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有幸,年月并进》 第一章:知行,君子应知行合一 http://.biquxs.info/

天下三分,期间天下格局变幻莫测,庆阳在这乱世中独占鳌头270年。北国大夏崭露头角并一举吞并虞宁后对庆阳虎视眈眈。 庆阳历祥瑞33年,玄帝赵景登基,改国号为玄阳,改年号为祥和,新帝登基年为祥和一年。 祥和五年。 这是个临湖的小院儿。 小院儿是用竹子搭的,这刚过而立的男子手巧,将这小院儿搭得有模有样。竹屋一半在岸上,另一半的露台探进湖里,坐在那儿能看得很远,这里的空气中总是带着泥土和竹子的清香,好闻得很。那孩童总是喜欢穿着一件不知道缝补过多少次的衣衫在这露台上的躺椅上懒洋洋地瘫着,摇着蒲扇哼着偷偷去镇上学来的不知名小曲儿,只不过每次都会被他爹爹拿着拇指粗的竹条抽得半院子跑。 而那湖,叫君行湖。给这湖起名的是个文雅诗人,这是他入王都秋闱途径此地时起的,他在湖边一块长相怪异的巨石上拿着软毫写下一句话。 ‘君子之本,知行合一。’ 这也是孩童名字的由来。 孟知行。 他才刚满五岁,就日日被自己爹爹拉着习武。说是习武也就是扎马步,头上膝上都顶着竹筒,屁股蛋-子下还杵着一支香,不管是竹筒掉了还是被香烫出个洞,都得挨打,还要加上半个时辰。也正因为如此,连打字都不识几个的孟知行记忆最深刻的就是他爹的名字。 “孟成和!你想练死你儿子是不是!” 这话每日都会在这小院里响起数遍,而迎接他的自然是他爹的笑里藏刀。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过着,孟知行生辰那天,孟成和难得说要去镇上给他买些好吃的,孩童满心欢喜等来的却是爹爹带回来个从未见过的漂亮女子,就是那肚子大得离谱。 从没见过这样的,脸生得俊俏,眉毛像柳叶一样,那双眸子似是能在里面看见柔和的春江水。手细腿也细,肚子却一日比一日大。孟成和对她很好,这让年幼的孩童以为是自己娘亲,也就叫了好久的娘亲,叫一声孟成和就剜他一眼,可他还是要叫,自己娘亲长得如此好看,高兴还来不及呢,爹要白眼给他吃就吃呗。 直到那呱呱哭的小人儿落地,孟知行终于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了。 看着襁褓里的小玩意儿,孟知行好奇得很,心里却只有一个问题,她怎么这么白,白得像爹做得豆腐。没忍住,上手捏了一下,她又开始哭了,孟知行烦得要命。婴儿脚踝处有个很浅的心形胎记,像是皑皑雪地中傲然绽放的花儿。 漂亮女子说这孩子和孟知行有缘,想订下个娃娃亲,孟成和推脱掉了,原因是家里没钱,配不上她。见漂亮女子不放弃,孟成和就给那孩子起了个名字,说若是两人日后还能遇见,便就是真的有缘。 小小年纪的孟知行终于对第二个名字有了深刻的记忆。 知礼,女子应要知书达礼。 生了知礼之后,那个漂亮女子就变得更漂亮了,孟成和给她买了件碧色的襦群,穿在她身上就像是画本子里说的下凡天仙一样,孟知行也越来越喜欢她了,也包括那白白嫩嫩的小知礼。 那是个元宵节,天才刚亮就来了好多穿着盔甲的士卒,青衣黑甲腰佩刀剑,眼神像是个看不到底的深渊,让人害怕。孟知行躲在竹屋里看着他们将那天仙姐姐带走,孟成和却一直没有出现。 仙女姐姐带着小知礼走了以后,这个小院儿又变得冷清了,问不到喷香的饭菜气味也听不见小知礼的哭声。 再后来,那日孟知行被加练了两个时辰,夜里早早地睡下了,梦都还未开始做,就被孟成和一把抱起塞进了个没有一点光的地方。 “待在这儿!天没亮之前别出来!” 孟成和说得很急,说完之后也不管孟知行听没听到就冲出了门。 外面响起刀剑碰撞的清脆响声和不绝于耳的凄惨叫声。气味刺鼻,像是孟成和宰杀野味时的味道。孟知行有些害怕,捂着嘴屏住呼吸透过缝隙想要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看到的是屋顶。 外面突然间发出一声巨响,是重物砸到竹排的声音。孟成和被人打进竹屋,重重摔在孟知行上方。 鲜血透过缝隙滴落在孟知行鼻尖上,父亲的眼神从未这般温柔过。 “知行!走,走得越远越好……” 话音刚落,孟成和就被人抓着头发提了起来,随后便有好几人冲进竹屋像是土匪一样将家里砸了个遍。 “大人,没人了。” “嗯…回吧,把这儿……烧了。” “是!” 一根根火把像是秋日落叶一般落进竹屋,点燃了被褥,点燃了桌椅,也点燃了小小孩童心中的恨意。伴着竹子被火烧得炸裂的声音,孟知行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功高至伟又如何,这天下,还不是我们的?” 四周越来越热了,火像是要烧过来了。孟知行动了动身子,摸到了些异物,像是根木棒,却又透着刺骨的寒意,不知怎的孟知行想要带走它。 他猛地起身顶开了隔板,朝着那露台用上了自己全部的力气狂奔而去。火舌就在他身后肆意横行,像是深山中看见猎物张开血盆大口的大虫。孟知行霍地一跃,迎着君行湖跳了下去。 孟知行骤然睁眼,他正躺在床上,早春的寒意没能抹去他额上的细汗,嘴里不断喘着粗气。今日下雨,屋顶漏水恰巧漏在了他脸上。 孟知行调整好思绪,缓缓起身,在他身边放着当年在地窖中摸到的异物,那是柄长剑,护手只有小小的一圈,所以摸着就像是打磨光滑的竹子,长剑剑刃上刻着两个字。 狴犴。传说中龙生九子的老七。 当年刚见到狴犴时,孟知行和他差不多高。过了十五年,如今也早已是趁手的兵器了。 对于刚刚的梦,孟知行也已经习以为常。当年那女子生出小知礼离开后,没过多久孟成和就被抓走了。孟知行带着狴犴躲了好几月,最后在王都布告榜上看到了自己父亲的画像,孟知行年纪小,字儿认识得不多,整张告示他只能看懂五个字。 孟成和,已死。 这五个字,如响雷,如巨锤。让孟知行心头一紧,全身一颤,他在努力克制,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可他走得也很快,他怕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引起别人注意。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他挑了个没人的夜晚,将那告示撕走,一直带在身边,带到了现在。 这么多年,他走南闯北,进过山寨,当过义匪,更甚是当过赏金猎人,帮官府抓过逃犯。可做这些就是想找到那对母子,然后好好问问她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们离开后孟成和就会被抓,就会死。 直至十五岁时,他回到了王都,这里变得更繁华了,街道上满是他没吃过的美食,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玲琅满目。两袖清风的孟知行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个大哥。他叫方肃,孟知行知道他,是统查府四部主执,手下管着全王都的禁军。方肃是个面相不怒自威但性格和蔼的男子,日日穿着束袖袍,在外面套上一件长衫,美其名曰一脱外衫便能打架,实际上是他觉得这样好看,显得年轻些。 他带着孟知行进了统查府,这一带就是五年。 ………… 第二章:唤作万罪屠 http://.biquxs.info/

“副执,起了吗?” 听到声音,孟知行揉了揉额角,应了一声。门外那人继续道:“方主执找您呢,让您去竹记吃早膳。” 孟知行起身离塌,随意披上一件玄色外衫,一手提着狴犴一手拿着锦带出了卧房的门。 外面下着雨,不大,但很密也很细。这是头春的第一场雨,这雨下了就表示新的一年真的开始了。柔和绵密的细雨盖在孟知行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对剑眉微动,那双星目微合,冷冽的五官加上宽袍也遮掩不住的修长身段让人望而生畏。目光远眺,山中轻雾缭绕,伴着鸟鸣和山中独有的泥草味道。这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感觉总能让孟知行在这纷扰喧嚣的天下保持清醒。 他深吸口气,回过神看向面前站在雨中行礼的人,道:“辛苦了,还让你跑一趟。” 这话是表达谢意,却用孟知行清冷的语气说出口就显得那么不尽人意。 院子里站着个瘦弱男子,长得不出众也很难让人忘记。他叫骆明哲,是孟知行的近卫。只是这近卫轻功不如孟知行,遇到强敌也只知道往自家大人身后躲。平日里对待孟知行一直挂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这将总是肃着脸的肆部副执孟知行增贴了些人间烟火气。 “不辛苦。”骆明哲小跑上来接过孟知行的锦带,孟大人张开双手,锦带便扣在了腰上,“只是副执大人,方主执不是送了座宅子给您吗?为何您还是喜欢住在这山里?” 锦带扣好,孟知行放下双手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衫,轻声道:“清静些好……” 骆明哲在他身后帮他理好了衣摆,嘴里还是吐槽:“是,本就话不多,还住的这么清静,小的啊就怕你变野人了。” 孟知行没回他话,他心里清楚,这么多年一个人走南闯北习惯了。住在王都每日天微微亮就吵闹得很。人间烟火气,对他来说奢侈了些,也着实不习惯。还不如在这山中院子,安静,空气中也没那些让他受不了的气味。 山中院子外,马车已经候着了。骆明哲方才一直站在院子中,淋湿了衣衫也就干脆不进马车了,坐在外面和马夫谈天说地。孟知行一人坐在车厢里闭眼假寐。 五年前,孟知行进统查府唯一的目的就是借着这王都首府的势力去调查那对母女。只是这五年间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找不到一点消息。儿时摘下通告后自己在山中饿了五日,最后猎到一只野兔子,年幼的孟知行还心存善性,分了同样可怜的老道士,老道士知恩图报教他识字,他也终于识得了那通告上的所有字。 ‘孟成和,江州河屋县人士,意图谋反,被捕后在狱中以死谢罪,今日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老道士心善,告诉他这世道污秽肮脏,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想要名正言顺杀一个人,办法有很多,给人按上莫须有的污名是里面最见不得人的手段。孟知行也知道自己父亲一直生活在那君行湖边,没权没势更没钱,何来的意图谋反?不过是与那对母女有关罢了。 莫约半个时辰马车停稳,孟知行重新睁开眼,起身走出马车时已经身处闹市,一旁便是那挂着‘竹记’招牌的包子铺。 天空中蒙着灰纱,好在春雨带着风让人不那么烦闷。 竹记包子铺虽是家早膳铺子却在王都也是人尽皆知,就靠着那系着牛皮襜衣的油腻大叔一手竹笼蒸包名震一方。肆部官员时常彻夜监视疑犯,早晨换班时总来这里饱餐一顿,久而久之那油腻大叔便认识他们了,每次都会送些小吃。 “阿行大人,许久没来了,送你个新研制出来的酸菜包子尝尝鲜啊。” 孟知行还了个浅笑,道:“不必了,竹叔,就两个野菜包。” 孟知行入王都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名字,因为他不知道这天下是不是还有人想要他的命,就连方肃第一次问起,他也只是说叫自己阿行就好。 包子铺的油腻大叔不知道叫什么,大家就都叫他竹叔。竹叔长得膘肥体胖,脸上总是油腻腻的但是心肠很好,对所有人都很亲热。他似乎习惯了孟知行的这般态度,也没放在心里只朗笑着道了句:“好勒。”便没了后话。 店里角落,原本就光线不好,天色昏暗就更难以看清。方肃总喜欢坐在那里,他说做这一行巴不得照不到光,那样安全些。肆部美其名曰是统查府中班底最雄厚的地方,可也是最危险的地方,肆部官员常年奔波在外,时常与疑犯搏命,一不留神就没了性命,而嫌犯毒辣总是拿着他们家人性命威胁或是报复,所以肆部也被百姓戏称为死部,在内的官员大多都是无父母、无儿女、无牵无挂之人,拿性命博名声博钱财。 孟知行在角落找到他时,方肃正在大口咬着肉包子,面前的豆浆冒着热气,那油流到胡子上也丝毫不在意。他还是五年无一变的装扮,一顶墨色发冠,一身墨色宽衣,里面着束手长袍。搭配倒是显年轻,就是那面相唬人得很,嘴巴周围一圈胡子更是像张着血盆大口的大虫。 “方主执。”孟知行走近后站定,展袖作一平揖。 方肃被下了一激灵,手里包子都摔回盘子里,他抬眸看见孟知行后赶忙拿起一旁叠好的帕子拭了嘴角才迎了上去。孟知行在方肃的搀扶下坐在他对面,重新落座的主执大人展眉笑道:“你说说你,放着大宅子不住,非得去山里,找你吃个早饭还要差人跑那么远去请,多麻烦。” 竹叔送来了包子,方肃将帕子递到孟知行面前:“擦擦。” 孟知行一顿,先后看了看帕子和那盘子里金黄的油,没有理他径直夹起包子。方肃早就习惯了自讨没趣,毫不在意的重新放下吃自己的饭。不知过了多久,孟知行冷不丁开口说道:“那宅子,不吉利。” 方肃轻蔑一笑,对于这些借口方主执耳朵都听出了茧子。他吃完包子拿出块新帕子擦了擦手:“不就死了几个人吗,你这辈子见的死人还少吗?找借口也这么敷衍。” 话音刚落,原本候在店外的近卫骆明哲快步上前,提剑抱拳:“主执,副执,伍部查到人了。” 肆部除了掌管王都禁军,主执方肃有一队五百人亲卫名唤玄甲卫。孟知行升任副执之后方肃便退居一线做了甩手掌柜,那玄甲卫也就交给了孟知行。玄甲卫顾名思义便是身着玄色盔甲的军人,可这百人军队可不像是他的名字那么简单。王都百姓口中的玄甲卫,面带墨色面具,肆部副执行至何处,他们便在何处,玄甲卫动手必擒匪,玄刀出鞘必见血。而玄甲卫统领,肆部副执孟知行,也被王都百姓赠了个不太好听的恶霸名号,唤做:万罪屠。 迎着冷冽又柔和的绵雨,十余人在王都街道上驾马狂奔。为首的自然是副执孟知行,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提着狴犴面色冷峻。跟在他身后的便是玄甲卫,众人没有任何交流只有阵阵马蹄。 王都街道错综复杂,更有水路延绵不绝,尽管王都不准快马,百姓听到如此焦急的马蹄声声就知道是玄甲卫办案,但也有未曾察觉的人在其中。就像此时街道中有一身着粉色襦群的女子正满心满眼扎在自己手中的香囊上,根本没注意疾驰而来的军队。 近卫骆明哲大喝一声:“肆部办案!百姓退避!” 粉裙女子错落有致的身形闻声而颤,待她反应过来之时孟知行所驾头马已经到了她面前。眼看就要相撞,孟知行紧扯缰绳,战马嘶鸣着偏开马头与那少女擦肩而过。就算如此那快马带来的劲风还是让她大惊从而向后仰去。匆忙间那惊鸿一瞥,她瞧见为首男子的侧颜,清冷面庞好生俊俏。女子手中香囊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轻轻落在地面。她连着后退数步,花容早已失色,好在她身后还有一人将她托住。 “小姐!”丫鬟面色慌乱,紧张问道:“小姐,您没事儿吧。” 身着粉色襦群的女子瞪着那双美极了的桃花眼,朱唇轻喘。她拿手拨了拨被风吹得散乱的发丝:“夏吟,方才可是玄甲卫?” 名唤夏吟的丫鬟点了点头:“是啊小姐,你可有伤着啊。” “无妨。”女子摆了摆手,弯腰捡起已经沾了泥的香囊,毫不介意地用那昂贵布料制成的襦群衣袖擦拭干净,“走!回府!” 第三章:天下第一楼 http://.biquxs.info/

玄阳文人雅士众多,其中不免有不误正业的书生,而他们对这地大物博的玄阳出了个享乐十三评。尽管是些无聊书生弄出来的评榜,倒也能让百姓们津津乐道,而着醉仙居便是那酒楼榜上的榜首,其镇店之宝便是自270年前玄阳初立时流传至今仍未能被人参透的仙人醉。而着仙人醉便是玄阳百酒榜的榜首。十三评独占其二,这让醉仙居声名鹊起,甚至连当今圣上玄帝都多次造访只求一醉。 而此刻,这万千人追捧的玄阳第一酒楼外数十匹战马矗立,数十名玄甲卫肃穆端坐于马背。 “抽刀。”孟知行低声喝道。 寒光乍现,玄刀出鞘。 孟知行轻抬下颌,玄甲卫便动了。骆明哲一步跨出就到了醉仙居门前。还未到时辰这第一楼还未营业,近卫骆明哲一脚踹出,因为上着锁,这让大门轰然倒下。灰层随着雨滴落下,玄甲卫踏入的那一刻,就算它是天下第一楼,就算他是玄帝莅临多次的皇家酒楼,此时都是私藏嫌犯的普通地方。 楼内瓷盏破碎声、刀剑碰撞声连绵不绝,惨叫声不绝于耳。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里面恢复了平静。孟知行这才翻身下马缓步走上楼前台阶站定于门口。抬眸望去,醉仙居大堂上方高挂着一金边红底的牌匾,上书玄帝亲提: 玄阳第一楼。 牌匾上的‘第’错了笔顺,那勾和最后一撇连着笔。孟知行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这错了的笔顺还是在笑这名不副实的玄阳第一楼。 骆明哲收刀入鞘,上前抱拳行礼:“大人,抓完了。” 孟知行从怀中拿出半块镂空鎏金玉佩,上面有个‘皿’字,但其实完整的玉佩应该是个‘孟’字。只不过当年自己的父亲将其一分为二,将另一半送给了那对母女。除了手中的狴犴,这玉佩就是父亲孟成和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孟知行也有个习惯,思考的时候总会摩挲着那半块玉佩,好像这样能让他冷静下来。 他把玩着这块时刻提醒他仇恨的玉佩走上前,玄甲卫也正将三人摁倒在地。为首领队倒握玄刀,抱拳道:“副执大人,藏了十二人,杀了九个,这三个就是头儿。” “弟兄们可有受伤?”孟知行没去管这些嫌犯,先去关心了士卒安危。 领队沉声道:“并未受伤。” 孟知行颔首,继续上前,玄甲卫士卒紧接着抓住三人头发将他们粗暴提起。疑犯疼得龇牙咧嘴表情却依旧凶狠。 玉佩在孟知行手指间似有灵性地来回翻滚,他蹲下身子微合双眼。片刻后起身离开:“不是他们,先带回去,审出来。” 身后十位玄甲卫将士一致抱拳行礼,齐声高喊:“遵令!” 孟知行收回玉佩走出醉仙居,踏出一步后他又定在了原地。因为在他视野里出了一帮不速之客,他们清一色暗红色的飞肩束袖长袍,头戴幞头腰佩刀剑,为首之人是个穿着宽袍的中年男子,与身后那些肃着脸的士卒相比笑意盈盈的宽袍男子看起来好相处很多。 孟知行只停留了一个呼吸就继续抬步下了阶梯。他没去理会那些人径直上了自己的战马,正欲离去时还是被那展着笑的宽袍男子叫住:“副执大人,不解释解释吗?” 孟知行掉转马头,居高临下俯视着那男子,语气冷冽道:“什么风,将大理寺卿吹来了?” 大理寺,如同统查府一样独立于六部之外,玄阳官职中大理寺卿并未列入官品,但是大理寺有检察百官之职,大理寺卿在某种意义上高于玄阳任何官员。而这大理寺卿杜正和脸上总挂着一副慈祥和蔼人畜无害的笑容,可实际上却是玄阳审讯十刑的创造者,自这些刑罚创立以来还未曾有人能从中紧闭着嘴,因此在那些见不得光的圈子里叫这大理寺卿为笑面阎罗。 杜正和笑意不减反而更盛,还不等他言语,大理寺兵卒身后响起个能让他笑容凝固的声音。 “哎呀这天儿,阵阵妖风啊。” 玄甲卫之礼,只对他们的将领所施。大理寺兵卒未动,玄甲卫齐齐低头致敬,低喝一声:“主执。” 方肃嘿嘿一笑,朝众将摆了摆手,又去到那笑面阎罗杜正和面前重重颔首:“嗯…妖风!” “你!”杜正和收起笑脸拳头握得咔咔作响,他深呼吸几口气调整自己的心态,“醉仙居乃陛下御赐牌匾之处,意为皇恩,不可这般行事!” 一位是统查府肆部主执,一位是大理寺卿。两人每次见面都是这般看不过眼,又从未真的动过手。而那大理寺卿杜正和更是在口头上一次都未胜过。 方肃嗤笑双眼一合厉声道:“杜正和,你搞清楚,贡品失窃案涉及皇家颜面!是你们大理寺墨迹,陛下才将案子交给我们统查府的。我还没问你为何带着兵在现场,你还恶人先告状?” 杜正和气急,嘴里不断喘着粗气,一字一顿道:“把人给我!” 气氛突然间降到了冰点,孟知行面不改色,从始至终是微眯着双眼没有任何动作,直至此时他才抬手小幅度一摆。玄甲卫将士一声冷哼,手已落在玄刀刀握之上。 方肃勾起嘴角邪魅一笑,并未说话。 两位大人物也不是没到过这剑拔弩张的一步,只是从前到了这般境地大理寺卿都是落败方,还未开始打就被玄甲卫吓退,夹着尾巴逃回去了。今日倒也奇怪,那杜正和非但没怂反而还拍了拍手,数十名士卒齐齐抽刀。 突然间,孟知行冷下眸子盯着远处屋檐。几乎同一时间,那屋檐后飘出个身影,来人一袭青衫,同孟知行一样手中握着长剑,十余丈距离仅是屋檐一次借力便悄然落在了孟知行马前。空中细雨纷飞,来人发丝都未曾被淋湿,大些的雨滴落在剑上都不会有丝毫停留就随着剑身滑落至地面。 儿时遇到的那乞丐似的布衣道士,给他过一本百剑谱,倒也不是什么武功秘籍,只是个归类天下名剑的册子。 ‘剑身如冰,杀人无痕’ 天下第十三的名剑霎落。 手持霎落的剑客倒也彬彬有礼,落地后反持长剑,向方肃恭敬抱拳施礼:“大理寺少卿萧阳羽,见过方主执。” 方肃一愣:“少卿?大理寺何时多出个少卿。” 杜正和斜过眸子不屑看他,少卿萧阳羽也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凶狠目光落在马背之上孟知行的手中之剑。或许是没能认出这是哪把榜上有名的剑,他的神情放松了几分。 “听闻统查府肆部副执阿行大人武艺高强,萧某今日前来只求一战。” 话毕,不等孟知行回话,萧阳羽手中霎落已经调转剑身向他直刺而去。孟知行双脚骤然发力一跃而起,在马鞍之上再续借力轻巧躲过这一剑。萧阳羽早已料到这应对方式,当即调整身形,回转一圈后再挥出一剑。 江湖武者千万,各类兵器数不胜数。就拿兵器之首:剑,来说。剑术中有两派,一派为君子剑,但江湖人更喜欢称其为儒道剑,儒道剑讲究剑气,即内力随剑而出。君子剑招普遍行云流水,招式极美却又暗藏杀机,因为对手根本无法辨认那眼花缭乱的剑招中哪一招里含着内力。而另一派便是那霸道剑,霸道剑顾名思义剑招生猛,自身内力与剑的内力相互制约又相互扶持,从而衍生出一种新的剑气,名唤剑罡,通俗易懂些便是由剑本身散出的内力。 除去剑,百类兵器皆是如此。只是这天下只有极少数人能感受到内力的存在,所以那些武夫只得去追求更高深莫测的剑招。 剑招、剑气、剑罡。千变万化,有时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刺一撩一砍,实则天差地别。 霎落剑,闻名于江湖最主要的原因便是那奇特剑身,它剑声极寒,不管是任何东西落于剑身都无法停留片刻,此把名剑亦是霸道剑的代表。问题在于,萧阳羽方才挥出的那一剑却是地地道道的儒道剑,如此一来剑中少了些霸气,也就使不出全部的威力了。 剑气迎面而来,身在空中的孟知行避无可避,就连下方的方肃都为他捏了把汗。也就是在此时,孟知行双手握剑,剑格与剑鞘分出一指宽。就是这一指,霎时间剑气浩荡凛然,猛地发力,狴犴破鞘而出,仅一斩就悄无声息地化解了萧阳羽气势汹汹地剑气。 剑招微妙,但那些话本子中所说的化繁为简返璞归真倒也没错。 孟知行落地之时,狴犴已经归鞘。萧阳羽甚至还未回过神来,旁人有所不知可他却真切感受到方才这阿行大人的简单一斩,化解剑气后并未停留,那把不知名长剑送出的剑气仍如大浪淘沙一般向他席卷而来,气势更是盛到他无法挪动脚步,都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死亡的他却又感受到那凛然剑气在他面前悄然散得无影无踪。 第四章:知礼,女子要知书达礼 http://.biquxs.info/

江湖之人没那么多搏命的时候,要不然这天下哪还有什么江湖。 仅此一个照面,萧阳羽便有了数,两人差距可畏不是一星半点儿。他稳住不自觉发颤的身子,握紧了正似哀嚎般低鸣的霎落,方才的剑气相撞震得他手臂发麻差些将剑脱手而出。 孟知行也知道对面没了再出手的意思,便对身后玄甲卫道:“把人带回去。” “是!” 玄甲卫将人押解而去,孟知行与主执对视一眼,方肃没有反应,孟知行也便候在一旁,两人多年共事早已有了默契。 萧阳羽收回霎落回到杜正和身后,这大理寺卿眯着眼深呼吸几轮后又恢复了他往日一贯的无害笑容:“回府。” 方肃得理不饶人,朝着离去的背影挥了挥手:“慢走哈杜大人,有空来肆部喝茶。” 自然不会有回应,方肃也不恼,反而回到孟知行旁边犹豫了片刻说道:“明日辰时你在宫门口等我,早朝后我带你面圣。” 孟知行没去问原因,只是点了点头。 天空炸开一缕红烟,孟知行反应极快,眨眼间就已经冲出去数十丈远。那是玄甲卫请求支援的信号,而它出现的方向正是玄甲卫押解疑犯离去的方向。 几个呼吸间,阿行大人再临战场,放信号烟的将士已经被砍去了手臂躺在地上痛苦哀嚎,在他四周躺着数具尸体,好在大多都是蒙着面的黑衣人。三个疑犯已经死了两个,尸首分离死状极惨,仅剩的疑犯也正有一持刀的黑衣人朝他冲去,玄甲卫人数不占优,分身乏术。电光火石间孟知行握紧剑柄,将剑鞘猛地挥出。速度快如满弓射出的箭矢,将那黑衣人的刀硬生生击弯。孟知行一脚踏出,狴犴就将其刺了个对穿。再之后便是狼入羊群一般,手起,剑落周而反复。 雨下得大了些,所有黑衣杀手已经被处理完毕。孟知行收剑回鞘,沉声道:“统计伤亡。” 再回首时,孟知行不禁剑眉一皱,他跑到那最后一个疑犯面前,嘴唇发紫,喉头钉着一枚如发丝般细的银针。孟知行不死心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死了…… 统查府前共有石阶三十六,每阶五丈长,皆由碎纹青石所造。庆阳建立之初,那位将军以八千兵马惨胜他国数万大军,一役奠定天下太平的大局,也成了至今为止唯一一个异姓王。统查府乃玄阳第一任皇帝所建,由异姓王所执掌,其身后有一太尉一暗探一医师。这三人也是其余几部的第一任主执,再之外便是那史书上记载的墨鳞卫三十二旗长,共三十六人。而这统查府门前的三十六石阶意为如今盛世皆为前人血汗,这康庄大道乃是前人血肉。 据说这偌大的统查府是那位异姓王的王妃所设计,如今已过两个期颐除了将木料换成石料,无任何损坏。 那庄严府门之上高悬的金边墨色匾额更是让人望而却步。 统查府肆部主执办公房内,茶案上水壶烧得沸腾,在旁边的方帕上摆着的正是那枚毒针。窗被架起,早春的风不断灌入吹得书籍簌簌作响。方肃双手负在身后凝着窗外,天色灰沉,虽有春风不会压抑,但空荡的街道还是显得落寞。 “没留活口?”方肃问道。 孟知行颔首:“嗯。” 方肃叹了口气,转过身坐到茶案旁,给孟知行斟了被茶后拿起那根极细的毒针问道:“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孟知行看着金黄的茶汤,缓缓转动着茶碗,说道:“今日此类情况并非第一次,杜正和却一改往日作风就算动手也要要回那几个嫌犯。有问题。” 方肃揉了揉鼻梁,眼中已满是疲倦之色:“边境与大夏关系微妙,这批贡品本用于缓和两国关系,结果才出王都便被劫了去。案子交予大理寺,却迟迟未有进展,统查府查出线索消息并未散出,杜正和却收到了消息,这般不计后果想要将人要回去,蹊跷……果真蹊跷。” “伍部已经去查了。”孟知行抿了一口热茶。 方肃起身活动筋骨,说道:“还是得快些,此时瞒不住,陛下多半已经知晓,明日早朝我想法子转圜,想办法诈一诈那杜正和。” “嗯。” 墨色长衫重新披上之后,这总不正经的肆部主执肃起脸道:“明日面圣你也不必去了,我仔细想了想,面了圣,日后就想抽身便难了,你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灰暗之地。” 孟知行唇齿微张,却欲言又止。 方肃毫不在意,伸了个懒腰:“早些回家,明日是场硬仗啊。” 寡言少语的副执再作一长揖。 ………… 方府坐落于城西,横穿玄阳王都的母河有无数分支,其中便有一支穿行于方府。风水之说,天然河流入家院,既带财也保安康,这些玄学说法这肆部主执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马车于那樟子松木制成的方府牌匾下停稳,方肃揉着近日总是莫名酸胀的老腰下了马车,走时还不忘吐槽马车颠簸。他刚走上石阶,就感到这理应温馨的家府宅院此时却是戾气深重。 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随着出现的只有一个想法,逃!赶紧逃!方肃转身,连步子都还未跨出,府内便传来了一声怒吼:“方老头儿!给我进来!” 府中传出之声,不仅没有戾气,反而脆生生的很是好听。这却能让这叱咤风云的主执大人浑身一颤,他无奈回身,犹豫片刻还是抬起步子让里走去:“我的小祖宗啊,你这又是怎么了!” 跨过门槛,绕过照壁,看到那身着粉色襦裙的女子。若是孟知行在此就能认出正是今日玄甲卫行军差些撞到的女子。 女子盘着长发,身后及腰的青丝正和早春柔和的风翩翩起舞,如墨画般的柳叶俏眉轻蹙,带着些许怒气的桃花眼极为好看,朱唇皓齿就算轻抿着嘴唇也盖不住的酒窝。就算她面带怒意,可那错落有致的身段,襦裙腰间的丝绦将那盈盈一握的腰枝展现的淋漓尽致,远看去胜似仙子临凡,何来戾气一说? 要说戾气的话……她手中有她两个高的关刀应该算是。 方肃被吓了一跳,赶忙小碎步跑上前抢过她手中的大刀:“宋知礼!要疯了是不是!” 谁曾想宋知礼一改方才的俏脸微怒换上一副俏皮模样,顺势攀上方肃的胳膊,娇滴滴道:“爹…我想去统查府看看~” 方肃似乎也是早已习惯了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儿,白了她一眼,语气却是宠溺:“别老想着统查府,是不是爹宠坏你了?你忘了你娘因为什么死的吗?” 闻言,宋知礼垂下眼眸,眼底闪过一丝忧伤。娘…这个从未见过的娘,从小到大也只在自己爹爹的口中听到过。莫大的方府没有一幅娘的画像,宋知礼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没听过她的声音,只知道娘叫宋燕舞,是个极好的人,她为什么叫知礼,也是因为她娘说过,女子就要知书达礼。 方肃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自己这女儿平日里大大咧咧,其实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娘。她从小便懂事,其实也是个缺了母爱的孩子。方肃轻轻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柔声说道:“阿礼,对不起,爹又说错话了。” 宋知礼摇了摇头,展出乖巧地微笑:“没事儿爹。” 阿礼自小没了娘,方肃对她就有些宠溺过头了。统查府虽是直属皇室的官府,但总归鱼龙混杂,当年宋燕舞与方肃便是同僚,而两人不顾统查府同僚不可成婚的铁律私定终身。宋燕舞为何而死被谁所杀方肃直至今日未能找到真相。所以在这天下宋知礼只要不靠近统查府,不走了她娘的老路,方肃几乎是女儿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王都混杂,所以小知礼自小养在江州,在一道观里长大,好在宋知礼自小便懂事,平日里也就是玩得野了些,倒也没有犯过错事。 宋知礼将方肃送回了书房,自己老头子平日没什么爱好,不是在统查府就是在书房,甚至有时夜里连卧房也不怎么回,就睡在书房。宋知礼出了书房就遇到了匆匆跑来的夏吟,说到这陪自己长大的丫鬟,宋知礼更多时候是将她当成姊妹,夏吟母亲也是自己娘亲宋燕舞的丫鬟,宋燕舞身亡后她母亲也就没了踪迹甚至不知是死是活。 宋知礼看见她心情好了些,嬉笑问道:“跑这么急作甚呐?” 夏吟从怀里掏出个请帖,落款是三川雅舍。 这是玄阳最大的乐坊,其中伶人更是妙不可言,是王都风俗男子最流连忘返的温柔乡。至于宋知礼为何会收到三川雅舍的请帖,那自然是喜欢那些舞姿曼妙的伶人姐姐了。 “小姐,雅舍今夜设宴,据说是新来了个花魁。请帖送到福园,我给你拿来了。” 宋知礼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福园是她偷偷租下来的小院子,毕竟方肃在王都各处都有眼线,单单有个假名可不够。 倒也不是说宋知礼没心没肺,只是她坚信生活就是对快乐的消耗。笑是一日,不笑也是一日,那为什么不过的快乐些?方府大小姐喜笑颜开夺过请帖打开,上面所写正如夏吟所说,所邀之人也是宋知礼报的假名:姜书扬。是个一听就很温雅儒生的公子名字。 第五章:起舞弄清影 http://.biquxs.info/

方肃平日里像个闺秀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其他调皮女娘还在想夜里怎么翻墙出门的时候,方府大小姐都是大摇大摆走出府门。 皓月当空华灯初上,玄阳夜市好不热闹。叁川雅舍前摊贩繁多,年早已过街道之上还是张灯结彩,红灯笼抬头便可入眼,配上那月朗星稀别有一番风味。而那叁川雅舍坐落于城东,门前便是玄母河主流,若想进那雅舍大门须过了这横跨玄母河的登川桥。 方家大小姐宋知礼已经换了身风流儒生灰衣宽袍,外面披着防风用的披风,头发也已经端庄束起。只是她面容太过姣好,就算换了男子装扮那白嫩皮肤还是让人驻足。她立于登川桥上望去,玄母河映着整整六层楼的叁川雅舍,一楼是个大堂,正中间有个造景舞台,周遭围着一圈流动水,上面浮着着香樟木缓烧出的烟雾,二楼至四楼就是雅间,大多都是商贾官员单独听曲儿的地方,五六楼虽同样点着烛火,但不对外营业,据说是账房。烛火透过各色窗纸合着大红灯笼倒进河水里,看着十分雍容华贵。才入夜不久雅舍就开始笙歌,来往客人络绎不绝。 才到桥中,便有人迎了上来,看到负着双手的宋知礼展着笑作了一揖:“姜公子,许久不见了。” 来人是三川雅舍的掌柜,叫孙玉泉,是个胖男人,岁数不大不过二十出头,这三川雅舍就是他家的,就是搞不明白明明是个公子哥,非得喜欢这陪笑脸的营生。宋知礼与他相识数年两人关系要好,孙玉泉也知道宋知礼的真实身份一直在帮她瞒着。 孙玉泉长得胖得很,宋知礼平日里喜欢叫他胖儿泉。 宋知礼咋舌:“胖儿泉,你这场面工作做得可以啊。” 胖儿泉扬了扬眉,双手在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揉着:“那可不,来来来边走边走。” 两人一齐往里走去,他俯到宋知礼耳边轻声道:“小阿礼我和你说,今日这新花魁啊啧啧啧别提多带劲儿了。” “当真?”宋知礼双眼被灯火照得发光。 孙玉泉笑着颔首:“当真,而且雅舍里新进了早春桃花酿,已经给你留好了。” “你先去,还是老地方。晚些时候我带新花魁去见你。” 宋知礼似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孙玉泉看她着憨态模样朗笑出声:“快去快去。” 方家大小姐在叁川雅舍门口恢复成了翩翩公子的模样,手中折扇在手心中旋转,她在门口停了会细细感受着别具一格的人间烟火气才抬步迈了进去。 …… 统查府位置偏僻些,不在主要街道上所以安静很多。肆部副执书房内,未点烛火时候月光打进窗棂,清冷又孤傲。 孟知行盘腿端坐着一张平时休憩用得小方塌上,塌子是方肃搬来的,说是给他午睡用,只不过孟知行一次都没睡过,太吵,睡不着。他闭眼假寐,伍部查消息不需要太久。 敲门声随着骆明哲的声音响起:“大人,消息说杜正和在叁川雅舍有个久定房,先前每月都会去。” 孟知行闻言睁眼,本就透着寒意的双眸借着月光又冷了几分:“备好夜行衣。” “已经备好了。” …… 叁川雅舍,宋知礼有个自己的房间,只有东家亲友或是有权的官员有钱的商贾才能在这叁川雅舍有自己的久定房。 ‘难得壹乐’ 这是宋知礼自己给久定房起得名字。人生在世,愁何其多,忧何其多,唯有一乐最为难得。 房内早就备好了孙玉泉口中的早春桃花酿,据说这是用第一批绽放的桃花酿的酒,不辣入口还有些甜。 轻盈脚步缓步而入,房间里暖和她就褪去最外面披风。外面已经奏响了乐,曲子很熟悉是母亲本家宋姓的乐理大家作得阳春行湖曲。花魁要等场子热了之后才登场,初舞都会舞上一会儿才能结束,现在时辰还早今日那些个狐朋狗友都被扣在家里只有她孤身一人,一时间还真有些无聊。目光挪向一旁摆着的酒,宋知礼舔了舔嘴唇。 王都的夜晚,有华灯初上的热闹也有融在夜里的祥和。 身着夜行衣的孟知行轻巧地落在屋顶,继续往前奔跑而去,每一脚落在屋顶瓦片上都不曾发出一丝声响。杜正和心思细腻,他这位肆部副执若是出现在叁川雅舍定会打草惊蛇,所以只能夜行潜入。 叁川雅舍前面灯火通明,后方确实黯淡无光,只有楼内烛火照得出的些许光亮。一道修长身影踏空而上,轻巧地攀住房檐。孟知行已达叁川雅舍四层,却没能找到能进去的地方,辗转了好几个雅间里面都是莺歌燕舞。 直至东南角,才看到一个烛火昏暗的雅间。孟知行双脚落至屋檐,将窗门打开一条缝,仍然没有发现人影。东南角正对街道不可多留,余亦便翻身进了房间。 雅舍内摆设很简单,一扇屏风,一张桌案上面摆着酒壶和几个倒在桌案上的酒杯。门口衣架子上挂着一件男子样式却只有女子身形大小的披风。还不等孟知行反应,一道身影从屏风后而出。她手里拿着一壶酒一个酒杯,杯中酒入喉不够爽快,干脆就拿着壶嘴喝。来人双眼迷离,眯着眼睛凑近了些许才看见蒙着面的孟知行。 孟知行正想动手打晕,眼前人先一步开口:“飞天大盗?” 喝醉了,宋知礼也忘记伪装声音,带着醉意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孟知行为之一愣。宋知礼打了个酒嗝,神秘兮兮说道:“我和你说,这里没什么东西值钱,你往上走,上面是账房,里面有当票,可值钱了。” 她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还有还有……少拿点别太贪心。” 孟知行看着面前女扮男装的小女娘竟然不禁哼笑了一声。喝醉了,也罢。孟知行看她这副模样怕是要断片,也就不准备打晕她了,转身就准备离开。 刚走没两步,身后的宋知礼又哎了一声:“新花魁?怎么…刚…刚来就要走?” 孟知行又被她重新拉回桌案旁,宋知礼笑得憨态可掬,倒了杯早春桃花酿递到他面前:“喝!” 看着面前酒杯,孟知行不知怎么的没去计较,而是将酒往身后一倒,配合说道:“好酒,多谢。” 女娘嘿嘿一笑,极为大方地挥手:“不谢,花魁姐姐…胖儿…胖儿泉说…说你跳舞好看,不如给我跳…跳一支…” 面前女娘毫无抵触地靠到了孟知行身上,她身上很香,花香里透着单单安神香的味道。俏脸微红,眼神迷离,不输孟知行见过的所有女子。他脑海中闪过画面,小时候那怀胎的女子到她这里也是略逊一筹。 孟知行愣神间,小阿礼猛地抬头,自顾自说道:“让我跳?” 她咂了咂嘴,犹豫了片刻后又突然点头:“好!我跳!” 孟知行心想:这是得喝多少…… 宋知礼晃晃悠悠放下酒壶酒杯,正巧楼下开始奏乐。小阿礼眯眼一笑,抬手取下了头上束发的发髻。一时间,青丝如瀑般泄至腰间,没了束缚,长发的香味短时间内充满了小小雅间。 起舞弄轻影…何似在人间… 歌声响起,宋知礼随乐而舞,长发飘逸得像是漫天轻盈飞舞的雪花,脚下清雅地同步步生莲的入凡仙子,细眉妙目,手指腰肢,轻云般慢移,春风般疾旋。舞着歌词里的悲欢离合和曼妙优雅。 孟知行看得入迷,一时间忘了离开。盏茶时分后一曲毕新曲起,小阿礼似是意犹未尽,脚步轻盈上前,手臂攀上孟知行宽厚肩膀,眼神迷离,呼吸间酒意正酣,带着独属于她的花香钻入孟知行鼻腔。 十多年来孟知行上一次心跳成这般还是知晓父亲死讯的时候,他唇喉干涩,喉结艰难滚动。 “书扬。” 敲门声响起,宋知礼停下动作,喝醉了酒记忆混乱,这时候又想起面前人是个盗贼。慌乱之下她将孟知行推到屏风后,然后转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自然是孙玉泉,身后还站着个绝妙女子,身着一身红衣,额心点着花钿,面上戴着面纱,杨柳水蛇腰,身材错落有致,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 宋知礼憨笑:“来了…等你们好久了…” 可孙玉泉傻了,因为面前的小阿礼哪里还是化名成姜书扬的样子,长发及腰面色通红,连声音也是女子声音。 不仅是孙玉泉,就连身后花魁也吓了一跳,明明说是有个温文尔雅的富家公子哥,怎么变成个俏娘子了? 孙玉泉说时迟那时快推着小阿礼肩膀就给她摁回了房间,又对花魁招了招手让她也进去。花魁进门后重新把门关上,胖儿泉才松了口气。 花魁看着站着左摇右晃地小女娘困惑问道:“东家,你不解释解释?” 胖儿泉揉了揉鼻子:“没事儿,本来就是想告诉你的。这情况也就只能明儿再说了。” 花魁摘下面纱,露出精致五官和姣好的面容,凑进去打量了一番:“这就是你先前在江州认识的好友?” “生得倒是好看。” 说着还想上手去捏捏那白嫩脸颊,孙玉泉赶紧把她给拍开,没好气说道:“这姑娘惨,娘死的早,爹在王都她却养在江州,世道太平些了才接回来的。” 第六章:玄帝 赵景 http://.biquxs.info/

孙玉泉可能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了,赶紧住了嘴,换了话题说道:“晚上就让她在这儿睡吧。” 花魁轻蹙俏眉问道:“那你呢?” 胖儿泉看她的眼神里带了些怜悯,是那种对亏了长得这么好看结果不太聪明的可惜。 “你是不是傻?没看她是女娘?” 孙玉泉出了雅间,房间内没有床,只有一张小方塌,花魁花了好久时间才将她哄去睡觉。 而外面的孟知行也等到了现在才离去,今日玄甲卫行军第一次见面他就有留意到这个女娘,当时只是觉得是个长得好看的女子,今夜再见倒是让他印象深刻。 没有多做停留,孟知行隐去身形继续此行的目的。 入了后半夜,雅舍客人也少了很多,孟知行找了些空子将叁川雅舍逛了一圈都没能找到骆明哲口中所说的房间。 既然三四楼都没有,那也只能在五六楼了。 孟知行站在屋檐外抬头望去,相比于楼下,五六楼灯光暗上许多,根本不像是有人在内,只是为了配合整体烛光所以点了些蜡烛。 确定了目标,孟知行脚尖轻盈一点。身形便悄然落在了四楼。还不等他靠近,里面就传来了关门声。孟知行在外等了些时间,确定没有人了之后才翻身进去。 房间很干净,空无一物,甚至连桌椅都没有。只有一根点燃的蜡烛,檀香味道充斥着整个空间。檀香木娇贵,算是珍贵香材,而这里的是老山檀的气味,老山檀来自海外,过海运输更是困难,许多富豪商贾都拿此收藏,只有在家中有贵客或是重大节日使用,而在这风尘之地出现就已是蹊跷。 孟知行拿起蜡烛在房中逛了一圈,桌椅久放不动会留下痕迹,但这却很干净,反而是靠墙旁边有些重物放置的痕迹。孟知行心头一紧立马推开了门想找到刚才离开的人。可是未见过面,熙攘人群怎能找得到。 第二日清晨,绵绵细雨已经褪去,朝阳照拂着大地,地上水洼映出这王都万般景象。 玄阳皇宫建国至今未有改变,白墙金顶,阳光照在宫顶熠熠生辉,辉煌至极。朝鼓被击响,百官在勤政殿前手持玉板屈身等着他们的皇帝。玄帝赵景自人群后缓缓走来,暖阳打在他身上照出修长人影延绵至勤政殿大门。 宫中太监将勤政殿六扇大门推开,玄帝率先进入,随后百官入朝。 勤政殿内,六根盘龙大柱扶摇而上直至屋顶,龙椅静摆在高台,往下便是两处方形水池,内里养着金色鲤鱼。 玄帝至龙椅落座,宦官邱永元上前一步,尖声高喝:“上朝!” 百官臣服,跪地稽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帝赵景大手广袖一挥:“众爱卿,平身。” 赵景不过二十出头,他身穿了件金色龙袍,腰间系着暗橄榄绿蛮纹角带,留着长若流水的长发,身材结实,眉下是双瞳剪水的虎目,但配上那带着些阴柔的脸庞,既有儒生风范又不是帝王威严,说是人面桃花都不为过。 他环视一圈,沉声问道:“今日,众爱卿可有事奏?” 对于这位皇帝,台下百官是真的有苦说不出。自他登基以来,三日一次的早朝就被改成了半月一次,真有事时只能递奏折,结果就是从来没有收到过回复,就算有也只是宦官之首邱永元的决定。 而每次上朝,百官定是有事启奏,但赵景每次都是草草了事,要么就是被臭骂一顿,被质问:什么都来问朕,朕要你们有何用?长此以往百官就不再在早朝时上奏了。似乎这玄帝昏庸无能已经成了这玄阳皇宫最公开的秘密了,若不是有当朝左右宰执的存在,这天下早就乱了。 对于众大臣的默不作声,赵景很满意,等待了片刻还是没有人开口后,他便道:“既如此......” “陛下!臣有事要奏!” 突兀的声音回荡在勤政殿,百官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果不其然,赵景已是怒意上头,脸色极为难看。宦官邱永元及时上前解围:“杜正和,何事启奏?” 杜正和连忙快步走出人群,跪在地上面色严峻说道:“陛下,臣要弹劾统查府肆部主执方肃暴力执法!” 这弹劾原因让站在人群中的方肃都差些没忍住笑出声来,赵景不必忍,所以他嗤笑出声,语气极为不敢相信:“杜正和,你的意思是让朕当和事佬?” 大理寺卿杜正和吓得浑身一颤,赶忙叩首:“陛下!臣绝无此意,只是那肆部主执方肃未经商议,为了抓人砸了...砸了醉仙居。” 玄帝赵景双眸一眯,冷声唤道:“方肃,可有此事?” 方肃持着玉板缓步走出人群,展袖行礼道:“陛下,国礼失窃,事关玄阳颜面。臣,无奈而为。” 赵景呼出一口气,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磕着头的杜正和。这次要送去大夏的国礼早已经不能用金银来衡量价值,却连国门都还未出就失了窃,案子交给大理寺半月有余连个线索都没有,赵景没有办法才将案子转到了统查府。 统查府的办事风格在场所有人的清楚得很,他们只需要查明案子,其余的一律不管,更何况只是个玄帝亲临过几次的醉仙居。 或许是兹事体大,更何况案子还是大理寺先搞砸的,统查府接了烂摊子都未有抱怨之言,赵景也不好因为人家查案砸了家酒馆就去罚人家。无奈之下他转移了话题问道:“你们阁主还未回来吗?” 方肃接话道:“回禀陛下,是的。” 赵景缓缓点头:“此事到此为止,还有,杜正和,朕说了这案子你们办不好,就只能交给统查府去办,你若是再胡乱弹劾,阻碍办案,朕不介意给大理寺换个大理寺卿。” “听明白没有!” 最后这句话,玄帝很大声,大到说完之后大殿内回声久久不能散去。杜正和的后背也早就被冷汗浸湿,颤着声音回道:“臣...遵旨。” 赵景冷哼一声,起身离去。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邱永元才开口:“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散去,大理寺卿杜正和还是不敢起身,方肃把玩着玉板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嘲讽:“怎么了,杜大人?被吓得腿软了?” 杜正和闻言起身,一脸凶相怒道:“你别得意姓方的!” 放完狠话他还是颤抖着起身,瞪了方肃一眼后才悻悻离去。大殿内重归安静,方肃离开前回眸望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龙椅,轻叹了口气。 三省殿。 本是皇帝批阅奏折的书房,此时却是香气缭绕,檀香缓升,原本该是放书和奏折的书案上面却是妖娆地躺着一个衣不蔽体而面蒙薄纱的女子,书案两旁也有两个长得极为秀丽的宫女赤脚站立,手中端着水果。 玄帝赵景一回到三省殿就脱去了鞋子,张开双臂展着在勤政殿从未露出过的放荡笑容快步往前走去:“快过来,让朕亲一口。” 透过薄纱,那妖娆女子妩媚地笑着,笑声似是高山流水勾人心魂。赵景手落在她如瀑的青丝之上,发香随着钻进了鼻子,赵景咽下一口干涩,亲了上去。妖娆女子却是灵巧躲开,一个翻身下了桌案,那双腿更是如蛇般柔软嫩换地在赵景手中滑过。 可就算她如此挑逗,赵景却是不怒反笑:“调皮是不是!” 他一个跨步就到了妖娆女子面前,一双大手一上一下落在她背后,稍一用劲就将其拉进了怀里:“看你这下怎么跑。” 赵景笑得放肆,手也开始在她光滑的背上游走。 “陛下,右宰执想要见您。” 三省殿外邱永元的声音响起,赵景手中动作一顿,强压下心中怒气,对怀中妖娆女子道:“你去卧龙殿休息会儿。” 妖娆女子这次竟是主动在赵景脸上落下一吻,轻柔说道:“那陛下可要快些哦。” 赵景看她这般急不可耐,大笑着在她那翘-臀上拍上一掌,女子娇嗔了一声。 “放心,定不会让你等急的。” 女子迈着小步子款款而去,那薄纱罗所制的披帛也在赵景手中轻盈溜走。直至女子消失,赵景的面色再次沉了下去,他一挥手,端着果子的两个宫女也屈身行礼后退去。赵景这才说道:“让他进来吧。” 话毕,身着深紫色三爪蟒袍的高大男子迈着沉重步伐走进殿中。长发端束,凌厉双眉合着半眯着饱含着深沉的双眸,脸上虽已爬满了皱纹却没有半分年老的孱弱,反而是身形挺拔,看着不怒自威。 殿中站定,这位当朝右宰执恭敬行礼作揖:“臣,参见陛下。” 赵景冷笑一声:“你詹玉山果真是握了实权了,见朕都敢不下跪了?” 赵景这副表情,若是在朝中,那些大臣早就吓得不敢说话了,但是这一套在詹玉山这里似乎不好用。他听完这话只是将身子屈得深了些,继续道:“臣万万不敢。” 这老顽固,脾气像是茅坑里的石头,赵景是知道的。不过他登基至今,这朝中大小事务都是他与左宰执处理,没了他还真是不行。赵景收起脸上的不耐烦,也不再与他说些没用的玩笑话,继而问道:“说吧,詹宰执寻朕何事?” 第七章:叁川雅舍,花魁,柳慕淮 http://.biquxs.info/

右宰执詹玉山肃立殿中,一手屈居腰腹间一手负在身后,面色严峻好似傲视群雄:“陛下,统查府主执已消失近三年,臣认为统查府不可一日无主。” 此言一出,玄帝一掌拍向桌案,看着赵景身形修长消瘦,力气却是大得很,这一下就让桌案震颤,上面唯一的笔挂都被震倒掉落在地。 “詹玉山,你是想涉足统查府不成?”赵景语气平静,却又带着阴冷。 右宰执不卑不亢再作一揖:“陛下,臣就事论事,并无涉足统查府之意。” 玄帝赵景微微仰头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詹宰执,做好分内之事就好。” “退下吧…” “陛下……” 詹玉山欲言又止,赵景语气平缓了些,继续道:“你了解朕的,一句话从不说第二遍。” 轻叹口气,右宰执詹玉山展袖行礼告退。 三省殿内恢复平静,玄帝赵景靠躺在龙椅之上,轻柔着额角。宦官邱永元弓着身子上前将掉落在地的挂笔架子捡起重新放好。 赵景冷不丁问道:“邱公公,你觉得詹玉山这个人如何?” 邱永元将双手收拢回袖间退到一旁,谦逊道:“陛下重用之人,臣不敢妄言。” “重用?”玄帝赵景嗤笑一声,“我看他是想坐那龙椅。” 闻听此言邱永元赶忙作揖制止道:“陛下,慎言啊。” “有些事儿,你看得比朕明白。” 邱永元道:“陛下,詹宰执并无举荐人才之心,统查府主执之事,或许只是想为您分忧。” 宫中这些人总是这般,像是不会说白话一般,都只说一半让别人去猜,赵景被整得心累,干脆摘掉了头上的帝冕:“先皇定下规矩,统查府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只作用于牵制相权,可若是者主执也是宰执的人……” 话不吉利,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三省六部分管王都财、政、工,统查府掌握王都兵权和几乎碾压于大理寺的暗探。不论两位宰执谁握了统查府这把刀,最后都会捅进赵景的胸口。 一入官场深似海,谁都逃不掉,就算你坐着龙椅带着皇冠。 所以无论如何,两位宰执实权再大,这统查府都必须在赵景手中。 玄帝赵景眯着眼睛,冷意流露。 …… 叁川雅舍,难得壹乐内。 宋知礼趴在小塌上睡得正香,身上盖着的薄被也早就被睡相自由的小知礼踢得不知去了哪里,她一手一脚都掉落在地上,脑袋也摇摇欲坠。 “公子!公子!” 外面响起夏吟的声音,宋知礼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却是一个重心不稳摔落在地。这一摔很成功的让她清醒了许多,可能是醉得多了,她习惯性的揉了揉额角,但是没有任何宿醉后的不适。 小阿礼会心一笑,多半是孙玉泉昨夜哄着自己喝了药。 只不过刚刚的屁股墩是实实在在伤到了,宋知礼呲牙咧嘴揉着自己尾巴根喊道:“这儿呢这儿呢。” 夏吟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又‘蹬蹬蹬’的靠近,到了门口还试探性地问了句:“公子,是你吗?” 宋知礼试了几次,还是疼得起不来,干脆就坐在了地上道:“是是是,快进来。” 夏吟听到确切答案,直接推门而入,兴奋说道:“公子,人查到了!他就是肆部……” 话还没说完,狼狈的‘公子’就映入了夏吟的眼帘。她先是一愣,随后赶紧快步上前将她扶起,进了房间关好了门,也不用叫公子了,夏吟带着些指责问道:“小姐…昨晚是不是又喝多了…怎么又睡地上…” 宋知礼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去管睡不睡地上的事儿,听到夏吟说的前半句,刚才还疼得不行的尾巴根瞬间就好了,蹭得一声起身,满脸笑意问道:“查到了?什么职位?叫什么?” 看着这样没心没肺的小姐,夏吟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宋知礼倒也不恼,反而晃着夏吟的手臂,撒娇道:“好夏吟~说嘛说嘛。” 夏吟反客为主,直接走到桌案旁坐下,在满桌的酒壶里找到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不慌不忙喝下润了润嗓子:“他呀,就是你爹手下最得力的副执,大家都叫他,阿行大人。” “阿行…”宋知礼复述了一遍,紧接着哼笑道,“人看着冷若冰霜,名字倒是活泼” 夏吟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小姐青丝如瀑,连眉心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画上了精美的花钿。薄唇浅抬,双眸都弯得恰到好处,配着花钿,这哪是温雅儒生姜书扬,活脱脱就是那性格跳脱的方府大小姐宋知礼。 “小姐…你…” 看着夏吟吃惊的表情,宋知礼也赶忙跑到镜子前,看到花钿的第一时间她就知道这定是胖儿泉的手笔。 还不等她发怒,房门再一次被推开,宋知礼和夏吟避之不及,和进来的人撞个正着。胖儿泉贪睡,这个时辰定是没醒的,来的人也只能是塌口中叁川雅舍新来的花魁。 花魁换下了舞曲子似的长裙,穿着一件浅黄色的抹胸长裙,外面套着件薄衣,香肩若隐若现引人陷入无限遐想。她手里端着白粥,看到活蹦乱跳的两人略显诧异道:“呦,死胖子的药这么管用?” 小阿礼和夏吟闻言一愣,花魁继而说道:“醒了就喝些粥吧,小女娘生得这般俊俏可别把身子养坏了,不然以后没人给我画花钿了。” “花钿是你画的?”宋知礼轻蹙俏眉问道。 花魁浅笑颔首,又凑近细细观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怎么样?姐姐画的可还好看?妹妹可还满意?” 宋知礼有些生气,自己是女娘的事儿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孙玉泉保密,可还是被他出卖了,更何况还是出卖给了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花魁是何许人?久经酒场的她对这些小表情看得透透的,看着面前女子俏容升起怒意,她却笑得更盛,端庄坐下之后给宋知礼盛出一小碗白粥,说道:“你别误会,我和死胖子相识近二十年了。” “你骗人…” 宋知礼刚说话,却又被花魁打断:“后来年幼时我跟着父亲去了北边儿,前些日子才回来,所以你不认识我。” 闻听此言,小阿礼面露惊讶,她略显慌忙地在花魁身边坐下,不可置信地问道:“姐姐可是叫柳慕淮?” 柳慕淮面露喜色,笑问:“怎么?死胖子和你说起过我?” 她这么一问,让小阿礼陷入了回忆。她在江州时凭着自己狠辣手段没多久就成了那一片的孩子王。而那时候的孙玉泉可是江州赫赫有名的纨绔,一向以江湖侠士自居的宋大小姐自然要管管这事儿,小阿礼给他的马喂泻药,胖儿泉就给小阿礼学堂作业撕了。两人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自那时开始,胖儿泉每次喝多了都会和她吹嘘自己有个未过门的媳妇,自己不想娶她结果抵不住人家死缠烂打。 一向想到这儿,小阿礼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吧…”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有缘分,柳慕淮那年春天离开,宋知礼那年秋天去到江州,两人错过的同时又接力一般的进入了胖儿泉的生活。 而柳慕淮可能孙玉泉会在别人面前说起自己,所以只顾着高兴,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比自己矮上半个脑袋的宋知礼脸上尴尬的异样表情。 “快坐下,和姐姐说说,死胖子说我什么了。” 这话像是条钢铁链子,紧紧捆着小阿礼,让她无处可逃。看着柳慕淮脸上高兴又求知的眼神,她无助地望向站在一边的夏吟。 好在自己主子平日里就总是犯错,夏吟早就练就了一身高明的敷衍演技。她瞬间进入状态,神情变得紧张不安道:“没事儿,小姐。你就先和柳姐姐聊会天,老爷那边我替你拖延,放心,你一夜未归的事情一定不会让他知道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方才实在是高兴,柳慕淮一时间也忘记了面前的娇俏女娘是女扮男装在家里偷跑出来的。幡然醒悟之后她才赶忙说道:“没事儿,来日方长,你先回去,记得常来玩儿。” 松了一口大气的小阿礼连忙施一万福,笑道:“好,谢过柳姐姐了。” 柳慕淮满心欢喜地摇了摇头,头顶的步摇顺势碰撞发出响声。小阿礼正要离去,却又被她叫住,问道:“以后不用叫柳姐姐,显得见外了些,你和胖子是好友,不嫌弃的话叫我慕淮姐就好。” 宋知礼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一侧总有个若隐若现的小梨窝,配合着那一笑就弯得巧妙,月牙般的眼睛,总能让人挪不开眼,哪怕是这王都第一的雅舍花魁也不例外。柳慕淮怔愣间,宋知礼开口道:“好,慕淮姐,日后没人的时候就和胖儿泉一样,唤我阿礼就好。” ...... 在叁川雅舍伶人的带领下,重回一身男装的宋知礼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雅舍。而在门口,福园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小阿礼含着笑对着夏吟点了头,她总是想得这般周到。 第八章:不太友好的初见 http://.biquxs.info/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到这时候宋知礼终于能彻底放松下来。贪玩的她碰上个管得严厉的爹,日子果真是不好过。以前方肃把她送到江州的时候宋知礼还不记事儿,记忆里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爹爹是什么样子她也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自从知道自己有个爹之后,不敢张牙舞爪了,不敢逃学出去玩儿了。只不过人嘛,总是管得越严,就越不服管教,再大一些的小阿礼就开始了和爹爹方肃相隔千里斗智斗勇。直至统查府的一匹快马带着信到了江州,她才被接回了王都。 方肃以为在眼皮子底下就能管得住这乡野小霸王,可谓是天真。而到了王都的宋知礼更加放肆,再加上夏吟的默契配合,宋知礼又是化名姜书扬又是在外有自己的福园,在江州的好友又在王都接手了叁川雅舍,生活好不快哉。 马车一路东行到了福园,相比于肆部主执的方府,福园显得小巧玲珑很多,整体都是暖黄色的圆木所造,门前的牌匾也只是简简单单的‘福园’二字,两边各挂着一个小灯笼。福园还不如方府的一个花园大,但里面也有自己的小湖,湖边有个小凉亭,一旁还有个小阿礼自己做得秋千。 生活气息十足。 宋知礼一路小跑进了自己的卧房,再出来的时候已是和昨日一样的粉色襦裙。 昨日小姐急匆匆让夏吟洗干净这身裙子,又着急忙慌让夏吟去查查昨日带队行军的人是何人。这给本就迷迷糊糊的丫鬟夏吟整得转不过脑子,眼下小姐再次穿上它,才终于懂了这是要干什么。 夏吟眼神变得坚毅,郑重颔首后去找了个半身高的木棍回到小姐身边。宋知礼看她来势汹汹,不解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夏吟一愣,解释道:“不是去找麻烦嘛?我带点家伙事儿,显得有气势些。” 宋知礼白眼翻出天际,嫌弃地抢过她手里的木棍丢到一边:“谁说要去找麻烦了?” 听到这话,没想到夏吟反倒是松了口气:“那就好,王都盛传那肆部副执阿行大人冷若冰霜心狠手辣,我还在担心咱两过去会吃亏呢。” “冷若冰霜?心狠手辣?”宋知礼环抱双手,挑着眉重复了一遍,同时一个不太好的想法在她脑海里浮现,“既如此......找个麻烦,也不是不行。” “啊?” 心狠手辣,还要去找麻烦?夏吟伸出手在小姐额头测了测温度,想要确定她是不是染了风寒,脑子有没有烧坏。宋知礼却先一步转身离去,躲开了她刚抬起来的手。 ...... 统查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在雨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骆明哲快步走上门前石阶,路过人来人往的大厅,走过宽阔沙场,上了各部主执和副执办公的那栋楼。 孟知行的书房上,高挂着一个‘静’字。骆明哲站定后抬手敲门。 “进。” 骆明哲推开门,檀香味道充盈鼻腔。他下意识抬手在鼻前挥了挥驱散味道,小侍卫不明所以问道:“阿行哥,你这是干啥呢?” 盘坐在小方塌上的孟知行缓缓睁眼:“这檀香是叁川雅舍的老山檀,里面混着安神的药材。” 骆明哲挑眉一皱:“哥,你好歹也是副执,月俸这么多,为何要这么省呢?” 孟知行深吸一口混着檀香的气,重新闭眼道:“有事说事。” 小侍卫骆明哲抱拳作揖,变得严肃起来:“这老山檀,王都中许多人存有,但是这般大批量在手的只有一人。” 孟知行放下腿站起身,接话道:“龙阳镖局掌事,乔龙阳。” 作为王都第一镖局的当家,对檀香有着常人不可睥睨的热爱。早年间行走江湖去的地方多了,便有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檀香收藏,到后来开创了龙阳镖局,那些达官贵人为了结识此人,自然是投其所好。 肆部副执孟知行,看起来像个千年不化的冰块,但是对于王都中有头有脸人物的生活习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以前骆明哲常问他为什么会对这些人这么清楚,孟知行只是一笑了之,只有阿行大人自己知道这都是为了查那害死父亲的大肚子女子而获得的消息。 翻来覆去次数多了之后,骆明哲也不再去问这些不重要的问题,而是接下去说道:“没错,但是,乔龙阳在上月月初就已经带队去出了王都。” “不在城内?”孟知行蹙眉反问。 骆明哲点头:“现如今龙阳镖局交于其二当家邵北管理。” 垂眸思考片刻后孟知行抬步朝外走去:“走,去拜访一下。” 骆明哲见状赶忙跟上两人才一前一后出了书房,就有一着玄色长袍穿戴着护心甲的统查府士卒迎了上来,慌张说道:“副执大人,有人寻你。” 孟知行先看了一眼自己的侍卫骆明哲,后者也是一脸茫然,便问道:“何人?” 侍卫欲言又止,面色犯难,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大人您自个去看看吧还是。” 玄甲卫勇猛无双,连王都禁军都不是其对手,眼前玄甲卫这般犯难倒是引起了孟知行的好奇心。话毕他加快了脚下步伐,朝着统查府大堂走去。 推开门,他便看到了站在中央,环抱着双手,面含着笑意,身穿着粉色襦裙的小阿礼。 昨夜一幕幕好似就浮现在孟知行眼前,看着面前笑得得意,那对极好看眸子弯成月牙般的女子,有些出神,但更多的还是不知所措。 宋知礼也注意到了前来的阿行大人,她毫无王都百姓对这位肆部副执的尊敬,迈着步子就走到了他面前,如同当年君行湖边竹屋上风铃一般好听的声音响起:“你就是肆部副执阿行?” 孟知行带着些许无措回过神,抱拳道:“正是在下。” 夏吟说这阿行大人面若冰霜,心狠手辣,这次前来宋知礼都已经做好打一场恶战的准备了,结果眼前高挑男子这般谦逊,这让小阿礼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瞬间消散。孟知行久久不说话,便继续问道:“何事?” 小阿礼眉头一挑,心狠不狠,手辣不辣,现在还无从得知,不过这面若冰霜,不喜言语倒是看得出来。既然他谦逊有礼,小阿礼也收回了之前的计策,直入主题说道:“小女子,名唤......” “姜姑娘,在下还有事。” 说实话,统查府里的官员大大小小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日日劳碌的人,平日里就算在路上遇到了长得好看的女子都只能匆匆看上几眼,今日难得有这样好看的女娘主动来统查府,心里都高兴的不得了,都忍不住忙里偷闲偷偷瞄上几眼。结果大家的阿行大人丝毫不怜香惜玉,将自己话题终结者的名号发挥的无比响亮。此言一出,整个统查府前厅都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境地。 宋知礼心里也是像遭受了话本子里所言的雷击一般,将自己后面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他怎么知道我的假名字?啊不对,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赶我走吗?’ 小阿礼开始审视自己面前这个自始至终面色都毫无变化的男子,昨日匆匆一瞥,只见到他侧脸,今日好好瞧上几眼,倒是比昨日看起来更好看了些。对于他的婉拒对话,小阿礼还是笑脸相迎:“本姑娘今日就是想来同你交个朋友。” 孟知行闻言剑眉一蹙,自身温度好似又冷下去几分,看得一旁众多统查府同僚都不自觉低下头去。他侧过身子绕开了眼前比自己矮上许多的女娘径直朝外走去,只对骆明哲留下一句:“阿哲,送客。” 骆明哲不像自家大人那般油盐不进,他先是恭敬应下,随后又无声地向着面前脸上已有怒意的俏丽女娘双手合十以示歉意,最后的最后才装模做样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沉声说道:“请吧,姜姑娘。” 被冷眼相待的小阿礼没去理他,而是看着阿行大人的背影娇哼一声:“请什么请?我要投诉!” 大堂所有人,包括跟着小阿礼一起来的丫鬟夏吟都不约而同地抬眸看向了她。骆明哲更是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 宋知礼正准备说话,走出统查府大门的阿行大人就唤了一声‘主执’。所有人都知道是那肆部主执,现在统查府的代理阁主回来了,都又齐齐收回自己吃惊的眼神,开始忙自己手头上的事儿。 果不其然,方肃的声音响起:“哎哎哎,阿行,你先别出去,先和我一起去趟书房,我和你讲讲今日早朝的事儿。” 孟知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方肃扯着手臂拉回了统查府,方肃一抬头,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女儿,一瞬间怒火中烧。正准备开骂呢,又想起不能暴露了自己女儿的身份,便收起已经上脸的怒火,转而平静问道:“这位是?” 宋知礼根本不怂,双手在腰间一插,指着孟知行昂首挺胸道:“我来投诉,投诉肆部副执,城内快马,险些撞到百姓。” ...... 方府书房内,方肃坐在书案之后,那双眸子像是能吃人一般盯着正在下面的女儿。而宋知礼就撅着嘴垂着脑袋把玩自己的手指。 不知过了多久,方肃才开口厉声问道:“宋知礼,你到底想作甚呐!让你别去统查府别去统查府,你为何不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