老语气颇为不屑地笑了笑。 紧接着他又突然叹气摇头,嘴里止不住感慨道:“可你现在马上也大了,马上要考举人做官去,我总不能一直把你当个小孩子看。” 姚名成感到有些不服气,“我本来就不是小孩子,是你喜欢把我看的太轻太幼稚。” “或许吧,所以我刚刚自己一个人想了会儿,虽然我还是不能让你去看那场法会,但我可以跟你解释下为什么不让你去。” “因为你说的那教派里有神仙存在?有神仙存在关我看热闹什么事,我又不想当神仙。” 姚名成依旧不解,他还以为是姚军老怕自己对那教派产生兴趣,心里最后也冒出想当神仙,不想参加科举考试做官的想法。 “因为仙凡有别,我们大多数凡人都招惹不得天上神仙们的事情。” 说到这,姚军老望天抬手,似是想要用手触摸到天穹之上的点点星辰,将之握在手心。 “你爹我这辈子都没什么好机会,以前总想像你这样参加科举,却因为你爷爷参军入伍的事情没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后来我跟他一样参军服役去了……” 正如他所说,姚名成非常清楚自己这个爹心里的心结是什么,无非是他当年没有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 这也直接导致了他蹉跎大半生,至今还只是个县衙门里无品无级的小官。 因此他从北境服役归来,发了疯似地要用他当初立下的战功来换取户籍修改机会,为此他还四处逢迎,讨好那些他曾经看不起的人。 只为他们姚家的子孙后代,以后都能有个入仕为官,安乐终生的资格。 不过言归正传,这些东西关他刚刚跟自己讲到的佛道教派,仙凡有别什么事? 姚名成就这样坐在石凳上,听姚军老讲了快半刻钟他当初入伍时候吃过的苦和累,经受过的磨难和挫折。 直到蚊虫将他叮咬的实在受不了,他才忍不住打断姚军老:“爹我们能进去屋里讲吗?这院子里好多蚊虫啊!” “臭小子说什么胡话,我要讲的事情如果让你娘听到,她又该多想了。” 姚军老伸手挠了挠脸上刚被叮的几个蚊虫包,直接步入他今晚要跟儿子讲的正题,那件令他毕生难忘的黄沙诡事。 第3章 反悔 淳德十二年春,北境寰山府路一边城脚下,由几十名厢军士卒组成的小队正在巡逻。 于漫天黄沙狂舞之中,统领这几十名士卒的副都头只想赶紧完成巡逻任务,早点回营地里休息。 姚名成之父姚军老,便是在此小队里。 正当小队巡逻任务完成大半,准备往回走的时候,队内有名眼尖的年轻人发现异样。 “都头!您看看前面沙子里什么东西?” 顶着四周刀子般刺人眼睛的黄沙吹拂,范大扭头看向副都头大声喊道。 在他视线范围末端,那片起伏不平的茫茫黄沙底下貌似有什么白色东西露出来。 “哪有什么狗屁东西?你眼睛看花了吧。” 旁边被风沙吹的眼睛睁都睁不开的副都头自然看不清范大手指的方向。 不过出于谨慎心理,他还是选择带队上前查看。 “嘶!还真有东西,来几个人一起把它挖出来。” 副都头弯腰凑近看了会儿,发现脚下这片黄沙里似乎掩埋着什么大块白色物件,他独自用手拂沙许久都未能见其全貌。 经过队伍里四名士卒的不懈努力,这片黄沙底下的白色物件终于露出全貌。 它竟是一尊洁白无瑕的玉质女人雕像。 “我滴个亲娘嘞,这啥东西啊?咋会在土里埋着。” 副都头被脚下物件迷了眼,神色痴呆道。 “都头,我们把这东西抬出来看看,回去问下其他人,看他们知不知道这什么东西。” 旁边士卒提出建议没过几秒钟,队伍中有人挤到前面来看,“什么人像?给我看看!” 那人疯狂挤上前后,跪倒在黄沙里轻轻拂去这尊白玉女人像表面沾染的沙土。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恕……” 随后他便立即朝这尊雕像疯狂磕头,口中不知在嘀咕些什么东西,状若疯魔。 “你干什么呢成久!起来!给我起……”旁边副都头先是大声吼他,见他没反应,直接上手用力把他拉起来。 直到副都头狠狠抽完他几个大嘴巴,成久看上去才恢复理智。 “成久你疯了吗!对着这人像磕什么头。你们几个来把他按住,我怕这小子中邪了,其他人过来把这人像抬回营地!。” 副都头扭头下达完命令,众人很快把这尊高达半丈有余的沉重雕像抬起来。 “不能抬佛菩萨啊不能抬!冒犯到佛菩萨我们都会死的都头!” 这时一直在旁边挣扎的成久突然拼命喊出此话,惊的副都头止不住皱眉问他。 “什么佛菩萨,你在说什么东西?” “都头,这是寺庙里才会供奉的佛像,我们擅自动祂会闯大祸的……快走吧都头!把佛像放回原位,我们说不定还有命在。” 成久拼命咽了几口唾沫下去,目光惊惊地看着身前佛像,声嘶力竭吼道。 众人听见成久说的话,内心都感到既疑惑又诡异。 疑惑的是他们从未听说过成久口中的什么寺庙,佛像,诡异的是成久他为何会如此畏惧眼前这尊女人雕像。 难不成雕像背后真有什么恐怖存在? “哎……算了算了,你们把这雕像放下,我们先回去禀报指挥使,让他定夺此事。” 犹豫纠结片刻时间,副都头终究还是被成久现在这副中了邪的诡异模样给吓住,不敢再继续动雕像。 队伍往回走了不到十丈距离,走在队伍前面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那……那尊雕像!怎么还是那尊雕像!” 队伍里许多人视线末端位置,赫然出现他们方才挖出来的那尊白玉佛像,只不过佛像此时已然变了姿态。 与他们先前放回黄沙之下时的卧倒姿态不同,佛像此时稳稳端坐在黄沙之上。 唯一不变的,是她脸上那道温和微笑。 所有人内心都能无比肯定,这……就是他们方才挖出来的那尊白玉佛像! “佛菩萨!佛菩萨我们知道错了啊!求您饶我们一命吧佛菩……我们不敢冒犯您啊!” 成久理所当然地再次跪倒在地,用他那极尽畏惧虔诚的破嗓子磕头哭诉。 “然后呢爹?然后发生什么事了?” 见姚军老故事讲到一半,突然闭嘴不往后讲了,姚名成赶紧催促他继续讲。 姚军老脸上却仍是存有几分畏惧神色。 “然后我们这个队伍里,有好多人突然就被脚下的沙子给吸进去了……再就是天上有名仙人站在剑上飞过来救了我们。” “就这样?爹你这段最重要情节怎么说的这么简略,那仙人长什么样子?怎么救……” 姚名成话未问完,姚军老就把他打断。 “哪里简略,我已经说的很详细了,那仙人自然是穿着一身白袍,挥挥手就施法把我们从那片黄沙里给救了出来。” “真的?可我看爹你这样子……怎么不像是说的真话。”姚名成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骗你干什么,外面蚊虫这么多,赶紧回屋歇着吧,温习一下先生今日讲的知识,明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我给你买回来。” 说完,姚军老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内心恐惧逐渐得以消散。 该死的,早知道就不回忆那件事了。 “不对啊爹,你还没跟我解释为什么不让我去看热闹,你见到仙人跟这有什么关系。”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姚军老口中说的仙人一事是真是假,就见到他赶自己回屋,姚名成当然不乐意。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仙凡有别,天上仙人们的事情我们这种凡人少掺和,错不了。” “啊?那爹你这故事讲的不跟没讲一样吗?我什么都没听懂……”姚名成愣在原地说道。 可惜他爹压根不理他,径直走回屋里。 “故事已经讲完了,明天法会你反正不能去瞎凑热闹,还是抓紧读你的圣贤书去吧!” 没错,姚军老反悔了,他突然又觉得,姚名成归根结底还是个孩子,自己不能跟他讲的太详细。 作为前车之鉴的自己,当年自那件事以后干出来的傻事,他算是追悔莫及。 现在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让自己亲儿子再走上自己的老路,再去闯一趟……那虚无缥缈的上天遁地,手握星辰之道。 第4章 翻出院墙 日头初照,姚家附近不知是谁家新养了只大公鸡,最近老打鸣。 托这鸡的福,他每天早上得以按时起床。 “啊!死鸡……就不能闭嘴吗死鸡!”姚名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怒骂出声。 “等我哪回看到你,你就看我能不能找我爹娘把你买回来煮了吃了……死鸡,好不容易睡回懒觉……” “名成!名……你起来了名成?” 王芳走进姚名成屋里,见他已经起床。 “儿子这么勤奋呢!今日旬假也跟以前一样这么早起来读书?” “我爹呢?他出门去县衙了吗?” 姚名成没好意思跟他娘解释他起床的真正原因,干脆岔开话题道。 “你爹他正准备出门,让我进屋问问你想好今天要吃的要买的东西没,他给你带。” 听到王芳说的话,姚名成尽管内心颇为失望,却也早在他预料之中。 毕竟他爹说话做事向来如此守信。 “让我爹回来带串糖葫芦和糍糕给我吃就行,玩的东西就不用了。” “好,我跟你爹说去。”王芳点点头,转身走出姚名成屋子。 “真惨啊我……本来还想出门看戏……” 姚名成嘴里抱怨着,手上穿衣动作没敢慢下半分,唯恐他爹进来骂他。 “先贤有言,一日之计在于晨,似你这般懒散模样,哪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赶紧给我穿好衣服起来读书……” 不见其人,犹闻其声。 想到姚军老待会儿进来时的说辞,姚名成内心不禁打了几个哆嗦,立感神智清明。 “娘!早上买的什么回来吃呢?” 姚名成走出屋子,闻到饭桌上放着的油纸包里散发出浓郁香味,嘴里口水分泌不断。 “买的你们父子俩都喜欢吃的七宝粥和烙饼,赶紧用刷牙子沾点牙粉洗去,再用布把脸擦干净,旬假别嫌费事。” 王芳端起洗衣盆正准备去溪边占位置,临出门前又想起来提醒姚名成。 “你爹昨晚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今日一定把你在家看死,不准放你踏出家门半步。我这会儿洗衣服去了,你可别让我挨骂啊!” “娘你这说的什么话,我爹他看我跟看犯人一样,你也这么不放心我。” 听她这交代,姚名成心中难免有些郁闷。 “你还倒打一耙上了,我要真看犯人,我现在还去外面洗衣服干什么。” 王芳话中全然没有好语气道,大清早的就被家里这逆子污蔑,真不愧是她命中冤家。 院外天光破晓,旭日初升,吃完早饭的姚名成在院子里悠闲散了会儿步消消食。 随后他便练起姚军老当初教他的拳法。 此法据传乃大宋太祖建国之前所创,全名三十二势太祖长拳,是姚军老之前每日在军中勤加练习的武技之首。 由其名字可得,拳法共分三十二道应敌招式,懒扎衣,金鸡立,探马势,拗单鞭…… 再往后,姚名成就不知道了。 因为他爹到现在只教他这四招,用姚军老当初的话说就是“强身健体,无需细讲。” 平常去县学时间比较赶,姚名成早晨起来没时间练这套拳法,今日旬假得空,外加院内环境颇好,使得他心情颇佳。 故而他有兴致练会儿这太祖长拳。 “呼……这么久没练,好累啊。”认真打完几遍拳法招式,姚名成额头汗水滴落。 俗话说人累了,就得休息,只有养精蓄锐好,读书才能有效率。 姚名成内心思索片刻,很快就成功说服自己,双手叉腰环顾院落,家里显然是没什么好玩的好休息的地方。 “我就出门晃一小会儿,连那什么法会在哪都不知道,就算被娘发现,肯定也没事。” 做完充分的心理准备,姚名成心情愉悦地上前推动木门,但他很快便愣在原地。 这门他怎么推不动? 不信邪的他又连续用力推了好几下门,照样推不开。 “出去洗个衣服还锁门!”姚名成眼睛贴近木门缝隙,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还真不小心说中了,他娘其实也不放心他,哪怕就出门洗个衣服的时间,她能在木门外挂上厚重铁锁防着姚名成。 事实证明,无论是姚军老还是王芳,他们对于自家儿子的了解与谨慎程度堪称一绝。 然而可惜的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料到此时姚名成会因一时气极,从而内心生出强烈逆反想法。 本来昨天他看他爹态度那么坚决,不让他出门看法会,他心里都已经接受这件事了。 可他们做的实在太绝,竟然能不信任自己到此种地步。 虽说自己确实如他们所料想的那样,现在想偷偷溜出门逛街去,但他也确实没有想着去凑那法会热闹才出的门啊! 再度环顾四周院墙,姚名成迅速盯上墙角砖块。 那是他爹平常拿来锻炼身体用的。 大部分砖头虽然已经被劈成两半,好在仍然可以拿来勉强踮脚。 姚名成先是借力砖块,用脚蹬住墙面,扒在墙顶上观察隔壁邻居家里情况。 待确认他们家现在没人后,他才翻墙进院,无比轻松地拍了拍手,潇洒推门离去。 他真不信了,自己就出门逛会儿街,不看法会,回来还能被他娘骂。 话说姚名成等走上大街后,看着眼前热闹非凡的早餐铺子,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钱袋。 完蛋!他出门前竟然忘记带钱! 没带钱,他还怎么去勾栏看戏听曲?姚名成心中懊悔至极。 怪只怪他出门逛街,纯属临时起意,在屋里穿衣时根本就没想起来钱袋这东西。 不过自己好不容易才爬墙出来,就这么回去太可惜,姚名成心想自己去不起那些收费的勾栏场所。 难不成他还去不了免费的勾栏场所? 无非是等到人们向他讨要赏钱时,他脸皮厚一点,充当捧人场角色。 那又如何?尴尬最多一时不爽,旬假没玩到好玩的,最少能让他后悔两天。 孰轻孰重姚名成当然分得清。 来到岳县西边瓦市,周遭勾栏内不绝于耳的唱戏声,喝彩声吵的姚名成无比开心。 这才是他理想中的旬假打开方式啊! 再往前面收费勾栏处走走,说不定他还能在这瓦市里碰见几个同窗友人。 姚名成最终止步于一处戏曲勾栏前,栏内小厮见到来了生意,赶忙凑上来问候。 “郎君,您要看哪种戏?我们这边有外地新来的有名戏班子,他们唱参军戏和杂剧可厉害……” 没等小厮介绍完,姚名成已经开口道:“我想看那些不出名的戏班子,在哪边?” “哦,郎君这边请,最里头那间就是。” 小厮态度急剧变冷,仅是伸手指了下方向,并无亲自带路的意思。 只有迎接那些地段好,有名气的戏班子客人进勾栏,他才能想办法从中谋得利润。 像姚名成这样听那些不收门票费的小戏班子唱戏,赚的钱都归勾栏老板,哪还有他们这种小厮分的。 那他自然无需再对姚名成客气。 该干嘛干嘛去,别耽误他招揽其他客人进勾栏,卖些瓜子干果什么的小零食赚钱。 第5章 瓦市勾栏 瓦市之中有勾栏,不同表演类型的勾栏里面又用栏杆和幕布区分出多个区域,用来给不同戏班子演出使用。 岳县瓦市戏曲勾栏的老板极有头脑,经常会请些外地有名的戏班子过来演出揽客。 除此之外,普通戏班子他也不放过。 安排些边边角角的小区域,蚊子肉谁说就不是肉了。 更何况有着名戏班子吸引客人过来,还能为那些不出名的戏班子增添机会,绝对称得上是双赢。 “小生姓马名彬,字文辅,祖贯临阳人氏。先父拜三原县令,不幸身亡。小生……” 姚名成运气真不错,走到最里面免费区域时刚好赶上新剧开场。 一名白头粉面的冲末角色打扮成书生模样登台,嘴里用戏腔唱出故事开场,介绍自己扮演的人物身份。 姚名成听完冲末介绍,心中已然明白他们现在唱的是《东墙记》,又叫《董秀英花月东墙记》。 故事主要介绍了书生马文辅与一名叫作董秀英的女子之间恋情,结局圆满幸福。 剧内情节虽老套,却能博得大众欢心。 谁不喜欢看书生金榜题名,风光迎娶心上人,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情节? 听众们纷纷不自觉将自己代入马文辅角色,向往着自己以后也能像他那样,承载着心上人的期盼,有朝一日成为状元郎。 “后来先父下世,路途遥远,音信不通。如今小生一者游学,二者就问这亲,走……” “好!去的好!”台下不断有人为冲末戏腔大声喝彩,极为赞赏冲末唱功。 这最后一段唱腔,“家童,收拾琴剑书箱,今日就行。”最是考验角色基本功,没想到台上新人表现如此稳当。 台下不少新客都开始更加期待接下来众人表现。 与此同时,幕台后方被帘子遮盖起来的地方,班主抬眼看见来者何人。 “怎么又是你小子,快走快走,我说了不要你小子写的剧本和唱词呢!完全狗屁不通。” “诶诶诶,班主您别生气,我这次来带了我新写的唱词和剧本,您先看看我新写的,等看完再决定要不要。” 粗布青年脸上挂满谄媚笑容,止不住地低头讨好面前中年男子。 “唱词?这叫什么狗屁唱词,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种唱词形式。”班主眉头紧皱道。 虽说这“唱词”中有几句,他看了确实觉得挺有意境,可问题是这东西本身“格律不通”,诗不像诗,词不像词的。 他要真拿去给班里人唱,不得被台下观众笑话死。 “还有这剧本情节,主角登楼望远,心中生出无限感慨……哪有你这么写的剧本。” “班主您别着急,听我唱几句这词,嘶嗯已岑王吼去!兹地空无王吼楼,王吼一去不复返,白云千……” “哎走吧走吧,你还这么年轻,何必执着非要让人用你写的剧本,回去读书要紧。” 班主不愿与年轻人过多纠缠,伸手将唱词剧本推开,连带年轻人险些跌倒在地。 “我如今赤手空拳百事无,父丧家贫不似初,囊箧尽消疏。鹏程有路,何日赴皇都?行了个……” 幕前唱戏声依旧,姚名成看的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整天看这些旧戏,半点新意没有。 况且他本就不喜欢看《东墙记》这出戏。 他认为戏里情节演绎得太过顺畅,书生美人一见钟情,进京应试一举夺魁…… 像这种故事演出来,哪有现实意味。 “今朝许我毕生情缘,明日还你状元荣贵。天下学子千千万,状元郎唯有一人可成,其背后遗憾该是何等重大啊!” 念及县学内与自己同窗的那几名花甲秀才,姚名成内心感慨颇多。 人生不像《东墙记》,爱恨别离何其多。 姚明成转身挤出人群后方,离开了这座戏曲勾栏。 与其将时间都浪费在他不喜欢的重复旧戏上面,倒不如去看点其他杂耍,武术表演。 瓦市内除了这座戏曲勾栏外,还有许多表演歌舞,百戏,驯兽的勾栏场所,大多数勾栏刚开始表演,都不用交钱。 姚名成就这样左边勾栏看会儿,右边勾栏瞧会儿,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待他回过神来,已近日出二竿,辰时。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王芳应该快洗完衣服,往回家走。 姚名成一路疾走,走至邻居家门口,照旧抬手敲了敲门,询问他家中是否有人。 若是无人,那就好办了。 可惜结果让他失望了,背后突然有人靠近道:“你找他们家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姚名成回头看去,发现是位粗布青年。 脑海中快速思考几秒,姚名成终于想出合适借口:“我是住这家隔壁的邻居,找他家借点东西。你是谁?我也从来没见过你。” 青年人手里拿着几张草纸,盯住眼前少年的脸认真回忆片刻。 “你说你是他家邻居,那我问你,你姓什么?我也是这条巷子里住的人。” “我姓郭,住他家右边有什么问题。” 姚名成毫不犹豫借用了邻居家右侧郭家那傻小子的姓,他今日同样休旬假在家。 除非自己今日真…… “诶,早上好啊名成,还有东哥?你跟名成认识?” 这时两人右侧房子里有青年推门走出。 被称作东哥的人眉头皱紧,看向姚名成的眼神中充满不明意味。 “堂哥!你不说让我来借东西就行了吗?” 姚名成反应迅速,冲上前拉住郭汝手臂大声说道。 “他是谁啊堂哥?我怎么没听你说过他。” “哦哦,东哥住我们巷子最里头那家……名成,你……我刚想起来不用你借了,家里有。” 郭汝虽不明所以,还是接住姚名成话头。 见两人认识,吴东不再多说什么,径直走回自己家去了。 “怎么了名成,你骗东哥你是我堂弟干什么,你不记得东哥他是谁?” 等他走后,郭汝充满疑惑问道。 “等我先翻墙回去再说,不记得,明天跟你解释。” 姚名成害怕耽误下去又出变数,继续用力拍了拍邻居家门。 “李叔不在家,你帮我翻墙回去,走。” 不等郭汝同意,姚名成已经带他推开邻居家屋门,“你帮我把腿抱起来,我扒住墙。” 一番费劲功夫过后,姚名成总算是借助郭汝这块“人形砖头”成功翻越过墙,稳稳落在自家院内。 “谢了!明日请你吃饼。” 半刻钟时间过去,远在小溪边捣衣的王芳总算洗完全部衣裳,起身跟周围大娘打了声招呼,拿着盆走回家去。 等她开锁进门之后,见到的便是端坐在书桌前看书的“乖儿子”。 完美的母慈子孝景象得以保持下去。 第6章 圣人言 县学里的先生近几日讲到《礼记》中的《学记》这篇经义,还布置了旬假作业。 “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必也其听语乎!力不能问,然后语之,语之而不知,虽舍之可也。” 姚名成用手指划过书本一大段话,口中已然小声完成“离经辨志”之步骤。 “只会记诵书本上的知识,而不能理解知识的真正含义,这种人不能做先生,必须要能够根据学生提出来的问题予以解答……” 说是旬假作业,其实只能算作预习。 等明日去了县学,先生会像往常那样点几个人站起来回答问题,展示自己所悟经义。 “良治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始驾马者反之,车在马前。君子察于此三者,可以有志于学矣。” “好的铁匠儿子,一定会先学用兽皮补作裘衣。好的工匠儿子,一定会先学做……” 姚名成断句解释到这里,不由得停住。 “始驾马者反之,车在马前。应该是要让小马跟在车后面,学习老马驾车吧。” 唯有这样解释,才能跟前后讲到的学习基础相呼应,总不能是说驾驶马车的人,最初要让车在马前面自己跑吧。 此乃姚名成自己总结的句意推断法。 “古之学者:比物丑类。鼓无当于五声,五声弗得不和;水无当于五色,五色弗得不章;学无当于五官,五官弗得不治;师无当于五服,五服弗得不亲。” 姚名成紧接着读完后面大段话,对这段话的意思很清楚。 大致是说古代学者用鼓与声,水与色之间的关系来形容学习与做官,老师与亲人间的关系,确实形容得极为巧妙。 不过问题关键在最后一段话上。 “君子曰: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约,大时不齐。察于此四者,可以有志于学矣……” 君子乃儒家中人对学子的较高评价,仅次于圣贤一词。 既然是君子所言,那自然说的极有道理。 可这“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约,大时不齐”四个东西跟立志学习有什么关系? 姚名成不断思索着句中所指“大”含义,足足想了快半刻钟时间。 最终他还是没能想明白“大”什么意思。 于是他只好提笔在这段话旁边做上标记,准备等明日去县学里请教先生。 望向窗外狭窄巷道,姚名成心中莫名生出强烈无奈感。 貌似从他初读圣贤书时,诸如此类“大”,“万物”之词就已常伴他身,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浩渺感”更是如影随形。 以前先生跟他们讲到的“大学”,“大同”,其解释说是“博学”与“无异”意思。 然而当有人问到“大”字含义时,先生的解释就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他说“大”字是用来修饰“学”与“同”的。 代表这份“博学”与“无异”范围之广。 解释来解释去,姚名成始终未能明白,什么叫所谓的“大人之博学”,“天下大同”。 在他眼中,无论是君子求学过程中,所需要学习的“礼乐射御书数”六艺,还是寻常学子们需要学习的经义,词赋,策论,书法。 这些难道还不足以称之为“博学”吗? 再说到“天下大同”一词,这东西……怎么可能做到呢? 姚名成真可谓是百思不得其解,之前先生讲课的时候他就几次想提出质疑。 天下儒生千千万,其中做官当权者何其之多,高门大户,升斗小民,如此强烈的差异不正因他们这群儒生而起。 他们表面背诵着要让“天下大同”的圣人教诲,达成先圣提出“仁”的最高境界。 可实际上呢?他们反而背其道行之。 既然如此,这什么狗屁的“天下大同”,还有哪里值得他们后来者记诵的。 只可惜,这种话姚名成也只敢自己在心里想想罢了,至于让他亲口向别人说出来。 他目前还没做好被关进大牢的心理准备。 言归前面讲到的“浩渺感”,这种奇怪感觉同样曾令姚名成内心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就像是他看不懂这些“大德”,“大道”一类的东西,却又出自内心本能地,会在读到它们时心中生出强烈敬畏感。 仿佛一粟得见沧海,一蜉蝣可窥青天那样深感自身渺小,“大”之浩渺。 姚名成最终将之归结于自己对圣人之言的尊重,在他看来,圣人谈论的动辄天下。 既然如此,能被圣人称作“大”的东西,定然也是与天下有关。 只不过他现在还无法理解,天下之德,天下之道,天下之信以及天下之时四者,它们与立志学习如何能扯上关系。 姚名成重重叹了口气,随即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继续往后学习下一篇《乐记》。 其实这不算他今日需要学习的东西,但他如今只能在家里待着度过旬假,也没什么有趣事情可以干。 索性就再往后多自学点内容算罢。 不觉日过晌午,屋外王芳已经做好午饭,进来喊她宝贝儿子。 “儿子,吃饭去吧,吃完饭休息会儿,别把眼睛看坏。”妇人话语间充满慈爱味道。 真不愧是她家唯一的读书人,有出息! “好,中午吃什么啊娘,待会儿吃完饭我想找几个同窗玩捶丸去。” 姚名成伸了个懒腰,起身四处活动活动身子,顺便试探下他娘口风,看王芳能不能心软松口。 “玩去吧,我不告诉你爹,但你小子也别想着骗我,我会让郭汝那孩子看住你的。” 王芳认真想了会儿,理智终究没能战胜母爱天性。 儿子好不容易放天旬假,上午在家学一上午,吃完饭想出去玩会儿捶丸怎么了。 难不成还真要把他关死在家里。 而且姚军老昨晚跟她交代的时候,也没跟她说清楚,到底为什么不让姚名成出门。 姚军老就只跟她解释说,因为想让儿子趁着旬假在家,多学会儿,这点理由当然在王芳心里站不住脚。 综上所述,姚名成的试探得以成功。 “好!娘你中午做了蒸蛋,笋面,还有炒青菜……这么多好吃的。” “你旬假在家,吃好点应该的,快吃吧。” 王芳将手中竹筷子递给姚名成,催促他赶紧吃饭。 对此,姚名成迅速以狼吞虎咽回应。 管那么多圣人之言,对他现在而言,有蛋有菜,有笋有面就已是“大美”之事。 第7章 东哥 饭罢,姚名成起身走回自己屋内,拿上钱袋出门。 “下午申时记得回来,别让你爹骂。” “知道了娘。”姚名成摆摆手,走到郭汝家门前抬手叩门。 “来了,谁啊?” “你名成堂弟,出去玩捶丸,去不去?” 出乎姚名成意料之外,郭汝竟是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捶丸趁上午没人的时候玩才好玩,我本来想叫你一起去的,看你那么着急回家,就没开口跟你说。” 姚名成无奈点头,“好吧,那我找虎灯他们玩捶丸去了。” “我上午已经找他们玩过捶丸了……”郭汝以略显尴尬的目光看着姚名成,。 “要不你跟我去佛教法会上玩玩?” 听他提出这个想法,姚名成下意识反问他:“你爹他让你去法会凑热闹?” “你爹他不让你去看法会?”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姚名成率先开口:“对啊!我爹他说什么仙凡有别,不让我去法会上瞎凑热闹,今日还要把我关在家里。” “所以你早上翻墙回家,家门上锁,就是因为你爹不让你出门?” 郭汝心中疑惑终于得到解释,但紧接着他又感到极为不解。 “你爹他为什么不让你去看法会,我爹不仅主动告诉我法会的事情,他昨晚还鼓励我去法会上长长见识,说正好今日旬休。” 两人父亲同为县衙官员,面对佛教法会截然不同的态度,自然令姚名成深感奇怪。 “不知道啊!他说他在北境服役时见过仙人,然后说什么仙凡有别,我都没听懂他什么意思,他就硬是不让我去看法会。” 郭汝似懂非懂点头,“我下午准备叫虎灯他们陪我去看法会,你听不听你爹的话?” “看法会……”姚名成陷入短暂纠结之中。 一方面他觉得他爹说的话没有道理,另一方面他又怕自己到时候被发现了,要挨他爹的骂和打,两相权衡之下…… “法会上有什么好玩的你知道吗?” “听我爹他说,这次是冷灵府里有名的几个寺庙联合起来,共同举办化缘法会,岳县内所有心向佛法的人都会过去参观,应该有吧。” 郭汝也不太确定,然而落入姚名成耳中,这些话已然足够说服他。 “去,我要看看这法会到底什么名堂,还能让县衙官员们为了维持现场秩序,休沐假都不放。” 话虽如此,姚名成为防止被他爹发现,还是要做些保护措施。 “你家里有帷帽吗?我们两个戴帷帽假装外地人去看法会,免得被我爹看见。” “帷帽?”郭汝仔细回想了一下。 帷帽这东西,通常只有需要远行的人才会配备,他家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东西。 “没有,不过我知道谁家有,可以借。” 直到郭汝将姚名成带到巷子末尾,他这才反应过来。 “你说那人我也认识,该不会是早上碰见那人吧。” 郭汝转头会心一笑,“对,东哥他父母都是岳县行商,家里肯定备有帷帽。” “你说那东哥到底是谁啊,我对他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他也从小住在这巷子里?” “可能是你那时候年纪还小吧,东哥以前经常带我们两个一起玩。不过自从前几年东哥家里出事以后,他就很少出门。” “具体我不太清楚,好像是说东哥他父母做生意亏了钱,需要常住外地还债。” 说着,两人走到一处阔绰宅门前。 宅子牌匾上刻有“吴宅”两字,大门三层台阶上还放有两尊石狮子,看起来端庄威严。 郭汝上前扣门,“东哥!我是郭汝。” 宅门打开,姚名成早上见到的那名粗布青年探出头来。 “怎么了郭汝,来我家找我什么事?” “东哥我们想问下你,你家里有没有多余的两顶帷帽可以借给我们,我们要去看法会。” 吴东没有多做犹豫,转身回屋迅速取来两顶黑色帷帽,将之递给郭汝。 “东哥,你去不去看法会,我和名成今日旬假,你陪我们出去玩会儿呗,我请你吃你以前常带我们吃的灌汤包子和馄饨。” 吴东闻言沉默半晌,似乎突然想到什么。 “你说的那法会,是佛教寺庙里举办的法会吗?” “对啊东哥,冷灵府中好几个寺庙共同举办的化缘法会,刚好到我们岳县来,听说法会那里很热闹。” “好,等我去拿点东西过来。” 郭汝及姚名成两人在门口等候间,方才一直不说话的“哑巴”骤然开口。 “你说他以前经常带我们一起玩,还带我们去吃过东西……那他早上怎么也不认得我。” “不知道,或许是东哥前些年跟他父母四处行走,太久没见到你,你长大了面貌出现很大变化,这才不认得你吧。” 郭汝皱眉思考得出此番结论。 在他身旁站着的姚名成只觉十分尴尬,自己早上还骗他自己是郭汝堂弟。 若是他想起来自己是谁,多尴尬啊! “真服了,我早上还以为他是巷子里哪个我没见过的人,怕他跟我爹娘聊天,聊到我早上敲李叔家门的事情,所以借你身份用。” “哈哈……”郭汝忍俊不禁安慰姚名成。 “没事,东哥他不喜欢跟大人告状,你大可放心。” 两人聊着天,吴东适时从宅内走出,手上还拿了几叠写满字的草纸。 郭汝好奇问他:“东哥,你手上拿的这什么东西,去看法会你带什么纸。” “这些纸对我来说有大用,我拿着卖钱。” 吴东将手中草纸卷作一团,没有继续跟郭汝解释的意思,而是转身锁好宅子大门。 “走吧,那法会在哪举办的,你们带我去看看。” 郭汝见状也极为识相地没有再多嘴问下去,默默走在前面为两人带路。 似这般尴尬情况,姚名成内心颇感吴东这人奇怪,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某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自己与他关系不熟悉就算了,怎么郭汝对他这么热情,他仍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第8章 炒板栗 岳县境内本无佛寺,听说县志记载上曾经有人试图修建过寺庙,后来因为种种原因…… 岳县内佛寺始终未能真正建造起来。 其实不然,世代生活在岳县里的老人们都清楚,导致这一切的真正原因在于……岳县西郊那座将军庙。 说到将军庙,像姚名成这种小辈们自然只听说过庙的表面名头,全然不知背后内涵。 毕竟庙内将军无名,只介绍了这位将军大致生活在宋朝初年,具体功绩更是不详,以至于若非今日佛教法会在这庙前举办。 姚名成他们接下来好几年里都无缘来此西郊游玩。 “怎么这么多人啊!我们挤的进去吗?” 望向前方将军庙处人山人海,郭汝情不自禁抱怨出声。 “试试吧,实在挤不进去就在这外面集市上买点吃的玩的,逛逛也行。” 姚名成放下手中木偶,心情很是不错。 法会什么的无所谓,重要的是许多人聚在一起热闹,各种有趣摊位都能摆起来。 光他沿路走来瞧见的,就有糖人摊,木偶摊,蜜饯摊…… “你们看法会,我先去卖点东西。” 吴东四处张望着,心想这里挺不错,摆摊卖诗词应该能卖出去。 “东哥你不先跟我们去看看法会吗?” “不了,你们去看吧,等我卖完东西再去看法会。”吴东果断摇头拒绝郭汝好意。 “那……东哥,待会儿我要请你吃灌汤包子和馄饨的时候,我们去哪找你啊。” 吴东内心感动之余,还是摇了摇头。 “没事,我待会儿去前面找找你们,找不到的话下次再请也行。” 郭汝表面看起来仍旧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方便询问吴东的摆摊地点。 “你在哪摆摊?我们等会儿过来找你。” 关键时刻,还得看姚名成这根木头,哪来那么多不好意思问的,摆摊卖东西又不丢人。 “呃……我要先去问问这的管理人,看具体哪个地方收多少钱,我现在也不知道最后在哪里摆摊。” “我们陪你一起去问,走吧。” 姚名成顺势说出他们下一步应该干的事情,搞得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郭汝是没料到,姚名成会不顾自身体面以及吴东心理,直接说出陪他一起去询问摆摊事宜的话。 吴东是没料到,眼前少年能如此开明。 “好……好,我们陪东哥你一起去问问,这样就知道东哥你在哪摆摊了,到时候我们玩完了直接来找你。” 郭汝率先开口表示同意,吴东也只得无奈同意。 三人刚一找到负责管理这处临时集市的监官所在地,姚名成就立即缩头后撤,唯恐被前面几位中年男子瞧见。 “诶,名成,那不你爹吗?” 郭汝看到前方青布伞下坐着躲太阳的几位县衙监官,同样从中发现一位熟悉身影。 “对对对,我先躲远点,你们两个问。” 姚名成连连点头,赶紧低头转身跑到人群后方,挥手示意他们自己就在这等。 “怎么了,他爹在监官里面,他躲什么。” 吴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眼中充满疑惑问郭汝。 郭汝摇了摇头,“他爹不让他来看法会,他瞒着他爹偷偷来的。” “可你们不是都戴了帷帽吗?” 两人对视间,突然都觉得有些好笑,远在几丈开外的姚名成同样意识到这点。 不过他就待在这边摊位上其实也挺好的,这边不仅有他喜欢吃的糖炒栗子,而且还能确保他不被姚军老察觉到异常。 待二人找监官谈好租赁摊位费,回来找姚名成时。 姚名成正剥着炒板栗,往自己嘴里扔。 “诶……你们好了……摊位在哪摆……嗯,这板栗真香……你们也来点。” 即便说话含糊不清,姚名成坚持要拿袋子往两人手里倒点板栗,请他们一起吃。 接住这堆仍然有些许烫手的板栗,郭汝剥了一个板栗仁放进嘴里,止不住点头赞许:“确实香,甜。” 吴东见此情景,嘴角处不自觉展现出温暖笑容。 “确实很好吃,香,甜。” 午后炙热阳光照耀在三人头顶,不知不觉间构造出此幅少年书生意气图。 “监官给我分的摆摊地点就在这板栗摊旁空位,你们在前面看热闹看的差不多了,可以回来找我。” “好,那我们先走了。”姚名成点点头,跟在郭汝身后离去。 两人浑然不觉彼此之间关系拉近。 “怎么样,有没有跟东哥找回当初熟悉感觉,我记得那时候你可最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玩,为这事没少挨你爹娘打。” 郭汝在路上调侃姚名成,说的他怪尴尬的。 “我真不记得了,怎么还挨他们打。” “当时是东哥带着你说要去外面探险,结果摔到头,回来差点被你爹娘打死,给我和东哥他们几个都快吓死了。” 姚名成觉得有些好笑,“看来我当时是真的年纪很小,现在竟然完全不记得这事。” 两人挤进将军庙前人堆里,想要在其中挤出一条新道。 可惜他们最终没有成功,周围人并未因他们头戴帷帽的特殊样子,而有丝毫退让。 姚名成踮起脚尖,仰头张望人群首端正在举办法会的众多黄袍僧人。 他们大多端坐在蒲团上诵经祈福。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求佛菩萨保佑我们家孙子孙女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我儿子今年解试能够中举……如若成功,他日我必带全家老小前来还愿。” 耳边同时有许多信众祈福声存在,彻底断绝了姚名成听清前方法会祈福内容的心思。 “这么挤,我们要不回去,没看头。” 姚名成掀开自己和郭汝二人帷帽黑纱,凑到他耳边道。 “好吧,我也没想到人这么多,完全就看不见,听不清那些僧人在干些什么。” 郭汝深以为然点头,陪姚名成挤出人群。 “啊!耳边总算清净了,这什么佛教化缘法会,办的我完全看不清他们在干什么。” 终于逃离了吵闹地的姚名成忍不住发出舒适感慨,不断咂舌摇头。 “这个佛教人他们信的佛菩萨,也是天上神仙的一种吗?” “应该是吧,我听我爹说,在我们大宋那些繁华地方,佛道两教极为盛行,都信它们。” “这个我早就猜到了,我爹还说这两个教派里有真仙人在呢!鬼知道是真是假,我反正不信这些鬼东西。” 姚名成耸了耸肩,满脸无所谓道。 “或许吧,我们现在毕竟还是儒家学子,我感觉你爹说的挺有道理,我们应该离这佛道两教人远点,免得受他们蛊惑。” “哪有这么容易就受到蛊惑的,我们只不过来凑凑热闹,为的是个新鲜,有何问题?” 提及异端思想侵蚀话题,姚名成态度明显不屑。 在他看来,信仰天上神仙这东西,始终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总之一切全凭个人喜好决定。 他目前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学好儒学,科举做官,未来达成人生理想即可。 其他什么御剑仙人,天上佛菩萨,统统跟他没关系,只要别耽误他凑热闹看就行。 第9章 怪诗好词 两人提前走回摊位上,吴东连一张诗词都没来得及卖出去。 “你这生意……不用吆喝人来买吗?” 姚名成随手拿起吴东摊位上的一张草纸,瞬间被其无比丑陋的字迹给震住。 “没事,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有人能静下心来细品一番东哥写的诗词,肯定愿意花重金买走。” 在旁安慰吴东的郭汝如是说道。 当然,如果姚名成这时候提议让他们两个买吴东的诗词回去,那就当他没说。 “还是稍微吆喝下吧,最起码介绍清楚这摊位上面都有哪些类型的诗词,吸引来对这些类型感兴趣的人仔细看。” 姚名成实打实替吴东想了个办法,他认为相比较没生意,还是没脸面好一点。 “这……”吴东顿时陷入纠结之中。 他其实也想过吆喝介绍,但他始终觉得这样的行为太过掉价,容易让人看轻草纸内容。 这些可都是足以名传千古的诗词绝唱啊! “怎么了东哥?你要实在不好意思,要不我们不卖了?我请你和名成吃东西去。” 吴东闻言连连摆头,不卖怎么行,倘若不能将这些诗词戏曲给卖出去,谋得知己相助,他难不成还真要这样碌碌无为一辈子? 说出去他都怕人家笑话死他,来这世上走一遭,最后只能当个行商之子默默老死。 “什么诗词那么难吆喝,我来看看,大不了我帮你吆喝。” 姚名成向来热心肠,双手拿起摊上草纸就开始琢磨起来,用尽他毕生学识来辨认字迹。 “你这……写的字是静?静……夜……思?” 指着草纸上第一首诗的题目,姚名成皱紧眉头问吴东。 “昂,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是我写的少儿启蒙诗。” 吴东摇头晃脑背诵完诗句全篇,引来二人惊奇目光。 “你说你写的这东西叫诗?诗这东西不都是四字成句,表达意思凝练吗?” 郭汝差点没憋住嘴角笑容,好在他人性中善良的一面最终占据上风,使得他能够迅速调整好心态同吴东解释。 “东哥,你这诗写的太标新立异了,正常人家给孩子启蒙用的都是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这种,估计很少人会买你的启蒙诗。” 姚名成对此诗感觉倒是稍微好点,虽然他也觉得这诗写的很搞笑,跟大白话没区别。 但他不得不承认,诗中描绘画面挺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由地上霜引到月光,再引到头顶月亮,思念家乡……” 姚名成心中沉吟片刻,给出他认为最合理的建议:“你这不是启蒙诗,应该拿来题在画作上面最合适,卖给那些画家。” “诶,不错,名成这建议我赞同。”郭汝当即点头赞许道。 他也觉得这种类似大白话的“诗”,或许真可以用来搭配那些画作使用,好歹具备点诗的特点及韵味。 同时它还能为画作增加点格调。 随后姚名成拿起摊位上第二张草纸,仔细辨认其中字迹。 “这写的是首词吧,水……调歌……头?这不是那位先生常用的词牌名吗?这词句……” 郭汝听到姚名成说出口的这个词牌名,立即夺过其手中草纸,“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 确认好词句,就是那位先生写的无疑。 “东哥,你要想抄写名家词句,应该把字写好点,像你现在写的这么潦草,难卖。” 郭汝咂舌摇头间,说的吴东脑子发懵。 “你们说的先生是哪位,苏轼苏东坡吗?他已经写了这首水调歌头?” “诶!你岂可直呼子瞻先生姓名,而且你说的什么东坡?子瞻先生何来此名号称呼,这首水调歌头当然是子瞻先生写的,独一无二。” 见吴东当自己面不尊重自己的偶像,郭汝没当场跟他急眼都算不错。 “苏……子瞻先生写了这首词,那他现在在何处?” 世界观再度受到冲击的吴东差点没反应过来,既然这个世界上有苏轼,为何没有唐诗宋诗存在? “子瞻先生几十年前就已过世,你说他现在在哪?” 姚名成同样感到极为奇怪,这吴东抄了子瞻先生的词,拿来摆地摊卖,竟然好像完全不知子瞻先生其人。 “你抄的子瞻先生词,你难道不知道子瞻先生这个人吗?” “哦哦……我知道啊!只是我好像把子瞻先生的字搞错了,之前忘了在哪看到这首词,上面作者题名是东坡先生。” 吴东赶紧为自己方才说的话找补。 “东哥你最好要在词尾署名子瞻先生,免得被不明真相的人买回去,给你带来麻烦。” “好,我回去就用笔写上去。” 说完,吴东继续问郭汝二人:“我这里还有些词不记得作者名号,你们帮我看看,你们还认得哪些。” 姚名成同郭汝一起研究了大半天,主要是将时间和精力用在辨认字迹上面。 “昔人已……白云……白帝……这怎么写的全是些格律不通的怪诗,词的话……倒还好,但这上面词我都不认识。” 姚名成扭头看向郭汝,眼神询问他有没有认识的词。 结果郭汝同样摇了摇头,目露思索之色。 “少年侠气……死生同……数叠遥山眉黛秀?夜凉愁梦……频?好词,皆是好词啊!” 吴东不过普通商贾家庭出身,既非所谓“奇才异行者”,更没接受过官府教育,如何能写出这么多怪诗好词? “东哥,这些诗和词都出自你一人之手?” “嗯……有些是梦中仙人所赐,有些是梦中仙人告诉我世上大才所作,具体我也分不清。” 吴东临时想出来这么一个绝妙解释,遇事不详,就找仙人,怪不得那么多古代人都喜欢跟神仙打交道。 这简直就是拿来解释的完美说辞啊! “东哥你在梦中见过仙人?他还赐给你这些怪诗好词?”郭汝立刻大感惊奇道。 姚名成在旁久久无言,不知想些什么。 “对啊……梦中仙人所赐,如梦亦如幻,这几年我一直在家闭门不出,就是因为想整理清楚仙人赐予我的这些诗词。” 回忆起这几年经历,吴东脸上适时出现恍惚神色,话语间真假掺半最能骗人。 正如此刻郭汝和姚名成两人反应。 “怪哉!世上难道真有仙人存在,竟能进入东哥你梦境之中传授诗词……可仙人传授给你的诗词格律为何如此奇怪呢?” “哎管他什么仙人传授,我们现在是要讨论怎么摆摊吆喝卖出去这些草纸,管那么多。” 姚名成表现地极为不耐烦拿起草纸,一张张快速翻动,将怪诗和好词区分开来,分成两叠递出。 “你们怎么想的,是吆喝卖怪诗,还是吆喝卖好词?” “怪诗。” “好词。” 两人口中蹦出截然不同的建议,姚名成决定先听听吴东这个摊主怎么想的。 第10章 拜访 “怪诗即便为你梦中仙人所赐,没有文坛大家为你赏析点评,估计很难被常人接受。” “你也认为我应该先卖词,再卖诗?” 吴东皱眉望向姚名成,心中难免因他所说陷入犹豫。 自己本意是想先借助世人不太熟悉的唐诗,元曲来打出名气,赚到些许银子。 随后再拿出世人最能欣赏的“宋词”。 可听眼前少年为自己分析的,吴东发现自己这打算貌似有些太过理想化。 “但我梦中仙人赐予我的这些好词,每一篇都是词中翘楚,就这样拿到地摊上随意吆喝叫卖,我怕引来他人轻视。” “那还能如何,只能直接去登门拜访那些名儒大家,请他们来鉴赏点评这些好词了。” 姚名成无奈摇头间,开口道明吴东接下来需要干的事情。 沉默片刻,吴东心底重重叹了口气。 唉!他又怎会不知,新人如若想在文坛闯出名气,最好的办法就是请文坛大家来宣扬他的作品。 可问题是……他一没路费出门,二没门道拜访啊! 自打他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开始,都没见过他那陌生爹娘一眼。 就只有他们每月托同乡按时带来的几张纸卷,让他可以找岳县钱庄兑换“飞钱”使用,勉强维持日常生活开支。 这种情况下,难不成还要自己写信给他们讨要路费,再自己一个人出远门拜访名儒? “好吧,不过按你说的吆喝卖词,我原来定价是一百文钱一首词,吆喝的话,定价是不是也得改便宜点。” 在姚名成面前,拥有前后加起来四十多年做人经验的吴东,此刻真就好像个新生儿般懵懂无知。 “既是梦中仙人所赐好词,当然不能卖的太过廉价了,定价一百文我觉得合适。” “呃……我有个问题想问。” 这时待在二人旁边,许久未曾说话的郭汝突然吭声。 “东哥你现在既然有仙人恩泽,为何不去尝试科举呢?凭东哥你现在的身份门道,未来有哪个文坛大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替你宣扬诗词。” 此话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二人耳边。 “对啊!你乃普通行商之子,未能参加科举成为儒生,那些名儒大家,定然不会赞赏你写出来的诗词。但你现在可以参加科举……” “凭借词赋一道,得到县学教授认可,作为奇才异行者参加科举,此乃一举两得?” 吴东受姚名成话语点拨,内心豁然开朗。 话是这么说,他内心其实还是不想参加科举考试,学习那些繁杂冗长的经义策论。 “我借词赋这项奇才参加科举考试,能只学词赋,不学经义策论吗?我怕我学不明白除了词赋以外的东西。” “老板,你这写的词都是自己创作的吗?多少钱一张?” 三人对话过程中,附近有书生打扮青年走来,拿起摊上写有“鹊桥仙”词牌名的草纸问道。 “对,一百文一张,其中大部分都是我创作的词。” 听到这个价格,青年立即放下手中草纸,临走前还不忘小声嘟囔几句。 “字写这么丑还卖一百文,亏我好奇价格来问。” 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东哥,具体情况怎么样我们也不清楚,要等你拜访了教授才能知道。不过我们劝你现在当务之急是练好字,词赋离不开书法。” 吴东不断尴尬点头,蹲下来收拾好摊位。 “算了算了,不卖了,等我回去好好琢磨下拜访县学教授,参加科举的事情,你们跟不跟我一起回去?” 姚名成无所谓点头,郭汝见二人都要回去,索性也附和二人点了点头。 岳县东市集处,靠近县衙无名巷内。 “你们要不要去我家里,帮我看看有哪些词赋是梦中仙人所赐,已经被当世大才写出来了的,我怕到时候拿错词赋拜访。” “现在什么时辰?申时我就得回家,如果还是未时的话我可以去看看。” 郭汝抬头看了眼天上太阳,摇头道:“不清楚什么时辰,但我们一去一回,还在法会上耽搁那么久,你最好赶紧回家去。” “那你陪他去看看,我回家?我跟我娘说的是找你玩捶丸,到时候别说漏嘴。” “好,我们走吧。” “诶等等,帷帽差点忘了摘,还给你。” 这时猛然想起来黑色帷帽的事情,姚名成迅速解下帷帽,将之递给吴东。 望着二人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子尾端,姚名成抬手推开家门。 “娘!我回来了,你干什么呢?” 正在里屋为姚家父子织布的王芳停下手中动作,走出来问他:“玩完捶丸啦?赶紧回屋温习经义去,待会儿你爹回来。” “好,娘我给你带的糖炒栗子,你尝尝。”姚名成笑着将手中油纸袋递给王芳。 “儿子这么棒……”王芳满脸慈爱笑容剥开板栗,不停赞赏道:“好吃……香,甜。” “这都冷了吧,哪里还香。” 姚名成不相信地从袋子里拿出板栗,剥开放进自己嘴里,果然都冷的透心凉了。 细尝味道,还能从中品出几分涩味。 “你管它冷没冷,心里香不行啊。”王芳埋怨出声,明显是为自家傻小子的榆木脑袋感到无奈。 他又如何理解的了,对于天底下所有做母亲的人而言,这个袋子里的板栗不管冷,热,亦或苦,甜,只要是儿子给的…… 那它无论如何都是一袋香甜的板栗。 日落时分将至,姚军老身着青衫长袍归家,手上还提了许多东西。 “给,你要的糖葫芦和糍糕,没冷吧。” 接过姚军老从怀里掏出来的小油纸袋,姚名成将手探进去试了下温度。 “没冷,爹你拿的竹筐里什么东西?” 姚名成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用竹签子扎起一块热乎糍糕往嘴里塞,好奇问他。 “买的束修六礼,待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你先生家里拜访,帮你跟先生说些好话,请他以后多多关照你。” “束修六礼,搞这么隆重,先生他会收第二次吗?” “为何不能收第二次?你这个当学生的,用束修礼来表示对先生的敬意和感激之情,他高兴还来不及,为何不愿收下?” 姚军老走出姚名成里屋,去灶房处取来芹菜,红枣,放进竹筐补齐。 束修六礼,分别为羊肉干,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红豆,各自代表其背后美好寓意。 “爹你也吃啊,怎么光看着我吃,我娘她人呢?也给她尝尝这糍糕。” “我不吃,你一个人吃就好,你娘她在灶房做饭呢。” 姚军老笑而不语,待姚名成吃完油纸袋内东西,方才起身拿起墙角扫帚。 “今日法会怎么样,热不热闹,好不好看?” “人太多了根本就挤……” 最怕,空气突然凝滞,更怕,两人间突然没声音。 第11章 梅先生 具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姚名成已不忍回忆。 郭汝只知道,自己和吴东两人待在无名巷末尾的宅子里面,都隐约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叫喊声。 姚家周遭邻居自始至终没敢过来拉架,原因是他们知道,越拉越劝,姚军老打的越狠。 所幸他这次只拿了个竹扫帚打,没打多久便放过姚名成。 “算你这次长点心,没真挤进将军庙里看法会。再有下次,你看我能不能把这扫帚给你打断。” 重重丢下手中“凶器”,略感消气的姚军老坐在床上说道。 “爹……你既然知道我没真去看法会,你还打我这么狠做什么。” 姚名成轻轻揉着自己似有红肿产生的两边屁股,口中尽是不满与抱怨。 “不让你长个记性,以后我这当老子的在你面前说话,不都成了放屁?还敢跟你娘一起蒙骗我,当你爹眼瞎是吧。” “爹你怎么发现我去西郊的,你难道亲眼看见我了?” 姚名成不大敢相信,他和郭汝当时头上戴的帷帽没摘过,怎么可能还被认出来。 不待他想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不小心露出来的破绽,姚军老已然表情不屑开口。 “就你和郭家小子头上戴的帷帽,隔着好几丈远我都一眼注意到你们了,下次想掩盖面貌,好歹选个不那么出众的东西吧。” 谜题揭晓,姚名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哎,爹你这好奇心也不是一般的重,就不能把我和郭汝当成普通行商给忽略掉吗?非要在背后悄悄盯着我们看。”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还用悄悄看,吴家和郭家那两个小子,都快走老子脸上来告诉我他们是谁了,用屁股想也知道你是谁。” 口中呵呵一笑,姚军老伸手指着面前小子道:“你老子始终是你老子,你还嫩得很。” “行了快过来吃饭吧,儿子旬假出去玩又没犯什么大错,你就别跟他计较这么多了。”王芳再次走进屋里喊二人出来。 方才姚军老开始动手打姚名成的时候,她就想进来拉住姚军老。 可惜一句“慈母多败儿”,让她彻底无话可说,只能待在外面时刻关注屋内情况,免得姚军老打儿子打太狠。 现在姚军老该教训的已经教训完了,她总能进来缓和父子二人之间关系了吧。 “我这是教育他,不是跟他计较,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我是不懂怎么教育他,我只知道饭菜做好马上就要凉了,儿子出来吃饭。你今晚不想吃剩饭的话,最好也赶紧出来。” 见他有蹬鼻子上脸的趋势,王芳当然不惯着他,冷脸丢下这么一句话后转身离开。 呵!妇道人家,说的好笑,哪个大男人离得开她这种妇道人家?倘若没有她这个妇道人家在家里伺候。 姚军老每天早上出门,下午回家,桌上饭菜不会自己从市集里跑回家,也不会自己熟。 他每天穿的衣服更不会自己变干净。 “好了娘子,我说着玩的,名成不听我话,你还帮着他一起瞒我,我这不是生气嘛。” 姚军老见状赶紧追上去,搂住王芳哄她。 在旁默默吃饭的姚名成夹了几筷子菜,放到他娘碗里,同样在哄他娘开心。 这就是“妇道人家”独有的特权。 饭过片刻,姚军老起身进屋拿来竹筐,招呼姚名成随自己出门。 “你先生家住哪里?我记不清了,你在前面给我带路。” “去拜访先生,用不用给他塞点贵重物品,就这些束修礼会不会显得单薄。” 王芳看了眼竹筐内礼品,不放心问道。 “前两个月过年时候,我不是试过给他塞点钱吗?但他死活不要,用不着,像他们这种文人就这样,礼大于钱。” 姚军老摆了摆手,就此拿起竹筐出门。 县学内负责教授姚名成学问的先生是位老古董,姓梅,在县学里教了大半辈子书。 他家就住在县学附近小巷子里面。 姚名成带着他爹七拐八拐,最终止步于巷子尽头。 “别告诉我你迷路了,不知道你先生家到底是哪一户。” 转头看见姚军老黑脸神色,姚名成在脑中拼命回想着梅先生家到底是巷子里哪一户,最终得出结论。 “我记得他家附近有好多算命摊子,再在巷子里面找找,我应该能记起来。” 换来的是他爹脸上更重无语表情。 “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吗?哪还有算命摊子晚上开门。” 姚名成举目环顾巷子内部环境,果真如姚军老口中所说,家家户户木门紧闭,浑然不见什么摊子小幡身影。 “要不……算了?明天等我去县学问问其他同窗,明晚再来拜访先生?” “指望你办个事情,不是忘了就是算了,跟我走吧傻小子。”姚军老无奈叹了口气,拿姚名成一点办法没有。 他就临时兴起,想看看儿子平常记不记事,结果真如他所担心的那样。 这憨货脑子里面什么有用东西都没装。 “爹你记得梅先生家住哪,你不早说,还跟在我后面陪我绕那么久。” 姚名成顿感语塞,不知该对自己这个不靠谱的爹说些什么才好。 “我故意的,看你脑子好不好使。” 姚军老没再跟他多废话,转身绕过巷子拐角,走至巷子口处一扇破旧木门前停下。 “梅老先生在吗?我是姚名成父亲,带他来您家里拜访您。” 抬手轻叩木门,姚军老特意先敲一声,停顿半晌后再敲完后面两声。 片刻时间未曾过去,木门打开。 门内一花甲老者整理好自身衣袍,探出头来打招呼:“姚家父子啊,请进,请进。” 梅先生十余年独居小屋,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陋,除一书桌,书架,小床以外,竟无他物存在。 幸好二人过年来拜访他时早有经验,进屋第一件事就应该是脱去鞋子。 然后再陪这老头一起跪坐在席子上。 梅先生从房间角落处取来支踵,递给父子二人,哈哈笑道:“我这没有胡凳,只有支踵,还要委屈二位难受会儿。” “老先生说笑了,支踵这东西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传统,我们岂敢放肆。” 姚军老整理好衣袍盖住支踵,口中极为客气道。 “是啊!老祖宗传下来的传统,不能放肆。” 梅先生闻言不自觉发出叹息声,随后才进入正题问二人:“尊府今晚带名成过来登门拜访,不知所为何事?” “老先生,我家名成想着今日旬休,先生您得空休息一天,在家里一直缠着我让我带他来拜访您,以表对您教导恩情的谢意。” 说着,姚军老不忘递上手里竹筐。 “哦!”梅先生看似惊讶地点了点头,笑着接过竹筐。 客套人之间的对戏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接下来理所当然又是一番客套,听的在旁边跪坐的姚名成止不住困意袭来。 “以后还请老先生多费心,在县学里能够多加督促犬子学业,我在这里替他再次谢谢老先生恩情。” 最后的最后,姚军老起身出门前,跪坐在席子上向梅先生郑重作了个揖,以表敬意。 姚名成紧随其后也作了个揖。 “客气。”梅先生微笑还礼,将二人送出家门外,站在门口目送姚家父子远去身影。 第12章 规矩 父子二人回家路上,姚军老眼角余光瞥了眼身旁这个木头人,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刚刚在梅先生家里坐着的时候,是不是听我们谈话还犯困,头在那摆个不停,现在又开始装哑巴不说话。” 姚名成心中尚有怒气存在,他就说他在那打瞌睡打的好好的。 怎么会突然感觉到有人掐自己手臂? “爹你刚刚掐我干什么,你跟梅先生两个大人讲话,又没有我这小孩子插话的份,还不让我悄悄打会儿瞌睡。” “悄悄打瞌睡?你以为你睡得很隐蔽,坐在对面的梅先生老眼昏花,看不清楚?” 姚军老此刻是真想把这憨货塞回王芳肚子里去,他怎么能生出来这么个不长心的呢! “你平常在县学里打没打瞌睡?” 纵使早已猜到答案,姚军老仍想从姚名成口中得到确认。 “爹你平常在县衙里打没打瞌睡?你要打的话我就打,你要没打我肯定也没打,都说儿子随老子。” 姚名成还没实诚到这个地步,实话实说肯定挨他爹骂,故而他选择了相对委婉的回答。 “你个狗东西,还随我,你随我刚刚能在梅先生面前打瞌睡?” 姚军老明显极为不认同他扣过来的黑锅。 “哎呀,爹,你和梅先生一直在那客套,问我在县学里学的怎么样,还要让我坐在那一动不能动,我怎么忍得住不打瞌睡。” 见他揪着刚刚事情不放,姚名成无奈使出撒娇大法,寄希望于父爱如山。 “那也不能打瞌睡,别跟我扯这么多没用的东西,回去给我把训蒙八规抄写三遍,入睡前我要检查。” 姚军老早就习惯了他这一套,怎么可能轻易因此放过他。 “哎,好吧我的爹爹。”姚名成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模样看起来颇为搞笑。 “你别又口服心不服,在你先生面前打瞌睡,往小了说是对先生态度不尊重,往大了说,甚至能说是你这个人家里没教养。” 姚军老开始进入日常教育,谈心状态。 “以后等你考中举人,预备做官,就要开始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一入官场深似海啊!现在没养成懂规矩的习惯,以后怎么办。” 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在县衙经受过的排挤和孤立,姚军老口中不禁发出惆怅叹息声。 “这有什么好叹气的,我当官既不图大富大贵,又不求官运亨通,只求能够一展心中抱负,为百姓做点好事,这有何难?” 听闻稚子此番幼稚话语,姚军老有心让儿子认清现实,话到嘴边却又选择咽下。 少年书生壮志酬,未遇新愁强说愁,只会起到反向作用。 万般新愁,终究还是要等儿子亲身经历过后才能懂得,自己现在跟他讲那么多,他不仅不能理解,反而还会因此提前陷入迷茫。 念及此处风险,姚军老最终还是忍住没有打击姚名成的自信心。 不过即便他不反驳什么,姚名成依旧能从此时此刻骤然凝滞的气氛当中感觉到异样。 二人一路再无言语,走回家中。 王芳看见父子二人回来,倒了两碗提前烧好的茶水端到桌子上。 “喝几口热水吧,夜晚天寒露重,喝水暖暖身子。” 姚名成双手捧起木碗,还未暖上几秒钟的手,就已是听见姚军老催促话语。 “还磨蹭什么,把水端屋里喝去,抄写三遍训蒙八规,给我检查完早点休息,待会儿油灯不够你用的。” “诶,怎么又罚儿子抄东西,他哪招惹你了。”王芳当即不满开口。 “你自己问他,我跟他先生正说着话呢,这小子在我旁边打瞌睡,不罚他罚谁。” 姚名成没说话,端起木碗默默进屋。 窗外天色渐入昏暗,小屋内突兀亮起一点灯火,桌前少年仍在俯首抄写着他的“规矩”。 又是黎明破晓时分来到,几声尖锐鸡鸣唤醒了熟睡中的姚名成,唯一区别在于今日他没有赖床叫骂。 而是迅速从床上起身,穿好衣服下床。 姚名成走出里屋,正好撞见在外面洗漱完回屋的王芳。 “起来了?赶紧拿刷牙子洗牙去,眼角脏东西都没擦干净,这么邋遢。” 她手上还拿着未干的擦脸布,凑过来在姚名成脸上胡乱抹了几把,随后才放他离开。 今早王芳买回来的早点有馒头和小米粥,等姚名成洗好牙后,姚军老坐在桌子前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动作搞快点,不要磨蹭,今日我补昨日休沐假,不能顺路送你,你自己上学去。” 听到他说这话,姚名成第一反应就想问他。 爹,那你还给我零花钱买东西吃吗? 以往都是姚军老送姚名成进学堂前,会掏出几文钱来给他放学买东西吃。 今日他不送自己上学,那自己零花钱…… 好在姚名成担忧最终并未成真,姚军老看见他站在原地发愣,很快便明白他什么意思。 “拿去,就盼着你爹钱袋里这点钱。” 从钱袋里数出五枚铜钱放入姚名成手中,姚军老嘴上没有半点好语气道。 姚名成内心发出嘿嘿笑声,随即进屋收拾好箱笼,确定自己要带的书本和笔墨纸砚没有遗漏在家。 “儿子,食盒拿去,给你做了好吃的。” 王芳这时也走进灶房里,拿出她早上提前做好的午饭,递给姚名成。 美好的一天,从背着箱笼,提着食盒上县学开始。 岳县县学乃江兴路提举学事司直接监制修建而成,论规模等级,比岳县县衙还要高。 县学内最高长官称教授,官居八品,主管县学内文庙祭祀,行政文化事宜。 另外担任县学讲堂主讲师,大先生。 县学内共有文庙,讲堂,书楼,斋舍,射圃,仓庾,文昌阁,魁星楼等一系列标配建筑设施。 除此之外,建造规格高于县衙的县学内部,还修建有各种亭台楼榭供师生休闲。 因此岳县内各个年龄段的千余书生,无不以通过童试,进入县学备考举人为荣。 而姚名成便是承载着这份荣耀,有幸在一年多以前,成为如今县学讲堂内四十余名生员中的一位。 姚名成独自走在县学走廊上,中途不断有同窗路过,同他热情打招呼。 他对此只能以尴尬笑容回应。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格外想念郭汝,虎灯他们那些“往日同窗”。 唯有跟他们在一起当“童生”的日子才够舒服。 现在每日面对这群家住县城东西南北,县城下面乡村东西南北的“秀才”,他反倒感觉相处的极为不自在,脸上始终挂着假笑。 似乎到了他们这个阶段,客气与体面就已经成为他们每个人身上的必需品。 再没人能跟他下课后,聚在一起开心讨论趣事,或是约好下学后去什么地方玩乐。 来到县学除他以外的每一个人,脑子里似乎都只剩下了考取举人,冲刺贡士,仰望进士的心思。 第13章 大道通天 走进讲堂,堂内大多数座位已经坐满。 姚名成坐到自己左后方座位上,将箱笼和食盒放在脚边。 “发虑宪,求善良,足以謏闻,不足以动众。就贤体远,足以动众,不足以化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玉不琢……” 日复一日的晨读朗诵,进行到梅先生走入讲堂为止。 卯时过半,讲堂内朗朗读书声渐歇。 按照座位顺序,梅先生开始检查每位学生背诵功课,不止要听他背诵近几日学到的学记,少仪,大传这几篇。 同时还要抽查以前背诵的书籍内容。 还未轮到自己上去背诵时,其余生员皆是目不转睛盯着桌上典籍,心口默诵巩固。 等检查完所有人背诵功课以后,时间已然默默来到辰时三刻,梅先生起身准备正式开始今日讲学。 “前日下学时,讲到善学者,师逸而功倍,又从而庸之;不善学者,师勤而功半,又从而怨之,谁能起来为我解释其中意思?” 话音落下不过刹那时间,堂内有积极好学者昂然起身。 “先生,我认为此句意思是说,善于学习的人,能够让他的先生感到很轻松,教导的很有效果,并能感激先生。不善于学习的……” 梅先生闻言微微颔首,面露微笑,挥手示意他坐下。 “讲的很好,这句话就是这个意思。再往后的善问者,如攻坚木,先其易者……谁来解释意思?” 堂内不断有人起身回答他的问题。 直到“君子曰: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约,大时不齐。察于此四者,可以有志于学矣”这一问题自梅先生口中出现。 片刻时间过去,堂内仍无一人起身回答。 原因很简单,在座四十余位生员,没人有这个自信一定能解释正确。 与其用一知半解惹得梅先生发怒,倒不如实事求是装回哑巴,虚心听取其他有才同窗的指导,或是直接由梅先生来解释意思。 此番景象,其实也早在梅先生预料之中。 “大”之一道无关生员往日学识积累,全凭自身儒道领悟。 在座生员之中无人贸然起身,仅凭个人猜测来回答这个问题,已经很让他满意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他依旧需要借此机会来看看,堂内那些受他器重弟子们的儒道领悟如何,能否达成他内心期望。 “学文,你起来尝试解释下这段话意思。” 被梅先生点到名字的是位弱冠青年,平日在县学内素以“博览群书,勤学笃志”闻名。 “先生,生员粗鄙,只能堪堪看懂大德不官,讲的是拥有极大德行的人不必拘泥于做官。大信不约,守极大信用的人无需立下诺言。至于这大道不器,大时不齐……” 弱冠青年似是感到羞愧低头,越往后面,其声越似蚊蝇微弱。 “嗯,坐下来吧。”梅先生脸上自始至终没有表情异样。 “大钧,你起来尝试解释下这段话意思。” 第二个被点到的人是位少年,看起来年纪比姚名成还要轻几岁,岳县县学内出了名的神童李大钧。 “先生,学文兄讲的大德不官,大信不约意思我都赞同。大道不器我也不懂,大时不齐,我认为应该指的是一年四季,各不相同的意思。” “嗯,那现在有人能主动起来,为我解释下大道不器这四个字的意思吗?” 连续点到两人,皆是困在“大道不器”之上,梅先生难免感到有些失望,索性直接将问题抛回给在座所有人。 唯有凭借自身领悟搞清楚此四字意思,他们才算是具备儒道入门的资格。 大道不器,不器……可与君子不器相联系,意为大道不会像器物那样,作用局限在某一个方面。 姚名成运用自身独特方法,早在昨天就已弄懂“不器”二字含义。 真正困住他的,始终不过是“大道”而已。 大道,大同,大学……后两者其一为天下无异,其二为远超礼乐射御书数,经史子儒之博学程度的学问。 依次反推,究竟是何等“道”可称“大”,何等“德”,“信”,“时”可称大乎? 姚名成实在搞不懂这些东西,但这并不影响他坚定认为前面两人解释的都是错的。 他们根本就是在曲解,模糊原文意思。 “名成,你可以起来回答我这个问题吗?” 不知是昨夜拜访生效,亦或是梅先生此时此刻发现了姚名成脸上异样。 他决定给这位不起眼少年回答的机会。 “啊?先生……我……我不知道这段话讲的什么意思,我觉得前面二位讲的挺有道理。” 姚名成起身颇感意外,结巴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不得已说出违心赞同言论,企图搪塞过关。 “没事,想到什么就说些什么,心有困惑说出来也是好的。” 梅先生并未因他此番表现而感到失望,反而耐心开导他,让他内心无需有所顾虑。 持续沉默半晌过后,姚名成逐渐释放出本心困惑。 “先生,到底什么才叫大呢?先前您讲到的天下大同,大学,指的分别是天下无异,以及远比礼乐射…… 同理论处,您讲过,道的意思是事物运行的本质规律,那究竟是什么样的道,才能够用此大字来形容? 难不成是天下万般事物运行的根本规律……才能称之为大道?” 梅先生闻言抚须不止,仅是目露深邃意味,安静聆听着姚名成此刻大肆倾吐他的困惑,未曾有过半分开口打断意图。 “另外三个大德,大信,大时指的又是什么?我同样不明白,到底是何等德行,信用,时间才能以大字形容,更不明白…… 此四者不官,不器,不约,不齐和我们立下志向学习之间……有什么关系。” “好……好……好啊!说的好啊!” 终于等到姚名成倾诉完内心诸多困惑,再难压制住自身激动心情的梅先生浑身颤抖着赞叹道,险些老泪纵横。 与此同时,县学孔丘文庙内,忽有无形赤色光柱冲天而起。 “赤子之心问道通明!此子出于我岳县地界!”原本静坐于香火桌台前一动不动的中年男子霍然起身,看着头顶光柱惊讶开口。 “姚……名……成!” 紧随其后出现的,是文庙桌台之上似有香火青烟飘浮,凭空缓缓拼凑出三个大篆文字。 第14章 入文庙 讲堂内,包含姚名成在内的四十余位生员呆呆望着台上空荡,许久不曾出声。 如果他们在座所有人眼睛没出问题的话,方才……是那个老头跑到窗前发了会儿呆,然后突然跑出讲堂的吧。 “教授!赤心通……通明境……那人名字是姚名成吗?” 年过半百的古稀老者,就这般一路喘着粗气穿过各类亭台楼榭,跑到文庙前询问情况。 “这人是你讲堂生员?” 范正源扭头看向梅先生,见他点头,眼中似有惊异神色出现。 “你不是在那讲学嘛,讲什么了能让此子顿悟入道?” “讲到礼记学记这篇的末尾部分,我问他们大德不官,大道不器这句话含义,他反过来问我何为大道?待他问完……我就看见窗外有赤心通明光柱出现……” 不止范正源目露惊奇之色,哪怕是在场见证了姚名成整个入道过程的梅先生同样感到极为诧异。 他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儒道两家学说齐修,也从未听说过此等一朝入道的奇事啊! “以问道形式踏入大道,玄妙远甚矣!那小子多大年纪?你赶紧把他带到文庙这里来,我要亲自为他答疑解惑!” 听闻姚名成入道缘由,范正源当即面露欣喜神色,迫不及待想要亲眼见见这位天才。 “不及弱冠之年……我现在就去把他带过来……我岳县文庙……岳县儒道……当兴啊!” 梅老先生冷静了大半辈子,此刻亦是表现得兴奋不已。 他恨不能现在就学会道家那纵地金光,缩地成寸之术,将姚名成立马给带过来。 就这样,身处于周围同窗惊诧不解目光中的姚名成,被眼前满脸兴奋的老头子拉来了文庙这边。 主打的就是一个毫无解释,莫名其妙。 若非以往先生威望摆在他心里,他还真怕这神志不清的老头把他带去卖给什么人牙子。 “你可知我是谁?” 迈过文庙前极高门槛,姚名成听到庙内中年男子询问声。 “知道,您是县学教授,您找我……” 范正源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笑容,微微点头肯定了姚名成说的话。 “我找你过来是要给你答疑解惑,你方才不是在讲堂问梅先生,何为大道大德吗?” 姚名成闻言略微发愣,县学教授亲自给他答疑解惑? 他爹什么时候背着他有这么大能耐。 “教授……您……认识我爹吗?” “嗯?你爹是谁?姚……岳县姚家……是我孤陋寡闻了吗?” 范正源皱眉思索好大半天,始终想不起来岳县有哪个姓姚的厉害人物,但听他这口气,他爹应该很有名啊! “哦!没事教授,我以为你是因为我爹找我过来。”倍感尴尬的姚名成赶紧向其解释。 “我找你过来跟你爹没关系,跟你刚才问梅先生的问题有关。你可听闻过我大宋儒释道三教?” “儒释道……”姚名成停顿片刻,有些听不懂他话中所指意思。 范正源看他想要开口,却又犹豫没有开口的模样,鼓励他大胆开口说出内心想法。 “想到什么说什么,无妨。” “儒教?指的是我们学的儒学吗?释教和道教……我只听说过佛道两教。” “对,释教就是你听说过的佛教。” 范正源点了点头,紧接着解释说:“佛教开创者相传为佛祖释迦牟尼,因此佛教别称释教。此三教共修之道……即为大道!” 姚名成没说话,显然是理解不了范正源口中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佛道两教其一供奉佛菩萨,其二供奉漫天仙神,我等儒道中人虽不供神,却能修建文武圣庙,供奉人族先圣诸贤。 故而,我儒道亦可学他们佛道两教称教。大道……指的便是这先圣诸贤们的道。” 解释半天,等于没解释,依然抽象。 范正源自知这些话讲的很深奥难懂,因此他也没想让姚名成现在就能够理解。 “日后你会慢慢理解的,现在一次性跟你讲那么多你肯定理解不了,你先来看看这里。” 顺着范正源手指的方向,姚名成靠近香火桌台,只在桌台上看见一大堆瓜果贡品,外加插有三支高香的香炉。 范正源用眼神示意他再走近点,看看桌台上面到底有什么。 “这书……我拿下来吗?” 盯着桌台仔细观察小会儿,姚名成终于发现异样,那香炉底下貌似还压有一本书。 范正源对此自然是点头应允。 用力将香炉抬离桌面一寸远,姚名成小心抽出这本线装古籍。 古籍封面处书有三个他不认识的古文字。 “名传录,自岳县文庙修建以来,所有有资格进文庙修行的后世儒生皆会在这上面留下姓名。” 听到范正源解释,姚名成下意识想要翻开这本名传录。 “诶?这怎么……怎么翻不开啊。” 任凭姚名成耗费多大气力,这本名传录都仿佛假书一般,根本翻不开封面那页。 “因为你现在实力还不够,初入赤心通明境界,你以后的路远得很。”范正源口中轻声笑道。 “赤心通明境界……什么东西?翻本书还要有实力,假书。” 姚名成扭头望向庙外,这才发现梅先生不知何时起早已离去,庙外空无一人身影。 将手中怪书放回桌台炉底,少年内心满怀尴尬抬头,只想要尽快逃离此处。 “教授,我还要回去听讲学,我现在能走了吗?” 范正源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笑着问他:“既入文庙,你以后的先生自然是我,我现在难道不是正在讲学给你听吗?” “呃……教授,你为什么突然要当我先生。” “因为你已经正式踏入儒道,进了文庙。我乃岳县文庙庙祝,你自然是我的学生。” 说来说去,姚名成仍旧听不懂眼前教授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 他只知道似范正源这等大人物,自己哪怕每年在正月新春,孔圣诞辰等诸多重大节日上已经见过其好几回。 永远都是站在文庙外面人堆里跟着鞠躬的生员,何德何能当上所谓庙祝学生。 “我听不懂教授你在说什么,我自始至终都是儒道书生,进不进这座文庙对我来说没区别,我真要回去听讲学了。” 望着少年毅然决然的离去背影,范正源抬手轻拂衣袖。 文庙大门如有疾风相助般瞬间紧闭。 “大道这东西,既然用讲的方式你理解不了,那就只能让你亲眼见识下了。” 姚名成满目惊诧间回头望去,令他此后漫长余生都感到记忆犹新的一幕,就此赫然出现在香火桌台上空! 第15章 拒佑 桌上香炉就这般缓缓悬浮在半空中,原本被压在香炉底下的名传录无风翻动着。 自封面伊始,名传录每翻过一页,桌台上空都有金色大篆文字凭空被人书写出来,宛若神明执笔。 “孔丘,陬邑。孟轲,邹。颜回,鲁。孔汲,鲁。曾参,南武……姚名成,岳。” 目光流转至最后四个金色大篆文字上,姚名成内心突然生出某股莫名直觉。 同样是他从未见过的古文字符号,却能带给他极为熟悉的感觉,再想到范正源方才跟自己说的话。 “所有有资格入文庙的儒生,都会将姓名留在名传录上。” 最后这几个字……是他的名字? “这是我的名字?为什么用四个古文字符号来表示。” “这上面不止有每个人的名字,还有他们各自出生籍贯,便于他人寻找,铭记。” 好吧,仰头望着半空中与前面保持有一定空距,单独悬浮在香火桌台之上,久久未曾消散的那四个金色符号。 姚名成心中竟是生出巨大感动之情。 以往做梦都不敢幻想的事,名留青史,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摆在他此刻面前。 “以后每一个进来文庙的人,都能看见这上面的名字吗?” 范正源嘴角笑容未落,拂袖散去金光。 “当然,既入儒道,先圣诸贤受我儒道万千同仁供奉,我等承载圣贤遗志的存在,理应为后世书生所铭记。” 无形风止,书停炉落,庙内出现重物沉闷落桌声。 “话说回来……你方才说的那什么赤心通明境界,是衡量儒道修行用的吗?” 事已至此,刚从震撼场景中清醒过来的姚名成内心已然极为清楚,他今日入了这文庙,貌似接触到的是传说中的仙人。 或者说,称范正源他们为承载圣贤遗志的“贤人”要更为贴切些。 “道教修法,佛道诵佛。我等儒道之人别无他物可靠,唯有此心赤诚不敢欺。赤橙黄绿青蓝紫,心之境界自由先圣诸贤来评判。” “赤橙黄绿青蓝紫……那教授,你现在是什么心的境界了?刚刚那算是神迹吗?” 姚名成口中小声念叨着心境划分,眼神里不禁流露出强烈向往之意。 抬手拂袖间,门闭炉落金光绽。 爹,儿子出息了,儿子接下来就要跟着你说过的仙人一起修行儒学了,看你以…… “我?我不过才到第三境,真气通脉,丹田窍穴内蕴养金光的境界罢了。” 听他问起自己的境界来,还把名传录当成神迹,范正源一时间无奈摇头。 “哪有什么神迹,不过是儒道先圣先贤们留下来的玄妙,等你以后有机会成为庙祝,执掌名传录,你也可以在你的文庙里当神仙。” 前面大段话可以自动省略,重点是后面当神仙三个字。 姚名成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教授,你能告诉我,我是怎么进的这个赤心通明境界吗?我又何德何能以后可以当上神仙,我过几个月还要参加科举解……” 见他完全误会了自己说的意思,甚至还将他这儒生给代入到神仙角度看待问题。 范正源是真忍不住想抽自己两嘴巴。 同时他也是真的想问问姚名成,他方才说那一大堆话,意思有这么难理解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当神仙,我们儒道中人,不信神不信佛,只敬我儒道先圣诸贤,修行心境只不过是一种较为强大的力量而已。 打个比方,常人习武锻炼体魄,经过锻炼后的身体,肯定要比寻常人没锻炼过的身体强壮,其身体里拥有的气力肯定也会远超寻常人,我们儒道修心亦是这个道理。 总而言之就是,人世间并不像你之前所看到的那样简单,世间还存在有许多远非寻常人能够接触到的危险与力量。”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范正源认真盯住少年那双懵懂无知的眼眸。 “而掌握有那种力量的……便是常人口中的神与佛,以及……我儒道先圣诸贤。道士僧人依靠信仰神佛,修法诵经来获得强大力量。 我等儒生则是依靠追随圣贤志向,修习儒道之心来获取力量。” 姚名成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范正源当然不可能指望他现在就明白一切,因此他只是想提前在其心里埋下枚种子。 “无妨,等日后你随我一起修行,见到的事情多了,你就明白我讲的到底是什么了。” 范正源拂袖走出庙门,扭头叫姚名成跟在自己身后。 “还愣着干什么,跟我来。” 二人登上县学文昌阁,阁内一楼摆有巨大彩塑人像,人像左手握持厚重竹简,右手提着柄金色宝剑。 姚名成自然认得它是谁,鼎鼎有名的文昌帝君张子房。 “我辈儒生光入文庙还不够,必须得找位武庙内享受供奉,足够合适的先贤庇护,从而步入文武兼修的儒学大道。” “武庙先贤庇护?文昌帝君子房先生也是我儒学先贤?” 姚名成实在不能理解,张子房若是也算儒学先贤,他怎么从未在文庙中见到其身影。 “昔者罢黜百家,儒道独尊之地位自旧汉始,子房先生身为旧汉开国元勋,如何不能视作我儒道先贤?” “既然如此,子房先生为何不能同时进入文庙受供奉?” 姚名成以往印象中,好像只有文庙内供奉的圣贤才算是儒道圣贤,至于武庙供奉。 那供奉的都是些功勋武将,谈何儒道? “文庙供奉侧重的是那些对文儒一道做出卓越贡献的先贤。武庙供奉侧重的则是那些践行儒学,对武儒一道做出卓越贡献的先贤,二者本质上都是儒道供奉。” “文儒武儒……文武兼修者不就是当初孔圣提出来的君子嘛……那同时受到文庙武庙双庙供奉的人,便可称之为君子先贤?” 听到姚名成嘴里小声嘀咕的内容,范正源险些再度无语扶额。 “你小子别老想这些有的没的,想到最后都想歪了。过来,先给文昌帝君上柱香。” 范正源将手中三支细香递给姚名成。 “平常怎么上香现在就怎么上,上香过程中默念几声求文昌帝君保佑,把香插进香炉里去就行。” 姚名成老实接过细香,按照范正源指示连续上完三次,总共九支细香。 九为数之极,代表了人对供奉神灵最虔诚的敬畏与信仰,同时也是鉴别神灵是否愿意庇护祈祷者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三炷香插上香炉,以正常速度缓慢燃烧着,向外散发出袅袅青烟。 范正源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示意姚名成跟自己走出文昌楼。 “文昌帝君不愿庇护你,可能是你命里已有庇护存在,也有可能……无妨,岳县文庙内暂时只供奉了文昌帝君,你以后还有机会。” 话虽如此安慰,张子房作为适合绝大多数儒生受佑的武庙先贤,倘若连他都不愿庇护姚名成…… 范正源内心是真不敢期待,光凭姚名成这副看起来就弱不禁风的瘦小模样。 还能有其他武庙先贤看中他庇护他? 第16章 拜师 姚名成与方才一样跟在范正源身后,被他带回文庙大成殿内。 尽管他还不太懂上完那九支细香,与文昌帝君愿不愿意庇护他之间有什么联系,依然不妨碍他感知到此刻气氛异样。 “你现已踏入文庙儒道,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姚名成听他问这话,自然是沉默摇头。 打算,他哪来什么打算,以后日子该怎么过不还是这么过,参加解试考举人做官。 范正源似乎看穿他心中想法,直接开口告诉他天大的喜事。 “能够踏入赤心通明境,得到文庙圣贤认可,你的才学品德已经无需再经过科举考试多余检测。只要你想,你明日就可做官去。” “不用参加解试就能直接做官,那做的是个什么官?” “无品无级的小官,待我上报提举学事司后,上面会把你安排到某个县城县学内担任闲职,协助当地教授看管文庙。” 姚名成对此结果早有预料,就连眼前步入黄心境的范正源都只是个八品县学教授。 他这区区赤心儒生还想当上什么大官? “我能选择继续参加科举考试吗?说不定未来还有希望搏个有品有级的小官当。” 姚名成一本正经地说出此番搞笑言论。 成功被他逗笑的范正源调整好自身呼吸节奏,不再陪他浪费时间。 “自古文儒不分家,儒以文入道,文借儒成圣。科举考试你当然可以继续参加,但同时你也可以修行儒道,走出未来独属于你一人的文儒大道。” “我懂你意思了教授,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一边参加科举考试,一边修习你先前讲的儒心大道,掌握更强力量。” 范正源欣慰点头,孺子终究可教也,总算没白费他那么多口水。 “那……教授,你说你收我做学生,这个学生指的是普通学生,还是亲传弟子啊?” 如果是前者,姚名成自然无所谓,以前他如何听梅先生讲学,以后就也如何听范正源讲学便是。 可如果是后者的话,亲传弟子拜师,那讲究可就多的去了。 “岳县文庙如今年轻俊才越发凋零,大多数以文入儒道的年轻一辈都归属于冷灵府内文庙,乃至于进了江兴路文庙。” 话至这里,范正源适当发出一道悠长叹息声,语气之中尽显忧郁意味。 “也不知道未来我岳县文庙内还能不能出现像你这样的年轻俊才,竟可凭借问道踏入赤心通明境界,更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年轻俊才是否愿意拜我为师,做我亲传弟子。” “教授你不用叹息了,能做你弟子是我的幸运,我当然愿意做你亲传弟子。” 就差被他用手指着拷问的姚名成赶紧点头答应做他弟子。 真服了他演这出戏,有机会做县学教授的亲传弟子,自己脑子又没病,怎么可能会拒绝当他亲传弟子。 “那就好,拜师宜早不宜迟,你现在就回家告诉你娘,让她准备好拜师该有的一切束修礼仪。家里钱够不够用?不够我给你。” 范正源满脸猴急模样从怀里掏出银子,塞到姚名成手中。 哪还有方才半分深沉忧郁气质可言? 过了这村没这店,他动作要不搞快点,让冷灵府文庙那群瘪犊子闻到味过来,高低得在姚名成面前忽悠个三天三夜。 “有什么问题,难道你爹娘都在外面做工,现在这个时候不在家里吗?” 见姚名成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范正源无比贴心地替他想到办法,“这样,我陪你去找你爹娘……” “啊?教授……噢,没有,我爹娘今日应该都在家里。” 姚名成只是被范正源如此突然的态度转变给整得有些猝不及防,说好的忧郁深沉,哀伤叹息呢? 不仅入戏快,出戏也能整这么快吗? “那你还等什么,速去速回,为师在此等你。”范正源大袖一挥,提前摆上师父架子。 无名巷内,姚家父母正坐在饭桌前吃着干果零食,享受今日难得的夫妻甜蜜时刻。 “爹娘!我回来了,去街上买束修,我要拜师教授。” “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拜师教授?” 姚军老从凳子上惊讶起身,目光不自觉移向墙角扫帚。 “你个憨货在县学里闯什么祸了?昨晚才带你去拜访的梅先生,你今日怎么要拜教授做师父。” “哎呀爹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给你闯过祸,是教授要收我做徒弟,你看!” 在自己爹娘面前好不容易装一回,姚名成刻意将从怀里掏出银子的动作放慢几倍,如同即将向他们展示某种稀世珍宝那般。 “教授怕你们没钱买束修,还给我这锭银子买束修用。” 接过儿子递给自己的这一小锭银子,王芳没忍住用牙咬了咬,嗯,软的。 “娘嘞!这银子得有一两重吧,真是你教授给你买束修用的?” 能让自己亲娘喊娘的事情,好在姚军老比王芳稍微多点镇静,还能追问他怎么回事。 “县学里教授主动收你做徒弟?你小子干什么了这么能耐。” “教授说我踏入儒道赤心通明境,入了文庙,自然就是他的学生和弟子。他刚刚还怕我不想当他弟子,在我面前演戏。” 说到这,姚名成脸上充满自豪表情。 常言道衣锦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行,少年此刻心理便是如此。 唯有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姚名成才能放肆嘚瑟,展现出自己原本就无比幼稚的孩童心性。 堂堂县学教授,主动收自己做徒弟,那可是比岳县县令还要高两级的正八品官员啊! 以后看他爹还怎么教训他这个“贵子”。 “呵!你小子,别以为当上教授弟子就可以在你爹我面前嚣张了。” 知子莫若父,姚军老甚至都不用多看姚名成第二眼,就能知道他现在脑子里想的什么东西。 “我去街上买束修,再给教授买点好茶叶,要不然这一两银子用不完。” 姚军老起身整理好衣袍,强压住内心激动心情不去表现出来,走进灶房中随便找了个竹篮子提在手里。 “我动作搞快点,你也赶紧进屋换件新衣裳去,洗脸洗牙,拜师最重要的是正衣冠。” “噢对对,要换新衣裳,儿子你过年买的新衣裳没穿过几回,就穿那个拜教授。” 听到姚军老提醒,王芳此时也如梦初醒般再度从凳子上起身,走到屋里去给姚名成找新衣裳。 一人拜师,全家出动。 相当于让姚名成认“第二个爹”的事情,如何能够不慎重对待。 第17章 拜师礼 待换好新衣裳,洗漱收拾完自己,姚名成同王芳坐在饭桌前等候姚军老回来。 “儿子,你刚刚说教授收你做弟子,是因为那什么儒……赤什么东西来着?” 仍旧沉浸在惊喜中无法自拔的王芳想起来问儿子,他先前说的教授收他做弟子,到底是什么原因。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懂,反正在我问完梅先生几个问题以后,教授他就觉得我很厉害,要收我做弟子。不光如此,教授他还说,我现在不用参加解试就能直接做官。” 姚名成不断往嘴里塞着小零食,表面故作懵懂姿态道。 毕竟他总不能把范正源跟他解释的那一套,拿来跟他爹娘解释。 告诉他们自己要去追随先圣诸贤们的志向,修炼儒道心境,从而掌握比寻常人强大的多的力量,简称修仙? “娘诶,我儿子这么有出息,真棒!” 尽管搞不清楚这份惊喜来由,身为母亲的王芳只需要明白,她的儿子现在有出息了就已足够。 其余的都不重要,跟她没多大关系。 “儿子啊,拜师难道不用提前挑个好日子好时候拜吗?这么匆忙拜师,会不会显得有点随便。” 王芳突然又有点担心,害怕自家儿子不懂拜师礼节,冒犯到县学教授。 “没事啦娘,是教授他催我回来让你们现在就去买束修,买完拜他做师父,良辰吉日这东西他说了算。” “哦哦,看来你教授还真挺喜欢你,这么急着收你做弟子。”王芳脸上不由得绽放笑容。 “也不看看我是谁,少年天才好吧。” 大约两刻钟时间过去,桌子上干果零食早已吃尽,母子两人仍在饭桌前无聊等着。 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其他事情干。 终于,院外那道熟悉的高大人影出现在二人视线范围内。 “买了束修六礼,蒸青制白茶茶饼,这东西可真贵啊!光这一小块茶饼就要了我一两银子还多。” “贵不要紧,教授看了满意就行,况且他还给了咱们一两银子买束修用。” 事关儿子未来前途,王芳对于钱财这方面的态度看不出来半点小家子气,甚至比姚军老这个大男人表现得还要开明的多。 “儿子拜师父,我这个当娘的要不要出门跟你一起去。” “当然要了,不仅你要一起去,待会儿你和我也得给教授跪拜行礼,跟儿子一起谢他今后传道恩情。” 姚军老进屋换好黑色官服,随即招呼母子二人跟自己出门。 “爹娘你们就不用跪拜行礼了吧,拜师父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们,你们拱手作揖便是。” 跟着走在路上,纠结许久的姚名成抬眼看见身前父母二人欢快背影,终究没忍住心底私念开口道。 “你个憨货懂什么,我和你娘皆无功名在身,现在有贵人愿意收你做弟子,帮助你将以后人生路走的更远更好,我跟你娘对他表示下感激和敬意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可那也不用你们跪下磕头来表示啊,这不是有束修礼在吗?” 不管怎么说,在姚名成心目中,姚军老和王芳为他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 现在再要他们为了自己好,平白无故去跪一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小的陌生人,他这个当儿子的实在不忍心。 王芳伸手摸了摸宝贝儿子的头,眼神当中流露出来的尽是欣慰与慈爱之意。 “这有什么啊儿子,听你爹说,县学教授可是比县令还要大的官儿。平常咱们想认识他,人家都不搭理咱们。 现在是儿子你有出息,人家跟你非亲非故的,主动要收你做弟子,以后拿你当一家人传授学识,对你好。 我们当爹娘的对你好是天经地义,人家又不是,所以……” 听王芳说那么多,认为始终没说到关键点子上的姚军老开口打断她说话。 “哪来那么多复杂东西,简单来说就一句话。我们是你爹娘,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你现在拜师,你师父就等同于你第二个爹。 你现在年纪还小,承不住你第二个爹认你做儿子的恩情。 我们作为你原本的父母,于情于理都应该替你一起谢谢教授这份恩情,这无关其他东西,跟你小子想的脸面什么更不沾边。 仅仅代表我和你娘都是知恩图报的人,听懂了吗傻小子?” 的确,姚军老解释的说法,听起来比王芳解释的还是要更加直观有道理。 姚名成点了点头,至此不再觉得别扭。 三人走至县学大门口,负责迎接他们进来的书童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请跟我来,教授命我为三位带路。” 唯有书童这个人形身份证明在,县学大门外守卫的两名士卒才不会拦住姚名成爹娘。 范正源真可谓是事无巨细都想好了。 三人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文庙大门外,书童自觉转身离去。 大成殿前石阶下,身着深青色官服的范正源稳稳端坐在檀木交椅之上。 他旁边还摆有一个盛放茶水的小架子。 见到姚名成爹娘来了,范正源起身走近姚军老,暗自打量着姚名成他爹身上穿的“青衫”官服。 二人现在身上所穿的官服从名字上叫,都可称之为“青衫”。 不过此青衫却绝非彼“青衫”也。 范正源身上穿着的深青色八品文官服属碧绿颜色,上面还绣有许多黄鹂鸟花纹图案。 而姚军老仅是个无品无级的在册小官,身上穿着的“青衫”实际为一件样式极为朴素的黑色单衣,没有半点花纹图案。 至于为何二者都可称之为青衫,这就说来话长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青”属特殊颜色。 “教授,下官有礼。” 姚军老小跑着往前走几步,先于范正源靠近对方,以便拱手作揖同他打招呼。 “你是名成父亲,我即将是名成师父,一家人无需多礼。”范正源客气还礼道,抬手示意姚军老不必拘谨。 他早该想到的,姚名成能以清白身世进入县学参加科举,外加爹娘今日全部在家有空。 除了每隔十天旬假得休的朝廷官员,哪还有什么一家之主在此平常时候,能够陪娘子待在家里休息。 “教授您客气了……这是我们为您准备的束修六礼,还有一小块蒸青法制成的白茶茶饼。” 说着,姚军老转身从王芳手中接过竹篮。 范正源满意点头,茶饼这东西可不便宜,看来他爹娘对自己这个师父还是很敬重的。 “劳烦二位站在旁边等会儿,待名成行完拜师礼,中午我会在县学内备下薄宴一席,向二位表示感谢。” “不劳烦不劳烦,我和贱内待会儿也应该拜谢教授收徒之恩,岂能站在旁边冷眼旁观。” 此话一出,姚军老那本就佝偻的腰背顿时又往下低了几分,以表他此刻内心敬意。 范正源同时也对他客气低头。 面子这东西,本就是人给人,越给越值钱,越给越珍重的。 今日你敬我三分,明日我还你一丈。 久而久之,面子也就成了人与人日常交往中,极为重要的一种流通货币。 第18章 兴仁先生 拜师礼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敬茶,需要徒弟躬身往杯中倒入茶水,随后先行三拜九叩大礼,再用双手奉上盖碗茶水,请师父喝茶。 姚名成学着古籍中对于拜师礼仪的描述,第一次弯腰躬身,先跪下左膝,再跪右膝…… 双手撑地磕完三个响头,再起身。 如此重复三次以后,三拜九叩大礼便算是彻底做完。 与用来祭祀祖先,神灵的三跪九叩不同,三拜九叩相对来说要更为简单些,执礼者仅需在原地行礼即可,无需移动位置。 另外作揖次数也可少做些,每一拜分别对应一次作揖。 “教授在上,请收学生姚名成为弟子!” 行完此礼后的姚名成起身端来茶水,躬身奉上喊道。 具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古籍上没讲,只好由他自己临时决定。 在旁观礼的姚军老及王芳两人这时也想跪下磕头,既是恳请也算感谢,却被范正源抬手拦住。 “且慢,我儒道中人仅看重弟子对师父的尊敬礼仪,不牵扯到弟子家里人,你们切勿对我行礼。” “好……好。”姚军老连忙伸手将身旁王芳从地上给扶起来。 “善!为师字兴仁,以后你可对外自称岳县兴仁先生门下亲传二弟子,在你头上还有个大师兄,以后有机会我再介绍给你。” 姚名成连连点头起身,回望父母二人挺立身影,心底不自觉涌现出许多感动。 “拜师礼本应先让你对孔圣行礼,最后再由我用戒尺三敲你身,以示训诫期望。今日特殊情况有些匆忙,日后再补也不为过。” 话罢,范正源目光移向不远处等候着的书童身影,终于从凳子上起身。 他要去迎接冷灵府内文庙来人的发难了。 “二位可以先由奉恕带逛县学,我已经吩咐庖厨去准备中午薄宴饭菜了,到时就在此亭中开宴。我还有点事需要先去处理,失陪。” “教授您客气了,下官携贱内犬子届时在此恭候教授开席。” 姚军老拱手作揖答道,转头看向不远处小亭子,亭外仍是那中年书童在等他们。 没错,奉恕指的就是那名与范正源年纪相仿,自幼便陪伴他一起读书,学习经义,武技的中年书童。 听上去可能有些难以理解,年近四十岁的书童。 但事实的确如此,奉恕自他有记忆起,就一直跟在范正源身边,负责每日照顾范正源的生活起居,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了。 “三位请跟我来,先生他提前有吩咐,让我带三位游览一番县学内的亭台楼榭。” 躬身抬手示意几人往左边走去,奉恕脸上带有习惯性礼貌微笑道。 姚军老依旧是状似无意地紧盯着他前进时动作仪态,尤其是那双异于常人的双腿,每次向前迈步间…… 身为一名参军多年的老卒,甚至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悍卒的存在。 姚军老宁愿相信自己内心那股危险直觉的准确程度,也绝不愿意按照常理思考,轻易看扁眼前这位平平无奇的“瘦弱”书童。 午时六刻初至,坐在文庙浪真亭内三人总算等到范正源过来。 “先生,您来了,请坐。” 三人自然是同时起身,方才经过姚军老点拨,姚名成已经能够摆正自身位置,充分发挥出他润滑油的作用。 “嗯,事情处理的有点久,饭菜没凉吧?都坐,都坐下来吃吧,一家人不必拘谨。” 话虽如此,桌前三人依然无一人动筷。 直到范正源拿起手中筷子,夹走他的第一筷子菜以后,姚家三人方才陆续动筷。 圣人曾有言道:食不语,寝不言。 在座四人都是懂礼守礼之人,自然不会主动破坏这一礼仪。 “现在还属工作时间,为防饮酒误事,我便没有吩咐人准备温黄酒,二位可别怪我招待不周。” 饭罢,范正源从怀里掏出手帕,擦净嘴角油渍,似在向姚军老他们解释。 “下官不敢,工作时间不能饮酒这点,下官岂敢冒犯教授。” 听他说这话,范正源表面立刻佯装生气表情,指出他话中不妥之处。 “你是名成父亲,我乃名成师父,怎么还叫的如此生分,一口一个下官,冒犯。你跟我之间理应以同辈论处,只不过我虚名痴长你些,姑且做你兄长,你看如何?” 看范正源提议时那嘴角露笑模样,面部神态不似客气作伪,姚军老只得接受他的好意。 “那就多谢兴仁兄抬举了,能跟您称兄道弟是我的福气。” “哈哈……贤弟说这话作甚,你和弟妹能教导出名成这样极其有天赋,却又不骄不躁,性格朴实的大才,你们的福气应当在这。” 场面话铺垫这么多,范正源此刻真正意图也终于要开始显露。 “贤弟,据我了解,名成今年已有十六岁,不知你们之前可有为他看好婚配,定下他未来娘子人选?” “这……兴仁兄有所不知,名成这孩子从小就贪玩,在学业上容易分心,我和他娘想着让他趁这几年大好时光,先立业再成家。 免得让他过早接触到男女之事,在学业上无法倾注全部心血。” 同为人精的姚军老已经大致猜到范正源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因此他话里话外都是拒绝范正源的意思。 哪怕为此要贬低姚名成一番,他照样不想遂范正源的心意来说。 “贤弟此言差矣,先贤有言,大丈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热血男儿当先成家事,再图立业。况且我这里现在就有一个对名成极好的婚配人选,你可千万不能错过啊!” 说来好笑,堂堂县学八品教授,此刻竟好像那市井媒婆一般,在雇主家面前疯狂推销。 包括方才对姚军老的礼遇有加,称兄道弟,这些都只不过是范正源为当好“媒婆”而使的手段罢了。 只要他能顺利将姚名成未来给绑死在范家这艘船上,比什么都重要。 “兴仁兄不妨说说,您心目中极好的人选是谁,容我和他娘回去商量一番,明日再来给兴仁兄答复。” 眼看他态度坚定,姚军老无可奈何使出最后这招拖字诀。 “贤弟多虑,我所说的人选乃是我娘子她亲侄女,正值碧玉年华,样貌身段皆是绝佳。更为关键的是她家中世代有人做官,积累名望资财颇丰,绝对配得上名成这孩子。 要不这样吧,明日我把她带来县学,让二位看看怎么样,顺便也征求下名成这孩子本人意愿。” 坐在几人旁边看热闹看的正起劲,突然被范正源拿来当作软肋攻克。 姚名成此时此刻内心感受只有用“懵逼”二字方能贴切形容。 原来给他娶娘子这件事,他本人也可以有话语权啊! 他还真有些好奇了,好奇范正源口中这位身材样貌俱是绝佳的年轻女子,她究竟能好看到哪里去。 竟然可以让范正源这么有自信,他见到了一定会喜欢? 第19章 强身健体 “如此也好,时候不早了,我和贱内就先回去,不妨碍兴仁兄教导犬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姚军老自然无法想出拒绝话语来。 “贤弟尽管放心便是,关乎名成未来前途的婚姻大事,我这个当师父的定然不会加害名成。” 范正源起身拱手,以礼相送二人出亭。 “先……师父,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突然想到要帮我介绍婚事的吗?” 姚军老走后,实在按耐不住自身好奇心思的姚名成开口问道。 “你如今已到适婚年纪,你爹娘他们不懂得婚配一事对你未来前途的影响,我这个做师父的难道还能不帮你?” 坐回到亭内石凳上,范正源说话语气极显平淡。 他说话能这么理直气壮倒也不假,尽管为姚名成介绍婚配之事背后有他的私心存在。 但同时不可否认的是,姚名成未来这段婚姻绝对属于一段双赢,甚至是能够做到三赢的佳话。 上至他娘子背后家族,他自己,姚名成父母,下到姚名成这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到最后都能获得自己最想要的,有何不妥? “你之前在家中可有学过什么武功?” “武功?我爹教我打过太祖长拳,这东西算不算武功?” 听他说自己跟父亲学过太祖长拳,范正源内心顿时大感惊奇,连忙追问他:“总共学了多少式拳法?你爹他怎么会这东西。” “学的不多,只学了前四招。我爹他以前在北境服过役,据他说这是他在军中时候学到的拳法,教我这东西让我拿来强身健体,增强体魄用的。” 姚名成对他大惊小怪的反应感到有些不理解,“这拳法是什么很厉害的东西吗?” “你小子真不识货,太祖长拳传自我大宋太祖建国之前,乃是他当初拿来打天下用的一大杀招,你说这拳法厉不厉害?” 范正源口中感慨完,随即他的心头生出强烈不祥预感。 “太祖长拳,还在北境服过役……不会吧不会吧,事情应该不会巧到这个程度吧。” “怎么了师父,有什么问题吗?” 见他此刻面部神态出现浓重疑虑之色,姚名成不解开口。 “没什么,既然你之前已经学过太祖长拳强身,那我便接着教你这东西。等你学完前八式太祖长拳精髓,踏入震石境足矣。” 范正源实在是不愿相信,自己刚收来的弟子背后能有如此恐怖之牵扯,只当自己多想。 “踏入震石境?师父你说的这什么东西,也是儒道境界吗?”姚名成理所当然听不懂他口中所说境界。 “非也,震石境属于武者一道境界。我上午跟你讲过,人世间其实存在有许多超出常人认知的危险与力量,其中最容易接触到这股力量的人便是武者。 武者借助武技功法一类秘籍,可以后天开拓出自身体内暗藏奥妙,拥有常人所不能拥有的强大力量。 包括我们修行儒道之人,以及那些修道修佛之人,我们这些人不仅仅是依靠追随圣贤志向,信仰满天神佛来获取强大力量,更重要的还是依靠自身武道修炼。 凡间武者境界大致分为三大关,震石,破浪,以及最后一重武道极致山海境……” 知道他很难一下子就消化完这么多“新世界”信息,范正源方才说出口的已经是经过他多重简化后的解释。 即便如此,姚名成听完仍旧感到云里雾里。 “没关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过段时间你自然而然会明白我说的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 范正源对此丝毫不在意,姚名成目前未能得到文昌帝君庇佑,只需专注文儒一道即可。 给他解释武者一道解释的再详细,再清楚也没多大用,必须要先带他去供奉有杜元凯灵像的武庙内行祭拜之礼。 他此生方才有希望在武儒之道上精进。 走出浪真亭外,范正源昂然挺立在大成殿前广场之上,为姚名成示范太祖长拳第一式。 “太祖长拳总共三十二式,又称三十二道威势,讲究形神兼备。你刚才打的那四式,空有其形没有威势,如何能制服敌人?” 话音落下,范正源身体猛地向左转动,抬起左脚向旁迈步,右脚跟进并立。 与腿部动作同时出现的,还有他左手收于腰间作撩衣状,右手五指握拳护住身前,目视前方不动,整体姿势隐约为下势铺垫。 “拳法第一式懒扎衣,为起势动作,练这个之前首先要打好下势基础,你练过下势吗?” 收拳回望身后少年,范正源用屁股想也知道他肯定没练好下势。 该不会他连下势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下势基础?没练过,我爹教我打拳就只让我用劲,说是活动开身子就行了。” 范正源听到这话险些一头栽倒在地,打拳光用劲? 也不知道是他爹本身就这么蠢,对拳法一无所知,所以才乱教他用劲打拳。 还是说他爹真的就只想让他用这拳法锻炼身体,增强体魄,根本没想认真教他太祖长拳防身。 “拳法用劲只能浮于表面,首先你要学会如何驾驭好自己的力量,才能发挥出拳法的真正奥妙,追求更强大实力。” “那……师父,你说的下势该怎么练?” 姚名成学着范正源方才动作,双腿微微屈膝,左手后撩衣袍,右拳架在身前护卫。 “下势不用捏拳扎衣,双臂自然下垂,双腿缓慢屈膝,让你的膝关节向外张,张到跟脚尖在一条线上的位置……” 范正源一边用言语指导,一边动作演示给姚名成看。 “不要驼背弯腰,腰背挺直屈膝,把自己想象成是一片缓慢飘落地面的叶子。” 姚名成严格遵照范正源的教导来摆姿势,很快便有了正经下势模样。 可惜连半刻钟时间都未过去,他的额头处就已是遍布细密汗水,姿势也开始变得歪七扭八不成形。 “坚持住正确姿势,下势就是要锻炼你的腿部力量和耐力。不管什么武功,出手时下盘都必须要稳住,不能无敌自溃。” “不行啊师父……腿好酸……真不行了……” 姚名成口中自然是叫苦不迭,练这什么狗屁下势,真不如直接要他命。 “我觉得你行,还有力气叫苦,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会儿?”范正源压根不为所动道。 好在姚名成只是喜欢口头上发发牢骚,真让他现在就随便放弃,他干不出来这么丢脸的事情。 更何况他本身是渴望成为一名武者的。 挥手投足间,可以直接把人打飞出去好几丈远,换成哪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不向往拥有这样的力量? 最终又咬牙坚持了一刻钟时间,姚名成才终于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瘫软倒地。 范正源并未着急扶他起来,先是用饱含不屑的眼神扫了他几眼,毫不留情嘲讽道:“虚成这个样子,以后每天都要练习下势。” 随后他才蹲下身子,双手先后按住姚名成大腿根,大胯,小腿部位。 “啊……好舒服啊……再多按会儿……” 飘飘欲仙的呻吟声自姚名成口中不断吐出,听的范正源脸色一黑再黑。 “败家东西,练个下势就要我拿真气给你疏通筋络窍穴,传出去别人都得误会我范兴仁已经退仕归隐,改行当按乔师傅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师父,师傅,难不成真是他命里欠这小子的? 想到这,范正源嘴角处不禁浮现出无奈笑容,暗自加快体内真气输入速度,为姚名成打好震石境前经脉基础。 第20章 捉婿 震石境,顾名思义,当武者体内气血壮大到一定程度之时,其挥拳抬腿间的力量外放足以使得巨石都为之震颤。 人体内奇经八脉,十二经脉等地方,皆是用来存储人身之气血精华的重要地方。 另有诸多窍穴作辅,可凝聚人体自身气血精华,使之化作后天真气为己所用,内用主强筋骨肺腑,增强自身生命力。 外放则可作为极强利器隔空使用,挥手投足间便能取人性命,碎石破浪。 此等真气收放自如即可称为破浪之境。 方才范正源用来开拓姚名成体内经脉窍穴,助他自身气血运转得更为顺畅的“按乔”手法,便是后天真气对人体的益处之一。 “师父,按完了吗?还能不能再给我多按会儿,好舒服啊刚刚。” 作为受益者的姚名成浑然不觉真气存在,他只知道,自范正源双手按上来的那一瞬间开始。 仿佛有股极为温暖的热流在沿着自身肌肉纹理层层深入,使得他双腿内部原本所有酸痛不适的感觉,都在转瞬之间消失不见。 随即带来的则是双腿力量充盈之爽感。 “想的美,等你以后也修炼到破浪境就能用上真气了,继续练下势,今天下午专门给你打基础。” 姚名成记得范正源上午在文庙里跟自己说过,自己未来要走出独属于自己的文儒大道。 既然是文儒大道,不是应该带他一起修习经义,向他讲解何为圣贤大道,如何才能修身养性,成为和圣贤一样伟大的人吗? “师父,你不说让我用这太祖长拳强身健体就行了吗?难不成以后我要修炼武道?” “当然不是,等明日你那未来娘子到了岳县,带来适合你修行用的文儒经典,你每天只需要练一个时辰的下势和拳法就行了。” 姚名成闻言顿感吃惊,“师父,你这里难道没有供我修行用的经典吗?怎么还要她给我带……” 再者说,范正源凭什么能如此肯定,她以后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娘子? 如若这桩婚事最后告破,自己以后还怎么修炼,总不能跪下来求她赏赐修炼经典吧。 “我这里当然有给你修行用的经典,只不过论其等阶,都比不上我娘子家族藏书阁内收藏的那些文儒经典,所以才说不合适。” “可我跟她现在连面都还没见过,师父你怎么能确定我们俩最后一定会成亲呢?” “为何不能确定?”范正源却是反问他道。 “你与她之间的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如今二者兼备,只需明日立下正式聘书,后天便能直接完婚。” 短短两天时间,姚名成便要跟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女人步入洞房,共度往后余生。 “是不是太快了点啊师父,好歹让我跟她多相处几天,对彼此有个基本了解吧,两天时间就完婚……这……” 姚名成心中不禁有些难以言表的别扭感觉,虽然他知道这一切听起来都很合常理。 但他还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很别扭。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现在是还没见到她人,等你跟她见面了,你就知道什么叫春宵苦短了傻小子。” 想到自己那位待字闺中的大侄女,范正源内心当然颇有自信。 若非她生来就时运不济,似她这般家世样貌,性格才学,哪还需要倒贴嫁妆找姚名成结亲,家中门槛早都被外面人踏破多少回了。 说这么多,终究无济于事,姚名成只得抛去内心万千杂念,再度摆好下势动作。 “背挺直!像刚刚那样练下势,练到彻底没力气站着了,我再给你用真气疏通脉络,只有这样效果才能达到最好。” 时间就这般在姚名成一次次瘫软倒地,一次次恢复力量,重新站起来练习下势的过程中迅速流逝着。 等到天边金光浸透云层,紧贴住姚名成肌肤表面的那件汗衫也早已被汗水浸透。 闻到他浑身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刺鼻臭汗味,范正源表面不说什么,实则又默默将脚步向外挪了好几下。 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瘫软倒地,早已习惯这一切的姚名成安静躺在广场地面上,等着范正源过来给他用真气疏通经络。 “今天就练到这里,别躺地上当大爷,最后一次力竭就不用真气助力气血流通了。” 然而这次范正源仅是走到他身旁,低头俯瞰着他,催促他赶紧回家沐浴更衣,“回去找个大木桶,把自己泡在热水里效果更好。” “嗯……非要用大木桶泡吗师父?”姚名成紧咬牙关从地上爬起来。 相比较今天下午一开始练下势的时候,他现在不仅能够一次性坚持半个时辰,同时体内气力恢复也变得更为迅速。 “没有大木桶的话就去买个回来,顺便再买套好衣裳,明日把自己打扮的俊俏点。” 范正源从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子,估摸着约有五两的样子,递给姚名成。 “谢谢师父,那我先回去了?” “嗯。”范正源微微颔首,站在原地看着姚名成离去背影渐行渐远,许久都未有反应。 “源哥儿,滔姐儿走之前亲手给您做的酥饼,您要不现在就尝尝?” 奉恕这时悄然走至范正源身后,将手中托盘举给他看,盘子里摆放有好几块外观精美的玫瑰花糕点。 “不用了,托大侄女儿的福,好不容易吃一回她亲手做的玫瑰酥饼。”范正源摇头笑道。 “我得留着好好珍藏才行啊!” 无名巷内,背着清晨上学时所背沉重箱笼,手提满载食盒的姚名成总算是艰难到家。 “爹,娘!你们快过来帮我拿下东西,我要累死了。” “来了来了!儿子你怎么累成这个德行,下午不是跟着你老师在读书学习吗?” 听到屋外传来少年叫喊声,王芳赶紧走出院子帮姚名成放下他手中提着的食盒,以及后背箱笼。 “有水吗娘?我快渴死了。” “有有,我来给你倒。”王芳闻言又赶紧走进屋里去给儿子倒水。 听清院内动静的姚军老面带不悦神色走出,直到看见姚名成这副大汗淋漓的狼狈模样以后,他脸上不悦神情方才有所缓解。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你下午都干了些什么事情。” “我师父他教我练拳法下势,练一下午……” 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第一句话,姚名成双手接过王芳递来的水碗,猛地一口气喝光。 渴的几乎要冒出烟来的嗓子这才好了。 “水够吗儿子?要不要我再倒第二碗,你喝慢些别呛着。”王芳满眼关切问道。 “再来一碗吧娘,家里有大木桶吗?我师父他还让我回来用木桶泡个热水澡,利于体内气血循环。” 姚名成抬手擦了擦嘴,喉咙里仍带有几分沙哑嗓音。 “你师父教你练拳法下势?气血循环?” 姚军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瞪大双眼,眼神当中充满惊诧意味。 “对啊,怎么了爹?我师父他不仅是儒道……黄心境界,他还是武道破浪境武者,体内已经修出真气。” 似乎是觉得姚军老此刻震惊程度还不够,姚名成紧接着在他面前解释。 “爹你以前听说过这儒道境界,武道境界吗?我师父他说这东西跟佛道两教类似,都是超出常人所能够掌握的力量范畴。” 第21章 六味甘露汤 要问姚军老他听没听说过儒道心境,他的回答肯定是没有。 但要问他知不知道武者境界,知不知道那些远非常人所能触及到的强大力量,那姚名成可真算问对人了。 “你说你师父他还是个武者……那他今日突然提出来收你做弟子……” 姚军老内心震惊之余,很快便想通今日拜师一事背后缘由。 “今天上午我莫名其妙踏入了儒道,达到他口中说的第一重赤心通明境界,梅先生把我带去文庙,师父当时就在殿内等我。” 虽然依旧听不懂姚名成他说的这儒道心境,赤心通明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姚军老至少可以明白,这儒道应该与他以前接触过的佛道两教相类似,修炼到最后都能成为天上仙人,地上无敌的存在。 “儒道修炼……也罢,怪你爹武道天赋太差劲了,本来以为你跟我一样……” 转身发出厚重叹息间,姚军老心头不由得百感交集,其中有欣慰,有自责,更多的或许还是感慨吧。 那种自己苦苦寻求小半生未果的东西,回过头来却发现…… 它竟被自己儿子“莫名其妙”就得到手了。 哈哈,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他以前信这话,以后再不用信了啊! 谁说他们生来是凡人,此后世世代代就都得是凡人的? 他娘的那人有本事再来他面前说一遍试试,再来他儿子面前说一遍试试!看下这回谁最丢脸。 怀揣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拭去眼角泪水,姚军老脸上随即出现灿烂笑容。 “既然有这个天赋,你以后务必勤加修炼此道,不得有半点懈怠之心。从今晚开始,你在家里也要练习下势,我会认真教你后面的拳法。” 姚名成注意到他爹方才细微动作,外加其此刻表情异样。 故而他没有多做解释,再去说什么他修的乃是文儒大道,无需太过在意拳法和下势。 “儿子,你说的那泡澡大木桶我去周围邻居家里都问过了,他们家里都没有这东西,是不是得上街买去啊?” 就在这时,敲完一圈邻居家门回来的王芳大声喊道。 “买,以后天天练完拳,出一身臭汗,去外面澡堂里洗的不方便,买个大木桶回来,再买点中草药用热水给你泡药浴,效果更好。” 不待姚名成张嘴作答,满面春风的姚军老已然替他想好全部。 “昂,另外爹你还要上街带我去买身好看的新衣裳,师父给了我这锭银子,他说我那个未过门的娘子明日要来岳县跟我定下婚约,后日就可完婚。” “明日就定婚约,后日完婚?你师父他怎么如此着急给你结亲。” 听姚名成提起结亲的事,姚军老很是不能理解,范正源刚当上他儿子师父,就这么着急给他儿子找未来娘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范正源该不会是想坑他们姚家吧。 “师父说他那里给我修炼文儒大道的经典品阶,都比不上我那娘子家族藏书阁中收藏的经典,她明日来岳县时会给我带典籍修炼,师父他应该也是想让我尽早开始修炼吧。” 姚名成此番猜测,听起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那女子到底怎么样,明日我们一起看看不就行了。合适的话,早点完婚也行。要是不合适,那开口拒绝就是了,干嘛想那么多。” 王芳在旁随口说道,宽慰姚军老不用太过多心。 “说的也是,我出门去给你买泡澡桶和衣裳,你就待在家里休息会儿,帮你娘多烧几桶热水。” “好,爹你记得给我挑好看点的衣裳。” “臭小子,还不相信你爹挑衣裳的眼光,从小到大你身上穿的哪件衣裳,不是我跟你娘一起挑的。”姚军老开口笑骂。 姚名成暗自腹诽着,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放心他爹一个人去给他买衣裳。 酉时五刻左右,姚军老同商铺小厮一起将木桶抬至家门口。 硕大木桶内还装有一套丝绸材质的黑色衣裳,几袋不知道是什么的中药药材,以及侧着放置的一大块桶盖。 “多谢,这几文钱你拿去买茶喝。” 从怀中掏出三枚铜板,深谙做人之道的姚军老将之放在小厮掌心处。 “客官您太客气了,都是小的分内事。” 小厮对此自然笑纳,攥紧掌心铜钱,欢天喜地着离去。 “爹,这木桶好重啊,你慢点抬。” 站在门内抬了好大一会儿,眼看着马上就要成功将木桶给抬进门,姚名成开始有些力竭。 王芳在旁满脸担忧神色,生怕姚名成等下一个不小心,让木桶砸伤自己的脚。 “小心点儿子,要不你先把桶先放下来,休息会儿再接着抬?” 伴随木桶落地砸出的巨大声响,姚名成双手叉腰,止不住地口喘粗气。 “力气这么小,看看给你买的衣裳怎么样,合不合你心意。” 姚名成随即从桶内拿出那套黑色衣裳。 衣裳入手质感极佳,上面还绣有十分精美的云鹤花纹,看起来颇有贵气之感。 “好看,好穿,爹你真有眼光。”姚名成发自内心夸赞道。 王芳同样感到非常满意,“真好看。” “那不然,足足要了我三两银子的衣服,我特地去岳县最好铺子里买,他们那连价都不让讲。” 姚军老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表情。 到现在他已经彻底承认了儿子的出色,除却某些必要的劝诫,关乎做人做事经验方面。 他都不准备再在儿子面前摆高姿态了。 “这木桶以后就放在院内,你跟你娘去把热水桶抬来,我把这些药材先倒进去。” 姚军老买回来的药材共有六种,分别为桑叶、桑枝、桑寄生、松枝、桂枝和徐长卿。 由它们共同组成的药浴药方,六味甘露汤,乃是他之前在军中听长官们提及到的行气活血之法。 泡浴者需将水温控制在“半滚”状态,浸泡小半个时辰最为有用。 连续倒完两大桶滚水,屋内已无多余水桶盛放凉水。 “我去舀小溪水回来,你可以先把衣裳给脱了。”姚军老自觉提起双桶,充当儿子任劳任怨的牛马。 待他提着两大桶凉水回来时,姚名成浑身上下已经脱得只剩件汗衫亵裤。 往桶里依次倒入六种药材,适当凉水,姚军老又伸出手指进桶试了试水温,不错,这温度刚刚好。 “进去吧,我把木桶盖子给你盖上。” “嘶!有点烫,等下等下,等我先慢慢蹲下来……” 涉及到非礼勿视场面,王芳早已进屋回避去了,只留姚军老一人坐在旁边守着。 包括待会儿要添热水,也都是他来帮儿子添。 这大木桶盖子设计的还颇为人性化,专门留了个姚名成露头的空间,其余地方全都盖的死死的。 保证半点多余热气都不会被泄露出去。 “爹,你不进屋歇会儿吗?我一个人在这泡就行,待会儿水冷了我喊你。” 父子二人第一次以这种角度对视,不仅姚名成觉得尴尬,就连坐在石凳上的姚军老内心都感觉到有些别扭。 “算了,正好趁这机会,坐旁边跟你聊会儿天。” 尽管如此,姚军老依旧选择摇头。 “我不说你也知道,前天晚上我跟你讲的那件事情,我当时讲到一半突然改了主意,不想告诉你这么多,所以最后才搪塞过去。” 姚名成沉默点头,不知他现在重新提起此事,所为何故。 “不过现在没事了,我的那些担忧都是多虑,你未来的人生道路终归由你自己去走。我能做的,仅仅是尽我所能,多教你些东西。” 话题回转至那片茫茫黄沙之上,姚军老一开始讲的没错…… 第22章 御剑诛邪 与他同行的士卒中,有许多人都是突然深陷进脚底流沙之下。 自他们再次见到那尊诡异佛像以后,突兀出现的“黄沙吃人”之景,附有成久跪倒在地极尽惊惧的哭诉声。 俨然共同构造出一副“佛怒沙狂”的恐怖景象。 “饶命啊佛菩萨!我们知道错……” 话音未落,许多人脚下那片茫茫黄沙,已经以清晰可见的速度将匍匐在地的成久整个身子都给吞没了进去,活活掩埋失声! 尖叫声,恐惧声……自始至终萦绕在姚军老他们这些幸免于难之人耳边。 “脚别动!用手扒住旁边沙子别动!” 人群中不免有稍具镇静者挺身而出,找到黄沙吃人的规律,大声提醒他们这些还没被完全吞进去的人。 “你们挣扎的越狠,沙子吃人越快!脚都别乱动!” 众人按照他说的去做,果然,原本极速没至他们大腿位置的流沙渐渐放缓了吞噬速度。 即便如此,流沙依旧没有停止吃人。 “怎么办啊现在!它……它还在把我们往下吞!用手……用手出不来!” “你们把我们拉出来啊!还在……” 不断有人恢复冷静思考能力,开始催促周围那些没被黄沙吞没的人伸手救援。 “不行!拉不动……” 包含姚军老在内的几人大胆靠近,伸出双手试图将他们给拉出来。 同时也有人畏惧不前,害怕自己贸然伸出援手去拉他们,最后会把自己连累的跟他们一样被黄沙吞进去。 “李奇你过来拉我呀!你站在旁……” 众生百态,人性复杂,在此刻体现的可谓是淋漓尽致。 正当人们心生绝望之际,远处忽有铮铮剑鸣声响起,一玄衣男子脚踩飞剑破空而至。 “妖孽好胆!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作祟。” 男子自飞剑之上飘然落地,右手食中两指并作剑状,利落挥动间。 那柄飞剑直插入黄沙最深处斩去! 不知何时起,众人眼前那尊端坐微笑着的白玉佛像已然消失不见。 在他们腰间黄沙发出剧烈震动过后。 所有还未被黄沙完全吞没进去的人,竟是被这流沙一口气都给吐了出来。 玄衣男子仍不肯罢休,轻抬剑指唤出那柄金色飞剑,双手连续掐出好几个印诀,口中念念有词。 “百鬼诸邪,泛泛桑精,今以吾剑,急急如火令摄禁!” 在众人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惊诧视线范围之内,金色飞剑发出较先前更为清脆的铮鸣音。 一大团赤红火焰从飞剑锋刃上凭空爆燃生出。 火由剑生,风助火势。 飞剑以迅雷之势破空远去,重新插入远处黄沙内部。 而那里……正是佛像当初端坐着的位置! “都别在这里待着!赶紧往回跑,要不然待会儿诛邪过程中误伤到你们。” 玄衣男子略微侧转身子,扭头提醒道。 众人这时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赶紧一窝蜂跑开。 “仙……仙人,我们中间还有人已经完全被吞进去了……您能也救救他们吗?” 人群中副都头鼓足勇气反方向上前,靠近这名传说中的玄衣仙人。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士卒们完完整整地都给带回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那种。 玄衣男子微微点头,“我尽力而为。” “多谢……多谢仙人恩德。”副都头转身拔腿跑开。 远处人群中有许多人都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感谢着这位玄衣仙人的救命之恩。 除此以外,他们还想停留在当前安全位置,继续瞻仰仙人神威,就连副都头心中亦是有强烈向往。 先看完仙人诛邪,再回去禀报也不迟。 更何况他们还有好几位同伍完全被黄沙给吞没了进去,未能及时得救。 众人心思各异间,玄衣男子脚下黄沙之中突有震天佛号声响起,似先前成久口中那“阿弥陀佛”四字不绝于人耳。 而且这道佛号声被念诵出来的速度还在不停加快。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 玄衣男子口中默诵静心咒诀,默诵速度随耳边佛号声加快而快,排除其惑心干扰。 飞剑铮鸣脆响乍起,几乎与它同步破沙出来的,还有那尊面带诡异微笑的白玉佛像,手持金刚佛杵砸向男子。 玄衣男子剑指一挥,身前飞剑与佛像手中金刚杵发生激烈对抗。 连续出现几道金戈交鸣声响,二者僵持不到半刻,最终以佛像表面白玉被金剑斩出一个大豁口收尾。 佛像至此显露出它原本鎏金黄铜模样。 “御使的邪物都破烂成这个样子了,还不肯堂堂正正现身吗?” 眼角余光瞥见佛像身上斑驳痕迹,玄衣男子眼神里带有浓郁警惕意味,四处搜寻佛像背后妖僧身影。 同为破浪境界,即便他也可以用真气隔空御物,照样不能离佛像太远。 “哈哈……你这小辈倒有意思,竟然敢嫌老夫用的法器破烂,你师父难道没教过你老幼尊卑,出门在外勿要口出狂言?” 妖僧仍未现身,仅是借助佛像之口,说话声音听起来不男不女。 尽管如此,玄衣男子目的已经达成。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急急如律令,敕!” 玄衣男子双手迅速掐出金光神诀,口中默诵增威,为身前飞剑锋刃处加持耀眼金光。 金剑瞬间携带有破空神威斩出。 距离佛像所在位置十丈开外的黄沙空地之上,有中年男子不得已现出身形,与此同时那尊“白玉佛像”化作流沙迅速消散无形。 沙归沙,土归土,天地间唯有一剑存留。 原本深藏于黄沙底下的他手持缩小版黄铜佛像,抬臂用其抵挡飞剑锋芒。 仍是熟悉金戈交鸣声响起,玄衣男子收指唤回金剑,将之剑柄紧握在右手掌心内,如临大敌。 言语上轻视对手,战斗中重视对手,方为斩妖除魔之典范。 完全被故事情节吸引住的姚名成见姚军老说到这便没了后文,忍不住扭头追问他。 “然后……嘶……然后发生什么事了?” 身体动弹间,桶内热水泛起波澜,再度烫的姚名成龇牙咧嘴。 “然后那个拿着佛像的人自己主动陷进沙子里去了,仙人好像拿他没办法,在附近搜寻一番后又踩剑飞走。” “不对啊,爹你不是说你们那副都头还请仙人救那些早就陷进沙子里去的人吗?” 姚名成本以为接下来二者之间还会有一番精彩交战,足以让自己大长见识,结果没想到竟是这般虎头蛇尾。 听他提起自己那些尸骨无存的同伍,姚军老连连摇头叹气。 “唉……仙人说我们脚下这片黄沙底部埋藏有大恐怖,他也不敢贸然进去,本来是想抓住那贼子,让贼子把人放出来……但……” 但姚军老口中那位手持黄铜佛像的妖僧压根就不陪玄衣男子斗法,直接遁沙跑了。 没有佛像作牵引,玄衣男子如何能以肉体凡胎穿梭在他们脚下这片埋葬有大恐怖的茫茫黄沙之中。 第23章 气质 副都头最终无奈带领幸存下来的士卒们返回营地,向指挥使禀报此事。 也正是在活着回去营地以后,姚军老他们这些人才知道,原来在沙漠中出事的远不止他们这一小都士卒。 跟他们同属一个指挥队伍的还有四个巡逻都,其中满打满算活下来不超过两百人。 相当于指挥队伍里一半多的人都跟他们拥有相同遭遇,遇到了那片会吃人的黄沙,甚至死亡率比他们还要高得多。 “所以那片黄沙底下到底埋有什么东西,爹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应该跟那佛菩萨有关吧。” 姚军老抬起头来,回忆完整件黄沙吃人的恐怖事情,心中仍有余悸不止。 “你爹这还算是走了大运,有机会碰见仙人搭救。听都头他说,有些巡逻都下面的小队倒霉,自始至终都没碰见仙人,队里没一个回来的人。” “有很多仙人都在救人?沙漠里不止爹你碰见的那一个仙人?” 听出姚军老话语中前后矛盾的地方,姚名成更为不解道,难不成仙人们还能提前约好一起来救人? 难不成仙人们早就知道他们这些巡逻队伍的士卒会遇见吃人黄沙? “作乱的贼子也不止我们碰到的那一个,其他巡逻都的人之所以遇见吃人黄沙,同样是有贼子在背后搞鬼,仙人们可能就是一路追那些贼子才来到沙漠里的。” 隐藏在吃人黄沙背后的具体缘由,凭借姚军老这小小副队长身份自然没资格知晓。 因此他只能根据自己的猜测来回答。 “难道是那仙人说的黄沙底下埋葬有大恐怖的原因?那些贼子都是为它来的?” 姚名成同样说出自己认为最有可能的事情缘由。 大恐怖?他们那群贼子应该是想从中谋得自己需要的某些东西吧,宝藏?力量? “或许吧,这些反正都跟你爹没关系。你爹当时心里除了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之外……哎,就只剩下对那御剑仙人的向往咯。” 何人未有少年时?何人不发少年狂? 同姚名成今日上午在文庙里,见到那些名传录上的金色姓名,籍贯悬浮于半空之中时的激动,向往心情相类似。 姚军老那时候才多少岁,十八出头的年纪,正是少年意气最重的时候。 他也想像那剑仙一样,有朝一日可以御剑飞行,享逍遥自在,路见不平之时随便抬抬手指,就可隔空御使金剑飞出。 或是携带烈焰,或是绽放金光,十丈外轻易斩妖,除魔,诛邪。 再不济,他做个普通剑客总行了吧。 至少初入行伍的姚军老当时是这样想的,并且他也愿意为此付出坚持与努力。 只可惜啊!他本来以为,那次得见仙人英姿,对他而言是井底之蛙观月,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可以凭此奋发图强,不断追寻那条上天遁地,御剑诛邪之道。 “爹你今晚怎么这么喜欢叹气呢?有什么值得你唉声叹气的事情。”在旁安静泡澡的姚名成注意到姚军老今夜反常,好奇问道。 以前都是他喜欢在家里唉声叹气,姚军老经常责怪他情绪消极。 现在反倒角色互换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以前的很多事情,有些感慨。” 只可惜啊!直到他真正开始追寻这条虚无缥缈的道路以后,他才明白,他才懂得…… 原来他以为的井底之蛙观月,开拓自身眼界,最终努力跃出井底的故事只不过是他一腔情愿的幻想罢了。 他压根都没有眼界这东西,谈何开拓? 姚军老端起桌上茶碗,将碗中早已凉透的茶水,混着心头那交集百感,一饮而尽。 慢慢的,他眼眶泛红,嘴唇也开始止不住地细微颤抖起来,无奈用牙齿紧咬住碗口,不愿让旁人发现自己此刻失态模样。 哈哈,井底之蛙观月如何,一粒蜉蝣得以窥见青天又如何?过去了……都过去了。 不知在桶内浸泡多久,姚名成终于低下他那双用来夜观星象,思考人生的眸子,才发觉双手十指都早已被浸泡的充满褶皱。 “爹,现在泡到你说的小半个时辰了吗?” 中间添过两三回热水,姚名成扭头动弹间仍然能感受到桶内水温之灼热。 搞得他都快恍惚了,像是刚开始泡药浴那样,还可以继续舒舒服服躺在大木桶里,理所当然地夜观星象,思考人生。 “应该差不多了,我去给你拿布拿衣裳来。” 正用手撑住下巴不停打瞌睡的姚军老骤然惊醒,迷迷糊糊起身说道。 顶着春夜院内吹起的徐徐凉风,姚名成以最快速度穿好他那套黑色新衣裳,擦去额头处残存的所有细密汗水。 嗯,好一个风度翩翩少年郎。 王芳这个做母亲的当然赞不绝口,“儿子真俊,以后买衣服就得买这么好看的才行。” “男子汉大丈夫,最重要的是内在,你没看儿子浑身上下气质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吗?这岂是区区一件衣服就能够改变的。”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身为小半只脚已经迈过震石境界门槛的准武者,姚军老能够明显感受到儿子现在身上气质变化。 说的不好听些,考取秀才前的姚名成脸上经常是愁云密布,眉头紧皱,整个人还有些习惯性弯腰驼背。 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简直可以用猥琐来形容的气质。 而现在呢?昂然挺立少年郎。 姚名成如今能够时刻感受到在他身体里奇经八脉,十二正经,数百窍穴内奔腾不止的气血江河。 他的心中已然充满自信,同时还有体内力量极度充盈所带来的爽感。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现在就跑出去一拳轰在家门口那棵小树树干上,看看自己如今究竟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双臂肌肉紧绷片刻,姚名成最终还是忍住内心冲动,仅仅享受了会儿身体里力量积蓄待发的那种极度爽感,没有胡乱发泄出去。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他家门口那棵小树非但没招惹过他,反倒还陪伴着他的童年一起长大。 更何况,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他要真跑出家门去弄个什么大动静,周围邻居家里唾沫星子都能给他淹死。 还是等到以后有什么合适时间,合适机会再看看自己的力量有多大吧。 “这才练一下午下势,回来泡的药浴也不过才小半个时辰,六味甘露汤效果这么明显这么好用吗?” 站在一旁仔细瞧着姚名成抬臂,甩腿时带给他的感觉,姚军老心里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就好像姚名成才是那个小半只脚迈过了震石境界门槛的“准武者”,体内气血充盈无比,举手投足间便能释放出强大威势。 而自己在他面前则完全像个还未入门的中年“病秧子”,身体虚弱不堪。 其实不然,姚名成远非姚军老感觉中的小半只脚踏入震石境界那般羸弱,他是已经大半只脚都迈进了震石境武者的行列当中。 无他,唯真气增益耳。 第24章 道在何方 凡人想要踏入震石境界,成为一名真正的武者。 他们大多只能通过自身努力,开拓体内奇经八脉,十二正经,数百窍穴内可容纳气血的含量,就像姚军老曾经尝试的那样。 可他们却不知道,开脉通窍,这东西并非全靠自己摸索。 它不仅有专门的武技,功法作指导,更是可以由强者化用自身丹田内精纯真气作牵引,灌入凡人脉穴当中,代替气血开拓。 武者自踏入震石境界开始,体内气血江河方具雏形,接下来整个震石境界要做的。 仍是继续开脉通窍,壮大体内气血规模。 待他们寻求到天地日月灵气之精华,能够将之收进体内,再使之与气血相交融于丹田位置,即可修出真气,一举迈入破浪境界。 因此光从这个步骤上看,真气可以理解成是人体气血的升华。 范正源以自身精纯真气为姚名成开拓气脉窍穴,效果当然要比他自己一点点靠气血摸索着开拓好的多。 再加上他今日下午经过多次筋疲力尽,脉穴内每次都能最大限度地经受真气开拓。 如今这道六味甘露汤药浴,只不过是把姚名成下午时候的“厚积”脉穴容量,给一下子“薄发”出来了而已。 “换完衣裳了就赶紧过来吃饭吧,再不吃饭菜就凉了。” 王芳见他还呆在原地手舞足蹈个不停,想当然认为儿子是在臭美,故而笑着催促他。 “你现在身上有什么感觉?我怎么感觉你看上去体内气血比我还充盈得多呢?六味甘露汤效果有这么好?” 吃饭过程中,姚军老一直盯着姚名成看个不停,终于憋不住自身疑惑问道。 “感觉……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可以一拳打死一头牛,可能是我师父今天下午用真气给我按乔的缘故吧。” 说着,姚名成还伸出手臂给他爹展示了一下何为瘦弱中的“力量感”。 换来的是姚军老此刻彻底死心无言。 真气!按乔……他怕自己再问下去,会因为自己亲儿子说的话而活生生嫉妒死。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人。 “我说的话还是太多余了,以后你练武只用听你师父教导,你师父让你晚上回来再继续练下势了吗?” “没有,他只说让我泡个热水澡。” 姚名成不解摇头,他爹怎么突然说自己说话多余。 要不是他看姚军老这说话语气,神态不像是在生气。他还以为他爹是在嘲讽他只听他师父话,眼里没有自己这个父亲在。 “那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就按你师父说的跟那女子见面,早日结亲,修炼为好。” “诶,你回来时候不还跟我说,不想让名成跟他师父介绍的女子结亲吗?说什么女强男弱不合适。怎么现在突然改主意了?” 在旁准备夹菜的王芳听他说这话,手中筷子不由得放下。 事关儿子未来婚姻大事,她肯定慎重。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但名成刚刚回来说那女子家中藏书阁有适合他修炼的典籍,再加上他师父今天跟我们介绍的内容,足够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姚军老现在已经足够信任范正源,相信他不会坑自己儿子。 能够舍得用传说中的“真气”来为姚名成开拓体内气脉窍穴,范正源他这师父都做到这份上了,自己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昔日姚军老年轻时候,他可是做梦都想拜入范正源这样师父的门下。 无端夜色欲遮春,天教少年彻难眠。 姚名成独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都未能睡着,或许是太闲的缘故。 又或许真的是因为今天短短一天时间里,发生的怪事实在太多,不免让他心生恍惚,感到如梦亦如幻。 儒道,赤心通明境界,后面还有橙黄绿青蓝紫六境。 武道,震石境,破浪境,山海……文庙。 哎!说这么多儒道武道的东西,这跟他一开始搞不清楚的大德,大道有什么关系。 姚名成是真的理解不了,为何范正源会说大道指的就是先圣诸贤们的道,这跟他上午在讲堂里,听李大钧他们解释的有何区别? 尽管他自己也搞不懂大道指的到底是怎样一条道路,并不妨碍他鄙夷这些人的狭隘。 天下大同,世间大学,大道天地。 他认为圣贤们口中能与“大”字形容相挂钩的,其浩渺程度应该是囊括了整片天地。 天底下所有人都应该去遵循的道路,方可称之为大道。 似范正源说的那般入文庙,修心境,通过追随先圣诸贤来获取远超常人的强大力量,绝非大道二字可配。 那终归只是小部分人可以走上的道路。 君不见,名传录上几名留……君不见……文庙槛外几人流啊! 姚名成心底生出重重叹息意味,庙前祭拜如流水,连他们这种整日记诵圣贤经典,学习其中含义的人都没资格走上去。 这算个什么狗屁大道,什么狗屁天下人都应该去遵循的大道。 只可惜范正源当他小孩子不懂事,光拿一句“你以后会理解的”来搪塞他,否则姚名成估计会忍不住当场质疑他。 质疑他曲解圣贤口中的大道含义。 不过也说不准,谁知道呢?说不定他真误会了,说不定他真要等到以后才能理解…… 范正源说的……就是大道。 扭头看向窗外巷墙,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姚名成心情突然又得以释怀。 纠结那么多无用的事情,还不如赶紧睡觉,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好了,天上太阳依旧是那个太阳不会变。 日子原来该怎么过,也还是怎么继续过下去。 他明日还要见那个所谓的“未来娘子”,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听范正源说,她样貌身段俱佳,自己看了绝对会心动。 姚名成长这么大,跟他一个年纪的女子打过最多的交道,就是在大街上有时候会不小心用眼睛看到她们。 除此之外,再无更多接触。 以前他在私塾,县学里有时还会见到几位年纪较大的同窗,他们家中妻子过来送饭。 当时那幸福,温馨的场景带给他的感受……真叫一个向往啊!来自跟父母关爱截然不同的娘子关爱。 想到他马上也能拥有这样的幸福,姚名成嘴角处不自觉露出痴傻笑容。 娘子,他的娘子,真想早点到明日去啊!去见见他那未来娘子。 第25章 婚事 旭日高升正巳时,文庙大成殿前仍是少年苦练下势的那道瘦弱身影。 “已经坚持半个多时辰了,再坚持会儿,再坚持会儿我就能尝试给你绑三块砖。” 听闻此言,姚名成本就几度欲要颤抖的双腿终于彻底坚持不住,直挺挺向后栽倒在地,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现在两条腿加起来也才四块砖头,不过是再多两块,这就把你给吓倒了?” 姚名成满脸苦楚神色地从地上坐起身,指着小腿处绑的那几块砖头道:“师父,绑这东西练下势,跟震石境修炼有什么关系啊。” “没有关系,你体内气血循环已经达到震石境界门槛,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 “对啊!没关系师父你还让我绑它。” 再度从范正源口中得到这同样的回答,姚名成心中苦涩更甚。 天知道他练到现在,有多苦多累。 关键是他一直咬牙忍受的这份痛苦,他完全不知道有何意义在。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没关系怎么了,没关系就不能绑?” 范正源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就算跟他说了他也听不懂。 练武先练腿,基本功要稳。 昨日虽用真气助姚名成提前接触到震石境界大门,此等拔苗助长之法终归不好。 不是姚名成他自己依靠体内气血一点点摸索,开拓出来的脉穴,短时间内其中蕴含气力便不能跟他自身筋骨皮配合好。 正如范正源方才所说的那样,必须要劳其筋骨。 只有让姚名成体表筋骨皮感到累了,撑不住了,它们才能很快接受“外来户”的存在。 “师父,你就告诉我吧……今天你让我练这个,也不给我按乔,都快累死我了,怎么还不让我知道为什么练它……” 姚名成坐在地上揉捏着自己酸痛发硬的小腿肌肉,嘴里不停诉苦道。 见他这副可怜模样,范正源不禁发笑。 这孩子,跟他大师兄还真不一样,那自己或许也该转变下教导方法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古板。” “好吧,总结来说就四句话。内修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练体先练腿,基本功要稳。” 说完这四句话,范正源开始详细解释其中意思。 “人体内生来就带有天地赋予的精气,这口精气既可用来支撑人体生命,帮助体内气血,五脏六腑等器官正常运转。 同时它也可以与人体外部筋骨皮三者相结合,从而使人拥有收放自如的力量。 昨日我用真气助你开拓体内脉穴,使你之心脏现在需要供给你远超以前容量的气血,但你体表处的筋骨皮还未能如此快适应新增的这么多气血。 因此这段时间需要让你体表筋骨皮接受充分磨炼,让它们意识到自身的弱小,从而主动寻求与你身体脉穴中的气血相交融。” 范正源尽可能地使用一种通俗易懂的方式来向姚名成解释其中缘由。 好在姚名成脑子倒也不笨,听得懂这些。 “哦!师父你的意思是说,要让我身体筋骨皮适应这股新增的力量。再加上你说的练基本功,所以才继续让我着重练腿的吧。” 范正源赞许点头,“嗯,就是这样,等过两天,你再正式练拳效果最佳。” 解释完这么多,姚名成坐在地上休息的也差不多了,起身重新摆好下势姿势,“师父,加砖吧,我感觉可以试试六块。” 岳县城外西郊小路上,一辆装有青色布帘的两驾马车缓缓驶过。 在它身后还跟着好几辆拉货用的驴车。 大概过去半刻钟时间,马车舆内有中年男子掀开布帘,探出头来看已经到了哪里。 “现在这是哪,还有多久到岳县?” 车夫回头恭敬答道:“阿郎,我们已经过了恩第县,前面就是岳县,估计再有小半刻钟就能进城。” 李代轩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坐回到车舆之内。 除了这名身着浅绿色官袍的中年男子以外,车舆内还坐有两名貌美女子,两人年龄相异。 “爹爹,姑姑你们饿吗?我出门前带了些板栗糕点,你们要不吃点?” 看上去年纪轻些的李易清从身旁拿来包袱,将之打开,主动询问李代轩及李代婉两人吃不吃东西。 李代轩此刻自是无心吃进去东西,摆头拒绝道:“不了,我现在还不饿,你吃吧。” “我来尝尝易清做的糕点啊……大哥你也别太端着架子了,这不是还没进城,没见到他们家的人吗?” 与其严肃模样相反,李代婉倒颇有兴致地伸手捏起了一块糕点,放进嘴中细细咀嚼着。 “嗯……好吃,易清你怎么做出来这么好吃糕点的,改日有机会你教教我,兴仁他总说我不喜欢给他做糕点,其实……” “哎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操心她做的糕点。” 李代轩终于忍不住内心担忧,开口打断李代婉说的话。 “说实话,你和兴仁对这桩婚事到底有几成把握?那小子他真愿意结亲?” “把握有十成,大哥你就别担心了。” 李代婉说话间紧握住李易清那双冰凉小手,不仅是在安慰她大哥,更是在安慰她这可怜侄女。 “兴仁早都帮你们提前考虑好了,如若不是有很大把握,大哥你觉得他是那种做事莽撞,不动脑子的人吗?” “我当然清楚兴仁为人啊!只是我……我实在有些不放心……唉……”李代轩口中连连叹气。 “没事的大哥,那小子无论是家世,还是他这个人都最适合易清,他爹他娘也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蠢人,孰轻孰重怎会分不清。” 的确,范正源自昨日在文昌阁内,见到张子房拒绝庇佑姚名成开始。 他内心失望持续还不到一刻钟时间,走在路上的他就已是转失望为庆幸,越想越觉得此桩婚事可行。 最后等他与姚名成父母见面,对姚军老二人有了个基本认知,再问清姚名成本人的婚配情况。 这份“觉得”便彻底成为了“确信”。 他之所以敢确信,姚名成与李易清二人之间的婚事不会出现多大问题。 关键就在于“瑕不掩瑜”四字。 即便李易清在此之前已经结过一次亲,这段婚事当中,她所能给予姚名成的“瑜”,依旧是要远远盖过“瑕”的。 除非姚名成他父母真就都是十足的蠢货,分不清轻重。 可这种情况也不太可能出现。 “兴仁已经替你们提前见过那孩子的父母了,也找人打听过他父母为人,易清去了他们家肯定不会有事。” “唉……但愿吧。” 李代轩无奈点头,将这些不好的念头都给抛出脑外。 坐在一旁自始至终沉默无言的年轻女子,此时也慢慢松开了自己紧握着的双手手掌,任凭掌心处那几道极不显眼的红印子存在。 伴随眼眶中那几滴将落未落的眼泪,逐渐消散无痕。 第26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午时二刻初至,大成殿外浪真亭中仍是姚名成一人在此等候。 半刻钟前奉恕过来把范正源叫走,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范正源就让自己在这亭子里坐着等他回来。 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他怎么还没回来。 姚名成实在耐不住性子一直待亭子里,索性站起身往亭外晃悠,活动活动身体。 文庙内除大成殿,浪真亭外,还有许多如照壁,棂星门?,泮池等象征着先圣诸贤地位,学识之类的建筑物。 姚名成虽想活动身子,却也牢记他师父临走前的嘱托。 始终未曾离开浪真亭超过五丈范围。 确保范正源待会儿回来,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他,知道他在哪。 泮池,乃位于棂星门与大成殿中间位置的半圆形水池,池上建有三座“三穿九孔”规制的石拱桥,分别寓意“状元”,“榜眼”,“探花”。 穿过这一方半圆形水池,照壁对面就是他以前每日上课的讲堂,又称“明伦堂”。 大宋各地官学建造,通常都是采用“庙学合一”形式,将文庙与县学放在一起,方便先圣诸贤给予学子们庇佑。 若非如此,当初姚名成以问道形式,一朝踏入儒道赤心通明境界。 文庙内修炼的范正源不可能如此快就得到孔圣示意,梅先生他也不可能如此正确地,直接将岳县内名叫“姚名成”的人给带来。 与他同名同姓的人,整个岳县内少说也有四五人存在。 隔着此方泮池,姚名成先是倚靠在石栏上望了会儿对面明伦堂。 他似乎想透过其外面直棂窗,从中看见,听到自己熟悉之人的身影或是声音,类似梅先生讲诵经义时那副摇头晃脑的模样。 也有可能是李大钧他们下课休息时,聚在一起讨论问题的喧哗声。 然而,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他所能轻易看到的,听到的,唯有此方泮池里四处游动的几尾金鳞红鲤。 它们体表鳞片在正午之际阳光照耀下,不断绽放出显眼金色光芒,伴随其身体拨动水面时所带来的细微声响。 姚名成目光注意力很快便被它们吸走。 “我这有些麸饵,你可以用来喂它们,能把它们再引出来。” 突闻耳边传来女子温润嗓音,姚名成惊诧扭头,发现是名他从未见过的貌美女子,年龄看上去与他差不多。 秉持着遇事三思的原则,姚名成心中逐渐有了猜测。 “你是……你认识我师父吗?” 李易清见他反应如此机敏,已经看出自己的身份,莞尔一笑反问他:“你是叫姚名成吗?是的话,那我就认识你师父。” 好吧,姚名成感觉到自己此刻心跳顿时漏跳了好几拍。 文庙内出现的陌生女子,年龄与自己相仿,不仅知道自己名字,还主动过来找自己搭话……完蛋。 “哈哈……你怎么脸突然变那么红。” 看着姚名成整个人浑身上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拘谨,不好意思,李易清没忍住捂嘴笑的更厉害。 少年这下更是羞涩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开口让她别笑的勇气都不曾具备。 最后还靠李易清主动破除尴尬局面。 “走吧,你师父他让我带你去教授署里。” 姚名成默默点头,跟在这名容貌异常动人的陌生女子身后,时不时做贼似地抬眼偷瞄她几下。 好香啊!长得也好好看…… 许是她腰间所挂香囊,外加此刻桥上起风,刚好将这股清香味道吹入姚名成鼻中。 使得本就春心荡漾的他,内心里对于“窈窕佳人”的向往程度瞬间直线上升至一个顶点位置。 李易清方才的一颦一笑,与他对视间的每一次眉目流转,都已深深刻在他脑海当中。 乃至于现在姚名成每每抬眼偷瞄其走路背影,身形时,内心里亦会生出对于美好事物的向往之意。 换句通俗易懂的话来形容,就是自李易清出现在他世界中,只不过短短半刻钟时间。 姚名成的内心世界仿佛一下子就明媚了许多,不再像原来那般简单,平淡,而是充满了美好,幸福的味道。 直到李易清将他带至文庙教授署外,范正源身前时,姚名成的目光始终紧随她动而动。 人都走出去好几丈远了,还在那望着。 范正源见状大喜,本来他还担心这傻小子能如此快以问道形式踏入赤心境,该不会是个醉心儒学,无心男女之事的书呆子。 现在看来,完全是他想多了啊! “你小子要不去找块镜子照照,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德行……哈哈……” “啊?”于走神状态中被人强制唤醒的姚名成猛然扭头望向范正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那是你未过门的娘子,你也不能一直这样盯着人家看啊……傻小子,把易清看的都不敢跟你多待了。” 范正源仍旧嘴角带笑调侃着姚名成,说的他自知太过尴尬,险些将头低到裤裆里去。 他师父这话貌似还真没说错,本来他只是想偷瞄那女子几眼,结果看她没注意到自己在偷看她,外加某股极度吸引的魔力存在。 姚名成就这样毫不遮掩地盯着她看起来了,连范正源站在身前都未能有所动作。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了便看了,易清是你未来娘子,有什么好害羞的,只是你光盯着她看,为何方才不主动开口挽留她?” 范正源转身往教授署厅堂走去,却没能得到姚名成的回答。 他仍跟在后面低头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话?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的作甚,有什么说什么不就行了。” 话虽如此,姚名成依旧觉得十分尴尬。 他不好意思说,因为自己不敢跟她搭话,所以就更不敢随便开口让她留下来。 “我跟她才见第一面,我凭什么让她听我话留在这。” “凭你是她未来官人,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你连跟你未来娘子搭话都不敢,以后难不成还要靠易清她一个女子来主动找你说话?” 范正源说话语气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道,这傻小子,竟然把自己看的如此轻。 “我之所以让你留在亭子那等着,为的就是让你跟易清能提前有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你倒好,从头到尾就只知道跟个呆子一样看着人家,什么话都不说。” 范正源将姚名成带至自己处理公务的书房之内,转身关好房门。 在姚名成极为不解的目光中,范正源终于开口点明此行找他来的用意何在。 “找你来,是想先告诉你易清这孩子的一些情况,让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出问题。” 姚名成闻言不太懂他意思,心理准备,出问题? 难道是说这女子身上有何特殊之处? “不瞒你说,易清这孩子命苦,之前她其实就已经定过一回亲,只是还未来得及过门,她那丈夫便死了,害她背个克夫的坏名。” 开口即是惊雷落耳,震得姚名成愣在原地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寡……寡妇?他要跟寡妇结亲? “只是跟人家定了亲,还没过门,更没跟别的男的有任何肌肤之亲,你什么眼神。” 看他这副震惊模样,范正源心知他肯定是把这东西想严重了,“我问你,你觉得易清长得好不好看。” 姚名成老实点头,要是不好看,他刚刚怎么会那么快动心。 第27章 殷勤 “我再告诉你,易清她们家乃冷灵李氏,族中世代有人为官,她太爷爷还曾官居冷灵府知府,正四品地方大员。 她爹是冷灵府监察御史,正七品朝廷要员,你说她们家这家世,配你够格吗?” 姚名成继续点头,当然够格了。 “易清她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患病走了,留下她爹跟她相依为命至今。她爹前两年升做监察御史,公务日益繁忙,没法给她多少陪伴。 所以她爹想尽早给她找个依靠,让她早点结亲,拥有新的家人和陪伴,这过分吗?” 姚名成明白范正源话中意思,但他这次并未摇头,因为他师父误会他了。 “师父,我没意见,我是怕我爹娘那……” 他说这话还真没有半点虚的,早在范正源跟他介绍完第一段话过后,他就已经能够接受李易清的情况。 只不过他担心他爹娘那关过不去,即便是名义上的“寡妇”,传出去毕竟不好听。 “这还不好说,你回去跟你爹娘解释下,多夸夸易清,让他们知道这东西不是易清的错不就行了。更何况,她们家又不是不给补偿。 她爹,堂堂正七品监察御史,带着女儿和几大车嫁妆过来见你们,够不够重视?” “那好!我现在就回去把我爹娘带过来,中午跟她爹,还有师父你吃顿饭,直接把这事给定下来。” 姚名成猛地站起身,看起来比范正源这个说客还要着急的多。 实际上范正源刚刚说那么多解释都多余,姚名成从一开始就在故作矜持罢了,他内心深处其实比谁都想跟李易清结亲。 大概出于“一见钟情”四字作祟吧。 反正他现在看见李易清就会控制不住地心生美好向往,如同看到某件稀世珍宝那般,而且这件珍宝还属于他。 由此美好向往演变而来的愉悦心情,岂是区区一个不好听名头就能让他放弃的? 范正源显然是没料到姚名成如此突然的态度转变,明明刚才还沉默不语,犹豫不决,怎么现在还能把自己该说的词给抢过去了。 “你坐她们家马车去吧,我让奉恕给你驾马,这样快点。” “这么好,我爹娘今日也是跟着我,沾到了她们家的光。” 姚名成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道,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待少年走后,范正源独自一人坐在凳子上思索良久,他怎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的。 姚名成真的担心他爹娘那不同意? 无名巷内太过狭窄,不容马车通行,故而奉恕只能将马车停在巷道外侧。 “等我会儿,我马上就带他们过来。” 姚名成纵身跃下马车,飞奔向家中,唯恐马车停留时间过久,引来周围邻居非议。 “爹,娘你们人呢?她们来了,师父让我带你们过去。” 推开木门,姚名成站在院落里大声喊道。 姚军老本来今日该去县衙门当值的,无奈今日要见亲家,使他不得不动用自身宝贵的“请急”机会,陪王芳待在家中休息。 “催什么,我跟你娘早准备好了,刚在那商讨送什么见面礼。” 手上拿着两个小盒子的男人走出里屋,将这两个包装精美的锦盒递给姚名成看。 “你说送这两个金手镯当见面礼怎么样,昨日听你师父说,你未来娘子家世很好,咱们虽然小门小户,最起码不能输了诚意。” 接过两个锦盒,依次打开,姚名成发现这还是对金珠相连式手镯,并非一般素镯。 “爹娘你们哪来的这东西,家里有这好东西,怎么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呢?” “滚蛋,这块金子是你老子我当初上战场得到的奖赏,本来还打算留着当棺材本,结果现在就砸你小子手里了。” 说到这块金子的来由,姚军老脸上满是肉痛神色。 当初在战场上,他足足把手里刀都砍断了,才换来的这一小块金子,今天就要跟他彻底分开。 “别听你爹胡扯,我们前些年把这金子拿去铁匠那里熔了,让他打成这对金镯子,本来就是要给你当聘礼用的。 不过你这娘子家里条件,比我们原先以为的要好很多,所以只能勉强当个见面礼。” 王芳在旁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姚军老口中谎言。 他们当父母的给儿子出聘礼,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怎么到他嘴里变那般难听。 姚名成恍然点头,拿出盒内金珠镯子仔细欣赏片刻,方才猛然想起他现在应该跟他爹娘说的正事。 “爹,娘,我觉得你们说的对。不管怎么样,双方家里能够拿出诚意来就好。” “嗯?有什么屁别憋着,放。”姚军老听他说的这两句赞同话语,浑然不像自己那憨货逆子口中会蹦出来的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姚军老内心深处突然产生了某种强烈直觉,提醒他这逆子要作妖。 “嘿嘿,爹,就是我那娘子她生来命比较苦,她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患病离世了,留她跟她爹两个人相依为命。 她爹近些年升做冷灵府监察御史,正七品的朝廷要员……只是名义上的定亲,没有产生任何实质关系,另外她爹很有诚意,堂堂……” 姚名成将自己从范正源那听到的解释话语,全部原封不动地讲给姚军老听。 下意识眉头皱紧的姚军老听到最后,眉毛放松的同时,抬起左手示意。 “臭小子,名义上的定亲你说什么,我还以为你说你师父想让你娶寡妇进门,以后说话能不能挑重点的说。” “我当然知道爹娘你们肯定不会介意啊!只是我师父他不放心,连带着我也受他影响,有点不确定。” 姚名成嘴角处绽放灿烂笑容,拉着姚军老两人往门外走。 “赶紧走吧爹娘,师父他让书童驾着我未来娘子家马车过来接你们,他现在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别在这磨蹭。” “用马车来接我们?” 王芳靠脚走了一辈子路,还是头回有机会坐上马车这东西。 “你师父和你岳丈他们未免也太客气了,这才多远的路,哪要专门用马车来接。” “他们也是想让你们早点过去,估计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们过去开席。诶,对了,爹娘你们打算下多少聘礼?” “怎么?这还没娶娘子进门,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你是不是已经见到你那娘子了?”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仅凭姚名成今日回家之后,提及他那娘子时,与昨日截然不同的殷勤态度,姚军老便能将这份异常背后的缘由给猜出来。 第28章 呆子看鱼 说话间,三人走到无名巷外,依次借助奉恕提前摆好的马杌登上马车。 思考这么久,姚军老内心打定主意。 “既然你说她们家带了几大车嫁妆,那我们也不能太寒酸,哪怕借钱也要凑够一车聘礼给她们。” 姚名成大感赞许点头,“说的对啊爹,要让对方看到我们满满的诚意。” 三人随即开始商讨聘礼具体内容。 就这般,马车缓缓行驶至县学文庙外,范正源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兴仁兄,您怎么在这等我们,我们自己进去就行了啊。”姚军老踩着马杌下车,连忙拱手客气道。 “理应如此,我今日不光是县学教授,更重要的还是你们姚李两家的媒人,请……” 范正源拂袖转身道,带三人走向署内。 教授署厅堂处,原先乘坐马车的李家三人正端坐在各自椅子上,或是紧张不已,或是悠闲品茗,等待着现乘马车三人过来。 倒也算得上别样两家六口见面。 “贤弟,这是我大哥,李代轩,你和他同辈之间就不必以字相称了。” 乍然得见堂上身着绿色官袍之人,不待姚军老纠结该以何种姿态打招呼,范正源已是自觉开口。 “代轩兄,小弟姚军老,在此有礼了。” “你我儿女亲家,无需多礼。”李代轩迅速起身还礼道,脸上尽是客气微笑。 看样子事情确实没出差错,那就好啊! 姚名成自然不知在这短短几秒时间内,自己面前这位岳丈内心有多少情绪变化出现。 他只知道,再次看见李代轩身旁站着的那位倾世佳人,他很开心,就已足够,还有她旁边那位貌美妇人…… 应该就是他的师娘了吧。 “都别站着客气了,落座吧。”范正源适时抬袖,请姚军老上前坐在李代轩身旁主位。 姚名成刚想紧挨着他爹坐在侧位上,就被范正源开口制止。 “大人在这谈事,你们两个小辈自己找地方玩去,就在这泮池附近逛会儿,等庖厨做好饭菜,我让奉恕去叫你们。” 该说不说,还得是师父贴心,姚名成心中一蹦三尺高。 “也好,提前给他们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贤弟你看如何?”李代轩对此自无异议,扭头询问姚军老意见。 “代轩兄言之有理……”姚军老点了点头,随即看向自己家这位“好色之徒”。 “你小子给我放老实点,我知道你喜欢这姑娘喜欢得紧,但还未正式迎娶入门,你敢做出欺负她的事情,别说我没提醒你。” “诶,贤弟此言差矣,贤婿什么为人我和兴仁都清楚。” 听到他说姚名成非常喜欢李易清,李代轩脸上笑容更甚几分,以至于双方家长身份好似发生颠倒一般。 “贤婿和易清二人结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即便偶有出格行为,那也算不得欺负,顶多是贤婿心中爱意太过强烈嘛。” “诶好了好了,别在这调侃他们两个,快放他们走。” 范正源在旁止不住地发笑,再不让他们住口,李易清同姚名成两位主角就要当场羞死在这了。 不过调侃归调侃,经过这番调侃,二人之间关系却是拉近许多。 姚名成也敢于同李易清距离走近些。 毕竟他已经得到了来自岳丈的亲口许可,别说是挨她近些,倘若她不反感,待会儿说不定还能牵起她手。 “你说的麸饵,你身上怎么会带这东西。” 二人沉默着走至泮池附近,姚名成总算找到合适话题开口道。 李易清从怀里取出刺绣荷包,将之打开,递给姚名成,“这池子中的红鲤鱼一开始就是我养的,这次来岳县特意带的饵料喂它们。” 好……好香啊! 姚名成接过女子递来荷包,呆呆愣在原地,不由自主地用鼻子凑近它去闻。 或许是李易清贴身之物的缘故,此荷包上面不仅带有一股极其浓郁的清香味道,而且还残留有她些许身体余热。 见他此刻放浪行为,李易清当即俏脸羞红,想要把荷包拿回来。 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找他讨要。 “这……这东西有什么好闻的,你快喂鱼吧,要不然它们不出来。” 姚名成脸上出现尴尬笑容,有心想跟她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却又自知说这话没有可信力。 于是他只好按照李易清说的来做,依靠在旁边石栏上向池子里抛洒鱼饵。 “好了,抛这么多早就够了,再丢它们就该撑死了。” 李易清在旁看着姚名成不断抛洒鱼饵,仿佛不是自己的东西,丝毫不心疼的样子,没忍住开口埋怨他。 真是个呆子。 “哦……我以为要一次性多喂点,要不然每天都要喂好几次的话多麻烦。” 姚名成心头尴尬更甚,真倒霉,怎么在她面前变这么笨,本来还想表现一下自己。 “哈哈……喂鱼哪能嫌麻烦,这些鱼又没脑子,你喂多少它们吃多少,最后都会把自己撑死在池子里。” 看向池子中争相跃出水面,抢夺饵料的金鳞红鲤们,李易清被他说的话给逗笑。 呆子果然是呆子,思路如此清奇。 “我都是让姑父他书童帮我喂的,一天喂个两次就行,也不算很麻烦吧。” 姚名成附和点头,这些鱼还真挺好看,它们每次在水面上游动的时候,金色鳞片在太阳底下都会绽放出耀眼光芒。 “你当初在这泮池内养金鳞红鲤,是因为孔圣人之子孔伯鱼的缘故吗?” “差不多吧,小姑父他不喜麻烦,所以之前一直没往池子里放鱼苗,但我觉得岳县文庙内的泮池太过单调了些,所以想养些鱼。” 李易清皱眉纠结了好一会儿,方才迟疑点头,算是认可姚名成的猜测。 “恰好有一次我去二姑父他那的文庙,他那里有些金鳞红鲤的幼苗,我就找他讨要了些,他当初养金鳞红鲤是因为这个典故,所以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小姑父?你不止一个姑姑啊,你二姑夫他也是文庙教授吗?” 听她称范正源为小姑父,以及二姑父那里的文庙,姚名成口中略感惊讶道。 “对啊,我爹爹他们这一代,就他一个男丁,其他三个都是姑姑。其中我小姑父和二姑父都是文庙教授,三姑姑在外修道,至今未曾婚配。” “哦,你们家里人真多,我除了我爹娘以外,连我祖父母,外翁他们都很少走动。” 姚名成恍然点头,果然是名门望族,人多力量大啊! “人多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大家都住在一个屋檐下,平常在家里待着规矩很多,反倒没有小家过得自在。” 双手倚住石栏望向别处风景,李易清眼神中带有些许惆怅味道安慰姚名成。 按理来说,姚名成此时此刻最应该接的话是说:“没事,以后你就能跟我住在属于我们的小家里了,不用管那么多狗屁规矩……” 可惜他没这个胆子,说这么浪漫的话。 他能做的,仅是默默站在她身旁,陪她一起看向她想看的风景。 第29章 定亲 喂完泮池里的鱼,姚名成十分自觉地将荷包还给李易清。 惹来她脸颊处再度绯红一片。 真讨厌,他难道不知道女子私物不能随便乱闻的吗?还闻…… 姚名成当然知道自己此举有些不妥。 可他的确不是故意的,与先前刚拿到手时的下意识反应一样,他现在要把荷包还给李易清,他内心的不舍同样是下意识反应。 下意识想再多闻会儿这股清香味道。 二人从泮池处离开后,又去文昌阁,大成殿附近逛了会儿,一路沉默无言。 其实主要还是姚名成跟着李易清,李易清跟着自己的感觉,一起漫无目的地乱走着。 全凭双腿做主,走到哪算哪。 “清姐儿,成哥儿,先生让我来叫二位去吃饭。” 二人这段随心所欲的沉默散步,最终在文昌阁前被奉恕赶来叫停,也不知道对李易清来说是解脱,还是遗憾。 反正姚名成是挺不舍的,不舍得这么快就失去跟她单独相处的时间。 饭桌上,二人分别坐到自己父亲身边。 姚军老看时间差不多了,从怀内取出那两个精致锦盒,起身递给李易清。 “易清,第一次见面,这是我跟他娘给你准备的见面礼,礼轻情意重,你可别推辞不要啊!” 李易清见状慌乱起身,看向李代轩,不知该做如何应对。 “你未来公婆的一番好意,你收下便是。我们给名成这孩子的见面,不是也已经给兴仁他代为保管了吗?” “是,大哥他从家族藏书阁中带来的文儒修炼经典,我明日便能让名成正式开始修炼。”范正源在旁点头附和道。 “好……好……易清多谢二位长辈好意。” 即便如此,李易清仍旧在对姚军老二人的称呼上面犯了难,犹豫许久,只能想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代称。 还未正式过门,她总不能提前改口叫公婆,那样未免太不像话。 但要换做平常称呼,称他们为翁妪的话,又未免显得太过生分……思来想去,就只剩下长辈二字足够合适了。 好在除却姚名成这个无关紧要的小辈以外,并无长辈在意她此番局促表现。 “今日由我范兴仁做你姚李两家媒人,略备薄宴一席,温酒两壶,小酌即可,勿要贪杯误事。来!让我们共饮此杯。” 范正源身为姚李两家结亲的媒人,同时也是姚名成的师父,李易清的姑父。 由他来主持宴席,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姚李二人闻言同时举起酒杯,与范正源手中酒杯碰在一起。 “这杯酒,既要庆祝姚李两家今日正式定下姻亲,更要祝贺名成和易清,他们两个从此以后,算是成为彼此未来人生路上…… 最亲近,最值得信赖,依靠的人了!身为名成的师父,易清的姑父,我内心……” 话到末尾处,范正源彻底倾诉出自身喜悦情绪,说话音调也随之骤然拔高,“喝!大哥,贤弟,我们一起喝了这杯酒!” 面对这位县学教授过于激动的表现,坐在不远处他的娘子李代婉已经不想多说什么。 李易清同样深知她这位小姑父实乃性情中人,一碰到高兴事情,再来两杯酒,他就能在顷刻间抛去所有教授官架子。 转而摇身变作绿林好汉,张口闭口喝酒吃肉,睁眼闭眼勾肩搭背。 就连姚名成见此情景,都没多大反应,因为早在这之前,他就已经于文庙当中见识过他这位师父的不正经。 反倒是姚军老和王芳,各自做了大半辈子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堂堂县学教授…… 比岳县县令还要大的官,能表现得如此……呃……平易近人,甚至带给姚军老某种重回行伍军营的错觉。 酒过三巡,姚军老也已彻底卸下,对身旁这两位好哥哥的疏远。 “易清啊……听你爹说,你整日一个人待在家里,不仅要遭受那群贱皮子的非议,还要受那许多破规矩影响,过得很不开心……嗝…… 这样,我们家里还有间柴房……” 话音落下,在座除他以外的所有人,皆是心生不好。 “把柴房收拾……嗯?你掐我干什么,我说把柴房收拾好给那臭小子住,让易清睡他屋,换个环境,易清说不定能过得开心点。” 姚军老打着酒嗝说完前面一句话,表情很不高兴地看向王芳。 似乎搞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要掐自己。 在座众人心中同时松了口气,尤其是姚名成,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庆幸他爹没说错话,还是该感到无语。 他爹貌似也没拿他当亲儿子对待。 “哈哈……贤弟心思我们都理解,只是这事得看两个孩子意愿,名成……你介意易清去了你家,害你睡柴房吗?” 范正源觉得此事可行,当即装模作样问姚名成。 姚名成自是疯狂点头,老实的如同他当童生时,私塾里那位整日只知道吃饭,睡觉的田主家傻儿子同窗。 “那就好,即便贤弟你不说,我和大哥也早有此意,让易清提前住进你们家。 以后每天就让她跟名成一起上下学,共同修行文儒大道。像贤弟你说的那样换个新环境,她也有个伴,如此甚好啊!” 不过话说回来,不是要征求“两个”孩子意愿吗? 怎么没人问问她的想法? 姚名成内心窃喜之余,突然想到李易清还没表态,于是目光悄悄投向她。 然而她始终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只顾埋头去吃自己碗中饭菜,似乎对她即将住进自己家中这件事没有半点异议产生。 “易清,听到了吗?从今日开始你就跟着名成住在他们家,待到过几日良辰吉时,我们再为你和名成举办正式昏礼,邀请双方家中亲友前来参加宴席。” 李易清闻言乖巧点头,示意她听明白了李代轩说的话。 此番惊喜来的太过突然,姚名成内心当中还颇有些如梦如幻之感,觉得不够真切。 自己一见钟情的女子,就这么轻易地……即将跟自己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而且还是过几日就能举办正式昏礼,入洞房的那种。 姚家父母二人皆是面露慈祥笑容,看着这位长相极佳,家世优越且温良恭顺的准儿媳。 他们内心同样感到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意味。 二人以前日夜期盼见到的……儿子未来能够成家立业,仿佛于今日一场定亲宴席过后,就已同时摆在他们面前。 他们只需稍稍点头同意,无论是儿子未来真正步入仕途后的前景。 还是关乎儿子终生大事的娘子人选。 甚至往现实一点说,光靠着李代轩他们今日提前拉过来的那几大车嫁妆,他们姚家如今的生活条件就已经有了质的变迁。 人生有此亲家,还欲何求啊! 别说她只是个名义上的“寡妇”,哪怕她是真寡妇,他们姚家同她结亲照样算高攀! 第30章 新鲜事 未时一刻过半,饭堂内姚家三人连同李易清早已离去,仍由奉恕驾车送至家中。 李代轩坐在凳子上沉默许久,终是扭头望向范正源,敢于开口问他。 “他……不知道易清身上的情况吗?” “不知又如何,我们给他那么多补偿还不够吗?为了他,大哥你连李家当代族长之位都愿意放弃,只为换取一本残缺文经。” 李代婉看不下去大哥这副犹豫模样,想要为其打消心底疑虑。 “哎……我知道,只是……我觉得……”李代轩叹了口气,吞吞吐吐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出自己心头复杂念想。 范正源明白自己这位大哥忠厚老实了大半辈子,如今临老,反倒要背弃自己过去所奉行的一切。 这对他来说确实有些难以接受。 “都是为了易清,只能委屈下他,我们尽量多补偿他些东西就好了,大哥你没错。” “毁人前途,如杀人父母,我们连真相都不告诉他们……真的没错吗?”李代轩心中喃喃自语道。 然而,即便内心承受如此大的煎熬,他依旧没有生出半点要告诉姚名成真相的念头。 只因那句“为了易清”,他不仅仅是一名需要遵守儒家道义,立志成为君子的儒修,更是一个背负有亡妻遗愿…… 是一个将女儿看得比什么都重的父亲。 为此,他不惜成为自己过去最为不屑的“伪君子”,也绝无可能让易清生命受到半点可能存在的威胁。 念及于此,李代轩心中念头彻底坚定。 “兴仁,今日二月十二,到二月十六举办昏礼那天,总计五日,你确定万无一失吗?” 范正源早在昨日文昌阁外就已计划好一切,此刻自然是胸有成竹道:“名成和易清二人现已定下婚契,我用三天时间便可在名传录上暂时铭刻易清姓名…… 再去神州道观那请来几位道长施法,二者合力借来名成身上文儒气运,定可轻易祛除易清体内顽疾。” “但愿一切顺利吧。” 李代轩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在他内心深处不禁蒙上几层厚重阴影。 两驾马车舆内空间虽然宽敞,却也难以同时容纳下四人共乘。 姚名成无奈被赶去前面与奉恕同坐。 马车一路平稳行驶至无名巷内,姚名成仍旧是仗着自身年轻,膝关节好,不待奉恕摆好马凳便一跃而下。 随即站在原地等后面三人,看着他们慢吞吞踩住马凳下车。 姚军老先行下车后,转身扶住王芳下车。 “憨货,没点眼力见!不知道上去扶你娘子下车啊。” 轮到李易清下车之时,见姚名成半天还愣在原地,跟个傻子一样看着她艰难迈腿,姚军老恨不得一巴掌抽死他。 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蠢货东西来。 “哦!”得到自家爹娘提醒,姚名成赶紧冲上前抓住李易清的手,将她原本摇晃不止的身子给扶稳。 倘若他知道姚军老方才心中愤怒,定会忍不住大喊一声“请苍天!辨忠奸!” 警告自己不要在昏礼前欺负李易清的是他,现在怪自己不去主动扶李易清的还是他,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自己还没经过李易清本人同意,就擅自牵住她的手,这难道不算是欺负她吗? 好吧,话虽然这么说,姚名成其实可以选择上前询问一番的,或者他只是伸出手臂,让李易清抓住他手臂下车即可。 不过他脑子不好使,面对这种事情自然不会考虑太多。 在与自己心爱的未来娘子打交道的过程当中,姚名成脑子里只会纠结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自己还未正式迎娶她入门。 需要保持对她本人名誉的尊重与敬畏。 第二件事就是,他已经得到了未来岳丈亲口说出的“出格”认可,凭什么不能同她关系走近些? “傻小子,你到现在还牵着人家姑娘手不放干什么,没看她都快羞死了吗?” 这话身为老子的姚军老不想说,因为他觉得儿子现在这样顺杆往上爬的做法,颇有几分他的风范,为何要去阻止。 可王芳不行,同为女性,她心里更清楚李易清此刻的尴尬处境。 “哦……哦,我忘了。”姚名成恋恋不舍地松开李易清那冰凉小手,装作懵懂样子道。 好软好小的手,就是有点冰,不知道是不是女子性属阴的缘故……哎,他的亲娘啊……干嘛不让他多牵会儿。 姚名成内心欲哭无泪道,他爹和李易清不是都没说什么吗? 何况他岳丈都说了可以偶有出格。 正当他因错失此牵手良机,而感到万分可惜之时,手边竟是传来熟悉柔软触感。 姚名成猛地扭头看去,只见到李易清刻意将脸给撇过去,不想让他发现自己此刻飞速涨红的脸颊。 会心一笑间,姚名成默默握紧身旁佳人柔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直到此时此刻,他貌似才真正读懂《诗经》中的这句话,相比较正式昏礼过程中庄严神圣的跪拜礼节…… 姚名成更喜欢现在这种发自内心产生出来的承诺意味。 遥想无名巷道外侧,已经多久没出现过马车这东西了,更何况还是两驾规制的青布马车。 非名望士族之人所不能乘。 上午姚名成回来的时候算他运气好,巷内不仅空无一人,而且周围邻居都在外做工,故而没有因此引起非议。 这次就不一样了,马车送他们四个回来的时候,刚好赶上姚名成邻居家李叔做工回来。 “诶唷,老姚你这……哪家小姐啊?大老远在后面就望见你们坐的马车。” “哦,这是我儿子未过门的娘子,她来我家住几日,二月十六那天办昏礼,我在这提前给你发请柬了啊!” 李叔稍用目光打量一番李易清,眼神羡慕道:“还得是读书人有福气,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你们老姚家真是深藏不露啊。” “哪里话,你儿子不也找了个好娘子,当初可没少让我们羡慕。” 姚军老摆了摆手,继续用钥匙打开门外铁锁。 “那咋比得上你儿子找的……他娘的……” 眼见姚军老他们已经推门走进院里,自讨没趣的李叔小声嘀咕道。 铁匠出身的他素来是个糙人,再让李易清待在这受他调侃,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这憨货,知道是坐马车过来的小姐,嘴里还没个把门的。”姚军老内心颇为无奈,只希望他别往外乱传吧。 要不然,难保有些别有用心之人嫉妒他们家名成,从而跑来诋毁李易清。 借女子未婚先入家门为由,躲在背地里悄悄嚼舌根子,甚至是编造流言蜚语……市井之中无贤人啊! 也不知道亲家怎么想的,哪怕让易清待在名成他师父家住几日也好。 说到底还得怪自己这张破嘴。 “易清,来看看,这几天你就睡这屋,有什么缺的东西,你跟我讲,我带你去买。” 王芳将李易清带到姚名成住的屋子里去看,贴心问她道。 “我没什么缺的东西,谢谢您……那……他真要住……”李易清连忙摇头感谢,随即看向身旁这位没了屋子住的倒霉蛋。 “没事,你别管他,柴房收拾好又不是不能住人。而且现在天气好,他住那不冷不热正合适。” 王芳说话间眼睛往姚名成床上瞟了瞟,示意他把自己东西都捡走。 现在这屋子里换人住,他还把他那几本书放在床上像什么样子,让人看了笑话。 第31章 上街 跟随姚名成走进他们家柴房,感受到其中扑面而来的柴火味道,李易清下意识皱眉捂住口鼻。 这柴房不仅是用来储存木柴的地方,更是姚名成他们家平日里生火做饭的地方。 故而灶台边堆积了许多黑色灶土灰。 “把这些木屑什么的收拾下,在这放床被褥垫着就好了,易清你快出去吧,这脏。” 王芳脸上出现尴尬神情,怕她嫌自家条件不好,赶紧开口催她出去。 “要不……我,我跟他一起睡那屋吧。” 说这话之前纠结半天,李易清终是不忍心让姚名成因她沦落到如此地步。 因此她选择克服自身羞赧,鼓起勇气说完整句话。 王芳闻言愣了片刻,既不知她说的是不是客套话,又不知自己该不该同意。 至于姚名成?他心中自是一番欢天喜地。 恨不得立刻代替他娘点头同意,从此与佳人开始同床共枕……说不定,晚上还能与她相拥入睡……嘿嘿。 “易清你看这傻小子笑那么开心的样子,就知道我肯定不放心他了。不行,你们两个年轻气盛的,万一到时候……必须分开睡。” 说到干柴烈火之事,王芳同样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只得回避后果道。 “可晚上在这里睡对他来说不公平,即便我们要分开睡,那也该是我睡这里,他继续睡他屋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王芳没想到眼前这小姑娘还有此等坚持一面。 再不松口,她甚至怕她儿子以为自己不是他亲娘,所以才不心疼他住这破烂柴房里面。 “那……这样吧,我跟你睡他屋,让他和他爹睡一起,易清你看行吗?” 李易清闻言默默点头,尽管自己要跟未来婆婆睡在一张床上,听起来有些奇怪,但这好歹也是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可怜姚军老,还未来得及知晓此事,就已经被迫与他娘子分睡两屋。 搞得他现在怎么看姚名成怎么不顺眼。 “憨货,你师父都说今日当是给你放旬休假,现在申时不到,你还不带易清上街逛逛去,难不成你让她一个人待屋子里面。” 还能这样?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就创造出单独相处的机会。 姚名成眼神骤亮,看向不远处浑然不知即将发生什么事,还在院落里面好奇观察四周环境的李易清。 “那个……现在时候还早,你要不跟我一起上街逛逛?我带你逛下岳县。” 李易清听到他的邀请,脑中略做思索,没多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出去玩,正合她意。 “爹,多给我点钱,我身上钱不够。”姚名成随即走回他爹面前,毫不客气伸手道。 虽说自己身上钱袋里,姚军老昨日给他的那五文钱还没花。 但用屁股想也知道,他待会儿出去逛街肯定是要花钱买东西的,而且还要买李易清喜欢的东西,不能让她掏钱。 区区五文钱,自然不够。 “臭小子,一锭银子够不够?不够再给你点铜钱。” 姚军老倒也没啰嗦,直接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看起来颇有分量的银锭,掂量着约有五两左右重量。 他个无品无级的小官吏,身上肯定没这么多钱,这是李代轩在饭后硬塞给他的。 当时李代轩总共塞了两大块五十两重的银元宝到他手上,除此之外,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小银锭。 任他百般推辞,李代轩始终坚持塞到他手上。 说是李易清这几日提前住进他们家中,劳烦他们费心费力照顾,自己提前给些嫁妆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哎……这让他说什么好呢?总结来说仍是那句话,有此亲家,还欲何求。 “够够够,我们是出去逛街,又不是买街去,哪要那么多银子啊。”姚名成瞬间化作财迷模样,接过姚军老手中银子。 “给你这么多钱,是给易清买东西用的,剩下来的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传递完来自父子二人间的默契眼神,姚名成认真点头道:“只要是她喜欢的,我买得起的,都买,懂。” “天黑了就回来,也别在外面玩太久。” 姚名成回过头来再度颔首,示意自己知道轻重。 “走吧,你想去哪玩?瓦市勾栏,还是买点吃的玩的小东西。” 推开家中木门走出,姚名成提出以上两种建议供李易清选择。 “我都行,你想去哪玩?” 瞒着他说心里话,李易清其实最想去的是瓦市勾栏,因为她以前从未去过这种地方,只听别人说过,那里有多好玩多有趣。 怎奈何她不好意思开口,认为她一个女子提出要去那里凑热闹,听起来有些不像话。 “那就去买点吃的玩的?算了,还是去瓦市勾栏吧,怎么样?” 所幸姚名成没让她失望,成功接收到她投过来的失望与希冀眼神,“嗯,我听你的。” 姚名成嘴角处又有一道会心笑容上扬。 “你想去哪玩,玩什么跟我直说就行了,不用不好意思,该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总在你面前招人笑。” 李易清刚想问他,他哪里招人笑。 猛然想起他中午时候在泮池处干的那些事情,以及方才扶自己下马车时的得寸进尺之举。 她觉得姚名成此话说的有些问题,这不叫招人笑,叫轻浮,急色。 “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我真的看起来很可笑?” 同她并肩走在路上,自认关系逐渐熟络的姚名成不可置信问道。 “没有啊,我没有说我觉得你很可笑。” “那你怎么不摇头否认我说的话,不反对不就是默许了吗?” 李易清一时语塞顿住,她总不能直接告诉他,自己是因为觉得他比招笑还要坏点,才不反对的吧。 “你看,你不说话,我哪里很可笑?” 姚名成不理解,自己只是不太习惯与女子相处罢了。 更何况她还是自己一见倾心的女子。 自己在她面前干的那些蠢事,明明就叫作天真无邪,情难自制,怎么能说是招人笑呢? “没有,我不说话的意思是你不招人笑,你误会了。” 姚名成不信她说的话,还想继续追问。 “瓦市勾栏里都有哪些好玩的东西?我以前听别人说这里有唱戏的,表演杂耍的,说书的,还有好多我没听说过的新奇东西。” “瓦子中有很多区域划分,比如专门唱戏曲的勾栏,专门表演小唱,讲史,舞蹈的勾栏加起来总共有十几座。待会儿你进去看看,喜欢哪处勾栏就去看哪处。” 李易清恍然点头露笑,这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不枉她以前期待那么久。 一番岔开话题下来,姚名成也没了继续追问的心思,招人笑就招人笑吧,总好过在她心里留的是坏印象。 第32章 琵琶记 下午时候的瓦子勾栏,正是一天内最为繁忙的营业时间段。 相比较姚名成前日清晨来此见到的场景,如今呈现在二人面前的人山人海景象,才是它本该有的模样。 李易清刚入瓦子,便彻底看花了眼,晃住了神。 “风云太平日,正骅骝欲骋,鱼龙将化。沈吟一和,怎离双亲膝下?尽心……” 不远处戏台上传来的戏腔声调吸引二人注意,姚名成目露惊奇望去。 “功名富贵,付之大也……” 果然是唱的《琵琶记》这出戏,哪家戏班子这么有品味有本事,竟然会唱这出戏。 “这唱的什么戏,很好看吗?”李易清注意到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惊喜意味,不免有些不解问道。 “唱的《琵琶记》当然好看了,这戏讲的是一个叫作蔡伯喈的书生跟他娘子间的故事,表达的东西很复杂很有内涵,你可以看这个。” 姚名成向李易清大力推荐道,认为她来此瓦市勾栏走一遭,不看出好戏太可惜了。 “进去看看吧,这戏讲的是什么?” 李易清看他这么高兴的样子,也不好扫了他的兴。 “你先看,等看不懂的我再给你讲。”姚名成充当忠实戏迷角色,走至围栏处唤来小厮。 “诶客官……您二位稍等,等我把这儿的钱给收了。” 说来有趣,距离姚名成最近的那名小厮仍是前日清晨接待他的那位。 考虑到李易清女子身份,外加怀里有钱,姚名成今日难得奢侈一次,决定要买两张高级戏票。 “给我来两张《琵琶记》这座勾栏的票,要戏棚子里的座位。”姚名成从怀中掏出银锭给他看。 “好嘞!戏棚子票两张!二位客官这边请。” 小厮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扭头朝后面高声喊道。 很快便有专门小厮拿着杆秤跑来。 “客官,您这银子……成色极高的官银,重五两三钱,找您四两九钱银子……客官您稍等,等小的称好银子。” 负责接待二人的小厮将银子塞入自己怀中,转而开始称量该找给姚名成的银子。 “客官您拿好,总共四两九钱的官银。” 姚名成同李易清二人跟在他身后,绕过细长围栏,直通往戏台前最中央的棚子位置。 “二位客官坐这,请问您二位需要干果零食和茶水吗?每人只需一钱银子。” 将两人带至戏棚内木质躺椅上,小厮指着旁边桌子上摆放的东西问道。 “要,茶水没凉吧。”姚名成扭头看了眼李易清动作,见其点头方才应允。 “诶!客官放心,热的,茶水不够您说,我给您添。”小厮连连点头哈腰,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出去找同伴庆祝。 无比悠闲地躺靠在躺椅上,姚名成随意伸手抓了把坚果果仁塞进嘴里,嚼的嘎嘣作响。 “正是夫妻和顺。父母康宁。《诗》中有云: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今喜双亲既寿而康,对此春光,就花下酌……” 恰逢台上生角蔡伯喈唱罢,蔡家二老登台亮相。 “他们这戏讲的是什么内容,不能提前告诉我吗?我光这样看着感觉好无聊。” 看了好一会儿戏曲内容,李易清对这台上演出的母慈子孝情节表现得有些反感,不愿继续看这种老套戏。 “好吧,这段确实挺无聊,精彩的地方在后面。”姚名成环顾四周左右,待到确定附近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动静以后。 他才将躺椅移近李易清那边,开始小声为她讲解戏文内容。 “琵琶记故事讲的是一个叫蔡伯喈的书生考中状元后,被强留在京城中迎娶当朝宰相女儿。 此乃皇帝所下圣旨,蔡伯喈几度推辞无果,最终只得留在京城中。 后来他在家乡的父母和妻子遭遇旱灾,中间因为种种原因,蔡伯喈始终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系。 等他父母都死了以后,他的妻子靠着一路弹唱琵琶乞讨走到京城,与他相认。最后丞相了解事情原委,放他回去与妻子团聚。” “那这故事……到底好在哪,那书生一开始怎么不表明他已有婚配的事情……说到底不还是贪恋权势富贵。” 李易清对此人物持不屑态度,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故事中最大的漏洞。 然而姚名成却是持截然相反态度。 “大概是皇帝未曾想过他已有婚配,故而直接下旨赐婚他和丞相之女。这种情况下,倘若他表明家中妻子存在,无法遵旨,置当朝天子颜面于何地? 又或是,他表明家中妻子存在,皇帝让他娶丞相女为正妻,改发妻为妾……也不成,这样一来他就彻底成了背信弃义之徒。” “嗯……”李易清皱着眉毛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那便怪前朝皇帝昏庸无能,下达圣旨前如此草率,都不搞清楚事情状况。” “或许吧,千人看戏,千般看法,只要能从戏中看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好。”姚名成口中发出感慨道。 他只叹这蔡伯喈自始至终都未被权势富贵遮了眼,仍记家中父母娘子。 即便他在面对这股权势之时表现的有些懦弱,不敢强力抗争到底,依旧是瑕不掩瑜。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话说,姚名成到现在总共看了那么多部戏曲,他发现这些戏文内容中经常会有书生高中状元情节的发生。 或是父母为儿子积德行善,使其有机会高中状元,或是书生高中状元以后,与自己心爱之人幸福终生,亦或是像这蔡伯喈一样…… 这种状元戏的存在,到底有何意义呢? 姚名成实在不理解其中意义何在,戏文里的主角动辄高中状元,金榜题名,到现在出来的“状元”人物。 纵使没有一百,也差不多到八十之数了。 他们整个大宋朝建立至今,才出过多少个状元?他们就敢这么创作状元戏文。 姚名成那被李易清带偏了的思绪,莫名其妙转至此处,不禁使他眉头紧锁,嘴唇发干。 阵阵倒吸凉气所发轻微“嘶”声传出。 不解,不理解,实在是不能让他理解啊!这样做难道不会误导那些普通的看戏听众吗? “怎么了?这戏演的有什么问题吗?我看你一直在旁边皱眉头。” 李易清这时注意到他脸上异样问道。 “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姚名成果断摇头搪塞。 对准整个状元戏曲类发出质疑,他目前还没做好被那些戏迷口水淹死的准备。 哎,也怪自己,没事想这么多干什么,看戏听戏不就行。 想到这,姚名成无奈摇头叹气。 伸手抓起第二把干果零食,伴着温热茶水饮下……舒服啊! 第33章 戏罢 “将起来,今年是大比之年。昨日郡中有吏来辟召。你可上京取应。倘得脱白挂绿。济世……” 台上戏未歇,幕后人又来。 “班主,我这次写的新戏您看看,保证比那《窦娥冤》好,不可能受人诟病……” “哦?写的新戏……”幕后古稀老者自眼前青年手中接过草纸,眯起眼睛细瞧片刻内容,骤然将之甩落在地。 “什么狗屁胡说的东西,还贾史王薛……你知道什么叫世家大族吗你就在这乱写。” “知道啊!这不写了贾不假,白玉为堂……” “哎滚滚滚,老子一大把年纪了,整天陪你折腾这些掉脑袋的东西干什么?” 不待布衣青年将话说完,这名老班主已是将地上草纸,连同他整个人都给推走,不听他多开口说出半句解释。 如出一辙的场景,瞬间勾起吴东脑海当中某些不美好的回忆。 “诶为什么啊班主,这戏既没抨击朝廷律法,又没揭露社会不公,为何会掉脑袋?” 吴东将手中草纸拿到老班主面前,满脸疑惑不服道。 “你不看看你自己写的主角和结局?贾史王薛四家都是世家大族,你把他们写的家破人亡,别说没抨击朝廷律法…… 你这憨货不拿自己身家性命当回事就算了,小老儿不行啊!小老儿还有这春应班上上下下十三口人要养……算小老儿求你了,孩子你快走吧,别再写戏本了……” 话到最后,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小老头子,竟是差点当场跪倒在地送走吴东。 “哎!班主!你这叫什么话,写的不合适我可以继续改啊,这怕什么,你说不能抨击朝廷律法,不能写死世家大族……” 低头思索完好一阵功夫,吴东脑中终于寻到合适题材。 “写前朝皇帝和妃子间的爱情故事,这总行吧,谁也不招惹。” 小老头脑中同样思考了好一阵,方才迟疑着点头说道:“写前朝皇帝的应该没事,这样吧,你回去把这戏文写出来,再拿来给我看。” 说这么多,其实他内心还是欣赏吴东这后生的才华的。 要不然,吴东他一个普通小子,凭什么有资格自由出入他戏班后台,乃至于可以在被自己明确表示拒绝之后。 自己仍然愿意同他多做纠缠,向他解释清楚戏本中的问题,而不是直接让人将他轰走。 “不用,班主你这有吃的喝的吗?我在这写就行了。” “狗东西,搞半天是跑我这蹭吃蹭喝来了。”小老头子脸上笑骂道,但看其样子似乎并未生气拒绝。 吴东看准时机拉来旁边板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班主,你是不知道,自从你上次出去巡演,我在家里又创作了好些东西……” 话题由幕后回转至台前,台上角儿们已经将戏本演绎到牛丞相教育自己女儿的情节。 “孩儿。妇人之德。不出闺门。你如今长成了。方才有媒婆来与你议亲……倘若做出歹事来。可不把你名儿污了?” 躺在躺椅上听到这里,姚名成心中敏锐察觉出不对劲来,扭头看向李易清。 果然,她脸上原本淡然神情隐约出现变化。 “呃……这牛丞相是个老顽固,思想如此陈腐,也怨不得他能做出那强人所难之事。” 李易清没想到他会突然安慰自己,嫣然一笑道:“我没怎么,我知道我爹不让我出门都是为我好,你不用担心我多想。” 开玩笑,看她这样,自己怎么可能不多想,姚名成内心阵阵吐槽。 “你喜欢看这戏吗?要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出去逛逛,看看其他勾栏表演,或是离开瓦子逛街去都行。” “还可以啊,花了四钱银子进来,才看多久就出去。” “区区四钱银子,怎么比得上让你开心重要。倘若不能让你玩的开心,我爹,你爹,还有我自己,我们三个人也都会跟着不开心。” 姚名成认真摇头道,反对李易清此番将就回答。 与他清澈眼神对视半晌,李易清慌乱移开自身目光,“平白无故说这胡话做什么,赶紧安静看戏吧。” “我没说胡话,我是真想带你出去玩别的东西。这出戏会演很久,我们没时间看完。” 姚名成坚持己见,除了后者原因外,更重要的还是丞相教女这出戏没唱完,他不想再让它勾起李易清那些不美好的回忆。 “好……走吧。”李易清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往戏棚外走去。 姚名成见状赶紧追上她的步伐。 好不容易看见她身影,还是在一处影子戏勾栏前。 “走这么快干嘛,等等我呀。” 李易清仍没理他,只是专注看着远处戏台上的影子戏表演。 “你要看影子戏吗?那我们进去呗。” 李易清听他说这东西叫影子戏,颇为好奇问道:“是因为他们用这些小玩意的影子来表演,所以叫影子戏吗?” “对,影子戏也挺好玩的,你想看可以进去看看。”姚名成应声点头。 “不用了,我在外面看看就行。” 大概过去半刻钟时间,李易清终于移步向其他勾栏处走去。 姚名成紧随其后跟上去。 二人就这般走走停停,始终仅是站在勾栏外眺望远处戏台表演,不曾买票进场。 “我们出去吧,这里我想看的都看完了,上街逛逛去。” 李易清一改原先顺从姿态,转而开始变得强势起来,话语中带有不容置疑的命令味道。 “好,你想去哪条街玩?我们要抓紧时间了,现在应该已经申时近半。” “去……去园林玩秋千,打捶丸……” 李易清皱着眉毛思索片刻,随便想了个东西开口说道。 “行啊,岳县西郊那有园林,我们快去快回,时间应该差不多。”姚名成自是欣然应允。 正好他也很久没玩荡秋千,打捶丸了。 “你让我去玩荡秋千,打捶丸?你为什么会同意我去玩这些?” 提出来的想法得到认可,本该是件让她很高兴的事情,可不知为何,此刻的李易清却是忍不住发出质疑。 “我为什么不让你玩这些,有我陪着你玩,你又不会受伤。” 姚名成感到有些不明所以,玩这东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休闲且娱乐,锻炼身体,放松心情。 “大庭广众之下,我一个女子,在外面玩秋千捶丸,这不比在戏棚里看戏还要出格?” “那咋了,出格就出格呗,你爹都说了可以偶有出格,更何况你跟我去玩这些东西,他怎么会知道。” 姚名成套用李代轩亲口许诺的“可以偶有出格”六字,绝不仅仅是用来满足他自身希望与李易清产生亲密接触的一个理由。 更重要的还是用来让李易清变得开心。 听到他说这话,李易清低头沉默许久,只觉喉咙处哽塞难言。 第34章 真假文选 纵使心头思绪凌乱至极,有他在旁边看着,李易清无奈先暂时抛去这些杂念。 “我跟你说的玩笑话,什么荡秋千捶丸,我不玩那东西。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姚名成用狐疑的目光看向她,仔细观察了会儿她脸上表情,却没能看出什么异样。 “你真不想玩?现在才申时,时间还早。” “不想玩,走这么远的路脚好酸,我想赶紧回屋歇着去。”李易清果断摇头如铃道。 姚名成闻言只得点头,“好吧,那我们回去。” 二人于是沿原路返回无名巷中。 “诶,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易清不在外面多逛会儿吗?” 院子里的王芳正在忙着洗菜择菜,听到门外动静抬头一看,发现是二人回来,不由得疑惑问道。 李易清摇了摇头,微笑回道:“嬢嬢,我们玩了很多东西已经,有点累,想回来休息。” “哦哦,那易清你快回屋睡会儿去,我已经换了床干净被褥,你放心躺,待会儿吃饭我去叫你。”王芳恍然点头。 “不用了嬢嬢,我来帮您洗菜择菜。” 李易清见她此刻辛劳模样,如何能放心睡得着觉,连忙上前伸手。 “诶诶诶,易清你哪用洗菜择菜啊,抢我干的活。”王芳脸上绽放灿烂笑容,连连摆手拒绝李易清的话。 “没事嬢嬢,我会洗菜择菜,您让我在旁边帮您,这样能轻松点。” 李易清有自己的坚持,王芳亦是如此。 “不行,易清你跟名成一样是读了书的人,你们应该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我是只会做这些洗菜择菜的事情,你不一样。” “哎行了行了,你快进屋休息去吧,我娘她就这样,你们两个别犟。” 姚名成看不下去二人这番推辞,催李易清回屋休息。 “臭小子,你去问问易清想吃什么,家里没有菜的话你就给我去外面买。”待她进屋,王芳立刻从凳子上起身,揪住姚名成耳朵道。 “诶……娘你打我干嘛啊,我又没说不去。” “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什么叫我就这样,你说说我哪样了啊?” 姚名成心知她是误会了自己说的话意思,连忙向她解释:“娘我是说你人就这么好,支持我们读书,你想哪去了。” “呵,算你还有点良心,没白费我这么多年给你做的这么多顿饭,还不快去问。” 王芳笑着松开姚名成耳朵,将他赶走。 走进屋内,李易清正端坐在桌前看着姚名成之前放床上的《昭明文选》,专注到甚至连姚名成走到她身后,她都没发现。 “《文选》烂,秀才半,你也喜欢看这文选上的文章?” 李易清回头望去,看了眼姚名成,没说什么,继续埋头看她的《昭明文选》。 自讨没趣的姚名成接着问道:“你怎么不理我?我娘让我来问你,你有什么喜欢吃的菜,我现在去买。” “没有,你这文选是假文选,我只看个稀奇。我不挑食,你跟嬢嬢说什么菜都行。” “假文选?”姚名成眉毛一皱。 “我这《昭明文选》可是在岳县最好的书肆里买的,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就是假的,真《文选》现如今藏于皇城心岛阁内,属阁中镇阁之宝,堂堂儒道文经怎会流于民间?” “真文选,文选不就只有这本《昭明文选》吗?你说的儒道文经是另外一本文选吧。” 姚名成没听懂她话中意思,只当是二者名字有些相似,实际为两样不同东西。 “真《文选》由旧萧梁昭明太子主持编纂而成,又称为《昭明文选》。文选的确只有这一本,只不过分为真假两类。” “那这天下仕子争相诵读的文选,难不成都是你说的假文选?总不可能是,光我们岳县书肆卖的假书吧。” 出乎姚名成意料之外的是,李易清竟然点头赞同了他说的话。 “差不多吧,未入儒道心境者,所能接触到的文选就是假文选。踏入儒道者,没有足够强大的家世背景,最多也只能接触到文选残篇,不可能得到全篇修炼的。” 姚名成这次大致听懂她话中意思,不过他还是很不能理解。 “既然如此,为何这假文选也可以冠以昭明文选之名,而且朝廷还任由它在天底下广泛传播,这不是扯淡呢吗?” 的确,他辈儒生向来奉之圭臬的东西,到头来竟然只是本假书,这换谁谁受得了。 此刻姚名成爆粗口行为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该怎么说呢……其实不管是真文选还是假文选,它们都是昭明文选。” 李易清纠结半天,发现好像是她自己习惯性的表述有问题,这才导致姚名成完全误会了她刚刚说的话。 “你应该知道,真正踏上儒之大道的人,他们所能掌握的力量要比常人强大的多。同时,他们所能见到,所能感受到的东西,也要不一样些。 举个通俗易懂的例子,昔者屈子艰难困苦之作《离骚》,市井小民耳,与心存志向之儒生。 二者同读《离骚》,从中看到的东西,得到的感悟,能一样吗?” 姚名成老实摇头,这还用说,寻常市井小民恐怕连离骚上的字都看不懂,怎么可能从中得到什么感悟呢? “然而踏入儒之大道的人,跟未曾踏入儒道心境的人,他们之间区别甚至比这二者间区别还要大。” 李易清紧接着说出口的话,彻底让姚名成感到一阵迷茫。 因为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来,李易清口中的区别该是何种模样,才能比文盲和儒生间的差别还要大。 “所以话说回来,什么叫真文选和假文选……两个都能被称作昭明文选?” “这昭明文选分为两种,给真正儒生修炼的,和给普通人看的。常人见到的文选虽然也是昭明太子当初编纂的,但不得其中精髓。” 姚名成还想继续问她,他觉得自己现在诵读的这本文选中收录文章已经足够厉害。 那些所谓的“精髓”又该是何等风采模样。 然而李易清提前看出他眼中意思,“我爹爹他从家族藏书阁内带出来的文儒经典中就有这文选残篇,你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那你现在直接告诉我不是更好吗?为何还要等以后。” 李易清平静摇头,给出她的拒绝理由:“儒道心境之精髓,需要你自己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到才能懂得,靠外人说是没用的。” 如出一辙的说辞自她口中吐出,姚名成早已见怪不怪,他更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 “听你这口气,你在儒道修炼上已经迈入第几重心境了?不会也是像师父那样的黄心境吧,说话这么深奥有内涵。” “我只是个普通弱女子,连五经都未曾深入习得,何谈儒道心境?” 李易清嘴角带有嘲讽笑容道,也不知她是在嘲讽她自己,还是在嘲讽问出这个问题的人。 “你……没有喜欢吃的菜,那我出去了。” 从这个笑容中感受到极其浓郁奇怪味道的姚名成,只觉浑身鸡皮疙瘩直冒,于是他赶紧走出屋子。 第35章 紫云萝炖肉 结果就是,即便李易清说了她不挑食,姚名成依旧需要出去买菜。 “为什么啊娘,她不是说让你正常做就行吗?怎么还要我出去买菜,我哪买的来菜。” “你爹他临时出去有事,我要在这洗菜择菜,这不正好你有空吗?憨货,易清那是跟我们客气,不好意思说,也就你个憨货当真。” 王芳头也不抬地继续洗着菜,“买点矮黄菜,菘菜,胡萝卜,卤肉回来。你爹给你的钱还没用完吧,快去。” “每一样买多少啊?下午菜新不新鲜。” “看着买,学学周围人怎么买菜的,这么大的人了什么都要我教。新不新鲜也只能现在去买,早上又不知道易清要来。” 在自家亲娘饱含埋怨的目光注视下,姚名成逃命似地从灶房里拿出竹筐,跑向门外。 距离他们家最近的买菜市集,就在隔壁几条街那边,他以前跟他娘一起买过菜,清楚记得菜市下午酉时闭市。 所以他动作得搞快点,要不然来不及。 “老翁,这矮黄菜多少钱一斤?给我称一斤吧。” 来到菜市,姚名成首先找到卖矮黄菜的摊位,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布衣老叟。 “矮黄菜一文四一斤,我给您称。” “一文四……”姚名成从怀中掏出两枚铜板递给他,“老翁给我来两枚铜板的矮黄菜。” “诶,刚好剩下这点矮黄菜不多,我都送您了。” 那老翁接过铜板,许是好久没看到姚名成这样爽快不讲价的顾客。 又或是他自知下午菜市里的菜理应卖便宜些,故而将他菜筐里所剩无几的矮黄菜,尽数放入姚名成筐中。 “多谢。”姚名成回身道谢完,随即背着竹筐寻找菘菜和胡萝卜去了。 前段时间听他娘说,她在菜市一个新开的摊子上见到有人卖紫萝卜,而且还卖的很贵。 大家从来没见过这种菜,逐渐围上去问。 摊主说这紫萝卜名叫“胡萝卜”,是从西域那边传过来的新鲜东西,吃了对人非常好。 当时王芳身上没带够钱,就没去凑热闹。 这次李易清来他家里,王芳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菜招待,就只能让姚名成去买点胡萝卜回来。 她准备做道胡萝卜炒卤肉的荤菜,再来三道清淡素菜招待李易清。 “老翁,你这胡萝卜多少钱一斤?” 姚名成走至王芳说的那个摊位前,还真别说,这摊位确实是整个菜市里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除了她口中的紫色“胡萝卜”以外,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食材摆在这筐中。 “一钱银子一斤,不讲价。识货的人就买点回去,不识货的人就算了。”摊主坐在地上仰头答道。 真奇怪,他这老头看着慈眉善目的,还穿着普通粗布衣袍,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大架子。 “我不讲价,但你能跟我介绍下,你这胡萝卜为什么能卖到那么贵的价钱吗?”说完,姚名成从怀中掏出银子给他看。 这代表自己是真心想买他胡萝卜的,而非口头消遣。 “从西域刚传进来没多久的东西,新奇,这是其一。药性大,吃了对病人身体好,这是其二。二者兼备,我凭什么不能卖这价钱?” “药性?胡萝卜是药材?” 姚名成对他说的“药性”二字感到极为惊讶,来菜市卖药材,难不成…… 他筐子里其他奇奇怪怪的菜,也都是药材? “药材中本就有不少兼具蔬菜功效的东西,这胡萝卜既可清热生津,祛除虚火,又能拿来炖煮,味道鲜美,有什么好奇怪的。” 见姚名成还愣在原地犹豫,老者脸上出现不耐烦神色。 “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就让开,别挡住其他识货之人来买我蔬菜的路。” “买,只是你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话吗?”姚名成一边点头,一边带有极重怀疑语气问道。 “小本生意,童叟无欺。卖菜只是老夫的副业,老夫还是这岳县紫云医馆馆主,你大可放心。” “好吧,那给我来一斤。” 姚名成从怀中掏出银子递给他,谅他也不敢撒下如此弥天大谎。 “嚯,官造,成色银壹钱三分重,拿官银来买菜,你小子得亏是碰到我这种有良心的老头子啊!” 接过银子,刚想将它放上秤盘称重的老者瞥见银子底部铭文,不免惊奇出声。 “行吧,既然是官银一钱三分,那我就不用称了,多给你拿点紫云萝。这海草你要不要,五文钱一捆,拿回去跟萝卜一起熬汤煮,吃了对人药效更好。” 似是看出面前这小子身家不菲,老者将手中萝卜放入他筐中的同时,还不忘推销道。 “海草?这是长在海里的草吗?这么贵。” 姚名成转身看向老者手指的那几捆绿色宽扁带状物,“这东西真能吃?” “沿海地区生长的人喜欢吃这东西,海里长的,同样具有很好的药性,润肠通便。据卖给我这东西的药材商人说,沿海那边的人吃这海草,好像还能预防某种疾病。” “算了,我身上没有足够的铜钱。” 姚名成摇摇头,他爹前两天给他那五文钱,刚刚买矮黄菜就用去两文。 倘若用银子来买,他还不知道这海草好不好吃,贸然买这么多回去,恐怕吃不完。 “没事,你有多少铜钱,我给你多少海草便是。”老者还挺执着,想让他用海草搭配这紫云萝食用,药效更上一层楼。 哪怕姚名成身上就一文钱,自己多送他点海草,全当积德行善了。 “三文钱,可我还要买菘菜和卤肉……” “诶,你要买肉的话,别买卤肉,就买普通羊肉拿回去和这紫云萝,海草放在一起炖煮足矣。 菘菜?那有什么好吃的,哪有羊肉炖萝卜好吃。” 老者听姚名成说自己还要买菘菜和卤肉,顿时嗤之以鼻道。 “炖羊肉……”姚名成愣在原地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前这老头到底是郎中,卖菜的,还是厨子。 怎么感觉他人这么逗呢?活像个喜欢耍嘴皮子的老骗子。 “你别不信我说的,再买点葱姜回去,放在锅里炖煮可以祛除羊肉腥味。另外放盐的时候还有讲究,要在炖好以后再放,要不然……” “不了,多谢老翁好意。”姚名成匆忙迈步离去。 唯恐老者继续把他留在原地推销。 “哎!不识货呀不识货,宁愿买那菘菜卤肉,也不相信我说的药膳,无知小儿。” 姚名成走后,自称为“紫云医馆主”的老者坐在地上倍感无奈道,接连摇头叹气,为姚名成此番错过感到可惜。 肉摊位于菜市深处,姚名成在前往肉摊的路上,总算看到一个老妇人摊位上有菘菜卖。 最终他花两文钱成功买了一斤。 现在只剩下最后的卤羊肉,他就可以圆满回家。 “啊?卤肉卖完了?” 摊主大叔看着姚名成这吃惊模样,忍不住笑道:“我家卤肉出了名的好吃,每天上午就卖完了。 你在下午快要闭市的时候来买,怎么可能买的到。不过我这卤肉虽然卖完了,还有些羊肉和猪肉你要不要?” 猪肉肯定是不能要,味道如此腥臊。 姚名成他家平常想吃肉,却又买不起羊肉的时候,倒是会用猪肉来代替。 可现在这肉是拿来招待李易清用的,别说普通猪肉,哪怕卤猪肉他都不可能买回去。 “给我来斤羊肉吧,多少钱?” “好嘞!”摊主大叔笑着拿起案板上的菜刀,架在旁边那坨羊肉上,“要闭市了,给你便宜点,一钱银子一斤,你说切哪就切哪。” “你看着切就行,挑你觉得好的肉。” 姚名成哪懂挑肉挑菜这方面学问,只能寄希望于肉摊摊主不会坑自己。 “行,你买羊肉回去是炖煮着吃,还是炒着吃?炖煮着吃就给你剁点羊颈肉,肥瘦相间的部分最好,炒着吃就多来点瘦肉。” 第36章 痴儿 不知怎么的,姚名成大脑思考过程中,猛然浮现出那名老者所言。 “拿紫云萝,海带,羊肉炖汤喝,那可比什么卤肉好吃多了,而且还能增加药性。” “给我来肥瘦相间的颈肉吧。” “行。”摊主应声落刀,切下一大块白花花的羊肉,将之放在秤盘上。 “一斤多一点,你给个一钱银子算罢。” 说完,摊主从旁取来油纸袋,将肉包好递给姚名成,同时接过他递来的银子。 “摊主你知道这菜市上哪有卖葱姜的摊位吗?我刚走过来都没看见。” 姚名成家做饭向来是最简单的食材,佐以最简单的调料,葱和姜这东西,反正他只在外面酒楼见过吃过。 “葱和姜哪有,那吧……那老头摊位上。” 跟随摊主目光指引看去,在他目光所指范围内的全部摊位,姚名成都看过了,没有。 他在寻找菘菜之时早已看过这些摊位。 “这些摊位我都看过了没有啊,没看到有葱和姜。” 闻言,摊主脸上写满“不可能”三字。 “怎么会呢?我说的是那卖很多稀奇古怪东西的老头,你去问他,他那绝对有葱姜。” 一听到这话,再结合摊主目光指引,姚名成无奈走向那自称为郎中的骗子老头,解铃还须系铃人。 “老翁你这有葱和姜吗?我准备按你教我的方法,炖羊肉回去吃。” 原本盘坐在地上闭目养神的老头听见熟悉声音,仅是抬眼瞥了下姚名成,仍无反应。 姚名成站在原地尴尬好一会儿,正准备走的时候,这“老骗子”终于开口。 “你小子,不是不信我说的话吗?” “信,但老翁我是真没有多余铜钱来买你的海草了……你看,我身上就一文钱现在。” 说着,似乎怕他不信,姚名成还从怀中掏出仅剩的那枚铜板,拿给他看。 “我记得我当时说的是你有多少铜钱,我就给你多少海草,没说不卖你一文钱的海草吧。你小子直接拔腿就跑,什么意思?” 姚名成彻底麻了,这老头到底什么鬼啊! 一文钱的海草他也卖,他是觉得自己非常需要这几根宽扁带子回去下饭吃。 还是说,他今天非常缺这一文钱收入? “葱和姜都有,各自一文六一束,一束半斤,加海草才卖,要不然不卖。” 二人之间气氛僵持片刻,最终以“老骗子”主动给台阶下收尾。 “两个一文六加那五文钱,就是八文二,我用一钱银子给你,老翁你找的开钱吗?” “找不开,所以你再买点菜,凑够一钱银子就行。” “老骗子”果断摇头,抓住机会报复道。 “一钱银子的菜……”姚名成听着他话中隐有所指,感觉到不对劲。 “对啊,再来斤紫云萝,好吃又养身。” “我能拒绝老翁你的提议吗?” “不能,老夫我又不会骗你,你小子买两斤紫云萝回去尝尝,配合海草炖羊肉,再来点葱姜盐,那味道……简直了。” 见老者此番回味无穷的表情不似作伪,姚名成还是选择相信他一回。 “那好吧,我再买一斤紫云萝回去,总共给你一钱银子,剩下来的葱,姜,海草你随便送我点就行了。” “嘿,竖子还占上老夫便宜。行行行,算你今日运气好,碰到我这么好心肠的人。” 老者表面骂道,实际内心高兴的不得了。 来这摆摊这么久,他还是头一回碰到愿意买两斤紫云萝的人。 “称好了,一斤多,还有葱,姜,海草。” 将这些东西全部放入姚名成背后筐中,老者注意到他筐内放的其他菜,好心提醒他。 “这紫云萝跟柿子,橘子很多东西药性相冲,吃这羊肉炖萝卜的时候,饭前饭后别吃那些什么瓜果蜜饯。 锅里也不用再放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就放我说的这几样东西就行了。 另外,切记,盐要在炖煮完成后,最后添加进去,千万别在炖之前就加进去,那样羊肉就会变得口感很柴。” 姚名成懵懂点头嗯道,自然无法理解老者口中所说的药性相冲为何意。 只是听起来他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哈哈……走吧,买完菜赶紧回家吃去吧,吃着觉得好吃,以后再来找我买。” 目送完姚名成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老者起身默默伸了个懒腰,随即内心充满干劲地摆弄起地上这一大堆东西。 他的“药膳”大业,今日算是开个好头,银子不银子的无所谓,重要的是人们接受它。 先从这位富家公子哥儿身上入手,再由他推广向整个岳县权贵士绅阶层……光是想想就能让他这把老骨头浑身充满干劲啊! 酉时初过,披着天边落日霞光进门的姚名成放下背后竹筐。 “娘!菜买回来了,你来看看。” 王芳闻声从里屋走出,“你这买的什么菜,怎么买了这么多胡萝卜,不止一斤吧。” “昂,买了两斤,卤肉卖完了,买了斤羊肉,菘菜,矮黄菜,还有那老头送的葱和姜,海草,他让我们拿这萝卜炖羊肉吃。” “买这么多胡萝卜,多少钱啊?你个憨货该不会让他给忽悠了吧。” 王芳伸出手在筐内挑挑拣拣,难免面露怀疑神色道。 “一钱银子一斤,还好吧娘,我觉得他应该不是在忽悠我。他说他是岳县紫云医馆馆主……娘你煮下羊肉试试呗。” 姚名成为防止他娘说他败家,又充当了一遍那老者的角色,给王芳介绍何为紫云萝。 “傻小子,人家堂堂医馆主,干嘛来摆摊卖菜……算了,待会儿做出来菜看看味道怎么样,不行就明日我带你去找他退钱。” 王芳明显不信姚名成夸紫云萝的这些话,认为都是“老者卖菜,自卖自夸”。 “你爹他怎么还没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外面天都快黑了。我先去把羊肉炖着,另外两个菜等他回来再炒。” 抬头看了眼天边金霞,王芳口中止不住地埋怨姚军老,随即拿起竹筐走向柴房。 姚名成则是走进自己屋内,想看看李易清在干什么。 蹑手蹑脚地靠近床榻,姚名成小心蹲下身子,唯恐吵醒正在睡觉的李易清。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大概是最能形容她此刻睡颜的诗句吧。 痴痴看着自己面前佳人以手枕头,半掩俏丽容颜的安静睡姿,姚名成内心突生此感。 幸亏他熟读诗经硕人篇,如今才能想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这样的绝佳形容词,而非先前那般没文化的感叹。 不过往往正是那些表面听起来质朴无华,甚至可以说是带有“轻浮”意味的感叹…… 才最能表现出一个人当时动心程度。 恰如姚名成方才见到李易清睡颜第一眼,内心出现的“好白,好香,好好看”想法。 这么好看的人,让他看一眼就动心的人,如同天上仙子降落凡尘的人,再过几日就能真正成为他的娘子? 姚名成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痴了,痴的不能再痴了。 第37章 家中一杯茶 看到最后,姚名成似是发觉自己这般行为不太好,未经李易清许可,擅自盯着她看。 因此他选择坐到桌子前,侧身偷看她。 这样不仅足够礼貌,而且还不易被她发现自己在偷看她,完美! 只叹美人背影乎,姣姣兮似轻云之蔽月,盈盈兮若微风之拂絮,一如既往的神秘且美好。 让他忍不住想重回正面观其容颜。 大半刻钟时间过去,李易清仍是蜷缩着身子,安静躺在床上睡觉。 姚名成也仍是侧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盯着她看,时不时地嘴角处勾起痴傻笑容,不知脑海里想些什么东西。 “憨货,易清在睡觉,你待在这待会儿把她吵醒了,赶紧出来到院子里去。” 可惜的是,此等幸福未能持续多久,王芳便走进里屋将他给赶出去。 “诶唷,娘你炖羊肉放盐了吗?” 被迫从美好幻想中脱离出来的姚名成,猛然回想起那老者交代他的话。 “没有啊,我还没开始炖,刚把那羊肉洗好切好,胡萝卜也洗了,削了皮切成块都在那摆着呢,怎么了?” “卖我萝卜的摊主说,让你炖羊肉炖好之后再放盐,别提前放,要不然不好吃。” “真的假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炖羊肉有这讲究。”王芳自是不理解道。 “不知道,娘你待会儿试试不就行了。” “好,劈点柴去,你爹不在,你替他劈点柴烧火。” 姚名成满面无言神色看着他娘,“我就知道,娘你找我是要让我干事。” “劈柴这活不找你找谁,快去。斧头在柴房墙角那里……诶,不对,易清她还在睡觉……” 想到里屋那位正在睡觉,劈柴声到时候肯定会将她吵醒,王芳犹豫了会儿,终究还是选择吃饭为大。 “你去把易清叫醒,告诉她你要劈柴,免得待会儿劈柴声把她惊醒了。” 姚名成点点头,表面故作平静姿态,实际内心已经迫不及待冲进里屋,光明正大地叫醒李易清。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啊! 再度俯下身,细看李易清那白里透红的娇俏脸蛋,修长柔美的柳叶细眉…… 姚名成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随即又飞一般地缩回手指,转而轻拍她肩。 “醒醒,起来了,别睡了。” 佳人口中发出轻微呢喃声,陡然睁眼,两双清澈无邪的眼睛产生对视。 “我要在院子里劈柴,我娘怕你被惊醒,让我提前过来把你叫醒。”解释完一切,姚名成迅速后退。 李易清抬手揉了揉眼睛,话语间仍带有几分惺忪睡意道:“哦,我知道了。” “我先出去了,你可以再躺着眯会儿。” 就如同一个刚做完坏事,害怕被人发现的小屁孩那样,姚名成心情紧张地快步走出里屋。 没过多久,院内便响起巨大劈柴声响。 李易清从床上坐起来,左右扭头,望了几眼门口空荡,天边云霞,内心深处感到有股极为怪异的空虚之感。 仿佛自己刚刚弄丢了件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心里这才觉得一阵空落落的。 姚军老在外与老友叙完旧,回到家中已然天黑,等待他的当然是王芳迎上来好一顿言语数落。 “你跑哪去了搞这么久,好几个时辰,晚上炖的羊肉,害得易清也跟着在这非要等你回来才肯开饭。” “哎!没什么,就跟老朋友叙叙旧。”姚军老却是摇头叹气,不愿多说。 在他眼角处似乎还有残留泪痕未干。 王芳看出他此刻异样,便没有去继续数落他,“我给你倒杯热茶,快坐下来吃饭吧。” “易清你坐啊!别客气,快坐下来。” 见李易清同样起身欲要迎接姚军老,王芳赶紧挥手让她坐回去,并向她解释道:“我们家就这几口自家人,没什么规矩,易清你不用拘束。” 话虽如此,李易清仍旧坚持等到姚军老落座,她才肯坐回到凳子上。 搞得姚名成跟着在旁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反过来学她,看她什么时候坐。 “动筷吧,名成他娘说的对,我们家小,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拘束的,易清你学这傻小子放开点就行。” 姚军老拿起碗上筷子,带有勉强笑容对李易清说道。 “爹你怎么了啊?看着这么大心事,有什么事你跟我们说说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姚名成这时也看出他爹明显情绪有些不对劲,关切问他。 “没事,就是老朋友叙旧,我有点感慨。” “来,喝口热茶,这天气晚上外面还是挺冷,你喝口热茶暖下身子。” 接住王芳递来的温热茶碗,姚军老不顾碗内茶水略显滚烫的温度,坚持一饮而尽,感受着灼热茶水淌过喉咙所带来的痛感。 “诶!这茶还有些烫吧,你怎么一口喝了。” 王芳想要阻止他,可惜来不及,他已经把碗重重拍在桌子上。 “今晚怎么突然做了羊肉炖萝卜?这萝卜……长的好像不是白萝卜吧,什么东西。” 姚军老伸手将筷子放进锅中搅拌了会儿,想要看清锅里都有些什么东西,结果他不仅发现一大堆长的不像白萝卜的萝卜。 而且还发现了好多宽扁带状不明物。 “这是我让名成新买的胡萝卜,西域那边传进来的,说是吃了对人身体好,清热去火的。” “那这草呢?这什么鬼东西。” 眼见自己老爹貌似恢复正常,又变回了原来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姚名成开口为其解释。 “这叫海草,海里长的,说是可以润肠通便,搭配胡萝卜吃了药效更好,还能预防某种疾病。” “什么鬼,你把药材买回来当菜吃?” 姚军老眼神之中满是质疑地看向自己这傻儿子,“你和你娘不会都被人忽悠了吧,买一大堆药材回来当菜吃。” “哪有啊,卖菜那人是个医者,他说有很多既可以拿来当药用,又可以拿来当菜吃的东西,兼备味道的同时,还能对人身体有好处。” “真的?易清你听说过这种东西吗?” 姚军老仍是不肯相信,扭头询问李易清看法,得到的是她默默摇头。 “憨货,药是药,菜是菜。人患病了才需要去吃药,人好好的没生病,吃药那不是脑子有毛病吗?何况是药三分毒。” 姚名成被他说的脸红脖子粗,有心想去反驳他,却又苦于没有理由。 因此他只好独自坐在凳子上生闷气。 “诶好了好了,吃这一顿也没什么事,你不想吃就算了,是我让名成去买的,你怪他干什么。” 王芳及时出来为父子二人打圆场,心中颇为埋怨姚军老。 儿子马上都是要成家立业的人了,他未来娘子现在就坐在旁边,他还这样数落儿子,这不是存心给他难堪吗? 甚至李易清此刻都觉得十分尴尬,不知该如何应对未来公公教训夫君的场面。 第38章 真文儒 屋内气氛未曾凝滞多久,以姚军老妥协式地夹起一筷子胡萝卜收尾。 “嗯,味道还可以,但药是药,菜是菜,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怎么能混为一谈。” 姚名成仍旧默不作声,埋头吃着碗里羊肉和胡萝卜。 “这萝卜很鲜啊!羊肉也好吃,等我喝点汤试试。”王芳吃了口紫云萝,赞不绝口道。 “嗯!鲜,名成买回来的胡萝卜炖羊肉多好吃,你还怪他。” “我没有怪他,我是让他以后……” 姚军老还想说清自己意思,却遭到王芳无情打断,“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吃这一回药也出不了什么事。” 在场四人随即陷入短暂沉默无言。 “易清,你觉得这胡萝卜炖羊肉好吃吗?还有这海草,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王芳接连喝了几大口萝卜汤,站起身想用汤匙给李易清舀点羊肉和汤,“碗给我,我多给你舀点羊肉。” “好吃,没事嬢嬢,我自己来就行。” “诶,你都叫我嬢嬢了,我们跟亲母女还有什么区别,让我来。” 王芳说话间眉毛一皱,故作生气模样夺来李易清手中陶碗,用汤匙往里面舀了好几大勺羊肉汤。 嬢嬢何意?寻常人家称呼女性长辈的俗语,又可用来代指母亲。 李易清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想到用嬢嬢来称呼王芳,既不显生分,又能给未来正式过门后的称呼留有余地。 然而对王芳来说,嬢嬢二字,就等同于在叫她娘。 这是李易清对她这个未来婆婆的认可。 既然如此,她岂能让李易清失望,不做好她身为第二个母亲的本分。 “谢谢嬢嬢关心,不过再舀我真吃不下了。”李易清内心感动之余,还有些为难说道。 短短两秒钟时间,她的碗里就已多出将近半碗羊肉汤,再加上碗内原本有的小半碗白粥,几乎要堆成一座小山。 “好了娘,你不提前问问她饭量,就给她舀这么多,她怎么吃的完。” “吃不完怎么了,易清她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的你帮她吃了不就行。”王芳瞪了眼自家傻儿子道。 “易清,你再吃点炒矮黄菜,这个味道也不错。” 面对王芳如此热情的款待,李易清颇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尽力去吃,不留剩菜。 无奈她饭量就这么多,吃到最后还是剩下小半碗粥和菜,王芳也真就如她一开始说的那样,让姚名成负责解决。 “别……他怎么能吃……” 见王芳说的话是认真的,李易清连忙将姚名成身前陶碗拿回来,“我再吃点吧。” “没事,你吃的饭跟他吃的饭有什么区别,他难道还会嫌弃你?” 王芳说这话的时候看向姚名成,似是在用眼神询问他。 “不嫌弃,你吃不下就别吃了,我来吃吧,我爹他也经常吃我娘吃不完的饭。” 话落,姚名成端起李易清的碗,三两口便将其中残粥剩菜全部扒拉进口,看的李易清俏脸羞红不已。 不光是嫌不嫌弃的问题,关键是沾有她口水的筷子碰过这些粥和菜,姚名成又…… 这岂不是让他间接吃自己口水。 其实她此番害羞完全没必要,大家都用筷子夹菜吃,间接吃到他人口水实属正常。 只不过姚名成此刻吃到的口水多些罢了。 “吃完饭,易清你是想在院子里散会儿步消消食,还是直接洗漱歇息?” 这将直接决定王芳接下来首先要干的事情,是先去洗好碗筷,还是先替李易清烧好热水供她洗脸。 “嬢嬢我散会儿步再歇息,您忙您的。” 现如今李易清已经对自己这位未来婆婆有了个基本认知,心中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 故而她没有多此一言,说要帮忙洗碗。 院外万里夜空,并无半点云雾星芒存在,李易清独自散了会儿步后,坐在石凳上。 “我们岳县地方小,晚上没有夜市开放,是不是很无聊。” 李易清扭头看到姚名成坐在自己身旁,语气平淡道:“没有,我以前在冷灵府,晚上也很少出门去看夜市。” “怎么了,感觉今天你和我爹都怪怪的,你也有什么心事吗?” 姚名成感到颇为不理解,虽然看不出她身上有什么明显变化,但直觉告诉他…… 李易清从看戏时候开始,一直到回家,到现在,情绪始终有点不对劲的样子,给他的感觉像是处于某种淡淡忧伤状态。 “我没有什么心事,你想多了。” 似乎每一个心里藏事的人,都喜欢仰头望天,李易清此刻也不例外。 “我不信,刚刚你在这坐着,一直抬头看天,肯定是有心事。”姚名成坚信他的判断,想要问出李易清心中忧伤。 从而开导她走出这种不开心的状态。 “真的没有什么心事,我去洗漱歇息了,明早我跟你一起去文庙。” 李易清却是起身离开,留姚名成一人独自在院内风中零落,“哎!干什么啊,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出来的。” 仰头望着那片月明星隐的单调夜空,姚名成完全搞不懂二人到底在干什么。 依旧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姚军老早早地便出了门。 王芳问他,他也只是简单回句“有事”。 县学文庙大成殿内,姚名成同李易清两人各自端坐在书桌前,接受范正源教诲。 “刚刚听易清说,你对《昭明文选》感兴趣。那好,我今日便从文选开始给你讲起,你那日问我的大道究竟为何物。” 范正源昂首立于孔圣人塑像下方,翻开手中薄本第一页。 “以这甘泉赋为例,孝成帝时,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祀甘泉泰畤、汾阴后土,以求继嗣,召雄待诏承明之庭……” 在姚名成极度震惊不解的目光中,范正源仍在继续诵读此篇甘泉赋。 与此同时,位于他身后凭空生出的微型宫殿,园林虚影也在不断凝实,向外延伸扩展着,径直穿过文庙两边墙壁。 直至范正源口中朗诵声停,宫殿虚影前那众多小黑点方才停止增生。 姚名成耳边隐有钟鸣雷落之音响起。 真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出口的震撼感,使他愣在座位上许久未曾缓过神来。 “赤心通明,橙心显照,黄心辉映……小姑父你难道已经触摸到凝意门槛了吗?竟然能诵出声音。” 坐在一旁的李易清同样感到极为惊讶,据她所知,普通黄心境是无法幻化出声音的。 可她方才分明也听见了金钟鸣响,天雷落下的声音,还有这甘泉宫前……怎会有如此多的人影存在? 昔者旧汉天子举办祭祀仪式,哪还用的上军队在甘泉宫前严阵以待。 “不过是借助此方文庙中先圣诸贤的力量罢了,光靠我自己怎么可能幻化出声音,还有这军队,也是承蒙子房先生庇佑。” 范正源挥手散去身后万千虚影,重新看向旁边早已懵逼的姚名成。 “此等儒道,可否解你之大道疑惑?” 第39章 文心显照 “这些就是师父你之前说的,先圣诸贤的力量吗?” 范正源微微点头,继续道:“普通人们总以为,儒道书生就该手无缚鸡之力,却不知我等胸有数万甲兵,气吞万里如虎之气概。” “这虚影到底是怎么凭空产生出来的?难道只需要师父你吟诵一篇《甘泉赋》就行?” 姚名成口中仍感到不可思议道,同样吟诵甘泉赋,凭什么就范正源身后可以出现这么多壮观虚影。 这不是神迹是什么?大白天撞鬼吗? “儒道心境一说玄妙无比,就好比人体自然吸气,呼气那样,解释起来极为复杂。 你就把它当成是某种自然现象,与正常人抬手,挥拳一样,方才我背后虚影正是儒道中人所能掌握的超凡力量。” 其实哪怕范正源不说,姚名成也能大致猜到,他口中的超凡力量对于超凡之人而言。 真的就跟寻常人吃饭,喝水,吸气,呼气那样简单正常。 只不过他现在还把自己当成是个普通人,站在普通人的角度看待此等超凡力量,也就只能发出震惊不解的疑惑。 “师父,儒道心境应该怎么提升?你之前跟我讲过武道修炼气血,真气,那儒道呢?” “武道凌驾于凡人世界之上,儒道又要凌驾于武道之上,儒道心境的提升只能靠你自己一个人去摸索,其他人教是教不会的。” 范正源看出姚名成此刻想要变得和他一样厉害的那颗心,因此故意给他卖了个关子。 “儒道心境本质上需要靠自己摸索,才能步入最终的圣贤之境。但抛开本质,儒生们大多是依靠追随先圣诸贤志向,以文修道。” 可惜的是,李易清让他此番心机落空。 姚名成闻言,内心迷茫遁去,随即迎来空明之感,不由得惊喜出声。 “文儒之道以文修儒,怪不得叫文儒大道啊!师父你不早点告诉我,你方才身后虚影便是文儒一道的力量吧。” “易清你提前告诉他干什么,我还想让他自己想明白。这么笨,顾名思义四字都不会。” 语气略带埋怨的说完李易清,范正源又将矛头指向姚名成。 “哪有啊,我以为师父你说的文儒大道,这个文儒就只是代指儒生的意思,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文是文章的文。” 姚名成当然感到不服气,与之争辩道。 “那又如何,我先前已经给过你许多提示,你自己没把握住,除了怪你自己笨,还能怪谁。” 眼看着两人快要因为“笨不笨”的问题而吵起来,李易清满脸无奈打断二人说话。 “小姑父你正经点,教他什么是文心。” 当着姚名成面被自己侄女说不正经,范正源脸上难得出现几分尴尬泛红。 “哪有不正经……文心,指的是儒道赤,橙,黄,绿四境所修之心的总和,在橙心显照,黄心辉映,绿心长青三境中尤为重要。” 听完他如此抽象的解释,姚名成自然是双目失神,不知所言。 李易清适时出言,替范正源补充说明。 “文心这东西虽然很深奥,但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是背诵文章,并从中得到极大感悟之后,你整个人跟着出现升华了的心灵。” “易清你怎么又抢我要说的话,总而言之,修炼文心就是要你诵读文章,历经世事纷扰,然后再自己写出文章来。” “靠读文章,写文章修炼儒道心境?这和参加科举考试有什么区别。” 姚名成还没听懂二人话中意思,误以为他们说的文章,就是指自己平日里诵读的那些经史子集。 “非也,此文章非彼文章。只有能登上文庙名传录的文章,才能够拿来修炼文心。” 又是名传录,名传录上怎么还能记录文章,之前看的不是只有姓名吗?记载了此方地界内踏入儒道的所有人。 “谁说名传录上只能记载姓名了?名传录上除了记载姓名,还可记载文章,记载人物生平……记载的是每一个在儒道留下自身姓名,供后世儒生传颂的人。” 似是看出他眼神当中的疑惑,范正源紧接着解释道。 “昨日她跟我说,《昭阳文选》分为真假两种,假文选上的文章,就是没有资格登上名传录的文章吗?” 范正源点点头,肯定了姚名成的猜测。 “为何呀?既然这假文选上的文章不好,为何还要冠以昭明文选之名,让它广泛流传于天下仕子间。” 事关豪门秘辛,范正源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无法告诉他问题的答案。 “因为每一篇传世文章,背后蕴含的先贤力量都是有限的,用的人越多,它所能给予人的力量越少。” 李易清倒是觉得无所谓,即便现在他可以想办法搪塞过去,以后姚名成总会知道的。 还不如直接大大方方告诉他。 “那文选是假的,其他流传于世的五经文赋,也都是假的?” 姚名成感觉自己过去的整个世界观又受到了一次极为严重的创伤,他们这么多人辛辛苦苦朗诵,背会的经史子集…… 到头来难不成都只是一场虚伪的谎言? 所幸李易清这次并未点头,“简单点来说就是,现如今还存活在世的儒生,普通人读到的他们文章基本都是真文。 还有那些距今年代过于久远的,也基本都是真文。因为它们中蕴含的力量,早已被前朝先辈们借用的差不多了。” “距今年代过于久远的……那距今年代还不算太远的,都有哪些朝代文章是假的?” 姚名成内心稍感宽慰,不过就算如此,他仍旧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扯淡的事情,既然那些人不想让具备力量的文章流传于世。 他们又为何要伪造出这么多假文章,还为之冠上真文虚名? “在我大宋建立之前……一直可以追溯到旧汉建立之初,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在此之后的真正诗词便……” 好吧,姚名成承认,还是自己想法太过天真了点。 “干这些事情的都是谁啊!那些先一步踏入儒道心境修炼当中的人吗?他们把这上千年来的所有普通儒生,都在当猴子耍吗!” 少年有气不轻言,只是未到震怒处。 姚名成在这一刻绝对敢三指合拢,对天发誓道:“别让他知晓那群该死的骗子都是谁,竟敢玩弄天下儒生于股掌之间,真该死啊……” 在旁站着的李易清和范正源两人,内心同时感到一阵莫名尴尬。 因为其口中那些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这群人。 正是他们这群所谓的“世家大族”。 “你误会了,先辈们当初这么做,是为了更好的保护我儒道力量。倘若对那些入选名传录的诗词文章不加以保护,很容易使得……” “使得其力量过早地流失掉,流失在天下人悠悠众口之中。” 李易清替范正源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紧接着反过来质问姚名成:“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自董儒首将我儒道推至帝王案前,儒道在享受到无上尊荣的同时,也要承担起其余学派之人的嫉妒与诋毁。他们无不想将我等儒道书生拉下马来,换他们去享这国运垂青。 光是先秦以来的诸子百家,就够我们儒道头疼的了,更何况汉唐以后兴起的佛道两教,他们更是有能力与我们争夺这国策之术。” 第40章 五言诗 “自历朝历代末尾乱世以来,我儒道先贤所作文章,大多都因各种原因而亡佚失传,拿来启蒙天下儒生的文章早已数量不够。 在这种情况下,还让名传录中文章广泛流传于天下人之间,与大海捞针何异?” 李易清厉声喊出末尾质问,看其此刻状态,浑然不复昨日半点温柔贤淑模样,有的,只剩下咄咄逼人的气势。 “易清说的对啊,先辈此举实属无奈。若非我儒道名传录中文章始终不够,他们又何尝不想让这天下儒生,尽可塑造出自身文心,从而步入儒之大道呢?” 范正源在旁叹息附和着,内心接连称赞大侄女的风采依旧。 三言两语便能将全部事情给讲明白。 不像他,临近知命之年,到现在连说几句解释的话都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话虽至此,姚名成内心仍有余怒未消。 “那也不至于拿假的文章来蒙骗天下仕子吧,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就算了,为何还要让假文冠以真文之名?” “因为文以传世载儒道,如果不让天下人知晓,传颂那些有资格被收进名传录中的先贤文章,它们不到百年时间,其背后蕴含的力量同样会自己消散殆尽。” “所以就需要利用我们来传颂虚名,同时又不能让我们真正接触到文章内容?” 姚名成总算是听懂了范正源话中的核心意思,嘴角边不由得挂上几分冰冷温度的苦笑。 “一切为了儒道,他们也不想这样,但没办法,总要有人做出牺牲的。 相较而言,牺牲掉部分儒生的前途,结果总比彻底葬送掉先圣诸贤开辟出来的儒之大道要好的多。 另外,说句现实点的话,在你看来,是那市井之中,大字不识一箩筐,需要整日为谋生而发愁的无知小民胯下诞生名儒的可能性大。 还是那些高门大户,不愁吃穿,从小就能接受良好教育的人成为名儒的可能性大?” 姚名成闻言陷入沉默,毫无疑问是后者,这东西他当然清楚。 包括他自己,也是得益于姚军老在这岳县范围内有些家财和脸面,才能有机会上这么多年私塾,县学至今。 不用像他见到的有些农家子弟,即便读书时候表现很刻苦,时常得到先生夸奖。 到最后,他们还是不得不离开学堂。 他有些迷茫了,貌似范正源说的都是对的,他方才的满腔愤怒反倒成了孩童笑话。 范正源抬手轻拍姚名成肩膀,耐心安慰他道:“别想那么多,这些东西都与你无关,你现已踏入赤心通明境界,接下来只需专注文儒一道修炼,争取早日修成文心显照即可。” “文心显照是什么境界?” “文心显照就是指你能从先贤文章中得到深刻感悟,获得作者认可,在吟诵文章之时能够显现出像我刚才身后那样子的虚影幻象。 橙黄绿三重心境,修的实际上都只不过是个文心显照罢了。三者的唯一区别在于,你所能够显照出来的东西威力不同。” “师父你背后幻象难道还能用来伤人?那不都是些虚幻东西吗?” 听他话中威力二字,姚名成不解问道。 “当然有威力了,如果我等所修儒道心境不具备足够强大的威力,儒道何以成为历朝历代帝王们一贯奉行的国策大道?”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范正源决定让姚名成亲眼见识下文心显照的威力。 免得他再问东问西,解释起来麻烦。 跟随范正源走出大成殿外,姚名成见他抬起右手,口中默诵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忽的,自他右手手心处凭空燃起一小团赤红色火焰。 姚名成瞪大双眼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场景,仿佛在看一场江湖杂耍般,并且这场杂耍变出来的火还是真火。 右手五指翻握成拳,范正源掌心野火就此凭空消散无形。 “师父你这背的什么文章,这么快就完了?” 姚名成本以为他背的又是什么长篇词赋,背后会像方才那样显照出万千虚影,极具磅礴气势。 结果没想到仅过去几秒钟时间,这团野火来的快,去的更快。 “五言诗句,文心显照出来最为容易的一种诗文形式,威力对应的也会小很多,专门给你这种赤心境儒生启蒙用的。” “五言诗?哪来的五言诗,诗经中不是只有四言诗和杂言诗吗?” 姚名成闻言顿时懵了,什么五言诗,通篇由五字短句组合而成的诗?他以前完全没听说过这东西啊! “这首赋得古原草送别乃前朝诗人所作,不仅有五言诗,还有六言诗,七言诗……” 好吧,姚名成明白他意思了。 意思是说这些五,六,七言诗,也都属于蕴含儒道力量,不能流传于天下的文章。 “那这五言诗……五……”姚名成刚想开口问范正源,他所背诵的这首五言诗具体是什么内容,心头猛地一颤。 “五言诗?五字成句的诗他见过!床……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吴东写的那诗就是五言诗!”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范正源瞥见姚名成此刻眉头紧皱,又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面部表情瞬间放松。 “师父,我见过五言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首诗你知道吗?” 说来奇怪,姚名成当时仅是读了几遍这诗,脑海里便对它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只需回忆起开头那句,剩下三句便可如同水落石出一般自然衔接。 这下子该轮到范正源紧皱眉头了。 “床前……明月光,什么东西,它好像确实是五言诗,但自己以前从未见过啊!” 别说见过它,听都没听说过这东西。 大脑里搜索良久,都未能找出任何有关这首诗痕迹的范正源无奈摇头,“你从哪看到的这首诗?我从未听说过。” “我在我们巷子里一个邻居那里看到的,不仅有五言诗,好像还有很多七言诗。 他说这些都是他做梦梦到的,梦中仙人所赐诗词。除了这些怪诗以外,他还有好些妙词,其中就有子瞻先生写的水调歌头。 他当时……好像不知道子瞻先生其人,说有些是梦中仙人告诉他当世大才所作。” 姚名成努力回忆着那日旬假摆摊时发生的全部事情,说的旁边范正源,李易清二人频频皱眉。 “你那邻居叫什么,多大年纪?” “吴东,年纪比我稍大些,大概在弱冠左右,师父你要不现在就陪我回去找他?” 范正源自然点头应允,姚名成背的这首五言诗,听起来写的不错,更重要的还是他刚才说的那一大段话。 什么梦中仙人所赐,当世大才所作,等他亲自去见见吴东就清楚了。 倘若真像他说的那么玄乎,他写的这些诗词岂不是有机会登上名传录,成就岳县新一位以文入道的天才? 第41章 文心入道 仍是奉恕驾马,三人同乘马车前去。 只不过李代轩及李代婉两人已经回了冷灵府,他们这次坐的是范正源的马车。 相较于李家那辆马车,这辆单驾马车舆内空间要狭窄许多,因此姚名成无奈与李易清紧挨着坐下。 当然,这种“无奈”是开心的无奈。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听起来像首好诗。” 舆内三人皆不笨,如此简单的五言诗,不止姚名成看几眼能留下深刻印象,李易清同样可以轻易背会。 “好诗归好诗,文庙名传录上没有出现他的名字,终归算不得文儒。” 姚名成虽不认可范正源说这话,却也无言反驳。 “到了,车停在这……难道是我自己一个人过去敲他家门,把他带过来吗?” 姚名成下车前见二人仍稳坐在舆内,没有丝毫要起身跟他走的意思,不由得开口疑惑问道。 “不然呢?让我堂堂县学教授,去登门拜访一位寻常商贾之子?” 李易清就更不用说了,女子身份不方便。 走至吴东家宅门口,姚名成抬手轻叩他家大门。 足足敲了四五遍,依旧无人开门。 “没人在家吗?”姚名成站在原地继续等了会儿,无奈走回巷道马车旁。 “他好像现在不在家,我敲门敲半天没人开门,喊了也没人理我,我们现在是……” 范正源闻言面露不悦神情,“那你知道他平常会去哪吗?能不能在其他地方找到他?” “不知道,他有可能还在外面摆摊卖他的诗词吧,不知道哪个集市摆摊。” 姚名成老老实实回答道,惹来舆内二人皱眉。 “先回去吧小姑父,等今晚回来,我陪他一起去见见这吴东,明日早上再把吴东带去文庙见你。” 终究还是李易清最先拿定主意。 范正源点点头,表示同意,这同样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安排。 唯一不足在于,他想早点见到吴东。 重新坐回车舆之内,姚名成颇为好奇地问范正源:“师父,你说正常人以文章入赤心通明境,具体指的是什么意思?” 刚才站在吴东家门口等其开门的时候,他脑子里面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文以传世载道,范正源之前有说过,除他以外的绝大多数儒生,他们都是依靠文章踏入儒道赤心通明境界。 既然如此,后面三境所修文心和这文章之间有关联吗? “意思是说大多数人都得依靠诵读名传录上有记载的文章,从中获得感悟,并以它们作为自己的儒道启蒙之物,踏入赤心境界。” “对啊,那我和吴东?师父你先前说过我是以问道形式入赤心境,还有吴东他……” 姚名成说到这难免语塞顿住,因为他不仅没弄懂,吴东现在到底算是个什么情况,就连他自己身上的情况都不甚了解。 “大多数人是这样,但并不绝对,因为还有少数天才,他不需要依靠外力便可自证赤心通明,就比如你……吴东或许也是。” 身为天才而不自知,范正源眼神中几乎要迸射出实质性的嫉妒光芒。 假如换成他能自证赤心通明,他每天晚上做梦都得笑醒,哪还会像姚名成这傻小子一样跑来问别人,什么叫作自证赤心通明? “自证赤心通明?师父你的意思是说我靠我自己证明了赤心通明吗?向谁证明,向儒道先圣诸贤证明?” 正如范正源提前预料的那样,姚名成果真不理解这六字含义。 “差不多,大道有灵,只要你向往儒道的那颗心足够赤诚,儒之大道自有回应,我儒道先圣诸贤亦会庇佑你。” 姚名成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这些话对他来说确实有些太过深奥,玄妙。 他只知道自己当时向梅先生提出问题,心中充斥的是强烈不解,不理解先圣诸贤们口中的大道,大德究竟为何物。 更不能认同,寻常人说圣贤所奉之道即为大道,圣贤所具之德即为大德的说法。 “那吴东呢师父,他靠做梦梦到这些五言诗,七言诗……还有些当世大才写的词赋,他这算什么情况?” 问完自己身上的困惑,姚名成随即关心起吴东的事情。 只可惜范正源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他以前照样从未听说过,像吴东这样接受梦中仙人赐诗的奇葩情况。 “他这些诗词究竟是不是梦中仙人给他的我们姑且不论,光凭他这首五言诗……就已经很让我感到诧异了。易清,你认为他这属于怎么回事?” 范正源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将问题抛给李易清,试图让她来替自己作答。 “五言诗,七言诗这种格律的古诗在前朝极为盛行,相传那时候的市井小民都可三五步吟诵成诗,以诗句作为儒道启蒙。 经历这么长时间的战乱,到了大宋建立之初,世间儒生已几乎无人能作出蕴含强大力量的诗篇,随即成为文道宠儿的是词赋。 那吴东作的什么五言诗,七言诗其实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本人有无文心。” 见二人不明白自己意思,李易清继续耐心解释道:“我以前在家族藏书阁中记载前朝旧事的古籍残篇里,看见过前朝人对于儒道心境的理解。 通常情况下,人们需要借助启蒙文章踏入儒道第一重赤心境,然后再开始修炼文心三境,圣贤三境。 但凡事都无绝对,就像他以问道形式踏入赤心境那样,有些人也可先塑造出自身文心,再将这文心化作赤心,使二者合二为一。” “文心化赤心?拿文心当赤心用,赤心当文心用……这……这岂不是舍本逐末?” 范正源听懂了李易清的讲解,内心大感惊奇之余,紧随而来的便是对这种做法的极大不认同。 “我等儒修早在正式踏足儒之大道前,所怀赤子之心就应当是追随先圣诸贤志向,寻求仁字何解的赤心。 文章只是辅助我们修习儒学的一个重要工具,因此先成赤心,再塑文心,最后才能寻求仁心。 倘若先塑文心,再拿文心当成赤心用,那这追求的不就不是儒道,而是局限于文道?” 李易清对此持不置可否态度,她仅负责提供给范正源一个全新的思路,让他知道还有文心入道这种东西。 “不清楚,反正前朝时候很多人喜欢这么做,或许在他们看来,文道比儒道更好。” 大致明白二人意思的姚名成开始插话。 “所以吴东他很可能属于这种情况,先塑文心,再以文心作赤心踏入儒道?” 李易清微微点头,算是赞同了姚名成的猜测。 “你和他按照常理来说,应该都接触不到前朝诗篇,可他却能写出前朝盛行格式的五言诗,七言诗。除却文心以外,怪哉……” 尽管她没说全后面一句话,姚名成当然也能猜到她的意思。 “这文心和前朝盛行的诗篇格式,二者间应该不存在必要联系吧。难道说他能写出前朝盛行的五言诗,就代表他已经塑造出文心?” “文心包括但不限于前朝诗篇,只是说前朝诗篇能够最大程度发挥出文心力量。” 话说这么多,三人至此彻底理顺思路。 “究竟是不是巧合,等明日……不,今晚我来找他,见他一面就知道了。” 如果说先前范正源对吴东的态度,还只是因为他能够自己写出前朝五言诗篇,却又没能登上岳县文庙名传录,而感到极为好奇。 那么现在他的态度就显得慎重许多。 他开始真正将吴东当成一次他前所未有的契机,希望能够从其身上看到更多未来。 有关前朝诗篇,文心入道的未来。 第42章 不解 回到大成殿内,范正源给予姚名成三个文心启蒙选择。 “赋得古原草送别,小池,元日你选吧,这三首启蒙诗你能从哪首中获得感悟,你就用哪首诗塑文心。”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姚名成首先默诵出小池诗句,按范正源交代他的那样,闭眼沉浸式体会诗文中蕴含的意境,情感。 悄然无声的泉眼之内,有细细水流安静地从中流淌出来,就连遮住这片水面的树荫都喜欢如此晴朗柔和的风景。 小荷叶才刚从水面处露出它的尖尖小角,早已有一只蜻蜓稳稳停立在小角之上。 姚名成当然能懂,这首小池诗描绘的是大自然中万物和谐共生,极富生命力的一幅池面荷蜓图。 他也能从中领悟到诗人在写这首诗时,内心对于这片小池环境的喜爱与兴趣。 可问题关键是,他脑海里早就已经想象出这幅池面荷蜓图的画面,为何迟迟不见自己身边出现幻象? 范正源说文心启蒙的标识为橙心显照,即吟诵诗篇者身边出现诗文幻象。 这就代表吟诵者真正领悟了诗文当中蕴含的力量,并成功借助此诗初步塑造出自身文心,可一举破入橙心显照之二重境界。 “别急躁,耐心感受诗文意境,情感,将自己代入到诗人视角去感受。” 在旁密切关注着姚名成此刻动静的范正源,见他隐隐有皱眉趋势,及时出言提醒他。 好在姚名成那颗躁动的心很快便被他自己成功平息下来。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泉眼无声,树阴照水……” 眨眼又过去大半刻钟时间,姚名成口中仍在反复默诵着小池诗文。 “好了,看来你不适合小池这首诗,换一首尝试吧。”范正源觉得时间差不多够了,开口打断姚名成思绪。 “为什么师父,我感觉还可以再试试啊,好像有点眉目。” 姚名成不解范正源做法,还想继续尝试。 “文心这种东西,讲究的是无心栽柳柳成荫,死求不得。你已经尝试快一刻钟时间,再尝试下去,心也会乱。” “好吧,那我接下来尝试赋得古原草送别。” 姚名成目光移回身前书桌,默诵出声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原野上长满茂盛青草,每年秋去春来,草色枯荣。纵使遭受野火焚烧,春风一过,青草亦能顽强再生……不对,不对啊! 姚名成猛然睁开眼,看向范正源。 “师父,这诗的题目叫赋得古原草送别,重点不该是送别吗?怎么只写了青草?” “因为这首诗是残篇,经历前朝战乱,李家藏书阁中只有这诗的名字及前四句记载,我们知道后面还有诗句,但不知是什么。” 此话一出,姚名成顿时感到内心泄气。 “古人用来表达送别情义的诗文,我连他写的送别诗文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何感悟。” “像我那样感悟野火烧草不就行了,或是感悟青草顽强,任你择二者取其一,这首诗可比小池好感悟的多。” 正如范正源所说,诗不言情,光讲其物,确实对感悟者的要求会降低很多。 只需要姚名成脑海中像刚才那样,想象出原野上青草茂盛,每逢岁末枯荣,野火焚烧,始终不改其顽强本性的场景即可。 他也确实想象出来了,无奈想的有点多,除却这幅原野盛草图以外…… 他更想知道站立在原野之上的诗人,其看到此番景象,该是生出何等送别情义? 又是何来的送别之人? “呼……再换首诗吧师父。”姚名成口中长吁出气,无奈睁眼放弃。 “野火烧草,生生不息,这两种意境你一个都体会不到?” 范正源看样子感到极为诧异,疑惑语气里尚且带有几分质问口吻,怀疑是不是姚名成没认真尝试。 “想象到场景了,但我还想知道诗人后面写的送别内容,在野火烧草,生生不息之后……” 不等姚名成解释完自身想法,范正源已是不悦打断。 “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拿这首诗当成文心启蒙诗感悟即可,后面的内容你等以后再去探索也不迟。” “唉……” 沉默良久,姚名成终究只能摇头叹息。 他当不了这个睁眼瞎,就如同他先前思考大道大德那样,他宁愿对此一直抱有疑惑,不解心思。 他也绝对不愿意带着一知半解,曲解误解的意思去理解诗文内容。 明明是首送别诗,诗人想借原野青草之景来抒发送别友人之情,现在后人反倒抛开最重要的送别之情不管。 单单感悟他前面用作铺垫的野火烧草,生生不息之景。 说真的,姚名成现在其实很想用范正源刚才说的那句“舍本逐末”,来反驳他此刻投给自己的异样目光。 不过当面顶撞师父这事,他既不敢,也不想,更不能。 因此最终他只得在范正源满是“孺子不可教也”的失望目光之中,忍受着无比煎熬。 “算了,还有最后这首元日你试试。” 如蒙大赦的姚名成赶忙放空自身心绪,寄希望于最后这次文心启蒙的机会。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 仍旧是熟悉的话未说完,打断声起。 “小姑父,元日这首诗是谁写的你忘了?让他拿这个当作启蒙诗,不妥吧。” 在旁默默看着一切发生的李易清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她这个政治敏锐性极度缺乏的小姑父要慎重。 “王……只是借他的诗来启蒙文心,以后不在人前显照,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范正源自然清楚李易清话中意思,但他仍抱有些许侥幸心理。 “橙心启蒙诗一旦出现,或多或少都会给人带来影响,难保以后不会有人发现,误会。” “这……要是三首启蒙诗都不行的话,那不就只有靠词来启蒙?问题是可以拿来用作启蒙的词,你爹带来的典籍中没有啊。” 听着两人谈论自己完全不懂的话题,姚名成开始插话。 “师父,你们说的什么东西,元日这首诗为何不能用作启蒙?还有,用作启蒙的诗词难道有什么特定要求吗?” “元日背后牵扯到一个人,这人身份比较敏感,容易为你招来祸患。 当然有要求,启蒙诗词是给文心未塑者初塑文心用的,倘若诗词内容,情感太过晦涩难懂,靠你自己无法感悟,那还谈何显照。” 姚名成不信这个邪,以他之傲人天姿,未尝不可一试所谓晦涩难懂之诗词。 “师父你让我试试呗,再告诉我几首诗词,让我自己感悟。” 范正源笑他太过天真,不自量力。 “行,你且听好。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江河中,大片芦苇枯叶,缓缓飘落至沙洲之上,将其铺满。浅浅的冰冷水流,在沙洲之上安静淌过。 时隔二十年光景,我再次经过此座南楼。柳树下系着的小舟尚未平稳…… 第43章 未遇愁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姚名成从出生到现在,总共才活了不到二十年光景,如何能感悟得了词人此句“二十年重过南楼”中含有感情? 既连此句蕴含怅惘之情,他都无法切身体会,感悟到,更别提后面这段词了。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为何要称此旧江山中浑是新愁?词人作词时内心的愁究竟从何而来,这些姚名成统统搞不明白。 “师父,这词作者是谁,他的生平经历,以及他作词前后经历的事情,能告诉我吗?” 光给他一篇莫名其妙的言愁之作,不言愁从何来,让他怎么感悟体会。 “词作者姓刘,字改之,兴绍年生人,词作于淳德年间,恰逢韩节夫主张北伐,他本人一生四次应举不中,布衣终生。” 范正源面无表情说完这些,仍旧负手立于原地。 意思很明显,他准备看姚名成表演。 不管姚名成问范正源什么问题,只要不妨碍到文心启蒙,他全都可以告诉姚名成。 他就想看看姚名成到底还能自信多久。 “一生应举不中,布衣终生。恰逢韩节夫主张北伐蛮夷……” 姚名成嘴里小声念叨着范正源讲述的词人作词背景,试图从中找出词人“新愁”来由。 倘若刘改之他是因为屡试不中,满腔壮志无法施展出来而感到新愁,那他为何要写这“旧江山浑是新愁”一句? 将自身科举不中的愁绪予以眼前整片江山,难不成刘改之他还是个悲观消极的人。 不对,百之万分的不对啊! 姚名成这时想起词作背后还蕴含有强大力量,再加上范正源方才亲口给予它的“晦涩难懂”四字评价。 如果只是一首词人因为屡次科举不中,而感到极度悲伤地写来发牢骚的词作。 那他凭什么可以登上名传录,又凭什么当得起“晦涩难懂”此四字评价? 这不稍微知道一点刘改之生平经历的人都能懂他意思吗? 姚名成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推测被他自己迅速推翻掉。 或许刘改之“新愁”里的确包含有……他自身壮志经久不得酬的意味在里面,但绝不仅限于此。 他敢肯定,刘改之内心一定还有更大的“新愁”! 除了屡试不中这点,再就是韩节夫北伐。 现如今皇佑七年,当初淳德年间,韩节夫因翼戴有功,得以上任平章军国事,官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上,总揽朝政大权。 韩节夫随即主张北伐抗金大业,意欲光复河山,然……北伐失败。 他本人最后也沦落至命丧坟破,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此事为天下儒生所熟知,姚名成当然也不例外。 难不成刘改之他心中的愁……他也是个主和派软骨头! 姚名成内心中此等想法出现还不到一刹那时间,他就反应过来自己想多了。 主和派面对韩节夫北伐一事,要么是持强烈反对态度,直接出言反驳,要么就明里暗里讽刺。 哪还会像他这样,以“愁”代指,愁什么?愁北伐抗金失败? 那不是主和派们一贯以来的作风。 新愁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姚名成心中开始反复咀嚼起刘改之写的最后这句话,他能够直观感受到,刘改之在写下最后这句话时候…… 他内心中那股较“新愁”二字,更甚百倍的惆怅之意。 他在感慨他自己如今年华已逝,哪怕还想买上桂花,带着酒壶外出游玩。 照旧不复往日携三五好友一起,在水面上泛舟逍遥之时,那位同样叫作刘改之的少年快乐吗? 单从字面意思上理解,或许是这样吧,但姚名成觉得这句话与“新愁”二字比起来。 背后愁绪只可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者“新愁”二字中包含的愁绪都如此复杂,更何况是此句“终不似,少年游”? 姚名成心头处思索良久,终究体会不到刘改之心中另外的愁绪何在,无奈再次开口求助他师父。 “师父,这刘改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能跟我讲讲吗?我能感觉到他内心当中另有愁绪,但我不知道他除了愁自己仕途不顺,愁自己年华已逝以外,还在愁些什么。” “知道了又能如何?你以为我说的感悟,体会几个字这么容易就能做到? 文心显照,辉映二境,不仅需要后来者真正懂得诗词作者,在创作这首诗词之时内心的情感,能够做到最大程度与他们共情。 甚至有的诗词,其中还寄托有作者对后来之人的期望与希冀,需要他们做到。 我就算告诉你刘改之他从出生到去世,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你才多大年纪,你才经历过多少事情,怎敢轻言共情二字?” 一番无情质问下来,姚名成彻底陷入沉默无言境地。 “启蒙诗重在启蒙二字,你现在经历还不够,只能理解那些相对来说意境浅薄,情感单一的诗词,赋得古原草送别多好啊……你说你……” 范正源说话语气放缓道,还是希望能让姚名成回心转意。 “唉……也罢,事关你自身心境修炼,我这外人不能过多干预你内心的选择。只是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想好了吗?” 姚名成刚想问他,让自己想好什么。 “我和易清现在能提供给你的启蒙诗就这两首,如果真的都不行的话,你就只能依靠自己外出历练,觅得文心初塑之法了。” 外出历练?姚名成对此自然感到极为陌生,不懂他话中何意。 “寻常人想让文心初塑,踏入橙心显照境界,首先应该尝试的是依靠启蒙诗词。但要是启蒙诗词对他无用,那他便只能依靠自己外出历练。 于滚滚红尘之中历练己心,或是回归之后再尝试用诗词启蒙文心,或是在历练途中遇到合适契机,直接跨入橙心显照境界。” “那……师父,我具体该如何历练?去哪里历练,历练多久?” 姚名成听范正源这话,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自己赶出岳县,不由得面露担忧问道。 总不会让他在外面流浪个十年八载才能回家吧。 “常人外出历练,通常以三年为期,不管能否寻得文心塑造契机,都能回来赶上科举考试。至于你,就历练五个月回来吧。” “回来刚好赶上七月解试?赶科举考试跟塑造文心二者之间有关联吗?” 姚名成疑惑问他,况且参加解试难道不要自己在学堂里坐着学习经义,策论,词赋等诸多科目吗? 自己要是外出历练的话,还怎么学习这些东西,更不可能考中举人吧。 “此科举考试,非彼科举考试。我们儒道中人同样有独属于自己的天门选士,考的不是经义,策论,词赋这些最基础的东西。 儒道天门选士考的是儒生心境,根据每个人不同心境,量身定制出不同考核内容。 天门选士与科举考试相类似,分为殿,京,路三级,拿我们江兴路的文庙儒生举例,你首先要在江兴路文庙大比上脱颖而出。 然后再进京参加举国文庙大比,最后走到当今圣上面前,接受他亲自考核。” 仅仅听见范正源口中吐出的“天门选士”这四个字,姚名成内心深处就已感到一阵心潮澎湃,乃至于等他说完最后这段话。 姚名成完全忘了问“天门选士”选出来的人,和普通科举考试选出来的人有何区别。 第44章 天门当闯 天门选士,好生霸气的名字,不知此“士”是否为他想的那样。 姚名成心中缓过神来,想到问范正源:“师父,这个天门选士,不管哪三级,选到的人都能直接做官吗?” “嗯,入了天门,被选中的士人最低也能得个小县八品文庙教授职,就像我这样。” “师父你当初参加了天门选士?” 姚名成听范正源话里意思,好像在说他就是那个被选中士人最低的官职代表。 “那当然,年轻一辈儒道弟子,谁不想去闯一遭天门选士,搏个书生万户侯。最后能参加殿试的士子,少说有个县男爵位。” “县男爵位……”听着范正源口中讲述,姚名成内心感到惊诧不已。 “师父你说最后能参加殿试的士子,即便身无寸功,照样能拿个从五品的爵位?刚被选中便能直接获得爵位?” 在得到范正源点头肯定的回答以后,姚名成心头震惊久久未能平息。 哪怕科举考试最厉害的状元,他考出来最多也只能当个六品京官,别说从五品爵位,连从五品官职他都沾不了边。 现在仅是“天门选士”选出来参加殿试的几位“贡士”,他们便能直接获得从五品爵位。 “那……天门选士有状元,进士这些说法吗?他们被选中能担任什么官职?” “状元,进士的说法没有,我等儒道中人有自己的敬称。少儒首,醇儒分别对应状元,进士的存在,贡士则称文宪。 少儒首通常可担任正三品翰林承旨官职,封从三品开国县候爵位,醇儒任正四品官职,或是留任京官,或是外放为一州文庙教授,获封正五品开国县子爵。 文宪即是从五品县男爵,同样可任一州一府之文庙教授,只不过较醇儒来说,所任州府地位稍微轻些。” “好厉害啊少儒首,醇儒……不过师父,文宪参加完殿试,不就都成了醇儒吗?为何还有单独称谓,官职?这什么意思。” 姚名成口中赞叹之余,不免心生疑惑道。 既成文宪,有资格参加最后的殿试,何来落榜一说? 总不能是圣上看不中他,把他赶走吧。 “天门选士最后的殿试环节与科举考试不同,挑选文宪的人不止有当今圣上,还有当今群儒首晦庵先生,由他们共同挑选文宪。 具体缘由我也不知,但以前确实有过,文宪入殿试而不中,留任地方做官的情况。” 范正源说话间犹豫半晌,终究是没敢胡乱说出自己的猜测。 妄议当今儒道半圣,他真没这胆子。 姚名成恍然点头,还想继续问他,每年江兴路成为文宪的人有多少。 却被范正源提前泼了盆冷水。 “今年的天门选士你不用多想,你肯定只能当个陪考的。还有什么想问的,以后慢慢跟你解释也不迟。” “师父你这话,万一我运气好,能中个文宪呢?” 姚名成颇为不服气道,认为范正源将他贬的太低,这离开考还有好几个月时间,他就能断定自己陪考。 “你今年二月才刚踏入儒道赤心境,连文心都未曾塑立,你当江兴路其他文庙的人都是靠徇私舞弊成为儒者的吗?” 范正源口中冷笑着,别说姚名成今年陪考,就是过三年再举办天门选士,他都未必能摆脱陪考命运。 寻常人要想在天门选士中闯出名堂,难度和真的上天去闯仙宫大门并无多少差别。 若非如此,自己怎会因为天门选士,平白无故蹉跎这么多年,到现在还只是个区区八品县学教授? “或许你以问道形式,自证赤心通明,在岳县,冷灵府内算的上是天才。 但要放到整个江兴路,乃至于举国一十七路之中,似你这般天才比比皆是,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幸运与努力。 你凭什么能有这么大自信,认为你一定就是那个天命之子?运气,只不过是目中无人罢了。” 姚名成还没来得及对范正源刚才说的话提出质疑,他就已是提前泼下第二盆冷水。 事实也正如他提前所预料的那样,姚名成内心确实有很大自信,因为他自莫名其妙以问道形式,自证成功赤心通明以来。 无论是范正源对他的态度,给他的解释,还是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 那些往日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立大业,娶佳人,都在这短短两三天时间内,主动跑到他家来敲门,找上他。 如若不是因为自己儒道天资过人,这些好事怎会轮得到他? 姚名成心中理所当然有这个自信。 可现在范正源说的话,显然正在不断冲击着他内心之中油然而生的骄傲与自信。 “师父您这话说的未免有些绝对,我最后究竟能在此天门选士中达到什么样的成就,那是几个月后,或者几年后才能知晓的事情。 事实尚且未见分晓,师父你如何敢断定我未来不会有更大的机遇和发展? 我认为在我这个年纪就算是盲目自信,也强过没有自信,不止百倍。有句词不是说了吗?人不轻狂枉少年。” 只可惜,姚名成内心深处那股与生俱来的使命感,绝非外人三言两语所能攻破。 他既然能够凭借自身之力,证得赤心通明,就足以说明他在儒之大道上是有天赋的,甚至天赋还很可能要高过他的师父。 在这种情况下,有资格击碎姚名成内心骄傲与自信的人,几乎不存在于人世间。 纵使是范正源口中那些天资,努力各方面都要强过他百倍存在的“少年天骄”们亦是不能做到,更何况范正源一个县学教授? 燕雀当有鸿鹄志,志败再享燕雀乐。 姚名成始终坚信这一点,他此生有幸能当英雄天骄最好,当不了也无妨。 左右还是那句话,少年书生意气存,天门横亘他面前,何不去闯一遭试试?争个书生万户侯回来,岂不美哉? 愣在原地出神许久,范李二人尽数沉默无言,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少年昂扬意气。 在他们眼中,姚名成现如今不过是个初入赤心境界,文心尚未塑立的普通寒门子弟,如何敢言“人不轻狂枉少年”? 轻狂二字是用来形容他的? “罢了,你有这自信要认真参加天门选士也算好事,你打算何日启程历练?” 范正源摇摇头,口中发出喟然长叹。 或许真的是他老了吧,既不如当初那个同样自信要闯天门的轻狂少年。 更不如此刻敢于反驳他打压话语的姚名成。 “历练……”姚名成一时间还真没想好。 “师父,你还没告诉我具体历练哪些内容,去哪里历练。” “我不是早就告诉你历练地点和内容了吗?”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范正源此番反问。 “告诉我了?你没告诉我啊师父,你就说了历练五个……” 姚名成心中疑惑戛然而止,随即出现的是难以置信,“于滚滚红尘之中历练己心……这滚滚红尘就……” “对。”范正源微笑点头,似乎高兴姚名成此刻颇具悟性。 “红尘就是尘世间,其实我们儒道中人本来不讲红尘的,但我觉得佛教那群僧人讲的这红尘历练,还挺契合儒道修心,特此借用红尘炼心一词。 你的文心历练不该局限于某一个狭窄地方,更不能局限于某一项知识学习。你应该跟随你自己的赤子之心指引,想去哪去哪。 接受这滚滚红尘,整片天地之间带给你的历练内容,你应该懂我意思吧。” 见姚名成听完所有话,始终没什么反应,范正源不放心问道。 第45章 红尘路 “红尘”一词,最早出自汉代文学家班孟坚所作《西都赋》中“红尘四合,烟云相连”,代指繁华城市中的名利烦扰。 后被佛教中人引为“尘俗人世”之意。 现在范正源让姚名成去接受红尘炼心,意思他大致听懂了,却非范正源讲的那般好听。 “师父,你要让我一个人出去做流民?流浪五月时间才能回来?” 姚名成自认为自己平日里脾气还算不错,可这也不代表范正源现在可以拿他当猴子耍,在这张个嘴随便乱忽悠他。 他放着好好赤心儒生,教授弟子,佳人美食伴床头的日子不过,跑去当那什么狗屁流民。 范正源敢说,他都不敢继续听下去,唯恐脏了自己耳朵。 “诶,什么叫流民,红尘炼心,你靠诗词启蒙文心这条道路行不通,就只能靠增长自身阅历,见识,再来寻求文心塑立呀!” “可增长我自身阅历见识的方法有那么多种,师父你带我去历练不行吗?为何非要我独自一人去当流民。” “你之红尘炼心动辄数月,为师我还要坐镇岳县文庙,如何走得开?还是说……你忍心让易清陪你一起四处奔波,餐风饮露?” 范正源脸上挂着的还是那副淡然微笑表情,只不过他这笑容落在姚名成眼里。 让其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他不怀好意。 “其实吧,我觉得我还是能再尝试感悟下小池和赋得古原草送别那两首诗。” 面对未来清晰可见的凄惨流民生活,姚名成突然觉得依靠诗词启蒙没什么不好的,谁说这两首诗难感悟的。 他认为这两首诗的存在可太棒了。 “小池就免了,只需要再试试赋得古原草送别就行了。” 范正源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没有过多说些什么,仅是提醒他不用再去小池这首诗上白费气力。 “为何啊师父,小池为何免了?” “因为我觉得小池这诗不适合你,你不是说人不轻狂枉少年吗?还要闯天门。小池这诗写的什么东西我问你。”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写的诗人对大自然中万物蕴含生机的喜爱啊,怎么了师父?” 姚名成脑中快速回忆完诗文内容,不解问道。 “对啊!诗人对万物蕴含生机的喜爱,那我现在把你赶去城郊林子里,你开心吗?”范正源说话眼神中带有浓重嫌弃意味道。 “等你哪天真正有这个闲情雅致,去小池边看蜻蜓立在荷叶尖头上,再谈体会感悟吧。” “哎……”姚名成无奈低头,继续默诵出声赋得古原草送别此诗。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浩瀚原野之上,姚名成重临此境。 在他眼前出现的赫然是一整片望不到尽头的浩瀚草原,与此同时出现的…… 还有一位站立在他不远处的诗人。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姚名成麻了,为什么自己脑子里想象情境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想到这人,想到他要送别的友人。 不管他不管他,离离原上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啊! “你大喊大叫干什么?发癫啊。” 大成殿内,被姚名成突然拍桌喊叫声吓了一大跳的范正源骂道。 李易清在旁同样是侧目而视。 “师父,为什么我现在想象诗句情境的时候,脑子里总会蹦出那诗人送别友人的场景。” 范正源闻言皱眉,“你不去想这诗的题目,就只想诗文内容,怎会有送别场景。” “好吧。”姚名成虽不太认同他给出的这个解决方法,也还是想再正式尝试一下,刻意忽略掉诗文题目。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 如果姚名成知道原野上这位诗人名字的话,再次见到他,应该同他打声招呼的。 “不行啊师父,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这诗的题目,我是在默诵完诗文内容,脑中出现原野情境以后,他就出现在我身边了。” “噗嗤”坐在姚名成旁边的李易清忍不住笑出声来,“照你这么说,他还成鬼缠着你。” 好笑吗?在姚名成看来,真不好笑。 “诗人与你脑海中感悟情境一同出现……你看得见他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吗?” 范正源口中沉吟片刻,似是想到什么。 “他长什么样子……看不见,我只知道他好像是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色袍衫,头上还戴了顶黑色幞头帽。” 姚名成眉头紧皱着,在努力回忆那名少年身形穿着,浑然不觉身旁两人目光异样。 “穿着袍衫,头戴幞头帽……”范正源内心惊诧之余,扭头望向李易清。 直到看见她也点头肯定后,他才敢确信自己耳朵没出问题,心里想的更没出错。 “你小子啊……你小子,哎……我这里现在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先听坏消息。” 伸手隔空点了点姚名成,范正源脸上尽是无可奈何的苦涩笑容。 真就印证那句老话,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两个消息?还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那我先听好消息,师父你说吧。” 姚名成尽管有些不理解他此刻突然说的话,依旧出于自身习惯道,想先听个好消息高兴高兴。 “好,坏消息是这红尘路你现在非走不可了,好消息是你无需再费力启蒙文心。” 范正源点点头,并未按照他说的去做。 之所以他要事先询问下姚名成,纯属礼貌,无关告知顺序。 “红尘路非走不可……无需启蒙文心。” 姚名成愣在凳子上还没缓过神来,他没搞懂,他师父说的这两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这还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师父! “什么叫红尘路非走不可,什么叫无需费力启蒙文心啊?发生什么事了吗师父?” “袍衫,幞头帽,前朝文人最喜欢穿什么衣服你不知道吗?在你脑海情境中出现的少年,不是幻想,是真的由诗文之灵幻化而成的诗人模样!” 话音刚落,姚名成目光之中陡然出现变化,变得与范正源方才震惊模样如出一辙。 包括殿内李易清看向他的眼神亦是如此。 范李二人心头震惊还未平息,震惊行列中已然再添姚名成一人。 “不是我自己的幻想?是真的诗人模样!” 震惊过后,紧随而来的便是茫然,姚名成实在是理解不了,他脑海中为何会出现诗人的真实样貌。 他明明没见过诗人,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怎会知道他长什么样? 以及这“诗文之灵”,同样是个超出他认知范围的新名词。 好在范正源及时让自身激动心情平复了下来,继续为姚名成解释道:“诗文之灵,是诗人在写下这首诗时,他本人赋予这首诗的灵韵显化而成。 得益于名传录将这首诗收录进去,蕴含在诗内的灵韵有资格初具人性,化作灵的存在,潜藏于诗文字里行间的内容之中。 只可意会,不可明视。 诗文之灵身上具备的那一点点人性,是诗人赋予它的。故而它可以算作诗人化身,始终存在于诗文意境之中。 直至诗文背后蕴含力量彻底消散,被永久驱逐出名传录,诗文之灵才会随之陨落。” 说这么多,总而言之,姚名成可以将诗文之灵看作是,诗人本身对他的最大程度认可与帮助。 相当于让他直接借此诗文,能够一步成就自身文心塑立。 当然,这份认可与帮助是有代价的。 根据范正源合理推测,诗文之灵认可姚名成的缘由,以及需要他付出的代价…… 十有八九是与这首诗后面那段早已遗失了的内容相挂钩的。 第46章 诗灵难觅 至于范正源他为何会说姚名成此番红尘炼心,已是非走不可。 问题依旧出在这诗文之灵身上。 “诗文之灵对你的认可,足以让你一步跨入橙心显照境界大成,但……问题是,这首诗目前残缺不全,你无法拿它来塑文心。” 见姚名成不理解自己意思,范正源紧接着为他讲解。 “我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不好了。残缺的诗文之灵找上你,你想让它帮你塑文心,你就需要先满足它的条件。” “它找我不是代表诗人对我的认可和帮助吗?怎么还需要我满足它的要求。” 听完前面那一大段话的姚名成显然对此极为不理解,这算什么认可和帮助,这听起来完全像是场交易啊!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你什么力气不费,白得人家认可与帮助。” 范正源被姚名成如此幼稚的问题给逗笑,“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有的诗文之中,还蕴含着诗人对后来者的期望。 只有你先满足诗人和诗文之灵对后来者的期望,它才会认可你,给予你帮助。” “所以它对我的要求是什么?” “不知道,但我可以猜到,以前也有过残缺诗文之灵认可后来者的例子。无一例外,它们对后来者的要求都只有一个,补齐残缺诗文内容。” 闻言,姚名成心情大感郁闷。 “让我补齐诗文残缺,我上哪找这首诗后面的内容,那这诗文之灵对我而言,岂不是毫无作用可言。” 范正源和李易清二人皆是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目前来说,是这样。” “所以我现在无法用这首赋得古原草送别来进行文心启蒙,小池也不行,那我不就只能去搞那什么红尘炼心?” 范正源继续面带同情点头,不过即便如此,姚名成本质上还是幸运的。 “没什么好郁闷的,你刚刚不也说了,事实未见分晓,你怎知你未来就一定没有机会补齐这残缺诗文? 况且这诗文之灵本身属于文道生灵,触摸得到我等头顶虚无缥缈的命运。 它如此快就能选中你,肯定是有它的道理在的。它又不会上赶着找人帮它做事,它只会找那些,它认为能够帮到它的人。” “师父,可我郁闷的不是这个。” 姚名成抬头苦笑道,他闲的没事干,因为这诗文之灵郁闷什么。 “我郁闷的是,我怎么要去外面当五个月流民。难道不能让我放松心情,享受几个月生活,找到闲情雅致所在,去感悟小池吗?” “不能,诗文之灵既然已经选中了你,那你就得尽己所能去达成它的期望。” 范正源说的是事实,有赋得古原草送别这首诗的诗灵在,姚名成再去寻找其他诗词启蒙文心,无疑是拿着金碗讨饭吃。 “你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跟随你脑海中那位诗灵指引,去外面找到它残缺的后半部分诗文。 倘若你运气足够好,有幸达成它的期望,补齐这首残缺诗文。那你到时候想一步跨入像我这样的黄心辉映境,也不是不可能。” “那我要是运气不够好,没能达成它的期望,补齐这首残缺诗文呢?我的文心怎么办。” 对此,诗文之灵远比姚名成想的要贴心的多。 “你放心,你要是达不成它的期望,它会自己主动放弃你的,到那时候你再去寻找其他诗词启蒙也不迟。” “好吧。”姚名成无奈点头,被迫接下这个莫名其妙飞到自己手心里的“金碗”。 与此同时,他内心已经开始规划起他未来长达五月的“讨饭”历程,该如何让自己这流民生活,过得稍微舒服一点。 “不过我还有个问题,师父,这文心和启蒙诗词之间关联大吗?听你和她先前说的元日那首诗,文心初塑时用的启蒙诗词,会对这个人他未来的文心修炼起很大影响?” “那当然,每个人在文心初塑之时,用到的启蒙诗词厉害程度各不相同,将直接导致他们未来在文心三境之中,所能拥有的实力也分高低。 同样是诗词,拥有诗词之灵的诗词,和没有诗词之灵的诗词,二者间可谓是天壤之别。 易清他爹,你未来老丈人给你带来的诗词可都是好东西。说到这,我顺便再给你讲讲,当今世人给文道诗词整体上划分的种类。” 依照范正源所说,诗词根据它们各自内容描写事物的不同,抒发感情的不同。 大致可分为写物诗与抒情诗两种,前者直接显化出幻象实物,属杀伐之术,后者则表现在对人的作用上。 范正源还跟姚名成举了个例子,用来帮助他更好理解后者的作用。 例如某些描写边塞战场的诗,诗人借此诗抒发自身对士卒勇武的感慨与钦佩,后来者便可借此诗文力量,真正增幅军队力量。 即便是支原本羸弱不堪的残军,有弘扬军威之诗文助阵,亦可短暂化为勇猛之师。 另外,由于诗词背后蕴含力量,灵韵参差不齐,世人还依照名传录榜上划分,给这些诗词弄了个品级归纳。 由高到低,分别为入神,谪仙,通幽三境。 “名字意思我懂,那……师父,这小池,赋得古原草送别,它们是什么品级啊?” “自然都是通幽了,启蒙用的哪来那么多高境界诗词,给你你也读不懂,悟不透。不过这赋得古原草送别……” 范正源话到最后犹豫片刻,说出自己大胆猜测:“这赋得古原草送别身为残篇,便能达到通幽之境。倘若你有机会将它补齐,未尝不可一试谪仙境界。” “启蒙诗词对人的影响既然那么大,直接决定了他在后面文心三境中的修炼高度,那有没有人能以入神境诗词启蒙文心?” 懵懂点头间,姚名成突然好奇问道。 他在想,要是能以号称神仙之作的诗词来塑造自身文心,那该有多厉害啊! 一步跨入绿心长青境界?不会吧。 “当然有了,具体是谁我不方便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你最好不要有。” 范正源抬眼认真盯住姚名成,一字一顿地向他强调。 “我大宋朝国祚绵延至今,已有一百九十七年。至今为止,只出过他一位,能以入神境界诗词塑立自身文心,一步跨入黄心辉映之圆满境界的存在。”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而且这么多年以来,就他一个人做到了?那他怎么没能直接迈入绿心境界?” 姚名成眼中满是疑惑不解道,这有什么不方便告诉他的。 难不成那人还是个谋逆作乱的反贼? “不方便就是不方便,知道他的事对你没什么好处。对,这两百年来,有史记载的人就只有他做到了。绿心境?你以为绿心境这么好入,无知。” 范正源连连摆头,不愿再与眼前小子多废话。 “你不用管那么多,专心补齐赋得古原草送别这首诗就行了。多进这诗意境之中走几回,试着跟诗词之灵沟通一下,让它给你尽早指明方向,好让你知道该去哪找。” “万一它不理我,或者诗文残缺部分就在岳县里面,我是不是就不用搞什么红尘炼心了师父。” 姚名成至今还在为自己想出路,倘若能够有机会避免当流民。 他自然是不可能去当这个流民,每天抱着李易清睡觉,睁眼吃饭闭眼逛街,这种神仙日子他怎么舍得错过。 遗憾的是,范正源仍旧笑他无知,幼稚。 “它不理你的话,你要想让文心启蒙,还得出去增长自身阅历,见识。如果诗文残缺内容就在岳县的话,怎么可能呢?” “为何不可能,藏在岳县城内某个角落。” “因为岳县城内不可能会有灵的存在,灵也绝对不会选择待在岳县。” 第47章 孤寂 岳县范围内没有诗文之灵的存在?为何他敢如此笃定。 姚名成刚想问范正源这个问题,就听见他说:“别问,问了我也不告诉你,这些事情都跟你没关系,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就行。” 尽管姚名成内心感到颇不服气,在看着他师父此刻满脸严肃的表情时。 他依旧只能屈服在范正源的威严之下。 “再接着感悟赋得古原草送别吧,找你脑海中那位诗文之灵搭话去,等你跟易清正式完婚后,就要踏上塑立文心的旅程了。” 仍是那片熟悉原野出现,姚名成大脑想象中的自己走近少年身侧。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少年抬手吟诵诗句之时,原野上无垠青草迅速枯黄失色。 待到整片碧绿草原彻底褪去一切颜色以后,“枯荣”二字自他口中吐出伊始。 排排青草嫩芽,皆在此荒莽原野之上争相冒出头来,再现方才荣茂盛景。 “野火……烧不尽……” 紧随此原野草木荣茂而来的,还有不知从何时,何处原野角落上悄然燃起的那一团野火在滋滋作响。 野火虽小,可有燎原之势。 随着少年口中最后一句诗文停顿吐出,姚名成眼前浩瀚原野之上,燎原野火渐熄。 转瞬即来的春风轻抚过他脸庞,为他脚下无垠青草地带来勃勃生机,原本经受野火灼烧过后的灰土尽数消失不见。 “春风……吹……又……生,接下来的诗文内容呢?你知道接下来该是哪几句吗?” 少年右手手腕翻转间,望向自身手掌的那对清澈黑眸当中充满迷茫意味道。 他已经在此等了数百年之久,每日仅是重复着青草枯荣,野火燎原,春风复生一类的事情,实在太过无聊。 好在他这次总算见到了一个新人,见到了这个能把他从沉睡之中唤醒过来的少年。 “不知道,但你应该知道残缺诗文在哪吧,你给我指引道路和方向,我帮你找。”姚名成老实回答他。 “你不知道?你怎会不知道我的另一半在哪?是你在借他之口呼唤我!” 白衫少年此刻情绪突然变得异常激动起来,明明是眼前男子给了他清醒过来的希望,现在却又亲口打碎他心中希望。 “赋得古原草送别,送别诗,你能感悟到我的另一半存在,怎会不知它在哪!” 见姚名成迟迟没有回答他,少年继续激动质问。 “我只知道这是首送别诗,但我又不是诗文之灵,我怎么知道你的另一半,诗文残缺内容在哪,你真冤枉我了。” “我不信!你肯定是在骗我,你既然能感悟到我另一半的情感,绝对知道它在哪!” 白衫少年看样子完全听不进去姚名成解释话语,坚定认为他心中希望不会出错,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姚名成吊起来用草鞭抽。 再给其身上来点野火,看其老不老实,还敢不敢骗他。 “那个……我能感悟到你另一半的情感,应该是你误会了。我只是忽然想起来这是首送别诗,在脑子里面想象了一下诗人送别情感。” 看着身前少年脸上执着神情,姚名成虽不忍心,还是要跟他解释清楚。 “送别诗……想象出来的情感……” 白衫少年好似在一瞬间,失去自身所有力气与手段,无力跌坐在地。 “对啊,送别诗……我的另一半它才是真正的诗文之灵,我是假冒它身份的存在,只配待在这片原野上孤寂至死。” “诶你别说这话啊!你哪孤寂了,我这不在陪你聊天吗?” 姚名成看白衫少年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赶紧开口劝他想开点,唯恐他在自己面前自尽。 虽说他是诗文之灵,生命不归自己掌控,应该没有自尽的说法。 但姚名成真看不得他现在这样子。 “你和你另一半,你们两个不都是这首诗的诗文之灵吗?哪有什么假冒身份。” “赋得古原草送别,我和它被创造出来的意义就是表达那人送别友人的情感,我只占据前面无关紧要的部分,却还被你们奉为诗文之灵,怎么不算假冒?” “呃……”姚名成语塞过后,想到安慰说辞。 “这首诗的题目里虽然有送别两个字,但它又不可能每一句里都只写送别这两个字,只写和送别有关的事情。 你代表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这几句话,假如抛开送别之情来看。 它表达出的青草生命力之顽强,写的多好啊!如若你不算诗文之灵,现在这诗的残篇如何能作为启蒙诗文,让后世人见到?” “你说的……是真的?”坐在地上悲痛至极的白衫少年狐疑抬头,看似不信姚名成所说。 非他不愿相信,实则不敢相信。 在此之前,还从未有人来诗文情境之中对他说过类似这番话。 类似这番肯定他身份与存在的话。 那群借他来塑立文心的后来者们,要么就完全不顾他另一半存在的事情,一心将他奉作诗文之灵,祈求他的认可。 要么就知道他另一半存在的事情,对他态度表现得极为不屑,弃他若敝履。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你和你的另一半,你们两个都是真正诗文之灵。” “呜……呜哇!” 白衫少年嘴唇几度颤抖,终是压抑不住内心这几百年来积攒的所有委屈爆发,猛然大哭出声,涕泪齐流。 “诶诶诶!你哭什么,你别哭啊!” 姚名成被他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吓住,还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变得更伤心。 “呜哇……我高兴啊,终于有人能真心把我当作诗文之灵了……我高兴啊!” 白衫少年在放声大哭了好一阵过后,脸上突然又带有难看笑容对姚名成解释道,意思是让他不用担心自己。 自己这属于开心的哭泣,喜极而泣,再哭一会儿就好了。 “你高兴……好吧,你高兴才哭的。” 完全看不懂事情经过的姚名成无奈点头,任由他继续在自己面前边笑边哭。 何为边笑边哭?当然不可能是他笑一秒钟,哭一秒钟,再笑,再哭……边笑边哭指的是他虽然一直都在哭泣,未曾停下。 但他在哭的过程当中,脸上却又始终挂着笑容。 这就导致他脸上笑容显得十分难看。 几乎可以视作鬼脸的表情持续不到半刻钟,姚名成面前白衫少年总算是发泄完内心委屈,开始做最后的身体发颤动作。 “你……你不是诗文之灵吗?怎么也会像我们人那样哭,就连……哭完身体发颤都会。” 姚名成见他状态有所好转,按耐不住自身好奇心问道。 不怪他好奇心旺盛,身为诗文之灵存在的白衫少年,哭起来竟是那般具有感染力,让他一个真正的人看了都不忍心。 在这片纯粹由他自身想象踏入的浩瀚原野之上,能看到此番情景,实属骇人。 这不比做梦真实多了? 第48章 意境之载体 “我……是诗文之灵……会你们人那……那样哭有什么问题,我……我就是……那人的化身,当然会……会哭了。” 白衫少年抽泣着,断断续续说道。 这话竟让姚名成一时间无言以对,他说的听起来好有道理啊。 “你再缓会儿,别急,我等你缓气。” “你不知道我的另一半在哪,我就帮不了你塑立文心了,你还待在这干什么。” 白衫少年刚缓过气来,说出口的话险些没让姚名成当场闭气。 “你的另一半在哪,难道你没有一点感应之类的吗?你要是把我赶走,那我岂不是连半点帮你的方向都没有。” “感应?”白衫少年闻言,眉头紧皱,随即果断摇头,“我若是有感应,还要你作甚?” “要我帮……”意识到话题被带偏的姚名成猛然住嘴,继续问他:“你要不再好好想一下,它是你的另一半,你怎会完全不知它在哪。” 都说手足至亲之间尚有血脉感应,更何况他和他另一半,应该比这关系还要亲些。 “我真不知它去哪了,这不在我记忆之中,自我诞生出自己独立意识开始,它跟我之间的联系就在不断变微弱。 到现在过去百余年时间,它怎么可能还乖乖待在原地等我过去找它。” “你的意思是说你知道它原来在哪?这好歹也是个线索,我到时候带你去那个地方找找看,说不定它还在那呢?” 话已至此,姚名成万万没想到,白衫少年竟会摇头拒绝他。 “不用,我现在就是这首诗的诗灵,其实我可以帮你启蒙文心,只不过效果差点,倒也不必费那个力气去找它。” “既然有线索,为何不去找它?它是你的另一半,你难道不想补全自己吗?” 姚名成搞不懂他为何突然改了主意,自己刚进来的时候,他还要死要活地,非让自己帮他找到他的另一半。 这才过去多久,改变想法改的这么快?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你无需过问。就一句话,你要不要我帮你启蒙文心。” 少年清秀脸上迅速出现几分慌乱神情,一闪而逝过后,故作威严气势道。 姚名成看出他的不对劲,选择得寸进尺。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我再让你帮我启蒙文心。我现在还没帮到你什么,这份帮助我受之有愧。” “你已经帮到我很大忙了,因为……哎……” 白衫少年口中重重叹了口气,许是出于这数百年来,他内心深处早已形成的,找到另一半的本能想法。 几番纠结犹豫过后,他终究没忍心就此放弃自己数百年来的坚守与执着。 “赋得古原草送别……送别诗,不管你怎么安慰我,我怎么欺骗我自己,这首送别诗归根结底,是那人抒情写成的。 那些真正抒发送别友人情义的诗句,皆在我的另一半手中掌握。 等我找到它,与它再次融为一体之时,我有预感,我会失去自己这数百年来的意识与记忆,再度沦为它的附庸。” 说到这,一人一灵,皆是陷入沉默。 “它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保持着自己原有的意识,没来找过你?” “没有,我等诗灵,倘若不借助你们儒生文心,便只能永远待在诗文意境之中,不具备半点自由行动的资格。” “待在诗文意境之中……嘶!”姚名成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发现问题所在。 “既然你们两个都是待在诗文意境之中,为何不能找到彼此,你们待的难道不是同一个,赋得古原草送别这首诗的意境吗?”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难不成还有寻常空间距离的限制? “我和它之间出现的分割,并非你理解的纸面内容残缺,乃是神秘外力导致,这片诗文意境也随之被分为两半。” 沿着少年目光望去,姚名成只能隐约望见浩渺草原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矗立。 “那是我和它分割之时产生的意境裂缝,在裂缝外面有很多很恐怖的东西,你别看,更别好奇。” 注意到姚名成目光中不解味道,少年及时出言提醒他,再三强调裂缝外的恐怖。 “你知道裂缝外面是些什么东西?诗文意境裂缝……什么鬼东西,裂缝外面还能有鬼吃人?” “那些东西,比鬼吃人还要恐怖的多。听我话,我不会害你。” 少年说话间,又回头望了一眼远处裂缝所在。 透过整片茫茫草原阻隔,他的视线清晰无误地落在那些灰蒙蒙的雾气身上。 后怕神色也随之不断涌出他的目光。 “呃……”话题回归正轨,姚名成仍旧心存疑惑未解。 “所以承载你们这诗文意境的载体,是什么?书简纸张?还是每一个见过诗文内容的人都能来到这片诗文意境之中。” “怎么可能,数百年来你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也是第一个见到我的人。” 白衫少年嘴角露出轻蔑笑容,嘲讽道:“就凭那群只知道求我帮他们启蒙文心,或是发自内心看不起我这残缺诗篇的人,他们怎配打扰我睡觉。” “照你这么说,我还挺荣幸的。所以,承载这片诗文意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该不会是我吧。” 姚名成内心在感到备受宠幸之余,发现少年好像没回答完整自己的问题。 “承载这片诗文意境的东西……” 其实是他误会白衫少年了,并非少年回答问题不完整,实为少年自己也有点搞不清楚这问题。 “承载诗文意境的肯定不是你,也不是我,不是那人……是……” 无意间回头望见远处那片灰蒙蒙的雾气,白衫少年脑中灵光乍现,“我想起来了!是文道和儒道,有它们在,才有诗文意境在。” 涉及到文儒大道,如此抽象的回答和解释,对姚名成来说几乎等于没有解释。 他到现在连“道”是什么东西都没搞明白。 只听梅先生,范正源讲,道是世间万物运行的规律,是超脱凡人认知的力量…… 更是他心中高高在上的神秘。 “文儒两道承载诗文意境,我在这片残缺的诗文意境中见到你,然后再……你的另一半内容,应该还有书简纸张记载存世吧。” 姚名成在梳理大脑思绪的过程中,又发现一处关键问题所在。 “以后我应该能随时见到你,那我带着你去找你的另一半,需要我知道残缺的诗文内容是什么吗?还是说带你去了它在的地方,你自己就能找到它。” “不知道,经历数百年岁月变迁,记载它的书简纸……哎呀!你说什么屁话呢,把我都给带偏了。” 白衫少年本来还在老实回答姚名成的问题,回答到一半时候,他总算是反应过来。 “我之前说了,我和它之间的分割,是由神秘外力导致,这股外力先将这一整片诗文意境给割开,然后我和它才被迫分开的。 不是你理解的那样,什么诗文记载失传,需要找到记载后半段诗文的东西。” ”不是诗文记载失传,是整片诗文意境被神秘力量割开,然后你们两个被迫分开,再然后这首诗就不完整了……隔空失传啊!” 听着白衫少年云里雾里,逻辑颠倒的一番胡话解释,姚名成这下彻底懵了。 “哎呀你好笨啊!我不刚跟你说的吗?承载诗文意境的载体,是文道儒道,不是你们凡人眼中的书简纸张。 书简纸张只是用来让你们凡人看懂,明白大道意思的东西,包括你们用的文字也是这样。 大道本无言,因为你们人才……” 不止姚名成此刻感到无奈,作为解释者的诗文之灵内心同样极为无奈,恨不得跳起来狠狠抽眼前这人几巴掌。 怎么能笨成这个鬼样子呢? 还说什么人是万物之灵,人才是大道真正的宠儿…… 它从来没听说过,哪家受宠的孩子,还能不知道宠自己的家长是谁,长什么样子。 第49章 遗忘 二人折腾到最后,姚名成好歹听懂了一点少年口中解释的意思。 无非是说承载诗歌意境的载体,与书简纸张无关,而是诗歌本身与文道儒道,名传录这些东西。 要想找到白衫少年的另一半,姚名成就必须要在名传录上重新刻下后半段诗文。 “所以说那些蕴含儒道力量的诗词,它们的失传,指的都不是书面内容的失传,而是名传录上诗文内容被抹去?” 白衫少年喘着粗气点了点头,这愚蠢的人总算听明白了它说的话。 口水都快因为姚名成而流干了。 “我的另一半掌握的诗文,如今已不存在于当今世上任何人的脑海之中,因为那股神秘外力把它从名传录上抹去。” “不对啊,既然你说没人知道它,那些记载它的书简纸张上面内容也都被抹去了,我还怎么帮你找它,我用眼睛看得见它吗?它现在待在哪……” 离开了人的记忆,书简纸张记载,按照诗文之灵跟自己解释的意思,诗文照样能存在于人世间? 即便刚才听它解释那么久,涉及到文道,儒道,名传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姚名成依旧有些难以理解。 “你用眼睛当然看不见它,它现在已经回归文儒大道本源了,只能把它唤回来。” “怎么喊它回来?总不可能仰头看天,靠嘴喊它回来找你吧。” “唉……我现在总算是体会到了,你们人说的孺子不可教也,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不管姚名成猜的仰头看天,喊它回来对不对,反正白衫少年此刻是真的仰头看天,发出的这道无奈叹息声。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想要找到我的另一半,我这里说的找到,意思就是把它唤回来,需要你在名传录上重新刻下它掌管的诗文内容。” “对啊!你让我刻下后半段诗文内容,可问题是我不知道那后半段诗文内容是什么啊!你知道吗?” 不止白衫少年情绪激动,就连姚名成现在也彻底急了。 他怀疑自己面前这“灵”根本就没有脑子,说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什么狗屁找到它,唤回它。 一人一灵,说的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找到”意思。 白衫少年口中说的找到,是指将它的另一半诗文之灵,从文儒大道本源唤回来,即在名传录上重新刻下后半段诗文内容。 而姚名成口中说的找到,一直都是指先找到诗文后半段失传的内容,再去找诗文之灵。 “后半段诗文内容……诗文内容,对噢!你不知道它掌管的诗句到底是什么,我也不记得了,你就没办法在名传录上唤回它。” 经姚名成找回问题核心,白衫少年此刻也逐渐恢复清醒头脑,恍然大悟道。 “那这样就是我一开始跟你说的,我不知道去哪找它掌管的诗文内容,要靠你带我去找啊!” “你不是说,它已经不存在于当今世上任何人的记忆之中,所有记载它的书简纸张,上面相关内容也都被那股神秘力量给抹去了吗?我去哪给你找啊?” “是抹去了啊!文儒两道在规则维度上,要高过时间大道,而那股神秘外力它袭击了整个文道,连带着时间大道也受它影响……” 少年口中喃喃自语间,似乎是想起什么破局之策,脸上隐约出现思索神色。 “儒道!儒道受它破坏程度小很多,我的另一半虽然已经不存在于你们人的记忆之中,但它在你们的儒心之中还留有痕迹!” “不存在于记忆之中,而在儒心之中……具体在哪个人心中有痕迹?” 听他说的这些话,姚名成早已习惯了云里雾里的感觉,索性继续问他,一次性听完。 看他后面解释的自己能不能听懂。 “在谁的儒心中有痕迹?当然是在那些见过它,感悟过它的人儒心中留有痕迹了。” “所以呢?你知道谁见过它吗?古人?” 一人一灵讨论到这,问题貌似又回归至原点位置。 那股神秘外力袭击文儒两道,连带着时间大道受到波及,如今世人脑中,心中皆是没有诗文后半段内容的痕迹。 就连原本记载有诗文内容的书简纸张,也受时间大道影响,相关墨迹被悉数抹去。 “它……它永远不在了?” 沉默许久,已然看清一切的白衫少年再度哽咽道,显然是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真相。 它苦等了数百年之久的另一半诗灵,竟是早就彻底回归文儒本源,不复存在于人世间,根本没人能唤回。 “按你说的意思,如果只有那些古人儒心之中有它存在过的痕迹,那现在……” 现在早已经是大宋朝了,前朝诗篇距今少说有二百年历史,除非有哪个活了两百多岁的老怪物到现在还没死。 可这怎么可能呢?纵使身为儒道中人,他们本质上依旧是人,而且还是个凡人。 要说修仙的脱离肉体凡胎,听起来尚且靠谱一些。 儒家弟子怎么可能有活两百岁的。 “不!找儒道双修的人,他们活的久,他们说不定在我和它分割之前,儒心中早就有了它存在过的痕迹。” 白衫少年猛然抬头,看向姚名成,得到他提醒的同时,也否定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儒道双修?你知道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吗?我们该去哪找他。”姚名成闻言皱眉,但还是认真问他。 如果可以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去找。 结果白衫少年脑中思索半天,始终未能想起来儒道双修的人有谁。 作为诗人赋予这首诗的灵韵化身,它脑海里本就只具备诗人写下这首诗时候的记忆,更何况现在都过去多久了。 它还能记得有儒道双修这回事,已是算它记忆保存的颇为不错。 至于诗人十六岁以前知道的,在他们那个年代儒道双修的具体都有谁,叫什么名字。 任凭它将脑海之中所剩不多的记忆都给搅了个天翻地覆,眉毛皱得险些趴在地上打滚,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到底有谁啊!到底还有谁记得它!” “你记得它,你还记得它的存在,我也记得,世间所有知道赋得古原草送别这首诗的人都会记得它。” “狗屁!你们明明都不知道它那段诗文内容是什么,就连我……就连我也不记得它……” 眼见白衫少年此时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着怒骂完,又开始低声呜咽起来。 姚名成连忙开导他,将他想法往正确的方向引。 “谁说你不记得它了,你要是真不记得它,你这几百年来怎么会一直想着要找到它,现在又怎么会为它伤心难过到这个地步。 我们这些人也都记得它,虽然不知道它掌管的诗文内容到底是什么,它长什么样子。 但这不是我们和你的错,是那股神秘外力导致的。我们和你一直都知道它来过人世间,与你共同构成了这首名传千古的送别诗。 消失和遗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你不要搞混淆。它只是受那股外力影响,暂时消失在人世间,但它始终都没有被人们遗忘掉,现在的人不会,后世之人更不会……” 老实说,姚名成现在轻声安慰诗文之灵用的语气,绝对堪比他娘在他小时候哄他。 身为儒家弟子,感悟诗文感悟半天,怎会将自己感悟成诗灵亲娘般的存在,姚名成也是真的服了自己。 “你说我们都记得它?没有忘掉它……诶,对啊!我们都记得它,它只是消失了而已……” 所幸他的一番贴心安慰最终没有白费,少年很快便从草地上站起身,眼神里充满欣喜意味道。 他这数百年来的坚守与执着,貌似都不是场空。正如姚名成方才所说,他始终都记得自己的另一半,而且还想着要找到它。 它的消失也并非谁的错,要怪就只能怪当初那袭击文儒两道的神秘外力。 第50章 古原草 兜兜转转间,二人谈论的话题貌似始终没离开过原点。 不是白衫少年在跟姚名成解释,就是姚名成在开导白衫少年,更有离谱情况在于,二人还会为某些莫名其妙的误会而吵起来。 好在闹到最后,二人还是各自得到了对于自己而言,最想要的东西。 “我可以现在直接为你启蒙文心,也可以等你问完你师父,尝试找完我的另一半,再为你启蒙文心,看你自己。” 白衫少年盘腿端坐于青草原野之上,心情正如眼前野火烧过,生命复苏的小草一般美好道。 数百年来的执念,一朝得以化解。 哪怕姚名成现在提出想让它化作女子模样,亲它几口,它都不带有丝毫犹豫的。 “这两个选择对你来说区别大吗?” 姚名成脑中略做思考,还是想先听听它的意见。 “有一点,但不多。你选择前者的话,我算是还了你对我的恩情。选择后者的话,可以了却我心中残存的最后一点执念。” “还有执念?你不是已经想开了吗?既然知道唤不回它,为何还要自寻烦恼。” 姚名成对此颇为不理解,误以为自己刚才的开导效果不足。 不料白衫少年对他摇了摇头,脸上带有淡然微笑道:“你不懂,我身为残缺诗文之灵,想要找到另一半的执念完全出于本能。 就像是你们人,费尽千辛万苦也要让自己存活下去一样,生存同样是你们的本能。” 于人而言,没有了生命,便不能算作一个正常的人。 于它而言,没有了另一半,便不能算作一道正常的诗文之灵。 因此自它与另一半分开那日伊始,找回另一半,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它直至生命消散前最后一秒,也始终无法脱离的本能。 或许在外人看来,这种完全没有必要坚持下去的本能,是执念,应该及时舍弃。 可它既不是人,更不属于旁观之灵。 “其实我对它真的没多少感情,要不是这该死的本能作祟,我宁愿它永远都不回来,就让我在这猴子称大王,多好!” 转身拂袖虚扫过面前这一整片浩瀚无垠的青青草原,白衫少年忍不住内心自嘲倾诉。 “先前不是跟你说了吗?送别诗……送别诗,我要是真把它唤回来了,你以后就见不到我了,见到的估计还会是它。” “那怎么行,我觉得你这人,啊不,灵挺好的,这么关心它,它怎么还能顶替你存在。” “它是主我是次,它当然会顶替我的意识存在。从我们诞生那一刻算起,这首诗的诗文之灵一直都是它。” 姚名成听他说这话,回想起一开始他说过不用自己帮他找另一半的话,内心顿感疑惑不解。 “那你这样……一边本能地想把它给找回来,跟你重新融为一体,一边又不想把它找回来,害怕融合之后,丧失你自己的意识…… 你能不能想办法调换一下主次顺序,这样你就不用纠结了,这次换你来主导意识。” 姚名成不忍心看他现在这可怜样,只好提出一个听起来比较缺德的办法。 “我早就想过,不行。”白衫少年沮丧摇头,“诗文的核心内涵,从我们被那人创造出来开始,就已经是决定好了的事情,无法更改,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对这片意境的掌握程度,比那人还要高,你才具备更改诗文核心内涵的资格。” 好吧,姚名成心想:说了等于没说,自己问了也等于没问。 让他对这首诗的理解程度,比诗人本身还要高,这虽然不是白衫少年在睡觉过程中说出口的话,倒也和梦话几无差别。 话音刚落,白衫少年就已抬腿抱膝,将自己整个头都给埋了进去。 看样子他是再次陷入消极境地之中。 “早知道,不找你了,现在这样还不如继续睡我的觉。” 睡醒前是纠结,睡醒后还是纠结,哎!做灵难,做残缺诗文之灵更难。 见姚名成愣在原地说不出话,白衫少年极为不爽地抬头看了他好几眼,这可恶的凡人,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怎么现在变哑巴了,不知道开口安慰它几句,或是帮它想个解决办法出来啊。 就这样傻站在旁边,看着它难过。 “我觉得……你继续这样纠结下去肯定不好,要不……啧……” 似乎是感受到它目光之中饱含的埋怨意味,姚名成迫切开口想说些什么,奈何他现在确实没想到好的解决办法。 总不能没有说服它的理由,还要硬去劝它想开点,往它根本就想不开的地方想吧。 “纠结不好又能如何,我到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还只能当个假冒诗灵身份的存在,多造孽啊。” 话已至此,白衫少年看出姚名成心中为难,主动给他递台阶道。 “名字?你想要名字,我帮你想个名字呗,你想要名字,这么多年来你怎么一直不给自己取。” 果然,姚名成稳稳踩住它递来的台阶往下走。 “名字这东西怎么能由自己来取,要让别人取了才算数。因为我只是个冒牌货,那人之前给我另一半取的名字是……是什么我不记得了,反正你给我取的名字要比那个更好。” 白衫少年努力回忆着自己另一半,它以前拥有的名字,可惜距今过去太长时间。 再加上这几百年来,他都没把这名字当成是自己的名字,旁边更没人提醒他,忘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的名字叫什么好呢……要取个跟你本身有关的名字,还要有好的寓意……” 本就像它亲娘的姚名成,这会儿更是成了它的亲爹,开始绞尽脑汁为它想名字,势必要想出一个最能让它满意的名字。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几度皱眉咋舌之时,姚名成距离脑中灵光出现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在他身侧白衫少年望向他的眼神里面亦是充满期待味道,似乎已经准备好欢呼雀跃来迎接这个它期待已久的名字。 “这里面好像没有合适的字啊!就只有个草字……又不能叫原上草,上草,原草……赋得古原草送别!我想到了,叫你古原草!” 终于,姚名成及时抓住了那道自他脑中一闪而逝的灵光。 “古原草?这名字听起来一点都不霸气,还是出自他取的诗文题目,我不要,你再想个好名字。” 明白姚名成为何会想到古原草这个名字,白衫少年立即将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就差没把嫌弃二字写在自己脸上。 “不光是因为诗文题目中有古原草,更是因为你代表的这四句诗文,描写的不就是这片古原之上青青小草吗?” 姚名成见它仍旧不懂自己取名用意,激动解释道:“古原之上生生不息的小草,无关送别情义,单纯是代表你之存在意义的名字。 诗人写的送别诗怎么了,后半段诗文如今已然失传,连带着诗人他自己都不复存在。 而你,唯有你……正如这片古原之上,不惧岁月枯荣,野火燎原,始终保持着顽强生机的青青小草一般,存活至今。 不仅没有被岁月抹去,甚至还抗住了你口中那股神秘力量的破坏,始终留存于世……” 话到最后,姚名成激动得差点没喘过气来,无他,唯开悟耳。 什么狗屁残缺诗文,核心内涵。 他只知道即便是诗人一手写成的诗文,经过后世千百代人流传,千百万人传诵。 随着这千百万人从其诗文内容中,得到的益处,感悟各有不同,所谓诗文之灵……绝不会再是诗人赋予灵韵时那般一成不变的存在。 或许一人,十人,百人之感悟体会,不足以比得上诗人当初赋予诗文的灵韵。 可若是千人,万人,千万人呢? 姚名成自始至终坚定相信着,千百万人都认可的诗文灵韵之处,纵是诗人本尊来此,也绝对抵不过这千百万人心中的力量。 第51章 以漏补缺 岳县文庙大成殿内,姚名成此刻正趴在书桌上,酣然入睡。 “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他还在与诗灵交流沟通吗?我记得诗文意境之中的时间流速,应该比外界要缓慢很多吧。” 李易清仍是双手托住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姚名成睡觉。 “可能因为他见到的诗灵有所残缺,不具备控制时间流速的能力。要不然按常理来说,外界过去半个时辰,诗文意境里面都快过去一天了,他怎么可能在里面待那么久。” “鬼知道,说不定这小子跟诗灵在一起聊天,聊的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范正源无奈坐回凳子上,继续守着姚名成出来。 “今日二月十三,离二月十六还有两天,你爹和你姑姑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神州道观,去请道长过来。” “嗯……”李易清用来托举住下巴的双手不自觉放回身前,默默应声。 她不知范正源为何要突然提起这个。 “最近身子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昨夜我看月明星淡,有没有比往日好受点。” “昨夜还好,没觉得有多冷。” 范正源微微点头,看向身前无所适从的大侄女,心中颇为怜惜。 “易清你跟你爹一样,太善良了,善良到宁愿让自己整日承受这么大的痛苦,也不愿对别人造成半点损害。” 念及自己这大侄女从出生以来,经历的种种不公待遇,范正源脸上不禁显露怒色。 “若非那王家,还有你们家中几个老不死的东西作祟,你又怎会……” 李易清闻言急忙扭头,示意范正源勿要如此口无遮拦,以免祸从口出。 “小姑父……姑姑和我爹已经尽力了,我知道,族老们也是为了我李家生存,再不找个靠山,我们李家百年基业……” “百年基业……呵,不靠男儿靠女妆来守,如此家族,要它何用?” 范正源先是嘴角处带有极重不屑笑容道,紧接着他的脸上出现极重落寞神情,“冷灵李范两家没落,已属必然,何苦要……” “小姑父!你这些话跟我说也就算了,心中怎可生出这般念头。” 察觉到范正源自身情绪变化,李易清及时出言喝止他。 “哎,我就是发发牢骚,没事。” 二人间对话最终以沉默收尾,继续将目光放在旁边睡得正香的姚名成身上。 不知过去多久,殿内孔圣人塑像前方桌台突现异动,那本被压在香炉底下的薄本书册向外绽放出耀眼金光。 未等二人看明白怎么回事,姚名成背后忽有大片青草原野虚影,紧随金光其后出现。 正如同范正源他一开始用文心显照出来的甘泉宫虚影那般,青草原野虚影此刻向大成殿外延伸的速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直至铺满二人心中震惊,姚名成背后原野虚影方才有诗文吟诵声响起。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吾今以漏补缺,脱通幽得证谪仙,当为汝作文心启蒙!” 话音刚落,立于那片意境原野之上,仍旧满脸痴呆神色的姚名成终于见到了…… 他此生中第二个难以忘怀的瞬间。 浩瀚原野尽头处,那一大片他原本看不真切的茫茫灰雾,几乎是转瞬间化作烟消云散。 随之而来的,是一整座出自神明之手,取材自青草原野,当场修建起来的草木仙宫,横亘在白衫少年口中裂缝交界处。 不对,现在应该叫他古原草才对。 待到草木仙宫彻底完工,古原草悬浮于半空之中,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它好几眼,终于舍得落地。 “咳咳咳……区区凡人,见到本仙,为何不跪?” 姚名成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就只知道刚才自己说完取名用意。 古原草便莫名其妙突然升到空中,再就是他对着意境裂缝处,吟诵诗文,挥手建造起那座气势恢宏的草木仙宫…… “算了,凡人就是凡人,第一次见到本仙,害怕的说不出话来也正常。” 古原草抬手拂去自己这身新衣裳上沾染到的,压根就不存在的灰尘,继续端着架子道。 “什么鬼啊?那东西……是你表达喜悦建的?” 姚名成不懂他话中何意,还以为他是对自己这个新名字很满意,故而情不自禁,大显神威,修建起空中那座草木宫殿。 “无知小儿啊!无知小儿,凡名传录上有名诗词,共分三境,通幽,谪仙,入神。如今我已跨过通幽境界,抵达谪仙境,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草木仙宫很奇怪吗?” 古原草叹息着摇了摇头,似是在感慨,自己怎会碰到如此愚钝不堪的凡人。 甚至还要为他作文心启蒙,给予力量。 “哦!你刚刚突然就跨过通幽境界,成了谪仙境界,是我给你取的新名字功劳?以漏补缺,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我能成就谪仙境,是我自己本来就很厉害,跟你给我取的新名字何关?” 只可惜,姚名成并非古原草希望的那般愚钝,很快便想通事情缘由,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摆架子行为。 “狗屁,以漏补缺,你以后半段诗文之遗漏,来补齐你自己原本不具备的特性。要不是有我在旁边开导你,你哪能那么快想通。” “咳……那咋了,那也是我自己想通的,才成就谪仙境。” 古原草纵使内心早已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表面仍要嘴硬,故作强大姿态道。 “好好好,你自己想通的,我记起来你刚刚在空中说为我作文心启蒙,怎么样?我现在是已经有文心了吗?” 姚名成不与小孩子多计较,他只关心他现在有没有步入橙心显照境界。 他是否能避免那五个月的流民生活了。 “当然,你现在不仅有了文心,而且还是最厉害的橙心辉映境界,不过辉映境仅限于在我这首诗身上使用。” “橙心辉映境界……” 不待姚名成问出口中疑惑,古原草已是挥手为他带来一阵天旋地转之感。 “你师父他还在外面等你,听他给你解释去吧。以后想找我,只需用心默诵我的名字,我自会带你进入意境。” “名成?名成……快从意境里出……” 范正源催促话音未落,姚名成便被古原草一巴掌赶出了诗文意境。 “啊……师父,我……我文心已经启蒙,他还说我现在是橙心辉映境界,辉映境界不是和黄心相对应的吗?怎么回事。” 接连摆头驱散完脑中昏沉之感,姚名成第一反应就是告诉范正源,他不用再去当流民。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回答我,你在诗文意境之中干了什么事情,这首残诗怎会突然步入谪仙境界?” 不止姚名成内心急切,此刻围在他旁边的两人更是如此。 那本名传录上的名字怎会……事关李易清生命安危,范正源如何不急,更别说李易清这个当事人。 “我在意境之中,帮古……诗文之灵他以漏补缺,帮他想通了,他就成为谪仙境了。” “以漏补缺?”二人自然不懂此为何意。 “就是让他想通,原来有后半段诗文存在的整首送别诗,可能核心内涵是由诗人来赋予的,后人需要尊重诗人意愿。 但现在后半段诗文已经不复存在,永远失传于人世间。他本身诗文就具备的灵韵,得以放大,脱离出来……” 与先前古原草向姚名成做解释时候一模一样的画面,重演于大成殿内。 第52章 回家 范正源无心追问,姚名成说的以漏补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你说你步入橙心辉映境界,是诗文之灵亲口告诉你的吗?它还跟你说了什么?” “对,它没再跟我说什么,它就只让我回来听师父你跟我解释,为何橙心境能与辉映二字相挂钩。” 范正源闻言顿感茫然,诗文之灵没跟姚名成说其他的东西,名传录上名字怎会被抹去。 茫然归茫然,他也只能暂时先不管这么多,毕竟姚名成现在还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解释何为橙心辉映境。 “启蒙诗词境界的不同,会导致人在初步塑立文心之后,所能借助启蒙诗词发挥出的力量也不尽相同。 正常来说,通幽境诗词对应橙心显照境界,谪仙境对应橙心辉映,至于入神境…… 入神境诗词作启蒙,我之前跟你讲过的那位,他当初是连跨橙心显照,橙心辉映,黄心显照三境,一步迈入黄心辉映境界。” “不对啊师父,我先前听她说的,橙心显照,黄心辉映,二者难道不是互相对应的关系吗?怎么橙心也可用辉映来形容,黄心也可用显照来形容。” “这是在大多数情况下的境界形容,儒道心境本身只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代指,它们后面的通明,显照,辉映一类称呼…… 这些皆是后来人对不同心境特点的总结。 大多数儒道中人,他们能用来启蒙自身文心的都只有通幽境界诗词,故而他们在初塑文心之后,可称橙心显照境。” “那像我这样,用谪仙境诗文作文心启蒙的,就属于橙心辉映境界?岂不是更厉害。” 范正源看着少年脸上此刻骄傲表情,接连苦笑摇头。 是更厉害,都厉害到了超出他们所有人谋划预期,要他赶紧去弄清楚怎么回事的程度。 “名成,你如今文心初塑,不宜乱心,需要找个安静地方巩固下修为,今明两日我再给你放回旬假,速速回家去吧。” “啊?师父你又给我放假,真的?” 听范正源说自己可以回家休息,还是一次性放两天假,姚名成内心高兴的差点没蹦起来。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要装会儿样子的。 “师父,不用吧,我感觉我就在你身边巩固修为挺好的,碰到不会的,你不是还能及时指点我吗?” “不一样,你需要独自一人,待在房间床上冥想,再去诗文意境之中多待会儿。” 不管眼前这小子好学是认真的,还是装的,范正源都不可能继续待在岳县,陪李易清坐视事情发生变故。 他得赶紧去冷灵府找大舅子,再跟代婉跑趟神州道观。 哎……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出这事…… “师父,她不跟我一起回去吗?”抬腿迈过大成殿门槛前,姚名成回头疑惑问道。 在他视线范围内,李易清正坐在书桌前失神发呆,空望着香火桌台方向,浑然没有半点要起身跟他一起回家的意思。 “易清她待会儿陪我回趟家,我正好去冷灵府里办点事。” “哦……”姚名成恍然点头之外,还想再多嘴问一句:“那她晚上回来吃饭吗?回来吃的话我应该要去菜市买菜。” “不用了,她今晚不回岳县,我陪她在李家待一晚。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下午我们最迟能赶回岳县。” “好吧,那我就不买菜了。” 抬腿迈过大成殿前高耸门槛,姚名成站在门外回头看了李易清一眼。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李易清现在有些不对劲,看起来像是……昨晚在院子里,抬头看天时候那样的难过。 可无论他昨晚怎么问,内心有多想要安慰她,最终换来的都只是她的冷漠拒绝。 现在恐怕更是如此,还有师父在场,自己问她肯定不会听到真话的吧……唉,到底在难过什么啊…… 仰头望向天空太阳,发觉现在已是晌午的姚名成抬起手掌,一手覆盖住其刺眼光芒。 无名巷处,少年推开自家木门。 进门连续找了两间屋子,都没发现王芳身影,姚名成随即走向柴房。 “娘,我回来了,你人呢?” “你怎么现在回来,不是说中午在你师父那吃饭吗?易清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 柴房内,坐在小板凳上洗菜择菜的王芳听见姚名成呼喊声,不由得疑惑皱眉。 “我师父他让我回家休息两天,巩固儒道修为。另外她跟我师父今天去趟冷灵府,明天下午才回来。” “噢,中午你爹要在家里招待客人,你出去吃吧,别打搅他谈事。” “招待什么客人,他不是在县衙里当值吗?怎么还有空招待客人,而且我为……” 听到王芳所说,姚名成有些不解问道。 “你管你爹招待什么客人,赶紧去外面找家酒楼吃,你爹他跟别人谈论正事,你在旁边像什么话。” 这下好了,本来只是有点不解的姚名成,见到王芳匆忙打断他说话,外加其此刻表情异样,心中顿时生出不好预感。 “到底怎么回事,我爹他要招待谁,那人我认不认识。” “你不认识,你爹他以前在北境行伍里的兄弟,他们谈论的话题跟你无关,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种场面,嫌尴尬吗?” 姚名成闻言,内心狐疑感觉渐退。 “那……娘你待会儿也出去吃吗?他们两个要坐在一起谈事的话。” “我随便凑合一下就行,提前吃点。” 说完,王芳慌乱低下头来,正对着脚边竹筐,继续洗菜择菜。 好让姚名成看不清她此刻嘴唇颤抖。 “别凑合吃了,食盒在哪?我给你从酒楼里带些饭菜回来,娘你想吃什么菜?” 柴房之内持续片刻安静过后,正当姚名成弯腰凑近王芳,想看看她娘现在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 王芳终于压抑不住自身嘴唇颤抖,抬头放声大哭。 “我的儿啊!你爹他那个要死的……” 大脑出现短暂愣神,姚名成迅速反应过来他娘说的话。 “我爹……我爹他背着你外面有人了?” 不料得到的却是王芳口中更大哭泣声,“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他今天上午告诉我,你不是我亲生儿子,要死啊……” “我爹他不仅背着你有人,他还把我从那个女人怀里拿过来,换儿子?” “不是,你也不是他亲生儿子。” 大概出于姚名成完全想歪的缘故,王芳此刻哭泣竟然有所缓解,隐隐有往哭笑不得方向演变的趋势。 “啊?我是你们捡来的,在哪捡来的啊?” 王芳心情是缓解了,姚名成此刻倒是感到一阵晴天霹雳。 跟自己相处这么多年的父母,突然有一天告诉自己,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自己只是他们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捡来…… “也不是捡的,你亲生父母是谁,我不知道,你爹那个要死的他知道,但他死活不告诉我,我猜和他今天中午要招待的朋友有关。” “我爹他今天上午回家,专门跟你说的这事?他那个朋友,不会是他昨天下午见的……” 联想到姚军老昨天晚上回家之后,与他在一间屋子里待着,却始终没有同他说过话,早早地便睡了。 今早同样如此,他似是有意避开自己。 念及于此,姚名成闭眼深吸一大口气,心中了然的同时,缓缓吐出口中浊气。 第53章 少将军 北境行伍里的兄弟,自己出于某种原因,被他爹抱来姚家? “我……爹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等我问下他们就清楚了。”开口纠结半晌,姚名成终是艰难喊出“爹”字。 纵使他觉得这种情况下,自己再叫姚军老叫爹,听起来有些不合适。 姚军老毕竟养了自己那么多年,即便知道自己不是他亲生的,是他从兄弟那抱来的,他也没把自己当外人看过。 “他出去跟那人买酒去了,待会儿回来。” 王芳抬手擦去脸上泪痕,内心伤痛一时间竟无以言表。 她害怕出言伤害到眼前这个,自己养育了整整十六年之久的“儿子”,便只能将那满腔悲愤质问,留给另外一个姓姚的要死东西。 只可惜,就算她不说,姚名成也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 换儿换儿,若是王芳本身没有怀孕,没有孩子在身,谈何交换,何谈蒙蔽? 想到王芳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到现在还不知他姓甚名谁,是男是女,过得好不好…… 姚名成顿感如鲠在喉,迟迟无法开口问她,更不知自己还能否叫她叫娘。 继续鸠占鹊巢,是否会刺激到她。 到头来,他也只能转身走出柴房,留给彼此独自消化时间。 姚名成以前还从未想过,自己过去在勾栏里看的那些偷梁换柱,主角最终寻到自己亲生父母的戏本,有一天竟会在他自己身上重演。 当初姚军老为何要搞这出偷梁换柱,肯定是有他们不便与人道说的理由存在。 但因为这个所谓的“不便与人道说”之理由,便蒙蔽他和他娘至今,长达十六年之久都不告诉他们真相。 哪怕是一点点隐晦暗示呢?也不能说? 姚名成内心中理所当然生出怨气,既是在埋怨姚军老的行为,同时也是在埋怨其兄弟。 那个极有可能是他亲生父亲的男人。 唉……姚名成就这般站在院内风中,任由自身心绪凌乱。 王芳想知道她的亲生儿子叫什么,过得好不好,他又何尝不好奇自己亲生父母的事情。 要不是理智及时回归,想着他娘肯定对这些不知情,否则她也不会猜测,姚军老那位行伍兄弟与自己身世有关。 刚刚在柴房里面,他差点就没忍住问出口了。 差不多两刻钟时间过去,仍待在自己屋里胡思乱想的姚名成听到院内动静,急忙走出来看是谁。 除了手上提着两大坛子酒的老熟人以外,就只剩下一名身着粗布麻衣的壮硕男子。 “名成?你怎么……” 姚军老自然是惊讶无比,没想到会提前在家中看见姚名成。 壮硕男子抬眼看见姚名成的瞬间,眼神里似乎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在里面。 姚名成同样如此,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 或许是与生俱来的血脉感应,又或许是……他想多了。 “名成,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壮硕男子微微而笑,怎么也没想到,姚名成接下来说出口的话。 “你是我亲生父亲?” 三人间气氛出现短暂凝滞,以姚军老尴尬咳嗽声收尾。 “我还没告诉他娘这些事情,他估计也不太清楚。你娘呢?她在灶房里面做菜吗?” 先扭头看向王略,同他解释完此番误会缘由,姚军老方才问姚名成。 姚名成见状,仅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强装镇定着走回里屋,内心已经发出阵阵痛苦咆哮。 他发现自己和王芳貌似都想多了,眼前这男的不是他亲爹。 多尴尬啊!见到一个陌生人喊爹,关键他看自己那眼神,对自己说的那话,本来就很有歧义啊! 要不是关系很亲近的长辈,谁第一眼看到自己,不仅脸上带笑,而且还…… “你名字里那个成,是玉汝于成的成吗?” 姚名成闻言回头,看到那名壮硕男子走至自己身后,不由得起身看着他。 “嗯,你是谁?跟我亲生父母他们……” “我叫王略,乃少将军麾下一小卒,没有多少关系。” 听见壮硕男子口中称呼,姚名成再度皱眉问道:“少将军?什么将军,这少将军跟我亲生父母?” “少将军就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父亲姓岳,字应祥,具体名讳……我不便直说。” 试问有一位当将军的亲生父亲,姚名成此刻内心理应作何感受?他应该感到极为激动,荣幸,迫不及待想知道是哪位将军? 都不是,他此刻心中只有无尽的惶恐与不安。 “什么少将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别来我家,赶紧出去……出去。” 带着几乎成了一片空白的大脑思绪,姚名成仅凭本能抬腿走向屋外,却被王略忽然开口叫住。 “你在怕什么,害怕少将军之子这个身份,影响你未来儒道修行吗?” “今年大宋多少年?皇佑七年,淳德年间韩节夫北伐就以大败告终,朝野上下至今无一人敢再提北伐之事。 这时候你跑来告诉我,我是岳家子孙,你这不成心要我命吗?我过几日就结亲……” “名成!你怎么跟王都头说话的,还不快住嘴!” 好不容易才安慰完自家娘子,刚走出柴房想松口气的姚军老,就见到姚名成站在王略面前,正肆无忌惮地顶撞着他。 姚名成年纪小不懂事,自己还能不知道王略的手段和性格? “我闭什么嘴,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北伐,岳家,这两个东西跟我们家扯上关系,你嫌我们命太长了吗?” “你!”姚军老情绪激动间,想要冲过来狠狠打姚名成一巴掌。 不料拦住他的人,竟是他最害怕出手教训姚名成的王略,甚至其此刻脸上还挂着笑容未变。 “你这话说的实在好笑,岳家怎么了?岳武穆前些年才被朝廷追封为鄂王,朝廷还下令为其重修坟墓,予以谥号武穆,忠武,怎么就要你们命了?” “岳武穆为人我钦佩,我也愿意在心底永远敬仰他,可你现在告诉我,我是他孙儿,我有这本事担住岳家子孙的身份吗? 鄂王,武穆,忠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韩节夫当政,主张北伐基础上的事情? 现在连他都落得个乱棍打死,函首于金的下场。你还跟我提这些表面文章?” 不怪姚名成胆小,实在是当今朝政,容不得任何一个与北伐有关的人物冒头。 更何况他现在即将沾染到的关系,远非寻常北伐人士可比。 岳武穆,岳家……那是何等的牵连啊! “我刚塑立出自身文心,踏入儒道橙心辉映境界,再过几个月还要去尝试闯一遭天门选士,出来好当个有用的官儿,为百姓多做些贡献。 如果你今日找我来,是要让我满足你某些不为人知的目的与谋划,那你趁早请回。 如果你今日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让我知晓我自己的真正身世。那我现在可以极其肯定地告诉你,我记住了。 我已经记住我是岳家子孙了,这辈子都不敢忘。 倘若以后有可能,我也定会尽己所能地去为岳武穆真正平反昭雪,还他一个清白……” 耐心听姚名成说完全部他想说的话,站在原地止不住喘粗气,王略脸上笑意非但不减,反倒还较先前更甚几分。 “我没看错你,你说的这些都很对。不过我也有些话想跟你说,等中午这顿饭过后,你听完我想说的话,再决定要不要赶我走。” 未等姚名成开口拒绝,王略已然看出他表情里的意思,恢复脸上严肃。 “人与人对话间最基本的尊重,就是彼此耐心倾听。我刚刚听完了你想说的话,你若是不能耐心听完我想说的话,这叫大不敬。” 话音刚落,王略便扭头瞥了眼旁边满头大汗的姚军老,意思再明显不过。 “名成!王都头是你长辈,对长辈都敢如此无礼不敬,你读的什么圣贤书,救民策,跟我过来!” 姚军老自觉上前,连骂带推的将姚名成给赶进里屋。 第54章 教训 尽管此刻需要直面“养父”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倾盆怒火,姚名成内心依旧不虚。 “爹,你是我爹,养我到这么大,我认你。至于他说的那什么少将军,岳武穆之子,岳应祥,我见都没见过,怎么认?” “少将军是你亲爹,你不认他认谁!现在还敢跟大人顶嘴,我看你是真欠收拾。” 说着,姚军老作势起身寻找扫帚,想要好好教训下眼前逆子。 “就算我认他是我亲爹,那人也不能把这岳家子孙的身份强加在我头上,更不能利用我去干些什么欺天的大事!” “什么叫利用你,王都头堂堂军中豪杰,我问你,他利用你对他有什么好处?” “假借岳家子孙名头,行谋逆之举,算不算利用,算不算欺天?” 姚名成此话一出,瞬间将姚军老气笑。 “谋逆?谋逆……”口中念叨着姚名成说出来的哄堂“孝”话,姚军老当真起身环顾屋内四周,拿起墙边扫帚。 “谋你娘的逆……你……你觉得老子脑子里塞的是大粪啊!把反贼往家里带……谋……” “诶诶诶,别打了……别打了爹……我就举个例子。” 姚名成一个弹射起身,从床边跑开,直到紧贴住屋内墙壁,确定护好自己屁股,这才继续跟他爹解释。 “你不觉得他来找我的时间太巧了吗爹,过去十几年都没来找过我一回,更没告诉我岳家子孙的身份。 我才刚成为儒道修士,他就过来找我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啊我的爹! 况且他刚刚也说了,他知道我是儒道修士。” 姚军老听姚名成担心这个,沉默半晌,最终放下手中扫帚,挥手示意他坐过来。 不敢相信他爹,害怕其耍诈的姚名成不动身子,仍是站在墙边道:“爹你有什么要说的,我在这听就行,不过去了。” “你们说的什么儒道修士,我听不懂。 我只知道王都头他这次找你来,的确有某种目的存在。但你也不用太过怕死,他肯定不会让你干些害你的事情。” “他现在让我知道,我岳家子孙的身份,就是在害我。” “你就算不知道,又能如何呢?改变得了你作为少将军儿子的身份吗?还是说你不知道这个身份,你体内流淌的就不会是少将军的血脉?” 姚军老此番反问,成功问住姚名成。 轮到他沉默半晌过后,他还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作为开头。 “唉……我知道改变不了,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切,竟会发生在我身上,现在还有些接受不了岳家子孙这个身份。” 世人口中,尤其是读书人口中,提到岳武穆,及其家族子孙后代。 钦佩是真的钦佩,可怜也是真的可怜。 “岳家第一代,岳武穆,我那个爷爷的下场不用多说。 还有我的亲生父亲,我那些叔叔,姑姑们,他们过得有多凄惨,不是受人迫害致死,就是自幼流放岭南。 直到如今第三代,也就是我这辈的人。朝廷里对岳家的态度,始终没有出现大变化。凡是岳家之人,当个小官闲职顶天了。 爹,你觉得我努力读书这么久,到现在有幸步入儒道,塑立文心,甚至还颇具天赋。 我是为了这辈子就当个无所事事的小官闲职?” “你这都从哪听来的胡言乱语,我说不过你,等待会儿吃饭,让王都头跟你讲。” 姚军老似是自知没有姚名成占理,因此主动离开他身边,不再与他多费口舌,以免反过来被这臭小子给说动。 姚名成说的这些事情和道理,姚军老又何尝不知,只不过他没这个资格说不。 他甚至连自己那亲生孩子,到现在是男是女,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更无需谈站在姚名成的角度,为其前途考虑。 在这个人世间里,有很多事情本来就是用道理讲不通的。 他们这种凡人能做的,唯有改变自身态度,学会如何去找到说服自己接受生活“强暴”的理由。 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以后日子难道不过了? 待到午时六刻左右,王芳从灶房之中端来最后一盘炒青菜,王略率先动筷。 “吃吧,边吃边谈事,不用讲那么多之乎者也的破规矩。” 热场话说完,饭桌上其余两人没作声。 姚军老是想让姚名成陪他说话,自己不打扰他们谈事。而姚名成则是单纯不想理他。 好在王略脸皮足够厚,丝毫不觉得尴尬。 “你刚才说岳家子孙的身份,对你来说是负担,会影响你儒道修行,当官造福百姓?” 沉默半晌过后,桌上仍然寂静。 姚军老终于忍不住推了下姚名成:“你哑巴了,王都头跟你说话,你不理他?” “我在倾听他说话,他不是说倾听就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吗?我没什么想说的,等他说完他想说的,我再起来把他送走就行。” “你个憨货怎么说……” 姚军老起身动作被王略抬手示意拦下,“军老你先去旁边吃,我跟他说就行。” “在我家,你让我爹我娘不能上桌吃饭,你什么意思?” 听他话中带有命令口气,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姚名成心头怒意骤起,同时内心做好随时呼唤古原草出来的准备。 既然是自己那少将军亲爹的亲信,又知晓儒道二字,想必他也是个厉害武者。 正好拿自己新塑的文心来练练手。 “你……”眼见二人间气氛如此紧张,姚军老急于出言缓和,却被王略再度摇头劝退。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塑立文心,而且还是名橙心境儒修,你不会以为区区橙心境,就能拦得住我出手教训你吧。” “你想教训我尽管出手,今天看咱们两个谁先死!” 姚名成这时已经彻底红了眼,控制不住自身愤怒情绪,心中不断呼喊着古原草的名字。 “来了来了,找我什么事,是要我把你带到意境里来吗?你直接默诵诗……” 伴随耳边熟悉声音响起,姚名成内心打断它道:“我要跟人打架,你怎么才能帮我打赢他。你是诗文之灵,应该能帮我最大限度发挥出诗句力量吧。” 古原草闻言略作犹豫,就站在那座草木仙宫正下方,抬头仰望着姚名成此时处境。 “你不是在跟他一起吃饭吗?你确定真要闹出那么大动静来?” “确定!你能不能帮我?” “能,你看好他,我能看到你眼睛看到的所有东西。等真正打起来的时候,你心里默诵诗文就行,念快点。” “呵呵……你现在已经在心里默诵起诗词文章来了?” 心绪回归至眼前男人身上,姚名成完全不理会其发出的嘲讽轻笑,仅是死死盯着他。 以防他出手太快,让自己来不及反应。 不对,谁说自己不能先出手的,姚名成猛然反应过来此刻形势,先发可制人,后发则制于人。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意境处,草木仙宫之内同时传出姚名成那浩大文心吟诵声,转瞬间便扩散至整座诗文意境边界。 古原草随即拂袖挥动周边青草,使其汇聚成为壮阔草木长河,径直冲向天边仙宫大门。 第55章 切磋 饭桌上,姚名成不自觉站起身来,好让背后草木长河虚影显得不那么高。 否则它看起来还真挺吓人的。 旁边见到这一幕场景出现的姚军老,王芳二人,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王略脸上依旧保持着淡定从容之色,缓缓起身握拳,“也罢,今日我就替少将军……教教你何为长幼尊卑!” 话落拳出,姚名成下意识要抬臂挡拳。 结果王略根本就没想用拳头打他,打的是他背后草木虚影。 那草木长河虚影仿佛具有灵智一般,面对突袭而来的威猛拳风,忽的灵活扭开。 随即沿王略手臂向上攀爬缠绕。 明明只是道虚影藤蔓,却能给王略手臂带来实质紧缚感。 “虚影凝实,你不是橙心显照境,是黄心辉映境?”王略抬眼略感惊讶。 姚名成自是懒得理会他,“古原草,别试探了,直接放最厉害的招式,把他赶出去。” “好” 姚名成身后草木虚影,立刻应他心底古原草附和声而动,收回缠绕藤蔓。 与此同时,整条草木长河虚影迅速缩小,流淌至姚名成右手掌边,最终凝实成为一根草木长棍。 “这么长,我怎么用,快换,换成其他好用的武器。” 草木光华不断流转变化间,王略看不懂姚名成现在想干什么,于是先手变换拳势。 “还没打赢我,就想着变杂耍给我看。” 王略左右手交替抬起,一字捶拳冲出,带起阵阵拳风,直扑向姚名成面门处。 当姚名成再次下意识用定格好的草木短剑接拳之时,王略右手捶拳佯攻卸力,转而身体下探,伸出左掌按住他腰间位置。 仅此一击,姚名成便被他打到院子里去。 王芳见状惊呼出声,“干什么!你打我儿子干什么!” “别急,王都头下手知道轻重,你现在拦怎么拦得住他们两个。”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同为武道修行之人,姚军老当然看得出来王略下手已经留情,以掌代拳。 反倒是姚名成红了眼,竟拿草剑应战。 “你用剑,我不用武器,待会儿倒下就别怪我以大欺小。” 王略抬手运气,卸去体内草剑余劲,随后扎衣腰间,走到院子里对姚名成轻笑道。 “古原草,这草剑我也用不来啊!还有别的厉害招式吗?不用我动手的那种。” 草木仙宫下方,古原草闻言眉头紧锁。 “有,但可能会伤到对方,你确定要对他动真格吗?” “别磨蹭了,搞快点!”姚名成从地上艰难爬起,怒目而视王略,内心大声催促着。 话罢,古原草终于不再留手,猛然飞上半空之中,正对草木仙宫大门,唤起脚底青草原野表面龙卷风,呼啸而入。 院内疾风骤起,姚名成手中草剑重新化作草木光华逸散开来,潜入风中起舞。 一道小型草木旋风就此成形,呼啸着冲向王略所在位置。 王略丝毫不敢轻视眼前旋风攻击,屏息敛神,以拳法下势稳住自身双腿,抬手云雾抛托掌法,试图卸去这道旋风力量。 直至他双掌真正触碰到草木旋风的那个瞬间开始,王略方知自己还是太过小瞧它了。 旋风之中这些发出绿色微光的草木虚影,皆非虚物,打在人身上,与真正草木割人肌肤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最多刹那时间过去,旋风就已经将王略双臂表面衣袖割破,许多零碎布条散落在地。 正当旋风之中草木光华,想要进一步切开王略肌肤表面时。 姚名成大脑理智回归,急忙叫停古原草:“停下来!别搞威力这么大的旋风!” 不料王略这个受伤害的人压根不慌,反倒还有闲心嘲讽他:“别这么自信,还没割破我皮就开始吹嘘威力大。” 事实正如其口中所说,草木旋风虽早已将王略双臂衣袖割的不成样子。 只剩下几块破布条耷拉着挂在他手臂上。 但无论是旋风一开始接触到的他双掌十指,还是此刻想要着重照顾到的手臂肌肤,皆是毫发未损。 有着体表真气护体,旋风内草木光华连王略半根汗毛都奈何不了。 “你这辉映境文心看样子不是自己的实力啊,那等到我真正出手,你不一招就得废?” 念在姚名成方才喊出来的那句话,王略嘴角带笑道,猛地将自身双臂从眼前旋风之中抽离出来,再出云雾抛托掌法将其拍散。 “未入辉映,怎可与我破浪境武者匹敌?现在认输,我就不让你难堪,如何。” “古原草,这旋风对他没用啊!你还有更厉害的招式吗?别留手,使出你的全部力量,不是还有什么野火燎原,春风复苏……” 仙宫大门外,古原草无可奈何听着姚名成在它耳边说梦话。 “不行,你目前文心尚且属于橙心境界,发挥不出诗文意境威力,我能做的极限,就是类似这种草木旋风了。” 院落中,王略仍面带笑意立于姚名成正前方位置,“我数五个数,回去吃饭算罢?” 姚名成最终冷哼一声,拂袖照做。 “爹娘你们都过来坐这吃,我们是主人,凭什么给他让位置。” 王略对此不予理会,全当小孩心性。 “不用了名成,王都头跟你说话,我们两个在旁边不方便,我们去屋里吃。” 说完,姚军老赶紧带王芳来饭桌上夹菜到碗里,不敢多停留片刻时间,唯恐惹得王略不开心。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们就坐在这……” “大人有大人生活的方式,小孩有小孩幼稚的认知。你要是想让他们不听我的,反而去听你的,那就只有用实力来打破界限。” 姚名成目光愤恨看着对面男人,似乎是想将他这张硬朗五官的国字脸给牢牢记住。 “你别等我变得比你强,到时候再来我面前赔罪就行。破浪境,真气,我现在十六岁打不过你,等到我二十六岁,三十六岁呢? 我就不信,我到时候还能打不过你一个四五十岁的破浪境武者。” “我可以把这理解成你对我的仇恨吗?” 王略用手中筷子夹了些炖羊肉到自己碗里,咀嚼着说道:“我以后要教你的东西很多,今天就先教你这第一件事。 永远不要在比你强大的人,尤其是比你强大的多的人面前,轻易表露出你对他的反感与仇恨。 要不然,他很可能会教你什么叫作斩草除根,以防后患。” “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你敢在我家对我动手,你不怕当通缉犯尽管来。” 即便姚名成知道他讲的很有道理,仍旧控制不住自身嘴硬。 王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通缉犯,你自己也知道岳武穆当初的下场,竟然还会相信官府,属实可笑。” “不相信官府相信谁,他们好歹干点保护百姓人身安全的事,总比你强。” 王略筷子夹菜的动作随之顿住,纵使他这些年来,心性有了很大改变。 仍然抵不过姚名成此刻扎心言论。 “哈……你小子,我对你干什么了我,顶多刚刚打你一掌,把你打的倒退到院子里去,你这不早就还回来了吗?” 看了眼双臂上耷拉着的这几块破烂布条,王略决定还是要稍微让他懂点规矩才行。 第56章 想讲的话 点穴,听起来很古老,也很不可思议的一种武功手段。 此刻就出现在王略右手标残指尖。 “目无尊长,等我吃完饭再给你解开,接下来你只需要耐心听我讲话,别多嘴。” “呜呜……”姚名成只觉身体多处窍穴传来一阵剧痛,随即四肢开始变得使不上力气,甚至这种无力程度还在不断扩大。 到最后,他连说句话,操控手指抬起的力量都不曾具备,唯有双眼死瞪王略。 “别这样看我,我用真气封的你体内气血运行窍穴,你乖乖听我话,听我讲完我想讲的话,别多嘴反驳,待会儿我自会给你解开。” “古原草……古原草!你哪去了你,快想办法救我啊!” “我这怎么救你,你目前还属于文心显照境界,哪怕有我帮你提升到橙心辉映实力,你照样伤害不到他。 况且这点穴手法极为复杂,你想解穴,我解不来啊!” 仙宫大门外,古原草已是悬空坐在大门旁边,宛如看热闹般看着饭桌上这场闹剧,开始劝说起姚名成。 “别犟了,我看他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你就按他说的来,听他说会儿话不就行了。 大不了,你当他在放屁。他待会儿要是敢反悔,不按他说的为你解穴,我拼了自己这条老命也要帮你弄死他,怎么样?” “如何?问过你文心里那诗词文灵了吗?是不是解不开,解不开就老实听我讲嘛。” 说来奇怪,王略真好像有某种读心之术的手段。 仅凭姚名成眼神里细微变化,他便能判断出其内心在想些什么,想的结果是什么。 “你先前说什么来着……等我想想,你当时跟我说你担不起岳家子孙这个身份,觉得成了岳家子孙,以后这辈子不管是仕途,还是儒道修行,就都完了。” 王略夹了几大筷子炒青菜进嘴里,自顾自咀嚼,回想,组织着自己接下来的语言。 “你说这些话我都认同,认同的不得了。” 慢慢的,王略嘴角不屑笑容收敛,转而以一种极为痛恨的口吻骂姚名成。 “我也确实搞不懂,像你这种满心前程做官,张口闭口为民造福,假仁假义的人,是怎么配投胎成岳武穆他孙儿的。 老子做梦都想当的岳家子孙,到你那里竟成了莫大的累赘……哈哈哈…… 少将军在天有灵,岳武穆在天有灵,绝对会让我当场抽你几十下,不带半点商量。” 自嘲似笑完,王略扭头看向身旁少年。 少年嘴里正呜呜嗯嗯个不停,显然是有心辩解,反驳,无奈受限于标残点穴。 “你不用急着跟我顶嘴,当然,不知者无罪,站在你的角度想,你有这些想法我也能理解,但你知道你真正该打的地方在哪吗?” 不知道,当然,就算姚名成知道,他现在也点不了头,无法应声附和王略所说。 “算了,不管你知不知道,我都当你不知道,先等我骂会儿再说。 你说当今朝野上下无一人敢提北伐之事,就连韩节夫都早已函首于金,落得个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在你看来,北伐是对是错?” “呜呜呜呜嗯嗯嗯……” 见姚名成此刻支支吾吾个不停,王略本想为他解开颈部窍穴封锁。 转念一想,他待会儿要是又跟自己吵起来,口无遮拦怎么办?自己难不成还要反过来忍受他的无礼。 “不用呜呜嗯嗯,你认为是对,你就嗯!是错,你就呜!” “嗯……呜……” 王略见他先嗯后呜的回答,不免皱眉。 “你这什么意思,不想配合我?你要这样那我可……” “呜呜呜呜嗯嗯嗯嗯……” 话音未落,姚名成嘴里便发出叫兽般的一连串呜嗯声,恨不得用自己那双眼睛瞪死王略这个该死的蠢东西。 这都看不明白他意思。 “你是说……北伐有对,也有错?而且对在前,错在后?” 不到万不得已境地,王略终究不想对少将军在这世上留存下来的唯一血脉,抱有失望之情。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好在这次,他得到了姚名成疯狂“嗯”声认同,交流从而可以继续顺畅进行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姚名成这种看法,还真一时难住了王略,使他不知自己该不该现在就为其解穴。 好让姚名成可以更好的,同自己讲明他对北伐抗金之事的看法。 具体怎么个有对有错,先对后错。 “我把你穴解开,你别跟我顶嘴,行不行?我知道你接下来肯定会有防备,所以我如果再想给你点穴的话,就只能把你打趴下了。” “嗯……” 姚名成将自身目光偏转过去,口中极其没骨气地发出嗯声。 既是觉得尴尬,同时也是怕自己待会儿忍不住又跟他打起来,打红眼了拉古原草陪他拼命。 脖颈,胸,腹部按先前顺序,依次剧痛完一阵过后,姚名成仍旧没看清眼前男人所使指法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啊……好酸胀啊……” 体内窍穴刚一得到释放,姚名成立感浑身上下有剧烈酸胀感袭来。 “别担心,正常感觉,体内气血刚开始恢复流通,甩两下手甩两下腿,适应会儿就好了。” “哼……”姚名成内心暗自发出冷哼,对王略翻了个自以为隐蔽的白眼。 “我又不瞎,你翻白眼,瞪我,我都看得到,所以不用跟我搞这些小动作。论起辈分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叔,何必呢?” 王略口中无奈叹气,摇了摇头,“饭菜还是热的,边吃边跟我讲。” “北伐有对有错,是因为当今大宋,容不得有岳武穆这般厉害的臣子存在。他所要面对的,绝不仅限于北方蛮金,乃是当今天下。” “整个朝廷由皇帝带头享乐,不思夺回我大宋失落旧土,反倒安心退守江南一带。任由蛮夷在北方欺凌我大宋子民! 上行下效,区区一荒野蛮族,也可肆意南下侵扰,逼得偌大朝廷年年缴纳岁贡。 甚至于我汉人皇帝都需要俯首称侄,跪拜相迎他蛮族册封!如此天下,如此皇帝,如此衮衮诸公,岂敢代这天下人做主!” 话到情绪激动处,王略没忍住伸出大手一拍,身前饭桌伴随巨大响声,当场散架倒地。 旁边拿着筷子,正准备给自己碗里夹点菜的姚名成,顿时被吓成了呆瓜,愣坐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现在还要不要继续拿着手中筷子。 柴房内听到巨大动静的姚军老二人还以为是他们又打起来了,连忙跑出柴房来看。 “没事,我待会儿帮你们收拾好,给你们买新的桌子碗筷。” 知道的是王略干的好事,不知道的,听他这口吻,姚名成甚至感觉这桌子,像是因为自己刚刚说的话才惨遭此劫。 “哦……哦哦,没事没事,王都头您继续跟他聊,这些东西待会儿我们来收拾就行。” 确定二人没再打起来,姚军老又赶紧转身推着王芳走回柴房。 二人此刻活像个没有自己脾气的路人。 而这,也正是王略的到来最让姚名成讨厌,最让他感到厌恶的原因所在。 第57章 撼山岳 十六年美满和谐小家生活,一朝被毁。 姚名成为何要放着自己幸福快乐的姚家儿子不当,跑去当王略说的什么岳家子孙。 他图什么,图被流放岭南做苦力吗? “这些人是代表不了整个天下,但他们可以代表我大宋朝廷,代表这个国家。如今的大宋,容不得岳武穆,更容不得民间起义。” “所以需要一位真正有才能,有魄力的新皇帝,来带领我们汉人重获尊严。” “岳武穆当初为高宗皇帝所忌讳的地方,不就在于妄言立储之事吗?以他武将身份,擅自干预未来赵宋江山社稷,岂能不被怀疑。” 二人一说一否间,王略有心对他发火,却又奈何不了姚名成口中说的都是事实。 赵宋皇族如今偌大江山是怎么来的,岳武穆统领军队乃大宋禁军行营后护军,禁军统帅试图立自己中意的皇子为太子。 这中间的关联,牵扯,没人比高宗皇帝更懂他们一族祖先发迹史。 “在岳武穆之后,评岳武穆所行之事,易。在岳武穆之位,行岳武穆所行之事,难。岳武穆是忠是奸,天下人最清楚。” “可没人能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纵使伟大如岳武穆,他照样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你现在来找我,到底是想做什么呢?难道非要将自己碰……” 这些话不用姚名成多说,王略自然清楚他此番前来,恰好在姚名成踏入儒道以后。 说他没有目的,单纯是想来告诉姚名成自己的真正身世,这话纯属骗鬼。 “我找你,是因为你的命运,已经同岳武穆紧紧联系在一起。以问道形式踏入赤心通明境过后,你的武庙气运可曾有人庇护?” 来不及思考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以问道形式入的赤心通明境。 姚名成此刻只关注他后面问的这句话。 “岳县庙学里只有文庙,文昌阁,文昌阁内供奉的子房先生没有庇护我,这与岳武穆同我命运相连之说何干?” “因为这中间有不合常理的地方,也有合乎情理的地方,二者合到一处,即为真相。” “什么真相?”姚名成不解追问。 王略抬手指向院落里,“别在这坐着聊了,去那边石桌上聊吧。” 二人一直坐在这堆被他拍散架的东西旁边,怪尴尬的,怎么看都不像在正常聊天。 “文昌帝君张子房,他会在武庙之中庇护天底下绝大多数的儒生,保佑他们未来在武道一境上,能够有所增进。 而你,却被他拒绝保佑。排除掉几率最小的那种可能性以后,就只剩下一个理由。” 双目认真注视着姚名成那对充满茫然之意的黑褐色瞳孔,王略话语间隐约带有内心激动道:“忠武鄂王岳武穆,将成为新的武庙受供者。 而你,作为少将军留存于世的唯一血脉。你将享受到前所未有的庇护与保佑,成为岳家新的族长,扛起继承武穆遗志的……” “等等等……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改姓岳,当岳家族长了,我叫姚名成,不叫岳名成,你搞错问题核心了。” 姚名成听他沉浸在自己的激动之中,越说越兴奋,忍不住开口打断他,纠正他的认知错误。 “你体内流淌着少将军的血脉,从少将军夫人肚子里诞生出世,你不当岳家的主,谁当?” “岳武穆不是有好几个儿子女儿吗?他们早就从岭南获诏回归中原,你找他们去当岳家族长啊!找我这个姓姚的当族长,什么鬼。” “他们虽同样为岳家血脉,却不具备足够强大的武道天赋,实力,他们担不起这份继承武穆遗志的责任。你是已经命中注定好,要继承武穆遗志,所以我现在才来找你。” “先不说你不是算命的,凭甚跟我说什么命中注定。就算你是算命的,我也不信你说的这狗屁命中注定。 我以后有我的路要走,武穆遗志?贵为一朝平章军国事的韩节夫他都做不到,你未免把我看的太过厉害了点吧,快走不送,别来打扰我们家过日子。” 话罢,姚名成利落拂袖起身,俨然一副不跟他多纠缠半秒的态度。 “子房不佑你,是因为有你祖岳武穆在!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岳家军现在有了你,得以重见乾坤光复之希望,你今日送的走我。 来日,也送的走你岳家军万千同仁,送的走北境那万千日夜祈盼回家的同胞们吗!” 王略猛然起身大吼,眼眶中隐隐有泪水打转。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他从小到大受过最委屈的事,莫过于亲眼看着岳武穆含冤而死,自己却无能为力。 如今更加让他痛心的事情,便是眼前少年,他身为武穆子孙,明明有继承武穆遗志的资格和命运…… “继承武穆遗志,光复北境万里河山,拯救数百万黎民百姓于水火之间。” 姚名成至此止步不停,回头反问王略:“你一个破浪境武者,我一个连儒道第三境都未曾踏入的凡人书生,靠什么继承武穆遗志? 靠你说的命中注定?还是靠你说的岳家军万千同仁。 伟大如岳武穆这等人物都无法做到的志向,你想把它强压在我身上,让我去学你,做那只莫名其妙扑向火中自焚的飞蛾。 我是岳家人,然后呢?因为我是岳家人,所以我就活该生下来被送到别家寄养。 所以我就活该努力一辈子,争取让自己不落个身首异处,函首于金的下场,改为流放岭南当苦力,日夜承受那毒瘴之气折磨?” 人生而不同,王略有自己想要为之坚守一生的信念,姚名成又何尝没有。 他内心所求,不过是个幸福小家,无憾人生,再来点享受生活的闲趣,无数个夏夜蝉鸣里的干果茶水,仰头望天。 现在王略仅凭几句空口白牙说出来的话,就想让他放弃掉自己最渴望的生活。 这合理吗?这可能吗?这凭什么? “继承武穆遗志,不管你想或不想,愿不愿意,这都是你逃脱不了的宿命。今日我走了,来日,还会再见。” 走出木门前,王略如是告别。 唉……姚名成这时重重叹了口气,开始蹲下身子收拾他留给自己家的烂摊子。 “爹娘,你们出来吧,他走了!” 姚军老和王芳二人待在柴房内,听到外面姚名成呼喊声,相继端碗走出。 “你们谈好了吗?你……你什么时候离开,我给你收拾东西。” 脸上仍有泪痕残留未干的王芳,看着蹲在地上费劲收拾木头的姚名成,声音颤抖道。 少年手中动作随之陷入僵硬。 “娘,你说什么,我离开这去哪。我把他已经打发走了,他要再来,我负责赶他走。” “你不是我儿子,我儿子在外面。”王芳闻言不断摇头,“我们要去外面找儿子,你回你自己家里去吧。” “名成,要不……你先出去吧,你娘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等我安抚好她再说。” 姚军老在旁搀扶住王芳摇晃不止的身子,面带抱歉说道。 “哦……好,我先出去……” 少年慌神起身,不知所措地放下手中木头,碗筷,只想要赶紧逃离出这个家。 第58章 背嵬 门外,王略还未真正离去,而是守在木门旁等着再见姚名成。 “又见面了,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扭头看向姚名成邻居家李叔木门,王略紧跟着解释道:“李奎,我的同仁,他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现在我来了,他回去复职。” “李叔……你背后有很多人在,你们是一个团伙?” “那不然呢?真以为我一个人拉上你,就敢大言不惭地说让你继承武穆遗志。” 王略耸了耸肩,脸上笑容更加明显。 “我是少将军儿子,那我爹娘他……那姚家真正的儿子哪去了?” 姚名成见到他在门口等自己,心情稍微好过点,但念及刚才王芳和姚军老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变化,内心之中仍然有许多怨恨存在。 “不知道,换子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还只是个震石境界的小角色,如何能知晓其中详情。” 王略老实回答完姚名成的问题,还想让他不要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 “换子一事,当初是经过姚军老同意的。能为少将军保存血脉传世,这是他们姚家的福分,多少人想干这个都没机会。” “姚家儿子是死是活,他是不是跟着一起被流放岭南了。” 王略见他非要把话问到这个份上,也只好打碎他心中最后那点回到姚家去的念头。 “非死即残,刚出襁褓的婴儿,怎么承受得了岭南毒瘴。现在知道这个,让你回姚家去,你忍心吗?” “为什么……你为什么现在要来告诉我,告诉她这件事。” 姚名成低垂着头,再难控制住自身情绪。 眼泪仿佛不要钱似地从他眼眶之中疯狂流淌下来,任由他将自己双手掌心处,掐的全是破皮红印子。 依旧阻挡不了他此刻泪如雨下。 “这是值得的,拿他一家普通儿子之命,换来武穆遗志延续,少将军血脉留存……” “谁的命不是命啊!你有站在他们角度,为他们想过吗?我和……和我娘她,都被你们当傻子骗了十几年,你们到底还想……” “是啊!谁的命不是命啊!我岳家军因北伐,收复故土而死的万千将士。 还有惨死在异族刀下的沦陷地百姓。 这些人命加起来,数量何止十万,百万!他们都在等,在等一个姓岳的人重新站出来,带着他们的亡魂,尸骸,重归故土。 在你看来,姚家子一人之命,可抵得过这数百万条人命?” 未等姚名成抒发完自身情绪,王略已然提前打断他这些自认为满腔悲愤的质问。 “先前说担不起岳家子孙身份的人是你,说继承不了武穆遗志的人也是你,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痛惜那姚家子。 若非你身体里流淌着的武穆血脉作保,怎会有这姚家子替你挡灾! 怜他姚家一家妇人丧子之痛,而对你岳家军中,万千战死异域沙场的士卒们,他们背后丧子妇人之悲痛,视若无睹! 老子问你,你他娘的这么多年圣贤书,都给老子读狗肚子里去了啊!” 吼完,王略似乎是觉得还不解气,又抬脚狠狠踹向姚名成,将他整个人都踹翻在地。 “这一脚,我不为少将军,不为岳武穆他们而踢,单纯为你刚才忽视的那万千老妇而踢! 姚家妇人面对此等丧子之痛,尚且会埋怨你这个她养了十几年之久的假儿子。 可那群老妇人呢?她们难道不是母亲,没有经历过这丧子之痛?你有去过她们家里看看吗?她们可曾埋怨过你岳家之人?” 姚名成从地上迅速爬起来,不服气地争辩道:“她们跟我娘能一样吗?我从小到大最疼爱我的是谁,我从小到大吃的饭,穿的衣…… 你对待你娘的感情,跟对待那群你见都没见过的老妇人能一样吗?” 针尖对麦芒,二人此时互不相让。 “可……问题是,她现在还是你娘吗?之前她不知道,误以为你是她亲生儿子,她才对你那么好。现在呢?现在还会对你那么好吗?” 二人此番争论,最终以王略口中带有些许疑惑味道的扎心话语收尾。 姚名成刚站起来没多久,再度感觉到自己浑身力气被抽空,满脸迷茫神色坐倒在地。 他现在脑子是真的彻底懵了,本来还可以将这一切都怪罪到王略身上,怪罪他不该来找自己,更不该让王芳知道事情真相。 但转念一想,他做的貌似也没什么问题。 假的终归是假的,为了维系住这幅虚伪的母慈子孝景象,便要去蒙骗王芳一辈子。 那他与禽兽之间又有何差别呢? “你来这告诉我真相,现在我家没了,你让我怎么办?” 千般纠结,万般茫然,真不如放下自身徘徊,直接怪罪导致此事发生的始作俑者。 王略深知少年此时内心茫然不安,伸出大手将他从地上一把拉起来,紧接着又为他细心拍去衣服后面沾染到的尘土。 “舍弃虚假小家,回归真正大家。我等背嵬之士,始终与你同在!” “背嵬军?那不是早就被高宗皇帝给裁撤了的岳武穆亲卫军吗?你们这个团伙里难道都是背嵬军的人?” “是,但不尽是。岳武穆生前统帅十二军,前中左右后,游奕,踏白,选锋,胜捷,破敌,水,背嵬军中,皆有人在。” “这么多,那你们这个团伙里总共有多少人啊?平常都干些什么,有风险吗?” 姚名成此时心情逐渐得到平复,开始不自觉接受岳家子孙身份代入。 毕竟是他的生身父母,是他天生就可信赖的背嵬志士,以前在大街上没少听说书先生讲过有关岳家军的故事。 他本人对其自然十分向往,仰慕。 另外他也要稍微了解下这群“残魂”到底想让他干什么,如果是那种杀头的大罪。 他肯定二话不说,立马结束此刻聊天。 哪怕从此以后要当个无家可归的流民,他照样不可能把自己往断头台上送。 “什么狗屁团伙,叫的跟小蟊贼一样。我们有名字,我们就叫背嵬之士。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各自修习自己的武道,除非有特殊任务。人数嘛……目前我也不太清楚…… 总而言之,背嵬之士存在的根本意义,目的就是完成武穆遗志,收复岳武穆生前最遗憾的那片乾坤世界。” “靠什么收复,靠北伐?不会吧,你们该不会以为,自己能比岳武穆还厉害?” 姚名成毫不留情还击道,他可还记着王略刚才对自己说的那番扎心话语,因此以其做作之道,还施其身。 “我们做臣子的北伐成功不了,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大宋现如今需要一位极具能力与魄力于一身的新皇帝,当今皇帝……不行。” “那你们认为谁行?难不成还想躲在背后,推动皇帝立储?” “有何不可?”王略却是反问姚名成道。 “我等背嵬之士,数量少说过百,多则上千,其中又以破浪境界者最多。甚至还有凝意境统制暗中加入我们,为何不能推动立储?” “什么……什么凝意境界,好像听起来有点耳熟。” 姚名成只觉二字耳熟,却又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听到的。 貌似是他上午在……文庙里,听李易清…… “你不知晓凝意境界?你文庙里的先生没跟你讲过吗?” “没有,师父他只跟我讲了震石,破浪,山海三重武道境界,凝意这应该也属于武道境界的一种吧。” “凝意当然属于武道境界,武者一旦有机会踏入凝意境界……” 解释到一半,王略忽然发觉巷道里有外人经过,不太方便他们接下来谈话。 “你跟我去隔壁院里坐着聊,除了这个凝意境,我还有很多要跟你解释的,你这人纯粹武道白痴。” 笑骂着将他带到姚家隔壁院子里,此处虽无石桌石凳,却有更好的躺椅代替。 姚名成就这般一边吱吱呀呀晃个不停,一边听王略给他当先生讲解。 第59章 实力为本 凝意者,身怀武道真意传承,盖天地人杰,非达到肉身极境之人不配染指。 武达凝意,即有资格身饲武道长河。 凝意者在触摸到武道本源,给予其正向反馈的同时,武道本源也将回报他们足以比肩神佛的天地自然伟力。 诸如开山,断江一类,皆是凝意境界之武者方才有资格接触到的伟力。 “倘若一个人武道修炼到了最后这重凝意境界,那他与所谓修道,诵经之仙佛信徒,或是跟你们这种修炼儒心的儒生相比,实力将会更加强大。” “岳武穆他就是凝意境界的武者吗?” 姚名成躺靠在躺椅上停止了摇晃,转而面露向往神色问道。 “别说岳武穆,就连你爹,少将军他都是凝意境武者,要不然他如何有资格统领我等背嵬之士,以区区五百之数,大破十万金兵。” “五百背嵬破十万之敌这事是真的!这不是说书先生们夸大的故事吗?” 姚名成忍不住惊呼出声,五百名背嵬铁骑冲破十余万金军阵营,他从小听说书先生讲到大的故事情节,竟然是真实发生的! “现如今武儒两道你皆已涉足,在武者所拥有的强大力量面前,有什么事不可能?” “武者依靠自身气血,真气发挥出强大力量,儒生依靠儒心,你们说的佛道两教他们依靠什么?难不成这世上真有神仙存在?” 姚名成这时突然想到范正源跟他提过的佛道两教,还有姚军老,再加上现在的王略。 所有人在谈论到这些神秘未知的强大力量之时,似乎都绕不开佛道两家教派,必须要拿它们来为自己举例说明。 那他们身上的强大力量到底从何而来呢?总不会也修道心,佛心吧。 “这些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佛道两教那些和尚道士,他们有自己专属的修炼法门,等你以后有机会接触到他们,问他们比较好。” 说实话,王略对那些整日只知道装神弄鬼的秃驴神棍们,比看儒生还要厌恶许多。 因此就算他知道些有关佛道两教修炼法门的详细内容,他也懒得告诉姚名成,不愿让其产生过多好奇心。 “哦,那你刚刚说要教我的武穆真经,这真经可以让我修炼到凝意境界吗?” “当然不行,你如果从现在开始勤加修炼真经的话,破浪境肯定绰绰有余,山海境也不是不能想,但凝意……哪有这么简单。” 说着,王略自己都没忍住轻笑出声。 “凝意境,需要武者开辟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武道之路,其中难度,相比你儒道心境中的青心境界,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以前听说书先生讲过,岳武穆生前还作有兵书,里面汇集了他毕生心血韬略,这些你也要教我吗?” “用兵之道,重在将领。我又不是将军,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背嵬小卒,怎么教你兵法韬略?以后你会接触到更多,更厉害的人,他们可以教你。” “你说的他们,指的是岳武穆生前所统领的那些将军,统制吗? “对,他们中虽然有人已经变节,背叛了岳武穆,但还有很多人并未改变初心,始终与我等背嵬之士同在。这些人都是未来你的手下,支持你继承武穆遗志的力量。” 听到王略所说“手下”二字,姚名成突感一阵精神恍惚。 这才不到半天时间,自己就从原本跃跃欲试,期待参加天门选士做官的文儒,身份转变为堂堂武穆遗志的传承者? 未来还要带领万千岳家军将士,收复北境沦陷诸郡,解救黎民百姓? 二者间的差距,岂是天壤之别可形容。 “我……那我以后到底是用姚这个姓,还是用岳姓?我过几日就要结亲,我师父,我未来娘子,岳丈他们……他们能知道我身份吗?” 对此,王略给出了一个极为巧妙的回答。 “岳家子孙的身份,在明面上暂时不会影响到你生活,你现在还需以姚为姓。待日后时机成熟,再向世人昭告你岳家血脉最好。” “你以后是一直住在这间屋里,每天教我练……不对,我结亲之后,我跟她……啊!” 什么狗屁的凝意境界,收复故土,这些统统都是虚的,只有此刻他再也回不去的家,无法解释的养父养母才够真实。 眼见他又开始陷入悲观状态,王略感到极为不理解。 “有什么好烦的,岳家子孙身份不妨碍你以后的正常生活啊!你结亲以后,难道不是买个新宅子住吗?我怎么跟你待一起。”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要瞒着李易清,瞒着我师父,不告诉他们我的真实身份?” “这有何妨,岳武穆身上的冤屈,早在十年前就被当今皇帝给洗刷掉了,你岳家子孙的身份就算暂时瞒着他们,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怎么会没影响?冤屈是洗刷掉了,但如今朝野上下,还有谁敢跟岳家扯上关系。倘若因为我的缘故,害了他们家,害了我师父,我该怎么办?” 姚名成从躺椅上霍然起身,扭头看着王略质问道。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岳家子孙的身份……怎么就能给他带来这么多麻烦呢! “岳武穆何许人也,你们岳家又是何等家族?能跟少将军做儿女亲家,哪里委屈他们冷灵李家了?” 王略同样从躺椅上起身,满脸恨铁不成钢道:“你未免也太过天真了点,到现在这么大年纪,还不懂得人世间最根本的规则是什么。 你以为的仕途,权力……财富那些算个屁呀!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不是虚的?” 少年傻傻呆愣在原地,接受王略为他做这场迟来已久的世界观启蒙,内心中万般纠结逐渐得以释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武穆虽死,你看朝廷敢对我们这些岳家军的人下死手吗? 数百名破浪境武者,又岂会引颈待戮? 世人皆言武穆愚忠,却不懂得,岳武穆究竟是因为什么,才甘愿放着自己一身凝意大成境界实力,十余万披坚执锐甲兵不做抵抗,而去蒙受那天大的冤屈,走上断头台。 有我等背嵬之士在,外加武穆庇护,你岳家少族长的身份,别说区区一个冷灵李家。纵是当朝宰执他们家,你照样可配。 官场?官场规则再大,大得过绝对实力吗? 没有足够实力倚靠,像那韩节夫,纵使当上了平章军国事,还不是因自身儒道修为不够,轻易死在他人暗算下。” 话说这么多,王略想表达的核心意思始终只有一个。 “你不用担心岳家子孙身份,给你带来的那些什么狗屁仕途牵累。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提升自身实力。 武儒两道齐修,争取早日成为像你爷爷岳武穆,你爹少将军那样能够独当一面的儒将。 待你实力足够强大之时,哪还需要什么狗屁官场逢迎,阿谀奉承啊!就算你不想当官,皇帝他也要逼着你过来当大官儿!” 虽说话糙理不糙,姚名成听见王略这般直白的解释方式,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你讲的大致意思我听懂了,所以你先前说的那武穆真经,你不能在我旁边教导我,全靠我一个人摸索自学吗?” “呃……这东西你暂时不能学,要等以后时机合适,成熟了,你才能学。” 第60章 理解力 至于为什么?王略脸上不由得浮现出明显尴尬神色。 他总不能说,因为他也不知道武穆真经里到底有哪些东西,上面人没传授给他这东西吧。 “你现在平日里要接受你师父教导,过几日就结亲,我哪来机会教你练武穆真经。靠你自己自学,肯定不现实,容易出岔子,所以就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那这宅子,你现在不住,给我住?” 姚名成若有所思点点头,随即问他这间房子能不能暂时借给自己过渡用。 “可以,让你现在回姚家住肯定不太好,你随便找个理由糊弄下你未来娘子,你们两个先暂时在这房子里住会儿。” 该解释完的事情,都已经解释的差不多了,王略又从怀里掏出几大块金锭。 “这点钱拿去,趁早在岳县,冷灵府两地买两套宅子,都已经是个成家立业的大人了,身上怎么能没点钱。” “太多了吧,这么多金锭,加起来不得有几十两重。” 姚名成口头上拒绝,身体倒是很诚实的立刻伸手将金锭接过来,仔细看其底部铭文刻重。 “成色伍拾两重……匠人黄弟关……淳德拾肆年捌月叁日……” 猛然抬头间,姚名成似是感到恍然大悟道:“这东西之前皇帝赏赐给岳武穆的吧,竟然能保存到现在,没被收走?” “收走了,但当今圣上又下诏还给你们岳家,连同之前收缴的大部分珍宝器物。” “大部分珍宝器物?以岳武穆清廉为人,岳府库房内还会有很多珍宝器物?你又为何说是大部分还回来。” “还是那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岳武穆即便为将清廉,奈何不了功勋实在太过卓着,皇帝又无法赏赐他更高的官职,便只能不断赐他珍宝器物,以示嘉奖。 其中有许多武,儒,佛,道珍宝,在岳府被抄家以后,回到了皇帝手中。甚至还有些落入奸臣之手,早已下落不明。” 闻言,姚名成一时不知自己是该觉得庆幸,还是该感到惋惜。 惋惜那么多本来属于自己的宝贝,落入奸臣贼子之手。庆幸岳武穆还有被平反昭雪的一天,当今皇帝还了他们大部分家产。 “不说了,我要赶紧回去复命。以后你不用主动来此宅找我,有事,用这个联系。” 王略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符样式的小东西,将之塞入姚名成手里。 “这东西叫传讯玉,道家人炼制的法器,我呼唤你时,玉泛蓝光,并出现细微震动。你需要呼唤我时,滴血在上面,用心念呼唤。” 玉符做工精美,整体样子像只振翅欲飞的白色仙鹤,触感温润至极。 不过……姚名成还有个问题想说。 “每次呼唤都要我滴血在上面才行吗?你也是这样才能呼唤我?这未免太……” “先滴一滴血在上面,让它认你为主,以后想呼唤我,在心里呼唤就行,这样解释的你懂了吗?” 王略表面温和微笑,实则内心已经骂了姚名成不知道多少遍蠢笨。 堂堂岳家少族长,连个滴血认主的道门法器都不会用,传出去,他们背嵬之士真得被其他外人笑掉大牙。 “这么神奇,滴哪里的血有讲究吗?食指,中指?” “随便哪根手指都行,只要你想,滴脚趾里的血都行。只不过以后拿它传讯时,你要用滴血部位按住它才能唤醒。” 毕竟只是个法器等级的死物,器物内部并未产生灵智,当然不能要求它太过灵敏。 能做到此等气血感应程度已然足够。 “我走了,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问我,或者要我帮你解决的。” 姚名成脑中细细回想片刻,摇了摇头。 “没有,你走吧,有事情我会用这玉叫你,以后应该都是你负责跟我联系吧。” “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你想接触到更多长辈,首先需要提高自身实力,要不然你像现在这样弱小,能做成什么事。” 王略回身一笑,昂首迈步走出庭院。 院内空余姚家子独坐躺椅,吱吱呀呀晃个不停,不知心中在暗自思量些什么东西。 传讯玉?不好意思,他用不来。 未时一刻,颇感肚内饥饿的姚名成从躺椅上起来,走出新宅门外。 扭头看了眼右侧姚家木门,姚名成面露纠结许久,最终还是选择走左边巷道出去,等晚上再回去也不迟。 巷道尽头处有吴家宅子,姚名成走它门前经过之时,不知怎的,忽然停下脚步。 门环扣响后,没过半晌时间,宅门竟真被人打开。 这让本来闲得无聊,只想碰碰运气的姚名成好一阵吃惊,呆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见这人敲自己家门,敲开以后又一直站在原地不说话,吴东倍感疑惑问道。 “哦!我是来找你说些事情,顺便想再看看你写的那些怪诗好词,现在方便进去吗?” 吴东闻言侧转身子,将宅门开的更大些,好让姚名成进来。 “你进来吧,桌上有茶水,你要吗?” 进门跟在吴东身后,姚名成一路穿过长长走廊,见到了他们家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小厅堂,书房。 书房桌上除了壶吴东说的茶水以外,便只剩下满桌凌乱草纸,笔墨砚台存在。 “我自己倒就行,你忙你的……” 吴东略感诧异地看了姚名成一眼,什么叫他忙他的。 不是姚名成刚才敲门,说找他有事,才来他家的吗?现在搞得跟来他家做客一样。 自己是不是还要给他弄点吃的招待? 其实不然,他真误会姚名成了,姚名成之所以会说出如此不合时宜的话。纯属组织语言需要。 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开口,才能跟吴东讲清楚全部事情。 “你……相信在这个世间存在有许多超出凡人认知,蕴含于诗词文章之中的强大力量吗?” 话音刚落,吴东心头猛地一紧,皱眉看向姚名成。 就差没冲上去抓住他衣领,告诉他自己信的不能再信,赶紧向自己解释,他是不是已经见识到了这种力量。 “你从我写的诗词里面,看到了某些不可思议的力量,幻象?” “你知道?你真是以文心作赤心,踏入儒道心境!” 二人同时瞪向彼此,大眼瞪小眼。 “什么?你说的什么文心,心境,我没听说过。我是猜到你要跟我说的这种力量,表现形式为虚影幻象。” “你如何能猜到的,难不成……你有前朝先辈传承在身?” 姚名成险些嘴快,将诗文之灵说出。 “如何猜到,这有何难,我想象力够丰富啊!前朝先辈传承,梦中仙人传授算吗?” 开玩笑,完全陌生的世界,却又与原来宋朝,宋朝以前历史大致吻合,外加前朝诗词失传大半。 他这个穿越者来了,不给点特殊照顾,怎么叫穿越者呢? 好在苦心人,天不负,现在!他终于等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照顾降临,快说吧! “你在我写的哪首诗词里看到神秘力量的,床前明月光?还是仙人抚我……你是怎么看到幻象的,有什么特殊方式?” 话问至一半,吴东似乎意识到问题重点,开始追问姚名成如何才能看到那力量。 在他身旁,从未见识过如此强大理解能力的姚名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要说的话题被他给完全带偏了。 第61章 亡佚宝库 “我不是从你写的那些怪诗好词之中看到的神秘力量,是因为你写的那些五言诗,七言诗格式上与前朝诗篇类似,前朝诗……” 解释大半天,吴东总算听懂姚名成话中意思。 紧随而来的便是极大震惊与不解。 他写的那些诗词歌赋,难道不是这里前朝人曾写过的东西吗? 夏商两周秦,两汉三国魏晋南北朝……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些都跟他原来世界历史一模一样啊! “等一下,你确定你师父没听说过我写的那首静夜思,床前明月光吗?” “他为何会听说过,这不是你梦中仙人所赐吗?”姚名成不明所以摇头,吴东这诗写的又没名气,范正源怎会提前知晓。 “啧!不应该啊……你说你师父今天上午教了你三首诗,你背给我听听。” “小池,元日,赋得古原草送别,你问这个干什么。” 顾不得姚名成此刻疑惑不解,吴东心中早已有无数惊雷落下,炸的他一阵头皮发麻。 “小池……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是这首小池吗!还有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离离原上草……” 好了,这下姚名成内心之中同样有无数惊雷炸响。 炸的他正如吴东说话声音那般颤抖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它们?古原草,古原草!你现在能从那里出来吗?” 姚名成嘴里不断呼唤着古原草现身,试图从它那里得到答案,看古原草以前是否见过吴东。 “怎么了,又要打架吗?我从诗文意境里出不来,我在里面就能帮你。” “你看看我面前这人,他知道你的诗句,你对他有印象吗?” “你在跟谁说话?” 姚名成并未回答吴东问题,而是专注等待着古原草给予他答复。 那片浩瀚青草原野之上,古原草悬空坐在仙宫大门外,认真端详眼前青年面貌许久,始终未能在脑海里回忆起他。 “不记得,他这个年纪,我应该记得他才对呀……怪哉,怪哉……” “什么东西,你到底在跟谁说话啊?” 书房内,吴东见姚名成突然开始自言自语,盯着他看,也不回答他问题。 这样子活像个大白天中邪的怪人。 “我在问诗文之灵,你从哪知道这三首诗的?还有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这词你知道吗?” “诗文之灵?知道,什么诗文之灵。” 说来好笑的是,二人此刻内心中万般疑惑不解,恰好都源自于对方所说。 “你先跟我解释,你从哪知道的这么多诗词,我再跟你解释诗文之灵是什么东西。” “切,不用你解释我也知道。诗文之灵无非就是诗文内部灵韵所化,一种形似人体外貌的灵。” 吴东表现得极为自信道,以他这么多年网文经验,还能不知道灵体为何物? 方才多嘴问姚名成,也只不过是他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姚名成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自己在吴东面前,真就没有半点秘密可言?难不成他身上真有前朝先辈传承? 也说不通啊!元日,欲买桂花同载酒这些都是当代人所作。还有明月几时有…… “你梦中仙人,乃古仙人?因此他传授给你的大多是前朝诗词?” 除此之外,姚名成实在想不到第二种可能性。 “对,他应该是古仙人。”吴东肯定点头,非常认可姚名成为他想好的解释说辞。 “不对啊……既然如此,为何你写的诗词都没有助你登上名传录,踏入儒道修行?这些启蒙诗难道不够你以文心作赤心?” 姚名成如此问题,吴东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他写的诗词不具备强大力量。 明明都是前朝诗词歌赋,怎么…… “你好笨啊,要么这人压根就不具备文心塑立的天赋。要么他写的那些诗词,都已经被神秘力量从名传录上给抹去了,还能为何。” 意境之中盘腿坐着的古原草及时开口,为姚名成解除心头疑惑。 可它说的,姚名成发自内心不认可。 “他若不具备踏入儒道的天赋,怎会有那所谓仙人传诗。再者说,那古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偏偏给他传诗?” “这……”古原草又不是算命的,涉及到仙神方面的玄幻东西,它当然不知。 倘若说吴东骗他们,压根就没有所谓的仙人传诗,这样一来反倒比他骗人的话,更加难以令人相信。 诗词本应仙神知,人间能有几回闻。 “怪啊!你梦中仙人赐你的诗词,若真是前朝旧物,岂不捡了大漏?” “这叫捡大漏吗?” 吴东完全没觉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不管他知道的这些诗词是否能够登上名传录,具备强大力量,现在对他都毫无益处,谁让他没这个儒道天赋呢? “捡大漏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有幸认识我这座行走的亡佚宝库,运气多好啊!” 按照姚名成所说,他以后未必不能借助自己告诉他的失传诗词,将之重新刻上名传录,化为己用。 “嗯……你说的有道理。”姚名成深以为然点头。 “对了,你说你告诉你师父有关我的事情,他知道我梦中仙人所赐乃前朝诗词吗?” “不知道,我不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得到姚名成的回答后,吴东心中方才松了口气,随即提醒他:“这件事你要当成我们两个之间最重要的秘密,别跟其他人说。” 自己来这个世界上还没享受到两年逍遥日子,怎么能提前被人抓走,当诗词奴隶用。 姚名成的为人,吴东尚且放心些,认为他应该不会加害自己。 至于其他人,哪怕是姚名成亲爹亲娘,先生师父,吴东都不敢放心,唯恐他们这样的大人心生贪念,将自己拉去卖了。 重生之我在异界为诗奴?专门负责给那些权贵们没日没夜地写诗作词?多吓人啊! “我师父和我未来娘子他们……哎,好吧,你把这些草纸收拾下,等明日他们回来,我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姚名成也不是傻子,自然清楚吴东内心中的顾虑,只得尊重他想法。 “找什么理由,要不就说这些诗词是我以前在路上碰到个乞丐,他教会我写这些五言诗,七言诗?” 吴东手上收拾动作不停,主动建议姚名成。 “行,就用你说的这个理由。” 姚名成点点头,不想在如此复杂的问题上多做纠结,转而紧捏眉心,找了个凳子坐下理清大脑思绪。 他到现在还没想好,自己应该如何摆脱那王略背后的背嵬之士,武穆遗志牵扯。 第62章 补漏 他的心好乱,乱的他看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心绪时刻变化不停。 王略他们那群背嵬之士,是继承了岳武穆遗志不假,可岳武穆的遗志……收复北境河山,与干预立储之间…… 二者之间当真可以等同? 姚名成思虑再三,内心中不免产生怀疑,怀疑他们中有些人的动机。 又或是他们中有些人太过天真幻想。 岳武穆临终前发出感慨:“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州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不得不说,岳武穆此番感慨并无道理。 朝廷每逢重大战事发生,必将加征百姓税赋,兵役,与民取索无度。 北伐,无异于是将百姓之家放在火中炙烤,损耗自身国力,以此换取国土收复。 国家大事,岂能尽如人意。 类似此等火中取栗之事,就算他们最后真的成功等到了一位雄心壮志的新帝,那也得大宋朝打得起,有厉害将领打的赢啊! 他们现如今仅凭四字“武穆遗志”,便想让姚名成死心塌地跟着他们干。 姚名成还真没糊涂到这个地步。 当朝圣上,登临大位之初,不也曾心怀北伐壮志,一心收复北境中原? 可结果如何呢?韩节夫之往事休提。 “啊……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天门选士,为官爱民……还是厉兵秣马,收复中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情至烦躁顶点,姚名成不禁抱头蜷缩。 “你怎么了?突然鬼叫起来,打瞌睡做噩梦了?” 立于书桌后方,正忙着堆叠草纸,塞纸入柜的吴东看他如此烦躁模样,颇为不解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些很纠结的事情。” “碰到很纠结的事情,如果脑子里一直想一直想,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不妨先把它往旁边放放。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过段时间说不定就能豁然开朗。” 说来奇怪,吴东跟姚名成两个人竟都喜欢开导别人,哪怕为此自己可能会陷入白费口舌,费力不讨好的境地。 他们依旧在所不惜,想要尽到自己那份开导力量。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姚名成口中连续重复了好几遍吴东所说。 “这也是你梦中仙人传授给你的诗句吗?” “嗯,你想知道全文吗?”吴东表面认真点头,实则暗藏嘴角笑容。 “想,这应该是诗的后面两句吧,前面两句是什么?” “我不记得了,等哪天我想起那一村叫什么,我再告诉你全部诗文。” 姚名成顿感沉默无言,“可我不趁早想好,做出决定,我怕到时候会为形势所迫,走上不符合我自己心意的道路。” “你现在要做什么决定,说给我听听,我帮你想个主意。” 以他两世为人经验,外加千年以后历史知识储备,解决一个少年人的烦恼,吴东还是胸有成竹的。 奈何姚名成自己摇头拒绝,无法开口表明武穆遗志这类牵扯。 以他区区一商贾之子,如何能懂得自己内心苦恼纠结?终究是白费口舌,对牛弹琴罢了。 吴东也不好强迫他开口说话,便只能试图从其他方面入手,转移他的烦恼纠结。 “你方才跟我讲的那诗文之灵,还没跟我解释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你讲讲呗,哪首诗词里的诗文之灵?” “赋得古原草送别,这首诗的诗文之灵我给它取名古原草,刚刚我在跟它说话。” 姚名成抬起头来,心知他想转移自己注意力,无奈笑答。 同为天涯安慰人,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自己从王略离开院子,在躺椅上独自思量开始,纠结到现在。 不也照样没纠结出个所以然来吗? 要不是肚子饿的不行,他估计这时候还得留躺椅上继续纠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吧,我先不纠结了,还是要提升我自己儒道实力。归根结底,实力为本啊!” 从坐椅上起身过后,姚名成彻底抛开内心杂念,转而要解决此刻重中之重的事情。 “你家里有吃的吗?我中午饭没吃多少,现在好饿。” “吃的……我家没有啊,你去外面买点东西来吃?” 吴东闻言面露难色,就靠他那爹娘每月寄来的一点飞钱,别说干果零食,能吃得饱正餐都算他饭量小。 “你跟我一起去买吗?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请你吃。” “我也去?”吴东面对如此意外惊喜,当然是先矜持拒绝下对方,再跟着去蹭饭。 “我就不去了吧,你要去你自己去呗。” “好。”姚名成点点头,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书房。 独留吴东一人在此桌后凌乱。 “走……吧,跟你开个玩笑,怎么样。”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吴东赶紧笑着追上去,真服了这小子,这么会举一反三,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集市侧,二人同逛路边地摊中。 “好香啊这馄饨,你吃不吃?我让他来两碗。” 许久没吃馄饨的姚名成,刚闻到这股热气就馋的不行,扭头询问吴东。 “我都行,吃呗。” 作为一个蹭吃蹭喝的人,吴东倒是极具自觉,全部以姚名成意见为主。 “老板,给我来两碗馄饨,你有什么忌口的吗?胡荽和芤你吃不吃?不吃要提前说。” “芤,胡荽……”脑海中回忆片刻,想起来这是葱花和香菜的别称,吴东连忙摇头表示:“我没什么忌口的,照常吃。” 姚名成点头坐下,递给他一双竹筷。 内心无聊之余,吴东忽然想到自己刚刚和姚名成说到的话题。 “赋得古原草送别诗文中有诗灵存在,那其他两首诗呢?所有诗词之中都有诗词之灵存在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有意思了。 小说里描写灵体都那么厉害,自己来这世上走一遭,岂能不想办法见识见识? “不是,诗文之灵只有在诗词内蕴含力量比较强大的情况下才会诞生。感悟诗文之人想要见到它,首先要获得它的认可。” “像我这样没获得认可的,就见不到那些诗文之灵?” “对,没获得认可,连诗词之灵所在的诗词意境都进不去。不过诗词之灵,它们应该都跟诗人词人在作这首诗词时候长一个样吧。 毕竟是诗人词人赋予它们灵韵,让它们得以化作诗词之灵。 反正我这首赋得古原草送别,古原草是个看起来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穿着的也是前朝文人最喜穿戴的圆领袍衫,幞头帽。” 多亏了姚名成此刻解释,否则吴东还真没反应过来这诗由何人所作。 “白居易,白乐天正是在十六岁应试时写下的这首诗,如此看来,你的猜测很正确。” “谁?你说谁写的这首诗?” 吴东无意点头附和间,着实把他身旁姚名成惊得不轻。 “白居易啊,怎么了。” “你知道这首诗的诗人是谁,你如何知道他叫白居易的?” “这不是常……哦,我梦中仙人告诉我的啊。” “那你知不知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两句后面的诗文?” “知道啊,等我想一下……” 在姚名成无比殷切的期盼目光注视中,那片青草原野上,同样有白衫少年隔空相望。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对,就这四句诗。” 第63章 诗魔 青草原野上方天空之中,白衫少年先是面露茫然神色起身,紧接着看向仙宫后方。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真的是你吗?萋翠,你要回来了……” 古原草神情恍惚间,立于半空缓缓升高,直至可以俯瞰见整座草木仙宫后方空荡。 那片灰蒙蒙的雾气自始至终存在着! 以漏补缺,缺仍是缺,纵使漏可在某种意义上弥补这份缺失,却不可能做到完美补缺。 直至此时此刻起,白衫少年等待数百年之久的缺,萋翠,它才真正意义上要回来补齐这份缺失。 “我好像想起来了,他说的诗文和萋翠,就是我的另一半。” “梦中古仙人所赐古诗词,我早该想到的,既然是仙人传授,自然可以补齐。” 摊前小桌旁,姚名成这时如梦初醒道。 “补齐什么?这诗的后一半你先前难道不知道是什么吗?” “这首诗的后一半,因为当初文儒两道受创,被某股神秘外力从名传录上给抹去了,连带世人脑中记忆,世间文字记载,尽数不复存在。” “那白居易呢?我看你好像也不知道他写的这首诗,刚才这么惊讶。” 吴东大致能听懂姚名成话里意思,玄幻世界嘛,什么天道大道一类的东西自然常见。 “作这首诗的诗人名字,与它后面这部分诗文被一同抹去了。听我师父说,这首诗现在在名传录上还属于佚名状态。” “白居易……乐天,他的名字叫乐天……” 与此同时,古原草从原野天空中急速降落草地,提醒姚名成:“诗人白乐天及萋翠既已现世,你要赶紧去名传录上刻回他们名字。 唯有补齐赋得古原草送别这首诗原文,诗人,我的谪仙境界才有更进一步可能。” “你不怕它回来,让你丧失自身意识。” 听古原草主动催促自己补全诗文,姚名成内心颇感惊奇道。 却不料白衫少年脸上出现灿烂笑容。 “你忘了,我如今已是谪仙境界诗文之灵,开辟出了属于自己的草木仙宫,再不用依托送别二字存在,怎会被它吞噬?” “可我师父他现在应该已经走了,文庙大成殿门估计也得被锁。要想刻回名字,最少等他回来再说。” “无妨,几百年我都等过来了,不差这两天。” “客官……您二位点的馄饨来了,请慢用。” 正当姚名成在内心中与古原草交谈之际,摊位后的摊主用盘子端来两碗馄饨。 “白居易……白乐天除了这首赋得古原草送别以外,他还写了很多好诗,那些诗文里面应该也蕴含力量吧。” 思索许久,吴东最终还是决定借现在这个机会,提前给姚名成来点心灵上的震撼。 “嗯,你知道他写的其他古诗吗?” “知道,我梦中仙人告诉我,白居易一生写了很多首诗,自称他为诗魔,后来当朝皇帝赞他为诗仙,故而时人又称他为敕封诗仙。” 姚名成用筷子夹馄饨的手不由得停住,“诗魔,诗仙……这诗人竟然如此厉害。” “若非如此,他何德何能在十六岁应试年龄,便能写下此等流传千古的诗篇,赋得古原草送别这诗不过是他一生辉煌的开始罢了。” “少年才情高,名彻满长安。” 那边青草原野之上,听到吴东对那位的介绍,古原草嘴里与有荣焉道。 小摊处,姚名成一边吃着碗里馄饨,一边听吴东给自己讲述白居易少年才情,中年失意,晚年归隐这跌宕起伏的一生。 “你梦中古仙人跟你讲这么详细,连诗人平生经历都告诉你。” 放下手中筷子,姚名成现在是真憋不住内心嫉妒,开口吐槽他梦里仙人道。 这哪叫仙人,明明叫吴东他爹,吴叔。 “少量多次,做梦又不是一次性做完的,经常梦到他,他就给我慢慢讲了这么多。” 吴东端起碗喝了几口馄饨汤,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梦做的有何问题。 “白居易他写的最出名的两首诗,分别叫长恨歌和琵琶行。长恨歌要等我回去好好想想,琵琶行我倒是可以现在就告诉你,你想知道吗?” 这还用说,姚名成自是迫不及待点头。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等等,你说的琵琶行诗怎么这么长啊,这是什么体裁的诗?” 姚名成本以为这首诗也跟赋得古原草送别差不多篇幅,充其量比它多几十字数,结果看吴东背诵时候语速。 这琵琶行是要往千字诗上走啊! “歌行体的诗啊,总共几百字,都是以七言形式呈现出来,可以拿来伴奏乐曲。” “歌行体?”在今日上午之前,连那五言诗,七言诗都未曾听说过的姚名成,怎么可能知道所谓歌行体古诗。 “歌行体古诗,它是在汉魏六朝乐府诗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体裁,主要用来给民众娱乐。” 抱歉,乐府诗……姚名成对此更加闻所未闻。 “呃,乐府诗是由当时朝廷设立的一个,专门管理乐舞表演的机构,它负责采集到的民间文人创作诗歌,配以音乐,就叫乐府诗。” “诗歌和乐舞表演……二者还能相辅相成。” 姚名成当真长见识了,“这种乐府诗,想从中获得感悟力量,岂不还要我懂歌舞?古原草,你听说过乐府诗,歌行体吗?” “本来不记得,现在听你提醒,想起来了。乐府诗是可以拿来搭配歌舞,但它本质上存在的意义还是教化民众,表达民众的情感和心声,因此你多虑了。 只要你能感悟,体会到诗文感情,内涵,不必拘泥于歌舞形式。” “噢……好吧。”姚名成点了点头,眼角余光注意到吴东面露疑惑,向他解释道:“我有时候会在心里跟古原草说话,你不用奇怪。” “诗文之灵在诗文意境中存在,好神奇啊!我也想见见十六岁时,那位意气风发,才高八斗的诗魔。” 听他提起古原草其灵,吴东脸上充满向往神色。 “也不能这么说,诗文之灵它虽然依托诗人赋予灵韵而生,随着时间的演变,它照样会像人一样,产生独属于自己的灵智。 比如说古原草,它长得是跟白居易十六岁时候差不多,白衫少年,眉清目秀。 但它完全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意气风发,相反,它更像是一个孤寂存在数百年,始终沉浸在自身执念,纠结之中的小孩子。” “就算如此,它也必定具备有白居易那般意气风发的能力,很强大不是吗?” 在吴东看来,千诗千灵,千灵千面,它们那些诗文之灵或许在性格上各有不同,但人们始终无法否定的是。 它们无一例外都拥有的强大实力。 能够拥有诗人赋予它们的生命,化作诗词之灵这般特殊存在,这本身就是种极大幸运。 “我也吃完了,走吧,你还饿吗?” “不饿,我们现在回你家里去,你把你说的那琵琶行写到纸上给我?要不然几百字,我怕我听一遍记不住。” “行,我写纸上给你,你带回去慢慢诵读感悟。” 二人相继起身,开始往回走的路程。 第64章 归属感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 伴随阵阵悠扬曲调唱出,姚名成不自觉地也开始附和着吴东唱。 “怎么样,这样唱出来是不是更好记,更有感觉?” 姚名成暗自沉吟片刻,缓缓点头认可。 “嗯,唱出来的方式,是要比单纯诵读好记些。不过你这字写的……呃……” 姚名成属实难用龙飞凤舞四字形容。 “小问题,无伤大雅,你跟着往后唱。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 “我不唱了,我觉得以这样唱的方式记诵诗文,有些不成体统,囫囵吞枣意味。” 好记归好记,姚名成仍旧坚持用自己以往细细品读的方式来对待诗文。 “不成体统倒谈不上,白居易,白乐天的诗本来就是以雅俗共赏而闻名,更何况歌体诗,不用唱的方式传颂,还怎么叫歌体诗。” 吴东对此显然持反对意见,琵琶行这首长篇叙事诗,讲究的是雅俗共赏,质朴无华。 “你可以先背下来,再用心去感受诗文所描绘的江边意境。” 姚名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继续用心品读每一句诗文带给他的不同感受。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不信邪的姚名成将目光往后放,“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不对啊!这歌体诗写的内容,全是叙事描写?” “对啊!这就是首长篇叙事诗,要不然我怎么叫你不用细细品读,只需细细体会其中意境感情呢?” “怎么会呢?似你说的这等名传千古琵琶行,堂堂诗魔所作,怎会通篇平平无奇……” 姚名成止不住摇头否定,因为他坚信,即便是再朴实无华的语言,其中也必定要有某些亮眼之处。 如若无法体现出诗人文采,表达情感浓烈,怎配称得上是首好诗? “哪里通篇平平无奇了,你接着往后看,你现在读到的这些都还只是前戏,真正精彩的地方在后面。” 见他误会自己所说,吴东赶紧解释道。 姚名成这才释然,重新低下头去仔细辨认吴东写的那些狗爬字。 “哎,你直接读给我听吧,这样看的太费劲。” “我哪来时间慢慢读给你听,我还要写我的戏文。” 说完,吴东用墨块在砚台上又磨了些墨汁出来,轻轻提笔蘸墨,缓慢写出一行楷书。 “唐明皇在长生殿中与那杨贵妃立下山盟海誓,许诺彼此……” “你这写的什么戏文,唐明皇,杨贵妃?” “长生殿,写唐明皇和杨贵妃之间爱情故事的戏文。正经拿来唱戏用的章回我写不来,只能写来给自己看,全当消遣。” 唐明皇是谁,熟知前朝玄宗皇帝谥号的姚名成自然清楚,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嘛。 以前私塾里先生没少拿他举反例。 “有这时间消遣,不如陪我研习琵琶行,说不定你也能从中有所感悟体会呢?” 姚名成实在不愿放弃吴东这位近在眼前的先生,希望他能在旁替自己时时答疑解惑,以免自己再碰到什么不懂的地方。 因为不了解白居易其人经历,从而无法体会诗文感情。 “不用了,该研习的诗词歌赋,我都研习的差不多了,顺其自然吧,我可能真没这个踏入儒道的天赋。” 吴东倒是表现得极为坦然,除此之外,他其实还有个猜测。 或许因为他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天生就受大道排斥,所以即便他知道很多蕴含力量的诗词歌赋,也无法从中得到好处。 否则的话,以他对诗词意境,感情方面把握的自信,怎么可能如此长时间都没成果。 姚名成不懂他内心想法,一时语塞。 他真想不明白,吴东明明有幸得梦中古仙人垂青,知道那么多蕴含强大力量的前朝,当代,甚至是未来诗词歌赋。 其本人不是也清楚吗?清楚他现在就是一座行走的亡佚宝库。 “你不尝试到最后,你怎么能确定你没这个天赋呢?不说教我理解琵琶行,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以后能有机会同我一起去闯一遭那天门选士…… 你也不应现在就这般轻易言弃,视上天垂青,仙人眷顾为敝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说那么多,吴东自然能从中体会到姚名成的良苦用心,害得他颇为无奈道:“你说让我闯一遭那天门选士,我哪来钱去江兴路应试。 指望靠我那对风餐露宿的爹娘?我不如自己卖戏文赚钱,先填饱肚子再说。” 情至浓处,剪不断,理还乱。 知道他是为钱发愁,姚名成当即从怀里掏出所有金银锭,摆在桌上,推去半数金银。 “你愿教我仙人赐诗,我们两个从此以后当与异姓兄弟无异。有什么困难,需求,对彼此直说就行,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俗话说大恩不言谢,行动见真章。 吴东此刻正如姚名成先前,听到他愿意教自己仙人所赐诗词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沉默片刻,吴东从桌上拿起几块银锭塞入怀里,抬头笑道:“这么多钱,我哪花的完,以后我没钱了,再找你要。” “嗯!”姚名成认真点头,内心颇有种兄弟相识恨晚的遗憾之感。 “哈哈……刚写完唐明皇他们的山盟海誓,这会儿就轮到我们立山盟海誓了,真厉害。” 不止姚名成内心感动,早在原来世界上,就一直渴望着能够找到个异姓兄弟般朋友的吴东,此刻更是激动的想哭。 新的世界尽管很陌生,因为有姚名成在,他终究是找到了一丝真正归属感。 从当初那袋糖炒栗子开始,未来……独属于吴东心底里这份真正归属感的故事,大概才刚刚开始吧。 “对啊,我们都是儒家书生,就不用讲歃血为盟那套庄严仪式了,有心谨记足矣。” “这叫那什么……噢,做兄弟,在心中。” 面对自己这位异姓兄弟,姚名成纠结再三,始终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告诉他,自己武穆子孙的真实身份。 按常理来说,他向其坦白身份,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代表了自己对他的信任。 同时还可以从他那得到些建议。 但话又说回来了,岳武穆一事……貌似无法用常理度之。 就算吴东他有梦中仙人赐诗,很懂那些诗词方面的事情,这也不…… 哎算了,管他能不能理解自己内心纠结,给自己提出好的建议,重要的是自己没必要对他隐瞒心事。 正愁内心纠结,无人可以诉说的姚名成,好不容易找到吴东这么个异姓兄弟。 他连自身亡佚宝库的事情都没对自己有所遮掩,自己于情于理,都可以向他倾诉内心烦闷纠结。 哪怕说到最后,仍是对牛弹琴,那也总好过不去尝试诉说吧。 第65章 道阻且长 就是在姚名成内心反复纠结的这半刻钟时间里,吴东从背后柜子里取出许多草纸。 “这些都是我之前写的,梦中仙人所赐诗词,你把它们全感悟完,在你说的那名传录上刻下,应该能直接步入儒道绿心境界吧。” “这么多……感悟哪有那么容易,体会感悟也得我自身阅历达到,有所经历才能有所感悟啊。” 姚名成脸上无奈苦笑道,内心却是颇为感动吴东此举。 “你先前不是问我,我因为什么事情而纠结吗?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武穆遗志。” “武穆遗志?武穆……岳武穆?” 吴东闻言稍稍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在宋朝能跟武穆二字挂钩的,貌似也只有他。 不对,严格意义上算,应该是说能用武穆来代指的,只有他。 “武穆遗志怎么了,你在纠结要不要追随岳武穆的志向吗?收复中原,抗金北伐?” “差不多,你也知道岳武穆的事?” 姚名成嘴角苦笑更甚,不过除此之外,他还为吴东对武穆遗志的了解而感到些许诧异。 难不成吴东以前也喜欢听说书先生讲有关岳武穆的故事? “我当然知道,岳武穆是何等人物,你想追随他的志向,抗金北伐……啧!” 聊到追随岳武穆的遗志,吴东顿感有口难言,咋舌不止。 大宋朝自岳武穆北伐失败以后,几乎再无重大北伐胜利,直至后面蒙元崛起,宋朝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 接连三次隆兴北伐,开禧北伐,嘉定北伐……尽管是他那个世界的历史。 据他原身记忆可知,这个世界的大宋朝,不说百分之百相同,最起码也有百分之七八十与原来世界历史相同了。 难保未来不会像原来世界历史那般重演。 “是否追随武穆遗志,对我来说那么纠结的原因在于,我是武穆子孙,是他们口中少将军流传于世的唯一血脉。” 声如惊雷震人心,吴东久久不能平。 “你是武穆子孙……少将军,岳云的独生子?你不是郭汝他堂弟吗?姓岳。” 听他提起郭汝堂弟这回事,姚名成心中尴尬不已,不知该如何开口向他解释,自己当初是骗他的。 “呃……我其实不是郭汝他堂弟,我姓姚,住在郭汝他隔壁的隔壁家。” “你那天骗我的啊,说你是他堂弟。” 姚名成倍感尴尬点头,尬笑道:“我怕你知道我是谁,到时候跟我爹娘聊天时候,不小心说漏嘴,让他们知道我偷跑出门。” “好吧,我说你怎么和郭汝要来找我借帷帽,还让他别说漏嘴。” “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我听郭汝说,你以前经常带着我一起玩。我还以为,那天我骗你,你其实早就知道我是谁。” “呃……可能过去太久了,我记不太清。” 涉及到吴东接收原主记忆,接受的不太完整一事,他赶紧找个理由糊弄过去。 “我记得少将军岳云他有两个孩子啊!怎么说是他独子,还有他们?他们是谁。” 言归正传,听姚名成介绍自己身份,吴东心中百思不得其解道。 是这方面历史出现偏差了吗? 然而他却无法开口明说,只因岳武穆子孙下落之事,不是他一个市井小民该知道的。 他能认字写字,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知道少将军岳云,却不知岳武穆当初所统帅的十二军中,有许多人仍以完成武穆遗志为己愿,暗中组成新的背嵬之士。 正是这群背嵬之士,他们为了让我免受流放岭南之苦,将我同真正姚家子做交换。 我也是今天中午才知道自己身世真相。” 听闻如此秘辛身世,吴东用脚想也能猜到:“他们想让你成为他们新的统帅,带领他们完成武穆遗志?” 姚名成颇感脖颈处沉重点头,仿佛肩上背了座大山那般。 事实也差不多,武穆遗志,岳家军往日战死冤魂,如今守候之人的期盼,外加北境沦丧之地的那数千万黎民百姓…… 不是大山,胜似大山。 更为关键的是,于情于理,这座大山都必须压在他身上,被他扛起来。 “你纠结的问题是害怕自己担负不起这份责任,还是说你认为朝廷如今不该北伐,应该休养生息?” 吴东必须首先搞清楚姚名成这个当事人内心想法,才好向他提供自己的建议。 站在后世之人角度的建议,北伐……当然是有利有弊,不可轻易妄动,否则只会起到负面作用。 “二者皆有吧,连岳武穆,韩节夫那等人物主张北伐,都以失败告终,落得那般凄惨下场,我何德何能成功?何德何能功成身退? 再者说,没有足够战胜的把握,妄动干戈,只会给大宋百姓带来更深更重的苦难。” 北境中原那边一旦打起仗来,别说直接受到战火影响的大宋遗民,哪怕是南边百姓,他们同样绝无安宁之日。 可以直接断定的加征税赋,兵役徭役。 “他们让你北伐,完成武穆遗志,有没有什么具体可行的思路,总不能直接搞起义吧。” 吴东脑海当中回忆着前世,岳家背嵬军自武穆逝去以后,貌似没有在历史长河里再闹出什么大的波澜。 更别说起义,造反这类弥天大祸事。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个世界历史出现了偏差,或者是姚名成口中说的背嵬之士…… 他们将自己隐藏在幕后搞起义,北伐。 “他们的想法是干预立储,将他们认可的一位具备雄才大略,雄心壮志的皇子给推上大位,从而再行北伐。” “干预皇室立储……先不说这风险多大,他们怎么就敢确定,自己看人眼光足够准?” 这想法听起来是要比直接起义,北伐来的高明很多,但仔细一想,吴东觉得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姚名成摇了摇头,“你觉得我应不应该跟他们搅合在一起,全心全力图谋北伐?” “不好说,这条路很长,也很难,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草率做决定,更不应该听别人教你怎么做,你要遵从你自己内心的决定。 去外面走走看看,你现在才多大年纪,见过多少事情?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吴东又开始了他自认为最有道理的劝说方式,先是引经据典,再用反问句加强感情。 “红尘炼心吗?我是不是该去北境那边看看,看看岳武穆他们眼中需要拯救的黎民百姓,再看看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 姚名成口中念叨着,吴东说的意思好像跟他师父说的没两样。 “嗯,从南往北走,我也想跟你一起去看看外面的百姓,看看大宋朝壮丽山河。” 吴东眼神里适时流露出向往之意,来此大宋朝走一遭,岂能不经历一番波澜壮阔的冒险历程。 当然,建立在冒险基础上的前提是安全。 “你可得好好研习诗词,争取早日踏入绿心长青境界。到时候有那实力,我就可以跟着你游山玩水,不必担心遇到危险。” 姚名成若有所思点了两下头,脸上同样出现向往神色。 第66章 行则将至 《荀子·修身》有言:“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未来可期。 二人此刻用心研习琵琶行,便是在为以后红尘炼心,游山玩水做准备,当真可以称得上一句未来可期。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先情再曲,诗人心中苦闷可想而知。” “你说白乐天他是被贬谪到江州来做司马的,他写下这首诗时,心中虽有苦闷失意,会不会仍存几分壮志难平。” 姚名成用心品读完描写琵琶女弹奏琵琶的这一段诗文,脑海里突然生出几分疑惑未解。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妙,好,写的真好啊!” 正是由于进一步领略到了白乐天的才华与能力,姚名成才不禁发出如此感慨,疑问。 像他这么厉害的儒道诗魔,敕封诗仙,真会如此轻易就被外界失意打倒,从此陷入一蹶不振? 倘若无法搞清楚这点,他怕自己会错失掉诗文感情背后隐藏的某些东西。 “仍存几分壮志难平……不对啊!我有个很重要的问题,你说他都是儒道诗魔,诗仙的存在了,写下那么多荣登名传录的诗篇词赋。 他再怎么样,也是个儒道绿心境强者吧,为何还会遭受贬谪,壮志难酬?” 说到壮志难酬,吴东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历数往昔屈贾李杜,再看今朝诗魔乐天,他们在自己原来世界失意很正常。 因为他们在诗词文章上的造诣,对他们入仕途做官没有多大用处。 可问题是现在这是个玄幻世界啊!儒道书生们可以凭借那些名传录上的诗词文章,举手投足间释放出天地伟力。 既然如此,他们那些诗仙诗魔,诗圣诗鬼,为何还会有那么多遭受贬谪,失意之作? 不仅吴东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奇怪,姚名成同样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对啊,那么厉害的诗仙诗魔,你说他被贬到江州当司马,文心三境橙黄绿,总共才七重心境,到达最后一重紫心境界可称圣人。 那些在朝为官,上书贬谪他的权贵们,难不成尽是青蓝二境儒生?” 二人接连摇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总不能说白乐天他们那些诗仙,诗圣,就真的每一个都是十足的讨人嫌,为青蓝二境大儒所嫌恶。 “哎,想不通别想了,说不定是那些权贵背后家族势力,或是他们其他方面更厉害。” 吴东再次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本人对于“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此句道理的信服。 “不过你说他会不会仍存壮志难平,我感觉在这首琵琶行诗文里面很难读出来。 通篇下来,我只能感受到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悲伤叹息,或许要从他写完这首琵琶行之后的所作所为入手。” 姚名成赞同点头,他认为吴东说的非常有道理,可惜没什么用。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他写完这首诗之后的人生经历吗?我们怎么入手?况且人心复杂多变,说不准他写这首诗时候真就沉浸在悲伤里面,久久无法自拔。 然后晚上回去睡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又心怀希望,觉得未来好似这天边初升的太阳,仍有万分希望光芒呢?” 变数太多,的确无人敢肯定,自己能百分百悟透诗人想要表达的感情。 甚至于,有些感情,就连诗人他自己都无法用诗文言语表明,却希望后来者能够透过诗文,懂他本人。 “尽人事,听天命吧,你先试试理解他的悲伤,进入诗文意境。”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 姚名成轻闭双眼,想象着江面小船上那股悠然传出的琵琶乐曲声。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 琵琶声尚且好说,姚名成以前逛夜市的时候,也在戏曲勾栏里听过别人弹琵琶。 可这“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就有点想象困难了呀。 更别说后面的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这句了。 他既没听过勾栏里琵琶手饱含悲伤感情的演奏,更没听过这两首早已失传的琵琶乐曲,如何能想象出来当时情境? 陡然睁开双眼,姚名成不由得长舒口气,摇了摇头。 “呼……不行,想象不出来当时情境,我都没听过霓裳六幺,更没感受过琵琶手饱含悲伤之情的演奏,接下来就更不用试了。” 后面这大段诗文内容,从“大弦嘈嘈如急雨”一直到“四弦一声如裂帛”,全是描写琵琶女弹奏琵琶时的场景。 姚名成对此自然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那霓裳六幺到底是何等曲子。 可以让诗人用如此多富含文采的诗句来形容,到最后更是以一句点睛之笔:“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来收尾。 他对琵琶女演奏乐曲技艺的赞赏,可以说早已溢出言表。 “想象你之前听过的琵琶乐曲,把自己代入到诗人浮沉半生,中年失意,夜晚偶然得见同为天涯沦落之人的琵琶女…… 代入到他悲伤,唏嘘,感慨的心境之中,具体弹奏的什么琵琶乐曲,这不重要吧。” 吴东在旁边给出建议,谈到琵琶女演奏琵琶的诗文内容,他甚至想起了自己很早之前,在学校图书馆里看过的一本书。 那是本有关诗词文学鉴赏的大师之作,其中就有作者对于琵琶行此诗的详细点评。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后世人们将此句当作全诗诗眼主旨,想必没人会有意见。 白乐天之所以写下这首琵琶行,不正是为了这一句感慨抒发,抒发的能够更加打动人心,更加合乎情理吗? 因此那位文学大师,在书中引用了宋人洪迈《容斋随笔》中的看法。 “说不定你纠结的这琵琶女弹奏琵琶一事,压根就是白乐天他虚构出来的事情,只不过为了表达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罢了。” “虚构出来的事情?琵琶女弹奏琵琶一事其实不存在?” 听到吴东此番猜测,姚名成脸上充满不可置信味道,“怎么可能呢,他写虚构出来的情节写那么详细具体,为了骗人?” “为了更好的抒发出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慨。 又或是,他想为自己寻求到心理慰藉。” 吴东口中沉吟片刻,将洪迈在《容斋随笔》中的推测,同他自身看法相结合。 “白乐天有可能是想借琵琶女其人,来安慰自己,天底下同他有相似失意遭遇的人不在少数,自己不应该感到这般孤独落寞。 要不然的话,就算前朝社会风气开放,也不可能开放到,一个有夫之妇,大半夜和许多陌生男的共处一室吧。 她难道不怕此事传出去,令自己名声受损,夫家怀疑?” 听完吴东的详细解释,姚名成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但也仅限于有道理。 “我们都不是乐天本人,自然不可能知晓他写的情节是真是假。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借此诗文,感悟他心中情感。” 只可惜,姚名成恰恰就卡在最关键的这道“沦落”门外。 既非沦落人,谈何沦落情? 他现如今的境遇,正是踏上“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未来可期。”之充满希望的道路开始时候。 哪里体会,感悟得了白乐天,琵琶女此等天涯沦落人之苦? 第67章 夜归 二人共同讨论诗文情感间,不觉窗外天色渐暗,夕阳西下。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这句也写的好,白乐天像是在借此隐喻。 “夜深忽梦少年事……你说的虚构琵琶女,我感觉从这句诗文里就能看出一点。” 姚名成沉吟口中诗文良久,似是在细细品味其中韵味,“琵琶女怎会恰好在遇到他的这天晚上,回忆起自己少年往事。 大晚上的,跟一群陌生男人独处一室也就算了,还向他们倾诉这么多心事,泪流满面。 难道不怕让他们产生趁虚而入的念头?” 吴东深以为然点头,补全“梦”的第二种解释意思,共同印证琵琶女实为虚构观点。 “倘若说她是做梦梦到自己少年往事,那就更没必要跟一群陌生男人,讲自己以前做梦醒来哭泣的事情了,这未免太没边界。” 综上所述,“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一句,写的很有可能是白乐天他自己。 当然,也无法排除掉,琵琶女沉浸在自己弹奏琵琶,回忆往事的巨大悲伤情绪之中,迫切需要向外界倾诉,寻求理解的可能。 亦或是她在与眼前陌生男人的短暂相处中,对他们有了一些基本信任。 故而可以放心地向他们倾诉心事。 “哎,他该多伤心多失意啊!字字不提泪,通篇读下来,却又给人一种他早已泪流满面,涕泣不止的感觉。” 读到最后这句“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姚名成不禁发出悠长叹息。 这个白乐天,哭就哭嘛,还不好意思。 说什么夜深忽梦少年事,江州司马青衫湿,写其他人哭都是直接写他们啼泪,泣泪。 轮到写他自己哭,就变成青衫湿了。 “白乐天这一生是挺坎坷,少年时候便凭借一首赋得古原草送别名满长安,见识到了前所未有的风光与体面。 等到中年,最该他建功立业的时候,他却因自身性格问题,屡屡受人排挤,贬谪。 最后不得已,他只能生出归隐心思,整日与佛教看开作伴,试图让自己过去几十年来所坚守的理想信念之煎熬可以好受些。” 站在后世之人角度看,白居易这一生过得确实精彩,除了晚年生活饱受诟病之外。 至少他的整个前半生,没人能挑出什么大的坏毛病,无论是他在政治上的坚持努力,还是他在诗词上的天纵英姿。 也不知道他晚年到底犯了什么毛病,开始那般奢侈享乐,放纵欲望…… 不止吴东理解不了,几乎可以说是大部分后世之人都很难想象的到,一个能够写出《卖炭翁》,《琵琶行》这般诗作的诗人。 到了晚年,竟会变成非十八岁以下家妓者不纳的为老不尊之人。 “嘶!怎么都这么晚了,我要赶紧回家。” 不经意间瞥见窗外昏暗,姚名成猛然抬头惊呼。 “好吧,这些草纸你带不带回去?” “不带了,就放你这,以后有时间我再来跟你一起研习这些诗词。” 姚名成说完便匆匆离去,待走出吴宅大门以后,他又突然不自觉地放缓脚下步伐。 短短几丈路,硬是被他走出了煎熬感。 推开家门,院子里空无一人身影,唯有姚家夫妇住的那间屋子内,有点点油灯光芒透过窗纸,照亮姚名成脚下道路。 爹娘二字临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好被姚名成吐出口。 到最后他也只有一句:“我回来了。” 姚军老陪王芳坐在床边,抬头看着此刻回来的“儿子”,阵阵酸楚顿时涌上心头。 “你娘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声音小些,我刚把她哄睡着。” 姚名成沉默片刻,貌似除了点头,转身,离去之外,没有任何事情是他现在能说,能做,说了有用,做了有用的。 二人相继走到屋外院子里,一如往常那般坐在石凳上,进行“父子”谈心。 “你是不是怪我,这么大的事情,以前从来没跟你和你娘说过,甚至就连一点提示都没有,搞得你们现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面对姚军老脸上苦涩笑容,姚名成即便心里肯定,表面也不忍心点头。 “没有,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 闻听此言,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实意理解自己,姚军老都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唉……我之所以一直没告诉你们,是因为直到昨天王都头来找我之前,我自己都以为你就是我亲生儿子。” 见他没听懂自己所说,姚军老随即跟他讲起了当年往事。 “那时候得益于我小队长的身份,外加半个震石境武者,你娘她被允许待在北境边城生活,我可以经常去那城里照顾她。 就这样一直照顾到了她怀胎近三十周,即将生产的时候。 正值我等十二军跟随岳帅北伐,打完郾城大捷,朝廷突然给岳帅连发多道金牌诏令,逼迫他立刻班师回朝,停止进攻蛮金。 岳帅无可奈何,带领大军退回边城,准备赶往临安府复命。 一天夜里,我守在你娘旁边照顾她时,屋外忽然闯进来几名士卒,说是奉我们游奕军统制之命,过来带走城中所有临盆待产的孕妇。 事发如此突然,我当然不敢轻信他们,可等他们拿出统制书令以后,我也不得不信。 就这样,城内所有临盆待产的孕妇,都不知道被带去了那里。我和一些同伍本想跟着送她们过去,却被屋内士卒拦住。 他们说统制有令,不准任何人打听这些孕妇去向,等她们生完孩子,会被人带回来。 好在他们不管是言语解释间,还是护送孕妇时,态度都表现得极为客气尊重,我和屋内同伍们便没有多想。” 解释到这里,不用姚军老继续多说,姚名成已然明白接下来事情走向。 “少将军夫人同样临盆待产,在这些孕妇之中随机挑一位,将两个孩子掉包,以此保护岳武穆回朝以后,可能面临的子孙清算?” 姚军老点了点头,“也正因为前面十几年来,都没人过来找我,我才以为……” 事已至此,单论姚军老和姚名成两个人,他们对这件事都是没什么怨言可说的。 唯独王芳这位孩子生母,一朝得知,自己含辛茹苦养育十多年的孩子,竟然并非自己亲生儿子。 甚至于她的亲生儿子,过去一直在岭南疾苦之地,代姚名成承受那毒瘴磨难。 别说她短时间内不愿意再接触姚名成,哪怕她对姚名成产生恨屋及乌之情,那都是情有可原发生的事情。 “少将军无论是对大宋,对百姓,还是对我等十二军将士的贡献,都要超过我千万倍不止,更不用说岳帅他的大恩大德。 能够为少将军,为岳家保存下你这根嫡苗,是我们姚家的荣幸,更是我姚军老的荣幸。 只不过……只不过苦了你娘,苦了……” 尽管姚军老未曾点明后面半句,姚名成照样清楚,更苦了那个他们两人素未谋面的亲生儿子。 第68章 姚家子 苦他姚家一子,换来岳家嫡脉流传,孰是孰非,如今仍无人知晓。 作为此事直接受益人,姚名成发现自己真的谁都怪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王芳疏远他,抗拒他,却说不出口半个不字。 他不想让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可他真的没有办法。 姚军老又何尝不是如此无奈? “你晚上在外面吃饭了吗?没吃我去外面给你买点,你想吃什么。” 扶膝起身,姚军老首先背过身子擦拭眼角泪光,随后才扭头关心姚名成。 “没吃,我自己去外面买就行。待会儿……娘她起来看不见你,要难过。”纠结半晌,姚名成索性厚脸皮一回。 管他能不能让王芳态度好转,心生释然,最起码他心底认王芳这个娘。 娘不认儿,儿要认娘。 “也好,你如今大了,很多事情我不该管你管的那么严。但我终归是你父亲,养你养了这么多年,你别嫌我啰嗦。 夜间出门办事,穿好衣裳带好灯,别去那些不该去的地方,也别不小心着凉……” “爹,我知道。你忘了我现在是跟你一样的武者了?哪有那么容易就着凉,我现在在这院子里被风吹都感觉身体暖和。” 啰嗦之人有啰嗦之人的执着,被啰嗦之人也有被啰嗦之人的无奈。 姚名成他就准备拉上吴东,去外面酒楼里买点吃食回来,什么叫不该去的地方,听着多吓人。 “你去吧,身上钱够用吗?不够……”姚军老点点头,忽然回身问道。 “够!爹你别操心我了,你赶紧去我娘旁边守着她吧,我过会儿就回来,你有什么要我带的吃食温酒回来吗?” 姚军老于黑暗之中缓缓摇头,背影随即消失在里屋门口。 不知怎的,姚名成心中莫名生出某种极为怪异的感觉,似是院内冷风冻人,冻的他周身气血运转都开始凝滞起来。 这风怎么突然变这么冷,嘶……姚名成忍不住抬手搓了搓,快步走到灶房内。 找到一盒引光奴后,姚名成又去自己屋里取来小兔子花灯点亮。 这兔子花灯整体样式虽然简陋,做的完全不像活兔子,却是他今年正月元宵节时,好不容易才缠着他娘给他买到的。 平常放在柜子里,姚军老晚上不让他出门,害得他想用没机会用。 现在倒是有机会了,只可惜他也早就过了喜欢花灯的年纪,更欣赏不来眼前这只丑白丑白的伸腿瞪眼兔。 “谁啊?敲门干什么?” 夜晚时分,有人过来敲门,吴东理所当然地没有贸然开门,而是站在院内喊道。 “我,出去吃饭吗你?” 听到少年熟悉声音,吴东打开门,看见他手中提着的白兔子花灯。 “元宵节早就过了吧,你拿花灯出去。” “有什么问题吗?你晚上也没吃饭,去不去酒楼买吃的。” 吴东脑中略作一番犹豫思考,最终听从自己肚子意见,果断点头,准备回屋找灯笼。 “等我找个灯笼,添两件衣服,晚上有点冷。” 姚名成没说什么,默默守在门外等他。 说来奇怪,似乎除了刚才在院子里吹起的那阵冷风。 其余时候碰到风,他都不觉得冷。 哪怕是现在巷子里的风这么大,漏了几丝气息灌进吴宅门内,冻得吴东直跺脚。 姚名成依旧感觉身体里面暖烘烘的。 “我这还有件纸裘,你冷不冷?冷的话你穿上。” 从屋里快步跑出来的吴东手上多了好几样东西,灯笼,纸裘…… “出去酒楼买点吃食,你要带刀干什么?” 看着吴东手里那柄带鞘朴刀,姚名成满脸诧异道。 “这刀是我爹娘留给我防身用的,夜间出行,可以不用刀,不能没有刀。” 姚名成本想提醒他,自己不仅是名拥有儒道橙心辉映境界实力的儒修,更是名半步震石境武者。 该带刀防身的,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们。 不过话到嘴边想了想,吴东带这柄刀也没什么坏处,索性随他去。 二人走出无名巷道,来到寂静大街上。 街道两边家家户户木门紧闭,如此漆黑夜色之中,唯有头顶月光,身前灯笼作伴。 吴东先是扭头环顾了好几眼周边幽暗环境,随即又看了看手里光芒极显暗淡的小灯笼,心里颇有恐惧意味产生。 他承认,自己对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貌似仍旧没有多少归属感存在。 如果可以的话,他能不能现在向姚名成提议,原路返回,各回各家,各找…… 好吧,自己家里现在也没有妈可以找。 “你怕黑?”眼角余光捕捉到身旁之人的小动作,姚名成口中不解问道。 吴东虽感到不好意思,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尴尬点头。 “你不怕黑吗?这四周黑漆漆的,灯笼都不亮。” “我为何会怕黑?你也读过圣贤书吧,胸有浩然气,鬼魅何足惧?” 本是吴东下意识反问出口的问题,却引来姚名成更重不解。 “呃……你是儒修,你感受得到这股浩然气息,我又不是儒修,没有你说的诗词力量在手,当然害怕鬼……怕黑了。” 不小心说出鬼字的吴东,连忙回头看了眼身后空荡,幸而没有出口成谶。 “那好吧,你离我近些,就算真碰到脏东西,我也能保护你。可惜岳县地方小,晚上不开夜市,要不然现在才刚到戌时,街上怎么可能跟半夜三更一样。” 吴东极为赞同点头,挪动脚步贴近姚名成问道:“你说的酒楼在哪啊?大晚上开门,还能在酒楼里吃到饭?” “应该能吧,那酒楼就在前面两条街上,大晚上开门好像是因为有歌妓表演。” “歌妓表演?你带我去青楼吃饭啊!” 听他一本正经的说出歌妓表演几个字,吴东险些没反应过来。 难道他也是个喜好寻花问柳的多情浪子?不应该啊!看着那么天真单纯,跟自己…… “青楼怎么了?晚上出门吃饭,不去青楼吃,还有哪里酒楼开门。更何况我说的这德源酒楼,主营酒楼,歌妓青楼只是副业。” “噢,那你应该不会带我去找那歌妓作陪吧。” 得到姚名成的解释,吴东口头上有些不放心他,实际内心作何感想,恐怕只有吴东自己才清楚。 “当然不会,我过几日就要结亲,怎么可能去青楼找歌妓。” “你要结亲了?过几天就结?” 吴东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震惊,才十六岁的少年,结婚……好小众的……但转念一想,貌似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毕竟这是古代,他不能以现代人的观念来衡量古代姻亲。 “对啊,我师父帮我定的亲,我过几日就要娶进门的娘子是他侄女,人长得特别好看,温柔,贤淑……除了有时候会不开心…… 她不开心,我想安慰她,让她变得开心起来,她却不愿意告诉我她为什么不开心。 你说我应不应该追着安慰她,还是要先保持距离,给她一点自己心情好转的余地,让她自己情绪得到缓和呢?” 正好说到这个话题,姚名成便趁此机会寻求吴东帮助。 不知为何,他发现自己这位异姓兄弟,好像比自己想的要全能的多,上到武穆遗志,下到诗词歌赋。 自己原先以为他不懂,结果事实证明,他懂的甚至比自己还要多得多。 因此涉及到安慰人方面知识,他肯定也懂吧,再怎么样也能给自己提供一个不一样的思路,可供参考。 第69章 德源酒楼 接收到身旁少年满心期待的询问,吴东认真思考一番,决定从辩证法角度总结。 “凡事都有两面性,矛盾总是普遍存在的,你自己会纠结要不要追着安慰她,同样,她应该也会纠结要不要告诉你。 她不愿意告诉你她不开心的原因,排除掉她本人真的就是个闷葫芦的可能性。 就只剩下一种解释,她不开心的原因是某种难言之隐,难以对外人讲明,害怕自己说出这个原因,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可我是她未来夫君,她若是拿我当外人,之前怎会主动牵起我手。” 姚名成完全无法理解吴东说出的猜测,或者说,他是下意识地就忽略了吴东后面说的那句话。 “难言之隐,大概指除了她自己以外,其他所有人都要被算作外人。你跟她认识多久,相处多久了?” “今天她回冷灵府,昨天来的……两天。” 即便吴东早已有所心理准备,清楚古代婚娶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 故而姚名成和她未来娘子间不一定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基础。 但……大哥你这未免也太离谱了点吧! 两天?两天时间都不够他交一个普通朋友的,姚名成再过几日就要跟这人结亲,共度往后余生? “你们两个才刚认识,就算你是她未来夫君,她现在对你还不了解,有防备很正常。她不愿意说算了,你强求估计也没用。” 还有更直白的,吴东不好开口讲明。 在他看来,姚名成那未来娘子很可能不喜欢他,否则怎会在自己难过的时候,不想着向自己未来夫君寻求安慰。 反倒还不断抗拒姚名成传递给她善意。 人之天性,在所难免。 每个人在陷入难过,不开心情绪的时候,肯定都希望有人能够安慰自己,给予自己爱,总不会有人就喜欢靠自己硬扛过去。 如果真有,那也是其以前曾经渴望过爱,却没有得到,久而久之,便习惯了一个人硬撑过来。 想到这,吴东突然发现,凡事没有绝对,他也不应看待问题如此片面武断。 “我想了想,我觉得你是不能强求她告诉你她不开心的原因。但她不一定不需要你的安慰,你该如何安慰她,还是如何安慰。 哪怕你的安慰没有用,最起码能让她感受到你对她的关心和爱。 除非她因为你对她的安慰,而表现出来某些不耐烦,甚至是生气的意思,那你以后就不用安慰她了。” 不耐烦?于脑海之中仔细回想了会儿,姚名成有些不敢确定。 “我昨晚在院子里见她好像不开心,问她怎么了,她说没怎么,然后就直接回屋了,这算不耐烦吗?” 顾不上思考那人晚上为何会与姚名成待在一起,吴东已经可以望见前方酒楼灯火。 “应该不算吧,那就是你说的酒楼吗?” “哦,对,德源酒楼,离我们巷子最近的就这一家。” 吴东点了点头,看向酒楼第三层,同时也是最高层栏杆处,有身着蒙面轻纱女子在上面弹奏琵琶。 具体弹奏乐曲为何,他当然不清楚,他只是觉得这乐曲听起来给人感觉很凄凉。 完全不像是正常青楼该有的情调。 二人走进酒楼,发现里面颇为冷清,整个一楼大堂内几乎全是空位。 不仅酒楼门口没有小厮负责接客,就连他们进来半天,都没人迎上前问他们要吃些什么,玩些什么。 “小厮!有人吗?我们来酒楼吃饭,掌柜和小厮怎么不在?” 吴东率先大喊出声,耐不住急躁性子。 原因在于此刻特殊时间,见到酒楼内这般怪异景象,他脑海里着实有些不好联想浮现出来。 话音刚落,酒楼内仅有的几桌客人竟同时停下自身吃饭动作,表情极为诧异地看了眼误闯进来的两人。 现在不止吴东觉得诡异,就连姚名成心里都感到有些不寒而栗了。 “嚷什么,不知道德源酒楼的规矩吗?想来这吃饭,要先经过我们楼主同意,没点真本事在身,怎么配吃饭?” 这时楼梯上有小厮打扮的男人走过来,白布一甩,表情极为不屑道。 “什么规矩?我们掏钱来这吃饭,还要经过你们楼主同意?” 吴东被其目中无人的姿态给逗笑,随即转身就要走。 “走,别在这吃了,换一家吃去。” “来这吃饭?你们钱带够了吗?知道这德源酒楼什么地方吗?” 不料这小厮听完吴东口中所说,又上下仔细打量一番二人穿着,满面狐疑神色道。 “哈……你觉得我们没钱吃饭,行。”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好端端地来酒楼吃饭,却被人当成叫花子。 这会儿别说吴东,姚名成心里同样愤怒。 顾不得姚军老往日财不露白的教诲,姚名成立即从怀中掏出那两大块金锭,拿到小厮眼前给他看。 “够了吗?走,去其他酒楼吃。” ”诶!二位客官您等等……怪小的不长眼,冲撞了二位客官,您二位楼上请……” 看清金锭底部铭文刻有官造二字,小厮顿时给姚名成两人表演了一出戏剧变脸。 说着,似乎怕两人还生自己气,他甚至往自己脸上狠狠抽了几个耳光,整个右脸颊一片通红。 “不用了,我们去其他地方吃。” 眼角余光注意到一楼大堂内正坐着吃饭的所有人,全部将目光投向自己这边,目光中隐约透露出灼热向往之意。 姚名成下意识想带吴东离开这里。 “诶诶诶!客官,您二位可千万别走,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不长眼的。要是让楼主知道您二位走了,她非得扒我皮不可。” 小厮先他一步拦住吴东,语气哀求道,就差没跪下来求他们。 二人皆是心善之人,见小厮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自然不忍心害他被那什么楼主扒了皮。 “你们这都有什么菜?我们不去二楼,打包饭食回去吃。” 姚名成转身走回桌前,询问吴东意见:“你要不要在这吃?在这吃完回去也行。” “不用,让他拿食盒给我们打包回去。” 二人自顾自谈论间,丝毫没察觉到此刻堂内气氛之凝固。 “客……客官,您二位说打包,是急着要的意思吗?您二位不妨到楼上去,问问我们楼主,小的没资格接待二位贵客。” 小厮听见他们说的“食盒”,“打包”几个词,尽管心中已经有所猜测。 他仍旧不敢往那方面想,祈望是这两位贵客为人比较谨慎,故意用“打包”一词来暗示自己需求很急。 “你们这有什么菜,你现在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我们说了要打包回去,上二楼干什么。”吴东颇为不解道。 不敢回过头,希望是他的幻觉。 此句大概最适合用来形容小厮现在心里感受,恰好这时楼上还有中年男人下来。 第70章 廷佑楼主 “叫你你耳聋啦!他们两个来干什么的?你折腾这么半天。” 酒楼掌柜面对小厮这般支吾模样,一点不惯着,当即赏了他好几巴掌,“再不说话就给老子滚出去,说句话说不明白是吧。” “二……二舅,他们好像真是带着金锭来吃饭的……” 小厮鼓足勇气转过头,以一种极为委屈的哭腔向他老舅寻求帮助。 “带着金锭来你就……真是来吃饭的。”酒楼掌柜猛然反应过来小厮意思,抬眼看向面前满头雾水的姚名成两人。 “你们知道这什么地方吗?门口招牌不看清楚就敢随便闯进来。” “这不是德源酒楼吗?我们过来这里吃饭有什么问题,你们这酒楼难不成不招待客人,见人就往外赶?” 眼见吴东说话如此有底气,就连身为廷佑楼掌柜的中年男人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他们廷佑楼什么时候改叫德源酒楼了,难道没通知他吗? “什么狗屁德源酒楼,我们这是廷佑楼!你们知道廷佑楼三个字怎么写的吗?就敢闭着眼睛胡乱闯进来。” 在旁丢人丢到二舅家的小厮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自己为两瞎子白挨好几巴掌打。 问题关键在于这两瞎子穿的如此普通,却带着两大块金锭随身出门,说的还是要来廷佑楼吃饭的暗语。 这换成谁……谁能不误会? “廷佑楼?不是德源酒楼吗?”吴东扭头看向姚名成,示意让他解释。 自己进来时候好像没看见这酒楼门口挂了牌匾,搞半天他们走错路,进错楼了是吧。 姚名成此刻同样感到很懵,这廷佑楼是个什么东西?他以前从未听说过,他们刚刚走的路没错啊! 难不成他刚刚光顾着跟吴东说话,不小心走过了街?还是说少走了段路。 廷佑楼掌柜见状,刚想开口把他们两个给轰出去,就听见楼内悠扬琵琶声不知从何传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楼主要见你们,跟我上来。”掌柜脸色骤然变化间,没有留给二人丝毫拒绝余地。 他已迅速拂袖转身,登上木质阶梯。 姚名成二人有心拒绝,在看到大堂内所有正在吃饭的人同时默默起身,扭头盯住他们以后。 还是算了吧,去见见这什么廷佑楼楼主,虽然不是光天化日之下。 好歹有朗朗乾坤,浩然正气保护他们。 廷佑楼二楼内设有许多独立雅间,极富古朴韵味的环境设计,使人初来乍到便能一眼感受到其中威严。 掌柜将二人带至走廊尽头雅间门口,抬手轻轻叩门。 “楼主,他们来了。” “让他们进来。”伴随房间内一道温润嗓音响起,掌柜充分发挥出自身推门作用。 门刚推开,他转身便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竟无半句多言。 雅间外看不出来,其内空间如此宽敞。 姚名成二人循声绕过屏风,茶几,坐塌,摆放各类瓷器珍宝的柜子,总算见到坐在窗前低头抚琴的廷佑楼楼主。 明知二人过来,年轻女子仍不停下手中抚琴动作,自顾自低头沉浸其中。 姚名成无奈拱手:“楼主,您找我们过来什么事?我们不小心误闯贵楼,在此特向楼主您赔礼道歉,还望楼主勿要计较。” “你无需跟我道歉,你只需听我抚琴弹奏一曲,我便放你和你朋友离去。” 闻言,姚名成二人皆是皱眉不解。 “我知道你乃儒道书生,胸中蕴含浩然正气。我也不瞒你,我最近在练习新曲子,正愁没人给我检验效果,你刚好就撞上来。” “楼主您弹的乐曲……应该不会对我造成伤害吧。” 听她这话,姚名成颇有些不放心问道。 同为不凡之人,她既然能看出来自己儒道书生的身份,想要试验的曲子肯定不一般。 待会儿别让他听个曲儿,把命听没。 “顶多让你出点丑,我跟你无冤无仇,无端害你性命,你师父会放过我?” “楼主你认识我师父?你和他什么关系?” 瞧见面前中年美妇之相貌,以往没少听人讲故事的姚名成,脑海中理所当然浮现出许多经典故事情节。 诸如某书生在外有红颜知己,童年时候青梅竹马…… “没关系,岳县这屁大点的地方,能有你这么年轻的儒道书生,范正源那个臭不要脸的可不得闻着味过来收你做徒弟。” 不解释还好,这样一解释,姚名成内心怀疑开始转变为坚信。 他师父和眼前这廷佑楼楼主,绝对不对劲,很可能二人间还发生过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事情。 “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就开始抚琴,让你这朋友回一楼大堂坐着。” “楼主,你们这楼里还有吃食卖吗?我和他晚上都没吃饭,不小心走错路,才把你这楼当成普通酒楼闯进来。” 了解到她和自己师父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姚名成抓住机会得寸进尺。 “想吃什么,让你那朋友下楼跟掌柜说就行,不用给钱,当作给你待会儿出丑的补偿。” 又是说自己要出丑,姚名成内心不由得一阵紧张,她待会儿要弹的曲子……该不会有什么蛊惑人心,侵蚀理智作用吧。 然而,不管他此刻心里有多么忐忑,最后也只能在吴东自求多福的眼神中默默转身。 “想站想坐随你自己,先提醒你一句,发挥出你那通明赤心,浩然正气,可以有效避免乐曲干扰,待会儿可别一听就出丑。” 不待姚名成内心紧张更甚几分,宋霜云抬手快速拨动琴弦,弹出急促前奏。 姚名成身为彻头彻尾的门外汉,只能看到她右手上下翻飞,几乎要把琴弦弹出火花星子来,完全听不懂她弹的是个什么…… “杀!杀!杀……” 倘若姚名成现在还有清醒意识的话,他肯定会忍不住发出感慨。 楼主这琴曲感觉来的这么明显突然吗? 倒也没有所谓天旋地转之感袭来,他只觉得自己耳边隐约传来冲天喊杀声,伴随惊雷震地马蹄声响起,这股喊杀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甚至于“杀”至姚名成面前以后,不光这一股马蹄声,喊杀声在他耳边咆哮着。 而是四面八方都逐渐响起冲天喊杀声。 到最后,姚名成整个人仿佛隔空穿越回某处尸山血海为伴的古战场中。 独他一人受此千军万马围攻,手无寸铁可挡。 青草原野之上,同样有所感觉的古原草赫然起身,“姚名成!姚名成你怎么了!你碰到危险了吗?” 姚名成此刻正在经受震天喊杀声折磨,相比较这些随时可能让他变成聋子的环绕声音。 古原草传至他耳边的喊叫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情况危急下,古原草当即振臂升空,唤起漫天草木江海,将之汇聚成点点绿芒,送入仙宫大门,姚名成身边。 雅间内,宋霜云右手琴弦仍在翻飞,并未出现半点放缓趋势。 姚名成早已浑身瘫软倒地,死生不知。 待到点点绿芒出现,如同自己长了眼睛一般,自动飞至宋霜云手边琴弦。 “黄心辉映!范正源你来……” 宋霜云右手动作停止,转而将两只手同时按在嗡嗡作响的琴弦上,看向那点点绿芒。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在她耳边并未响起男人熟悉声音。 眼前更无男人身影出现。 第71章 琵琶女 那点点绿芒好似星光逸散开来,环绕在宋霜云手边琴弦。 它们毕竟不是人,只能感受到那股恐怖琴音是出自这张古琴琴弦,却不知琴由人弹。 此刻攻击自然也只能针对古琴琴弦。 “黄心辉映是你?好小子,让你用赤心通明抵抗,你想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宋霜云心头惊诧间,不顾绿芒威慑,强行运用自身真气抚动琴弦,弹出急促音浪,反攻向那点点绿芒。 绿色光芒中猛然绽放出大自己数倍不止的草木虚影,缠绕住古琴琴弦,宋霜云双手。 给其带来实质荆棘藤蔓束缚感。 宋霜云双手翻飞动作略停,是因为她那对洁白素手上已经出现许多细密血点。 这一痛感顿时激发出她内心火气。 于丹田处积蓄好大量真气,宋霜云双手从下往上拨动全部琴弦,将之瞬间释放出去。 伴随古琴外一丈范围以内,所有柜子茶几发出巨大爆裂声,化作漫天木屑空中飞扬,那点点绿芒同样随风消散。 青草原野上,古原草见它拼尽全力释放出来的所有草木光华,竟抵不住眼前女子一击。 即将重回前百年孤寂处境的它,脸上顿时写满焦急神色,“姚名成!姚名成你清醒过来啊姚名成!背诵圣人言可以……” 与此同时,姚名成仍旧昏迷在雅间地板之上,尽管耳边冲天喊杀声出现渐歇趋势。 残留于他脑海中的巨大嗡鸣感依然作祟。 “杀!杀!杀……” 正处在意识,知觉慢慢回归身体状态中的姚名成,惊闻耳边冲天喊杀声再起。 如此折磨心态之举,险些没让他彻底昏死过去。 不知受折磨多久,姚名成耳边慢慢恢复平静,但也仅有平静存在。 他还是感受不到自己意识,知觉回归身体,除了耳边死一般的寂静以外,他真好像进入传说中的九幽冥府。 没有知觉,没有意…… “如果这里是九幽冥府的话,那你肯定见不到我。” 耳边忽然传来陌生女子说话声音,姚名成好似在脑海中睁开眼睛去看她,竟然真的看得见这位手持琵琶的白衣女子。 “你又想错了,脑海中如何能睁开眼睛,这里是你的心境。唯有心中,方能开眼。” 白衣女子似乎具备读心术能力,无论姚名成此刻作何念头感想,她都一览无余,并且愿意为他解释。 “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你?” 关于这个问题,白衣女子实在懒得理他,只是抬手轻抚琵琶琴弦。 与宋霜云先前弹琴时急促动作截然相反,姚名成眼前白衣女子动作极为缓慢,先是转紧琴轴,随后才开始试弹了几声。 还未弹出完整曲调来,姚名成心中突然有了答案。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你是那琵琶女?你为何不理我……” 琵琶女仍未开口说话,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顾低头抚弄琴弦。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姚名成一如方才听不懂宋霜云所弹琴曲那般,品鉴不来眼前琵琶女所弹曲调。 只不过二者间存在区别,姚名成可以用白乐天写的这些现成诗文来形容琵琶女此刻动作,情感。 他却无法理解宋霜云那右手抽筋似的弹奏动作,以及想要表达出什么情感。 念及于她所弹乐曲给自己带来的巨大折磨,姚名成心中暗下决定,出去一定要找她讨个说法。 还说什么狗屁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让他出点丑,他娘的都把他折磨的想自…… 姚名成心头思绪变化之时,琵琶女手中抚动琴弦动作悄然加快。 真可谓“大弦嘈嘈如急雨”! 紧接着不用她多弹,姚名成都能提前知晓她待会儿要弹出“小弦切切如私语”的曲调。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嘈嘈声切切声互为交错弹奏着,如同大大小小的珍珠滚落玉盘。 这琵琶乐曲声,一会儿像那黄鹂在花下婉转歌鸣,一会儿又像那泉水在冰下滞涩流动。 待到冰泉水彻底冷涩凝结,姚名成耳边琵琶声也开始停止出现。 仍然沉浸在此悠扬琵琶声中,无法自拔的姚名成,受到琵琶女外力强行中断,还没搞清楚她为什么突然不弹了。 眼前琵琶女脸上平静神情,像是带有某种忧伤魔力一般,唤起他心底千丝愁,万缕恨。 忽然,琵琶之音陡然变得高昂起来,既似那银瓶炸裂,水浆迸出,又像战场上突然杀出一队铁骑,刀枪齐鸣。 想到铁骑刀枪齐鸣的形容,姚名成差点受应激反应影响,痛苦跪倒在地。 还好这队铁骑挥舞刀枪,并非向他冲来,仅是为了给他表演一出高昂战歌,展示琵琶女所弹曲调威力。 一曲终了,琵琶女手中拨子自弦索中间划过,带起四弦一声裂帛轰鸣。 姚名成内心彻底明悟,与她同步整理好自身着装,拱手道谢。 “多谢姑娘授曲恩情,你是《琵琶行》中诗文之灵吗?” 这次琵琶女总算有所反应,微微点头。 多余的自我介绍环节被她免去,她直接开口向姚名成解释了其一开始提出的疑惑。 “《赋得古原草送别》那顽童找到我,说你有生命危险,非让我来救你。现在看来,外面女子似友非敌,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姚名成还未来得及开口,已然清楚感受到自身意识,知觉的缓慢回归。 “醒了?可以啊……年纪不大,手段不少,先是用黄心辉映释放出绿色光芒攻击我,再来一曲琵琶声抵消我的琴音。” 懵懵懂懂睁开双眼,首先映入姚名成眼帘的,便是雅间木质纯色天花板。 随后才是宋霜云饶有趣味的调侃声。 “你给我弹的什么鬼琴,你不说只会让我出点丑吗?我耳朵都快聋了,这叫出点丑?” 拼命摇了摇头,使自己恢复清醒,姚名成当即从地上起身质问宋霜云。 “是只让你出点丑啊,琴曲摄人心魄,你耳朵怎么可能会聋?谁让你不把我提醒当回事,放着通明赤心在那不会用,白白遭罪。” 宋霜云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何问题,在她看来,这顶多叫作略施惩戒。 代范正源好好管教下他那不长眼睛的傻徒弟。 “诶,不对啊!你说你没用通明赤心,在里面受到折磨,怎么还有力气攻击我?存心报复我是吧。” 这时候忽然想到问题不对劲之处的宋霜云,皱紧眉头看着姚名成。 姚名成自然是懒得理她,没有说话。 “呵呵……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没有我帮你启发心境,你用的来赤心吗?” 姚名成闻言感到疑惑,那心境难道不是琵琶女把他带进去的吗?若非琵琶女出现,自己现在不还要经受琴音折磨。 可等他回想起琵琶女临走前说的那句,“现在看来,外面女子似友非敌。” 他又有些相信宋霜云此刻所说。 “你怎么知道我用不来赤心,万一我用的来呢?” 许是脑子刚恢复清醒不久,姚名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什么毛病,更没注意到宋霜云向他投来的鄙夷目光。 第72章 夜话 好在这话说出口没过两秒,姚名成就反应过来,宋霜云是以琴代问。 即便如此,他内心依旧有许多不解。 “难道不是那琵琶女救我出去的吗?我的赤心心境,跟你琴音有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宋霜云竟被他气到发笑。 “还真是深得范正源为人精髓的徒弟啊,跟你那师父,师兄,一脉单传的蠢笨。如果没有我的琴音威慑,你那赤心怎会自动护主? 琵琶女……你说那阵琵琶声音吧,它是把我琴音抵消了一部分不错。 但那也得建立在我确认你已经入了赤心心境以后的基础上,我愿意停止弹奏,她才能帮你免除折磨。” “你如何能确认我已经进入了赤心心境,有什么特征表明吗?” 涉及到儒家心境这么玄乎的东西,姚名成搞不懂,宋霜云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然而宋霜云却不想和他多废话。 “你管我怎么确认的,我能看出来你是儒道书生,自然也有我判断你心境的方法。”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进入赤心心境,因为我师父的缘故吗?” “不是,因为你师兄他的面子。” 话虽如此,姚名成根本就不信眼前女人说的话。 她是什么年纪的人,自己那师兄是什么年纪的人,她会费这么大气力,就为了给小辈一个面子? 姚名成还想继续追问,弄清楚她跟自己师父间是否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我不信,你为什么要给……” “你朋友在外面等你等急了,再不回去,信不信我把你留在这陪我过夜。” 看着眼前女人毫无波澜产生的俏脸,姚名成这回绝对相信她说的话,不敢再同她多做周旋。 毕竟是弹弹琴就能让自己生不如死的存在,抛开她跟自己师父师兄认识的那层关系。 自己在她面前毫无疑问等同蝼蚁。 刚跑至楼梯位置,姚名成便一眼望见站在楼梯下方等他的吴东。 “这么慢,听她这琴弹的,我都快要忍不住上去找你了。” “差点出不来,你还嫌慢。” “出不来?她除了让你听琴,还对你干什么了,难不成她想非……。” 吴东笑着将手中食盒分出一个递给姚名成,浑然不觉柜台旁边的掌柜正看向他。 幸而姚名成及时出手,把他嘴捂住。 “别胡说……快出去,出去。”在吴东满是惊诧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姚名成就这样一路捂着他嘴,走出廷佑楼大门。 “什么胡说,她对你干什么了到底?这么怕她。” 直到走出大门三丈开外,确定廷佑楼里人不会追出来揍自己,姚名成方才松开捂住吴东嘴的手。 “花灯给我,那楼主实力很厉害,光是弹个琴就能把我折磨的死去活来。你还敢在背后非议她,没见那掌柜跟要吃了你似的看过来。” “弹个琴就能把你折磨的死去活来,魔音贯耳啊!她折磨你干嘛?就因为我们……” 话未说完,姚名成已然开口打断吴东愤懑发言。 “她说她这是帮我学会如何运用赤心心境,事情都过去了还计较什么,我们打又打不过她。 而且她认识我师父,师兄,据我推断,她跟我师父之间关系肯定不简单。” 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远处渐渐模糊的灯火高楼身影,姚名成口中饱含好奇意味道,颇有些不舍得就此轻易离开的感觉。 在此岳县城内,有这样一座充满神秘色彩的廷佑楼。 要说他不好奇,怎么可能呢? 但要说非常好奇,那倒也没有,正如吴东所说。 “你师父他还认识杀手?这廷佑楼,应该是个杀手情报组织吧。要不然那小厮把我们往楼上带,还说什么有钱才行。” “不知道,应该是吧。” 倘若不是杀手情报组织这类东西,总不可能是青楼吧。 一个青楼楼主有这么强实力? 再者说,这廷佑楼布置的完全不像青楼,楼内如此寂静,一楼大堂还坐了好几个凶神恶煞的存在。 难不成她们在二楼雅间里招待顾客? “廷……佑……楼,直觉告诉我,这楼背后势力非常强大,而且很可能还是全国连锁。” 吴东口中略作沉吟,一字一顿念道。 “全国连锁?什么意思。”姚名成却不明白他说的这句话何意。 “呃,意思是说势力遍布天下,到处都有廷佑楼分楼,这廷佑楼总楼估计在临安府。” “京城!你猜这廷字,是宫廷的廷!” 提灯行走在寂静夜路上,姚名成仍然难掩心中惊诧喊道。 “小声点,我猜的嘛。你想想,这廷佑楼主这么厉害,你师父是谁?堂堂县学文庙教授,比岳县县令还厉害的人物。 这廷佑楼楼主能跟你师父平起平坐,再加上这楼的名字。 除非此廷佑非彼廷佑,要不然廷佑楼的廷,八九不离十跟宫廷有关。” “宫廷里的人搞这杀手情报组织,怪不得它敢正大光明开在街上,一直没听说有人报过官。” 话是这么说,姚名成内心其实感到非常别扭。 正大光明的杀手组织,这个形容词放在廷佑楼身上,说出去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滑天下之大稽。 “杀手组织……啧!怎么会呢?如此罔顾朝廷律法之事,他们怎么敢的呢?” 眼见姚名成有些不可置信,吴东赶紧开口劝慰他:“我这些话都是猜的,廷佑楼说不定不是我们想的那两个字呢? 另外杀手情报组织也不一定,有可能青楼红楼也具备情报功能。 这些统统属于我个人猜测,你不用太过在意,实在不行,你等明天你师父回来,你问问他不就清楚了吗?” “好吧,我明天问问我师父。”姚名成无奈点头,抛却心中所有复杂感想。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无名巷口。 “哦对了,我在她琴音催动下,进入自身赤心心境,看见了琵琶行里写的琵琶女,她是那诗里诗文之灵。” “你怎么突然领悟到白乐天情感了,不是说体会不到他的失意落寞吗?” “是没体会到,古原草帮我搬的救兵,他怕我被那楼主琴音弄死,不知道从哪拉来的琵琶女。” 吴东闻言止住脚步,“琵琶行里诗文之灵既然在世,那岂不是说明此诗并未失传?” “嗯,所以我明日应该不用找我师父借名传录,往那上面刻诗文了。” “行吧,你师父明天下午回来,你明早没事,还可以过来找我吃饭,研习诗词,我脑子里又有了点新的想法。” 姚名成点头回身,推开家里木门,门果然还没锁。 他爹娘住的大屋之中,姚军老正靠坐在床边,眯眼打着瞌睡。 姚名成进来脚步将其吵醒。 “嗯?你回来了?快吃吧,吃完早些回床睡觉,你娘她还没醒。” 回过头来看了眼床上熟睡的王芳,姚军老小声说道。 姚名成提着食盒回到自己屋内,摸黑点亮油灯,随即将那盒引光奴塞回怀里。 唉,以前屋内油灯都是他娘负责点上。 还有这白兔子花灯……借助屋内油灯光亮,姚名成仔细端详了会儿脚边这只丑白丑白的伸腿瞪眼兔。 真丑啊!丑的莫名其妙,明明自己以前看它那么有趣,怎么现在…… 待到心底那可笑念头生出,姚名成连忙将目光转移至食盒身上,唯恐自己再继续想下去。 他可能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吴东总共给他点了一道蒸羊肉,一盘炒青菜,外加一碗热气升腾的大米饭。 不知他是否也喜欢吃这两样东西,还是说在酒楼里就这两样菜最常见,荤素搭配,好吃不腻。 反正他娘……唉,姚名成拿起筷子过程中,再度忍不住发出厚重叹息声。 娘不认儿,儿要认娘他知道。 可娘若坚持不认儿,儿该如何去认娘?他不知道。 第73章 乐曲之道 照旧一夜无言,只不过这次早早出门的显然换了人,并非院内正在洗脸刷牙的男人。 “你娘她出门透气去了,我现在要去衙门里当值,早饭你自己去街上吃,中饭晚饭你娘估计也不想做,你随便买点回家吧。” 吐出口中冰冷井水,姚军老用衣袖擦了擦嘴道。 “好,我出门买东西去了。” 姚名成平静点头,洗漱完走出家门,直奔吴东家。 “早上去吃什么?包子豆汤,还是甜浆粥,面。”靠边走在小巷路上,吴东扭头询问身旁沉默之人。 “都行,吃完了去你家待着,你昨天说你有的新想法是什么?” “你不是说那楼主弹的琴音很厉害吗?我就在想,是不是不止有儒道书生可以用诗词发挥出文心威力,另外的琴棋书画,歌舞乐曲也可以具备强大力量。 再往后延伸下,戏曲这东西能否蕴含强大力量?我准备让你今天试试感悟戏曲。” 闻听此言,姚名成有些不敢相信。 “戏曲这东西每天听的人那么多,也没见谁踏入赤心通明境界,塑立文心,这东西应该没用吧。琴棋书画,倒是有些可能。” 吴东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对姚名成笑道:“诗分好坏,词有优劣,谁说戏曲间就没有区别了?你等看完我梦中仙人赐的戏曲,再做评判不迟。” “你梦中仙人还赐你戏曲?他怎么什么东西都教你。” 姚名成以一种充满怀疑的眼神望向吴东,现在他越来越相信,吴东梦中仙人跟他关系不一般了。 “有机会带你去道观看看,说不定你是天上某位神仙儿子转世,他才对你这么好。” “哈哈……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那我也能修炼道法,御剑飞行,路见不平一声吼,斩尽世间……” 眼见他越说越起劲,越说越向往,姚名成连忙让他停止幻想。 “岳县城内既没有道观,也没有寺庙,你现在想这么多没用。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外出游历,再带你去修炼道法,御剑飞行。” “你说认真的?真可以带我去修炼道法?” 吴东双目神采飞扬道,在这世界上连儒道书生都可以具备强大力量,其余佛道两教,那更不用说。 既然他儒道心境没天赋,或是为这世界儒道文道所排斥,那不妨尝试下佛道两教。 有朝一日若是能御剑飞行,立地成佛,真可谓…… “假的,我们两个到现在连道观的大门都没踏进去过,修炼道法肯定不是常人可修,等以后有机会去了解下再说吧。” 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吴东只得无奈点头,承认姚名成说的都是事实。 修炼道法佛法不仅要天赋,甚至很可能各方面要求比儒道修炼还要高得多,变态的多,诸如静心禁欲之类。 饭后片刻,二人正式开始研习桌上草纸。 “先给你来首天净沙·秋思开开胃。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感悟吧。” 姚名成专注注视草纸上丑陋字迹,心知吴东写的这首曲语言凝练,寓情于景。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情至浓处,姚名成不禁轻叹出声,心中生起万般感慨。 “好凝练的景物用字,极富韵律,朗朗上口的同时,共计二十字描写景物。 哪怕是没有诗词基础的市井小民,只要认得字,都能轻易被他带入此幅秋郊夕落图中。 这二十个字,十种意象加的恰到好处,多一点少一点,都会破坏掉如此寂寥意境,甚至还会让此曲变得没有韵律。” 如果只是前面这些意象,此曲顶多让姚名成赞叹几声作者才能,绝不会让他心生感动。 感动自己有幸读到此等绝佳秋思之作。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如此自述,堪称升华点睛之笔。作者将自己的悲凉情感,赋予前面描写景物,再由景赋予读者。 寓情于景,情景妙合。如此佳作,若是不能登上名传录,自成一派意境…… 乃至于没有诗文之灵诞生,我都敢肯定,天底下但凡是有点眼光,有点欣赏能力的儒生都不会答应。” “那你想象到这幅秋郊夕落图,能看见曲中所写断肠人身影,获得他的认可吗?” 能被后世誉为“秋思之祖”的存在,《天净沙·秋思》的厉害,自然无需姚名成多做赘述。 吴东最关心的还是它能不能给姚名成带来实际力量,帮助其心境更上一层楼。 “意境很好想象,但断肠人……我感觉需要等我真正走在作者描写的这条古道上,或者相似景象中,同样具备断肠人之愁苦才行。” “曲作者马千里描写的夕阳古道,断肠人羁旅天涯之愁苦……要求这么苛刻吗?” 吴东忍不住皱眉咋舌,马致远生活的年代,按他那个世界历史推算,至少在这世界大宋朝百年以后。 现在这时候,有没有如此夕阳古道尚且不好说。 更何况是后者情感要求,羁旅愁苦? “你说的这马千里他平生经历你知道吗?跟我讲讲,说不定我能提前体会到他的悲愁。” 回想自己近两日遭受到的一切,以及过往见闻,姚名成对于愁之一字,倒也颇有些体会感悟。 “这首《天净沙·秋思》应当是他年轻时候所作,也有可能是他中年时候所作,这个我不太确定。 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马千里这一生都过得不怎么好。 他年少苦寻功名未果,中年好不容易做个官,当了几十年后看破官场黑暗,不愿与人同流合污,选择归隐田园。” “这马千里也是前朝人士?能写出此等曲子的人,怎会苦寻功名未果。” 姚名成摇摇头,想不通其中缘由。 除非这马千里只会写曲,写不出来什么好的诗词歌赋,要不然以前朝对文章的重视程度。 光此一篇《天净沙·秋思》便足够让他赢得此生享之不尽的功名利禄。 “他不是前朝人,具体什么时候的人,我也不知道,梦中仙人没跟我说。”吴东当然不敢告诉姚名成实话。 更何况他就算说了,姚名成敢信吗? 说这马千里,马致远来自后世?来自他们大宋朝灭亡以后的朝代? “不知道这曲作者在名传录上可有记载,若是有的话,我还想看看他写的其他作品,再多领教下其才情。” 俯身认真誊抄着这首《天净沙·秋思》,姚名成口中洋溢赞叹向往意味。 “如果没有的话,你把这首曲子刻上名传录,在后面署马千里这个名字吗?” 吴东一直担心的正是这点,有些后世之人所作诗词,他提前拿来给姚名成感悟,到底该算作谁的作品呢? 要说属于他们本人,他们本人现在都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未来也不一定会来。 毕竟他们都是自己那个世界的后世之人。 “那不然呢?难不成还刻我的名字,既然知道作者是谁,当然帮他刻回去了。” “呃……”吴东闻言纠结片刻,迟迟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才能在不暴露作者真实生活年代的情况下,说服姚名成更改署名。 马致远啊马千里,虽然知道这样有点冒犯,但你现在应该还没来这世上吧。 刻你名字不仅对你没好处,说不定还会带来某种时空颠倒的隐患,所以……对不起了马千里! 第74章 泪落 吴东内心默默三鞠躬,以表自身歉意过后,毅然决然抬头说道:“不对,我不记得作者是谁,这马千里好像不是作者。” “他不是作者?那你为何刚刚说作者是他,还跟我讲那么多他的生平经历。” 姚名成满脸狐疑神色看向他,似乎不相信吴东口中所说。 “真不是,我刚刚越想越不对劲,发现我把马千里写的另外一首秋思,跟这个《天净沙·秋思》给搞混了,这曲不知道谁写的。” “佚名?那马千里写的另外一首秋思是什么内容?” 姚名成对吴东此番解释仍然存疑道。 虽然不知道吴东为何突然改口,但他就是觉得吴东现在这话在骗他,或许出于直觉吧。 “等我想一下……嘶!秋……秋……秋,天凉好个秋,里面好像有这句,其他的我不记得了啊。” 吴东皱眉思考大半天,终究没想出来什么合适的搪塞诗词。 那些能被他记住的,统统属于千古名篇。 倘若将那些名篇再乱加在马致远身上,日后要用到它,岂不彻底乱了套? “呵呵……却道天凉好个秋,什么时候稼轩居士还改名叫作马千里,这事只有你知道吗?” 不料吴东最后想到的含秋残句,恰好撞在姚名成认知范围内,顿时引来他一阵冷笑。 “真不记得了,秋思之作太多,我只对马千里这个人有很深印象。至于他写的东西,我真的都给记混了。” 吴东顺势摇头,借此失误反证自己确实记混了马千里写的作品。 “哎呀我骗你干什么,你这么不相信我。你觉得我会把前朝人写的诗词,胡乱改成佚名骗你吗?对我有什么好处。” 千言万语抵不过一句对他有什么好处。 是啊!姚名成确实找不到任何吴东骗他的理由。 完全凭借直觉来做事,有时候也不准。 姚名成无奈点头,不再计较吴东到底有没有骗他。 “那这首曲子是无名氏所作的话,我到时候把它刻上名传录,该署谁的名?” “看具体情况吧,能署佚名的话就署佚名呗。要是署不了佚名的话,就署你的名字。我连儒道都未曾踏入,总不可能署我的名字吧。” 反正不能署马千里的名字,待会儿搞个什么时空颠倒错乱出来,自己可就真老实了。 吴东内心暗自吐槽道,名传录,听姚名成昨天跟他解释诗词失传的真正意思,他就已经大致明白了名传录到底是何等存在。 作为儒文两条大道力量载体,其存在甚至高过时间大道。 它既能抹去过去诗词内容,诗词作者名字,为何不能触及未来诗词痕迹,诗词作者的出现? 因此吴东无论如何都不敢冒这个风险。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流逝过去,在二人浑然不觉的词曲朗诵声中,来到午时。 姚名成同吴东两人沿着昨晚原路,找到了真正的德源酒楼。 它就在那廷佑楼前一条街,听大堂小厮说,昨晚他们掌柜的家里有事,便提早关门,晚上没有营业。 这才让当时正在沉默思考的姚名成没注意到,德源酒楼所在那条街同样漆黑一片。 两人出于内心好奇,用食盒打包完饭菜,又往廷佑楼那条街望了几眼。 果不其然,那座灯火高楼白天不开门。 等姚名成回家,将带给他娘的饭菜放在桌上,进屋去叫他娘。 王芳仍旧躺在床边没反应,既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应声回答,搞得姚名成还以为他娘又睡着了。 “娘……你……” 直到走近她身边,与她产生眼神对视,姚名成方才好似触电般转身离去。 王芳看他的眼神,完全不复往日爱意。 有的,仅是无尽疲惫与忧愁,说不上来的心痛之感,迅速涌现在姚名成内心深处。 他非常想要现在去安慰他娘,却又不知该以何身份,说什么话。 难道要以顶替她亲生儿子,在姚家享受了她十几年汹涌爱意的岳家子身份?说些让她不要再为自己亲生儿子而难过的安慰话语? 先不论姚名成说不说的出口这种话,哪怕他说的出口,他也绝对不敢说。 只因他清楚,王芳过去对他的爱意有多浓烈,到现在对她亲生儿子的愧疚,对他这个顶替身份的冒牌货……就有多……无奈。 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便王芳昨天一时悲伤过度,放狠话说要让姚名成出去。 事后冷静下来,她自己又怎么可能轻易割舍掉过去十几年来的母子情谊?她难道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不成。 故而造就现在这种无奈局面,她不止昨晚亥时醒来,彻夜难眠,一大早就出门透气。 哪怕是此时此刻,她都可以称得上茶饭不思,以泪洗面,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只想要不断远离姚名成。 似乎见不到姚名成活人站在她面前,在她心里,姚名成就能和她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生儿子换回身份,回到他本该有的可恨位置。 几丈之隔的饭桌,床榻上,母子两人眼底近乎同时渗出泪水,径直滑落脸面。 姚名成往嘴里匆忙扒拉完几口饭菜,随后便快步赶往县城文庙内,寄希望于那里的独处环境,可以让他暂时释怀一切悲伤。 之所以不再去找吴东研习诗词,是因为吴东他说他下午有事。 具体什么事,姚名成不得而知,问他他也不告诉自己,只说是他家里有些私事需要处理。 姚名成因此只好提前来到文庙大成殿外,浪真亭中等候范正源他们回来。 一直坐到申时过半,姚名成中间还去学宫泮池那桥上看了会儿金鳞鲤鱼,想起自己与李易清初见之时的场景。 正如曲中所写,夕阳西下,归来人在远处,任由太阳将他们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总算等到范正源二人回来,姚名成赶忙起身迎接他们。 “师父,你们回来了,我在这等一下午。” “嚯,这么想我和易清,才一天没见就这么想。” 不知为何,范正源脸上笑容落在姚名成眼里,颇有些勉强僵硬感觉。 至于在他身旁的李易清,脸上更是毫无表情波动出现,自始至终都是那般冰冷温度。 若非姚名成前两日还见她笑过,恐怕真以为她就是这么个不苟言笑,待人极其冷漠的女子了。 “进去吧,我正好有些事想告诉你。” 面对如此情况,姚名成用屁股猜都能肯定,这件事绝非好事。 可那又如何呢?他难不成要跟范正源说,能不能不要再跟他说那些不好的事情,他最近已经够烦,够难过的了。 不可能的,他从来都只有被迫接受这些坏消息的资格,何曾有过拒绝资格? 第75章 甘之若饴 走进大成殿内,范正源一改往日轻浮姿态,首先走至孔圣像前,焚香礼拜。 “孔圣人在上,望圣人垂青弟子李易清,保佑易清此劫可消,此难可避,弟子范正源今后愿以更大诚心……” “劫难?”姚名成扭头望向身旁李易清,不懂范正源话中何意。 “不瞒你说,易清她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近些年不知怎的,她身子骨柔弱的毛病越来越重,而且极度畏寒畏光。 这些年我们郎中,道长,僧人什么法子都想了,就是不起作用……唉……” 说到这,范正源口中连连叹息不止。 姚名成看着李易清脸上平静表情,似乎终于想明白她有时忧伤所在。 疾病一说,不仅伤身,伤人心神更重。 更何况是她这种久病不治的情况,常年背负顽疾在身,如何能不让人心情失落? “你们昨日回去,是为了给她找其他治病的法子吗?” “嗯,她爹和我娘子又给她找神州道观的道长,请他们看看易清身上的毛病,到底怎么回事,能否有机会根治。 结果……易清她爹费尽气力才请到的神州观内明安道长,他在为易清诊完脉后说……” “说什么?”眼见范正源又开始表演起他有口难言那套,姚名成赶忙追问他。 “明安道长说易清这病非同小可,表面上是先天元气不足,身子骨呈现阴虚畏阳状态,实为阳盛阴衰之症。” “阳盛阴衰……”姚名成口中重复思考着,完全搞不懂他为何说李易清阳盛阴衰。 根据他以往不算浅薄的阴阳一道学识,女人身子骨哪怕不算很虚弱,那也该是天生阴盛阳衰才对。 关键李易清现在得的病,属于身子骨虚弱,畏寒畏光症状。 阳气重的人,还会怕冷怕光? 这什么狗屁明安道长,李易清她爹该不会找的是个江湖骗子吧。 不待姚名成开口问出自身疑惑,范正源已然解释道:“明安道长说正常女子天生属阴,但阴阳两极之道最是讲究平衡二字。 易清她过去十几年来都处于阴气太过旺盛,阳气太过缺少的状态。 此为伤及根本之病症,再加上易清前面碰到的那些庸医,他们都看不见这一点,每次开方抓药,只顾增补易清身上阳气。 却不知,虚阳流经人体,一旦无法起到根本增补作用,与人本来先天阳气相结合。 便只会起到相差甚远的反作用。” “什么反作用?虚阳流经人体,无法被人本来元气吸收融合……” 念及于此,姚名成猛然抬头望向李易清。 更准确的说,他是望向了李易清那张自始至终冷若冰霜,想笑都笑不出来的俏脸。 “孤阳上越,虚阳不敛!她体内阴气误以为她体内阳气已经够用,没有看好她体内先天元气中的那点阳气?” 范正源目露惊诧神色,明显没想到姚名成在阴阳一道上有如此造诣。 “对,孤阳上越,虚阳不敛。那些该死的庸医!他们见自己给易清开的补阳药方起了成效,就不断给易清加大增补剂量。 说什么,易清过去阳气亏损太过严重,需要尽早帮她把身体调理回阴阳平衡状态。” 一提到那些庸医造的孽,范正源就恨不得现在照着他们开的药方,把那些破药一碗碗全部灌回他们自己嘴里。 也让他们尝尝,孤阳上越,虚阳不敛的滋味如何。 “所以她现在体内先天阳气变得更加不够,那明安道长有办法帮她真正增补阳气吗?” 范正源此刻头颅好似有千钧重量般,无比艰难摆动。 “有,但对你来讲不公平,所以等于没有。” “对我不公平,什么办法对我不公平?” 姚名成不解问道,治病救人,关乎病人未来夫君什么事。 总不能要让李易清从此泡在药罐子里面吧。 “人体先天阴阳之道,浅患尚且可以用药石来调理解决。像易清身上这种情况,已经是药石无医,病入膏肓的境地。 唯有非常之法,可救易清。” “唉……”听他这么说话大喘气,姚名成突然感到一阵心累。 “师父,有什么话你直接跟我说就行,不用这样慢慢试探我态度。易清她是我未来娘子,你觉得我会对她见死不救吗?” “哪怕让你用未来前途来换,你也愿意救易清?” “怎么救?” 面对范正源此番怀疑表情,姚名成仅是回他三个字,以此表明自己心意。 “那我直说了,世间能够真正起到增补人体先天元气作用的物品,除却那些天材地宝一类珍物。 便只剩下明安道长口中,作用更佳的先天气运。 依靠易清和你过几日结亲时立下的婚契,明安道长可以借助你身上的文儒气运,来为易清补足她体内先天阳气亏虚。” “先天气运?是某种类似于运气的东西吗?” 姚名成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个词,只能根据字面意思来理解。 “差不多,你考虑要慎重,到时候立下婚契,天地日月为证,你以后想反悔也不可能。” 事实上二人都不认为,在他们将所有真实情况和盘托出以后,姚名成稍微懂一点气运对他的重要性,还会愿意将之分割出来。 哪怕在他目前文儒气运大盛的情况下,给予李易清的那点气运,都对他本人有莫大影响。 “行啊,我把我的运气分出一部分给她,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何问题。” “没事,你不愿……” 话音刚落,范正源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嘴里劝慰话语,姚名成早已不假思索道。 “你愿意分出气运给易清?你知不知道气运对人的重要性,那是关乎人一生前途发展的东西,比你想的什么运气重要多了。” 没办法,若非现如今实在瞒不住姚名成,范正源宁愿他永远不知气运二字为何物。 只要能让自己这大侄女活下来,他们做家长的缺德点也罢,总好过缺女儿,缺侄女的下场吧。 “那又如何?我跟她既已立下婚约,以后勿论死生病忧,贫贱苦寒,皆应互作依靠。 现在我有机会救她,怎么可能不救?” 说完,姚名成还用极为诧异的眼神看了几眼范正源和李易清,搞不懂自己在他们眼中为何会是那般无情无义的存在。 “好……好,好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你。” 范正源激动地连声叫好,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是怎么想的姚名成。 连带他身旁李易清也开始有所动容。 她本以为姚名成刚才说行,是因为他还不太了解气运对他的重要性。 却没想过,在这世上除了她爹,还有别的人愿意为她奉献出如此重要之物,甚至那人只是个刚认识两天的陌生人。 这话听起来虽然有些扎心,但确实说的没有任何问题。 对自己未来娘子一见钟情,认定终生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姚名成一人罢了。 对李易清而言,他就只是一个可以帮助自己活下来,因此需要与自己结亲的陌生男人,除此之外再无多余关系。 要说看法,不知道她在姚名成身上看到的傻气,幼稚,这些算不算什么好印象。 第76章 镌刻 酉时四刻,刚回岳县文庙,屁股还未沾到凳子的范正源赶紧从怀中掏出传讯玉。 仍旧是只熟悉仙鹤模样,它与姚名成怀里那只唯一区别在于,范正源手上的仙鹤此刻可以向外放出晶莹蓝光。 凭空为此仙鹤玉符增添许多奇特魅力。 “大哥,名成他同意了!今日二月十三,你跟代婉她……” “我感觉你是真的有点傻,气运这东西关乎你未来一辈子的前途命运。你现在体会不到它的重要性,等你以后知道了,可别怪我。” 李易清丑话先说在前面,免得姚名成到时候文儒境界不顺,回过头来记恨上自己。 更多的,还是她本能不愿相信,姚名成这个才认识两天的陌生人,会因那所谓一纸婚约,而甘愿割舍掉如此重要的东西。 “不怪你,你是我未来娘子,我心仪你,能有机会救你是好事。”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够释怀。 李易清忽然轻笑出声,扭头擦去眼角泪水,克制住自己悄然变红的眼眶。 “你心仪我什么,觉得我长的好看吗?” 貌似除了这个,也没什么能够让人一见钟情,热血上涌的理由。 “对,但不止有你长的好看。还有其他的原因,比如性格,比如……你昨日愿意牵住我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对姚名成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见色起意,热血上涌的念头。 “从昨日泮池桥边,我见到你开始,到你主动牵住我的手,我对你的心意就已彻底确定,这应该不算冲动吧。” 姚名成看着李易清此刻红肿双眼,内心保护欲骤增,极其想要将她搂进自己怀里。 奈何二人还未正式结亲,他不能轻浮。 “才一天时间,你就替以后几十年的自己做了决定,这还不叫冲动。” 李易清继续嘴硬道,浑然不顾姚名成现在看她的眼神中包含有多少柔情爱意。 她却不知,姚名成其实还真没有冲动。 促使他做出如此坚定选择的,远不止短短一日之事。 更多的是因为李易清的出现,满足了他过去好几年来,对于他未来娘子的所有美好期盼与幻想。 远方有佳人,倾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美貌作为人感官上最先接触到,同时也是最重要的视觉传导之物,当然必不可少。 再者就是李易清其人贤淑的性格特点。 二者结合在一起,再加上她颇为优越的家族背景,怎么不算是姚名成心目中的完美娘子人选呢? 纵使她身患顽疾,需要自己奉献出部分气运来救她。 相较于自己对她的向往与爱意,这些在姚名成眼里简直跟屁没区别,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梦寐以求之物,不付出点什么就能轻易得到,往往容易让人感觉不真切。 像现在这种情况,姚名成反而很放心。 放心日后哪怕李易清她知道自己岳家子孙的真实身份,也能体谅他心底苦衷。 能够体谅他心底那些不便明说的自私念头。 “易清,你爹他们说明天带常安道长过来,先给你和名成立下正式婚契,后天便能让你们提前完婚。” 这时在角落里交流完信息的范正源走过来,喜气洋洋地告诉李易清好消息。 “后天?这么快……好吧,这事是要早点干。” 姚名成下意识惊讶出声,随即反应过来,现在当务之急是给李易清补足体内阳气亏损。 而非给他留出充足的考虑时间。 考虑自己该如何解释,才能让他们相信,自己提前分家出去住,乃至于结亲宴席上强颜欢笑的姚家父母俩…… 再往坏点地方想,姚名成真不敢猜测。 到时候李易清她和她家里人心底会作何感想,会不会误以为姚家父母对他们不满意。 闲话休说,姚名成迅速抛开心里这些无用杂念,转而开始关心正事。 “师父,我……在古原草那里,得到了一首新的小曲,名字叫《天净沙·秋思》,我想试试能不能在名传录上刻它。” 说到古原草,姚名成差点忘了,昨晚古原草费心费力救他,还替他搬救兵过来。 怎么到现在都没主动吱个声,问自己情况如何了? “呵呵……某位大忙人总算是想起来我这小透明,竟然还有闲心呼唤我,我可真……” 耳边少年冷笑声还未结束,就已被范正源突如其来的惊呼给打断,古原草无奈再次落回到青草原野之上。 “古原草是谁?他给你的这首曲,也是前朝人所作?” “古原草就是赋得古原草送别这首诗的诗文之灵,古原草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哦!对了,还有我要刻回这首诗的后一半内容。” 姚名成猛然间想起自己要刻的另外东西,补齐诗文残缺。 接连不断的惊呼话语,自范正源口中吐出。 “后一半失传了的诗文内容,你两天就找到了?这还没两天,加起来就一天多一点吧,你跑出岳县找到了?” 不止范正源感到震惊难解,就连一向淡定态度的李易清。 此刻她的脸上同样布满惊疑神色。 先是什么以漏补缺,成就残诗踏入谪仙境界,再就是一天时间的补齐失传内容。 还有那什么《天净沙·秋思》? 姚名成到底在搞什么鬼?下午喝酒喝太醉,到现在还没清醒过来,说胡话吗? “呃……啧!”听范正源提出如此疑惑,姚名成一时间确实很难搪塞过去,他究竟是如何寻到诗文后一半失传内容的。 “古原草,它步入谪仙境界以后,莫名其妙就想起来了自己后一半失传内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遇事不决,甩锅古原草。 本来只是姚名成刚才临时想到的借口,现在貌似成了他的习惯背锅人……不对,灵。 他所依仗的就是一个“灵无对证”。 任他如何甩锅,范正源他们总不能跑到那片青草原野上,去找古原草当面对质。 “那个诗文之灵莫名其妙就想起来了?步入谪仙境界,你昨日说的以漏补缺什么意思,漏和缺不是一个东西吗? 你小子,该不会有秘密,偷偷瞒着我吧。” 范正源满脸狐疑神色看着姚名成,颇有种怀疑他在外面又偷偷拜了个师父,没告诉自己的意思。 “哪有啊师父,它真是突然就想起来了,我怎么知道。以漏补缺讲起来有点复杂,跟我给它取的这名字,古原草有关……” 待到姚名成啰里啰嗦讲完一大段解释,二人心底依然不太敢相信。 世间竟还有如此逆天的诗文升境办法。 “你说你给它取了个名字,让它意识到了自身的厉害,它就突然升入谪仙之境了?” “对啊,本来就是这样。诗人写下诗文,经过后世千百万人传颂,理解,哪怕是在他笔下诞生的灵韵,也不应该仅限于他的看法。” “全凭诗人自己心念写出来的诗文,诞生灵韵还不由他做主?你这说的什么屁话。” 无奈姚名成讲出来的真话,反倒比刚才说的假话,还要更加让人难以相信。 “哎算了算了,不管那么多,师父你给我把名传录打开吧,我要在那上面镌刻诗文,怎么镌刻,你教我。” “想要在名传录上镌刻东西,你用的来赤心通明吗?用不来还想……” 有些时候,真不得不感慨,事情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第77章 魁星踢斗 说起这赤心通明的运用,姚名成他还能忘了自己昨晚经受的那么长时间折磨? “师父,你认识廷佑楼楼主吗?是个中年女人,昨晚我不小心把她廷佑楼当成酒楼闯进去,她用琴音帮我进入赤心心境。” “她用琴音帮你进入赤心心境?她弹的什么曲子,没让你心神受损?” 范正源真不相信那婆娘有这么好心。 见到自己二弟子,不仅不迁怒于他,反倒还费心费力教她如何运用赤心。 “具体什么曲子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弹琴时候右手动作很快,左手没怎么动,我仿佛来到了一处古战场上,到处都是冲天喊杀声。” “《十面埋伏》!她拿这个教你用赤心?” 还没等范正源骂出声来,在两人身旁听见如此形容的李易清瞬间明白。 宋霜云在骗姚名成,骗她自己好心。 “帮助你进入赤心心境的曲子那么多,她偏偏选择用伤你心神的曲子来弹,你被骗了。” “啊?她不是想教我用赤心啊。” 姚名成如遭雷击般呆立原地,他就知道,那女人没这么好心。 果然是故意弹琴折磨他。 “算了,《十面埋伏》你撑过来了效果更好,别跟那婆娘计较,她因为你师兄和我的原因,迁怒到你身上也正常。” 事已至此,范正源再怎么生气都无用。 他又不能跑去报复宋霜云一顿,毕竟她说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没有问题。 谁说用伤人心神的曲子来磨炼儒生,激发出赤心自动护主的能力,这不算是教他运用赤心? “你现在试试,闭眼静心,看能不能随意进出赤心心境。能的话,你就彻底掌握赤心运用了。不能的话,还需要多练。” “闭眼静心,脑子里不需要想些什么东西吗?这东西如何练习有用。” 姚名成不懂范正源说的话,开口问他。 “不用,你只需要闭眼静心就已足够,诵读圣人箴言,可以帮人更好运用赤心。” “闭眼……静心,琵琶女……” 姚名成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昨夜场景,只不过这次没有了白衣女子的出现,他的注意力终于能全部放在赤心心境上。 这是一处形似虚无幻境的赤红湖泊。 如同青草原野意境那般,姚名成的赤心心境同样浩渺无垠,两眼望不到头。 唯有他脚下水面时不时泛起的涟漪,在不断提醒着他,湖里绝对隐藏有某些赤心通明境背后的东西。 于此湖泊水面上,轻闭双眼,静心去想外界光影。 姚名成猛然睁开双眼,回到大成殿内。 “师父,我回来了,我的赤心心境是一片很大的血红色湖泊,昨晚我记得它好像还是透明色的湖,怎么今天就变了颜色?” 对此,姚名成感到极为不解。 倘若昨晚进入赤心通明境的时候,他像刚刚那样脚下踩着赤红色湖泊水面。 肯定不会认为自己是进了九幽冥府。 “因为昨晚你刚入赤心心境,心眼开的不够彻底。现在第二次进,你的心眼已经完全打开,能够看清楚赤心心境全貌。” “心眼?心眼到底是什么东西?”姚名成昨晚就听琵琶女提过这个东西,疑惑问道。 这个心眼,貌似并非常人所理解的心眼。 “心眼顾名思义,就是你在心中开眼,开眼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心境。 每个人由于自身赤心得来方式不同,通明程度不同,所具备的赤心心境也存在很大差异。 比如说你见到的是一片赤红色湖泊,而我见到的是一座亭子。” “好吧师父,那我现在可以用名传录了吗?” 姚名成一心想着办正事,就连问他师父和那楼主间关系的好奇心,都被他抛诸脑后。 “臭小子,这么急性。” 范正源嘴上笑骂,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欣喜之意,以及抬手动作却是丝毫未停。 香火桌台上香炉凭空震颤起来,缓缓升空,为炉下名传录腾出空间。 “用香写,写时默念你要写的内容。” “用香的哪头?不会是烧着的这头在纸上写吧。” “对,就是要用点燃的那头在名传录上写,这是名传录,不是普通纸张,烧不坏。” 按照范正源所说,姚名成半信半疑抽出炉中高香,执香为笔,书《赋得古原草送别》后半部分,《天净沙·秋思》 名传录上,姚名成,岳,四个金色大篆文字后,着《天净沙·秋思》六字渐渐浮现。 在旁观看的范正源两人惊容乍现。 对此毫不知情的姚名成,还在那片赤心湖泊水面上,用香火书写着《天净沙·秋思》曲文内容。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无比艰难地克服水面波纹阻力,写下最后这句,姚名成所执香火灰烬落在湖面上,竟然都未曾熄灭火焰光芒。 它们反倒在这片赤红色湖泊下方,渐渐连成一幅奇特图案。 湖面被点亮后开始变得越发透明清晰。 这幅奇特图案,在清澈水面的倒映下,如同天上星宿那般,点连成线,线连成面。 最终变成一个单足立于鳌头之上,一手执笔,一手捧斗,另外一只脚向上后踢的狰狞大鬼模样。 与此同时,大成殿内香火桌台上空,有金色大篆文字彻底成型。 “《天净沙·秋思》,谪仙境曲,成!” 姚名成赤心心境内,那处赤红色湖泊水面上出现的魁星踢斗图案,还未显现出来。 只因桌台上空第二行金色大篆文字才刚刚开始书写。 “《赋得古原草送别》,谪仙境诗,成!” 姚名成本人仍不知晓,这第二行金色大篆文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他身旁站着的两人早已被惊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待到湖泊水面上那幅魁星踢斗图案,出现在姚名成背后,为其带来孔圣人塑像上方黄色光柱冲天而起。 姚名成方才如梦初醒般睁开双眼。 “黄心辉映,魁星踢斗的文运显照,易清……我没看错他背后图案吧。” 片刻时间过去,范正源终于结巴开口,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亲眼见到的这一切。 他做师父的收徒弟进门不到五天,满打满算才过去四天多一点,徒弟就已经从赤心通明境,到了跟他这师父同样的境界? 甚至于,姚名成在踏入黄心辉映境界之时,背后还有魁星踢斗这般文运显照。 别说他区区一座岳县文庙容不下此等大才,哪怕是冷灵府文庙,江兴路文庙……乃至放眼整个天下。 又有几人能用四天时间,便可连破文儒三境,显化出魁星踢斗之状元文运? “当真有此麒麟才子,能被我碰见?” 范正源内心不禁发出感慨,如梦亦如幻,魁星踢书斗。 多少人梦寐以求遇见的麒麟才子,就这么轻易被他和易清给抓住,牢牢绑在自己身边。 实在是幸运到产生幻觉的地步。 就算这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场梦,范正源此刻也希望,自己能永远沉浸在如此美梦当中,不被人吵醒才好。 第78章 达者 冷灵府内,某处高耸入云的道观后山之上,有紫袍道人感应到远处气运蓬勃,猛然拂袖起身,走出亭子。 “那是……岳县?” 中年男人目光透过重重山峰阻隔,似有神助般径直落在岳县文庙上空。 那道黄色光柱旁出现的魁星踢斗气运。 “岳县竟有如此文运之人,道白,你知道岳县最近出了什么惊世大才吗?” 中年道人看着远处黄色光柱,头也不回问道。 亭子内另外一名紫袍道人坐回凳子上,继续打坐念功。 “明安他最近跟李家人有来往,好像是请他救李家大房女儿,用气运迁移之术,祸害范正源那小子新收的徒弟。” “气运迁移之术?”最开始那名紫袍道人听见道白所言,不免皱眉扭头。 “有此魁星踢斗之运,分给他人,岂不自毁长城?” “或许吧,明安他要施展气运迁移之术,必须得到那少年人自己同意。或许那少年人命中气运受损,也是他运的一部分。” 这名叫作道白的道人看得很开,丝毫不为他人命运感到惋惜。 岳县文庙大成殿内,姚名成回过头来发现二人表情各异,但无一例外的,他们脸上都写满了惊讶意味。 “这首曲子难道也失传了?怎么会被另外一首诗的诗文之灵记得。” 香火桌台上空,两行金色大篆文字虽已消逝,留给李易清内心的震惊不解仍存。 “不知道,古原草好像莫名其妙多出来了某些记忆,不止这首《天净沙·秋思》,还有《琵琶行》也是它教会我的。” 顾不得姚名成此刻新添疑惑,范正源在旁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赋得古原草送别》这首诗不是昨日就踏入谪仙境界了吗?为何刚刚名传录说它谪仙境诗成,是在你补全诗文内容以后。” 残诗成就谪仙境,全诗也成谪仙境。 什么时候谪仙境诗文,要连续迈两道门槛才能进去了?范正源他闻所未闻啊! “昨日残诗踏入谪仙境界之时,只在名传录上……” 小声念叨至此,范正源脸上顿时释然。 想起来昨天名传录上异变,残诗成就谪仙境界,却未能在名传录上给姚名成带来实质好处,归根结底还要怪他们。 怪他前日在姚名成名字后面加的婚契。 差点给他搞忘了,之所以这两天赶回冷灵府里,费那么大劲求见神州道观的明安道长,不正是因为这个吗? 因为姚名成让残诗成就谪仙境界,名传录感受到原先那张婚契对他文运的影响…… “对啊,怎么又进一回谪仙境界?” 姚名成还在感到疑惑不解,却被范正源找到新的话题岔开。 “趁着魁星踢斗文运刚出,要不现在就让你爹请明安道长过来立婚契,早搞完早放心。” 李易清抬眼看向姚名成,意思很明显,让姚名成自己来决定。 “可以啊,今晚就可以立婚契,把我的气运早点转给她,免得耽误时间太长,加重她病情。” “好,我现在去联系。”范正源感动点头,再次走到角落里掏出传讯玉。 “你有魁星踢斗的文运,以后成就最低也能到绿心境,现在为了我自断前程,你真的一点都不犹豫吗?” 看着姚名成的眼睛,李易清最后问他一遍,让他趁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别干傻事。 “这叫什么自断前程,你说的未免太吓人了吧。我只是把我的气运分你一部分,救你而已,又不是要我断手断脚来救你。” 说着,姚名成忍不住笑出声来。 “气运割舍应该不痛吧,我从小就怕痛,要是到时候很痛的话,你能把手给我牵吗?” “不痛,可以。” 眼见自己开导人的玩笑话没有奏效,李易清她还是有些低落情绪。 姚名成突发奇想,带她上街去玩。 “正好师父他现在有事,我们要不上街去玩会儿?我再带你去听戏。” “算了吧,等小姑父他过来问问他。” 李易清看了眼大殿角落处,正在用玉符与人沟通的范正源,不愿冒险出格。 “这有什么,我们跟师父他说一声,就算你爹他们今晚来不了,现在已经快到晚上,我们也可以回去啊。” 姚名成坚持如此,李易清无奈点头。 “师父,我跟她出去吃点东西,上街玩会儿,婚契是今晚提前定吗?” 范正源转身对二人摇了摇头,“明安道长还有准备工作没搞完,你们回去吧,等明天来再说。” “行,走吧。” 二人来到庙学外大街,姚名成像往常那样走至卖烧饼的大叔摊位前。 “你吃烧饼吗?这的烧饼和粥味道很好,你想不想尝尝?” “我都行,看你意愿。” “老板,给我来两张烧饼,再来两碗甜浆粥,我们在这吃。” “好!最近两天怎么没见你来买烧饼?这是……你娘子?”摊主大叔一边从捂子里取出两张冒着热气的大烧饼,一边笑问姚名成。 姚名成脸上出现羞涩笑容,扭头看了眼李易清,见她没有异议。 “差不多,我们过两天正式结亲。” “哦哟,过两天就要结亲。那我可得沾点你们的喜气,请你们吃个麻球,新学做的,寓意你们婚后日子越过越有钱。” 摊主大叔笑着从捂子里取出个二人以前从未见过的金灿球状物,叫它麻球。 “不用了老板,你前几日才送我的甜浆粥,给我拿两个麻球,加起来多少钱?” 将心比心,摊主为人心善,姚名成当然不忍他这小本生意倒贴,赶忙从怀中掏出碎银子。 不对,他身上没有多余铜钱了,这银子?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姚名成将手里分量最小的那块银子递出去。 “老板,这银子……你找的开吗?” “这么多钱,我平常做的都小买卖,这银子得值多少文钱……” 摊主大叔尴尬笑道,不用他多说,姚名成扭头看向李易清,似在用眼神询问她。 然而李易清平常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小姐,平常要买什么东西,都由府里下人代为采买。 她即便这次出门带了钱袋,里面装的全是些碎银子,哪有多余空间装铜钱。 “没事,这银子老板你看着收,大不了后面几次我来你这买烧饼,你用这银子扣钱。” 既然找不开,姚名成索性当回达者。 再去别的酒楼花银子是不用担心找零,但在这里买烧饼,接济摊主不也是花银子吗? 而且还能让这摊主善心有好报,不亏。 “哎你这……好吧,谢谢二位善人,谢谢谢谢……” 摊主大叔见姚名成执意要将银子塞入他手里,一时感动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不停拱手道谢。 “没事,我用银子买烧饼,这叫什么善人,老板你快给我夹麻球吧。” 话是这么说,就凭姚名成递出去的那块碎银子,少说值一百文钱,光靠摊主卖的这三文钱一个,两文钱一碗的烧饼和甜浆粥。 除非姚名成整日吃烧饼喝粥,真的一点都不会腻。 要不然他想吃回本,最少也要吃小半个月。 再退好几步来说,就算姚名成真的下定决心吃回本,那这摊主也绝对是稳赚不亏。 白来的几十单生意,怎么不算接济呢? 更何况摊主不是傻子,看姚名成出手这阔绰样,就知道他肯定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综上所述,摊主眼眶不禁迅速湿润。 就差没把眼泪都滴进油纸袋里,连同四个麻球一起送到姚名成饭桌上,以表感动之情。 “两个麻球怎么够吃,这麻球味道好的很,你们以后想吃随时来吃,这银子就当是你们在我这提前预定的一百个麻球。” 第79章 春宵苦短 夜深时分,姚家里屋内,姚名成及李易清二人坐在床边许久,尴尬的不知所措。 “我家里最近出了点事情,我爹要陪着我娘睡觉,所以……” “什么事?你要把你气运割舍给我的事情,你爹娘他们还不知道吧,你打算何时跟他们说?” 相比较今晚要跟姚名成睡一张床,李易清此刻更为关心的还是姚名成他父母意见。 倘若他父母坚决不同意姚名成自毁前程,自己便要找爹爹和姑姑姑父他们,想办法给予姚家更多补偿,说服姚家父母。 “没事,我爹我娘他们跟我一样的想法,损耗一点运气救你很值得。” “这是气运,而且你现在已经有了魁星踢斗的文运,未来成就绿心境只是最保守的估计,你很可能踏入青心境,甚至蓝心……” 李易清有心纠正他对于气运一说的看法,却又不知该以何种立场开口。 站在姚名成的角度,换做是她,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刚认识两天的陌生女人,就轻易放弃掉自己未来大好前途发展。 这无异于丢个西瓜捡芝麻。 可要回到她自己本人角度考虑,才活了二十年不到的青春岁月,怎会甘愿就此等死? 为此,她内心可谓时刻忍受着煎熬。 一边想活下去,一边又害怕这样做对姚名成太不公平,等他未来明白了气运对他的重要性。 他是否会回过头来记恨上自己?记恨上自己的爹爹,姑姑,姑父他们。 “气运,运气,我知道你说的意思,但你没听懂我说的话。对我而言,我不需要多么辉煌,多么厉害的人生。 或许你的害怕也有道理,人心难测,以后的我说不定会因为气运之事而后悔。 但至少现在的我可以肯定,你对我来说,同样是我一生气运的重要组成部分,有了你,我未来的家便有了模样。 前途固然重要,那家庭呢?光有前途事业没有家,那样的人生活的还有什么意思。” 扭头看着李易清眼睛,姚名成第一次展现出他极具男儿气概的那面。 “嗯。”李易清对此默默点头,暂时放下内心顾虑,用心享受眼前这个天真少年带给她的关爱与依靠。 哪怕只有片刻时间,也足够了。 一夜激动难眠,直到屋外公鸡打鸣,黎明显现,姚名成终于可以放心转身。 不用担心李易清发现他的小动作。 “你昨晚……是不是偷偷抱我了。”就在他转身之际,原本侧身闭眼的李易清突然开口。 姚名成整个人瞬间僵硬,不敢扭过头,更不敢开口回答,多么希望刚刚这句话只是他太过紧张出现的幻觉。 “我睡眠很浅,你昨晚刚靠过来,我就醒了,不用骗我。” 感受着背部几分温暖残留,李易清事后回想起来,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生出来的勇气。 竟敢做出如此出格之举,主动靠近姚名成,默许他继续抱自己。 “呃……你知道,那你……我还可以……吗?” 姚名成此刻哪怕再笨,也该听明白李易清话中意思,不由得扭过头语无伦次地问她,就差没直接贴过来抱住她。 持续半晌的沉默过后,姚名成发挥出自身得寸进尺特性,大胆贴近李易清后背。 熟悉的清香味道,温润感觉回归…… “你……你别瞎想,我让你抱是因为我觉得有点冷,你别想……” 再次清楚感觉到姚名成下半身传来异动,这回语无伦次的明显换了人,李易清俏脸两侧飞速羞红道。 她本能地想要挣脱开姚名成,却被早已说不出话来的姚名成抱的死死的。 其实这还真不怪姚名成瞎想,首先,他下半身出现的异动,纯属本能反应,即便有瞎想成分。 那也是占比极为稀少的控制因素。 其次,他现在心脏剧烈跳动不停,能够出现在他耳边的,唯有自身心跳砰砰声。 身体哪还能受自身意识控制,说放开李易清就能放开的。 “我……我没有,你让我多抱你会儿吧。” 近乎哀求的语气出口,李易清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只能轻声细语安慰他:“你别激动,我让你抱,但你得先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 如果姚名成再是如此激动,亢奋,就算她愿意让他继续抱,也会害怕他变成禽兽。 “好,我冷静下。”得到她的亲口许可,姚名成连连点头,试图用大脑控制住下半身东西,让它平复下来。 “我控制不了它,我没瞎想,可它……” 片刻时间过去,李易清紧张的没有说话,姚名成几乎快要委屈死道。 他怕李易清因为自己控制不了它,就不让自己继续抱她了,那样的话,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听出姚名成话中委屈,李易清选择相信他的话,尽管这听起来确实很难以置信。 “没事,你心跳那么快,控制不了身体很正常,你再多冷静会儿,能不能……别把脚缠我身上……” 抬头看了眼姚名成此刻如同八爪鱼般的窒息缠绕姿势,李易清内心颇为无奈。 姚名成自己是舒服了,激动了,有没有考虑过她的害羞,这要被他父母撞见,岂止一点半点出格。 “我忍不住……想抱你抱紧点……” 将头深埋入李易清头顶乌黑秀发之中,嗅了会儿清香味道,姚名成鼻子又忍不住靠近李易清的后颈,呼出热气道。 如此充实安心的感觉,他只想就这样紧紧搂着李易清,什么事情都不用干。 搂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都不会腻。 “好了吧,再不松开,你爹娘他们起来看见。”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李易清想要起身挣脱开姚名成怀抱。 “我冷静下来了,以后……我晚上能不能还抱你。”姚名成双臂微松,仍想得寸进尺道。 “嗯。”李易清口中发出细若蚊蝇的声音,随即逃命似地挣脱出姚名成怀里。 还未正式过门,便做出如此出格之事,倘若不小心被姚家父母撞见,她真要羞死当场。 “你冷不冷,我昨晚就看你在床上冷的打哆嗦,我给你找件厚衣裳穿?” 似是在为自己好色找借口,姚名成提起昨晚抱她缘由。 “不用,我冷是因为身体原因,阳气不够带来的体寒,靠穿衣盖被起不到作用。” 李易清从怀里掏出梳子,背对着姚名成,梳拢刚刚被他鼻子弄乱的乌黑秀发,一时间不好意思回头看他。 “好吧,缺乏阳气体寒,以后我每晚抱你抱紧点,给你提供阳气,你应该能好受些。” 不知怎的,姚名成现在竟变得这般厚脸皮,脸不红心不跳的,便能直言出格。 穿衣盖被没用,靠他抱有用? 大概是因为他与李易清间关系拉近,逐渐释放本性的缘故。 现在他已经敢于说出自己心里想法。 “抱紧点……你别瞎想……”李易清梳头动作止住,犹豫良久,方才转身说道。 姚名成有些不认可她说的话,为自己辩解:“我没瞎想,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身体,我尽量让它平复下来。” 虽然他确实有点好色,但他想要帮李易清取暖的那颗心也是真心。 第80章 将军庙 昨晚拿烧饼,麻球,甜浆粥这类早餐当晚饭吃,吃的着实有些腻,于是姚名成今早想换个新口味吃。 姚军老一大早买回来的饼子和粥,就这样被他忽视。 “你们不吃早饭吗?这么着急出门。” 看着二人匆匆离去背影,姚军老整理好自身青衫,疑惑问道。 “不在家吃了,我们出去买点其他东西吃,中午需要我带饭回来吗?” 姚军老扭头看向左边里屋,思考片刻,终是缓缓摇头。 “不用,我回来给你娘带饭吃。” 走在巷前大街上,李易清纠结许久,仍旧忍不住想问姚名成:“昨晚我回来看你娘有些不高兴,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今早也是,姚名成他娘独自在家,竟然还要人带饭回来。 这才过去一天时间,姚家婆婆怎么…… “哦,没什么,我娘她家里出了些事,心情不太好,等结亲后我们就搬出去住。” 正好趁此机会,姚名成提出分家想法。 再让他去顶替姚家子的身份,假惺惺地安慰王芳,同她恢复往日母子亲情。 即便他有这厚脸皮,王芳也绝不会如此轻易释怀。 或许只有依靠时间来帮她释怀吧。 反正姚名成现在是真不敢面对王芳,不敢面对自己的真正身世,更不敢去厚着脸皮,再以姚家子身份自居。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武穆遗志,气运迁移,还有那什么吴东梦里仙人传诗。 姚名成感觉自己活的真就好像个骗子。 骗完李易清,骗范正源,骗完范正源,还要回过头来骗姚军老他们。 如今回想起来,他也真有点搞不懂。 他所做的这一切,不都只是为了让自己和周围人现有的生活秩序不被打乱吗? 他难道是做了何等罪大恶极之事? 好端端的娶妻生子,建功立业,家庭美满幸福……就这般轻易被“岳家子”身份搅乱。 他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人,从小到大都没上过战场杀过人,更扛不起王略他们口中,继承武穆遗志,光复中原失地的大旗。 可真要让他丢弃怀里玉符,带着李易清逃到一个没有背嵬之士存在的地方。 从此过上隐姓埋名,改头换面的隐居生活。 他又不甘心,不甘心舍弃自己为官护民,寻求大道的文儒理想,更不甘心让自己空有惊人才学在身,却过上碌碌无为的生活。 他到底应该怎么办啊!武穆子孙,为官护民,文儒…… “你吃不吃?嗯?我问你吃不吃汤面。” 汤面摊位前,李易清眉头紧皱,拍了拍姚名成肩膀,不明白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自己连续叫他好几遍都没反应。 “啊?噢,可以啊,我刚刚在想其他事情,没听见你说话。” 猛然回过神来的姚名成随口应道,坐在小凳上,抽出竹筒筷子,继续思考,纠结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李易清见状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从怀里掏出自己昨晚在钱铺换的铜钱结账。 辰时稍过,二人便来到了文庙大成殿外。 范正源早已在殿内等候多时,照例点燃供奉孔圣人用的晨香,开始交代二人关于订立道家婚契的准备事宜。 “明安道长他们大概中午到岳县,在他们来之前,你们先要沐浴净身,换干净衣服。” 招手唤来殿外等候的奉恕,范正源接着说道:“把他们带去沐浴,拿我昨晚给他们买的新衣服,另外让庖厨下午提前备好晚饭。” 等二人沐浴干净,换完大红吉服过后,时间已然临近巳时。 “师父,这不是婚服吗?定婚契也要我们穿婚服?” 低头摆弄了会儿吉服两边宽大袖子,姚名成内心感到极为不适应,觉得现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穿婚服。 未免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道家婚契,相比你们正式昏礼那天,仪式庄严程度还要重些。 更何况你们这吉服是穿给神仙看的,不穿的正式点,怎么让神明看到你们结亲的诚意,怎么把你们气运连接在一起?” 姚名成无奈点头,拂袖立于原地。 衣袖挥舞间,二人并肩而立,正对殿内孔圣人塑像,颇有即刻成亲之感。 “你们两个别傻站在原地,先焚香请孔圣人庇佑,请这大成殿内诸位先贤庇佑你们,然后我们就去岳县道观里等常安道长他们。” 按照范正源所说,姚名成同李易清敬完晨香,不解起身。 “岳县城内还有道观?为何不在文庙定婚契,要费那么大劲去道观里等人。” “你个憨货哪来那么多问题,道家婚契,不在道观里定,在孔圣人文庙定像什么话?你只管听我们吩咐,其他的不用操心。” 范正源被他问的有些不耐烦,懒得回答他如此愚蠢的问题。 三人乘坐马车,由奉恕驾车带往岳县西郊位置,当初佛家法会举办的将军庙旁。 穿着宽大吉服行动不便的姚名成,这次只能老老实实踩住小凳子下马车,随后顺理成章地牵住李易清小手,扶她下车。 “咳咳……你这小子,易清上车扶,下车你也扶。这么自觉,该不会你们……” 姜还是老的辣,光凭自己过去对大侄女的了解,范正源一眼就能看出来,二人之间绝对发生过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要不然以大侄女如此羞涩腼腆的性格,绝不会那么自然握住姚名成递过来的手。 “不是说去道观吗?这附近都是空地,哪来道观?” 姚名成当然装作没听见范正源说的话,环顾将军庙周围环境,赶紧岔开话题。 好在范正源也只是调侃下他们,没有过多计较二人可能干了哪些出格事情,旁边李易清脸色逐渐好转。 “我记得道观好像就在这附近,去周围找找,我也好久没来了。” 岳县西郊将军庙,位于岳县境外多座小山环绕之中,恰好有这么一小块平坦地带,连通岳县城区。 其余葱郁山林上皆是些极其难走的小路,险路。 姚名成二人都穿着大红吉服,攀爬登山多有不便,只得留在将军庙旁空地上。 静候奉恕和范正源他们去寻道观。 “这座将军庙……不知供奉的是岳县哪位厉害将军,我以前从未听说过啊!” 等的无聊之时,姚名成双手插腰,看着不远处那座规制简陋,香火稀少的庙宇,口中发出感慨道。 浑然不觉身旁佳人投来异样目光。 “你……不是岳县人吗?岳县名字怎么来的你不知道?” “岳县名字……将军庙……” 电光火石之间,姚名成表情呆愣,久久未曾恢复原样。 岳县将军庙,武穆遗志,原来这一切……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他早该想到的! 第81章 穷苦道观 见他呆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李易清颇为不解的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我突然想到了些事情。” 姚名成于恍惚状态回过神来,连连摆手解释自己没怎么。 这时候上山寻找道观的二人回来。 “走,我们找到那道观在哪了,在那边山后面,小道长正在观里等我们。” 姚名成二人跟在范正源后面,小心提起裙摆,走的是范正源他们精挑细选过后,能够找到的最舒适上山道路。 沿着早已布满青苔的荒芜石阶小道,四人最终来到山腰处狭窄道观门前。 “进去吧,明安道长他跟小道长打过招呼,他认得我们。” 尽管有范正源保证在先,姚名成仍然用怀疑目光打量了一遍这所谓的道观山门,原因无他。 这扇小木门,看起来没有半点气派可言。 别说一观之门面,哪怕他家巷子里最穷的林叔他们家,恐怕都不敢用如此破烂木门。 这门……是拿来防贼用的吗?贼见跑? 抬腿迈进这户半山腰上居住的“穷苦人家”院里,首先映入几人眼帘的…… 其次映入几人眼帘的……皆为庙宇。 除却姚名成眼前这一,二,三,四,四间低矮庙宇以外,再无其他多余建筑存在。 没错,连一间可以供人居住的房屋,姚名成几人都没看见。 “福生无量天尊,诸位施主来了?想必诸位施主身上装满布施财物,一路上山劳顿,不妨现在就捐与贫道,好还诸位清净自在。” 从主殿庙宇内走来迎接四人的是位少年道童,手执道门拱手礼道。 虽说他执的确实是正统道门拱手礼问候,在姚名成看来,倒不如说是寻常江湖骗子执伸手礼讨要财物。 他们是来这道观里定婚契的,又不是来这求神拜仙,需要捐献什么财物? 谁料范正源此刻竟是点头认可,随即从怀里掏出许多金锭碎银,悉数递给少年道童,口中态度还极为客气。 “劳烦小道长了,这些是明安道长吩咐我带给小道长的见面礼,待事成之后,我等另有重谢,还望小道长莫要嫌弃。” 少年道童伸手接过金银财物,塞的满满当当的,他一只手还拿不稳,必须要用两只手捧着才不会掉。 即便如此,他脸上依旧显露不满表情。 “这个死明安,请我帮他办事,他还不知道多孝敬我一点,要是让师父他……” 再往后,由于少年已经转身回到殿宇里面去了,姚名成听不清他口中念叨话语,也不好继续跟上去听他自言自语。 “师父,这道童什么来历,你请的明安道长多大年纪了?还能被他骂。” 显而易见的是,这位少年道童来历不可小觑,最起码也得是跟范正源他们请来的明安道长一个辈分,一个实力的存在。 否则只要他还没得失心疯,绝不敢在背后如此辱骂他道门长辈。 “嘘,别议论这位。听明安道长说,他在神州道观里辈分高的吓人,实力更是神秘莫测,小心祸从口出。” 范正源连忙将手指贴近嘴唇,示意姚名成二人慎言。 李代轩他们小半辈子的家底,都快要砸在刚刚这贪财小子手里了,别再因为两个不懂事的口中几句话白费。 四人站在原地等了会儿,等那少年道童藏好金银财物,出来对他们招手。 “我们观里没有招待你们的地方,这边有小板凳,你们自己随便找地方坐,等明安他过来就行。” 扭头看了眼墙边板凳,姚名成和李易清二人极为默契地都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 “你们这……马上要订立正式婚契的新人,怎么还板着个脸呢?待会儿月老见了可是要不高兴的,你们还想不想定婚契了。” 少年道童转身回殿之前,瞥见二人此刻模样,好心提醒道。 “呃……我没有板着脸,这就是正常表情。” 姚名成不得已尴尬开口解释,正常人不就该面无表情吗?又没什么好开心激动的。 “不行,你们这状态,红线不好牵。” 少年道童坚持摇头,眼底隐约泛起紫色微光,清楚看见姚名成背后狰狞大鬼的存在。 “你身负魁星踢斗之文运,倘若不能得到月老足够帮助,魁星不会让你轻易把自己文运分给她的,啧!不太好办啊……” “小道长,你说什么不好办?待会儿的婚契不会出差错吧,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 范正源在旁见少年不断咋舌摇头,当即面露焦急神色追问。 “我们这道观地方小,没有床,更没有给他们两个行周公之礼的合适场所……啧,待会儿要是月老嫌魁星麻烦,不愿沾手……” 说着,少年道童口中提出疑虑。 “小道长,你说要他们两个现在就行周公之礼?这……常安道长没提前交代我们啊!” 在座各位都是文化人,当然对少年口中委婉说法不陌生。 二人还未正式结亲,便要他们提前入洞房,行那周公之礼?如何不让几人感到惊诧。 “他估计是没亲眼见识到这小子背后文运的势头有多盛,我光看这鬼东西几眼,它都敢龇牙咧嘴瞪我。 更别说待会儿立婚契,我们要把它切一小半送入她人体内。”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范正源他们这些外行,只能远观魁星踢斗之文运显照,顶多感慨几句真厉害。 要论对魁星踢斗气运的了解,还得是少年道童他们这群天生命大,命硬,且不怕死的臭道士。 “她体内先天元气早有亏损,阳气流失过重,阴气又都积攒在体内,得不到排解。 以魁星踢斗文运之气盛,即便有月老红线牵引,婚书文契作保,只怕我们送入她体内的魁星文运,无法被她消化吸收干净啊!” 不细看还好,这么细细观察完两人各自情况,少年道童险些开口把钱退回去。 只可惜,他们道门中人办事有规矩。 而且还是很重要的一条规矩,关乎他以后道心是否安稳。 “这死明安,老子就知道他那狗嘴里憋不出来什么好屁,魁星踢斗的文运都敢招惹。再他娘的往后去,他还得去天上摸玉皇大帝屁股……” 将之狠狠痛骂一顿过后,少年沉重心情得以缓解少许。 “唉!命有此劫,躲也躲不过,罢了罢了。” 在周围人充满忐忑的眼神注视中,少年莫名拂袖转身,回到道观主殿内,谁也不知道他现在要去干什么。 看起来他没有丝毫要解释的念头。 “不问问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吗?”终究是姚名成年少气盛,敢于多嘴问话。 “应该没什么事,小道长他想跟我们解释,自然会说。他要不想跟我们解释,我们也不能追上去逼着他解释。” 关键时候,还得靠跟道门中人打过不少交道的范正源来稳定人心。 “没事,小道长既然没说这事他办不了,他就肯定会尽心尽力帮我们办的,这是他们道教人无所畏惧的道心基础所在。” 三人懵懂点头,话虽如此,萦绕在众人心头的那股疑虑,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抹平的? 四人就这般怀着各异心思,静静立于原地等候,等候那个有可能根本就不复存在的办法出现。 第82章 一线牵 临近午时二刻,始终站在原地等候少年出来的四人,总算望见他人影出殿。 少年脸色略显苍白,同时脚步疲软无力,仅是手中多了根极长极细的红线,被他缠绕于掌心位置。 “小道长,您没事吧?我扶着您……” 范正源眼疾手快上前,作势搀扶住眼前摇摇欲坠的少年。 “没事,终日不食荤腥,有些缺乏营养罢了。” 少年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被范正源搀扶着,缓缓坐在奉恕递来板凳上。 “这红线,由我体内精血浸染过一遍,属于阴阳调和之物,你们到时候立婚契,各自抓住红线一端,无论如何都不能松开。”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少年道童似是体内气力不足,低头弯腰喘了好一会儿的气。 再度抬头,他体内气力恢复少许。 “呼……以防万一,最好用这红线把你们两个的手给缠起来,但那样做有风险,你们能不能接受?” 不待姚名成二人做出反应,例行询问完的少年继续说道:“千里姻缘一线牵,阴阳红线牵生死。红线一缠,你们两个想反悔也不行。 到时候哪怕断手抽筋,你们手上缠的红线都不能松,能有这么大决心吗?” 断手,抽筋……光是听起来就足够让姚名成感到毛骨悚然了。 “气运分割有这么吓人吗?还有可能断手抽筋。” “你以为气运分割是什么很简单,很轻松的事情?分割气运,在老天爷看来,那是比断人手脚还要可恶的事情。 魁星踢斗文运本身足够强大,另有天理相助,你们不抓紧月老这根救命稻草怎么行。” 不对,应该说救命红线更为贴切。 少年道童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东西来,脸上不屑神情稍作收敛,转而露出他自认为极其和善的微笑。 “其实……还有个比用红线缠你们手更为稳妥的办法,只要你们不害羞就行。” 内心直觉告诉姚名成,面前俊朗少年脸上假笑,绝对是因为怀有某种不好的念头。 “什么办法?” 即便知道他不怀好意,此时彻底被断手两字给吓住的姚名成仍旧问道。 万一呢?万一这不好念头其实没什么。 “阴阳红线牵生死,你们怕痛的话,可以用红线连接各自身上极阳极阴之物,效果比单纯牵手好的多。” “极阳极阴之物?”姚名成脑中略作思考过后,脸色骤变。 他现在是真后悔自己刚刚的多嘴了。 果然就不该相信面前少年,从他的嘴里能蹦出来什么好话? “真不考虑一下吗?这办法效果比牵手好多了,呃……虽然有点不雅,但在月下老人面前没什么好害羞的,目的达到不就行?” 见四人不约而同地沉默,少年道童还想继续劝他们几句。 “不用了,我和她是人,又不是禽兽,礼义廉耻无论如何还是要的。” 姚名成此时心头难免涌现出几分怒意。 这臭不要脸的把他们当成什么人了,光天化日之下,用红线把……连起来。 哪怕对待牲畜也不会这么羞辱吧。 “在老天爷和神仙面前,人不也是地上走兽的一种……” 少年道童小声嘟囔着,回到主殿庙宇内。 他还要继续用精血为姚名成二人画符写咒,准备待会儿祭神仪式。 唉,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往外传他是神州道观历朝历代以来,所有在册道士里面收钱最黑心的一个。 他明明干的都是搏命的生意,赚点辛苦买命钱怎么了? 有本事让他们也来试试,一天之内画血符,缠血线,请月老,斩魁星,他们有这本事和魄力赚“黑心钱”吗? 伴随观内日晷仪上指针缓慢转动,天边炽阳也越升越高,为底下众人带来些许暖意。 姚名成弯腰俯身,正准备挠挠腿,突感背后有人在拍自己。 猛然起身,他见到山门外不知何时多出三道人影,蓝衣道人,未来岳丈,以及自己那位不苟言笑的师娘。 “福生无量天尊,施主久等了。” 蓝衣道人轻甩手中拂尘,同样手执抱拳礼对范正源道。 “明安道长客气,小道长在殿里,我们是现在进去吗?” “无妨,戬阳他搞好了,自然会叫我们进去。此地乃他道场,我们一切听从他的吩咐。” 蓝衣道人摇了摇头,转而看向前方盯着他看的姚名成。 “这位就是李家麒麟贤婿吧,不错……不错,有你贤婿魁星踢斗之运在,定可轻而易举化解你女身上劫难。” 眼见面前男人对自己点头微笑,姚名成同样尬笑回之。 李代轩和李代婉两人,看着面前这对新人身上穿的大红吉服,表情里尽是说不出来的欣慰之情。 “名成……你愿意救我女儿……算我这辈子承了你的大恩大德,以后有什么吩咐……” “诶诶诶,别这样……我受不起,易清她是我未来娘子,我救她理所应当,伯父您无需跟我多礼客气。” 见自己这未来岳丈,一路车马劳顿,倦容满面的同时,还要红着眼眶向自己拱手道谢。 姚名成赶忙将他弯下去的腰给扶起来。 周围人在旁看着如此温馨的场面,脸上皆是浮现笑容。 受伤的人貌似只有少年道童他一个。 “小道长……小道长,您慢点慢点,我来扶您。” 瞧见主殿庙宇外,戬阳连独自行走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扶着殿门站在原地大口喘气。 范正源以此生前所未有的殷勤态度,冲上去扶住戬阳,一口一个您字称呼。 他现在是真的佩服这道士敬业态度了。 换作他来帮人办事,未必有这少年道长如此尽心尽力。 “现在……午时六刻,我血符和血线都已经准备好了,下山去吃顿好的,等到黄昏时分再来定婚契。” 戬阳眯眼看清院子角落处摆着的日晷仪刻度后,轻拍自身蓝色道袍内夹袋道。 “小师叔,师叔祖他在外云游,有告诉你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回来吗?我和师父师叔他们可都挂念的很。” 再度挥动手中拂尘,明安先向戬阳行了个小辈拱手礼。 戬阳甚至懒得回他礼节,嫌费力气。 “你管他什么时候回来,与其挂念他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不如可怜可怜我这个师叔,以后别找麻烦事折腾我。” “哈哈……”被他如此轻视,明安面上丝毫不恼,反而笑他这狼狈模样。 “小师叔出马,区区魁星踢斗之运,按理来说应该不在话下。可我看小师叔这样子……平日里怕是没好好听从师叔祖吩咐,修行有所懈怠啊!” 不算秘密的秘密遭人当场戳破,即便戬阳自认脾气极好,此刻也不想给他好脸色。 “西郊这有个小农庄,味道还不错,我们中午去那吃,顺便帮人看看事,等临近戌时再回道观。” 念及于此,稍微恢复些许力气的戬阳脸上露出邪恶笑容。 明安啊明安,你敢折腾我,就别怪…… 第83章 梅花易数 岳县西郊处,有座将军庙。将军庙外有农庄,庄里都农户。 浩浩荡荡一行八个人,依次走山间小道下山,在戬阳带领下前往西郊农庄蹭饭。 据戬阳介绍,此行虽是去蹭饭,更重要的还是帮人看事。 因此除了他和明安可以免费蹭吃蹭喝以外,其余闲杂人等,最好还是掏点钱给庄里农户。 “小师叔,师叔祖他老人家知道你帮农户看事,当阴阳先生吗?” 走在平坦乡间小路上,终于不用再小心提着道袍,害怕沾染到泥土灰尘的明安满脸狐疑神色问道。 堂堂正一道三山滴血派的正统道士,授过正一篆的萨祖徒孙,跑来小农庄当阴阳先生。 传出去,旁人岂不欺他神州道观无名? “我在农庄帮人看事,最开始就是师父他带我去的,你说他知不知道?” “师叔祖他带你去的……师叔祖他为何要带你去给乡间农户看事,他老人家嫌待在观里太过无聊了吗?” 明安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以前在冷灵府里,乃至是江兴路,多少世家大族请他出山办事。 他不是闭门不理,就是直言拒绝。 怎么现在来了这岳县将军庙旁,他反倒上赶着给那群无知小民看事? 难道背后还有什么他不知晓的隐秘? “不知道,可能是吧,指望他要耐得住性子待观里,还不如指望村口母猪自己能上树。” 提起自己那个老不正经的师父,年近古稀该拄拐的人了,还整天想着去村里给自己找老伴,戬阳是真懒得说。 老不正经的不要面子,他这个小不正经的还要。 将军庙旁农庄,实为一个叫作岭安村的大村子,与外界大多数单姓村落不同,岭安村内村民各有各的姓。 细数起来,村庄内几百户村民,加起来大概能出现二十多个不同姓氏。 很显然,这是个新出现的村民聚落。 村口小香樟树林下,几十位年龄各异的村妇正在采摘嫩椿芽。 远远望见服装怪异的一行人,有年轻村妇疑惑抬头:“这些什么人,道士,小夫妻,村里最近有谁家办喜事吗?” “没听说啊,那年轻道士我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那边山上老道士的徒弟。” 待一行人走近香樟树林,村妇中为首的王家大娘清楚缘由。 “小道士,这么多人,该不会都是你找来的帮手吧。还是说……单纯带他们来我们村蹭饭吃?” “有一个是帮手,另外的人不白吃你们村的饭,给钱。” “行,要我给你们带路吗?先吃饭先看事?” 事关自己亲弟弟安危,王家大娘仍能保持住基本镇定,按照农村请阴阳先生看事的规矩来办。 “要,先看事,人命关天的大事,看完再让你们云家给钱给饭。” 王家大娘闻言也不磨叽,当即放下手中竹筐,同周围人打声招呼,请她们帮自己摘点椿芽回去。 不明所以的姚名成他们仍是跟在戬阳后面,由眼前村妇带路,走进岭安村内。 一路七拐八绕过后,村妇止步于土路旁稍显阔气的院落栅栏前,隔栏喊道:“爹娘!小道士来了,把门打开!” 里屋内迅速有老头冲出,打开栅栏门迎接戬阳。 “道长……道长您可算来了,我儿子他昨天按你说的办法,用糯米敷身,敷了一晚过后那些米全变黑了,我又接着给他敷…… 他上午恢复清醒没多久,人还是很虚弱的样子,道长您快进去看看……” 介绍完儿子情况,云家老翁望向戬阳后方众人,疑惑问道:“道长,这些……是您请来帮我儿子驱邪的帮手吗?” “这个是,其他人不是,其他人是跟我过来吃饭的。明安,进去看看。” 心安理得使唤着明安替他办事,戬阳又回头看了眼李易清,抬手一指,继续道:“其他人可以跟我进去看,你不行,你只能待院子里。” 不待姚名成替她开口询问,戬阳已是给出解释:“屋内有阴邪存在,你身体太弱,阴邪可能会上你身。” 李易清闻言默默点头,留在院内菜田旁。 “我陪你留在院子里,没事。”姚名成口中安慰话语刚出。 戬阳再度开口,以某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不行,你跟我们进去看,守在阴邪旁边可以给它带来很大威慑,有助于我们驱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更何况戬阳他们还是要来救人,姚名成自然没有任何异议可言。 云家父女将几人带进云容躺的里屋床边,一名老妇人正在用碗给他小口小口喂水喝。 见戬阳进来,老妇人自觉放下手中木碗,给他腾出位置靠近云容。 床上躺着的年轻男子微闭双眼,上半身未着寸缕,倚靠在床边的皮肤表面,显露出极为不正常的紫黑颜色。 “道……道长……” 细弱蚊蝇的呻吟声一经出口,床前两位蓝衣道人同时皱眉。 云家父女三人,更是心如刀绞的难受。 “那阴邪当真如跗骨之蛆,午时阳气如此强烈,它都敢躲在人身体里面。等到晚上更无需提,它会猖狂到何种地步。” 戬阳先明安开口,把他捧起来道:“明安道长,你来看看这阴邪什么来路?” 考虑到在外面形象问题,明安即便心里早已经将戬阳来来回回骂了十几遍,表面上仍旧是一副皱眉深思,高深莫测模样。 抬手捏起指决,明安口中念念有词:“甲辰年二月十四,五二十四得二十一……” 姚名成在旁看不懂他此时宛如江湖骗子的套路,小声嘀咕起来。 “这什么算卦方法,搞这么玄乎。” “不懂就不要瞎说,这是梅花易数,明安他在以数起卦。” 听见姚名成口中嘀咕内容,戬阳开口解释道:“梅花易数源自周易八卦,由安乐先生改良制成,因其梅花预言而得名。” “周易八卦我知道,这梅花易数怎么算出来的?改良制成?” “相比周易八卦,安乐先生研究出来的梅花易数更加好学,先以数起卦,再以八卦中单卦断卦,有时候神验程度更胜周易。” 见姚名成脸上疑惑神色仍存,戬阳不知哪来的耐心,非要跟他解释清楚梅花易数。 似乎想借此在这腐儒面前一展道门神威。 连大名鼎鼎的梅花易数都未曾听说过,可想而知,他的眼界到底是有多么狭窄。 “今日是甲辰年二月十四,甲辰龙年在十二生肖里位列第五,明安以年月日起卦的话,五是第一个数。 再就是二和十四这两个数,总共三个数加起来得二十一,除以八余五,属坎卦,卦象险陷。 这是上卦,再算下卦。以前面二十一数加上时辰数,现在应当为午时,属七,即二十八除八,余四,属巽卦,卦象进入。” 其实说到这,姚名成已经彻底服了,简直可以说是惊为天人,叹为观止。 如此精确的计算,如此巧合的…… 当某些事情巧合到了一定程度之时,那便不能叫作巧合,应该叫……命中注定才对。 险陷,进入,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两卦都与床上年轻人的处境万分契合啊!乃至于和他们现在的处境都能扯上关系。 这梅花易数的卦象,说不定就是在提醒他们,他们现在进了屋,干的事情有风险。 尽管如此,姚名成还想继续见识下梅花易数的全部威力。 “还有呢?道长他还在断卦,接下来怎么断?”扭头瞥了眼旁边仍然神神叨叨的明安,姚名成迫不及待问道。 “数卦谁都能断,梅花易数真正难的地方在于后面的巧取物象,应象成卦。 这东西完全依靠算卦者本人天赋,老天爷赏饭吃,我没这个天赋,明安有,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取的什么物象。” 说完,戬阳同样看向身旁正闭着眼睛断卦的明安,眼中充满期待意味。 想他纵横神州道观十余载,什么法术符篆学起来不是手到拈来的事情,唯独这梅花易数,巧取物象,他是真的一点都搞不来啊! 就好像那姓邵的跟他有仇,创造出梅花易数的时候悄悄动了什么手脚似的。 他是真不服气,也是真没办法。 第84章 体互用变,应象成卦 世人皆言,读书没个聪明的头脑,没点天赋读不出什么名堂来。 殊不知,世上需要天赋的东西多了去了。 其中最不讲道理的便是道家玄学,是天才是蠢才,全凭老天爷说了算。 哪怕你的确拥有远超常人的聪明才智,仁德毅力,在老天爷那里都算不上什么稀奇。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句话从来都不只是说着玩的,更没有半点虚言夸大。 天说你用梅花易数,卦象算不准,它就是算不准,哪有那么多的愤懑不平,不服气? 不过人在天看不到的地方发发牢骚罢了。 片刻时间过去,屋内凝滞气氛为明安开口所打破。 “数卦为坎巽两卦,主险陷,主进入,其动爻为四。物象我取的是屋内木碗,碗中水喂半未完,由震动变平静,属震艮两卦。 起得卦,床上男子体内阴邪,因我们到来而暂时蛰伏,不会轻易显露踪迹。” 在旁听的云里雾里的众人,只能抓住明安说的最后一句重点。 云家老妇面上愁容未减,他们何尝不知阴邪狡猾,感应到道士气息就躲得死死的,一旦道士离去,它便开始出来作妖。 现在问题关键是如何揪出那个阴邪,把它从云容身体里面驱赶出来,灭杀掉。 “道长,你们现在能把那阴邪给找出来,赶出我儿体内吗?” 明安闻言微微摇头,“五行对八卦,震木坎水,木碗盛水过半,意为阴邪作祟之余,你儿子身体状况已经受它摧残大半。 这种情况下,我们若是强行动手,阴邪绝对会拉着你儿子同归于尽。” 在场众人,哪怕是姚名成这些从未见过云容的陌生人,听到一条人命危在旦夕,都不免感到心情沉重。 更别提云家父女三人了,他们此刻真可谓有苦难言,无处喊冤。 可怜二老为人淳朴大半辈子,什么坏事没干过,平白无故就摊上这么个死东西。 害得他们很可能将要面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 屋内一时间,云家父女三人掩面抽泣之声不绝于众人耳畔。 “凡事皆有缘由,硬的不行来软的,你梅花易数厉害,你再算算,这阴邪何故偏偏缠上他一人。 它放着村里那么多女子不害,跑来害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肯定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戬阳听了实在有些于心不忍,这话本来不该由他多嘴说,但他最终还是选择说出口,只为救人一命。 “唉……好吧,等我继续卜几卦。” 无可奈何地瞥了眼自己小师叔,本来不想淌这趟浑水的明安,现在也只能硬淌。 姚名成不懂在场几位聪明人间的弯弯绕绕,他唯独有一点感到奇怪,这梅花易数不是已经被算完了吗? 难道还要继续巧取物象,应象成卦? 总不可能把这屋子里,屋子外面有的物象都给取一遍,算出卦来吧。 那样的话还叫什么巧取物象,更谈不上算卦者自身天赋。 “接下来的梅花易数怎么算?还有他刚刚说的动爻,是六爻八卦里面的那个爻吗?什么叫动爻?” 姚名成此刻宛如好奇孩童那般,追着戬阳问道。 恨不得让戬阳时刻站在他旁边提供讲解服务。 “无知,今日碰上你算我倒霉,以后再想找我问问题,按一个问题二十两白银折算。” 对准姚名成翻完白眼,戬阳决定好人做到底,让眼前腐儒更为深刻地认识到道门奇术的厉害之处。 “八卦是六爻的基础,两个单卦构成一个爻卦,这个不用我多说,你应该清楚。 前面我说的,算完上卦下卦之后,接下来便要算动爻,以二十八除六,余四,算出动爻为四。到这里,数卦才算真正开始起卦。” 姚名成懵懂点头间,心中隐约猜到动爻为何意。 无非是代表八卦卦象的变化发展。 “你说动爻为四,意思是不是说这事存在很多变数,极多不确定可能性存在?” “嗯。”戬阳点了点头,颇感欣慰。 总算有点承载魁星踢斗文运之人的样子了,没听说过梅花易数不要紧,周易姚名成他总学过吧。 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也足够了。 “正是因为动爻很大,所以明安他需要进一步精确卦象,以便明确当务之急干什么。” “如何明确?” “算互卦,先确定主卦变卦,再将主卦或变卦中的上爻和初爻去除,仅保留二三四五爻,将这四个爻组成上互卦,下互卦。 分别用上三爻和下三爻组成,上互卦作为变卦的互卦,下互卦作为主卦的互卦。” 听完戬阳一口气详解,姚名成大致猜到这互卦与动爻类似,代表事物发展趋势,便没有主动讨骂。 “你猜错了,互卦跟动爻不同,动爻代表事物存在变数的多少,互卦用来判断吉凶,通过体卦和用卦间的相生相克关系来判断。” 戬阳看出姚名成脸上似懂非懂的表情,准确预判到他的猜测想法,并予以否定。 不用姚名成多问,体卦和用卦,没学过梅花易数的人自然不知。 “体卦指占卜者本人,主卦中没有动爻的那个卦即为体卦,判断体卦卦象,可以知晓占卜者行事如何。 用卦指外界影响占卜者的存在,主卦中有动爻的卦即为用卦。 在体卦和用卦后面,还可以继续用互卦占卜,组成体互卦,用互卦,进一步明确占卜者可能遇到的困难,困难该如何解决。” 总而言之,梅花易数,博大精深。 “算卦就是一步步,不断地抽丝剥茧,让卦象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全貌,乃至于提前通晓未来。” “好复杂,不过你说的这些应该都是数卦部分吧,物象起卦接下来该怎么取?” 姚名成情不自禁感慨道,什么主卦变卦,体卦用卦,还有互卦……体互,用互,这些对他来说都太复杂了。 复杂的他没有半点心思想弄懂。 他只好奇,戬阳刚刚说的巧取物象,应象成卦还能怎么取物象。 “你不会以为,我说的巧取物象,是只能用一次,或者可以不断取物象来明确卦象吧。” 谁料戬阳眼神里不屑意味变得更重。 “巧取物象,应象成卦。这个物象的范围你知道有多广吗?天上地下,天时地理,东西南北,屋内生灵,屋外动静…… 万事万物皆可作为物象成卦。 巧取,你虽然可以取不止一次物象来明确卦象,但随着你物象的增多,卦象也会变得不准。越往后取,越不准,只会自相矛盾。” 说完,戬阳口中冷笑连连,继续道:“就连究竟需要取多少次物象,才能保证在卦象准确的前提下,尽可能地看清事物全貌,未来发展,全凭算卦者本人感觉把握。 取少无用,取多不准,你想用套路掌握梅花易数,那你最后也只能当个江湖骗子,凭借话语套路去蒙骗别人了。” 他这番话不止说给姚名成一个人听,更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轻视梅花易数。 不知不觉间,明安手掐指诀松开,不再念念有词,蓦然睁开双眼。 第85章 坟山 巧取物象,应象成卦,相较于数卦而言,神验程度远甚。 明安方才用数卦推算出主卦,变卦,体卦用卦,互卦……卦象显示此事属凶非吉,具体凶在何处。 数卦无法告诉它阴邪具体来源。 似乎涉及到某种隐秘,有点类似于天机不可轻易泄露的感觉。 当然了,那是针对普通人的隐秘。 对于他这种专门窥探天机的臭道士而言,不可轻易泄露,就代表还是可以泄露的。 数卦窥探不出来什么,就取物象算卦。 “你儿子现在躺在床上,偏靠北方,西方朝向东方。北方同样属坎卦,主阴暗晦病,主隐藏孕育,西方主兑卦,表和悦。 但你儿子靠的西方是墙,一片漆黑不透光,这在卦象里属不吉之兆。 正好对应你家现在极其不和悦的情况。 东方主震卦,象征震动,前进与新生,代表你儿子现在的情况虽为大凶之兆,却也有生机存在,可以想办法解决。 另外震卦坎卦相结合,组成雷水解卦,卦辞为解,利西南;无所往,其来复吉;有攸往,夙吉。” 见自己用如此通俗易懂的物象,卦辞解释完,屋内云家人仍然听不懂,三脸茫然。 明安无奈叹了口气,直言道:“想要救你儿子,生机在西南方,尽早赶去,没找到线索再回来。” “那我们现在过去找吗?西南方……西南方是……”说着,云衣跑出屋门去看。 “西南方是坟山!要去坟山那边。” 果然,果然是那群鬼东西造的孽啊!云家二老颤抖着身子走到院内。 “道长不能去啊,坟山那边鬼东西凶得不得了,小道长师父之前说过,哪天我们村子坟山出问题,一定要找他来解决。” “师叔祖说你们村子坟山里有东西?你们村子坟山葬的不都是一个村子的亲族吗?” 明安没搞懂云家二老惊吓的缘由。 一个村里的亲族,就算死后变成鬼魂不散,也不至于跑来祸害活人吧。 “哎……事到如今我们也不瞒道长,我们村子坟山靠近五郎关战场,原来葬过很多人,当初将军剿灭叛贼时……” 云家二老沉默纠结许久,最终开口讲出当年秘辛。 原来,岳武穆在几十年前曾带兵驻扎于此五郎关,剿灭叛贼,练兵养马,修建长城抵御蛮金。 他们岭安村原名梅杨,前身便是岳武穆招兵养马,积攒实力的一个重要村落。 “小道长师父之前来我们村子看风水,早就说过我们村子坟山有问题,里面葬了不少厉害的叛贼,他们生前为非作歹,死后还要……”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缠上我儿子,云衣,你跟小道长他们去找小道长师父,我……我……我要去找他们拼命!” 说完,云家老者立即转身,激动地要回去提刀找鬼拼命。 “诶……爹!别……爹!” “哎呀老东西你消停点,他们早都死了,哪有命跟你拼,先听听小道长他们有没有办法对付那群鬼东西。” 关键时刻,只有云家老妇能拉住自家老头,云衣在旁总算松了口气。 “岳武穆剿灭叛贼……那贼寇,可是自号李天王的李成?”明安心头生出万般疑虑,眉头紧皱道。 “对,贼首李成,被岳武穆赶往浔阳郡,留尸万余,就地葬在五郎关附近。” 话音落下,明安心中最后一点侥幸被彻底击碎。 “嘶……李天王,万人坑,你们村坟山里面的鬼东西还真不好搞啊!” 众生皆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 事实上死了的人,只能被称作尸体,能被称作鬼的,是人魂魄。 众所周知,人的魂魄一说,历来与玄学不分家,上至帝王将相,僧侣道人,下至贩夫走卒,饥寒流民。 无人不具魂魄,无人死后不可为鬼。 正如阳世划分出三六九等那般,阴间鬼魂同样有强弱之分。 抛却气运这些更为玄学的因素不谈,通常来讲,武者,儒生,道人,僧侣此四类人死后灵魂化鬼,比寻常鬼要厉害的多。 生前修得精气神,死后化作大鬼魂。 老实说,明安现在非常想找个借口,拉着戬阳他们扭头就走,不……扭头就跑。 “咳咳……小师叔,那李天王的万人坑里鬼魂有多难缠,师叔祖他老人家自必比我们要清楚的多,今日恐怕……” 阵阵咳嗽过后,蓝衣道人言下之意已然极为明确。 云衣也不强求他人为自己弟弟冒险。 “道长请回吧,我自己一个人去坟山,为我弟弟找生路就行。只望两位道长,能够尽快请老神仙过来解决坟山里的问题。” 抬手擦去眼角泪水,年近三十的云衣脸上赫然出现决绝之意。 “今日恐怕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帮你们救回儿子。我们姑且走一遭坟山,应卦辞所言,无所往,其来复吉。” 发现众人皆是惊讶看向自己,明安满脸无言神色。 “你们把贫道当成什么人了,见死不救?那我还修个什么道心,修个什么正一天师道?” 见死不救这种事情,他也就只敢在心里吐槽一下罢了。哪怕日后遇到再难,再危险的事情,他下意识想退缩。 他修的那颗一往无前的道心也不允许。 云家二老瞬间转悲为喜,哭着露出笑容感谢道:“谢谢道长……谢谢……谢谢诸位愿意救我儿子……” “无妨,你们三个留在家里照顾他,还有奉恕,你跟易清也待院子里,别乱跑。” 范正源很快做出安排,扭头看向戬阳,不确定问道:“道长,名成他……他是不是也要跟我们一起去。” “嗯,他身负魁星踢斗文运,可以对坟山阴邪起到震慑,此去有利无害。” “道长,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给你们带路方便。我学了点拳脚功夫,不会拖你们后腿的,你们放心。” 云衣不愿待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干,执意要同几人一起前去坟山。 “也好,有我们四个在,寻常阴邪绝对近不得你身。” 明安点点头,七人就此启程。 岭安村坟山坐落于村子尽头山林,名为坟山,倒不如说是由很多乱坟堆组成的山岗。 明安等人在云衣带领下,顺利绕过野兽虫蛇最喜出没的地带,抵达坟山深处。 几人举目环顾四周小土包,发现这些土包上面大多立有木牌,证明是岭安村子里人的长辈埋葬于此,留下姓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十四,上卦为坎,上北下南坎离既济卦,就是这里了。” 明安手中指诀松开,无比确定地停下前进脚步道。 “那害人的阴邪,和我们附近有关吗?” “既然是几十年前的事情,阴邪尸首肯定还留有痕迹,等明安他继续卜卦明确可知。” 说要用梅花易数卜卦,戬阳确实没这个天赋。 可要让他画符念咒,斩邪除妖,他再怎么懈怠修炼,也不会比明安表现得差。 “土包,方位皆用,再以物象起卦……” 明安口中沉吟片刻,暂时没想到好的起卦手段,干脆不去纠结那么多。 “术业有专攻,这附近有什么东西在,找个懂事的鬼一问便知,何须多费气力。” 说完,明安抬手剑指绘符,空气中似乎凭空多出来某种流动的气,汇聚在其剑指首端,随心而动。 第86章 招魂问鬼 招魂符咒,道教门人授篆后最基础的道术之一,非常考验画符者基本功。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太星在此,魂归身旁。” 倘若基本功不够扎实,便无法做到像明安现在这般,一句简易敕令即可念完召唤咒语。 在姚名成等人瞪大眼睛的注视之下,明安忽然看向不远处孤零零的一个小土包,径直走向土包后方。 “你知道我要找谁?它在哪,告诉我,我可以送你去投胎。” 站在土包后方空地上,明安好似在跟面前空气对话,神情变化间,不似作伪。 “你不知道?呵……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正当姚名成内心啧啧称奇之时,明安脸色骤然发狠道。 “说了,我立马送你去投胎做人。不说,我现在就把你打的魂飞魄散,你说不说!” 话音落下不过半晌,明安忽的又皱紧眉头,不自觉缓缓点头。 或许因为在场众人里,只有姚名成与自己年纪相仿,同为少年人,内心有种亲切感。 又或许因为他想继续展现道门神威。 戬阳在姚名成旁边适时开口,替众人解释明安现在问话进展。 “不太妙啊,它说那东西是从这里跑出去的不假,但它生前乃马进统制部将,死后化作一方鬼将,在此地为非作歹多年…… 它也不敢确定是不是那鬼将害了我们要救的人。” “好吧,念在你态度还算诚恳,我现在为你超度。但你还需要立下誓言,你刚刚说的话胆敢有半点隐瞒,妄言,后果不用我多说。” 一阵满意点头过后,明安抬袖露手,双手不断掐出印诀变换。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整段往生咒语念完,他方才转身走回众人身边。 “马进部下将领化作鬼将,就在几天前离开了此处坟山,它也不知其去了哪。等我再卜一卦,看看怎么回事。” 明安手中指诀不停,嘴里又开始念叨起了什么东西。 旁边七人只好继续看着他占卜表演。 “接下来怎么用梅花易数卜卦,他刚刚不是说不太好起卦吗?” 姚名成有些耐不住性子,轻挪脚步凑近戬阳耳边小声问道。 “谁说卜卦方法只有梅花易数这一种,紫微斗数,六爻铜钱,奇门遁甲,这些都可以拿来卜卦,他应该在用其他方法算卦吧。” “这些方法你会吗?你说你不会梅花易数,这三种你会不会?” 如此扎心的言论经姚名成口中吐出,戬阳顿时无言以对,有心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最终他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我们道家奇术岂止万千,明安他喜欢算卦,精通算卦,我又不喜欢这些东西,我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些算卦方法,和梅花易数比,哪个最厉害?” 姚名成对此颇感好奇,什么紫微斗数,奇门遁甲,六爻铜钱,这些他统统有所耳闻,而且每一个名气都不小。 “各有优劣,各有用处,具体区别我不便与你道说。” “那这些卜卦方法里面,哪个最好学,哪个最难学?你为什么不喜欢学算卦,学会了通晓未来,那多厉害啊。” 各种窥探天机的方法,光是听着就足够让姚名成兴奋,恨不得也立刻拜入道门。 谁料换来的竟是戬阳口中一声冷笑。 “窥探天机者,此生当享五弊三缺,鳏寡孤独残,缺钱,短命,少权,你中意哪个告诉我,我可以引荐你入道观学算命。” “五弊三缺?泄露天机之人,受到的上天惩罚?”姚名成有些不可置信道。 他之前一直以为,这些只是大街上说书先生编出来的谎话,用来哄骗他们这些小孩,不让他们继续问故事后文的说辞。 结果没想到……咳,不对,好像搞错了。 此天机非彼天机,说书先生说的是谎话没错,他只不过借用了道教人的说法。 “对,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它怎么可能会看着底下有人偷窥自己,还把自己的秘密四处往外说,却不给予惩罚?” 这也正是戬阳他那个老不正经的师父,为何一直不肯教他算命卜卦的缘由所在。 缺钱丧妻无后的人何必要那么多。 二人小声谈论间,明安那边断卦结果已出,悄然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那鬼将是受人利用,被人抓走的。你弟弟身体里的阴邪和它关系不大,此为人祸,并非鬼祟。” “人祸?谁要害我弟弟?他把那鬼将抓走干什么,修什么邪术用吗?” 云衣闻言有些焦躁,事情进展到这里,他们貌似还是连在云容身体里面作祟的阴邪来历都没能摸清。 更别提找到救她弟弟的办法了。 她弟弟眼看着奄奄一息,马上就要咽气,如何不让她感到焦躁? “你别急,你弟弟身体并无大碍,只不过被阴气冲撞到了,人有些虚弱而已。我们担心的是,这股阴气背后有隐患。” “我弟弟他没事?小道长……小道长他昨天不是还说我弟弟很危险吗?” 话题兜兜转转,最终绕回到戬阳身上。 “哎呀,我的意思是说你弟弟被阴邪冲撞到,不搞清楚阴邪来历,它背后存在的隐患很危险,你误会我意思了。” 搞半天,原来是云家父女三人自己吓自己,把自己给吓哭的。 鬼吓人不可怕,人吓人,吓死人,诚不我欺也。 “哦哦,我们误会了小道长你的意思……咳,道长您继续说,那人把鬼抓走干什么?” 如此小插曲解决,问题回归正轨。 “不知道,世间需要用到鬼的术法很多,也不一定是邪术,只不过因为你弟弟的事情,我们暂且推断它是邪术。” 这群道人,说话神神叨叨的,张口闭口一百个不确定。 姚名成实在忍受不了他的说话方式,直接开口问道:“我们现在应该干什么,找到抓鬼那人,问清楚他的目的吗?” “非也……非也,顺藤摸瓜固然没错,但现在不是时候。想弄清那人目的,很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牵扯麻烦,今日不宜,明日宜。” 对待同行,明安卜卦态度明显慎重许多。 毕竟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秘密,都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某个吃饱了没事干,就喜欢窥探他人隐私的畜生给泄露出去。 因此占卜他人身上事情,尤其是占卜那些厉害的同行,背负大气运之人…… 慎重,慎重,慎重,慎重的事情必须强调三遍。 唯有如此,明安才能确保自身安全,保证自身小动作不被那人发现,不会因为自不量力而受到天道惩罚。 “我们先回去吧,把她弟弟身上残留阴气驱散,吃顿饭,还要回观里办事。” 这时在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李代婉开口说道,她大哥不方便催的话,只能由她来催,免得误了时辰。 现在已经临近未时,只剩下两个时辰,他们便要救易清的命。 第87章 山雨近 岭安村内云家院落处,一行七人身影逐渐出现在李易清视线尽头。 云衣最先进屋,把她弟弟没事的好消息带给二老,顺便看下他们饭做好没,没有的话还要帮他们做饭。 “你弟弟没事?啊……呼,那就好,那就好啊!快请小道长进来帮他瞧下身子。” “我去做饭,你……你们王家中午……” 云家二老得到这个消息,顿时长舒口气出去,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下。 “没事,我跟他说了,中午他和他嫂子给他们家里人做下饭,我等送走道长他们,下午回去。” “好,那你跟我一起去做饭。”云家老妇放心点头,同云衣走进家里灶房。 “二位道长,你们来看看我儿子,他现在身体这么虚弱,有什么办法帮他快点好起来吗?” 戬阳两人则是被云家老者拉到屋里,为云容绘制驱邪符咒。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急急如律令!”抬手剑指绘符,不到片刻时间,戬阳指尖便有实质七彩光芒出现。 那七彩光华好似通晓人性,按照戬阳心中所想,径直落入云容嘴里。 原本躺靠在床上,睁开眼睛都没力气的消瘦男子,只觉身体里一阵温暖感觉出现,随即慢慢恢复力气睁眼。 “我感觉我现在好多了,谢谢小道长……咳……咳!” 许是太久没说话,云容刚一开口便是沙哑无比的嗓音,伴随剧烈咳嗽不断。 “别说话,躺着休息吧。你体内阴气虽除,它对你身体造成的损害还在,近几日多搞点补气血的东西,红枣之类就行。” “好,好,我们待会儿就给他熬红枣粥。” 云家老者在旁连声附和,紧接着试探性问道:“小道长,我听我女儿说,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我儿子被阴邪冲撞的原因……以后……” 虽说心中无比清楚他的顾虑,戬阳一时间也无法做出保证。 “你儿子在被阴邪冲撞之前,有没有去过坟山附近?如果去过的话,可能是意外导致。” 云家老者闻言立即皱眉,思索许久,始终未能想起来,他儿子最近什么时候去过坟山。 难不成云容他是悄悄去的?没告诉别人? “咳咳……去……去过,但不是最近,是在……一两年前,村里陶叔去世,我们年轻人都过去帮忙抬棺。” 躺靠在床上的云容记忆力明显比老者好很多,很快便记起来自己上次去坟山的事情。 “哦!对,老陶家出事,他们请来的阴阳先生,说要生肖属龙的几个年轻男人去抬棺,我儿子就是其中一个。” “属龙?”屋内两名道士同时疑惑出声。 “陶家去世的人属鸡吗?那阴阳先生要找属相六合的人抬棺。” “不知道,老陶他跟我们年纪差不多。” 云家老者年纪大了,记性实在不好,能勉强记得自己属什么就算不错。 哪里还记得别人生肖属相是什么。 “好吧,可能是你儿子抬棺去坟山,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什么阴邪。” 戬阳点了点头,用最理想的情况安慰云家老者。 事实如何,他内心当然清楚。 不过正如明安刚刚所说,现在不是时候深究阴邪来历,更不是时候弄清那神秘人抓走鬼将的目的。 暂且让事情真相多掩藏一会儿。 午后未时将过,八人总算在云家吃到了一顿极其丰盛的午餐,有酒有肉,有菜有蛋。 仅此一顿,便耗去他们家半周食材。 李代轩从怀里掏出几钱银子,想要塞到云家老者手里。 老者无论如何不肯收,坚称这顿饭是该他们招待几人的,不仅如此,他还反过来要拿几贯铜钱给戬阳。 “小道长,你们专程来救我儿子,这些是我们的心意,你切勿推辞。” “诶,不行不行,事情还未完全解决,我们这行有规矩,先办事再收钱,等明日来我和明安还要找那神秘人的线索。” 戬阳同样有自己坚持的规矩,无论如何不肯提前收取报酬。 当然了,他们这一脉,对待普通老百姓有这套先办事,再收钱的规矩,对待像李家那样的权贵士族…… 则另有一套先收钱,再办事的规矩。 二者互不影响,即便李易清等人在旁见识到了他赤裸裸的双标行为,依旧无话可说。 待到几人酒足饭饱过后,开始踏上回去道观的路。 “你们道观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在大门上看到牌匾,牌匾挂在哪了。” 路上姚名成突然想起此事,好奇问道。 “没牌匾,道观总共就我和我师父两个人在,整日清闲得很,要什么牌匾名声。至于名字,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告诉你。” “还没想好名字?”面对他这般随意的态度,姚名成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放眼整个江兴路,恐怕也没几座道观里的道士,能做到像戬阳这样视道观名声如粪土。 真的是……他梦寐以求的清闲啊! “你们修道术,都是怎么修炼出来神力的?还有阴阳眼,刚才那七彩光华,你们只要修炼道术,就能拥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本教秘籍,无可奉告。你如果实在感兴趣的话,可以弃儒从道,这样我就告诉你。” 听着他口中源源不断的好奇问题,戬阳内心生出逗他心思,故意在他师父范正源面前诱惑他当道士。 “咳咳……好了,不要那么多话,待会儿有如此正经的大事要办,平心静气点。” 果不其然,范正源在旁听的脸色越变越难看,仿佛姚名成方才所问问题,都是说他儒道怎么怎么不好,道教如何如何厉害。 几人接下来就这般一路无言,走回道观山门处。 “现在还是申时,都坐院子里歇会儿吧,等到酉时黄昏,再开始订立婚契。” 戬阳在院子里随手拉来板凳,一屁股坐在上面,抬头使唤道:“明安,观里没有那么多板凳给他们坐,你去殿里拿几个蒲团过来。” “拜神蒲团,岂能拿来……” “哎呀我天天在那上面坐,谁管啊!快去快去。” 不等明安口中反驳话语说完,戬阳已是极为不耐烦地挥手催促道。 “没事,我们站着就行,不用坐。” 眼见两人因为这事争执起来,范正源弯腰将板凳递给李代轩他们。 “名成和易清穿的都是吉服,不方便坐,明安道长你和大哥他们三个人,刚好还剩三个板凳,不用拿蒲团。” 关于几人坐下来休息的事情就此敲定,时间仍在一点一点流逝着。 日晷仪上指针慢慢停止转动。 站在山门外眺望远处风景的姚名成似有所感,抬头仰望天边乌云。 只见漫天乌云,不知自何时起悄然连成大片,已然占据了小半片天空,正在往道观山门方向袭来。 “山上要下大雨了吗?” “嗯,应该是,看这乌云架势,总不会由你背后那鬼东西招来的吧。” 站在姚名成身旁的戬阳同样在专注仰望着天边乌云,两道俊眉颇有皱紧意味道。 魁星踢斗没异动啊!真有这么巧吗? 待其眼底紫色光华转瞬逝去,二人身旁刮起呼啸狂风,吹的一阵衣袍剧烈作响。 正值此情此景,姚名成内心忽然想到一句话。 “山雨欲来……风……满……观啊!” 第88章 婚契 戬阳听了感觉很奇怪,不知怎的,他在这句话里感受到了极为浓郁的不祥征兆。 “山雨欲来风满观,你这山雨,听起来不太对劲啊!” “哪有不对劲?” 姚名成抬头仰望完漫天乌云,低头继续俯瞰着脚下群山,密林,村庄,内心渺茫之感久久未曾平复。 “像是说,马上要发生不好的事情,现在这风只不过算预警。” “你想多了,山上下雨不就是山雨吗?” 戬阳无言站立,内心暗自思量待会儿要是下起大暴雨来,会不会影响婚契订立。 “走,现在就给你们定婚契。” 不明所以地跟他快步走进院子里面,姚名成看了眼院里指针消失不见的日晷仪。 “现在应该还是未时吧,你不是说要等到酉时黄昏?” “来不及了,天空上一半晴空万里,一半乌云蔽日,此乃阴阳之气交融平衡的重要时刻。再往后等,无论哪一方胜出。 黄昏时分本该有的阴阳二气交替转换,都会被这场山雨毁掉。” 明安霍然睁眼起身,停止打坐修炼。 “对,不能拖,你们两个订立婚契的时间越早,对李家女子身体康复越有利。” 闻言,范正源他们不再犹豫,当场挥手示意姚名成两人赶紧进殿。 “那……小道长,我们要一起进去吗?” “都可以,你们进主殿见证仪式,或者去其他庙宇里躲雨,都行。” 抬腿迈过殿前高大门槛,正对着姚名成矗立在主殿中央的,是一位英姿勃发的金甲神灵雕塑,手持银色长刀,目光如炬。 “这应该不是月老吧……” 姚名成仔细端详了片刻头顶神灵,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眼前这尊高大威猛的金甲神灵,会叫月老这个名字。 “怎么可能,此乃我道教二郎显圣真君是也,休得猖狂无礼。” 戬阳正在香火桌台旁忙着点蜡烛,没空搭理姚名成,最后只能由明安站出来呵斥他。 “嘘……都别说话了,你们两个站这站好,等我拿个东西。” 点好红烛,戬阳转身命令二人道。 姚名成两人老实按他的指挥,庄严立于此真君神像两旁,如同即将成亲的新人那样。 大红吉服随着殿内风声出现轻微摆动。 这时绕到真君神像后方,弯下腰来,不知道在取什么东西的戬阳也已起身。 他的手里多了尊布满灰尘的雕塑。 毫不客气拿来明安手上拂尘,戬阳开始细心拂去雕塑体表灰尘。 “千里姻缘一线牵,阴阳红线牵生死。愿天下有情人,皆能成此眷属。既是前身注定事,切勿错过好姻缘……” 像是祈祷咒语的一大段话说完,戬阳刚好用拂尘将雕塑打扫干净。 原本灰蒙蒙的泥制雕塑,此时终于显露出原貌。 一尊白发银须,左手牵着红色丝线,右手拄着拐杖,拐杖上还挂了本小书的慈祥老人雕塑,被戬阳摆在香火桌台之上。 端正对准其上方二郎显圣真君神像。 戬阳又从怀里掏出那根,被他用精血浸染过的阴阳红线,将之首尾两端分别递给姚名成二人,仍不死心。 “我说认真的,让他们都出去,我也背过身子看不到,你们悄悄地用红线系……” 姚名成脸色顷刻间发生变换,强忍自身怒意小声说道:“同样的话,别说第二次,是用红线把手缠起来吗?” “唉……有稳妥的方法你们不用,非要拘泥于世俗看法……看你们自己决心,决心大就缠,决心不大就各自牵住红线即可。” 摇摇头发出无奈叹息,戬阳将事情的决定权交还到二人自己手中。 姚名成和李易清二人几乎同时扭头对视,似乎将所有想说的话,尽在不言之中表明。 趁此机会,姚名成还光明正大地握了握李易清柔若无骨,极度冰冷的小手,表面意在安慰她不要紧张。 实际意图如何……大概只有他本人清楚。 待到二人手中那根长长的红线,被完全缠紧在左右手掌侧边,再无多余距离存在。 二人双手被红线紧紧连接在一起。 “千里姻缘……一……线……牵!阴阳……红线……牵……生……死!既是……” 颇为高亢怪异的祈祷声调,自戬阳口中吐出,落入在场人耳中,平白无故增添了许多恐怖感觉。 昏暗不明的殿宇之内,唯有神像脚下红烛可以为众人提供一线光亮。 然而这种光亮是有前提条件的。 人们必须首先接受红烛照亮到的神灵威严,并为此忍受殿内多数无法照亮的黑暗。 随后才能真正享受到这点红烛光亮。 言归正传,唱笏,最早起源于人在祭祀仪式上,与上苍神灵对话时的怪异腔调。 到后来慢慢演变为固定仪式存在。 常人既可以将之看作,上苍神灵离得太远,不喊大声点,说话他听不到。 也可以将之看作祭司为了增添威严而故弄玄虚的手段。 总而言之,戬阳此刻便是在借助唱笏祷词,唤醒月老雕塑内蕴含的神明意念。 神明静默无言,却能提供实质帮助。 大段唱笏祷词念完,叫醒月老神明,接下来就到了正式的宣读婚书,订立婚契环节,请求月老见证,分割魁星文运。 戬阳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纸,高高举起,恢复正常音调,朗声念诵婚书内容。 “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当上奏九霄,诸天祖师见证!卿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 佳人负卿,那便是有意三界除名,永不轮回……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递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殿内众人,脸上不约而同出现欣慰之意。 身为当事人的姚名成和李易清,此刻心里则是颇为紧张。 只因他们清楚,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断手,抽筋,扒皮……这些光听起来就足够让人心神震颤,胆寒不止的形容词…… 待会儿却很可能出现在他们身上。 殿外风声呼啸,急促如突袭人间的遮天雨幕,瞬间倾洒落地,被风裹挟着送入殿内。 范正源用眼神询问完明安,上前关紧殿门。 雨水随即尽数敲打在木门外面,发出阵阵沉闷响声。 这让殿内本就昏暗不明的橘黄色环境,更是诡异程度直接拉到顶点,仿佛随时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那般。 在殿内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道观山脚下,有一名身着蓑衣之人悄然出现。 看其身形微微佝偻,似是老者模样。 然而能够顶着此等遮天雨幕,稳步登上湿滑石阶的存在,又岂会是寻常老者? 事实上他此刻穿的蓑衣根本就形同虚设,属于干燥的不能再干,再干点都可以用引光奴轻易点燃,拿来取火的那种。 此等遮天雨幕,每逢想要接近老者身体一尺范围以内之时,皆会化作无形气流散去。 至于他为什么要穿上这件完全起不到作用的蓑衣,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习惯了正常人的生活。 现在思维早都固化僵硬,真把自己当成了跟别人一样的普通人。 天冷添衣,雨天穿蓑……哈哈哈…… 想到这,正在稳步登山的蓑衣老者口中莫名发出大笑声。 第89章 风满观 殿外雨点敲打在木门上,仍旧持续不断地发出沉闷响声。 戬阳朗诵完手上婚书誓词,转而看向香火桌台处摆放着的瓜果贡品,香炉青烟。 “月老星君!台下这对有情人即将受生死阴阳阻碍,无法终成眷属,你若有灵,当不当现身助缘?” 挥袖指着台上雕塑,戬阳大声质问。 正当此关键时刻,殿外木门敲打声骤停,雨落屋檐声却未停下。 在此等新添诡异寂静之中,范正源等人扭头回望。 殿外敲门声再起,只不过相较于方才雨幕打门声,这股咚咚咚的敲门声显得无比清晰,清晰可知是个人在外面敲门。 “谁啊?敲门干什么!” 范正源走近殿门,大声询问道,以为有人想来观里借地避雨。 “我!范教授,把门打开吧!” 听到殿外传来的熟悉苍老嗓音,范正源脸色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梅先生?梅先生你来这干什么?” 即便如此,范正源依旧没有打开殿门,直觉告诉他,来者非善非友。 “我来救一个人,把门打开吧……唉,我也是个道修,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毁坏神殿庙宇,范教授你别为难我。” 话罢,门外老者轻轻叹息声,在此等诡异寂静之中,清楚无比地落入殿内众人耳边。 就连原本的雨落屋檐之声都已不复存在。 殿外遮天雨幕未歇,骇人的是,那倾盆雨水自老者口中叹息声出现伊始。 便再无法接近主殿飞檐哪怕一寸! 殿内“吱嘎”声乍然响起,感受到门外神秘气机出现的范正源,终是主动打开殿门。 能面对面客气谈话,解除误会最好,何必要这样动刀动枪,两败俱伤呢?更何况两人又不是什么互不认识的陌生人。 “梅先生,你误会了,我们在……” 蓑衣老者迈过门槛,竟是直接无视身旁范正源解释话语。 他的目光径直落在了前方身穿大红吉服的少年昂然身影之上,凝视良久,蓑衣老者那张干瘦老脸忽然露出笑容。 “名成……名成,我来接你回去。” 面对他这般莫名其妙,自说自话的笑容,姚名成脸上尽是茫然神色。 “梅先生,名成跟我侄女现在要订立婚契,这事经过了名成他本人同意,我们没有强迫他救易清,请你不要放肆!” 这时以范正源为首的李代轩,李代婉三人心头怒意骤增,纷纷瞪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 “他年纪小不懂事,受你们蒙骗,可你们不要以为他身后没人保护,你们便可以肆意妄为,断他前程!” 范正源他们生气,不料梅先生表现得比他们还要生气的多。 心中感到强烈愤怒之余,蓑衣老者身体微微颤抖着吼道,恨不得现在赏给面前这些衣冠禽兽,每兽降龙十八掌。 “梅先生,你真的误会了,师父他们没有蒙骗我,我是自愿用气运救易清她的。” 极为熟悉的恨铁不成钢意味,自梅先生眼神当中急速射向姚名成,瞬间就让他想起来某位姓王的故人。 “你和那女娃间的婚事,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为了利用你前程,你敢说你没被他们骗?” “一开始就是……”姚名成有些疑惑不解。 眼见事情真相即将被他戳破,范正源也顾不得奇怪他是如何知道这些。 “救我侄女命的事情,你跑过来捣乱,梅镇福!你想死不成?现在赶紧离去,我尚且可以不追究你今日失言!” “哈哈哈……想死不成?老子怕你!”蓑衣老者怒极反笑,率先调动体表真气。 “梅花道人?是你?” 似乎嫌如今场面还不够乱,明安在旁观察老者相貌至今,总算可以确认他的身份。 见自己身份已经被人认出来,吴福也不再隐瞒身份,看向明安道:“你们两个也被他们三个给蒙骗了,从一开始他们就是畜生。 你可知,他们早在找你之前,就已经找过其他的歪门邪道,妄想巧取名成气运?” “你!还敢在这信口开河……”范正源清楚,再让眼前老者继续说下去,恐怕本来的两位盟友都要转投向他那边。 今日救李易清性命一事更无需谈。 “且慢,听梅花道人把话说完,兴仁你别着急,孰真孰假,孰是孰非,我自有明辨。”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明安没理由不去相信梅花道人的为人,决定无论如何都先听吴福把话说完不迟。 “明安道长,你别受他影响……” 范正源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明安和戬阳两人不约而同的平静目光给制止。 很明显,他们现在与吴福各凭本事争论一番,事情尚且还有转机,未必不能让明安继续站在自己这边。 倘若他们再拿明安两人当傻子看,连当面对质的底气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傻子。 “我问你,你们一开始就抱着利用名成气运,救这女娃的心思有没有错?别玩死不承认那套,我有办法让你们承认。” 扭头看了眼明安所在方向,吴福干脆不去掩饰自身话外弦音。 “明安,你也懂梅花易数的占卜手段,范正源他们敢继续骗你,你就用卦象来判断,我们谁说的话是真话。” “不行,你要是趁明安道长不注意,在卦象天机上动手脚怎么办,我们又不懂卜卦。” 自知理亏的范正源迅速找了个理由,试图蒙混过关。 “无妨,梅花道人虽厉害,却也绝对没有厉害到能够干涉天机的境界。他若有那么厉害,我们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他一招之敌。” “万一呢明安道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敢来颠倒黑白,必定是做了充分准备。” “好了,兴仁先生你无需多言,梅花道人你继续说。” 明安丝毫不担心吴福在梅花易数上蒙骗他,反倒是范正源,他此刻言语着实心虚的有些可疑啊! 故而明安说话态度变得有些冷淡,明显在刻意疏远范正源。 “你们神州道观,对于夺人气运之事,向来慎重,没有当事人同意,绝不敢做此等有伤天和之事。 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现在帮的这三头禽兽,他们从一开始抱的就是用邪术,瞒着名成,在背地里悄悄夺取他的气运之打算。” “你说这话可有证据?半点证据没有,我如何占卜辨认。” 明安闻言皱紧眉头,倘若要占卜过去发生之事,那他首先必须有个引子,用那引子起卦才能占卜成功。 “想起卦还不简单,甲辰年二月十二……未时左右,你占卜范正源他们三个在干什么。” 话音落下,在场三人脸色同时微变。 二月十二未时那顿饭,他怎会知晓这么多事情的,难不成闲着没事干? 闲着没事干天天卜卦偷窥他们隐私? 事实上对质到这里,仅凭范正源三人脸色判断,明安内心便有了答案。 不过起卦确认一番总归没有错。 殿外风雨咆哮声音再起,殿内诡异寂静氛围仍存。 终于,待到明安睁开双眼打破寂静。 “范兴仁,李孟渊,你们过了点吧。”无比平静的结果宣判,自明安口中吐出。 “夺人气运之事,不经他同意,便想用邪术暗中夺取,我请小师叔来帮你,确实如梅花道人所说,瞎了眼!” 第90章 对峙 连李代轩的字都被他直接吼出来,足可见明安此刻内心有多么愤怒。 “小师叔,别帮这种货色立婚契,等待会儿雨停了我就回道观。还有你们,敢勾结我道观仁字辈道士用邪术,仁婷是吧,行。” “明安道长你冷静点,我们没有用邪术夺人气运,我妹妹她是帮我们借名成气运。” “呵,借而不还,与强盗有何区别?” 吴福不愿与李范几人做过多纠缠,面露不屑神色道。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事情真相了,名成……你还在等什么?为了这群强盗,骗子,自毁前程,你的脑子和心哪去了?” 短短片刻时间,便发生如此戏剧性的事情转变,姚名成不仅脑子没反应过来。 现在他的心中更是一片茫然无措。 扭头看了眼李易清,又看了看自己的师父,师娘,未来岳丈…… 以及面前不知道该叫他梅先生,还是…… “梅……梅先生?你为何要……他们最后不也告诉我事情真相了吗?我愿意救易清……” 内心思绪剪不断,理还乱,姚名成干脆不纠结那么多过去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回归如今核心问题。 他愿意用自身气运救李易清,足矣。 听闻此言,范正源面色立刻转忧为喜,重新拾回自身底气。 “梅镇福!你休要在此胡搅蛮缠,我们之前害怕名成不愿意,为了保住易清性命,一时鬼迷心窍我承认。 但我们岂是你想象中的那等厚颜无耻之辈! 你可知大哥,易清他们内心有多煎熬,我等平日为人,明安道长你难道不清楚吗? 就算我等病急乱投医,犯下过错,最终不也还是告诉名成真相,让他自己来决定要不要救易清?名成既然愿意,你跟他什么关系? 你有何资格阻拦他救他娘子!” 念在其情有可原,及时回头的份上,外加姚名成本人现在态度明确。 明安内心斟酌少许,最终选择揭过此事。 “梅花道人,兴仁他说的也有道理,他们有错在先,却并未执迷不悟,还是告诉了姚名成真相,将事情决定权交还给其本人。 我看你也应该尊重姚名成自己意见,何必棒打鸳鸯?” “哈哈……并未执迷不悟,当真可笑至极啊!事到如今,范兴仁,你还要拿别人当傻子看,当我不知道你们为何改变主意吗!” 吴福现在算是彻底见识到了,所谓儒生颠倒黑白,强词夺理的口才。 “你大可继续卜卦,看看他们究竟为何放弃邪术,选择冒着他们亲生女儿,侄女丢掉性命的风险,来换回他们口中的良心!” “明安道长!还跟他废话什么,说这么多无用屁话,梅镇福,你凭什么替名成出头? 我问你,你跟他什么关系,你有何资格阻拦他救他娘子,害他无法与自己心爱之人相伴终生? 慷他人之慨,抒他人不忿,你脑子被驴踩了不成?” 事已至此,范正源将话语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忍不住爆出粗口,大声呵斥吴福多事。 旁人说一千道一万,终究抵不过姚名成这个当事人的一句“我愿意”。 周瑜打黄盖,谁人能拦,谁人能阻? “婚姻大事,当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父母若是不在,则应由家中长辈代为决定,这桩婚事,名成他家里长辈不同意。 范兴仁,你有何资格,大言不惭地说这女娃是他娘子?就凭你这丑媒婆说的屁话吗?” “他家里长辈不同意?” 范正源闻言先是皱眉,随即问道:“我们跟名成父母早就一起吃过饭,敲定下这桩婚事。何来父母不在,长辈同意之说?” “姚名成他父母不懂气运救人之事,姚名成他自己有分辨能力,梅花道人你……” 明安此话虽未说完,话外意思已显。 他也认为吴福现在表现得有些多事,毫无理由地替人打抱不平。 “名成,我说的话你应该清楚什么意思。故人之子,当有故人之姿。是非对错我无心与你们争论,我今日来此,就是要救他走。 谁敢阻拦,你们尽管过来试试。” 说完,吴福将目光投向姚名成,瞬间激起他内心万千波澜。 如果说“父母不在,长辈决定”这话还只是让他产生怀疑,那现在这句“故人之子,故人之姿”则相当于明着告诉他。 吴福,即便不是背嵬之士中的一员,也绝对和他们口中少将军关系匪浅。 他今日来救自己,是为了武穆遗志! “梅先生,如果说我愿意舍弃部分前程气运,换回我心爱女子的命,你也坚持要把我打晕带走吗?” 沉默良久,姚名成看着前方蓑衣老者,一字一顿说道。 “对,你年纪小不懂事,错把儿女情长视作人生大事。没关系,我们做长辈的可以纠正你错误认知。 现在的你或许将她看作此生头等大事。 以后不一定,以后等你经历了长达五年,十年,数十年的成长蜕变…… 如果你还是坚持你今日看法……那才能说明我真的错了,你这辈子注定就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巴,不配当我故人子孙。” “梅镇福,你这话什么意思,姚名成他爹娘找你来阻拦婚契?” 范正源等人在旁,自然听不懂二人话语间隐含意思,他们只知道眼前老头铁了心的要害死他们女儿,侄女。 双方互相爆完粗口,事情俨然已经到了无法缓和的地步。 既然这样,不如先手制敌,解决问题。 殿内忽有海浪起伏之声响起,于范正源背后,隐隐有蔚蓝色怒海波涛虚影出现。 蓑衣老者身后,同样有阴阳太极虚影出现。 “你们谁想阻拦我,尽管一起上。今日哪怕我死了,你们的婚契也定不成,支援我的人永远在路上,破浪不行就凝意,凝意不行……” 其他人不理解他说的话,姚名成可谓是再清楚不过了。 王略那日跟他说的:“我等背嵬之士,始终与你同在!”绝不只是一句说着玩的笑话。 “梅先生,我现在也有黄心境实力,你们别逼我。我自己的事情,由我自己来决定,你们想让我当你们仇人吗?” “亲者仇,仇者亲。世俗言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现在要骗你自毁前程…… 你可知这背后,该害多少人性命?” 正如王略那日所说,姚名成身体里流淌的血脉,注定了他这辈子不可能只为他自己而活。 如果他非要为自己而活的话,那吴福也无话可说,只当他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就让他一辈子姓姚,当个普通人算了。 “我哪有你们想的那么厉害啊……多少人性命,我现在连我心爱女子的命都救不了,更无法保证未来我自己的命……” 姚名成自嘲摇头,看着身旁无言佳人,不知该如何应对现在情形。 第91章 问心路 “呃……你们是不是搞错了,现在要在我的道观里打架,你们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香火桌台前,戬阳默默收起手上婚书,转而用一种极为诧异的眼神盯着范正源和吴福两人说道。 “你们想让他继承武穆遗志对吧,早说啊!早说至于闹成现在这样吗?” 正值此气氛剑拔弩张之际,戬阳突然开口点破吴福身份,引来殿内其余人纷纷侧目而视,面露震惊。 “武穆……你……姚名成?” 范正源等人惊呼出声,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这两个字。 “你什么人?这事跟你有何关系?” “我乃天命之人……与旁边这小子一样,注定要踏上这条问心道路,结伴同行。” “天命之人?”吴福扭头看向明安。 意思很明显,他想问问,前面这小子是不是以前生过什么大病,傻了。 难不成还想造反当个道士皇帝? “上天命定我们要踏上这条问心路,我师父在很多年前卜的一卦,卦象显示我会和儒,佛两派,同样迷茫的人找到各自人生方向。 在此之前我接触过很多儒生,但他们都不是我想找的迷茫之人,现在我找到了。 并且我可以无比肯定,就是你。” 戬阳脸上出现满怀期待的神情,伸手指着姚名成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这么巧合的事情,我跟我师父来将军庙旁建观…… 刚好就遇到身为武穆子孙的你,天赋异禀,心怀迷茫之儒生。” “天底下心怀迷茫的儒生那么多,你凭什么敢确定是我?”姚名成真的要受够这混乱场面了,各有各的话。 他还嫌现在这个场面不够混乱吗?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所有我们以为的巧合事情,其实都是命中注定。 天底下心怀迷茫的儒生的确很多,但我没遇到他们,他们便不是命中注定要陪我踏上这条问心路的存在。” 说到这,戬阳不禁感慨老不正经的卜卦厉害之处。 “原本我师父带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建观,不让我出远门,我还以为自己肯定遇不见你了。 结果……结果命运早就决定好的事情,竟是这般妙不可言……” 感慨完命运神奇,戬阳脸上仍是那副意犹未尽的表情,似乎短时间内还没反应过来,惊喜来的如此突然。 问心路,外面的精彩世界……他回来啦! “师叔祖卜卦得出的预言,要让你们结伴红尘历练?你确定吗小师叔。” 听到他说是师叔祖留下的卦象预言,明安当然不敢怀疑那个老不正经的实力,他唯独不敢相信的是。 卦象预言竟会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应验。 “当然,在岳王庙旁遇见武穆子孙,除了命中注定以外,哪来这般巧合的事情。” “你到底是何人?怎会知晓此事?” 面对戬阳无比自信的肯定言论,吴福不禁面露质疑。 难道武穆子孙这事也是他师父算卦算出来的? “我师父算出来的啊,与我同行者,乃岳武穆之子孙,有何问题?” 这叫什么,窥人者,人恒窥之? “名成……你……是岳武穆的子孙,你怎么没告诉我们。” 范正源等人同样感到无比吃惊,早知道姚名成是岳家人,他们怎会想着撮合这桩烫手婚事。 一不小心跌个粉身碎骨那不傻眼了? “我……”姚名成语塞片刻,迟迟没能为自己找到合适理由开脱。 这下好,在场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心里那点谎言,秘密都被扒了个底朝天,就差没裸着身子说话。 眼角余光注意到身旁李易清投来的复杂目光,姚名成内心顿时变得更加纠结。 用气运救人的事情还没解决,就又多出来个什么问心路,天命之人,莫非他真是命中注定出去当流民? “我必须陪你去外面历练,走这条问心路吗?那她怎么办,我现在要救她。” “命中注定的事情,你我结伴同行问心路,为的是增长自身阅历,磨炼心性,解决你我现在心中迷茫。 她?你觉得你想用气运救她,你面前这位,还有你岳家背后的人,他们会答应吗?” “问心路无妨,用气运救她别想。” 吴福很干脆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拿一人之命,换他岳家军数十万冤魂永无宁日,换那北境沦丧之地数百万百姓的命…… 别说他不同意,放眼整个天下,又有谁敢冒此等大不韪救人。 少年人儿女情长可以,没问题,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但那首先要建立在合理限度内,不能仅凭一腔热血行事。 得知姚名成武穆子孙的真实身份,范正源他们内心无比清楚。 今日这桩婚事,怕是彻底毁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岳家人即便早已不复往日辉煌,有那群自称背嵬之士的疯子在,依旧不是区区李范两家能够冒犯的存在。 “唉……罢了,天要如此,我又能……” 就在范正源等人内心不断摇头叹息,面露哀色,准备带李易清回去之时。 戬阳这个小不正经的死东西突然开口。 “你们听不懂我话里意思吗?还是说听不懂我师父的卦象预言。我说他要走问心路,明确自己以后真正想走的人生道路。 武穆子孙怎么了,武穆遗志又如何?他首先是他自己,其次才是你们说的武穆子孙。 这条问心路还未曾开始走,你们就强迫他放弃救自己未来娘子,去继承你们想让他继承的武穆遗志,你们难道当他没脾气的啊。” 说话间,戬阳颇为不理解眼前蓑衣老者的迷之自信。 他就这么敢确定,姚名成以后会后悔? “不应该等他走完这段问心路,再明确自己要不要用气运来救这女子吗?他若执意要救,你们难不成还跟他一直做仇人。 不怕他怀恨在心,到时候报复你们是吧。” 一番极具道理的糙话下来,姚名成忍不住看向戬阳问道:“我陪你去外面历练,她身体撑不住怎么办?你应该有解决办法吧。” 听他说这话,李易清如今先天元气缺乏的毛病,似乎有改善可能。 最起码要撑到他走完问心路回来吧。 否则他何必为自己说话,希望给自己一个走完问心路回来,能够自主决定的权利? “她体内先天阳气缺乏,我这里刚好有点我师父留下来的药材,可以给她调养身体,虽不能够彻底根治,撑个十年八载绰绰有余。” “十年八载,那确实没事了,我们出去大概要当多久的流民?” 总不至于也在外面流浪个十年半载吧。 “什么叫流民,话说的这么难听,我们是要出去走问心路,等你彻底看清了你自己的内心,明确你未来要走何种道路,问心路才算走完。 此段红尘历练,不应以时间地点为限,一切皆由我等心境决定。 不止你修儒心,我修道心,还有我们未来的同伴,他也要修他的禅心。三教合一,这是我等共同的炼心机遇,你懂不懂啊!” 除此之外,对于戬阳来说,更重要的还是有人陪他走问心路,他终于…… 终于可以从道观里出去看遍天下了! 老不正经的东西,还给他留禁令,不让他自己一个人出去,提前走问心路。 凄惨这么久,也该他得意一回了。 从此道观出去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再无人能对他指手画脚半句。 所有他想看的,他想做的……大宋朝万里疆土岂不任他作为?哈哈哈哈哈……光是想想就让他兴奋的不行啊! 第92章 雨停 折腾这么久,在场三方总算达成共识。 “名成他外出历练的这段时间里,就劳烦明安道长为易清调理身体了。” 明安道长应声点头,这也算是帮自己小师叔,遵照师叔祖的嘱咐,结伴同行问心路。 “你们外出历练有想好去哪吗?还是说漫无目的地流浪,走到哪算哪。” 吴福虽然认可姚名成出去增长自身阅历,见识,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希望姚名成去的地方,例如临安府,边境几州。 他想让姚名成好好看看,继承武穆遗志对他,对岳家军,乃至对整个大宋的重要性。 “这个……我师父卦象没说,漫无目的地流浪应该不至于,具体去哪……” 戬阳一时间陷入犹豫纠结,想去的地方太多,也就不知道到底该去哪,该去看怎样的风景,经历怎样的事情。 “你们可以先去冷灵府参加完天门选士,再去临安府,中间路途经历的事情就当历练。” 关键时刻吴福给出自己的建议道。 “他道士怎么陪我参加天门选士?还有……那个佛教的迷茫之人,也是命中注定,我们无论怎么走,最终都会遇见的吗?” “谁说道士不能参加天门选士了。” 吴福几人投来诧异目光,“天门选士,儒佛道三教之人,诸子百家皆可参加。” “佛道两教的人也参加,你去吗?” 姚名成扭头看向戬阳,结果得到的却是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不知道,你想去的话,我可以陪你去,把这条路当成问心路来走,也不是不行。” “好吧,那就去冷灵府,临安府。” 殿外雨声滴滴答答,一直到殿内这场闹剧结束都还在下。 身穿大红吉服的姚名成走至殿门前,拉开木门,门外风雨夹杂着极为寒冷的新鲜气息灌入其身体里面。 为姚名成略感昏沉的头脑带来清醒。 转身回望昏黄大殿,香火桌台前低着头默默站在那的李易清,姚名成内心突感陌生。 陌生到她好像不再是自己未过门的娘子,而是个以后与自己再无交集的普通女子,仅此片刻时间…… 他的爱情貌似同样归于坟茔,就好像那日王略上门,亲手埋葬了自己的亲情一样。 他本该对眼前蓑衣老者感到极为痛恨。 可内心残存的几分理智,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吴福做的事情的确是在为他好。 武穆遗志,岳家嫡子……他错了吗? “小道长,你跟……名成他什么时候启程,那些药材是明安道长煎,还是……” 身后传来范正源越变越小的询问声音,姚名成在雨中脚步未停,直至走到主殿对面庙宇屋檐下。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理解不了我们的做法,觉得损耗一点气运前程,救李家那女子很值得,把她当成你这辈子的真爱。 趁早出去走走看看吧,就算你不愿听从我们的安排,你如今岳家子孙的身份也已暴露。 岳县太小,你身体里流淌着的血脉,只有外面的世界才能告诉你,它究竟意味着什么,需要你承担起什么。 我们都相信你可以做到,不仅是因为你身体里流淌的血脉,更是因为你用几天时间连破儒道三境,身具魁星踢斗气运的天赋。” 叹息着说完这些话,吴福抬腿欲走,临走之前又好像想起来什么,止步抬头。 “王略给你的那块玉符你收好,尽早滴血唤醒它,要不然我们不会放心你在外历练,只能由我跟着你了。” 姚名成仍旧背对他站立着,似在专注观察眼前窗纸纹路,不发一言,不置可否。 不知呆站了多长时间,身后众人脚步声渐散。 “还在那罚站,人早都走了。” 听到戬阳的声音,姚名成终于愿意回过头来面对他这个毫无关系的局外人。 现在唯有跟他和吴东相处起来轻松些。 或许因为二人与他年纪相仿,皆是少年人,再加上二人与他此刻逝去的亲情,爱情皆不沾边。 又或许是因为二人能理解他的痛苦,知道他为何而痛苦。 “这趟问心路回来,你和我内心困惑都能得以解除。所以你现在不用想那么多事情,想了也没用,还是想想我们现在去哪吧。” “现在就去冷灵府?难道不是过几天再去吗?” 姚名成闻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为何如此着急出远门,自己家里人都还不知道自己要出去的事情。 “不知道啊,我想现在就出去,但岭安村子里云家人的事情还未彻底解决,恐怕我现在走不了,得先帮他们解决阴邪之事。” “行啊,你去解决阴邪的事情,我回去做点准备,收拾下东西。到时候我们……我们要在哪汇合?你来找我,还是我来道观找你?” “我去找你吧,我们两个以后联络用通讯玉符,这东西……” 说着,戬阳从怀里掏出仙鹤玉符,想要递给姚名成。 “不用给我,我有。” “玉符形制为一对两个,对应起来的才有联络作用。你的玉符是刚刚那老头给你的吧,只能用来跟他联络,跟我联络不了。” 姚名成恍然点头,接下其手里玉符。 “你不现在滴血唤醒它吗?收起来干什么,滴你食指血在玉符上面。” “滴血……”姚名成摸遍衣服内袋,始终未能找到合适工具刺破指尖,总不能直接用牙齿咬破手指吧。 “你又找什么,滴血不用牙咬,你还想拿针刺啊!” 眼见他此刻标准的腐儒表现,连用牙齿咬破指尖都不敢,戬阳不禁面露嫌弃意味。 “用牙咬……”姚名成后知后觉地将右手食指指腹放入嘴里,犹豫半天,总共咬了四五个牙印子出来都不见血。 “你就不能对自己狠心点吗?这么怕疼,一回生二回熟,多咬几回你就习惯了。” 终于,在戬阳持之以恒的催促,嫌弃声中,姚名成彻底狠下心来,几乎要用尽全身气力咬向食指指尖。 “好了好了好了!咬那么用力干什么,你要把你自己手指咬断啊!” 哭笑不得的戬阳,看着姚名成宛如傻子一般举着自己食指指尖,任由那上面横穿整个指腹位置的伤口不断往下滴血。 “快把血滴在玉符上,别浪费了,待会儿血干了你还要重新咬。” 待到指尖血液先后滴在两枚仙鹤玉符表面,被它们快速吸收干净,原本洁白无瑕的仙鹤眼睛隐约泛红。 “行了,仙鹤眼亮,代表它已经被你唤醒。玉泛蓝光代表我叫你,你叫我的话就在心里呼唤,呼唤什么你知道吧。” “已巳五,庚戌八……念这个吗?” 话音未落,姚名成手中玉符先后亮起红光,吓得他险些没拿稳摔出去。 “别急,要连念三遍才有用,防止误喊,我那些师弟,师侄们炼制的时候早都帮你考虑好了,神州出品,必属精品。” “这东西是你们道观人炼制的?只有你们道观才能做出这通讯玉符吗?” “对啊,不是,通讯玉符种类很多,只不过仙鹤模样的玉符,我们神州道观做的最出名,品质最好。” “哦,雨停了,我要回去了。” 姚名成抬头看了眼头顶飞檐处缓慢滴落的小水珠,以及在其背后清新无尘的大片蔚蓝天空,惊觉这场大暴雨不知何时起早已停下。 雨停了,他也该回家了。 第93章 启程前夕 “雨早停了,你回哪去?带你来的马车早走了,你想走回去吗?” “也行吧,走回去就走回去。” 姚名成内心估算了下时辰,现在大概黄昏时分,走到天黑进县城时间差不多。 “回个屁回,待会儿我跟你一起回去,那梅花道人说了,你们家隔壁有房子可以给我住,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寸步不离了。” “你跟我一起回去,寸步不离?”姚名成瞬间目露诧异,重复了遍戬阳说的话。 他真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 戬阳到底是要跟他走问心路,还是要当王略他们的眼线耳目,是不是搞错了。 “我在这道观待多久你知道吗?两年多,整整两年多我都没见过外面世界长什么样,现在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出去,我还留这干什么?” 看着戬阳越说越高兴,越说越委屈的模样,姚名成忍不住心生同情。 “你还真惨,你师父不是不在道观里吗?你实在憋不住,偷偷进城几回不行吗?” “唉,想的挺美。那老正不正经的东西,我现在偷偷放个屁,说不定他都知道,还想偷跑出去玩?” 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啊! 好在现在他已经彻底熬出头了,再不用每天跟个青蛙一样,坐在山门前仰头发呆。 更不用担心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不能…… “已巳五,庚戌八,灵器,好神奇的东西,血刚滴上去,它们的名字就能自己出现在我脑海里。” 走在下山石阶上,姚名成隐约望见远处山脚下的蓑衣背影,念及玉符感慨道。 “道门神通,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到的。 哪怕是现在赶路,我们道门也有纵地金光,缩地成寸的神通,你们儒家能做到吗?唉,红尘惑心,使人烦啊!何必呢?” 在戬阳看来,姚名成如今的迷茫完全是他自找的,谁让他非要当这个破腐儒。 同自己一起做个道士,清静无为,万事随心随性而动,哪还有这么多情啊爱啊,武穆遗志的困扰。 “听那梅花道人说,你现在还接受不了你岳家子孙的身份,感到很困扰。 听我一句劝,别想那么多,别烦那么多,世间烦心事多了去了,你烦的过来吗?何况人生到这个世间上,又不是为了烦心才生。 你看看脚底石阶,刚下完一场大雨,你还穿着吉服,走起来是不是很不方便,你很烦? 可你现在烦它有用吗?能改变什么吗?” “我知道我的烦心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我还是控制不住的会烦。无论是岳家子孙的身份,还是现在脚底湿滑石阶。” 姚名成皱着眉毛,小心迈下后面几级石阶,内心悄然叹气。 “说明你还太年轻,修行不到位,修心不到位。人本向死而生,人这一生过的本就是充满苦难,你要学会向前看。” 抬头望向远处天边若隐若现的那道七色彩虹,夕阳晚霞,戬阳说话语气极具感慨。 “暴雨虽扰,却也有雨后清新彩虹带给人的美丽。暴雨始终是那场暴雨,它不会因你烦心而变,但你的心可以。 你可以选择不去烦这场雨,转而去感谢有它的出现,让你现在能够拥有如此新鲜的呼吸。 看见如此美丽的天虹,夕阳,晚霞。” “你这是在欺骗自己,暴雨扰人,天虹美丽,二者皆不可抛。暴雨来了,害我现在身子湿透,我不烦,它又不能干。” “可你烦它,它也不能干啊!我说这么多是想让你不要把目光放在这些烦心事上,要把目光放在远处风景上,寻求美丽的事物。 你的目光心绪停留在眼前烦心事上,你就算烦死,它们也不会自己迎刃而解。 相反,倘若你能够抬起头来,多去看看远处未知,美丽的景色,你就会知道,你的这点烦心事,在整个人世间里何其渺小。 在你的整个人生中何其渺小……此为修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嗯,目光往前看,问心路,儒道心境,等我变得比现在更强大,实力超过那些带给我烦心事的人,他们就干预不了我的人生。” 姚名成内心沉思许久,重重点头道。 呃……他讲的意思难道不是说,让姚名成别烦这些没用的,把目光心绪放在前方美丽事物上吗? 他什么时候说要让其努力提升自己实力,变得比吴福他们强大了? 戬阳不禁陷入自我怀疑,是他说的话还不够清楚明白吗?哎算了算了,总之这腐儒别再像刚才那样,垂头丧气的就行了。 其他的都是次要,说不定等姚名成以后变得强大起来,还真能主宰自己的人生呢? 岳王庙,武穆遗志……真有意思啊! 入夜时分,二位铁人般意志力的少年终于望见前方城区房屋。 “快到了,我家就在前面,你累不累?” “累?这才多少里路,我盘腿坐都能坐一天,何况跟你边聊天边走路。” 虽说姚名成是看戬阳背着个大布袋行走,好心想替他分担些重量,但他这种担心属实没有必要。 哪怕再走几十里路,武道境界早已迈入震石境的戬阳脸上依旧能挂满笑容。 相比沿途走来,见到的万般美丽风景,呼吸到的每一口自由气息,这点劳累称得上什么?还不如他打太极拳来的累。 “走快点,我嘴有点痒,我们先去吃东西还是先去你家?” “嘴痒……你不是说道家人修身修心,讲究无欲无求吗?你怎么还嘴痒嘴馋。” 听他说这话,姚名成忍不住调侃道。 尴尬不到半晌时间,戬阳迅速义正言辞道:“你懂什么,合理的欲望当然可以满足,我指的无欲无求,是说要向这目标看齐。 抛却过多无用,无意义的欲念,可以帮助修行静心。 倘若真的执着于无欲无求,无心无念,那修的是太上忘情之道,我又不修此道。” “太上忘情之道?什么叫太上忘情,绝对的无情无欲,无心无念吗?”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此即太上忘情。忘情,不是无情,而是至公,绝对的公平。” 对《道德经》熟读程度不够的姚名成理解不了所谓“太上忘情”,但他知道“天下大同”。 “你们道教太上忘情的概念,倒是和我们孔圣人追求的天下大同类似,太难了,非人力所能为也。” “普通人不行,圣人也不行,那就比圣人再厉害点。” “比圣人再厉害点……哈哈……” 姚名成摇了摇头,哑然失笑道:“比圣人再厉害的人,到现在恐怕还没出世。” “或许吧,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先等我回趟家,你把布袋放在我家隔壁房子里,我跟我爹娘交代完事情就出来。” “好,我们明天直接去岭安村跟明安汇合,解决了云家人中邪的隐患,我们便能正式启程问心路。” “这么着急,好吧。” 姚名成侧目而视身旁,脸上笑容洋溢的道袍少年,没说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听进去了戬阳下山时候劝他的话吧。既然现在烦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不如把目光思绪放远点。 问心路,儒道心境,黄绿青蓝紫五境,他总会有能够随心而动,随性而动的那天。 到那时候,将再无人能强迫他做任何事。 第94章 拉人 不知该说是出人意料的,还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对于姚名成突然说自己要出远门,几个月可能回不来,姚军老表现得极为淡定,仅是交代他几句在外面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甚至王芳一直到翌日清晨,始终未曾跟姚名成说过半句话。 哪怕从屋里走出来看他几眼,都没有。 “你娘她出门散心去了,这是她昨晚给你收拾好的箧笥。你别怨你娘,怪只怪这事来的太过突然,她短时间内还接受不了。” 清晨起床洗漱完,再度从屋内走出来的姚军老,将他手上提的箧笥递给姚名成。 “嗯,我知道。你帮我跟她说声,你们的亲生儿子,我会帮她找到,下次回家的时候一起带回来的。” 姚名成背好沉重箧笥,转身出门前,终究还是背对着姚军老说了这句话。 这句令他彻夜难眠,纠结整晚的话。 推开门,走进隔壁李叔家院子,院落里的道袍少年早已起床,正闭眼盘腿坐在躺椅上。 “躺椅是拿来躺的,你在上面打坐。” “那又如何,清晨傍晚时分,最是需要排出体内污浊杂气,吞吐日月精华的时候。” 戬阳双眼仍未睁开,口中朗声反驳道。 “行,我不打扰你练功,你要打坐到什么时候?早饭是我去外面买回来吗?” “现在还是卯时,最起码也要打坐到辰时过半吧,你不用管我。我之修行早已达到辟谷境界,吃饭只是为了满足口腹欲望。” 姚名成应声点头,放下背后箧笥,准备去邀请吴东同行问心路。 问心路,和吴东口中的游览大宋朝壮美山河,貌似也没什么不同,岂不闻,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三个人一起出门,总比两个人好些。 快步走至吴宅家门前,姚名成抬手叩门,同时嘴里大喊:“吴东!开门,找你有事。” “干什么?大清早的就跟土匪进村一样,你不去县学啊!” 睡眼朦胧打开门,吴东不断揉着眼角污秽抱怨道,他本来还想睡到自然醒,结果被姚名成几嗓子嚎的差点没吓死。 “不去县学了,出门走问心路,先去冷灵府,再去临安府参加天门选士,你去不去?” “问心路?我们两个吗?” 吴东内心睡意全无,转而瞪大眼睛看着姚名成,似乎没听清他说什么。 “不止,还有个厉害道士,你不是说想学道门术法吗?另外有个佛门僧人,那道士师父算卦说,我跟他,还有未来的迷茫僧人…… 我们三个,要结伴走上一条问心之路,解决内心迷茫,目前加上你总共三个人。” “算卦说你跟道士,僧人,结伴外出闯荡,走问心路?三教合一……这不是标准的主角套路吗?” 听他说的这什么卦象预言,吴东不禁小声念叨起来。 “对,他师父说,我们三个命中注定会走上这条问心路,解决内心迷茫,所以你到底去不去?” “我……去,但你们别干那些危险的事情,别坑我。” 内心稍作犹豫,吴东很快便坚定下来想法,能有机会在这个大宋朝来趟旅行,还不用担心没钱,遇到土匪山贼什么的。 他为何不去?此次不去,以后哪还有机会遇到这么好的事。 “坑你?什么东西,我跟他出门是为了增长自身阅历见识,平白无故有何危险可言。” 姚名成当然听不懂吴东所说,倍感疑惑不解道。 “行,只要你们别在外面胡乱与人结仇,普通土匪山贼肯定打不过你们,你们问心路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他正在院子里打坐练功,我们先去吃饭,大概辰时过半正式启程。” “这么快,你们难道不做点准备吗?” 没想到只身一人来了异世大宋朝,反倒还能体验到前世都未曾体验过的,说走就走的旅行滋味,吴东心中大感惊诧。 “他的东西昨日就收拾好了,我要背的箧笥也弄好了,你现在赶紧收拾下出门要带的东西不就行了吗? 我们待会儿先去西郊岭安村,解决掉村子里一个人被阴邪冲撞……” 二人边说边走,边说边整理箧笥。 直至辰时一刻左右,姚名成不仅帮吴东整理好了他出门要带的所有东西,而且还为他解释清楚了许多事情。 “岳武穆追剿叛军李成,马进统制鬼将被人抓走,岳县境内不能有灵的存在……” 不对啊!这玄幻世界……这么吓人吗? “他们虽然没明说阴邪冲撞背后可能存在的隐患,但我猜是和岳县地界特殊有关。” 无论是范正源那日在文庙所说,还是王略讲的武穆庇护,他们话语间的核心意思统统指向了岳王庙这一特殊存在。 “我跟着你们去岭安村解决这事,该不会莫名其妙被别人弄死吧。” 光是听到鬼将这两个字,吴东就已经有充分理由怀疑,他们此行的危险程度有多高。 更别说他们是要去招惹抓走鬼将的人。 “你怕的话,要不等我们解决完这事,你再跟我们一起走?” “可以,你们搞好这事来找我。” 吴东果断点头同意,涉及到鬼神一类的玄幻力量,他确实不敢将小命寄托在他人手中。 “那走吧,我们先去吃饭,带你见见那小道士,他道号戬阳,年纪跟我差不多大,你应该也能和他交上朋友。” 听他这么说,吴东还真有些好奇。 那小道士到底是何等存在,拜的师父竟能被人称作师叔祖,辈分,实力高的如此吓人。 一碗清汤面下肚,倍感满足的姚名成二人回到院落之内。 躺椅上的道袍少年此时也已结束练功打坐,正悠哉悠哉躺靠在椅子上,吱吱呀呀晃个不停。 听到动静的戬阳扭头望去,发现姚名成带了个陌生男子进院,正准备开口问他。 “戬阳,这是吴东,我想让他跟我们一起走问心路。” “嗯?吴东?” 闻听此言,戬阳立即双脚蹬地,停止椅子晃动,转而盯着吴东道:“你是何人?你为何要跟我们一起走问心路?” “他是我很要好的朋友,虽然没有什么特殊力量在身,但他有别的厉害本事。 两个人出远门,哪比得上三个人方便。 岂不闻,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他可以当我的老师,说不定也能当你的老师。哦!对了,吴东……” 说着说着,姚名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连忙将吴东拉到院子角落处。 “你梦中仙人传授你诗词歌赋的事情,能不能告诉他,看看到底是哪位仙人,或者说仙人有没有传授给你别的东西,例如道家经典?” “算了吧,道家经典?”吴东脑海之中沉思片刻,说不定他还真知道一点。 在他原来那个世界历史里,宋朝以后的佛道两教文化发展……亦或是像《赋得古原草送别》那样失传了的两教古典……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姚名成点了点头,同他走回戬阳面前。 “他的厉害本事我现在不方便跟你说,但你以后肯定有机会见识到,让他陪我们一起出去参加天门选士怎么样?” “你没骗我吧,普通人有的厉害本事,那本事对我们有帮助吗?” 戬阳满脸狐疑神色看着姚名成,似在判断他所说“本事”真假,正经程度究竟有几分。 不怪他多心,实在是二人此行问心路,路上可能遇到的艰难险阻颇多,以姚名成这黄心境“腐儒”的身份都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更不用说新加进来的普通人,吴东只会比姚名成更加的弱不禁风,需要人保护。 他此行问心路,意在问心,精进修为,哪来那么多闲工夫给一个陌生人当贴身保镖,保护他的生命安全。 第95章 拜师学道 吴东得到仙人传授的那些东西,当然属于真本事,而且还是特别有用的本事。 正如一开始所说,行走的亡佚宝库。 但……吴东他现在不想告诉戬阳这么多秘密,姚名成也不好开口解释。 “你放心,我肯定不骗你,他的本事我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不太好展示给你看,等以后你会见识到的。” 就是这样一番,连姚名成他自己听了都觉得毫无底气,毫无可信度的话语。 换来的竟是戬阳认真点头。 “好,我相信你。走吧,去岭安村,他去不去?” “他不去,你那还有玉符吗?也给他一个呗,方便联系。” 戬阳闻言,颇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你当这玉符是什么烂大街的货色,放在外面少说也要上百两黄金,而且有价无市。 再者说,我闲着没事干,在身上放那么多传讯玉符做什么。” “好吧,那只能等我们搞完,再回来找他了。” “传讯玉符……” 吴东在旁听见二人谈论内容,瞬间就懂了这传讯玉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果然,玄幻世界的标配灵器。 有点可惜,自己没能沾到姚名成的光,不过没关系,以后日子还长。 光是想想自己以后也能有机会,跟随姚名成他们见识到许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甚至想都不敢想的风景。 “名成,我决定了,我要跟你们一起去调查阴邪冲撞的事情,我也要去。” “啊?你去干嘛啊,你不怕危险。” 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改变主意的姚名成,只觉得极为莫名其妙,刚刚主动说要避开阴邪的人是他,现在说要去凑热闹的人也是他。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想法如此善变? “没事,我相信你们的实力,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鬼什么样,我想去见识见识。”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原本还能克制住自身对于玄幻世界中鬼神一类好奇的吴东,在得知传讯玉符这般梦幻之物以后。 他才真切拾回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初的想法。 “另外,有机会的话,我想跟着你学道法。” 抬头看向前方道袍少年,年纪明明比戬阳还要大几岁的吴东,此刻却是如同虚心向老师请教问题的学生一般,语气诚恳道。 “想跟我学道法,可以,通过我的考验以后我就收你做徒弟。” 感受到他话语间认真态度,戬阳同样坐直身子道。 “嗯?这什么鬼,你是我好朋友,你也是我好朋友,你要拜他为师?这……” 明明一直就站在两人身边,亲眼目睹了事情的全部发展过程,为何姚名成感觉自己此刻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各论各的辈分,何况他也不一定真能当我徒弟,你在意这些干什么。” “你才多大年纪就能收徒了,而且徒弟比师父年纪还大,这……你难道不觉得很别扭吗?” “我道门道士,凡是经过授篆以后,皆有资格收徒传法,无论年纪大小。 别扭?只有你这种腐儒才会觉得别扭,师徒之间传道授业解惑,全凭知识能力大小,怎与年龄大小有关。” 话已至此,姚名成无奈接下这些莫名其妙的辈分大小。 “现在是去岭安村吧,还像昨天那样走去吗?要不要租辆马车,或者直接买一辆。” 毕竟以后他们要走的路程,少则数十里,多的甚至可以到上百里,完全依靠自己那双腿的话,这还叫什么问心路。 直接改名叫苦修路比较合适吧。 听了姚名成说的话,戬阳虽然认可,却又出于自身守财奴的习惯,不舍得浪费这么多钱买马车。 既然如此……抱歉了,明安师侄…… “没事,明安他那肯定有,我们把他的马车借过来用用就行了。” 不知为何,姚名成这时忽然想到“梅先生”昨天说的那句话:“借而不还,与强盗有何差别?” 算了,他们关系看起来挺好的,一辆马车也没什么。 辰时过半,日上三竿,临近晌午…… 山门道观内日晷仪上指针,仍在一刻不停地走着,走着。 “哈……哈……好累啊!还没到吗?走这么长时间,我感觉我已经要背会道门戒律了。一者克勤,忠于君主;二者敬让,孝养……” 艳阳当空照,乡间小路上,三人并肩同行,唯有吴东一人嘴里在不断抱怨着。 “光是背会没用,你要身体力行,证明给我看你能做到你保证的这些。克勤,现在走路就是在磨炼你的克勤精神,你能坚持吗?” “能,不能坚持的话,我早扭头回去了,我只是嘴上说说,你别当真。” 吴东赶忙咽了咽自己无比干涩的喉咙,哑声摆手道。 “哎他跟我们又不一样,我和你有武道基础在身,连续走几十里路不在话下,他现在还没修炼武道,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你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会儿,这现在没有水喝……啧,要不我背会儿你?” 善解人意的姚名成,怕吴东待会儿累死,渴死当场,适时提出来休息意见,尽管前面两次都被戬阳给否决。 “你能不能别来捣乱,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还要我教你? 坚持住,以后需要你坚持的事情还有很多,觉得腿酸脚痛,我就再帮你用真气疏通经络窍穴,反正不能停止走路。” “呃……真有必要严谨到这种程度吗?” 眼看着乡间小路旁,正在不断做原地抬腿运动的吴东,以及蹲坐在他旁边,双手不断交替按住其左右小腿的戬阳。 连姚名成这个旁观者看的,都感觉二人现在姿势很奇怪。 “你懂什么,身体经络窍穴内的气血,只有在运动之时,才能最大限度流通,以最旺盛的活力来迎接真气开辟出来的新空间。 你当初不也这么过来的?” “我们三个应该都是以这种真气灌体的方式,触摸到武者境界门槛的吧。” 话说回来,这其实已经可以算作莫大幸运了,能有如此捷径触摸到武者门槛,却还有人贪心不足。 “咳咳……你说用这种真气灌体的方式,可以让人直接迈入震石境界。 我记得我好像还没完全……” 话音未落,戬阳那张冰冷俊脸上忽然浮现笑容,看向姚名成轻声问道:“你也想当我徒弟吗?可以啊,先过来帮我捶捶背。” 一阵无言沉默,最终以吴东满血复活似地向前奔跑,扬起细微尘土而收尾。 “你看,效果这不就出来了吗?再多灌几次,他估计能变得跟你身体素质差不多,马马虎虎摸到震石境界门槛。” “正式踏入震石境界,身体会出现什么明显变化吗?我指的不是气血力量更加充盈这种。” 正好谈论到震石境界门槛的话题,姚名成内心颇感好奇向往。 他现在还没有真正成为震石境武者,便已经感觉到身体力量较以前有了质的飞跃,若是等到日后真正突破了那道门槛…… “会,变化……妙不可言。这种变化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以后会懂的。” 戬阳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卖关子。 或许因为今日这破天荒的事情,有人竟然说要拜他为师,他的心情也不自觉变好起来。 换做以前,他肯定没这个闲心卖关子。 第96章 风水煞 临安村口,小香樟树林处,戬阳昨日与明安约定好的接头之处。 远远望见前面停着的马车,姚名成猛然间反应过来,“不对啊!明安道长他有马车,他也要过来,你怎么不让他顺路接我们。” “原本我是打算让他来接我们,但……这不是有人想拜我为师吗?” “你……”面对戬阳如此理所当然的表情,姚名成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所以,他也只是吴东接受考验的陪衬。 马车内蓝衣道士见帘外三人走来,不再继续盘腿打坐,转而利落起身。 “小师叔,怎么不要我去接你,这位是……” 发现眼前身着粗布麻衫的年轻男子,自己以前从未见过,明安不禁疑惑开口。 戬阳他们带个陌生人来做什么? “他叫吴东,姚名成的朋友,还有可能是我的未来徒弟。” “徒弟?你要收他做徒弟?” 自动忽略掉戬阳此刻充满自豪的语气,明安内心顿时被万分惊诧填满,连他到现在都还没收过徒弟。 小师叔这屁大点的年纪,就有人想拜他为师? 并且他还真有意向收下这个徒弟? “对,等他通过我的考验,我就正式收他做徒弟,有什么问题吗?” 明安摇了摇头,当然不可能说出内心质疑,自己这位小师叔的记仇程度,神州道观几乎人人皆知。 “没什么,说正事吧。我昨晚回去试着卜了几卦有关岭安村坟山的事情,还有冲撞到云家人的阴邪来历,让我没想到的是……” “怎么了?”见他迟迟不说话,戬阳忍不住主动询问道。 “你们还是跟我到了坟山,我实地给你们讲比较好,这事情……不是一般的麻烦啊!” 明安口中连连叹气,内心安慰自己。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或许他命里注定有此一劫,倒也不必太过忧虑。 岭安村,乃岳县西郊周边所有村落里,距离岳王庙最近的村落,村子后方地势较高的那片小山丘,即坟山。 “你说那陶家人很有可能是陶子思的后代?他们在借助坟山风水布置煞局!” 伴随明安口中猜测入耳,熟知陶子思其人的戬阳立刻惊呼出声,他可是自己师父那一辈的人啊! “嗯,为防止我猜测出错,我还专门用传讯符给道祥师叔发了信息,将此事告知与他,问他有关陶子思和坟山煞局的事情。” “陶子思的后人……他都死多少年……他的后人为何现在才……嘶……” 再次从其口中得到确认,戬阳本就惊疑不定的脸色,瞬间更差几分,看的身旁两人满脸茫然,不知所云。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煞局,陶子思是谁?” “煞局这东西解释起来有点麻烦,陶子思好说。当初那叛贼李成,起兵数万谋反,陶子思就是躲在李成背后,为他起到重要谋划作用的道士。 说起来,他还是死在你爷爷手里。他的后人,与你算血海深仇关系。” “我的仇人,那日抓走鬼将的人,就是陶子思的后人?” 莫名其妙多出来个血海深仇,实力强劲,老谋深算,并且躲在暗处时刻酝酿着某些阴谋计划的的敌人。 姚名成此刻内心真可谓“请苍天,辨忠奸”似的无辜啊! 他干什么事了就要摊上这么个仇人。 “那人有可能是陶子思的后代,也有可能不是。直接卜卦他这个人,很可能会被他察觉到我窥探他,因此我仅从坟山煞局方面入手。” 说到底,猜测终归是猜测罢了。 只不过岳县五郎关,云家人中邪,陶姓人出丧这三样东西凑到一起,实在太过巧合。 故而明安他们很难不怀疑到陶子思头上去。 “你们说的煞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种很危险的风水阵法吗?煞……风水煞……” 始终在旁默默倾听的吴东,仍然关注着明安口中问题核心,“煞”这种东西他以前只在小说里见过。 貌似是有关风水煞,煞气什么的,具体他也不太清楚。 “你怎么知道风水煞?此乃我道门绝学,你……” 明安两人口中疑惑骤出,特别是明安,他现在严重怀疑自己这个不正经的小师叔,违背道观戒律,提前告诉…… “什么破眼神,我怎么可能提前传授他道门绝学。” “不是他告诉我的……呃,我自己以前在街上买的杂书里看到的。我就只知道煞和风水这两个名字,其他详细的我也不知道。” 好吧,原本身处谈论话题以外的姚名成内心还没觉得怎么样,毕竟有个吴东陪着他当傻子。 现在,他只想立刻打断三人谈话。 “等一下,你们两个还是跟我解释下风水,煞气,煞局这些东西吧。解释起来复杂,就长话短说。” 明安闻言还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擅自为外人讲解风水一道,算不算违反戒律。 随心随性的戬阳已然组织好脑海语言。 “煞气,顾名思义就是种气场,与天地正气,阴气,阳气相类似,常人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又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人们。” “这么神奇,你们说坟山这有煞局,怎么看出来无形气场的,靠感应吗?” “感应是一方面,其实你用眼睛看也能看得出来。” 戬阳首先抬手示意姚名成望向远处岳王庙位置,随后又用手臂扫过眼前大片山丘,意思不言而喻。 以几人现在所处的坟山尽头地形,刚好可以自上而下,俯瞰清楚整个岳王庙周边环境。 “将军庙,将军庙旁边三座高点的山,那边是你道观……诶,那边什么建筑……” 顺着姚名成手指方向望去,戬阳猛然意识到话题扯偏。 “我让你看的是,岳王庙周边主要有几座山,再看看我们脚下这座坟山,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 听了他的提示,尽管姚名成已经很努力,很认真地在看眼前这些地形。 对他来说,最大的不对劲仍在心里。 “我看这些山,总觉得胸口有些压抑,堵的闷,这算不对劲的地方吗?” “这算个……”戬阳口中粗话戛然而止。 内心压抑发慌,难不成是此处煞局带给他的气感? 他虽然眼睛看不出来煞局布置,但他可以感受到煞局内的凶厉气场? “你确定是在看到这些山后,心里才产生的压抑感觉吗?刚刚来的路上有没有,是不是在坟堆里就有压抑感。” 尽管有所猜测,戬阳还想从他嘴里得到进一步确认。 要不然他恐怕真要产生自我怀疑了。 “差不多,我站在这俯瞰下面,越看越觉得这些山很压抑。坟堆里还好,没什么感觉。” 话已至此,戬阳也不得不承认,姚名成这个完全是门外汉的腐儒,他在风水煞气一类的天赋竟然比自己还要强。 应该说,强过绝大部分道门弟子。 “看来你对风水煞局这些东西很有天赋,那人借坟地死气掩盖住煞局气场,这才瞒过昨天我和明安的气感。” “煞局,应该分为很多种类吧,他布置的是哪种煞局?” 这同样也是吴东最好奇的地方。 “这煞局不能说由他布置而成,他只不过在此地原有风水局的基础上,偷偷做了改动,使之大吉运势变为大凶。” “原来的风水局?这地方原来也有风水局,什么局?” 姚名成闻言,心中随之生出疑惑。 谁闲着没事干,这么喜欢在将军庙旁边设风水煞局,一煞接一煞,好玩吗? 第97章 填山 好玩?怎么可能,事情的真相是戬阳不好意思开口言明,那个风水局设立用处。 “原本三山合围的风水局,那人想要将岭安村的这座坟山,化为第四重山势,彻底困死岳王庙。” 哎算了,以他现在的层面,告诉他这么多也毫无意义,还是直接忽略掉用处方便。 “三山合围?这个风水局难道是天然形成的吗?天然形成的风水怎会……” 所幸姚名成目前还没往用处方面想,他仍旧停留在感慨风水煞局神奇,不理解何为风水煞局的层面。 “是,也不是,这东西讲起来更复杂,我还是先继续跟你讲讲风水煞局吧。” 姚名成应声点头,事实上在他旁边的吴东早已猜到,戬阳接下来会解释些什么东西,无非是差个验证罢了。 “风水煞气,大部分的煞气气场都会给人带来坏影响,这是天地自然决定的。 但万事万物皆有阴阳两面,煞气气场并非只会给人带来坏影响,它们同时也有好的一面,例如凶煞之气重的人,通常命硬。 风水师这类人就此应运而生,他们可以在先天煞气气场基础上,加以改造组合。 经过风水师精心布置后的煞气气场,方可称之为风水煞局。当然,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有时也会自己创造出煞局。 此类天地伟力所布煞局,通常来说比风水师人为的效果要好很多。 你现在看到的三山合围煞局,就属于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创造之一,那人在此煞局基础上,对我们脚下坟山动了手脚。” “这就是你说的,他想造出第四重山势,彻底困死将军庙?” 即便一次性听戬阳讲了这么多深奥难懂的风水煞知识,姚名成此刻也来不及多做思考,只想尽快弄懂那人目的。 “对,坟山地势本来达不到第四重山势的要求,这是大自然创造出来的三山合围之风水煞局所决定。 但他胆大妄为,想要凭借人力强行改造此处煞局。 坟山山势不够高,他便用其他东西来填,直到将山势填的足够高为止。” “填高山势?你是说他要搬运土木到坟山上来,像精卫填海那样,把坟山填的和那三座山一样高?” 事实证明,极度的无语,真的可以把人给逗笑。 戬阳此刻便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在姚名成不明所以的奇怪眼神当中,戬阳收起嘴边嘲笑,毫不留情鄙夷道:“你们儒生有句话叫,孺子不可教也,说的就是你。” “不是你说的他要填平山势吗?什么狗屁孺子不可教也,莫名其妙。” “呃……可能风水玄学上的填平山势,跟我们理解的字面意思不一样吧,你别急,耐心听人解释。” 吴东适时出来打圆场道,希望这所谓“填平山势”,不是他想象的那般吓人。 “天地间自然生长出来的一草一木,背后都蕴含大道法则,何况伟岸山川?空有其形,没有其灵,他是风水师又不是愚公。 他想填平山势,要用人命来填,很多很多条人命,你听懂我意思了吗?” “人命!”顷刻间,姚名成内心震自言语之中满溢出来。 “对,用人命填平山势。” 戬阳再度认真点头,看着姚名成那懵懂双眼,铿锵有力强调道。 “尸山血海,从来都不是什么比喻意思的形容词,而是说用人尸堆起来的山,人血造就成的海,是真的可以用山海二字来形容。 人乃天地万物之灵,或许一两个人身体里具备的灵,不足以比拟山川河流。 但若是百人之灵,千人,乃至万人…… 这股汇聚起来的灵之力量,足以超过世上任何一座普通山峰。” “你说五郎关处万人坑?尸山血海……不对啊,五郎关离坟山这么远,他要将那万人坑里的灵带到坟山上来……” “你猜错了,五郎关处万人坑,他还没资格动手段。他是想借这坟山千人亡灵,或者是去外面再害点活人,以此勉强填平山势。” 解释到这里,事情脉络已经变得很清晰,戬阳目光转而放在不远处明安身上。 他正躲在小土包旁,用传讯玉符…… 大约片刻时间过去,明安终于跟他师父师叔们交流完情况,走回三人身边。 “道祥师叔他不放心我们,已经在赶来岳县的路上,估计下午到,我们先去村子里姓陶的那家摸摸底。” 由于三人不熟悉村内复杂地形,只能拜托村口香樟树林下的年轻妇人去叫云衣。 为此,吴东还付出了几文钱代价。 “你们来啦,太好了,我刚好回去吃饭,就没在村口等你们。” 一路快步走来,云衣脸上写满歉意道。 “没事,我们现在去看看你弟弟身体恢复的怎么样吧。” “那……那……你给我的三文钱,还给你。” 先前那名负责传话的年轻妇人赶忙走至吴东身前,摊开手掌,露出掌心处静静放着的三枚铜板。 “如果是帮你们忙的话,我可以收这个钱。但是帮衣姐忙,我……我不能收。” “呃……没事,我们耽误你做事,你收着吧。” 怀里有银,心里不慌,吴东此刻同样想做回达者,兼济下眼前这位明明才二十多岁,却已拥有如此粗糙手掌的村妇。 “不行,我真不能……” “哎走吧走吧,没事,这三文钱是你帮我们忙应得的,快走。” 姚名成在旁面露和煦笑容,伸手推动戬阳吴东。 “谢谢……谢谢……” 尽管几人背影早已远去,仍然不敢相信赚钱如此之快的村妇,还呆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鬼知道,她比划的三根手指,会被误认为是…… “实话实说,你们两个刚刚搞错了一件事情,那个村妇她比划三根手指,不是要找你讨三文钱的意思。” 走在半路上的戬阳忽然开口说道,不忍心让二人自始至终做傻子。 “啊?不是三文钱的意思,那她什么意思。” “让你帮她采三株嫩椿芽的意思。” “你不早说,我见她抬头看了几眼香椿树,以为她是想说自己没工夫。” 面对吴东此番辩解,戬阳更加无语地撇了撇嘴道:“你掏钱动作比谁都快,我怎么好意思打扰你接济他人的兴致。” “哎呀,没事,只要我们给的这三文钱,的的确确能帮到她,就已足够。其他东西都是次要,我们现在心情舒畅最重要。” 姚名成这时高兴摆手,为吴东能与他有同样当达者的想法而感到欣慰。 “你没听说过两句话分别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人心不足蛇吞象吗?你们要不要跟我打个赌,就赌那村妇反应,如何?” “赌什么,那村妇难不成还会过来?” 抬头瞥了眼前方,正在跟明安道长讨论弟弟身体状况的云衣,姚名成小声问道。 “当然,她不仅会过来,而且还会想方设法地从你们两人身上,获得更多报酬,过了今日哪还找得到你们这种奇葩。” “我不信,你凭什么敢这么肯定,她想算计我们两个。” “我也不信,你先说说你想赌什么?” 姚名成二人先后摇头,询问戬阳一时兴起提出来的赌注内容…… 第98章 少年陶方 不知不觉间,几人跟随云衣来到她家院子外,云家二老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小道长,你们终于来了,你们快进去看看我儿子,我儿子他刚刚突然吐血昏迷过去,情况变得比昨天还要糟。” “快进去救救我儿子……” 在云家老妇泣不成声的哀求话语中,戬阳几人迅速冲进屋内。 他们一眼便能望见此刻躺在床上,满身血污,嘴里冒泡,整个人仍在不断抽搐着的年轻男子。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 戬阳指尖七彩光华再现,被其抬手送入云容口中,持续喂了小半刻钟时间才停手。 直到他收回真灵,躺在床上浑身抽搐的云容方有平静迹象。 “小道长,这怎么回事啊?你们昨天不是说我弟弟身体没有大碍吗?他现在怎么变得比昨天……” 看着床上弟弟这副危在旦夕的模样,云衣说话声音止不住颤抖道。 “先去陶家看看,我先帮他把身体里残存的阴邪气息祛除干净,是抓走鬼将的那人在背后搞鬼,这不是普通的阴邪冲撞。” 话罢,戬阳五指成爪,隔空抓向云容身体,好似在他身体里面取出什么东西。 待到一缕阴气成功提取出来,戬阳抬手变化剑指御气,口中默诵净身神咒:“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法咒念完,在他指尖处那缕无形阴气,仿佛受某种神秘力量牵引,重新回到云容体内。 “我已经施展了净身神咒,接下来他的身体状况会逐渐好转,你还是先带我去那户姓陶的人家看看吧。” “嗯,好,你们说的是陶叔家吧,我现在带你们过去。” 云衣听闻此言,内心千斤重石落下,感到轻松的同时,又不免生出疑惑。 “小道长,你刚刚说有人在背后搞鬼,这人和陶叔他们家有关吗?陶家现在只有一个小孩子在,你们……” “陶家去世的那个人,就是你口中说的陶叔吗?”戬阳前进脚步未停,语气平静问道。 “对,陶叔他才四十多岁年纪,如果不是因为意外的话,他儿子也不会这么可怜,自己一个人生活。” “他娘子呢?他娘子哪去了。” 姚名成在旁提出疑问,三口之家,即便家中顶梁柱倒塌,要改嫁,也不会不管自己亲生儿子吧。 “陶婶在更早以前就……遇见意外,要不然陶家那小孩怎会独自一人当家。” 云衣说话犹豫间,面露浓厚不忍意味,看起来完全没有将陶家,和幕后黑手这个词给联系起来的想法。 “都碰到了意外……” “前面最破的那户人家就是陶家,我先去敲门喊他出来。” 四人又在村里土路上走了好一会儿,云衣忽然抬手指向远处整排茅屋,直言不讳道。 事实上她用“最破”两个字来形容陶家,不仅没有丝毫问题,反倒还有些过誉了,这间茅屋岂止是破啊。 姚名成目光所及屋顶,仅有几层破烂茅草搭在上面。 他有充分理由怀疑,此时稍微刮起一阵小风,都能把陶家屋顶掀开,更别说碰到风雨交杂天气的时候。 “小方!我是王家大娘,我来看你了,你把门打开!” 云衣站在门外轻轻拍门,大声喊道。 之所以要轻拍,是因为她怕自己用力过猛,不小心把眼前这扇无比脆弱的破门给拍坏。 破旧木门很快发出嘎吱响声,门内有一瘦弱少年探出身子。 “王婶,怎么了王婶?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少年看见云衣身后有好几位,奇怪衣着打扮的陌生人,不禁露怯问道。 “小方,道长他们不是坏人,你别紧张,他们过来有事问你。”安抚完少年情绪,云衣转身后退,给几人让出空间。 “我们过来的确是有些事要问你,方便让我们进去吗?” 明安道长挥动手中拂尘,面露和善微笑道。 “方便,你们进来吧。” 少年闻言略作犹豫,在看了几眼面前云衣后,最终还是放下了内心戒备。 跟随他走进屋内,姚名成发现自己刚刚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如此简陋的茅草屋顶,简直可以称为三透,不,四透设计。 透光,透风,透雨,更透穷。 与此同时,注意到茅草屋顶处几个大大小小的光点的吴东,心中忽有所感。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这陶家,陶家小子未免也太惨了点,倘若自己当初穿越到他身上,岂不惨了。 “其实……我知道你们找我来为什么事。” 还未等明安和戬阳开口,陶方已然自顾自坐到床上,低着头小声说道。 “什么事?” 戬阳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此言,不免好奇问他。 “是因为我哥哥干的坏事吧,他从爹那学到风水本事以后,就离家出走了,直到爹因为意外去世以后,他前几天才回来。” “你哥哥?” 屋内三人同时看向云衣,意思皆在眼神当中表明。 “小方,你哥哥他不是早就……” 不光姚名成几人感到惊讶疑惑,知晓陶家大儿子其人的云衣,眼里更是充满惊诧。 陶方他哥哥,不是早在几年前就被山里野兽叼走,下落不明了吗?当时他们村里人还一起去帮忙找过他哥哥。 结果最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几乎把整片坟山翻遍,都找不到半点线索。 陶叔无奈放弃,还让他们不要找了。 “我哥哥他当初跟我爹闹矛盾,起了很大争执,之后他一气之下跑进坟山,我本来也以为他已经没命。 但他其实早就从坟山后面跑出了村子,这些年一直在其他地方闯荡。” “你说你哥哥从你爹那学到风水本事,你怎么知道这东西的,你爹也教你了吗?” 面对眼前少年的坦白行为,戬阳继续追问他道。 “教了,但我天赋不够,只有我哥他学的明白。我猜你们来找我和我哥有关,是因为他回来时候说过,要找人报仇。” “找谁报仇,你对你哥的仇人了解多少?” 戬阳几人同时皱起眉毛,陶方他们家难不成真是陶子思的后人,还有…… 他哥找人报仇,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一群陌生人,还说他哥干的事情是坏事,这叫大义灭亲吗? “不知道,他只说我们家有很多仇人,他必须一个一个地,找那些仇人报仇。” 屋内戬阳注视着此刻坐在床上,始终低头保持沉默的瘦弱少年,有些搞不明白他为何要说他哥哥报仇是坏事。 “你爹他怎么会风水术,是你爷爷教他的吗?你有没有见过他们?” 与其被他牵着鼻子走。沉浸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怪异感受中,不如一次性问清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不知道,我爷爷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没见过他们。” “你爹教你们的风水术,你还记得多少?另外,你为何要说你哥哥报仇是在干坏事,这好像和你刚刚说的话自相矛盾吧。” 既然陶方说不了解他哥哥仇人的事情,那他凭什么能说出,他哥为他们陶家报仇是在干坏事的话来。 除非他知道他爷爷是个邪修风水师。 可这又与他刚刚说,不知道是不是他爷爷教的他爹风水术,自相矛盾。 第99章 阴阳叶图 果不其然,陶方坐在床上不自觉微微抬头,面露局促不安。 “怎么不说话,我再问一遍,你为何要说你哥哥报仇是在干坏事,你爹教你们什么风水术了?” “报仇,就要杀人,杀人难道不算做坏事吗?我爹教我们的风水术很多,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们,你们还没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 感受到戬阳追问话语间的咄咄逼人意味,陶方极为不服气道。 “小方,他们是……” 云衣在旁想要安抚少年情绪,却被戬阳抬手制止。 “无妨,我们两个是道士,他们两个是书生,来你家问你这些事情,具体因为什么我还不能告诉你,得先等你跟我们坦白。” “坦白什么?你们是道士书生,又不是官衙差役,我已经说了我不知道。” “官衙差役有他们要管的事情,我们道门中人,也有我们要管的事情,你哥哥用道门风水术害人,你说我们要不要管?” 眼见少年执迷不悟,明安不得已亮出自身神州道观执法堂弟子的身份。 陶方闻言再度将头埋下,久久未曾言语。 戬阳几人也不着急,就站在旁边给他充足的考虑时间。 终于,陶方再度抬起头来,嗫嚅问道:“我爹他给了我们一本书,先是让我们自己看自己学,书现在还在,你们要不要看?” “书在哪?那本书有名字吗?” “我给你们拿……”陶方在内心深处稍作犹豫过后,终究还是俯身伸出手臂。 一本没有名字,甚至连封面都没有的泛黄书籍,被他一点点在床底下扒拉出来,伴随大堆肮脏灰尘。 “呼……呼……”小心翼翼避开众人,拍去书籍表面灰尘,陶方这才将书递出去。 书刚入手,明安便迫不及待翻开这本无名古籍,陶方他究竟是不是陶子思的孙子,翻书一看即知。 “叶之图,阴阳倒杖,气脉章……阴阳……” 明安猛然倒吸几大口凉气,虽然这本古籍作者没有任何前言,自我介绍的内容。 但书中写的阴阳叶图,水土之理,无不高深莫测,即便不能够确定是陶子思留下来的风水术。 最起码它也是本价值极高的古籍。 “你知道你爹这本书哪来的吗?是不是你爷爷传下来的。” 陶方默默摇头,重复道:“我要是知道这书哪来的,我早就告诉你们了,就是因为我爹他没说,我才说不知道我爷爷他们的事。” “好吧,我师叔他待会儿还要过来看看你,我们暂时先借走你这本书,到时候还你。” “你们要借走我的书,待会儿是多久。” “呃……你能不能把这书送给我,我可以拿银子跟你换,或者金锭,房屋,田产之类的,你想要什么我都换。” 纵使只身在红尘闯荡四十余载,早已练就出了一颗坚不可摧的道心,面对此等奇书…… 明安依旧因为自己私心而有所动摇。 仅刚刚粗略翻看了几眼,他便能无比肯定,写下此书的人最起码也是个凝意大能,否则绝无可能赋灵于图。 那幅阴阳双叶图……真的是……让他看了欲罢不能啊…… “不行,我爹说这是我们陶家传家宝,你想看的话在这里看会儿还行,不可能直接送给你,给多少钱都不可能。” 听陶方说话态度如此坚决,明安只好退让一步。 “那你能借我多看几天吗?我也用你想要的东西来交换,这书留在你那反正……不如让自己以后生活过好些。” 太过直接伤人的话语被他自动避过,意思无非就是那个意思。 他实在不忍心让陶方暴殄天物,将此等奇书,一直放在床底吃灰,那样将是对他心灵的极大伤害。 “看几天……最多三天,行不行?” 陶方犹豫纠结片刻,终究没忍住明安口中白银金锭,房屋田产的诱惑。 想必他爹在天之灵,肯定也会支持他这么做的,有机会摆脱现如今凄惨境况,甚至有可能在未来参加科举考试。 这本“传家宝”才算发挥出真正用处吧。 “再多几天,一周……两周行不行?我怕看的时间太短,悟不透这上面内容。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一百两……银子……” 明安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要跟眼前瘦弱少年继续讨价还价,来回试探的心理准备,包括屋内除云衣以外的戬阳三人。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少年在听到明安报出来的数字以后,竟然开始不自觉呆滞呢喃起来。 在旁云衣的眼神当中同样充满震惊。 一百两银子!一两银子一贯钱,一贯钱有一千文,一百两银子,一百个一千文…… 再往后想,她真怕自己当场吓晕过去。 及时捕捉到陶方情绪变化的明安微微一笑,随后伸出右手五根手指。 “如果你能把这书给我,我可以给你五百两银子,怎么样?有这五百两银子,你以后就可以……” “咳咳……明安,你越界了,他给不给让他自己决定,你别在旁边蛊惑他。” 明安还想继续出言诱惑陶方,却被戬阳开口打断。 单纯提出交易内容,这还没什么,倘若明安要仗着陶方没眼界,没见识,不清楚这本道灵风水书的真正价值。 那他干的这事,与“巧取豪夺”中巧取有何差异? “这本书,真有那么值钱吗?你愿意给我五百两银子。”沉默许久,陶方迟疑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知道这本薄薄的破旧书籍,在对方心目中的价值最高能达到什么程度,或者说这本书的真正价值。 “有,这本书的珍贵程度超乎你想象。我给你五百两银子,不是因为这书只值五百两银子,而是我目前全部积蓄只有这么多。” 说到这,明安颇有些不好意思,拿区区五百两银子,就想换到凝意大能的心血之作。 若非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在他心里作支撑,他还真不好意思跟陶方开这个口,拿点破银子就想来换奇书。 “好,这书我给你,五百两银子你现在身上应该没带那么多钱吧。” 话已至此,陶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那可是五百两银子啊!相比较这本他完全用不上的破书,他爹当初要是给他留五百两银子作传家宝。 他现在肯定立马冲到村尾坟山里去,对准他爹的坟狠狠磕几个响头。 “小师叔,你身上有钱吗?借我点呗,我身上就几十两银子,你这次出门应该把钱都带上了吧。” 明安扭头尴尬笑道,他记得很清楚,戬阳昨日就已经说要从道观里面搬出去了。 “身上没有,钱都放在包袱里面,包袱在院子里面。另外,你是不是搞错问题重点了,我们今天来这是为了给你找书看吗?” “啊……”明安顿时感到更加尴尬,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先满足自己的私心。 “师叔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们现在帮他摸清楚情况,和我买书有什么关系,这个银子……” 第100章 仇人 思考纠结了好大一会儿,明安仍未想到合适办法,难不成还要折返回县城里取钱? 亦或是用传讯符问下师叔,他出门应该也不会带这么多银子吧…… “呃!我这有钱,不知道够不够,你很想要这本书的话,我可以先借给你。”姚名成经过短暂犹豫,从怀里取出金锭道。 明安道长毕竟是范正源请来救易清的人,他有需要自己的地方,自己帮他也好。 说不定到时候他还能为自己说些好话。 “这块金锭……五十两重,刚好等于五百两白银。等我和戬阳去冷灵府,道长你再还给我就行了。” 姚名成看完金锭底部铭文,毫不犹豫就将它递给明安。 都要红尘炼心了,还买什么房屋。 “多谢,你看这块金锭行不行?”明安感激点头,随即望向陶方问道。 只可惜陶方看不懂金锭底部铭文,更不知晓官金民金的区别,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定,害怕两人串通起来骗自己。 其实这金锭压根就不值五百两银子。 “这黄金……真的值五百两银子吗?要不你还是等取来银子……” 知晓其心底顾虑,明安转而将这大块金锭递给旁边云衣,指着上面铭文给她看,希望她能识字。 “你应该识点字吧,伍拾两重,随驾,淳德拾肆……” 待到亲眼看完金锭底部铭文,明安内心猛地一颤,扭头看向姚名成,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金锭,竟是那群人给他的吗? 也对,除了他们,纵使范正源和李家,照样不会如此轻易送出去五百两银子。 “伍拾两重……小方,这是官造金锭,一两黄金十两银,五十两金锭绝对值五百两银子,甚至价值更高。” 几乎不敢眨眼,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之物的云衣猛咽几口唾沫,扭头激动说道。 即便不是这块金锭的拥有者,能够有幸见识到这等终生享用不尽的财富,也足以令她内心感到激动无比了。 接过明安手中金锭,陶方傻傻呆坐在床上,似是不敢相信云衣口中说的话。 一两黄金十两银,十两黄金百两银。 有了这块金锭,他曾经所向往的一切生活,都已近在咫尺…… “既然你同意了,那这本书我就带走了?” 明安内心又何尝不是此等梦幻感受,书中绘有的那幅阴阳叶图,就这般轻易被他收入囊中,真可谓心潮澎湃。 “你卖这本书,你不怕你哥哥知道了找你算账吗?这可是你们家的传家宝。” 就在少年恍惚点头之际,明安内心高兴之时,戬阳站在旁边不合时宜地开口提醒道。 这明安,怕是昏了头,不知道他们一开始为什么来陶家,不知道陶家那大儿子以人命填平山势的手段有多凶残。 “从他跟我爹发生争执,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我们陶家人了,我爹留给我的传家宝,关他什么事?这本书属于我。” 少年此刻反应却是超出几人预料,溢于言表的厌恶之情,恨不得立刻同他撇清关系。 “你哥哥跟你爹当初为何会发生争执,这个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他不听爹话,非要拿着这本书,出去找仇人报仇。明明只是一点小的口角纠纷,他却要用这本书上的风水术害人性命。” 瘦弱少年言尽于此,已然不想再去提及他那个宛若疯子的哥哥。 风水术落到他手上,真不如拿去喂狗。 “口角纠纷?你说的仇人,是住在你家附近,住在你们村子里的人?你刚刚不是说,你们家有很多仇人,你对他们不了解吗?” 话音刚一落下,屋内几人同时目露惊诧看着陶方,戬阳更是迅速捕捉到他话语当中漏洞之处。 少年瞬间紧张不已地望向云衣,看样子想要说些什么话来解释,却又不敢开口。 静静对上他那双充满慌乱意味的眼睛,云衣脑海里猛然想起某些不好的往事,有关陶家兄弟俩以前在村子里…… “小方,没事的,你别担心,那些事情跟你没关系,我不会说你坏话。” 看着眼前怯如小兽的瘦弱少年,云衣内心怜惜之意大起,凑上前看着陶方眼睛,轻声安抚他道。 说完,云衣又抬手示意几人先跟自己走出屋子,向他们解释情况。 “陶家大婶在两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因病离世。为此,小方和他哥哥以前在村子里没少被别的孩子欺负。 陶叔他平常又忙着做短工,今天跑这家,明天跑那村,两个孩子吃饭都得靠人帮忙。 被人欺负了的委屈能和谁诉说? 也就是我和村里几个清闲点的大娘,我们平常没事还会关心他们几句,看到他们受人欺负,可以站出来把那些孩子赶跑。” 说着,云衣口中重重叹气,忍不住眼眶泛红。 “陶方他哥哥说的仇人,应该就是指那些平日里欺负他们的孩子。 甚至还有可能是那些在陶叔找上门以后,不仅认识不到自家孩子错误,反倒一口咬定是陶尽陶方两兄弟先招惹他们孩子的大人。” “那些孩子欺负陶方他们,欺负的有多狠?你们村的村长呢?村长怎么不管。” 姚名成认知仍旧停留在书本层面,认为人们在村子里碰到这种纠纷事情,身为一村之长的存在理应及时站出来,为他们调解矛盾。 却不知,村长对这种事情也没办法。 “大多数时候是嘲笑他们没有娘疼,或者嘲笑兄弟俩家里穷,没钱吃饭之类的。 因为没有直接打人,他们爹娘便一口咬定孩子们在闹着玩,说的都是玩笑话。他们又没违反朝廷律法,村长如何管得了。” 姚名成闻言有些不可置信,与陶方他们相同年龄的孩子才多大,竟能这般恶毒,不去爱护没有母亲照顾的兄弟俩也就算了。 竟然还拿这个当作嘲笑他们的理由,肆意践踏他们的尊严! “陶尽……这就是陶方的哥哥吗?” 与姚名成和吴东两人此刻愤慨情绪不同,戬阳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这个陌生名字上。 “对,陶尽比小方大几岁,今年应该……差不多到十八了。” “小师叔,你觉得呢?那孩子说的是真话假话,他哥哥真的只是把那些曾经欺负过他们的孩子,村民当作仇人,说要报仇?” 明安在旁同样皱眉,原本能够确信的陶子思后人身份,在此刻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我现在怎么知道他说的真话假话,你不是会算卦吗?要不算算那孩子,看他刚才有没有说谎骗我们。” “我要会算,不早就算了?哪还用得着问你啊小师叔。” 面对戬阳此番提议,明安不禁苦笑摇头。 就是因为他还没神到那个地步,才没办法用卦算尽天下一切他想知之事。 陶家父子俩吵架那天,具体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恐怕陶方早就记不清了,不知道具体时辰,他如何起卦。 第101章 意外矣 不过回想起来,陶方他爹当初办丧事,云衣说陶家请来的阴阳先生…… “我记得你说你弟弟去给陶方他爹抬棺,是因为陶家请来的阴阳先生说要几个属龙的人抬棺,那阴阳先生谁请来的?” 对啊!阴阳先生,陶方家当时就剩他一个人在,云衣尚且不知陶尽存活于世。 陶家那阴阳先生谁请来的?陶方? 听到戬阳所说,几人发现新的疑点,同时也是云衣他弟弟中邪最有可能的缘由所在。 “陶家请来的阴阳先生,是陶方他用陶叔留下来的积蓄,由我们村里几个大人在村长带领下,去附近村子请来的。 我们岭安村里没有专门做白事的阴阳先生,每次村里有人去世,都是去附近村请。” 对此,云衣感到有些疑惑不解。 “那阴阳先生难道有什么问题吗?需不需要我们去找村长,让他再带我们去趟隔壁村子。” “不用,把陶方他爹生肖属相搞清楚就行了,找属龙的抬棺,那他爹得属鸡才对啊。” 明安捋了捋下巴胡须,自顾自琢磨道。 “陶方他爹的生肖属相,他这个做儿子的应该清楚吧,我们先进去问问他。” 重新走进屋内,明安开门见山问道:“你爹的生肖属相你知道吗?还有,你说的仇人,是不是以前欺负过你和你哥的那些人?” 少年坐在床榻上抬头不语,只是望着云衣,面露犹豫。 “你说吧小方,道长他们不会怪你,这些和你都没关系,我更不会把这事往外说。” 听到云衣的保证,陶方才敢默默点头。 “我爹他属鸡,我哥他说要报仇……应该只是一时发狠,不敢付出行动,你们把他抓到以后……能不能……饶他一回。” 厌恶陶尽当初的冲动言语,不告而别归厌恶,少年又岂会不知他哥做的这些事情为了什么。 绝不仅是为他自己报仇,其中也有为他那身体瘦弱,自卑怯懦的弟弟出气想法在。 “好,只要他不做出实际害人举动,我们可以考虑放他一回。但前提是你不能撒谎骗我们,你哥他那日回来,总共跟你说了什么话? 你知道他最近几日在哪里,要干什么事情吗?” 暂时排除掉阴阳先生的嫌疑,明安随即便想瞒着陶方,从他口中套取到更多有关他哥哥陶尽的事情。 不敢付出行动……呵,说来可笑。 一个有能力抓走破浪鬼将,胆敢用人命填出四山合围煞局的邪修风水师,在他弟弟眼中竟还是那般口出狂言的小孩子吗? “他……是在我爹去世后一天赶回家的,我问他,他怎么知道爹去世了,他没回答我。 之后他陪我守了一整晚的灵,什么话也没说。天亮临走前,他嘱咐我别告诉其他人他回来过。 我问他干什么去,他就说要去报仇。” “那他有没有说他要如何报仇,他走之前没说要带走你们家的书吗?” “没有,他整个人一直沉默寡言,不管我问他什么,他都不回答我。到最后我也懒得管他了,反正他从当年离家出走那天开始,就一直喊着要报仇。 其实我知道他根本也没这个胆量害人,只不过口头上说说而已。” 明安无奈点头,继续问了他一些有关他哥身材长相,着装打扮的常规问题以后,再无其他多话可问。 几人仰头走出屋子,接下来只需要等戬阳那位道祥师兄过来,带领他们调查即可。 “小道长你们还没吃饭吧,要不先回我家,我让爹娘他们再给你们做点吃的东西?小道长你们想吃什么?” “客随主便,你们随便做点东西给我们吃就行了。” 戬阳话语间极为客气,却让云衣想起来那日饭后未能做完的事情。 “哦!小道长,我们还没给钱你,你们已经把我弟弟身体彻底治好了,差点忘了该给小道长的报酬。” 戬阳闻言微微点头,算是愿意现在接下这笔钱。 想来云衣如此照顾那小孩,他的弟弟肯定也不会干出什么欺负兄弟俩的事情,陶尽毫无理由报复到自己恩人头上。 话虽如此,还是问问最放心。 “你弟弟,他以前应该没欺负过陶方他们两个吧。如果没有的话,那你弟弟中邪的事情,应该确实就只是个意外。” “你说什么呢小道长,我弟弟他怎么可能欺负陶尽和小方,他只会保护他们。” 云衣脸上立刻佯装生气,责怪戬阳将他弟弟看的太坏。 与此同时,她的心情也终于有所舒缓。 短短几天时间,在他弟弟身上就发生了这般一波三折的经历。 先是戬阳和明安说他弟弟情况存在隐患,再是说他弟弟身上并无大碍,到今天他弟弟突然吐血昏迷,戬阳说是陶尽所为。 直至最后,戬阳又说……不对! 整理清楚脑海思绪的云衣,心中猛然意识到问题不对劲。 “小道长,小方他哥哥,陶尽就是你们昨天说的,抓走了那什么鬼东西的人吗?他抓走那鬼做什么,真要找人报仇?” 陶方他不知道陶尽抓走鬼将的事情,自己昨天可是亲自跟着几人去了趟坟山。 更是亲眼目睹了明安道长抓鬼问话。 “在没有见到陶尽这个人之前,我们也无法确定,抓走鬼将的人是不是他。” 戬阳沉声答道,不仅如此,他们现在也无法确定,陶家人究竟是不是陶子思的后人,这一切的一切…… 或许只能等道祥师兄来了才能清楚。 以他梅花易数的推演能耐,绝对能算出来,到底是谁在背后妄想改动三山煞局。 话已至此,云衣只好先抛下心头复杂念想,专心为几人带路。 这偌大岭安村内,各类阡陌小路,房屋农田混杂,让戬阳他们进村找坟山还好说,要让他们记住去云家的路。 着实太过难为他们这群外来户了。 也正因如此,姚名成同吴东两人,在几刻钟之前与戬阳打的那个赌,才有机会出现。 “看清楚没,那个女的是谁?她身后跟的那群人是谁?” 无需戬阳在旁多做调侃,姚名成目光紧盯不远处,云家院子篱笆外,那名为几人传话的年轻妇女。 以及在她身旁,三位同样年轻的农妇。 四人看见吴东等人走过来,连忙上前同几人打招呼。 “小道长,我刚嫁进岭安村没多长时间,回去听她们说,我才知道您原来是山上那位老神仙的徒弟。 你们来是为了救云大姐弟弟,我怎么能收你们的钱,你们快把钱拿回去。” “不用不用,我们耽误了你做事,给你点补偿是应该的,你把这三文钱收下,我们心里才好意思。” 未等戬阳这个主角开口,姚名成已是抢先回绝了她,又不经意甩给戬阳一副嘚瑟嘴脸。 意思很明显,他先前说的那什么狗屁人心不足蛇吞象,完全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戬阳并未着急回应他的嘴脸,而是面带微笑看向村妇。 只因他看得出来,村妇们找他还有其他事情要说,绝非旁边这傻小子想的,单纯为了还个钱就如此大费周章。 第102章 改运 正如戬阳所预料的那样,年轻村妇与姚名成一阵尴尬微笑过后,在她身旁的三位大娘早已按耐不住心思。 “小道长……呃,其实我们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们看看家里风水的。” “对,小道长,您什么时候方便,等办完云大姐家的事情,我们想请你也去我们家里看看事。” 戬阳微微一笑,摇头拒绝道:“不好意思了诸位,我们办完这事,就要去外游历,短时间内不会回岳县,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小道长,我们这事不麻烦,您就过去看几眼,指点几句好了,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对啊小道长,您不是被他们请去看事的吗?现在正好在村子里,顺路帮帮我们吧。” 原先那名年轻村妇此时面带羞赧,不好意思继续请戬阳帮忙,站在她旁边的中年妇女们哪来那么多顾虑。 她们请戬阳过去看事,又不是不给报酬,凭什么能帮外县人,帮同村人,帮不了她们家。 “这个……是我师侄,这两个……是要陪我外出游历的人。你们误会了,他们不是要请我去办事。 我今天来村子里,是因为云家前几天拜托我的事情没办完,真的没工夫干其他事。” 至此,戬阳彻底恢复他那张冷峻脸庞。 “哦……好……好吧,那我们先走了小道长,下次有机会再请您去。” 几位妇人倍感尴尬点头,在戬阳冰冷目光注视下,逃命似地远离此处,恨不得背后多长双翅膀。 “你对她们态度是不是有点恶劣,我看她们说话都挺客气的呀。” 姚名成后知后觉问道,戬阳忽如其来的冷脸话语,着实让他有些不适应,明明几人只是请他去看看风水。 这应该要不了多长时间吧,何必如此不近人情。 “你对她们态度好,那你去帮她们看风水?指点她们怎么发大财,然后再顺便帮村子里其他想发财的人指点一二。” 戬阳口中冷笑连连,姚名成方才说的话不仅符合他内心对其腐儒的印象。 并且再次加重了这个印象和看法。 “风水之术有限制,然人心贪欲无度,人们想通过风水术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却又不愿意为此付出什么东西。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若真有,风水师便不是她们有资格接触到的人物了。” 明安此话似在替戬阳做出解释,听他这么说,旁边感到无比好奇的吴东忍不住追问他,人们具体要付出哪些代价。 “命由天定,运由命定。风水师替人逆命改运,这虽然也可以算作是她们命中该有的机遇,但天定命运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 人生来命重几钱,有多贵贱,那都是老天爷决定的。 在老天爷眼里,不光是大部分世人眼中的有钱,有权那才叫命好。还有亲人朋友,寿命长短,命运坎坷程度,这些加起来才叫命。 风水师基本上只会替人改运,不敢改命。改运,无非就是人为的调配命里运道。” 直到几人走进云家院子里,坐在云衣搬来的小板凳上晒太阳,吴东和姚名成两人,仍在兴致满满地听着明安讲解。 要不是云衣需要帮她娘做饭,她此刻肯定也会加入二人倾听行列。 无他,只因好奇道士们口中的命运一说。 “那气运呢?气运也可以让风水师来改动吗?” 不待明安解释话语说出,坐在旁边伸懒腰的戬阳,脸上已是浮现出来意味深长的笑容。 “想多了,气运虽然也属运道中的一种,但它可不是普通运道那么简单。是个人都能有运气,但能够拥有气运的人,少之又少。” “气运?气运不是只有那些大人物,受到天地眷顾之人才能拥有的吗?” 从几人口中乍然听到“气运”这个熟悉词汇,前世没少看玄幻小说的吴东几乎脱口而出道。 瞬间引来在场两位道士目光凝视。 “你怎么对气运这么了解,小师叔,咳……我也不想怀疑你啊……但,他这……” 明安扭头看向戬阳,希望他能够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关于吴东一个门外汉,是如何做到,第一次听说“气运”这个陌生词汇,就能准确无误知晓它是受天地眷顾之人才能拥有的解释。 特别是这句“受天地眷顾”,实在概括的太过精准了些。 完全就是道门中人才会用的专业术语。 然而,戬阳此刻心情却与明安并无两异,满满的疑惑都写在了自己脸上。 “哈……你们怎么了?我猜的很准吗?他刚刚不是都说了吗?气运这东西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厉害的人不就是受天地眷顾之人吗?” 与两人对视片刻,吴东大脑思绪飞速运转着,终于想到合适说辞。 坐在他旁边的姚名成若有所思点头。 “你猜的没错,气运,表面归属于运道的一种,但它本质上更像是老天爷给某些宠儿的礼物。 与正常财运,官运,鸿运不同,气运既可以指大的方面,也可以指小的物品。 大到可以让这个人,在武,儒,道三条大道上进展都无比顺利,今日高中文状元,明日被天下道门共尊为道子,后日中个武状元…… 甚至有机会让人做到某些大逆不道的行为,都不足为奇。 小的话,也可以小到极不起眼。” “最小能小到什么程度,小的物品气运……物品如何能等同于气运?” 姚名成疑惑开口,气运这么玄乎的东西,怎么还能具体到某件物品上,这是他最不理解的地方。 “小到一根头发丝那么不起眼,物品当然可以算作人的气运,只不过不能是凡物。 天地有奇人,同时也有奇物。谁能够有幸成为奇物主人,他便相当于暂时接管了这件奇物本身具备的气运,譬如轩辕剑。” “轩辕剑”三个字,刚从明安口中蹦出,吴东双目神采骤现。 “轩辕剑在上古时期,背后承载的乃是整个人族之主气运。人皇与轩辕剑的关系,绝不仅是单纯的铸造者,与被造之器的关系。 在此之上的牵扯,超乎凡人想象。” 说完,明安抬手指了指众人头顶那片,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不再多说半句。 “轩辕剑现在还在这世上吗?万一有人机缘巧合得到这柄剑,接管了轩辕剑背后人皇气运,那……” 想到这,姚名成眼中好奇瞬间消失。 “杞人忧天,人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机缘巧合,特别是涉及到此等天地神器,一切自有天命决定,你操那么多闲心。” 戬阳颇为不屑地摇了摇头,随即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仰靠在小板凳后面抬头看天。 天,永远是那片天,或是乌云密布,或是万里晴空,千年来都变不出什么新花样,唯独生活在这天下面的人不断在变。 争来争去,争到个所谓“天命”二字,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在? 第103章 道祥师兄 客气话是这么说,让云家人中午随便做点能吃的东西就行。 落入云衣耳中,反倒变了意思。 很多时候,看似没有要求的随便,才是真正的要求多,要求高。 仅中午招待戬阳四人一顿饭,云家二老又不得不用去家里预计三天的肉食,米面,只为让四人吃饱,更吃好。 “好丰盛啊!猪肉,鸡蛋,面条米饭,这么多吃的完吗?” 吴东手中筷子动作不停,嘴里忍不住小声说道。 “几位吃的尽兴就行,不用在意其他。不知几位酒量如何,老朽这只备了一壶浊酒,待会儿若是喝不够,尽管叫老朽添。” 考虑到昨日他们来家里吃饭,饮酒颇多的那位男子没来,云家二老便没取太多酒。 吴东此时说的话倒是提醒他们了。 倘若光有吃的,没有足够酒喝,道长们岂不是要怪罪小老儿招待不周。 “无妨,我们事情没办完,饮酒误事。” 饭过三巡,明安怀里传来熟悉震动之感,霍然从院外板凳上起身。 “道祥师叔您来了?好,我们现在就去村子外面接您,我让小师叔跟我一起去接您。” 收好传讯玉符,明安进屋招呼几人。 “小师叔,道祥师叔马上就要到村口了,我们去外面接他。” “哎哟,我去干什么,你去不就行了?” 听到道祥这个名字,戬阳那张千年不变的冷峻面容,难得出现畏惧神色。 如同老鼠即将见到猫那样,没少干违反道观戒律事情的戬阳,即将要见到身为神州道观戒律堂堂主的道祥,如何不心虚? 万一他那师兄找他算账怎么办。 “不行,师叔点名要你去接他,小师叔,你还是先想想待会儿怎么跟师叔解释吧。” 只可惜,他那位师兄非常了解他。 知道只要去了坟山,几人当务之急绝对是破除煞局,戬阳便有理由搪塞过去。 因此他特意选在岭安村口停下马车。 为的,就是跟他这小师弟好好聊会儿天,顺便再算些账。 “福生无量天尊,道祥师兄,多日不见,师弟甚是想念啊!师兄近来可好?我师父平常在观里总……” “小师弟,你知道我要说什么话,就不必在这搪塞我了。” 紫袍男子轻挥手中拂尘,同执道礼微笑。 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不紧不慢地打开。 “师兄,你这……该不会……” 道祥面上微笑收敛,说话语气也不再和善,转为戒律堂主理应有的威严气度。 “神州道观道字辈二代弟子,道戬阳,你可知你近几年来总共犯了多少回戒律,其中又有多少是守相师叔亲自告到我这来的状? “皇佑五年,四月十九,你不遵守道观五荤三厌之戒,偷食乌鱼…… 皇佑五年,五月初七,你不遵守道观闭门清修戒律,未经师叔允许,私自偷跑出观……” 一桩桩,一件件戬阳曾经犯下的“罪行”,自两年前,他刚来岳县立观开始,被紫袍男子细数无遗。 “吃乌鱼也告我状,不就是那天只钓上来这一条乌鱼,没分给你吃吗……” 戬阳内心碎碎念不止,任他耳旁宣判声平静落下。 “经戒律堂内长老商议决定,现对神州道观二代弟子,道戬阳,做出如下处罚:一,关入戒律堂思过房内,处以三日禁闭。二……” 戬阳实在没耐心继续听他说这么多废话,什么狗屁戒律堂长老商议。 他们辈分,权利再大,加起来大的过自己那个老不正经的师父吗?如果大的过,那他自然可以老老实实接受处罚。 如果大不过,那他们商议与放屁何异? “师兄,关我禁闭的事情等以后再说,你今日来不是为了破解煞局吗? 解决完煞局的事情,我就要遵照师父嘱托,跟他一起去外面走问心路了。关禁闭?你们要不问问我师父。 是戒律堂长老商议的处罚重要,还是他十年前为我卜的那一卦重要?” 嚣张,嚣张至极的说辞,顿时引来身旁明安脸色变化,被他直接顶撞的紫袍男子却是没有任何恼怒意味。 “守相师叔他十年前卜的那一卦,如今应验了?明安,如此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跟我说?” 如果硬要说生气的话,道祥此刻也是针对明安生气,认为他有玩忽职守的嫌疑。 自己在他出门前,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要盯好小师弟动向,一旦戬阳有抗律不遵的迹象,便由自己亲自出马。 现在戬阳借守相师叔命令,名正言顺地抗律不遵,他又没提前做准备,该如何应对? “师叔,这个事情说来复杂,我是打算当面跟您解释清楚的。小师叔,你快跟道祥师叔认个错啊!” 明安此刻恨不能把戬阳那副欠揍的嘴脸,给用手捂住。 他是装到了,有没有考虑过自己感受。 “算了,守相师叔当初卜那一卦,让你与两位佛儒修士同行,就是指他们二位吗?” 目光正式放在姚名成,吴东两人身上,道祥着实有些看不明白,佛家之人难不成还带发修行? 即便真是这样,眼前两人,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半点秃驴气质啊! “他们两个都是书生,这个是要陪我走问心路的,这个是他朋友,我们三个一起走。佛家之人,我们暂时还未遇见。” 戬阳抬手指着姚名成两人介绍道。 “朋友?守相师叔他有说过,你们三人所行问心路,可以拉局外人进来吗?” “他也没说过不行啊,要不你问问他?” 开玩笑,别说是神州道观道祥这群小辈了,哪怕是戬阳这个……老不正经此生唯一收下的亲传弟子…… 当守相师叔外出游历之时,他照样没有任何可以与之联系的手段。 紫袍男子目光中隐约有某种莫名深邃意味,落在姚名成二人身上,看的二人内心一阵尴尬不适。 这位身着紫袍的道长,最起码盯着他们看了半分钟。 整张国字脸上,粗眉大眼本就自带的威严,在他身份气度加持下,外加此刻沉默不语的氛围。 简直完美诠释了何为压迫感三字。 “师兄,别看了,再看你也弄不明白师父他在想些什么。既然他没明说不行,就说明没什么大的问题,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所幸戬阳及时站出来拯救二人,道祥这才将自身目光移开。 “好吧,你这小子说的话倒是有点道理。现在去坟山,今日我来,便是要彻底铲除掉那个邪修。 胆敢用人命填平山势,他爷爷在他这年纪都没这么敢想,呵!” 道祥嘴角边挂上冰冷笑容,不自觉握紧掌心拂尘,看样子已经迫不及待要为他神州道观了结这段冤孽。 “师叔,我们目前还不能确定,那人就是陶子思的后人。具体情况恐怕还得等您到了坟山,借煞局起卦反推那人来历才能清楚。” “岳县五郎关地界,姓陶的邪修风水师,除了他们家还能有谁?” “哦!对了师叔,这本书您看看,这是陶家现在明面上的独苗,一个叫作陶方的少年卖给我的,说是他们家传家宝。 他那个哥哥,陶尽,就是邪修风水师。 陶方说这本书是他爹传下来的,不清楚具体来历,但他哥哥陶尽的风水术也是在这上面学的。” 这时明安忽然想起来阴阳叶图的事情,赶紧从怀里掏出那本破烂古籍,将之递给道祥。 几人前行脚步随之暂时停下。 第104章 破煞 气氛不知不觉变得凝滞,几人目光尽是落在道祥悄然皱紧的那对眉毛上面。 他已经翻了小半刻钟的书,还没看完。 明明只有薄薄一本破烂古籍,愣是被他翻出了旷世之作的感觉。 旁边几人看他这样,也没人敢打扰他。 直至道祥皱着眉毛翻看完最后一页,气氛随着他几声叹息得以缓解。 “阴阳双叶图,没错了,这就是陶子思当初最为人称奇的手段,将草木之道与阴阳大道二者联系起来,可作风水宝局。” “那……这本书也是他写下来,传给自己后人的?” 明安在旁仍有些不敢相信,堂堂李天王背后第一谋士的心血之作,就这般被他孙子以区区五十两金锭卖给自己了? “对,你是如何从那少年手里买到这书的,该不会用些黄白之物买到的吧。” 道祥将此书还给明安,颇有几分不解道。 按照常理,这书现在应该在那邪修风水师手里才对,怎么会被他留给自己弟弟。 甚至他弟弟还把这书卖给别人了。 “这书是我用五十两金锭从陶方那里买到的,他爹就是用这本书教他和他哥风水术的。 但他天赋不够,学不懂这上面的东西。 陶方好像不知道他哥哥干的事情,他说他哥哥要找的仇人,是村子里曾经欺负过他们两个的人,陶家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在。” “你运气还不错,陶子思留下来的阴阳叶图本无正邪之分,正邪全取决于使用者。” 道祥先是开口告诫明安要时刻心存善念,紧接着提醒他:“不过你也别对这东西抱有太多期望,这幅阴阳叶图并不完善。” “师叔,哪里不完善?我看这上面……” 明安闻言感到疑惑,此书虽无封面,但他看书里内容没什么问题啊! 都是从零开始为人讲解阴阳,草木之道。 “真正的阴阳叶图这本书,上面是没有任何注解图绘的,通篇名为三十章,实际上就是三十句话罢了。 所谓微言大义,既是微言,何须多余注解图绘?” “那这本书上面的图绘讲解,属于陶子思怕他子孙看不懂,后来加上去的?真正的阴阳叶图早已被陶尽撕去?” 道祥微微点头,认可了明安的猜想。 “那邪修又不傻,放着如此珍贵的风水术书不钻研,留给一个毫无风水天赋的人,岂不可惜?” “嘶……怪不得没封面,原来是早被那邪修带走,陶方怎么没跟我们说这些。” 明安仍在为自己买到的风水术书不完整,而觉得有些许惋惜,道祥却是神情严肃,开始认真警告他。 “多说无益,你只需记住,阴阳叶图本身没有正邪之分,切不可受它蛊惑,迷失自我。” “师叔您多虑了,我自幼拜入神州道观,学过的道门术法数之不清,岂会因为一本阴阳叶图残篇而道心不稳。” 道祥对此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也相信明安的道心稳固程度。 只不过作为长辈,看见明安方才那般执着于阴阳叶图,他发自内心地产生了不安感觉。 几人来到坟山尽头,全部自觉跟在道祥身后,随他脚步停下。 “甲辰年二月十五,五二十五得二十二,余六,坎卦。现在未时,三十,余六。双坎之卦,今日所行之事,恐怕不会顺利。 三十,六,动爻为零……毫无变数可能!” 手捏指决松开,道祥睁开双眼之余,脸上竟是写满内心惊诧难言。 不信邪的他继续用物象起卦,目光所及土坡下方一片郁郁葱葱,根本就无法用肉眼看清树木多少。 再往前看,三座大山耸立,后方同样望不见远处任何坟包,只有两边树林存在。 人言巧取物象,应象成卦。 现在没有物象可供他取,他又该如何推翻自己方才数卦结果。 动爻为零,艰难险阻之卦,难不成真…… 这时明安再憋不住内心担忧,开口问道:“师叔?怎么了,卦象有何不对之处?” 从刚刚道祥睁开双眼,面露惊诧神色开始,便四处张望无言,到底算出什么卦了,能给他带来这么大反应。 “双坎之卦,毫无变数可能的事情,怎么会。” 道祥嘴里喃喃自语着,好在旁边几人听清了他口中所说。 “师叔你是说我们今日破解煞局成功不了吗?您要不再试试六爻铜钱,奇门遁甲起卦?” “不用了,梅花易数算出来毫无变数存在的卦象,再用其他卜卦方法算,结果也不会出现变化。” 道祥闻言默默摇头,眼神中顷刻间迸发出强烈坚毅之感。 “直接破局,管他什么艰难险卦,要来,来便是。小师弟,明安,你们两个陪我一起布阵,先除此山鬼将。” “角亢氐房心尾箕……井鬼柳星张……听我敕令,请显威灵,急急如律令!” 三人在地上摆好二十八枚铜钱,齐声念完咒语,松开指诀,随即便远离了这二十八枚“五帝钱”所划定的区域。 姚名成两人自然看不懂他们意欲何为,只见道祥双手结印,身后黑发无风自舞。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还在那遮遮掩掩作甚?非要我亲自动手把你给捉出来吗?” 在姚名成两人眼中,此刻只看得见道祥抬起右手剑指,虚指向其前方大片空地。 甚至连他指尖绽放出去的光华都看不见。 更无需提,戬阳两人眼中见到的,那二十八枚五帝钱圈定范围内,缓缓升起的大团黑色雾气。 眼见鬼将顺利进入雷池,戬阳两人内心大感放松。 接下来只需站在旁边当个吉祥物,静静观赏道祥如何打服那只,不晓天高地厚的鬼中小将即可。 “哈哈……区区星宿雷池,你们当我跟那些小鬼一样蠢笨吗?” 雄浑如惊雷震动的声音自黑色雾气中传来,伴随雾气之中那道魁梧身影,逐渐凝实,贴近在场三位道人耳边。 “奉吾主令,破虏将军帐下李横在此,迎战三位!” 从身后黑雾中抽出一柄精铁长刀,李衡抬手几刀,迅速破开脚下二十八枚铜钱包围。 此番动作落在姚名成二人眼里,便成了那大片空地上,原本静静躺在地上的铜钱突然被风吹起。 三人所布星宿雷池,竟未能给眼前黑影造成半点麻烦。 道祥几人不敢再有任何轻视之意。 两位持有拂尘的道士,各自挥动手中拂尘,吟诵道家驱邪法咒。 戬阳因为不习惯用那麻烦东西,便直接双手结印喝道:“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 忽有耀眼金光,自其右手掌心亮起,被他拍向前方黑影。 李衡下意识抬刀挡光,却忘了这早已不是在战场上,同敌人真刀真枪厮杀的时候。 没有他体内鬼气作支撑,表面寒光凌冽的长刀,在这束体型极小的金光面前,只得似那冬日白雪遇骄阳,迅速消融于无形。 第105章 净天地神符 如此神奇的场景,落在姚名成和吴东两人眼里,却是形同虚无。 他们只能看到戬阳掌心对准前方空地,放出了一束狭小金光,其余什么黑雾,长刀,乃至李衡身影…… 统统不属于他们视线范围之内的东西。 与此同时,道祥两人手中拂尘也已发挥作用,附带某股无形之“气”的作用,隔空捆缚住李衡双手双脚。 “来的好!今日,吾便要以尔等之血,祭奉吾主大业!” 滚滚雷声落下,李衡手脚虽不得动弹,却能操控自身魁梧身躯,径直倒向后方漆黑雾气当中。 此地煞局,归属地利,外加时刻站在他背后的主人之力,他又岂会轻易言败? “他已遁入煞局气场之内,不破煞局,不得再见。我们靠拢一点,小心他躲在背后施展手段偷袭。” 收起手中拂尘,道祥抬手结出多重印诀变换,口中默念:“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口中咒语快速念完,道祥紧接着就抬手以气绘符。 净天地神符拿来破开煞局最合适不过。 “你们刚刚是已经跟那鬼将打了一顿吗?我们什么都看不见,有办法让我们也看见它吗?” 意识到三人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吴东顿时发觉内心一阵剧烈颤动。 斗鬼,驱邪……真的……他真要见到了! “你们两个书生闲着没事做,要见这鬼东西做什么。你们只需要守好,你们胸中那口浩然正气,别被他抓去当人质就行了。” 办法当然有,而且很多,但戬阳从来没指望过姚名成二人能做些什么。 既然无用,何须多费气力开眼。 待会儿万一他们见到那鬼将模样,被吓住了,乱了心神,反倒更麻烦。 “我有点好奇,长这么大没见过鬼这种东西。上次道长抓鬼问话,时间太短,我还没反应过来就问完了。 现在看不见这鬼东西,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偷袭我。 这样搞得我有点紧张害怕,你还是帮我开个阴阳眼吧。” 吴东不愿错过此刻大好机会,缠着戬阳这个未来师父说道:“另外,帮我开眼,不正好也能当作对我的考验。 如果我见到鬼很害怕,怕的不敢再跟你学习道术,这样不就说明我不适合当你徒弟吗?” “嗯……也好,你说的有些道理。” 戬阳脑中略作思考过后,暂时同意了吴东的提议。 扭头看向旁边正眼巴巴看着两人的姚名成,戬阳已经不想再多说些什么,“把眼睛都闭起来,等我说睁再睁。” 乖乖听话闭眼,姚名成只觉眼皮处出现几滴温热液体涂抹之感。 直觉告诉他,戬阳现在指尖应该多出点什么痕迹来,例如昨日他在自己右手食指指尖,留下的那道伤口。 果然,戬阳真是将自己指尖血液,涂抹在了自己双眼眼皮上。 “在眼皮这里涂血,就能让我们看见鬼?应该不是谁的血液都有用吧,你的血液里有何特殊之处?” “嗯,修道之人,血里阳气比常人身上阳气重些。极阳伴极阴,想见鬼之阴气,只有用阳气重的人体内血液来暂时帮人开眼。” “是只有这一种方法才能让普通人看见鬼吗?我听说什么柳树叶,牛眼泪……” 熟悉的目光凝视场景出现,吴东已经快要记不清,自己这张破嘴,到底是第几次犯下相同错误了。 “怎么了?我在那书上看到的都是真的?” “嗯,柳树叶,牛眼泪确实可以,但它们都有前提条件,需要符合特殊情况才有用。” 戬阳强忍内心厌烦点头,同时暗自做出决定,他们两个憨货,如果还要接着问下去,自己绝对闭口不言。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能有这个闲心来满足他们的好奇想法。 净天地神符绘制完毕,道祥抬手打出灵符,使其高悬于众人头顶,自上而下释放出大片白色柔光,缓慢笼罩住整座坟山。 “师叔的符篆一道果真厉害啊!估计师叔他早已迈过了凝意门槛,破而不发。” 明安抬首仰望天空中那道虚幻符文,眼神里满是赞叹意味感慨道。 得益于戬阳为自己开的短暂阴阳眼,姚名成两人此时也能望见,天空中那道蕴含有至纯至阳之物的真正模样。 明明是由道祥抬手隔空绘制而成的符篆,却仿佛是人实质书写在黄纸之上的东西。 一笔一画勾勒间,身处于此等无边白光中央的符文图案,姚名成等人努力想要用自身双眼看清。 到最后也只不过一场徒劳。 除了那道越发刺痛双眼的柔和白光以外,他们什么想象中的符文,笔画都望不见。 “别看了,你们要是有能耐看清师兄他绘制的符文,哪还需要我替你们开阴阳眼,别把眼睛看坏。” 戬阳在旁好心提醒二人道,以免让这净天地神符,误伤到两个呆瓜。 “哦,不看了,这东西还真神奇。” 姚名成听劝低头,转而四处张望起几人周边环境。 身处于柔和白光笼罩之中的他,直接看符篆看不清,那看符篆下面照到的,鬼将有可能出现的地方总能看得清吧。 “那鬼东西呢?他怎么还没出现?” “别急,他藏不了多长时间的,净天地神符才刚刚开始发挥威力。” 似乎是在应验戬阳所说,众人头顶符篆忽然自半空中落回道祥指尖,并被其弯腰重重拍在脚下地面处。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此次从道祥口中吐出的咒语吟诵声,明显较先前要大很多,几乎可以称作威严怒喝。 就在几人不远处的茂密树林里,突有大团黑雾升起,黑雾之中再度响起李衡滚滚如雷的咆哮声。 “好胆!敢坏主人大业,先吃我几刀!” 感受到整座坟山煞局气场,正在不断被道祥脚边这张白色灵符磨灭,李衡终于藏不住了,提着手里长刀冲出。 欲要使贼亡,不妨让其狂。 道祥几人从一开始心里怀揣着的想法,就是要活捉住鬼将,从而引出陶尽。 倘若不让鬼将与自己堂堂正正交手,谈何活捉? 道祥从怀里掏出拂尘,漫天白丝挥舞。 一股极为强劲的无形气流,从拂尘白丝内倾斜而出,迎向李衡手中长刀。 表面上柔丝对铁刀,理应出现精铁长刀一往无前,径直斩向几人颈部,乃至于就此取下几人头颅的场景。 然而实际上,此乃道祥体内道气,与李衡体内鬼气的较量。 正如同凡人间角逐力量那般,拂尘白丝与长刀间的僵持并未持续多久,最终以道祥体内源源不断的道气获胜收尾。 李衡手中阴气长刀,也被拂尘白丝给崩成了无形碎片,归于体内。 第106章 真君显威 姚名成两人如今短暂开眼,见到前方披坚执锐的魁梧黑影,瞬间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好高的鬼……隔着这么远,姚名成仿佛仍能从李衡体表黑气中闻到浓重血腥味,夹杂着一丝尸体腐烂的恶臭。 李衡手边黑气再度凝实成剑,被他紧握于右手掌心,刺向道祥身后吴东。 站在道祥左右两边的,要么是跟他一样的臭道士,要么就是背后有个长得比自己还丑的大鬼保护。 除了吴东看起来好欺负点,他确实不知道该对谁下手。 道祥见状一声冷哼,立即抬手挥出拂尘白丝,先破李衡兵刃,再缚其双臂,空出来的左手也不闲着。 抬手就是一道金光神咒绘制出来,打在他胸口位置。 黑气升腾间,隐约有滋滋烤肉声出。 只不过与烤肉时有的扑鼻肉香味不同,此刻正在被炙烤的李衡不仅会发出凄厉惨叫。 同时胸口处散发出来的还是阵阵恶臭。 戬阳两人始终面带玩味笑容,看着眼前经受撕心折磨的魁梧身影。 “你当我们用五帝钱布雷池阵,是真的怕打不过你才布下那阵法的吗?小看对方的人,从来都不是我们,而是你啊。” 在将第二道定身符咒拍下之前,戬阳难得发善心,让他做个明白鬼。 “不用五帝钱布雷池阵给你看,你怎么才能相信,我们必须要借助阵法才能擒住你。不过是个鬼将,哪来那么大自信。” 扭头望去,戬阳不禁发出疑惑:“你难道看不见师兄身上穿着的紫袍吗?” “呵呵……打败我又如何,我主还未出手,你们高兴的太早了。”即便全身上下都已被符咒压在地上不得动弹,李衡仍然紧咬牙关道。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别藏了。” 道祥这时忽然望向不远处密林,一位身着黑色衣袍的消瘦男子悄然出现。 不出意外的话,他才是今日故事主角。 “主人!主人您不用管我,直接动手杀了他们就行。” 面对李衡此刻自作多情的咆哮,陶尽忍不住轻笑出声,“我怎么会不管你的死活呢?你们快把他给我放了,否则,别怪我……” 没看懂此人想法的戬阳皱紧眉头,他真不觉得一位邪修风水师,会在乎小鬼之命。 更何况他现在的表演着实有些浮夸了。 不待陶尽口中咒诀念出,提前看明白他想干什么的道祥猛然抬腿,调用全身真气,将脚边李衡踢飞数丈之远。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回荡在几人耳边,久久未曾消散干净。 “真不愧是道字辈的前辈啊,御鬼经验果真比他们丰富些,本来还想给你们个惊喜。” “轰隆”响声未散,不远处黑雾中隐约传来陶尽称赞话语。 在其双手所结印诀变幻间,原本被道祥贴在地上,用来破解此地煞局气场的净天地神符内白光略显黯淡趋势。 不知为何,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姚名成突感内心一阵发慌。 这股慌张感觉,貌似来源于众人脚下整座坟山……不对,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来源于两边茂密树林。 “守住心神,别被此地煞气影响,别看周围草木事物!” 道祥知晓陶尽现在使的什么手段,赶紧扭头提醒吴东两人,尤其是吴东这个异常好捏的软柿子。 稍微一点厉害惑心手段,都能轻易让他心神失守。 林中分明没有起风,为何自己看这些树木草丛,都在动,张牙舞爪的好像要吃人…… “吴东!吴东你干什么!回来!” 两边对峙之际,见吴东突然莫名其妙走向对面黑衣男子,姚名成连忙拉住他手。 “静心敛神,别瞎看,别瞎想。” 戬阳抬手运气,分别在吴东肩膀两侧拍了几下,提醒他道。 “啊?我怎么了……” 恍然清醒过来的吴东,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姚名成在旁边埋怨自己:“你差点跑过去抱住那人了,啊啊啊……啊什么。” “可我刚刚看到有东西在后面追我,我才往前面跑……” “今日之事与你们无关,你们何必要来碍我的事。现在退去,日后井水不犯河水,还有一线好相见。” “你敢做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天下正道,人人得而诛之,自然与我等有关。 哪怕是你爷爷陶子思,他都不敢用人命来填平山势,怕遭天谴,谁借给你那么多胆子,敢对岳王庙动手脚?” 说完,道祥不愿与他多作废话,凝聚道气于右手食中两指,再绘金光符咒。 相较戬阳先前打出来的那束手指粗细金光,道祥此刻施展出来的金色光束,看起来足足有拳头那般粗壮。 只可惜对陶尽身前草木八卦虚影,丝毫起不到影响,反倒被他抬手轻松化解。 金光再度绽出如雷,冲回道祥身前。 一声闷响过后,道祥以护身符咒硬抗住金光冲击,怒瞪陶尽。 “仗着身前阴阳叶图,欺我道门无术?” 道祥正欲抬手,施展出其他无法被草木八卦化解的手段,却被戬阳开口拦住。 “师兄,等我先跟他打一场。你和明安年龄都比他大,赢了传出去不好听,你们只要小心别让他待会儿逃跑就行。” 见识到所谓阴阳叶图的威力,戬阳心中难免有些发痒,生出与之较量想法。 同为弱冠小辈,他真不信自己实力比对方差,索性将今日斗法,当作一次历练,显显真君威名。 “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弟子今拜请真君二郎神,正源妙道……” 口中玄蕴神咒诵出,戬阳整个人依旧立于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但带给姚名成他们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如果说吟诵咒语前的戬阳,看起来还颇有些熟悉的不正经感。 那么此刻抬起右手,虚握灵光的戬阳,便如同他请来的那二郎显圣真君般,给人以一种高高在上,沉稳如山的感觉。 “以吾……三尖两刃刀,斩尽……世间不正事。” 雄浑如人神合一的陌生嗓音,自戬阳口中冰冷吐出,不带任何多余情感。 “二郎真君!” 姚名成眼神里仍存疑惑未解,在他身旁吴东已然震惊的快要晕过去了,传说中的请神之术,原来是真的! 而且现在请神的人,不仅是自己未来师父,甚至就连戬阳请到的二郎显圣真君…… 杨戬,在自己前世生活里,始终是最令自己心生仰慕的那一位神明,不管是他额头中央的那只天眼,还是手中三尖两刃刀。 无不让他看了为之折服,向往。 “请神之术?你们神州道观何时会那天师道的手段。” 陶尽身前草木八卦运转不停,如临大敌般看着戬阳,不知其接下来会使出何等术法。 却不料,戬阳并未如他所料想的那样,用什么术法来攻击他。 戬阳仅是右手握紧掌心无形灵光,好似持有实质长刀负于身后,以一种极为迅捷的速度冲至陶尽身前。 抬刀斩去,草木八卦虚影应声碎裂。 第107章 忠贼 区区风水煞局之气,安敢拦他真君神威! 三尖两刃刀既出,陶尽顷刻间便被戬阳手中灵光给震出去好几丈远。 若非有阴阳叶图在其身前保护,仅此一刀,足以将他斩的倒地不起,口吐鲜血。 一呼一吸间平复好丹田气息,陶尽随即抬起双臂,模仿阴阳之气在八卦图形中运转,牵动周边草木气机。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盖阴阳二气,合天地草木之造化,融于己身,风水煞局,可称……阴阳叶图。 直至此时此刻,由整座坟山煞局构成的阴阳叶图,才算是真正显现于陶尽脚下,正如林间忽起微风那般。 只要他能够将阴阳二气,草木之道融于己身,纵是脚下山川之灵,亦需听他号令。 戬阳将要面对的,绝非他一人之力,乃一山草木阴阳之力! 林间微风骤然发狂,呼啸着奔向戬阳,带起簌簌穿林打叶巨响,势要将他吹落土坡。 戬阳脸上淡然神情未变,仅是将手中无形灵光,作势往地面一插,脚步随即恢复先前沉稳如山。 风止,刀起,相较前一刀来说,挥出第二刀的戬阳速度明显变快。 陶尽心头剧颤之余,抬手唤起身后千百鬼影,挡在自己身前,而他自己则是向后连退数步不止。 只因戬阳挥出的这一刀,势如破竹般径直斩过众多鬼影躯体,仍在向他袭来! 大片黑气升腾间,陶尽能够清楚感知到,戬阳掌心无形灵光中携带的那股势头不仅丝毫未减,甚至还有余力未发。 蕴含在那道灵光中的刀斩之势,似要确切斩在他身上,见血方休。 于是,此刻怪异场景,落在姚名成几人眼里,便成了戬阳双手虚握空气,正在不断向后逼退陶尽。 二人脚步所过之处,半空中还有诡异黑气不断延伸而出,最后又缓缓归于虚无。 姚名成几人都来不及看清那些鬼影到底长什么样,他们就已被戬阳手中灵光斩成大团漆黑雾气,消散无形。 这场看起来极为怪异的追逐战,最终以陶尽鬼影抵挡手段尽出,力竭止步收尾。 除了用草木八卦硬扛住这第二刀,貌似别无他法。再退?再退他快要望见岭安村内农家景象了。 刀落,陶尽身前刚恢复不久的草木八卦虚影,竟是形同虚设般被灵光轻松破开。 连半点僵持,碎裂声响都未曾发出。 削铁如泥不过如此,戬阳挥出的第二刀就这般顺利落在陶尽肉体凡胎之上。 所谓玄蕴,指的正是神光内敛。 戬阳掌心灵光看似无形,对陶尽身体表面带来不了任何见血的伤害。 实则玄妙内藏,一切伤害尽在灵府。 “咳咳……咳!”心神受到灵光创伤的陶尽无力倒地,彻底补齐了自己上一刀该吐的血。 戬阳在挥出这第二刀以后,同样力竭。 只不过比陶尽好些的是,他仅仅觉得身体极其劳累,尚且可以用手支撑住身体不倒。 眼见他开始坐在地上平复气息,道祥几人快步走来。 “现在你还有什么好嚣张的?别说是我了,连小师弟两招都接不住,有何底气在我等面前大放厥词?” 自上而下俯瞰着地上陶尽,道祥口中极具威严说道。 “呵……技不如人,我认输,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但这煞局……别想让我解开,没有我,你们解不开的。” 努力抬起手背擦净嘴角鲜血,陶尽嘴角嘲讽笑意丝毫未减。 “我只是个风水师罢了,拳脚功夫上赢了我算得了什么?有本事就把我布下的这煞局给破开。 区区几道符咒就想拿来镇压坟山草木阴阳之道,你们未免想的也太美了些。” 闻言,几人看向道祥,听他怎么说。 难不成他刚刚绘制出的那道白光符篆,当真破不开此地煞局? 不应该啊!看着那么厉害,散发出来的白光足足笼罩数十丈范围,怎会不是眼前手下败将的对手? “草木阴阳之道……净天地神符……” 道祥猛然回头望向地面符篆,眼神中充斥着不可思议的味道。 “你已经把此地风水煞局,与你自身阴阳之气融合起来了?煞局存则你活,煞局破则你亡,你到底要干什么?” 任他看遍世间百般风水煞局数十载,此生也从未见过像陶尽这般疯狂的风水师。 不过是一处风水煞局,值得他赌上自身性命来布置吗? “我要干的事情,与你何干?与你们何干?我就是要找这村子里,曾经欺负过我们的那群畜生报仇。 再替我爹,替我爷爷他们报仇,让那些真正该死的人,一个个老老实实去死……咳咳……” 许是说话情绪太过激动,使得心神创伤加重,陶尽本已慢慢恢复平静的丹田气息,再度陷入紊乱,口中大吐鲜血不止。 姚名成看着眼前所谓陶家后人,他之仇敌的消瘦少年如此凄惨模样,内心百感交集。 “你爷爷他当年躲在贼首李成背后,为其出谋划策,发动数万贼众叛乱,给多少无辜百姓带去了祸乱,你莫非还觉得冤屈不成?” “数万贼众?哈哈哈……这大宋,早该亡了!朝廷?朝廷是个什么东西。 昏君治下之民,得迎新主统治,祸乱只在当今朝廷。是那些愚昧不堪的人,仍在苦苦支撑着这早已腐朽了的偌大朝廷…… 世人口中的贼首李成,当初为岳武穆所剿,一路逃至北方蛮金麾下,得以安享晚年。 世人口中的忠臣岳武穆,当初为昏君猜忌,连发金牌诏令,将之押送上了断头台,现如今连座庙宇供奉都要遮遮掩掩。 什么是忠臣,什么是贼首?我宁愿当那北方蛮金的子民,也绝不愿做此腐朽朝廷百姓!” 陶尽此番慷慨激昂话语下来,本意是替自己爷爷辩解,万万没想到,此刻与他对峙的人,正是他口中“忠臣”岳武穆之孙。 强词夺理不算什么,真正要命的是他这话说的完全有理有据,让人找不出半点问题。 “岳武穆当忠臣,为的绝不只是你口中昏庸腐朽的大宋朝廷,更是在这天底下,与你我身体里面流淌着的血脉出自同源的汉族同胞。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你说你要当蛮金子民,蛮金他缺的是与自己一母同胞,同宗同祖的兄弟吗?他缺的是像你和李成这样,甘愿给异族当狗的货色。 你自认为的明主统治,就是英明到带着汉族同胞,去给蛮金之人当狗的程度吗?” 涉及到武穆遗志,纵使姚名成内心深处再怎么不认同自己武穆子孙的身份,也绝不可能坐视他人肆意诋毁岳武穆。 陶尽他岂敢将岳武穆肩上最重要的百姓视若无睹,反而去以“愚忠朝廷”四字来污蔑他。 第108章 灵府道光 陶尽并未反驳姚名成此言,仅是发出一阵冷笑:“呵呵……给蛮金当狗,和给朝廷里那些官老爷当狗,有何区别?” 此话一出,姚名成顿感语塞难言。 朝廷部分官员的昏庸腐朽,已成既定事实,任他如何辩解,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但这绝不意味着如今的大宋江山,真就像陶尽所说的那样毫无希望可言,必须由新的王朝来取而代之。 “你说这么多话,张口闭口朝廷昏庸,天子腐朽。你那么有能耐,你为何不去抗金? 民族危难当头,你自认为英明神武的叛贼李成他们,却是把屠刀对准自己同胞,甘愿为蛮金爪牙。 就这种货色,你也好意思称明主?” “你怎么知道他没抗过金?我爷爷他们这辈子杀过的金人,比你见过的汉人都多,你又有何颜面说他们是蛮金走狗?” “好了,不用跟他多废话,这人早已经神志不清。” 眼见两人争个不停,始终争不出对错,道祥实在没耐心听他们继续争下去。 “你将自身性命与煞局联系起来,我们破不了煞局,的确拿你没什么办法。不过你也别这么得意,我们有的是办法毁你。” 虽然还是想不通,就凭陶尽这弱冠出头的年纪,究竟如何能做到在风水术上有此等造诣。 借一山之草木生机,融己身之阴阳二气。 以人养局,以局护人,这样做也绝非没有弊端。 正如道祥此刻所说,他们再想用常规风水术手段破局,很难,但谁规定了他们只能用常规风水术手段来破局? “实在不行,我们就一边放火烧山,一边杀你,这样你如何能维持草木,阴阳平衡?” 任他如何凭借自身体内阴阳二气,与山中草木阴阳之道产生共鸣,从而借用此山力量,保护自身阴阳二气不会流失。 道祥自有一招,杀人放火可破。 说到底,陶尽终归只有借用坟山力量的资格,不可能与它真正意义上融合。 既然是借,那总得对方有余力可借吧。 待会儿坟山上生起大火,它为了保护自身草木生机不陨,就必须要借用阴阳之道力量。 这时再杀陶尽,坟山那边草木,阴阳之力皆不得空……退一步讲,就算它仍有余力拿出来,借给陶尽保护自身阳气不流失。 那也简单,多杀几次人,多烧几遍山不就行了? 拖延那么久时间,总算恢复了点力气的陶尽躺在地上,眼神愤恨看着几人。 “哼……你们想试尽管试,用不着在这威胁我。”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们本来念在你没有做出实质害人举动,只想要你及时悔改,破解此地煞局,我们就放你一回。 你反倒将我们的好心,当作仇怨。 师兄说的放火烧山,恐怕还便宜你了。不管你是想拖延时间,恢复力气,还是认为我们没有那个决心放火烧山。 现在,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话音落下,戬阳扭头看向道祥:“师兄,别让他跑了。他若冥顽不灵,我们也无需放火烧山,就拿东西杀他。 一次不行杀十次,十次不行杀百次。 我就不信这座山里草木阴阳之气,能救你那么多回。” “杀人……”听来听去,听见二人口中反复出现的这个词,吴东内心仍有不适之感。 身为一个新时代积极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真善美正能量的向上青年,他对杀人二字始终抱着反感态度。 “你这么固执干什么?你想替你和你弟弟报仇,大不了把曾经欺负过你们的那些人打几顿不就行了?我们又不拦你适当报复回去。 你说你还要替你爹,替你爷爷他们报仇。你爹死于意外,你爷爷的死都过去多少年了。 哪怕你有仇人,仇人也都不在世上了吧。更何况你爷爷是个反贼,反贼的仇敌是朝廷。你觉得就凭你,能推翻掉整个朝廷吗? 如果你觉得你能,那你确实一心求死,我们也拿你没办法。” 言尽于此,吴东想劝的都劝完了,姚名成还站在旁边,满脸若有所思的走神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考虑的怎么样?你爷爷陶子思虽说投靠反贼李成,干了许多危害百姓,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些都与你无关,你何苦自寻死路?” “你们当我不知道你们的想法?放过我……可笑,你们最终不还要废了我的灵府道光。 在这装什么正大光明的好人?” 只可惜陶尽压根不吃道祥这套伪善言辞,从一开始就没对他们抱有过任何幻想。 身后黑雾升腾,陶尽欲要破开身上定身符咒。 “执迷不悟……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急急如律令,定!” 道祥抬手剑指,加固金光定身符咒作用,破除陶尽身后草木阴阳之气干扰,“你的灵府道光来源于你爷爷,得之不正,岂能留存?” 话罢,道祥继续用剑指点向陶尽额头位置,废他心中灵府道光。 强顶着陶尽身后黑白气流呼啸,戬阳和明安两人各自施展护身手段,为道祥挡住陶尽最后的无谓挣扎。 “呃……啊啊……” 大约半分钟时间过去,陶尽彻底忍受不住灵府内传来的剧烈疼痛,活生生被疼晕过去。 “你们说的这灵府道光,什么东西?” 看着地上生死未知的黑衣男子,姚名成蹲下身子探了探鼻息,起身问道。 “类似于你们儒家人的文心,灵府道光就是他能运用道家手段的天赋基础。当初他爷爷的灵府由我道观前辈开光,此乃祸根。 凡道观弟子,胆敢叛逆作乱,依道观律令,皆应被废除灵府道光,驱逐出册。 连同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不得有。” “类似于修仙小说里,灵根一样的东西吗?”吴东在旁大致听懂灵府道光含义。 “灵府道光这东西可以血脉传承吗?” “可以,但血脉越往后传,修道者后人自主开启灵府道光的可能性就越低。大部分修道之人,都是在授篆仪式以后,由自己师父开光。” 听闻此言,吴东内心向往油然而生。 戬阳的解释话语,算是解开了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有的,关于道家人修炼天资的疑惑。 灵根之说,毕竟出自玄幻小说。 在这异世学道修仙,道家人之所以能够施展出那么厉害的法术,原来是因为有灵府道光这东西。 “你们现在废了他使用道术的手段,那这风水煞局,究竟是破了还是没破?杀不杀他?” “风水术源自道术,属于万千道术中的一种,但它并不等同于常规道门手段。废了他的灵府道光,只能让他无法招魂御气。 他与此地风水煞局间的联系,必须要用风水术的手段才能解开。 按常理来说,不杀他应该也不会出事。但杀了他,可以彻底杜绝后患。另外,他弟弟灵府内道光还未觉醒,以防万一……” 戬阳最终将目光放在道祥身上,他的实力和辈分最大,又是戒律堂堂主。 到底该如何处置陶家兄弟,理应由他做主。 第109章 突变 在场几人心思各异间,浑然不觉密林深处有人正窥探着他们。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他执迷不悟,该杀!”心中纠结半晌,道祥面露决绝意味道。 说完,他抬起右掌,猛拍向地上躺着的陶尽后脑勺。 “呔!休伤吾主!” 就在这时,陶尽身后赫然出现黑雾快速凝结成型,化作魁梧鬼将,提刀来战。 几人仓促扭身躲闪,却不料那鬼将只是佯攻,他的真实目的是将陶尽拖入黑雾中逃离此地。 “谁?”反应过来的道祥当即挥动拂尘,想要拦住眼前陌生鬼将。 然而让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这股黑雾竟与先前陶尽调用的坟山草木阴阳之气,如出一辙,同属山林力量。 甚至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他对此处风水煞局的掌握程度,比陶尽还要高! 否则他绝无可能人不现身,仅凭一阵山林黑雾,便可将陶尽这肉体凡胎,连带鬼将共同救走。 道祥打出来的金光符咒没了目标,最终空射向远处密林,消散无形。 “有人把他救走了?会是谁……”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戬阳等人陷入沉思。 “看来这风水煞局的背后不止他一个人,还有那躲在暗处,不敢露面的人。” “会不会是我们见过的人,所以他才不敢露面?” 根据自己以前看过的小说,电视上诸多相似情节推断,吴东脑海里萌生出大胆猜测。 “我们见过的人?我们在岭安村里总共才认识多少人,你说他弟弟陶方……怎么会呢?我们虽然没检查过他灵府内道光情况。 看他那卖书样,像是幕后黑手吗?” 戬阳随即想到最有可能的人,但同时,在其潜意识里,那个人也是最不可能的人。 “究竟是不是他,现在去他家看看不就知道了?”道祥强压住内心愤怒,挥手示意明安在前面带路。 他身为戒律堂堂主,亲自出手还能让陶尽被人救走。 这对他来说着实像一记重重耳光。 刚才那神秘人在他脸上留下的红肿印记,除了用血来擦干净以外,别无他法消除。 事实证明,吴东那些情节都没白看。 陶家,仍旧是那个破败不堪,屋顶透光的小草屋,只不过有一点与先前不同。 此刻茅草屋内,空无一人在家。 不信邪的戬阳又跑去陶家相邻草屋外叩门,询问他们是否知道陶方去哪了,做什么。 得到的回答均是“不知,无事可做。” “他会不会拿着金锭,直接离开村子里,去其他地方生活?” 话音刚落,就连姚名成自己都不好意思相信自己说的话,这实在太过牵强附会,为他找补了点。 “真的有这么巧?况且他东西都没收拾,为何要如此着急出门。” 道祥仔细看了一遍屋内摆设,随即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先是双手合十晃几秒,再将铜钱掷在桌子上。 三枚开元通宝,当啷当啷在桌子上转个不停,其中还有一枚滚落地面。 待到三枚铜钱全部停止转动,道祥并未去看桌上那两枚铜钱,而是直接蹲在地上去看最特殊的第三枚铜钱。 那枚铜钱竟是直挺挺竖立在地! 就那么一点点薄度,硬是让它稳稳立在了地面上。 “这……师叔……” 明安见状惊讶出声,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缓解此刻寂静氛围。 “六爻占卜失败,他比我还强?” 沉默许久,道祥终是满脸不可置信的轻声反问自己道。 “师兄,你要不再试试梅花易数?” “不用了……连六爻铜钱都拒绝为我显现卦象,换其他方法一样徒劳。” 扶膝缓缓起身,道祥伸手捏了捏眉心位置,迫使自己大脑从震惊状态脱离,重新恢复清醒。 “此事已经超出我们能管范围,必须立即通报道正,请他解决。” 道祥说完便转身走出门,从怀里掏出传讯玉符,跟他道正师兄讲明突发情况,请求其亲自出手。 不出所料的突发情况,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还要不要继续管这事?”思索犹豫间,姚名成看向戬阳问道。 “管,为何不管?遇难则退如何能行,我们的问心路,自我踏出道观山门那刻起,就已正式开始。” “我有点想不通,他们布置风水煞阵,倘若说是为了害人,村子里怎么无事发生。” “拿人命填平山势,他们的目的肯定是封死武穆庇护,然后再借坟山阴魂,将整个岳县化作无边鬼蜮。 填平山势用的人命,更准确来说应该叫作阴魂,不一定非得用新鲜阴魂来填。 五郎关古战场,坟山那边,那么多心存怨念,迷惘,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战死阴魂,没有阴魂比它们更适合当填山材料。” “对啊,而且直接在村子里面害人,未免也太明显了点,是个人都知道有问题。” 听见二人谈论内容,吴东深以为然开口道。 “封死武穆庇护……指的就是用四座山,围住那将军庙?岳武穆他……不是没进文武二庙吗?” 再次从戬阳口中听到,当初王略说过的“武穆庇护”,姚名成不禁发出疑问。 未入文武二庙,未受天下人香火供奉,岳武穆他如何能像那先圣诸贤,漫天神佛一样在天上给予世人庇护? “首先,岳武穆他未入文武二庙,是受当今朝廷,官家影响,并非他没资格入庙。 其次,岳武穆虽暂时未得你们儒家人承认地位。但他在佛道两教中,都已具备超然地位,受人尊敬至极。 岳县那座将军庙,便是佛道两教共同出资,出力修建的最早岳王庙。 天底下还有很多座岳王庙存在。” 姚名成虽不习惯戬阳把“将军庙”称作“岳王庙”的叫法,细想之下,倒也觉得贴切。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总共出过多少位将军统帅,少说千百人,其中有资格建庙受供者,亦不在少数。 区区将军二字,如何能凸显出岳王威名? “另外,我觉得你应该改改对岳武穆的称呼。他对我们来说,是备受尊敬的天将元帅。但对你来说,他更是你的爷爷。 身为岳武穆的孙子,绝对是你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你不应该抗拒这个身份带给你的好处。” 正好提到武穆庇护之事,戬阳因此发自内心地劝姚名成,不要太过死心眼。 “你必须具备足够的血脉认同感,才能在冥冥之中得到你祖庇佑。如果你还是一直像现在这样,拿你祖父当陌生人,没有丝毫感情。 就算你再怎么出色,岳武穆在天之灵,恐怕也不会庇佑你这个不孝子孙的。” “那又如何?不庇佑就不庇佑呗,从出生到现在,我见都没见过岳家人一眼,也没吃过他们一粒米……” “可你之所以能来到这个人世间,是你亲生爹娘,是岳家人赋予你的生命。” 任他如何嘴硬,戬阳自有一言蔽之。 “呃……生养之恩这东西,生和养本来就分不开,现在因为意外分开了,他短时间内觉得有些割裂,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反正我觉得……亲生爹娘要认,养父养母也不能抛,大不了多个新家。 你亲生爹娘当初没办法养你,肯定也是有他们不得已的苦衷在。你要努力理解,体谅他们的这份苦衷。” 见两人争论半天,始终争论不出个是非结果,吴东站在自己后世人的角度提出建议。 与其苦苦纠结亲生父母和养父养母之间的差异,倒不如二者皆认,心安理得去享受两个家庭的关爱。 第110章 阴司行走 未时将过,在屋外传完讯息的道祥走进草屋,为众人带来道正命令。 “道正师兄让小师弟你们不用管这事了,他会让道白师兄来岳县和我一起处理。小师弟,你们可以先去走问心路。” “为何我们不用管?出了道观,来岭安村处理此事,已经是问心路的一程了。” “师兄说此事非常麻烦,波及范围远不止岳县一处,我们接下来还要去五郎关周边几个县城里追踪那人。” “那也无妨,凡事有始有终,才算圆满,我们跟你们一起去。” 即便知晓事情极为麻烦,戬阳依旧坚持心中所想,认为自他与姚名成昨日踏出道观山门的那一刻起,问心路便已然启程。 在这条问心路上不管遇到何等事情,他都必须要追求圆满,不能遇事半途而废。 “也罢,那我们先回趟冷灵府。道白师兄刚刚卜完一卦,他说我之所以六爻铜钱卜卦失败,并非那人实力有多高超。 而是犯了卜卦的忌讳,那人……在冥府生死簿上没名字。” “死人!他怎么可能在生死簿上没名字?” 此话一出,戬阳顿时震惊不已,连同身旁明安脸上也写满了疑惑不解的意味。 冥府生死簿上书有阳世万千凡人姓名,除此之外,便只剩下那些早已离开阳世的阴魂,或是天上神佛,不会有名字记载。 那神秘人自然不可能是后者存在,便只可能是前者。 可问题是前者阴魂,阴魂什么时候还能来阳间布置风水煞局,阴司冥府里的那些鬼差难不成都是吃干饭的? “人是活人,但他确实在生死簿上没有了名字记载,这个绝对不会有错。 道白师兄卜卦此处风水煞局,发现背后牵扯到阴司冥府,于是他找祖师帮忙,去问了阴司里一个相熟的判官。 判官说,岭安村陶尽陶方兄弟俩,他们的爹陶原正在两年以前因恶疾离世。 然而生死簿上记载的他,寿命还未到头。因此本已勾完魂魄的鬼差,奉判官之命,又将他送回人间还阳。 结果他趁鬼差看守松懈,在返回岭安村的过程中偷袭鬼差,没有回到他原本肉身里。 就此,生死簿上的陶原正彻底成了笔烂账。既不在阳世为人,又不在阴间做鬼,冥府早已下发了对他的通缉令。” 一番解释下来,姚名成和吴东两个人早已听的目瞪口呆。 道祥这是在跟他们解释,论阴司冥府生死簿上的烂账如何出现?亦或是在告诉他们,坟山煞局背后的牵扯究竟有多棘手。 “陶家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就算是那个早已投胎来世的陶子思,生前也不敢……” 话音未落,明安忽然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漏洞之处。 做老子的敢在阳世起兵造反,做儿子的有本事招惹阴司冥府,二者孰轻孰重,貌似前者杀头罪更大。 倘若给陶子思一个招惹冥府的理由,他未必不会向众人展示,何为陶家传承家风。 何为虎父无犬子中的“虎父”真正虎度。 “虽不清楚陶原正到底为何要招惹冥府,用一具与自己魂魄相斥的肉身,行走于人世间,但他绝对所图非小。 我们今天先去冷灵府,与道白师兄,还有阴司冥府派来的几个阳间行走会合。” “阳间行走?”听闻此言,清楚那些人都是什么德行的戬阳颇为反感道,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要坚持查下去的言论。 早知道跟他们一起办事,自己就不应该坚持心里这狗屁圆满念头,太恶心人了。 “阳间行走?他们是在阳间给地府办事的人吗?”回想起前世看过的小说,吴东眼神里充满好奇意味。 “对,他们那群人因为常年和地府鬼差,阴魂打交道,基本上都有些神志不清。 你们到时候尽量别和他们有接触,也别对他们太过好奇,追着他们问东问西的。因为他们不仅不会理你们,反倒还会教训你们。” “教训我们?我们同他搭话是出于善意,他们愿意回答就回答,不愿回答就算了。 他们凭什么对我们动手,这不……” 口中骂人话语刚要说出,姚名成猛然发觉戬阳说的“神志不清”四字形容。 “好吧,看来确实有点神志不清。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他们替冥府办事,冥府会给他们什么报酬。 还有他们掌握的力量和手段,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厉害之处?总不会跟你们道门人一样吧。” 既然到时候不能直接问那些阴司行走,吴东索性从戬阳口中得到自己好奇的内容,有关那群阴司行走的事情。 “报酬分很多种,有帮他们照料阴司亲人的,有给予他们御鬼力量的…… 其中最好的报酬是阴司功德,凭借阴司功德,他们可以在阴司换到绝大部分他们想要的东西。具体有哪些,我也不清楚。 特殊的厉害之处……就是御鬼。 每一个阴司行走之人,身上都有阴司给予的阴纹认证,凭借阴纹认证,他们这些活人也算半个临时鬼差,可以役使凶历阴魂为己所用。” “御鬼之术……好厉害啊我靠……” 听到戬阳解释的阴司行走,与自己前世看过的小说,脑海想象中的基本一致,吴东情不自禁赞叹道。 “你又想当然了,御鬼之术要真有你想的那么厉害,阳世间哪还需要我们道门人来维护阴阳秩序,阴司自己就可以一家独大。” 跟在道祥身后走出草屋,戬阳继续为吴东两人解释着阴纹弊端。 “没有强大的道术实力作依托,没有合适的御鬼法宝作工具,阴间行走那群人,便只能用自己身体里的阴纹来容纳阴魂。 阴阳殊途,纵使有阴纹保护,随着阴间行走之人御使阴魂的数量,实力上升…… 他们的阴纹,乃至身体,会慢慢承受不住阴阳相冲带来的损害。因此阴间行走之人,大多早夭短命。 别说是像我们道门人这样寿终正寝,延年益寿,哪怕活过知命之年的都少之又少。” “即便如此,他们依旧选择踏上这条道路,肯定也是有他们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他们应该没有灵府道光这东西吧。” 回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小说主角,吴东认为他们应该是想过一回精彩的人生。 尽管这段人生相较普通人生略显短暂,其中精彩程度,却是平凡人生无论如何都不能比拟的。 “不知道,或许有,或许没有。灵府道光这东西,大多数都要靠机遇,由外力开启。 正常来说,普通人需要寻一处好的道观,拜师修道,由师门为自己检测灵府道光资质,才能知晓自己是否有修道天赋。” “我呢?我的灵府道光资质如何,这东西总共分为几等资质,你是不是很厉害的资质?” 不提到资质还好,一提起资质,吴东那颗想变厉害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恨不能立刻就开始跟戬阳修习道术。 三教合一,等遇到那佛门僧人,自己还可以跟着修习佛法……哈哈……想想就让他激动。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禅宗文化,那什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假如也失传了的话,他是不是…… “我不看重资质这东西,我还年轻,不着急替自己找人养老。你的资质如何,还是等我正式收你做徒弟那天,再帮你检测吧……” 第111章 金光 根据戬阳口中所说,姚名成和吴东两人彻底弄清了灵府道光的涵义和类别。 古人云:灵府者,精神之宅,所谓心也。 灵府道光,它之所以能被视为道家人衡量修道天赋的标准。 其根本原因在于道光,在于人体“精神之宅”内精神含量的多少。 世人皆有心,但并非有心的人就一定有足够精气神,正如人与人之间有天壤之别那般,心与心之间同样有差别。 从某种意义上说,心与心之间的差别,比前者天壤之别还要更大。 人乃万物之灵,天地赋予人“灵”的最重要组成部分,在于“心”,人的心才是这片天地给予人最大的恩赐。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道法本自然,人只能够抓取其中的一线变数。 这一线用心抓到的变数,即为人修炼大道法则的可能性,因天地大道变数存在,人得以用“心”修炼大道法则。 不管是修习武道之武者,修习儒道之儒生,还是修炼道法的道士,乃至于异域和尚。 人们修炼的大道法则始终是殊途同归,需要依靠自身“灵府”内的精气神来修炼,有强大内心,方才有抓住那一线大道变数的可能。 因此,戬阳他们道家人口中的灵府道光,就是指人的内心精气神。 一个人只要有了足够强大的精气神,有了天地赋予他最根本的灵性,那他不管修习何种大道法则…… 习武,他有天赋。修儒,他有赤心。为僧,他有佛性。学道,他自然也有“道光”了。 “所以你说这么多,你还是没讲到人的精气神划分标准,道光资质到底分哪几种。另外,你说你是自己先天觉醒的?” 听完戬阳之乎者也的一大堆讲解,姚名成两人仍感云里雾里道。 “跟你们儒家人儒心境界差不多,我们习道者,衡量道光资质的方法,同样是用道心光芒颜色来衡量。 白黄红蓝绿金紫,白光最次,紫光最强。我先天觉醒的金色道光,有何问题?” “你……先……天……觉……醒……了……金……色……道……光……这还是中文吗?”吴东一字一顿重复完戬阳口中所说,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明明戬阳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他能听懂的中文,汉语,为何这些字组合起来,他就感到如此陌生呢? 难道,他一开始的猜想并没有出错? 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命之子那样的主角存在?就比如说此刻站在他旁边的姚名成,戬阳,以及未来那位不知晓姓名的迷茫僧人。 三位在各自修习道路上,具备极强天赋的年轻人,结伴同行问心路,互相学习成长。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主角才会有的特殊成长经历啊!更何况现在吴东得知了戬阳在修习道法上面的无敌天赋。 紫气东来三万里,函关初度五千年。 先天觉醒金色道光的天赋,已经可以说是天命圣人之下,举世无敌了吧。 “小师叔的道光天赋,的确高的有些吓人,你们现在这般惊讶也正常。当初师叔祖收他做徒弟,没少被其他道观前辈眼红。” 在旁见到二人如此惊讶表情的明安,笑着开口说道。 “小事,不值一提。不过是道光颜色的差异,金色道光……金黄二色本就难以区分,我若真是金色……” 戬阳嘴边自嘲笑容刚一掀起,便被身前始终静默无言的道祥给打断。 “你灵府内金色道光之事,无需质疑,你就算不相信师叔他的眼光,也该相信那些当师叔面,都说要把你骗过去做他们徒弟的前辈眼光。 眼下迷茫,终归只是暂时的风风雨雨。待到雨过天晴那刻,你才会懂得,这些风风雨雨对你而言,究竟有多么的微不足道。 你如今连弱冠之龄都未曾达到,如何能以这般消极心态踏上问心路?” 神州道观内,向来寡言少语的道祥堂主,竟也能说出大段安慰人的话来,这些话要让道观内曾经吃过戒律堂教训的弟子们听了…… 估计从此以后,戬阳在道观内,人见人躲,花见花嫌的风评还要再差几分。 不觉间,几人走至岭安村口。 停在村口的两辆马车,当然不可能像他们来时那样,道祥,明安独自乘坐一辆,戬阳三人步行前往冷灵府。 也不可能让道祥这个戒律堂堂主,像往常一样,享受到绝对的清净。 毕竟姚名成和吴东两人,再怎么说也是戬阳的朋友,还不至于让他们两个扒在马车顶上蹭车赶路。 “诶……我们坐马车,谁在前面赶马啊?那个马车车夫……” 直至走到两辆马车旁边,吴东才猛然回想起这个重要问题,明安和道祥两人同乘马车尚且好说,不用他操心那么多。 关键是他和姚名成两人,难不成要轮流坐在前面赶车? 他一个现代牛马,哪怕如今穿越到了古代,想要驾驭他的同类,也是他从未接触过的新鲜事物。 另外……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眼前紫袍道人在来的时候,自己明明记得他身后跟了个布衣车夫,怎么现在……人不见了。 还有明安也是,以他的身份地位,难道需要亲自驾车赶路? 很快,道祥抬手掐诀,念出小段法咒来解姚名成两人内心疑惑,“天真敕奏,驱使草豆。大变神兵,为吾行营……急急如律令!” 撒豆成兵法术出现,伴随一阵令人看不清的白色云雾飘过…… 道祥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丢到地上的那两粒黄豆,竟奇迹般地化作两道戴着帽子,面具的布衣人影。 两道人影身长均在五尺左右,刚被道祥召唤出来,便极为自觉地登上各自马车预备。 哪怕动作略显僵硬呆滞,像姚名成这种门外汉不凑近去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来。这是被人用两粒豆子变出来的豆人。 “厉害,撒豆成兵原来是真实存在的。”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说吴东早已习惯了几人投来的异样目光。 还是该说戬阳两人,早已习惯了吴东对他们道门术法的了解程度,唯有道祥这个不知情的戒律堂堂主满脸严肃。 “你怎么知道我们道门的撒豆成兵术法,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与小师弟在一起?” 吴东此刻不出头还好,道祥勉强能把他当个与自己无关的透明人看待,可他非要嘴痒,站出来显显存在感。 事关道门机密,容不得道祥这个戒律堂堂主半点马虎。 “师兄,你多虑了,他是姚名成的好友,想拜我为师。他知晓一些道门的事,是因为他以前机缘巧合得到过一本杂书,在那上面看的吧。” 这次不用吴东重复解释,身为他未来师父的戬阳已然开口。 “拜你为师?” 与明安先前可以说一模一样的表情,出现在道祥脸上,引来戬阳内心极大不满。 “我收徒弟怎么了?明安他都能有徒弟,我这个做师叔的,凭什么不能收人做徒弟,我又不比他辈分低,实力弱。” “诶诶诶,小师叔我就笑笑而已,你没必要扯到我身上吧。” 莫名其妙被戬阳拉来做比较的明安,倍感内心冤枉,再次加深了对于戬阳为人记仇的刻板印象。 “无妨,收徒弟是大事,道观内每一位明字辈弟子的诞生,都要万分慎重。 尤其是你小师弟,师叔祖在外云游,联系不上。你人生中的第一个徒弟,更是要直接上报道录堂,由道正师兄亲自过目才行。” 抬眼瞥了瞥旁边略显呆滞的吴东其人,道祥真看不出来,他身上有何特殊之处。 这看着也不像多有灵性的人啊! 第112章 夜色如水 在去往冷灵府之前,姚名成三人乘坐的马车还需要回趟岳县无名巷。 三人整理行囊都还在那放着没拿。 因此只好让道祥二人先行前往冷灵府,姚名成三人稍后赶去神州道观。 大约酉时过半,三人乘坐马车总算进了岳县城区,顶着天边夕阳红芒,慢悠悠地继续驶向无名巷处。 “晚上了,我们是半夜接着赶路,还是睡一觉过后,明天清晨出发?” 与内,吴东将头从窗外缩回问道。 “现在酉时左右,从岳县去往冷灵府,最少也要两个时辰,到亥时,冷灵府里恐怕夜市都已闭市,实施宵禁,我们如何能进去?” 姚名成言下之意,当然是要睡一觉过后再起来赶路。 “你想多了,冷灵府虽比不上临安府那般繁华,夜市开到半夜三更才闭,好歹也是一路治所,哪来的亥时宵禁?”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半夜赶路,多危险啊!夜黑风高,万一撞到个什么……” 口中忧虑尚未说清,姚名成抬眼瞥见戬阳脸上莫名意味,方才发觉自己这些下意识出现的害怕有多么可笑。 道士怕撞鬼,那还叫道士吗? 更何况,阴魂这东西,他今日也不是没见过,还不止见过一位鬼将。 “晚上赶路也行,当我没说。” “问心路既始,当无所畏惧,昼夜兼程,除却身心劳累的特殊情况,你我修行人,何须多言睡觉,休息?” 对戬阳这个道家人而言,他在车与内的每一刻静心打坐,都相当于是在休息。 只不过姚名成两人不敢苟同此言。 “是人就需要休息,你可以依靠打坐来静养心神,我们又不会,一天两天没睡觉还好,长此以往下去,我不想这么早累死。” “你们不会,我可以教你们。一个儒家读书人,一个想拜入道门,岂能不会打坐静心?” “我学打坐干什么,你教他呗,我闲着没事干看看车外风景,闭眼小憩一会儿挺好的,不用打坐。” 姚名成说完,重新掀开与内布帘,将头探出车窗。 窗外夕阳街景正好,他怎能为了打坐休息,就错过如此怡人的大好风光,岂不可惜。 无名巷外,马车缓缓停下车轮滚动。 本是姚名成走过成百上千遍的归家道路,此刻再次走进巷子里,姚名成心中却是多出一丝极为怪异的紧张感。 他有些害怕在巷子内遇见熟人,不管是姚军老,王芳,还是说郭汝他们。 他都不知道,该如何以现在的身份和面貌去同他们碰面。 似乎过去那个自幼生长在无名巷内,姚家院子里,整天只想着偷懒享福,从来不会对未来生活抱有半点迷茫的幼稚少年早已离世。 现在顶替他活着的,只是一个跟他同名同姓,不同人的存在。 好在姚名成内心紧张并未成真,一直到吴东背着他的沉重箧笥,从屋内走出,和自己回到马车上,无名巷内沉寂依旧。 最后回首看了几眼姚家紧闭木门,姚名成紧握住吴东递来的手,一口气跃上马车。 “我家里就一盏灯笼,你们觉得这灯笼应该挂在哪?”站立在豆兵身旁,吴东举起手中灯笼,颇不放心地扭头看了它好几眼。 哪怕是用引光奴点燃灯笼的短短几秒钟时间里,吴东都害怕这豆兵突然挥鞭启程。 然后害得他站立不稳,直接摔下马车。 这叫……穿越异世大宋朝之……首次人工智能驾驶车祸? “别看了,没有我的心神发令,它不会赶马车把你摔下去的。灯笼……其实没必要,我们夜间赶路,可以用这个。” 戬阳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符篆,向两人介绍道:“引光符,夜间赶路人必备之物,可以汇聚天地道气光芒,震慑夜里妖邪鬼魅。” “你现在怎么不用手在空中绘符,改用纸质符篆了?” 不好意思直说,自己因为下午召唤显圣真君上身,体内道气暂时被掏空的戬阳,随便想了个糊弄说辞。 “该省力时就省力,我怀内刚好有多的引光符篆,为何不用?” 吴东恍然点头,收起自己出门前,贴心带上的灯笼,随即好奇问道:“不过我有个问题,这豆兵,不是你师兄召唤出来的吗? 为何它现在会听你心神号令?难不成这豆兵操控权还能移交他人?” “那是自然,只要你实力够强,并且懂得操控豆兵的法咒,我现在甚至可以让你来操控它驾驭马车。” “真的吗?这豆兵具体是如何操控的,你难道能看到它眼睛看到的东西吗?” 浑然没意识到戬阳此话,只不过在跟他打个比方的吴东,早已被惊喜冲昏了头脑,迫不及待要上手尝试操控豆兵。 “撒豆成兵之术,最起码也要等你正式拜我为师,授篆过后才能学,现在告诉你没用。” 说完,戬阳便再度闭上双眼,开始他的盘腿打坐。 姚名成和吴东两人不好说话打扰戬阳,于是各自望着窗外风景,久久无言。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不就是心事吗?在座三人,谁心里还没点忧愁秘密。 月上枝头,窗外斜阳风光,早已被无边夜幕盖住,任凭姚名成两人瞪破眼睛,依旧看不到丝毫漆黑之外的颜色。 马车路途颠簸,让他们睡觉也不现实,总不能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一夜看着对方。 “你那个……《天净沙·秋思》在名传录上刻的怎么样了?有没有给你带来儒道心境实力的增长?” 眼见戬阳仍在那闭目打坐,形如熟睡之人半天未曾动弹,吴东看向姚名成小声问道。 “嗯,我现在已经到了黄心境界,而且还有个魁星踢斗的文运,你那诗词,小曲儿果真厉害。” “厉害就行,我再教你新的诗词,你且看马车上方有什么?” 起身将与前布帘掀开更大空间,吴东用眼神示意姚名成抬头望去,看那夜幕上方点缀着的稀疏星光。 “有星辰,怎么了?这与你要教我的诗词有何关系。” “你再看马车上方,豆兵头顶那张引光符篆附近有什么,是不是很多微小的荧光?” 顺着吴东手指方向望去,姚名成为了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也学他把身子侧过来,探出布帘外去看。 吴东说的那张,贴在马车顶部的黄纸附近,正汇聚有许多细微,明亮的黄色荧光。 那便是戬阳口中的天地道光。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虽然诗中大部分描绘场景,都与他们此刻所处环境不相符合。 但在吴东看来,只要有流萤,有夜色,有星辰,最关键的是心底有忧愁,那就无时不是秋夕,无处不是凄凉。 “这里既没有屏风,烛火,也没有轻罗小扇,天上更没有所谓的牵牛织女星。 你这首诗原本写的是一位女子,在秋夕时候闲来无事,坐在石阶上用扇子扑打那些宵行吗?诗人就是这位女子?” 姚名成啧嘴细细品尝了下诗句韵味,显然是对诗人有所误解。 能够有资格在晚唐诗坛,闯出赫赫“小李杜”之杜威名的一代天骄,杜牧之要是知晓自己被后人当作幽怨女子。 恐怕,他真会气的从地里爬出来找姚名成算账。 第113章 腐草为萤,耀采于月 “非也,非也,诗人姓杜,字牧之,在前朝是位赫赫有名的大才子。你可知《阿房宫赋》?他当初凭借此赋,高中进士……” 看见姚名成此刻茫然摇头的表现,无需多言,吴东已经自觉开始了他的详细介绍。 说到杜牧其人,与白居易相类似,他同样属于那种少年成名,二十三岁时候便凭借《阿房宫赋》一文高中进士,名满天下。 待到真正步入仕途以后,他的命运好似受到文坛诸多前辈影响…… 已经记不清是第多少位怀才不遇的诗人了,因为他的刚直性格,纵观杜牧一生从仕道路,可谓跌宕起伏。 值得一提的是,他与白居易在狎妓方面,也有着知己好友般的喜爱程度。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便是他写来自嘲,自己在扬州狎妓时候那段醉生梦死的经历。 “你说他这首《秋夕》描写女子是名宫女,他在京为官,如何能在大半夜与宫女有如此私密的接触?这首诗也是虚构出的人物?” 仍沉浸在“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之句震撼回忆中的吴东,忽闻此言。 他发现姚名成的注意力,貌似完全被那首《琵琶行》里的琵琶女给带偏了,自己想让他关注的明明是《阿房宫赋》这篇文章。 姚名成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能让少年杜牧在二十三岁时候高中进士的文章…… 《阿房宫赋》到底是何等惊人文采吗? “具体人物应该是杜牧之他用来感慨自身心情的虚指,但他肯定也是在宫里亲眼见到了那些幽怨凄惨的宫女生活。 因此有感而发,借宫女幽怨,抒发自身幽怨心情。” “流萤,宫殿外有流萤聚集……腐草生萤,这座宫殿该有多荒凉,才会出现宵行聚集。” 姚名成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口中再次出现“宵行”二字。 文化素养尚未达到那般高深程度的吴东自是不解,“消形?什么消形,你为何管萤火虫叫消形?” “宵……行,夜间出来的虫子。宵行一词出自《豳风·东山》,町畽鹿场,熠耀宵行。” 考虑到吴东不晓其出处,恐怕还会生出疑惑,姚名成便提前讲明。 免得他再过来问,为何要叫它叫宵行? “哦……哦,出自诗经是吧,宵行……其实我觉得还是叫它萤火虫,比较贴切一点。” 无视姚名成饱含怪异意味的目光注视,吴东顶着内心尴尬,强行为自己挽尊道,以表宵行二字不合适。 夜间出行的虫子有很多种,但能发出光亮的,大概就只有萤火虫这一种。 “无知,宵行之所以被称为宵行,重在耀采于月,岂是微弱萤火可以代替的,你们可知宵行其虫的真正作用?” 不知何时起,坐在二人中间盘腿打坐的戬阳睁开了眼睛,面露不屑道。 “照明作用?什么叫真正作用……” 吴东皱眉思索着戬阳话里深意,回想起前世生物课上,老师为他们扩展讲的萤火虫发光原理,什么荧光素酶催化作用…… 这不就是一个生物特性吗?大自然决定的它能发光,何来真正用处之说。 “町畽鹿场,熠耀宵行。腐草生萤,耀采于月。宵行此虫,只会诞生在那些人迹罕至的荒原之上,表面是由腐烂小草化作。 实则不然,天地万事万物间,除却人后天学会使用火和光,出现了火把,蜡烛等物用以照明。 大自然本身孕育出来具有光的事物,绝大多数都与灵分不开。 辉日皓月自不必多说,微弱如宵行荧光,亦有其灵存在。区区小虫之灵,当然不可能让它具备释放光亮的力量。 因此才有先人……腐草生萤,耀采于月的解释说法出现。 宵行,是小虫在夜间出行,因为种种机缘巧合,与地下埋葬着的阴魂残灵相结合,从而诞生出的天地奇虫之一。 并非因为它能发出微弱荧光,我们便要将它称作萤火虫。 而是因为它在夜间出行,才有发出荧光的可能性,先人为它取名宵行,你当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总结此虫特点?” 话音落下,戬阳嘴角处勾起一抹嘲讽笑容。 似在嘲讽吴东刚才那番话,将古人都当作眼瞎脑愚,取不来小虫名字的蠢笨之人,实际上他自己才是真正蠢笨的那个人。 夜间草丛里,如此显眼的萤火光芒聚集,还是由古人从未见过的小虫发出。 古人在他心目中,就会蠢到这个地步,将之最为显眼,最为特殊的萤火特点抛开不谈,转而只谈它夜间出行的特点? 一番详细解释过后,不仅是为站在后世科学角度看待宵行的吴东,打开了扇全新大门。 就连姚名成听了都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我以前只知它叫宵行,肯定有它背后道理存在。却未曾想过,宵行原来是与阴魂残灵相结合,从而诞生出的一种天地奇虫。 你说天地奇虫之一,还有哪些虫子属于天地奇物?它们中最奇者能有多奇?” 如今接触到自己以前闻所未闻的东西,姚名成两人再难抑制住自身好奇心,纷纷向戬阳投来期盼目光。 长夜漫漫,有戬阳这个现成的先生给他们传授知识,岂不快哉? “大部分天地奇虫,都是人为饲养出来的,称为蛊。只有极少数天地奇虫,是像宵行这般真正由天地造化演变而生的。 要讲蛊虫,就跟南疆那群自称为蛊师的疯子分开不了讲。 和阴间行走相类似,他们的神智不清程度,甚至还要疯过前者几分,我也劝你们不要对他们太过好奇。 以后若是碰到自南疆来,打扮奇怪的人,你们千万别想同他们交朋友,更别对他们好奇。 阴间行走那群人,你们对他们好奇,大多数只会给你们个教训,不会害你们性命。 那群玩蛊虫的疯子就不一样了,他们大多数会因为嫌你们聒噪,或是怀疑你们别有企图,从而对你们暗下杀手。 别说你们了,哪怕是我们道门中人,没有特别防范手段,同样拿那群疯子没什么办法。” 说这么多,强调这么多遍南疆蛊师的可怕程度,只因戬阳真心为姚名成两人好,不愿日后出现黑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 要不然,以他的个性,真懒得和别人说那么多话。 顶多提醒一遍,听不听是对方的事。 “蛊虫,蛊师……这些也都是真实存在的……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恐怖东西不存在……那些诅咒,厌胜之术……岂不都是真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情。 相较对蛊虫,蛊师这些东西还不太了解的姚名成而言,吴东前世真没少看盗墓题材的电视剧。 其中涉及到古滇国,蛊虫痋术之类的内容,当初看的时候就足够让他感到毛骨悚然了。 更不用说,他现在来此异世大宋,以后有可能真实接触到蛊虫痋术。 没听清楚吴东后面几句小声念叨的内容,二人只能听清吴东口中不断重复着“蛊虫,蛊师”这两个词,误以为他是被吓住了。 毕竟只是个不具备任何道法,儒心手段的普通人,胆子比他们小些也正常。 “我只是让你们以后碰上他们的时候,小心防备着点,倒也不用太过紧张害怕。他们那群疯子是不好惹,可我们道门也不是泥捏的。 任他蛊虫之道如何阴邪狠毒,终归是小道尔,哪比得上我们道门符篆手段。” 为了让吴东放心,戬阳还附带为他讲解了道门炼丹手段,此类手段专克南疆蛊虫,就算他们以后不小心中招。 天底下偌大道门,同气连枝,岂会寻不到一个救命手段? 第114章 破庙 由萤及蛊,戬阳足足给二人讲了小半个时辰,他从老不正经那听来的南疆往事。 以至于讲到最后,姚名成二人都来了困意,实在忍不住眼皮惺忪,歪七扭八地斜躺在马车车与内,陷入熟睡。 戬阳见状颇感无奈摇头,本想教吴东打坐修行,无奈他才刚入门,未能做到静心专注。 再加上马车路途颠簸,只好作罢。 待到马车前进速度越变越缓,最终彻底停滞不前。 盘腿坐在车内的戬阳猛然睁开双眼。 掀开布帘,与外黑马嘴边发出的微弱嘶鸣声传入戬阳耳中,顿时使得他内心大感不妙。 “嗯?嗯……到了吗?” 被其起身动静吵醒的姚名成,吴东两人还以为已经到了冷灵府,强忍住内心倦意爬起来,发现窗外仍是一片漆黑墨色。 “还没到冷灵府吧,车怎么停下来了?” 戬阳不答,只是用眼神示意两人看向与外黑马。 “马这是饿了,还是累了?该不会要没命了吧,我们好像下午没给它喂草吃。” 注意到车前黑马异样,吴东立刻面露紧张神色问道。 真服了他们三个,下午回岳县,光想着给自己搞包子,烧饼吃,怎么就没一个想到给马儿找点草吃。 现在这荒郊野岭,大半夜的,他们上哪给马儿找草吃? 总不能丢下这马和车,任它自生自灭。 “没事,应该是又饿又累,害它没力气继续拉车,不至于没命。我们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哪里有青草,给它扯点回来吃。” 姚名成率先下车,从怀里掏出引光奴点亮灯笼道。 “嘶……好冷啊!怎么这么冷!” 刚一下车,吴东便被春夜里时不时刮起的凛冽寒风冻得直哆嗦。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难见五指,唯有身前姚名成手中提着的那盏灯笼,能够带给他些许光亮和安全感。 因此吴东忍不住靠近他,再靠近些。 三人大约走了几十丈路,借助灯笼光亮,能够勉强看清的前方,始终是茫茫荒野。 别说草地了,连根草毛都找不到。 “找不到青草怎么办,我们要这样一直往前走下去吗?” 紧搂住姚名成左边胳膊不撒手,以此换来内心好受的吴东颤颤巍巍问道,试图靠近右侧戬阳胳膊。 只可惜这次早有防备的戬阳,吴东每靠近他一步,他就会自动拉开一步距离。 “不知道啊!应该吧,总不能把马车丢在那不管,戬阳你看得清楚前面哪里有草地吗?要是你也看不清的话,真没办法了。” 面对眼前漆黑一片,同样没有丝毫办法的姚名成只得将希望全部寄托在戬阳身上。 他们道门人,眼睛应该好使些吧。 出人意料的是,戬阳并未多言,而是一直盯着三人左前方土坡,皱紧眉头。 “怎么了?那里有草地吗?” 发现戬阳脸上神情凝重,姚名成两人纷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照例是漆黑一片,只能隐约望到远处山坡模样。 “草地没找到,阴魂倒有一只。” “有鬼?哪里有鬼……你别吓我啊这大半夜的……” 话音刚落,未等戬阳说出让二人陪他过去看看的提议,吴东已是怕到不行。 尽管他在白天时候已经见过两回鬼,还差点被李衡当成软柿子给捏爆了,但那两个鬼将好歹也是有身份的鬼。 以他们生前实力,傲气,即便死去,依旧不屑于靠恐怖外表来吓人。 更何况白天撞鬼,跟现在荒郊野岭,大半夜撞鬼完全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其中带给人的惊悚差别,岂止一星半点! “怕什么,有我们两个在这,除非那庙里住的是个鬼王,要不然谁能伤害到你?”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刚出岳县问心路,就因为马儿没吃草,如此凑巧的在半夜路上撞见阴邪,戬阳内心充满期待。 跟随命运的指引,今夜历练,将会带给他何等淬炼突破? 三人快步走向左前方土坡上屹立着的荒庙建筑,看似远在山坡尽头,实则三人只走了不到几十步路,就已清楚见到此座庙宇模样。 “这么快就用鬼遮眼,好浓的阴气,啧……你要不先留在外面,我们两个进去就行了。” 下午刚用过请神真君,体内道气尚且只恢复了一半左右的戬阳没有绝对把握护住吴东这个普通人周全,只能劝他留在外面。 “我一个人待在外面怎么行,要不你进去,让姚名成陪我待在外面等你回来?” 环顾四周阴森环境,前方破落庙宇就这般坐落在自己前方不远处,只露出若有若无的褪色木门,静静等待着有人推开。 此时此刻的吴东心情,真可谓是不花钱,免费体验了一把聊斋志异里宁采臣的经历。 只不过,这座庙宇里等待他的,未必是蒲留仙笔下那只貌美如花,心地善良的柔弱女鬼,反倒极有可能是某些…… 伸脖子瞪眼,青面獠牙的凶厉恶鬼,见到他第一眼,就会将他开膛破肚,挖心掏肺。 “算了,反正你要拜我为师,迟早会经历今日之事。你且跟我们进去走一遭,把这张符篆放在心口处贴好。” 经过短暂思虑,戬阳最终从怀里掏出金光符咒,递给吴东。 “直接贴在心口位置,别用衣服隔住。进去之后你要实在害怕,可以把眼睛闭上,记住!不管我们如何叫你,你都……” 戬阳一边凑近吴东耳边小声交代着,一边走近前方庙门。 话说,他们两个,难道真的就没一个能顾及到在场第三人内心感受吗?害怕的,安慰的角色都已被他们自觉扮演好。 纵使姚名成内心百感交集,既有像吴东那般身为正常人,第一次大半夜在荒郊野岭撞到鬼的害怕存在。 又有像戬阳身上道术手段带给他的底气作支撑这样,自己有能力克服掉这股恐惧意味。 任此破庙内会出现何等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厉鬼妖邪,他自有一颗浩然儒心,满腔浩然正气护身。 再者说,就算他自己发挥不出儒心实力,不慎被阴邪蛊惑,那不还有古原草在吗? 想必阴邪惑心,与上次琴曲…… 好了,言归正传,无论姚名成内心深处,究竟有多少难以言明,自产自消的忐忑与不安感受存在。 戬阳此刻都已抬起双臂,轰然推开了眼前这扇表面结满蛛丝尘网的破旧庙门。 庙宇内,首先映入三人眼帘的,当属破庙中央位置,香火桌台上方,那两尊高大无比的黑白双神雕塑! 没错,就是一黑一白,两尊不同寻常颜色的神像。 “黑白无常?庙里供奉他们?” 目光刚一接触到这两尊头戴高高官帽,面貌狰狞诡异的黑白神像,戬阳口中就已不自觉发出疑问。 纵是以前没有过多接触到道门供奉神灵知识的姚名成,也对这两位丝毫不感到陌生。 传说中的勾魂使者,黑白无常…… 第115章 无常供奉 荒郊野庙里供奉阴司正神?供奉他们两个冥府阴神做什么,谁能有事求到他们头上。 与阳世间正常受人香火供奉的神明不同,像黑白无常这等阴司正神,既不需要依靠凡人香火信仰之力来修炼。 同时,凡人们有什么需要依靠他们来实现的愿望,他们也实现不了。 本来神位就不算高,神通也不算厉害。 更何况他们两位身为阴司正神,勾魂使者,拥有的神通都与自身勾魂职责有关。 凡人们唯一能求到他们头上的,有关勾走亡人魂魄之事,除非他们不想干了,否则绝不可能拿工作开玩笑。 既然如此,眼下这座破庙里,为何会供奉着他们的神像? 任凭戬阳想破脑袋,他也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黑白无常与庙宇供奉,阴邪作祟三者间是怎样扯上关系的。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是神是鬼,用眼睛一看便知。 戬阳将目光从香火桌台上空,两尊高大神像前收回,转而放在神像背面,庙内红烛光亮照耀不到的黑暗之处。 “没有?阴邪呢?” 沿着黑白无常的神像,在庙内整整转了一大圈,戬阳内心感到极为诧异。 连带庙宇顶部房梁位置,他都看了不止一遍,确认阴邪没有藏在那……所以,这庙里真的没有阴魂? 怎么可能?如此浓厚的阴气笼罩,还有鬼遮眼在,这座破庙里怎么可能没有阴邪作祟。 外加庙内黑白无常的神像供奉,香火桌台处,与周遭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燃烧蜡烛,一股极大违和感涌上三人心头。 “你找不到那东西在哪吗?我们……要不先出去,找不到算了。” 忍不住扭头回望身后紧闭着的庙门,吴东说话语气里带有强烈慌张意味,似乎下一秒就要夺门而出。 进了破庙,就连戬阳都找不到那阴邪藏在哪,岂不说明那阴邪非常厉害? 戬阳他真有把握打得过那阴邪? “你去开门试试,门要能打开就走。”看着他如此不争气的样子,戬阳面露不屑笑容。 进了阴邪地盘…… 内心笑他天真想法未落,庙宇内骤然响起的嘎吱声音,伴随庙外清冷月光洒入,彻底让戬阳呆愣在原地。 门打开了,阴邪真放他们走了? “走啊,你们还不走,留在那庙里做什么?不去找草料吗?” 眼见两人站在原地未有动弹,许是庙外冷风吹拂,莫名感到一阵寒意的吴东,声音颤抖催促道。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急急如律令!” 破庙内金光霎时闪耀,照亮吴东内心黑暗迷茫,与此同时,也让躲在暗处作祟的小鬼彻底魂飞魄散。 “醒了没?让你闭眼你偏不信,什么时候着的他道都没意识。” 回过神来的吴东,恍然抬头间,发现自己仍在庙宇之内,正对着黑白无常神像,跪坐在破旧蒲团上。 额头处还隐约传来一阵疼痛感觉。 “我刚刚干什么了?不是没找到那阴邪,然后我就把门打开,站在外面叫你们出去吗?” 姚名成脸色变得更为怪异,“你被那阴邪迷惑住了,这门根本就打不开,你何曾打开过门,站在外面叫我们出去?” “这庙背后古怪不小,小鬼顶多在这当个看家的,真正迷人心魄的……是它……” 抬头望向三人头顶上空,那两尊神情一如从前诡异不变的高大神像,戬阳内心难免有些不寒而栗。 不知怎的,在此昏黄烛火光芒映照下,左边白无常脸上笑容显得越发张扬夺目。 好似在嘲讽他们不自量力闯入庙中。 正当戬阳脑海里思考这座破庙的真正来历,是否与阴间某些神秘存在有关之时。 “哈哈……这就是你口中,天赋异禀,道光资质仅次于当代道门天师的小师叔?未免也太让我等失望了吧。” 破庙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一男二女总共三位陌生人,以及明安走了进来。 “明安?阴间行走……” 听到为首男子嘴里发出的嘲讽笑声,戬阳当即面露不善意味,上下打量着三人模样。 熟悉的素黑衣袍,冷峻气质,唯一让他不能理解的,是此刻明安为何会与他们出现在庙宇外面。 而且看样子,这座古怪庙宇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小师叔,这庙是他们平常与阴间使者联络见面的据点,你们误闯进来,还不赶紧向他们赔礼道歉?” 见戬阳仍未搞清楚眼下状况,明安话语间不乏尴尬意味催促道。 “他们不事先告知我,我怎么知道这是他们的地盘。如此浓重的阴魂气息,被我碰见了,进来看看怎么回事不是理所当然? 我为何要向他们道歉?还有,你们怎么来这会合了,不是说在道观里面会合吗?” 本就对阴间行走这群人没多少好感的戬阳,自认为占据道理,更不可能听明安话主动低头道歉。 “小师叔,这庙里供奉黑白无常,是阴间行走们联络据点的事情,乃道门常识。 师叔祖他老人家可能忘记交代你了,你别嘴硬,这次我们失礼在先,你不向他们赔礼道歉,是想我们神州道观落人口舌吗?” 明安快步上前,将戬阳拉到角落里,同他小声解释道。 就算这样,戬阳在扭头看见三人,尤其是精瘦男子脸上那副……尽显小人志气的淡淡微笑以后。 内心刚生起来的半分歉意,也很快就在无尽的嫌弃与鄙夷当中烟消云散了。 “抱歉三位,小师叔性格脾气有些古怪,我在这代他向三位赔个不是。” 僵持片刻,最终只能由夹在中间,里外难做人的明安拱手行礼,替双方各自找到合适台阶下。 解决完这事,明安紧接着跟戬阳解释,他们为何会如此快出现在庙外。 “说来也巧,我们本来是要在道观里等你们过来的,但道白师叔说让我们兵分两路,这样寻找线索快一些。 因此我们几个现在直接去隔壁水溪县,刚想在路上用传讯符通知你,就撞见……” “撞见你用金光咒,打死了我们养来看家护院的小鬼。” 不待明安解释完,在他身旁的精瘦男子脸上不复微笑,转而以一种极为冰冷的态度对戬阳道:“这事没完,等以后再找你算账。” “随你便,你想算账,有本事现在来找我算。” 戬阳在对待自己讨厌之人的时候,说话仍是那副极为欠揍的模样,看的男子身后那名冷脸女人一阵气愤。 那可是自己养了好几年,已经养出深厚感情来的小鬼。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倘若戬阳认错态度诚恳,自己尚且能看在不知者无罪的份上,不与他计较。 像他现在这般恶劣态度还怎么忍? “崇哥儿,让我给他个教训吧,要不然他真当我们没脾气,可以任他欺负。” “此间事了,不用你说我也会找他算账。现在不行,现在我们暂时还属于合作关系,内讧会耽误事情进展。” 好在被女人称作崇哥儿的消瘦男子表现得极为理智,清楚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这才没让事情闹到最为难看的地步。 明安内心大松口气的同时,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道:“此事是我们不对,日后我们定给你们一个说法,现在还是先办正事吧。” “哼……”冷脸女子表情颇为不忿地哼了一声,倒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 第116章 念想 几人走出破庙,姚名成这时记起来,他们今夜下马车真正要干的事情。 “你们那有多余的草料吗?我们忘了给马喂草。” “有,我去车上给你取。” 坐车不带草料,无异于如厕不带纸,明安对此也只能无奈摇头,拿戬阳没有任何办法。 他这小师叔,哪哪都好,就是有点呆。 “你们给马喂草,我们车就停在前面,等你们喂完草料,我们再出发。” 戬阳闻言接过草料,微微点头下坡。 “他们三个就是阴间行走,你跟他们结仇会不会有麻烦?” 这下没有外人在场,姚名成终于可以放心说出自身担忧,“毕竟是我们不小心闯进他们地盘,还打死了他们一只小鬼,不占理。” “那小鬼罪有应得,他要不戏耍吴东,我怎会对他动手。” 扭头看了眼吴东额头上红肿痕迹,戬阳语气淡然道,丝毫没有将那吴崇三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所以……我当时以为自己出了庙,其实是被他骗到蒲团上磕头?” 走在二人身旁的吴东,内心感动之余,又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红印,仍然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到底是如何被那小鬼戏耍的。 在他大脑回忆中,先前自己明明就打开了庙门,跑出去还有冷风冻人之感。 实际怎会跪在蒲团上对神像磕头? 再者说,他把头往地面磕的那几下,都磕出红印子来了,为何当时毫无痛感出现? “我说了,那座庙有古怪,寻常鬼怪惑人心智,顶多只能让人像做梦一样,在梦里以为自己到了茅房如厕,实际在床上如的厕。 梦和现实好歹还有点相同之处,梦中出现痛感也会让人惊醒过来。 但有那座庙背后古怪加持,寻常看门小鬼,惑人心智尚且能够达到烂柯一梦的效果,那座庙……绝不仅是联络用的那么简单。” “烂柯一梦?你是说那个砍柴人,在山里看两个仙人下棋,不知不觉间过去百年的故事?” 从戬阳口中听到这个熟悉成语,吴东下意识接问道,瞬间换来其怪异目光注视。 “烂柯一梦?什么东西,你们怎么都知道,这个故事很有名吗?” 很明显,姚名成在二人身旁此刻不明所以的反应,就是对戬阳那怪异目光最好的解释。 “不,这个故事只在我们道门人中流传较广,讲的是人在接触到神仙时,人的五感六识七觉,会因种种外力而出现错乱的情况。 或许是那些神仙本身具备某种不可直视,不容亵渎的威严,亦或是人心太过脆弱。 就像人在荒郊野岭,遇到一只猛兽老虎,大脑会顷刻间被吓到完全空白那样,神仙不比凡间老虎可怕的多?” “五感六识七觉出现错乱,错乱到我在地上磕头,磕到死都以为自己是在外面喊你们出去……这么吓人,这就是人的痛感被剥夺……” 听完戬阳一番话,吴东不禁回忆起自己前世看过的科普视频。 那个科普视频讲的便是,人的痛觉对人的重要性,倘若像很多人生病,受伤时候幻想的那样,人能够失去自身所有痛觉。 那样对人来说,才是真正的灾难。 趋利避害,从来都不是大自然,老天爷强加在人身上的某种规则,好比不吃饭会饿死,不喝水会渴死那样。 而是人类祖先,在长达数以千年,万年的教训当中,养成的良好习惯。 这才不至于出现“飞蛾扑火”的情况。 “不仅是联络用的那么简单,那他们还能用这庙干什么?你如何能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姚名成的注意力全放在戬阳前面说的话上,阴间行走与阴间使者联络的地方,戬阳说这地方用处没有那么简单? 那他们还能用这破庙干什么,总不可能用这庙为祸人间吧。 “不知道,直觉。庙里那两尊神像,给我带来的直觉,很不友善。我们道门中人,有时候相信直觉,要比相信判断准的多。” 几人说话间,走回马车所在位置,戬阳将手中草料捧至黑马嘴边,顿时引来其一阵激动嘶鸣。 “我也觉得,黑白无常那两尊神像,我越看越觉得瘆人,他们就好像在盯着我们看。” 吴东回想起庙内左边那尊诡异微笑的白无常神像,以及右边满脸严肃的黑无常神像,二者明明目光皆是平视前方。 给他带来的感觉,却是在自己抬头仰望之时,他们仿佛也会趁自己不注意,偷偷低眉瞥自己几眼,虽然这听起来很无稽之谈。 但的的确确,是吴东他不管在前世进去寺庙,道观,还是在刚刚进去那座破庙里。 只要他抬头盯住神像,看了几秒时间以上,都会产生的恍惚感觉,就在刚刚看那黑白无常的神像之时,这股感觉尤为明显。 “你们都有这个感觉,我还以为是我儒心不稳固,被那庙里阴邪迷惑住了,才会产生如此奇怪的感觉。” 不说还好,一说到神像瘆人的地方,三人竟是出奇地保持默契。 “觉得神像瘆人是好事,说明你们的灵觉很敏锐。神毕竟是神,不是人,更不是与我们关系亲近的亲朋好友,让人看了心生亲切。 如芒在背,才是人在接触到比寻常猛兽还要可怕的多的对象时,应该产生的正常感觉。 神像表面上是个死物,其实可以寄托神明意念,那些神仙可以赋予神像灵,让神像成为承载有他们意志的活物。” “活物?能活到什么程度,神像能自己抬手抬腿,从庙里走出来吗?” 第一次听说,庙内雕像还能具备受供者本身灵智,姚名成脑海中似乎已经想象到了,孔圣人雕像某天从台上…… “我说的活物意思是指,神像内部蕴含的神明意志是活的,并非神像本身活的。 神明意志,借助神像出现在人间,相当于神明可以短暂突破天地限制,在人间发挥出自己的部分力量,这便是神像的作用。” “你的意思是说,神明仅靠意志,仅靠自身念想,就能施展力量?” 尽管姚名成内心早已经对神仙的强大程度,有了自认为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在得知神仙们一个念想,就能施展出强大力量以后。 他才明白,自己这个心理准备做的还是有点不够充分。 “对,心想事成,这个成语用来形容神仙力量最贴切。到了他们那个层次,他们心中产生的意志,念想就已经能够独立出来。 这种独立是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就好比人有十根手指,使唤自如,他们对于自己的意志化身,同样可以使唤自如。 你也可以将之理解成……新长出来的手指。” 虽然这个比喻极为不贴切,但为了让姚名成二人能更好地理解自己意思,戬阳只能举这个不恰当的例子来解释。 “我等修行者,无论是修道,修佛,还是修儒,修炼诸子百家也好,殊途同归。 修来修去,修的无非就是一颗强大的内心,万法由心生,每个修行者身上之所以能拥有强大力量,都是天地大道与自己内心的馈赠,福生……无量天尊……” 或许一切真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若非如此,时间怎会这般巧合。 刚好就在戬阳向两人解释完,心生万千感慨之时,他手里草料也被黑马全部咀嚼入嘴,方便他手执道礼。 第117章 氺溪鬼市 喂完草料,黑马总算有了精神,一阵嘶鸣过后,马蹄在原地抬个不停。 拍去手上灰尘,戬阳轻抚黑马额头。 “别着急咽,多嚼会儿不耽误……走吧,水溪县,那的鬼市子时开门,我们赶紧出发。” 三人登上马车车架,姚名成颇为好奇明安先前说要去鬼市找线索的话,不知其说的鬼市,是否真像自己想的那样。 字面意思上的阴魂交易市集? “我们要去的水溪县鬼市,里面真的都是阴魂在做生意吗?他们怎么能出现在阳间。” “差不多,在阳间某些特定时间,特定地点处,一些有实力,有背景的阴魂,他们可以出来与阳世修行者做交易。 这是阳间佛道两教,与阴间某些大人物支持的行为。 双方贸易,互通有无,各自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增长彼此实力,何乐而不为?” 吴东在旁听了,故作恍然点头。 之前戬阳提到风水煞,气运,乃至是刚刚那个烂柯人的故事,他都没忍住表明自己见识之渊博。 现如今他说的这个鬼市,自己绝不能再头脑简单,心直口快,惹来没必要的怀疑。 回想起自己先前讲完烂柯人故事,戬阳扭头看自己的那个眼神,吴东心里就止不住地打哆嗦。 靠坐在车与右侧窗边,偷偷抬眼瞟了几下身旁正闭眼打坐的戬阳。 好在他担心的事情最终并未发生。 这要死的信息茧房,在后世明明都是常识的东西,现在却要自己装傻子,一说三不知…… 如此瘙痒感觉,着实难以忍耐啊! 子时将至,漆黑土路上,两辆高悬引光符篆的马车缓缓停在溪水侧畔。 至于为何只有两辆,这就要问吴崇他们三个了,他们所乘坐的马车,车顶处挂着的可不只是一盏黄色灯笼那么简单。 下车后,注意到戬阳脸色明显变化,姚名成不解问道:“怎么了?那马车有何问题?” “没事,就是看到个恶心东西。” “恶心东西?”顺着戬阳目光望去,姚名成两人看向吴崇乘坐的马车顶棚。 除了盏黄色灯笼外,什么都没有。 “那灯笼是人皮做成的,内部封有恶鬼魂魄,算是阴间行走的一个身份标识。” “人皮灯笼!” 姚名成两人下意识惊呼出声,再看向那盏外表平平无奇的黄色灯笼,它已被吴崇三人中冷脸女子取下。 “他们胡乱杀人,触犯朝廷律法,难道就没人管他们?” “先不说所谓朝廷律法,限制的都是世俗世界的普通人。仅凭他们背后有阴司冥府撑腰这一点,就足以让朝廷给他们面子了。” 姚名成还想小声多说些什么,却被吴崇此刻奇怪动作给吸引走注意力。 相较之前那一整片漆黑夜色来说,略显皎洁的月光静静流淌在小溪水面上,配合吴崇手里灯笼摇晃不停。 橘黄色的光芒,竟是极为怪异地打在小溪水面波纹处,与之皎洁月光相交融。 他们说的水溪鬼市,应该就在此处,而且需要用特定的摇晃灯笼方式,才能进入鬼市里面吧。 不过……鬼市究竟隐藏在哪呢?难道要像戬阳他们那样,有特殊眼睛才看得到? 举目环顾一圈,姚名成目光能及之处,除了稍显奇特的潺潺溪流以外,便只剩下不远处大片空旷黑暗。 人影肯定不存在,鬼影……或许有吧。 就在他脑海里面胡思乱想的时候,吴崇手中灯笼终于停止了晃动。 与此同时,几人身旁忽有微风吹起。 不,更准确地说,是阴风,一阵吹到人身上,让人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的阴风。 “差点忘了,没给你们开眼,鬼市入口已经对我们敞开。” 直到戬阳看见姚名成两人左顾右盼,做贼似的样子,他才猛然想起,没有阴阳眼能力的他们,如何能看见鬼市。 一阵熟悉涂抹感觉过后,姚名成再度睁眼,眼中风景顿时大有不同。 原来就在几人站立的溪岸边,竟有一座规模远胜岳县市集,“人”影川流不息的子夜市集坐落于此。 市集入口处,站着两个全身上下都被黑袍笼罩住,看不清楚具体面容的…… 姚名成猜测他们极有可能是鬼。 而且还是来自阴间,有实力有背景的鬼,负责坐镇此处鬼市,防止有人有鬼闹事。 事实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冷淡如吴崇三人,在面对二位黑袍鬼时,脸上不约而同带上笑容。 看他们寒暄样子,貌似早就相识。 “高兄,李兄,二位别来无恙啊,近来日子过得可好?” “贤弟言重了,日子还是那般凑合过呗。 遵照无常嘱咐,我们家主子今夜专程来了趟水溪鬼市,请那老头出来摆摊,现在他人正在里面等着你们。 你们还是赶紧进去,免得耽误正事。” 吴崇随即笑着点了点头,抱拳谢道:“多谢二位关心,下次有机会我请二位吃饭。” “好说,好说。” 就这样,姚名成几人跟在吴崇他们身后,快步走入此座子夜鬼市。 在经过两个黑袍鬼身侧之时,吴东两人好奇心作祟,忍不住侧目而视,看向眼前这两位外表看上去,完全与常人无异的阴魂。 这就是阴间里的鬼吗……看上去好像……啊! 吴东内心好奇想法尚未想完,那位被吴崇称作“高兄”的黑袍鬼霎时间变了样子。 从原来眉清目秀,面带和善笑容的斯文书生模样,变作无头无颈,空荡黑袍下,断颈处仍在疯狂往外喷血的无头恶鬼。 仅仅刹那时间变换,便足以将吴东吓得大叫出声。 “哈哈哈……果真是个凡人,待会儿进去小心别被吓死,不是所有鬼都像我们两个这样讲体面的。” “你别到时候在鬼市里面被吓死了,还要麻烦勾魂使者跑一趟,想好找谁替你收尸了吗?没想好的话,我推荐老乔他……” 眼见无头恶鬼和旁边黑袍鬼,自顾自在那聊起来,而吴东仍是心有余悸地呆愣在原地。 戬阳先是抬手轻捏吴东眉心灵台,使其恢复神智清明,随后便推着他赶紧走进鬼市,别留这当笑话供人取笑。 “你说你啊……好端端地盯着那两个鬼看什么,也怪我,没事先想到提醒你……” “他为何要变换模样吓我们?我们又没招惹他什么,看看也不行?” 面对戬阳此刻无奈摇头,姚名成颇感冤枉地替吴东打抱不平道,浑然没意识到方才那两只黑袍恶鬼口中的“善意”提醒。 “他们说的没错,吴东和你都是凡人,以前从未接触过这东西,不是所有鬼都讲体面。 你们自己看看鬼市之中,摆摊的这些鬼,这些还只是小鬼,越往里面走,你们可能见到的鬼长得越吓人。 你们确定还要跟着我们一起进去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陪你们留在外面。” 无需戬阳多说,姚名成光是看了几眼周边正在摆摊的白脸鬼,无头鬼,碎头鬼,长舌鬼,甚至还有全身焚烧不成型的烧死鬼…… 他的内心不适应之感自然难以避免,但也并非完全不可忍受。 现在只需要看吴东作何打算。 倘若吴东说不想进去,那他就陪着吴东,还有戬阳一起留在外面。 倘若吴东可以克服内心惧怕,那都好说。 第118章 山算子 半晌时间过去,皱眉观望鬼市周边摊位的吴东总算下定决心。 “看,好不容易来趟鬼市,岂能错过此等风景。” 虽说在这鬼市之中摆摊的,长相最亲切的也是那种气质阴冷,脸色发白的寿衣老者。 属于前世鬼片让他直接快进的人物。 但中国人自古以来那句老话,来都来了……却无时无刻不在给予着他力量。 “你确定?不用勉强自己。” 姚名成仍不放心,方才吴东惊叫出声时的害怕模样,仍深深刻在他脑海里面。 相对来说,他怕吴东胜过怕鬼。 “确定,有你们两个陪着我,没什么好害怕的。” 扭头看向身旁两人,吴东越说越有底气,仿佛在这鬼市之中摆摊的恶鬼们,于他而言真成了某种别样风景。 错过今日时机,哪还有那么多来自阴间,“奇形怪状”的阴魂让他看。 “不错,倒也有些胆魄。” 戬阳闻言微笑点头,倘若吴东真信了他刚刚抛出来的诱饵…… 首先,他不可能抛开自己问心路上这段鬼市经历,就为了陪一个刚认识两天不到的陌生人而留在鬼市外面。 其次,以后他与吴东之间将再无师徒缘分的可能,顶多当个同行陌路人。 连成为好友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所幸毫不知情的吴东,歪打正着把握住了此次考验机会。 三人一番止步耽误,已经与走在前面的吴崇几人拉开数十步距离,不得不加快脚步追上去。 因此,姚名成和吴东两人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二人仅是在经过这些摊位之时,粗略扫了几眼,便发现鬼市里大部分摊位都类似于阳间市集。 有卖沾血骇人吃食的,有卖各类奇怪物品的,其中甚至还有摆棺卖尸体的老头。 这些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听起来都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场景,在这座水溪鬼市之中,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姚名成和吴东二人倒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出自内心本能地觉得有些恶心罢了。 “这些来鬼市中摆摊,卖给鬼东西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卖尸体,卖骷髅头……干的都是违抗朝廷律法的事,坏人也能来这做生意?” 连续经过了大概十余个摊位,吴东在看见其中几个活人摊主,他们摊位上卖的东西以后,忍不住发出疑问。 触犯阳世朝廷律法的人,佛道两教和阴间还要给予他们进入鬼市做生意的资格。 这不是……和大宋朝廷对着来吗? “那些摊位上摆的尸体和人头,并非普通人,皆是作恶之人,怎会违抗朝廷律法?来这鬼市买卖东西的人,大部分都属于无门无派的散修。 他们就像你……机缘巧合得知了一些我道门之事那样,因为各种机缘巧合而踏上修行道路。大道三千,各有不同。 至于恶人,那些邪修也有可能会隐藏自己身份,混迹在鬼市人堆里,买卖东西。” 听闻“散修”,“邪修”一说,吴东内心顿感了然庆幸。 其实他早就猜到了戬阳后面要说的解释内容,幸亏他这回长心眼,没把散修,邪修两个词直接说出来。 而是用故意装傻的“坏人”来代替。 “邪修……指的是像陶尽他们那样草芥人命,滥用玄术手段害人的修士吗?” 二人心思各异间,反观姚名成,还在那好奇“邪修”的定义,看起来颇为懵懂无知,天真无邪。 “差不多,反正邪修都不是什么好人。” 说着,前面吴崇几人终于停下了自身前进的脚步,止步于一位蓝衣老者摊位前,貌似是个阳间道士。 “道长,我们来了,来找您问陶子思孙子,陶原正的事情,您……” 见眼前蓝衣老者坐在小板凳上,久久未曾抬头用正眼看自己几人,更别说主动开口替自己答疑解惑。 向来习惯掌握话语主动权的吴崇,这次无奈只能先当那个沉不住气的小辈。 谁让他们确实有求于这个蓝衣老头呢? “嗯?哦!就是你们啊……老朽年纪大了,人容易犯困,刚打瞌睡没注意几位过来,对不住了。” 一段勉强称得上是解释的鬼话下来,在场人里也只有姚名成和吴东两个憨货信以为真。 “无妨,深夜打扰道长休息,是我们对不住道长。道长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我们能帮的上忙的,您尽管说。” 老练如吴崇几人,自然能够听懂老头方才所说鬼话的“弦外之音”。 他这是已经摆好姿态要价的意思。 “人生多憾事,师兄他生前待我……可谓恩重如山,现如今事关他的子孙后代,你们让我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唉…… 老朽实在于心不忍,诸位还是请回吧,莫要从我这问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此处话罢,身着蓝色道袍的老头面带些许忧伤神情,似在脑海中回忆着生前,他那位师兄对他的种种爱护。 正当姚名成和吴东两个愣头青内心抓紧之时,担忧他们将就此无功而返。 站在旁边的戬阳却是差点笑出声来。 笑这蓝衣老头此番做作模样,既想漫天要价,又害怕真的吓住了他们。 故而有“不该说”的话三字形容出现。 “不该”与“不能”两词,表面上看只有一字之隔,相差无几,其实甚远。 “山算子前辈,您有什么话但讲无妨,只要是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我们皆会尽心尽力帮到您。” 早在离开道观前,就从道白师叔那了解到蓝衣老头为人的明安,此刻丝毫不慌。 甚至就连道白师叔提前猜的,蓝衣老头会提出什么条件做交换,在他刚刚说完那句“人生多憾事”之后,明安内心都已十拿九稳。 只不过为了避免尴尬,他还是先佯装耐心询问一番山算子。 “呃……你这小辈,道白他应该已经告诉过你老朽的事情了吧,还跟老朽在这遮遮掩掩作甚? 他猜的没错,老朽就是要你们替我找到那个人,找到那个……人的儿孙后代,让老朽好好看看他们,问问他们……” 尽管如此,内心小算盘被人看破的蓝衣老者,开口前仍带有几分不好意思在脸上。 直到他提及口中那位,不知是男是女,与他是何关系的“憾事”主人公,他那张布满沧桑岁月痕迹的老脸上,方才露出恍惚意味。 一别经年,他那位故人纵使与他同属阴曹地府,也早已遁入轮回,不得相见了。 再想见到故人姿态,得知故人之事,便只能寻求阳世人帮助,而且还得是精通卜卦术法的同行才能帮到他。 想来,这何尝不算是上苍垂怜,借他那几十年未曾见过一面的师兄之手,送来机会? “您说的那人,是位女子吧。江兴路冷灵府辖水溪县人士,道白师叔他已经替前辈问过阴司判官了,那人……并未留有后代。” 话音刚落,蓝衣老头眼神瞬间出现肉眼可见的变化,几乎是用一种不可置信的发颤声音质问他。 “没有后代留下……她的儿子呢?女儿呢?她的儿女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她的相……” 山算子还想继续追问,那名女子的婚配情况,只可惜被明安出言打断。 “前辈,阴司判官说的原话是,那女子此生并未诞下一儿半女。至于婚配情况,阴司生死簿不管这东西,但道白师叔他也替您卜过卦了。 那女子此生并未有过婚娶,虽无血脉之实,膝下却育有一儿一女,均已成家立室。” “她没有嫁人,她这一生都没有嫁人……” 蓝衣老头重复话语间,声音里的颤抖意味变得愈发明显,乃至于不自觉眼眶泛红。 待到山算子那两行苍老浊泪缓缓滴落地面,却并未在地面上留下丝毫打湿痕迹,反倒凭空消散无形。 站在他面前的姚名成,吴东两人似乎于一瞬间都明白了些什么。 第119章 神棍 无需山算子多做解释,吴东内心已经可以百分百肯定,这又是一段充满遗憾,误会的感人爱情故事。 “前辈您放心,我们天亮以后就会进水溪县城,把那两人带到您面前,替您解憾。 现在还请您先告诉我们,陶原正他究竟为何要还阳他人之身。您说这件事情和陶子思有关,关联处是什么?” 与姚名成和吴东二人此刻内心好奇截然不同的,是明安他们从未忘记自己来这的目的。 道门人行事风格素来如此,能在今夜就弄懂的谜题,便绝不可拖到明日,这也算是给他们内心一点底气。 一点……对未知危险多些了解的底气。 “你们不用着急知道事情真相,等你们把我要见的人带过来了,我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们关联处在哪。” 然而山算子的反应,却超乎在场众人预料之外。 “前辈,您为何不能提前告诉我们事情真相,倘若您不放心,我们可以在此立下誓言,请天地作证……” 事关此次任务成败,吴崇心里显然带有些许焦躁难安,不理解眼前老头的做法。 不就是卜个卦,把那两位凡人带到氺溪鬼市的事情吗?他怎么还一副怕自己不守承诺的样子。 自己看起来真就这么像卑鄙小人吗? “诶……天机不可泄露,提前泄露是要出事的,当初我与师兄共同立下誓言,不得将那件事情对外吐露半分。 你们想让我这糟老头子到了阴间,还要遭回天谴,可不得让糟老头子满意。” 面容几度颤动间,提及“天谴”,蓝衣老者脸上仍是先前那般随意表情,看起来丝毫没有将所谓“神形俱灭”放在眼里。 话已至此,明安几人虽不理解山算子如今自寻死路的做法,却也没有理由劝他。 他若不遭这天谴,陶家事怎能了? “好,前辈,我们先帮您把那两人带过来,您再告诉我们事情真相。您那位故人家住哪里,您可还记得?” 深吸口气,明安强忍住内心异样问道。 “她住在……水溪县城,城东头……诶唷,距离我知道的她家住址,到现在少说也有七八十年过去了,怎么可能没点变化。 你们神州道观的人不是也会算卦吗?你们替我算算,她那儿孙现住何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没错,但姚名成几人一想到山算子方才回忆住址时,那满脸皱眉难言的神情,就忍不住感到怀疑。 这老头是不是真想不起来,怕尴尬,方才拿岁月变迁当作借口。 “好吧,道白师叔卜的卦象显示,薛柠养子在几十年前就已应征入伍,意外死于战场,他儿子现在正值弱冠之年。 至于住在哪,师叔卦象上只显示了他大致住在烟花柳巷附近,需要我们进一步确认。” 听完明安口中解释,山算子整张老脸变得有些黯然,“那她养女呢?我怕她孙子不清楚我想知道的那些事情。” “她的养女,早在十年前也因疾病离世,留下一对儿女,应该问不出什么话来。” 话虽然是这么说,如果从她孙子那里问不到什么,明安几人还是要去找到她那对外孙,把他们带来鬼市。 “问不出什么话也带来,鬼市每月连开三日,今天是第一天,你们只需要赶在后日子时前把他们带来,陪我这糟老头子聊会儿天就行。”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发生,山算子选择三人齐见。 同时也是想从更多人口中,尽可能地了解到那个完整的她,拼凑出那位名叫“薛柠”女子的完整余生。 “嗯,趁现在鬼市还未关闭,前辈您方便告知我等,当初您和那位姑娘间发生的事情吗? 越详细越好,不清楚您内心遗憾所在,我怕到时候即便将人带过来了,也无法彻底解开您心中遗憾。” 说到这,明安总算是说出旁边姚名成和吴东两人的心声。 遗憾,多么新奇而有意思的词语。 此刻二人内心中,就好比那“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想法。 明明都没遇见过遗憾,却又都觉得遗憾是某种极富内涵,极其有韵味的复杂感情,想要以旁观者的角度接触它。 现实中身边人发生的故事,不比说书人口中讲的故事好? “我和她……最早相识于她家附近街上,当时我在街上摆摊算命,她过来替她弟弟问前程,问科举……” 脑海深处思绪翻腾间,这位身着破旧蓝灰色道袍的老者,脸上不免出现万分怅惘神情。 看向不远处来往“行人”的目光之中,更是包含有某种莫名深沉意味。 他仿佛正在透过自身心底那无比漫长,赘余的岁月沉淀积累,记不清是第几次试图重新正视…… 那段曾经被他亲手埋葬封土的感情。 水溪县内,午时晴朗阳光照耀在人来人往的热闹市集上,所带来的燥热难耐,早已成为人们心底常态。 这其中也包括了刚来此县游历不久,准备小发一笔横财的白袍青年。 青年姓甚名谁,由于距今年代过于久远,外加道门中人不讲俗名,只称道号的缘故,姚名成他们现在已不得而知。 因为就连眼前老头他自己都不记得,他原来生身父母为他取的姓名到底是什么。 “先生,你这旗子上写着的……师鬼谷,交管恪,能知天文,晓地理,趋吉避凶……你写这么多大话,不怕被人戳穿吗?” 大街上,一位年轻女子路过青年小摊,瞧见他身后算命幡上写的几行大字,忍不住好奇发问。 以前那些动辄七老八十,不惑天命年纪的算命先生她见多了,也问多了。 但像白袍青年这样年纪轻轻,大话连篇的江湖骗子,她还真是头一回见,好奇这等货色出来行骗底气何在。 难道当这街上人都是能被他三言两语轻易唬住的蠢蛋? “我这幡上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分大话虚言。你若不信,卦金一两,一问便知。” 手里正拿着蒲扇不断为自己扇风的青年闻言,仅是抬眼看了下面前女子着装,随即便掩饰住内心欣喜,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说道。 “一两?你有这胆量赚我一两银子,就先拿点真本事出来,要不然……” 年轻女子说着,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站立的那两位家丁,意思不是要打这白袍青年,而是要将他扭送官府。 免得让他真祸害到一些心思单纯的无辜之人。 “这位施主想问什么,贫道念在施主初临小摊,不知贫道为人的份上,给施主行个方便。 只需一两卦金,贫道便可一次性回答施主三个问题。施主想问什么都行,或者由贫道自己看,看下施主目前急需解决什么问题。” 说完,白袍青年神情,坐姿皆是变得较先前而言端正了许多,开始专注凝视眼前女子容貌。 受陌生男子如此怪异目光注视,自幼便接受“三从四德”观念教育的女子,当然受不了。 倒也谈不上什么羞赧的表情和语气,薛柠单纯下意识扭头回避男子目光注视,同时想好了自己要如何戳破男子骗术。 “三个问题是吧,行,那你先说说我……还有他们姓名分别是什么。” 之前曾听家中相熟的表哥说过,那些江湖骗子行走江湖,依仗的本领无非是那敏锐观察力,以有心算无心。 再就是口齿伶俐。懂得一些……常人接触,注意不到的东西。 按照常理度之,普通人来找算命先生算卦,问的东西肯定有关自身前程,命运,姻缘之类。 这些在江湖骗子看来,都是可以通过自身观察力与口才,尽情揣测发挥的东西。 现在她反其道而行之,直接问这骗子最简单,最不需要他具备观察力与口才的问题,看他还如何能做到口若悬河。 第120章 初相识 正如薛柠一开始所预料的那样,白袍青年果真面露难色摇头。 “是你自己主动去官……” “不行,三个人的名字当一个问题回答你的话,我太亏了。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的名字,你想让我说谁?” 如果沉默有标准,那必定是以年轻绿衣女子此刻反应为参考。 “他,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转身随手指向站在自己右后方的家丁,薛柠满脸不服气道。 她就不信了,即便骗子早已知晓她薛家姑娘的身份,认得她长什么样,知道她叫什么。 这骗子总不可能把她薛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所有人的情况都给提前搞清楚吧,就为了图这一两银子? 再者说,就算他真能做到,不是还有后面两个问题吗?狐狸尾巴迟早要露出来。 “他?你问他本名还是化名。” 仔细端详片刻男人面容,白袍青年再度悠哉悠哉地拿起桌边蒲扇,一边为自己扇风一边反问薛柠道。 “什么本名化名,你把两个名字都说出来,做得到吗?” 薛柠扭头望向身旁中年男人,眼神里满是狐疑之色,这家丁原来的名字就连她都不知道,眼前骗子还能知道? “也罢,我就让你服口气。他的本来姓氏姓李,名五叶,来你家里后化名李五,是也不是?” 都不用男人发话,薛柠就已经从他那溢于言表的惊呼声中听出真假。 “这……你怎么知道我叫李五叶……” “呵呵……我不仅知道你叫李五叶,而且我还知道你爹娘为何要给你取这个名字。” 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白袍青年几声轻笑过后,手上摇动蒲扇的速度不减反增。 “自打你出生以后,一直到你会走路之前,你家里人给你取的都是小名贱名,至于具体是什么小名……我就不多嘴了。” 毕竟“狗蛋”二字,听起来实在有些不雅。 眼见身旁家丁那副扭捏难言的姿态,配合上白袍青年胸有成竹的笑容。 薛柠一时间有些晃神,搞不懂眼前骗子到底是个什么来路,难不成他背后还有团伙?这是早就做好了局等自己上钩? “你说你知道他爹娘为何要给他取这个名字,为何?” “因为在他学会走路那天,刚好是秋季,他爷爷奶奶带他出门玩,他在地上捡了几片枯黄叶子回家。 他爹娘都是大字不识的农人,虽然取不来什么带有落叶寓意的好名字,倒也数得清数。 那几片叶子不多不少,正好五片。” 白袍青年伸出左手五根手指比划,瞬间引来那位化名李五的中年人激动点头。 “对!我爹娘他们本想让我在学会走路那天,通过抓阄的方式来想正式名字。结果我带回来那五片叶子,他们觉得是老天爷下旨。 因此给我取名李五叶,大师……您真是神了呀大师……” “李五,知道你名字来历的人多吗?我记得你当初说你是宁熙七年,逃荒来的江兴路,你老家住哪?” 见身旁男人如此激动的样子,薛柠不禁面露怀疑道。 “只有我老家那边人知道,来这以后,宅里管事的也只问了我名字叫什么,绝对不知道我名字背后来由,我老家在崇德路。” “崇德路……”绿衣女子口中泛起了嘀咕,崇德路离江兴路不说有十万八千里之远。 最少最少也有个几百里的距离。 总不可能说李五他其实早就在暗地里和这伙骗子串通好了,一起引诱自己上当吧。 哎算了……管他那么多,究竟是真是假,自己再问他两个难点的问题不就行了,纠结中的薛柠彻底抛开内心杂念。 “行,第一个问题算你过关,那我再问你两个问题,呃……在我十岁那年曾经发……” 话说到一半,还未说完,绿衣女子便再度陷入纠结当中,因为她发现这个问题貌似还是有些过于简单。 不仅简单,而且让她觉得很害臊。 “十岁”,“羞愧”两个关键词说出来,难保这人不会猜到。 “你要实在想不到问什么,可以按我先前说的来,让我告诉你那些藏在你心里面,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 面对绿衣女子这般有口难言的表现,白袍青年脸上出现灿烂笑容,好似在取笑她。 “什么事?你说,搞这么神秘。” 虽然不理解,但看着男子挥手示意自己靠近,薛柠还是选择了照做。 倘若真是秘密,这东西确实需要保密。 “保密?前辈您当初跟她说的什么为何不能告诉我们?” 蓝衣老者回忆至此停下,抬手拭去眼角渗出的那几滴不存在的泪水,山算子紧接着摆了摆手,不愿多言。 “往事休提矣,鬼市马上闭市,你们赶紧出去吧。” 姚名成几人仍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老头前一秒还回忆的那么详细具体,结果刚说到他跟那位女子说的悄悄话时,他就扯什么往事休提矣。 若是真的休提,他刚刚还回忆个屁,回忆的那么沉醉起劲。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前辈……” 见他实在不愿多说,明安无奈拱手告辞,带几人沿原路走出鬼市。 在正式抬腿走出鬼市大门之前,吴东内心隐约担忧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那两个黑袍鬼看见他出来,并未出言调侃。 他们仅是用饶有趣味的眼神看了几眼姚名成和吴东。 “现在子时刚过,离卯时城门打开还有两个时辰,我们先回自己马车上待着,等天亮后再进城吧。” 众人对明安的想法自然毫无异议,姚名成几人刚登上马车,便迫不及待拉开布帘。 看样子,他们打算就这样盯着鬼市。 “你们干什么,鬼市开合间讲究生人回避,死人更是直接滚进去。你们这样盯着他们闭市,不怕他们找麻烦啊。” 看见两人这副愣头青模样,戬阳颇没好气地抬手拉上布帘。 “这么大一座鬼市,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阴气凭空虚构出来的?他们闭市,总不会是把东西搬回阴间吧。” 布帘虽已拉上,吴东心底被打开的疑惑大门却是未能关闭。 从一开始靠近鬼市,他就感到很奇怪,为此他还趁几人不注意,偷偷用脚碰了两下鬼市内摊位桌腿。 发现这些桌子传来的触感,全部真实可碰,与寻常市集木桌没有半点区别。 “你既然知道他们不会这么做,还要问我。这座氺溪鬼市,本质上属于一件空间法宝,大小皆随鬼市主人心意变化。 要不然,你以为这些阴间鬼魂,凭什么能成百上千的出现在阳间,不受阴阳限制。” “空间法宝……”闻言,吴东脑海里不由得想到自己前世看的玄幻小说里,那些专门用作储物的戒指,袋子。 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 “你们道门人也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吗?我看你好像没有。” 姚名成在旁及时送出扎心一刀,扎的戬阳满脸不忿神色,却又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没有储物法宝的原因。 难道真要告诉两人,他原来其实有一件老不正经送他的乾坤袖法宝,但被他自己打赌输出去了的事情? 思来想去,戬阳最终还是没好意思提及他的伤心往事。 第121章 倾诉 念及打赌一事,戬阳这时才猛然想起,自己昨日与姚名成,吴东两人,在岭安村里即兴立下的那个赌约。 “你们还记得昨日跟我打的那个赌吗?我说那村妇肯定会再过来找我们,我赢了。” “谁说你赢了,当时我们打赌的内容是说那村妇会不会再过来,从我们这要钱。她不仅没要钱,而且是被另外两人拉过来的。” 姚名成当然记得这个赌约,只不过在他看来,这场赌约谁都没有赢,算是打平。 “因为你们给了她那三枚铜钱,让她们认为你们是请我去看风水的有钱人,这才有后来找我们一回事,我为何没赢?” 站在戬阳思考问题的角度,这么说同样没错,赌约核心在于给钱和纠缠。 只要二者间存在因果关系即可成立。 “好……好吧,我们愿赌服输,你说要我们俩满足你什么条件?” 扭过头去看了眼戬阳旁边坐着的,形如哑巴之人,姚名成用屁股想也知道,吴东肯定说不出什么反驳话语。 “条件好说的很,就是让你们俩以后遇事多听我话,不要跟我起争执。” “起争执?我们好端端的,为何要跟你吵架。” 姚名成面露不解问道,显然是没听懂戬阳话里意思。 “现在不会,以后说不定……没事,一场小赌约,换你们两个以后听我一次话,很公平吧。” 马车此刻停在原地,一动不动间,戬阳盘坐身形亦巍然不动,他忽然轻笑出声,好似想通了什么。 “好,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行。” 车与内逐渐归于寂静,该打坐的人打坐,该睡觉的人睡觉。 唯有姚名成一人,躺靠在窗户旁睁眼发着呆,既静不下心来打坐,又没有吴东那么大的心神损耗,急需睡觉弥补。 “古原草……古原草你在不在,我想跟你聊会儿天。” 思来想去,他发现此刻能陪自己说说话,排解无聊的,貌似就只有那个被他遗忘在无边青草原野上的少年。 “在,我一直都在,你怎么想起找我来。” 话音未落,姚名成便惊讶地看见,自己竟是眨眼出现在无边青草原野上。 而且他还与古原草并肩而立。 “有什么好惊讶的,你现如今到了黄心境,我在诗文意境中的能力同样得到提高,可以直接拉你进来。” “没什么,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多,搞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抬起手重重捏了几下眉心,姚名成眼神里充满无奈。 却不料古原草的脸色无比平静,注视着姚名成这般垂头丧气模样,淡淡说道:“为何迷茫?想救她,尽管去救便是。” “你知道我和她……”姚名成下意识惊讶开口,想起古原草刚刚说的话。 “这两日你知道我在干什么,怎么不出来找我说话?” 见他如此天真澄澈的眼神发问,纵使古原草这两日在意境里可谓郁郁寡欢,此刻也没办法对他生气。 毕竟,不知者无罪啊! “你当真不知你身上魁星踢斗的文运从何而来?一旦气运被你自毁,不仅是我,还有琵琶女,我们都将离你而去。” “为何会离我而去?你们……你们不是在我失去气运之前早就认识的吗?” 对气运之说不甚了解的姚名成,此刻当然听不懂古原草话中意思。 “你身上魁星踢斗的文运,自它成型以前,就是与我,琵琶女,还有你自己刻下的那首小曲紧密相连。 没了魁星踢斗的文运,你何德何能在这等年纪就踏入黄心境界?” “气运一经折损,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和琵琶女了?那首秋思曲呢?它也会在名传录上被抹去吗?” 姚名成尚且有些不可置信,但又拿不出什么话来质疑古原草。 “差不多,反正我们与你身上气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天道规则所决定的,无关时间前后。” “所以你这两日没主动找我,是因为我要用气运救人的事情?” 扭头看向身旁仍然平静脸色的少年,姚名成嘴角处带有玩味笑容道,仿佛是在看一个独自生着闷气的幼稚孩童。 “你想多了,气运是你自己的东西,你愿意怎么处理是你的自由,与我何干?” 明明就很害怕失去人陪伴,却嘴硬不愿承认,这小孩……哎,还是一如既往的幼稚,姚名成自顾自点了点头。 “好,我相信你说的话。但事关我未来娘子性命,如果只有用我身上气运才能救她,那我……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好,啊……” 姚名成本想顺势表明自身态度,提前帮古原草做好心理准备。 却在念及自己武穆子孙的身份以后陷入迟疑。 再度直视这个令他感到头痛不已的难题,姚名成不禁抬头望天,望着头顶这片风和日丽,白云飘飘的虚假蓝天。 止不住的叹息声自他口中吐出。 仰望真正天空,尚且不能给他内心带来答案,何况是青草原野上这片假天。 他当然清楚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也没有将解决问题的希望,真正寄托在这片虚假蓝天之上。 他只不过……仍旧没有勇气直视那道困扰内心的难题,迫切转移自身思绪罢了。 “我知道有人拦着你,不让你用气运救她。在你实力变得足够强大之前,你无需纠结这么多,因为纠结也没用。 等到以后有一天,你的实力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轻易碾压那些反对你做事,阻止你做决定的人,你就能随心而活了。” “随心而活……若是我连我自己内心,究竟作何想法都看不清,我该怎么办?” 专注盯着古原草此刻略带疑惑神色的清秀脸庞,姚名成内心无比渴望,渴望能从它这听到某些新的,不一样的建议。 最好是现在,立刻就能解决他内心纠结与烦恼的办法。 “你们人无论做什么事,不都要依靠自己内心做决定吗?你说你不知道自己内心作何想法,怎么可能呢?” 只可惜,指望古原草一个……连人都不是的诗文之灵有多懂人心。 姚名成真不如指望村口母猪去爬树。 “唉,人心很复杂,复杂到今日之我,甚至可能都理解不了昨日之我所做的事情。 倘若单纯只为了做出一个决定而有的人心,那倒简单的多,世上也不可能会有后悔二字的出现。 原本的我还可以不去想那么多,什么狗屁的武穆遗志,故人之子,跟我有屁关系啊! 但……王略,梅先生他们,他们说的话又并非毫无道理存在。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再加上我本身具备足够的天赋资质……”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在姚名成时而叹息,时而咒骂,时而平静的痛快倾诉之中流淌消逝。 到最后,就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他到底是在青草原野上直接进的梦境…… 还是被一旁默默倾听的古原草送出意境之后,由于太过困倦,从而毫无知觉意识地瞬间栽倒在车与内。 算了,不重要,反正明日醒来,内心足够轻松的姚名成,见到的又是一轮新日。 第122章 窥命之忌 天刚蒙蒙亮,还未听见熟悉鸡鸣声响起的姚名成,就已被身下马车给颠醒。 耗尽全身力气睁开双眼,姚名成嘴里抱怨脱口而出。 “现在才什么时辰啊……进城这么早,城门打开了吗?啊!好困啊……” 等到伸直懒腰打了个无比惬意的哈欠,姚名成内心睡意方才逐渐消散,心情同样有所好转。 “我们不进城,去附近村子里找鬼,那薛柠没有留下子女后代,明安道长骗他的。” 与内吴东,开口即是让姚名成大脑变得无比清醒,清醒到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在梦里听见的梦话。 “明安道长早上过来,告诉我们他师叔算卦算到的内容,其实是薛柠死于非命。 他之所以骗那老头,是因为薛柠的死背后隐藏有很多秘密,他怕那老头神志不清,逼着我们杀光全村人报仇。 另外,他也不想让那老头太过伤心,与其心怀悔恨离开这个世界,倒不如走得安详些。” “死于非命?她不是住在水溪县城里面吗?和我们要去的村子有什么关系,那个村里村民把她害死的?”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自姚名成口中吐出,搞得吴东只能从头到尾跟他解释。 “她家是住在县城里面不错,但她死的地方是在溪水边一个小村子里,明安道长说卦象显示,那村子乃她祖辈世代居住之地。 不知道中间发生什么事,让她们举家搬到城里来住。 她的死,卦辞给出的指示是:落叶归根,入土为安。阴生冥养,大逆不道。 意思是薛柠死后并未像正常鬼一样进入阴间轮回,而是堕入极阴幽冥之道,化作凶厉恶鬼留在阳世。 道长他师叔继续卜算得知,导致薛柠死于非命,心存怨念的罪魁祸首是……” 话已至此,即便吴东内心仍旧不敢相信,事情真相会是像明安和戬阳他们料想的那样,一时间却也想不到别的解释。 “宁熙七年春,天下久旱矣,饥民流离困苦,多待毙,阴阳两仪失衡,天地间多妖祟横行。 薛柠在的村子原本临近氺溪河流,旱灾前两月尚且可以靠它勉强度日。 待到后面,整条氺溪都已干涸,村子里的村民别无他法,只能想办法寻求所谓溪神庇佑,降下恩泽。 那狗屁溪神,其实就是个趁天地间阴阳两仪失衡,从阴司冥府里偷跑出来的无皮恶鬼。 不知它搞了什么古怪,让那些村民们都对它氺溪溪神的身份深信不疑,乃至于它提出要活人祭祀,村民们都不敢不听。 虽然道白师兄算不到薛柠当初具体的死因为何,但从判官那里得到如此线索也已足够。 当初那无皮恶鬼因为行事作风太过嚣张,被鬼市背后势力注意到,从而引来阴间行走抽身灭之。 以薛柠家中财力,纵使灾年,也绝不至于让她被饿死。 倘若说真是因为意外死去,诸如路遇山贼盗匪,突患暴病身亡之类的,那未免也太巧了些。 总而言之,想要知道她因何而死,我们今日去村子里找到她的阴魂,一问便知。” 经戬阳此番详细解释,姚名成终于彻底理顺事情关键,还想继续问些什么的他,见戬阳再度闭上眼睛,在那盘腿打坐。 姚名成无奈将目光移回旁边吴东身上。 “既然如此,他们昨晚说的……那女子收养了一对儿女,这应该也是骗人的话吧。他们为何要蒙骗人呢? 就算不想让他知道事情真相,被仇恨冲昏头脑,那也不能凭空捏造出谎话吧。” 姚名成对此感到极不理解,昨晚那老者对自己心上人的重视程度,在场众人有目共睹,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忍心的? 怎么忍心把一个如此相信他们,心心念念只想知道些……有关自己心上人事情的…… 竟能把他当成痴傻之人随意戏弄。 “呃,我们早上问过明安道长了,明安道长解释说,这样骗他的目的,是为了给他心底留个好念想。 他当初所立下的天道誓言,一旦毁诺违约,神形俱灭,魂飞魄散是必然的。 那老者他宁愿死也要知道的,自己心上人在他离开以后过得怎样。他们实在不忍心,把此等残酷真相悉数告知与他。 之所以撒谎骗他那女子此生未曾婚嫁,却有儿女双全,承欢膝下,也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说辞。 为的就是让那老者感受到自己心上人对他的爱意,尽可能地让他走之前不留遗憾。” “不留遗憾……自己心爱的女子,为了自己终生未嫁,只为等自己回来,这样的结果如何能让他不遗憾后悔……” 的确,哪怕是此刻,姚名成站在自己局外人的角度,单靠脑海幻想,都已经足够悲伤遗憾了。 更何况那位用自己毕生时间,来亲身经历体会如此遗憾的老者? “所以呢?你有什么更好的想法,不妨提出来。 让他知道事情真相,知道自己心爱之人,当初遭受如此厄难之时,自己却不在她身边保护她,只能让她独自承受活人死祭的绝望。 在你看来,这样的结果,难不成要比明安他们说的让人心里好受些?” 颠簸车与内,正在打坐静心的戬阳,听到二人谈论不休,觉得聒噪的同时,又不好直接开口让他们闭嘴。 因此他只得继续同姚名成解释,并且采用一种颇为强硬的态度来堵他嘴。 姚名成当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既能让山算子知晓事情真相,又能让他内心好受,正所谓……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不对。 “山算子,那老者道号山算子,我记得你昨晚跟我讲过,他生前与陶子思同为民间一奇人收的徒弟。 山医命相卜,他在精通秘术玄典的同时,还跟着陶子思学到了很多卜卦之术。 他既然也会卜卦算命,之前在世的时候那么久,他为何没想过自己卜卦算算,看他心上人过得如何?” 突然想到这一点的姚名成,百思不得其解。 人死后变成鬼,没办法再去卜卦测算,窥探天命,这是昨晚戬阳在与内早就跟他们解释过的,尚且不难理解。 但问题是,那老者生前干什么去了? 一大把年纪的活了那么久,若是生前完全不记挂薛柠,死后他又为何要对其念念不忘? “凡窥探天命之人,算卦最大的忌讳是算自身命理,其次便是算与自己关系亲近的人,先辈们因此留下的教训,早已数之不尽。” “忌讳?为何不能算,这是天道强加给你们的限制条件吗?不想让你们太放肆?” 坐在二人身侧,表面故作疑惑神色的吴东内心一动,说到算命先生的忌讳,这东西他还能忘? “不是我们,是他们,我不会算命卜卦。算命的只能看,能说,但不能做,更不能贪心,这类人做事最大的忌讳就是贪心。 他们光是偷偷窥探几眼命运之道,上天就已降下五弊三缺作为惩罚,更不用说妄想改变天命了,这与自寻死路无异。 我之前说过,算命的提出建议,表面上是给人逆天改命,带来大利,实际上他们提的建议,只不过是改运罢了,而且有利有弊。 甚至通常情况来说,改运的弊处往往要大过利处。 天道于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事情,你想要靠后天人为做些小动作,自认为自己安排的比天道还要高明,这类人往往死的都很惨。 财权命,三者孰轻孰重,世上没人说得清,也没人能看得清。 反正天底下没那么好的事情,算命的要真有本事做到,替人改命改运,又能不留下任何弊端,那他便不能称作算命先生了。 这种人我们应该称他为神仙,活生生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神仙。” 一次性说这么多,也是因为戬阳以前在道观里,见过太多执迷不悟,贪得无厌的人,现在想起来仍有诸多感慨。 “我想……他生前不去算薛柠过的如何,应该是害怕自己做的越多,错的越多吧。 无论她是没钱,没权,短命还是怎么样,想要让她过得比原来好,都需要用其他暂时注意不到的地方来交换。 这类交换孰对孰错,值与不值,永远只有她自己才够资格说。 她自己的命运,其他人说了如何算数?” 凑巧,吴东以前在不少玄幻小说里,都见过与戬阳所说相类似的故事情节,此时也忍不住发出自身感慨。 第123章 城隍爷 如果沉默有声音,那三人此刻所坐车舆之内,大概早已锣鼓喧天。 只可惜这个比喻十分不恰当,沉默既不可能出现声音,而三人……此刻内心又怎会觉得有半点喜庆。 沉默许久,不仅是戬阳无心打坐,一直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姚名成和吴东两人同样在望着远处窗外风景发呆。 事实上,几人乘车前往那个村子所走的土路,沿途景象可谓一览无余,无聊单调至极。 小路两侧不过是漫天黄土罢了,何来多余风景色彩可看? 半刻钟时间过去,颠簸不停的马车总算放缓车轮脚步,驾车豆兵也在马车前方,明安心神操控下停鞭收手。 “到了,下来吧。” 与内戬阳几乎同时睁开双眼,起身跳下马车。 姚名成两人跟在后面下车,发现几人再次来到了氺溪岸边,对岸远处赫然坐落着许多乡间民居,茅草破屋。 那便是他们此行要去的陈竹村。 溪面波光粼粼,在头顶太阳光芒照耀下,姚名成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何为波光粼粼。 无数片细小的金色光芒闪耀间,看起来就与鱼身上的鳞片毫无差异,或许“粼粼”二字本身也出自鱼鳞。 正当从小到大都只能待在岳县城内,对阳光照耀下的溪水河流,几乎没有多少印象存在的姚名成,深深为眼前神奇景象而着迷之时。 “我们要过河去对面村子里,这附近有没有船家载我们过河?” 环顾一圈周遭空荡环境,戬阳开口问道。 “应该有吧,那村里人平常不也要出村,去外面集市买卖东西。” 姚名成说着,将目光放向远处山村,试图在对岸找到某个好心村民,从他口中问到有关过溪船家的事情。 “不用,我们在氺溪这有认识的船家,等它去传个信,把船家唤来。” 说完吴崇便向前走了几步,临近溪水旁抬臂挥手,像是在示意某个鬼东西现在出发,沿着溪水流淌方向而去。 姚名成两人“阴阳眼”功效早已退去,因此他们看不见吴崇派去传信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只知道是鬼,合称鬼东西。 “他派什么鬼过去传信,在溪水边挥手,难不成是溺死鬼,水鬼?” 口中呢喃话语刚落,吴东猛地意识到问题不对劲,转而用眼角余光,瞥见身旁戬阳意味深长的眼神。 二人不偏不倚来了会儿对视。 最终还是吴东做贼心虚地替自己找补道:“溺死鬼和水鬼这东西,以前听人说过很奇怪吗?”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猜的很准。” 戬阳淡然一笑,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纠缠。 反倒是姚名成满头雾水,一会儿看向吴东,一会儿又看向戬阳,不知道他们两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溺死鬼,溺死在水里的人化作阴魂之后,便称为溺死鬼。 那这天底下那么多人,那么多种死法,难不成每一种不同的死法,都会产生出不同种类的阴魂吗?” 不得不说,姚名成脑海里的思绪关注点,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奇。 “只有那些较为平常,痛苦的死法,才会在死后拥有自己独特的叫法,例如溺死鬼,吊死鬼,烧死鬼之类。 其他不常见的,或是死时没有多少痛苦怨念产生的死法,它们统称为凶魂恶鬼。” 二人对话解释间,眼尖的吴东,隐约望见远处耀眼溪面上,有艘乌蓬小船正缓缓驶来,然而船上却没有任何人影在。 起初吴东还以为是自己没看见船夫,船夫可能站在乌篷后方划船。 直到那艘小船真切到了几人面前,自动停下,不信邪的姚名成两人方才意识到……先前吴崇口中所谓“船夫”,竟也不是活人! 说好的船家呢?光有船,没有家,他们阴间行走真就不跟一个活人打交道是吧。 哦,不对,他们四个是活人。 乌篷小船板上,早已登上小船的戬阳几人,看见姚名成两人仍旧呆站在原地。 “上来啊!这船夫又不害你们,氺溪捞尸鬼,专门负责接引溺死水鬼去阴间的,算是有半个官职在身的正经阴魂。” 听闻此言,姚名成两人方在其余人充满怪异的目光注视下,半信半疑登船。 戬阳坐在棚子里着实有些无言以对。 “你们两个坐在它旁边,活人身上的阳气让它很不舒服,过来棚子旁边。” 即便再无语,姚名成和吴东两人毕竟没有打开阴阳眼,看不见阴魂的存在也没办法,只能由他提醒。 与此同时,姚名成两人颇为尴尬地挪了挪屁股,靠坐在乌棚外。 怪不得他们坐下来就觉得冷,还以为是溪面有风,可这也不能怪他们啊!谁让棚子里五个人早已将位置坐满。 看见他们两个上船,坐在吴崇旁边的冷脸女子即便临近棚外,还可以往里面挤挤坐。 她也丝毫没有给两人让位置的意思。 可怜姚名成两人,就这般各自抓着乌篷边沿过溪,好让自己不被颠落下水。 说来奇怪,怎么看都不超过十丈宽的氺溪溪面,波光粼粼闪耀间,可以说是风平浪静,没有半点暗流涌动。 为何他们坐在小船上,却能感受到如此明显的颠簸感觉。 简直比他们坐在土路马车上还要颠。 “诶!诶诶诶……”伴随着吴东突如其来的一阵惊呼,船上众人目光皆投向他。 “刚刚没抓稳,差点掉下去,这溪面怎么突然这么大波浪,明明看着都好好的,水下有什么东西吗?” 虽是吴东随口说出的一句无心之言,棚内吴崇却把它当了真。 不知出于何等看笑话的心态,吴崇主动替戬阳解释道:“氺溪底下有座阴司墓室,他老人家喜欢在家门口养宠物,看家护院。 所以你小心点,抓稳船棚,别再不小心掉进溪里去,还要你朋友捞你去。” “哼……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们不怕掉下去,你们怎么还占着位置不挪屁股,靠那跟大爷似的。” 如此明显的讥讽话语,不待吴东内心尴尬生出,戬阳就已是帮吴东还嘴道。 换来其余两女面露不善神色看向他。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一个人占那么大位置,为何不给他们俩让点坐的地方。” 正在气头上的戬阳,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指着棚口冷脸女子张嘴一顿喷。 “你找死不成……”自成为阴间行走以来,还从未受过如此委屈的张萱怒气爆发。 暗藏在她手臂内侧的几处黑色纹路中隐隐有冷气生出。 “张萱!别胡闹,我说了等处理完陶家人的事情,不用你出手,我自必会找他算账,现在不是时候。” “哎呀好了好了,吴兄,劳烦你坐那边,我们给他们让点位置出来。” 最后还是明安看不下去这场闹剧,主动站出来为双方打圆场,请吴崇卖他个面子,过去与张萱她们挤坐在一起。 戬阳同时弯腰起身,走出船棚,示意姚名成也跟着坐进去。 “不用,我抓的稳,你坐里面就行。” 戬阳闻言没再多说什么,却也没有回到船棚里面去,而是一屁股坐在姚名成旁边。 “你现在是不是感到很好奇,在这溪面底下,为何会有座阴司墓室?这墓室主人,其实就是氺溪鬼市背后的那位阴间大能。 他的具体名讳我也不知,只是以前听我师父偶然提起过,在他生活的朝代,当初整个江兴路都是他的封地。 他死后,受天地敕封,化作一方阴间城隍爷,驻守在水溪县内。 这也是氺溪鬼市之所以能开设的原因。” “城隍爷?历史上那么多大人物都分到了江兴路这块地方做封地,为何单单他是城隍爷,其他人不行吗?” “不行,只有具备足够功德气运之人,在他死后,天地才会给予他相应的神位。 阳神与阴神又有不同,阳神……” 戬阳说到这还想继续解释下去,棚内明安适时咳嗽出声,像是在提醒戬阳,不要胡乱多说些什么。 外加小船这时候即将靠岸停住。 纵使心中留有再多疑惑未解,姚名成也只得默默跟在众人身后,去办正事。 第124章 哑鬼 陈竹村口,几片苍翠竹林下方,矗立着一块高约五尺的巨石,石上刻有“陈竹”二字。 几人走进村口,找人问话当然没用,百十年前的事情,恐怕都没几个人知道当年大旱,村里用人活祭溪鬼的事情。 人有人道,鬼有鬼途。 想知道薛柠的阴魂藏在何处,最简单省事的办法,莫过于招魂问鬼。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太星在此,魂归身旁!”走到一处无人在意的茅屋角落旁,明安抬手绘出招魂符咒。 戬阳在旁默默叹了口气,纵使没有姚名成两人眼神提示,他也依旧自觉咬破指尖。 总不能让两人今日当一天盲人吧。 为了让阴阳眼功效更持久些,戬阳还特意选的自己左手大拇指,阳气最重的指尖放血。 不到须臾时间,姚名成眼中景象大变,原本那些坐落于房屋农田周边,土坡上无比苍翠,挺拔的稀疏竹林…… 此刻竟都蒙上一层厚重阴影,若非他抬头看了看天上艳阳,恐怕还真以为是天色突变。 除此之外,在那些灰蒙蒙的竹林里,似乎还隐藏有某些漆黑身影,不可言状之物。 “竹林性阴养魂,这陈竹村祖祖辈辈们的阴魂,但凡是不愿投胎转生,前往阴间的,皆会赖此竹林苟活。” 听了戬阳的贴心解释,姚名成大感疑惑不解道:“人死了还能不去阴间?不是有勾魂使者吗?阴魂留在阳间,不会违反天地规则?” “阴阳两道,相生相似。阳间朝廷里的官府衙役如何,阴曹地府同样如此。 阳间违反朝廷律法之人抓不尽,杀不完,阴间亦是抓不尽,杀不完的。只要他们运气足够好,不被勾魂使者注意到……” 说着,在明安指尖符咒牵引下,不远处竹林里的阴魂逐渐往几人所在位置飘来。 最先过来的是位寿衣老者,脸色煞白的他认得明安身上道袍,看起来有些胆怯,但又不敢不来。 来了还有说好话求情的可能,不来……被他抬手一击灭之,哪来地方给他哭诉。 “道长啊道长!小老儿真不是有意逗留阳间,不去阴曹地府,实在是小老儿家里那不争气的……” 明安没耐心听他在这哭诉,极为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别哭了,我问你几个问题。 问完你就可以走,但必须老实回答。 让我发现你有任何欺瞒我的地方,我会亲自送你去十八层地狱走一遭。” “好好好,道长您尽管问,小老儿绝对不敢欺瞒道长。” 寿衣老者连连点头,向明安几人投去感激的目光,暗自庆幸着躲过一劫。 “百年前,你们陈竹村曾经遭逢大旱,用活人祭祀所谓溪神的事情,你知道吗?我们今日来就是为了此事。” “祭祀溪神?”老者闻言陷入沉思,似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着有关儿时父母的闲聊。 “哦……道长,我想起来了,我儿时吃饭时候,爹娘曾经数落过我,说他们以前小时候碰到旱灾,连草根树皮都得省着吃…… 道长你们要问的,应该就是我爹娘他们说的那场大旱灾吧。” “嗯,那你知不知道,你们村中以前有户姓薛的田主,他们在百年前那场旱灾中搬离了陈竹村。” “姓薛的田主……不知道,道长,我们村子叫陈竹村,是因为村里绝大多数人都姓陈。道长您确定你说的那户田主姓薛?外来的人当田主……” 寿衣老者说到这便没了后话,显然是认为明安记错田主姓氏。 反正他从未听说过村里有外来的田主。 “不知道算罢,你回去吧,下一个……你过来,一样的问题,听说过薛家吗?” 明安见其回答间神色不似作伪,随即挥手唤来站在老者身后等候着的,满脸迷茫意味的白发老叟。 “道长,我也不知道啊道长。我们陈竹村附近几个村子里,好像都没有姓薛的大户……” “哎走走走……再来,你。” 就这般,在明安几人身前,出现了如此怪异的一幅……“鬼排队”等待问话之景象。 好在此时正值巳时,村内该去种田的种田,该去洗衣织布的也都待在溪边或家里,并无人注意到他们一行人怪异举动。 “刚刚我们过溪坐的船,船上没有船夫负责划船,被其他人看见难道不会出事吗?” 忽然想到方才过溪鬼船之事,姚名成不免好奇问道。 常人看不见船上所谓“捞尸鬼”船夫,只看得到他们坐在那艘乌篷船上,无人…… “不会,因为他们既看不见那艘鬼船,也看不到坐在鬼船上的我们。即便看到我们忽然出现在对岸,他们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他们看不到我们?他们为何看不到我们,船是鬼船,人是活人啊……” 姚名成闻言倍感惊诧,不理解其中缘由何在。 “阴船渡阴人,那艘捞尸船上积年累月的阴气,暂时遮蔽住我们身上的阳气,有什么好奇怪的。” “哦,我说……诶,不对啊!常人看不到阴船,可我们刚刚看到了那艘船啊!” 姚名成刚要在脑海中放下此事,突如其来的念头,却使得他内心出现较先前更为强烈的疑惑与不解。 “我用我的指尖血,给你们开眼开多了,你们眼中慢慢地也会积累一点残留阴阳气。 对于那些阴气较为浓烈的物品,阴魂,你们即便没有阴阳眼,也能窥见。” 不知不觉间,排在明安身前的阴魂队列,已经只剩下寥寥数鬼,而且其中还有几个一看就知道问不出什么话来的小鬼。 以他们年方一八,二八的年纪,别说是知道百十年前的事情,恐怕连薛字怎么念都不知。 “你们听说过旱灾和田主薛家吗?” 快速跳过几个小鬼以后,仅剩的两个鬼分别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失心老鬼,和一个连话都说不出口,始终低头沉默的女鬼。 “啊唔啊哦唔……” 老者口中不断发出吱哇乱叫的声音,以防万一的明安掐动指尖法诀,故作生气模样,厉声质问老者。 “真疯假疯?真疯我现在就送你去阴间过日子,假疯装疯,我就让你魂飞魄散!” “啊唔呃哦哈哈……”却不料那老鬼面对明安声色俱厉的恐吓,外加指尖金光大作,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倒还大笑出声。 像是把明安此刻说的话,当成了某种极为滑稽的笑料。 “也罢,以你这般痴颠,就算把你送去阴司冥府里,也是受鬼欺负的下场。不如归于虚无尘土,免遭鬼生之苦。” 见到失心老鬼如此表现,明安口中不无感慨,随即猛地打出指尖金光法咒。 不知是该说,情理之外,还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那失心老鬼,直到金光逼近眼前,将他烧作漫天无形灰烬。 他嘴里都没有出现半点人能听懂的话,堪称鬼话连篇。 只剩下最后一个披头散发的妙龄女鬼,身上所穿衣裳,早已被发干褪色的血污给占满,不难看出生前死于意外。 而且很可能现在仍存怨念未消,已经化作凶厉恶鬼。 明安本来没想跟她过多废话,抬手绘出金光咒,刚想打出去,就看见她也突然抬起头来。吱吱哇哇鬼叫个不停。 “又是个失心怨鬼?天地玄宗……” 明安口中诵咒话语未落,那失心女鬼却先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向远处竹林。 看样子并非像先前那位老鬼一样得了失心疯,而是单纯说不出话来,属于生前早就变成哑巴的哑鬼。 “你知道我说的薛家的事情?你才多大年纪,你为何会知道。” 看其双手比划架势,明安面露狐疑神色地收回金光法咒,搞不懂以她这二八年纪,是如何知道百十年前的事情。 第125章 井底洞天 这边哑鬼仍在那抬手比划着,眼见明安几人不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哑鬼索性蹲下身子,用沾有污血的手指在地面一笔一划写出“柠”字,瞬间引来明安惊诧目光注视。 “你知道我们要找的鬼?你如何知道她的,她现在阴魂在哪?带我们过去。” 妙龄哑鬼点了点头,露出自己溢满鲜血的狰狞小嘴,吱吱哇哇叫个不停,转身示意几人跟自己过去。 临走前,细心的明安不忘用脚踩去地面血字,以免给不知情的普通人带来困扰。 几人跟在哑鬼身后走了许久,一路走至大片僻静竹林之内,仍未看见除她之外的第二道阴魂在哪。 不过竹林性阴,外加之前问的那么多鬼,都没听说过薛家,更别说薛柠其人。 因此薛柠的阴魂隐藏较深,平常不与其他鬼接触,倒也情有可原,妙龄哑鬼此时尚未引起几人怀疑。 然而……当她把几人带进一处早已废弃的古宅里,还指向院内水井之时。 吴东承认,自己心头又有不祥预感。 “薛柠藏在了井里?她为何会藏在井里,你让她出来见我们。” 仅是稍微上前几步,看了眼深不见底的古井,明安便极为谨慎地连退好几步道。 在此等半点阳光都照不进来,荒草丛生的竹林阴宅之内,要让他们靠近一口来历不明的废弃阴井,乃至于下到井里去。 其危险程度,绝对不亚于火中取栗。 “嗯唔啊哇嗯唔唔……”哑鬼又是指向那口早已干涸了的枯井,不断摆手摇头。 意思很明显,薛柠出不来。 “你说她被困在里面出不来?谁把她困在里面的。” 听起来没有半点可信力的解释说法,使得明安内心怀疑更甚,这时吴崇身旁冷脸女子出声。 “让我派个东西下去探探井就知道了,她应该不敢骗我们。” 话罢,张萱抬袖亮出自己手臂内侧那几道黑色纹路,阴纹之中迅速有黑气升腾而出,化作狰狞恶鬼模样。 那恶鬼遵从张萱之命,飘往枯井当中,不多时便拖着奄奄一息的残魂爬出。 恶鬼附在张萱耳旁无言片刻,用只有她本人才能听得懂的鬼话解释完井下情况,当即回去阴纹里养伤。 “它说井下有个很厉害的卍字封印,不知道是哪个僧人所设,阴邪不得靠近半步。” “薛柠是被佛门僧人封印在这井下的?佛门僧人为何要镇她?难不成她死后化作凶厉恶鬼,害过凡人性命?” 明安闻言自顾自摇了摇头,他道白师叔占卜的卦象,明明显示薛柠手上未沾人命。 况且那佛门僧人,为何只镇不杀? “我们下到井里看看去吧,管她是人是鬼,问清楚她当初怎么死的不就行?” 明安这边还在认真思索着背后缘由,吴崇等人已是迫不及待下到井里去,想要尽早替山算子寻个交代。 “也好,下去弄清当初发生的事情,做到问心无愧足矣。” 话虽如此,该做的防范工作不能少。 “我现在给你施个禁锢咒法,免得你趁我们在井底时,偷偷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完,不顾哑鬼反应,明安掐动手中指诀,径直上前给她体表施加金光咒缚,形似绳缚,随心意可紧可松。 非他本人施咒不可解,只要他想,他现在随时可以把这哑鬼勒到魂飞魄散。 几人先后凑近枯井井口,纵身跃下。 短短片刻时间,井外便只剩戬阳三人未跳,还有那个被捆起来的妙龄哑鬼。 “这井……我看着感觉有好几丈深,不找个绳子绑下去,直接跳吗?待会儿我们怎么上来……” 不待吴东口中犹豫话语吐完,戬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也纵身跃下井底。 “他们既然都跳,应该是知道这枯井不深。待会儿上来……古原草,你能在这井外面用藤蔓把我们拉上来吗?” 以防万一,姚名成并未将出来的希望也都寄托在“应该”二字上,而是选择靠古原草。 “没事,我们两个待会儿出井,古原草可以甩下藤蔓拉我们上去。你要不要下井,或者我现在用藤蔓把你放下去?” 俯身仔细观察了会儿枯井井道,姚名成光凭肉眼已经看不见戬阳几人身影所在。 不知是井下连通暗河早已干涸的原因,导致井下别有洞天,还是说这井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注意到吴东从刚才下船开始,整个人看起来情绪就有些不对劲,包括现在。 当他凝望枯井深处之时,那同样窥不见底的幽邃眼神,不知怎的,让姚名成看了内心生出一阵强烈不忍。 “我们就在外面等他们出来吧,这枯井……不下也罢。” 吴东扭头看向姚名成,好意心领,但他又岂能真的如今早氺溪鬼市那两个看门的黑袍鬼所说,当个怯懦之人? 倘若真是这样,那他还不如现在就收拾行囊,打道回府,继续过他普通人的日子。 忽然,姚名成怀中传来的强烈震动感打断了二人此刻对视,伴有极为明显的“庚戌八”三字出现在其耳边。 听起来像是戬阳的青涩嗓音。 “在,怎么了?好……我们现在下去,行,我们直接跳下去。” 轻微按动掌心玉符,姚名成口中连声附和道,与此同时嘴角处不自觉浮现出笑意。 吴东虽听不见戬阳所说内容,却也能通过姚名成此刻的回答和表现,大致猜到他传来的讯息为何。 “戬阳说他帮我们探完路了,井底离井口两丈有余,可以直接跳下去没事。 另外井下确实有个自称薛柠的女鬼在。 我们赶紧下去吧,待会儿他们可以直接用术法把我们带出来。” “嗯……”吴东表面故作平静地点了点头,实则内心颇为感动,本以为戬阳方才举动,同样是在嫌他胆小无用。 因此懒得同他多说废话,直接跳下井里去,不管他跳不跳。 结果,没想到他是在帮自己探路。 内心带着极大的感动与幸福,吴东也学姚名成动作纵身跃下枯井。 一阵急速坠落感过后,两人原本想象的痛感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仅是双腿传来些许发麻,发软感觉。 其中发软还是因为二人内心本能存有的恐惧作祟。 重重摇了摇头,姚名成稳住自身心神,转而从怀中掏出“引光奴”点亮,观察起四周昏暗环境。 他们现在站的地方,貌似是条地下暗河的河道。 由于这条暗河早已干涸,连通暗河的水井方才被人废弃,要不然他们也不可能潜水进入井底。 “戬阳说让我们下来了正对井口方向,一直往右边走,他们已经找到薛柠。” 二人按照戬阳指示,沿着暗河河道右侧不断往前走,没过多久便听见前方隐约传来人们对话声音。 第126章 结亲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让绝大多数人看了都要大惊失色的诡异场景,就这般赤裸裸出现在姚名成两人眼前,井底,拜堂…… 若非戬阳他此刻就站在新娘子旁边,看到自己和姚名成过来,主动迎上前解释。 吴东估计自己刚缓过来的发麻双腿会忍不住直接瘫软倒地。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下井底看见她的时候,她就在这自己一个人演拜堂成亲的戏码。 明安本想出手打断她,她却开始自我介绍,还让我们先参加完她的昏礼再说其他事。” “她跟谁结亲,你们知道吗?她该不会是疯了吧,倘若她已经变得神志不清,待会儿你们还怎么问她话。” 姚名成顿时皱紧眉头,看着几人现在所处环境,像是在暗河河道外某个洞穴之中。 眼前女子身披大红嫁衣,独自站在洞穴中央,正对着她那所谓的“天地高堂”,“新婚夫君”躬身礼拜。 搭配上其略显凄厉的司仪叫喊声,无论如何看,都不像是个正常阴魂能干出来的事情。 “不知,但我猜它应该是那溪鬼。” 吴东在旁心神震颤间,不免为戬阳此番猜测感到惊讶。 重现自己与溪鬼成亲时候的场景,那位名叫薛柠的女子……啊不,女鬼,这通常来说是代表她心底怨念极重的行为啊! 依据他通读各类惊悚,玄幻小说得到的经验,等这鬼新娘演完戏,麻烦才要真正开始。 “而今你与我拜堂成亲,结为夫妻,从今往后……当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霎时间,鬼新娘口中凄厉嗓音,变作老生戏腔,似在模仿她那溪鬼“夫君”说话。 “不……” 伴随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过去,姚名成感觉自己可能是出现了幻觉,要不然……他怎么看眼前穿着大红嫁衣的鬼新娘…… 身材越变越娇小,声音也变得越发稚嫩,青涩起来? 原本听起来像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口中发出的凄厉喊声,现如今竟变成豆蔻年华少女才能发出的惊恐叫声。 恍惚间,姚名成仿佛真正置身于古宅厅堂之内,见证着堂上新婚夫妻拜堂仪式。 除他以外,偌大厅堂内,再无一人多余身影。 举目环顾厅堂四周贴有大红喜字的崭新家具,姚名成内心充满惊诧地扭头回望,回望堂外,院内那口异常熟悉的古井。 他竟是来到了几人先前走进的,那座早已废弃了的阴宅当中! 宅本阳宅,阴人成亲,方作阴宅。 正当他认真盯着前面那道……身材娇小,浑身上下早已因恐惧而变得不停战栗的新娘身影之时。 姚名成眼角余光注意到,站在新娘旁边,那位身材高大,不知是人……好吧,现在知。 大红灯笼高高挂,即便代表喜庆氛围的大红灯笼,都被挂在了厅堂外面,使得堂内光线略显昏暗。 姚名成依旧能清楚看到,站在新郎旁边的娇小新娘,有影子。 而它,没影子! 俗话说人有形,鬼无影,这句姚名成从小听姚军老念叨到大的俗语,哪怕做梦也不会忘。 此刻唯一让他看不明白的是……那新娘,为何好像换了个人? 或者说,鬼……也能长大? “不!我要回去,放我回去吧……我……我不要跟你结亲……” 正当姚名成想不通其中关键之时,眼前画面一转,他已然从古宅厅堂处,来到宅内某间新人洞房的花柱桌台旁。 那位身材高大的鬼新郎,此刻刚要扑倒床上新娘,掀开她的红盖头。 听到床上少女惊恐万分的叫喊声,姚名成来不及多想,快步冲到鬼新郎身旁,伸出手想要拉开它。 然而他的手却是径直穿透了鬼新郎的肩膀,连一丝半毫的波澜都未能掀起。 房内一人一鬼,全部看不见他。 “古原草……古原草你在吗?你看得到他们两个吗?” 遇事不决,习惯性找古原草出主意的姚名成在心底大声呼唤道,只可惜同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就好像……他被人流放至某处渺无人烟的荒岛之上,在这里除了他自己以外。 他靠不了任何人,包括灵。 “古原草!古原草你听不到我说话吗?古原……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连呼几遍古原草姓名,房内鬼新郎已然露出自己狰狞可怖的真正面容。 姚名成无可奈何,只得自己吟诵诗文,寄希望于儒道力量,能够帮他阻止眼前这场即将发生的悲剧。 最起码……也让他拥有能够触碰到凶魂恶鬼的力量。 “嗯?不是凡人,你敢过来拦我?” 终于,自姚名成掌心骤然迸发出来的绿色光华,成功吸引到恶鬼注意。 那恶鬼看起来瘦弱无比,浑身上下布满刀切水泡痕迹,活似一张千疮百孔的破烂人皮立在姚名成眼前。 猛然回头之时,险些吓得姚名成大叫出声,与床上少女沦为同样境地。 即便如此,姚名成依旧没有忘记自己要干什么,在经过短暂愣神以后,回过神来的他立刻抬手打出草木光华。 与上次在自家院内放出的草木光华不同,姚名成如今早已踏入黄心辉映境界。 草木光华本身所具备的威力也大有不同。 如果说原先他尚且需要借助古原草的力量,才能勉强从青草原野上借来……所谓草木江河的力量。 那么此时此刻,仅凭他一人之力……所释放出来的草木光华,便是汪洋大海! 不过刹那,人皮鬼新郎整个身子,乃至于姚名成眼前新婚洞房,房外如梦亦如幻的偌大阴宅,尽数被草木汪洋冲破。 再度睁开双眼,爬起身,姚名成眼前哪还有什么人皮新郎,可怜少女所处婚房景象。 有且仍有的,唯剩洞内昏暗烛火。 那烛火,还是明安他从自己怀里掏出来的镇阳烛,拿在手中驱邪照明。 “这怎么回事?我刚刚是不是产生幻觉了,被她给迷惑住了?她把我带到她和那鬼新郎拜堂成亲的宅子里面,还有……” 姚名成眼底迷茫未散,便被戬阳抬手噤声动作给强行打散。 “你不是薛柠,那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扮作薛柠模样来蒙骗我等,再不老实交代,是想试试魂飞魄散的滋味吗!” 正对着前方身材娇小,与先前唱戏时候模样完全不同的鬼新娘厉声喝完,明安几人面部神态,身形姿态各有悄然变化。 但这种变化无一例外,全是在为接下来随时可能爆发的战斗而做准备。 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的姚名成,瞥见脚边仍然昏迷不醒的年轻男子,不得不先弯腰把吴东从地上给拉起来。 即便是接连往他肩膀上重重拍了好几下,仍旧处在昏迷状态中的吴东,始终没有半点苏醒迹象。 “别拍了,他被那鬼拉入幻境,除非我们把那鬼打伤,或是他凭借自己内心意志冲破幻境囚笼。否则光靠外力唤不醒他,没用。” 听到戬阳的解释,姚名成无奈将吴东放回原地,转而也学着身旁几人模样,蓄势待发。 第127章 薛柠否 身披大红嫁衣,体型娇俏似少女的鬼新娘主动掀开盖头,露出本来秀丽容颜。 “我何曾骗过你们,我就是薛柠。你们要找的难道不是我吗?” 鬼新娘嘴角处显露笑意,看着眼前几人如临大敌的模样,手中红盖头逐渐褪去方才鲜红颜色。 仿佛一瞬间经过百余年岁月侵蚀,那张鲜艳亮眼的大红盖头,此刻竟变得发黄干瘪。 倘若硬要说,姚名成看到它的时候,脑海里面首先联想到何物的话……虽然听起来很难以置信,但不止他有此反应。 “人皮?你是无皮鬼?无皮鬼……溪鬼,薛柠呢?薛柠她现在何处,你又为何要假冒她?” 似乎为了验证姚名成脑海中,那个令他难以置信的猜想,鬼新娘此刻身披大红嫁衣,竟也如同那红盖头一般急剧褪色。 到最后,甚至无需明安他开口惊呼,姚名成就已是看出所谓“新娘嫁衣”来路。 那般发黄,干瘪的皮肤质感,软绵绵地耷拉在少女身上,排除掉什么狗屁牛皮,羊皮,真可谓惊悚至极。 “你这人,要我说几遍你才肯相信。我真的是薛柠,你说的那无皮鬼,溪鬼……什么东西?我都不认得,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实在的,还好吴东现在仍然昏倒在地上,没有清醒地看见眼前这一幕。 要不然,别说以他那胆子,纵使姚名成此刻……都被少女脸上故作天真呆萌的皱眉反问,给吓到双腿止不住地有些发软。 人皮,整大块整大块的人皮……耷拉在少女全身上下各个部位,仅保持住最基本的贴合,使得她举手投足间,不至于掉皮少肉。 正是因为如此,每当她想要做出那些细微的神态表情之时,人皮嫁衣便会露馅。 时不时从她嘴边,眉毛处嫁衣里“俏皮”露出来的少许鲜红血肉,落在戬阳几人眼中,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感到心情放松。 与之相反,吴崇三人身后,早已不约而同地出现多道模糊黑影站立。 那些黑影看起来极具灵性,无需主人心念操控,它们就能自觉移向洞穴外围,提前封住少女可能逃跑的路线。 “你说你是薛柠,你有何证据证明?你与薛柠生前年纪完全不符。”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明安终究不想放过眼前唯一线索,毕竟驱邪抓鬼对他们而言,实属易事。 想要在陈竹村里,找到百年以前的薛柠阴魂,却绝非易事。 就连道白师叔亲自卜卦数轮,都算不出她的具体位置,光靠自己这群人,如何能在短短两天时间内捞到海底银针? “证据?我是薛柠,我本来就叫薛柠,我为何要证明给你们看?” 只可惜,少女新娘的执拗程度,就好比那黄牛听琴,琴音它听是听的见,问题是听不懂,有何办法? 明安几人又不能把它绑起来,用些狠毒招数拷问它。 万一她真是薛柠,到时候让山算子知道了这事,还不得把他们生吞活剥,大卸八块? 念及于此,明安无奈放缓声调,好声好气地同她解释道:“我等受人之托,来寻薛柠,你若真是薛柠,便该认得山算子,你认得吗?” “山算子……嘶……这名字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谁呢?他姓山名算子吗难道?” 出于时间距今太过久远的思量,明安几人也不确定,少女是否真的遗忘了山算子其人,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毕竟……对她而言,人生何其短暂,不过须臾二十载。 鬼生才叫漫长,至今早过百年矣。 “你再好好回忆下生前的事情,山算子不是他的姓名,他是个算命的,山算子是他的道号,你能想起来他吗?” “山算子……山算子……我不记得他了。”少女口中反复呢喃着那位蓝衣老者的道号,却始终未能回想起来有关这个名字的丝毫记忆。 “但我真的就是薛柠,家住水溪县陈竹村,家里有……” 说完,怕眼前几人因此不相信自己的身份,少女还不忘补充解释道。 “好好好,我们相信你,你不用解释了。你当初因为什么而死,这个你总记得吧。你死后又为何会化作无皮鬼?” 眼看事情暂时陷进死胡同里面去,明安连忙打断少女说话,换了个方向问她。 根据阴司判官查阅到的记载,当年为祸陈竹村,以及附近几个小村子的恶鬼,同样是只无皮恶鬼。 冥府行走记事簿上,白纸黑字清楚写着,那只无皮恶鬼早已被行走们出手诛灭。 现如今怎会又冒出来一只无皮鬼? 何况那溪鬼寻求活人祭祀,为的是借助人身精气,补给自身阴气。 通常来说,那些恶鬼邪神受活人祭祀,都不会给那些无辜之人惨死以后,同样化作恶鬼回去找它们报仇的机会。 而这少女死的如此凄惨,唯有死前被人活生生剥下全身肌肤,才会化作无皮厉鬼。 难不成她的死,与那溪鬼祭祀无关? “我的死?我的死……都是因为他们!他们那群人害死了我!我要找他们报仇,是他们逼着我跟那恶鬼结亲!” 少女闻言先是皱眉回想,回想自己百年之前为何会死的如此凄惨。 突然,猛地回想起来那段极其不美好的经历,少女脸上迅速出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怨愤,狠毒神色。 明安几人心道不好,事情还真如他们一开始所预料的那样。 “你先别这么激动,你说的他们早已离开了人世,在这世上没有你的仇人。当初害你的那溪鬼,它也早已被人诛灭。” “他们是死了,可他们的子孙后代还在!他们没还完的债,我就让他们的儿孙来还!” 少女脸上怨愤不仅丝毫未减,反倒呈现出愈演愈烈,下一秒就极有可能失去理智,暴起伤人的趋势。 明安无奈抬手掐诀,以极快速度打出清心符篆,拍在少女额头位置。 “你先冷静点,听我说。阳世有阳世的朝廷律法,阴间有阴间的冥府律法。阳世人管阳世事,阴间鬼走阴间路。 父债子偿这一套,不适用在你身上,这是违反阴阳两道规则的错事。 你内心的冤屈我们当然能够理解,天道好轮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当初那些害你的人,无需你多说,他们死后也必定会受到惩罚。 那是阴司冥府里判官们该操心的事情,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帮你完成生前念想。 你生前可有什么最想做,却没能做的事情,我们会尽自己全力帮你达成心愿,然后再送你了无遗憾地回到阴间,投胎转世。”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明安发现自己貌似有些偏离正题。 “另外,我还想再多嘴啰嗦几句。当初在水溪县城里,你和一个年轻的算命先生结识,后来更是对彼此生出情愫。 只可惜因为世俗原因,你们两个最终没能走到一起去,你当真不记得那个人了? 他很爱你,是他付出很大代价,请我们过来找你,帮你了结生前未了心愿的,你能不能再认真回想下,回想下有关他的一切。” 第128章 接人 正当场面陷入僵局,少女始终低垂着头,不给予任何正面回应之时。 站在旁边看戏的姚名成,忽然意识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我朋友他为何到现在都没醒过来,你难道不把他从幻境当中放出来吗?” 闻听此言,戬阳当即诧异扭头。 对啊!差点忘了,地上还躺着个手无缚鸡之力,更无丝毫意志可言的凡人没清醒过来。 “他?你们与我无冤无仇,他也与我无冤无仇,我岂会害他?你放心,我只是想给他讲个故事罢了。” 少女终于轻笑抬头,看向地上躺着的年轻男子,内心好似有所宽慰。 紧接着,她重新披上了那件人皮盖头。 伴随盖头亮红颜色的逐渐回归,少女身上惊悚嫁衣同样焕发生机活力,变得鲜艳夺目。 “走!去薛家,今日不管怎么说,都要把他家女儿带去献给溪神。” “走走走,我早就说了,溪神……” 头顶艳阳高照间,再次猝不及防转换情景的吴东,只觉耳边一阵吵闹。 待他双眼适应完光线变化,真正看清眼前场景的时候,不远处那群衣衫褴褛的难民早已从他身边走过。 回想起人群里出现的几道叫喊声音,吴东随即转身回望,快步追上众人。 “诶!你们看得见我吗?看得见……” 话音未落,处于人群最后方的老汉第一个回过头来看他。 盯着眼前这位陌生面貌,穿衣打扮颇为不凡的年轻男子,众人皆是面露疑惑,想不起来自己在哪见过吴东。 “你干什么的?来我们村干嘛,赶快滚出去,我们村不欢迎讨口子过来!” 人群里一位瘦骨嶙峋的黑皮汉子率先厉声开口,看其脸上极为不善的表情,吴东毫不怀疑他此话真实性。 “憨子,你说甚呢!来者是客,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似乎看出吴东内心不知所措,原本站在人群最前列的老汉,来到人群后方,吴东面前训斥黑皮汉子道。 不仅如此,相较于那黑皮瘦汉脸上出现的狰狞怒色,眼前老者面上始终挂着微笑。 在吴东看来无比和善慈祥的微笑。 “别害怕后生,你也是逃荒来的我们陈竹村吧。真造孽啊……都多少天没吃过饱饭了,后生你要不介意的话,就跟我们一起过去吧。 我们现在要去参加供奉溪神的祭祀仪式,到时候在仪式上有东西给你吃喝……” 吴东对此当然感到万分介意,面前老者脸上的慈祥笑容,毕竟只是表面事物,任何人都可以轻易伪装出来,算不了数。 可他刚刚大声喊出口的那句话,说要冲去薛家,抢走人家女儿活祭溪神,却是实打实地萦绕在自己耳边。 只不过,直到吴东经历了…… 在内心之中疯狂开口拒绝,表面仍是一副点头同意,哑口无言的恐怖事情。 他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究竟有多大。 无论他在内心深处使出多大气力,费了多大劲,想要操控自己的嘴巴开口说出拒绝话语。 在身旁众人看来,他始终都是那个……天真懂事,丝毫不让人多费力气的乖后生。 内心一路挣扎到草屋尽头,挣扎到那座异常显眼,熟悉的阔绰宅邸前,吴东终于看清当下现实。 同时他也彻底认了命,管那鬼新娘到底要干什么,尽管来便是。 戬阳和姚名成他们若是能救自己,那自己现在自然用不着像个傻子一样,上蹿下跳的在心里不停发疯。 他们若是救不了自己,那自己就算在心里继续喊上三天三夜,照样无济于事。 所以……自己现在看到的这一切,即将要经历的那一切……应该都还属于幻境范围吧,应该不会真的丢命吧。 走至薛家宅子门口,吴东看见除了他们这群人以外,宅子外早已聚集起众多村民。 不分男女老少,无一例外的是每个村民身形,神态,看起来皆是那般的瘦弱与空洞,让人很难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表情。 即便看到身为人群主心骨的村长过来了,身边还带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陌生青年。 村民们脸上依旧没有明显表情变化,仅是用他们那对空洞无神的双眼,瞥了眼村长几人到来,随即主动让出条道。 好让老者带着吴东,黑皮汉子他们踏上薛宅门前石阶,抬手拉动门环叩门。 “薛田主!薛田主把门打开吧,我们这次来是带了乡长命令,乡长他同意咱们竹林村供奉溪神了。” 片刻时间过去,门内寂静依旧。 村长随即扭头看了眼那位被他称作“憨子”的黑瘦青年,用眼神示意他带人撞开薛家大门,强闯进去。 然而,当陈憨子回过头来,看见身后那群面黄肌瘦,满脸麻木的男女老少以后。 别说让他们跟着自己破开大门,恐怕就连让他们端起饭碗骂娘,他们现在都没这个力气骂。 实在是太饿了啊!饿到皮包骨头,生吃草根树皮都能觉得满足饱腹。 可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老天爷都不肯给他们留条活路呢?草根树皮啊!到现在他们甚至连草根树皮都没得吃啊! 想到这,早已被饿的头脑糊涂,分不清平日里究竟什么时候才会骂娘的陈憨子抬起头。 他正在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悲愤心情站在薛家宅门前,大声喊道:“薛田主!把门打开吧,既是给我们活路,也是给你……” 未等陈憨子喊完,薛宅大门吱嘎一声,倏忽被人推开。 门内走出来位身着粗布麻衣,看起来与吴东打扮相类似的中年男子,身形,面容同样显得极为消瘦枯槁。 “进来吧……都进来吧……哈哈……陈憨子,陈乘,你们说的都好的很啊……” 男人止步于黑瘦青年面前,看着他,眉宇间尽是说不出来的悲伤与落寞,令吴东这个陌生人看了也忍不住为之心颤。 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应该就是薛柠的父亲。 “薛田主……” 陈憨子由于内心仍存歉意难平,不免为薛成仕此番苦笑嘲讽所动容,呆站在原地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 站在他旁边的村长陈乘则没那么多心理负担可言,脸上依然是那副和蔼可亲的笑容。 “薛田主何必如此,你知道的,不是我们自私,不愿拿我们自家孩子去供奉溪神,实在是溪神它看不中我们家的那些土孩儿。” “知道,知道,我当然知道。”薛成仕连连点头,转身走进宅内,不愿与眼前老头再多废话半句。 陈乘见状,也招呼着身边陈憨子几人,包括吴东,陪同自己走进薛宅。 至于其余村民,只需继续守在薛家门外,防止他们冥顽不灵,硬要置全村上下,男女老少于死地而不顾即可。 第129章 真假新娘 踏进薛宅伊始,吴东便一眼望见院内那口罪魁祸首待的枯井。 枯井此时尚且不古,只是刚近枯竭。 吴东看见枯井,下意识地想要走到井边朝里边望,看看能否起到什么奇特作用。 然而他却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脚步。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跟在陈乘和薛成仕他们身后走进厅堂,再沿厅堂右侧长廊,走向宅内一间小屋。 路上,薛成仕注意到吴东这个面容完全陌生,且衣着颇为不凡的少年人。 他始终跟在陈乘几人身后,不发一言,不落半步,看样子有些呆头呆脑,还跟村里祭祀溪神的事情有关。 “他是谁?他不是我们村的人吧,你们把他带过来做什么?” 难不成他是过来投奔这老东西的,陈家某个远房亲戚?薛成仕脑海当中刚冒出来这个想法,便被其迅速推翻。 怎么可能呢?以这老不死的习性,别说远房亲戚,哪怕他亲爹亲娘这时候活过来了。 想从他口里抢点吃食,不易于登天。 “这后生……估计是逃荒来我们村的,想要点吃食,待会儿带他去溪边吃点东西,就当做善事给溪神大人看吧。” 此话一出,薛成仕瞬间听懂老者话中意思,眼神惊疑看向陈乘。 “你们要拿他当贡品献给溪神?你们疯了不成!他明明不是我们村里的人,你凭什么害他性命!” “呵呵……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又如何。”陈乘口中轻笑不断,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反正吴东迟早要知道自己的死法。 “来逃荒的,我就算不拿他当祭品,他最后也是条死路。 现在我不仅提前帮他了结痛苦,还让他在走之前,能够好好吃一顿喝一顿,有何问题? 你要当大善人,可以。那就劳烦你们薛家,再为我们这竹林村做些善事,把你那细皮嫩肉的小侄子带出来,一并献给溪神。 如果不愿意,那就把嘴闭上。或者你出去当个说客,看看哪家愿意用自家儿子换这小子。” 两人毫不避讳谈论间,守在吴东身旁的陈憨子悄然扭转目光,盯紧身前傻子。 不管他是真的天生愚笨,头脑不好使,听不懂两人谈论内容,还是强装出来的镇定不惧,这些都不重要。 自己只需要负责待会儿把他打晕,用绳子捆起来,带到祭祀仪式上就行。 “你们……荒唐啊!真是荒唐啊!” 薛成仕闻言,怒极反笑,却也拿陈乘说的丝毫没有办法。 属于是超乎常理,合乎情理之事。 推开房门,吴东被迫抬腿,跟着几人走进这间女子闺房。 闺房内,总共有三位大人站在床边,两女一男,守着床上身披大红嫁衣,头顶大红盖头的少女新娘。 “薛田主看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啊,也好,我们现在直接出发去溪边吧。” 老者说完便欲转身,却在转身之际,忽然想到什么,止步回身道:“薛田主,你……你家前些年收养的那个丫头哪去了?” “什么丫头?那丫头早在前两个月,就被我从家里赶出去了,你找她做什么? 你该不会是怀疑……我拿她来冒充我女儿,蒙骗你们,蒙骗溪神吧。哼!你们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提前掀开我女儿盖头检查!” 薛成仕内心骤然一紧,但好在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不会被人轻易吓住。 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即便有他巧妙的拂袖发怒,怀疑一旦在人心里产生,便不会如此轻易褪去。 “老朽当然相信薛田主的为人,不过……薛田主说那丫头,早在两个月前就被你给赶出家门了。老朽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事?” 陈乘这时扭头看向身旁陈憨子,意思很明显。 “呃,我们最近……好像确实没在村里见过那个小丫头。” “对啊,之前薛田主放粮好像是……” 只可惜结果不如他愿,不止陈憨子一人点头肯定了薛成仕说的话。 连同他身后站的几个黑瘦青年也连连点头,跟个憨货别无差异,完全看不懂陈乘此刻想要他们说些什么话。 “没见过,也不能代表人真的不在这里了。你薛田主说的话,我相信。 但我更清楚你薛田主的为人怎么样,当初你愿意收养那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把她养到那么大。 说实话,我真不敢相信,一个愿意在大灾之年,开仓放粮,大肆接济村里村民的人。 薛田主你会因为点吃食问题,就把你养了那么多年的半个闺女,从家里给赶出去,这恐怕不是薛田主你的为人吧。” 正如老者口中所说,别说是人,哪怕是只猫狗,养了那么多年,总该有点感情。 更何况是薛成仕他这个大善人突然告诉自己,他把他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给赶出家门,更不可能轻易令人信服。 “哼!你也知道大灾之年,我自愿让出家里余粮给你们吃,可你们呢? 她跟你们一个德行,一群白眼狼!” 老者要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薛家当初开仓放粮,接济竹林村民的事情,薛成仕就不由得悲从心起,怒上心头。 “我们把她养那么大,到头来,她竟然分不清主仆尊卑,敢抢柠儿碗里的吃食。 我若不赶她走,把她送去你们陈家,你乐意把你孙儿的吃食分给她,那就当我没说,你村长才是这竹林村里真正的大善人。” 眼看男人越说情绪越激动,一副恨不得冲上来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的表情。 连同床边薛家三人,同样向自己等人投来了无比愤恨的目光。纵是陈乘再厚脸皮,此刻也不禁为之汗颜。 “好吧薛田主,你女儿的红盖头,我们这群男的不便掀开来看。 那就让……让憨子他婆娘,憨子他婆娘现在就在你们家外面,让她来帮我们看看,图个安心,你看怎么样?” 说一千道一万,那些话终究只是薛成仕的一面之词,他拿不出任何有力实证。 再者说,即便他拿的出什么狗屁人证。 说村里有人亲眼看见了,他把那丫头赶出家门的场景,也难保不是薛家人联手演的一出戏。 为了保护他女儿,而演给溪神看,害死全村上下,几十条鲜活人命用的戏。 “我说了她早就被我们赶出家门,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要拿我女儿的命,过去祭那狗屁溪神,我认! 可你们现在,竟然还要用提前掀盖头的方式,来羞辱我们。 你们到底把我们薛家当成什么了!” 情至浓处,薛成仕几乎是怒吼着把这些话说完。 “大哥,你放心,我现在就出去叫人。” 一直守在少女旁边的消瘦男人这时猛然冲上前,作势跑出屋内,把薛家所有家仆喊出来同陈乘几人硬碰硬。 “诶诶诶,薛二哥儿您冷静点,犯不着动真格。叔,要不算了吧,我相信薛田主说的。” 陈憨子及时伸手拦住男人,扭头劝他老叔道:“薛田主家碰到这事,心情不好很正常,叔我们没必要……” “不行,必须要检查一遍才能让我安心。我已经说了,让憨子他婆娘来看。 我们大男的不方便,这个我理解。 但憨子他婆娘又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坏人,凭甚不能看,除非你们心里有鬼。” 老者此时脸上亦是不复先前笑容,语气斩钉截铁道。 在他看来,同意让关系相熟的妇女来掀薛柠盖头,已经是很给薛成仕面子了,要换作村里其他人。 他哪会跟人废这么多话,直接派人冲上去把盖头一扯不就一了百了? 第130章 人未知 另外,其实最让陈乘感到怀疑的地方在于,薛成仕的态度转变之快。 明明上午还一副要死要活,不让他们靠近自己女儿半步的姿态。怎么才过去两个时辰,连嫁衣都准备好了。 究竟是真的这么快看开了事情,还是……不敢让他们见到何人穿上这件嫁衣? 陈乘估计,薛成仕自己也心知肚明,只要让他们提前接触到未穿嫁衣的新娘,便不会给其留下什么做手脚的空间。 除非那小丫头会变鬼,能够做到穿墙潜逃,隐匿身形之类的。 “薛田主,老叔他既然这么坚持,你……” 陈憨子适时抬头,眼神里带有某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感情,看着薛成仕道。 不知是眼见事情没了转圜余地,只好破罐子破摔,还是受眼前黑蛮青年目光打动,薛成仕最终拂袖转身。 “随你们便,我只有一个底线,待会儿陈憨子他婆娘来看,屋内不能有其他人在。” “薛田主大可放心,老朽说话算数,只让憨子他婆娘一个人检查就够了。” “老叔,他是……” 解决完这事,陈憨子扭头回望身后,试探性地问他老叔,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吴东。 是把这傻子现在就打晕,用绳子捆起来带去溪边,还是让其再多清醒会儿,也好让他们省点力气。 “后生,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是你自己主动配合我们吃顿饱饭,还是我们喂你吃?” 陈乘脸上恢复伪善笑容,继续笑眯眯地看着吴东道:“依我看,后生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不需老朽废话,你也应该懂得道理。” 道理?哈哈哈……招笑,招笑至极。 尽管吴东心里面,早已将眼前老者来来回回骂了十遍有余,仍未感到解气。 表面上的他,依旧不受自己大脑控制,只能形同傻子呆呆点头,那女鬼竟是连句话都不肯让他说。 陈乘挥手示意两个黑瘦青年留下来,既是负责看住吴东,同时也要看住薛家几人。 防止他们趁自己不在,来出换女大戏。 随即他便与陈憨子两人走出屋内,到薛宅门口去寻陈憨子他家婆娘。 大宅门外,一群骨瘦嶙峋的村民之中,眼尖的陈憨子很快就在里面找到自家婆娘身影,连忙过去把她拉来。 妇人年纪约莫二十,本该有着青春洋溢的俏丽面容,如今却是被满面风尘遮住。 清晰见骨的脸庞,手臂等没有被破布盖到的地方,更是尽显妇人浑身憔悴模样,空洞眼神里看不出半分神采。 即便面对丈夫和村长的交代,她也仅是木楞点头,全然不想多问些,多说些什么。 陈憨子向她大致解释完事情经过,故作不经意地瞥了眼身旁老者,“叔,我把翠儿叫到旁边去,问她点私事。” “呵……什么私事不能当我面问?你是想让她待会儿听你话,当个睁眼瞎吗?” 陈乘极为不屑地抬眼看向自己这个傻侄儿,就他脑子里面那点小把戏,自己几十年来吃的盐都比那多。 “翠儿,你男人脑子不清醒,犯浑,你应该分得清轻重吧。 等下进去房间,掀开那丫头的盖头,发现不对劲就立马出来找我们。全村人的命,可都指着那丫头活。” 区区一个小村村长,竟也懂得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大道理。 平日里将妇人言行举止,为人处世这些东西都看在眼里的陈乘,倒也没有过多废话,去跟她强调什么。 毕竟一个连家里少了鸡蛋,都要首先怀疑附近邻居的粗鄙农妇,能指望她有心? 能指望她抛下未来曝尸荒野的自己,孩子,还有丈夫,乃至于全村人性命,就为了那什么狗屁良心? 陈乘对此感到更为不屑,待到他胸有成竹地同陈憨子两人回到薛宅。 薛家几人,包括吴东以及他留下来的看守,皆已在门外站立等候,俨然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翠儿,进去看吧,看完赶紧出来。” 妇人听到自家丈夫催促声,扭过头来深深望了几眼众人。 在她视线范围内,有满脸气定神闲之色的老叟,有面露隐隐纠结之色的丈夫,更有脸上眉头紧锁的薛家众人。 然而,随着那扇门的再度关闭,这一切又都与她无关了。 她只知道,眼前身着大红嫁衣的少女,从听见自己推门动静,脚步声开始,身体就止不住地在那微微颤抖。 “别害怕柠儿,我不会掀开你盖头的……别哭……” 终于,年轻妇人的脸上出现一抹惨然微笑,几乎是强撑着,用她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力气来笑着安慰身前少女。 不仅如此,妇人还蹲下身子,细心擦干少女所穿嫁衣,下裳处沾染到的点点泪湿痕迹。 “别哭,你是柠儿,不能哭……” 妇人最后带有几分强硬语气说完,转身恢复脸上麻木表情,拉开那扇木门。 “是薛家的丫头没错,看到我来,她还哭着叫我婶子,想抱我。” 被人唤作翠儿的年轻妇人,说话间脸上带有些许伤感意味,表面看似是不忍心如此对待少女薛柠。 实则如何,她此刻所流露出来的那几分伤感意味,究竟是真是假,又是为谁人而悲。 或许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是吗?也罢……那看来是老朽多虑了,现在就去溪边,免得耽误了供奉溪神的时辰。” 老者闻言,面露几分疑惑神色的同时,在看到妇人脸上伤感表情以后,又自己将这份疑惑不解给强行咽了下去。 兔子被逼急了尚且会咬人,何况于人? 双方本就都有自己不可逾越的底线存在,对自己而言,这份底线是自己,家人,乃至全村人的性命。 对薛家而言,或许就是忍痛割女之时,宁愿鱼死网破,也要为自家女儿留下的最后尊严。 临近走出院子,吴东总算将目光从薛成仕,这位“女鬼”的父亲身上移开。 即便他内心深处存有再多感慨,疑惑难消。 此刻他也只能先将之囫囵咽下,转而看向自己身旁穿着大红嫁衣的少女,还有……那口最能吸引走他注意力的枯井。 按照常理来说,现在正走在他身旁,即将与他共同奔赴“祭品”命运的少女新娘…… 同时也是将自己带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幻境之中的幕后黑手,她到底想干什么?单纯为了折磨自己? 让自己体验一番,和她当初一模一样的绝望与痛苦? 有可能,但不绝对,他无法肯定。 相较于这些有的没的,想不清楚,也搞不明白的事情,吴东此刻显然更关心另一件事。 戬阳和姚名成他们两个人呢?他们两个人哪去了,为什么还不来救他?难道他们两个也像自己一样,在当祭品? 亦或是在这场相同的荒唐幻境,其他相类似的荒唐幻境中,扮演着其他奇怪的角色? 感受到自己现在,稍微有了点操控头颅转动的自由,吴东不禁抬头望天,望向头顶那片……万里无云,异常晴朗的蔚蓝天空。 人在经历自身心情过于复杂难言,过于浩瀚无垠的境地之时,往往喜欢抬头看天。 或者是看海,看向自己视线尽头处,所能包揽到的全部范围,以此来寻求整片天地与自己内心深处产生的共鸣。 换而言之,他们内心纠结许久弄不清的问题,他们想让能够理解他们的天地,大自然来回答。 尽管这个回答,很大程度上只是人们为自己寻求的一个内心寄托,安慰。 完全起不到任何实际作用。 但比这还要可悲的事情,莫过于……吴东自认为能够理解他心情的天空,大自然…… 每当他心情稍有好转的那个瞬间过去,大脑理智便会及时提醒他,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笑话。 什么抬头看天,故作深沉……他头顶这整片天分明都是假的,只不过是个女鬼在他背后搞出来的幻境罢了……哈哈…… 他竟然还妄想与之产生共鸣,从中得到所谓天地的理解。 可笑,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啊! 第131章 百年孤独 少年嘴角处那道嘲讽笑容,迅速掀起,又迅速落下。 偌大暗河洞穴内,一时间寂静无言。 “你说我们没人愿意听你讲话,那我们刚刚陪你说的那么多话算什么,算我们闲着无聊,来找你解闷吗?” 戬阳对此感到轻蔑不已,显然是把少女说的话当成了借口。 “那不叫听我讲话,那是因为你们受人嘱托,才会来找我。我指的听我讲话,是留在那场幻境中,听我讲故事。” “为何非要把人留在幻境中,才叫听你讲话。你就不能直接讲给我们听吗?” 姚名成在旁,终于忍不住插嘴道。 鬼知道吴东在那幻境里面待着,会不会被吓成神志不清。 “你们人讲故事,用嘴说就行,我不行。我一定要让你们身临其境地感受回,我想要讲的故事,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内心好受些。” 少女那双被红盖头遮挡住,若有若无的忧郁眼眸,好似穿越朦胧丝线阻隔,落在了几人心间。 面对她用这般平静语气,说出来的悲伤话语,姚名成或许不懂,但戬阳绝对能懂。 人死为鬼,人要合群,鬼亦如此。 不合群的人,长此以往孤独生活下去,极易生出精神问题,鬼在这方面的脆弱程度,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何况薛柠她已经在井底独自枯守了百年有余。 百年……有余,整整一百多年的时间啊!无需像常人那样吃喝,睡觉,休息,也几乎没有任何活物在她身边陪伴。 哪怕是井外有只哑鬼知道她的存在,可那又如何? 先不说井道里,那个不知为何僧所留的“卍”字封印,单论那是只哑鬼,就足以让这份仅有的陪伴,效果大打折扣。 自打明安和戬阳两人进入道门伊始,他们各自的师父,长辈,便都教会了他们一个道理。 何为执念?世上唯有执念存在,才会出现那些人死后,不愿按照六道轮回的天理,投身阴间转世。 鬼的生活很单调,单调到……足以令所有阳世之人,闻言色变的地步。 身为夹在阴阳两道间生存,同时为二者所不容的“过街老鼠”,不具自由,没有生活,每日清醒度过完整十二个时辰的滋味…… 早已经不是简单的,耐得住寂寞五字作为要求了,那只是针对人的修行而言。 对于阴魂来说,它们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时刻在脑海当中提醒着自己,自己究竟为何而坚持。 执念二字,通常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不断加深加重。 以至于存在时间越久的阴魂,它心中的执念也会变得越深,越重,拿眼前少女这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举例。 百年囚禁,百年枯守,百年孤独…… 除了她自己以外,恐怕没有任何外人能够理解,体会到她内心里的那份孤独与执念,现在到底有多深。 哪怕说她真正化作滔天怨气的厉鬼,戬阳也不觉得有任何稀奇。 “在你拉我们进幻境之前,提前把你想讲故事的想法告诉我们,我们便不会主动挣脱出来,可以继续待在里面听你讲。” 沉默许久,戬阳如此说道。 换来的却是少女天真发问:“真的吗?你们真的愿意……把自身性命,交予我这个来路不明,善恶不分的凶恶厉鬼手上?” 在场除戬阳和姚名成两人外,其余四人内心皆是一声冷哼。 当然不可能了,“鬼话连篇”这个成语如何来的,不就是他们那群成天跟阴魂打交道的前辈们…… 在吃过无数次亏和教训以后,发自内心总结出来的道理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人是人,鬼是鬼。人连自己同类说的话,很多时候都不敢相信,更何况是鬼话? 万一眼前这鬼装出来的善良,可怜,只等他们自愿进入幻境,沉浸其中,去听她讲那什么所谓的“故事”。 然后她在外界再来个一网打尽。 别说是他们,到时候连带着他们背后的神州道观,阴间行走,甚至于整个阴曹地府里的神仙们…… 脸面都得跟着被眼前小小女鬼,重重踩到烂泥地里去。 “我朋友他在里面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很危险的事情吧,你别搞那种很吓人的东西,他是个普通人,胆子小。” 问题回归到本来核心,眼前女鬼尚未解释清楚自己担忧的地方,姚名成忍不住追问她。 “你这么关心他,要不我把你也送进去,让你陪着他听我讲故事?”却不料少女俏皮一笑,隔着红盖头都能听出其中调侃意味。 只可惜,姚名成对于此事的认真程度,同样远超少女内心预料。 “好,你把我也送进去吧。” 说完,姚名成便是极为干脆利落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那种熟悉的天旋地转之感。 在场众人,包括少女新娘在内,不免微微愣神。 “不行,你不是凡人,到时候就算我想让你身临其境,体会到我想让你体会的东西。你也肯定不老实,会反抗我。 你们就老老实实待在这,等他把故事听完,到时候你们想知道的一切,自然能懂。” “可你既不能跟我保证,他在里面不会受到惊吓,又不同意让我进去,我如何能放心?你说的身临其境,具体指什么?” 总不可能是说,要让吴东也体验一回她的死法吧,那样未免太扯淡了点。 姚名成更不可能答应她如此荒谬的故事讲法。 “受到惊吓?我倒想问问你们,你们五个人皆非凡人,即便受人嘱托来找我,又为何要带上那个凡人? 另外,你们说的那个人嘱托,他嘱托你们来找我做什么?单纯为了化解我生前执念?” “带不带是我们的事,反正你不能伤害到他。那个人想知道,你在他走后过的怎么样,所以嘱托我们来问你。” 涉及到山算子嘱托一事,明安当然不可能告诉少女真实情况,只得按先前和吴崇几人商量好的来说。 “问我过的怎么样,我过的如何……你们现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害怕我伤害他,我现在就可以放他清醒,但也请你们速速离去,不要打扰我在这休息。” 少女扭过头看向地上吴东,不为人见的双眸眼神里,仿佛受姚名成刚才言语打动,浸透了某种莫名伤感意味。 明安闻言语塞片刻,他们现在的确已经弄清薛柠死因,也知道她过的如何。 好似做到了他一开始坚持的“问心无愧”。 “行,那你让这小子现在清醒过来,我们走吧。” 尽管如此,明安内心仍旧有所犹豫,站在他旁边的吴崇三人,则完全没有这个心理负担。 他们只关心,接下来应该去哪找“薛柠”的养子后代,能够在山算子面前顺利蒙混过关。 须臾时间,转瞬即逝。 原本昏迷在地上的年轻男子,悠然睁眼,如同刚做完一场大梦般,尚未完全清醒过来。 “呃……这哪儿啊……”话刚出口,吴东便极为诧异地抬手摸嘴,然后才反应过来眼前几人,以及自己所处环境。 面对姚名成俯身递来的手,吴东摇了摇头,随后自己从地上爬起。 “你们把我救出来的吗?我还以为自己直接死了。” 说到这,吴东满脸心有余悸的表情,正准备跟姚名成他们好好讲讲,自己是如何在溪边被人五花大绑…… 就见吴崇几人,跟在明安掌心烛火光芒后方,走出洞穴。 第132章 王添水 吴东见状不解,听了姚名成的解释,方才弄懂情况。 “她是薛柠?她不是薛柠啊……当初她们家里人,把她和另外一个女孩调换了身份,两个人年龄完全不同。” 一语激起千层浪,吴东轻飘飘的几句话,落在前面明安几人心里,可谓平地惊雷。 “你说她不是薛柠?她怎么会不是薛柠呢?你在她营造出来的幻境里面看到的?薛柠……” 明安口中喃喃自语间,好似意识到问题的复杂之处,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我在那幻境里的祭祀仪式上看到,薛家送去的女孩,年龄最多只有十三四岁,身形娇小,怎么可能会是薛柠。” 倘若真是薛柠,那岂不说明山算子骗了他们,薛柠当初和他相识的年纪并非二八年华。 亦或者,他见到的薛柠便是个鬼? “你在那幻境里面看到了哪些东西?把你看到的全跟我们讲一遍。” 明安不由得止步不前,秉烛回身问道。 在这般狭窄,昏暗的暗河河道内,吴东开始向众人娓娓道来幻境详情。 正值未时,一天当中最热的时辰。 竹林村所靠溪水岸边,却是挤满了前来围观的枯槁村民。 他们满头大汗地围在少年,少女身旁,始终保持着两丈距离,无时无刻不在承受头顶烈日的蒸灼。 可他们却丝毫不敢眨眼,唯恐自己一眨眼的功夫,错过溪神降临。 前方是离岸高逾数丈,早已干涸,裸露出大片龟裂地纹的小溪河床。根据他们前几日得来的经验,此刻应该早就冒出溪水来。 如同泉眼里汩汩喷涌出清澈溪流那样,在河床底侧的某个溪眼内,神赐水喷。 但为何……距他们摆好供桌,到现在足足小半刻钟时间过去,河床底部仍未有溪水喷出? 围观村民中,不时有人小声议论。 “后生,吃食马上有人送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陈乘站在两位“贡品”身旁,忽然想起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傻子叫什么,兴许是溪神因此误会了他们的诚意。 “王……添……水……”过了半晌,吴东嘴巴里不受控制地木讷吐字道。 “村长,家里实在没有能吃的东西,只剩下这些野菜土团,你看行不?给他们俩随便对付一口。” 陈憨子这时跑过来,摊开手掌心,手中赫然是两个由观音土包裹野菜做成的土团。 先不说土团内包裹的野菜,究竟为何种不知名绿色植物,吃进去会不会中毒,只要吴东清楚观音土的来历。 知晓其在后世,还有个更为人熟知的药物名称,蒙脱石散。 那他估计无论如何都不肯吃吧。 就是这种在后世人眼中,只能用来止人腹泻的土团,此刻落在围观村民眼中。 仍然在绝大多数人,麻木无神的双眸里掀起了或为艳羡,或为贪欲的波澜,正如陈憨子方才所言。 没有村长亲戚这层关系在,他们家里要说没有吃食,那绝对是真的不能再真。 还野菜土团,有观音土块吃都不错了。 见“王添水”和“薛柠”两人皆无反应,空望着眼前干涸溪床,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乘倒也没有介意,毕竟死到临头,有点小脾气,小害怕什么的也正常,示意陈憨子将土团放到供桌上。 “你们想吃自己拿,既然溪神现在还未过来,我就不用绳子捆住你们了。” 天边烈日依旧,时间一分一秒流淌而过,村民们舍不得让自己体内汗水白白浪费,于是纷纷开始舔唇吮汗…… 好在如此瘆人的场景并未持续多久,人们翘首以盼的干涸溪床内,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一丝极不显眼的水流喷出,眼尖的陈憨子几人瞧见溪流,还未来得及高兴大喊,那道溪流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壮大。 与此同时,隐藏在龟裂溪床下的某处裂缝里,正有阴森气息不断喷涌而出。 大团无形阴气,受某种神秘气机牵引,最终凝聚为一道身高丈余的黑色身影,踩在溪眼内喷涌而出的水柱之上。 在场村民尽数慌乱跪倒,不断朝着眼前“溪神”磕头求水。 如同身处于一个骤然沸腾的热水壶当中,吴东抬眼瞥向那所谓“溪神”,耳边嘈杂“咕嘟”声顷刻不绝。 最后还是陈乘率先恢复镇定,趴在地上抬起头,仰望黑影恭敬开口。 “溪神大人,这两个是我们为您准备的祭品。左边童男,姓王名添水,右边童女就是您点名要的薛家女,薛柠。” 那黑影未曾以言语应答,仅是微微点头,让人摸不清它的任何喜怒哀乐,情绪变化。 果不其然,跪倒在地的陈乘,看见溪神光有点头动作,接下来却完全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实际表示。 什么言语鼓励,神迹降临,通通没有。 就那么一道成年人拳头粗细的水柱,还被黑影给踩在了脚底。 明明前几日,溪神大人初次显灵之时,许下大堆承诺,说什么……只要他们诚心诚意供奉,自己肯定保佑他们从此风调雨顺…… 那黑影似能通晓人心,不知从哪个部位发出低沉男声。 “尔等误会了本神意图,本神受天地大劫……” “等一下,你不用跟我们讲的那么具体,你只要告诉我们大致事情足矣。” 眼看吴东自始至终,都在无比详细地还原着故事内容,甚至于连溪鬼说出来,蒙骗无知凡人的鬼话。 他都要绘声绘色,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明安几人听的实在没了耐心,只好打断他。 ”哦,好,那溪鬼说完,意思是让村民们继续给它找活人供奉,而且它还说,要继续给它找名字里带水,带木的童男童女。” “名字里带水,带木的童男童女?那无皮溪鬼要这些童男童女做什么。” 明安闻言当即皱紧眉头,据他所知,像无皮鬼这类阴魂吸食阳人精气,不会对人的五行属性有特殊要求啊! 只要是个活人,保持童子之身未破,那对它来说便是大补。 “然后呢?你说我们刚才遇到的那只女鬼不是薛柠,而是和她交换身份的另外一个女孩,你有何确凿证据?” “呃……确凿证据我倒没有,直到我从幻境中出来,那女孩都盖着红盖头,看不到脸。 但她的身形,完全就是儿童身形。 我与她站在一起的时候,她还不到我胸口位置,除非那薛柠真的长这么矮,要不然前后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说着,吴东还抬手比划,以他这五尺有余,六尺不到的身高,换算成后世单位…… 大约相当于一米七五,那么薛柠便只有一米三,一米四左右……二八年华的少女,身高一米三……这……合理吗? 另外就是吴东刚进暗河洞穴时,看到的那个独自唱着结亲戏的鬼新娘。 只要他们在场那么多人,眼睛有一个没出问题,那都可以轻易看出,最初的鬼新娘,和后来的少女不是同个身形大小。 “你说的前后,是指刚进洞穴时候,我们看到的那个鬼新娘,和后来看到的无皮鬼?” 心知明安等人的内心思绪,早已经跳转到吴东和姚名成两个“文盲”远远触及不到的层次,戬阳无奈开口。 “阳世之人相貌,皆由骨肉皮三者构成,骨相最重,其次肉相,最次皮相。 阴间之鬼的相貌则不然,他们没骨没肉没皮,因此决定他们外表相貌的东西,通常是根据他们生前执念而变。 例如溺死鬼,吊死鬼,他们这类鬼死前执着于自身死状凄惨,死的太过痛苦。 由此产生的怨气和执念,就会使得他们死后样貌,维持在他们死时最为恐怖的模样,无皮鬼较为特殊些。 由于他们死前,自身皮相受到极为严重的损坏,因此而产生的怨气和执念很可能会与人皮挂钩。 就像姚名成你刚刚看到的那样,无皮鬼本身没有皮,她需要借别人身上的皮来穿。 那位豆蔻年华的少女身形,肌肤很可能是她在某个刚死之人身上扒下来的,又或者是……她曾经害过人命。” 第133章 先入为主 “回去问问她吧,她的本来样貌若是那小丫头,她又为何要冒充成薛柠。” 依吴崇几人内心想法,肯定不会纠结那女鬼究竟是不是薛柠,更懒得管她另一副皮囊的来历是否正常。 但明安和戬阳这两位道门中人不行,他们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人,都必须要做到问心无愧。 否则他们就会为日后留下道心不稳的祸患。 既然答应了,要帮山算子搞清薛柠在他走后过的如何,即便他们出于善心考虑,不忍让山算子走前经历那般折磨。 然而首先建立在这“善心”二字基础之上的东西,就是他们必须要严谨完成约定。 并且替山算子把其知道真相以后,能做的一切都给做了。 即搞清薛柠内心执念何在,帮她化解这份执念,送她了无遗憾地投往阴间转世,方为问心无愧。 由于此次找到山算子和薛柠,皆是仰仗神州道观中人卜算。 吴崇三人也只好尊重明安两人意愿,以明安为主导,沿原路返回暗河洞穴,去找那无皮鬼问个明白。 幽暗洞穴外,随着几人与少女间距离缩短,明安掌心烛火也变得愈发明亮起来。 镇阳烛,以阴养烛,以火镇阳,非但不会为阴魂身旁阴气所灭,反倒能以阴气为养分,生生不息。 而这,也仅仅只是明安怀里最不起眼的一件宝物。 “你说那鬼可能害过人命,你们刚才怎么没一个人问她?她要是害过人,你们难道不应该做些什么吗?” 走在人群后方,姚名成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疑惑,凑近戬阳耳边小声问道。 “你忘了那僧人在井里设的封印?那卍字封印非同寻常,力量很强大,即便是我们一时间也奈何不了它。 虽然不清楚,那位高僧为何只留下封印镇压它,没有选择超度它前往阴间。 但既然曾经有高僧来过这井底,而且留了她一命,便足以推翻掉我刚才所说,她害过人命的可能性。” “卍字封印……” 作为一个自幼生长在岳县,从未见过任何佛寺建筑的普通儒生,姚名成自然听不懂戬阳所言何物。 先前在井外,他的注意力全被前面阴宅厅堂给吸引走,便没有听清张萱说些什么。 现如今真正听清所谓“卍”字封印……不止他觉得好奇,就连旁边懂点佛教常识的吴东,内心同样感到十分稀奇。 他前世只知道,卍字是佛教中人惯用的一种吉祥符号。 具体代表着什么意思,还未深究过。 “卍,据说是当初佛教那群人,从异域来我们这传教之时就带过来的符号,好像是……代表什么光明,吉祥的意思吧。” 接连用了两个不确定词,足可见戬阳在这方面的记忆有多模糊。 毕竟道门中人,他以前也只听他师父谈到几个佛门老僧的往事之时,提及过卍字,随口问了他师父几句。 能够保持记忆到现在,已算不错。 二人谈论解释间,眼前狭长视野变得豁然开阔。 正随意靠坐在洞穴角落里,把玩着手中枯黄落叶的少女发现亮光,抬眼望去。 “你们又来做什么?我生前没有你们要的执念留下,你们不用在我这浪费时间了。回去告诉那人,我很好……” 少女再度低头,漫不经心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明安出言打断。 “你一开始那副二八年华的女子皮囊,从何而来?你不是薛柠?你为何要骗我们,你是当初和薛柠调换了身份的那个人吧。” 半晌无言,少女终于正色抬头,将头顶红盖头掀开一角,露出自身白皙面孔。 “我为何要骗你们?我就是薛柠,这两副皮囊都是我的。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什么调换身份?” 见少女脸上疑惑神色极其浓郁,不像在逗弄自己,明安几人内心疑窦丛生。 “你身上这件嫁衣,和你当初被村民献祭有关吗?吴东,你在幻境当中,村民们是如何举办祭祀仪式的?” 不知为何,戬阳脑海里猛然回想起,自己在幻境之中看到的洞房一幕。 好似有破局灵光就隐藏在其中。 “他们把我和穿着嫁衣的新娘带到溪边,也没用绳子捆我们,只是让我们站在溪边等溪神显灵。” 少女眼中仍然一片迷茫,不知面前少年为何要突然问出这个奇怪问题。 关键在于,她好像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穿着嫁衣的新娘,从你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是穿着这身大红嫁衣,戴着红盖头?村民们有没有说什么…… 类似于让她去和溪神成亲的话?还是说只提到了,要把你们两个献祭给溪神?” “没有,他们只说了要把我们两个供奉给溪神。” 吴东此刻同样意识到问题所在,脑子略做一番回忆过后,便极为肯定地摇头说道。 尽管内心早已有所准备,在真正听到吴东言语肯定的那个瞬间,戬阳浑身上下还是不自觉犯起鸡皮疙瘩。 “我们搞错了,她现在穿着的结亲嫁衣,和祭祀仪式没有关系。 这身嫁衣,是独属于她前面那副皮囊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听闻戬阳此番解释,明安当即看透几人先前用的惯性思维。 “村民祭祀河神用的只是最普通的人祀,而非婚祀?她现在身上穿的嫁衣,是……薛柠的嫁衣? 那副二八年华女子的皮囊,才是薛柠?” 他们原先看到少女身上所穿嫁衣,先入为主地认为,幻境里那个身材高大,狰狞恐怖的鬼新郎肯定就是溪鬼。 可事实上,二者完全不是同个东西。 溪鬼是溪鬼,鬼新郎是鬼新郎,溪鬼它要活人供奉,单纯拿来作为吃食使用。 与所谓结亲洞房,没有半分关系。 “啧!不对啊,你制造出幻境,和那鬼新郎洞房的时候,用的就已是现在这副皮囊。 你先前那副二八年华女子的皮囊,究竟是不是薛柠的皮囊?为何你一开始要在洞穴里面,独自演着拜堂成亲的戏码?” 这时明安回想起自己刚进洞穴,刚入幻境时候看到的女鬼模样,不禁连连啧嘴称疑。 面对眼前言行如此割裂,莫名其妙的无皮女鬼,纵使以他斩妖除鬼数十载的经验,也从未遇到过先例。 所谓凶厉恶鬼,要么是完全被自身怨念执念蒙蔽住理智,只知道报仇害人。 要么是内心人性尚存,还未来得及害人性命,可以经人帮助化解执念,重新前往阴间投胎转世。 可……像眼前少女新娘这种情况,说她还有清醒理智吧,她说话做事疯疯癫癫的。 说她没有清醒理智,她又完全像个正常阳人少女,面对绝大多数问题,都可以回答上来,也不会胡乱攻击人。 难不成……在这井底下待的太久,让她失去了很多重要记忆? 亦或是说……她……真的有些神志不清? 众人此刻目光,全部汇聚在这位身着大红嫁衣,自顾自低头把玩掌心枯叶的少女身上。 第134章 解卦 明安方才所问几个问题,似乎只在少女脸上激起一点疑惑波澜。 随即便被她抛之脑后,充耳不闻。 “你还没回答我,那女子皮囊究竟是不是薛柠的皮囊。以及你一开始用她的皮囊,独自演着拜堂成亲,真正结亲的人是她吗?” 少女总算舍得放下手中枯叶,抬眼看向明安几人,波澜不惊的面孔上写满平静二字。 “我不知道,我也不记得这些皮囊是怎么来的了,我只记得我叫薛柠,家住水溪县竹林村,被那些恶人害死后,躲到井底。 想出去,却发现井里有他们布下的陷阱,只要我一靠近,就会受伤……” “跟你结亲的那个鬼新郎是谁,你记得吗?还有井里那道卍字封印,你说的恶人……是位僧人?” 见她将那道卍字封印当成了陷阱,还称布下封印的高僧为恶人。 明安本想将她说的这番话,当作胡言乱语对待,但转念一想,说不定她称那高僧为恶人,还有别的理由呢? 反正多动几下嘴皮子也不费力气,干脆从头到尾问个清楚。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真的不记得了!你们到底还要问多少遍!我脑子里面根本想不起来你们要问的那些东西…… 我只记得我死之前跟人拜堂成亲,我怎么知道你问的新郎是谁? 还有那僧人,是他当初把我赶到井底来,耍手段困住我这么多年,他凭什么不是恶人!你们都给我滚远点,别来烦我……” 反反复复的问话,使得少女本就濒临失控的情绪,因某些不堪入目的回忆而彻底爆发。 在脑海里面略作一番回想过后,她的确回忆起了一些新的过去,但对她而言,这些新的过去……还不如不存在于她脑海之中。 “现在怎么办,对付这类神志不清的阴魂,本该搜魂处理,但她和薛柠……” 看着少女此刻烦躁发狂模样,原本还满眼冷淡,仿佛薛柠之事已经彻底得到解决的吴崇,一时间也感到犯难不已。 要他说,与其陪个失心疯鬼在这井底苦苦纠缠,听她胡言乱语,莫名发狂。 倒不如把时间省下来,留给寻找薛柠“子女后代”的事情,毕竟这才是他们昨夜与山算子达成的约定内容。 但……他更清楚,明安不会如此轻易地就给自己未来留下道心隐患。 这群牛鼻子老道的德行真麻烦! “那位高僧把她赶到井底来,又布下卍字封印镇她,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有一开始那副年轻女子皮囊,结亲,新郎……” 明安口中默默念叨,梳理着目前拥有的全部,看似毫无关联,实则内藏玄机之线索。 内心直觉告诉他,真相……正在其中! 只是他们一时间都被命运蒙蔽住了双眼,没发现那道玄机罢了。 “落叶归根,入土为安。阴生冥养,大逆不道……小师叔,道白师叔卜到的这四句卦辞,他说我们凭借这四句,就已足够……” 几人心思各异间,明安忽然想起他那师叔临走前说的话。 以那位极不正经的紫袍道人过往说话,行事作风,极爱故弄玄虚的同时,又往往真的有很多玄虚存在。 听者无意,说者有心。 或许背后玄机,就隐藏在当时被自己忽略了的这四句卦辞之中。 “师兄他之所以没有进一步卜算,薛柠的阴魂藏在何处,是他故意而为之?不是他算不出来?” 听见明安猜测,戬阳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道。 “道白师叔他当时原话是说,他也不知道薛柠具体藏在哪个位置,但他的这个不知道,应该是有意为之的意思。” 直至此时此刻,明安终于向戬阳解释清楚,那位紫袍道人话里其实另有玄虚。 同时也是在提醒他自己,何为玄虚。 所谓玄虚,放在他们这种窥探天命之人身上,其实就叫做人留一线,给自己多留点余地。 与寻常江湖骗子说话留余地,是为了到时候卦辞应验,方便他们张嘴胡扯不同。 真正有本事窥探天命之人,往往是越有能耐的,说话越简短,越喜欢故弄玄虚,总留些让人轻易摸不着头脑的谜语卦辞。 事实上,他们这样做都是为了保命,为了在老天爷面前夹着尾巴做人。 “落叶归根,入土为安。阴生冥养,大逆……不道!落叶?”姚名成嘴里嘀咕声未完,眼睛已然不经意瞟到旁边。 瞟到少女掌心处,那几片不知从何而来,还未被她放下的枯黄落叶。 “这几片叶子哪来的?这里离井道那么远,怎么会有叶子飘进来?落叶归根,意思是不是跟这叶子有关系?” 得益于姚名成的突发奇想,突有所感,明安几人也注意到其中不同寻常之处。 暗河洞穴,离井道少说有数丈距离。 就算有些枯枝败叶,在井外被风吹进井底,那总不可能说地下暗河里也有风的存在,能把叶子吹到这来吧。 当然了,若是说眼前少女,她自己嫌无聊把叶子捡过来的,那就当他们没说。 “这些叶子……”谈及到有关掌心落叶的回忆,少女脸上虽同样有艰难神色出现,但内心深处却出奇地没有任何烦躁,痛苦之感产生。 与先前某些零碎的记忆画面,瞬间勾起她内心巨大痛苦不同,甚至可以说相反的是。 回忆着有关角落里,这几片枯黄落叶的过去,少女发自内心地感到安稳……仿佛,有它们在,自己内心便有了依托。 这种安稳依托的感觉,无关记忆,全凭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养成的某种习惯。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这几片叶子就在我身边,它们是我在这里唯一能接触到的活物。” “活物?”听到少女口中如此描述,明安还以为她是说万物皆有灵的意思。 “对,一二三四五,它叫五叶。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每天都能陪我说话,给我讲故事听……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很早以前他……” “他怎么了?” 姚名成内心正好奇得很,几片枯黄叶子里哪来人陪她说话,见少女不往下说,忍不住追问道。 “很早之前有一天,他突然不理我了,我叫了他好多遍,他都不理我。” 念及伤心往事,少女不自觉将头埋下,盯着指尖那五片早已凋零了的枯黄落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内心有所猜测的明安几人蹲下身子,捡起地上落叶,放在掌心端详许久。 “这叶子……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啊……” 戬阳把自己手里的落叶,捻了又捻,看了又看,始终未能看出这叶子有何异样,更搞不懂哪来的“五叶”陪她说话。 只当是少女在井底待太久,神志不清产生的幻觉。 其余人同样未曾有任何发现。 以防万一,明安还从少女手中借来她的落叶,把洞穴内有且仅有,他们能找到的五片落叶摆放在一起。 看看是否需要特定情况才能发现叶子里的古怪。 结果照样没有变化,这五片枯黄落叶,仿佛真的就只是凡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事物,除了脆弱易碎…… 并无丝毫可以为人称道的地方。 第135章 家丁五叶 既然叶子本身没有古怪,那少女口中的“五叶”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安将这几片叶子物归原主后,问出心中疑惑。 “你说的五叶,到底是谁?是这五片叶子叫五叶,它们会开口陪你说话,还是叶子里有人在陪你说话?” 话音刚落,抱膝坐在地上的少女便向几人投来看傻子一般目光。 “你们脑子有问题不成?当然是它们陪我说话啊!叶子里哪来人在,你们不走,还留这干什么?” 呃……姚名成几人闻言顿感语塞。 看来眼前无皮女鬼,着实病的不轻啊!倘若是身体上的重病,尚且可以用药石来想办法医治。 心理上的重病,最难处理,尤其是像她这种,病而不自知的情况。 几人即便有心帮她恢复理智,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反倒极易激起她内心抗拒情绪,使问题变得更加棘手。 “落叶归根,入土为安,阴生冥养,大逆不道四句,前面两句应该是象征意义。 象征着薛柠死后,她的尸首正常入土? 阴生冥养,大逆不道……说的是她死后魂魄并未去往阴间,而是伴随……” 琢磨到这里,无需身旁众人多说,吴东自己就悻悻而止,只因他自己也清楚,他说的这些都是废话。 说了等于没说,四句卦辞的表面意思,早在他们来陈竹村前,明安就已解释清楚。 现在问题关键是,卦辞背后深意…… “道长,你确定你师叔卜算到的这四句话,已经把事情真相都包含在内了?” 吴崇三人脑海之中思索良久,完全想不出就这短短四句话,其中三句还是借用的普通成语,如何能有所谓“深意”蕴藏。 三人行走阴阳两道间,诛御阴魂数量,加起来少说也有几百只凶恶厉鬼了。 近两日之事,还是头一回能有普通阴魂,让他们感到如此的焦头烂额,耗费心神。 他们阴间行走做事,又不像凡间衙役。 凡间衙役想探明事情真相,才需要循着那一点点蛛丝马迹,不断推理,追查。 他们阴间行走做事,向来是不求真相,只求目的,不问手段,只问结果,目的结果始终被他们放在首位。 现如今因为这两个牛鼻子老道的缘故,害他们要与一个神志不清的女鬼苦苦纠缠。 三人内心早已颇有怨言。 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完全是因为给神州道观面子。 可见到明安几人将所谓的线索,全部寄托在四句再浅显不过的卦辞上面,吴崇彻底忍不住了。 实在不行,干脆他们也兵分两路。 明安几人想追求自己所谓的真相和问心无愧,那就由几人去追求,等自己从山算子口中得到陶家线索。 再回过头来兵合一路,共同去找到陶原正的下落。 “氺溪鬼市每月只开三天,我们若是不能在这两天完成与他的承诺,再想见到他就麻烦了,还要托人情找判官……” 面对吴崇三人的询问,明安他们自然无法做出保证,一定能依靠这四句卦辞找到线索。 因此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吴崇提出的建议。 “好吧,你们先出井去找人假扮她子女,我们继续留这想线索。无论成与不成,今夜子时我们都在鬼市门口会合。” 吴崇三人点头转身,内心无比轻快地去达成原本目的。 留在暗河洞穴内的明安几人,仍是紧皱眉头,看着角落里蜷缩成一团,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真正身份的可怜少女。 “你说这些叶子陪你说话,具体是哪一片叶子中传来的声音,你记得吗? 还是说五片叶子放一起传出来的声音?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的身份?五叶……诶,我怎么感觉这名字有些耳熟呢?” 姚名成一边询问少女,想重新从这几片叶子中寻到线索,一边惊觉“五叶”其名古怪。 他好像之前还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但没留下太多深刻印象,导致他现在一时间回想不起来,有关这名字的具体出处。 “李五叶,山算子昨晚跟我们讲的,薛柠旁边家丁名字。” 戬阳天生道光聪慧,平日里见到的,听到的事物,不说百无一漏,最起码也能记住个十之八九,不出差错。 早在姚名成发现这个问题以前,他就想起了昨晚山算子给他们讲的故事。 “这五叶……是那个跟在她旁边保护她的家丁名字!她说五叶陪她说话……是不是……她的幻想?” 如此巧合的事情,吴东除了这个最有可能的解释外,再想不到其他理由。 足以解释她把这五片枯黄落叶,当作活生生的人在陪伴她。 “应该是,她既然记得五叶这个名字,那她与薛柠……她现在这副少女皮囊,看起来和你在幻境中看到的新娘身形一致吗?” “嗯,我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个少女,就是她现在这身高体型。” 吴东坚定答道,同时想到新思路。 “我在幻境中说话行动,都不受自己操控,王添水,这个名字是她操控我说出来的,添加的添,喝水的水。 我感觉她操控我说出这个名字,背后可能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缘故。” “王添水?王添水是谁,你不会……” 明安闻言面露怀疑神色,望向角落处少女,内心不祥预感终究应验。 看着她此刻安静抱膝,置若罔闻的低头弄叶模样,吴东不禁回忆起自己前世最喜欢玩的那个梗。 六百六十六,盐都不盐了。 “问她估计问不出什么,王添水这个名字如果是真实存在的,当初作为祭品被献给溪神,我们可以在村里找找姓王的人家。 看其有没有什么兄弟姊妹,远房亲戚之类的留在村里,知道王添水这名字。” 听到戬阳的想法,明安几人皆是赞许点头。 “还有井外面那只哑鬼,整个陈竹村的所有阴魂里面,只有她一个知道井底存在,你认识外面那只哑鬼吗?” 刚欲转身之际,戬阳想起井外妙龄哑鬼身上存在的蹊跷,抱有侥幸心理问道。 不怕自己问眼前少女一万个问题,她有一万次神智不清醒,无法回答,就怕眼前少女神志清醒一次。 自己却因先入为主的惯性思维,而错过这道重要线索。 “井外面的哑鬼……你说谁?我被那恶人关在这里那么久,从未有人来看过我,我也没出去过,怎会有人知道我?” 听到戬阳口中所问问题,少女惊诧抬头,看起来的确恢复了正常人具备的逻辑思维能力。 只不过是间歇性恢复部分罢了。 “她若不知道你,我们一开始如何知道你在这井底,如何找得到你……” 话虽如此,戬阳现在也懒得同少女继续纠缠下去,问到这里,他算彻底死心了,与其把希望寄托在眼前疯鬼身上。 倒不如指望他自己学会命卦之术,直接动动手指,算出来薛柠阴魂所在之处。 偌大昏暗洞穴,再度归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沉寂当中,独留几人先前喃喃话音,回荡在少女耳边。 第136章 出井 井底幽深,难见微光。 快步行走在狭长河道之内,借着前面明安掌心红烛带来的微弱光芒,吴东不断回头张望,不知在看些什么。 此番奇怪举动引来姚名成两人疑惑。 “怎么了,你一直回头看什么?我们后面有东西在吗?” 说者有意,听者无心。 本来目的极为单纯的吴东,见戬阳满脸严肃学自己回头望去,望向几人身后那片无边无际的沉寂黑暗。 “咳!瞎说什么,我往后看是好奇,她在这么吓人的黑暗洞穴里待着,会害怕吗?” 入道近十年,有关鬼怕不怕黑这个问题,戬阳本以为自己这些年来所经之事,早已足够让他道心稳固。 无论遇到何等弱智问题,他始终能保持内心平静不变,稳如泰山应答。 可直至吴东真正问出此刻疑惑。 长达数秒的沉默氛围,好不容易才按捺住的骂人话语,无不在说明着他道心有多么脆弱,有多么容易破防。 “应该不怕吧,书中说天地日月光芒归属于人世间,人死后去往的阴曹地府极为阴森恐怖。鬼魂生活在阴间,怎会怕黑?” 姚名成见状,还以为戬阳是暂时没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故而说出自身看法。 “可她不是没去阴间吗?从她死后,就一直待在这井底。还有,你们觉得人死后变成鬼,鬼有感情吗? 鬼若是有感情,那它是否会保留很多生前习性?例如怕黑,怕孤独……” 接二连三的新奇问题,从吴东口中吐出,原本还不屑于回答他的戬阳,也受他影响,开始认真起来。 “人死为鬼,鬼再投胎成人。轮回之道,生生不息。人和鬼之间,固然有很多相像之处。 但……人就是人,鬼就是鬼! 阴阳大道,虽殊途同归,二者间截然相反的路途,却绝非人力可近。 你们反复纠结,人和鬼之间的相像之处,把它们当成和你们一样活生生的人看待,甚至对它们抱有同情。 最终只会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以某种凄惨难言的死法死在它们手上。” “人不能对鬼抱有同情,我理解你说的意思,但凡事也不能讲绝对吧。世间那么多阴阳眷侣,难道他们之间也不能有丝毫感情?” 吴东对此极不认同,且不论后世他看过的那些讲述人鬼情缘之类的感人故事。 单凭他现在亲身见到的,山算子和薛柠之间的故事,他就有充分理由质疑,戬阳这般一棍子打死的做法。 “情由心起无错,过分执着有错。阴阳两道间的遥远距离,本为天注定。 人心不服,妄想逆天而行,擅自扰乱阴阳秩序,那便会犯下大错,即便是落得个粉身碎骨,魂飞魄散的下场也不足为奇。” “那像山算子这样,他和薛柠二者皆成阴魂,他们可以有机会再续前缘吗?” “不知道,缘分同样是由天注定,问我没用,你要去问老天爷才知道。我只知道,人死投胎,方为正道。” 谈及人死投胎,吴东突然想到后世传说里,投胎转世之前,每个人都必须走过去的那道桥。 还有那碗至关重要的孟婆汤。 “每个人都必须要投胎转世吗?山算子他不是没投胎,保留记忆留在阴间了吗?” 话音未落,熟悉的凌厉目光袭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还知道什么?保留记忆?别说你也是在那本杂书里看到的。” 不止戬阳有此凌厉目光,就连走在前面秉烛照路,一直都未发出任何动静的明安,此刻同样回头凝视吴东。 万般含义皆在不言之中。 “保留记忆怎么了,人死后投胎转世,没有原来的记忆,这有何问题?常理可知,难不成还牵扯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情急之下,吴东强装镇定解释道。 这狗屁异世大宋,怎么连奈何桥,孟婆汤传说都成了绝世秘密,知道会要人命。 “哦,常理可知……” 戬阳两人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随即不再多言什么。 很明显,他们并未相信吴东所说。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选择放过吴东。 “有的人需要,有的人不需要,事关阴阳两道背后大秘辛,我现在无法跟你解释,等你加入我道门以后就知道了。” 前方明安脚步这时停住,姚名成几人抬头望去,窥见微弱亮光自头顶井道洒入。 抬手从怀里掏出四块白色仙鹤模样的玉石物件,明安将之分别递给戬阳三人,“小师叔你驾鹤法诀还没遗忘吧。” “这东西还用记?你无需管他们两个,我帮他们上去。” 接过仙鹤玉石,戬阳被明安问出口的话给逗笑,面带不屑神色挥手示意道。 “好,我先上去了。” 明安闻言不再多说什么,吹灭手里蜡烛后,闭眼捏出剑诀手势,口中默诵驾鹤法诀。 然后他便将左手掌心紧握着的那块仙鹤玉石举过头顶,此番动作落在旁边姚名成两人眼中,着实将他们惊得不轻。 眼见明安就靠着掌心这块,看起来还没有十两重的玉石,缓慢飞上井道。 两人眼底不约而同地出现些许胆怯。 “还有其他办法上去吗?待会儿没抓稳,掉下去岂不惨了?” “没有,让飞鹤石带我们上去有什么好怕的,这已经是最安全的法子了,如果换成剑宗那群人来,你们才应该感到害怕。” 来不及过多思考,戬阳口中的剑宗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就已经操控掌心玉石,缓慢升空。 “等我上去之后,我会操控你们手里玉石带你们上来。” 半空中,戬阳扭头交代两人。 越看越不放心的吴东,想起姚名成先前说自己可以让古原草甩下藤蔓拉他上去。 “不用,我们两个用藤蔓上去就行。姚名成,你现在能让古原草用藤蔓把我们拉上去吗?靠这石头我有点不放心。” 姚名成内心呼唤几声过后,井外迅速出现两条粗壮藤蔓,被“人”放至井底。 “古原草说我们两个用藤蔓绑紧腰就行,小心别掉下去。” 吴东两人在昏暗中摸索着,抓住身旁藤蔓,下意识用手来回抚摸了会儿,确保上面没有什么尖刺存在。 “绑紧就行,身体放松点,别太紧张用力。” 姚名成先是自己绑紧,随后又帮吴东检查了下他绑的牢不牢靠,细心出言安慰他。 “嗯,我知道。” 吴东表面镇定点头,实则内心仍是极为紧张,在此之前,从未有过类似经历的他,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当然不放心。 别说手掌心里一块小小玉石,就算是有他手臂粗壮的藤蔓拉他上去…… 该不放心的,他还得不放心。 好在随着藤蔓拉人高度缓慢上升,已经能够逐渐适应这种感觉的吴东,内心安全感同样回归。 最起码他对这根莫名其妙出现在井底的藤蔓,有了些许信任感。 第137章 残缺记忆 习惯了井底昏暗幽闭的环境,乍然探出头来呼吸到新鲜空气,吴东只觉一阵异样舒畅。 不算刺眼的阳光,照耀在几人头顶,彻底驱散几人心中积攒阴霾。 井内井外,俨然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灵?这就是你们儒家人身边的诗文之灵?看样子有些实力。” 旁边早已上来的明安和戬阳两人,看着白衫少年所在方向,有粗壮藤蔓凭空出现,将姚名成他们拉出井底。 眼中不免出现些许惊奇意味。 “好了古原草,这两位分别是戬阳和明安道长,还没来得及介绍你们认识。” 解开腰间缠绕着的藤蔓,姚名成出于礼貌,本想让双方正式认识下,不料古原草仅是看了两人一眼。 随即归于青草原野,连带井边两根粗壮藤蔓消失不见。 “呵,这老东西脾气还不小。” 面对白衫少年此等无礼行为,戬阳也丝毫不惯着他,冷笑开口道。 “呃……他可能比较认生,别介意。”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们要不先吃点东西,上个东司?” 自始至终呆站在旁边,既看不见所谓诗文之灵,白衫少年身影,又饿又憋的吴东终于忍不住破坏此刻气氛。 本来留在井底那般幽暗,封闭的环境,内心紧张感尚且能够冲淡自身饿意,尿意。 现如今环境上稍微得到点放松,身体就开始跟吴东提条件,什么恶心呕吐感,强烈小便感,一起冲了过来。 “吃东西……现在大概辰时,农家人一日只食两餐,不知道他们是否愿意招待我们。” 姚名成口中稍显犹豫,农村地方,何来城市东司可言,吴东想上厕所,估计只能去某户人家里茅厕上。 “挨家挨户敲门问问不就行了,正好我们也找人打听下村里姓王的人家。” 戬阳倒是没像吴东一开始担心的那样,嫌他无用且麻烦,面色并未出现任何不悦变化,转而看向井旁哑鬼。 “井底那个,究竟是不是薛家女薛柠?你如何得知她就是薛柠的?你和她什么关系?” 走到地上那只,被金光咒捆缚住手脚,安静蜷缩在枯井旁边,面容姣好平静的哑鬼身前,戬阳自上而下俯视之。 “明安,把金光咒解开吧,你识字吗?” 哑鬼从地上艰难爬起身,先点头,后又不断摇头。 “不识字,那你一开始如何会写柠字?” 为了验证心中猜想,戬阳紧接着问道:“你当初怎么死的,薛柠怎么死的你知不知道?知道点头,不知道摇头。” 妙龄哑鬼脸上浮现回忆模样,过了顷刻时间,哑鬼摇头。 “她既然不识字,我们要不动用搜魂手段,免得沟通麻烦。”明安快步上前,作势欲要施展出搜魂法诀。 戬阳站在旁边并未阻拦,这是他们所能采取的最为有效的办法。 该狠心时还得狠心,总不能替眼前这只来路不明的凶恶哑鬼着想,从而放过如此大的疑点,听信它一面之词。 片刻时间过去,明安满脸不解神色地松开抓住哑鬼天灵盖的大手。 “它魂魄里缺失了很多记忆,里面只有它在这陈竹村游荡几十年来的经历,完全没有它因何而死,为何知晓薛柠存在的记忆。 甚至就连……她叫什么名字,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听到明安说的话,戬阳几人将目光放在瘫软倒地,因魂魄受创而变得虚弱无比,显露出原本狰狞面容的哑鬼身上。 又是个神志不清的疯鬼,只不过……他们无法肯定,这只哑鬼究竟因何记忆缺失。 或是自身精神错乱导致,或是人为。 “你有在她魂魄里面发现其他人动手脚的痕迹吗?是不是有人刻意抹去了她的那些记忆。” “没有,她那些记忆断断续续的,也没有完全缺失,只是以碎片化形式呈现出来。 如果有人不想让她记得这些东西,不会留下这么多线索。另外她的魂魄很干净,完全没有外力残留其中。” 当然了,明安等人自然没那个耐心,在一只哑鬼的记忆碎片上费那么大功夫。 与其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费那么大劲去拼凑好她的缺失记忆,几人倒不如把目光放在其他线索上。 反正时间还有多余,大不了尝试完其他所有办法,再回过头来搜魂拼凑记忆。 “吴东,你仔细看看她的脸,对她有没有什么印象?你在那女鬼制造出来的幻境中,有没有见过她?” 尽管自己看到眼前妙龄哑鬼,脑海里没有丝毫熟悉感觉出现,吴东仍旧听从戬阳吩咐,认真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单纯为让几人放心,相信他并未态度随便,而是很认真在出力。 “没有,我在幻境之中见到的村民,薛家人里都没有她,她应该不是当初和薛柠有关的人吧。” 百般猜想,皆无一用。 即便自信如戬阳,此刻也在所难免感到有些泄气,无奈。 明安在旁看出戬阳失望情绪,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无妨,时间才过去这么一会儿,这件事的复杂程度不一般,放宽心。” 几人走出薛宅大门,僻静竹林外,坐落着一排排农家茅屋。 明安从第一户茅屋木门敲起,接连敲了七八户人家,始终没有人愿意给他们开门,更别提招待。 除了少数几户人家里无人应声,可能是没人在家以外。 大部分人家,都是在听到明安他们说自己来自外地,并非陈竹村民之后,便直接请几人吃了道“闭门羹”。 “这村里人如此排外吗?问几句话的时间也不肯给。” 姚名成不理解,在他印象中,农村人就算不是个个淳朴好客,心地善良,那最起码也不像现在这样,待人如水火吧。 还不止三四户人家排斥他们,沿路敲到现在,除了家里没人的,无一例外…… “村子排外,无非就是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或者是这个村子里的人看不起外面人,不愿与我们这些外地侉子多纠缠。” 戬阳口中淡定分析着,到最后竟还有闲心自嘲称“侉子”,顿时引来身旁姚名成不满目光。 “凭甚?我们一没招惹他们村的人,二不是上门乞讨要饭的讨口子,他们凭甚看不起我们,你未免把他们想太坏了吧。” “这有什么,看不起人的理由很多,像南边人嘲讽北边人口音为北侉子。 说不定他们也觉得外地人说话口音很难听,因此看不起我们。亦或是他们村,曾经出过某个厉害人物,与有荣焉看不起我们。” 说到世俗百姓们的愚昧无知,戬阳不可谓不来劲,就差没轻蔑地笑出声来。 “没事没事,我们继续往前走会儿,这边没人愿意搭理我们,不代表村里其他地方的村民也不愿意搭理我们。” 吴东适时开口劝停两人,以免两人因为观念不合,从而爆发出更大的争吵。 可怜他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凡夫俗子,此刻不仅要忍饥挨饿,夹尿前行,同时还唯恐身边三人嫌弃自己麻烦多事。 连句抱怨诉苦的话都不敢多言出口。 第138章 村族志 沿着林间纵横浅陌行走,几人来到另外的茅草屋群。 明安抬手拍响第一户人家木门,不过须臾时间,木门内便传出农村妇人极大嗓门的问话声。 “谁啊?闩子吗?直接进来就行。” “打扰了大娘,我等是来外面办事的,途经此地,想找大娘问些话,是否方便?” 说完,明安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准备等妇人打开门后,便把这钱给她,当作待会儿找她要吃食的费用。 “问什么话,不知道不知道,你们去别家找人问去。” 如此熟悉的拒绝话语一经入耳,姚名成刚想垂头丧气离开,身旁明安却不死心。 “大娘,我们还没问,你怎么就说不知道。打扰大娘做事,我等自知不合适,这里有些铜钱可以赠予大娘,且当补偿如何?” 听见有钱可以拿,破旧木门很快就被人打开,门内中年妇人探出头来,面露狐疑神色。 “你说真的?给我多少钱补偿?” “五文钱,这是给大娘回答我们问题的,还有几文钱,劳烦大娘为我等拿些吃食,借我等上个茅厕。” 明安脸上淡然笑容不改,他之所以在前面几户人家门前吃到闭门羹,不拿钱出来。 而要选择用钱诱惑这户人家的大娘。 原因无他,全凭直觉二字,得益于他那师叔故弄玄虚给他带来的提示。 他现在同样尽可能地少算卦,不算卦。 能用其他办法解决的事情,便绝不图简单图方便,一算了之。 但,不让算卦,没说不让靠感觉啊! 有些时候,上天赐予他们这些修道之人的灵感,直觉,其作用甚至比动手算卦来的还要巧妙。 “好,屋里小,没地方招待你们,你们要问什么直接在这问吧。” 妇人应声点头,动作极为麻利地接过明安手中铜钱,看样子生怕待会儿他们没问出自己想知道的,反悔不给钱了。 “我们姓王,听家里长辈说,你们这陈竹村里有我们王家迁过来的远房亲戚。 凑巧出来办事,经过这,我们想找到那亲戚,也好把这断了的关系给它重新牵起来,讨家里长辈开心。” “哦!走亲戚啊,你们不早说……等我想想啊……姓王的,你们那亲戚叫什么名字?” 得知几人是来村里走亲戚,妇人态度肉眼可见地变亲切变热情,俗话说亲戚的亲戚,也算自己的亲戚。 都在这陈竹村邻里相亲的,多门亲戚多条路,以后说不定他们还能有点来往。 “叫……王添水,这是我们家老叔公他兄弟那脉儿子,现在估计也已经走了,大娘你……或者你家什么长辈知道他吗?” “王添水?诶……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等我带你们去问问我老舅。” 妇人脸上回忆半天,始终未能想起来村里有哪个姓王的老人家叫这名,只得尴尬一笑,准备去问问自己老舅。 转身关好木门,妇人在前面给几人带路解释道:“我老娘就姓王,前些年因病走了。 我老舅是个教书先生,身体还不错,而且他这人年纪大了,比较念亲念旧,平日里闲着没事自己在家修族谱,编村志。 他那应该有我们村姓王的老人家名字记载,我先带你们去田里看看他在不在。” 闻言,姚名成几人内心一阵舒畅。 碰壁这么久,可算遇到点连着的顺心事,想必有那老先生在,找到和王添水有关的人不算什么难事。 妇人将几人带到一大片农田旁,眺望田间众多弯腰插秧身影,同时大声呼唤。 “老舅!老舅你在吗?” 田间有佝偻人影扶腰抬头,看清妇人长相,扯着嗓子喊道:“妮儿,你老舅腰的老毛病又犯了,在家歇着呢!你过去看看他!” “好,我现在过去。” 妇人听到这话,连忙扭头赶往她老舅家,担忧神色跃然脸上。 几人最终止步于一间独门独院,院外还围有小圈篱笆的茅草屋前,妇人抬手推开院外木门,径直走了进去。 “老舅!我来了,你腰怎么样?” 姚名成他们跟在妇人身后,走进里屋,看到床上躺着个白发老叟。 正侧躺在床上,不断给自己捶腰的精瘦老叟听见动静,抬头看向几人,疑惑开口:“妮儿,你咋来了,他们……” “老舅你干甚呢!腰病犯了也不知道让人叫我一声,你不吃饭了是吧。” 妇人快步走近床上老叟,满眼心疼地坐在床边,替老叟揉腰捶腰,嘴上还不忘埋怨他如此固执。 “唉……没事,我早都习惯了这老毛病,一顿两顿不吃饿不死,等会儿就不痛了。” 老叟口中叹息不已,话虽如此,若非妇人自己家里农活繁重,还要照看私塾上学的两个屁大小子。 他又怎会为了不麻烦妇人,而选择让自己默默在此忍饥挨饿,忍痛卧床。 “这几位是来村里寻亲戚的,他们也姓王,想来找个名叫王添水的远房亲戚,老舅你知道这人吗?” 埋怨完老叟,妇人想起找他的正事来。 “王添水……我们村里姓王的,好像没这个人啊……” 老叟努力回忆片刻,确定自己脑子里没有叫这个名字人的印象,不禁怀疑几人是否找错村子。 “几位确定他是我们陈竹村人吗?多大年纪的人,老朽好像不认识叫王添水的。” “确定,他如今若还在世,年纪不比老先生轻。听说老先生您编了本族谱村志,可否让我等翻阅一番? 兴许是我们记错他名字了,叫王添别的什么也说不准。” 明安内心对此毫不意外,只想用这个合适借口拿到老叟编的族谱村志,看看那上面关于宁熙旱灾的记载。 老叟闻言想要从床上起身去取东西,无奈腰伤作祟,刚一动弹,就痛的他龇牙咧嘴。 “别动,你说在哪,我去帮你拿。” 妇人当即起身,按照老叟话语指示,在屋里堆放东西的杂物柜中来回翻找。 “姚名成,我感觉我现在很急,我先出去上个茅房啊。” 吴东这时悄悄凑近姚名成耳边,知会他一声,仿佛只有这样做,自己才不会在他们眼中突然失踪。 “行,老先生,我朋友想借用下您家茅房,您方便吗?” 姚名成误以为吴东此言,是他自己觉得尴尬,不好意思跟老叟说要借用他家茅厕,因此代而言之。 “方便,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家茅房在院子左边,里面有厕筹。” 老叟极为爽朗点头,同时还贴心提醒了那位年轻后生一句,免得他担心待会儿没东西用来擦屁股。 只可惜,他同样也误会了姚名成所言。 说来好笑,三个人其实内心想法相同,都认为借用别家茅房解决小便,不算何等大事,更无需主动开口询问。 然而吴东一番“很急”话语,却让姚名成误会他大小兼要,因为大的才感到尴尬。 白发老叟内心猜想,亦是如此。 待到吴东充分释放完体内水流,走回屋内时,弯腰伏在柜前的农妇已然找到东西。 第139章 陈竹 几十张略微泛黄的毛边纸,还未来得及装订成册,就是床上这白发老叟数年以来辛勤耕耘的成果。 明安掀起第一页毛边纸,上面书有端庄稳健的五个楷体大字,“王氏村族志”用作名字。 按常理来说,身为借阅者的明安几人,应该在看到老叟所写楷字之后,第一时间便予以夸赞。 既是客气,同时也是讨老叟开心,感谢他愿意把这本村族志借给几人看。 只可惜他们修道之人,不喜客套,外加老叟所书楷字,确实写的不怎么样,最多称个一笔一划,字迹工整。 若是让他们违背本心去夸赞,反倒会使得自身道心蒙尘,难守其诚。 至于姚名成和吴东两人,单纯无礼。 “续修《王氏族谱》有感,谱必续修要寻根,形如骨节不可分。假使秋末残枝叶…… 落叶归根,入土为安。寻根问祖,分清辈序,实乃老夫残生所愿。我王氏始祖,查其旧谱江南王氏族谱序,知我王氏出自……” 看到毛边纸第二页,开篇便是明安无比熟悉的“落叶归根,入土为安”八字。 “老先生,你这上面写的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是何意思?这八个字,好像与编写村志族谱并无关联吧。” 话刚出口,明安便意识到自己此言有何不妥,为防止老叟将他当作文盲。 他又找了个不算理由的理由补充道。 “嗯……你说这个,哈哈……说来恐怕几位见笑,我们陈竹村不像其他李家村,陈家村那样的村子,祖上出自一支一脉,相同姓氏。 恰恰相反,我们村里的不同姓氏之人,不仅祖上血脉不同,甚至就连来处也都不沾边。 这家祖上可能来自河东,那家祖上可能来自北方,再问第三家,他们祖上可能又来自河西,或者陇右什么地方的了。 具体因为什么原因,让这么大群天南海北的人,背井离乡,来到此地重聚建村…… 我们这些当后辈的不清楚,即便是我小时候,问我爹娘叔伯他们,他们同样不知,只说可能出于战乱,饥荒之类的意外吧。” 兴许是人老多话的缘故,明安方才所提问题,分明不需要老叟说这么多废话解释。 可他依旧叹息着,向几位陌生人讲述出自己心底存有的最大遗憾,落叶归根,入土为安……落叶尚且需要归根…… 何况于人?每逢想到自己死后,魂魄可能不得其所,找不到最初的祖辈魂灵何在。 老叟内心深处,便会难以抑制地生出极大悲伤恐惧,一如他的父母,他父母的父母……直可追溯到最初迁来陈竹村的那代祖辈。 他们死前,又该是何等的悲伤与遗憾,又该是何等的惧怕自己死后沦为孤魂野鬼? 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经其境,难感其心。 明安等人皆处正当年,阳世生活没过够,离去阴间还早的很,自然理解不了老叟此刻内心悲伤。 哪怕是旁边,与他有着浓重血脉亲情的中年农妇,她同样理解不了。 只觉自己老舅人老爱啰嗦,净说些没用的屁话,跟自己老爹老娘当年一个德行,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把自己照顾好。 “咳咳……扯远了,对不住几位,在这浪费时间听老东西废话,几位继续看吧。” 几声突如其来的咳嗽,将老者内心思绪拉回正道,自知话多讨嫌的他,连忙躺回床上,不再去看那页毛边纸。 “恩字辈,德字辈,礼字辈……王季用,王向……”明安以极快速度扫过诸多无用信息。 想要找到有关王添水的信息,正如明安内心最开始预料的那样,单从这本王氏族谱名字上找,毫无线索可言。 唯一的希望,在于后面“村志”记载。 “杂谈:余村陈竹,上可追溯至宋乾宝年间,据传村乃先辈逃荒避乱之所也。原以竹林为名,缘又逢大旱之灾,更名陈竹…… 以历百载有余,村西靠太别山麓,东临氺溪之水……” 看见杂谈提到的“竹林”之名,吴东脑海里瞬间有回忆被唤起,可以用来证实老叟记载。 “对,就是竹林村,陈竹村原来叫竹林村!我想起来了。” 惊呼出声过后,吴东立马意识到旁边老叟和农妇投来的诧异目光,连同姚名成和戬阳三人面露不解神色。 吴东不由得尴尬一笑,替自己找补道:“我们那远房亲戚迁来的时候,这还叫竹林村,我刚好想起来小时候叔公跟我说的这件事。” “哦……要是这样的话,你们那远房亲戚辈分很大了,我这上面不一定有他。 我也是照着自己以前闲来无事,从我们村里老人口中听到的东西,写下这本村族志,其中很多记载可能不太属实,不太全面。” 说着,老叟连连摆手摇头,好似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本村族志编的有些拿不出手。 几人继续往后看,发现果真如老叟自谦之言说的那样,这本村族志上面有关当年旱灾的记载,不仅不多,而且不真。 且不论他寥寥数笔写下的,宁熙七年,天下大旱,赤地千里,村中……是否太过简略。 单就那一句,“饿殍遍野,幸而陈氏一支,时任竹林村长,上应朝廷赈灾之策,下抚竹林饥民之心,以身作则,拿出余粮接济老弱……” 简直是……假的不能再假,假的让人看见了为之发指的地步。 前面说大灾之年,饿殍遍野,后面又说他有余粮接济村中老弱妇孺,倘若真有余粮,那竹林村里一开始哪来的饿殍出现? 总不能是别的村里饿死了人,都把尸体丢到他们竹林村来吧。 “老先生,你们村姓陈的那位村长如此厉害,大灾之年还能拿出家中余粮接济人,莫非是位大田主家族?” 明安忍不住出言质疑老叟,想看看他对这段话背后真实性的了解程度,究竟有几分。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是听我们村一些老人讲的,他们也是听他们那些长辈讲的故事,陈氏一支现在仍有血脉流传下来。 你们若是感兴趣,可以让妮儿待会儿带你们去陈家老大那一趟。” 村族志中,有关当年旱灾的描述,基本仅限于此,再往后看,就只剩下些“大灾过后,竹林村民齐心协力……重归兴盛”之类的废话。 值得一提的是,毛边纸上并未说到当年旱灾,竹林村为何要突然改名陈竹。 但据明安几人内心猜测,极大可能是当年那个老不要脸的陈姓村长,为了给自己歌功颂德,才改的这个陈竹村名。 将陈姓一家之姓氏,冠在整个竹林村前面,不得不说……还真有些耐人寻味。 第140章 平凡之人 “你们陈竹村现任村长,还是陈家人吗?” 尽管这个问题与自己要问的王添水之事,看起来并无多少关联,明安仍旧好奇问道。 “不是了,我们陈竹村村长之位,向来是由村内几个大姓轮流担任,现如今的村长是老朽一个远房侄儿。” 听闻陈竹村现任村长是王家人,明安几人了然点头,内心想法各不相同。 “姚名成,你饿不饿,渴不渴?唉!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喝水,我现在感觉我喉咙干的简直能喷出火来。” 若非眼前眩晕呕吐感觉实在太过强烈,吴东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如此累赘。 大家都在忙着办正事,唯独他一人,身为凡夫俗子,没有半点实力也就罢了,还动不动就要拉屎撒尿,吃饭喝水。 别说明安和戬阳两人内心作何想法,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他无用到了极点。 “嗯……”姚名成扭过头,深深看了一眼吴东,转而开口说道:“老先生,你现在还没吃饭吧。刚好,我们赶路到现在,也没吃上饭。 要不我们先去大娘家给你取些吃食来,等吃完饭再继续找我们那亲戚在哪?” 话罢,姚名成方才用眼神询问身旁两人。 如果明安和戬阳他们两个对此有意见的话,那他们四个也就只能兵分两路了。 所幸二人并未说些什么,明安更是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递给旁边农妇,践行自己先前所许诺言。 “多谢后生好意,老朽在此却之不恭,麻烦后生了。” 侧躺在床上的白发老叟挣扎起身,内心因为姚名成此番好意而感到无比感动,坚持拱手谢道。 姚名成连忙上前还礼,尴尬摇头道:“老先生言重,是我等今日叨扰老先生。” 几人走出屋外,沿着乡间土路返回过程中,吴东终是抵挡不住眼前天旋地转之感,脚下一个踉跄。 “诶……诶诶,吴东,你怎么了吴东?” 走在他旁边的姚名成眼疾手快,躬身扶稳吴东,这才没让他直接摔到地上。 足足过了好几秒钟,恢复知觉的吴东疯狂摆头,驱散脑中迷惘之感,抬头看着姚名成,借力起身。 “啊?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 “犯了”二字尚未来得及出口,吴东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位于何处,赶紧改口道:“太久没吃饭,人一下子有点没力气了。” 瞥见旁边戬阳和明安两人,脸上皆是浮现异色,吴东内心不适之感再度加重。 同时也迫使他此刻暗自下定决心。 双手稳稳搀扶住吴东身子的姚名成仍不放心松手,担心他现在没力气走路。 “你还有力气走路吗?要不我陪你留这休息会儿,让戬阳他们去那把蒸饼和水取过来,吃完再回去老先生家里。” 看着姚名成此刻脸上布满的担忧神色,吴东内心既感动又觉得有些好笑。 “没事,真没事,我只是突然一下子有些没力气。现在缓过来就好了,也就几个时辰没吃东西而已,怎么会没力气走路。” 纵使少年嘴角掀起细微笑容,这道微笑落在姚名成眼里,却是显得无比刺眼。 在接下来的路途中,姚名成并未多言半字建议,也没有坚持扶着吴东走路,他仅是默默走在吴东身旁。 时刻关注着他的身体状况,从而确保自己能在他出事以后,第一时间出手扶稳他。 几人一路无话,行至农妇家中。 趁着那位中年农妇在屋内取蒸饼,倒水的功夫,吴东将姚名成偷偷拉到土路旁边。 “我想回去了,我感觉就我这身体,跟着你们折腾扛不住,吃饭喝水的事情就不说了,光那些妖魔鬼怪都能把我给吓死。” 姚名成闻言沉默半晌,见少年说话态度认真,有理有据,本该成全他自身意愿…… 但,回想起之前在吴东家里,两人随口说出的那些内心向往,感慨话语,他实在不忍心让吴东就此蹉跎一生。 “你不是说你想学习道法,还想认识佛门僧人,想去很多风景壮丽的地方看看吗? 现在有戬阳这个大好机会在,他已经几乎要同意收你做徒弟了,修习那些厉害的道门术法,以后总要跟着他们斩妖除魔…… 再者说,外面的世道本就不太平,你即便以后出去,路上也极有可能碰到山贼盗匪……” “你觉得他真的会愿意收我做徒弟吗?” 一言以阻之,吴东眼神平静注视姚名成,问出这个让姚名成瞬间语塞的问题。 没办法,他本来是想给自己多留些体面的,宁愿表现得自私一点,胆小一点,也不想在姚名成面前自称拖累。 可面对他的好言相劝,吴东心知,现在只能由他自己来动手揭开这块遮羞布。 “其实说真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好运气过,什么厉害的天资天赋,哪怕是在玩上面,我都不比其他普通人强半点。 戬阳,金色道光,以他的天赋资质,你觉得我真能有配当他徒弟的修道天资吗? 我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了,人还胆小,事多,不是因为你,我这辈子估计都没机会认识戬阳他们。 别说什么我不去尝试,我怎么敢肯定自己没有那个天资,尝试本身也是要有基础的。 我的基础在哪?在胆小,在恐高,还是在被鬼吓一下,就能疯狂大叫?哈哈……这些不是修道的基础,只是惹人厌烦的基础……” 言尽于此,吴东脑中思绪收回,发出一阵自嘲笑声,转身欲要就此离去。 犹豫再三,他终究还是停下脚步,回身。 “那个……我的行囊好像还在马车上,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让豆兵驾车把我送回岳县,我怕我自己走迷路。” “那又如何?你是普通人,那又……不对,你他娘的算个屁的普通人啊!” 姚名成口中劝慰话语,还未来得及说完,伴随着他抬起头,脑海里忽然意识到的某件事而憋回胸中。 取而代之的是,他极为难得爆了回粗口。 “你梦里仙人传授给你的那些诗词文章,你忘了是吧。还普通人,还配不上当戬阳徒弟,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这事告诉他们。” 说着,姚名成扭头望向不远处,茅草屋外刻意将视线移开这里的戬阳两人。 “我……我那些诗词文章有什么用,我又不像你一样,能把它们变作实质力量,还能同诗文之灵交朋友。” 吴东有心同姚名成解释,解释他为何说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但话到嘴边,他又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毕竟,他总不能直接向姚名成坦白,说他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这些在姚名成看来,无比厉害的诗词文章…… 放到他那个世界,只不过是用来区分一个人能否算作文盲的评判标准。 其含金量,甚至还不如姚名成他们这群读书人,在大宋朝会引经据典高,顶多相当于孩童年纪的书生诗词水平。 第141章 平凡之路 一声深重叹息过后,有口难言的吴东最终选择潦草收场,不解释也罢。 “吃饭喝水的事情也叫问题?我跟你一样不都是普通人吗?我也会饿会渴,就算没有你说出来,我也会跟他们说。 你说你梦中仙人赐诗,对你来说没有半点实际作用,你这话不纯属放屁吗?” 既然已经爆了第一回粗口,姚名成也不在乎爆第二次了,此刻的他只想尽自己全力让吴东回心转意。 “我当初踏入儒道赤心境界,师……先生他说我是赤心通明,借着一颗问道之心踏入。 可我对所谓大道的好奇和疑惑,也不是在那一天才产生的啊!虽然不知道为何,偏偏那天我内心的疑惑使我踏入儒道修行…… 但没有前面那么长时间,那么多年以来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惑作积累,何来那天疑惑可言? 依理推之,你梦中仙人给予你的这些诗词绝非无用,它们也很可能只是在等一个契机而已。 等到一个可以真正为你所用,助你踏入儒道修行的契机,就像我那天莫名其妙踏入赤心通明境界一样,前提是你不能放弃积累。 你说你是普通人,我难道不是吗?更何况你比我还要厉害很多。 现如今我身上的魁星踢斗文运,还有黄心辉映境界……不都是仰仗你梦中仙人所赐诗文吗?没有你的帮助,我哪来本事知道它们。 正如我一开始和戬阳说的那样,你身上的厉害之处,绝对不会成为什么狗屁拖累。 更不可能没有资格当戬阳他的徒弟。”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说的姚名成嘴巴都干了,好在他说这么多并非不起作用。 吴东眼眸深处终于重新焕发生机,看着姚名成,脸上半带疑惑,半带惊喜问道:“你认真的?你真觉得我也会等到那个契机?” 对此,姚名成无奈点头,反问吴东:“我骗你作甚?有幸结识你,不也是我的契机吗? 我的契机已经等到了,接下来该你等,作为你的朋友,我会尽自己全力帮助你等到你精彩人生的契机。” “嗯!你说得对,我也要等到属于我的契机,天生我材必有用……” 吴东口中小声念叨着姚名成听不太懂的自信诗句,迈步走回茅草屋前,戬阳二人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见到两人回来,戬阳和明安并未多言什么,仅是开口道:“蒸饼好了,进去吃吧。” “你们不吃点喝点吗?光靠打坐修行哪有意思。” “不了,贫道日常修行辟谷之术。不食五谷杂粮,吸收天地日月精华足可维持。” 明安婉言拒绝,戬阳倒是直言不讳。 “我嫌这东西难吃,一点味没有,只有那些我以前没吃过的新奇的,好吃的东西才足以让我体内出现浊气。” 在他身旁的明安闻言,苦笑摇头。 自己这位小师叔,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拥有着如此厉害的道术天赋,整天却还跟个孩童一样天真任性。 “对了,小友借给贫道的那五百两银子,贫道暂时还未筹齐,可能需要小友到时候亲自去趟冷灵府,贫道在观中问师兄师弟借些。” 想到自己买下的那本阴阳叶图残本,明安说话语气里不免带有尴尬味道。 其实不是他没筹齐,而是昨晚回去的太过匆忙,导致他压根就没想起来借钱这回事,等他想起来的时候…… 他人早已经坐到了从冷灵府到水溪县的马车里。 当然,他说自己没筹齐那五百两银子,也并非假话。他目前全部家当,加起来总共就四百两银子多一点。 本以为有这么多银子,足够自己很长段时间生活开支。 因此他会把手头上多的银子,都拿去购买绘符所需物品,例如朱砂,黄纸之类的,或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善事。 结果没想到碰上这种意外情况,出于自己私心尴尬考量,明安也只好玩回文字游戏。 “不急,我现在不是很需要用钱,道长到时候能还多少还多少,剩下的就算了,无需问其他人借。” 姚名成抬腿走进屋内,那位农妇此刻正站在桌旁等候四人进屋。 “你们谈事谈好了,趁热快吃吧,我刚在炕上热的,这有点咸菜可以夹在饼里吃。哦,还有水,我去给你们倒。” 农妇说着,突然想到几人还没水喝,于是赶紧跑到一边给几人拿碗倒水。 面对她如此殷勤的态度,戬阳等人心知她意欲何求,因此没有多说废话,就坐在桌旁看着她献殷勤。 “诶,你们咋不吃呢?是这饼和咸菜不合你们胃口吗?” 注意到戬阳两人自始至终都没动筷,妇人误以为他们这是对饭菜有意见,嫌弃蒸饼和咸菜太过简陋的缘故。 “我们两个出门前吃过了,不饿。” 为避免某些不必要的麻烦产生,身着显眼蓝色道袍的戬阳继续睁眼说瞎话。 妇人半信半疑点头,只觉眼前两个蓝衣道人着装,举止,乃至于头顶发髻看起来都颇为奇怪。 然而在陈竹村里生活了小半辈子,从未有机会去外面看看的她自然不知何为道教。 知道个风水先生都算她有见识。 姚名成两人迅速吃完饼,喝完水,随即起身出门,屋内妇人将提前装好的食盒带上。 乡间土路边,春日艳阳高照。 彻底排解干净内心郁闷,烦恼的吴东,看着路边农田,田间杂草,乃至于田里弯腰插秧的农人都觉得无比美好。 真就应证了那句太阳当空照,花儿……只要没烦恼,看谁都美好。 看腻了路边农田风景,旁边一排排农村茅草房屋也没什么好看的,吴东因此极目远眺,看向远处群山身影。 在他视线尽头处,山的那边……又该是何等风景呢? 吴东此时不由得想起前世那句歌词,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他现在应该也算是,在跨越山和大海的路上吧。 这种跨越,比起前世那种“说走就走的旅行”来的还要精彩的多,也危险的多。 但好在……身边有朋友陪伴着自己,走完这条平凡人本不该踏足的道路,目光回转至旁边少年身上,吴东莫名其妙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看到什么好笑的东西?” 姚名成不解他这突如其来的笑意,疑惑问道,换来的是吴东笑着摇头。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心情很好。” 第142章 聚一聚 几人回到老叟屋内,待他吃完蒸饼喝完水,坐在一旁研究村族志的明安也研究的差不多了。 起身把桌上数十张毛边纸整理好,明安面色显得有些沮丧。 “王添水……我们那门远房亲戚,在这上面竟无半点痕迹存在……叨扰老先生了,我等先行别过。” 既然在老叟身上找不到半点线索,明安自然也不会继续把时间浪费在关爱老人身上。 随便呢喃几句,他便准备走出屋子。 毕竟这两句小声呢喃,只是他单纯说给老叟和农妇听的,当作几人对此事的交代。 “几位留步,后生不妨多跟老朽讲讲,有关你们那门远房亲戚的事情。例如他家干什么的,当初迁过来有几口人…… 老朽再帮几位想想办法,说不定村里其他姓王的人家知道几位要找的人。” 就是明安这副半真半假的沮丧模样,外加姚名成先前发自内心的“关爱”话语,让老叟看了内心极为过意不去。 几人大老远跑一趟找亲戚,何况还是本家人,对自己这把老骨头关照有加。 到头来自己却没出什么实际大力。 以白发老叟为人性格,这无异于是在他心底埋下愧疚的种子。 恰好明安的一番“交代”表演,彻底催化了这粒种子的生根发芽,使它迅速成长为老叟内心深处,不容忽视的一根刺。 不拔不行,不解不快。 “对啊,我老舅他年纪大,又是村里干了半辈子的教书匠,有他帮几位牵头,应该可以让村里姓王的人家给点面子,聚一聚。” 说到请人聚一聚,中年农妇原本乌黑浑浊的眸子里,顷刻间便带上些许精芒。 “老先生的意思是把他们都请过来,帮我们问那亲戚的事情?”明安闻言,当即听懂了老叟话中意思。 只可惜,他对这层意思的理解受人误导,出现了些许偏差。 “嗯……是该把他们请过来聚一聚,光是传个话的程度,他们估计不会尽心尽力,但请他们聚一聚……这钱……” 不知自何时起,躺靠在床上的老叟,早已在身旁农妇搀扶下坐起身子。 见到白发老叟话中犹豫,全是因为些黄白之物,眼界大宽的吴东险些抢在明安之前开口,拍着胸脯同老叟保证。 区区几十文钱的事情,在张口闭口都是银子的几人面前,那还需要犹豫吗? “老先生放心,我们这次出远门走亲戚,身上钱还是够的。不过老先生具体要请多少人,可否给我等提前透个底?” 请人问话归问话,明安他们又不办什么红白喜事,总不可能让他们在村里摆席吧。 到时候让吴崇几人知道了闹笑话。 “这是自然,每户姓王的人家,请他们派个年纪大晓事的人过来即可。只是这饭菜,可能需要稍微多备些,好让他们带点回去。” 有明安此刻许下的“不差钱”保证,老叟虽疑惑几人衣着打扮不似富贵人家。 出手为何如此阔绰,竟敢请一群与自己不说毫无干系,至少也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吃饭。 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一来人老识趣,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时候该好奇。 二来他只负责提个建议,出点面子。 究竟明安几人所说的“还有钱”是指有多少钱,他们这群人又是干什么的,与他统统八竿子打不着。 “几位,准备饭菜的事情就由我去干吧,我去把姓王的几家女人拉过来打下手。 几位只需要出点买菜钱就行了,人力钱不用给。没道理让他们说句话的事情,就吃上这么多白食。” 老叟口中估算具体人数的话尚未说完,一旁农妇已是迫不及待开口自荐道。 看其如此拙劣的“朴实”伪装,明安仅是微微一笑,随即问她:“劳烦几位了,你觉得大概需要多少买菜钱合适?” “呃……”即便早已见识到明安几人的出手大方,面对他此刻毫不犹豫的干脆答应。 农妇仍是短暂愣神,不知什么样的价格最合适,既能让她大捞一笔,又能让她在明安几人面前圆的过去。 “村里姓王的人家总共有十几家,除开几家毛头小子当家的,大概还有……八户。 八户,加上我们有十几个人,十几个人的饭好说,弄些蒸饼不费什么钱。菜的话,再怎么样也要备二十个人的量。 二十个人吃的菜……大部分搞点青菜萝卜应付下没问题,但肉菜……” 话到这里,农妇小心翼翼扭头瞥了几人一眼,似乎怕他们听自己算完这笔账,内心会忍不住打起退堂鼓来。 光这够二十个人吃的青菜萝卜,蒸饼加起来就不是个小数目,何况他们请客吃饭。 若是请人吃全素宴,那多寒碜啊! 多多少少总要搞几个肉菜和蛋菜的嘛,再加上她自己想从买菜钱里大捞一笔…… 这笔请人聚一聚的账还未真正算完,农妇内心便已唉声叹气,认为自己太过高看眼前人的身份和实力。 大家都粗布麻衣,黄脸朝天的,凭甚认为明安几人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就为了门远房亲戚的消息,甚至还是在不确定能否真正得到消息的前提下,便摆开大席请一群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吃饭。 难道就凭他们几个抬手给了自己几文钱问话,买饭吃?凭他们几个认得字? 凭他们几个看样子有些不凡气…… “无妨,肉菜搞个三四道,你自己看着来。你只需要告诉我们,大概需要多少买菜钱足矣。” 无论她是真心实意替自己考虑,算这么清楚的账,想要为自己节省点钱。 还是虚情假意算账,真实目的是把自己糊弄过去,好多弄点钱……这些明安都不关心,他从头到尾只关心一件事。 “请客归请客,我只想从二位口中得到个保证,这次请来的人都不是什么吃白食的。 真正愿意为我们尽心尽力,打探,回忆我们那远房亲戚消息的人,我们请他请的很开心,绝无怨言。 但要请来的都是些,偷奸耍滑,坑蒙拐骗之辈,光想着混口饭吃,一点力不出。 那我们也绝非什么冤大头,他怎么吃进肚里的,但凡让我们看出他的坏心思,我们也会让他怎么吐出来。” 所谓恩威并施,莫过于此。 看着明安此刻隐隐有威势显露出来的刚毅脸庞,老少二人自是不敢轻视。 “几位放心,老朽请来的都是些农家糙汉,没那么多坏心眼子。我们对他好,请他饭吃,他绝对不敢糊弄老头子我。 至于那些敢糊弄老头子我的人,老头子我心里有数,也不会请他们过来。” 得到白发老叟如此承诺,明安放心点头,再度面露和善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等就放心了,一切仰仗二位。” 或许是出自对眼前老叟的善意,亦或是出自对内心直觉的敬畏。 明安竟是对老叟郑重行了个道礼,以他道家之人的真正身份,向老叟表示自身最诚恳的谢意和敬意。 而非先前那样,学姚名成胡乱说几句客套话,就算作感谢了。 承受此礼的白发老叟,尽管看不懂这是何奇怪礼节,但他可以轻易透过表面礼节,直接感受到明安内心态度。 转瞬即逝的威严,发自内心的诚恳……以及……来路不明的身份…… 也罢,对他这种大半截身子都已入了土的老不死来说,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他心里清楚,眼前几人对他的态度。 是友非敌,是善非恶即可。 至于他们的真正来历,要找的那所谓“亲戚”来路,关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东西屁事? 第143章 明光 农妇内心最终敲定主意算好账,面带犹豫地举起一根手指。 有了岭安村的前车之鉴,姚名成和吴东两人这次都学聪明了,没有胡乱出言猜测。 看着农妇此番表示,熟知农村物价的明安淡然笑道:“一两银子可以,劳烦几位了,最好现在就把他们请过来。” 一两银子!即便农妇内心早已对几人的阔绰程度有所了解。 在亲眼见识到自己原本想好的一百文钱,被几人主动抬到一千文钱的价格,她仍然抑制不住内心激动地睁大双眼。 足足愣了好大一会儿,反应过来的农妇才强掩着脸上喜色,接过明安手里银子。 “好!我现在就去叫她们过来帮忙,不过她们家里汉子现在应该都在田里忙着插秧,等饭差不多做好了才能得空过来。” 尽管二人口中的此他非彼她,明安他们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在妇人转过身去,满脸兴奋地迈着小碎步走出屋门以后,明安几人也跟床上老叟告辞,走到屋外。 路上阳光正好,暖洋洋撒在几人头顶,倘若没有当下如此多烦心事困扰几人。 那这般春日暖阳下的闲心散步,便更好不过了,只可惜……事不遂人愿,明安内心担忧也从未抛开过。 “王添水,薛柠,山算子,无皮鬼,当初与薛柠调换身份的人…… 还有当初将那无皮鬼镇压在井底的僧人,知晓无皮鬼身份存在的哑鬼,唉……区区一个王添水的线索……” 就算明安没有说出后句怀疑,在场三人照样能受他的唉声叹气影响,心生感慨。 是啊!至今已有百年时光的前尘往事,光是目前出现的诸多疑点,秘辛,就足够让几人感到头痛。 更何况井底那只无皮女鬼,井外那只哑鬼,二者皆有神志不清,记忆错乱的情况。 且不论几人能否从她们嘴里得到事情的完整真相,单凭神志不清这四个字,最先摆在几人面前的问题就已换了重点。 抛开“完整”二字不谈,几人凭什么敢保证,从二鬼口中得到的“线索”绝对准确? 井底那只无皮女鬼说她是薛柠,井外那只哑鬼也说无皮鬼是薛柠,可吴东在幻境当中走的那一遭…… 他又说当年真正被送去做祭品的人,并非薛柠,而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孩。 以山算子向几人讲述的初遇回忆为基础,薛柠和他认识之时,至少也是个二八年华的及笄女子。 怎么可能会是那个身高不足五尺,十三四岁时就已死在昏礼上的小女孩? 所谓鬼造幻境,指的当然是她向人展示自己死前经历,从而达到某种宣泄内心愤怒,报复,恐吓他人的目的。 正常鬼哪来那么多闲工夫,从自己刚出生开始回忆给人看,请他玩角色扮演。 “两副皮囊,两只鬼,一只和昏礼有关,一只和溪鬼献祭有关。姚名成,你在那幻境中看到的东西,和他一样吗?” 考虑到井底女鬼之疯癫程度,戬阳不愿错过自己内心想到的任意一处疑点。 希望借此找出新的线索,或是推翻掉什么旧的,错误的线索,再回过头来找到新的,准确的线索。 “我进那幻境,看到吴东说的身材娇小,豆蔻年华的少女在厅堂和鬼拜堂。 再就是洞房之前,那鬼新郎显露出真正面目,浑身上下布满伤痕的骇人模样,扑向床上少女,少女很害怕,尖叫不停。 但无论我在内心如何呼唤古原草出来,它都听不到我的声音。 因此我只好靠自己吟诵诗文,想要拦住恶鬼,然后就清醒过来了,吴东说的什么村民村长,薛家人我都不知道。” 戬阳随即扭头看向吴东,用眼神询问他在幻境中是否看到这些。 因为以自己和明安所具备的清明道心,完全等不到什么狗屁洞房,早在前面拜堂之时,二人就已清醒破开幻境。 “嗯,我最开始看到的也是这些,但我阻止不了那只鬼扑到床上。 在那只鬼扑倒床上少女以后,可能是少女的尖叫和害怕惹它不悦,它表现得很生气,哇哇乱叫半天,好像在说什么。 我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只觉得头突然变很痛,眼睛看东西也变得很模糊,看不清。 再清醒过来,就是出现在薛家外面,竹林村村长他们一大群人正要去薛家,逼他们把薛柠交出来。 不过,我一开始在薛宅里面的时候,不管是那鬼新郎,还是那少女,他们都看不见我,我也碰不到那里面的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 就连脚踩在地上……都感觉踩不稳,随时可能会从地上摔下去的那种虚浮感觉……” 吴东说到这,声音越来越小的同时,两只眼睛上方眉毛也不自觉皱作一团,显然是回想起来心有余悸的表现。 当时在幻境中对此还没多大感觉的他,大概是注意力全被眼前惊悚景象给吸引走了的缘故。 亦或是被吓到腿软的他,没意识到脚步虚浮,和地面虚浮间的天壤之别。 “但到了竹林村里,我接触到的人和物都特别真实,无论是被人带到薛宅里面去,还是脚踩在地上,太阳照到……” “太阳?你说你在幻境里面见到了太阳?那无皮鬼制造的幻境里,怎么会有太阳?” 本是吴东随口说出的比较之辞,却瞬间引起戬阳和明安两人的惊叹,姚名成在旁仍感到不明所以。 见两人不知道其中关键,戬阳随即开口解释道:“阴魂本就属阴,阴阳两道相生相克,厉鬼作为阴魂中怨气较重的存在,阴气尤重。 太阳是什么?整座浩瀚天地间,阳气最重的东西,没有之一。 寻常厉鬼见了太阳都要魂飞魄散,即便是厉害点的厉鬼,那也会惧怕太阳的存在,对太阳心存忌惮。 在那无皮女鬼制造的幻境中,她怎么可能会让一个自己无比惧怕的东西出现? 这是其一,还有第二个问题。村民们祭祀那溪鬼,难不成也是在白天祭祀的?你确定你亲眼见到了那溪鬼出现?” 于脑海中仔细回忆片刻,吴东无比肯定点头道:“见到了,它就是在大白天出现的。” 话音落下,戬阳和明安两人脸上疑惑表情更重,彼此对视一眼,皆是在对方眼里看到数不清的沉思。 “纵使大灾之年,天地间阴阳秩序混乱,那也绝无可能在大白天有厉鬼出现,还敢堂而皇之地害人性命,为祸一方,何况氺溪边……” 明安念及吴东不知此事,便未提及那位大人的存在。 此等秘辛,四处张扬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可不像戬阳,有那般天赋和胆气支撑其不惧世间任何仙凡道。 话已至此,若非吴东一时无心,提到他在幻境中见到了太阳,而且那氺溪溪鬼,还是在大太阳底下出来祸害人的。 明安和戬阳两人内心皆是默认,吴东在幻境中要么处于封闭空间内,要么处于黑夜。 能见到月亮光都算那厉鬼有本事。 通常来说,厉鬼制造幻境回忆自己死前经历,就算需要些许光亮让人看清东西。 那也会选择灯笼,烛火这样的暗光,不仅可以放大人内心恐惧,而且还贴合它们自己内心的阴暗暴戾。 至于明光?那大太阳照在人身上多舒服,多安心啊!照在鬼心底多别扭,多吓鬼啊! 像这种费力不讨好,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的事情,只要是个正常脑子的鬼,哪怕它死时就死在大白天太阳底下。 而且周围还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遮挡住太阳光亮,它死后制造幻境都会自觉忽略这东西。 第144章 恶人作祟 现在吴东告诉他们,不仅自己在幻境中见到了太阳,而且还感觉无比真实。 甚至于那只为非作歹的溪鬼,也是在大白天堂而皇之的就出现在氺溪边,跑那位头上找茅房。 二者结合起来,要不是知道吴东没必要骗他们,明安都想怀疑吴东是不是在逗他玩了。 “据判官所说,那只溪鬼本身并没有多强大啊!它怎么会在白天出现,还敢直接就在氺溪旁边害人?” 明安对此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扭头看向戬阳询问道:“小师叔,你怎么想的?” “那东西不可能敢光明正大出现在氺溪边,除非它跟那位私底下有点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但那也不可能。 要真有,当初阴司冥府就不会派行走去诛灭它了。 因此只剩下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恰好那个时候,氺溪冥府里的人全部瞎了眼,连自己家门口闹鬼都不知道。 第二种可能……闹腾的不是鬼,是人,是妖,或者僵尸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可能。” 凝视少年深邃眼眸,明安盯着戬阳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想从他眼底,看出他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判官亲自查阅的冥府卷宗,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宁熙七年,氺溪下游处有溪鬼作乱,害死人命数条,引发附近村民慌乱…… 因此紧急调遣氺溪县内阴司行走前来诛之,怎会有错?” “既然他们敢肯定是溪鬼作乱,那大白天的,还是在他们家门口,他们为何不自己亲自出手,而是把那溪鬼丢给外人处理?” 否定前者,紧随而来的便是有关阴司冥府脸面的常识性问题。 但凡道上稍微懂点行的,都知道地底下那群妖魔鬼怪有多好面子,别说有鬼敢在它们眼皮子底下闹腾。 就算没有,阴司行走这类人当初是如何诞生的? 那不就是阴司冥府顾及自身职权范围,不便在阳间大肆活动,但又不舍得放弃阳间的那些有趣事情,有意思东西。 于是他们便自己出力,培养一批可以为他们所用的阳世活人,代替他们在阳间四处行走,帮他们办些见不得人的鬼事。 并为之冠上“维护天地阴阳秩序,地府义不容辞”的正当借口。 也就是在当今大宋,“诸天炁荡荡,我道日兴隆”这句话慢慢不再适用于阳世人身上,他们才敢当着所有人面搞这种鬼事。 要换作以前,阴司冥府里的这群妖魔鬼怪,别说正大光明地往阳间安插人手。 只要他们敢不提前打声招呼,直接派勾魂使者来拘阳世人的魂魄,明安和戬阳这群道门人都能找他们麻烦。 扯远了,话题回到面子问题上。 “是不是他们当时真的特别忙,不小心忽略了自己家门口的事情。 那溪鬼也是想跟他们玩灯下黑这套……” 明安口中犹豫话语尚未说完,便被他自己主动咽了回去。 灯下黑?何为灯下黑? 你首先要有黑的地方,才能跟他们玩灯下黑呀!这大白天的,厉鬼跑哪跟他们玩去? 倒不如说是在他们面前裸泳更贴切。 “大灾之年,虽然让阴阳两道秩序同时受到重创,但也绝无可能出现,偌大地府空无一人坐镇的局面。 倘若真无人坐镇的话,那时在氺溪边闹腾的就不止一只小溪鬼了,地府动乱这等天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外人? 那溪鬼行事作风如此嚣张,氺溪地界冥府里的人又不是瞎子,便只有最后的可能了。” 话罢,明安和戬阳两人目光对撞。 “无皮鬼口中说的恶人,恐怕当真存在,不一定是那高僧,也有可能不止那高僧。” 几番思考推理下来,戬阳最终得出的结论实在是太过惊人,乃至于明安愣在原地,足足回想了大半天。 发现除了戬阳说的这种情况以外,其他可能性都早已经被堵死。 在旁听着两人讨论的姚名成和吴东,此时也已听明白大致意思,不太确定道:“你们是觉得那溪鬼,背后有人操控它害人吗?” “他们操控溪鬼害人干什么?满足他们内心的某些变态欲望,还是有什么特殊目的?” 兹事体大,明安本来还不想多麻烦自己那位道白师叔,以免在他心底留下自己非常多事无能的不好印象。 但事关几人和山算子间的承诺,明安认为必须要向上禀报,光靠他们兜不住这事。 “我现在就去联系道白,道祥两位师叔,把这事告诉他们,让他们算卦做决定。如若薛柠的死,背后真有恶人作祟。 冤有头,债有主。这笔债山算子讨不回来,我们也必定要替他讨回来。” 明安语气坚定说完,便快步走到一边用传讯玉符去了,事实上让他如此坚定要替薛柠报仇,不管付出多大代价的理由。 绝不仅仅是“冤有头,债有主”这六个字足以道清的。 更重要的理由,还在“替天行道”这四个字上,世间腌臜事虽不止千千万数,更非他此生一人之力能够洗净。 但从他踏上这条道路第一天起,师父就教会了他一个道理。 世间万事万物,以人心之渺小,想要牢牢记住它们,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雁过留痕,风过留声,物犹如此,人何以堪? 但凡是进了人眼里,耳里的腌臜事,不及时清洗干净,等到堆积在人心里,从而酿成某些不可挽回的祸患。 再想清洗,那不好意思了,“来世莫入道家门”便是给他们最好的下场。 半晌时间过去,联系完那位师叔的明安回到三人身边,眉上乌云仍未散去,反倒较联系前更重几分。 “小师叔,道白师叔说他也不知道,让我们自己看着办。” “他说他不知道?算不出来吗?” 闻听此言,戬阳大感不信,再加上有后面那句异常熟悉的“自己看着办”在。 他真有些怀疑,这位道白师叔,是不是老家伙未过门的弟子,怎么他们两个的说话风格倒像是一脉单传的。 反倒是自己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单传弟子,无论说话做事都不像师父。 “师叔好像在忙什么事情,我传讯过去的时候,他说话听起来很不耐烦,我还没来得及请他算一卦,他就切断联络了。” “这人……让我们自己看着办,自己看着办到底是该怎么办? 我们又不会算卦,一百年前发生的事情和秘密,找不到什么有用线索,还怎么跟山算子他交差。” 出于内心烦躁,戬阳忍不住埋怨起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不正经”师叔。 “道白师叔可能是不想泄露太多天机,毕竟他没有直接告诉我们,我们想多了想错了,那溪鬼害人背后没有恶人作祟。” 根据自己今日在暗河洞穴内想清楚的,道白师叔留下卦辞用意,明安合理推断道。 有时候,不说,也是一种说。 “嗯,可能是吧,我对他不了解。假设那溪鬼背后真有人在作祟,短短两天时间,我们应该很难查清。” “查不清楚也没办法,本以为薛柠的死,是无辜村民受溪鬼蒙蔽导致。 现在既然知道了背后可能有人作祟,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应该再去瞒着山算子前辈,我们到时候还要替他,替薛柠报仇。” 第145章 开席 “为何你们这么肯定,溪鬼背后一定有恶人作祟呢?难道有人操控的厉鬼,就不会被阴司冥府发现吗?” 还没完全弄懂二人谈论意思,就听见二人得出最终结果的姚名成疑惑问道。 “有人操控的厉鬼,说明那厉鬼最起码有个容身之处,或是阴间行走那群人身上的阴纹,或是那些收纳阴魂的特殊容器。 另外,受人操控的厉鬼,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点人身上的阳气,可以起到中和作用。 这股阳气虽然会削弱它们自身实力,但同时也赋予了它们相较于寻常厉鬼,更容易在太阳底下行走的能力。” 综上所述,戬阳才敢肯定,那只本身实力并没有多么强大的溪鬼,之所以敢在大白天的出现在氺溪边害人,挑衅氺溪冥府威严。 只有可能是背后恶人给了它一定底气,让它误以为待在其身边很安全。 或是受人威逼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那我刚刚问的问题呢?他们为何要操控溪鬼害人,你还没告诉我。” “就是你们猜想的那样,他们操控溪鬼害人的理由有很多,满足内心变态欲望,或者利用活人血祭,不想让人知道,借此瞒住。” 戬阳语气平淡点头,对他而言,坏人作恶的理由再多,都没关系。 他自己只要能够坚持住“替天行道”这个四字理由,足矣,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他和明安皆是无愧于“神州俊杰”之名。 踮脚眺望远方群山灰影,姚名成内心深处,忽然生出某种莫名感慨意味。 “一百年前的恶人,就算我们找到了有关他们的线索,弄清了当年溪鬼害人之事的真相,又该去哪里报仇呢?” “父债子偿,首先看他们人还在不在,人不在的话就去阴司找他们的魂。 若是魂也都不在,跑去投胎转世了,那再去找他们的子孙后代。若是他们的子孙后代知晓自己长辈做些什么,并且传承父业了。 那就让他们偿还这份债务,若是不知晓,都是些清清白白的普通人,那就报官。” “报官?报官怎么报,总不可能跟衙门里的人解释,他们父辈曾经操控溪鬼害人吧,报官不得有点证据。” 戬阳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起来,竟是拿出此等完善的解决方案。 使得姚名成和吴东两人不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以前也做过这种替人讨债的事情,还不止一回两回。 “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衙门里自然也有知晓鬼神之事的人,以我神州道观名誉作保,还有比这更值得他们信赖的证据吗?” 戬阳轻笑着反问姚名成,嘴角微笑中透露出些许难得的自豪之感。 “吾辈神州弟子,守道明仁德……” 即便有个老不正经的师父,在他刚拜入神州道观之后,便将他带到那座鸟不拉屎的岳县小山上待着。 还一待就是六七年,那也丝毫不影响他内心对这座庞然大物的特殊归属感。 眨眼间,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在姚名成几人闲来无事,踏遍竹林村内各个角落的散步间悄然流逝。 那名负责做饭的王姓农妇,极为眼尖瞥见远方土路上四人身影,匆忙跑出家门。 农妇迅速在腰间围裙前擦干指尖水渍,抬手大声呼喊道:“几位!饭菜做的差不多了,你们可以过来吃了!” 隐约听见农妇呼喊声的姚名成,本想提醒身边几人回应她。 在扭头发现戬阳和明安两人目不斜视,仅是暗自加快脚步的举动,以及身旁吴东同样向自己投来的求助目光。 姚名成也并未多说什么,干出有辱斯文的举动,而是像戬阳两人一样加快脚步。 “几位,我已经让她们回去叫自己田里当家的了,估计还有一会儿,你们先在这外面坐会儿。” 看见四人过来,农妇满脸堆笑地指了指门外木桌。 “好,你有什么事忙去吧。” 明安闻言微微点头,随即看了眼天边斜阳,估摸着现在应该还是未时。 “今晚去鬼市把事情交代清楚,可惜我这里没有跟吴崇他们联系的玉符,他们估计白跑一趟。” 正坐在凳子上,弯腰低头看脚边蚂蚁的姚名成适时抬头。 “可你们昨晚不是还骗他,说薛柠过得很好吗?这个谎怎么圆,还是说不圆,直接实话实说。” “圆一下吧,圆一下免得他对我们有意见。就说我们搞错了,随便找个理由糊弄呗。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水溪县内又……” 戬阳口中回答未完,便被明安不悦打断:“小师叔,怎么能胡乱骗人犯戒。我们先前骗他也是出于好心,山算子前辈应该不会跟我们多计较。” “万一呢?万一他因此心生不满,在回答我们问题的时候有所隐瞒,你能保证吗?” “事关天道誓言,我们到时候彼此再做个保证,我们保证会尽自己最大力量替他报仇,他也保证没有半句隐瞒,欺骗不就行了。” 言尽于此,戬阳只能撇嘴,从一开始他就对明安欺骗山算子的行为不怎么赞成。 什么善意的谎言,谎言就是谎言,他们又不是受骗人,凭甚肯定这个善意的谎言不会对受骗人造成更大的伤害? 明白人有时候虽说经历的磨难更大,更重,但糊涂人过的日子也未必有意义。 一切,全凭当事人自己想法说了算。 小半刻钟时间过去,留在家里灶台处忙活的农妇端来了一盘盘素菜,肉菜。 总共八道菜上齐,按照明安的吩咐,其中三道肉菜,五道素菜,一点肉不多,一点菜不少,正好。 菜上齐了,不远处陆续有农汉结伴过来,说说笑笑,看起来十分高兴。 明安见状起身迎接,旁边戬阳三人也站了起来,这种时候就体现出队伍里一个熟知世事的大人重要性。 最起码姚名成他们没办法做到,同一群完全陌生的农家汉客气打招呼。 “有劳诸位了,请坐。” 走在最前面的农家老汉停步打量了会儿面前这位,衣着奇怪的读书人,搞不懂他在跟自己扯什么。 诸位?诸位什么狗屁意思,该不会是在骂自己吧。 内心如此想法,老汉也不好意思在他们面前丢人现眼,只得摆出一副尴尬无比的笑容,点点头。 明安似乎看出眼前人局促反应,心知自己大概高估了他们的文化水平。 但要真让他学习农家人的那套淳朴迎接方式,扯着大嗓子,站在大老远外招呼人过来坐,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索性少说点话,直接步入正题,内心做好打算的明安拂袖转身。 却不料这群农家汉在坐上桌子以后,嘴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讨论菜的丰盛程度,一会儿同身边人说说笑笑。 浑然没把他们这几个请客吃饭的外乡人放在眼里。 明安刚想发作,屋内农妇就端着一大盆蒸饼走过来,姚名成看其吃力模样,连忙上前帮她一起端。 “不用不用,我自己端的起,你们坐,我去把老舅叫过来。” 农妇放下手中大盆,顾不得擦汗,紧接着又走到屋内去帮她老舅下床,自己村里的农家糙汉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了。 没有老舅坐镇,哪怕是她家男人闩子过来活跃场面都不好使。 第146章 小乞儿 待到农妇搀扶着白发老叟走至饭桌前,原本说笑不停的农家汉们终于起身。 这群农家汉纷纷点头同老叟打招呼,有叫他老叔的,有称呼他为先生的,无一例外,都对他表现得极为客气。 如此差别对待,也就是明安当了这么多年道士,见识足够丰富,没往心里去。 反正戬阳和姚名成三人,内心已然对眼前这群糙汉有了不好的印象,不自觉冷脸相对,认为其太过无礼。 “几位,我今天请你们过来,是替这几位本家人问点事,王添水这个名字,你们有谁听家里长辈提起过吗,我们村里老一辈的人。” 大桌上五个农家汉听到这名字,皆是皱眉摇头,用眼神询问周围人知不知道。 连带着旁边一张小桌子上坐的那三个男人,看样子也完全没听说过这个人,开始窃窃私语。 白发老叟并不着急,安稳坐在凳子上等农妇拿来碗筷。 “不急,你们几个好好想想,王添水这人肯定是我们村里的,又姓王,添饭的添,打水的水,你们好好想想这个名字。” “王添水?老伯,这个老人家现在还……” 桌上有农家老汉率先开口,在座的除了白发老叟,就他年纪和辈分最大。 连他都毫无印象的名字,如果是他们陈竹村人的话,那应该就是他们想错方向了,不该回忆村里那些现存的老人家。 “应该不在了,听这几位说,他们家叫王添水的远房亲戚,到现在已有将近百年。” “不在了……村里姓王的总共就我们这几家,这王添水如果不是我们哪家长辈的话,那他不就是个绝户?” 见老叟已经开始动筷夹菜,桌上另外一位大大咧咧的农汉直言不讳道。 “诶,别把话说这么难听,也不一定不是你们家里长辈,说不定是你们哪位家里叔叔伯伯,老舅什么的,只是你们自己不知道。” “没儿子那不还是绝户吗……” 农汉小声嘀咕道,好在周围人都已经开始动筷夹菜,忙着抢肉吃,没听见他说什么。 要不然不少人还真得被他逗笑。 趁着几人都在暗自思索,回忆的时候,姚名成再度正视桌上这八道“正宗”农家菜。 嗯,不仅有青菜,芦菔,葵菜,菘菜这些最为常见的蔬菜,还有盘他没见过,叫不出名字的绿色蔬菜。 至于那三道肉菜,则分别是炖鸡肉,东坡肉,条子肉。 相较于他先前在岭安村吃到的饭菜,二者难分高低上下,味道也都差不多,只不过份量少些罢了。 讲究斯文,仪态的明安四人,自然抢不过旁边这几个专心进食的农家糙汉。 若非那白发老叟就坐在四人旁边,农家汉们顾忌他的存在,刻意给他留了几块肉没动,恐怕姚名成几人连一块肉都吃不上。 何谈“味道”二字,何谈“份量”二字。 “你们还没想到什么吗?他们请你们来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吃白食的,还吃。” 眼看着自己叫来的这八个农家汉,只知道埋头干饭,连装下思考样子都懒得装,老叟忍不住把碗重重拍在桌子上。 再这样让他们吃下去,自己这张老脸还往哪搁,当鞋垫子用吗? “老伯别生气呀,我们都是在这想,边吃边想又不耽误事。刚忙活完一下午,累的很,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帮他们想。” “对呀老叔,王添水这名字听起来确实很陌生,如果是绝户的话,我们还真不认识。” 在旁浅尝辄止的明安放下手中筷子,皱眉看向身旁说话之人,不知是在怀疑他话里真假,还是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就算他家没有后代,好歹也在我们村里生活了一辈子,怎么可能没留下点痕迹。 我这老东西不管那么多事,你们都是我们村里姓王的本家,请你们吃这么好的饭,今天无论如何都得给我憋点屁出来。” 见到老叟放下手中碗筷,这般吹胡子瞪眼的生气表现。 在座农家汉子们也都并非无赖之徒,有的开始放慢夹菜速度,有的直接放下筷子,拿起碗里蒸饼边撕边嚼。 “老先生,等我们仔细想想啊……王添水,家里就算没有儿孙留下来的话,那房子肯定也在。 可问题是,您老人家听说过,村里有哪户姓王的人家房子空着吗? 怕不是他们那亲戚,早就出了什么意外,既没留下儿孙和房子,也没在我们这代人心里留下点痕迹和印象。” “就是这样说嘛……我觉得门柱说的有道理,要不是这样,我们怎么会对王添水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他肯定是没活多久。” “嗯,村里姓王的人我也差不多都知道他们叫什么,王添水这名字确实没听说过……” 农家汉们七嘴八舌,说出来的话无疑是让明安几人心底一沉,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仍是在做无用功吗? “我也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那王添水肯定是年轻时候就死在溪鬼手上了。 年轻时候的他,哪能被自己儿孙辈的陌生村民知晓,就算他们家里长辈知道,这种事情估计也不会跟自己儿孙提起。” 吴东这时凑近姚名成耳朵,小声附和道,就差没喊明安和戬阳两人提前离座。 免得留这继续陪他们浪费时间。 “等一下!别吵,我好像记起来一点什么了,王添水?讨口子王添水?” 正当在座几位农家汉接连摇头,准备继续埋头干饭之时,坐在明安对面的农家老汉猛地一捶桌子,大声喊道。 随即他又用极为浓重的乡间口音,重复了一遍“王添水”这个名字。 仿佛是在让旧音重现,旧忆重回。 “我好像想起来好早以前我爹娘他们,吃饭时候说的话了。当时我们家吃蒸饼,我爹夹了一筷子咸菜,不小心掉到地上去。 他在弯腰捡咸菜的时候,好像提到了王添水这个人,我娘还把他狠骂了一顿。” “还有呢?你刚刚说王添水是个讨口子,什么意思?”明安闻言心中一动,扭头追问他更多线索。 “我爹小时候爹娘死的早,他当过很长一段时间讨口子,吃的百家饭长大。 那筷子咸菜掉地上,我娘嫌脏了,让他别捡,留着待会儿喂狗吃,他不肯,还说他以前怎么样怎么样过的苦…… 当时我也才十多岁,印象里我爹很少提起他以前小时候过的怎么样。 只有那一次,他回忆自己小时候那个叫王添水的玩伴,不仅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而且看起来很难过,眼睛里都是水。” 说着,老汉脸上充满唏嘘意味。 “讨口子?你爹还说其他的话了吗?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等明安开口,坐在老汉周围的农汉们皆是催促他快点说,如同看热闹一般,迫不及待想知道点有意思的事情。 却不料老汉面露难色摇头,解释道:“我娘当时怪我爹,让他别提这种忌讳事情。 我猜他应该是出了意外,我也不好当我娘面问我爹,后来我就把这事给忘了,一直到刚刚听你说王添水这个名字,声音很熟悉……” 讨口子,乞儿,别说这王添水无儿无女,他现在甚至是无父无母。 即便有这么一条线索,也无济于事。 明安等人无奈起身,告别身旁白发老叟和众多农汉,准备回那薛宅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