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白话版》 第一回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1 诗曰: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天色微明,红冠侍者报晓时,尚衣局刚刚呈上翠色云裘。 九天之上的宫殿徐徐开启,万国使臣整衣冠朝拜天子冕旒。 旭日初升,映动华美的仙掌雕饰,袅袅香烟仿佛缭绕在皇袍周围。 退朝后便需起草五彩诏书,佩戴着玉饰的官员返回凤池署理政务。) 正文: 话说大宋仁宗天子在位,嘉佑三年(1058年)三月初三的五更时分,皇帝早早登上紫宸殿,接受百官朝拜。 只见: 祥云缭绕凤阁,瑞气笼罩龙楼。 含烟的御柳轻拂着旌旗,带露的宫花映衬着剑戟。 天香氤氲之中,玉簪珠履的文臣武将齐聚丹墀;仙乐悠扬之际,绣袄锦衣的侍从簇拥御驾。 珍珠帘高高卷起,金碧辉煌的殿堂显现天子御座;凤尾扇轻轻展开,白玉台阶旁停着宝辇。 隐约听得净鞭三声响,文武百官整齐列队两旁。 这时,殿头官高声宣布: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班列之中,宰相赵哲和参政文彦博出班奏事: “如今京城瘟疫肆虐,百姓生活困苦,死伤的军民众多。” “恳请陛下开恩,赦免罪囚,减轻刑罚和赋税,以此平息天灾,救济百姓。” 天子听罢,立刻命翰林院草拟诏书: 一方面赦免天下罪犯,免除百姓赋税;另一方面,令京城的宫观寺院举办道场,以祈求平息灾疫。 没想到当年瘟疫愈发严重。 仁宗天子闻知此事,忧心忡忡,身体也略感不适,于是再次召集群臣商议。 百官议论纷纷之际,有一位大臣出列启奏。 天子一看,此人是参知政事范仲淹。 他行礼后奏道: “如今天灾严重,军民深受其害,百姓无以为生,许多人甚至身陷囹圄。” “依臣愚见,想要平息灾疫,可请嗣汉天师火速来朝,在京城禁院设立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奏告上天,祈求上帝保佑百姓免遭疫病侵扰。” 仁宗天子准奏,立刻命翰林学士拟诏书,并由天子亲笔御书,降下一炷御香,任命内外提点殿前太尉洪信为天使,前往江西信州龙虎山,宣请嗣汉天师张真人速来京城祈禳瘟疫。 随后,天子在金殿上焚香,将诏书亲手交给洪太尉,命其即刻启程。 洪信领了圣旨,辞别天子,不敢耽搁。 随从背着诏书,用金盒装着御香,带着几十名随行人员,上马启程,离开东京,直奔信州贵溪县而去。 一路上,但见: 遥山叠翠,远水澄清。 奇花绽锦绣铺林,嫩柳舞金丝拂地。 风和日暖,时过野店山村; 路直沙平,夜宿邮亭驿馆。 罗衣荡漾红尘内,骏马驱驰紫陌中。 (遥远的山峦叠翠,清澈的河水流淌。 奇花盛开如锦绣装点树林,嫩柳摇曳如金丝拂地。 风和日暖时经过乡村小店,路平沙净夜宿邮亭驿站。 穿着华丽衣裳的行人穿梭在红尘之中,骏马奔驰在宽阔的道路上。) 且说太尉洪信带着御书丹诏,和随行的官员们一路前行,途中在邮亭过夜,早上又在驿站休息,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抵达江西信州。 当地的大小官员都出来迎接,立即派人报告龙虎山上清宫的住持道长准备接诏。 次日,众官员陪同洪太尉前往龙虎山。 只见上清宫前,道众们鸣钟击鼓,香火氤氲,灯烛辉煌,幢幡宝盖齐全,仙乐声声,整齐下山迎接丹诏,一直将洪太尉引至上清宫前。 洪信看着宫殿,真是美丽的上清宫,眼前景象颇为壮观: 青松屈曲,翠柏阴森。 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 虚皇坛畔,依稀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 左壁厢天丁力士,参随着太乙真君;右势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 披发仗剑,北方真武踏龟蛇;靸履顶冠,南极老人伏龙虎。 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后列三十二帝天子。 阶砌下流水潺潺,墙院后好山环绕。 鹤生丹顶,龟长绿毛。 树梢头献果苍猿,莎草内衔芝白鹿。 三清殿上鸣金钟,道士步虚;四圣堂前敲玉磬,真人礼斗。 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瑙。 早来门外祥云现,疑是天师送老君。 (青松曲折,翠柏葱茏,门上悬挂着金书的敕额,门前则是玉篆的灵符。 虚皇坛旁,柳垂花开;炼药炉旁,苍松古桧掩映。 左侧是天丁力士,随侍太乙真君;右侧则是玉女金童,簇拥紫微大帝。 披发持剑的北方真武踏着龟蛇,穿戴冠冕的南极老人伏在龙虎之间。 二十八宿星君列在前,三十二位帝天子排在后。 宫殿的阶梯下,流水潺潺,院墙后面则是山脉环绕。丹顶鹤在树梢上生长,绿毛龟长在水中。 苍猿在树梢献果,白鹿衔芝草。 三清殿上,金钟鸣响,道士步虚;四圣堂前,玉磬敲响,真人礼斗。 香台上光辉照人,彩霞映照琉璃;瑶坛召将,红玛瑙在阳光下闪烁。 早在宫门外,祥云弥漫,仿佛天师正护送老君下凡。) 住持真人和道童们前来迎接,将洪太尉迎至三清殿,并把丹诏供奉在中间。 洪太尉询问住持真人: “天师如今在哪里?” 住持真人回答: “启禀太尉,这代祖师名叫‘虚靖天师’,他性格清高,厌倦了迎接朝廷的事务,所以已迁至龙虎山顶,结茅庵修真养性,因此不住本宫。” 洪信道: “既然天师在山顶,我们如何才能见到他?” 住持真人答道: “请太尉稍等,诏书暂时供奉在殿上,我们也不敢擅自开读。” “请太尉到方丈处先饮茶,再商议其他。” 于是,太尉和随行官员们前往方丈处,众人坐下后,侍者献茶,并准备了斋饭。 饭后,洪太尉再次问住持真人: “既然天师在山顶,为什么不派人请他下来接见,宣读丹诏?” 真人答道: “太尉,祖师虽然在山顶,实际上修行非常高深,清高自在,不愿意干涉俗事,能够驾雾兴云,踪迹难寻,常人也难得一见,怎么能请得下来?” 洪太尉道: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现在京师瘟疫严重,皇上特命我为使者,携带御书丹诏和龙香,来请天师前来,举行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祈求平息灾难,救助百姓。” “照这种情况,怎么办呢?” 真人答道: “朝廷如此关心百姓,只要太尉能以诚心行事,就可以前往。” “请斋戒沐浴,换上布衣,不带随从,自己背诏书,焚香步行上山,亲自叩拜天师,才有可能见到他。” “如果心中不诚,只是空跑一趟,恐怕也见不到天师。” 洪信听后说道: “我从京师起程,已食素前来,如何能说我心不诚!” 既然如此,我依照你所说,明天一早便上山。” 当晚,众人各自休息。 第一回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2 次日五更时分,众道士早早起床,准备了香汤斋供,请太尉起身,沐浴后换上新布衣,脚穿麻鞋草履,吃了素斋后,将丹诏用黄罗包裹背在背上,手提银手炉,炉中香火正旺,跟随众道士一同前往山后。 真人再度叮嘱: “太尉救民之心不可动摇,必须心志坚诚,继续上山。” 太尉告别众人,口中默念天尊宝号,迈步向山顶进发。 走至半山时,洪太尉看到山顶直入云霄,山势巍峨,景色十分壮丽。 山峰上,云雾缭绕,远远看去,云层被山顶的峭壁劈开,近看则是明月照射下的平静山景。 山高且险,岭石曲折,山间路窄而崎岖,水流潺潺,鸟兽藏匿,风声鸟鸣,景象如同一幅美丽的山水画。 青松屈曲,翠柏阴森。 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 虚皇坛畔,依稀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 左壁厢天丁力士,参随着太乙真君;右势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 披发仗剑,北方真武踏龟蛇;靸履顶冠,南极老人伏龙虎。 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后列三十二帝天子。 阶砌下流水潺湲,墙院后好山环绕。 鹤生丹顶,龟长绿毛。 树梢头献果苍猿,莎草内衔芝白鹿。 三清殿上鸣金钟,道士步虚;四圣堂前敲玉磬,真人礼斗。 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瑙。 早来门外祥云现,疑是天师送老君。 洪太尉独自一人行走,经过了几个山头,越走越累,脚步也愈发沉重。 他心里有些抱怨: “我是朝廷的贵胄,习惯了华丽的生活,哪里受过这种艰难的山路跋涉?” “为什么天师不下山,而让我承受这些苦楚?” 他正走得艰难时,突然感到一阵强风扑面而来,只见一只巨大的猛兽从松树后跃出,发出如雷鸣般的咆哮。 洪太尉吃惊不已,慌忙倒退。 这只猛兽是一只锦毛大虫,体型庞大,眼睛如闪电,尾巴长如鞭,口大如血盆,牙齿像戟般锋利。 它咆哮一声后,向山坡下跃去,洪太尉吓得直冒冷汗,躺在树根下,心中震惊,感觉浑身麻木,像是被巨风压制,腿软得像斗败的公鸡一样。 他心里仍然震撼不已,过了好久,猛兽才离开。 洪太尉这才爬起身,重新整理好香炉,继续上山,决心继续寻找天师。 然而,走了三五十步后,洪太尉的心中再次生出怨言: “皇帝差我来此,竟让我受如此惊吓!” 他的话未说完,山中又是一阵风吹来,接着一条巨大的蛇从竹藤丛中窜出,体型庞大,像吊桶般粗大,身上覆着雪花状的斑纹。 太尉再次吓得失声尖叫,情急之下,他丢下了手炉,连声道: “我这次恐怕真要命丧山野了!” 他的心中感到恐惧,倒在一块盘砣石旁。但见: 毛披一带黄金色,爪露银钩十八只。 睛如闪电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戟。 伸腰展臂势狰狞,摆尾摇头声霹雳。 山中狐兔尽潜藏,涧下獐狍皆敛迹。 那只巨大的老虎对着洪太尉左冲右突,咆哮了一阵后,猛然跃向后山坡消失不见了。 洪太尉被吓得瘫倒在树根下,浑身颤抖,牙齿上下打战,心如十五只吊桶打水般七上八下,整个人犹如中了风一般,手脚发麻,双腿瘫软无力,口中不断地呻吟呼叫。 他勉强缓过神,确认老虎已经离去,等了一盏茶时间,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他拾起地上的香炉,重新点燃龙香,又强撑着上山,心里暗暗地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天师。 洪太尉边走边叹气,嘴里不停地抱怨: “皇帝下旨催得紧,偏要我来这荒山野岭,叫我受这般惊吓!” 话音未落,忽然又感到一阵阴风迎面扑来,带着浓烈的腥臭毒气直袭而来。 洪太尉定睛望去,只见山边的竹林藤蔓间沙沙作响,一条粗如吊桶、浑身雪白的大蛇呼啸而出。 洪太尉见状,更是魂飞魄散,丢下手中的香炉,尖叫一声: “这回我是死定了!” 随即身子一软,向后倒在一块大石头边。 他微微睁开眼,瞄向那条巨蛇,只见: 昂首惊飙起,掣目电光生。 动荡则折峡倒冈,呼吸则吹云吐雾。 鳞甲乱分千片玉,尾梢斜卷一堆银。 那条大蛇迅速盘绕在他身边,眼睛闪出金光,张开大口,吐出毒气,直喷洪太尉的面部。 洪太尉的三魂七魄几乎被吓飞,感到全身麻木,心跳如鼓,几乎失去意识。 大蛇看了他一眼后,忽然掉头向山下而去,迅速便消失不见了。 洪太尉这才勉强爬起,惭愧地自责: “真是愚笨,差点就死在这山中了。” 他又看了看自己,发现全身冷汗淋漓,心中又气又怕,对那道士们心生怨气,觉得他们在戏弄自己。 他整理好香炉,重新背起丹诏,准备继续上山寻找天师。 然而,刚迈开步伐,他突然听见从松树后传来隐约的笛声,笛声越来越近。 太尉定睛一看,竟是一名道童,骑在黄牛背上,吹着铁笛,走出山凹。 太尉注视着这个道童,心中充满疑惑。 那道童头发梳成两枚丫髻,穿着一件青色衣服,腰间用草绳编了个结,脚穿芒鞋麻间隔。 眼睛明亮,牙齿洁白,整个人看起来清新脱俗,毫不沾染尘世的污浊。 面容如绿鬓朱颜,神情清秀,一派不染尘埃的气质,完全没有世俗的样貌。 这让人不禁想起吕洞宾在他的牧童诗中所写的: 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 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只见那道童笑盈盈地骑在黄牛背上,横吹着铁笛,悠然自得地走过山来。 洪太尉见状,便叫道童: “你从哪里来?” “认识我吗?” 道童不理会,只是继续吹笛。 太尉再次问了几遍,道童终于停下吹笛,哈哈大笑地指着洪太尉说道: “你来这里,难道是想见天师吗?” 太尉大吃一惊,连忙问: “你是牧童,怎么知道这些?” 道童笑着回答: “我早在草庵中侍奉天师,听天师说:‘朝中仁宗天子差派洪太尉,捧着丹诏和御香,来到山中,召我前往东京,举行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祈祷天下瘟疫消除。我现在乘鹤驾云要走了。’看来他已经离开了,不在庵中。” “你不必再上山,山里毒虫猛兽多,恐怕会伤害你性命。” 太尉急忙问: “你确定不是在说谎?” 道童只是笑了笑,没再回答,又吹着笛子,转过山坡消失在了远处。 太尉心里想着: “这个小道童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一定是天师吩咐了他,看来天师已经决定了。” 于是他想着不再继续上山了,毕竟刚才的惊恐差点让他丧命,还是下山算了。 于是,太尉提着香炉,再次走下山来。 众道士迎接他,带着他来到方丈处坐下。 真人问他: “你见到天师了吗?” 太尉叹了口气,说道: “我是朝廷命官,怎么能让我走这样艰险的山路,吃这么大的苦,还差点让我丧命!” “刚才在半山时,一只大虫突然跳了出来,吓得我魂飞魄散。” “再走一会,又在山间的竹藤里遇到了一条大蛇,差点被它挡住去路。” “如果不是我命大,恐怕早就没命了。” “全是你们这些道士在捉弄我!” 真人听后说道: “我们怎么敢轻慢大人呢?” “其实这是祖师在考验太尉的心性。” “本山虽有蛇虎,但它们并不会伤害人。” 太尉继续说道: “我正走得艰难,想着要再上山去。” “只见松树旁边转出一个道童,骑着一头黄牛,吹着铁笛,正从山里走来。” “我问他:’你从哪里来,可认得我?’” “道童回答:’我早就知道了你是朝廷派来请天师出山的洪太尉。’” “‘天师早晨骑鹤已飞往东京。’” “我听了大吃一惊,自己也因此就下山回来了。” 真人解释: “太尉错过了,这个道童其实就是天师本人。” 太尉不敢相信: “他既然是天师,怎么如此不起眼?” 真人回应: “这位天师非同小可,虽然年纪轻,但道行非凡。” “他是一位特殊的存在,可以在四方显现,十分灵验。” 第一回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3 “世人称他为道通祖师。” 太尉感叹道: “我真是眼瞎,没能认出真师,错过了他!” 真人安慰道: “太尉不用担心,既然祖师已经离开了,等您回京时,所有的醮事都会完成。” 太尉听了,心中松了一口气。 真人便安排宴席,接待太尉;他将丹诏存放在御书匣中,安置在上清宫,并在三清殿上继续烧香。 当天,方丈内举行了盛大的斋供,并设宴招待太尉。 直到晚宴结束,太尉才在此过夜。 第二天早膳后,真人带领道众和执事人员,邀请太尉游览山景。 太尉高兴地接受了,跟随众人从方丈出发。 前面有两个道童引路,他们走过宫前宫后的许多景点。 三清殿上的富贵景象令人叹为观止。 左侧走廊下有九天殿、紫微殿、北极殿等;右侧走廊下则有太乙殿、三官殿、驱邪殿等。 参观完这些殿堂后,他们来到了右侧走廊后的一个地方。 洪太尉看时,另外一所殿宇: 一遭都是捣椒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槅子;门上使着胳膊大锁锁着,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叠叠使着朱印;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上书四个金字,写道:“伏魔之殿”。 太尉尉指着门道: “此殿是甚么去处?” 真人答道: “此乃是前代老祖天师锁镇魔王之殿。” 太尉又问道: “如何上面重重叠叠贴着许多封皮?” 真人答道: “此是祖老大唐洞玄国师封锁魔王在此。” “但是经传一代天师,亲手便添一道封皮,使其子子孙孙不敢妄开。” “走了魔君,非常厉害。今经八九代祖师,誓不敢开。” “锁用铜汁灌铸,谁知里面的事。” “小道自来住持本宫三十余年,也只听闻。” 洪太尉听了,心中惊怪,想道: “我且试看魔王一看。” 便对真人说道: “你且开门来,太尉说道:“我看魔王长什么模样。” 真人回答道: “太尉,此殿是绝对不能开封的。” “天师的先祖曾叮嘱过,今后不许随便开启。” 太尉笑道: “胡说!” “你们这是在故意引起奇怪的事,煽动百姓的恐惧,假称这个地方是锁镇魔王,显摆你们的道术。” “我读过《鉴》这本书,哪里见过锁魔的方法?” “神鬼之道本就隔在幽冥之中,我不信这里有什么魔王。” “快快给我打开,让我看看魔王到底是怎么样的。” 真人三番五次地劝阻: “此殿开不得,恐怕会带来不良后果,伤害到别人。” 太尉大怒,指着道众说道: “你们不打开让我看,回去后我一定向朝廷上奏,先告你们阻碍宣诏,违背圣旨,不让我见天师的罪行;再告你们私自设立这个殿堂,假称锁镇魔王,煽动军民百姓。” “你们全都将被追究罪责,流放到恶劣的军州,接受刑罚。” 真人等人畏惧太尉的权力,只得叫来几个火工道人,揭开封皮,打开大锁。 众人推开门,眼前一片漆黑,然而,他们看见: 昏暗无光,幽静沉寂。数百年未曾见过太阳的光辉,亿万载难见明月的影像。 南北无法分辨,东西也无从辨认。 黑烟弥漫,寒气刺骨,令人颤抖。 这里是人迹罕至之地,妖精游走其间。 睁开双眼如盲,伸出手也看不见自己的掌心。 常像三十夜的黑暗,却又似五更时的黎明。 众人一起走进殿内,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太尉命人点燃十几根火把,照亮四周时,只见中央有一块石碑,约五六尺高,石龟底座大半陷入泥中。 照着石碑看时,前面刻着龙章凤篆、天书符箓,人们无法识别。 翻到石碑背面,赫然刻着“遇洪而开”几个大字,说明这一切是命运注定,洪太尉将会打开这个封印。 洪太尉看到这几个字,心中大喜,转向真人说道: “你们为何阻止我?” “数百年前,这石碑上已经注定了我的名字——‘遇洪而开’,显然是命中注定让我来开启它!” “我想魔王应该就隐藏在这石碑下。” “你们快去找些火工人,带上锄头铁锹来掘开它。” 真人急忙劝阻: “太尉,千万不要掘动,恐怕会有危险,可能伤及无辜。” 太尉愤怒地回应: “你们这些道士,不知道什么!” “石碑上明明写着‘遇洪而开’,你们为何还要阻止!” “快点找人来挖。” 真人再三劝说: “恐怕会引来不好的后果。” 但太尉不肯听,最终让人把石碑倒下,齐心协力掘开石龟,经过半天努力,终于挖开了。 继续向下挖了三四尺深,发现了一个大青石板,足够围住整个方丈。 洪太尉命人再掀开石板。 真人再次苦苦劝阻,但太尉不听。 众人把石板搬开后,发现下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突然,从洞里传出一声巨响,犹如: 天摧地塌,岳撼山崩。 钱塘江上,潮头浪涌出海门来; 泰华山头,巨灵神一劈山峰碎。 共工奋怒,去盔撞倒了不周山; 力士施威,飞锤击碎了始皇辇。 一风撼折千竿竹,十万军中半夜雷。 (天塌地陷,山岳震动崩裂。 钱塘江上,潮头巨浪涌出海门; 泰山与华山之巅,仿佛被巨灵神一击劈碎。 共工怒撞,不周山因此倾倒; 力士显威,飞锤砸毁秦始皇的御辇。 一阵狂风折断千竿青竹, 十万军中半夜骤响如雷。) 接着一道黑气从洞中升起,轰然扑向半空,转瞬间化作百道金光,向四面八方散去。 众人吓得大惊,纷纷喊叫着四散逃跑,扔下工具,慌乱地从殿内奔出。 洪太尉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脸色苍白如土。 跑到廊下时,看到真人痛苦不堪。 太尉问道: “这些逃走的究竟是什么妖魔?” 真人只是简单几句话,含蓄地解释了缘由。 这句话的意思是,宛子城中藏有猛虎,蓼儿洼中聚集了飞龙,暗示着隐藏的巨大力量和潜在的危险。 而龙虎山的真人将会揭示接下来的事情,但这部分的详细内容将在下一回合中继续展开。 简而言之,这句话留下了悬念,预示着接下来的故事将揭示更深层的秘密或行动,催人期待。 第二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1 有诗曰: 千古幽扃一旦开,天罡地煞出泉台。 自来无事多生事,本为禳灾却惹灾。 社稷从今云扰扰,兵戈到处闹垓垓。 高俅奸佞虽堪恨,洪信从今酿祸胎。 (千年的封印一朝被打开,天罡星和地煞星从深渊中现身。 本来是为了驱灾消难,结果却招来了更多的祸患。 从此天下动荡不安,兵戈四起,战火连天。 虽说高俅奸邪可恨,但洪信这一次却埋下了更大的祸根。) 却说当时,主持庙宇的真人对洪太尉说道: “太尉有所不知,这座殿中原本是由祖老天师洞玄真人设下法符镇守。” “祖师当年特别嘱咐:‘此殿中封印着三十六天罡星和七十二地煞星,共计一百零八个魔君。上方立有石碑,用天符龙章凤篆镇压。若是将这些魔君释放出来,必然会扰乱人间,给百姓带来无穷灾难。’” “如今太尉擅自放他们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日后必成大患。” 洪太尉听了,顿时吓得浑身冒冷汗,直打哆嗦。 他急忙收拾行李,带着随从连夜下山回京。 真人和众道士将洪太尉送走后,回到宫中开始修整被损坏的殿宇,并重新立起石碑封印,不再多说。 再说洪太尉一路上叮嘱随从,不准将释放妖魔的事透露出去,怕被天子知道后责罚。 路上倒也平安无事,洪太尉连夜赶回了京城。 到达汴梁城后,他听说天师张真人已经在东京皇宫中举行了七天七夜的法事,普施符咒,成功消除了瘟疫,百姓军民都安然无恙。 法事结束后,天师辞别朝廷,驾鹤云游,回龙虎山去了。 第二天,洪太尉上朝见仁宗皇帝,禀报道: “天师已先一步到京,在禁宫施法事七日,臣等才通过驿站赶到京城。” 仁宗听了准奏,嘉奖了洪信,并恢复了他的旧职。 之后的事暂且不提。 后来,仁宗天子在位四十二年驾崩,因为没有太子,便将皇位传给了濮安懿王允让的儿子——太祖皇帝的孙子。 他即位后称为英宗皇帝。在位四年后,又将皇位传给太子神宗天子。 神宗天子在位十八年后,将皇位传给了太子哲宗皇帝。那个时候,天下太平,四方无事。 却说在东京开封府汴梁城,有个不务正业的破落户子弟,姓高,排行第二,从小没有学得一技之长,只喜欢舞枪弄棒,尤其踢球(蹴鞠)踢得特别好。 京城里的人戏称他“高球”,后来发迹后,他把“球”字的“毛”旁改成“立人”,于是名字改成了“高俅”。 高俅这个人会吹拉弹唱,舞枪弄棒,相扑嬉戏,还能写诗作词;但说到仁义礼智信等品行,他是一窍不通。 平日里,只在东京城内外帮闲混日子。 他曾经替一个“生铁王员外”的儿子挥霍钱财,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 后来,这个儿子的父亲将高俅告到开封府,府尹判他打了四十板子,并将他流放出京。还规定东京城内的百姓不得接纳他,也不许他在城里吃住。 高俅走投无路,只好去了淮西临淮州,投奔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大郎。 柳大郎本名叫柳世权,喜欢结交四方无业游民,招待一些流浪汉。 高俅投奔到柳大郎家后,一住就是三年。 后来,哲宗天子因南郊祭天,祈求风调雨顺,感念天地护佑,于是颁布大赦天下的圣旨。 高俅因此获得赦免,便想回东京老家。 这柳世权与东京金梁桥下开药铺的董将士是亲戚,便写了一封信,并给高俅准备了盘缠,送他回东京,投奔董将士。 高俅告别柳大郎,背起包裹离开临淮州,一路走到东京,来到金梁桥下的董将士家,把柳世权写的信交给了董将士。 董将士看完信后,心里犯嘀咕: “这高俅,我家哪里容得下他!若是个正派老实的人,还能让他住下,也教教我家孩子学点好东西。” “但他是个无赖帮闲,还曾犯过事,被开封府流放过。” “如果收留他,怕是会带坏孩子。” “可要是不管他,又怕得罪柳大郎。” 于是,董将士只好表面上热情地接待高俅,安排他住下,每天管饭款待。 住了十几天后,董将士想了个办法,拿出一套衣服,写了一封信,对高俅说道: “我这小地方怕是耽误了您的前程。” “我推荐您去小苏学士那边谋个出路,您看如何?” 高俅听了非常高兴,连忙感谢董将士。 董将士派人带着信送高俅到小苏学士府上。 门吏通报后,小苏学士接见了高俅,看了信后,心里想: “这高俅原来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我这儿可留不下他。” “不如给驸马王晋卿一个面子,把他推荐过去做亲随。” “王晋卿喜欢这种人。” 于是,小苏学士回信感谢董将士,并让高俅在府上住了一晚。 第二天,他写了一封推荐信,派人送高俅到小王都太尉的府上去谋事。 这位太尉是哲宗皇帝的妹夫,也是神宗皇帝的驸马。 他喜好结交风流人物,对这种人尤其欣赏。 一见小苏学士派人送来高俅的推荐信,便立即召见高俅,对他十分满意,当即回信表示接收,并安排高俅在府中做亲随。 从此,高俅被安排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自家人一般。正所谓: “日久见人心,日亲则情深。” 有一天,小王都太尉庆祝自己的生日,特别吩咐府内准备筵席,并邀请自己的小舅端王前来。 这端王是神宗皇帝的第十一子,哲宗皇帝的弟弟,掌管东宫事务,位列九大王。 他不仅聪明俊俏,还博学多才。 这位王爷出身贵族,擅长各种文艺活动,无论是帮闲之事,还是浮浪之举,没有一项不会。 更何况,他精通琴棋书画、儒释道教,踢球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更是驾轻就熟,自不必说。 那天,王都尉府中为庆祝生日,筵宴准备得极其奢华,水陆佳肴应有尽有。 只见: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 仙音院竞奏新声,教坊司频逞妙艺。 水晶壶内,尽都是紫府琼浆; 琥珀杯中,满泛着瑶池玉液。 玳瑁盘堆仙桃异果,玻璃碗供熊掌驼蹄。 鳞鳞脍切银丝,细细茶烹玉蕊。 红裙舞女,尽随着象板鸾箫; 翠袖歌姬,簇捧定龙笙凤管。 两行珠翠立阶前,一派笙歌临座上。 (香炉里宝鼎焚着异香,金瓶里插满鲜花。 仙音院奏出新曲,教坊司竞相展示妙艺。 水晶壶里盛满天界佳酿,琥珀杯中斟满瑶池美酒。) 第二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2 (玳瑁盘上堆放着仙桃异果,玻璃碗里摆着熊掌驼蹄。 鱼脍切得如银丝般细腻,玉蕊茶煮得清香四溢。 红裙舞女随象板鸾箫翩翩起舞,翠袖歌姬簇拥着龙笙凤管引吭高歌。 阶前珠翠辉映,座上笙歌阵阵。) 且说端王前来王都尉府上赴宴。 王都尉特意设席,请端王居于正席,自己坐在对面陪同饮酒。 几杯酒下肚,宴席刚过了两轮,端王起身净手,顺道走到书房稍作休息。 无意间,他看见书案上摆着一对用羊脂玉雕刻而成的镇纸狮子,制作精巧玲珑,栩栩如生。 端王拿起狮子,爱不释手地细看了一会儿,不由赞叹道: “真是好物件!” 王都尉见端王喜欢,便笑着说道: “还有一件玉龙笔架,也是同一匠人制作,只是现在不在手头。” “明日将它取来,一并送给您。” 端王听了非常高兴,说道: “多谢厚赠!” “我想那笔架一定更精美。” 王都尉答道: “明天取来,直接送至宫中,您自然便可见到。” 端王又郑重地道谢。 之后,两人重新回到席间继续宴饮,直至暮色降临,大醉而散,端王方才辞别回宫。 次日一早,王都尉特意将玉龙笔架与一对镇纸玉狮子装进一个小金盒,用黄罗包袱包好,并附上一封信,命高俅亲自送到端王宫中。 高俅领命,将这些玉器和书信收好,径直前往端王府。 到了宫门前,他通报门官,门官将消息传递给院公。 不久,院公出来询问: “你是哪里来的?” 高俅恭敬地施礼答道: “小人是王驸马府上的人,奉命送玉器给大王。” 院公道: “殿下正在庭院中与小黄门踢气球,你可以直接过去。” 高俅连忙说道: “劳烦您引见。” 院公领着他来到庭院。 高俅见到端王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紫绣龙袍,腰系双穗文武绦,龙袍前襟被随意揽起,系在腰间的绦带里,脚蹬一双嵌金线的飞凤靴,正与三五个小黄门一起踢气球。 高俅不敢贸然上前,只得躲在人群后面静候。 不料天意使然,那气球突然飞出场地,端王接球未果,球径直滚到高俅面前。 高俅情急之下,也是一时胆量使然,运用鸳鸯拐技法,将气球踢回给端王。 端王见此,顿时喜上眉梢,问道: “你是什么人?” 高俅连忙跪下答道: “小人是王都尉的亲随,奉命来向大王进献玉器,并呈上书信。” 端王听罢,笑道: “姐夫真是如此费心。” 高俅赶忙取出书信呈上。端王打开金盒,细看玉器,颇为满意,便吩咐侍官将其收下。 然而,端王此时对玉器的去向并不上心,却对高俅产生了兴趣。 他问道: “原来你会踢气球!” “你叫什么名字?” 高俅双手叉着跪下答道: “小人名叫高俅,胡乱踢得几脚而已。” 端王笑道: “好!你下来踢几脚给我看看。” 高俅连忙拜道: “小人身份卑微,怎敢与恩王同场?” 端王说道: “这里是‘齐云社’,名为‘天下圆’,踢球只是玩乐,不妨事。” 高俅仍旧再三推辞,不敢应允。 但端王坚决要他踢,高俅无奈,只得叩头谢罪,随后上场。 刚踢了几脚,端王便连连喝彩。 见此情景,高俅只得将平生本事全都施展出来,尽力奉承端王。 高俅踢球的身姿矫健,那气球似乎像鳔胶一样黏在他身上,灵活自如。 端王见了,心中大喜,舍不得让高俅返回王都尉府,就将他留在宫中过了一夜。 次日,端王特别设宴,并传令邀请王都尉入宫赴席。 再说王都尉,当晚迟迟不见高俅回府,正心生疑虑时,门子来报: “九大王差人传旨,请太尉明日入宫赴宴。” 王都尉随即出来接见传令的使者,看过端王的令旨后,立刻备马前往九大王府。 到了府前,下马入宫,见到了端王。 端王满心欢喜,向王都尉道谢,称赞那两件玉器精美绝伦。 二人入席对饮,席间,端王提起: “这高俅踢气球的技艺极好,孤家想要留下他做亲随,不知太尉意下如何?” 王都尉答道: “殿下既然看重此人,那便让他留在宫中侍奉您吧。” 端王听了十分高兴,举杯致谢。 二人闲谈片刻,直至宴会结束,王都尉方才告辞回府。 从此,端王索得高俅陪伴左右,将他留在宫中吃住,高俅每日跟随端王,不离左右。 没过两个月,朝中发生巨变。哲宗皇帝驾崩,因无子嗣继承皇位,文武百官商议后决定,立端王为新帝,改元徽宗,尊号“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 徽宗即位后,朝中一时无事。 某日,徽宗对高俅说道: “朕想提拔你,但须有边功才能让你得以升迁。” “朕先命枢密院将你登记入册,任命为随驾迁转之人。” 此后不到半年时间,徽宗便一步步将高俅提拔至殿帅府太尉一职,从一介浮浪子弟摇身成为朝中重臣。 高俅担任殿帅府太尉后,选了吉日良辰正式到任。 所有属下的官吏、衙将以及马步军、禁军都来参拜,并呈递名册报到。 高俅逐一核点,发现其中缺少一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 原来半月前王进已向官府呈报病状,因病未愈而未能到衙署报到。 高俅听后大怒,喝道: “胡说!” “既然有手本在案,怎会不来见我?” “这分明是藐视官府,搪塞下官。” “此人若推病在家,速速将他给我抓来!” 随即,高俅派人到王进家中捉拿他。 再说这王进,家中无妻无子,只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母。 衙役头目将消息传给王进,说道: “如今高殿帅刚刚上任,点卯时不见你,军正司禀报你患病在家,还递交了病状。” “但高殿帅不相信,怒气冲天,认定是你装病。” “他已下令捉拿你。” “教头,您还是赶紧去见一见吧!” “要不然,不仅您自己有罪,还会连累我们这些下人。” 第二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3 王进听罢,只得硬撑着病体前去殿帅府。 到了府前,王进参见高俅,行了四拜礼,躬身唱喏后站在一旁。 高俅问道: “你这厮,就是当年那都军教头王升的儿子?” 王进答道: “正是小人。” 高俅却怒声喝道: “你这家伙!” “你父亲不过是街头耍花棒卖膏药的,哪里懂得什么真本事!” “前任官员真是瞎了眼,竟然荐你当教头!” “如今你竟敢无视我的点卯,还妄想推病搪塞!” 高俅怒道: “你凭仗谁的势力,竟敢推病在家享清闲?” 王进答道: “小人哪敢!” “只是病体尚未痊愈。” 高太尉厉声骂道: “贼配军!” “既然有病,怎么还能来得?” 王进忙回道: “太尉召唤,小人不敢不来。” 高俅更加愤怒,喝令左右拿下王进。 “用力打这厮一顿!” 殿帅府的牙将多与王进交好,不忍心动手,只得与军正司一起劝道: “今天是太尉上任的好日子,权且饶恕此人一次吧。” 高太尉冷笑道: “你这贼配军,看在众将的面子上,今日暂且饶你,明日再与你算账!” 王进连忙叩头谢罪,起身抬头一看,认出高俅的面目,心中顿时一沉。 出了衙门,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我的性命这回算是保不住了!” “原来这位高殿帅,竟是当年东京城里帮闲的‘圆社高二’!当年他学使棒,被我父亲一棒打翻,躺了三四个月才养好伤,这仇恨他怎能不记!” “如今他发迹做了殿帅府太尉,正好借此机会报仇。” “我竟成了他属下,这真是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我怎能与他争得过?” “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回到家中,王进心事重重,将事情对老母讲明。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老母说道: “我的儿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只是怕没处可去啊。” 王进答道: “母亲说得对。” “孩儿也正在思量此事。” “延安府的老种经略相公正在边庭镇守,他手下的军官多有在京师时爱我使枪棒的。” “孩儿若能投奔他们,那里正是用人之地,也能安身立命。” 母子商议已定。 老母又说道: “我儿,倘若你要私自离去,只怕殿帅府派到门前的两个牌军会通风报信,恐怕你走不脱。” 王进宽慰道: “母亲放心,孩儿自有办法应对他们。” 当天傍晚,天色尚未完全黑下,王进先叫张牌进来,吩咐道: “你先吃些晚饭,我有事要派你去做。” 张牌问道: “教头要派小人去哪里?” 王进说道: “我前几日病重时,许下了酸枣门外岳庙的香愿,明天一早要去烧头炷香。” “你今晚先去,告诉庙祝,让他明日早些开庙门,方便我来烧香,还要准备三牲供奉刘、李、王三位神明。” “你就在庙里歇息,等我到。” 张牌答应后,先吃了晚饭,收拾妥当,往岳庙去了。 当晚,母子二人开始收拾行装。 王进准备了行李衣物、细软银两,用担子挑好,又将两个料袋绑在马背上。 等到五更天还未亮,王进叫醒了李牌,吩咐道: “你拿着这银子去岳庙和张牌一起买三牲祭品,煮熟后等我。” “我去买些纸钱蜡烛,随后就来。” 李牌接过银子,往岳庙去了。 王进则牵出了家中的马,将料袋牢牢绑在马背上。 他扶母亲上马,将家中一些粗重物品舍弃,锁好前后门,挑起担子,跟在马后,趁着五更天色未明,悄悄出了西华门,一路朝延安府方向赶去。 话说那两个牌军在庙中备好祭品,等到巳时,仍不见王进到来。 李牌心中焦急,返回王进家查看,发现家门紧锁,四处无人影。 二人在附近寻了一整天,毫无踪迹。 张牌在庙中等到傍晚,见王进未归,也心生疑惑,返回家中与李牌会合,再次寻找至黄昏,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天色渐黑,他们察觉情况不对,发现王进的老母也不见踪影。 次日,两人害怕事情连累自己,只得到殿帅府报告: “王教头弃家逃亡,母子二人去向不明。” 高太尉听罢,勃然大怒,说道: “这贼配军竟敢逃跑!” “看他能逃到哪里!” 随即命人拟文,通告各州府捉拿逃犯王进。 两名牌军因及时告发,免受责罚,此事暂告一段落。 话说王教头母子二人,自从离开东京后,沿途难免饥一顿、饱一顿,夜里投宿、清早赶路,这样一路辗转,走了一个多月。 一天傍晚,天色渐暗,王进挑着行李跟在母亲骑的马后,边走边安慰母亲说道: “天可怜见,总算让我们母子脱离了这天罗地网的困境。” “再走不远就是延安府了,就算高太尉派人捉拿,也追不上我们了。” 母子二人心中一阵宽慰,情绪稍稍放松,却不小心错过了计划中的宿头。 他们走了整整一晚,周围一片荒凉,不见村庄,也无客店,四下黑沉沉的,连一个歇脚的地方也没有。 正着急间,王进忽然远远望见树林间隐约有一道灯光闪烁。 他精神一振,忙对母亲说道: “好了!” “不管怎样,咱们先去那处借宿一晚,明早再继续赶路。” 当下,他扶着母亲下马,牵着马,挑着担子,转入林间循着灯光走去。 行至近前,眼前现出一座大庄院,四周是一圈高高的土墙,墙外种满了二三百株高大的柳树。 看那庄院模样,只见: 前通官道,后靠溪冈。 一周遭杨柳绿阴浓,四下里乔松青似染。 草堂高起,尽按五运山庄; 亭馆低轩,直造倚山临水。 转屋角牛羊满地,打麦场鹅鸭成群。 田园广野,负佣庄客有千人; 家眷轩昂,女使儿童难计数。 正是:家有馀粮鸡犬饱,户多书籍子孙贤。 (墙高门紧,院中隐约传来几声犬吠; 四周林荫环绕,月光洒下树影婆娑。 门前小路蜿蜒,灯光从庄内透出微明。 依稀听得有人声低语,似在议论农事。) 王进心中稍安,对母亲道: “这里看着像一处人家,想来能暂借一宿。” 便上前轻轻叩门。 第二回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4 前面通向官道,后方依靠溪谷山岗。 庄院四周杨柳浓密成荫,乔松苍翠欲滴。 草堂高筑,依照五行运势而建;亭台楼阁,低矮却别致,临山傍水而立。 绕屋而行,羊牛遍地;走到打麦场,鹅鸭成群。 田园广阔,雇佣的庄客足有上千人;家宅气派,女仆和孩童数量难以计数。) 正所谓: “家有余粮鸡犬饱,户多书籍子孙贤。” 这时,王教头带着母亲走到庄院前,敲门多时,只见一个庄客出来应门。 王进放下担子,作揖行礼。 庄客问道: “你到我们庄上有什么事?” 王进回答道: “不瞒您说,小人母子二人赶路贪快,错过了宿店。” “来到这里,前不见村庄,后不见客店,想向贵庄借宿一晚,明早继续赶路。” “我们愿意按规矩交付房金,还请行个方便。” 庄客答道: “既如此,请稍等片刻,我去问问我们庄主太公,如果他答应,自然可以借宿。” 王进连忙施礼道: “麻烦大哥多费心。” 庄客进去了一会儿,回来答道: “庄主太公请你们进去。” 王进便扶母亲下马,挑起担子,牵着马跟随庄客进到庄院。 到了打麦场,他将担子放下,把马拴在一棵柳树上,然后扶母亲一同来到草堂上拜见太公。 太公年纪约六十多岁,须发皆白,头戴遮尘暖帽,身穿宽松直缝长衫,腰系皂色丝绦,脚穿熟皮靴子。王进见了,连忙下拜。太公急忙拱手道: “客人无需多礼,快请起来。” “你们是行路之人,风霜辛苦,请先坐下歇息。” 王进母子叙礼之后坐定。太公问道: “你们从哪里来?” “为何天色昏晚还在路上?” 王进答道: “小人姓张,是京师人。” “因为经商失败,家道衰落,无法维持生计,才打算前往延安府投靠亲友。” “不料今日多走了一段路,错过宿店,特来贵庄借宿一晚。” “房金我们会按规矩奉上。” 太公听了,和气地说: “不妨事,如今世上谁能随身带着房屋走?” “你母子二人想必还未用过晚饭吧?” 随即吩咐庄客安排饭菜。 不多时,庄客在厅堂摆下一张长桌,端出一桶饭菜,其中有四样蔬菜和一盘牛肉,还先斟了一壶酒。 太公笑着道: “乡下简陋,无以款待,莫见笑。” 王进连忙起身谢道: “母子二人无故打扰,蒙您厚待,此恩无以为报。” 太公摆手道: “不用客气,快请用酒。” 随后劝他们饮了五七杯酒,又摆上饭菜。 王进母子用毕饭菜,太公吩咐人收拾桌椅碗碟,起身带他们到客房安歇。 王进临别又道: “我母亲骑的那匹马,劳烦寄养一晚,草料也请一并照应,明早一定奉还费用。” 太公笑道: “不必担心,我家里也养有骡马牲畜,自会让庄客牵去后槽喂养,草料的事你不用挂心。” 王进感激不已,挑起担子跟随庄客到客房安顿。 庄客点上灯火,又提来热水让母子洗脚。 太公则返回内宅。 王进母子谢过庄客,关上房门,整理行李后便早早歇息,暂时得享安宁。 第二天,天已大亮,王进母子仍未起身。 庄主太公路过客房,听见房中有说话声,便问道: “客官,天色已明,为何不起?” 王进听到后,连忙从房中出来,见到太公便施礼道: “小人早已起身,只是昨夜多有打扰,甚觉不安。” 太公又问: “房中为何有声音?” 王进答道: “实不相瞒,家母因鞍马劳顿,昨夜旧疾复发,心疼病犯了。” 太公听了,关切地说道: “既然如此,客人莫要忧虑。” “令堂可暂留在老夫庄上休养几日。” “我这里有一个治疗心疼的方子,叫庄客去县里抓药来给令堂服用。” “安心静养,慢慢调理便是。” 王进感激不已,连忙道谢。 不多赘述。 王进母子便在庄上安心服药调养,过了五七日,其母病情已大为好转。 王进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继续上路。 这一天,王进因到后槽查看马匹,偶然见到空地上有一个后生。 那后生脱了上衣,露出满身刺青的青龙图案,面貌白净,宛如银盘,年约十八九岁。 他手持一根棒子,在空地上演练,棒法刚猛有力。 王进看了片刻,不禁失口说道: “这棒法虽有几分功夫,但仍有破绽,赢不了真好汉。” 后生听到,勃然大怒,喝道: “你是什么人,竟敢笑话我的棒法!” “我拜过七八个名师,怎会比不上你?” “你若有本事,不如和我比试一番!” 正说着,庄主太公闻声赶来,喝止道: “不得无礼!” 后生气道: “这人竟然笑话我的棒法,我怎能忍得!” 太公转头问王进: “客人莫非也会使枪棒?” 王进谦虚地答道: “略通一二,不敢说精通。敢问长者,这位后生是宅上的何人?” 太公笑道: “这是老汉的犬子。” 王进道: “既然是庄上少主人,若他有心学习,小人可以为他稍加点拨,正其技艺。” 太公听后大喜,说道: “如此,实在太好了!” 便吩咐儿子向王进拜师。 然而,那后生心中不服,愈发恼怒,说道: “父亲不必听他胡说!” “若他能赢得我这一条棒,我便拜他为师!” 王进见状,平静地说道: “小官人若是愿意,不妨比试一场,权当切磋。” 后生当即跳到空地中央,挥舞棒子,打得风车般旋转,对着王进叫道: “你来!你来!怕了就不是好汉!” 王进却微微一笑,稳如泰山,并不急于出手。 第二回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5 太公说道: “客官既然愿意教导顽劣小子,何妨使一棒给他看看?” 王进笑道: “恐怕冒犯令郎,实在不太好。” 太公说道: “无妨,即便打伤了手脚,也是他自作自受。” 王进拱手道:“那便恕小人无礼了。” 随后从架上取下一根棒子,走到空地中央,摆出了旗鼓势。 那后生瞧了一眼,立刻挥动棒子冲了上来,直奔王进。 王进侧身拖棒而走,那后生抡棒追击。 王进忽然回身,举棒朝空地猛然劈下。 后生见棒子直劈而来,忙用自己的棒子去挡。 哪料王进突然变招,棒子未落,迅速回掣,直刺向后生的胸口。 只听得“啪”的一声,后生手中的棒子被缴飞到一旁,人也仰面摔倒在地。 王进立刻放下棒子,上前扶住后生,连声说道: “休怪,休怪!” 那后生爬起身,满脸羞愧,随即搬来一条凳子,让王进坐下,双膝跪地拜道: “我徒然拜过许多名师,今日方知不过如此。” “师父,我认输了,还请收我为徒,教我真正的本事。” 王进笑着说道: “小人母子二人在贵庄多日扰攘,未能报答厚恩,若能教导少庄主一些技艺,也算是尽些绵薄之力。” 太公听罢大喜,连忙叫后生穿好衣服,一同回到后堂坐下,又叫庄客宰了一只羊,准备了酒席和果品,请王进的母亲一起前来赴宴。 四人坐定,开始饮酒谈话。太公举起酒杯敬了王进一杯酒,说道: “师父武艺如此高强,想必是军中教头,我儿子有眼不识泰山,实在冒犯了。” 王进微笑道: “奸不欺能人,俏不瞒行家。” “实不相瞒,小人并不姓张,乃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 “枪棒之事,终日练习,略通一二。” “只因新任殿帅府太尉高俅,当年曾被家父用棒击败,怀恨在心。” “如今他发迹成了太尉,专门对付小人。” “我不巧被归到他手下管辖,实在争不过,只得携母逃往延安府,投奔老种经略相公。” “不料途经贵庄,蒙太公父子厚待,又得救治老母病患,日日管顾,实在惶恐感激。” 王进说道: “既然令郎愿意学习,我一定全力教授。” “不过令郎之前学的只是花架子,只图好看,却上不了战场。” “我要从头开始,重新教他真正的功夫。” 太公听罢说道:“我儿,可知道自己输了?” “还不快来再拜师父!” 那后生听后,便再次向王进拜师。 太公说道: “教头在上,老汉祖居于这华阴县界,前面便是少华山,这村子名为史家村,村中大多是我们史家人,共有三四百户。” “我的儿子从小不务正业,只喜欢舞枪弄棒。” “他的母亲因劝不动他,生气病逝了。” “老汉只得随他性子,不知花费了多少钱,四处为他找师父,又请能工巧匠为他在肩膀、手臂和胸膛纹了九条龙,因此满县人都称他为‘九纹龙史进’。” “今日教头既然来了,希望您能成全他一番,老汉定有重谢。” 王进听了大喜,说道: “太公放心,既然如此,我定当教导令郎一番再走。” 当日宴席后,史太公留王进母子在庄上住下。 史进每日向王进请教,王进也倾囊相授,将十八般武艺从头教授。 那十八般武艺分别是: 矛、锤、弓、弩、铳,鞭、简、剑、链、挝,斧、钺、戈、戟,牌、棒、枪、杈。 史进每日在庄上款待王进母子,潜心习武,而史太公则忙于华阴县中担任里正,事务繁多,不在庄中。 不觉光阴荏苒,半年时间已过。正如所言: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一杯未进笙歌送,阶下辰牌又报时。 半年多的时间里,史进在王进的悉心指导下,将十八般武艺重新学习得精通,每一门都练出独到的奥妙。 王进见他已学有所成,便思索道: “虽然这里很好,但我终究不能长久留在此处。” 一天,王进向史太公与史进告辞,说要继续赶往延安府。 史进哪里肯放,说道: “师父,只管留在这里,我愿奉养您母子二人,直到天年,岂不美哉?” 王进答道: “贤弟,多谢你的好意,这里的确很好。” “只是我担心高太尉若追捕到这里,不仅连累我自己,还会让你们陷入麻烦,这样就太不妥当了。” “所以我必须前往延安府,投靠老种经略相公。” “他镇守边庭,正是用人之际,我也能安身立命。” 史进与太公再三挽留未果,只得设宴为王进送行,并赠送了一百两花银和两个段子作为谢师之礼。 次日,王进整理行装,备好马匹,母子二人向史太公和史进告辞启程。 史进亲自命庄客挑着行李,送行十里,依依不舍地与王进洒泪道别。 最终,史进与庄客返回,王进挑着担子,牵着母亲的马,与母亲二人踏上通往延安府的关西之路。 史进当时向师父告别,洒着眼泪分别后,和庄里的家人一起返回了家乡。 而王教头依旧自己挑着行李,赶着马,带着妻子和母亲,一起走上了关西的路。 暂且不说王教头后来的事情,只说史进回到家中后,每天努力锻炼身体。 史进正值壮年,又没有妻儿牵挂,夜里半夜三更起来练武,白天在庄后射箭骑马。 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坚持,不到半年时间,他的父亲史太公却突然染上了重病,几天之后便病重不起。 史进派人到处请医生诊治,但都无法治好,最终史太公去世了。 史进一面准备棺材将父亲的遗体妥善安放,同时请僧人举办法事,为父亲祈福超度,并设坛做功德道场,前后办了十多场法事。 等办好这些,他选了个吉日,将父亲出殡安葬在村西的祖坟里。 整个村子里大约三四百名史家庄的村民都来帮忙送丧,一同穿孝服送葬。 父亲去世后,史家再也没有人管家里的产业。 史进自己也不愿从事农活,只想着招揽家奴,跟人比试武艺。 时间转眼又过了三四个月。 这时正是六月中旬,天气十分炎热。 一天,史进没事做,便找了一张竹床,搬到打麦场边的柳树荫下乘凉。 他坐着,感受松林里吹来的凉风,不禁赞叹道: “真是好凉风!” 正当他悠闲乘凉时,突然看见一个人探头探脑地朝庄里张望。 史进大喊: “是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 “敢来我庄上窥探!” 他一下子站起身,绕到树的另一边看个究竟。 定睛一看,认出是村里的猎户李吉。 史进喝道: “李吉!” “你鬼鬼祟祟地在我庄上做什么?” “难道是想来偷东西?” 李吉连忙走上前,恭恭敬敬地作揖道: “大郎,小人只是来找庄上的矮丘乙郎喝碗酒,见您在这儿乘凉,没敢冒然过去,怕冲撞了您。” 史进说道: “我问你,以前你常带野味来我这儿卖,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怎么最近都不见你来?” “是不是觉得我没钱买你的东西了?” 李吉连忙说道: “小人怎么敢!” “只是最近根本没打到什么野味,所以没敢来。” 史进冷笑道: “胡说!” “少华山那么大,那么多山林,怎么可能没有獐子兔子?” 李吉叹了口气说道: “大郎您有所不知。” “最近山上来了些强人,占了山头,扎起了山寨,聚集了五七百个小喽啰,还有上百匹好马。” “他们的头领一个叫‘神机军师’朱武,另一个叫‘跳涧虎’陈达,第三个叫‘白花蛇’杨春。” “这三人带着手下抢劫掠夺,闹得华阴县的官府都不敢去抓他们,只能出三千贯赏金征召勇士捉拿。” “谁敢招惹这些人?” “因此我们这些猎户都不敢上山打猎,哪还有野味卖给您!” 史进听后说道: “我早就听说山上有强人,没想到他们闹得这么大,真是可恨!” “李吉,你以后如果有野味,就记得给我送些来。” 李吉答应了一声,作揖后离开了。 史进回到厅堂,心里暗暗琢磨: “这些强盗如此猖狂,早晚必定会来骚扰村里。” “既然如此,得早作准备才行。” 他立刻吩咐庄客挑两头肥水牛宰了,又取出家中酿的好酒,并焚烧了些纸钱。 随后,史进让庄客去邀请全村三四百名庄户来到自家草堂上入座。 等众人坐定,庄客一边给大家敬酒,史进一边对大家说道: “我听说少华山上有三个强人,带着几百个手下,专门打家劫舍。” “他们既然如此猖狂,迟早会来骚扰咱们村子。” “我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想商量个对策。” “若是他们真来了,各家各户都要早做准备!” 第二回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6 史进说道: “如果我庄上敲起梆子,你们各家要带着武器赶来支援。” “如果你们有难,也可敲梆子通知,我们相互救助,共同保卫村庄。” “如果强盗真的来了,全由我来应对。” 众人纷纷说道: “我们这些农夫,全靠大郎做主。梆子响时,谁敢不来?” 当天晚上,众人向史进敬酒道谢,然后回家准备武器。 从此,史进开始修整庄园的门户围墙,安排庄内事务,同时准备盔甲武器,整顿兵马,以防备强盗侵扰。 再说少华山的山寨中,三个头领正在商议。 头领“神机军师”朱武虽然武艺平平,但足智多谋。 他对另外两人陈达和杨春说道: “如今听说华阴县出三千贯钱悬赏捉拿我们。” “我担心官府迟早会派兵来讨伐,我们需要做好迎战准备。” “不过山寨里钱粮不足,不如趁现在去劫掠一些,存储在寨中,以备不时之需。” “跳涧虎”陈达立刻附和道: “说得对!” “我们可以先去华阴县‘借些’粮食,看看他们如何应对。” “白花蛇”杨春却摇头道: “不用去华阴县,直接去蒲城县吧,那边比较安全。” 陈达反驳道: “蒲城县人少粮少,不如去华阴县,那边人口多,粮食也充足。” 杨春提醒道: “哥哥你有所不知。要去华阴县,必须经过史家村。” “那里的九纹龙史进是个厉害角色,绝不能招惹他。” “他怎么可能轻易让我们过去?” 陈达冷笑道: “兄弟,你太胆小了!” “区区一个村庄,我们都过不了,又怎么敢和官军对抗?” 杨春严肃地说: “哥哥,你真不能小看史进,那人确实有真本事!” 朱武也点头说道: “我也听说过他的威名,据说他武艺高强,很是了得。” “兄弟,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为好。” 陈达不耐烦了,大声骂道: “你们两个闭嘴!”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他不过是一个人,又不是三头六臂。” “我偏不信他有多厉害!” 说着,陈达命令小喽啰: “快备我的马来!” “今天我就先打史家村,再去华阴县!” 朱武和杨春苦劝多次,陈达根本听不进去,随即披挂上马,带了一百五十个喽啰,敲锣打鼓,下山直奔史家村而来。 再说史进正在庄内整顿刀马,忽然有庄客来报,说强盗来了。 史进听了,立刻命人敲起梆子。 庄东、庄西、庄前、庄后的三四百史家庄村民听到梆声,纷纷拿起枪棒,迅速聚集到史家庄。 只见史进已经全副武装,头戴一字巾,身披朱红甲,上穿青锦袄,下穿抹绿靴,腰系皮搭膊,胸前背后都有铁护心甲。 他背着一张弓和一壶箭,手握一把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英姿勃发。 庄客牵过那匹火炭赤马,史进跨上马,举起大刀,带领三四十个壮实的庄客列队在前,后面跟着八九十个普通村民,剩下的庄户紧随其后,呐喊着直奔村北路口摆开阵势。 不一会儿,远远望见一支队伍前来,只见: 红旗猎猎,赤帜飘飘; 喽啰们手持叉枪乱挥乱舞,粗野汉子扛着刀斧; 头巾歪歪斜斜,像三月的桃花; 破旧的衲袄紧绑在身上,像秋天的落叶。 个个睁着圆眼如恶鬼,人人露出狠戾的表情,似夜叉一般凶恶。 这支队伍正是少华山的陈达带领的人马。 他们飞奔到史家村外的山坡下,陈达命令喽啰们列阵摆开。 史进抬头一看,只见陈达打扮得威风凛凛: 他头戴一顶红色凹面巾,身披镶金的铁甲,上穿一件红色的衲袄,脚蹬一双吊墩靴,腰系一条七尺长的攒线搭膊,骑着一匹高头白马,手中横着一杆丈八点钢矛,气势逼人。 两支队伍呐喊对峙,史进与陈达两员大将就此马上对阵。 陈达坐在马上望着史进,略一欠身施礼。 史进厉声喝道: “你们这伙强盗,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犯下滔天大罪,都是该杀之人!” “你也有耳朵听吧?” “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我这里撒野!” 陈达在马上不慌不忙地说道: “我等山寨粮草不足,打算去华阴县借些粮食。” “路过贵庄,不过是借道而行,绝不会动庄上一草一木。” “还请好汉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事后必当重谢。” 史进冷笑一声: “胡说八道!” “我史家村是本县里正村,正要拿你这伙强盗去领赏。” “今天你们竟敢路过我村,还想让我放行?” “你们过后本县要是追究起来,不是要连累我?” 陈达还想再求情,拱手说道: “四海之内皆兄弟,还请通融一条路。” 史进怒道: “少说废话!” “我就是肯放你,还有一个不肯,你得问过它!” 陈达问: “好汉,你是叫我问谁?” 史进一扬手中大刀,冷冷道: “你若能问得我这口刀肯放你,我便让你们走!” 陈达大怒道: “做人不要欺人太甚!” “别以为我怕你!” 史进也勃然大怒,抡起手中大刀,拍马迎战陈达。陈达同样催马挺枪,两人战在一处。只见: 一来一往,一上一下。 一来一往,有如深水戏珠龙; 一上一下,却似半岩争食虎。 左盘右旋,好似张飞敌吕布; 前回后转,浑如敬德战秦琼。 九纹龙忿怒,三尖刀只望顶门飞; 跳涧虎生嗔,丈八矛不离心坎刺。 好手中间逞好手,红心里面夺红心。 (一来一往,杀气腾腾; 一上一下,刀光枪影。 似深水龙争珠,若绝壁虎夺食。 左右盘旋,好比张飞战吕布; 前后交锋,犹如敬德斗秦琼。 九纹龙怒火中烧,三尖刀直指陈达; 跳涧虎满面杀气,丈八枪直冲史进。 高手对决,赤心争锋!) 史进和陈达交战多时,两人各展所长,刀枪呼啸,攻守之间毫无破绽。 又斗了几个回合,史进突然卖了个破绽,故意露出空档,引陈达挺枪直刺心窝。 陈达果然中计,一枪直捅过来,史进猛地闪腰避开,陈达的枪扑了个空,整个人也跟着冲了过来。 史进趁势轻轻伸出臂膀,挟住陈达的腰,一把将他从马鞍上提了下来。 陈达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史进揪住搭膊,直接丢在马前。 那匹白马受惊,撒蹄飞奔而去。 史进命庄客将陈达绑了起来。 剩下的小喽啰见大王被擒,一个个吓破了胆,四散奔逃。 史进凯旋回到庄内,将陈达绑在庭院的柱子上,心中暗想要将朱武和杨春一并擒拿,然后解到官府去请赏。 他随即设酒款待乡亲们,众人欢声喝彩: “果然不愧是史大郎,真乃豪杰英雄!” 却说朱武和杨春在少华山寨中,心中早已不安,担忧陈达冒然行事会出意外。 正犹豫间,只见逃回的小喽啰牵着陈达的白马匆匆跑来,大声哭喊: “不好了!” “陈家哥哥不听二位哥哥的劝告,被史进抓住了!” 朱武急问缘由,喽啰将交锋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 朱武叹息道: “我的话他不听,果然惹出大祸!” 杨春满脸怒气,说道: “大哥,我们干脆全部下山,与史进拼个你死我活,如何?” 朱武摇头道: “不可!” “陈达尚且败给他,我们去了也是白送性命。” “不过,我倒有一条苦计,也许能救回陈达,否则我们都完了。” 杨春急问: “是什么计策?” 朱武附耳低声说了几句,杨春听了拍手叫好: “好计!我们现在就去,不能耽误!” 再说史进正在庄内生气,心中还想着如何处置陈达。 忽然庄客飞奔而来禀报: “山寨里的朱武和杨春亲自来了!” 史进冷笑道: “这两个贼人倒有胆量,正好一并擒了送官府!” “快牵马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手段!” 第二回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7 正当史进要出庄门时,只见朱武和杨春已经步行到庄前,见到史进,两个跪了下来,泪流满面。 史进下马,喝道: “你们两个跪着做什么?” 朱武哭着说道: “我们三个人本是被官司逼迫,实在没法,只得上山做贼。” “我们发誓过:‘不求同日生,但愿同日死。’” “虽然不能和关羽、张飞、刘备那样的义气,但我们心中情意相同。” “今天我弟弟陈达不听劝告,误犯了大人物的威严,已经被英雄捉拿,现在已经无路可走,只得来求死。” “希望英雄能将我们三人解官并赏赐,我们绝无怨言。” “我们愿意在英雄手下死,心甘情愿。” 史进听了这些话,心中一动,暗自思索: “他们竟然如此有义气!” “如果我把他们解官送赏,反而会让天下英雄觉得我不够仗义。” “自古英雄大虫不会吃伏肉。” 于是,史进说道: “你们两个跟我进来。” 朱武和杨春听后没有任何惧怕,紧跟史进走入庄内,在后厅前跪下,等着史进下令绑缚。 史进三番五次叫他们站起来,但两个仍不肯起来。 两人情深意重,真正的英雄识英雄。 史进见状,心中感动,道: “既然你们如此讲义气,如果我将你们交给官府,岂不是不配做好汉?” “既然如此,我放了你们,陈达还给你们如何?” 朱武急忙说道: “千万不要连累英雄。” “我们宁愿去解官受赏,也不愿拖累你。” 史进笑道: “那又如何?” “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喝酒吗?” 朱武答道: “我们连死都不怕,又岂会在乎酒肉?” 史进心中一喜,便命释放陈达,将后厅座位上的酒席摆开,款待三人。 朱武、杨春、陈达感激涕零,向史进深深拜谢。 酒宴过后,三人告别史进,回到了山寨。 过了几日,朱武等三人商量着送礼报恩,决定用三十两黄金作为谢礼。 于是,他们让两个小喽啰在月黑之夜前往史家庄。 到了深夜初更时分,小喽啰敲开了史家的门,庄客赶紧报知史进。 史进急忙披衣出来,问道: “有什么事?” 小喽啰说道: “三个头领再三拜托,特地让我送些薄礼,感谢大郎不杀之恩。” “请不要推辞,望英雄笑纳。” 说完,递出了装有黄金的包裹。 史进最初推辞了朱武等送来的礼物,但随后又心生一念: “既然人家送来,我也该回礼。” 于是,史进收下了黄金,命庄客准备酒席,款待小喽啰。 酒席上,他还把一些零散的银两赏给了小喽啰,送他们回山寨。 又过了一个多月,朱武等三人商议掳获了一串大珠子,决定再送给史进。 于是,他们让小喽啰再次连夜把珠子送到史家庄。 史进收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 再过了半个月,史进心中想道: “这些人对我如此尊敬,我也该回馈一些礼物。” 于是,第二天,他命庄客去县里买了三匹红锦,裁成三件锦袄; 又挑了三只肥羊煮好,装进大盒子里,交给两个庄客去送。 他庄上的头人王四,是个口才灵活、擅长和官府打交道的人,庄里的人都称他为“赛伯当”。 史进让王四带着另一个得力庄客,挑着盒子,送到山寨。 小喽啰听了指引,把礼物送进了山寨,见到了朱武等三人。 三人非常高兴,接过锦袄和肥羊酒宴,并赏给庄客十两银子。 每人都喝了十几碗酒,才告辞下山。 当王四回到庄上,见到史进后,向他报告了山寨头领的谢意。 从此以后,史进与朱武等三人交情日深,频繁往来。 王四几乎每天都会上山送物,不多时,山寨里的头领们也开始频频派人送金银给史进。 光阴荏苒,转眼已到中秋佳节,史进写信邀请朱武等来庄上赏月饮酒。 朱武欣然应允,派人送来回信。 然而,负责送信的庄客王四因酒醉误事,途中倒卧于路边的林中草地,不省人事。 猎户李吉正在山坡下张兔网,偶然瞧见史家庄的庄客王四醉倒在林中。 他认出王四,跑过去想扶起他,但王四醉得东倒西歪,怎么也扶不动。 此时,王四搭膊里的银子滑落了出来,闪闪发光。 李吉心生歹念,暗自思忖: “这家伙喝醉了,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何不拿点?” 正是天罡星注定会聚,自然有缘分生出巧合。 李吉偷偷解下王四的搭膊,抖开一看,不仅掉出了银子,还有一封书信。 他认得几个字,拆开信一看,只见信中提到少华山的朱武、陈达、杨春三个名字。 信里有不少文武兼备的言辞,李吉虽看不懂,却认得这三个名字。 他心中一动,想道: “我当猎户,哪有发迹的机会?” “算命先生说我今年能得一笔大财,果然应验了!” “华阴县为捉拿这三个贼人悬赏三千贯钱。” “而史进这厮竟敢与贼人为伍,真是好胆!” 于是,他把银子和信一起拿走,急匆匆地赶往华阴县去告发。 再说王四一觉睡到二更时分才醒。 睁眼一看,月光微微洒在身上,他吓得一跳,猛然起身。 四下环顾,才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松树林里。 他连忙伸手去摸腰间的搭膊,却发现搭膊和书信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搭膊丢在草地上。 王四顿时慌了,心中苦恼万分,暗自念叨: “银子丢了倒还罢了,这封回书若被人拿走,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他计上心头,自言自语道: “若是回庄说书信丢了,主人定会怪罪,甚至赶我出去。” “不如撒个谎,说根本没有回书,也没人能查验。” 想定后,他急忙赶路回庄,等回到庄上时,天已近五更。 史进见王四回来,问道: “为何现在才回来?” 王四答道: “托主人福气,寨中三位头领十分热情,硬要留我喝酒,一直喝到半夜才放我走,因此回来迟了。” 第二回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8 史进又问: “他们可曾写回书?” 王四谎称: “三位头领本想写回书,是小人劝道:‘既然已答应赴席,又何必多此一举?” “若在路上丢了书信,可就不好了。’因此没有回书。” 史进听了十分高兴,称赞道: “难怪大家都叫你赛伯当,果然机灵!” 王四忙附和道: “小人怎敢懈怠,一路上没敢耽搁,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史进满意地说道: “既然如此,快去县城买些果品和酒菜,好好准备。” 转眼中秋节到了,这一天晴空万里,月色格外皎洁。 史进吩咐庄客宰了一头肥羊,杀了上百只鸡鹅,准备丰盛的筵席。 夜幕降临,明月初升,但见: 午夜初长,黄昏已半,一轮月挂如银。 冰盘如昼,赏玩正宜人。 清影十分圆满,桂花玉兔交馨。 帘栊高卷,金杯频劝酒,欢笑贺升平。 年年当此节,酩酊醉醺醺。 莫辞终夕饮,银汉露华新。 (午夜方长,黄昏已尽,一轮圆月高悬如银盘。 月光清辉洒满庭院,凉风桂香沁人心。 帘幕高卷,金杯美酒频劝,众人欢声笑语,共庆中秋良辰。 年年此时,醉意满怀,莫辞通宵共饮,好赏这清露新月。) 少华山的朱武、陈达、杨春三位头领,吩咐小喽啰守好山寨,自己只带了三五个随从,一人提着朴刀,腰间佩着短刀,步行下山,没有骑马。 他们一路走到史家庄,史进早已在门口迎接,见面后相互行礼寒暄。 史进将他们请入后园,庄内早已准备好了丰盛的宴席。 史进安排三位头领坐上首,自己对面作陪,并吩咐庄客将前后庄门紧紧锁好。 一边举杯畅饮,一边命庄客轮流敬酒,烤羊肉也切好端上桌。 酒过数杯,东方的明月已经升起,光华满天,正是: 酒至数杯,却早东边推起那轮明月,但见: 桂花离海峤,云叶散天衢。 彩霞照万里如银,素魄映千山似水。 一轮爽垲,能分宇宙澄清; 四海团,射映乾坤皎洁。 影横旷野,惊独宿之乌鸦; 光射平湖,照双栖之鸿雁。 冰轮展出三千里,玉兔平吞四百州。 (桂花飘自海边山岭,云叶散向九天长空。 彩霞铺展万里如银光闪耀,皎月映照千山如水波微澜。 一轮明月高悬,澄清宇内四方;圆满月光普照,辉映乾坤大地。 影横旷野,惊动孤栖的乌鸦;光照平湖,映出双栖的鸿雁。 三千里的冰轮当空展现,四百州的清辉玉兔吞吐。) 此时,史进正与三位头领在后园饮酒赏月,谈起新旧往事。 突然,墙外传来一阵喧哗声,火光乱闪。 史进大惊,猛地站起身来,吩咐道: “三位贤友请稍安勿躁,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又命庄客千万不可开门,随后搬来一架梯子,爬上墙头察看。 史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是华阴县的县尉骑马领头,带着两个都头以及三四百名士兵,将整个庄院团团围住。 史进和三位头领只得暗暗叫苦。 墙外火光映照下,只见兵器闪闪发光,钢叉、朴刀、五股叉布满四周,排列得像密密麻麻的树林一样。 只听两个都头大声喊道: “强盗们,别想跑了!” 若不是这帮人前来捉拿史进和三位头领,日后定有安排: 史进或许会先杀掉一两个人,结交十数位英雄好汉,大闹河北,甚至召集天罡地煞一百零八人齐聚一堂。 还会在芦花深处屯兵布阵,在荷叶荫下筹划水战船只。 至于史进和三位头领如何脱险,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1 诗曰: 暑去寒来春夏秋,夕阳西下水东流。 时来富贵皆因命,运去贫穷亦有由。 事遇机关须进步,人当得意便回头。 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 话说当时史进心生忧虑,说道: “这可如何是好?” 朱武等三位头领当即跪下说道: “哥哥,你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千万不要因为我们被连累。” “大郎不如拿来绳索,把我们三个绑起来送出去领赏,以免让您担上不该有的麻烦。” 史进怒道: “怎能如此!” “若是这样,岂不是我设下圈套,骗你们来被捉领赏?” “这会让天下人耻笑我的为人!” “若是要死,我和你们一起死;若是能活,我和你们一起活。” “你们起来吧,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先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史进爬上梯子,对外喊道: “两位都头,为何大半夜带人来围我庄院?” 两个都头答道: “大郎,你还敢狡辩?” “这事有人揭发,你看,原告人李吉就在这里。” 史进怒喝道: “李吉,你为何要污蔑清白人家?” 李吉答道: “我本来也不知道,是在林子里捡到了王四的回书,一时交到了县里,这才揭发了你们的勾当。” 史进转头质问王四: “你明明说没有回书,为何现在又冒出一封?” 王四慌乱答道: “小人一时喝醉了,忘记了有回书这件事。” 史进勃然大怒,喝道: “畜生!这下该如何是好?” 外面的两位都头和士兵因害怕史进的本事,不敢贸然冲进庄内捉人。 朱武等三位头领见状,低声对史进说道: “哥哥,可以假意答应他们。” 史进会意,便爬上梯子,对外喊道: “两位都头不要轻举妄动,稍退一步,我自会把人绑了送出来领赏。” 两位都头听后,害怕史进反悔,只得答应: “好,我们等着你绑人出来。” 史进下了梯子,回到大厅,先将王四叫到后园,手起刀落,将他斩杀。 随后,他吩咐庄客收拾好庄内所有细软财物,准备撤离,同时点燃三四十支火把,又命人将庄后草屋放火点燃。 一时间火光四起,庄内外大乱。 史进和朱武等三位头领全副披挂,各自佩刀持朴刀,整装后从庄后杀出。 史进吩咐庄客将所有包裹背好,一边放火一边冲出庄院。 外面的兵士见火起,纷纷赶来救火,防线顿时大乱。 史进率领众人突围,前后呼应,所向披靡。 史进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外面火光四起,趁乱杀开一条血路。 正好撞上两个都头和李吉,史进见状大怒,仇人相见,分外眼明。 两个都头见势不妙,转身就跑。 李吉也想逃跑,然而史进已经冲到他面前,一刀将他劈成两段。 陈达、杨春追上两个都头,也各自一刀,将其斩杀。 县尉见状,吓得掉头策马逃命。 众土兵见大势已去,哪里还敢上前,一个个四散而逃,消失无踪。 话说史进引着一行人,一路杀出重围。 官兵们被杀得胆寒,不敢追赶,四散逃命。 史进和朱武、陈达、杨春,以及庄客等人,一同来到少华山上的山寨,暂时安顿下来。 朱武等回到寨中,立刻命小喽啰杀牛宰马,摆下宴席,为胜利庆贺,不在话下。 几日后,史进心中暗自思量: “为了救三位头领,一时情急放火烧了庄院。” “虽带了些细软逃出,但那些粗重的家财物什,全都没了。” 想到此处,他心里郁结难安。 于是开口对朱武等人说道: “我的师父王教头现下在关西经略府勾当。” “我本打算早早前去寻他,只因家父去世耽搁至今。” “如今庄院毁了,家财尽失,我决定启程去找师父。” 朱武三人听了,急忙劝道: “哥哥暂且留在山寨中安身。” “等风声平静了,我们再帮您重整庄院。” “若哥哥不愿落草为寇,我们再作商议。” 史进叹道: “多谢你们的好意。” “只是庄院家业已然毁尽,重建希望渺茫。” “况且我心意已决,打算去投奔师父,另寻出路,以求半生安乐。” 朱武说道: “哥哥若愿留在山寨,做个寨主,也可快活自在。” “虽说寨子简陋,却也有容身之地。” 史进摇头道: “我是个清清白白的汉子,怎能以父母遗留的名声为代价,与贼寇为伍?” “若再劝我落草此事,休怪我翻脸。” 朱武等人见劝不动史进,只得作罢。 过了几日,史进收拾行装,带着些许碎银两,其他多余物品尽数寄存在山寨中。 他辞别朱武三人,朱武等洒泪相送,一直将他送到山下。 只见史进身穿一领白丝两上领战袍,腰系梅红攒线搭膊,头戴白范阳毡大帽,顶上撒着一撮红缨,帽下裹一顶混青抓角软头巾,脚蹬青白间道的行缠绞脚,配着踏山的多耳麻鞋。 肩背包裹,腰跨雁翎刀,手提朴刀,英姿飒爽,洒然辞别山寨众人,独自一人踏上了关西之路。 一路上,史进翻山越岭,行过村庄,只见: 崎岖山岭,寂寞孤村。披云雾夜宿荒林,带晓月朝登险道。 落日赶路闻犬吠,严霜早起听鸡鸣。山影渐沉,柳阴将没。 断霞映水散红光,日暮转收生碧雾。 溪边渔父归村去,野外樵夫负重回。 (崎岖的山岭,寂静的孤村。 夜晚披着云雾宿于荒林,清晨伴着晓月攀登险道。 夕阳西下时匆匆赶路,耳边传来狗的吠声; 严霜清晨催促步伐,鸡鸣声声入耳。 山影渐渐隐去,柳树的阴影也慢慢消失。 残霞映照在水面上,散发出红光; 夜幕降临,碧色的雾气悄然升起。 溪边的渔夫回到村中,野外的樵夫背着重物归来。) 史进跋山涉水,白日赶路,夜宿荒郊,忍饥耐渴,走了半月有余,终于来到渭州。 他想道: “渭州也有经略府,或许师父王教头便在这里。” 第三回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2 于是,史进进城,见城内六街三市繁华如常。 他来到一家小茶坊,拣了座位坐下,唤茶博士泡了一壶茶。 茶博士将茶端来后,史进问道: “这里的经略府在哪里?” 茶博士答道: “就在前面。” 史进又问: “敢问经略府里,可有一个从东京来的教头,名叫王进?” 茶博士说道: “府里教头不少,有三四个姓王的,但不知哪一个是您要找的王进。” 正说着,忽见一个大汉大步流星走入茶坊。 史进抬头望去,只见此人身穿官服,形貌威武,颇具军官之风。 他的装束如何?但见: 头裹芝麻罗万字顶头巾,脑后垂挂两枚太原府金丝纽环。 上穿鹦哥绿丝战袍,腰系文武双股鸦青绦。 足蹬鹰爪皮四缝干黄靴,身高八尺,腰宽十围。 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蓄着一部貉胡须,气宇轩昂。 那人走进茶馆坐下,茶博士说道: “客官若是要找王教头,只要问这位提辖便知道了。” 史进赶紧起身行礼,说道:“ 官人请坐,喝杯茶吧。” 那人见史进身材魁梧,相貌堂堂,颇像条好汉,便与他作揖行礼。” 二人坐下后,史进问道: “小人冒昧,不知官人尊姓大名?” 那人回答道: “洒家是经略府的提辖,姓鲁,名达。” “敢问兄弟贵姓?” 史进说道: “小人是华州华阴县人,姓史名进。” “不知官人是否听说过我的师父,他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姓王名进,现在可是在这经略府中?” 鲁提辖说道: “兄弟,你莫不是史家村的九纹龙史大郎?” 史进赶忙作揖道: “小人正是。” 鲁提辖连忙还礼,说道: “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胜过闻名。” “你要找的王教头,可是得罪了高太尉的那位王进?” 史进说道: “正是此人。” 鲁达说道: “洒家也听过他的名声。” “不过,他不在这里。” “听说他在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手下做事。” “咱们渭州是小种经略相公镇守,他并不在此。” “既然你是史大郎,那真是久仰久仰。” “走,咱们上街去喝杯酒吧。” 鲁提辖拉住史进的手,出了茶坊,还回头说道: “茶钱洒家替你付了。” 茶博士连忙说道: “提辖尽管吃,不妨事,请慢走。” 两人挽着胳膊走出茶坊,行了三五十步,只见前方一群人围在一片空地上。 史进说道: “兄长,我们过去看看。” 二人挤开人群看去,只见中间一个人,靠着十几根杆棒,地上摊着十几个膏药,一盘子装着膏药,插着一张纸做的标识,原来是个江湖卖艺卖药的。 史进一看,认出了此人,竟是当初教他基本枪棒的师父,绰号打虎将李忠。 史进在人群中喊道: “师父,许久不见!” 李忠一见,问道: “贤弟,怎么到这儿来了?” 鲁提辖说道: “既然是史大郎的师父,那便一起去喝三杯。” 李忠说道: “等小人把膏药卖完,讨回些钱,就去找二位。” 鲁达不耐烦地说道: “谁有功夫等你,去便一道去。” 李忠为难地说道: “小人也没办法,这可是小人的吃饭家伙。” “提辖先走,我随后赶来。” “贤弟,你就陪提辖先行一步。” 鲁达性急,一把推开围观的人,骂道: “你们这帮龟孙子,撒腿滚开,不走的洒家揍死你们!” 众人见是鲁提辖,吓得一哄而散。 李忠见鲁达凶猛,虽然心中不快,却不敢发作,只能陪笑道: “提辖脾气真是火爆。” 李忠收拾行头,将枪棒寄存好,三人转过几条街,来到州桥下的一家着名酒楼。 这家店是潘家开的,门前挑着望竿,挂着酒旗,随风飘扬。 只见这酒楼别致,正如诗中所写: 风拂烟笼锦旆扬,太平时节日初长。 能添壮士英雄胆,善解佳人愁闷肠。 三尺晓垂杨柳外,一竿斜插杏花傍。 男儿未遂平生志,且乐高歌入醉乡。 三人上了酒楼,找了个清静的阁子坐下。 鲁提辖居主位,李忠坐对面,史进坐在下首。 酒保上前行礼,认出了鲁提辖,问道: “提辖官人,打多少酒?” 鲁达说道: “先打四角酒来。” 酒保摆好酒菜,又问道: “官人想要吃什么下酒?” 鲁达不耐烦地说道: “问什么!” “有啥端啥来,算账洒家还你,别啰嗦!” 酒保连忙退下,没一会儿就送上酒肉,摆了一桌子。 三人边饮边聊,说些闲话,较量枪法。 正谈得尽兴时,忽听隔壁传来哽咽的哭声。 鲁达心头火起,将手中的碟子重重摔在桌上。 酒保听见动静,急忙上楼查看,见鲁提辖满脸怒色,战战兢兢问道: “官人需要什么,小人去办。” 鲁达怒道: “洒家要什么!” “你认得洒家吗?” “竟敢让人在隔壁哭哭啼啼,搅得我们兄弟无法喝酒!” “洒家可没少你酒钱!” 酒保赶忙解释: “官人息怒,小人怎敢!” “这哭声是隔壁那父子二人发出的,他们平时绰酒座唱曲儿,可能一时悲伤哭了起来,并非有意打扰。” 鲁提辖说道: “简直荒唐!把他们叫来!” 不一会儿,酒保领着二人过来。 只见前面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后面跟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手中拿着拍板。 两人战战兢兢站在鲁提辖面前。 那女子虽然称不上绝色,但也有几分姿色,楚楚可怜。只见: 鬅松云髻,插一枝青玉簪儿; 袅娜纤腰,系六幅红罗裙子。 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袜衬弓鞋。 蛾眉紧蹙,汪汪泪眼落珍珠; 粉面低垂,细细香肌消玉雪。 若非雨病云愁,定是怀忧积恨。 大体还他肌骨好,不搽脂粉也风流。 (那女子鬓发蓬松如云髻,插着一支青玉簪,腰肢纤细,身穿六幅红罗裙。 素白的旧衣衬托出如雪般的肌肤,淡黄色的软袜衬着精致的弓鞋。 她双眉紧蹙,眼泪如珍珠般滴落,粉面低垂,脸上的肌肤宛如消融的白玉,未施脂粉却自带风韵。) 看上去,若非忧愁疾病缠身,便是积郁已久。 那妇人拭去眼泪,走上前来深深地施了三个万福礼,那老者也随即上前见礼。 第三回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3 鲁达问道: “你们父女是哪里的人家?” “为何啼哭?” 那妇人答道: “官人有所不知,容奴告禀。” “奴家本是东京人氏,随父母来到渭州投奔亲眷。” “谁知亲眷已搬往南京。母亲因在客店中患病离世,留下我与父亲孤苦无依,流落在此受苦。” “此间有一财主,叫镇关西郑大官人,看中了奴家,强逼媒人作保,要奴家做他的妾。” “写了一张三千贯的文书,虚假账目,实则霸占奴身。” “未及三个月,他家正室泼辣蛮横,将奴赶出,严厉打骂,不许再入其家。” “奴父女寄住在店中,郑家却逼店主人追要那三千贯赎身钱。” “父亲性情懦弱,与他争不过。他家又仗着钱势,当初一文未给,如今却来索债。” “无计可施,父亲从小教奴些小曲儿,便到这酒楼卖唱讨生活。” “每日所得,绝大部分还债,余下些许仅够糊口。” “这两日客人稀少,钱没凑够,怕郑家来羞辱,父女伤心苦楚,无处诉说,故而啼哭。” “不料冲撞了官人,请您见谅,高抬贵手!” 鲁提辖又问: “你姓什么?” “住在哪家店?” “那镇关西郑大官人又在哪里?” 老者答道: “老汉姓金,排行第二,女儿小字翠莲。” “那郑大官人就是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人称镇关西。” “我父女二人暂住东门里的鲁家客店。” 鲁达一听,冷笑道: “呸!我还当是什么郑大官人,原来是个杀猪的屠户。” “这厮靠着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生意,竟这般欺负人!” 说着转头对史进和李忠道: “你们两个且在这等着,洒家去打死那厮就回来!” 史进和李忠赶紧拉住他劝道: “哥哥息怒,明日再说!” 两人三番五次劝阻,鲁达这才勉强坐下。 鲁达又转头对金老说道: “老汉,洒家给你些盘缠,明日你父女就回东京去,可好?” 金老连忙磕头道: “若真能回东京,那便是重生父母,再造之恩!” “只是店主不肯放人,郑大官人还要追债,实在为难。” 鲁提辖摆手道: “这个不妨,洒家自有办法。” 他从身边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转头对史进说: “洒家今日银子带得少,你借些与洒家,明日还你。” 史进答道: “这算什么,哪里用哥哥还!” 随即从包裹中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鲁达又看向李忠道: “你也借些出来!” 李忠摸了摸身上,只掏出二两银子。 鲁达瞧了一眼,冷笑道: “也太不爽利了!” 鲁达将这十五两银子递给金老,说道: “你父女拿去做盘缠,先收拾行李。” “洒家明日自会替你们讨个公道!” 鲁提辖说: “我明日一早来送你们起身,看谁敢拦你们!” 金老父女感激不尽,连忙叩谢后回到店中。 他们用这十五两银子安排妥当,先在城外找了一辆车子,回来后收拾行李,付清了房租和柴米钱,一切准备妥当,只等第二天天亮离开。 当夜平安无事。 次日五更天,金老父女早早起床,先烧火做饭,吃饱后将行李收拾妥当。 天色刚刚微亮,就见鲁提辖大步迈进店里,高声喊道: “店小二,金老住哪间房?” 小二连忙答道: “金老,提辖找你来了!” 金老赶紧打开房门,迎道: “提辖官人,请进来坐。” 鲁达却摆手说: “坐什么!赶紧动身,等什么呢!” 金老带着女儿,挑起担子,作揖感谢鲁提辖,正准备离开,店小二却突然挡在门口,说道: “金老,你们要去哪儿?” 鲁提辖冷眼看着他,问道: “他还欠你房钱不成?” 小二答道: “房钱昨晚已经结清了,但郑大官人的典身钱还没给。” “他让我看着他们,不能放人!” 鲁提辖勃然大怒,喝道: “郑屠的钱,洒家自会还!” “放他们还乡去!” 店小二哪里肯听,依旧挡在门前。 鲁提辖怒不可遏,一声暴喝,五指如钩,一掌扇在店小二脸上,把他打得口中吐血。接着又一拳,打掉了他两颗门牙。 小二爬起来,吓得一溜烟跑了,哪里还敢阻拦。 店主人听到动静,吓得躲在一旁,不敢露面。 金老父女见状,慌忙向鲁提辖致谢,然后匆匆离开客店,赶往城外找到昨日租好的车子,连夜启程,离开了渭州。 鲁提辖坐在店里,心里琢磨着,怕店小二跑去拦截金老父女,于是搬了条凳子坐下,一连守了两个时辰,估摸着金老已经走得远了,这才起身,径直朝状元桥的方向走去。 郑屠的肉铺开在状元桥边,门面有两间宽,摆着两副肉案,上头挂着三五块猪肉。此时,郑屠正坐在柜台里,招呼着十几个手下忙着卖肉。 鲁提辖一走到门前,高声喊道: “郑屠!” 郑屠抬头一看,见是鲁提辖,顿时吓得从柜台后慌忙出来,赔笑着行礼道: “提辖恕罪。” 随即招呼手下搬来一条凳子: “提辖,请坐。” 鲁提辖坐下后说道: “奉经略相公的命令,要十斤精肉,切成臊子,一点肥的也不许夹在里头!” 郑屠赶忙答应: “使头们,快挑好的切十斤来。” 鲁提辖却冷冷说道: “不要那些腌臜东西动手,你亲自切。” 郑屠连忙点头: “说得是,小人这就亲自去办。” 他走到肉案前,仔细挑了十斤精瘦的肉,细细地切成臊子,用了半个时辰才弄好。 随后用荷叶包好,恭敬地问道: “提辖,这些肉要不要差人给您送去?” 鲁提辖摆摆手: “送什么!且住,再要十斤,全是肥肉,一点精的也不许夹在里头,也要切成臊子。” 郑屠有些迟疑,说道: “刚才那精肉,想必是府里拿去裹馄饨的。” “这肥肉臊子能派什么用处?” 鲁提辖瞪大眼睛喝道: “这是经略相公亲自吩咐的,你管得着吗?” 第三回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4 郑屠听了,只得点头应道: “是是是,府里要的,小人这就切。” 于是又挑了十斤全是肥膘的肉,一刀刀细细地切成臊子,再用荷叶包好。” 等忙完这一切,已过了晌午时分。 此时,店里的伙计和来买肉的主顾,看到鲁提辖坐在店门口,一个个吓得不敢靠近,就连之前来告状的店小二,也躲得远远的,只敢站在房檐下偷偷张望。 郑屠收拾好肥肉后,打算差人送到府里去,却听鲁提辖说道: “再来十斤寸金软骨,也要剁得细细的,一点肉末都不许带。” 郑屠闻言,忍不住苦笑着说道: “提辖,这分明是特意来耍我的吧?” 鲁提辖听罢,突然跳起来,拿起两包臊子劈头盖脸朝郑屠砸去,怒吼道: “洒家就是特地来消遣你的!” 两包臊子迎面砸在郑屠身上,肉屑四散,简直像下了一场肉雨。 郑屠当场勃然大怒,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头顶,抓起案上的剔骨尖刀,怒喝一声,跳下案台便冲向鲁提辖。 鲁提辖早就站到街中央,冷冷看着他。 这时,周围的邻居和十几个伙计都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大气不敢出,街上的行人也都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 那胆小的店小二更是吓得呆立不动。 郑屠右手握刀,左手伸过来要揪鲁达,却被鲁达趁势按住左手,猛地一推,将他逼回去,抬脚正踢中郑屠的小腹。 郑屠“腾”地一下摔倒在街上。鲁达再跨上一步,用脚踩住他的胸口,举起像醋钵一样大的拳头,瞪着郑屠厉声道: “洒家刚到老种经略相公手下当差,被封为关西五路廉访使,这才配叫‘镇关西’!你不过是个屠夫,像狗一样的人,也敢自称‘镇关西’!你竟敢强占金翠莲,欺压良善!” 说罢,一拳直砸在郑屠的鼻梁上,打得鲜血四溅,鼻子歪到一边,血、涕、口水混在一起,像是开了个油酱铺——酸的、咸的、辣的一股脑流出来。郑屠倒在地上,连挣扎都来不及,手中的尖刀也掉到一边,嘴里只喊: “打得好!” 鲁达听了更是怒不可遏,骂道: “直娘贼!还敢还嘴!” 又一拳挥向郑屠的眼眶,只听“砰”的一声,打得眼皮裂开,眼珠子像彩帛铺里的货一般,红的、黑的、紫的都滚了出来。 围观的街坊邻居,无一人敢上前劝阻,甚至连郑屠的伙计都被吓得呆立不动。 郑屠见自己完全不是对手,连忙磕头求饶。 鲁达喝道: “哼!你这个无赖,若是硬拼到底,洒家倒还有几分佩服。” “如今反倒低头求饶,洒家偏不饶你!” 话音未落,又是一拳狠狠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只听一阵闷响,像是庙里敲磬、打钹、撞铙一般,震得四周人心胆俱裂。 郑屠被打得当场瘫倒在地,嘴里只剩出气,已无入气,身子一动不动。 鲁达看了一眼,假装怒骂道: “你这厮装死!洒家再揍你!” 可话音未落,发现郑屠脸色渐渐变青,显然是真死了。 鲁达心里一惊,暗想: “洒家本是想教训这厮一顿,没想到竟一时失手打死了他。” “此事闹大了定要吃官司,没人送饭怎生了得?” “还是趁早溜为妙!” 于是他一边骂着: “你诈死,洒家回来再收拾你!” 一边大步扬长而去。 周围的街坊邻居和郑屠的伙计们,谁也不敢拦他。 鲁达回到住处后,匆匆卷了些衣服盘缠,带上所有的银两,丢弃了旧衣粗物,只提了一根齐眉短棒,连夜奔出城南,一路快走,消失无踪。 众人围着郑屠抢救了半天,终究救不活,他当场断气。 家中老少哭作一团,随即到州衙状告鲁达杀人。 正直府尹升堂受理,接过状子看罢,心中不安,自言道: “鲁达是经略府的提辖,我不能擅自抓人。” 于是他登上轿子,前往经略府。 到了经略府门前,府尹下轿后,让守门军士通报。 经略得知后,赶紧将他请进大厅,双方施礼毕,便问道: “大人到此,有何事?” 府尹答道: “启禀相公,府中提辖鲁达,无故在市上用拳打死屠户郑屠。” “此事未经相公允许,下官不敢擅自捉拿凶手。” 经略听罢,大惊失色,沉思道: “鲁达武艺虽好,但性情莽撞,今日竟闹出人命,实在难以包庇。” “此案理应依法处理。” 于是经略对府尹说道: “鲁达原是我父亲老经略处的军官,因我府中无人帮衬,才将他调来担任提辖。” “如今他犯了杀人罪,你依法审讯处理便是。” “但若罪行明确,还需上报我父亲,再行裁决,以免日后我父亲在边关要用此人时不好交代。” 府尹领命辞别经略,相约稍后再行申报老经略相公。 随后他回到州衙升堂,立即下令发文,派遣捕快捉拿鲁达归案。 王观察接到公文后,带着二十多个随行人员来到鲁达的住所。 房主告诉他,鲁达刚刚带着一些包裹和短棒离开了。 他以为鲁达是外出办差,没敢多问。 王观察指示打开鲁达的房门查看,只发现房间里有些旧衣和床铺,其他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带着房主和邻居四处寻找,遍寻州南至州北,但没有发现鲁达的踪迹。 王观察于是把房主和两名邻居带到州衙,并向府尹报告: “鲁提辖因犯案在逃,至今下落不明。” “我们只找到了房主和邻居。” 府尹听后,决定让他们继续留在监中,并安排了仵作和其他官员前往郑屠家进行调查。 与此同时,郑屠的尸体已被家人收殓并暂时寄存在寺院。 府尹下令立即采取行动,严格追捕鲁达,并悬赏一千贯,发布通缉令,张贴鲁达的画像和相关信息,要求各地官员协助抓捕。 鲁达逃亡的消息很快传开,郑屠家的人开始为亡者守孝,这部分不再提及。 鲁达则在逃亡途中心情极为焦虑,东奔西走,犹如失群的孤雁,或是漏网的活鱼,在不断奔波。 他走得匆忙,几乎没有停歇,甚至撞到路人,脚步飞快,犹如临阵的战马。 鲁达像一只丧家之犬,逃亡中四处流浪,走过了好几个州府,身心疲惫,急切地想找到一个可以暂时安身的地方。 他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几乎迷失方向,走了半个多月,最后来到代州雁门县。 雁门县城的市井热闹非凡,街道上人来人往,商贩繁忙,车马往来不绝。 虽然这是一个县治,远比许多州府要繁荣。 鲁达走在街上,突然看到一群人围在十字街口,正在注视着一张公告榜。 扶肩搭背,交颈并头。纷纷不辨贤愚,攘攘难分贵贱。 张三蠢胖,不识字只把头摇;李四矮矬,看别人也将脚踏。 白头老叟,尽将拐棒柱髭须;绿鬓书生,却把文房抄款目。 行行总是萧何法,句句俱依律令行。 鲁达看到人群围在十字路口看榜,他也钻进人群中听。由于鲁达不识字,他只能听到别人读出的内容: “代州雁门县,依据太原府指挥使司的指令,确认渭州文字,捕捉并处死郑屠的罪犯鲁达,鲁达是经略府的提辖。” “如果有人为鲁达提供藏身之处或食宿,将与犯人同罪;若有人捉拿鲁达或者首告此事,将获得一千贯文的赏金。” 鲁提辖正听到这里,忽然背后有个人大声喊道: “张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就用力抱住了鲁达,将他拖拉着往县城方向走。 这时,鲁提辖的头发被剃去,胡须也被修剪掉,身份被彻底改变,他的名字和过去的一切都被抹去。 鲁提辖似乎重新进入了一个不平凡的境地,仿佛进入了一个险恶的世界,随时可能面对巨大的危险。 这段文字留有悬念,暗示鲁达的命运将发生重大变化,最终到底是谁抓住了他,是什么样的结局,还需要在下一回合揭晓。 第四回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1 诗曰: 躲难逃灾入代州,恩人相遇喜相酬。 只因法网重重布,且向空门好好修。 打坐参禅求解脱,粗茶淡饭度春秋。 他年证果尘缘满,好向弥陀国里游。 话说当时鲁提辖扭头一看,拖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渭州酒楼上被他救下的金老。 金老拉着鲁提辖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着急地说道: “恩人,你太大胆了!” “如今榜文明明张贴着,出一千贯赏钱抓你,你怎么还敢去看榜?” “要不是老汉恰好遇见,恐怕早就被官差拿住了。” “榜上已经清楚写着你的年岁、相貌和籍贯。” 鲁达笑道: “洒家不瞒你,正因为你的缘故,那日洒家正走到状元桥下,碰见了郑屠那厮,就一怒之下用三拳打死了他。” “从此洒家逃亡在外,这些日子四处流浪,不想来到这里。” “你怎么不回东京,反而也到了这里?” 金老叹道: “恩人在上,自从蒙您救命后,老汉找了辆车,本想回东京去,可又怕那郑屠的亲属追来,加上没有恩人相助,不敢回去。” “于是一路向北走,途中碰见一个从前在京城的熟人,他在这里经商,就带着我们父女到此。” “后来多亏了他,替老汉的女儿说媒,与本地一位赵员外成了外室。” “如今衣食丰足,皆是恩人恩德所赐。” “我女儿常常在家提起您的救命之恩,赵员外也多次说想见恩人一面。” “今日既然遇到,定要请恩人到家一叙,再商量如何安排。” 鲁提辖推辞不掉,只得跟金老前往。 不远,到了金老的家门前,金老掀开帘子叫道: “女儿,快出来见大恩人!” 那女子打扮得光鲜亮丽,笑容满面地从里面走出来,见到鲁达便拜了六拜,感激地说道: “若不是恩人搭救,哪有我今天的好日子!” 鲁达仔细一看这女子,与当初在渭州酒楼所见已截然不同。 如今她丰姿绰约,举止优雅,正是: 金钗斜插,乌云掩映;翠袖轻扬,雪肤含光。 唇间红晕如樱,玉手纤纤似笋。 腰肢柔软如柳,罗裙轻摆金莲隐现; 容貌娇艳似春花,眉目轻扫若新柳。 女子拜罢,恭敬地邀请鲁达上楼用茶。 鲁达推辞道: “洒家无意叨扰,不必多礼。” 金老却说道: “恩人若走,岂非看轻老汉?” “还请上楼暂坐。” 于是拉着鲁达到楼上安坐,安排茶点招待,并叮嘱家人去准备丰盛的酒宴。 不一会儿,金老买回了鲜鱼嫩鸡、酿鹅肥鲊和各类时令果品,一同摆上桌。 席间父女二人向鲁达敬酒,感恩涕零。 金老更是倒地便拜,口中说道: “若无恩人,老汉何以能活至今日?” 鲁达连忙扶起他,感叹道: “老人家,难得你这片心!” 三人正饮酒畅谈,忽听楼下喧哗起来,鲁达开窗一看,只见二三十人手持棍棒围在楼下,一人骑马高声喊道: “把楼上这贼人拿下来!” 见势不妙,鲁达抄起一张凳子,准备拼命护身。 金老连忙下楼,快步走到那骑马之人面前低语几句。 那人听罢,忽然大笑,挥手喝退众人。 骑马之人下马走入屋内,见到鲁达便作揖拜倒,恭敬地说道: “闻名不如见面,今日终于见到义士,实在荣幸!” 鲁达有些疑惑,转头问金老: “这人是谁?我素不相识,为何对洒家如此恭敬?” 金老笑道: “这就是小老儿的女婿,赵员外。” “适才误以为楼上是些什么流浪汉,如今得知是恩人驾到,他喜不自禁!” 因此引发庄客来厮打,幸亏金老及时解释,才喝散了众人。” 鲁达听后说道:“原来如此,这怪不得员外。” 赵员外再次邀请鲁达上楼坐下,金老重新整理杯盘,又准备了酒菜款待。 赵员外执意让鲁达坐在主位,鲁达推辞道: “洒家怎敢当此厚礼。” 赵员外笑道: “这只是小弟的一点敬意。” “久闻提辖豪杰,今日得见,实属天赐之缘。” 鲁达说道: “洒家只是个粗鄙之人,又因犯下死罪逃亡在外。” “若员外不弃贫贱,愿结为相识,将来若有用得着洒家的地方,洒家定当赴汤蹈火。” 赵员外听后十分欢喜,便问起打死郑屠的经过。 两人又闲聊了些话题,并且较量了枪法,直饮到深夜才各自歇息。 次日天明,赵员外说道: “此地恐不安全,不如请提辖到敝庄暂住几日。” 鲁达问: “贵庄在何处?” 员外答道: “离此地约十里,地名七宝村。” 鲁达应道: “那是最好不过了。” 赵员外先派人去庄上送信,叫牵两匹马来。 未到中午,马便送到了,赵员外邀鲁达上马,同时叫庄客挑了行李。 鲁达与金老父女告别后,与赵员外一同上路,沿途谈笑风生。 不久,两人便到了七宝村,来到庄前下马。 赵员外挽着鲁达的手,直接将他引至草堂内,分宾主落座,并吩咐下人杀羊置酒款待。 晚间为鲁达安排了客房歇息,次日又设宴款待。 鲁达说道: “员外如此厚待,洒家真不知如何报答。” 赵员外笑道: “四海之内皆兄弟,提辖何必言谢。” 话不多说,鲁达自此在赵员外的庄上安住了五七日。 这日,两人在书院闲聊时,忽见金老急急奔入庄内,直往书院而来。 见到赵员外和鲁达后,四下无人,金老低声说道: “恩人,不是老汉多事,只因前些日子恩人上我楼饮酒,庄客误听传言来闹了一场,虽已散去,但人心疑忌不免扩散。” “昨日有三四个官差在邻里街坊打听得紧,恐怕很快就会查到庄上来搜捕恩人。” “倘若如此,岂非不妙?” 鲁达闻言说道: “既然如此,洒家便自行离开,不连累员外和老人家。” 赵员外沉思片刻后说道: “若留提辖在此,恐怕事出有变;若不留提辖,则赵某心中难安。” “赵某倒有一条计策,既可保全提辖,又可让提辖安身,只怕提辖不肯。” 鲁达忙问: “洒家如今避无可避,只要能安身之处,如何会不肯?” 赵员外说道: “此地三十余里外有一座五台山,山上有座文殊院,乃文殊菩萨的道场,寺中僧众五六百人,住持智真长老与赵某交情深厚。” “先祖曾捐资修缮此寺,赵某也是寺中的施主檀越。” “我早年许下愿望,要剃度一人为僧,且已备下一道五花度牒,只是一直未找到合适之人。” “若提辖愿意剃度为僧,赵某愿承担一切费用。” 鲁达沉思片刻,心想: “如今我走投无路,倒不如就此剃度为僧,暂且避过风头。” 便说道: “既然员外一片好意,洒家愿意剃度做和尚,全凭员外照拂。” 两人当即敲定,连夜备好衣物盘缠与礼物,次日一早起身,由庄客挑着行李,二人一同前往五台山。 行至辰时,远远便见五台山巍峨壮丽,气象万千,果然是一座名山胜地。 第四回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2 但见: 云遮峰顶,日转山腰。 嵯峨仿佛接天关,崒嵂参差侵汉表。 岩前花木,舞春风暗吐清香; 洞口藤萝,披宿雨倒悬嫩线。 飞云瀑布,银河影浸月光寒; 峭壁苍松,铁角铃摇龙尾动。 宜是由揉蓝染出,天生工积翠妆成。 根盘直压三千丈,气势平吞四百州。 但见: (云雾遮盖峰顶,旭日流转山腰。 嵯峨的山峰仿佛直通天关,陡峭的山势参差错落,似要触碰天际。 山岩前花草树木在春风中摇曳,暗暗散发出清香; 洞口的藤萝挂满雨露,像倒悬的嫩绿丝线。 飞瀑流云犹如银河泻地,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寒意; 峭壁间苍松挺立,铁般的枝干随风微微摇动,宛若龙尾轻摆。 这山仿佛用靛蓝浸染,又像天然雕琢一般,满眼翠绿,郁郁葱葱。 山势根深基稳,直压三千丈,气势磅礴,吞吐四方大地。) 赵员外与鲁提辖坐着两乘轿子上山,同时派庄客先行通报。 到了寺前,寺里的都寺和监寺已迎候多时。 两人下轿后,来到山门外的亭子稍作休息。 智真长老得知消息,亲自带着首座和侍者,来到山门外迎接。 赵员外和鲁达上前行礼,智真长老打问讯道: “施主远道而来,实属不易。” 赵员外答道: “今日特地来贵刹有事相求。” 智真长老道: “请员外先到方丈品茶再叙。” 赵员外率先步入,鲁达跟在其后。 文殊寺景色: 山门侵峻岭,佛殿接青云。 钟楼与月窟相连,经阁共峰峦对立。 香积厨通一泓泉水,众僧寮纳四面烟霞。 老僧方丈斗牛边,禅客经堂云雾里。 白面猿时时献果,将怪石敲响木鱼; 黄斑鹿日日衔花,向宝殿供养金佛。 七层宝塔接丹霄,千古圣僧来大刹。 但见: (山门与峻岭相连,佛殿直通云霄。 钟楼犹如挂在月影之中,经阁巍峨,与山峰遥遥相对。 香积厨中清泉淙淙,众僧的寮房则仿佛笼罩在烟霞之间。 老僧方丈坐落星辰斗牛之下,禅客经堂隐现云雾之中。 白面猿时常献果,敲响怪石木鱼; 黄斑鹿每日衔花,供奉在宝殿金佛之前。 七层宝塔高耸入云,千古圣僧聚集于此,俨然一座庄严肃穆的大刹。) 到了方丈,智真长老邀请赵员外坐上客席,鲁达则坐在下首的禅椅上。 赵员外凑近鲁达低声说道: “你来这里出家,怎能在长老面前随意坐下?” 鲁达不禁起身答道: “洒家不懂规矩。” 于是站在赵员外身后。 方丈中,首座、维那、侍者、监寺、都寺等依次排班而立。 庄客将礼盒搬入方丈,摆在面前。 智真长老连忙道: “何必又带礼物来,实在太过客气。” 赵员外笑道: “不过薄礼,聊表心意。” 礼物随即由道人与行童收起。 赵员外起身说道: “有一事向大和尚禀明:赵某早年许下心愿,要为贵刹剃度一僧,度牒早已备妥,但一直未有合适的人选。” “今有舍表弟鲁达,因厌倦尘世纷扰,愿弃俗出家,望长老慈悲,收录为僧。” “一应费用,赵某自当承担。” 智真长老笑道: “这等事不过是光耀山门,容易得很。” 接着,长老吩咐备茶相待。 茶盏极为精致,香气四溢,有诗赞曰: 玉蕊金芽真绝品,僧家制造甚工夫。 兔毫盏内香云白,蟹眼汤中细浪铺。 战退睡魔离枕席,增添清气入肌肤。 仙茶自合桃源种,不许移根傍帝都。 真长老与赵员外等人饮茶结束后,收起茶盏托盘。 随后,真长老召唤首座和维那前来商议剃度之事,并吩咐监寺与都寺安排准备斋宴。 只见首座与众僧一起走到一旁商议说道: 首座皱眉说道: “这个人根本不像个出家人,他那双眼睛活脱脱像个贼。” 众僧听了附和道: “知客,你先去把客人请到客馆坐着,我们再向长老商量一下。” 知客领命,出去将赵员外和鲁达请到客馆安顿好。 首座和众僧则去向智真长老禀报道: “刚才那个说要出家的人,长得相貌粗鄙,神情凶恶,实在不宜剃度他。” “若将他收录入寺,恐怕将来会惹祸,累及山门。” 长老微微一笑,说道: “他是赵员外这位檀越的兄弟,我们怎么能驳了赵员外的面子?” “你们暂且别多疑,我自有办法,看一看他的因缘根性再说。” 说完,长老点燃一炷信香,端坐禅椅,盘腿闭目,口中默念咒语,进入了禅定状态。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长老醒转过来,睁开眼对众僧说道: “无需多虑,尽管剃度他吧。” “此人乃天星下凡,虽表面粗野凶顽,命中混杂些许杂气,但内心刚直坦荡。” “他的因果注定将来必能清净自修,成就非凡,甚至超过你们众人。” “记住我的话,切不可阻拦。” 首座听后摇头说道: “长老您总是偏袒,我们也只能照办了。” “不劝吧不合适,劝了他若不听,我们也没办法。” 长老吩咐准备斋饭,邀请赵员外等人到方丈用斋。 斋饭结束后,监寺记录了开销明细,赵员外取出银两,让人购买出家所需的物品,同时在寺里制作僧鞋、僧衣、僧帽、袈裟和拜具。 一两天后,这些物品都已准备齐全。 长老选定吉日良时,敲响洪钟,击动法鼓,召集全寺僧人到法堂集合。 五六百僧人整齐排列,披着袈裟,在法座前合掌礼拜,分成两列站好。 赵员外将银锭、礼物和信香献上,向法座礼拜,并宣读了献礼文书。 行童引鲁达来到法座前,维那让鲁达摘下头巾,将头发分成九束扎起。 净发僧人先剃掉头发四周的一圈,准备剃胡须时,鲁达说道: “留点胡须给洒家也好。” 众僧忍俊不禁,纷纷笑起来。 真长老坐在法座上,念道: “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剃了,免得争竞。” 念完偈语后,长老喝道: “咄!全都剃光!” 净发僧人应声而动,用刀将鲁达的头发和胡须剃得干干净净。 随后,首座将度牒呈上法座,请长老赐予法名。 长老接过空白度牒,念偈说道: “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 赐名后,长老将填写好的度牒传下,由书记僧人填写完毕,交给鲁智深保存。 接着,长老又赐下法衣袈裟,并教智深穿戴整齐。 监寺引领智深到法座前,长老亲手为他摩顶受戒,并说道: “一要归依三宝,二要遵守佛法,三要尊敬师长:这是三归。 五戒为:一不可杀生,二不可偷盗,三不可邪淫,四不可饮酒,五不可妄语。” 鲁智深不懂佛门应答“是”或“否”的规矩,直接说道: “洒家记得了。” 众僧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受戒结束后,赵员外设斋供献,邀请众僧到云堂用餐,焚香敬献礼物。 各位职事僧人也都带着贺礼前来祝贺。 随后,都寺带鲁智深向众师兄弟行礼,又领他到僧堂背后的丛林选佛场安置。 当天晚上,鲁智深安然无事。 次日清晨,赵员外要返回家中,向长老告辞。 长老挽留不住,送他们用过早斋后,便和众僧送至山门外。 赵员外双手合十说道: “长老在上,众师父在此,凡事多加宽容。” “智深粗鲁直率,言行若有冒犯清规之处,还请看在赵某的薄面上,多多原谅。” 长老答道: “员外放心,老僧会慢慢教他念经诵咒,修行参禅。” 赵员外说道: “日后定当回报。” 临别时,赵员外将鲁智深唤到一旁的松树下,低声叮嘱道: “贤弟,从今日起你已不同往常,凡事要多加谨慎,切不可随意放纵自己。” “若有差错,以后我们难以再见。” “保重吧,保重!你所需的衣物,我会派人送来。” 鲁智深答道: “不劳哥哥多说,洒家一定遵从。” 赵员外辞别长老和众僧后,坐上轿子,带着随从和空轿抬着盒子下山回家去了。 长老也带着众僧返回寺中。 再说鲁智深回到丛林选佛场,坐到禅床上,倒头便睡去了。 第四回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3 两个上下肩的和尚推鲁智深醒,说道: “这样不行!” “既然你选择出家,怎么能不学坐禅?” 鲁智深不耐烦地回答: “洒家爱睡就睡,干你们什么事?” 和尚说道: “善哉!” 鲁智深听了,甩着袖子回道: “洒家连团鱼都吃,还‘善哉’什么!” 和尚忍住笑,说道: “却是苦也。” 鲁智深反驳道: “团鱼肚子又大又肥,味道鲜美,怎么会苦?” 上下肩的和尚听后懒得理他,只好任由他继续睡。 第二天,和尚们打算向长老告发鲁智深如此无礼,但首座劝说道: “长老曾说,他日后成就非凡,我们都比不上他,这不过是长老护短罢了。” “你们没办法,就别与他一般见识。” 和尚们无奈,只好放弃。 鲁智深见没人再管他,到晚上更是大喇喇地摊开四肢,横着躺在禅床上酣睡。 夜里鼾声如雷,偶尔起来净手时,毫无顾忌地就在佛殿后随地大小便,弄得污秽不堪。 侍者将此事禀报给长老,说道: “智深行为粗鲁,完全没有出家人的样子,这丛林里怎能容下他这样的人?” 长老却喝道: “胡说!看在赵员外的面子上,再观察一段时间。” “他日后必定改过。” 自此,无人敢再提及此事。 鲁智深在五台山寺中搅闹了四五个月。 这天初冬时节,天气晴朗,智深闲得无聊,心里开始躁动。 他换上皂布僧衣,腰间系上乌青腰带,换了僧鞋,大步走出山门,信步来到半山腰的一座亭子。 坐在鹅颈形的长凳上,他开始自言自语: “真是没劲!” “洒家从前每天好酒好肉不离口,现在却要做和尚,饿得像干瘪的木头。” “赵员外这几天也不派人送些吃的过来,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 “眼下怎么才能弄点酒喝呢?” 正想着,只见远远走来一个挑担的汉子,担着两桶东西,唱着歌慢慢上山。 担子上盖着桶盖,手里拿着一个酒勺。 只听那汉子唱道: “九里山前作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 顺风吹动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 鲁智深看到那汉子挑担走近,便端坐在亭子里注视着他。 汉子走到亭子前,把担子放下歇息。 智深问道: “喂,汉子,你担子里装的是什么?” 汉子答道: “好酒。” 智深问: “一桶多少钱?” 汉子笑道: “和尚,你这是开玩笑吧?” 智深不耐烦地说道: “洒家和你开什么玩笑!” 汉子解释道: “我这酒是挑到寺里,卖给火工道人、抬轿夫和杂役们喝的。” “本寺长老有规定,不许卖酒给和尚,否则我们会被责罚,不仅要赔本钱,还会被赶出住的地方。” “我们靠寺里吃饭,怎么敢卖给你喝?” 智深问道: “真的不卖?” 汉子回答: “杀了我也不卖。” 智深道: “洒家又不会杀你,只是想买酒喝罢了。” 汉子见鲁智深不像善茬,挑起担子就要逃走。 鲁智深从亭子上一跃而下,双手抓住汉子的扁担,只一脚踢过去,正中汉子,汉子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 智深提起两桶酒回到亭子里,捡起地上的旋子,打开桶盖,径直舀起冷酒喝了起来。 不多时,两桶酒已喝下一桶。 智深对汉子说道: “明天来寺里找洒家拿钱!” 那汉子好不容易缓过疼痛,又怕惊动长老丢了生计,只得忍气吞声,不敢讨钱,把剩下的半桶酒挑起,飞快地跑下山去了。 且说鲁智深在亭子里坐了半日,酒劲渐渐上来。 他下了亭子,靠着松树根又坐了一会儿,酒意愈发浓烈。 他索性把皂直裰脱了,衣袖缠在腰间,露出满背的花绣,扇着膀子,摇摇晃晃地往山上走。 此时,只见他—— 头重脚轻,双眼对着明月通红,面颊酡红; 前倾后仰,随清风东倒西歪。 他踉踉跄跄,像风中摇摆的仙鹤; 他摆摆晃晃,像出水缓行的老龟。 脚尖踢得过涧中龙,拳头打得下山中虎; 抬头骂天宫里的天蓬元帅,跺脚威胁地府中的催命判官。 他这赤裸着上身的醉汉,简直是个杀人放火的“花和尚”! 鲁智深摇摇晃晃地走到山门下,两个守门的僧人远远看见,赶紧拿着竹篦拦住他,大声喝道: “你是佛门弟子,怎能喝得烂醉上山?” “难道没看见库局张贴的告示?” “凡和尚破戒喝酒,定要打四十竹篦,逐出寺门;若守门人放纵醉和尚入寺,也要挨十下!” “快下山去,我们还能饶你几下竹篦!” 鲁智深一听这话,顿时勃然大怒。 初入佛门的他,依旧改不了原来的脾性,睁大眼睛骂道: “直娘贼!你们敢打洒家?洒家便跟你们厮打!” 守门人见他气势汹汹,知道不好对付,一个飞快跑去向监寺报信,另一个虚张声势,挥着竹篦拦住智深。 智深一把拨开竹篦,叉开五指,一掌拍向守门人的脸,把那人打得踉踉跄跄。 那人刚要站稳,智深又是一拳,打得他倒在山门下,只会哀嚎叫苦。 智深冷哼一声,骂道: “洒家饶了你这厮!” 然后摇摇晃晃地闯入寺内。 守门人跑到监寺报信。监寺闻言大怒,立刻召集老郎、火工和尚、直厅轿夫共三四十人,各自拿着白木棍棒,从西廊下冲出来,正好迎面碰上智深。 智深见状,大吼一声,宛如霹雳响在耳边,大踏步冲上去。 众人初时不知他是军官出身,只以为是个普通醉汉,谁料智深动作如猛虎,力大凶猛。 众人稍一接触,便被打得人仰马翻,纷纷慌乱退进藏经殿,关上殿门。 智深大步冲上殿阶,一拳一脚就把门打开,众人躲无可躲,被他追得四散而逃。 他夺过一根棒子,从藏经殿里冲了出来,势如猛龙,完全没人敢上前招架。 第四回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4 监寺急忙去禀告长老。 长老一听,连忙带着三五个侍者赶到廊下,厉声喝道: “智深,不得无礼!” 鲁智深虽已大醉,但认得长老,立刻丢了棒子,上前行礼问讯,指着廊下说道: “洒家不过喝了两碗酒,并没有招惹他们,可这些人却引人来打洒家。” 长老说道: “看在我的面子上,快回去睡觉,明日再说。” 鲁智深却道: “若不是看长老的面子,洒家非打死这些秃驴不可!” 长老让侍者扶智深回到禅床上,智深一倒下便呼呼大睡。 此时,众多职事僧人围住长老,纷纷抱怨道: “弟子们早就劝长老,这种人留不得!” “今天事情闹成这样,本寺怎么容得下这样的野和尚?” “这可是扰乱清规。” 长老无奈说道: “虽然他眼下确实闹腾,但将来必能修成正果。” “如今,只能看在赵员外的面子上,暂且容忍这一回。” “我明日会找他好好责备。” 众僧听了,冷笑道: “好一个糊涂的长老!” 说罢,散去歇息。 次日,早斋后,长老让侍者去僧堂找鲁智深,却发现他还没起床。 待他醒来后,随意披上直裰,光着脚,一溜烟跑出僧堂。侍者追出去一看,只见智深正蹲在佛殿后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智深净了手,侍者说道: “长老请你过去说话。” 智深便跟着侍者来到方丈。 长老见了智深,叹道: “智深,你虽然是武夫出身,但赵员外檀越已为你剃度,我也为你摩顶受记。” “作为僧人,当遵守五戒:一不可杀生,二不可偷盗,三不可邪淫,四不可贪酒,五不可妄语。” “这五戒乃是僧家立身之本。” “尤其是酒戒,最为重要。你为何昨晚大醉,不但打了门子,还损坏了藏殿的朱红槅子,把火工道人也打跑了,喊声扰寺?” “你这般作为,如何对得起佛门清规?” 智深听罢,立刻跪下说道: “今后再也不敢了。” 长老道: “既然出家,就该守戒。你昨夜破戒乱规,我若不是念在赵员外的面子,早已将你逐出寺门。以后切莫再犯!” 智深连声答应: “不敢了,不敢了。” 长老见状,便让他起来,留在方丈里吃早饭,又用好言语规劝他,并取出一件细布直裰和一双僧鞋赠与智深,让他回僧堂去。 这时,长老吟诵起唐代名贤张旭所作的《醉歌行》,赞美酒意酣畅之妙,道: “金瓯溢满斟欢伯,双手捧来眼迷离。 仰头长舒如玉虹,咽吞仍觉江湖窄。 昔时侍宴玉皇前,对饮无人堪作敌。 蟠桃烂熟堆珊瑚,琼液浓斟浮琥珀。 流霞畅饮数百杯,肌肤润泽腮生赤。 天地闻知酒量洪,天命赐我三千石。 飞仙相劝不计数,酩酊神清舒筋骨。” 长老吟完诗,又叹了口气,感慨酒虽美,却非僧人应沾染之物。 东君命我赋新诗,笑指三山咏标格。 信笔挥成五百言,不觉酒席前落了头巾。 宴罢昏迷不知归路,误乘鸾车竟入仙境。 仙童将我扶下紫云,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一饮千钟赋百首诗,草书乱撒如风舞电划。 诗中所言,饮酒不可尽欢,酒虽能助兴,却亦可误事。常言道: “酒能成事,亦能败事。” 即便是小胆之人,饮了酒也会鲁莽妄为,更何况是天性豪放之人。 再说鲁智深,自从醉酒闹事后,三四个月都不敢出寺门。 一日,天气骤然炎热,正值二月。 鲁智深离了僧房,随意漫步走到山门外,站在原地,远望五台山,连声喝彩。 不料,忽听得山下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随风吹上山来。 智深立刻回僧堂取了些银两揣在怀中,信步下山。出得“五台福地”的牌楼,见前方竟是一个市集,大约有五七百户人家。 集市上既有卖肉卖菜的,也有酒店和面店。 智深心想: “真是干枯!” “早知道这里有市集,何必抢那桶酒?” “直接下来买些吃喝,也不至于这几日清水煮肚。” “还是过去瞧瞧,买些吃的。” 顺着声音找去,却是铁匠铺叮叮打铁之声。 铺子隔壁一家门上挂着“父子客店”的招牌。 鲁智深走到铁匠铺门口,见三人在打铁,便道: “喂!铁匠,有好钢铁吗?” 铁匠抬头见鲁智深胡子新剃,短须刺面,模样凶悍,心中不免有些害怕,连忙停下手道: “师父,请坐。不知师父要打些什么?” 智深说道: “洒家要打一条禅杖和一口戒刀。” “不知你这里有没有上等好铁?” 铁匠答道: “小人这里正好有些好铁,只是不知师父想要多重的禅杖?” “戒刀也请吩咐。” 智深道: “洒家要一条一百斤重的禅杖!” 铁匠听了笑道: “师父,那太重了。” “小人恐怕打不出来,况且师父能使得动吗?” “便是关羽的青龙偃月刀,也不过八十一斤。” 智深顿时不高兴,嚷道: “洒家难道不如关王?” “他也不过是个人!” 铁匠劝道: “小人是为师父着想。” “依我看,打一条四五十斤的已经十分重了。” 智深不耐烦道: “那便照你说的,比关王刀略重些,也做八十一斤的!” 铁匠答道: “师父,太肥重不好看,也不中用。” “还是听小人的建议,打一条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吧,正合适。” “若师父使不动,可别怪小人。另外,戒刀我一定用上等好铁为您打造。” 智深答应道: “行,就照你说的。两件东西要多少钱?” 铁匠道: “实价五两银子。” 智深道: “好,五两就五两。” “若打得好,还有赏钱!” 说罢将银两递给铁匠,又拿出些碎银,说道: “洒家请你喝碗酒。” 铁匠笑道: “师父请便,小人还要忙活,恐怕不能陪您。” 智深离了铁匠铺,走了不到三二十步,便见一处酒馆门前挑着酒旗。 他掀开帘子进去,坐下敲着桌子喊道: “快上酒来!” 店主却赔笑说道: “师父,得罪了!” “小人这房子是寺里的,卖酒的本钱也是寺里借的。” “寺里长老有法旨,若我们卖酒给僧人,就会被追回本钱,还要被赶出屋子。” “因此请您见谅,不敢卖。” 智深央求道: “偷偷卖些给洒家喝,洒家决不声张。” 店主连连摇头道: “师父另请高明吧,小人真不敢。” 智深无奈,只得起身离去,嘴里说道: “洒家另找地方喝便是。” 他接连走了三五家酒馆,皆因长老的法令不肯卖酒,智深无计可施,只得另想法子。正踌躇间,远远望见市集尽头,杏花深处,一家小酒馆门前挑着个草帚做的酒旗。 智深心中一喜,径直走了过去。 但见: 傍村酒肆已多年,斜插桑麻古道边。 白板凳铺宾客坐,矮篱笆用棘荆编。 破瓮榨成黄米酒,柴门挑出布青帘。 更有一般堪笑处,牛屎泥墙画酒仙。 第四回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5 鲁智深揭开门帘,走进村里的小酒馆,倚着窗子坐下,开口喊道: “主人家,过路的僧人买碗酒喝!” 店主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和尚,你是从哪里来的?” 鲁智深答道: “洒家是行脚僧,游方到此路过,想买碗酒喝。” 店主迟疑了一下,说: “若是五台山寺里的和尚,我可不敢卖酒给你。” 鲁智深急忙说道: “洒家不是五台山寺里的。” “你快点将酒拿来!” 店主见鲁智深体型壮硕,气势不凡,声音浑厚,与一般和尚不同,便问: “你要多少酒?” 鲁智深不耐烦地说: “别管多少,大碗只管倒过来!” 店主于是接连给他倒酒,鲁智深一口气喝了十来碗,喝完后便问道: “有肉没有?” “拿一盘来吃!” 店主说道: “早些时候还有些牛肉,都已经卖光了。” “现在只有些蔬菜。” 鲁智深刚想抱怨,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肉香,便循着气味走到空地一看,只见墙边有一口砂锅,锅里正煮着一只狗。 鲁智深大喜,质问道: “既然有狗肉,为何不拿出来卖给洒家?” 店主回答: “我见你是出家人,怕你不吃狗肉,所以没敢问你。” 鲁智深一拍腰间的银子,说道: “洒家出得起银子!” 说完便将银子递给店主,道: “快把这狗肉卖半只给洒家吃!” 店主见鲁智深态度坚决,便忙不迭地取出半只煮熟的狗肉,又捣了些蒜泥,摆到鲁智深面前。 鲁智深大喜,用手撕下狗肉,蘸着蒜泥大口吃了起来,同时又喝了十来碗酒。 越吃越兴奋,胃口大开,根本停不下来。 店主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说道: “和尚,这样吃法可不得了啊!” 鲁智深瞪着眼回道: “洒家又不是白吃你的!” “你管得着洒家吗?” 店主无奈,只好问: “那你还要多少?” 鲁智深豪迈地说: “再打一桶来!” 店主只得又给他盛了一桶酒,不多时,鲁智深连这一桶也喝光了,只剩下一条狗腿,他随手揣进怀里。 临走时,他还回头对店主说道: “剩下的银子先放在你这,洒家明日再来吃!” 说完,便大摇大摆地往五台山上去了。 店主吓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鲁智深的身影渐渐远去。 鲁智深走到半山腰的一个亭子里,坐了一会儿,酒劲渐渐涌上来。 他忽地跳起身来,口中说道: “俺好些时没练拳脚了,觉得浑身都僵硬了。” “洒家且耍几路拳,舒展舒展筋骨!” 说罢,他走下亭子,将两只袖子掖在腰间,上下左右地比划起来。 拳脚使得兴起,他随手一挥,膀子正好扫在亭子的柱子上。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柱子被打断了,亭子也塌了一半。 山门的门子听到半山腰传来的响声,抬头一望,只见鲁智深步履踉跄地冲上山来。 两个门子见状,大叫道: “糟了!这和尚上次喝醉就闹了一场,这次醉得更厉害了!” 他们赶紧将山门关上,又用大拴拴住,只敢从门缝里偷偷张望。 只见鲁智深晃晃悠悠来到山门前,见门被锁上,便抬起拳头擂门,声音如同擂鼓一般。 两个门子哪里敢开门? 鲁智深敲了一会儿门,见没人理会,便转过身,看见门口左边的金刚像。 他指着金刚怒喝道: “你这个鸟汉,既不替俺敲门,还用拳头吓唬洒家!” “俺才不怕你!” 说着,他跳上台阶,抓住栅栏一扯,就像拔葱似的将它拔开了。 随手拿起一根折断的木头,便朝金刚像的腿上打去,泥土和颜料纷纷脱落下来。 门子见状,惊叫道: “糟了!” 赶忙去禀报长老。 鲁智深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出来,又转身看向右边的金刚像。他喝道: “你这厮张着大嘴笑俺,也该打!” 随即跳上右边的台阶,用木棒在金刚的腿上打了两下。 只听一声巨响,那尊金刚像从台阶上倒了下来,摔得灰尘四起。 鲁智深提着木棒,仰天大笑。 门子急忙跑去告诉长老,长老听后说道: “不要惹他,你们自己躲开便是。” 但寺里的首座、监寺、都寺以及其他职事僧人都聚到方丈,纷纷禀告: “这野和尚今天喝醉了,不但毁了半山亭子,还打坏了山门下的金刚像,实在无法容忍!” “该如何处置?” 长老却不以为然,说道: “自古连天子都要避开醉汉,何况我这个老僧呢?” “他要是打坏了金刚像,就请他的施主赵员外再出钱重新塑造;塌了的亭子,也由他来修盖。” “这事暂且由他去吧。” 众僧人听后十分不满,说道: “金刚像可是山门的守护神,怎么能随便换了呢?” 长老叹道: “莫说是金刚像,就是殿上的三世佛被他打坏了,也只能避开他。” “你们忘了前几天他闹事的情景吗?” 众僧人听了,无奈地退下,嘟囔道: “这长老真是昏庸透顶!” 此时,鲁智深在山门外高声喊道:“直娘的秃驴们!” “不给洒家开门,洒家就去找柴火,把你这破寺烧了!” 众僧听得鲁智深叫嚣,只得吩咐门子: “赶快把门打开,否则这家伙真要闹出大事来!” 门子只好战战兢兢地将大拴拽开,然后飞也似地跑回房里躲了起来。 寺里的僧人也纷纷散去,避而不见。 鲁智深双手一推山门,大力过猛,一下子摔倒在地。 他爬起来,拍了拍头,直奔僧堂而去。 走到选佛场中,禅和子们正在打坐。 见鲁智深掀开帘子钻了进来,个个吓得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第四回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6 鲁智深走到禅床旁,喉咙里发出“咯咯”声,随即低头在地上呕吐起来。 满堂的僧人闻到那股臭味,纷纷掩住口鼻,齐声念道: “善哉!” 躲避得远远的。 鲁智深吐完后,爬上禅床,解下腰间的绦带,把直裰的带子一阵“哔哔剥剥”扯断了。 他从怀里拿出之前剩下的狗腿,说道: “好啊,好啊!洒家正饿着呢!” 随即撕下一块就吃。 众僧见状,忍不住用袖子遮住脸,赶紧躲避。 旁边上下肩的两个禅和子远远地退开。 鲁智深看他们躲着,便扯下一块狗肉,对上首的和尚说道: “来,洒家赏你一块,快吃!” 那和尚双手死死捂住脸,一声不吭。 鲁智深又说道: “你不吃?” 接着便把肉朝下首的禅和子嘴边塞去。 下首的禅和子急忙想溜下禅床,哪知被鲁智深一把揪住耳朵,将狗肉硬塞过去。 旁边四五个禅和子看不下去,跳过来劝阻。 鲁智深顺手丢下狗肉,抡起拳头便朝他们的光头砸去,发出“必必剥剥”的响声。 满堂僧众乱作一团,惊叫着四处奔逃,纷纷从柜中取出衣钵准备离寺出走。 这场混乱,正是所谓“卷堂大散”。 首座见状,哪里还能约束得住? 鲁智深一味乱打,闹到堂外,大部分禅客都躲到廊下去了。 这时,监寺、都寺见情况不可收拾,连忙不经长老同意,召集了一班职事僧人,带上老郎、火工道人、直厅轿夫,共约一二百人,人人手持棍棒或杖叉,头上缠着手巾,气势汹汹地冲进僧堂。 鲁智深见大队人马杀来,非但不惧,反而大吼一声。 他手边并无趁手的武器,便转身跑进僧堂,来到佛像前,一把推翻供桌,折下两条桌腿作为武器。 从堂里冲出来,挥舞着桌腿与众人相斗。 心头火起,口角雷鸣。奋八九尺猛兽身躯,吐三千丈凌云志气。 按不住杀人怪胆,圆睁起卷海双睛。 直截横冲,似中箭投崖虎豹;前奔后涌,如着枪跳涧豺狼。 直饶揭帝也难当,便是金刚须拱手。 恰似顿断绒绦锦鹞子,犹如扯开铁锁火猢狲。 当时,鲁智深挥舞着两条桌脚,冲出僧堂。 众多僧人见他来势汹汹,纷纷拖着棍棒退到廊下。 鲁智深用桌脚扫荡起来,众僧两下合围。 他大怒,挥舞桌脚,东指西打,南劈北砸,只是两头的人侥幸逃脱。 当时鲁智深一路打到法堂前,这时长老大声喝道: “智深,不得无礼!众僧也不要动手!” 被鲁智深打伤的僧人已有十数个,见长老来了,才纷纷退下。 鲁智深见众人散开,扔下桌脚,喊道: “长老,你要为洒家做主!” 这时他的酒已经醒了七八分。 长老说道: “智深,你累坏老僧了。” “前次你醉酒闹事,我已经托你兄长赵员外出面写信,与众僧赔礼了。” “如今你又醉得如此无礼,乱了清规,打塌亭子,毁坏金刚,这些事情姑且不论。” “你今日闹得众僧卷堂而逃,这罪孽可不小。” “我这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千百年来清净香火,怎容得你这般污秽之事?” “你且随我到方丈歇几日,我会为你安排一个去处。” 鲁智深便跟随长老来到方丈暂住。 长老一面吩咐职事僧人安抚众禅客,劝他们返回僧堂继续坐禅,受伤的僧人自行调养。 随后,长老领着鲁智深在方丈住了一夜。 次日,真长老与首座商议,决定筹备一些银两送鲁智深离开,并提前通知赵员外。 长老便写了一封书信,派两名道人将信送到赵员外的庄上,说明事情原委,并等待回信。 赵员外看过书信,颇为无奈,但回信中表态道: “坏掉的金刚与亭子,我赵某立刻备资修复。” “至于智深一事,全听长老发落。” 长老收到回信,便叫侍者取出一件皂布直裰、一双僧鞋,另备十两白银,将鲁智深叫到房中,对他说道: “智深,上次你醉酒闹事,尚可说是误犯。” “但这次又大醉,毁了金刚,塌了亭子,闹得选佛场一片混乱,还打伤了众禅客。” “五台山乃出家人清净之地,你这般行为,实在不妥。” “我看在赵檀越的面子上,特地为你准备了一封书信,送你到别处安身。” “我这里再也不能容你了。” “昨夜我还特地为你作了四句偈言,终身受用。” 鲁智深问道: “师父要让我去哪里安身立命?” “弟子愿听这四句偈言。” 真长老指着鲁智深说道: “听好了!” 随即道出偈语,指明他的去处。 有道是: “笑挥禅杖,战天下英雄好汉;怒掣戒刀,砍世上逆子谗臣。” “直教名驰塞北三千里,证果江南第一州。” 究竟真长老说的是什么去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1 诗曰: 禅林辞去入禅林,知己相逢义断金。 且把威风惊贼胆,谩将妙理悦禅心。 绰名久唤花和尚,道号亲名鲁智深。 俗愿了时终证果,眼前争奈没知音。 话说那日,智真长老对鲁智深说道: “智深,你在这里已经无法久住了。” “我有一位师弟,现在是东京大相国寺的住持,名叫智清禅师。” “我给你写了封信,你带着去投奔他,向他讨一个职事僧的位置。” “我昨晚特意为你写了四句偈言,你可以终身受用,请好好记住今天我的话。” 鲁智深跪下说道: “洒家愿听教诲。” 长老念道: “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兴,遇江而止。” 鲁智深听罢四句偈言,叩拜长老九次,收拾好行李包裹,将书信藏好,辞别了长老和众僧人,离开五台山。 他来到铁匠铺旁边的客店住下,等待打制禅杖和戒刀完工再启程。 寺里的僧人们见鲁智深离开,无一不欢喜。 长老命火工道人将鲁智深打坏的金刚像和亭子收拾清理。 不久后,赵员外亲自送来钱物到五台山,又重新塑造金刚像,修葺亭子,暂且不提。 再说鲁智深在客店住了几日,等到禅杖和戒刀都已打造完毕。 他还让人做了刀鞘,把戒刀插入鞘中,又用漆将禅杖包裹好。 他拿出些碎银子赏给铁匠,随后背上包裹,挂好戒刀,提着禅杖,告别了客店主人和铁匠,踏上旅程。 过路的人见了,无不称他果然是个莽和尚。 但见: 皂直裰背穿双袖,青圆绦斜绾双头。 戒刀灿三尺春冰,深藏鞘内; 禅杖挥一条玉蟒,横在肩头。 鹭鸶腿紧系脚絣,蜘蛛肚牢拴衣钵。 嘴缝边攒千条断头铁线,胸脯上露一带盖胆寒毛。 生成食肉餐鱼脸,不是看经念佛人。 身穿皂直裰,背后交叉双袖,腰系青色圆绦,双头斜绾。 戒刀寒光闪烁,如三尺春冰,深藏刀鞘之内;禅杖似一条玉蟒,挥舞横挂肩头。 细长如鹭鸶腿的绑带紧系脚絣,圆鼓如蜘蛛肚的包袱牢牢拴住衣钵。 嘴边缝隙里仿佛攒满千条断头铁线,胸膛上露出一片令人胆寒的硬毛。 天生一副吃肉餐鱼的相貌,绝不是诵经念佛之人。 话说鲁智深自从离开五台山文殊院后,沿路赶往东京相国寺,走了半个月光景。 他在路上从不投寺院歇脚,而是住在客店里打发夜晚,白天则去酒肆买酒买饭充饥。 在旅途上,少不了饥餐渴饮,夜晚歇息,清晨继续赶路。 一天,鲁智深正在路上行走,见山明水秀,风景如画,不禁流连观赏。 正沉醉于美景之中,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但见: 山影深沉,槐阴渐没。绿杨影里,时闻鸟雀归林;红杏村中,每见牛羊入圈。 落日带烟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 溪边钓叟移舟去,野外村童跨犊归。 山影幽深,槐树的阴影渐渐隐没。 在绿杨的倒影中,不时听到鸟雀归林的叫声;在红杏点缀的村庄里,常能见到牛羊入圈的情景。 落日带着轻烟升起碧色的雾气,残霞映在水面散发出红光。 溪边,垂钓的老翁已移舟而去;野外,村中的顽童骑着小牛慢悠悠地归家。 鲁智深因贪恋这山水秀丽的景色,不觉多走了半日,却未能赶到宿头。 在路上又没有同行的人作伴,眼看天色渐晚,不知该在哪里投宿才好。 他又赶了三四十里地,走过一座木板桥,远远望见一片红霞之中,有树木掩映着一处庄院,庄院后面连绵起伏的群山显得杂乱无序。 鲁智深说道: “看来今晚只能到这庄院借宿了。” 于是大步走向庄院。 来到庄前一看,见有几十个庄稼人匆忙地搬来搬去,显然十分紧张。 鲁智深倚着禅杖,向庄客拱手行礼,问道: “施主,天色已晚,小僧前来叨扰,有何不便?” 庄客答道: “和尚,这么晚了到我们庄上干什么?” 鲁智深说道: “小僧赶路未能找到宿头,想在贵庄借宿一晚,明早就走。” 庄客冷冷地说道: “我们庄上今晚有事,不能招待你。” 鲁智深又说道: “无论如何,请施主行个方便,让洒家凑合一晚,明早即行。” 庄客却厉声喝道: “快走!否则你在这儿讨死!” 鲁智深听后大怒,问道:“这也是怪事!” “洒家不过是借宿一晚,有什么打紧?” “怎么就成了讨死?” 庄家人却毫不客气地说道: “快走!不走就捉了你绑起来!” 鲁智深火冒三丈,怒道: “你们这些村汉,真是不讲道理!” “俺又没说什么,怎么就要绑洒家?” 庄家人中有的骂骂咧咧,有的劝他赶快离开。 鲁智深提起禅杖,正待发作,忽然庄内走出一个年迈的老人。 但见: 髭须似雪,发鬓如霜。 行时肩曲头低,坐后耳聋眼暗。头裹三山暖帽,足穿四缝宽靴。 腰间绦系佛头青,身上罗衫鱼肚白。 好似山前都土地,正如海底老龙君。 “贵姓?法号如何?” 鲁智深答道: “洒家姓鲁,法号智深,因缘际会,出家在五台山。” “如今奉长老之命,前往东京大相国寺。” 刘太公听罢,点头道: “原来是鲁师父。” “既如此,还请安歇,无需多礼。” 随即吩咐庄客准备饭食。 鲁智深见刘太公言辞恳切,便拱手说道: “承蒙老丈厚意,洒家感激不尽。” “不知庄上有何急事,适才庄客忙乱非常?” 刘太公听问,脸上露出一丝愁容,叹了一口气道: “既是师父问起,老汉也不瞒。” “此间附近有一伙强人,霸占了黑松林,专门欺压良善。” “每年今日,便要到我庄上来抢夺财物、掳掠牲畜。” “若稍有不从,便杀人放火,作恶至极。” “可怜庄户们都是一群老弱,哪里敢反抗?” “如今夜里正是那伙强人要来的时候,我庄上才如此慌乱。” 鲁智深听罢,怒目圆睁,大声道: “这般强徒,天理难容!” “洒家最恨这种欺凌善良之辈。” “老丈不必忧虑,今晚洒家在此,定要教这伙贼人尝尝厉害!” 刘太公听得此言,忙起身作揖道: “师父万万不可!” “这些强人凶恶非常,人数众多,师父孤身一人,如何敌得过?” “还请慎重!” 鲁智深摆摆手,大笑道: “洒家虽是一人,却有这条禅杖相伴,足以教那帮贼子胆寒。” “老丈且宽心,看洒家如何收拾他们!” 刘太公见鲁智深气度非凡,又无法劝阻,只得长叹一声,默默祈祷天佑吉人。 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2 鲁智深听罢,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太公尽可放心。” “洒家今晚就在这里,看那贼人来时如何劝得他转念。” 太公便引鲁智深到房间门口,指着说道: “这间便是我女儿的房间,师父请进去安歇。” “但求师父慈悲,保佑我家平安渡过此夜。” 鲁智深点头道: “太公只管放心,洒家自有主张。” 说罢,鲁智深迈步进入房间,仔细打量四周,只见房中布置素雅,窗明几净。 鲁智深将禅杖倚在床头,把戒刀横放桌上,解下包裹,随意安顿后坐下。 心中暗想: “这伙贼人欺压良善,强占民女,真是罪不可赦!” “今晚定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且说刘太公见鲁智深大步流星地进入房中,胸有成竹,便稍稍放下心来,但仍不免为全家性命忧虑不安。 他回到堂中,吩咐庄客道: “今夜无论外面发生何事,都不许妄自行动。” 庄客们连连答应,却一个个心惊胆战。 再说鲁智深在房中,斟满酒盏,自斟自饮,默默等待夜深时分。 不多时,夜幕降临,四下渐渐寂静。 唯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愈发显得夜色沉沉。 鲁智深手捻酒盏,抬头望着窗外,暗自思量: “这伙贼人究竟几时来?” “洒家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本事。” 正思忖间,忽听远处传来阵阵喧哗之声,似是人马行进,渐渐逼近庄院。 鲁智深放下酒盏,拿起禅杖,猛地站起身来,冷笑道: “好一个贼人,来得正好!” 便直奔门口,准备迎敌。 智深见众人紧张不安,便低声说道: “你们自去躲了,不必担心。” 太公和其他庄客听后,纷纷走出屋外,去安排晚上的事情。 智深则将房中的椅子和桌子收拾一遍,把戒刀放在床头,将禅杖倚靠在床边,随即拉下床帐,脱去了衣物,赤裸上身,跳上床坐下,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局面。 随着夜色渐深,太公叫庄客们点起了灯烛,屋内闪烁着微弱的光。 太公安排好桌子,将香花灯烛摆放齐整,随即把大盘肉菜与温酒端上桌。 约莫初更时分,庄院外忽然传来阵阵锣鼓声,刘太公的心中充满了不安。 这时,他心中虽然有鬼胎,但仍难掩焦虑,庄客们也是一脸紧张。 大家都屏住呼吸,走出庄门,向远处望去。 只见远方有四五十个火把,光亮如白昼,随着火光的照亮,众人看见一大群人马飞奔而来,正朝着庄院而来。 但见: 雾锁青山影里,滚出一伙没头神; 烟迷绿树林边,摆着几行争食鬼。 人人凶恶,个个狰狞。头巾都戴茜根红,衲袄尽披枫叶赤。 缨枪对对,围遮定吃人心肝的小魔王; 梢棒双双,簇捧着不养爹娘的真太岁。 高声齐道贺新郎,山上大虫来下马。 雾气笼罩着青山,影像模糊中,一群没有头目的人群滚滚而来; 烟雾弥漫在绿树丛中,仿佛是几行饥饿的鬼魂。 每个人看上去凶恶至极,面目狰狞可怖。 头巾都是茜根红色的,僧袍披着枫叶般的红色。 每个人手中拿着缨枪,气势汹汹,像是准备吃人心肝的小魔王; 有的则握着长棒,显得更加凶狠,仿佛不认得爹娘的真太岁。 众人齐声高喊“贺新郎”,像是山上的大虫下来威风凛凛。 刘太公见状,急忙指示庄客大开庄门,准备迎接。 只见队伍前后呼啸,人人装备齐全,旗帜和枪杆上缠着红绿丝帛,喽啰们头巾上乱插着野花。 前面几个红色灯笼高高挂起,照亮了马上的大王。 那大王的打扮如何呢? 但见: 头戴撮尖干红凹面巾,鬓旁边插一枝罗帛像生花。 上穿一领围虎体挽绒金绣绿罗袍,腰系一条称狼身销金包肚红搭膊。 着一双对掩云跟牛皮靴,骑一匹高头卷毛大白马。 那大王到了庄前下马时,所有的小喽啰齐声道贺: “帽子光光,今晚是新郎;衣服窄窄,今晚是娇客。” 刘太公慌忙捧起酒杯,斟了一杯好酒,跪在地上。 所有庄客也都跪下。 大王伸手将他扶起,说: “你是我的丈人,怎么还跪我?” 刘太公回答道: “别说这些话,我只是你管辖下的一个百姓。” 大王已有七八分醉意,哈哈大笑道: “我娶你家女儿做媳妇,哪里亏了你。” “你的女儿也配得上我。” “我的哥哥大头领不下来,他让我传话给你。” 刘太公把下马杯放下,带着大王来到打麦场。 看到香花灯烛,他说道: “泰山何必这样大张旗鼓地迎接?” 接着又喝了三杯酒,来到厅上,他让小喽啰把马系在绿杨树下。 小喽啰们开始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大王上了厅堂,问道: “丈人,我的夫人在哪里?” 刘太公回答: “她怕羞,不敢出来。” 大王笑道: “先给我酒,我回敬你。” 他端起酒杯说道: “我先见了夫人,再来喝酒不迟。” 刘太公一心想要和尚劝大王,于是说道: “我引你去见她。” 他拿着烛台,带大王转过屏风,来到新娘房前。 指着房门说: “这里就是,请大王进内。” 大王推开房门,屋内一片黑暗。 大王道: “你看我那丈人真是做家务的,连灯都不点,让我夫人在黑暗中坐着。” “明天我让小喽啰带一桶好油来给他点灯。” 鲁智深在帐子里听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王摸进房内,喊道: “娘子,你怎么不出来接我?” “别害羞,我明天要你做压寨夫人。” 一边喊着“娘子”,一边摸索着前进。 摸到销金帐子,他揭开帐子,伸手摸去,碰到了鲁智深的肚皮。 鲁智深立刻用力揪住大王的头巾,按住他将他拉下床来。 大王想挣扎,却被鲁智深一拳打在耳根和脖子上。 大王叫道: “你干嘛打我?” 鲁智深怒喝: “这是你老婆!” 他将大王拖到床边,拳脚齐上,把大王打得大声求救。 刘太公听到屋内传来求救声,急忙带着灯烛和小喽啰们闯进来。 只见一个胖和尚,赤裸着身体,骑在大王身上打得正凶。小喽啰们大喊: “大家快来救大王!” 大家纷纷举起武器准备上前救援。 鲁智深看到敌人越来越多,便放开大王,拿起禅杖,准备迎战。 看到鲁智深来得凶猛,小喽啰们大喊一声,全都吓得跑了。 刘太公慌乱无措。 大王趁机冲出房门,摸索着空马,抓起树上的柳条,跳上马背,猛打马匹,骑着马逃走。 大王边跑边骂: “真是倒霉,居然连畜生都敢欺负我!” 当他骑马出庄门时,他一边骂刘太公,一边奋力抽打马匹,直奔山上而去。 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3 刘太公拉住鲁智深说: “和尚,你害苦了我一家人。” 鲁智深答道: “不要怪我无礼。” “先把衣服和袍子拿来,给我穿上再说。” 庄客们去房里取来衣服,鲁智深穿上。 太公道: “我原本指望你劝他回心转意,谁知道你竟然一拳打了他。” “肯定是报仇的山寨强人来找我们麻烦。” 鲁智深安慰他说: “太公,别急。” “我告诉你,我不是普通人。” “我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的提辖官,因打死了人才出家做和尚。” “你放心,就算是一二千兵马来了,我也不怕。” “你们如果不信,拿我的禅杖试试看。” 庄客们哪能举得动禅杖,鲁智深接过来,轻松地像捻灯草一样挥舞着。 太公听后说: “师父,别走啊,快救救我们一家。” 鲁智深道: “别说这些闲话,我死也不会走。” 太公急忙说道: “那就请师父喝点酒,千万不要喝醉了。” 鲁智深笑着说: “我喝一分酒就有一分力,喝十分酒就能有十份力。” 太公高兴地说: “那正好。” “我这里有很多酒肉,您尽管吃。” 与此同时,桃花山的大头领正在寨子里,准备派人下山打探二头领的情况。 忽然,几个小喽啰急急忙忙跑到寨里,喊道: “苦了,苦了!” 大头领连忙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慌乱?” 小喽啰回答道: “二哥哥被打坏了。” 大头领大惊,正要问清楚,忽然听说: “二哥哥来了。” 只见二头领红巾丢了,身上的绿袍被撕成了碎片,跳下马来,倒在厅前,一边说着: “哥哥救我。” 大头领急忙问道: “怎么回事?” 二头领痛苦地说: “我下山来到他家,进了房间。” “没想到那老驴把女儿藏了起来,还让一个胖和尚躲在床上。” “我不小心揭开帐子摸去,结果被那和尚揪住,打得我一身伤。” “后来那和尚见人来了就放手,拿起禅杖冲了出去。” “幸好我逃脱了,保住了性命。哥哥,你要为我报仇!” 大头领愤怒地说: “原来是这样。” “你去房里休息,我去抓那个贼秃子。” 他命令左右: “快准备我的马,所有小喽啰都跟我一起走。” 大头领上马,握紧枪,带着小喽啰们一同下山,怒气冲冲地去找鲁智深报仇。 鲁智深正在喝酒时,庄客急忙前来报告: “山上的大头领带着一群人来了。” 鲁智深说道: “别慌,洒家去解决。” “你们先绑了他,带回去官府请赏。” “拿我的戒刀来。” 他脱下直裰,扎起衣服,带上戒刀,跨步提着禅杖走向打麦场。” 只见大头领骑马冲到庄前,举着长枪,大声喊道: “那秃驴在哪里,快出来决一胜负!” 鲁智深怒道: “腌脏打脊的泼才,叫你认得我!” 他轮起禅杖,挥舞着猛扑过去。 大头领急忙举枪挡住,喊道: “和尚且慢,声音听着很熟。” “先报个姓名!” 鲁智深答道: “我不是别人,是老种经略相公帐前的提辖鲁达。” “如今出家做和尚,名叫鲁智深。” 大头领哈哈大笑,马上下马,把枪扔到一边,扑倒在地拜道: “哥哥,你可还记得我?” “你打了二哥一顿?” 鲁智深见状,后退几步,把禅杖收起,仔细一看,才认出眼前的大头领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有名的打虎将李忠。 原来李忠是因军中不利,改名“剪拂”作为吉利的称呼。 李忠扶起鲁智深,问道: “哥哥怎么出家做和尚了?” 鲁智深答道: “到里面说话。” 刘太公看见这一幕,又叫苦: “这和尚原来也是一路人!” 鲁智深和李忠到屋内,重新穿上直裰,两人一起到厅里叙旧。 鲁智深坐在正席,叫刘太公出来。 太公不敢靠前,鲁智深安慰他说: “太公不用怕,他是我兄弟。” 李忠坐在第二位,太公坐第三位。 鲁智深说道: “你们二位听我说。我自从在渭州三拳打死了镇关西后逃到代州雁门县。” “那儿遇到了一位老爷,他女儿嫁给了财主赵员外,我受赵员外的帮助,在五台山智真长老处落发为僧。” “因为酒后在僧堂惹事,我被长老送到东京的大相国寺投靠智清禅师,找了个职务做。” “天色已晚,我就在这庄上投宿,没想到能和兄弟相见。” 李忠道: “小弟自从那次和哥哥在渭州酒楼前分开后,听说哥哥打死了郑屠,我去找史进,却不知他去了哪里。” “小弟听到差人缉捕,赶紧逃走。” “经过这里时,才知道哥哥打的那个汉子是桃花山的周通。” “当时他带人下山,和我打了,我打败了他,把他留在山上做了寨主。” 鲁智深道: “既然你是兄弟,刘太公家的亲事就不提了。” “他只有这个女儿养老送终,你若娶了她,老人家恐怕不愿意。” “你依我所说,另选一个好人家。” “原定的金段匹,我这里有。” 太公听了,非常高兴,安排酒食招待二位。 小喽啰们每人吃两个馒头、两块肉,一大碗酒,大家吃得饱饱的。 太公将原定的金段匹送出,鲁智深道: “李忠兄弟,这件事交给你去做。” 李忠答道: “这个不成问题。” “请哥哥去小寨住几日,刘太公也来一趟。” 于是大家上山,鲁智深、太公来到寨前,下轿后,李忠也下了马,邀请鲁智深进寨。 李忠带着鲁智深和太公进入聚义厅,三人坐定。 李忠叫周通出来,周通看到鲁智深,心中不悦,怒道: “哥哥不为我报仇,竟请他来寨里坐上面。” 李忠笑道: “兄弟,你认得这和尚吗?” 周通答道: “如果我认得他,怎么会被他打?” 李忠笑着说: “这就是我常和你提的,三拳打死镇关西的鲁智深。” 周通一拍脑袋,突然恍然大悟,跪下拜道: “哥哥,我错了!” 鲁智深也礼貌地答应。 三人坐定,刘太公立在前面。 鲁智深说道: “周家兄弟,你听我说。” “刘太公的女儿养老送终,承接香火。” “你若娶了她,老人家心里不愿意。” “你既然是我兄弟,就听我劝,将她弃了,另选良缘。” “金段匹已准备好。” 周通听后,表示完全同意,折箭为誓,承诺不再为难刘太公。 鲁智深对他道: “做事要有决断,切莫后悔。” 周通保证不再反悔。 刘太公感谢鲁智深,接受了金段匹并准备下山回庄。 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4 李忠和周通宰牛杀马,准备丰盛的筵席,热情招待鲁智深几日。 他们引导鲁智深游览山前山后,鲁智深发现这座桃花山确实是个险地,四周险峻,唯一一条通道上山,周围草木杂乱。 他感叹道: “果然是个险要之地。” 几日后,鲁智深觉得李忠和周通并不是慷慨之人,他们做事吝啬,因此决定下山。 李忠和周通苦苦挽留,但鲁智深坚持道: “我既然出家,怎能留在这里做草寇?” 两人只得答应,表示明日会下山,送他些路费。 第二天,山寨里杀羊宰猪,准备送行的筵席,桌上摆满了金银酒器。 正准备饮酒时,小喽啰来报: “山下有两辆车,十几个人来了。” 李忠和周通听后,点起众多小喽啰,只留几个人陪鲁智深喝酒。 他们说道: “哥哥请自在吃两杯,我们下山去取些财物,给你送行。” 说完,带着众人下山去了。 鲁智深心想: “这两人太吝啬,明明有金银,却不送给我,而是等着下山去劫掠别人再送给我。” “这样的做法,分明是把官路当做了人情,自己受苦!” 于是,他决定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叫来几个小喽啰,一起喝酒,喝了几杯后,猛地起身,打倒了两个小喽啰,随后解开绳索,把他们绑起来,并塞住了他们的嘴。 然后,他打开包裹,取走桌上的金银酒器,将它们装入包里,藏好真长老的信件,带上戒刀,提起禅杖,背上衣包,悄悄离开了寨子。 他来到后山,看到四周都是险峻的山地,没有草木可以躲藏。 鲁智深心想: “从前山走时肯定会被他们发现,不如从这里滚下去。” 他将戒刀和包裹固定好,禅杖也丢下去,然后自己一滚,顺势滚到了山脚下,并未受伤。 他跳了起来,捡起包裹,背上戒刀,提着禅杖,急忙向东京走去。 与此同时,李忠和周通来到山下,迎面遇上了那些带着器械的客人。 李忠和周通举枪迎战,小喽啰也紧随其后,一同上前。 李忠和一个客人展开了对决,战斗了十几回合,难分胜负。 周通见状,大怒,加入战斗,带着小喽啰们一起冲向敌人。那些客人无法抵挡,纷纷转身逃走,逃得慢的被杀死七八个。 李忠和周通抢走了车上的财物,带着胜利的凯歌回到山寨。 然而,当他们到达寨子时,发现两个小喽啰被绑在亭柱旁,桌上的金银酒器不见了。 周通解开小喽啰,问道: “鲁智深去哪里了?” 小喽啰说道: “他打倒了我们两个,拿走了很多器皿。” 周通愤怒道: “这秃驴果然是个老贼,竟然把我们骗了。” 他们跟着踪迹来到后山,发现草木被压倒,周通看后说道: “这秃驴果然老奸巨猾,竟能从这么险峻的山冈滚下去。” 李忠也说道: “我们追不上他,还是算了,丢人现眼。” 周通道: “罢了,罢了!反正他走了,关上门再说。” “我们分了车上的财物,金银分三份,我和你各一份,剩下的赏给小喽啰们。” 李忠道: “是我没想到把他带上山,折了你不少财物,我这一份就给你了。” 周通笑道: “哥哥,我和你生死与共,不必计较这些。” 从此,李忠和周通继续在桃花山打劫。 鲁智深离开了桃花山,迈开大步,一直走到午后,已经走了五六十里路。 肚子饿了,但路上没有地方可以停下来休息。 他心里想着: “早上匆忙赶路,没顾得上吃东西,接下来该去哪里找点吃的呢?” 他四下看看,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铃铛的声音。 鲁智深听到后心里一喜,想: “这一定是寺庙,或者是宫观的钟铃声,风一吹传来,我可以去那里投斋(请求施舍)。” 然而,鲁智深选择的这个地方,却注定会带来一场灾难。 有传言说,这里曾断送了许多性命,最后一场火灾烧毁了着名的灵山古迹。 那火焰在黄金殿上熊熊燃烧,黑烟从碧玉堂前升起。 到底鲁智深最后投靠了哪个寺庙,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九纹龙剪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罐寺1 诗曰: 萍踪浪迹入东京,行尽山林数十程。 古刹今番经劫火,中原从此动刀兵。 相国寺中重挂搭,种蔬园内且经营。 自古白云无去住,几多变化任纵横。 鲁智深翻越了几个山坡,看到一片大松林,中间有一条山路。 他沿着山路走了不到半里,抬头一看,发现一座破败的寺院。 风吹过,寺院的铃铛叮当作响。 再看山门,上面挂着一块斑驳的朱红色牌匾,写着“瓦罐之寺”四个已经模糊不清的金字。 鲁智深继续走了四五十步,经过一座石桥,又看见一座年代久远的古寺。 他走进寺门,仔细观察,发现这座寺院虽然规模宏大,却已残破不堪: 钟楼倒塌,殿宇损毁;山门长满青苔,经书阁生满了绿色苔藓。 释迦佛像的膝盖上长出了芦芽,仿佛回到了雪山修行的日子;观世音菩萨像上缠满荆棘,好似守护香山的时候。 众多天神的塑像破损不堪,怀中被鸟雀筑了巢;帝释天的塑像倾斜,嘴里结满蜘蛛网。 方丈的房间冷清荒凉,僧寮寂静无人。 罗汉像缺了脑袋,金刚像折了手臂,连这些佛门护法也难逃劫难。 厨房变成了兔子洞,龙华台上留下了狐狸的踪迹。 鲁智深走进寺里,来到知客僧的住处,但发现大门没了,周围的墙壁也全都倒塌了。 他心里想: “这么大的寺庙,怎么会败落到这种地步?” 他一路走到方丈前,只见满地都是燕子粪,门上锁着一把铁锁,锁上挂满了蜘蛛网。他用禅杖敲着地,大声喊道: “过路的僧人来讨顿斋饭!” 喊了半天,没有人回应。他又走到厨房去看,发现锅也没有了,灶台也塌了。 他只好解下行李,放在墙角,然后提着禅杖到处找人。 走到厨房后面,鲁智深发现一间小屋里坐着几个老和尚,一个个面黄肌瘦。 他大声喊道: “你们这些和尚,真是没规矩!” “洒家叫了半天,也没人应声!” 一个和尚摇手示意他小声些,说: “别喊了。” 鲁智深问: “我不过是过路僧人,讨点饭吃,怎么就不行?” 老和尚叹气道: “我们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上哪里去找饭给你吃?” 鲁智深道: “洒家是从五台山来的僧人,粥也随便盛半碗给我就行。” 老和尚无奈道: “你是五台山来的高僧,按理我们应该供养你,但实在没办法。” “寺里僧人早就被赶散了,连一粒米都没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只能挨饿。” 鲁智深听了,不信道: “胡说!这么大个寺院,怎么可能连口饭都没有?” 老和尚解释道: “师父,你有所不知。” “我们寺院是十方丛林,原本香火鼎盛,但后来来了一个云游和尚,带着一个道人住持。” “他们将寺里所有财物糟蹋殆尽,还把僧人赶跑了。” “我们几个老和尚因为年纪大走不动,只好留在这里,却没什么吃的。” 鲁智深又问: “区区一个和尚一个道人,怎会把寺庙弄成这样?” “为何不去衙门告他们?” 老和尚苦笑道: “师父,你不知道,这里离衙门远,而且官军也拿他们没办法。” “他们不仅不是出家人,简直就是杀人放火的强盗。” “现在这两个人住在方丈后面的院子里。” 鲁智深又问: “这两人叫什么名字?” 老和尚答道: “和尚姓崔,法号道成,人称‘生铁佛’;道人姓丘,小名小乙,人称‘飞天夜叉’。” “这两个人哪里像是僧人、道人,分明就是绿林中的强盗,却披着出家人的外皮!” 鲁智深正问着老和尚时,忽然闻到一阵香味。 他提起禅杖,绕到寺后查看,见有一个土灶,上面盖着草盖子,蒸汽直冒。 鲁智深揭开草盖一看,灶里煮着一锅粟米粥。 他顿时大骂: “你们这几个老和尚,太没道理!” “方才还说三天没饭吃,现在却煮着一锅粥。” “出家人怎能撒谎?” 那几个老和尚被鲁智深找出粥来,一个个叫苦连天,赶紧拿碗、盘子、瓢、勺、木桶之类的东西,争抢起来。 鲁智深本来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想吃点粥,但见他们抢得凶,又没有什么工具,实在没办法。 正转头看见灶边有个破旧的漆春台,上面积了些灰尘。 他灵机一动,先把禅杖倚在一旁,捡起一把草,把春台擦干净。 然后双手将锅提起来,把粥往春台上一倒。 老和尚们争着抢粥,刚吃了几口,鲁智深一推一拉,把他们全弄倒了。 有的摔倒在地,有的慌忙逃走。 趁此机会,鲁智深自己捧起粥来吃。 正吃得起劲,那几个老和尚又凑上来说: “我们三天确实没吃东西,刚才好不容易到村里化缘,才讨了点粟米,熬了这点粥解饿。” “你倒好,竟抢了我们的粥吃!” 鲁智深听了,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才吃了五七口,就把粥撂下不吃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嘲歌声。 他连忙洗了手,提起禅杖,走出去看个究竟。 从破旧的墙壁间向外望去,只见一个道人。 那道人头戴黑布巾,身穿粗布衫,腰间系着一条杂色绳,脚穿麻鞋,挑着一担东西。 一头挂着一个竹篮,里面露出一些鱼尾,盖着荷叶,隐约还能看见托着几块肉;另一头挑着一个酒瓶,也用荷叶盖着。 口里嘲歌着,唱道: “你在东时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 我无妻时犹闲可,你无夫时好孤恓。” 那几个老和尚跟了出来,指着前方对鲁智深说道: “那个道人就是飞天夜叉丘小乙!” 鲁智深听了,提起禅杖便跟了上去。 那道人毫不知情,自顾自地走到方丈后面的墙院里。 鲁智深悄悄跟进去,发现绿槐树下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些酒菜,摆了三副碗筷。 桌旁坐着一个胖和尚,浓眉大眼,面目凶悍,浑身横肉,袒露着一片黑肚皮。 旁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子,那道人则放下挑来的竹篮,也坐了下来。 鲁智深走上前去,那胖和尚一见,吓得立刻跳起来说道: “请师兄上座,一起喝杯酒。” 鲁智深冷笑一声,提着禅杖问道: “你们这两个是怎么把寺庙弄得如此破败?” 胖和尚连忙赔笑道: “师兄请先坐下,小僧慢慢向您禀明。” 鲁智深瞪着眼睛说: “那好,你说吧!” 胖和尚从容说道: “师兄,原先这座寺庙确实香火兴旺,田地广阔,僧众众多。” “然而,廊下那些老和尚平日好酒贪杯,甚至拿常住的钱去养女人。” “住持长老多次约束他们,却反被这些人联手排挤,最后不得不离开寺院。” “如此一来,寺庙逐渐衰败,僧众也四散,田产都被变卖了。” “小僧与这位道人是新来的住持,正打算修整山门,重建殿宇。” 鲁智深又问: “那这女子是谁?” “为何与你们一起喝酒?” 胖和尚答道: “师兄容禀,这位是前村王有金的女儿。” “她父亲曾是本寺的施主,如今家道中落,生活极为困苦。” “近日更是家破人亡,丈夫病重,她才来寺中求借些米粮。” “小僧看在她父亲是施主的份上,特意取些酒菜招待,并无其他非分之意。” “师兄千万别听那些老和尚胡说。” 鲁智深听了这番话,又见胖和尚态度谦恭,心中稍稍信了几分,便说道: “真是那几个老和尚戏弄洒家!” 说完,提着禅杖转身往香积厨走去。 几个老和尚正坐在那里吃粥,见鲁智深怒气冲冲地回来,忙起身迎上。 鲁智深指着他们喝道: “原来是你们坏了常住,还敢在洒家面前胡说八道!” 老和尚们连忙辩解道:“师兄不要听他们一面之词。” “他们现在养着一个女人在寺里,方才见你有戒刀和禅杖,他们不敢与你争斗。” “如果师兄不信,就再去看看,必定能瞧见他们的真面目!” “师兄想一想:他们喝酒吃肉,我们连粥都没得吃。” “这方才的粥,说不定师兄也被他们坑了!” 鲁智深听了,觉得也有些道理,便倒提着禅杖,再次来到方丈后。 到了后院,只见角门已关,鲁智深大怒,一脚踢开了门,闯了进去。 忽然,生铁佛崔道成手提一条朴刀,从里面冲出来,直奔槐树下迎战鲁智深。 鲁智深大喝一声,抡起禅杖迎了上去,两人随即斗在一起。 只见两人拼斗激烈: 一个袈裟不披,手中朴刀斜刺而来;一个衣襟牢系,禅杖横扫挥舞。 一个咬牙切齿,猛似敬德战秦琼;一个怒目圆睁,凶如张飞斗吕布。 一个不曾念过《梁武忏》,一个半生懒读《法华经》。 你来我往,刀杖相击,杀气腾腾。 第六回九纹龙剪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罐寺2 那崔道成手持朴刀,与鲁智深厮杀,两人一来一往,斗了十四五回合。 崔道成渐渐敌不过,只能勉强招架,躲避智深的攻势。见实在撑不住,便想着要逃。 这时,丘小乙见状,从背后拿起另一条朴刀,大步上前助战。 鲁智深正专注于与崔道成交手,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响,却不敢回头查看。 他隐约见一个人影从后袭来,立刻大喝一声: “着!” 崔道成听见大喝声,以为禅杖要击中自己,惊慌之下跳出圈外。 智深刚想转身应对,正好崔道成和丘小乙两人一齐攻来,重新与他厮斗。 这次智深要对付两人,越发吃力。 崔道成和丘小乙联手与他拼斗了十余回合,智深体力不支:一来是肚中无食,二来奔波劳累,三来对方人多力强。他见难以招架,只好卖了个破绽,拖着禅杖撤退。 崔道成与丘小乙挥刀追赶,一直追出寺庙,直至山门外。 智深又与他们斗了十回合,终究难以取胜,只得拖起禅杖再度逃跑。 两人追到一座石桥下,见智深跑远,便不再追赶,坐在桥边栏杆上歇息。 鲁智深一路奔走,跑了两里地,停下来喘息稍定。 他心中暗自懊恼: “洒家的包裹放在监斋使者那里,逃命时竟忘了带上。” “如今身无分文,又饥又饿,路上如何是好?” “若是回去取包裹,恐怕还要送了性命。” “他们两人联手,我实在招架不住。” 鲁智深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往前走,脚步愈发沉重。 走了几里地,远远见前面有一片大树林,全是赤松树。他抬眼望去,只见: 虬枝错落,宛如千条赤脚老龙盘踞;怪影参差,恰似万道红鳞巨蟒伫立。 远看如判官长须,近瞧似魔鬼乱发。 树梢点点鲜红,仿佛朱砂泼洒,令人胆寒。 鲁智深看着这片林子,自言自语道: “好一片凶恶的树林!” 正观察间,忽见树影里一个人探头探脑,瞥了他一眼,又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随即闪身钻进树林。 鲁智深看了,心中冷笑: “洒家猜这厮定是个劫道的强人!” “他见我是个和尚,知道没油水,便不想下手,还啐了一口走开。” “这厮撞上洒家,真是晦气!” “洒家正好心中有火无处发,就剥了他的衣裳换酒喝!” 鲁智深提起禅杖,径直走到松林边,大喝一声: “喂!藏在林子里的撮鸟,快滚出来!” 那人听到喊声,哈哈大笑,回道: “我倒晦气,这秃驴反来惹我!” 随即从林子里跳出来,手中拿着朴刀,骂道: “和尚,是你找死,不是我来寻你!” 鲁智深冷笑道: “洒家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说罢,挥起禅杖扑了过去。 那汉抡刀迎战,但刚要进攻,突然觉得和尚的声音有些耳熟,心中疑惑: “这和尚的声音,似曾相识。” 他便问道: “喂!和尚,你的声音我好像听过。” “你姓什么?” 鲁智深冷笑道: “洒家先陪你斗三百回合,再告诉你!” 那汉大怒,挥刀上前,禅杖与朴刀碰撞,火星四溅。 两人激战十余回合,那汉暗中喝彩: “好个厉害的莽和尚!” 又斗了四五回合,他忽然停下说道: “稍等,我有话要问。” 两人各自退到圈外,那汉急切地问: “和尚,你到底姓什么?” “名谁?” “你的声音实在熟悉。” 鲁智深这才答道: “洒家鲁智深是也。” 那汉听了,立刻扔下朴刀,翻身下拜,激动地说: “原来是鲁哥哥!” “你不认得小弟史进了么?” 鲁智深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原来是史大郎!” 两人上前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笑着拍肩,十分亲热。 两人一起走进林子坐下,鲁智深问道: “史大郎,自从咱们在渭州分别后,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 史进答道:“自从那日酒楼与你分别,第二天便听说你打死了镇关西,逃离了渭州。” “官府随后查到我与哥哥一起赍发了金老,所以我也不得不离开渭州。” “后来我去延州寻找师父王进,却无果而返。” “回到东京住了一阵,盘缠用尽,才来到这里谋点生计,不想今日遇见哥哥。” “哥哥为何做了和尚?” 鲁智深便把自己如何出家、一路上的经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史进见鲁智深饥饿,便说道:“哥哥若饿了,小弟这里有干肉和烧饼。” 随即取出食物递给智深吃。 吃过之后,史进又说道:“哥哥既然包裹还在寺里,不如我和你一起去讨回来,若他们不肯,就索性杀了那两个恶徒!” 鲁智深应道:“好。” 两人吃饱之后,各自拿起兵器,一同返回瓦罐寺。 到了寺前,只见崔道成和丘小乙仍然坐在桥上。 鲁智深怒气冲天,大喝道:“你们两个,来!今日咱们拼个你死我活!” 崔道成听了,讥笑道:“你这败军之将,还敢回来找死?” 智深大怒,抡起铁禅杖冲过桥去。崔道成见状大怒,提起朴刀迎战。 此时,鲁智深因有史进相助,心中胆气更壮,加上吃饱后精力充沛,力量更加凶猛。 他与崔道成斗了八九回合,崔道成渐渐体力不支,准备撤退。 丘小乙见崔道成撑不住,立刻上前助战。 这时,史进从树林里跳出来,大喝一声:“别想跑!” 掀起斗笠,挥着朴刀冲向丘小乙。 于是四人分成两组激战,场面激烈,宛如画中的厮杀场景。 只见: 和尚嚣顽,禅僧勇猛。 铁禅杖如玉蟒翻飞,锋朴刀似霞光四射。 壮士翻身,恨不得平吞宇宙; 道人纵步,只待撼动乾坤。 八臂相交,如同三战吕布; 一声震响,不亚四座天王。 溪边鬼神惊,桥上山石裂。 鲁智深和崔道成越斗越激烈,智深抓住机会,大喝一声:“着!” 用铁禅杖狠狠一击,将崔道成打落桥下。 丘小乙见同伴被打败,心生惧意,丢了招架,转身想逃。 史进大喝:“哪里逃!” 追上去一朴刀劈中丘小乙后背,将其砍翻在地。 史进接着补上一刀,直接结果了他的性命。 而智深也赶到桥下,用禅杖击打崔道成后背,将其当场打死。 两个恶徒至此丧命,正应了那句老话:“从前所作恶,今日皆报应。” 智深与史进将崔道成和丘小乙的尸体捆绑起来,扔进涧中,然后转身杀入寺中。 寺里的老和尚因见鲁智深先前落败,怕崔道成、丘小乙回来报复,竟已吊死殉命。 智深和史进直闯到方丈后的小院,发现那被掳来的妇人已投井自尽。 两人继续搜查,见到寺内八九间小屋里空无一人,只找到鲁智深的包裹,尚未被打开。 智深背起包裹,与史进搜寻寺内其他物资。 他们在屋内翻找时,见到几包衣物和些许金银,史进挑出好的物品装了一包袱背上。 随后,两人来到厨房,发现还有酒肉,便坐下吃了个饱。 吃完后,史进从灶前拿起两个火把,点燃炉炭,将后院小屋烧了个干净。 火势蔓延到门前,史进又拿火把点燃佛殿和僧房。 不巧这时刮起大风,火势迅速蔓延,整个寺庙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只见: 浓烟滚滚,烈焰腾腾,顷刻间烧透天关,霎时间烧开地户。 飞禽翅膀尽焦坠落,走兽毛发烧焦逃窜。 一炷香的工夫,佛殿红光漫天;半个时辰不到,僧房化作灰烬。 宛如老君推倒炼丹炉,满天火山连地滚。 智深和史进等到寺庙烧成一片废墟,才说道:“这瓦罐寺虽大,也不是久留之地,咱们还是赶紧离开!” 两人趁夜撤离,连夜赶路。 天色微亮时,他们远远望见一片人家,显然是个村镇。 走近一看,村边有座独木桥,桥旁有家小酒馆。那酒馆情景别致,宛如画中: 柴门半掩,布幕低垂。 酸醨酒瓮藏于土床边,墙上墨画神仙染满尘灰。 村童量酒,显非雅士之风; 丑妇当垆,难比昔日卓文君之美。 壁间醉翁题诗,字迹潦草; 架上蓑衣破旧,乃渔人偶用之物。 第六回九纹龙剪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罐寺3 史进来到村中的小酒馆,点了酒边喝边叫店里的伙计去买些肉,又借了些米,打火做饭。 两人边吃边喝,一边诉说一路上的经历和见闻。 吃饱喝足后,鲁智深问史进: “兄弟,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史进答道: “我如今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回少华山去,投奔朱武等三人,加入他们的队伍,暂且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鲁智深听后点头道: “兄弟,说得对。” 于是他打开包裹,取出一些金银交给史进。 两人整理好行装,拿起兵器,付了酒钱,走出店门,离开村镇。 两人又行了五七里路,来到一个三岔路口。 鲁智深对史进说道: “兄弟,这里我们就得分手了。” “洒家要去东京,你不必送了。” “你要去华州,得从这条路走。” “他日若有机会再相会,若遇到可靠的人,也可以捎个消息互通音信。” 史进向鲁智深拜别,各自分路而行。 史进去了少华山,且不提他。 只说鲁智深独自赶路,朝着东京而去。 他在路上又行了八九日,终于远远望见东京城的轮廓。 进入城中,只见景象繁华壮丽,热闹非凡: 千门万户,处处朱红青翠交相辉映;三市六街,人群熙攘,衣冠楚楚。 宫殿楼阁金碧辉煌,凤阁巍峨,九重叠列;龙楼高耸,玻璃辉映天光。 歌台乐声沸腾,鸾笙凤管悠扬;舞榭乐器齐鸣,象板银筝悦耳。 处处可见军民欢庆太平盛世,丰收年景;四方商贾云集,富贵荣华汇聚一地。 花街柳巷中,尽是娇艳名姬;楚馆秦楼里,充满风流歌妓。 豪门富户喧嚷赌乐,公子王孙竞相买笑。 景象奢华得让人恍惚,如同置身阆苑仙境或蓬莱仙岛一般。 鲁智深见东京城热闹非凡,街市喧哗,便收敛起性子,小心谨慎地向路人打听: “大相国寺在什么地方?” 街坊的人答道: “前面过了州桥就是。” 鲁智深提起禅杖,径直向前走,不一会儿便到了寺门前。 抬头望去,这相国寺果然是一座宏伟的寺庙。 只见: 山门高耸,气势巍峨,梵宇清幽,景致雅静。 门上匾额敕封文字清晰明亮,两旁金刚神像威猛肃穆。 五间大殿,龙鳞般的青瓦整齐排列;四周僧房,龟背般的磨砖缝隙紧密。 钟楼森然耸立,经阁庄严巍峨。 幡竿高插直入青云,宝塔影影绰绰映入碧空。 木鱼横挂,云板高悬。佛像前灯烛闪耀,香炉内烟气袅袅。 幢幡摇曳,观音殿紧连祖师堂;宝盖相接,水陆法会贯通罗汉院。 护法诸天时时降临,降魔尊者年年现身。 鲁智深走入寺内,在东西两廊随意观瞧,径直来到知客僧的寮房前。 正巧遇到一个道人,道人见了他,赶紧进去禀报知客。 不一会儿,知客僧走了出来,见到鲁智深生得一副凶猛模样:提着一根沉重的铁禅杖,腰间挂着戒刀,背上背着包裹。 鲁智深将包裹放下,禅杖一边,打了个问讯,知客僧回礼后,鲁智深说道: “小僧是从五台山来的,我的本师真长老有书在此,托我来投奔清大师,愿做一名职事僧。” 知客僧听后,便说道: “既然真长老有书托付,应该马上带你到方丈。” 于是知客引领鲁智深来到方丈,解开包裹,从中取出书信。 知客道: “师兄,你怎么不知规矩?” “大师长老出来时,你该解下戒刀,拿出七条、坐具与香来,礼拜长老。” 鲁智深一听,顿时明白,便解下戒刀,从包裹中取出一炷香、坐具和七条,按照要求准备好。 知客又给他披上袈裟,教他铺好坐具。 接着,知客问道: “信香在哪里?” 鲁智深答道: “信香?” “这里只有一炷香。” 知客心中有些疑惑,但没有多说。 不久,智清禅师和两位使者走了出来,禅椅上坐着。 知客赶紧上前打问讯,向长老禀报: “这位僧人是从五台山来的,带着真禅师的书信。” 智清长老一听,欣然答道: “好,好!师兄许久没有收到法帖了。” 知客便叫鲁智深将书呈上,鲁智深先在香炉里插上香,拜了三拜,将书信恭敬地递上。 智清长老接过书信,拆开一看。 上面写道: 智真和尚合掌,恭敬地向贤弟清公大德禅师呈上书信: “贤弟清公大德禅师: 时光荏苒,天地相隔,久别重逢。 虽分属南北宗派,心意却始终如一。 今日有一事托付:敝寺的檀越赵员外欲为其剃度的僧人智深,俗名鲁达,乃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 因一事打死了人,智深自愿剃发为僧。 两次因醉酒闹事,扰乱僧堂,致使职事人员不能和顺。 因此,他特地前来上刹,希望能将其收录为职事僧,望大师能大度容纳,不要推辞。 此僧未来必能成正果,望大师慎重考虑,切勿推诿。 谨此,珍重,珍重!” 清长老读完书信后,便说道: “远道而来的僧人,可以先到僧堂暂时歇息,吃些斋饭。” 智深谢过后,整理好自己的坐具和七条,提起包裹,拿起禅杖和戒刀,跟着行童前往。 清长老召集了众多职事僧人,聚集在方丈,开始说道: “你们这些僧人,听我说,看看我师兄智真禅师的用心!” “这位来的僧人,原本是经略府的军官,因为打死了人而愿意剃发为僧。” “两次因醉酒扰乱了僧堂,导致职事僧人无法安置他。” “你们若不能安置他,就把他送到我这里来了。” “既然师兄如此嘱托,不能拒绝;如果不收留他,师兄的心意如何解释?” “倘若他在这里扰乱了清规,又该如何处置?” 知客说道: “弟子看这僧人,完全不像出家人模样,本寺怎能安置他?” 都寺说道: “弟子想了想,本寺酸枣门外的菜园一带,常有一些外来人来打扰,纵放羊马,扰乱清静。” 第六回九纹龙剪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罐寺4 “那儿有个老和尚住持,也不管事,正好可以让这位智深去管。” “他倒敢管住。” 清长老点头道: “都寺说得对。” “就这样安排,侍者去僧堂把他带来。” 不久,侍者带着智深到方丈,清长老对智深说道: “你既然是我师兄真大师荐来寺中的,做一个职事僧。” “我寺有个大菜园,位于酸枣门外岳庙之间,你可以去那里住持,管理菜园。” “每天种地的人会交纳十担菜蔬,其他的则供你使用。” 智深答道: “我本来是按照真大师的嘱托来这里做职事僧的,怎么会让小僧去管菜园?” “为何不让我做都寺或监寺?” 首座说道: “师兄,你不明白。” “这是你刚到寺中,还没有功劳,怎么能马上做都寺?” “管理菜园也是一个重要的职务。” 智深回应: “我不想管菜园,我只想做都寺或监寺。” 首座继续解释: “你要明白,僧门中的职事各有其规定。” “比如我做知客,负责接待往来的客僧;如侍者、书记、首座等,都是清职,不容易做。” “都寺、监寺、提点、院主,这些是负责管理寺中财务的职位。” “你刚到寺中,怎么能直接升为这些职位?” “另外,还有管藏的叫做藏主,管殿的叫做殿主,管阁的叫做阁主,管化缘的叫做化主,管浴堂的叫做浴主,这些都是主事的职务,中等职事。” “还有管塔的塔头,管饭的饭头,管茶的茶头,管菜园的菜头,管东厕的净头,这些职位都是职事中的一些角色。” “这些都是职事中的下等职位。” “如果师兄您在菜园管理了一年,好,便可以升为塔头;再管一年,升为浴主;再管一年,才可以做监寺。” 智深听了后说: “既然如此,也有升职的机会,那我明天就去。” 话说完,清长老看到智深决定去,便让他在方丈歇息。 当天就商定了职务,立即写下了榜文,让人将榜文挂在菜园附近的库司门上,第二天交接管理事宜。 当天晚上,大家都散了。第二天早晨,清长老升座,发下法帖,委托智深管理菜园。 智深领了法帖,告别了长老,背上包裹,提起戒刀和禅杖,跟着两个送行的和尚一同来到酸枣门外的廨宇,开始住持菜园。 在菜园附近,有二三十个破落户和不成才的赌博者,经常在园里偷菜来维生。 这些人看到库司门上挂起了新榜文,内容是: “大相国寺委托鲁智深和尚前来住持菜园,从明日起掌管,不允许闲杂人等扰乱园内。” 这些泼皮一看到,便商量着找机会闹事,想着趁智深刚来时,捉住他为难他们。 他们决定等待智深来时,故意诱使他到粪窖旁,并准备以双手将智深推入粪窖,恶作剧一番。 大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一起同意了。 接着,鲁智深来到廨宇安顿好行李,倚着禅杖,挂上戒刀。 那些做地的道士们都来参拜,并将所有钥匙交给他,完全交接了管理事务。 之后,那两个送智深来的和尚和原住持的老和尚告别,回寺去了。 智深开始巡视菜园,东看看,西看看,观察园地的情况。此时,那二三十个泼皮带着酒和果盒,嘻嘻哈哈地走过来,说道: “听说新来的和尚鲁智深,我们邻里街坊都来庆贺。” 智深不知他们的意图,便随着他们走到了粪窖旁。 几个泼皮迅速向前,一个抓住他的左脚,一个抓住他的右脚,准备将他推入粪窖。 智深未曾察觉,正当他脚尖起步时,猛然感到有些不对。 接下来,正如那句话: “方圆一片闲园圃,目下排成小战场。” 这伙泼皮将如何对付智深,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1 诗曰: 在世为人保七旬,何劳日夜弄精神。 世事到头终有尽,浮花过眼总非真。 贫穷富贵天之命,事业功名隙里尘。 得便宜处休欢喜,远在儿孙近在身。 门外有二三十个无赖,其中两个头目,一个叫“过街老鼠”张三,另一个叫“青草蛇”李四。 这两个人带着手下过来。鲁智深刚好站在粪坑旁边,看见他们这一伙人不走近,只是在远处站着,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特地来给师父祝贺。” 鲁智深心里起了疑心,暗想: “这些人看起来不怀好意,又不敢靠近,难道想要找洒家的麻烦?” “这分明是老虎头上拍苍蝇,找死!” “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耍什么花招。” 于是,他大步走向前去,靠近这些人。 张三、李四连忙跪拜在地,嘴上说道: “我们兄弟特地来参拜师父。” 可他们其实是等鲁智深伸手扶他们时动手偷袭。 鲁智深看穿了他们的把戏,右脚一抬,先把李四踢下了粪坑。 张三见状想逃,却被鲁智深左脚踢了下去。 两个无赖跌进粪坑后,其他的二三十个流氓吓得目瞪口呆,想要跑,鲁智深厉声喝道: “一个敢跑,统统下去!” “两个敢跑,两个都下去!” 那些无赖被吓得不敢动弹。 这时,张三、李四从粪坑里探出头来,浑身都是粪便,臭气熏天,头发上还爬满了蛆虫。 他们哭喊着: “师父,饶了我们吧!” 鲁智深喝道: “你们这群无赖,快去把他们拉上来,我就饶你们一命。” 众人赶紧帮忙,把两人从粪坑里拖出来,抬到葫芦架下,连靠近都嫌恶心。 鲁智深见了,哈哈大笑,说: “你们这两个笨蛋,赶紧去菜园的池塘里洗干净了,再来见我!” 张三、李四跑去洗了很久,众人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他们换上。 这才算了事。 鲁智深对众人说道: “都到我的住所里坐下谈话。” 他先在中间坐下,然后指着这些人说: “你们这一帮家伙,别想骗洒家。” “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今天来这里是想耍什么花招?” 张三、李四带着其他人一齐跪下说道: “小人们祖辈就住在这儿,靠赌博谋生。” “这片菜园是我们的吃饭家伙,大相国寺几次派人想夺走,却拿我们没办法。” “师父您是从哪儿来的高僧?” “如此了不起!” “我们在相国寺里从没见过您。” “今天我们愿意真心归顺师父。” 鲁智深说道: “洒家是关西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的提辖官,只因杀人太多,才自愿出家。” “从五台山来到这里。” “洒家俗姓鲁,法名智深。别说你们这二三十个人算什么,就是千军万马,我也能杀进去再杀出来!” 众无赖连声答应,不住叩头拜谢后才离开。 鲁智深回到屋里,把房间收拾整顿后歇下了。 第二天,这些无赖商量了一番,凑了些钱买了十瓶酒,还牵来一头猪,请鲁智深吃酒。 他们在住所里摆好宴席,请鲁智深在中间坐下,其他人一排排坐在两边陪着喝酒。 鲁智深说道: “这有什么道理?” “让你们破费了。” 众人说道: “这是我们的福气,今天有师父在这儿,能替我们做主。” 鲁智深听了很高兴。 大家喝到尽兴时,有人唱歌,有人讲笑话,还有人拍手大笑,热闹非凡。 正闹得欢时,门外突然传来老鸦的叫声,刺耳难听。 众人中有人扣着牙说道: “老鸦叫不吉利,恐怕会有是非纠纷。” 鲁智深听了笑骂道: “你们这群家伙,净会胡说八道!” 这时有人解释: “墙角边绿杨树上新筑了一个老鸦巢,整天吵个不停。” 大家建议: “把梯子拿来,把巢拆了,耳根就清净了。” 李四拍胸脯说道: “不用梯子,我爬上去拆了它!” 鲁智深见状,走到树前,脱下僧衣,右手抓住树干下方,身体倒立着向上用力,左手抓住树干上方,腰部一用力,竟然连根把那棵绿杨树拔了起来。 众无赖见了全都跪倒在地,喊道: “师父不是凡人,分明是真罗汉!” “没有千斤力气,哪能拔得动这树!” 鲁智深笑道: “这算什么!” “明天你们都来看看洒家用武器耍一耍。” 众人连连称是,当晚各自散去。 从那以后,这些无赖对鲁智深心服口服,天天带着酒肉来请他,还爱看他练武使拳。 过了几天,鲁智深心想: “天天吃他们的酒肉不太好,洒家今天也请他们一回。” 于是,他叫道人去城里买了几种水果,又买了两三担酒,杀了一头猪和一只羊。 那时正是三月底,天气很热。 鲁智深便在绿槐树下铺了芦席,把这些无赖都请来坐下,大碗斟酒,大块切肉,招呼众人尽情吃喝,又端上水果助兴。 酒过三巡,众无赖说道: “这几天看师父力气惊人,还没见过师父的武器。” “不知师父能不能拿出来给我们见识见识?” 鲁智深笑道: “你们说得对!” 他回屋里拿出一根浑铁禅杖,这禅杖长五尺,重六十二斤。 众人看了无不吃惊,纷纷说道: “没两头水牛那么大的力气,怎么拿得动这东西!” 鲁智深接过禅杖,挥舞起来,飕飕生风,动作迅速利落,没有半点差错。 众人见了,齐声喝彩。 从此以后,这二三十个无赖更加崇拜鲁智深,天天拿酒肉来请他,围着看他练武耍拳。 鲁智深正在舞禅杖,动作灵活流畅,突然听见墙外有人喝彩: “真是使得好!” 他停下动作,循声看去,只见墙缺处站着一位官人。 那官人装束不凡,形容如下: 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头巾,脑后佩戴两个白玉圈的连珠鬓环;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腰间系一条双搭尾龟背银带;脚穿一对磕瓜头式的朝靴,手里执着一把折叠的西川纸扇。 这官人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材高大约有八尺,年纪三十四五,声音洪亮地称赞道: “这位师父果然不凡,器械使得好!” 众泼皮听了,也附和道:“这位官人能喝彩,一定是位行家。” 第七回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2 鲁智深便问: “这位官人是谁?” 众人回答道: “他是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名叫林冲。” 鲁智深说道: “既然如此,何不请他进来一见?” 那林教头听了,一跃跳进墙内,与鲁智深在槐树下见礼。 两人一同坐下后,林冲开口问道: “师兄是哪里人?” “法号叫什么?” 鲁智深答道: “洒家是关西人,俗姓鲁,名叫鲁达。” “因杀人太多,情愿出家为僧。” “年少时也曾到过东京,还认得令尊林提辖。” 林冲听了十分高兴,当即认鲁智深为兄长,与他结为异姓兄弟。 鲁智深问道: “教头今日为何到此?” 林冲答道: “刚才我和拙荆一起来到隔壁的岳庙还愿。” “我听到这里有舞棒的声音,觉得很精彩,便让家中的侍女锦儿陪着拙荆先去烧香,我自己在此等候,不曾想竟遇到师兄。” 鲁智深大喜说道: “洒家初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只有这些兄弟每日陪着,如今又得教头赏光,与洒家结为兄弟,实在是幸事。” 说罢,他便吩咐道人再添酒菜款待林冲,两人相谈甚欢。 鲁智深正与林冲饮酒畅谈,只见侍女锦儿急匆匆跑到墙缺处,满脸通红地喊道: “官人,快别坐着了!” “娘子在庙中被人纠缠!” 林冲立刻问: “是谁?在哪里?” 锦儿急道: “就在五岳楼下,被一个轻薄人拦住,不肯放人。” 林冲慌忙起身,对鲁智深抱拳道: “师兄,容后再叙,失礼了!” 说罢,翻过墙壁,急匆匆奔向岳庙。 林冲赶到五岳楼下,只见几个人手持弹弓、吹筒和粘竿,站在栏杆边。 其中一名年轻的后生独自站在台阶上,挡住了林冲娘子的去路,说道: “你先上楼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林冲娘子满脸通红,斥道: “清平世界,竟做出如此无礼之事,调戏良家妇女!” 林冲见状,气冲冲地上前,一把抓住那后生的肩膀,喝道: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人妻子,该当何罪!” 正要挥拳打过去,却认出这后生竟是自己的上司高太尉的义子、高衙内。 原来,高太尉无亲生儿子,便过继了叔伯弟兄高衙内为义子。 高衙内仗着干爹的权势,在东京横行霸道,专门调戏妇女。 百姓畏惧其权势,无人敢与他对抗,因此送他外号“花花太岁”。 林冲认出是高衙内后,顿时手软。 高衙内冷笑道: “林冲,这与你何干?” “你来多管闲事!” 其实,高衙内并不知道被调戏的是林冲的妻子,否则也不至于发生这一场冲突。 周围闲汉见状,纷纷上前劝解: “林教头,衙内并不认识娘子,多有冒犯,请您多多包涵。” 林冲满腔怒火,但想到高太尉的权势,只能怒目瞪视高衙内。 闲汉们将高衙内哄上马送走后,林冲才牵着妻子和锦儿离开庙中。 正当林冲准备回家时,却见鲁智深提着铁禅杖,带着二三十个泼皮气势汹汹地冲进庙中。 林冲连忙叫道: “师兄,要去哪儿?” 智深答道: “我来帮你厮打!” 林冲急忙解释: “师兄,那是高太尉的义子高衙内,只因不认得是拙荆,才冒犯无礼。” “林冲本想教训他一顿,但念在太尉面上,才作罢。” “俗话说‘不怕官,只怕管’,我与高太尉有些交情,不便得罪,只能暂且忍耐。” 智深喝道: “你怕他太尉,洒家怕他个鸟!” “若让我撞见那厮,定要教他吃洒家三百禅杖!” 林冲见鲁智深已喝醉,只能好言相劝: “师兄所言极是,只是今日事已平息,权且作罢。” 智深提着禅杖对林冲娘子说道: “阿嫂休要生气,莫要笑话。” 又对林冲说道: “若有事,尽管来找洒家,洒家一定帮你出气!” 众泼皮见鲁智深醉得厉害,纷纷劝他离开。 智深拄着禅杖与林冲一家告别,自带众泼皮散去。 林冲领着妻子和锦儿回家,但心中郁郁不乐,难以释怀。 再说高衙内,自从在岳庙见过林冲的妻子,便对她念念不忘,连被林冲冲散后也耿耿于怀。 回到府中后,他满心烦闷,茶饭不思。 过了三两天,高衙内依旧闷闷不乐。 许多帮闲之人见他心情不佳,纷纷来伺候,但他没有心思理会。 众人无奈散去,只有一个叫富安的帮闲心思灵巧,独自一人留了下来,走到高衙内身边,恭敬地问: “衙内近日面容清减,心中少乐,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高衙内叹道: “你倒看得明白。” 富安说道: “小人一猜便中。” 高衙内问道: “那你猜我心中为何事烦闷?” 富安回答: “衙内定是为了那‘双木’烦恼。” “这猜测如何?” 高衙内听罢,笑道: “你猜对了!” “只是没办法得到她。” 富安道: “这有何难!” “衙内是怕林冲是个好汉,不敢得罪他?” “这根本无妨。” “他如今在太尉帐下听命,若稍作安排,轻则刺配,重则要他性命。” “小人倒有一计,保准衙内如愿以偿。” 高衙内一听,十分兴奋,说道: “自从见了林冲娘子,不知为何,我竟魂牵梦绕,茶饭不思。” “若能得她,我必重重赏你。” “快说你的办法!” 富安答道: “衙内门下有个心腹陆虞候,名叫陆谦,与林冲关系甚好。” “明日,衙内便躲在陆虞候家楼上的密室中,摆上一桌好酒好菜,再让陆虞候出面请林冲赴宴。” “等林冲到了陆虞候家喝酒,我便趁机去林冲家骗他的娘子,说:‘林教头与陆谦在楼上喝酒,一时失手中风,昏倒了,叫娘子快去看看!’如此一来,便能将她骗到楼上。” “妇道人家心性软弱,见了衙内这般风流人物,再加上几句好话哄她,定然不由得她不上钩。” “这一计如何?” 高衙内听后,拍手大笑,连连喝彩道: “好计!好计!” “今晚便去找陆虞候,让他按此计行事。” 原来,陆虞候家与高太尉家仅隔了一条巷子。 当晚,高衙内派人将陆虞候请来,将计策与他说了。 陆谦虽然心中不愿,但他怕高衙内的权势,又想讨好衙内,只得勉强答应。 次日,几人便依计行事,布下了这一场阴谋,全然不顾与林冲的交情。 第七回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3 且说林冲这几日郁郁寡欢,懒得出门。 到了巳时,忽然听见有人在门外喊道: “教头在家吗?” 林冲出门一看,却是陆虞候,忙问道: “陆兄为何大驾光临?” 陆谦笑着答道: “特地来探望兄长,怎么这几日都没见你出门?” 林冲叹道: “心里烦闷,所以没有出门。” 陆谦说道: “不如我陪兄长喝几杯酒,散散心。” 林冲答道: “请进屋稍坐,我先奉茶。” 两人喝过茶,陆谦起身说道: “阿嫂,我与兄长到我家喝几杯酒。” 林冲娘子走到布帘边,叮嘱道: “大哥,少饮些,早些回来。” 林冲和陆谦出了门,在街上随意走了一阵。 陆谦提议道: “兄长,我们别去我家了,就在樊楼喝两杯如何?” 于是二人进了樊楼,选了一个雅间坐下。 陆谦招呼酒保,说道: “拿两瓶上好的酒,再添些精致的小菜来。”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林冲不由得叹了口气。 陆谦问道: “兄长为何叹气?” 林冲说道: “贤弟有所不知,大丈夫空有一身本事,却不得遇明主,如今屈居小人之下,真是受尽腌臜气!” 陆谦假意宽慰道: “兄长可别这么说,如今禁军中虽有几个教头,论本事谁能比得上兄长?” “太尉也很器重你,怎会受气?” 林冲便将前几日在岳庙高衙内调戏他妻子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陆谦听后说道: “衙内大约是不知道是嫂子吧,这事不算什么,兄长不必气恼,只管喝酒就是了。” 林冲喝了八九杯酒,忽然想解手,便说道: “我去净手,马上回来。” 林冲下楼,走出酒店,进了旁边的一条东小巷方便。等他转回巷口时,却见他的使女锦儿满脸慌张地跑来,喊道: “官人,总算找到你了!” “我找得好苦!” 林冲急忙问道: “出了什么事?” 锦儿说道: “官人和陆虞候刚出门没多久,就有一个汉子慌慌张张地跑到家里,对娘子说:‘我是陆虞候家的邻居。你家教头与陆谦喝酒时,突然昏倒,只叫娘子快去看看!’” “娘子听了,赶紧请隔壁的王婆帮忙照看家里,就带着我跟那人去了。” “一路到了太府前的小巷子里,进了一家人家,上了楼,只见桌上摆着酒菜,却不见官人。” “娘子正要下楼时,那天在岳庙调戏她的那个年轻人从楼上出来,说道:‘娘子别急,你丈夫很快就到。’” “娘子不肯留在楼上,刚要往下走,就听见楼上传来她喊‘救命’的声音。” “我吓得赶紧跑下来四处找官人。” “刚好遇见卖药的张先生,他说在樊楼见到你,于是我赶过来找你!” “官人快去救人啊!” 却说林冲听完锦儿的话,大吃一惊,顾不得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陆虞候家。 到了胡梯处,发现楼门紧闭,只听见他妻子在楼里喊道: “这清平世界,怎么能把我这样良家妇女关在这里!” 又听到高衙内说道: “娘子,可怜见救救我吧!” “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经不起我的恳求啊!” 林冲站在胡梯上,大声喊道: “大嫂,快开门!” 林冲娘子一听是丈夫的声音,急忙来开门。 高衙内一听,吓得不轻,慌忙推开窗子,跳墙逃走了。 林冲冲上楼,找不到高衙内,便问娘子: “那厮没有污辱你吧?” 林冲娘子答道: “没有。” 林冲愤怒之下,将陆虞候家的家具打得粉碎,然后带着娘子下了楼。 出得门外一看,邻居们都把门关得紧紧的。 女使锦儿赶来接应,三人一起回家去了。 林冲满腔怒火,拿了一把解腕尖刀,直奔樊楼寻找陆虞候,却不见他的踪影。 林冲只得返回陆虞候家,在门前等了一夜,也不见陆谦回来,无奈只好回家。 林冲娘子劝他道: “我又没被那厮侮辱,你别再胡闹了。” 林冲怒道: “可恨那陆谦畜生!” “我和他如兄如弟,他竟然害我!” “若不是没撞见高衙内,我定让他没脸见人!” 娘子再三劝阻,才勉强拉住他不让他再出门。 陆虞候心虚,躲进了太尉府,不敢回家。 林冲连等了三日,都没有见到陆谦的影子。 平日府前的人见林冲脸色阴沉,也没人敢问原因。 第四天中午时分,鲁智深来林冲家探望,问道: “教头为何这几日都没露面?” 林冲答道: “最近事情多,没能去看望师兄。” “既然您大驾光临,理当备些薄酒款待,只是现在没什么准备,不如和师兄一起上街喝两杯如何?” 智深说道: “好极了。” 于是二人上街,喝了一日酒,又相约第二天再会。 自此,林冲每日与鲁智深一同喝酒,逐渐放下此事。 再说高衙内,自从那日在陆虞候家楼上被吓得跳墙而逃后,精神大受打击,不敢对高俅提起,竟在府中卧病不起。 陆虞候和富安去探望高衙内,见他脸色憔悴,神情萎靡,陆谦问道: “衙内为何如此郁郁寡欢?” 高衙内无奈说道: “实话告诉你们,我为林冲的娘子郁郁成疾。” “两次都没能如愿,还被那日一惊吓得半死。” “这病怕是治不好了,再过半年三个月,我怕命也保不住!” 二人听罢说道: “衙内不必忧虑,这事包在我们身上!” “若非她自尽,定能让你与她成其好事!” 正商量着,太尉府里的老都管前来探病。 只见高衙内浑身上下不痒不疼,时冷时热;肚中又饱又饿,精神萎靡不振,食不能进,眠不能安。 老都管问病症,陆虞候与富安将老都管叫到僻静处说道: “若要衙内的病好,就得让太尉知道这事,杀了林冲,才能让衙内如愿,这病自然也会好。” “否则,衙内的命就保不住了!” 老都管答道: “此事不难,今晚我就禀告太尉。” 老都管当晚便见高俅,将事情原委悉数禀告,并把陆虞候设下的计谋一并说明。 高俅听罢,沉思道: “若因林冲一个人就搭上了我儿的命,这事可怎么办?” 老都管答道: “陆虞候和富安已有计策,只等您首肯。” 高俅当即说道: “快把他们叫来商议!” 陆虞候与富安被召入堂,行礼毕,高俅问道: “我孩儿的事,你们有什么妙计?” “若能救了他,我必重重赏你们!” 陆虞候上前禀道: “恩相,只需这样这样便可成事。” 高俅听罢,大喜道: “妙计!你们明日立刻行动!” 于是,当场定下毒计。 第七回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4 林冲每日与鲁智深喝酒,将之前的事渐渐抛到脑后。 一天,两人同行至阅武坊巷口时,见一条大汉站在街上,头戴抓角头巾,身穿旧战袍,手里拿着一把宝刀,刀上插着个草标,嘴里念念有词: “可惜好刀无人识,竟要埋没在此!” 林冲未理会,只顾与鲁智深说话继续前行。 那汉却尾随其后,仍道: “好一口宝刀,偏偏无人识得!” 林冲只顾与智深说话,越走越远。 那汉又说道: “偌大的东京,竟无一人识得这等利器!” 林冲听到这话,不禁回头,刚一转身,那汉迅速抽出宝刀,只见刀光明亮耀眼,寒气逼人。 林冲见状,情不自禁地说道: “让我看看!” 那汉随即将刀递了过去,林冲接在手中,与鲁智深一同仔细观看。 只见: 清光夺目,寒气袭人。 远看如玉沼春冰,近看似琼台瑞雪。 刀身花纹密布,鬼神见之惊惧;气象纵横,奸人遇则胆寒。 太阿、巨阙亦难匹敌;干将、莫邪不过尔尔。 林冲看罢,惊叹不已,脱口而出: “好刀!你这刀要卖多少钱?” 那汉答道: “索价三千贯,实价两千贯。” 林冲道: “这刀确实值两千贯,但缺个识货的主人。” “若是一千贯,我便买了。” 那汉叹了口气,道: “我急需用钱,若真要,少你五百贯,一千五百贯卖给你。” 林冲道: “只给一千贯,愿买则卖。” 那汉无奈叹道: “罢了罢了!” “金子当生铁卖了!” “但一文也不能少。” 林冲答应了,便说道: “随我回家取钱。” 随即对鲁智深道: “师兄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智深道: “洒家就先回去了,明日再见。” 二人分别后,林冲带着卖刀的汉子回家取钱,将银两折算给他,付清价款。 林冲问那汉道: “你这刀从何而来?” 那汉答道: “是家传之物。” “如今家道中落,实在无奈,只能拿出来卖了。” 林冲又问: “你家祖上是何人?” 那汉答道: “说了怕辱没先人,还是别问了!” 林冲不再追问,那汉收了钱后离去。 林冲拿着刀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爱不释手,赞叹道: “真是一把好刀!” “高太尉府中也有一把宝刀,常常不让人看。” “我几次借看,他都不肯拿出来。” “如今我自己也有了好刀,改日倒要与他的刀比试比试。” 林冲当晚看着这把刀爱不释手,连夜挂在墙上。 没等天亮,他又起身看了几次。 次日巳时,林冲正待家中,忽听门外两个承局高声喊道: “林教头,太尉有令,说你买了一把宝刀,叫你拿去与他比看。” “太尉正在府中等你。” 林冲听了,心中暗想: “又是谁嘴碎报了消息?” 两个承局催促林冲穿戴整齐,带上宝刀随他们前去。一路上,林冲对二人说道: “我从不认识你们。” 两人答道: “我们是最近才跟随太尉的。” 不多时,他们来到府前。进了府,林冲停下脚步。 两个承局说道: “太尉在后堂等你。” 林冲跟着他们穿过屏风,到后堂,却仍不见太尉,便又停下脚步。 二人催道: “太尉在里面等着你,快进去吧!” 林冲再穿过几道门,来到一处庭院,四周围着绿栏杆。 二人将林冲引至堂前,说道: “教头稍等片刻,我们进去通报太尉。” 林冲手持宝刀,站在白虎节堂外檐下,等了片刻,见两个承局入内许久却不出来,心中开始生疑。 他抬头环顾,见门额上题有四个青字: “白虎节堂”。 林冲顿时醒悟,这白虎节堂乃是议论军机大事的重地,自己怎么能擅自进入? 这分明有违礼法! 他急忙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一阵靴履声和脚步声传来。 林冲抬头一看,来人正是他的上司高太尉。 林冲忙执刀上前行礼,恭敬问候。 高太尉却厉声喝道: “林冲!你未得召唤,竟敢擅入白虎节堂!” “你可知这是重罪?” “更何况你手里持刀,莫不是想行刺于我?” “有人告诉我,你两三日前曾持刀在府前徘徊,分明心怀不轨!” 林冲赶忙躬身辩解: “恩相明鉴!” “方才是两个承局召唤林冲,说要带刀入府给您比试。” 高太尉喝道: “承局在哪里?” 林冲答道: “恩相,他们二人已经进堂了。” 高太尉冷笑一声道: “胡言乱语!” “哪里有承局敢擅入我府堂?” “来人,把这狂徒拿下!” 话音未落,堂侧耳房里冲出二十余名差役,一拥而上,将林冲推翻在地,乱抓乱拽。 林冲就像一只孤燕被恶雕扑倒,又如一只羔羊落入猛虎之口。 高太尉怒不可遏,冷声道: “你身为禁军教头,却不懂规矩法度,竟敢持刀闯入节堂,意图谋害本官!” “来人,把他押下去,听候发落!” 林冲此时百口莫辩,被人强行拖走,不知性命如何。 若非此事,焉有后果?自此: 林冲屈辱难平,大闹中原; 风云起处,纵横天下。 农夫肩上添号旗,渔父舟中挂战帜。 至于林冲此后命运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林教头刺配沧州道 鲁智深大闹野猪林1 诗曰: 头上青天只恁欺,害人性命霸人妻。 须知奸恶千般计,要使英雄一命危。 忠义萦心由秉赋,贪嗔转念是慈悲。 林冲合是灾星退,却笑高俅枉作为。 当时,高太尉大声命令手下士兵排列军校,捉住林冲准备处斩。 林冲大声喊冤: “我没有罪啊!” 太尉喝道:“你到这节堂来干什么?” “现在你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刀,难道不是来刺杀我的吗?” 林冲解释道: “太尉您不召唤,我怎敢擅自前来?” “是有两个承局骗我说您叫我到堂里来,因此我才到此。” 太尉厉声道: “胡说八道!” “我府中哪里有承局的人!这家伙不肯认罪!” 随即命令道: “把他押送到开封府,交给滕府尹彻底审讯,查明之后依法处置。” “另外,把那把刀封存送去!” 手下人接到命令,将林冲押送到开封府。 这时滕府尹刚好还在衙门里办公。 只见开封府中气派庄严: 墙上挂着绯色丝织品,紫色的绶带围绕着高座; 堂前额匾上书朱红大字,四周垂挂着斑竹帘。 官员们端坐严肃,戒石上刻着御笔题写的四句警句; 文书令史谨慎行事,中书漆牌上写着“低声”二字。 提辖官掌管机密事务,客帐司负责处理文书传令。 差役兵丁态度威严,节级们保持着纪律。 持藤条的衙役站在台阶前待命,手拿大杖的官兵分列两侧。 年老的狱卒提着沉重的枷锁,面容凶狠; 目光炯炯的押牢官手执铁链,显示出彪悍的气势。 诉讼案件如同秤衡准确,争斗裁断犹如明镜照人。 虽是一班官吏,却堪称四方百姓的父母官。 囚犯如同站在冰上,不敢动弹; 百姓如对镜而行,心怀敬畏。 堂内威严肃穆,宛如神只殿堂。 高太尉命人把林冲押送到府前,令其跪在台阶下。 府里的随从将高太尉的意思转述给滕府尹,同时呈上太尉封存的宝刀,放在林冲面前。 滕府尹责问道:“林冲,你身为禁军教头,为何不守法度?” “竟然持刀擅闯节堂,这是死罪!” 林冲急忙辩解: “大人明察,林冲实在冤枉!” “我虽是粗鄙的军人,却也懂得法纪,怎么会擅自进入节堂?” “事情的起因是上个月二十八日,我与妻子到岳庙还愿,正好遇到高太尉的小衙内调戏我的妻子,被我喝退了。” “之后,他们又派陆虞候设局,骗我喝酒,再派富安哄骗我的妻子到陆虞候家楼上调戏,但也被我赶走了。” “两次虽然没有得逞,但都有目击证人。” “事后,我自费购买了这口刀。” “今天,太尉派两个承局到家里叫我,说是要带刀到府里比试,所以我才随他们来到节堂。” “那两个人先进去,我没想到太尉从外面突然进来,竟然设计陷害我!” “恳请大人明察,替我主持公道!” 府尹听了林冲的辩解后,命令给林冲戴上刑具并将他投入监牢。 林冲的家人送饭给他,并偷偷送些钱财。 林冲的丈人张教头也前来打点关系,用财帛来疏通情势。 恰好有一个审案的孔目,姓孙名定,是个为人正直、热心行善的人,大家都叫他“孙佛儿”。 他知道林冲的事情后,转悠在府里,向府尹报告道: “这件事确实冤枉了林冲,应该帮他洗清冤屈。” 府尹回应道: “他犯了重罪,太尉已经批示,必定会判定他‘持刀闯节堂,欲杀本官’,怎么能帮他呢?” 孙定说道: “这个南衙开封府不是朝廷的,难道是高太尉家的私产吗?” 府尹怒道: “胡说!” 孙定解释道: “谁不知道高太尉当权,依仗权势,霸道强横。” “他府中不管什么事都做,若有小小的违犯,他就让开封府来处理,想杀就杀,想剐就剐,难道这不是高太尉的私人官府吗?” 府尹沉默片刻问道: “按你说的,林冲有什么办法去避开他的责罚?” 孙定说道: “从林冲的辩解来看,他并无罪,只是没能抓住那两个承局的人。” “如今如果他承认‘不该佩刀误入节堂’,然后判二十杖,流放到远地方当兵,这样就能保全他。” 滕府尹听后,心里明白了,便去高太尉面前反复禀告林冲的辩词。 高太尉听后知道难以辩驳,又碍于府尹的面子,最终同意了。 于是,滕府尹回到衙门,将林冲从枷锁中解开,施下二十杖,并命人将他的面颊刺上刑字,准备将他流放至沧州。 在衙门里,府尹为林冲打上七斤半重的铁制护身枷,并贴上封皮,派遣两个差役董超和薛霸押送他前往沧州。 两人领了公文,押送林冲出开封府,正巧碰上林冲的邻居和丈人张教头,他们都赶来送行。 林冲和两位差役一同到了州桥下的一家酒店,坐下歇息。 林冲感慨道: “多亏了孙孔目的帮助,这鞭子打得不重,我才能走得动。” 张教头让酒保安排酒菜,并特别照顾两位差役。 酒过数杯后,张教头拿出银两,将费用结清给差役们。 林冲握着丈人的手,说道: “泰山在上,我不幸遇到了高衙内,受了一场冤屈。” “今天我想说,跪拜泰山,感谢您将令爱嫁给我,三年来没有半点过错。” “虽然没有孩子,夫妻间也从未争执过。” “然而现在,我遭遇这场横祸,流放沧州,生死未卜。” “娘子在家,我不放心,害怕高衙内威逼她,我这心里实在不安。” “我知道您一定不希望她一人在家受苦,年轻貌美,不能因为我而耽误她的前程。” “所以,林冲决定写下休书,允许她改嫁,不必再牵挂我。” “我走了心才会安稳,免得高衙内再次陷害。” 张教头劝道: “林冲,别这么说!” “你这是命不济,遭遇不幸,又不是你主动引发的。” “这次你去沧州躲灾避难,等将来天命有情,事情过去了,我们一定会团聚。” “我家中有些积蓄,等明天我就去把女儿接回来,带上她一起照顾。” “我不会让她受委屈,且不会让她外出,你尽管放心。” “我会经常写信送衣物给你。” “你在沧州牢城里,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只需安心去。” 林冲感激道: “感谢您厚意,若能如此,我即使死去,也心安。” 但张教头仍坚持不答应,周围邻居也纷纷劝他不能这么做。 第八回林教头刺配沧州道 鲁智深大闹野猪林2 林冲说道: “如果不允许我写休书,我就立誓不再与娘子相聚,死也不回去!” 张教头听后叹了口气,说道: “既然你决定如此,那就写吧,我只是不愿让我的女儿再嫁。” 于是,他叫酒保去找一个写文书的人来,买了纸张,那人开始帮林冲写休书。 林冲看着写好的文书,念道: “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由于犯下重罪,被判流放沧州,生死未卜。” “妻子张氏年轻,情愿立下休书,允许改嫁,永不再有争执。” “此为自愿之事,并非他人逼迫。” “为了日后有凭,此文立此为约。” 林冲看到文书写好后,亲自签上名字,并押上花字、手模。 就在这时,林冲的娘子急匆匆地赶到了酒店,哭声传来。 锦儿抱着一包衣服,急忙跑进来。 林冲看到娘子,急忙起身迎接,说道: “娘子,我已经向泰山禀明了。因为我遭遇横祸,被判为流放沧州,生死未卜,我实在不愿误了你的青春。” “所以,我写下了这封休书。” “希望你能自便,重新嫁人,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的未来。” 娘子听了这话,立即哭了起来,说道: “相公!我从未有过一丝污点,怎么能被你休了?” 林冲无奈道: “娘子,这是为你好,免得我们日后误会,害了你。” 张教头也安慰道: “女儿放心,虽说是林冲这么说,我绝不会让你再嫁人。” “你放心,我会照顾你一生,不让你受委屈。” 林娘子听了这话,心中难过,看到休书后便哭倒在地,无法言语,四肢不动。 周围的人看到她的模样,心中一紧,纷纷上前搀扶。 林冲和张教头急忙把她扶起,半晌才恢复过来,她仍然抽泣不止。 林冲将休书交给张教头保管,众邻居的妇人也过来劝慰林冲的妻子,最终将她扶回家。 张教头叮嘱林冲: “你放心去,等你回来时我们会完聚。” “我会把你的娘子照顾好,不会让她受苦。” “你只管去沧州,等你有机会再回来,我们再团聚。” “如果有消息,记得常常写信回来。” 林冲感激地起身,向张教头和邻里告别,背起包裹,跟随公人离开。 张教头与邻里一起回家,不再言及此事。 接着,两个差役将林冲押送到使臣的房间,开始监禁。 董超和薛霸各自回到家里整理行李。 正在董超整理包裹时,酒保来到他家,告诉他说: “董端公,有位官人在小人店里找您。” 董超问: “是谁?” 酒保回答道: “我不认识,只是让您过去。” 董超听后便和酒保一起去了酒馆,走到店中的阁楼,见到一个穿着特殊的人—— 他头戴万字巾,身穿黑色纱衣,脚穿黑靴子,显得十分庄重。 当陆谦见到董超时,急忙作揖道: “端公请坐。” 董超问道: “小人不曾见过尊颜,不知您找我有何事?” 陆谦回答道: “请坐,稍后便知。” 董超坐下后,酒保开始布置酒席,搬来各种酒菜,摆了一桌。 陆谦问道: “薛端公住在哪里?” 董超答道: “就在前面巷子里。” 陆谦叫酒保去打听一下: “去请薛霸来。” 酒保去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便把薛霸请了过来。 董超说道: “这位官人请我们说话。” 薛霸问: “敢问大人高姓?” 陆谦回答道: “稍后便知,且请喝酒。” 三人坐定,酒保开始倒酒。酒喝了几杯后,陆谦从袖中取出十两金子,放在桌上,说道: “二位端公各收五两金子,有些小事烦请二位帮忙。” 董超和薛霸都问: “我们素不认识尊官,为什么要给我们金子?” 陆谦解释道: “二位不是要去沧州吗?” 董超答道: “我们奉本府差遣,押送林冲到沧州。” 陆谦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就麻烦二位了。” “我是高太尉府的心腹,陆虞候。” 董超和薛霸连忙点头道: “我们怎敢与您对坐?” 陆谦笑道: “你们也知道林冲和太尉有矛盾。” “今天我奉太尉之命,送这十两金子给二位,希望你们答应我的请求,不必再去沧州,只需在前面一个僻静的地方把林冲了结了,再回来拿纸条回来交差就行了。” “如果开封府有什么问题,太尉会处理,不会妨碍你们。” 董超有些犹豫,回答道: “我们怕行不通。” “开封府的公文只说要送林冲到沧州,没说要把他杀掉。” “再说我年纪不大,怎么能做这种事?” “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恐怕会麻烦。” 薛霸则说道: “董超,你听我说。” “即便高太尉命令我们死,我们也得照办,更何况现在他送了金子给我们。” “你不要多问,分了这笔金子,算是做了一个人情,以后也会有人照顾我们。” “前面有个大松林,那里偏僻,不管怎样,就在那里解决了他吧。” 说完,薛霸收下了金子,说: “官人放心,五站路,最少两程,问题就解决了。” 陆谦高兴地说道: “薛端公果然爽快,等明天到地方后,一定要拿回林冲脸上的金印作为证明,届时我会再给二位十两金子作为酬谢。” “请务必顺利完成,不要出错。” 原来在宋代,流放的犯人通常会在脸上刺上字迹,这叫“打金印”,是为了防止人们怨恨并加以报复。 第八回林教头刺配沧州道 鲁智深大闹野猪林3 三人又继续吃了些酒,陆虞候结账后,三人离开酒馆,各自分道扬镳。 董超和薛霸收下金子,回家整理好行李,拿了水火棍,便前往使臣房取了林冲,准备继续押送上路。 当日,他们出了城,走了三十多里,便在路边的客店里歇了一夜。 宋代路上的客店一般为公人和押送囚犯的人提供住宿,且不收费。 第二天早晨,他们吃了早点,继续前往沧州的路上。 此时是六月天气,炎热难耐。 林冲刚吃过棒,身体还算能撑得住,但随着天热,伤口的棒疮开始发作。 由于他是刚受伤不久,路上的每一步都非常艰难。 董超说道: “你不懂事!” “这条路到沧州有两千多里,你这样走,什么时候才能到?” 林冲回答: “我在太尉府遭了些不公,前几天刚吃了棒,伤口刚发作,这么热的天气,真是受不了,只能慢慢走。” 薛霸说道: “你慢慢走,不必理会这些抱怨。” 董超一路上不断埋怨,抱怨自己倒霉,遇上了林冲这个“魔头”。 此时天色渐晚,便看到远处: 红日低垂,月亮即将升起。 远处的樵夫归来,近处柴门半掩; 僧人投身古寺,稀疏的树林中乌鸦飞过; 行客奔向孤村,断崖旁传来犬吠。 佳人捧烛归房,渔夫收起鱼网停止钓鱼。 草丛中昆虫鸣叫,宿鸟在沼泽地栖息。 当晚,三人到达了村中的客店。进了房间后,两个公人把水火棍放下,解开了包裹。林冲也解开包裹,拿出一些碎银,请店小二买了些酒菜和米饭,招待董超和薛霸。 两位公人又添了酒,渐渐地将林冲灌醉,他便倒在一边睡去。 薛霸烧了一锅滚汤,提来倒入脚盆,叫道: “林教头,洗洗脚好好睡觉。” 林冲挣扎着想起身,但被枷锁限制,弯腰都很困难。 薛霸说: “我来帮你洗吧。” 林冲忙说: “不必!” 薛霸却不听,继续道: “路上的人,不管计较这么多。” 林冲不明白是计,便伸出了脚,结果薛霸一用力将他的脚按入了滚烫的汤中。 林冲痛得大喊: “哎呀!” 赶紧缩回脚来,脚背被烫得红肿。 林冲说道: “不必这么做。” 薛霸则说: “你看,罪人侍候公人,哪有公人侍候罪人的?” “我好心让你洗脚,结果你还嫌水冷或水热,真是好心没好报。” 他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夜,林冲哪里敢反驳,只得躺在一边。 两人倒了水后,又换了些水出去洗了脚。 等他们收拾好准备休息时,天已接近四更,客店的人还未起床。 薛霸早早起床烧起汤,准备做饭。 林冲醒来后头晕,根本吃不下,也走不动。 薛霸拿起水火棍催促他动身。 董超从腰间解下一双新草鞋,鞋带和索儿都是麻织的,递给林冲穿。 林冲看了看自己的脚,发现脚上全是水泡,实在找不到旧鞋穿,没办法,只得穿上新鞋。 他叫店小二结算酒钱,两个公人带着林冲走出店铺,已是五更天。 林冲走了不到三两里,脚上的水泡被新草鞋磨破,鲜血直流,走得越来越艰难,不时痛苦地呼喊。 薛霸骂道: “走得快走,走不动就让我用大棍抽你。” 林冲说道: “上下好意,小人怎敢怠慢,实在是脚痛,走不动。” 董超说道: “我扶你走吧。” 于是扶着林冲走了一会儿,但林冲依然无法继续,只能再走了四五里路。 眼看已经快走到,前面渐渐出现了一片浓烟和迷雾,远处是一片阴森的森林。 只见: 树林层层叠叠,枝叶像雨脚般洒下,茂密得像云朵一样。 树枝弯曲如同鸾凤的巢穴,又像龙蛇般蜿蜒。 树根深扎在地上,弯曲的形状像蟒蛇盘旋。 阴影遮天蔽日,树木高耸入云,仿佛飞鸟也无法飞越。即使是心胆坚硬的人,也会在此感到心惊胆战,魂魄飞散。 这片林子名叫“野猪林”,是从东京到沧州路上的第一个险峻之地。 宋时,这里是冤屈之人常被带到的地方,很多人被押送至此,不知有多少好汉死在了这片森林里。 今天,董超和薛霸带着林冲也进入了这片森林。 董超说道: “走了这么久,才不过十里路,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沧州?” 薛霸说道: “我也走不动了,不如在林子里休息一会儿。” 三人进入森林后,解下行李包裹,搬到树根下。 林冲忍不住喊道: “呵!” 然后靠在一棵大树上倒下了。 董超说道: “走一步,歇一步,真是走得我困倦了,干脆在这里睡一会儿。” 于是放下水火棍,躺在树边闭眼休息。 林冲问道: “你们做什么?” 董超和薛霸回答: “我们也得歇一歇,担心你跑掉,所以要看着你。” 林冲说道: “小人是个好汉,既然已经被判,肯定不会逃走。” 董超说道: “我们怎么能相信你说的话。” “为了让我们心安,必须绑起来。” 林冲说道: “既然你们要绑,就绑吧,小人敢说什么?” 薛霸从腰间解下绳索,将林冲的双手和脚以及枷锁紧紧地绑在树上。 两人转身拿起水火棍,盯着林冲说道: “不是我们想要结果你,而是前些日子陆虞候带着高太尉的命令,要我们到这里结果你,拿回金印作为凭证。” “再多走几天,也是死路一条。” “今天就这里,早点解决,早点回去。” “你别怪我们,这是上司的命令,我们不得已。” “你自己记住,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周年纪念。” 林冲听了,泪如雨下,哽咽道: “上下,我与你们并无仇怨,怎么你们要害我?” “生死我永远不忘你们的恩情。” 董超说道: “别说这些废话!” “我们不能救你。” 薛霸举起水火棍,朝林冲的头上劈了下去。 可怜一代豪杰,就这样走到了鬼门关; 英雄未老,却成了无梦的槐国梦。 万里黄泉没有旅店,三魂今晚不知道归谁。 林冲的命运究竟如何? 请待下回分解。 第九回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1 鹧鸪天 千古高风聚义亭,英雄豪杰尽堪惊。 智深不救林冲死,柴进焉能擅大名。 人猛烈,马狰狞,相逢较艺论专精。 展开缚虎屠龙手,来战移山跨海人。 话说当时薛霸举起水火棍,准备朝林冲的头上劈下。 就在这时,突然从松树背后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声音,一条铁禅杖飞了过来,将薛霸的水火棍挡开,棍子被打飞到九霄云外。 接着,跳出一个胖大和尚,大声喝道: “洒家在林子里听你们很久了!” 董超和薛霸一看,发现是一个穿着黑色布袍、腰间挂着戒刀的和尚,手里还提着禅杖,正抡起杖子准备打他们。林冲这时睁开眼睛一看,认出了这位和尚,正是鲁智深。 林冲赶紧喊道: “师兄,不要打!我有话说。” 鲁智深听见后,收住了禅杖。董超和薛霸被这一变故吓得呆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林冲便解释道: “这并非他们的错,一切都是高太尉派陆虞候命令他们来害我性命。” “他们不过是听从命令罢了,你若打死他们,也是冤枉的。” 鲁智深听后,便掏出戒刀,一刀割断了林冲身上的绳索和枷锁,扶起林冲说道: “兄弟,自从和你在一起买刀后,洒家一直为你担心。” “听说你被判流放到沧州,我一直没找到你,直到听说你在使臣房中。” “我又见酒保来请两个公人,说店里有位官人要见他们,我便心生疑虑,怕他们在路上害你,于是特意跟着他们过来。” “见他们带你进店后,洒家便在那儿休息。” “夜里听见他们做坏事,用滚汤烫你的脚,我当时就想杀了他们,可是怕店里有太多人,可能影响我的计划。” “见他们心怀不善,洒家便决定跟着你,看看他们到底打算怎么做。” “今天早上,他们带你走出店外,洒家便提前进了林子,等着把这两个恶人除掉。” 林冲劝道: “既然师兄已经救了我,就不要再伤害他们了。” 鲁智深怒道: “你这两个混蛋,若不是看在兄弟面子上,早就把你们剁成肉酱了!” “不过,既然看在兄弟面子上,我饶你们一命。” 说罢,鲁智深把戒刀插回刀鞘,喝道: “你们这两个混蛋,快搀着兄弟,跟我走!” 董超和薛霸哪里敢反驳,只能继续背起包裹,拿着水火棍,扶着林冲,一起走出林子。 三人走了三四里路,看到一个小酒馆在村口,便一起进去坐下。 酒馆的景象是: 前面是通往驿站的小路,后面是连接村庄的小溪。 几棵槐树和柳树浓绿的枝叶为酒馆提供了阴凉,几株葵花和石榴花红艳艳的,点缀在其中。 门外一片麻和麦田,窗前则有荷花在微风中摇曳。 酒旗随风舞动,芦帘在窗前轻轻遮挡着强烈的阳光。 屋内的墙角放着几个瓦罐,里面装满了新酿的酒香;架子上摆放着香气扑鼻的磁瓶,里面是新酿的社酒。 村里的白发老人亲自洗涤器皿,红颜的村女笑着在酒坛旁迎接客人。 四人在酒馆中坐下,点了五七斤肉,打了几杯酒,叫酒保准备些面饼和米饭。 酒保忙碌着筛酒,端上了酒。 董超和薛霸看着鲁智深,问道: “不敢请教师父,您是哪个寺庙的住持?” 鲁智深笑道: “你们这两个混蛋,问我在哪里做什么?” “难道你们要去告诉高俅找我麻烦吗?” “别人怕他,洒家不怕!如果我遇到他,保证让他吃三百禅杖!” 董超和薛霸听后,哪里敢再开口,只得低头吃酒。 酒肉吃罢,四人整理好行李,付了酒钱,离开了酒馆。 林冲问道: “师兄,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鲁智深答道: “救人需要彻底,杀人则必须见血。” “洒家放不下你,直送你到沧州。” 董超和薛霸听后,无奈地叹道: “我们也真是倒霉,坏了这桩勾当,转回去怎么向上回报?” 只得默默地跟着鲁智深一起走。 在路途中,鲁智深既定行程,要求何时走就走,何时歇就歇,两个公人哪里敢违背,只得小心随行。 他们若说好话,鲁智深便骂;若表现得不好,鲁智深就打他们,这使得两个公人不敢大声说话,更加害怕和尚发火。 一路上,鲁智深为林冲购买酒肉休息,两个公人也跟着吃。 每遇客店,大家都停下来歇息,而那两个公人则主动打火做饭,生怕鲁智深不高兴。两个公人心里却在暗中商量: “我们现在被这个和尚监押着,走到沧州,回去后一定高太尉要对我们动手。” 薛霸说: “我听说大相国寺菜园里新来了一个和尚,叫做鲁智深,应该就是他。” “等回去之后,我会说我们原本要在野猪林杀他,是他救了我们,一路护送林冲到沧州,所以我们没办法动手。” “等回去之后,我们可以送他十两黄金,让陆谦去找这个和尚。” “我们两个只需要躲得干净。” 董超同意道: “说得也有道理。” 于是两人暗中商量,未曾声张。 时光流转,鲁智深一路监押,不曾离开林冲,走了十七八天,离沧州只有七十多里路程。 一路上,逐渐接近有人家的地方,再没有什么僻静的地方可以歇息。 鲁智深打听清楚了,决定在松林里稍作歇息。 鲁智深对林冲说: “兄弟,离沧州不远了,前方都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再没有偏僻的地方可以歇息了。” “我已经打听得很清楚了,咱们现在就分手吧,若是有缘,再会也不迟。” 林冲感激地说: “师兄,你回去后,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若我能活着,一定厚报。” 接着,鲁智深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分给林冲,剩下的三两银子则递给了那两个公人,说道: “你们两个本该在路上死在我手中,幸好我看在兄弟的面子上,饶了你们的性命。” “现在离沧州已经不远,你们不要再起歹心了。” 两个公人听了,感激地接过银子,心里却想着: “再敢有恶念,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鲁智深接着看着两个公人,问道: “你们两个这脑袋,硬得像这松树吗?” 两个公人愣了一下,答道: “小人头是皮肉包着些骨头。” 鲁智深听后,便举起禅杖,狠狠地打了一下松树,树身立刻留下了二寸深的痕迹,接着树枝折断。 鲁智深冷笑一声,喝道: “你们两个,如果再有恶念,你们的脑袋就像这树一样,直接给我打碎。” 说罢,他挥手把禅杖收起,朝林冲道: “兄弟保重,且行且珍重。” 然后转身回去了。 林冲看着鲁智深的背影,心中涌动着万千感激与不舍。 第九回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2 董超和薛霸都愣住了,半晌无法回过神来。 林冲说道: “你们自己走吧。” 两个公人愤愤地说: “真是个莽撞的和尚,竟一下子把一棵树打断了!” 林冲笑道: “这也算什么,记得相国寺的一株柳树,连根拔起也有过。” 董超和薛霸听后,只得摇头叹气,知道这和尚确实有些来头。 三人便离开了松林,继续上路。 他们走到晌午时分,眼前出现了一座酒店。 酒店依然位于官道旁,四周风景如画: 古老的道路旁,孤零零的村庄,路边的酒店旁杨柳枝垂,杏花村的风轻轻吹拂着青色的帘子。 刘伶仰卧在画床前,李白醉卧描壁上。 马停在香气四溢的酒铺外,原来隔壁已有三家人正醉醺醺地喝酒。 此地的酒香味远远飘来,令人不禁停船驻马。 那酒味浓郁,足以鼓起农民的胆量,也让村中的老者容颜更显得精神焕发。 这里曾有神仙留下玉佩,卿相曾穿金貂来到此地。 三人进入酒馆,林冲让董超和薛霸坐上了主位。董超和薛霸坐下后,过了半天才稍微放松下来。 酒馆里酒肉丰富,厨房里忙碌着的酒保有三五个,正手忙脚乱地忙碌着。 林冲等了半个时辰,酒保始终没有过来招呼。 林冲有些不耐烦,敲了敲桌子,说道: “你们的店主到底是怎么回事,见我这犯人就不来招待,难道就想让我白吃你的东西吗?” 酒馆主人答道: “你这人不懂我的好意。” 林冲反问: “不卖酒肉给我,是什么意思?” 店主答道: “你不知道,我这村子里有个大财主,姓柴,名进,大家都叫他柴大官人,江湖上也叫他小旋风。” “这个人是大周柴世宗的嫡派子孙,他曾在陈桥的让位事件中有过贡献,太祖武德皇帝还赐给他誓书铁券。” “谁敢欺负他,他都会出手相助。” “柴大官人专门接待外来的好汉,常年招待三五十个江湖人物住在他家里。” “他常叮嘱我们,酒店里如果有流放的犯人,可以请他去我家,我来资助他。” 林冲听了之后,转头对董超和薛霸说道: “我在东京当教头时,经常听军中人提起柴大官人的名字,没想到他居然就在这里。” “我们何不去投奔他?” 董超和薛霸一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便没有异议,说道: “既然如此,咱们也不亏。” 于是三人收拾好行李,问酒馆主人: “柴大官人的庄院在哪里?” “我们正好想去拜访他。” 酒馆主人指路说: “前面三里左右,大石桥边,转个弯就能看到他的庄院。” 三人向主人道谢后,出门上路。 果然如主人所说,三人走了三里路,跨过大石桥,前方便是一条平坦的大路,路的两旁是绿柳成荫,不久便看到那座庄院的影像。 庄院四周被一条阔河围绕,河岸边的垂杨树蔽日,树影下是粉墙环绕的院落。 转过弯,三人来到庄院前,看到的是一座气派非凡的庄园。 只见: 门前黄道延展,山脉如青龙蜿蜒。 万株桃花在武陵溪旁绽放,千树花开如金谷园。 聚贤堂内,四季都有不凋的奇花;百卉厅前,八节佳景映长春。 堂前悬挂着敕命金牌,家中还保留着誓书铁券。 红瓦屋顶,碧瓦墙壁掩映着九级高堂;画栋雕梁,宛如三微精舍。 仗义疏财,超越卓茂,招贤纳士,比田文更胜一筹。 三人走进庄院,见到一座宽阔的木板桥,桥上坐着四五个庄客,正在乘凉。 三人走到桥边,与庄客们行礼。 林冲说道: “烦请大哥通知大官人,京师有个犯人,姓林,因犯罪被流配沧州,特来拜见。” 庄客们齐声回答: “你运气不好,如果大官人在家,定会款待你酒肉财物。” “但他今天早上出猎去了。” 林冲问道: “不知他何时回来?” 庄客回答: “无法确定,可能要去东庄休息,回来得也不一定。” “你恐怕见不到他。” 林冲叹道: “看来是我没福气,不能见到大官人了。” “我们还是走吧。” 三人告别庄客,回到原路,心中满是忧愁。 走了一段路,忽然从远处的树林里看到一队马队正朝这边飞奔而来。 只见: 队伍中的人都英俊豪气,个个气吞万里。 数十匹骏马在风中嘶鸣,几面绣旗随风飞舞。 马上的人佩戴着粉青色的毡笠,像翻转的荷叶高高举起;红色的缨带,如盛开的莲花随风飘动。 马队里还有几只细小的犬只在追赶獐鹿,数只苍鹰悬挂在鞍上。 飞鱼袋里,弯曲的弓和箭镞闪闪发光,狮子壶中储存着精心制作的箭羽。 更有一匹俊鹘高飞在空中,脱帽锦雕的骑士手指向前。 刀枪利器,马上武器隐约反射着寒光,鼓声响彻,震耳欲聋。 队伍中的马匹宛如天外飞禽,携带着山中的猛兽,仿佛是晋王临紫塞,或是汉武征战长杨。 这队马队快速奔向庄院,中央有一位官人骑在一匹雪白的卷毛马上。 那官人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四十岁年纪,头戴皂纱角巾,身穿紫色绣龙袍,腰系宝玉环带,脚穿金线抹绿的靴子,手持一张弓,箭筒里插着整齐的箭。 其他随行的人也个个英武,身着华丽,威风凛凛。 林冲看着他心中一动,想: “这难道就是柴大官人?” 但又不敢直接开口询问,只是心中忐忑。 只见那位年轻的官人策马走到林冲面前,问道: “这位带枷的是什么人?” 林冲赶忙躬身回答: “小人是东京禁军教头,名叫林冲。” “因得罪了高太尉,被发配到沧州。” “听说这里有位招贤纳士的柴大官人,因此前来投靠。” “不幸未能见到大官人,特此向您说明情况。” 那位官人从马上跳下,快步走向林冲,抱拳说道: “柴进失礼,未能迎接远客。” 说着便在草地上向林冲拜下。林冲忙回礼。 那位官人握住林冲的手,一同走入庄院。 庄客们看到,立即开了庄门,柴进亲自迎接二人到大厅。 两人在大厅叙了礼后,柴进说道: “我久闻教头的大名,没想到今天能在此见到,实在是我一生的愿望。” 林冲答道: “微不足道的林冲,听闻大人威名远播,海内外都知,谁不敬仰。” “没想到今日因犯错流配至此,能遇见大人,真是宿生的荣幸!” 柴进再三谦让,林冲坐在客席上,董超和薛霸也跟着坐下。 柴进的随从们牵着马匹,去后院安顿。 第九回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3 柴进让庄客把酒拿来。不一会儿,几个庄客端出了一盘肉、一盘饼和一壶温酒;还有一个盘子里放着一斗白米,米上放着十贯钱,都摆了出来。 柴进看到后说道: “我们村子的人不懂礼数,怎么可以这么轻慢教头呢?” “快把这些东西拿进去。” “先把果盒和酒拿来,马上杀羊,大家一起待客。” “快去准备!” 林冲起身道: “大官人不必多赐,只这些酒菜就足够了,我感激不尽。”柴进说: “别这样说,教头能够来,实在是难得,怎么能不尽礼呢?” 庄客不敢违命,赶紧拿来了果盒和酒。 柴进起身,一边手持三杯酒。 林冲谢了柴进后,和两位公人一同饮酒。 柴进说: “教头请里面坐坐。” 于是,柴进解开弓袋和箭壶,也请两位公人一起饮酒。 柴进坐在主位,林冲坐在客位,两位公人则在林冲旁边,聊起了些江湖上的闲事。 不觉天色渐晚,红日已西沉,酒菜和果品海味摆在桌子上,庄客们依次将它们端到大家面前。 柴进亲自举杯,敬了三巡酒,随后坐下说道: “来,先喝汤。” 大家喝了一道汤,又喝了五六杯酒。 正此时,庄客来报道: “教师来了。” 柴进说: “就请他一起来坐,一起聊聊。” “快抬桌子来。” 林冲站起身,看到一个人走进后堂,头上歪戴着一顶头巾,挺着胸脯走来。 林冲心想: “庄客叫他教师,应该是大官人的师父。” 于是急忙躬身行礼道: “林冲谨参。” 那人根本不理会,也不回礼,林冲也不敢抬头。 柴进指着林冲对洪教头说道: “这位就是东京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林武师林冲,您可以见一见。” 林冲听后,便向洪教头行礼。 洪教头却说道: “不用拜,起来吧。” 他并没有低头回礼。 柴进看了,心里不太高兴。 林冲拜了两次,站起来让洪教头坐下,洪教头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上首。 柴进心里更不喜欢了。 林冲只好在下首坐下,两个公人也各自坐了。 洪教头问道: “大官人,今天为什么特别款待这位配军呢?” 柴进答道: “他不同于其他人,是八十万禁军的教头。” “师父,怎么能轻慢他呢?” 洪教头说: “大官人,你只是因为喜欢枪棒,许多流配军人都来投靠我,大家都说我是枪棒的教师,来庄上讨些酒食钱米。” “大官人怎么这么认真?” 林冲听后没有说话。柴进说道: “人不可貌相,不能小看他。” 洪教头听了,心里不高兴,跳起来说: “我不信他。” “如果他敢和我比一棒,我就知道他是不是教头了。” 柴进大笑道: “好,好的。” “林武师,你怎么想?” 林冲回答: “我不敢。” 洪教头心里想: “那个人肯定不敢,他心里已经害怕了。” 于是他更加激起林冲的挑战。 柴进一方面想看林冲的本事,另一方面也希望林冲能打败洪教头,给那个家伙点颜色看看。 柴进说道: “还是先喝酒吧,等月亮升起来再比。” 过了五六杯酒后,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照得整个厅堂如同白昼。 柴进起身说道: “二位教头,不如较量一棒吧。” 林冲心里想: “洪教头肯定是柴大官人的师父,要是我把他打败了,岂不是让大官人丢面子?” 柴进见林冲犹豫,便说道: “洪教头刚到这里不久,这里又没有其他对手,林武师不必推辞,我正想看看二位教头的本事呢。” 柴进这么说,显然是担心林冲碍于面子不敢使出真正的本事来。 林冲听了柴进的话,放下心来。 只见洪教头先站起身说道: “来吧,来吧,和我比一棒!” 于是大家一同走到后堂的空地上。 庄客拿来一根杆棒,放在地上。 洪教头先脱下外衣,系好裙子,拿起棒子使了个旗鼓式,喊道: “来,来,来!” 柴进说道: “林武师,请较量一棒。” 林冲回答: “大官人,不必取笑。” 他也从地上拿起一根棒子,回应道: “师父请教。” 洪教头看到后,心里很不爽,恨不得立刻把林冲吞下去。 林冲拿着棒子,施展了“山东大擂”式,猛地打了过去。 洪教头则以棒子反击,像鞭子一样挥了一棒,迎向林冲的攻击。 两个教头在月光下交手,场面真是精彩。 “山东大擂”式和“河北夹枪”式的棒法一交手,便如同两条龙争珠,两只猛虎争食。 林冲的“大擂”棒法像是从怪树根部拔出来一样猛,而洪教头的“夹枪”棒法则如同遍地的枯藤一卷,瞬间便能抓住对方。 两人交手了四五回合,只见林冲跳出了圈子,喊了一声: “稍等一下!” 柴进问道: “教头怎么不使全力?” 林冲回答: “小人输了。” 柴进说: “二位还没开始较量,怎么就输了?” 林冲答道: “小人只是戴着枷锁,所以权当输了。” 柴进笑道: “我一时疏忽了。” 他随即让庄客取了十两银子送了过来,笑道: “这个容易办。” 然后他对押解林冲的两个公人说道: “我敢大胆请你们照看一下,把林教头的枷锁打开,明天牢里如果有事,所有责任都由我负责。” “这十两银子送给你们。” 董超和薛霸见柴进气度非凡,不敢拒绝,既能做个人情,又得了银子,于是便解开了林冲的枷锁。 柴进非常高兴,说: “两位教头,再试一次吧!” 洪教头见林冲刚才有些怯场,心里有些得意,准备再次挑战他。 正当他提起棒准备发力时,柴进喊道: “且住!” 他让庄客取了一块重二十五两的银子送到面前,说: “二位教头,今天的比试与平常不同,这块银子便是作为奖励。” “如果谁赢了,就拿走它。” 柴进心里希望林冲能发挥本事,所以特意把银子扔在地上。 洪教头心里不满林冲,但看到这块大银子后,又想争一争,同时也担心输了会丢面子,于是加大了力道,挥棒使出了“火烧天”式。 林冲心里明白柴进希望自己赢,便决定也使出全力,他用“拨草寻蛇”式迎击。 洪教头一声喊: “来,来,来!” 便用棒子猛地攻了过来。林冲见他一步步上前,趁机后退,洪教头赶紧追了过来,准备再用一棒攻击。 这时,林冲眼看洪教头的步伐已乱,迅速跳起,借力一转,把棒子扫向洪教头的膝盖,洪教头措手不及,被林冲的一棒击中,直接摔倒在地。 柴进高兴得大笑,立刻叫人拿酒来为林冲庆祝。 众人都笑了,洪教头却羞愧得满脸通红,爬起来赶紧走出庄外。 第九回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4 柴进握住林冲的手,带他回到后堂继续饮酒,并让人拿出礼物送给洪教头。 林冲不愿接受,但经过一番推辞后,最终还是收下了。 柴进在庄上接待了林冲几天,每天都备有好酒好菜。 又过了五七日,两个公人催促着要走了。 柴进再次设宴送行,还给林冲写了两封信,并嘱咐道: “沧州的大尹和我关系不错,牢城的管营和差拨也跟我有交情,你带上这两封信,他们一定会照顾你的。” 他又送给林冲二十五两银子,并额外给两个公人五两银子作为费用,大家一起喝了通宵酒。 第二天早晨,吃了早饭后,柴进让庄客挑了三个包裹,林冲依旧带着枷锁,告别柴进,准备出发。 柴进送到庄门口,叮嘱道: “等几天我会派人送冬衣给你。” 林冲感激地说道: “如何报答大官人?” 两个公人也向柴进道谢后,三人便启程前往沧州。 午时左右,三人终于到达沧州城。 虽然沧州是个小地方,但也有六条街和三个市场。 他们直接去到州衙,将公文交给官府,林冲当场见了州官大尹,州尹便将林冲接纳下来,签发了回文,然后指示将他送到牢城营。 两个公人拿着回文,告别林冲,继续返回东京。 接下来,林冲被送到牢城营。 牢城营的景象让人印象深刻:高大的城门、坚固的墙壁、宽阔的院子、深邃的池塘。 天王堂旁边,绿柳如烟;大厅前,有一簇松树,青翠如黛。 来往的都是硬汉子,出入的无非是能降龙伏虎的猛人。这里埋藏了聂政、荆轲等英雄,深藏着专诸、豫让等忠士。 林冲被安置在单人房里,等待着审视。 其他的罪犯们见他进来,纷纷告诫他: “这里的管营和差拨都很凶险,他们专门敲诈钱财。” “如果有送礼的,他们就会照顾你;如果没有礼物,就会把你关进土牢,让你生不如死。” “只要能送点钱,进门时不会打你一百棒,如果不给钱,那一百棒下去,你活不了。” 林冲听后问道: “如果要送钱,应该多少合适?” 大家回答: “管营给五两银子,差拨也给五两银子,保证一切顺利。” 正在大家谈话时,差拨走了过来,问道: “哪个是新来的配军?” 林冲上前答道: “小人便是。” 差拨见林冲没有送钱,立刻露出凶脸,指着他骂道: “你这个贼配军,见了我怎么不下拜,反而来给我行礼?” “你不知道你在东京做的那些事,见我还是这么威风吗?” “我看你满脸都是贫苦样,注定一辈子都发不了迹。” “打不死、拷不死的顽固囚徒,今天终于让我抓到你,等着吧,我会让你尝尝粉身碎骨的滋味!” 林冲低声骂了一句,心中却不敢抬头应答。 周围的囚徒见他被骂,纷纷散开。 等到差拨发泄完之后,林冲从怀中取出五两银子,微笑着递过去道: “差拨哥哥,这点薄礼,望不要嫌弃。” 差拨看了银子,问道: “你给我的吗?” “那给管营和里面的差拨也送了吗?” 林冲答道: “这只是送给差拨哥哥您的,另外还有十两银子,请您代我送给管营。” 差拨见银子,露出笑容,说道: “林教头,我也听说过你的名字,真是个好人,想来是高太尉陷害了你。” “虽然现在暂时受苦,但你终有一天会发迹的。” “你这么有名,必定是非凡之人,未来一定会做大官。” 林冲笑道: “都多亏差拨哥哥照顾。” 差拨说道: “你放心吧。” 然后从怀中拿出柴大官人送来的信,继续说道: “有了柴大官人的信,就不必担心了,这信比一锭金子还要值。” “我一会儿就帮你送给管营,如果他们要打你一百棒,你只需说你生病了还没好,我会替你说情,瞒过他们的眼睛。” 林冲感激地说道: “多谢指教。” 差拨拿了银子和书信,离开了林冲的房间。 林冲长叹一口气,心想: “有钱真能通天,果然这话不假,苦啊。” 差拨拿了五两银子和信,去找管营。 管营看了信,听说林冲是柴大官人推荐的好汉,便说道: “既然有柴大官人的信,当然要特别照顾他。” 于是让林冲去见管营。 当林冲正在房里闷坐时,忽然听见门口的牌头叫道: “管营在厅上叫新到的犯人林冲前去点视。” 林冲听到召唤,便走到厅前。 管营看到他,开口道: “你是新来的犯人,按太祖武德皇帝的旧制,新来的配军必须接受一百杀威棒。” 林冲连忙说道: “我一路上风寒未愈,身体不适,求管营宽恕。” 差拨见状,忙说道: “这人确实有病,恳请管营暂时宽恕。” 管营见他有病,便说: “既然如此,暂时宽限,待病好后再打。” 差拨接着说道: “天王堂的看守已经满了,可以让林冲去替换他。” 于是,管营给了林冲一张书信,差拨带着林冲,去天王堂替换了看守。 差拨对林冲说道: “林教头,我这次真是帮了你忙。天王堂是这营中最轻松的工作,早晚烧香扫地就行。你看看其他的囚徒,从早到晚都得做重活,甚至有些人被关进土牢,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林冲感激地说: “多谢照顾。” 他从怀中拿出三两银子,递给差拨: “烦请差拨哥哥再帮我周全,能开掉我的枷锁就更好了。” 差拨接过银子,答应道: “都交给我了。” 于是差拨去找管营,最终帮林冲解除了枷锁。 从此,林冲在天王堂轻松度过了每天的时间,日子渐渐过去,已经有了四五十天。 管营和差拨得到了贿赂,关系日益熟络,林冲也不再受到拘束。 柴大官人也送来了冬衣和一些物品,林冲逐渐在牢城营内得到了一些尊重和帮助。 然而,某日冬季接近尾声,林冲在午后的闲暇时分在营外散步。 正当他走着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林教头,你怎么在这里?” 林冲回头一看,竟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此人究竟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1 诗云: 天理昭昭不可诬,莫将奸恶作良图。 若非风雪沽村酒,定被焚烧化朽枯。 自谓冥中施计毒,谁知暗里有神扶。 最怜万死逃生地,真是瑰奇伟丈夫。 话说当日,林冲正悠闲地走着,忽然听到有人从背后叫他,回头一看,竟是酒馆老板李小二。 当初在东京时,林冲多次照顾李小二。 李小二曾因偷盗被捉,差点被送官审问,幸得林冲帮忙解围,救了他一命,还给了他一些盘缠。 后来李小二无法在京城立足,便逃亡四处,直到今天在沧州遇到林冲。 林冲问: “小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小二拜道: “自从恩人救了我之后,我便带着盘缠四处投靠,无处安身,最后来到沧州,在一家酒馆找到活计。” “我很勤劳,掌管酒馆的生意也渐渐好转。” “后来,店主有一个女儿,便招我做了女婿。” “如今我和娘子相依为命,店铺虽小,但过得安稳。恩人不知为何来到这里?” 林冲答道: “我因得罪了高太尉,生事陷害,被发配到这里,如今正负责看管天王堂,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不想今天在此碰到你。” 李小二邀请林冲到家中坐,娘子出来拜谢恩人。 夫妻二人表示,林冲的到来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福气。 林冲感到自己是罪犯,怕会玷污他们的清白,但李小二坚持: “谁不知道恩人的名声,怎么会嫌弃呢?” “只要有衣物,便拿来家里清洗修补。” 于是,林冲便在李小二家里暂住,李小二夫妇非常孝顺待他,常常送汤送水到营中,林冲也时常给他们一些银两作为回报。 有诗云: 才离寂寞神堂路,又守萧条草料场。 李二夫妻能爱客,供茶送酒意偏长。 时光飞逝,冬天很快来临,林冲的绵衣和裙袄都是李小二的娘子修补的。 一天,李小二在门前准备饭菜时,突然有两个人走进了酒馆,其中一个穿着军官服装,另一个则是随从模样。 李小二迎了上去,问道: “要吃酒吗?” 那军官从怀中拿出一两银子递给李小二: “你先把银子收好,取三四瓶好酒来,客人很快就到,其他不必多问。” 李小二应声去取酒,心中有些好奇: “官人请问是什么客?” 那人答道: “请你去营里,请管营和差拨过来。” “你只需要告诉他们,有个官人要见他们,商量一些事情。” 李小二按要求去了,先请了差拨,再请了管营,一同回到酒馆。 酒馆里,军官与管营、差拨打了招呼。 管营问道: “我们素不相识,敢问官人高姓大名?” 那人答道: “书信在此,稍后便知。” “先取酒来吧。” 李小二赶紧上酒,一边铺好菜肴果品。 酒足饭饱之后,那军官摆手示意李小二: “你不必再来打扰,我们有话要说。” 李小二答应了,走到门口喊老婆说道: “夫人,这两个人来得有点蹊跷。” 老婆问: “怎么个蹊跷法?” 李小二说: “这两个人的口音是东京的,刚开始的时候还不认识管营(监狱管理人员)。” “后来我进去送酒的时候,听到差拨嘴里说出了‘高太尉’三个字。” “这些人会不会跟林教头有什么关系?” “我在门口留意,你赶紧去后面的阁子偷听,看能听到什么。” 老婆说: “你干嘛不直接去营里叫林教头过来,让他认一认?” 李小二答道: “你不懂,林教头是个急性子,稍不如意就可能动刀动枪。” “如果真是前些日子提到的那个陆虞候,他哪里会轻易罢休?” “要是闹出什么事,肯定会连累到我们夫妻俩。” “你先去听听情况,再做打算。” 老婆觉得有道理,说: “好吧,我这就去。” 于是她走到阁子后面偷听了大约一个时辰,出来后对李小二说: “他们三四个人小声嘀咕,说的话听不清楚。” “但我看到一个像是军官模样的人,从跟班的怀里取出一块布包,交给了管营和差拨。” “布包里面应该是金银吧?” “只听差拨说道:‘都在我身上,无论如何一定要结果他的性命。’” 正说着,阁子里传来喊声:“拿汤来!” 李小二连忙走进去换汤时,看到管营手里拿着一封信。 他端了汤进来,又加了一些下饭的菜。 那几个人又喝了半个时辰的酒,算清酒钱,管营和差拨先离开了,随后那两个低着头的人也走了。 过了没多久,只见林冲匆匆走进店里来,开口说道: “小二哥,最近生意不错吧?” 李小二吓了一跳,急忙迎上去说道: “恩人快请坐,我正打算去找您,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说。” 有诗为证: 潜为奸计害英雄,一线天教把信通。 亏杀有情贤李二,暗中回护有奇功。 林冲立刻问道:“什么要紧的事?” 小二哥请林冲到里面坐下,说道: “刚才有个从东京来的可疑之人,在我这里请管营和差拨喝了半天的酒。” “我听差拨嘴里说出了‘高太尉’三个字,心里便起了疑心。” “于是让我家里的浑家去偷听了一个时辰。” “他们低声交头接耳,说的什么却听不清楚。” “后来只听差拨说:‘都在我们两个身上,不管怎样一定要结果了他。’” “接着,那两个人递了一包金银给管营和差拨,又喝了一阵子酒后,才各自散去。” “我不认识那些人,只是担心他们是不是和恩人您有些瓜葛。” 林冲问道: “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李小二答道: “一个人身材矮小,白净的脸,没什么胡须,看起来三十多岁;跟着他的那个也是个矮个子,皮肤紫棠色的。” 林冲听罢大惊道: “那个三十多岁的正是陆虞候!” “那卑鄙的贱贼居然还敢到这里来害我!” “只要让我碰见他,定叫他骨肉成泥!” 李小二劝道: “只要多加提防便是,正所谓古人云:‘吃饭防噎,走路防跌。’” 然而林冲怒火中烧,哪里听得进去。 他离开了李小二的家,先在街上买了一把解腕尖刀,藏在身上,然后前街后巷地四处寻找那两人。 李小二夫妻在家中看到林冲怒气冲冲离去,心里惴惴不安,捏着两把冷汗,担心会出事。 第十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2 当晚没有发生什么事,第二天天亮后,林冲洗漱完毕,带着刀再次去沧州城里,走遍了小街小巷,四处寻找了一整天,但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回到天王堂后,他对李小二说道: “今天又没有什么事情。” 李小二回答道: “恩人,希望一直如此。 只要小心便好。” 林冲返回天王堂,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 几天过去,街上依旧没有什么动静,林冲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到了第六天,他接到了管营的召唤。 管营告诉他: “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柴大官人一直没提拔你。” “东门外十五里有一个大军草场,专门收纳草料,每月都有一些常例的钱粮。” “原来是由一个老军人管理。” “现在我提拔你去替他值守,你可以拿到几贯盘缠。” 林冲答应道: “小人遵命。” 于是他告别了李小二,带上包裹和刀,跟差拨一起离开,前往草料场。 天寒地冻,风雪交加,林冲和差拨走了大约半天,终于到达了草料场。 那场大雪越下越大,天色逐渐变暗。 林冲发现草料场外的两扇大门被紧紧锁住。 他打开门后看到里面的几间草房,和堆放的马草。 他进入草厅时,老军向他交接了工作,交代了草料场的管理事项,之后交给他钥匙和一些生活用品。 老军还告诉林冲,如果需要酒水,可以到东面三里外的市井去买。 林冲带着钥匙、花枪和酒葫芦离开了草料场,前往市井。 林冲走了不久,看到路旁有一座古庙,便停下来,心中默念: “神明保佑,改日来烧纸祭拜。” 再走了不久,林冲看到一家店铺,他走进去,店主看着他手中的酒葫芦,认出是草料场老军的东西。 店主热情地邀请林冲坐下,并给他倒酒,招待了几盘熟牛肉。 林冲买了些牛肉和酒,装好后便离开了店铺,继续返回草料场。 回到草料场,林冲看到大雪压得草厅快要塌了。 急忙放下花枪、酒葫芦,想要救火,但发现火盆里的火已经被雪水浸灭了。 他拿起被子裹住自己,心中想着: “天色已晚,没地方取暖。去庙里找个地方暂时过夜。” 他拿起包裹和酒葫芦,前往不远处的古庙。 进入庙里后,林冲将门关好,找到一块大石头把门靠住。 庙里供奉的是金甲山神,四周没有人,也没有庙主。 林冲将花枪和酒葫芦放在供桌上,脱去湿衣服,用被子裹住下身,开始吃酒和牛肉。 正吃着,他听到外面传来巨大的爆响声。 林冲立刻起身,透过缝隙看到草料场那边着火了。 火光映照在四周,林冲心中一惊,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 看那火时,但见: 一点灵台,五行造化,丙丁在世传流。 无明心内,灾祸起沧州。烹铁鼎能成万物,铸金丹还与重楼。 思今古,南方离位,荧惑最为头。绿窗归焰烬,隔花深处,掩映钓渔舟。 鏖兵赤壁,公瑾喜成谋。李晋王醉存馆驿,田单在即墨驱牛。 周褒姒骊山一笑,因此戏诸侯。 当时,张见草场起火,四处燃烧,林冲拿起花枪,正要开门去救火。 突然,他听到前面有几个人的声音,便伏在庙里偷听。 是三个人的脚步声,快速向庙里走来。 有人用力推门,但门被林冲靠住,推不开。 三人在庙檐下站定,观看火情,其中一个人说: “这条计策可行吗?” 另一个回答: “真亏了管营和差拨两位的用心。” “等回到京师,禀告太尉,就能保你们俩做大官。” “这次张教头没法推脱。” 第三个人接着说: “这次我们终于把林冲杀掉了,高衙内的病一定会好了。” 又一个人说道: “张教头那厮,高衙内三番五次托人说‘你的女婿死了’,但他一直不肯答应把林娘子给衙内。” “因此,衙内的病情越来越重,太尉特派我们俩来办这件事,没想到现在终于成了。” 另一个补充道: “我悄悄爬进墙里,四周草堆上点燃了十多个火把,准备趁机离开。” 第三个回答: “这场火一烧,最多能烧到八成。” 又一个人说: “即便林冲能逃过一劫,烧了大军草料场,他照样得个死罪。” 最后一个人提议: “我们还是回城去吧。” 一个人说道: “再等一等,回京时,如果能捡到一两块骨头交给太尉和衙内,也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是能办成事的。” 林冲听了这三个人的对话,知道他们中有差拨、陆虞候和富安。 他心中一阵愤怒,暗道: “天可怜见林冲,若不是草厅倒塌,我准会被这帮畜生烧死。” 他悄悄地把石头移开,举起花枪,一手推开庙门,大喝一声: “泼贼,哪里逃!” 三人被惊得呆立不动。 林冲立刻举枪,先是刺倒了差拨。 陆虞候大喊: “饶命!” 他被吓得手脚都乱了,根本走不动。 富安没走几步,就被林冲赶上,后背挨了一枪,倒地不起。 回头看时,陆虞候才走了三四步,林冲大喝: “奸贼!” “你想逃到哪里去!” 举枪一挑,将他打翻在雪地上,用枪尖按住他的胸口,随手拔出刀来,对准陆虞候的脸,怒骂道: “泼贼!” “我与你并无深仇,今日竟来害我!” “你杀人可恕,但如此恶行情理上怎能容忍?” 陆虞候求饶: “不干小人事,是太尉差遣,不能不来。” 林冲怒骂: “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天竟然来害我,怎能说与你无关!” “吃我一刀!” 说着,他扯开陆虞候的上衣,将刀直接刺入他的心窝,鲜血喷涌而出,心肝被他提了出来。 回头看时,差拨正试图爬起想逃跑,林冲按住他,喝道: “你这厮果然狠毒!” “吃我一刀!” 说完,又将差拨的头割下来,挑在枪上。 林冲回头把富安、陆虞候的头也割下来,将它们与差拨的头一起插在花枪上,提着三个人的头回到庙里,放到山神的供桌上供奉。 随后,他换上白布衣服,系好肩带,戴上毡笠,把酒葫芦里的酒喝尽了,随后将葫芦丢掉,不再要它,提起枪,径直出了庙门,朝东边走去。 没走多远,林冲看到前方的村庄有人拿着水桶和钩子来救火。 他大喊: “你们快去救火,我去报官!” 说完,继续提着枪走。那雪越下越大,风也刮得更猛了。 第十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3 但见: 凛凛严凝雾气昏,空中祥瑞降纷纷。 须臾四野难分路,顷刻千山不见痕。 银世界,玉乾坤, 望中隐隐接昆仑。 若还下到三更后,仿佛填平玉帝门。 凛冽的严寒和浓雾使天空昏沉,祥瑞从空中纷纷降下。 稍一停顿,四周的路已经难以分辨,片刻之间,千山万岭全都看不见了。 整个世界变成了银白色,玉般的天地,在远处隐约可以看到昆仑山的轮廓。 若雪再继续下去,到了三更时分,仿佛连玉帝的大门都被填平了。 林冲往东走了两个更次,身上只穿单衣,寒冷难忍。 他在雪地里看着,草场已经远离,只见前方疏林深处,树木交错,远远地有几间草屋被雪压得弯曲,破碎的墙缝里透出些许火光。 林冲走到草屋前,推开门,屋里有一位老庄家坐在中央,周围坐着四五个小庄家围着火炉取暖。 炉子里正燃烧着柴火。林冲走过去,恭敬地说: “各位好,我是牢城营的差使人员,被雪打湿了衣服,借此火烘一烘,麻烦各位了。” 老庄客答道: “你自便,不碍事。” 林冲烘着湿衣服,稍微干了一些,看到炉子旁有一个瓮,里面散发出酒香。 于是他开口道: “我身上有些碎银子,麻烦给我倒些酒喝。” 老庄家答道: “我们每晚轮流看米囤,现在是四更,天寒得很,我们自己都还没吃呢,哪儿能拿酒给你?” “别指望了。” 林冲继续道: “就三五碗,也能解解寒。” 老庄家不耐烦地说: “你这人,别再纠缠了,去吧。” 林冲闻到酒香,越来越想喝,便说道: “既然如此,麻烦你倒些吧。” 其他庄客也说道: “你只顾烘衣服,来却要酒,快去吧!” “要不就别在这儿待着。” 林冲怒道: “这些人真无理!” 他举起手中的枪,指着火炉旁的火柴头,狠狠地挑向老庄家的脸,又把枪插入火炉,搅了搅,顿时老庄家的胡须被火烧了起来。 庄客们纷纷跳起来,林冲拿枪乱打,老庄家首先跑开,其他庄客也被打得无法反抗,纷纷跑开。 林冲得意地说: “都走了,老爷可以尽情享受酒了。” 他从土炕上拿起一个椰瓢,倒了些酒喝了几口,剩下一半酒,提起枪准备离开。 步伐蹒跚,一路走得跌跌撞撞,走不到一里地,就被北风吹倒,摔进山涧旁,根本无法起来。 醉酒的人一旦倒下,便再也爬不起来,林冲便倒在了雪地上。 与此同时,庄客们带着二十多个人,拖着枪棒,赶到草屋下,却没有看到林冲的踪迹,便开始寻找他的足迹。 很快,他们发现他倒在了雪地里。庄客们纷纷说: “他倒在这里了。” 他们把林冲拖起,用一条绳子绑住,趁着五更时分,把他解送到另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并非他想象的别处,而是蓼儿洼,四周摆放着数千只战舰艨艟;水浒寨中,英雄好汉们排成行列,气氛混乱而威压。 正是:说话时杀气逼人,谈论处悲风刺骨寒。 至于林冲被庄客带到哪里,还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朱贵水亭施号箭林冲雪夜上梁山1 天降大雪,天地间仿佛震怒,掀起了滚滚雪浪,四散的雪花像是珠帘一样飞舞。 雪花像六角星一样纷飞,覆盖了山丘和沟壑。 猛虎在雪中狂奔,神龙也在疯狂地翻腾,雪花像断裂的珍珠链一样散落。 玉龙在空中奋战,雪花像鳞片一样飘落。 没有人去关心万里之外的关山,战士们僵硬地站着,白色的带子被旗帜踩在脚下。 寒光闪烁,戈矛交映,剑戟摇晃,四处弥漫着杀气。 猛虎和豹兽豪雄,偏将英勇,大家讨论着兵法和战略。 最后决定痛痛快快地喝一场,看看那无边的蓝天。 接下来,故事转到林冲的遭遇。 他原本是东京一位有名的好汉,名叫林冲,绰号“豹子头”,一天夜里,他被大雪困住,几乎死于非命。 那天晚上,林冲醉酒倒在雪地里,无法动弹,被一群庄客绑了起来,带到一个庄院。 庄客们把林冲吊在门楼下,天亮后,林冲酒醒,看见自己被吊在那里,他大声喊道: “是谁敢把我吊在这里?” 这时,一个庄客手拿柴棍走出来,喝道: “你这小子,好大的口气!” 一个长得被烧伤的老庄客说道: “别管他,打他就好了,等大官人起来再问。” 大家一起动手打林冲。 林冲挣扎不开,只能大声喊道: “没关系,我有话要说。” 这时,一个庄客走来说: “大官人来了。” 林冲看见,那个官人走出来,背着手,在廊下问: “你们为何打这个人?” 庄客们答道: “昨晚抓到一个偷米的贼。” 那官人走上前,看清楚是林冲,忙喝退庄客,亲自把林冲解下来,问道: “教头,你怎么被吊在这里?” 大家看见,纷纷离开。 林冲这时才发现,救他的人是柴进,赶紧喊道: “大官人救我!” 柴进忙问: “教头,怎么会被人如此对待?” 林冲解释道: “一言难尽。” 两人回到屋里,林冲把烧掉草料场的事讲了一遍。 柴进听后,叹息道: “兄弟的运气真差!” “今天天公可怜你,我这就带你去我东庄,暂时住下,等日后再商量。” 他让庄客们拿来衣服,把林冲换上了新衣服,并安排了酒菜款待他。 从此,林冲住在柴进的东庄,已经有五七天了。 然而,消息很快传到沧州的牢城,林冲被控杀死了差拨、陆虞候、富安等三人,并且纵火烧掉了大军的草料场。 州尹大惊,立刻派遣公文通缉林冲,并悬赏三千贯钱捉拿这个杀人犯。 消息传开后,四周的村庄都在议论纷纷,搜捕也开始加紧。 林冲在柴进的东庄里听到这个消息后,心急如焚。 于是,他向柴进请教是否能离开,避免把柴进牵连进去。 柴进听后,便表示可以帮助林冲,他说: “我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你暂时藏身,那就是梁山泊。” “那里有许多像你一样的好汉,你可以去那里避难。” “梁山泊是一个地方宽广的水乡,里面有三位好汉:王伦、杜迁和宋万,他们每人都带着七八百名小喽啰,专门接纳那些受冤屈的人。” “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帮你写一封推荐信,去投靠他们。” 林冲听后非常感激,称如果能依赖柴进的帮助,必定报答。 柴进却提醒他,沧州道口已经有官兵在搜捕,林冲必须避开那条路线。 柴进经过一番思虑后,决定帮林冲安排逃脱。 他准备了几匹马,带上弓箭、旗帜、猎狗等物,伪装成一队人马,把林冲混在其中,一同出发,避开官兵的追捕,准备送林冲出关,顺利送往梁山泊。 这时,关口的军官坐在关上,看到是柴进,便认出了他。 原来这个军官以前在担任职务之前,曾去过柴进的庄园,因此彼此熟识。 军官站起来说道: “柴大官人又来玩乐了。” 柴进下马问道: “你们二位官人在这里做什么?” 军官答道: “沧州的大尹发出了文书,画了影像和形状,命令捉拿犯人林冲,我们在此守关。” “凡是经过的商人,必须一一盘问,才能放行。” 柴进笑道: “我这一队人里,可是夹带着林冲,你怎么不认得?” 军官也笑道: “柴大官人是懂得法度的,怎么会带着林冲过关呢?” “请您继续上马吧。” 柴进又笑道: “就这样托付得过,猎物带回来送你们。” 说完告别,大家上马,出关而去。 走了十四五里路,前面那些庄客已经在等着了。 柴进让林冲下马,脱下打猎的衣服,换上庄客带来的自己的衣服,系上腰刀,戴上红缨毡笠,背上包裹,提起衮刀,和柴进告别,拜别后就开始行路。 柴进和一行人继续上马去打猎,直到傍晚才回到关口。 过关时,带着一些野味送给军官,然后回到了庄上。 林冲与柴进告别后,走了十几天,正值暮冬天气。 天空阴沉,北风凛冽,雪花纷飞,地面上一片银白。 此时,林冲踏雪而行,天气越来越冷,傍晚时分,看到远处有一个靠湖的酒店,雪压得很重。 酒店的景象如下: 银白色的雪覆盖着草屋,玉般的雪映照着茅草屋檐。 几十棵老树枝繁叶茂,几扇小窗紧闭。 稀疏的荆棘篱笆,像是轻轻铺开的一层腻粉;黄土墙绕着院子,像是涂上了一层铅华。 柳絮如团团白云飘动,鹅毛般的大雪在空中飞舞,酒旗随风飘扬。 林冲看见这家酒店,急忙走了进去,拉开芦帘,走进屋里。 环顾四周,看到全是座位,挑了一个坐下,靠着衮刀,解开包裹,摘下毡笠,将腰刀挂在一旁。 酒保走过来,问道: “客官需要多少酒?” 林冲回答: “先给我两角酒吧。” 酒保拿着酒桶,打了两角酒,放在桌上。 林冲又问: “有啥下酒菜?” 酒保答道: “有生熟牛肉、肥鹅和嫩鸡。” 林冲说道: “那就先来二斤熟牛肉吧。” 酒保很快拿来了一大盘牛肉,几种蔬菜,还有一个大碗,同时开始筛酒。 林冲喝了三四碗酒,突然看到店里走出来一个人,他背着双手,站在门前看雪。 那人问酒保: “是什么人正在吃酒?” 林冲抬头一看,见那人头戴深檐的暖帽,身穿貂鼠皮袄,脚穿獐皮窄靿靴,身材高大,气宇轩昂,脸上有着三缕黄色胡须,他低头摸着胡须,凝视着雪景。 第十一回朱贵水亭施号箭林冲雪夜上梁山2 林冲继续让酒保筛酒,自己则继续喝。 忽然,他说道: “酒保,你也来喝一碗酒。” 酒保接过酒,喝了一碗。林冲问: “这里到梁山泊还有多远?” 酒保答道: “这里到梁山泊虽然只有几里路,但全是水路,没有旱路。” “要去的话,必须坐船才能过去。” 林冲道: “你能帮我找一只船吗?” 酒保答道: “现在天色已晚,雪又下得这么大,哪里能找到船?” 林冲便说: “我给你些钱,请你去找一只船,带我过去。” 酒保仍然摇头: “这时候可找不着船。” 林冲心里暗想: “现在怎么办?” 他继续喝酒,心情低落,忽然间回忆起过去的日子: “当初我在京师做教头,是禁军中的一员,天天在六街三市游玩喝酒,谁能想到,今天竟被高俅这个贼坑害,落得这个地步,人生从此颠沛流离,家不能回,国也无归,终至如此寂寞无依。” 林冲感伤万分,决定拿酒兴写下几句诗,便借酒保的笔砚,拿起笔,在白粉壁上写下了八句五言诗: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闻望,慷慨聚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林冲写完诗,放下笔,又拿起酒杯正要饮酒。 这时,一个人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林冲的腰,说道: “你真大胆!” “你在沧州犯下了天大的罪行,怎么还能在这里出现?” “现在官府悬赏三千贯捉拿你,你打算怎么处理?” 林冲问: “你以为我是谁?” 那人答: “你不就是林冲吗?” 林冲答道: “我姓张。” 那人笑道: “你别撒谎,壁上写的名字明明是你的,而你脸上的金印怎么能否认呢?” 林冲沉默片刻问道: “你真想抓我吗?” 那人笑着说: “我又不会抓你。” “你跟我进屋去,我有话和你说。” 说完,那人松开了林冲,示意他跟着走。 林冲跟着他走到后面一个水亭,叫酒保点起灯,和林冲施礼后坐下。 那人问道: “刚才我听你问梁山泊的路,想去找船。” “梁山泊是强人聚集的地方,你去那干什么?” 林冲回答: “实不相瞒,官府正在追捕我,我无处可藏,特来投靠山寨中的好汉。” 那人道: “既然如此,肯定是有人推荐你来的。” 林冲点头说: “是沧州横海郡的旧友推荐我来的。” 那人问: “是柴进推荐的吗?” 林冲吃惊道: “你怎么知道?” 那人答: “柴进和山寨中的大王有很深的交情,常有书信往来。” 原来,王伦当初失意时,曾与杜迁一起投奔柴进,柴进接纳了他们,并且在柴进庄上住了几天,临走时,还给了他们一些盘缠和银两,因此王伦与柴进之间有了恩情。 林冲听后拜道: “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求求您告诉我大名。” 那人急忙回礼,说: “小人是王头领手下的眼线,我姓朱,名贵,原是沂州沂水县人。” “我在山寨开了这个酒馆,专门侦察来往的客商。” “有钱的人我会把消息送到山寨,但像你这样的单身客人,没有钱,我就放你过去。” “只有带着财物的人,我才会通知山寨的人。” “刚才见你问梁山泊的路,我不敢马上动手。” “后来看到你写了名字,我才明白你是东京来的豪杰,没想到今天能遇到你。” “既然柴大官人推荐你来,那王头领一定会重用你。” 于是,他命酒保准备酒来款待林冲。 林冲说道: “为何如此厚待我,赐予分例酒食?” “实在是打扰了。” 朱贵回答: “山寨里有规矩,只要有好汉经过,我必定热情招待。” “既然兄长要入伙,怎么敢有丝毫怠慢,理应如此。” 于是,朱贵安排了丰盛的酒菜和佳肴,招待林冲,两人一直在水亭上吃到半夜。 林冲问道: “如何能找到船只,渡到对面?” 朱贵答道: “这里有船,兄长放心。” “今晚暂且在这里休息,五更时分再起身,带你一起过去。” 两人各自回去休息。 到了五更时,朱贵来到林冲的房间,叫他起床。 林冲洗漱完毕后,朱贵又为他斟酒,准备了一些肉食等饭菜。 此时天还未亮,朱贵打开水亭上的窗子,取出一张弓,搭上箭,瞄准港口对面的芦苇丛,射出去。 林冲问: “这是何意?” 朱贵答: “这是山寨的信号箭,稍后就会有船过来。” 果然,不久后,几名小喽啰摇着快船从对面的芦苇丛中驶来,停在水亭下。 朱贵带着林冲拿好刀剑和行李下船。 小喽啰把船摇开,朝金沙滩驶去。 林冲望着八百里梁山水泊,心中感到这里果然是一个陷阱之地。 只见: 山排巨浪,水接遥天。 乱芦成群,刀枪密集, 怪树如剑戟排列。 濠边鹿角,积尸如山; 寨内碗瓢,皆用骷髅制作。 剥下人皮蒙鼓,截发做缰绳。 封锁官军,断头港陌无数; 阻拦盗贼,绝径林峦无尽。 鹅卵石如山,苦竹枪如雨。 战船来往,藏匿于芦花中; 深港藏船,草木丛生。 小喽啰将船摇到金沙滩,朱贵和林冲上了岸。 小喽啰背着包裹,拿着刀剑,带着两人上山寨。 其他小喽啰把船摇进小港。林冲四下看去,看到两边是高大的树木,半山腰有座断金亭。 接着,看到一座大关,关前排列着刀枪剑戟,弓弩戈矛,四周都是擂木炮石。 小喽啰先去报信。 两人进入关口,看到两边的队伍旗号排列整齐。 经过两座关隘,才来到寨门口。 林冲看到四面环山,三座雄关盘踞,中间是如镜一般平坦的空地,宽约三五百丈;大门正对着山口,两边是耳房。 朱贵引着林冲来到聚义厅,厅中间的交椅上坐着王伦,左边是杜迁,右边是宋万。 朱贵和林冲走前,作了个礼,林冲站在朱贵旁边。 朱贵便说道: “这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的教头,姓林名冲。” “因高太尉陷害,被流放到沧州,之后又因火烧军队草料场而杀死三人,被追捕逃到柴大官人家中。” “柴大官人写信推荐他来加入我们。” 林冲从怀中取出书信递给王伦。 王伦接过书信,拆开一看,随即请林冲坐到第四位的交椅上,朱贵坐在第五位。 与此同时,王伦吩咐小喽啰拿酒来,为林冲接风。 酒已上来,三巡酒过后,王伦问起柴进的近况。 林冲答道: “柴大官人每天都在郊外打猎,心情颇好。” 第十一回朱贵水亭施号箭林冲雪夜上梁山3 王伦听了林冲的回答,忽然心生一计,觉得自己是个未中进士的秀才,靠着一股冲动和杜迁投身山寨,后来宋万也加入。 虽然他们聚集了一些人马,但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杜迁和宋万的武艺也只是普通。 如果现在再加入一个京师禁军的教头,林冲肯定有不凡的武艺,若他识破了他们的弱点,反而可能威胁到山寨的安危。 王伦心想,不如直接推辞掉他,打发他下山去,这样既能避免后患,又能避免柴进面上失了面子。 于是,王伦心里有了决定,准备找个借口把林冲赶走。 王伦心中自思道: “英勇的林教头,柴进推荐也难比得上我这山寨。 王伦自己胸怀狭隘,哪能容得下他, 反而要推辞,丢掉机会。” 于是,王伦便叫小喽啰准备酒菜,设宴请林冲赴席,其他的好汉们也一同在席上吃酒。 当酒宴快结束时,王伦叫小喽啰拿出一个盘子,里面有五十两白银和两匹丝绸,递给林冲。 王伦站起来说道: “柴大官人举荐林教头来我们寨里入伙,实在是我们寨里资源有限,粮食不多,屋舍简陋,且人手不足,恐怕不能好好照顾您。” “这里有些薄礼,望您不嫌弃,找个大寨安身休息,莫怪我们招待不周。” 林冲回答道: “三位头领请不要介意,小人千里投名,万里投主,完全是靠柴大官人面子而来,愿意投靠贵寨。” “虽然我林冲不才,但若能入伙,我必会竭尽全力效忠,不求荣华富贵,只愿能有一死,绝不做阿谀奉承之事。” “此番前来,绝非为了这五十两银子,而是出于真心,望各位头领明鉴。” 王伦听了,也不太高兴,说道: “我们山寨资源确实有限,如何安置得下你?” “请不要见怪,真是难为情。” 这时,朱贵劝说道: “大哥,您不要怪我多言。” “山寨虽粮少,但周围村镇能借粮;木材资源丰富,要盖房也不成问题。” “而且,柴大官人一直与我们有恩,如果今天推掉了他推荐的人,将来柴大官人知道,恐怕会生气。” “林教头本领高强,我们山寨未来的事业,必定离不开他。” 杜迁也劝道: “这事不容推辞。” “如果我们拒绝了林教头,柴大官人知道后会觉得我们忘恩负义。” “之前他帮过我们,而今天他推荐这个人,我们却推辞,那就显得太不识大体。” 宋万也附和道: “若不收留林教头,这不仅是我们山寨的损失,外面的人也会觉得我们没有眼光,惹得江湖上的好汉们笑话。” 王伦仍然犹豫,说道: “你们不了解,他虽然是沧州犯了大罪,但他上山之后,谁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 “要是他怀疑我们虚实,怎么能应对?” 林冲回答: “我林冲犯了死罪,才来投靠,怎么会有二心呢?” 王伦听了,心中稍安,便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若真心加入,就拿个投名状来。” 林冲疑惑地问: “什么是投名状?” 朱贵笑道: “教头,您误会了。” “凡是来我们山寨的好汉,必须带着投名状。” “这种‘投名状’就是你下山去,杀一个人,取了他的头回来交给我们,这样我们才放心。” “这样做,才能让大家没有疑虑。” 林冲点了点头,说: “这个不难,林冲下山去杀个人,拿了头来交差,不过只怕没人经过。” 王伦说: “你三天内去办,如果三天内能带回投名状,就收你入伙;若没有,就只能请你离开。” 林冲答应了,回到房中休息。 心中闷闷不乐,想着该如何办才好。 正是: 愁怀郁郁苦难开,可恨王伦忒弄乖。 明日早寻山路去,不知那个送头来? 当晚宴席散了,朱贵告别林冲,下山去守店。 林冲收拾好刀剑和行李,跟着小喽啰去了客房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林冲吃了些茶饭,带上腰刀,提起朴刀,叫了一个小喽啰领路下山,准备渡船过去,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等候路过的客人。 从早到晚,林冲等了一整天,依然没有一个孤单的客人经过。 心里很不高兴,他和小喽啰又回到山寨。 王伦见他回来,问道: “投名状拿来了吗?” 林冲回答: “今天没有一个人经过,所以没有拿到。” 王伦说: “如果明天你还没有投名状,那就很难在这里待下去了。” 林冲不敢再答话,心里十分郁闷,回到房里,吃了些饭,又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林冲和小喽啰吃了早饭,带上朴刀,再次下山。 小喽啰说: “今天我们去南山路等。” 两人走进林子里潜伏着,等了很久,直到中午,大约有三百多人经过,但林冲还是没有动手,让他们过去。 接着又等了一会儿,天色逐渐晚了,依然没有见到一个孤单的客人过来。 林冲对小喽啰说: “我真是运气不好,等了两天,连一个人也没见着,怎么办呢?” 小喽啰安慰道: “哥哥不用着急,明天是最后一天,我们去东山路等。” 当晚,林冲和小喽啰依旧上山。 王伦见到林冲,问道: “今天的投名状怎么样?” 林冲依然没有答案,只是叹了一口气。 王伦笑道: “想必今天也没有吧。我已经告诉你三天的期限,今天是第二天了。” “如果明天再没有投名状,那就不用再见了,直接下山去,另找去处吧。” 林冲回到房中,心里更加闷闷不乐。 有《临江仙》词一篇云: 闷似蛟龙离海岛,愁如猛虎困荒田,悲秋宋玉泪涟涟。 江淹初去笔,霸王恨无船。 高祖荥阳遭困厄,昭关伍相受忧煎,曹公赤壁火连天。李陵台上望,苏武陷居延。 当晚,林冲仰天长叹道: “没想到今天我会被高俅那个贼陷害,流落到这种地步,真是命运多舛,时运不济!” 他度过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吃了些饭,收拾好了行李,把包裹留在房中,带上腰刀,提起朴刀,又和小喽啰下山,前往东山路。 林冲说: “今天如果还是没有投名状,我就得另寻地方安身立命了。” 两人来到了山下东边的林子里,潜伏等待。 等了很久,太阳已经高高挂起,却依然没有一个客人经过。 正值残雪初融,阳光明媚,林冲提着朴刀对小喽啰说: “看来今天又没有希望,不如趁天未晚,带着行李去别处找个安身之地。” 小喽啰指着远处说: “哥哥,看!终于来了一个人!” 林冲一看,心中一喜,叫道: “惭愧!” 只见远处有一个人朝他们走来。 等那人走近,林冲用朴刀杆轻轻一挑,忽然跃了出去。那人一看到林冲,惊叫了一声: “阿也!” 马上丢下担子,转身就跑。 林冲急忙追去,但怎么也追不上,那人迅速躲进了山坡。 林冲愁眉苦脸地说道:“你看我运气多差!” “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了一个人,结果却又让他跑了。” 小喽啰安慰他说: “虽然没有杀到人,但这一担财物也能抵得上。” 林冲说道: “你先把担子挑上山去,我再等一会儿。” 小喽啰把担子挑上了山。正当林冲独自等候时,忽然从山坡下转出一个大汉。 林冲一看,心中暗道: “天赐我机会!” 那人挺着朴刀,气势汹汹地大喊: “泼贼,杀不尽的强盗!” “把我的行李给我拿来!” “今天我正要捉你们这些恶贼,居然敢拔我虎须!” 他像飞箭一样朝林冲冲来。 林冲见那人势头猛,立刻迎了上去,准备应战。 这个人究竟是谁,能和林冲展开一场怎样的较量呢? 这就留待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京城杨志卖刀1 诗曰: 天罡地煞下凡尘,托化生身各有因。 落草固缘屠国士,卖刀岂可杀平人? 东京已降天蓬帅,北地生成黑煞神。 豹子头逢青面兽,同归水浒乱乾坤。 话说林冲往外一看,只见那汉子头戴一顶范阳毡笠,毡笠上撒着一把红缨,身穿一领白色段子征衫,系着一条纵线绦,下面是青白相间的道行,裤子口紧紧抓着,穿着獐皮袜,系着毛牛膀靴,跨在腰间一把刀,提着一条朴刀。 那人身高七尺五六,面上有一块大大的青记,腮边微微露出一些赤须。 他把毡笠掀在脊背上,挺开胸脯,戴着抓角儿的软头巾,手里高举朴刀,大声喝道: “你这泼贼,把我的行李和财物藏哪里去了?” 林冲正生气得很,哪有心情答话,他睁圆了怪眼,倒竖起虎须,手里紧握朴刀,奋力冲上去,与那个大汉拼斗。 残雪初晴,薄云刚刚散去。 林冲踏着一片寒冰,站在溪边,只见岸边隐隐传来两股杀气。 两股气势交织,如云中龙斗水中龙,像岩下虎斗林下虎。一个像擎天的白玉柱,另一个像架海的紫金梁。 两者之间,分毫不让,高低难分。 一个尽力用力直刺心窝,另一个则集中精神,从侧面穿刺。两者隔挡相阻,情形如同马超遇到翼德,盘旋点戳,宛如敬德与秦琼对阵。 两人斗了半晌,难分胜负,连续斗了数个回合,依然没有决出谁强谁弱。 真是巧妙的对决,哪怕是鬼神也难以分出高低。 林冲和那汉子斗了三十来个回合,依然不分胜败。 又斗了十数回合,正要决出胜负,突然从山高处传来一声喊: “两个好汉不要斗了!” 林冲听得这声喊,忽然跳出斗圈,停下了攻击。 两人都收起手中的朴刀,朝山顶看去,原来是王伦、杜迁、宋万和许多小喽啰从山上走了下来,渡过了河。 王伦走近,笑着说道: “两位好汉,真是好刀法,神出鬼没。” 这位是我兄弟林冲。 “青面汉,您是何人?” “请通个姓名。” 那汉子答道: “我叫杨志,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的孙子。” “小时候曾应武举,做过殿司制使。” “后来因为公事,我曾负责运送花石纲到京城,不幸途中遭遇风暴,船翻落水,花石纲丢失,导致我失职。” “后来,因避难,我逃到此地。” “如今我被赦免,带着一些财物回京赴任。” “我路过这里,雇了一些庄户挑着货物,不想却被你们劫走。” “还请将我的东西还给我。” 王伦问道: “你难道不是青面兽杨志吗?” 杨志答道: “正是。” 王伦说: “既然是杨制使,那就请到山寨喝几杯水酒,我们把行李还给你,如何?” 杨志说: “既然好汉认得我,那自然把我的行李还了更好。” “请务必喝酒。” 王伦说道: “制使,我几年前到东京应举时,就听说过您的大名。” “今天终于见到您,岂能让您空手而去?” “请到山寨坐上一坐,稍作休息,不会有其他意图。” 杨志听了,心中感激,便跟着王伦一行人渡河,上山寨。 到山寨后,他们聚集在义厅中。 左侧是王伦、杜迁、宋万和朱贵的座位,右侧则是杨志和林冲。 两人坐下后,王伦命人杀羊置酒,准备宴请杨志,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不再多言。 话不多说,酒过数杯,王伦指着林冲对杨志说道: “这位兄弟是东京八十万禁军的教头,名叫豹子头林冲。” “因为高太尉那个混蛋把他陷害,不让他过上好日子,硬是找事把他刺配到沧州,结果在那儿又犯了事,如今刚到这里。” “制使,你本来打算上东京去谋个职位,但若不是王伦召你来,你也许会放弃文官职务,投身江湖。” “你虽有了赦免,但难以恢复以前的职位。” “而且高俅那个混账掌了军权,他怎么可能容得下你呢?” “不如就此歇歇,和我们一起在小寨里过日子,按大秤分金银,碗里盛酒肉,过好汉的日子。” “制使,您看如何?” 杨志答道: “多谢众头领的厚意,实不相瞒,我在东京有亲戚,因为官事连累了他们,至今未曾回报。” “今日我正打算去探望他们。” “请众头领把我的行李还给我,如果不能归还,我也不强求,只带着空手走。” 王伦笑道: “既然制使不愿加入,我们怎么敢强求呢?” “您且放心住一夜,明日再行。” 杨志听了,十分高兴。当日饮酒至二更才散,众人各自回去休息。 次日早晨,王伦亲自设酒送杨志上路。 吃过早饭后,众头领派了一个小喽啰帮忙将杨志的担子挑下山,送至山路口作别,嘱咐小喽啰带他渡过河,送出大路。 各人告别后,自回山寨。王伦也终于允许林冲坐到第四把交椅,朱贵则坐第五。 从此,五个好汉开始在梁山泊上打家劫舍,生活也渐渐安稳,不再赘言。 杨志离开大路,找了一个庄家挑了担子,托小喽啰回山寨后,自己继续踏上了前往东京的路。 途中免不了饥餐渴饮,夜宿早行,几日之后终于到达东京。此情此景,有诗为证: 清白传家杨制使,耻将身迹履危机。 岂知奸佞残忠义,顿使功名事已非。 杨志来到东京后,找了一家客店安顿下来。 庄客把担子交还,付了些银两后就离开了。 杨志将行李放下,解开腰刀、朴刀,叫店小二买些酒肉招待自己。 过了几日,他请人去枢密院办理职务的相关事宜,把担子里的金银财物都花尽,终于得到文书,前去见殿帅高太尉。 来到厅前,高俅看过杨志的事宜文书,勃然大怒道: “你这厮,曾经负责运送花石纲的十个制使,九个都安全回京交付,唯独你在途中丢失了花石纲,不但没有及时报告,还逃避追捕。” “现在竟然还来请求恢复职务,虽然赦免了你的罪行,但仍然无法委任你为职。” “你还是滚出去吧!” 说罢,高俅挥笔将杨志的文书全数批倒,把杨志赶出了殿司府。 第十二回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京城杨志卖刀2 杨志心中愁闷,回到客店后,思量着: “王伦的劝说也有道理。” “只是我杨志家世清白,怎能让父母遗体蒙污?” “我本想凭一身本事,在边疆上打拼,凭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也算为祖宗争口气。” “没想到却被这般打击!” “高太尉,你真是害人不浅,刮骨抽筋,残忍至极!” 他心中烦乱,继续在客店里待了几日,但盘缠已用尽。杨志想到: “如今该怎么办?” “只有祖上留下的这口宝刀,始终随我左右,现在事急无计,只能拿去街上卖,换些钱做盘缠,去别处找个地方安身。” 于是,他拿着宝刀,插上草标,去市场上卖。 他在马行街站了两个时辰,却没有人来问价。 到了中午时分,杨志转去热闹的天汉州桥一带,继续卖刀。 刚站不久,忽然周围的人都纷纷往河下巷子里跑,口中喊道: “快躲开,大虫来了!” 杨志奇怪地想: “真是作怪!” “这么热闹的地方,怎么会有大虫?” 他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只见远处走来一个黑黝黝的粗壮汉子,步伐摇晃,身形不稳,显得有些醉意。 杨志看清那人,发现他的模样极为丑陋。 此人面目狰狞,身材粗大,像一棵扭曲的怪树,满身肌肉都像沙鱼皮一样粗糙。 头发像拳头一样弯曲,胸前衣物不整,额头上有三条皱纹。 这正是京城有名的恶霸,名叫“没毛大虫”牛二。 此人常在街上撒泼行凶,已经得罪了不少官府,但开封府一直抓不住他,满城人见了他都躲避。 牛二走到杨志面前,伸手就把宝刀抢了过来,问道: “汉子,这把刀卖多少钱?” 杨志答道: “这是祖上留下的宝刀,要卖三千贯。” 牛二大声喝道:“什么破刀,竟敢卖这么多钱!” “我三百文就能买把刀,切肉切豆腐,你这宝刀到底有什么厉害?” 杨志回答: “这把刀不是普通的铁刀,这是宝刀。” 牛二问: “什么叫做宝刀?” 杨志道: “首先,它能砍铜断铁,刀口永不卷曲;其次,它能吹毛断发;第三,它砍人时刀上没有血。” 牛二不信: “你能砍铜钱吗?” 杨志回答: “你过来试试,我砍给你看。” 于是牛二去香椒铺买了二十文钱,拿来一堆铜钱放在州桥的栏杆上,对杨志说: “如果你能砍开这些铜钱,我就给你三千贯。” 围观的人虽然不敢靠近,但都在远处看热闹。 杨志随手一刀,把铜钱劈成了两半,众人顿时喝彩。 牛二不满意,继续问: “你说第二个能吹毛断发,真能做到吗?” 杨志道: “当然可以。” 他接过牛二拔下来的头发,轻轻一吹,那些头发立刻断成了两段,纷纷落地。 围观的人更是喝彩不断,越来越多人聚集来看。 牛二继续问: “第三个是什么?” 杨志道: “第三个,是杀人刀上没有血。” “只要一刀砍下去,根本看不见血痕,只有快。” 牛二不信: “我不信!” “你砍个活人试试。” 杨志道: “这里是禁城,我怎敢随便杀人?” “如果你不信,可以找一只狗来,我砍给你看。” 牛二道: “你说是杀人,怎么能拿狗来做实验?” 杨志道: “你要是买不起,就别在这里乱闹!” 牛二仍不肯放手: “你来吧,我看着。” 杨志坚定地回应: “你只管别想挑事,若没得当心,别怪我发火!” 牛二说道: “你敢杀我?” 杨志回应: “我与你无冤无仇,既无理由为何杀你?” 牛二却猛地抓住杨志,说道: “我就买你这口刀。” 杨志冷冷地道: “你要买,就拿钱来。” 牛二答道: “我没钱。” 杨志不解: “既然没钱,怎么敢抓住我?” 牛二继续坚持: “我一定要这口刀。” 杨志心中一怒,将牛二推倒。 牛二爬起来,突然扑向杨志的怀里,杨志大声喊道: “街坊邻里都在这里作证,我杨志卖刀没盘缠,被这个泼皮抢夺了我的刀,还打了我!” 周围的人都怕牛二,不敢上前劝阻。牛二愤怒地大吼: “你说我打你,我打了你怎么样!” 话音未落,他便挥拳向杨志打去。 杨志迅速躲开,拿起刀,一时性起,猛地砍向牛二的颈部,牛二倒地。 杨志赶上去,又在牛二的胸口连砍了两刀,鲜血直流,牛二当场死去。 杨志喊道: “我杀了这个泼皮,怎么可能连累你们!” “他既然死了,你们一起来跟我去官府自首吧!” 周围的人都慌忙过来,随同杨志一同前往开封府报案。 当时,府尹正坐在衙门内。杨志手持刀,和众邻居一同跪下,把刀放在府尹面前,告状道: “我本是殿司制使,因失陷花石纲,被削职务,身无分文,便把宝刀拿出来街上卖。” “没想到被这个泼皮牛二抢夺了我的刀,还用拳打我。” “我一时冲动,才将他杀了。周围的邻居都是证人。” 众邻居也替杨志作证,讲述了事发经过。 府尹听后,认为杨志主动前来投案,便免去了他被关押时的刑罚,但仍然命令将杨志戴上长枷,差派两名差役和仵作同行,前往天汉州桥检查现场,做文案记录。 众邻居为杨志作证后,府尹决定将杨志关入死囚牢,等待审判。 杨志被押入死囚牢,许多看守狱卒和节级都可怜他,认为他是个有良心的男子,又没有索要钱财,因此都格外照顾他。 天汉州桥的街坊见杨志为街上除去害物,纷纷凑钱给他送饭,并为他筹集盘缠。 推司也认为杨志是个好汉,既然除掉了街上的恶霸牛二,又因牛二家没有人来报仇,所以将案件处理得轻一些。 最终,经过三推六问,推司决定将杨志的罪名定为“误伤他人”,并没有重判他。 六十日过后,推司向府尹报备,决定将杨志从牢中带出,除去长枷,施以二十脊杖,随后安排一名文墨匠人给他刺了金印,决定将他押往北京大名府充军。 第十二回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京城杨志卖刀3 那口宝刀并未送官入库。当场,杨志被交给两名防送公人,分别是张龙和赵虎,给他戴上了七斤半重的铁叶护身枷。 两位公人被指示负责押送杨志前往北京。 天汉州桥的几位大户见杨志是个好汉,便筹集一些银钱和物品,专门为杨志送行。 他们请张龙和赵虎一起到酒店,吃了些酒饭,并赠送一些银两,叮嘱两位公人一路上好好照看杨志。 张龙和赵虎表示他们也知道杨志是个好人,不必多言,放心即可。 杨志感谢了大家,剩余的银两则作为盘缠送给他,大家各自散去。 话说杨志和张龙、赵虎来到之前住过的客店,结清了房钱和饭钱,取回了之前寄存的行李,并为自己和两位公人安排了些酒食。 杨志还请了医生,为自己身上的杖伤涂上药膏,接着三人便开始启程,继续前往北京。 一路上,三人经过了多个地方,遇到过一些小镇和集市,都会购买一些酒肉来招待张龙和赵虎。 过了几天,他们终于抵达了北京。杨志找了个客店安顿下来。 北京的大名府留守司掌管着军政事务,官员权力颇大。 此时,梁中书(梁世杰)是留守司的掌管者,也是蔡京的女婿。 当天正好是二月初九,梁中书正在升厅,两个公人带着杨志来到留守司,呈上了开封府的公文。 梁中书看过公文后,发现自己在东京时曾经认识杨志,便询问了详细情况。 杨志向梁中书详细说明了自己被高太尉排斥的经过,如何因无路可走而卖掉宝刀,最终在街头与牛二发生冲突,导致其死亡的经过。 梁中书听后非常高兴,当场解开了杨志的枷锁,让他在厅前暂时待着,并批回公文,指示两个公人带回开封。 杨志在梁中书府内,表现得非常勤奋,时刻准备听命差遣。 梁中书见他工作勤勉,决定提升他,打算让他做个军中副牌,每月支给一分俸禄。然而,他担心其他军官可能不同意,于是决定先通过一场演武测试,看看杨志的武艺如何。 次日清晨,天气温和,梁中书吃过早饭后,便带着杨志前往东郭门的演武场。 两位公人张龙和赵虎随行。到了演武场,许多军官和士兵都已经在场等候。 杨志和梁中书下马后,前往演武厅。 梁中书坐在中央的银椅上,两侧排列着一大群官员,包括指挥使、团练使、正制使、统领使等高级军官。 整个演武场气氛庄重,列阵的士兵们都整齐地排列成两队。 演武台上,李成和闻达两位都监站立,分别指挥着军队,气氛紧张而威严。 接着,演武场的五百名士兵也开始列队,准备开始演习,场面壮观。 梁中书下令,叫副牌军周谨上前听命。 周谨听见召唤,立即跃马来到厅前,跳下马,插好枪,发出如雷般的“喏”声。 梁中书对他说: “让副牌军施展自己的武艺。” 周谨接令后,骑马在演武厅前左转右旋,旋转几圈,手中的枪法招式接连变换,显得十分熟练,众人纷纷喝彩。 梁中书对杨志说道: “叫东京派来的军人杨志上来。” 杨志立即转身走到厅前,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梁中书接着说: “杨志,我知道你曾是东京殿司府的制使军官,但因为犯罪被发配到这里。” “现在盗贼猖獗,国家急需人材,你敢和周谨比试一下武艺吗?” “如果你赢了,我就让你恢复职务。” 杨志恭敬地回答: “如果能蒙受恩典差遣,岂敢违背圣命!” 梁中书于是命令将一匹战马牵来,并吩咐随行官吏准备好铠甲和武器。 杨志披上铠甲,带上头盔、弓箭、腰刀,手持长枪从厅后跑出。 梁中书看着他说: “让杨志和周谨先比试枪法。” 周谨先是怒气冲冲地喊道: “这个贼配军,竟敢和我交手!” 他显然对杨志的身份有所不满,但也没想到这位“贼配军”竟能与他一较高低。 杨志虽然不曾主动挑衅,但他的武艺却足以让周谨感到威胁。 此时的杨志,虽然因故被贬谪,但在战场上依旧锋芒毕露。 人们在众多将士之中听到他名字,便知道他的武艺非凡。他如同水浒的好汉,肩挑大斧,手握钢枪,注定要为自己赢得一席之地。 最终,杨志与周谨的比试结果如何,是否能取得胜利,且请等待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急先锋东郭争功 青面兽北京斗武1 诗曰: 得罪幽燕作配戎,当场比试较英雄。 棋逢敌手难藏幸,将遇良才怎用功。 鹊画弓弯欺满月,点钢枪刺耀霜风。 直饶射虎穿杨手,尽在输赢胜负中。 话说当时,周谨和杨志两人勒马在旗下,正准备出战较量,只见兵马都监闻达喝道: “且住!” 他从上厅来禀报梁中书道: “恩相,关于这两个比试武艺,虽然尚未见高低之分,但枪刀本是无情之物,应该用来杀贼剿寇,今日自家比试,恐怕会受伤。” “轻则可能致残,重则可能丧命,这对军队不利。” “我的提议是,去掉两根枪头,用毡片包裹,再用石灰涂抹,防止伤害。” “两人各换皂衫,穿着后再骑马出战,比赛时若是枪尖刺中人身,且有明显白点者即算为输。” “请问这个提议如何?” 梁中书听后,认为非常合适,于是立即传令下去。 两人领了命令,往演武厅后去取枪,枪尖被毡片包裹起来,包成了一个软团,两人也都换了皂衫。 再各自将枪尖蘸了石灰,骑上马来到阵前。 杨志横枪立马,注视着周谨,而周谨则骑马准备进攻杨志。 周谨身着皮盔,皂衫覆盖着一副铜甲,腰间包裹着布带,脚穿战靴,马是鹅黄色的。 周谨跃马挺枪,直扑杨志,杨志拍马迎击,两人来回厮杀,互相纠缠,打得难解难分。 鞍上的人斗技,坐下的马也在相斗。 两人交战了四五十回合,周谨的身上被枪刺中多次,满身斑斑点点,约有三五十处伤痕。 杨志身上则只有左肩胛处有一个小小的白点。 梁中书看到后非常高兴,便让周谨上厅观看伤痕,接着说道: “你这武艺如何能担任军中副职?” “看这般表现,你怎能南征北讨?” “现在让杨志替你担任副职。” 管军兵马都监李成上厅向梁中书禀报: “周谨枪法生疏,弓马倒是熟练。” “如果不把他逐职,恐怕会影响军心。” “何不再让他与杨志比箭呢?” 梁中书认为李成的意见很对,便再传令,让两人比箭。两人领命后,各自准备弓箭。 杨志从弓袋中取出弓,端正地扣好,跳上马,跑到阵前,立马上身,向梁中书禀道: “恩相,弓箭发射是事关生死,万一有伤,我恐怕无法负责,请求钧旨。” 梁中书答道: “比试武艺,何必担心伤害,若有本事,射死也不计较。” 杨志得令后,回到阵前准备。李成传令下去,给两人各发了遮箭牌,防止箭伤身体。 两人各自佩戴好防箭牌,系在臂上。 杨志对周谨说道: “你先射我三箭,之后我还你三箭。” 周谨心里非常愤怒,恨不得一箭射穿杨志。 杨志作为军官出身,早已识破了他的心思,根本不把周谨当回事。 接下来,两人便开始比试射箭,比赛的结果如何,未可知。 怎见的两个比试? 一个天姿英发,一个锐气豪强。 一个曾向山中射虎,一个惯从风里穿杨。 彀满处兔狐丧命,箭发时雕鹗魂伤。 较艺术当场比并,施手段对众揄扬。 一个磨秋解实难抵当,一个闪身解不可提防。 顷刻内要观胜负,霎时间要见存亡。 虽然两个降龙手,必定其中有一强。 翻译: 看这场比试,一个天资聪慧,英俊不凡;一个锐气十足,豪强勇猛。 一个曾在山中射猎,曾射死猛虎;一个习惯从风中射箭,箭无虚发。 他们的箭射出时,兔狐都难逃死命;弓弦一响,雕鹗也难逃伤害。 在这场比赛中,技艺与手段都展现无遗,高手之间的较量,必定精彩纷呈。 一个磨秋的技巧实在难以抵挡,另一个身法极快,难以防范。 瞬间决胜负,霎时间便见生死。 虽然这两人都是降龙高手,但一定其中必有一人更胜一筹。 接下来描述: 当时,台上的青旗已开始飘动。杨志拍马望南边,准备迎战。 周谨纵马赶来,将缰绳搭在马鞍上,左手拿弓,右手搭箭,弓弦紧绷,猛然射向杨志的背心。 杨志听到弓弦响,立即闪身一躲,跳入马镫里藏身,箭已经射空。 周谨见一箭未中,立刻慌忙又取出第二枝箭,搭上弓弦,准备再射。 杨志听到第二枝箭的声音,依然不急于躲闪,而是用弓梢一拨,轻轻拨开那枝箭,箭头落入草地。 周谨见自己两箭都未能命中,心中更加焦急。 杨志的马已经跑到场地尽头,突然转身,疾驰而回。 周谨也马上勒住马,追了过去。 马蹄翻飞,地面扬起一阵尘土,像风团般飞扬。 周谨第三次取箭,搭在弓弦上,紧紧拉满,全力以赴,眼看着箭头直指杨志的后心。 杨志听到弓弦响,迅速转身,一把抓住那枝箭,直接从空中接住,纵马疾驰进演武厅前,丢下周谨射来的箭。 这场比试中,杨志展现出卓越的箭术,而周谨则未能如愿命中。 梁中书见状大喜,立即传下命令,要求杨志也射周谨三箭。 台上的青旗再次挥动,比赛即将开始。 周谨将弓箭放下,拿起防牌,骑马向南方走去。 杨志则在马上稍微调整了姿势,用脚轻拍马腹,马儿便飞奔起来。 杨志先用弓虚拉了一下,周谨在马上听到弓弦的声音,急忙转身,用防牌挡住,却发现自己迎空而接。 周谨心里暗想: “那家伙只会使枪,不懂射箭。” “等他第二箭虚发时,我就能抓住机会,必定能赢。” 周谨的马已经跑到场地的南尽头,转身朝演武厅返回。杨志见周谨的马转回,也随即回身。 杨志从壶中取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心里想着: “若射中他的后心,会伤到他性命。” “我们之间并无仇怨,我只射他不致命的部位。” 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弓拉满似满月,箭射如流星。 说时迟,那时快,杨志的箭精准地射中周谨的左肩。 周谨猝不及防,翻身从马背上跌落,那匹空马则径直跑过演武厅背后。 众军卒赶忙过去救治周谨。 第十三回急先锋东郭争功 青面兽北京斗武2 梁中书看到这一幕十分高兴,立即命令军政司上呈文案,正式替杨志接替了周谨的职务。 杨志满心欢喜,跳下马来,向梁中书拜谢,正式接受了职务。 然而,就在这时,台阶左侧走上一个人,喊道: “休要谢职!” “我和你比试武艺!” 杨志看到此人时,不禁感到惊讶。 那人身材魁梧,身高七尺以上,面容威武,腮边生有浓密的胡须,气势非凡,给人一种不容小觑的感觉。 他走到梁中书面前,行礼后说道: “周谨因病未愈,精神不佳,所以败给了杨志。” “小将愚钝,愿与杨志比试武艺。如果我败给杨志,即刻让杨志接替我职务,死而无怨。” 梁中书看到这个人,立刻认出他是大名府的留守司正牌军——索超。 他性急,热衷为国家争光,总是冲在最前线,因此被称为急先锋。 李成听后,走到台前禀告梁中书道: “恩相,既然杨志是殿司制使,武艺自然不凡。” “虽然他和周谨比试时占了上风,但与索正牌的比试更能见分晓,能显出两人的优劣。” 梁中书听了后,心里暗自计划: “我一直想提拔杨志,若他能战胜索超,其他将领自然无法再对他有异议。” 于是,梁中书叫杨志上前询问: “你愿意与索超比试武艺吗?” 杨志答道: “恩相将令,怎敢违命。” 梁中书点头道: “既然如此,你去更换衣服,准备好披挂,带上军器。” 他随即命令官吏准备战马,并叮嘱道: “牵好我的战马,借给杨志骑行,务必小心,不可马虎。” 杨志恭敬地谢过,便去准备。而李成则嘱咐索超: “你可不能疏忽,周谨是你弟子,本该胜过杨志,但若你再有所失误,恐怕会让大名府的军官看轻你。” “我有一匹老战马和一副披挂,借给你使用。” “务必小心,别让锐气受损!” 索超答应了,也去做准备。 梁中书起身走出,步至月台栏干旁,坐下后,左右侍卫迅速为他准备好座椅,随即撑开一把银葫芦顶的凉伞,遮在背后。 将台上传下命令,红旗一挥,金鼓齐鸣,擂鼓响起,演武场内两边阵营各放一颗炮弹。 炮响后,索超急速骑马进入阵中,躲在阵门下。 杨志也同样从自己的阵营出发,向军中跑去,直至藏在旗帜后面。 接着,又一次响起鼓声,黄旗随之扬起,两军齐声呐喊,场面一片肃静。 再一声锣响,净平白旗高举,所有官员保持肃静,无人敢走动或交头接耳。 此时,青旗再次招动,第三通战鼓声响起,索超骑马出阵,疾驰至阵前,稳稳停住马匹,手中持军器,显得威风凛凛。 索超的装束非常威武: 头戴熟铜狮子盔,脑后饰有一颗大红樱;身披铁叶铠甲,腰系金兽面带,胸腹前后有青铜护心镜;身上披着一领绯红团花袍,袍下垂着两条绿绒缕带;脚穿斜皮靴,左肩挂弓,右侧挂箭壶,手中握着金蘸斧,骑着李都监的雪白战马。 这匹马也非常出色,双耳如玉箸,眼睛如金铃,浑身雪白,气吞山河,飞奔如龙。它的体态矫健,奔跑时如同奔跃的猛兽,力大无穷,矫健有力,简直是神骏无敌。 索超在阵前挥斧准备迎战,杨志则从右阵的门下出马,骑着梁中书的火块赤千里马,手持浑铁钢枪,英姿飒爽。 杨志身穿铺霜耀日的镔铁盔,青缨如刃,穿着梅花榆叶甲,腰系红绒绦带,穿着白罗花袍,脚登黄皮靴,手持皮靶弓,背负箭壶,气吞山河,英武无比。 杨志的马也是极为骁勇,鬃毛像火焰一样,尾巴如朝霞,奔腾时马蹄如星辰般闪烁,浑身散发着狂风暴雨般的气势。 此时,右阵的杨志手持钢枪,勒住战马,显得气宇轩昂,给人一种无可匹敌的感觉。 两军将士暗自喝彩,虽然不清楚两位武将的武艺如何,但光凭他们的威风和气场,就让人心生敬畏。 正南方向,旗牌官挥动销金令旗,急驰而至,严令道: “奉相公旨意,命你们都用心比试。” “如有差池,必行惩罚;若能获胜,定重重奖励。” 二人接令后,纵马出阵,马匹相交,兵器齐出。索超怒气冲天,举起大斧,拍马向杨志发起攻击。 杨志则不甘示弱,举起金枪迎战。两人战斗激烈,场中杀气腾腾,战鼓震天。 两人交手之际,双方的武器使得四周弥漫着杀气,场面震撼人心。 索超挥动金蘸斧,目标直指杨志的头顶;而杨志则挥动浑铁枪,枪尖直刺敌人心窝。 两人一个如扶持社稷的李天王,另一个如整顿江山的天蓬元帅。 两件兵器交锋,金光与寒光交错。一个如巨灵神愤怒挥斧劈碎山峦,一个如华光藏嗔,金枪破锁魔关。 他们的战斗愈发激烈,双方毫不留情,一招一式都充满力量,似乎每一击都能决定胜负。 杨志和索超在比试中激斗了五十余回合,难分高下。 月台上的梁中书看得目瞪口呆,两边的军官也都为之喝彩。 场中军士们互相低声议论: “我们在军中多年,经历过许多战斗,何曾见过像今天这样的两个英雄激烈厮杀!” 李成和闻达也在台上不住地叫好: “好斗!” 然而,闻达心中却有些担心,怕两位英雄内伤,所以赶紧指挥旗牌官举令,示意双方暂停。 当锣声响起,杨志和索超各自不肯停下,仍旧在争功,不肯回马。 旗牌官迅速骑马过来,喊道: “两个好汉歇了,相公有令。” 这时,杨志和索超才收回各自的武器,勒马返回各自阵中,静候梁中书的命令。 李成和闻达下了台,来到月台前禀告梁中书: “相公,这两位的武艺不分上下,都是极为出色,可以重用。” 梁中书听后十分高兴,立刻下令,召杨志和索超上前。 旗牌官传令,两位英雄来到厅前,卸下武器,小校接过他们的兵器后,两人上前躬身听令。 第十三回急先锋东郭争功 青面兽北京斗武3 梁中书让人取来两锭白银和两副官服,赏赐两位英雄,并命军政司将两人升为管军提辖使,从此开始参与军务。 索超和杨志跪拜谢恩,接受了赏赐并下厅。 随后,他们解下兵器和甲胄,换上便服,索超换上锦袄,再次上前拜谢众军官,随即入班做了提辖。 众军卒欢呼打鼓,随同金鼓旗队伍开始散去,梁中书和众军官一同在演武厅内设宴庆祝。 随着宴会结束,红日已沉入西方,众官员告辞,梁中书骑马回府,杨志和索超骑马在前,肩上佩戴着花红,迎接梁中书回府。 路上的百姓见了,纷纷欢呼,街道两旁的老人抱着孩子,纷纷跪下说道: “我们是大名府的百姓,生于此地,长在这里,今日能看到这般好汉在演武场上比试,怎能不高兴?” 梁中书听后大喜,心中十分欣慰,回府后,众官各自散去。 索超有一群兄弟,邀请杨志去庆祝饮酒; 杨志则因为刚刚到来,暂时没有熟识的人,便选择留在梁府过夜,早晚向梁中书请安,殷勤待命。 时光流转,春天渐渐过去,夏天来临,端午节也已临近。 梁中书和蔡夫人在府中设宴,庆祝端阳节。 宴会的场面十分热闹,摆设华丽: 盆栽的绿艾和瓶插的红榴,水晶帘卷起,映衬着虾须; 锦绣屏风打开,孔雀图案鲜艳夺目。 菖蒲切成玉片,佳人笑着捧起紫霞酒杯; 角黍堆成金山,美女高举青玉案。 宴上美食佳肴,水果新鲜,弦乐管乐交织成一片清韵悠扬。 场中舞女歌儿翩翩起舞,艳丽的舞裙拖着锦绣花纹,宾客们消遣身心,尽享这美好的闲暇时光,仿佛遨游在醉人的天地间。 当天,梁中书和蔡夫人正在后堂共进家宴,庆祝端阳节。 酒过几杯,菜肴已上齐,蔡夫人突然开口说道: “相公自从出仕以来,今天终于成为了一统帅,掌握了国家重任。” “这份功名和富贵,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梁中书答道: “世杰自幼读书,深知经史。” “人非草木,岂能不知泰山对我的恩情?” “他一直在提携我,我对此感激不尽。” 蔡夫人又说道: “既然相公知道我父亲的恩德,为什么却忘了他的生辰?” 梁中书答道: “下官怎么会忘记呢!” “泰山是六月十五日出生的,早已派人准备了十万贯的金珠和宝贝,送到京城庆祝他的寿辰。” “一个月前,所有东西都已准备妥当,差人也已经送去了。” “可惜,去年的礼物在途中被贼人劫了,导致一场财物的损失,现在贼人依旧没有抓到。” “今年该让谁去呢?” 蔡夫人道: “帐前有许多军校,你可以选择一个可靠的人去。” 梁中书道: “还有四五十天,早晚把礼物催齐,选择人选也不迟。” “夫人不必担心,世杰自有打算。” 当天的家宴一直持续到二更才散,之后的事就不再提了。 与此同时,在山东济州郓城县,有一位新任命的知县,姓时名文彬,刚刚上任。 时文彬为官清正、廉洁,处理事务公平公正,总是怀有仁慈之心,关心百姓。 他处理争田夺地、判定是非,总会先分辨曲直后再行裁决;而对于两方争斗,也会权衡轻重之后才做决定。 闲暇时,他弹琴或接待宾客,同时也关心民情。 他虽然只是一个地方的官员,但却如同一方父母般深受百姓敬重。 当日,时文彬升堂后,命令尉司、捕盗官员及两个巡捕都头前来汇报情况。 本县尉司辖下有两个都头,一位是马兵都头,另一位是步兵都头。 马兵都头姓朱名仝,他管辖着二十匹坐马弓手和二十个土兵;步兵都头则管辖着二十名枪兵头目和二十个土兵。 朱仝身长八尺四五,胡须浓密且长,形象颇为威猛,面色如重枣,眼如朗星,外形和关云长十分相似,因此全县人都称他为“美髯公”。 朱仝本是地方富户,因仗义疏财,结识了许多江湖豪杰,学得了一身高强的武艺。 如何看朱仝的气概呢? 只见: 他忠肝义胆,胸中武艺精湛,超群出众,堪称英雄。 他能弯弓射虎,也能提剑诛龙。 外形威风凛凛,神鬼见了都为之畏惧。 他面色如重枣,容貌刚毅,气宇轩昂,正如关云长重生一般,因而人们都称他为“美髯公”。 步兵都头姓雷名横,身长七尺五寸,紫棠色面皮,脸上留着一部扇圈胡须。 因他膂力过人,能跳二三丈宽的涧水,满县的人都称他为“插翅虎”。 雷横本是郓城县的一名打铁匠,后来开设了碓坊,也参与了杀牛放赌的生意。 虽然他仗义疏财,但性格有些急躁狭隘。 他也学得了一身好武艺。雷横的气概如何呢? 只见: 天上罡星降临,独有他一能。 都头好汉是雷横, 拽拳神臂健,飞脚电光生。 江海英雄勇无敌, 跳墙越涧身轻巧。 豪雄无敌,谁敢与争斗? 山东插翅虎,名震四方。 因为朱仝和雷横两人都非等闲之辈,因此众人支持他们成为都头,专责捉拿盗贼。 一天,知县时文彬召集他们到公厅,命令两人前来并叩头听令。 时文彬说道: “自从我到任以来,听说济州辖区内的梁山泊,盗贼聚集,屡次打劫,还敢抗拒官军。” “现在盗贼猖獗,乡民百姓也深受其害。” “今天叫你们两个不要推辞辛苦,带领土兵分头行动,一个从西门出去,一个从东门出去,进行巡捕。” “如果抓到盗贼,立即剿灭并押送到县里。” “记住,不可打扰乡民。” “特别注意东溪村山上的那株大红叶树,其他地方并没有,采几片红叶回来,作为你们巡查过那里的证明。” “如果没有红叶,那就是你们虚报,届时严惩不贷。” 雷横和朱仝领命后,各自带队返回,准备巡察。 接下来不提朱仝的西门巡察,单说雷横那晚带着二十个土兵,出东门绕村巡查。 他们走遍了全村,最后来到了东溪村的山上,采摘了红叶,正准备下山。 行走不过三四里,便到了灵官庙前。 只见庙门大开,雷横疑惑地说道: “这庙里没有庙祝,门口却没有关,莫非里面有坏人?” 于是,他命令众人手持火把,一起走进庙内。 只见供桌上,赤裸裸地躺着一个大汉,天热,汉子将破衣服团成枕头枕在脖下,沉沉睡去。 雷横看后觉得奇怪,心想: “知县相公真神明,果然东溪村真有贼!” 他一声大喝,正在睡觉的汉子被惊醒,然而二十个土兵立刻上前,将这汉子捆绑,用索子绑住,押出了庙门,送到了附近的保正庄。 并不是把贼送到任何地方,而是有个更大的背景: 东溪村内藏着三四名英雄好汉,而郓城县则在寻觅着十万贯的金珠宝贝。 正是: 天上罡星来聚会,人间地煞得相逢。 至于雷横捉住的这个汉子将会如何处置,还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赤发鬼醉卧灵官殿 晁天王认义东溪村1 诗曰: 勇悍刘唐命运乖,灵官殿里夜徘徊。 偶逢巡逻遭羁缚,遂使英雄困草莱。 卤莽雷横应堕计,仁慈晁盖独怜才。 生辰纲贡诸珍贝,总被斯人送将来。 刘唐命运多舛,曾在灵官殿里徘徊。 偶遇巡逻,被捉拿,英雄也难免被困草丛。 鲁莽的雷横中了计,仁爱心肠的晁盖却同情他的才华。 生辰纲的珍贵物品,最终都由他带来。 当时雷横带着土兵来到灵官殿,看到那大汉睡在供桌上,便让土兵将他捆绑,带走。 天色已经接近五更。 雷横说道: “我们先把这人押到晁保正的庄上,吃点心歇歇,等到县里再审问他。” 于是他们一行人向保正庄走去。 晁盖是东溪村的保正,祖上是富户,平生讲究义气,喜欢结交各地的豪杰。 他待人宽厚,不论对方背景如何,都会接纳,甚至给他们资助。 有一天,西溪村的人常常遭遇鬼怪作祟,有人白天迷失于溪水中。 一个僧人路过时,建议他们在溪边建一座青石宝塔来镇住鬼怪。 后来,鬼怪果真被赶到了东溪村,晁盖听说此事后,气愤之下将宝塔抢到东溪村放下,因此大家都称他为“托塔天王”。 晁盖在村中威望极高,江湖上也都知道他。 雷横带着土兵来到保正庄,敲门后,庄客将门打开,先把那大汉吊在门房里。 雷横带着几个人来到草堂坐下,晁盖赶紧起身接待,问雷横有什么事。 雷横回答: “奉知县指示,带着部下到各乡巡查盗贼,走得有些疲倦,想在贵庄歇息一会儿,打扰保正安睡了。” 晁盖听后,表示没问题,便叫庄客准备酒菜。 片刻后,酒菜端上,雷横和晁盖开始喝酒。 晁盖问道: “你们村里曾抓到什么小贼吗?” 雷横回答: “前些时候在灵官殿上,发现有个大汉睡着了,我看他不似好人,便把他绑了准备送县里问话。” “既然过早了,想着还是通知保正知道,免得日后有事问起来。” 晁盖记在心里,感谢雷横。 不久,庄客端上酒菜,雷横和士兵们就开始吃了。 晁盖一边款待雷横喝酒,一边心想着: “村里是否真的抓到什么小贼?” 他喝了几杯后,叫一个家伙来陪着雷横喝酒,自己拿着灯笼去看一看。 他来到门楼下,看到士兵们都在吃酒,没人看守。 晁盖问庄客: “那贼被关在哪?” 庄客回答: “在门房里。” 晁盖走过去,推开门一看,只见那汉子被吊起来,露出黑色的肉体,脚上赤裸,腿上绑着黑色绳索。 晁盖拿灯一照,看到那汉子紫黑的脸,额头上有个朱砂记,旁边还有一块黑黄的疤。 晁盖便问: “你是哪里人?” “我们村里从未见过你。” 那汉子回答: “我是外乡人,来这里投奔一位英雄,结果被当做贼抓了。” 晁盖问: “你投奔谁?” 那汉子说: “我来投奔晁保正。” 晁盖笑道: “我就是晁盖。”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那汉子答道: “我带着一套财富,想来告诉您一声,因此特地来找您。” 晁盖接着说: “你先停下,我就是晁保正。” “如果你想让我救你,就得认我为娘舅。” “等会儿我把雷横放了,你就称我为阿舅,我就认你为外甥。” “你四五岁时离开这里,今天才来找我,所以认不出来了。” 那汉子感激地说: “如果能得到这样的帮助,我定感激不尽。” “义士,请您提携!” 正是: 黑甜一枕古祠中,被捉高悬草舍东。 却是刘唐未应死,解围晁盖有奇功。 话说晁盖提着灯笼从房里出来,把门关好,急忙进入后厅找雷横,说道: “真是慢待客人了。” 雷横回应道: “多多打扰,实在不应如此。”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只见窗外天色已经渐亮,雷横说道: “东方已经亮了,我该告辞了,去县里报到。” 晁盖说: “都头,您身份贵重,不敢久留。” “如果以后有公事到我们村,千万来光临一趟。” 雷横答道: “如果再来,定会拜访您,不必保正费心。” “保正也不必送行。” 晁盖道: “既如此,也容我送您到庄门口吧。” 于是两人一同走出门,士兵们也都吃饱了各自拿好武器,去门房解开了那汉子,把他捆着带出门外。 晁盖看到后说道: “好一个壮汉!” 雷横说道: “这就是在灵官庙抓的贼。” 话音未落,突然那汉子叫道: “阿舅,救我啊!” 晁盖假装看了一眼,问道: “这不是王小三吗?” 那汉子答道: “正是我,阿舅救我啊。” 众人都惊讶了。 雷横赶紧问晁盖: “这人是谁?你怎么认得保正?” 晁盖解释道: “原来是我外甥王小三。” “他是我姐姐的儿子,从小在这里生活。” “四五岁时,随我姐夫和姐姐一起去了南京,十多年没见了。” “这小子十四五岁时,又来这里一趟,跟着一个从京城来的商人一起做枣子生意。” “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听说他不成器,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开始也没认出来,直到看到他鬓边有一块朱砂痣,才隐约认出他来。” 晁盖喝道: “小三!你为何不直接来见我,反而跑到村里做贼?” 那汉子叫道: “阿舅,我没有做贼!” 晁盖喝道: “既然你说自己没有做贼,为什么会被抓在这里?” 他夺过士兵手中的棍棒,猛地打了过去。 雷横和其他人赶紧劝阻: “且不要打,先听他说。” 那汉子道: “阿舅,请息怒,听我说。” “从我十四五岁时来到这里,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昨晚路上喝了些酒,没敢来见阿舅,便到庙里睡了一觉,今天早上才来找您。” “不想被他们不问清楚,就把我抓了。” “真的没有做贼。” 晁盖拿起棍子,又想打他,并骂道: “畜生!你怎么不直接来见我,却在路上喝酒,家里没给你吃的,竟然跑去做这些丢人的事!” 雷横劝道: “保正请息怒,您的外甥并没有做贼。” “ 第十四回赤发鬼醉卧灵官殿 晁天王认义东溪村2 我们看到他是个大汉,在庙里睡得不踏实,面孔也不熟悉,于是产生了怀疑,才把他抓来。” “若早知道他是保正的外甥,绝不会动手。” 雷横转向土兵:“快把捆绑他的绳子解开,放他回去。” 土兵们立刻解开了那汉子的捆绑。 雷横道:“保正请不要生气,早知道是您的外甥,我们绝不会这样做,真是得罪了!” “我们这就回去。” 晁盖道:“都头且稍等,请进小庄,我们再聊。” 雷横放了那汉子,大家一起返回草堂。 晁盖拿出十两花银递给雷横: “都头请别嫌少,务必笑纳。” 雷横道:“这怎么能行?” 晁盖道:“如果您不收下,那就是嫌弃我了。” 雷横道:“既然保正如此好意,我就暂且收下,改日一定报答。” 晁盖让那汉子向雷横拜谢。 然后,晁盖又拿出一些银两赏给了土兵,并送他们出庄门外。 雷横告别后,带着土兵离开。 晁盖带着刘唐到了后轩,给他换了几件衣服,戴上了头巾,然后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刘唐答道:“小人姓刘,名唐,祖籍东潞州。” “因为我鬓边有一道朱砂记,大家都叫我‘赤发鬼’。” “我今天特意带来一套富贵来赠送给保正哥哥。” “昨晚喝多了,醉倒在庙里,没想到被这几个人抓住,绑了过来。” “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今天能遇见保正哥哥,刘唐感激不尽,特向哥哥四拜。” 拜完之后,晁盖问道:“你说你带来了一套富贵给我,是在什么地方?” 刘唐道:“小人从小就四处漂泊,结交了不少好汉,常听说哥哥的大名,没想到今天有缘相遇。” “曾听说山东和河北的商人都曾来投奔过哥哥,因此我才敢说出这番话。” “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我可以对哥哥倾心吐胆。” 晁盖道:“这里都是我的心腹,你尽管说吧。” 刘唐继续说道:“我听说,北京大名府的梁中书,收购了十万贯的金珠宝、玩器等物,要送到东京给他丈人蔡太师庆生。” “去年他也送过一次,结果在半路上被劫了,至今没找到劫匪。” “今年他又收了十万贯的金银珠宝,准备赶在六月十五日送去。” “小弟知道,这些都是不义之财,拿了也没什么大碍,天理自会庇佑。” “所以,我想和哥哥商量一下,趁着路上劫了这些财物,天理昭昭,我们也不算犯罪。” “听说哥哥是个真男子,武艺非凡。” “我虽然不才,但也练得一手本事,哪怕是三五个小人,或者一二千人的队伍,我拿条枪也不怕。” “如果哥哥不弃,小弟愿意送上这一套富贵,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晁盖听后,觉得他说得有理,便道:“壮哉!不过,我们还需再商量。” “你既然来到这里,想必吃了些苦头,不如去客房歇息片刻,待我从长计议,明日再商量此事。” 晁盖叫庄客引刘唐到廊下客房里休息。 庄客引导刘唐进去,自己也去忙其他事了。 此时,刘唐在房中心生一计:“我多亏了晁盖帮我脱困,但雷横那厮骗了晁保正十两银子,还把我吊了一夜。” “我不如去找那雷横,拿回那十两银子,送给晁盖,他一定会更敬我。这个计划绝妙!” 想到这里,刘唐便出了房门,拿起枪架上的朴刀,朝着南方大步走去。 天色已经渐亮,北斗星横立,东方开始发白,晨曦照亮了大地,几颗残星在天际坠落。 金鸡三唱,呼唤着勤劳的人们起床;宝马奔驰,急匆匆地向前走;牧童和樵夫离开村庄,牛羊走出圈舍。 几缕晨曦穿过青空,红日渐渐升起。 刘唐持刀走了五六里路,终于看见雷横带着土兵慢慢地走着。 刘唐赶上前,猛地喊道:“都头,别走!” 雷横回头一看,见是刘唐拿着朴刀追来,吓了一跳,慌忙从土兵手中夺过一把朴刀,喝道:“你这厮跑来干什么?” 刘唐道:“你知道的,把那十两银子还给我,我就饶了你。” 雷横道:“那是你阿舅给我的,关你什么事!” “要不是看在你阿舅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你这厮的命拿了,谁管你要银子!” 刘唐道:“我不是贼,你把我吊了一夜,还骗我阿舅十两银子。” “今天我一定要拿回来,佛眼在天,你若不还,我就让你血流成河!” 雷横大怒,指着刘唐骂道:“你个欺骗百姓的流氓,敢这么跟我说话!” 刘唐道:“你这个坑害百姓的卑鄙小人,怎么敢骂我!” 雷横又骂道:“你这贼头贼脑,必定连累晁盖。你这贼心贼肝,简直无法容忍!” 刘唐愤怒地喊道:“我来和你比个输赢!” 说着,他举起朴刀,直奔雷横而去。 雷横见他迎面而来,呵呵一笑,也举刀迎了上去。 两个人在大路上厮杀了起来。 此时,天色渐亮,云雾在山间凝聚,露珠在草上闪烁,村边的晨雾才刚刚升起。 两人在路上对战,动作迅速,仿佛凤鸟翻飞,鹰隼展翅。 一个用力猛击,另一个巧妙防守。 打斗的过程既有力道,也有技巧,显得极为精彩。 虽说他们的争斗还未分出胜负,但这场景仿佛一幅生动的画,充满了动感。 雷横和刘唐两人在路上已经斗了五十多个回合,仍旧没有分出胜负。 众土兵见雷横打不过刘唐,正想一齐上去帮忙,却突然看到旁边篱笆门开了,一人拿着两条铜链走了过来,喊道:“你们两个好汉先不要斗了!” “我看得多时,先歇一歇,我有话要说。” 他用铜链隔开了他们。 两人立即停手,跳出圈外站定。 那人看上去像是一位书生,穿着宽松的麻布衣,脚穿干净的丝鞋,眉清目秀,白皙的脸庞上留着长须。 他就是智多星吴用,字学究,道号加亮先生,是晁盖的老朋友。 第十四回赤发鬼醉卧灵官殿 晁天王认义东溪村3 吴用举着铜链,指着刘唐问道: “你为何与都头争斗?” 刘唐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回道: “与你这个秀才无关。” 雷横解释道: “这人昨夜在灵官庙里赤裸着睡觉,被我们抓了过来,原来是保正的外甥。” “为了保正的面子,我们放了他,但他却来找我讨要银子。” “你说他是不是大胆?” 吴用思索了一下,心里暗想: 晁盖是我老朋友,他的亲戚我都知道,但从未听说过这个外甥,必定有些不寻常。 于是他劝道: “大汉,你听我说,你的母舅与我是至交,与这都头也很熟。” “他给都头送了些人情,你来讨要银子,不但无理,还会坏了你母舅的面子。” “既然我在此,应该为你母舅说句公道话。” 刘唐怒道: “你不明白,阿舅并非心甘情愿给他银子,他是被雷横骗了银子。” “若不还我,我誓不罢休。” 雷横则愤怒回应: “这是你阿舅送的,我为何要还给你!” “就不还你!” 刘唐继续威胁道: “若你不还,我就用我的朴刀来逼着你还!” 吴用看情势紧张,又劝道: “你们斗了这么久,仍无胜负,何必继续打下去?” 刘唐气愤地说: “他不给我银子,我就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雷横愈加愤怒: “我岂会怕你,我会叫手下来帮忙,照样会打得你落花流水!” 刘唐大声叫道:“不怕,不怕!” 于是又冲上来。 雷横挥刀迎战,吴用赶紧站在两人之间,试图劝解,但劝阻无果。 这时,刘唐急于发起进攻,雷横则准备迎击,气氛紧张。 正当两人即将再次交手时,众土兵突然指着远方喊道:“保正来了!” 刘唐回头一看,见晁盖披衣急速赶来,气喘吁吁地大喊: “畜生,不得无礼!” 吴用则轻笑道: “好在保正来了,才阻止了这场争斗。” 晁盖赶到后,气喘吁吁,询问道: “你们怎么在这里斗刀?” 雷横解释道: “你这个外甥拿着朴刀找我讨银子。” “我们斗了五十回合,结果没有分出胜负。” “先生看到这一切,就出来劝阻了。” 晁盖怒道: “这个畜生!” “我并不知道此事。” “都头请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改日我们再细谈。” 雷横则道: “我知道这人胡闹,今日就不与他一般计较了,保正辛苦。” 吴用对晁盖说道: “若不是保正及时赶到,这场斗争可能会闹得更大。” “令甥的武艺果然高强。” “小生从篱笆里看了,看他与雷横两人打斗,雷横一直都未占上风,幸好我及时加以劝阻,才避免发生更严重的后果。” “雷横是一个有名的能使朴刀的好汉,可惜这次差点栽了。” 晁盖感叹道: “是啊,幸亏有您及时劝解,才避免了更大的麻烦。” “至于他从哪里来,往常我庄上并没有见过他。” “突然之间,他就出现在这里。” “刚才,我听到牧童报告说,有个大汉拿着朴刀朝南方走去,于是我急忙跟了上去,正巧赶到这里。” “感谢先生的及时劝阻。” 吴用微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不如请保正带我到庄里坐坐,我们可以商量一些事情。” 吴用回到书斋,挂起铜链,将书房门锁好后,告知主人: “今天我有事,麻烦给我放一日假。” 说完,他和晁盖、刘唐一起前往晁家庄。 到了庄上,晁盖热情地邀请吴用进入后堂,大家各自坐下。 吴用问道: “保正,这位刘兄是谁?” 晁盖答道: “他是江湖上的一位好汉,名叫刘唐,来自东潞州。” “他得知有一笔不义之财,特地来投奔我。” “昨夜他醉酒在灵官庙里睡觉,被雷横捉了,带到我庄上。” “由于我假称他是我的外甥,所以才得以脱身。” “他说,梁中书在北京大名府收买了十万贯金珠宝,准备送上东京给蔡太师庆生。” “如此不正当的财物,拿了也没什么大碍。” “他来找我,正巧应了我昨晚的一个梦。” “我昨晚梦见北斗七星坠落在屋顶,斗柄上还有一颗小星,化为白光而去。” “我觉得这星照在我家,必定有利。” “今天早上,我本打算来请教先生,不料正好碰上了这件事。” “这一切,到底该如何处理?” 吴用听了后笑道:“我看刘兄这事不简单,猜得差不多了。” “此事可做,但也有个问题,不能人多做,也不能人少做。” “我们庄上有许多人,个个都没用,只有你、刘兄和我三个人。” “即便我们两个人能力再强,也难以承担这样的大事。” “必须需要七八个得力的好汉,人数多了反而不成。” 晁盖问道:“难道要应梦中的星数?” 吴用微微一笑,答道:“你这梦的确非同寻常,不是简单的预兆。” “是不是北地有人要来帮忙?” 吴用沉思片刻,忽然眉头一挑,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说道:“有了,有了!” 晁盖急忙问:“先生若有心腹好汉,速速请来,帮助完成这件事。” 吴用不慌不忙,叠了两个指头,似乎在考虑一番后,开始低声说道:“芦花丛中泊战船,仿佛是打鱼船;荷叶村里聚义汉,便是那些真英雄。” 接着,他又说道:“指挥我之口,唤来如云的人才。” 吴用的话语中充满了隐喻,显然是在暗示接下来要采取的计划和行动。 然而,吴用究竟打算请来哪些人,如何解决眼前的难题,这一切还未明了。 要等下一回才能揭晓。 第十五回吴学究说三阮撞筹公孙胜应七星聚义1 诗曰: 英雄聚会本无期,水浒山涯任指挥。 欲向生辰邀众宝,特扳三阮协神机。 一时豪侠欺黄屋,七宿光芒动紫微。 众守梁山同聚义,几多金帛尽俘归。 话说,当时吴学究说道: “我想起来,有三个人,胆识过人,武艺出众,敢赴汤蹈火,生死与共,义气最重。” “除非能找到这三个人,否则这件事难以成功。” 晁盖问道: “这三人是怎样的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吴用回答道: “这三个人是兄弟三人,住在济州梁山泊边的石碣村,平时以捕鱼为生,也曾在水泊里做一些私商勾当。” “他们姓阮,兄弟三人:大哥叫立地太岁阮小二,二哥叫短命二郎阮小五,小弟叫活阎罗阮小七。” “这三人兄弟情深,义气非常重。” “虽然我与他们相识时,他们并不通文墨,但我看得出他们对朋友真心待人,义气非常,是真正的好人。” “我曾在那儿住了几年,与他们交情深厚,已经有二三年没见过他们了。” “若能请得这三人来帮忙,大事必定能成功。” 晁盖说道: “我也听过阮家三兄弟的名字,只是不曾见过。” “石碣村离这里只有百十里左右,为什么不派人去请他们来商量?” 吴用说道: “派人去请,他们怎么会来。” “我必须亲自去一趟,凭借我的口才,劝他们加入。” 晁盖高兴地说道: “先生有高见,那什么时候可行?” 吴用答道: “事不宜迟,今晚三更就去,明日午时能到。” 晁盖说道: “好。” 于是便让庄客准备酒菜招待。 吴用说道: “从北京到东京的路我已走过,只是不知道生辰纲从哪条路走过?” “再麻烦刘兄去探听一下生辰纲的起程时间和路线。” 刘唐说道: “小弟今晚便去。” 吴用说道: “且等一等。” “生辰纲的运送日期是六月十五日,现在才五月初,尚有四五十天的时间。” “等我先去请了阮家三兄弟回来,再让刘兄去打探。” 晁盖说道: “也是,刘兄可以等我在庄上。” 话不多说,当日大家喝了半日酒,直到三更时分,吴用起身洗漱,吃了些早饭,带上些银两藏好,穿上草鞋,告别晁盖和刘唐后,连夜出发,前往石碣村。 行至正午时分,终于到达了石碣村。 只见: 青山重重叠翠,绿意盎然的桑树和柘树交织成一片, 四周的溪水绕过孤村,几处竹林在小路旁若隐若现, 茅草屋顶旁边是涓涓流水,古老的树林遮蔽了天日, 篱笆外高高悬挂着酒旗,柳树的阴影下静静地停泊着钓鱼的船只。 吴学究自认得阮家兄弟,便不再打听,径自前往阮小二家。 到了门前,看到枯枝上缆着几只小渔船,篱笆外晒着一张破旧的渔网,四周环境幽静,依山傍水,草房约有十几间。 吴用大声喊道: “二哥在家吗?” 只见一个人从屋内走出来,身形如何呢? 请看: 面庞宽阔,两眉竖起,嘴角微微翘起,身形如铁塔,四肢粗壮。 胸前带着一条黄色的护胆,背上生有两根像板肋一样的东西。 手臂结实,力气惊人,眼神锐利,仿佛能发出几万道寒光。 他就是大家口中的“立地太岁”,一个真是混世魔王的存在。 那阮小二走出来,头戴破旧的头巾,身穿陈旧的衣服,光着脚,见到吴用后,急忙行礼: “先生为何事而来?” “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吴用答道: “有点小事,特地来向二哥求助。” 阮小二说道: “有什么事,尽管说,不必客气。” 吴用说道: “我自从离开这里,已经有两年了。” “现在我在一位大财主家做门馆,他要办个大筵席,需要十几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鲤鱼,所以特来向二哥请帮忙。” 阮小二笑了一声,说道: “小人先请先生喝几杯再说。” 吴用说道: “我正是想和二哥喝几杯。” 阮小二说道: “隔湖有几家酒店,我们可以在船上荡过去。” 吴用答道: “正好,也顺便和五郎说句话,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阮小二说道: “我们一起去找他。” 于是两人来到岸边,把系在枯树上的船解开,扶吴用上船。 船上摆了只划楫,便开始划向湖泊。 正当他们划行的时候,阮小二招手,问道: “七哥,你见过五郎吗?” 吴用看去,只见芦苇丛中摇出一只船来,那人长得如何呢? 请看: 他脸上长有一些疙疸,眼睛突出,腮边留着些许淡黄的胡须,身上满是黑斑。 看起来像是铁打的身体,给人一种坚硬的感觉。 此人就是人称“活阎罗”的阮小七,他在人们眼中是一个刚直不阿、英勇善战的汉子。 阮小七头戴一顶遮阳的黑箬笠,身上穿着简单的背心,腰系生布裙,手中握着一只划桨,便开始划船,问道: “二哥,你找五哥做什么?” 吴用叫道: “七郎,我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阮小七说道: “先生久未见面,实在抱歉。” 吴用说道: “一同和二哥去喝杯酒吧。” 阮小七答道: “我也很想和先生喝一杯,但我已经好久没见你了。” 两只船并排行驶,穿过湖泊,不久便来到一个地方,四周都是水,岸上有七八间草房。 阮小二大声叫道: “老娘,五哥在家吗?” 那婆婆回答道: “没办法说,鱼一条也没打到,最近天天去赌博,输了个一文不名,刚才把我头上的钗儿拿去抵债,出镇上去赌了。” 阮小二听了笑了一声,便划开了船。 阮小七从后面的小船上说道: “哥哥真是奇怪,赌博总是输钱,运气总是不好。” “别说哥哥不赢钱,我也输得一干二净。” 吴用心里暗自得意: “果然中了我的计。” 两只船继续行进,朝着石碣村的镇上划去。 划了半个时辰,见到一个汉子站在独木桥边,手里拿着两串铜钱,走过来准备解船。阮小二笑着说道: “五郎来了。” 吴用看去,只见: 那人双手粗壮,像铁棒一样,两只眼睛大而明亮,仿佛铜铃般闪烁。 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但心底藏着毒计,能轻易引发灾祸,擅长降服一切麻烦。 拳头挥来能让猛兽心寒,脚踢之处连蛇虫都失去生命。 哪里找得到行走的瘟神呢? 唯有这位“短命二郎”阮小五。 第十五回吴学究说三阮撞筹公孙胜应七星聚义2 阮小五斜戴着一顶破旧的头巾,鬓边插着一朵石榴花,身上披着一领旧布衫,胸前露出刺着的青色豹子图案; 腰间系着一条有间隔条纹的棋盘格图案的布手巾。 吴用叫了一声: “五郎,别来无恙!” 阮小五回答: “原来是先生,好久不见了。” “我在桥上看你们半天了。” 阮小二接着说道: “我和先生一直到你家找你,老娘说你出镇去赌钱了。” “所以我们就来这里找你。” “来吧,跟先生去水阁上喝三杯。” 阮小五急忙走到桥边,解开小船,跳进船舱,拿起船桨划了几下,三只船便并排在一起了。 划了一会儿,就到了水阁酒店前。 只见: 前面是湖泊,后面波光粼粼。 数十株槐柳绿得像烟雾一样,一两朵荷花红艳艳地照在水中。 凉亭四面明窗,水阁内清雅别致。酒馆当垆的美女穿红裙,翠纱衫轻轻掩映; 涤器的山翁白发苍苍,穿着麻布袄,显得格外和善。 此景无须再说三醉岳阳楼,只这水阁便可以称得上是蓬岛客的雅处。 于是,三只船靠近水亭,停在荷花荡中,都系了缆。 扶着吴学究上了岸,进了酒店,走到水阁内,选了一副红油桌凳。 阮小二便说道: “先生,别怪我们这些兄弟粗俗,请您上坐。” 吴用说道: “哪里哪里,怎么能让你们那么做。” 阮小七说: “哥哥就坐主位吧,请先生坐客席,我们兄弟就坐下了。” 吴用笑道: “七郎就是性子直。” 四人坐定后,便叫酒保打来一桶酒。 小二哥把四只大酒盏摆开,铺上四双筷子,放下四道菜蔬,拿了一桶酒放在桌子上。 阮小七问道: “有什么下酒的?” 小二哥回答: “新宰了一头黄牛,花糕也有,肥肉也不错。” 阮小二说道: “大块切十斤来。” 阮小五说道: “先生别笑话我们,没什么孝顺。” 吴用说道: “你们倒是客气了,我真是不敢打扰你们。” 阮小二说道: “别这么说。” 催促小二哥赶紧筛酒,并切好牛肉两盘,放到桌子上。 阮家三兄弟先给吴用夹了几块,自己却吃得不多。 三兄弟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 阮小五问道: “先生来此有何贵干?” 阮小二回答: “先生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教学。” “今天来找我们,是想要十几条金色的鲤鱼,要求每条十四五斤重。” 阮小七说道: “要是平常,三五十条也没问题,怎么说就十几条,还要十四五斤重的,确实不容易找到。” “不过,如果五哥愿意要五六斤的,倒是能凑得齐。” 阮小五说道: “先生既然远道而来,我们也能对付十几条五六斤的送过去。” 吴用说道: “小生身上有些银两,随便按价钱算,不过必须是十四五斤重的。” 阮小七说道: “先生,这可不好办。” “即便五哥能凑出五六斤的,也不能勾到,得等上几天才能有。” “我的船里倒有一桶小活鱼,就拿来给您吃酒。” 于是,阮小七去船里取了一桶小鱼,约有五六斤,自己去灶上做了三盘,端到桌上,说: “先生,随便尝尝这些吧。” 四人又吃了一顿,天色渐渐晚了,吴用心里想着: “在这酒店里说话恐怕不方便,今晚恐怕得在他家住一夜,明天再商量。” 阮小二听了,说道: “今夜天色已晚,请允许我在我家住一晚,明日再计较。” 吴用答道: “小生今天走得这般辛苦,千难万难,幸好你们兄弟今日为我做了一桌酒,真是不肯让我还钱。” “今晚借二郎家住一宿,小生这里有一些银子,烦请就此在店里买一瓮酒,再买些肉,顺便找一对鸡,夜里咱们一醉方休如何?” 阮小二答道: “哪里需要先生的银子,我们兄弟自会安排,不劳您挂心。” 吴用说道: “既然如此,不勉强你们三位,若不愿意,我就告辞了。” 阮小七听了,笑道: “既然教授如此说,那就顺情吃了,明日再商量。” 吴用笑道:“还是七郎性格直爽。” 于是,吴用从怀里拿出一两银子给阮小七,又问店主人买了瓮酒,把酒盛在大瓮里,买了二十斤生熟牛肉和一对大鸡。 阮小二说道: “我的酒钱就先还给你。” 店主人说道: “好,好。” 四人离开酒店,登船后把酒肉都放进船舱,解开缆绳,开始划船,直接向阮小二家驶去。 到了门前,他们把船停好,将酒肉取出,四人一起到后面的小水亭坐下,并叫人点亮了灯烛。 阮家三兄弟中,只有阮小二有家室,阮小五和阮小七都没有娶妻。 四人就在阮小二家后面的水亭上坐下,阮小七宰了鸡,又让嫂子带着小猴子到厨房里去准备其他食物。 约过了一个时辰,酒肉都准备好了,搬到桌子上。 吴用劝他们兄弟三人喝了几杯后,再次提起买鱼的事情,说道: “你们这里这么大地方,怎么没有大鱼?” 阮小二叹了口气说道: “实不相瞒,像这种大鱼,只有在梁山泊里才有。” “我们这里的石碣湖水面狭小,养不了这么大的鱼。” 吴用问道: “这里离梁山泊这么近,水是相通的,为什么不去打些大鱼呢?” 阮小二叹了一口气,说道: “休说了。” 吴用问: “二哥为何叹气?” 阮小五接过话头,说道: “先生不知,这梁山泊以前是我们兄弟的生计所在,如今我们根本不敢去。” 吴用问道: “这么大的地方,难道没有官府禁止打鱼吗?” 阮小五回答: “什么官府敢禁捕鱼?” “就算是活阎王也禁不住我们!” 吴用又问道: “既然没有官府禁制,为什么就不敢去了?” 阮小五说道: “先生不知事情的真相,我这就告诉您。” 吴用说道: “我倒不太清楚。” 阮小七接着说道: “这个梁山泊的事,真是说不清楚,现在泊子里有一伙强人占据了,不允许打鱼。” 吴用说道: “我倒不清楚,原来现在有了这些强人,我还没有听说过。” 第十五回吴学究说三阮撞筹公孙胜应七星聚义3 阮小五继续说道: “不过现在又来了一个厉害的角色,是东京禁军的教头,叫做豹子头林冲,武艺非常高强。” “这帮人实在了得,个个身手不凡。” “这伙强盗和他们的男女头目总共有五六百人,打家劫舍,抢劫路上的客人。” “我们有一年多没敢去梁山泊打鱼了。” “现在那里被他们占据了,断了我们的生计,说起来真是说不清楚。” 吴用问道: “那官府为什么不抓他们?” 阮小五叹了口气: “现在的官府,一下命令去捉拿盗贼,先害的是百姓。” “如果他们到乡下来,先把好百姓家里的猪羊鸡鹅统统抢走,又要收取盘缠,打发走他们。” “现在这伙贼人管住了泊子,搞得我们没有办法维持生计。” “官府派来的人一看到他们,吓得连尿裤子都不敢正眼看这些贼人,怎么可能去捉捕他们?” 阮小七说道: “虽然我不能打大鱼,也省下了不少差事。” 吴用笑道: “那帮人倒是过得快活。” 阮小五感慨道: “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也不怕官府,金银分得一清二楚,穿着绸缎,成盆吃酒,大块吃肉,怎么不快乐!” “我们兄弟三个虽然有些本事,却学不到他们这种生活。” 吴用听了,心里暗自高兴,心想: “这正是一个可以用计的好机会。” 阮小七又感慨道: “人生一世,草生一秋。” “我们一直靠打鱼为生,要是能学到他们过上一天也不错。” 吴用说道: “学他们做什么!” “他们做的事,充其量不过是犯了些轻罪,受些鞭打罢了。” “要是被官府抓住,最终也是自找的罪。” 阮小二叹道: “如今的官府,完全没有秩序,什么大罪犯都能逍遥法外。” “我们兄弟几个不能过得好,要是有人能帮我们一把,我们也跟着去。” 阮小五也说道: “我也常这样想。” “我弟兄三人的本事不差,为什么没有人识得我们?” 吴用说道: “假如真有识你们的人,你们会怎么做?” 阮小七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有人识得我们,不管是水里还是火里,我们都会去。” “只要能有一日吃得好,死了也值得!” 吴用心里暗自欣喜,心想: “这三个兄弟已经有了动心,我只需要慢慢地引导他们。” 于是,吴用继续劝说他们,大家又喝了几轮酒。 正是: 只为奸邪屈有才,天教恶曜下凡来。 试看小阮三兄弟,劫取生辰不义财。 吴用继续说道: “你们三个敢上梁山捉拿这些贼人么?” 阮小七答道: “就算捉了他们,能到哪里去请赏呢?” “到时还会被江湖上的好汉笑话。” 吴用说道: “小生眼界短浅,假如你们因打鱼不顺心,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倒也未尝不可。” 阮小二道: “先生你不知,我弟兄们几次商量过,要去入伙,但听说白衣秀士王伦的手下都说他心胸狭窄,无法容纳人。” “前些日子,东京的林冲上山时,尽了王伦的气,王伦却不肯随便任用人,因此我弟兄们看了这些情形,都打消了去的念头。” 阮小七道: “若他们像老兄这样慷慨待我弟兄们,那就好了。” 阮小五说道: “若王伦像先生您这样情分深厚,我们早就加入他了,也不会等到今天。” “我弟兄三个就算替他去死也甘心!” 吴用说道: “你们误会了,小生如何能和他相比!” “如今山东、河北有多少英雄好汉。” 阮小二说道: “好汉是有,但我弟兄们从未遇到过。” 吴用说道: “此地郓城县东溪村的晁保正,你们认得他吗?” 阮小五说道: “莫不是叫做托塔天王的晁盖吗?” 吴用说道: “正是此人。” 阮小七说道: “虽然我们就隔得百十里路,缘分浅薄,虽闻其名却未曾见过。” 吴用说道: “这样一个仗义疏财的好汉,怎能不见他一面?” 阮小二说道: “我们弟兄没有事情,也没去过那里,因此没能与他见面。” 吴用说道: “小生这些年也一直在晁保正庄附近教书,最近听说他有一笔大买卖正待着取。” “特地来和你们商量,咱们可以在半路上拦住取了,如何?” 阮小五说道: “这个可不行。” “如果他真是个仗义疏财的好男子,我们怎么能去坏他的事?” “那样的话,江湖上的好汉都会笑话我们。” 吴用说道: “我本以为你们心志不坚,没想到你们真是惜义好客。” “实话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有协助之心,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件事。” “我如今正住在晁保正庄上,保正听说你们三个的名气,特地让我来请你们商量。” 阮小二说道: “我们三兄弟真的是心底清白,并没有半点虚假。” “如果晁保正敢做些什么私商买卖,且有心带我们一起去,一定是烦请了老兄来。” “若真有这事,若我们三人舍不得性命去帮他,便以残酒为誓,我们一定遭遇横祸,恶病缠身,死于非命!” 阮小五和阮小七也拍着脖子说道: “这腔热血,定要卖给识货的人!” 吴用接着说道: “你们三位弟兄在此,我并非用坏心术来诱导你们。” “这件事非同小可。” “如今朝廷的蔡太师在六月十五日庆生,他的女婿,北京大名府的梁中书,从即日起准备十万贯金珠宝,送给他丈人庆生。” 吴用继续说道: “如今有一位好汉,姓刘名唐,特地来向我报信。” “现在他欲请你们去商议,召集一些好汉,前往山凹僻静的地方,拿下这笔富贵的、不义之财,大家一同享受一生的快活。” “所以他让我通过小生来请你们三位商量,是否成此一事。” “不知你们如何看待?” 阮小五听了,轻声说道: “罢了,罢了!” 随后叫道: “七哥,我和你说什么来?” 阮小七一跃而起说道: “这一生的指望,今天终于找到了机会,简直是正中我的心事。” “我们什么时候去?” 吴用说道: “三位请明日五更时分就一齐去晁天王庄上。” 阮家三兄弟听后,欣喜若狂,立即同声答应。 随即,吴用也不忘劝慰他们。 为了庆祝这次决定,阮三兄弟在心中暗自庆贺,并吟诵出诗句: 壮志淹留未得伸,今逢学究启其心。 大家齐入梁山泊,邀取生辰宝共金。 这首诗表露了他们的雄心壮志,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决定加入这场不义的财路,参与贼寇的计划。 第十五回吴学究说三阮撞筹公孙胜应七星聚义4 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早,阮家三兄弟吃过早饭后,便叮嘱家里事宜,跟着吴学究出发,四人离开石碣村,走向东溪村。 一路行走了一天,终于在傍晚时分看到晁家庄。 远远地,他们看见晁盖和刘唐在绿槐树下等候。 阮家三兄弟看到吴用带着他们走来,赶紧迎了上去,两方见面后,互相问候,气氛愉快。 晁盖见到阮三兄弟,十分高兴,笑着说道: “阮氏三雄,名不虚传!” “请进庄里,我们详谈。” 四人便跟随晁盖进了庄,来到后堂。 大家坐下后,吴用将前面的事情一一说了,晁盖听后十分高兴,立刻命人宰杀猪羊、准备烧纸,表示对阮家三兄弟的热烈欢迎。 阮家三兄弟见晁盖气度非凡,言辞洒脱,心中更加钦佩,纷纷说道: “我们最爱结交像晁保正这样的人,若不是吴教授引见,今日怎能有此缘分?” 话语中充满了敬意与感激。 当晚,四人共进晚餐,聊了许多话题,直到半夜。 第二天清晨,六人前往后堂的前面,开始列好金钱纸马,烧起了纸钱,准备祭拜。阮家三兄弟见晁盖如此诚意,心中也十分感动,于是每个人都郑重其事地发誓: “梁中书在北京害民,诈得财物,这笔钱财应当用来庆祝蔡太师生辰,这是明显的不义之财。” “若我们六人中有私心,天地诛灭,神明鉴察。” 说完,六人一起焚烧纸钱,表示心志坚决。 正当六人散福饮酒时,一个庄客来报: “门前有位先生想见保正,问是否可以化斋粮。” 晁盖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 “你怎么不懂事!” “见我正在接待客人,你就把米给他几升,怎么还要他见我?” 庄客答道: “我给了他米,他却不要,只是说一定要见保正。” 晁盖听后有些生气,吩咐道: “既然如此,你再给他三斗米,让他带回去。” “告诉他,保正今天请客,没有时间接见。” 过了一会,庄客再次回来了,带着不太好的消息: “那先生接过三斗米后,依然不肯走,自称是一清道人,要求见保正。” 那先生不为米钱而来,只是要见晁保正一面。 庄客继续回报,先生坚决表示: “我不为米钱斋粮,只是听说保正是位义士,特地来拜见一面。” 晁盖有些不悦,回答道: “你怎么还在缠着我?” “告诉他,今天实在没有时间,叫他改日再来。” 庄客表示已经这么说过,然而那位先生坚持要见晁盖。 晁盖有些不耐烦地说: “如果他还是不满意,可以再给他三四斗米,别再打扰我。” 不久,庄客再次急匆匆地回来,报告说: “那先生发怒了,把十几个庄客打倒了。” 晁盖听后大吃一惊,赶忙起身说道: “各位稍坐,晁盖去看看。” 他匆匆从后堂出来,到庄门前时,看见那个先生身长八尺,气宇轩昂,正在绿槐树下气愤地打倒众庄客。 晁盖走上前去,看到那先生的打扮和神态,只见: 他头发束成双丫髻,身穿一件巴山短褐袍,腰间系着五彩丝绦,背上背着一把古铜剑。 白肉脚上穿着麻鞋,手持一把鳖壳扇子。 面容刚毅,双眉如八字,杏子眼和四方口,长有落腮胡。 看见这种场面,晁盖大声叫道: “先生息怒。” “你来找晁保正,是为投斋化缘,他已经给你米了,为什么还要发怒呢?” 那先生听后哈哈大笑道: “贫道并不是为酒食米钱而来,我对十万贯也如同对待草芥。” “我是特意来找保正,有话要说。” “可惜村里那些人不懂礼数,侮辱贫道,这才激起我的怒火。” 晁盖听后问道: “你认得晁保正吗?” 那先生回答: “只闻其名,未曾见过面。” 晁盖笑着道: “我便是,先生有何话要说?” 那先生看了看晁盖,恭敬地说道: “保正,贫道在此稽首。” 晁盖微笑着说: “既然如此,先生请进庄里,喝杯茶吧。” 那先生点点头,表示感激。 两人走进庄里,而吴用、刘唐和阮家三兄弟见状,纷纷悄悄退到一旁躲开。 接着,晁盖请公孙胜到后堂喝茶。 公孙胜看了看四周,说道: “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是否有其他地方可以坐下来?” 晁盖听后,便邀请他到一个小阁楼里坐下。 两人入座后,晁盖问道: “不敢冒昧,请问先生贵姓大名?” “从哪里来的?” 公孙胜回答: “贫道姓公孙,名胜,道号一清先生。” “我是蓟州人,小时候便在乡中学得一身好武艺,常习枪棒,后来学成,江湖上人称我为公孙胜大郎。” “除此之外,我还学得一门道术,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因此江湖上都叫我入云龙。” “今日特来见保正,送上十万贯金珠宝,以示敬意,不知义士肯接受吗?” 晁盖大笑着回应: “先生所言,不会是北地的生辰纲吧?” 公孙胜听后吃了一惊,急忙问: “保正怎知此事?” 晁盖微笑道: “我只是胡猜而已,不知是否猜中先生心意?” 公孙胜急忙点头道: “此套富贵财物,的确不容错过。古人有云:‘当取不取,过后莫悔’。保正心下如何?” 正当二人交谈时,突然间,从阁外闯进来一人,猛地揪住了公孙胜的胸口,怒道: “好啊!有明法,有神灵,你竟然在这里商量这种勾当?” “我已经听说很久了!”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公孙胜吓得面色苍白,脸色像土一样。 此时,正是: 机谋未成,外人已窃听;计策刚施,祸从萧墙起。 这一幕让在场的六位好汉瞬间愕然,万贯财富看似指日可得,但却在瞬间陷入危机之中。 究竟这位突然闯入的神秘人物是谁? 他为什么要揪住公孙胜?这一切的真相将会在下回继续揭晓。 第十六回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1 鹧鸪天 罡星起义在山东,杀曜纵横水浒中。 可是七星成聚会,却于四海显英雄。 人似虎,马如龙,黄泥冈上巧施功。 满驮金贝归山寨,懊恨中书老相公。 当时,公孙胜正在楼阁里对晁盖说:“这北京生辰纲是贪官搜刮来的不义之财,取它又有何不可?”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人从外面匆匆跑进来,一把揪住公孙胜,说道:“你真是胆大包天!刚才你们商议的事,我全都听到了!” 原来来人正是智多星吴用。晁盖见状,笑着劝道:“先生不必慌张,先请见礼。” 两人见礼之后,吴用说道:“江湖上早就听人说入云龙公孙胜的大名,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此相会。” 晁盖接着介绍道:“这位秀士先生,就是智多星吴学究。” 公孙胜也回道:“我也久闻江湖上盛传加亮先生之名,不料缘分使然,竟在保正庄上得以结识贤友。” “不过,保正兄您素来仗义疏财,天下的英雄豪杰自然都愿意投奔门下。” 晁盖笑道:“还有几位朋友在里面,咱们一同到后堂见见吧。” 三人走进后堂,与刘唐和阮氏三兄弟一一见礼。 众人商议道:“今日这一聚,实在是天意,不如请保正哥哥居首位。” 晁盖推辞道:“我只是一个穷乡村人家,又没有什么稀罕物招待大家,怎敢居首?” 吴用劝道:“保正哥哥,依小生之见,您就请坐首位吧。” 晁盖推辞不过,只好坐了第一位,吴用坐第二位,公孙胜坐第三位,刘唐坐第四位,阮小二坐第五位,阮小五坐第六位,阮小七坐第七位。 众人这才正式聚义,把酒言欢。 席间重新整备杯盘,添置酒菜,大家开怀畅饮,不亦乐乎。 吴用说道:“保正曾梦见北斗七星坠落在屋脊之上,今日我们七人聚义共谋大事,岂不是天象昭示的应验?” “这套富贵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我等七人聚在一起,并无外人知晓。” “公孙胜先生乃江湖上仗义疏财之士,想必因而得知此事,特来投奔保正。” “如今已托刘兄去打听那路程从何而来,若今日天色已晚,明早便可动身。” 公孙胜说道: “此事不必再费功夫了,贫道已打听清楚了,他们正是从黄泥冈大路上经过。” 晁盖说道: “黄泥冈往东十里,有一个地方叫安乐村。” “那里有个闲汉,名叫白日鼠白胜,以前他曾来投靠我,我还接济过他一些盘缠。” 吴用说道: “北斗星上有一道白光,莫不是应验在此人身上?” “此人必有用处。” 刘唐问道: “此地距离黄泥冈较远,有什么地方可以容身?” 吴用说道:“就去这白胜家安身,他本人也有用得着的地方。” 晁盖问道:“吴先生,我们是用智取,还是用力取?” 吴用笑道:“我已设好了圈套,只需看他们行事的动静,能用力取则力取,能用智取则智取。” “我已有一条妙计,不知是否合你们的意思。” @这样这样……” 晁盖听罢,大喜过望,连连跺脚说道: “好计!果然不愧是智多星吴先生,计谋甚至赛过诸葛亮!妙计,妙计!” 吴用却正色道: “千万别再提了。俗话说,‘隔墙有耳,窗外有人’,这些话只能你知我知,万不可泄露。” 晁盖点头说道: “说得是。阮家三兄弟暂且回去,等到约定的时间再到我小庄聚会。吴先生依旧按原计划去教书。” 公孙胜与刘唐暂时留住在晁盖的庄上。当天众人饮酒至深夜,各自回客房休息。 次日五更时分,大家起床吃过早饭,晁盖取出三十两花银赠与阮氏三兄弟,说道: “这点薄礼略表心意,请勿推辞。” 三阮坚辞不受,吴用劝道: “这是朋友的心意,不可辜负。” 三阮这才收下银两。随后,众人一起送三阮到庄外,临别时吴用凑近低声叮嘱: “如此如此,到时候千万不要误了时机。” 三阮答应后,告别众人回石碣村去了。 晁盖则留下吴用、公孙胜和刘唐,四人每日在庄上商议大事。 话休絮烦,且说北京大名府的梁中书,已将十万贯生辰礼物备齐,选定了启程的日子。 某日,他在后堂坐着,蔡夫人问道: “相公,这生辰纲何时启程?” 梁中书答道: “礼物已准备妥当,明后日便出发。不过有一件事让我犹豫不决。” 蔡夫人问:“有什么事值得犹豫?” 梁中书道:“去年花了十万贯买下金珠宝物,送往东京,结果中途被贼人劫走,到现在还没有下落。” “今年又怕用人不当,再次被劫,实在放心不下。” 蔡夫人指着阶下说道: “你不是常夸那人十分了得吗?为何不让他领命送去,定不会失误。” 梁中书随即望向阶下,见那人正是青面兽杨志,便大喜,立即召杨志上厅说道: “我差点忘了你!你若能替我把生辰纲送到东京,我必有重赏。” 杨志拱手说道: “恩相差遣,岂敢不从?只是未知如何准备?何时启程?” 梁中书答道: “会从大名府调十辆太平车,每辆车插一把黄旗,上书‘献贺太师生辰纲’。再派十名厢禁军押车,每辆车另派一名军健随行。” “三日后便要启程。” 杨志却说道: “小人不是推托,只是这趟路实在去不得,乞求恩相另派精明可靠之人前往。” 梁中书皱眉道: “我这是想提拔你,还特地在生辰纲的文书中另附一封信,到太师面前重重推荐,回来时自可受道敕命。” “为何你还推三阻四,不肯领命?” 杨志说道: “恩相明鉴:小人也听说去年那批礼物被贼劫走,至今未能追回。” “今年路上盗贼更多,情况不容乐观。” “这趟去东京的路没有水路,全是旱路,还要经过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等地,这些地方强人频繁出没。” 第十六回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2 “若被他们知道我们护送金银珠宝,如何能不来抢劫?” “小人担心到时枉送性命,所以实在不敢去。” 梁中书说道: “若如此,就多派一些军士护送,可解决问题。” 杨志叹道: “恩相,即便派五百人护送也无济于事。” “这些军士一听说有强人来了,往往第一个逃走的就是他们!” 梁中书道: “那你这般说,生辰纲是不是就不送了?” 杨志答道: “如果按照小人的建议,生辰纲倒是可以送去。” 梁中书道: “既然如此,你说说看。” 杨志道: “如果按小人的意思,最好不要用车子,将礼物装成十余担货物,装作普通商客的打扮,带十个健壮的禁军,假装挑货的脚夫。” “只需要我和另外一个人同行,装作普通客人,悄悄地连夜送到东京交付,这样才最安全。” 梁中书听后称赞: “你说得真好。” 梁中书大喜,随即安排杨志准备出发,并且为他准备了详细的计划。 第二天早上,杨志便来到了梁中书的厅前。 梁中书问道: “杨志,你什么时候准备起程?” 杨志回答道: “恩相,准备明早出发,我会领上领状。” 梁中书说道: “夫人还有一担礼物要送给府中的宝眷,也交给你一并送去。” “怕你不熟悉路途,特别安排了奶公谢都管和两个虞候与您同行。” 杨志立刻道: “恩相,这样我就无法去了。” 梁中书问: “礼物已经都拴好,怎么又不能去了?” 杨志回答: “这些十担礼物都在我身上,其他人都听从我的安排。” “如果要早走就早走,要晚走就晚走,若要停下就停下,休息时也由我安排。” “如今又让老都管和两个虞候与我同行,他们是夫人差来的人,也是太师府的奶公,如果在路上与我发生争执,我怎么敢和他们争论?” “如果因此耽误了大事,如何向恩相交代?” 梁中书听后说道: “这个问题容易解决,我可以让他们三人都听从你的安排。” 杨志答道: “如果是这样,我就可以领受任务。” “如果有任何疏漏,我愿意承担责任。” 梁中书听后十分高兴,称赞道: “你果然是个有见识的人,不枉我抬举你。” 随即,梁中书召来老谢都管和两个虞候,吩咐道: “杨志是这次生辰纲的负责人,负责将十一担金珠宝贝运往京城,交给太师府。” “你们三人要和他一起走,路上无论早起晚行、住歇,都要听从他的安排,不可与他争执。” “夫人交代的事你们自己负责。要小心谨慎,确保安全,早去早回,千万不要出错。” 老都管和两个虞候都答应了,随后杨志便领了任务,准备出发。 次日清晨五更时分,杨志和谢都管、两个虞候一行人整装完毕,准备出发。 梁中书为他们准备好了担子,十担财物分配给十个壮健的禁军,打扮成脚夫的模样。 杨志戴上凉笠,穿着青纱衫,系着麻鞋,腰挂刀具,形象像个普通的客商。 老都管也打扮成一个普通客人的模样,两个虞候则假装成随行的仆人,他们都携带了朴刀和藤条,以备不时之需。 梁中书交给杨志一份札子,带上书信和任务。 一行人出发了,走出北京城门,踏上了大路,直奔东京。 途中,行程是分段的,五里单牌,十里双牌。 正值五月中旬,天气炎热,尽管天气晴朗,酷暑难耐。 那吴七郡王曾在诗中提到过炎热的夏天,夏日酷暑使得高贵的公子们都嫌热,而杨志一行人却不得不在这种酷暑下长途跋涉。 杨志和随行人员为了赶路,早上五更时出发,趁着凉爽天气行进,到了日中时分,便在阴凉处歇息。 虽然天气炎热,他们依然坚持继续前行。 大约五七天后,他们的行程进入了荒凉的山区,途中人烟稀少。 杨志要求大家在辰时(约早上七点)起程,到申时(约下午三点)才歇息。 十一个担子沉重,且炎热的天气让行进变得更加艰难。 见到树林时,大家便迫不及待地停下来歇息。 尽管如此,杨志依旧催促大家继续前行。 如果有人停下来,杨志要么呵斥,要么用藤条赶人,甚至直接责骂,迫使大家继续行进。 两个虞候虽然只背着包裹,也开始感到吃力,步伐越来越慢。 于是,他们忍不住埋怨: “我们并非故意走慢,而是天气太热,实在走不动。” “前几天早上走得还轻松,但现在正是最热的时候,哪里能继续走呢?” 杨志听后愤怒地回应道: “你们怎么这么无知!” “这任务是我的责任,你们就不能替我加把劲!” “如果我们不赶路,谁还敢在半夜五更起来走路呢?” 两个虞候心里有些不满,暗想: “他真是脾气暴躁,干什么都要骂人。” 杨志提着朴刀,拿着藤条,自己带领担子走在前头。 两个虞候在柳树下休息,心里不满地说道: “杨志这厮,竟敢这样对待我们,他不过是我相公门下的一个提辖,怎么就这么自大?” 老都管听了,叹了口气,说道: “这是我相公的命令,我不能反驳,只能忍耐。” “也不能跟他争执,暂时看看他怎样吧。” 两个虞候继续抱怨道: “相公不过是说了些人情话,既然如此,倒不如自己做主。” 老都管再次说道: “再忍忍,等一下再说。” 当日,行至申牌时分,他们找到了一个客店歇息。 十个厢禁军个个满身是汗,气喘吁吁,纷纷叹息并抱怨道: “我们这些军健真是倒霉,早知道今天这样,就不该出来。” “天气又热,又挑着这么重的担子。” 第十六回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3 “这几天不早起走,下午太阳大时又走不动,杨志那厮还不住拿藤条打我们,真是受不了。” 老都管安慰道: “你们不要抱怨,到了东京,我会奖赏你们的。” 这些军汉表示,如果老都管能像以前那样照顾他们,他们自然不敢怨言。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众人准备早起。 杨志忽然跳起来喝道: “哪里走!先睡着吧,等着再说。” 这些军汉无奈,只得答应。杨志大声训斥道: “你们就不懂得什么叫忍耐!” 他拿着藤条准备教训。众军汉无奈,只能忍气吞声,继续休息。 日中时分,大家吃了饭继续上路。 一路上,杨志不断催促前进,不允许停下来休息。 十一个厢禁军不断抱怨,喃喃自语,甚至两个虞候也在老都管面前不断唠叨。 老都管听了也只是默默地忍耐,心里虽然有些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忍气吞声,继续前行。 话不多说。 行至十四五日,杨志一行人中,十几个人都开始对杨志产生怨言。 那天,在客店里,到了辰时,大家才慢慢地起床,吃过早饭准备出发。 时值六月初四,天气异常炎热,尚未接近中午,红日已经挂在空中,毫无云彩。 古人有八句诗形容这类酷热的天气: 祝融南来鞭火龙,火旗焰焰烧天红。 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红炉中。 五岳翠干云彩灭,阳侯海底愁波竭。 何当一夕金风起,为我扫除天下热。 当天的路程,山路崎岖,四处都是南山北岭。 尽管如此,杨志和他的十一个军汉依旧在炎热中继续前行,已行了二十多里。 一路上,军汉们都想找地方在柳树下歇息,但都被杨志拿藤条驱赶,命令他们赶紧走,不能停歇。 尽管烈日当空,四周没有一丝云彩,热气蒸腾得让人几乎窒息。 炎热的天气让军汉们无可奈何,纷纷抱怨道: “这天气简直热得要命。” 杨志依旧不容许他们停下来休息,喝骂道: “快走!再不走,等会儿休息。” 他们一路走过,进入了一个土冈子,众人看到冈子顶上绿树成荫,但根部却是黄沙一片,地形险峻。 山中的风吹得呼呼作响,四周茅草丛生,石头遍地,十分荒凉。尽管如此,杨志依旧催促大家赶紧前行: “快走!赶紧过去,再歇。” 军汉们累得说: “热得快要死了,怎么走得动?” 杨志依然催促,甚至拿起藤条开始打人,见一个起来,另一个又倒下。 此时,两个虞候和老都管已经气喘吁吁,走到冈子上的松树下坐下休息。 老都管见杨志打军汉,忍不住劝道: “提辖,真的是太热了,大家都走不动,别再责怪他们。” 杨志回应道: “都管,你不明白,这里可是强盗出没的地方,地名叫做黄泥冈。” “平时太平无事的时候,强盗们白天就在这里出没抢劫,今天这种大热天,更没人敢停下来!” “你们不知道,停下来了就危险。” 两个虞候听杨志这么说,便道: “你已经说了好几遍了,别再拿这些话来吓人。” 老都管则劝道: “不如让大家稍微歇息一下,等过了日头再走如何?” 杨志却不同意: “你不了解情况,怎么行得通!” “从这里下冈子去,前面有七八里地没有人家,哪里有地方可以停下歇息?” 老都管道: “我坐一会儿再走,你让大家先走吧。” 杨志拿起藤条,怒喝道: “一个不走的,给我打二十棍!” 众军汉齐声叫苦,纷纷说道: “提辖,我们挑着百十斤重的担子,哪能像你空手走得快!” “你根本不把人当人!” “就算留守相公亲自来监押,我们也能说几句。” “你真是不知道疼惜别人,只顾逞能!” 杨志骂道: “这畜生不怕死,打就打了!” 说着举起藤条,打了过去。 老都管赶紧劝阻道: “杨提辖且住,你听我说。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的时候,门下的官军见了我都恭恭敬敬地请安。” “不是我口不利,但你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提辖,别太逞能。” “休说我是相公家都管,就算是村里的一位老人,也会劝你三句。” “你这样只顾打人,怎么能对待他们?” 杨志不耐烦地回应道: “都管,你是城市里人,生长在相府里,哪能理解我们在路上的艰辛?” 老都管反驳道: “四川、两广我也去过,不曾见过你这样卖弄的人。” 杨志又道: “现在可不比太平时节。” 老都管则答: “你说这些话太不合适,今日的天下怎么就不太平了?” 杨志正想再回话,忽然从对面松林中探出一个人影,似乎在打量他们。 杨志立刻警觉起来,说道: “我说什么,难道不是坏人来了!” 随即丢下藤条,拿起朴刀,走进松林,喝道: “你这厮胆子大,怎么敢盯着我们的货物!” 只见松林中站着七辆江州车,七个人正赤裸着身体在林中乘凉。 一个鬓角带朱砂记的老者,拿着朴刀,走向杨志。其他六人齐声喊道: “呵!” 都迅速跳了起来。杨志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那七人反问道: “你是谁?” 杨志再问: “你们不是坏人吧?” 那七人回答: “你问倒了,我们是做小生意的,哪里有钱给你?” 杨志冷笑道: “你们是做小生意的,我这可是大本生意。” 那七人好奇地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志则反问: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那七人答道: “我们七兄弟是濠州人,带着枣子上东京去,路过这里。听说这里黄泥冈常有盗贼打劫客商,我们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我们只有些枣子,别的什么都没有。’走到这里,实在太热,就在林里稍作歇息,等天凉了再走。” “突然听见有人上冈子来,怕是坏人,于是让一个兄弟出来看看情况。” 杨志听后松了口气,道: “原来如此,你们也是客商。” “刚才看到你们偷看我们,怕你们是歹人,所以才过来查看一番。” 第十六回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4 那七个人听了杨志的话后,便说道: “客官,买些枣子吧。” 杨志回答: “不必。” 说罢提起朴刀,走回担子旁。 老都管看着形势,便说道: “既然有贼,我们就走吧。” 杨志则回应道: “我原以为是坏人,没想到是些卖枣的小商人。” 老都管叹道: “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他们就是没有命的人。” 杨志无心争辩,说道: “没事就好,大家先歇歇,等天凉了再走。” 众军汉也跟着笑了。 杨志将朴刀插在地上,自己在一旁的树下坐下休息。 不久后,杨志正在歇息时,忽然远处传来一个汉子的歌声。 那人挑着一副担子,唱道: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楼上王孙把扇摇。” 那汉子一边唱,一边走上冈子,来到松林下卸下担子,坐地乘凉。 众军汉看到他后,便问道: “你担子里是什么东西?” 那汉子回答: “是白酒。” 众军汉又问: “你要拿这酒去哪里?” 那汉子回答: “去村里卖。” 众军汉接着问: “多少钱一桶?” 那汉子答道: “五贯钱。” 众军汉商量道: “我们又热又渴,为什么不买些来解解暑?” 正当大家商议时,杨志忽然看到,喝道: “你们又在做什么?” 众军汉答道: “我们要买酒喝。” 杨志怒斥道: “你们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胡乱买酒喝,好大胆!” 众军汉不满地回应: “没事也来瞎指挥,我们自己凑钱买酒,关你什么事?” 杨志继续骂道: “你们这群村里来的傻小子,懂什么!” “走在这条路上,吃喝问题重要吗?” “你们不知道多少英雄好汉,就是被这种贼人用麻药弄翻了。” 那挑酒的汉子听到杨志的话,冷笑一声,说道: “你这客官真是不识好歹,早知道我不卖酒给你,结果还在这里说这些不中听的话。” 正在松树边争吵时,忽然对面的松林里那群贩枣的客人提着朴刀走了过来,问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挑酒的汉子回答: “我自挑着酒过冈子到村里卖,天热了就在这里歇一歇。” “你们却问我要买酒,我没有卖给你们。” “这个客官却说我酒里有蒙汗药,真是好笑,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那七个客人听了,说道: “我原以为是歹人,没想到是这样。” “既然你们怀疑,我们倒可以买点酒喝。” “既然你们有疑心,就卖一桶给我们喝吧。” 挑酒的汉子回答: “不卖,不卖!” 那七个客人便说: “你这个傻子,真不懂事。” “我们没跟你争什么,你要卖酒就卖,反正你要到村里去卖,也还我们钱,没什么关系。就当是解渴了。” 那挑酒的汉子最终答应: “卖一桶给你们也没什么,问题是他们这么说了不好,而且没有碗来舀。” 七个客人答道: “你真是个死心眼,既然说了没关系,那就卖给我们吧。” “我们自己带了瓢。” 说罢,两个客人去车子旁取出了两个椰瓢,然后捧出一大捧枣子来。 七个客人围着酒桶,轮流舀酒喝,同时吃枣,没过多久,一桶酒就喝完了。 七个客人问道: “你说的价钱是多少?” 那汉子答道: “五贯钱一桶,十贯钱一担。” 七个客人回应: “五贯就五贯,给你五贯,只求给我们一瓢酒喝。” 那汉子答道: “不行,已经定了价。” 一个客人把钱递给他,另一个客人拿开桶盖,舀了一瓢酒喝。 那汉子想抢过来,结果看到另外一个客人从松林里出来,手里也拿着瓢走过来舀酒。 那汉子见状,赶紧抢过去,一把夺住了瓢,把酒桶倾斜,盖上了桶盖,把瓢丢在地上,生气地说道: “你这位客人太没有君子的样了!” “有头有脸的人,也这样吵闹不休。”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军汉们心里也痒痒的,纷纷打算也要买酒喝。 一个军汉看着老都管,说道: “老爷爷,帮我们说句话。那贩枣的客人已经买了一桶酒喝了,剩下这一桶,我们也凑个钱买些,解解渴也好。” “其实热得受不了,这里冈子上又没水可喝。” “老爷爷帮忙行个方便吧!” 老都管看到众军汉的请求,也想喝点酒,便走到杨志跟前说道: “那贩枣子的客人已经喝了一桶酒了,这里就剩下一桶,既然大家热渴,不如就让他们买了喝,解解暑。” 杨志想了想,看到远处的客人已经喝了酒,桶里已经喝了半瓢酒,看起来酒是好的。打了这些军汉半天,心里也有些动容,便说道: “既然老都管说了,那就让他们买些酒喝解渴吧。” 于是,众军汉凑齐了五贯钱,准备买酒喝。 那卖酒的汉子说道: “不卖了,不卖了!” “这酒里有蒙汗药。” 众军汉们陪着笑道: “大哥,别再说这些了。” 那汉子却说: “不卖了,别再缠着我!” 这些贩枣的客人劝道: “你这个傻子,别人说错话了,你也太较真了,害得我们也被你说了几句。” “和我们无关,卖给他们也没关系。” 那卖酒的汉子还是不肯答应。 最终,这个贩枣的客人把卖酒的汉子推开,直接去提起酒桶给众军汉喝。 军汉们打开桶盖,却没有碗来舀酒,便小心地问这些客人能否借用椰瓢来舀。 客人说道: “就用这些枣子换酒,没关系。” 众军汉感谢道: “哪能这样做呢?” 客人回应: “不用谢,大家都是客人,何必计较这些小事。” 众军汉谢过后,先拿了两瓢酒给老都管和杨志。 杨志却不肯喝,老都管先喝了一瓢,两个虞候各喝一瓢。 最终,这桶酒很快就喝完了。 杨志看到大家喝了没事,自己本不打算喝,但天热口渴难忍,便也喝了半瓢,还吃了几个枣子。 卖酒的汉子说道: “这桶酒让你们多喝了两瓢,少了些酒,我给你们便宜点,减半贯钱。” 众军汉把钱递还给他,卖酒的汉子收下钱后,挑起空桶,继续唱着山歌下山去了。 这时,七个贩枣的客人站在松树旁边,指着这十五个军汉说道: “倒也,倒也!” 只见这十五个军汉头重脚轻,一个个面面相觑,都软倒了。 那七个客人从松树林里推出来七辆江州车,把车上的枣子丢在地上,将装着金珠宝的十一担货物装进车内,叫了一声: “聒噪!” 然后将车推着朝黄泥冈下走去。 杨志嘴里不断喊着苦,说自己软了身体,挣扎不起。十五个军汉眼睁睁地看着那七个人把金宝装走,自己动弹不得,什么也做不了。 我来告诉你,这七人究竟是谁? 原来他们就是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这七个好汉。 刚才那个挑酒的汉子,实际上是白日鼠白胜。 他是怎么用药的呢? 原来他在挑酒上冈子时,酒桶都是好的。 七个人先喝了一桶酒,刘唐揭开桶盖,又舀了半瓢酒,故意让他们看见,目的是让他们死心塌地。 之后,吴用到松林里取出药,撒在酒里。 然后,他假装去给白胜舀酒,白胜趁机夺过酒瓢,把药已经搅拌进酒里。 假装舀了一半酒,白胜抢过酒,倒入桶中,这就是整个计策。 这一切,都是吴用的主意,这个计谋叫做“智取生辰纲”。 由于杨志喝的酒较少,他很快就清醒了,爬了起来,身体依旧软弱无力,难以站稳。 他看到其他十四个人都已经口角流涎,动弹不得。 正应了那句俗话: “再狡猾的奸人,也会因吃了酒而受害。” 杨志愤怒地说道: “你们丢了生辰纲,教我怎么回去见梁中书!这封领状无法交了!” 说着撕碎了领状。 他心里愁苦道: “现在我身陷困境,家破国亡,我又能去哪?” “不如在这冈子上死了算了!” 他撩起衣服,准备跳下黄泥冈去自尽。 正如那句诗: “虽未得身荣贵,最终祸及身;断送落花三月雨,摧残杨柳九秋霜。” 杨志在黄泥冈上寻死,命运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花和尚单打二龙山 青面兽双夺宝珠寺1 诗曰: 二龙山势耸云烟,松桧森森翠接天。 乳虎邓龙真啸聚,恶神杨志更雕镌。 人逢忠义情偏洽,事到颠危志益坚。 背绣僧同青面兽,宝珠夺得更周全。 二龙山高耸入云霄,松树柏树绿意盎然, 猛虎山中的吼声震耳,恶神杨志更加威风凛凛。 忠义之情在遇人之际愈发深厚, 危急时刻,志气越加坚定。 背着绣花僧的行李,伴随青面兽同行, 夺得宝珠,事事都已圆满。 话说杨志那时在黄泥冈上,被劫走了生辰纲,心情沮丧,准备自寻死路。 他站在黄泥冈的悬崖边,正准备一跃而下,突然猛然醒悟,急忙拽住了脚,心想: “爹娘把我生下来,我身形高大,仪表堂堂,自小学会了十八般武艺,怎么能这样死掉?” “与其今天就死在这里,倒不如等将来能报仇再做决定。” 他回过头,看向那十四个同伴,只见他们一个个都眼睁睁地看着他,根本没有力量反抗。 杨志怒气冲冲地指着他们骂道: “都是你们这群人不听我劝,结果闯了祸,连累了我!” 他捡起一把朴刀,挂上腰刀,四周看了看,发现周围没有其他东西,只得叹了口气,随即下了山。 直到二更时分,那十四人终于苏醒过来,一个个痛苦地叫着,嘴里不断抱怨。 老都管说道: “你们不听杨提辖的劝告,今天可就把我也搭上了!” 众人答道: “老爷,我们的确错了。” “古人说得好:火烧到身,就得去灭;蜂虿进入怀中,立刻解衣。” “若杨提辖还在这里,我们说不过他。” “如今他已经离开,不知道去向,我们回去见梁中书,不如将这事全推到他身上。” “只需说,他一路上不断打骂我们,逼得我们动弹不得。” “他和强盗做一路,给我们下了蒙汗药,把我们麻翻了,绑了手脚,把金宝都抢走了。” 老都管说道:“这话说得也对。” “我们等天亮了再去官府报案,留下两个衙役随衙门等待,捉拿贼人。” “我们大家连夜赶回北京,向上级报告,动用文书通知太师,命令济州府追捕这些强盗就行了。” 第二天一早,老都管便带着一行人来到济州府,向当地官员报案,不再赘述。 话说杨志提着朴刀,心情郁闷,不停地朝南方走。 走了半天,又走了一整夜,来到一个林子里歇息。 他心中想着: “身上的盘缠早已用完,周围又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我该怎么办呢?” 天色渐渐亮了,他只得赶紧上路。又走了二十多里,终于到了一个酒店门前。 杨志心想: “若不吃点酒,怎么熬得过这段时间呢?” 便走进酒店,找了个桑木桌子坐下,身旁靠着朴刀。 只见灶台旁一个妇人问道: “客官不打火么?” 杨志答道: “先给我拿两角酒来吃,再借些米做饭,有肉就更好。” “等会儿我付账。” 那妇人便叫一个小伙子端来酒,一边做饭,一边炒肉,给杨志送来。 他吃完后站起身,拿起朴刀准备离开酒店。 妇人说道: “你的酒肉饭钱还没结呢。” 杨志回答: “我待会儿回来付,先欠着。” 说完便走了。 那小伙子追了出来,揪住了杨志。 杨志一拳打翻了他。那妇人叫了起来。 杨志不顾一切地走,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道: “你这个人,去哪儿!” 杨志回头一看,只见那人赤裸着上身,拿着一根棍棒朝自己奔来。 杨志心想: “这家伙倒真是个倒霉的家伙,竟然来找我麻烦。” 他立刻停下脚步不再走,准备迎战。 回头再看,那个筛酒的小伙子也拿着一根叉子,紧跟在后面。 还有两三个庄客,也各自拿着棍棒,飞快地赶过来。杨志心想: “先解决了这家伙,剩下的几个都不敢追来了。” 于是他挺起手中的朴刀,准备与这人对抗。 那人也转动棍棒迎上来。两人激烈交手,斗了三十多招。 杨志发现那人根本无法挡住自己的攻势,一直被他架住,不得不四处躲闪。 后面追上来的那几个庄客也准备趁机上来参与,但杨志看准时机,一个猛力一击,那人迅速退开,跳出了战圈,喊道: “大家都不要动!” “那位拿朴刀的大汉,你可否报个名字?” 杨志心想: “看来此人并不简单,倒是想知道我是谁。” 于是他停下脚步,回答道: “我名杨志,‘青面兽’杨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那人听后惊讶地说道: “莫非是东京殿司杨制使吗?” 杨志奇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杨制使?” 那人便放下武器,恭敬地拜了下来: “小人眼拙,不识泰山。” 杨志赶紧扶起那人,问道: “你是谁?” 那人答道: “小人是开封府人,乃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林冲的徒弟,姓曹名正,祖上是屠户。” “小人擅长杀牲口,挑筋剁骨,被人称作‘操刀鬼’曹正。” “因为一个财主委托我来这里,带了五千贯钱来做生意,不料亏了本,回不了家,所以就暂时寄居在这山中,与一个庄户人家结为亲戚。” “刚才灶边的那位妇人便是我的妻子,而拿叉的那个是我的妻舅。” “刚才与制使交手时,见到制使的武艺与我的师父林冲一样高强,我也就敌不过你了。” 杨志听后点了点头,说道: “原来你是林冲的徒弟。” “你师父被高太尉陷害,落草为寇,现在正在梁山泊。” 曹正点头说道: “我也听说过这个消息,但不知是真是假。” “请制使到我家里稍作休息吧。” 于是杨志和曹正一起回到酒店。 曹正让杨志坐下后,叫来他的妻子和妻舅向杨志行礼,接着又准备了酒菜款待他。 第十七回花和尚单打二龙山青面兽双夺宝珠寺2 在喝酒的过程中,曹正问道: “制使为何来到这里?” 杨志将自己作为制使时失去花石纲的事情,以及后来失陷梁中书的生辰纲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讲述了一遍。 曹正听后说道: “既然如此,制使不如在小人家里住一段时间,稍作商议。” 杨志感激地答道: “如此,谢谢你的厚意。” “不过,我担心官府追捕,不敢久留。” 曹正问: “既然如此,制使打算去哪儿?” 杨志答道: “我打算去投靠梁山泊,寻找你师父林冲。” “之前我路过时,正好遇到他下山,与我交手。” “王伦见我们俩的武艺相当,就邀请我留下,打算在山寨里结识。” “之后我才认得林冲。” “王伦当时强烈邀请我留下,我却不肯加入山寨。” “如今脸上多了金印,若去投奔他,岂不显得无志?” “因此,我一直在踌躇不定。” 曹正听后点头道: “制使说得对。” “小人也听说,王伦心胸狭窄,容不下别人;据说我师父林冲上山后,受了王伦不少气。” “我听说这些,才明白过来。” “不如你去投靠这里。” “附近有座二龙山,离这里不远,山上有座宝珠寺。” “那座寺庙现在已不再住持,寺里的人随顺了,聚集了四五百人,专门劫掠。” “头领是金眼虎邓龙。” “制使若有意投草,可以去加入,安身立命无妨。” 杨志点头道: “既然如此,那就去那里寻找安身立命之处。” 于是他在曹正家住了一夜,借了些盘缠,拿上朴刀,告别曹正,准备前往二龙山。 他行走了一天,渐渐天色已晚,远远看见一座高山。 杨志想: “我还是先进林子里休息一夜,明天再上山。” 于是他转入林中安歇,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胖大和尚光着身子,背上刺着花纹,正坐在松树根下乘凉。 那和尚见到杨志,手中禅杖一挥,跳了起来,大声喝道: “你是哪里来的?” 杨志心里一动,觉得这和尚应该是关西的,便大声问道: “你是哪里来的僧人?” 那和尚不答话,便举起禅杖朝杨志打来。 杨志心想: “这秃驴无礼,便收拾他!” 于是他举起朴刀迎战。 两人立刻在林子中交手,刀与杖不断交锋,力量激烈。只见: 两条龙争夺宝物,一对猛虎争食。 朴刀在空中舞动,像露出一截金蛇,禅杖舞动则如同飞舞的玉蟒。 两条龙争夺宝物,搅动着长江,翻滚着大海,鱼儿和鳖都受惊四散; 猛虎争食,奔向翠绿的山岭,震动青林,豺狼四处乱窜。 两人战斗得如山崩地裂,雷声轰鸣,风声呼啸,整个天地仿佛都要崩塌。 黑云中,金睛如闪电一般明亮,杀气腾腾。 两条龙争夺宝物,震撼得杨志这般力大无比、剑法高超的高手也眼花缭乱; 而那猛虎争食,打得杨志这般胆大心粗、刀法如雪的武林中人也感到魂飞魄散。 两条龙争夺宝物,眼睛闪烁着光彩,尾巴如水母的触手般摆动,仿佛能够震动整个殿台; 一对猛虎争食,野兽如风般奔驰,声势震天,让山神的毛发都为之竖立。 花和尚鲁智深与杨志激烈交锋,丝毫不留情; 杨志则巧妙设机,力图捉住这位花和尚。 两人斗得四五十回合,依旧未分胜负。 鲁智深故意露出破绽,跳出战圈,大声喝道: “且歇会儿!” 杨志与他分开,停下了战斗。 杨志暗自佩服道: “这和尚果然了得,真有本事,能与我斗了这么久。” 鲁智深这时叫道: “你这青面汉子,你是谁?” 杨志答道: “我是东京制使杨志。” 鲁智深继续问道: “你不是在东京杀了那破落户牛二吗?” 杨志回应: “你没见我脸上的金印吗?” 鲁智深大笑道: “原来是你啊,真巧。” 杨志问: “不敢请教师兄尊姓大名,为什么知道我杀牛二的事?” 鲁智深答道: “我不是别人,我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的军官鲁提辖。” “因为三拳打死了镇关西,所以去五台山剃发为僧。” “大家都叫我花和尚鲁智深。” 杨志听后笑道: “原来是同乡人。” “我在江湖上早听闻师兄的大名,知道你在大相国寺管菜园。” “怎么今日却在此地?” 鲁智深叹道: “一言难尽。其实在大相国寺管菜园时,我遇到豹子头林冲,他被高太尉陷害,我看不惯,便送他到沧州,救了他一命。” 鲁智深接着说道: “我没想到,刚才那两个防送公人回去告诉高俅说:‘本来在野猪林里想结果林冲,却被大相国寺的鲁智深救了。‘” “’那和尚一直送林冲到沧州,结果害得高俅的计划落空。’” “高俅那个娘贼气得恨不得杀了我,他不仅吩咐大相国寺的长老不许我挂搭,还派人来捉拿我。” “幸好有一伙泼皮知道了我的消息,提前通报我,没让我被抓住。” “我一把火烧了大相国寺的菜园,逃入江湖,东奔西走,哪里都不安定。” “后来我到了孟州的十字坡,差点被一个酒店里的妇人害死。” “那妇人给我下了蒙汗药,差点让我丧命。” “幸好她的丈夫早早回来,见到我这样,看到我的禅杖和戒刀很是惊讶,赶紧给我解药,救了我一命。” “之后他问起我的名字,留我住了几日,还结为兄弟。” “那人夫妻俩也是江湖上的好汉,名气也不小,人们都叫他菜园子张青,妻子叫孙二娘,是个母夜叉,非常有义气。 “我在他们家住了四五天,他们听说二龙山宝珠寺可以安身,就推荐我去找邓龙入伙。” “可惜邓龙那厮不肯收我,和我斗了几番,居然都敌不过我。” “他把山下的三座关口牢牢拴住,山上也没路可走。” “更气人的是,那些鸟妖们从不下来和我厮杀,让我心里烦闷,实在找不到出路,正好遇见了你,大哥。” 第十七回花和尚单打二龙山青面兽双夺宝珠寺3 杨志大喜,两个便在林子里商议了一夜。 杨志将自己杀死牛二的经过以及生辰纲失陷的事情详细地讲了一遍,又提到曹正引导他们来此的事,接着说道: “既然关隘已封,我们不能硬闯上去。” “倒不如先去曹正家商量一下。” 于是,两人匆匆离开林子,来到了曹正的酒店。 杨志把鲁智深介绍给曹正,曹正忙不迭地摆酒款待他们,三人开始商讨攻打二龙山的计划。 曹正说道: “如果真的是关口紧闭,那么不管你们有多少军马,都难以通过。” “像这种情况,只能靠智谋,不能依靠蛮力。” 鲁智深忍不住插话:“那些小贼真该打,前两回我都败给了他们。” “那家伙小肚子被我一脚踹翻了,可他死命地躲进山里了,关上了这鸟关。” “你们可以在下面骂他,但他就是不肯出来和我们打一场。” 杨志听了,心里有些急躁,便问: “既然这样,那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不费心去打呢?” 鲁智深道: “就算我们上去,也没有合适的办法打败他。” 曹正却冷静地说道: “我有个计策,不知道二位是否觉得可行?” 杨志立即回应: “愿闻其详。” 曹正接着说道: “你们不用再穿成这样,照我说的做。” “我们先去村里换一身衣服。” “我把你这位师父的禅杖和戒刀都拿了,然后让我的妻弟带着六个火家,直接送到山下。” “到时候,绑住你师父,我们就去山下这样叫喊:‘我们附近村子的酒店老板家开店。” “这位和尚喝醉了不付钱,还口口声声说要去报复你们的山寨。” “’他听了必定会放我们上山,到时我们就可以顺利上去。” “等到了山寨里,见到邓龙之后,解开绑住师父的索子,递给你禅杖,你们两个就直接行动,打下去。” “若是成功了,山寨里的人必定会投降。” “你们看这个计策怎么样?” 鲁智深和杨志听了,都觉得非常巧妙,齐声赞道: “妙哉,妙哉!” 当晚,杨志、鲁智深和曹正三人吃完酒菜,准备好路上的干粮。 第二天清晨五点,他们起床后吃饱了早餐,鲁智深的行李都寄放在曹正家里。 杨志、鲁智深、曹正带着小舅和五七个庄家的帮手,出发前往二龙山。 中午过后,他们终于来到林子里,脱下衣服,用一条索子将鲁智深绑好,并系上活结。 两个庄家紧紧牵住索头,确保鲁智深不会挣脱。 杨志戴着遮阳的凉笠,穿着破布衣,手持朴刀,曹正拿着禅杖,大家都提着棍棒,围在前后,谨慎地行进。 他们到达山脚下时,看到关口的防守严密,关口两侧架着强弩,灰瓶炮石等武器,小喽啰在关口守卫。 看到他们绑着鲁智深,迅速报告上山去。 不久,两个小头目走上关来,询问他们的身份和来意。 曹正答道: “我们是这山下村庄的,开了个小酒店。” “这位胖和尚常来我们店里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不肯付账,嘴里还威胁说要去梁山泊找人来攻打二龙山,连带着要把我们村庄也一并灭了。” “我们无奈之下,灌醉了他,把他绑起来送来,献给大王,表我们的忠诚,以免村子遭遇祸害。” 两个小头目听后,非常高兴,马上上山去报信给邓龙,称他们带着胖和尚来了。 邓龙听后大喜,命令: “把这个和尚解上山来!” “拿他的心肝来做酒,以解我心头的仇恨。” 小喽啰接到命令,立刻打开关口,把杨志、曹正和鲁智深押解上山。 这座山的关隘确实险峻,两旁山峰高耸,中间只有一条通道。 关口有三道防线,每道关隘上都摆设着擂木、炮石,强弩、硬弓、竹枪等武器,严密防守。 穿过三道关口后,他们来到宝珠寺前,寺前有着高高的木栅,门前站着七八个小喽啰,见到鲁智深被绑着,都开始骂他: “你这秃驴,伤了大王,今天终于拿到了你!” 鲁智深没有回应,只是沉默。 押到佛殿时,看到殿内的佛像已经被搬走,中央空出了一把虎皮交椅。 周围的小喽啰站立两旁,手持枪棒。 过了一会儿,两个小喽啰扶着邓龙走出,邓龙坐上交椅。 曹正和杨志紧跟着将鲁智深押到阶下。 邓龙怒视鲁智深,道: “你这秃驴!” “前些日子被你踹翻了我,伤了我的小腹,到现在青肿还未消,今天终于看到你了!” 鲁智深怒视邓龙,猛地大喝一声: “撮鸟休走!” 说完,两个庄家猛地拉紧了索子,解开了活结,散开了索子,鲁智深的绑缚被解开了。 鲁智深接过曹正手中的禅杖,开始运转如飞的动作。 杨志撇下了遮阳的凉笠,提起朴刀,曹正也挥起了棒子,众庄家随即发力,齐心向前。 邓龙试图挣扎,却早已被鲁智深一杖打中头部,脑袋顿时裂开,交椅也被击碎。 手下的小喽啰被杨志的刀砍翻了四五个。 曹正大喊: “都来投降!” “若不投降,便全都扫除处死!” 寺前寺后的五六百个小喽啰,以及几个小头目,吓得愣在原地,最终纷纷投降归伏。 随后,邓龙等人的尸体被抬去后山火化。 曹正则开始整理仓库,清点房屋,并安排酒肉来庆祝。 鲁智深和杨志自此成为了二龙山的山寨主,并设宴款待众人。 所有的小喽啰都归顺了,曹正告别了两位好汉,带着庄家回家,不再多言。 接着,有诗为证: 古刹清幽隐翠微,邓龙雄据恣非为。 天生神力花和尚,斩草除根更可悲。 至此,鲁智深与杨志已经在二龙山立足,而在北京的梁中书府,押送生辰纲的队伍正在忙碌地赶回。 队伍到达梁中书府时,所有人都向梁中书拜倒告罪。 梁中书问道: “杨提辖人呢?” 众人回答: “他已经离开了,变成了一个大胆忘恩的贼。” “自从离开后,经过五七天,到了黄泥冈,天热大家在林子里歇息。” “没想到杨志与七个贼人暗中勾结,假装成卖枣子的商人。” “他们安排七辆江州的车在松林里等候,让一个汉子挑着酒来到林中休息。” “我们不与他们一起喝酒,结果被那人用蒙汗药麻醉,然后绑起来。” “杨志和七个贼将生辰纲和财物装上车,随后逃走。” “我们赶忙到济州告知陈管事,指示在那里等候,捉拿贼人。” 梁中书听后大惊,怒斥道: “这人竟敢如此背叛!” “我一力提拔他,他竟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如果抓住他,我定要碎尸万段!” 随即命令书吏写下文书,立即派人星夜前往济州,并写信给家里,告知太师此事。 与此同时,济州府尹接到了来自北京的急报。 他听到门吏说: “东京太师府派人来了,有紧急公文。” 府尹大惊,心想: “一定是关于生辰纲的事。” 他急忙升堂与府干见面,府干说道: “我受太师命令,特来这里拿这七个贼人。” “太师特别交代,我要在十日内拿到这些贼人,否则不成功,我将难以回去。” 府尹听了后,心中更加紧张,他答道: “我已经差人去捉拿这些贼人,但至今未能捉到。” “若有消息,我会亲自到太师府报告。” 府干回应道: “不必担心,太师已为此事着急,若十日内不能捉拿到这些贼人,太师会亲自来这里。” 府尹听了后,马上带着急报,准备前去捉拿这批贼人,决定动手抓捕杨志和其余的七个贼人。 第十七回花和尚单打二龙山青面兽双夺宝珠寺4 府尹看完公文后大惊,立刻召来缉捕人员。 只见阶下有一个人站在帘前行礼,府尹问道: “你是何人?” 那人回答道: “小人是三都缉捕使臣何涛。” 府尹问: “前些日子黄泥冈打劫了生辰纲的事,是你负责的吗?” 何涛答道: “禀告相公,自从接了这个公差,我昼夜未曾安眠,派了本管的精明公差往黄泥冈缉拿。” “虽然曾因追捕工作不力被责罚,但至今未曾找到贼人。” “并非小人怠慢,是实在无能为力。” 府尹喝道: “胡说!上面不急,下面就慢!我自从进士出身,历任多地,不易之事,今日东京太师府派来干办,命令我十日内抓到这些贼人,要不就得惩罚。” “如果你再这么松懈,罪不可赦,连累到我,岂能忍受?” “先把你调配到远处,让你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说完,他命令文笔匠在何涛脸上刺下“迭配……州”字样,空白处留着未填地方,并严厉告知: “如果抓不到贼人,你将面临重罪,绝不宽恕!” 何涛接过台旨,心中不安,低头走出了厅堂,前往使臣房,和其他同僚商议此事。 进入使臣房后,许多官员都沉默不语。何涛叹道: “你们平时都在这里捞钱,今天遇到这种难事,怎么都不说话?” “你们难道不为我着想,看看我脸上的‘迭配’二字!” 一位官员道:“上面已经了解了,我们这些人虽然做事也不容易,但这一伙做客商的贼人,肯定是从外地深山中来的,遇到他们,瞬间抢走了财宝,带着走了。” “我们即使见过他们,也只能看一眼,根本没办法捉拿他们。即便知道他们在哪,也没办法抓到。” 何涛听后心情更加沉重,本来已有三分烦恼,现在听了这话,更添了五分焦虑。 离开使臣房后,他骑上马回家,将马牵到后槽上拴好,独自坐在那里愁眉不展。 正如诗所言: 眉头重上三锤锁,腹内填平万斛愁。 若是贼徒难捉获,定教徒配入军州。 这时,何涛的妻子问道: “丈夫,今天为何如此愁眉不展?” 何涛叹息道: “你不明白,前几天太守给我下了批文,让我负责查找黄泥冈打劫梁中书和蔡太师生辰赠送的金珠宝,计十一担。” “自从接了这项任务,我至今未能抓到任何贼人。” “今天正去报告进展,不料太师府又派了干办来,催促我必须在十日内抓到这些贼人,否则就会受到惩罚。” “太守问我贼人消息时,我只得说‘没有线索’。” “结果府尹气急,把‘迭配……州’刺在我的脸上,留下未填的地方,我现在心里很怕,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 妻子听后急切地问: “那该怎么办呢?” “我们该如何是好?” 正当他们交谈之时,何涛的弟弟何清来到了。 他进屋后,何涛不解地问: “你来干什么?不去赌钱,怎么反而来这里?” 何涛的妻子心思敏捷,立即招手示意: “阿叔,你且先来厨房,我们好好聊一聊。” 何清跟随嫂嫂进入厨房,坐下后,嫂嫂忙着为他准备些肉菜和酒,邀请他吃一顿。 何清好奇地问嫂嫂: “哥哥他怎么这么欺负人?” “我不是你亲弟弟吗?” “你倒是当我亲兄弟,可他只当个缉捕观察,弄得我好像是个外人。” “也没见我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你,怎么不肯请我喝一杯酒?” 嫂嫂答道: “阿叔,你不知道,你哥哥心里过得可不容易。” 何清不解地问: “他每天是去哪儿了?” “没缺钱没缺粮,哪里过得不好?” 嫂嫂叹了口气,说道: “你不知道,这次黄泥冈的事,前些日子有一伙贩枣的客人打劫了梁中书和蔡太师庆生的金珠宝。” “如今济州府尹奉了太师的命令,限十日内必须抓住这些贼人。” “如果抓不到,就要被刺配到远地方去做军役。” “你哥哥的脸上已被府尹刺上了‘迭配……州’的字样,只不过没填具体地方。” “如果这次再抓不到贼人,他可就麻烦了。” “你看看,他都没心情和你喝酒,而你却抱怨他。” 何清听后,眉头一挑,问道: “我听说有贼打劫了生辰纲,这事发生在哪里?” 嫂嫂答道: “听说是在黄泥冈。” 何清继续问: “那贼人是怎么样的?” 嫂嫂解释: “我之前说了,是七个贩枣的客人打劫了生辰纲。” 何清忽然大笑道: “原来如此!” “既然知道是贩枣的客人,何必如此忧心忡忡!” “为什么不找些能干的人去抓他们?” 嫂嫂回应道: “你倒是说得轻巧,关键是抓不到他们。” 何清笑着说: “嫂嫂,你别担心!” “哥哥平时身边有不少兄弟,都是能吃能喝的好汉,今天出了事,却偏偏没能捉住那些小贼。” “如果我在,我随便赚几贯钱,保证这帮小贼没什么可难倒我的。” 嫂嫂疑惑地问: “阿叔,你倒是知道些路数吗?” 何清笑着答道: “等着哥哥有麻烦时,兄弟自然会出手救他。” 说完,他起身准备离开。 嫂嫂连忙叫住他,劝他再吃几杯酒。 第十七回花和尚单打二龙山青面兽双夺宝珠寺5 听完何清的话,何涛心中一惊,赶忙召来何清,亲自请他到面前。 何涛笑着说道: “兄弟,你既然知道这些贼人的去向,怎么不来帮我一把?” 何清笑道: “我哪里知道什么来历?” “我不过是和嫂子说了几句玩笑话,兄弟怎么能救你呢?” 何涛急切地说道: “好兄弟,别这么说。” “我日常的好处你知道,不要记住我平时的过错,帮我保住这条命!” 何清则回应: “哥哥,你手下有那么多眼明手快的公人,怎么不让他们帮忙呢?” “怎么指望我一个人来救你?” 何涛焦急地说道: “兄弟,不要再提那些公人,你的话中有些门道。” “你告诉我点具体的线索,我自会报答你。” “教我怎么能放心?” 何清依旧摇头: “我也不清楚那些贼人去向。” 何涛急了,求道: “不要再瞒我了,只要看在我们同母的情分上,帮我一次吧。” 何清安抚道: “别急,等到真正危急的时候,兄弟自然会出手帮忙,抓住这些小贼。” 此时,何涛的妻子插话道: “阿叔,虽然我们是兄弟情分,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了。” “太师府已经发了钧帖,要求捉拿这些贼人。” “你现在说‘小贼’没有用处,不知道他们的去向,也没有线索,怎么办呢?” 何清笑道: “嫂嫂,你别急。” “我虽然常和哥哥赌钱,听了他的批评,也没和他争过。” “平时有酒有饭,我跟别人开心就好。” “今天,兄弟也是有点用处的!” 何涛见他的话有些道理,便从桌子上拿出十两银子,急切地放在桌上,说: “兄弟,先拿着这十两银子,等以后抓到这些贼人,赏赐金银,我一定一力包办。” 何清笑了笑,说: “哥哥,你现在急了才来找我,这银子不要给我,我只是告诉你一个常理,你收起来,别让我感到你以后要为这事‘赚’我。” “你若再这样,我就不说话了。” 何涛赶紧安抚道: “银两都是官府赏赐的,怎么没有三五百贯呢?” “兄弟,你别推辞。告诉我,这些贼人究竟有何来历?” 何清拍了拍大腿,眼神中透出一股自信: “这些贼人,我早就抓在手里了。” 何涛惊讶地问: “兄弟,你怎么知道他们在你手里?” 何清神秘地笑了笑: “哥哥,不用担心,他们就在我这里。” “你只管把银子收下,别再拿出来吓我,我自有办法。” 何涛心中一紧,正想追问,何清却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 “我告诉你,郓城县里有个仗义的英雄;梁山泊中聚集了一群擎天的好汉。” “红巾义气名声远扬,青史功勋传千古。” 何涛的心中更是疑惑不解,迫切想要知道接下来的答案。 可是,何清却故作神秘,并没有立刻透露这些贼人的身份,而是留了一点悬念,表示: “到底这帮贼人是谁,兄弟下次再告诉你。” 如此话语未完,留给了何涛无尽的疑惑。 第十八回美髯公智稳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1 诗曰: 亲爱无过弟与兄,便从酒后露真情。 何清不笃同胞义,观察安知众贼名。 玩寇长奸人暗走,惊蛇打草事难成。 只因一纸闲文字,惹起天罡地煞兵。 一天,何观察对兄弟何清说道: “这锭银子是官府赏赐的,不是我特意要分给你。” “以后还会有更多赏赐。” “兄弟,你先说说这些人是怎么和你扯上关系的?” 只见何清从身边的钱袋里拿出一个经折本,指着说道: “这些贼人都记录在上面。” 何涛问道: “那是怎么写上去的?” 何清说道: “不瞒哥哥,前几天我因为赌博输了钱,身无分文。” “后来有个一起赌博的人带我到北门外十五里地的安乐村,去一个叫王家客店的小旅店凑些赌资。” “由于官府颁布命令,要求本村所有开旅店的必须登记文簿,并加盖官印。” “每晚若有客人住宿,需询问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姓甚名谁、从事何种生意,并记录在册,月末由村里里正统一上报官府。” “店主不识字,就让我帮忙抄写,正好那天我记录了半个月的客人信息。” “那天是六月初三,有七个贩卖枣子的客人推着七辆小车来投宿。” “我认出带头的是郓城县东溪村的晁保正。” “为什么认得他?” “因为以前我跟随一个游手好闲的人投奔过他,所以认识。” “当时我帮店主登记信息,问他们的姓名时,一个白净面皮、留着三绺胡子的客人抢上来说:‘我们姓李,从濠州来,贩枣子去东京卖。’” “虽然我记下了,但心里有些怀疑。” “第二天,他们就走了。” “店主带我去村里赌钱,经过一个三岔路口时,看到一个汉子挑着两桶东西。” “虽然我不认识,但店主认得,还打招呼道:‘白大郎,你这是去哪儿?’” “那人回答说:‘挑了担醋,准备去村里财主家卖。’” “店主告诉我:‘这人叫白日鼠白胜,是个赌徒。’” “我记在心里,也没多想。” “后来,村里传得沸沸扬扬,说黄泥冈上有一伙贩枣子的客人用迷药麻翻了人,劫走了生辰纲。” “我一想,这伙人若不是晁保正,还能是谁?” “现在只要抓住白胜,问一问就清楚了。” “这经折本是我抄下来的副本。” 何涛听了十分高兴,立即带着何清赶到州衙面见太守。 太守问: “此案可有进展?” 何涛答道: “已经有些线索了。” 太守将他们带到后堂,详细询问了案情。 何清一一说明来龙去脉。 当即派出八个公差,和何涛、何清一起连夜赶往安乐村。 他们找了店主作为向导,直接赶到白胜家。 那时正是三更时分,店主骗开了门点上灯火。 只听屋内传来白胜的声音,他老婆说道: “他因中暑患热病,一直出不了汗。” 他们将白胜从床上拖起来,只见他脸色红白交错,便用绳索捆了,喝道: “黄泥冈上的好事就是你干的吧!” 白胜死不承认。 他们又把他的妻子捆了起来,继续搜查屋子,最终在床底下发现地面不平,挖开三尺深,果然找到了一包金银。 白胜见状面如土色。 众人将赃物搜出后,连夜赶回济州城。 天刚亮时,白胜就被押到公堂审问。 知府厉声喝道: “赃物已经搜出,作案主谋已知是郓城县东溪村的晁保正,你还想抵赖吗?” “快招出其余六人,否则打死你!” 白胜挨了几顿板子,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实在受不了,只好招供: “为首的确是晁保正,他纠集了六人让我挑酒,但那六人我并不认识。” 知府说道: “这并不难办,只要抓住晁保正,其余六人自然会浮出水面。” 当即给白胜戴上二十斤重的枷锁,将他的妻子关进女牢。 同时拟好公文,命何涛带领二十名精干公差,连同两个见证押解生辰纲的虞候,一同前往郓城县缉拿晁保正及其同伙。 众人星夜赶到郓城县,安顿好公差与见证者后,何涛只带一两人,携带公文径奔郓城县衙。 当时是巳时(上午九点至十一点),正值知县退堂,县衙前一片寂静。 何涛走到县衙对面的茶坊坐下,边喝茶边等候。 他喝了一杯茶后,问茶坊的伙计: “今天怎么县衙前这么安静?” 伙计回答道: “知县大人刚散了早衙,所有公人和告状的都去吃饭了,还没回来。” 何涛又问: “今天是哪位押司值班?” 伙计指着说道: “今天值班的押司来了。” 何涛抬眼看去,只见县衙里走出一名吏员。 他仔细一看,那人容貌非凡: 双眼如丹凤,双眉似卧蚕,耳垂浑圆垂珠,眼眸明亮如漆。 双唇端正,胡须修饰得当,额头宽阔,面相饱满。 静坐时如猛虎,行动时似饿狼。 年约三十,气宇轩昂,心怀济世之志;身长六尺,胸藏扫平天下之谋略。 此人正是宋江,字公明,排行第三,祖籍郓城县宋家村。 因其肤色黝黑、身材矮小,人称“黑宋江”; 因他孝顺父亲且仗义疏财,又被尊称为“孝义黑三郎”。 宋江自幼丧母,与父亲宋太公和弟弟铁扇子宋清一同务农,守着田园度日。 他在郓城县任押司,精通文书刀笔、熟悉官府事务,又爱好枪棒武艺,结识了江湖上无数好汉。 他性格豪爽,无论高低贵贱,凡是来投奔的朋友都一律收留,安排食宿,亲自陪伴;若是离开,定会慷慨资助,毫不吝啬。 他视金钱如土,乐于助人,常常排忧解难、救人性命。 宋江还经常散施棺材、药品,救济贫苦之人。 因为他济危扶困、慷慨解囊,山东河北的人都称他为“及时雨”,赞美他如天降甘霖,润泽万物。 当时宋江带着随从走出县衙,何涛见状,迎上前招呼道: “押司,请到这边茶坊坐坐,喝杯茶。” 宋江见何涛穿着公人打扮,忙答礼道: “请问尊兄来自何处?” 何涛答道: “请押司移步茶坊里细谈。” 宋江回道: “谨从遵命。” 两人入内落座,随从都留在门外等候。 宋江问道: “不敢请教尊兄高姓大名?” 何涛答道: “小人是济州府缉捕使臣何涛。” “不敢动问押司贵姓?” 宋江说道: “小吏姓宋,名江。” 何涛听罢,立刻站起施礼,说道: “久仰大名,无缘拜会,今日幸得相见。” 宋江连忙回礼: “惶恐,观察请上座。” 何涛谦让道: “小人不过是下属,怎敢冒犯押司?” 宋江说道: “观察大人是上司衙门的人,又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请您务必坐上座。” 两人推让了一番后,宋江坐了主位,何涛坐在客位。宋江叫伙计: “茶博士,来两杯好茶。” 不一会儿,茶端上来,两人各自品茶,茶盏放在桌上,准备开始交谈。 第十八回美髯公智稳插翅虎宋公明私放晁天王2 宋江说道: “观察大人来到我们县,不知上司有何要紧的公务?” 何涛回答道: “实不相瞒押司,此次来贵县,是为了几名要犯。” 宋江问道: “莫非是与贼匪相关的案件?” 何涛答道: “确有实封公文在此,还请押司协助办理。” 宋江说道: “观察大人是上司派来的官员,小吏岂敢怠慢。” “不知这是什么样的紧急案件?” 何涛说道: “既然押司是当案之人,说出来也无妨。” “我们府辖区黄泥冈上的一伙贼匪,总共有八人,他们用蒙汗药麻翻了梁中书派遣的十五名护送官兵。” “这些人是从北京大名府押送蔡太师生辰纲的军士,被劫走了十一担金珠宝贝,总价值十万贯整。” “现在已经抓获了一名从犯,名叫白胜。” “他供认出其余七名主犯都在贵县。” “这是太师府特地派人来催办的大案,请押司尽快配合缉捕。” 宋江说道: “这等大案,别说是太师府下令,即便是观察您亲自带公文前来,岂敢不从?” “只是还不知白胜供认的那七个人名字?” 何涛答道: “不瞒押司说,这伙匪贼的首领正是贵县东溪村的晁保正。” “其余六名同伙,白胜未能指认清楚姓名,还需押司费心查办。” 宋江听了,大吃一惊,心中暗自思忖: “晁盖是我至交弟兄,如今犯下这等滔天大罪,我若不救他,只怕被捉去,性命难保!” 他心里十分慌乱,但表面上却故作镇定,随即答道: “这晁盖确实是个奸滑不法之徒,县里上下无人不对他心怀不满。” “这次他闯下如此大祸,正好让他自作自受!” 何涛说道: “还请押司早日着手办理此事。” 宋江说道: “这事不难,简直是瓮中捉鳖,轻而易举。” “不过有一件事,这实封公文必须由观察大人亲自呈交本官,待本官过目后,才可正式派人缉捕。” “小吏怎敢私自开封?” “况且此案非同小可,切忌泄露给外人知晓。” 何涛答道: “押司高见极为明智,这就烦请引我面见本官。” 宋江说道: “本官刚处理完早晨的事务,略感疲倦,此刻稍作歇息。” “观察大人请稍等片刻,等他上堂时,小吏便去请您。” 何涛说道: “望押司千万费心协助。” 宋江说道: “理所当然,不必如此客气。” “小吏只是先回寒舍处理些家务,片刻后便来,请观察稍坐片刻。” 何涛说道: “押司请便,小弟就在此等候。” 宋江起身离开茶坊时,嘱咐茶博士说道: “那位官人如果需要再用茶,全都记在我的账上。” 随后,他离开茶坊,迅速跑回自己的住处,先派随从去茶坊门前等候,并吩咐道: “若知县上堂问案,就去安抚那位官人,说‘押司马上就来’,请他稍作等待。” 接着,宋江自己备好马匹,从后门牵出,手拿马鞭,翻身上马,慢悠悠地离开县衙。 等走出东门,他猛抽了两鞭,那马立刻快跑起来,直奔东溪村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晁盖的庄上。 庄里的仆人看见宋江,立刻跑去通报晁盖。 正如诗中所说: 有仁有义宋公明,交结豪强秉志诚。 一旦阴谋皆外泄,六人星火夜逃生。 此时,晁盖正在后园的葡萄架下,与吴用、公孙胜、刘唐饮酒。 三阮(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已经带着所得的钱财回了石碣村。 庄客通报说宋押司骑马赶到门前,晁盖急忙问道: “随他一起来的人多不多?” 庄客答道: “只有他一人,骑马急匆匆而来,说要快见保正。” 晁盖听了,连忙起身说道: “必定有要紧的事!” 晁盖急忙迎出去见宋江。宋江行了一礼后,拉着晁盖的手,径直走到旁边的小屋里。晁盖问: “押司为何如此匆忙赶来?” 宋江说道: “哥哥有所不知。” “兄弟我是你的心腹之交,这次舍命前来救你!” “黄泥冈的事情已经暴露了!” “白胜已经被抓进济州府的大牢,他供出了你们六人。济州府已经派了一个名叫何缉捕的官员,带着许多人,奉了太师府的命令和本州的文书,前来抓捕你们七人,说你是主犯。” “幸运的是,事情恰好经过我手!” “我推托说知县刚睡下,让何缉捕在县衙对面的茶坊里等我,于是急忙骑马赶来报信。” “哥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如果不赶紧逃跑,还能等什么?” “等我回去引他去县衙递交公文,知县立刻就会派人连夜来捉你们。” “你们千万不要拖延!” “若稍有闪失,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若真出了问题,休怪我未尽力救你!” 晁盖听罢,大吃一惊,感激道: “贤弟,此番大恩,实难报答!” 宋江说道: “哥哥不必多言,赶紧收拾东西离开,不要耽误。” “我这就回去了!” 晁盖道: “一共七个人:三阮已经带着钱回石碣村去了;剩下三人现在庄里。” “贤弟且见他们一面。” 宋江随晁盖来到后园,晁盖指着说道: “这三位:一位是吴学究;一位是公孙胜,从蓟州来的;还有一位是刘唐,东潞州人。” 宋江略作见礼后,急忙转身说道: “哥哥,保重!快快离开,我要走了!” 宋江回到庄前,上了马,抽了两鞭,快马加鞭直奔县城而去。 第十八回美髯公智稳插翅虎宋公明私放晁天王3 晁盖对吴用、公孙胜和刘唐说道: “你们知道刚才进来报信的那人是谁吗?” 吴用答道: “为何如此匆忙便走了?” “来人究竟是谁?” 晁盖说道: “你们三位还不知道,若不是他及时赶来,我们的性命早已危在旦夕!” 三人大惊,问道: “难道事情已经泄露了吗?” “是不是那件事败露了?” 晁盖点头说道: “多亏这位兄弟,他冒着血海般的危险赶来通知我们!” “原来白胜已经被抓进济州府的大牢,他供出了我们七人。” “本州已经派了一个名叫何缉捕的观察带领许多人,奉太师的命令,限期要捉拿我们七人。” “幸亏这位兄弟稳住了那位缉捕官,让他在茶坊等候,而他自己则飞马赶来通报我们。” “如今他回去后将公文递交,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连夜赶来抓捕我们。”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吴用叹道: “若不是这人来报信,我们恐怕已经落网了!” “这位大恩人是何人?” 晁盖答道: “他就是本县的押司,江湖上人称‘呼保义’的宋江。” 吴用说道: “我早就听闻宋押司的大名,只是一直未曾有幸相见。虽然住得近,却无缘得见。” 公孙胜和刘唐也说道: “莫非是江湖上人称‘及时雨宋公明’的那位?” 晁盖点头说道: “正是他。” “他与我是心腹之交,早已结义成兄弟。” “吴先生虽未见过他,但他的名声四海皆知,与他结拜此生不虚。” 晁盖接着问吴用: “现在我们情况危急,该如何解救?” 吴用说道: “兄长,不必多议,当务之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晁盖说道: “刚才宋押司也劝我们走为上计,但我们该往哪里去呢?” 吴用答道: “我早有计较。眼下,我们收拾五六担财物,一齐赶去石碣村三阮的家中。” 晁盖疑惑道: “三阮只是打鱼为生的渔民之家,如何容得下我们这么多人?” 吴用说道: “兄长未曾细想。” “石碣村离梁山泊不过一步之遥。” “如今梁山泊势力强大,连官军都不敢轻易招惹。” “若是逼得紧了,我们大可以投靠梁山,加入他们的队伍!” 晁盖说道: “此计正合我意,只是怕他们不肯收留我们。” 吴用笑道: “我们带了这么多金银财宝,送些给他们,必能加入他们的队伍。” 晁盖说道: “既然如此,计议已定,不宜拖延!” “吴先生,你先与刘唐带几个庄客挑着担子,先去阮家安顿。” “随后再沿途接应我们。” “我与公孙先生收拾妥当便赶来。” 于是,吴用与刘唐将劫来的生辰纲金珠财宝装成五六担,带上五六个庄客,先喝了些酒食。 他们准备妥当后,吴用带着铜链,刘唐拿着朴刀,押送着担子,一行十余人奔向石碣村。 晁盖与公孙胜则留在庄上整理行李和财物。 对于那些不愿随行的庄客,晁盖发给他们一些钱物,让他们另投他主;愿随行的,则留下协助收拾。 正如诗中所云: 太师符督下州来,晁盖逡巡受祸胎。 不是宋江潜往报,七人难免这场灾。 宋江骑马飞快赶到自己的住处,随即匆匆前往茶坊。 只见何缉捕正在门前焦急张望。 宋江笑着说道: “观察大人久等了,刚才在下处碰到一位村里的亲戚,聊些家事,耽搁了时间。” 何涛说道: “劳烦押司引路。” 宋江说道: “请观察随我到县衙去。” 两人一起进入县衙,此时知县时文彬正在厅上处理事务。 宋江递上加封的公文,带着何缉捕直接走到书案前。 他让随从挂上回避牌,然后向前禀报: “这是奉济州府命送来的公文,因案情紧急,特派缉捕使何观察到此传递文书。” 知县接过公文,当场拆开细阅,看罢大惊,对宋江说道: “这是太师府亲自发下的急令,要求立即回复。” “既然这伙贼人如此紧急,应立刻派人捉拿。” 宋江说道: “白天行动恐走漏消息,不如等到夜里派人突袭,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若能先擒住晁保正,其余六人自会露出踪迹。” 知县点头道: “东溪村的晁保正我也有所耳闻,平日名声甚好,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随即知县唤来县尉和两名都头: 朱仝与雷横。 这二人皆非等闲之辈,县中上下皆知他们的武艺和胆识。 朱仝和雷横来到后堂,领了知县的指令,与县尉一起策马赶往尉司,点齐了马步弓手和土兵一百多人。 随行的还有何缉捕和两名虞候。 这队人马全副武装,带着绳索与各种兵器。 县尉与两名都头各骑骏马,佩腰刀、弓箭,手持朴刀,带领众人气势汹汹地出城,直奔东溪村晁家庄而去。 到了东溪村时,天色已晚,他们先在一个观音庵集合整队。 朱仝说道: “前面便是晁家庄。晁盖家有前后两条路可逃。” “如果我们直攻前门,他就会从后门逃走;若是直接扑向后门,他便会奔前门而去。” “晁盖武艺高强,又不知他那六个同伙是何等人物,必定也不好对付。” “若他们联合庄客一起反抗,我们恐怕难以抵挡。” “依我看,不如兵分两路,声东击西,让他们乱作一团,然后逐一擒拿。” 雷横点头道: “此计可行。” “我和你分兵两路,由你带一半人去埋伏后门。” “我与县尉领人正面攻前门,唿哨一响,便一齐行动。” 朱仝摇头说道: “贤弟有所不知。” “晁盖的庄上还有第三条隐秘的出路。” “我平时观察仔细,已将这些路径牢记于心。” “此事不可大意,若走漏了人,后果不堪设想。” “我带人去埋伏即可。” 县尉点头赞同朱仝的提议,便命朱仝带领三十余人埋伏后门,而他与雷横率领其余人马向庄前进发。 朱仝带着十名弓手和二十名土兵,先行绕道后门埋伏。 县尉骑马在前,雷横率领马步弓手护卫着,点燃二三十支火把,映得周围一片明亮,众人拿着叉子、朴刀、钩镰刀,浩浩荡荡向晁家庄进发。 行至庄前尚有半里之地,忽见晁盖庄中一缕火光冲天而起,中堂火势迅速蔓延,黑烟滚滚,红焰映空。 正要靠近时,四面八方又有三四十把火同时点燃,火光冲天,整个庄子瞬间陷入火海。 雷横带人高喊着冲向前门,火光将庄内照得如同白昼,但院内空无一人。 忽然听见后方传来喊声: “捉住了!快来抓人!” 原来朱仝心存私情,有意放走晁盖,故意设计让雷横率兵攻打前门。 而雷横本就心向晁盖,同样有意放水,因此争先表示愿意攻打前门。 二人里应外合,声东击西,掩护晁盖等人趁乱逃脱。 第十八回美髯公智稳插翅虎宋公明私放晁天王4 朱仝到达庄后时,正碰上晁盖和庄客们还在忙着收拾东西。 庄客发现官军已到,急忙来报给晁盖: “官军来了!赶紧走!” 晁盖立即指挥庄客四处放火,然后带着公孙胜和十几名庄客,呐喊着提刀从后门冲了出来。 他一边冲杀一边大喊: “挡我者死,避我者生!” 朱仝隐在黑暗中喊道: “保正,别跑!我朱仝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晁盖听了根本不理会,和公孙胜奋力冲杀。 朱仝假装迎敌,故意闪身避让,放开一条路让晁盖冲出去。 晁盖让公孙胜带着庄客先撤,自己殿后断敌。 朱仝随后命步弓手从后门冲进庄内,大声喊道: “往前追贼人!” 雷横听到动静,立即撤出庄门,指挥马步弓手分头追赶。 他站在火光下东张西望,假装寻找贼人。 朱仝则丢开土兵,提刀佯装追赶晁盖。 晁盖边跑边说道: “朱都头,你何必追我?” “我并未做什么坏事。” 朱仝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说道: “保正,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好意?” “我怕雷横执意抓你,不肯做人情,所以骗他去攻打你前门,我在后门等你,故意放你走。” “刚才你也看到了,我特意让开一条路让你逃出去。” “你现在别往别处躲,只能去梁山泊才能保命。” 晁盖听后感激地说: “多谢救命之恩,来日一定重报。” 有诗为证: 捕盗为何却放盗?只因仁义动其心。 都头暗中开生路,官军岂能立大功。 正在此时,背后传来雷横的大喊声: “别让人跑了!” 朱仝急忙对晁盖说道: “保正,别慌,只管往前跑,我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朱仝回头喊道: “有三个贼人向东边的小路跑了!” “雷都头,快去追!” 雷横带着人立刻朝东小路追去。 朱仝一边假装追赶晁盖,一边与他低声说话,看起来却像是护送他一样。 渐渐地,晁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朱仝便装作失足摔倒,倒在地上。 土兵们赶来将朱仝扶起,他说道: “黑暗中看不清路,失足摔进了田里,左腿扭伤了。” 县尉感叹道: “正犯跑了,该如何是好?” 朱仝答道: “不是我不尽力追赶,实在是天黑路滑,这些土兵又不中用,根本不敢冲到前头。” 县尉再次命令土兵去追赶,土兵们心中嘀咕: “连都头都追不上,我们去了也是白搭。” 于是只虚张声势跑了一圈,又回来报告: “天黑看不清,根本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雷横追了一段路,心里暗想: “朱仝和晁盖关系好,八成是放了他。” “我本来也想放晁盖走,现在人跑了,我只落得个没落人情的下场。” “况且晁盖这人也不是好惹的。” 雷横回到队伍后说道: “哪里追得上!” “这伙贼人实在厉害得很!” 县尉和两位都头赶回晁家庄时,天已经到了四更时分。 何观察见众人分散,追了一夜,连一个贼人都没抓到,不由得抱怨道: “这可怎么回济州向府尹交代!” 无奈之下,县尉只好抓了几户邻居当作替罪羊,押解回郓城县交差。 此时,知县因为等待回报,整夜没合眼,听说“贼人全跑了,只抓了几个邻居”,心中大怒,立刻命人将抓到的邻居押到堂上审问。 邻居们纷纷辩解: “小人虽然住在晁保正家附近,最远的也有两三里,最近的也隔着一个村子。” “他家常有舞枪弄棒的人来往,我们哪里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勾当?” 知县一个个问过去,务必要从中问出线索。 这时,有一个住得最近的邻居说道: “若想知道实情,只能问他家的庄客。” 知县说道: “听说晁家的庄客都跟着跑了。” 那邻居答道: “也有不愿意走的庄客,还留在这里。” 知县听后,急忙派人带着这位邻居当向导,赶去东溪村抓人。 不到两个时辰,就抓到了两个庄客。 知县立即审问,庄客起初不肯招认,撑不过严刑拷打,只得招供道: “最开始是六个人商议的事情。” “小人只认得其中一个是本地的私塾先生,叫吴学究;另一个叫公孙胜,是个道士;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脸汉子,姓刘。” “至于其他三个,小人不认得,是吴学究带来的。” “据说他们姓阮,住在石碣村,靠打鱼为生,三兄弟。” 知县听后,记下供词,让人写成供状,又将两个庄客交给何观察押送济州府,并写了一道详细的公文呈报济州府尹。 宋江则暗中为那些被抓的邻居担保,将他们保释回家,等候后续处理。 再说何观察押解两个庄客连夜赶回济州,正值府尹升堂办公。 何观察带着众人跪于堂前,将晁盖烧庄逃跑的经过禀报一遍,又将两个庄客的口供详述。 府尹听罢说道: “既然有了线索,再传白胜上堂审问。” 府尹问白胜: “那三个姓阮的贼人到底住在哪里?” 白胜扛不过严刑拷打,只得供认: “那三个姓阮的,一个叫‘立地太岁’阮小二,一个叫‘短命二郎’阮小五,还有一个叫‘活阎罗’阮小七,都住在石碣湖村。” 府尹又问: “其余三个贼人是谁?” 白胜回答: “一个是‘智多星’吴用,一个是‘入云龙’公孙胜,还有一个叫‘赤发鬼’刘唐。” 府尹听后说道: “既然有了具体下落,就暂且将白胜按照原罪押回牢房。” 随即命何观察再带人去石碣村抓捕这几人。 然而,这次出发,注定牵出一场惊天动地的风云际会: 大闹山东,搅动河北,三十六天罡星与七十二地煞星齐聚,梁山泊迎来英雄云集的局面。 至于何观察如何前往石碣村抓捕贼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林冲水寨大并火晁盖梁山小夺泊1 诗曰: 独据梁山志可羞,嫉贤傲士少优柔。 只将富贵为身有,却把英雄作寇仇。 花竹水亭生杀气,鹭鸥沙渚落人头。 规模卑狭真堪笑,性命终须一旦休。 单独占据梁山为巢穴,志向狭隘,实在令人羞愧。 对贤能之人怀有嫉妒心,对志士傲慢无礼,却很少表现出谦虚与包容。 一心追求个人的富贵荣华,完全没有胸怀天下的气度。 反而将真正的英雄豪杰视为敌人,与之对立。 在风景优美的水亭竹林中,却隐藏着浓烈的杀伐之气。 原本应是鹭鸶鸥鸟栖息的沙洲,变成了砍杀人头的血腥之地。 梁山的布局和志向都非常狭隘,实在令人嗤笑。 最终,这些人终将在短暂的光辉后迎来毁灭的结局。 话说此时何观察接到知府的命令后,下厅与众公差商议对策。 众人说道: “这石碣村湖荡靠近梁山泊,四周都是茫茫的芦苇荡和水港。” “没有大批官兵和足够的船只,谁敢去那里抓贼?” 何涛听后点头说道: “这话确实有道理。” 随即上厅向府尹禀报道: “石碣村湖泊紧邻梁山水泊,四周尽是水港和芦苇荡。” “平日里这些地方就时常发生抢劫,更别提现在又有一伙强盗藏身其中。” “如果没有大批人马支援,我们实在不敢前去捕捉。” 府尹听罢说道: “既然如此,就再派一名办事得力的捕盗巡检,带领五百官兵与你一同前往捉拿。” 何观察领了命令,再次回到机密房,召集众人,挑选了五百多名军兵,命令他们各自准备好器械装备。 第二天,捕盗巡检领着济州府的公文,与何观察一同点起五百名军兵,连同众多公差一齐奔赴石碣村。 再说晁盖和公孙胜自从放火烧了庄院后,带着十几个庄客一路逃到石碣村,半路上遇到三阮兄弟,各自携带武器前来接应,随后一同回到阮小五的家中。 此时,阮小五已将家中老小转移到湖泊中安置。 七人商议投奔梁山泊的事情,吴用说道: “如今李家道口有一个外号‘旱地忽律’的朱贵,他在那里开酒店,接待四方好汉。” “如果要加入梁山泊,必须先经过他引荐。” “我们应该先准备好船只,将所有财物装船,并带些礼物送给朱贵,以求他帮忙引路。” 众人正商议投奔梁山泊的计划时,忽然几个打鱼的跑来说道: “官军人马已经快到村里了!” 晁盖立刻起身说道: “他们追过来了,我们不能再逃了!” 阮小二自告奋勇道: “不用担心,我来对付他们!” “要让那些官兵大半葬身水中,小半被我杀个干净!” 公孙胜笑着说道: “不要慌乱,看看贫道的手段。” 晁盖随即安排道: “刘唐兄弟,你和吴学究先将财物和老小装船,直接撑船到李家道口左边的地方等候,我们看准时机后再赶过去。” 阮小二挑选了两只小船,将家中财物和老小都装上船,吴用、刘唐各押送一只,带着七八个伴当摇船先行,朝李家道口赶去。 同时,阮小五和阮小七撑小船准备迎战官军。 两人各自撑船离去。 再说何涛和捕盗巡检带领官兵逐渐靠近石碣村,看见河边有许多渔船,便下令抢夺过来,挑选擅长水战的官兵登船,沿河进发。 岸上的骑兵与水路的船只互相配合,一同向阮小二家进攻。 然而,当众人呐喊着冲进阮小二家时,却发现里面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些粗重的家什。 何涛命令将附近的渔户抓来询问,得知阮小五和阮小七躲在湖泊深处,非船只不能前往。 何涛与巡检商议道: “湖泊中港汊繁多,路径复杂,再加上水荡坡塘深浅不一,如果分散行动,恐怕会中了贼人的埋伏。” “不如将马匹交人看守,全军都登船前往。” 于是捕盗巡检与何观察带着公差和军兵一同登船,派出的船只多达百十余艘,有撑船的,也有摇船的,浩浩荡荡直奔阮小五打鱼的庄子而去。 船行五六里水面,忽然从芦苇深处传来阵阵嘲笑的歌声。 众人停下船仔细听那歌声,只听歌中唱道: “打鱼度日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 贪官酷吏全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 “我世代打鱼为生,生活在蓼儿洼, 从不种植庄稼,也不种麻布。 誓要铲除贪官酷吏,用忠诚报答大宋皇帝。” 何观察和众人听到歌声,都大吃一惊。 只见远远地有个人独自划着一只小船唱着歌靠近。 有人认出那人,指着说道: “那就是阮小五!” 何涛一挥手,众人齐心协力向前追去,各自拿起兵器,准备迎战。 阮小五见状,哈哈大笑,骂道: “你们这些欺压百姓的赃官!” “竟然如此胆大,敢来找老爷?” “这是不怕惹火烧身,来捋老虎的胡须吗?” 何涛身后有擅长射箭的士兵,纷纷搭上箭,拉满弓,同时放箭。 阮小五见箭射来,立刻拿起划楸,翻了个筋斗,钻入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赶到跟前,却什么也没抓到。 船队继续前行,不到两条水港的距离,忽然听到芦苇荡中传来一阵唿哨声。 众人连忙把船散开,只见前方又有两个人划着一只小船靠近。 船头站着一个人,头戴青色斗笠,身披绿色蓑衣,手里拿着一条笔管枪,口中也唱着歌: “老爷生长石碣村,禀性生来要杀人。 先斩何涛巡检首,京师献与赵王君!” “我是石碣村生长的英雄, 天生杀伐果断敢斗狠。 先砍下何涛巡检的脑袋, 献给京城的大宋天子!” 第十九回林冲水寨大并火晁盖梁山小夺泊2 何观察和众人听后,又吃了一惊。 抬眼望去,只见前方那个人拿着枪唱着歌,后面另一个人在划桨。 有人认出来说道: “这正是阮小七!” 何涛大喊道: “众人合力向前,先抓住这个贼,别让他跑了!” 阮小七听了,笑道: “泼贼!” 随即用枪一指,船头一转,朝着一条小水港逃去。 官兵们齐声呐喊,追赶过去。 阮小七和那划船的人飞快摇着橹,一边跑一边吹口哨,钻入小港汊中不见踪影。 官兵们追赶了一阵,发现水港越走越窄,何涛说道: “暂且停下,把船靠岸。” 众人靠了岸,放眼一看,四周尽是茫茫的芦苇荡,根本看不到陆地的路。 何涛心生疑虑,拿不定主意,便向村里的人询问。 村民答道: “小人们虽住在这里,但也不清楚湖泊里的路有多少去处。” 何涛于是命人划两只小船,船上带三四个捕快,前去探路。 这两只船出发后,两个多时辰也不见回来。 何涛心生不满道: “这些人真不中用!” 又派了五个捕快,划两只船继续探路。 然而这五人也去了一个多时辰,依然毫无音讯。 何涛焦急道: “这些捕快平日里都自称经验老道,怎地现在毫无作为?” “连一只船都不见回来!这些官兵也都是糊涂的。” “天色渐渐暗了,在这茫茫芦苇荡里毫无头绪,该怎么办?” “看来只能我亲自走一趟。” 他挑了一只速度快的小船,选了几个老练的捕快,各自携带兵器,上船划桨,何涛坐在船头,驶向芦苇港深处。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船划行了五六里水路,忽见一侧岸边有个人提着锄头走来。 何涛问道: “那边的汉子,你是什么人?” “这里是哪里?” 那人回答: “我是这村里的庄稼人。” “这里叫做断头沟,没有路了。” 何涛又问: “你是否见过两只船从这里经过?” 那人答道: “是来抓阮小五的吧?” 何涛惊讶道: “你怎么知道是来抓阮小五的?” 那人答道: “他们就在前面的乌林厮杀呢。” 何涛问: “离这里还有多远?” 那人答: “就在前面,抬眼就能看到。” 何涛听罢,立即命人划船前去接应,同时派了两个捕快拿着叉子上岸查探。 不料,那汉子突然举起锄头,动作迅猛,劈头便砸,一锄一个,把两个捕快打翻到水里。 何涛见状大惊,刚想跳起逃跑,只见船忽然被搡得摇晃不定,水下突然钻出一个人,一把抓住何涛的双腿猛力一扯,将他拽入水中,重重地摔了下去! 那几只船里的人正准备离开时,提锄头的汉子赶上了船,一锄一个,直接砸下去,脑浆溅了出来。 何涛被水下那人拖上岸,随后解开了他的衣服把他捆住。 水下的人正是阮小七,岸上的提锄头的汉子则是阮小二。 两兄弟看着何涛,愤怒地骂道: “你这官员,我们三兄弟从来都是杀人放火,量你这小小的官员能做什么!” “你真够大胆,竟引着官兵来捉我们?” 何涛连忙求饶,说: “好汉,我是奉命行事,实在是迫不得已。” “我怎敢贸然来抓好汉!还请两位大侠饶命,我家里有个八十岁的老母亲,没人照顾,请好心放过我一条性命!” 阮家兄弟冷笑道: “把他绑起来,像捆粽子一样,扔进船舱。” 随即把那几个死尸丢进了水里。 两声哨响,芦苇丛中涌出四五个打渔的人,迅速登上了船。 阮小二和阮小七各自驾船驶出。 与此同时,捕盗巡检带着官兵们在船上,心里焦急地说: “何观察和他的人都不见回来,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这时,正值初更时分,星光洒满天,众人都在船上休息。 忽然,一阵怪风突然袭来,风中带着沙尘,卷动着水面,天空乌云密布,昏暗的雨急速降临。 在湖面上,荷叶交织成翠绿的盖子,水中的芦苇随风飘荡,白色的旗帜像乱舞的风帆。 风吹得昆仑山顶的树木折断,唤醒了东海的龙王。 一阵怪风从背后袭来,刮得官兵们掩面不及,慌乱大叫。 缆船的绳索也被风吹断,船只被风刮得四处碰撞,毫无章法。 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了胡哨声,接着便见芦苇丛旁冒出一片火光。 众人惊慌道: “这下完了!” 只见那火光是由一群小船组成,两两相连,上面堆满了干燥的芦苇和柴草,燃烧得火光冲天,借着狂风直冲官船而来。 官船约有四五十只,被风吹得挤成一团,水道狭窄,无处躲避。 火船冲入船队中,迅速引燃了头等大船十多只。 水底下还有人推动火船助威,使火势更猛烈。 大船上的官兵纷纷跳船逃命,但周围尽是芦苇荡,毫无出路。 与此同时,岸上的芦苇也被引燃,火焰熊熊,捕盗官兵两头无路可走,只得仓皇钻进泥沼中。 火光中,只见一只小快船驶来,船尾有人摇桨,船头坐着一位先生,手持明晃晃的宝剑,厉声喝道: “一个都别想跑!” 众官兵困在烂泥里,无处可逃。 这时,东岸芦苇中走出两人,身后带着四五个打鱼的庄稼汉,手持刀枪; 西岸也有两人,领着四五个同伴,手里拿着飞鱼钩。 两岸人马一齐发难,将官兵团团围住,片刻之间,把官兵尽数杀死在泥沼中。 东岸两人是晁盖和阮小五,西岸两人是阮小二和阮小七。 船上的先生正是公孙胜,他祭风后亲自指挥。 这五位好汉带着十数个渔民,将官兵屠戮殆尽,仅留下一个何观察,被捆得像粽子一般,丢在船舱里。 阮小二将何涛拖上船,指着他怒骂: “你这蠢货,是济州那个欺压百姓的狗官!” “本该将你碎尸万段,但我留你一命,让你回去告诉济州府的狗官们: “我们石碣村的阮氏三雄和东溪村的天王晁盖,都不是好惹的!” “我们从不去你们城中借粮,你们也休想来我们村讨死!” “如果再敢挑衅,不论你是小小的州尹,还是蔡太师派人来,甚至蔡京亲自到此,我都能捅他二三十个窟窿!” “今天放你回去,可别再来送死!” 说罢,阮小七用一只小快船载上何涛,将他送到大路口,喝道: “顺着这条路走,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不过,众人都死了,只让你活着回去,难免被你的狗官嘲笑!” “留点记号吧!” 阮小七拔出尖刀,割下何涛的两只耳朵,鲜血淋漓,又将刀插回身上,解开他的绳索,把他放到岸上。 何涛捂着伤口,艰难地沿路回到了济州。 第十九回林冲水寨大并火晁盖梁山小夺泊3 却说晁盖、公孙胜与阮氏三兄弟,以及十数个渔民,分乘五七只小船,离开石碣村的湖泊,直奔李家道口而去。 到达那里后,他们找到吴用和刘唐的船只,与他们汇合。 吴用问起对抗官兵的经过,晁盖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众人听后无不欢喜,随即整顿船只,合力向旱地忽律朱贵的酒店投奔而来。 朱贵见许多人前来投奔入伙,连忙迎接。 吴用将众人的来历原委对朱贵说了一遍,朱贵听罢大喜,逐一引见各位好汉。 随后,朱贵邀请众人入厅落座,并命酒保备下酒食款待。 接着,他取出一张皮靶弓,搭上响箭,朝对岸芦苇中射去。 响箭飞去后,很快有一名小喽啰摇着小船驶出,朱贵急忙写了一封信,详细说明众豪杰的来历和入伙的缘由,交由小喽啰送往山寨报信。 同时,他又杀羊宰牲,盛情款待众位好汉。 当夜众人安歇一晚,次日清晨,朱贵安排一只大船,邀请众豪杰登船,带上晁盖等人的船只,一同前往梁山水寨。 行驶多时,来到一处水口,只听得岸上传来鼓声锣响。 晁盖望去,只见七八名小喽啰划着四只哨船迎面驶来。 小喽啰见到朱贵,齐声行礼,随后先行驶回山寨报信。 再说晁盖一行人抵达金沙滩登岸,便将老弱妇孺及渔民留在原地待命。 这时,又有数十名小喽啰从山上下来,接引众人前往关口。 王伦率领一众头领出关迎接,晁盖等人连忙施礼,王伦还礼道: “小可王伦,久闻晁天王大名,如雷贯耳。” “今日幸得光临草寨,实在荣幸。” 晁盖谦逊道: “晁某粗人一个,不通书史。” “今日事急藏拙,甘愿在头领帐下做一小卒,若能不弃,实为幸事。” 王伦说道: “晁天王不必如此客气,请先入小寨再议。” 一行人随两位头领上山,来到大寨聚义厅。 王伦再三谦让晁盖一行上阶。 晁盖等七人站在厅右边一字排开,王伦与众头领站在左边一字排开。 礼节完毕,宾主落座对饮。 王伦随即命小头目照料晁盖一行的随从,并安排他们在关下的客馆歇息。 同时,山寨中杀了两头黄牛、十只羊、五头猪,准备盛大的宴席,锣鼓齐鸣,酒肉飘香。 酒席间,晁盖将自己所经历之事,毫无隐瞒地详细告知王伦和众头领。 王伦听后,大为震惊,沉默半晌,心中犹疑不定,表面上却虚与委蛇,满脸应和。 宴席散后,众头领将晁盖一行送至关下客馆安歇,并派人伺候。 当晚,晁盖心情畅快,对吴用等六人说道: “我们闯下如此滔天大祸,如今无处容身,若非王头领如此厚待,我们早已身无立足之地。” “这份恩情,定不可忘!” 吴用却只是冷笑,不发一言。 晁盖说道: “先生为何只是冷笑?” “若有事情,不妨明言。” 吴用答道: “兄长性情直爽,但仗一腔血勇。” “你以为王伦真心愿意收留我们吗?” “兄长不察其心,只看他的脸色与言行。” 晁盖问道: “他的脸色如何?” 吴用说道: “兄长可曾留意,早间宴席上,王伦与兄长谈话时,虽表面交好,但在听到兄长讲杀了许多官兵、巡检,又放了何涛,还提及阮氏三雄如此豪杰,他的脸色便有些变化。” “虽然嘴上客套,但言行举止已然透露他的不情愿。” “若他真心愿意收留我们,早就会在席间明确表态,甚至分配座次了。” 吴用接着说道: “杜迁、宋万这两人,虽是头领,但粗鲁无知,不懂待客之礼。” “林冲却不同,他原是京师禁军教头,见识不凡,只因落魄至此才居第四位。” “早间我注意到林冲的反应,见他对王伦的应对已然不满,眼神中多有迟疑与不平。” “他心中有顾虑,但碍于王伦的地位,不敢明言。” “倘若我们稍加言语挑拨,定能使山寨内讧。” 晁盖听后大喜,说道: “一切全靠先生妙策,助我们找到立足之地。” 当晚,七人安歇。 第二日清晨,有人来报: “林教头前来拜访。” 吴用对晁盖说道: “此人来访,正中我计。” 七人连忙起身迎接,将林冲请入客馆。 吴用上前拱手谢道: “昨夜多蒙恩赐,扰乱之处,还请见谅。” 林冲说道: “小可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虽有尽力相助之心,无奈不在其位,未能尽地主之谊。” 吴用谦让道: “我等虽非贤能,但也并非草木,怎能不见头领顾念之意?” “承蒙厚爱,感激不尽。” 晁盖也连声谦让,请林冲上座,林冲推辞不肯,只得让晁盖坐首位,自己坐于下首,吴用等人依次而坐。 晁盖说道: “久闻教头威名,今日得见,实在幸甚。” 林冲答道: “小人昔日在东京交友从不失礼,如今虽得见尊驾,但未能尽平生所愿,特来相谈,聊表心意。” 晁盖连声道: “深感厚意。” 吴用趁机问道: “早闻教头昔日在东京威风凛凛,深受敬重,不知为何与高俅交恶,竟至被害?” “听说后来在沧州又被他用计火烧了大军草料场,不知后来何人引荐教头上山?” 林冲叹道: “提起高俅这贼人,实在令人生恨,毛骨悚然!” “我终究无法报此大仇!” “至于上山,全仗柴大官人举荐。” 吴用问道: “柴大官人,可是江湖上人称‘小旋风’的柴进?” 林冲答道: “正是此人。” 晁盖说道: “听闻柴大官人仗义疏财,广纳天下豪杰,更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孙,不知何时能得见一面,实为荣幸。” 吴用接着说道: “柴大官人名扬四海,声震天下。” “若非教头武艺超群,他怎会愿意举荐?” “依我之见,凭教头的本领与威名,此山寨第一把交椅本该是教头来坐。” “这不仅是柴大官人的信任,也是天下公论。” 第十九回林冲水寨大并火晁盖梁山小夺泊4 林冲说道: “承蒙先生如此抬爱。” “只是小人因犯下大罪,走投无路,方才投奔柴大官人。” “柴大官人出于仗义收留了我,但我自己不愿久居,唯恐连累于他,于是自愿上山。” “不料如今仍无安身之处,并非因为地位低微不满。” “而这王伦心术不正,言行虚伪,失信于人,实难与之共处。” 吴用说道: “王头领对人接物,表面上似一团和气,怎会内心如此狭隘?” 林冲答道: “如今山寨有幸迎来众多豪杰,可谓如锦上添花,又似久旱逢甘露。” “然而这王伦心中却嫉贤妒能,只恐众豪杰的威名势力压过他自己。” “昨夜听到兄长提及杀死官兵之事,他的态度便已露出端倪,对我们心存排斥,甚至故意将众豪杰安置于关下。” 吴用说道: “既然王头领如此心胸狭窄,我们又何必等他发话驱逐?” “不如另寻他处投奔便是。” 林冲急忙说道: “诸位豪杰万勿因此生退意,林冲自会处理妥当。” “小人今日特地前来,就是担心众位因此离去,故早早告知实情。” “今日且看王伦如何待人,若他言辞得体,与昨日不同,一切自可作罢;但若他言语间有半句不妥之处,诸位尽管放心,这一切都交给林冲处理!” 晁盖说道: “头领如此厚爱,我等兄弟实在感激不尽。” 吴用接着说道: “头领为我等兄弟的缘故,倒让您与旧日弟兄之间的情面受到影响。” “若能容留便容留,若是不能容留,我等立即告退便是。” 林冲答道: “先生此言差矣!” “古人有言: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 “像那等鼠目寸光的泼皮无赖、腌臜之辈,终究能有何成就!” “诸位豪杰请宽心,林冲自会为你们做主。” 说罢,林冲起身辞别众人,说道: “稍后再会。” 众人起身相送,林冲独自回山。 正是: 惺惺自古惜惺惺,谈笑相逢眼更青。 可恨王伦心量狭,直教魂魄丧幽冥。 英雄自古以来都互相珍惜,谈笑间相逢更觉亲近。 可叹王伦心胸狭隘,终将落得魂归幽冥。 当天没过多久,就见有小喽啰前来相请,说道: “今日山寨的头领邀请众位好汉到山南水寨的亭子上赴宴。” 晁盖回答: “请回禀头领,我们稍后就到。” 小喽啰离去后,晁盖询问吴用: “先生,这次赴宴会如何?” 吴学究微笑着说道: “兄长尽管放心,这一回,恐怕您就要成为山寨之主了。” “今天林教头必定有火并王伦之意。” “若他稍有犹豫之心,我便凭借三寸不烂之舌,逼得他不得不动手。” “兄长只需在身上暗藏兵器,等我用手拈须为号,便可协力。” 晁盖等人听后,心中暗喜。 到了辰时过后,已经有人三四次前来催请。 晁盖与众人将兵器暗藏在身,装扮整齐后,前往赴宴。 这时宋万亲自骑马前来邀请,又派人抬来七乘轿子,将七人一同送往山南水寨。 到达山南时,果然景色非凡。 众人直到水亭前下轿,便见王伦、杜迁、林冲、朱贵出迎,将他们请上水亭,分宾主坐定。 只见那水亭四周美景环绕,处处别具风雅: 四面水帘高高卷起,四周花木掩映朱红栏杆。 清风送香,万朵芙蓉铺满碧水; 翠色迎目,千枝荷叶环绕芳塘。 画檐外柳影摇曳,琐窗前松涛低语。 滩头站立一行白鹭,水面浮动数点沙鸥。 桌上浸水的,是沉李浮瓜; 壶内飘香的,是琼浆玉液。 亭台山水秀美如画,明月清风更是无价之宝。 此时,王伦与杜迁、宋万、林冲、朱贵坐在左侧主位,晁盖与吴用、公孙胜、刘唐和三阮坐在右侧客席。 阶下的小喽啰轮番奉酒。酒过几巡,菜上两次,晁盖与王伦交谈时一提及聚义之事,王伦总是用闲话搪塞过去。 吴用留心观察林冲,只见林冲侧坐在交椅上,目光冷冷地盯着王伦。 酒宴逐渐过至午后,王伦忽然回头吩咐小喽啰: “拿来!” 不一会儿,三四个人端着一个大盘子上来,盘中放着五锭大银。 王伦起身斟酒,向晁盖说道: “多谢众位豪杰光临寒山聚义,只可惜这敝山小寨不过是一洼之水,难以容纳众位真龙。” “特备些小小薄礼,还望笑纳,烦请移驾至大寨歇息。” “我定派人亲自前往贵处麾下投降。” 晁盖回答道: “小人久闻贵山招贤纳士,特地前来投奔。” “若是不能相容,我等自会告退。” “至于这银两厚礼,实在不敢收下。” “小人虽不敢夸富裕,却也略有盘缠,够作使用,还请速速收回。” “此番辞别,便不叨扰了。” 王伦说道: “为何推却?” “并非我山寨不愿接纳各位豪杰,实在是粮草不足,房舍简陋,恐怕日后耽误了诸位,难以相处,因此不敢贸然收留。” 话还没说完,只见林冲双眉竖起,两眼圆睁,坐在交椅上大喝道: “你当初我上山时,也说什么粮少房稀。” “如今晁兄和众豪杰来到山寨,你又说出这等话来,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吴用连忙劝说道: “头领息怒!本是我们贸然上山,坏了你的情面。” “今日王头领礼送我们下山,还准备了盘缠,并没有驱赶之意。” “还请头领平息怒气,我们自行离开便是。” 林冲怒道: “这分明是笑里藏刀、言行不一的小人!” “我今日绝不放过他!” 王伦喝骂道: “你看看这个畜生!” “又没喝醉,却偏偏用话来顶撞我,这不是反而坏了上下之礼吗?” 林冲听了大怒,吼道: “凭你这个落第腐儒,胸中无半点文墨,也配做山寨之主?” 吴用对晁盖说道: “晁兄,看来我们上山投靠,反而让头领丢了面子。” “不如立即备船离去吧。” 晁盖等七人便起身要离席,王伦急忙挽留道: “且吃完酒席再走。” 这时林冲一脚踢翻了桌子,跳起身来,从衣襟里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杀气腾腾。 吴用见状,立即用手摸了摸胡须作暗号,晁盖和刘唐随即上前假装劝阻林冲,大声喊道: “不要火并!” 吴用一边拉住林冲,连声说道: “头领切勿冲动!” 公孙胜也假意劝道: “不要因我们坏了大义!” 与此同时,阮氏三兄弟各自控制住杜迁、宋万和朱贵,使他们不敢动弹。 小喽啰们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林冲揪住王伦,厉声骂道: “你不过是个村野穷儒,若不是杜迁带你到这里,又得柴大官人资助盘缠,你怎么能有今天?” “柴大官人举荐我上山,你却多次推拒。” “如今众豪杰好心前来聚义,你又要赶他们下山!” “这梁山泊是你一人的不成?” “你这嫉贤妒能的贼人,留你何用!” 杜迁、宋万和朱贵本想上前劝阻,却被阮氏三兄弟牢牢拦住,不敢动弹。 王伦见形势危急,想找路逃走,却被晁盖和刘唐堵住。 王伦大声呼喊: “我的心腹都在哪里?” 但那些想靠近的心腹一见林冲这般凶猛,谁也不敢上前。 林冲抓住王伦,骂了一顿后,一刀直捅王伦的心窝,将他杀死在亭子上。 可怜王伦当了半辈子草寇,最后竟死在林冲手中,正应了古人的话: “量大福也大,机深祸亦深。” 晁盖见王伦已死,众人纷纷拔出刀来。 林冲割下王伦的首级,提在手中,吓得杜迁、宋万和朱贵赶忙跪地求饶: “愿随哥哥左右,听候差遣!” 晁盖连忙将三人扶起。 吴用从血泊中拖过头把交椅,推林冲上前说道: “如有不服者,以王伦为例!” “今日推举林教头为山寨之主!” 林冲却大声说道: “不妥!我今日为的是众豪杰的义气,火并了这不仁不义之贼,并非为了这寨主之位。” “我若坐上这第一把交椅,岂不是让天下英雄耻笑?” “若你们执意如此,我宁愿死也不会接受。” “还有一句话,不知众位肯听否?” 众人说道: “头领有话,请直言,我们哪敢不听!” 林冲说了许多话,内容丰富,情意深切。 正是这一番话,为梁山泊日后聚义奠定了基础,教得: 聚义厅上排列三十六位天罡星豪杰; 断金亭前汇聚七十二名地煞星好汉。 正应了那句: 替天行道的英雄即将齐聚,仗义疏财的豪杰纷纷而来。 至于林冲究竟对吴用说了什么话,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梁山泊义士尊晁盖 郓城县月夜走刘唐1 诗曰: 豪杰英雄聚义间,罡星煞曜降尘寰。 王伦奸诈遭诛戮,晁盖仁明主将班。 魂逐断云寒冉冉,恨随流水夜潺潺。 林冲火并真高谊,凛凛清风不可攀。 英雄豪杰聚集在一起,天地间星辰异象显现,神秘的罡星与凶星降临,暗示着巨大的变动和灾难。 王伦因其奸诈阴险被处决,而晁盖则以仁爱明智的领导力带领着群雄,成为领袖。 亡魂追随着断裂的乌云,渐渐消散,而未了的仇恨如同流水在夜晚缓缓流淌,难以平息。 林冲的火并展现了真正的高义,他的正直与气节如同凛冽的清风,任何人都难以触及与攀比。 话说林冲杀了王伦,手持尖刀,指着众人说道: “虽然我林冲是禁军出身,遭遇被贬到此,但今日大家齐聚一堂。” “王伦心胸狭隘,嫉贤妒能,不容纳贤才,最终我不得不杀了他。” “并非我林冲想要争夺这个位置。凭我胸襟和胆量,怎敢与敌对的官军对抗,铲除君侧的元凶?” “如今有晁盖兄,他仗义疏财,智勇双全,今天在天下闻名,谁不服从他?” “今天我以义气为先,愿意立晁盖为山寨之主,大家同意吗?” 众人纷纷答道: “头领说得极是。” 晁盖则说道: “不行!自古强兵不能压主。” “我晁盖虽然能杀人,但我只是一个新来的外人,怎么敢轻易占据这个位置?” 林冲将手伸向前方,将晁盖推到交椅上,喊道: “今天事已至此,晁盖兄,别再推辞了。” “如果有人反对,就以王伦为例!” 林冲再三扶晁盖坐下。 然后他厉声说道: “众人请在亭前参拜。” 与此同时,他指派小喽啰去大寨准备宴席,又让人抬来王伦的尸体,还吩咐去山前山后召集各位小头目,准备在大寨中聚义。 林冲等一行人将晁盖请上了轿马,大家一起往大寨里去。 到了聚义厅前,大家下了马,走进厅中。 众人扶着晁盖天王来到正中第一位的座位上坐定,中间点起一炉香。 林冲走上前说道: “小可林冲,虽然是个粗鲁的匹夫,除了会些枪棒,别的什么都不会,既没有学问,也没有才能。” “今天山寨里幸得众英雄聚集,讲究大义,和过去的那些日子不同。” “既然有学识的人在此,请担任军师,掌握兵权,指挥将校,请坐第二位。” 吴用答道: “吴某只是一个乡村学究,胸怀也没有治理国家的才能,虽然学过一点孙吴兵法,但并未有所成就,怎么敢占上位呢?” 林冲说道: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必谦让。” 吴用只好坐下了第二位。林冲接着说道: “公孙先生请坐第三位。” 晁盖说道: “这可使不得。” “如果这样推让下去,晁盖就得退位了。” 林冲说道: “晁兄说错了!” “公孙先生名声远扬,善于用兵,能够运筹帷幄,呼风唤雨,谁能比得上?” 公孙胜说道: “虽然有些小本事,但也谈不上什么济世之才,怎么敢占上位呢?” “还是请头领坐下吧。” 林冲说道: “这次若能打败敌人,谁能比得上公孙先生的良策。” “正是鼎分三足,缺一不可,先生不必推辞。” 公孙胜只好坐下第三位。 林冲再想推让时,晁盖、吴用、公孙胜都不肯。 三人都说道: “头领所说得对,鼎分三足,既然如此,我们三人就占上。” “若头领再要让人,我们三人只得告退。” 三人扶着林冲,才坐到了第四位。 晁盖说道: “这次必须请宋、杜二位头领来坐。” 杜迁和宋万看到王伦被杀后,心里想着: “我们的本事低微,怎么能接近他们呢?” “不如做个人情。” 于是,苦苦地邀请刘唐坐了第五位,阮小二坐了第六位,阮小五坐了第七位,阮小七坐了第八位,杜迁坐了第九位,宋万坐了第十位,朱贵坐了第十一位。 梁山泊从此定下了十一位好汉坐镇。 山前山后七八百人都来厅前参拜,分立在两侧。 晁盖说道: “你们这些人都在这里,今天林教头扶我做山寨之主,吴学究做军师,公孙胜负责兵权,林教头等则共管山寨事务。” “你们各自继续原职,负责山前山后的事务,守好寨栅和滩头,千万不要出差错。” “大家要团结一致,集聚大义。” 接着安排收拾两侧的房屋,安顿好阮家的老小。 然后取出打劫得到的生辰纲、金银珠宝等财物,以及自家庄园的金银财帛,作为奖励分发给小头目和众多小喽啰。 于是宰牛屠马,祭祀天地神明,庆祝重新聚义。 众头领喝酒至半夜方才散去。 次日又准备宴席庆祝,连续几日设宴。 晁盖与吴用等头领商议,安排整顿仓库,修缮寨栅,打造军器、枪刀、弓箭、铠甲和头盔,为迎战官军做好准备; 同时安排大小船只,训练水军和兵员,准备船上作战,防备未来的敌人。 此后,梁山泊的十一位头领结义,感情深厚,义气如同骨肉。 为此,有诗云: 古人交谊断黄金,心若同时谊亦深。 水浒请看忠义士,死生能守岁寒心。 古人说交情胜黄金,心意相通则情义更深。 水浒好汉忠肝义胆,生死相随心不变。 林冲看到晁盖处理事情宽宏大量,待人慷慨仗义,安顿了各家老小在山中。 突然,他开始想念自己在京城的娘子,心中不禁担忧她的生死,于是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了晁盖: “自从上山以后,我一直想着把娘子接来山上。” “因为看到王伦心术不定,难以为继,我一直拖延,没能行动。” “她现在在东京,不知道生死如何。” 晁盖听了,回答道: “既然贤弟在京城有娘子,为何不去把她接来,和大家团聚呢?” “你赶紧写信,让人下山去,星夜间把她接上山来,这样你也能放心,心中的挂念也能消除。” 林冲当下便写了一封信,交给了两个自己信得过的小喽啰,让他们下山去送信。 第二十回梁山泊义士尊晁盖郓城县月夜走刘唐2 过了两个月,小喽啰回来报告: “我一直追查到东京城内的殿帅府前,找到了张教头的家。” “听说张教头的女儿被高太尉强迫订婚,因忍受不了屈辱而自尽,已经去世半年了。” “张教头也因忧愁而生病,半个月前去世。” “现在只剩下一个女使锦儿,她已经嫁人,过着自己的生活。” “我向邻里打听,得到了相同的消息。” “我查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就赶紧回来报告给头领。” 林冲听后忍不住流下泪水,从此不再为往事所困扰。 晁盖等人听了也都感到惋惜和叹息。 山寨中的气氛变得沉默,每天只专心训练士兵,准备迎接官军的进攻。 忽然有一天,众位头领正在聚义厅商议事务,只见小喽啰上山来报告说: “济州府派遣的军官,带领约一千人马,乘坐大小船只四五百艘,现已在石碣村湖荡里驻扎,特来报告。” 晁盖大惊,便请军师吴用商议道: “官军将至,如何迎敌?” 吴用笑道: “不必忧心,我自有办法。” “自古道:水来土掩,兵到将迎。这是兵家常事。” 随即唤来阮氏三兄弟,附耳低语吩咐; 又叫林冲、刘唐接受计策; 再叫杜迁、宋万也作了安排。 正是: 西迎项羽三千阵,今日先施第一功。 且说济州府尹点差团练使黄安,并本府捕盗官一员,带领一千余人,征用当地船只, 在石碣村湖荡调拨,分开船只,作两路进攻泊子。 团练使黄安带领人马上船,摇旗呐喊,杀奔金沙滩。 渐近滩头,只听得水面上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 黄安道: “这不是号角声吗?” 便将船分作两路,驶入芦苇荡中停泊观看,只见水面上远远驶来三只船。 每只船上有五个人,四人摇橹,船头立着一人,头戴红巾,身穿红罗绣袄,手持长枪,三船人打扮相同。 有人认出,便对黄安说道: “这三只船上的人,一个是阮小二,一个是阮小五,一个是阮小七。” 黄安道: “你们与我一齐并力向前,拿下这三人。” 两边四五十只船,一齐喊杀奔去。 那三只船呼哨一声,立即回转。 黄团练手持长枪,向前叫道: “快杀这贼,我自有重赏!” 那三只船在前面行驶,后面的官军船只向他们射箭。 三阮兄弟回到船舱,各自拿出一块青狐皮来遮挡箭矢。 后面的船只继续追赶,追了约三四里水路。 这时,黄安背后驶来一只小船,飞快地划过来报告: “不要再追了!” “我们那条突入敌阵的船只,船员都被杀死,船也被夺走了。” 黄安问: “怎么会中了他们的计?” 小船上的人回答: “我们行船时,远远看到两只船,每船上有五个人。” “我们全力追赶,追了三四里水路,突然四周的小港口钻出七八只小船,船上的弩箭像飞蝗一样射来。” “我们急忙掉头回航,来到狭窄的港口,发现岸上约有二三十人,两头拉着一条大篦索,横在水面上。” “正要查看那条索时,又被岸上的灰瓶和石子如雨点般打来。” “众官军只得弃船跳水逃命。” “我们逃到岸边,发现岸上的人马都不见了。” “马也被他们牵走了,看马的军人都被杀死在水里。” “我们在芦苇荡边找到这只小船,赶来向团练报告。” 黄安听后,叫苦不迭,挥动白旗,命令众船停止追赶,先返回。 众船刚要调头,尚未行动,忽见背后那三只船又带着十几只船追来,每船上只有三五个人,摇着红旗,口中吹着胡哨,飞快地赶来。 黄安正要摆开船只迎敌,忽听芦苇丛中炮声响起。 黄安一看,四周红旗遍布,顿时慌了手脚。 后面追赶的船上有人喊道: “黄安,留下首级再回去!” 黄安急忙将船驶向芦苇岸边,却被两侧小港里钻出的四五十只小船拦截,船上的弩箭如雨点般射来。 黄安在箭林中突围,只剩下三四只小船。 他跳上一只快船,回头望去,只见后面的人一个个都跳水逃生。 有的船被拖走,大部分人被杀。 黄安驾着小快船逃跑,行至芦苇荡边,只见一只船上站着刘唐。 他用挠钩勾住黄安的船,跳过来,一把拦腰抓住黄安,喝道: “不要挣扎!” 其他军人,能游泳的在水中被箭射死; 不敢下水的,在船上被活捉。 黄安被刘唐拉到岸边后,晁盖和公孙胜骑马带领五六十人前来接应。 他们俘虏了一二百人,并将船只收归山南水寨。 众头领回到山寨,晁盖在聚义厅坐定,赏赐小喽啰,统计战果: 林冲夺得六百多匹好马,杜迁和宋万负责东港,阮氏三雄负责西港,刘唐擒获黄安。 众人欢喜,设宴庆祝,享用自酿美酒、新鲜莲藕、时令水果和各种鱼肉佳肴。 新到山寨便获全胜,众人十分高兴。 有诗为证: 水浒英锋不可当,黄安捕捉太张狂。 战船人马俱亏折,更把何颜见故乡。 水浒英雄不可抵挡,黄安捕捉太过张扬。 战船人马皆损失殆尽,如何有脸再见故乡。 正饮酒间,忽有小喽啰来报: “山下朱头领派人来寨。” 晁盖召来询问: “有何事?” 小喽啰答道: “朱头领探得有一伙约十余人的客商,今晚将经旱路而过,特来报知。” 晁盖道: “正缺金帛使用,谁愿领人前去?” 三阮兄弟道: “我弟兄前往。” 晁盖道: “好兄弟,小心行事,速去速回。” “我派刘唐随后策应。” 三阮下厅更衣,佩腰刀,持朴刀、叉、留客住,点起百余人,上厅辞别众头领,下山至金沙滩,乘船渡至朱贵酒店。 晁盖恐三阮力有未逮,又令刘唐率百余人下山接应,嘱咐道: “只取金帛财物,勿伤客商性命。” 刘唐领命而去。 晁盖至三更不见回报,又派杜迁、宋万率五十余人下山接应。 第二十回梁山泊义士尊晁盖郓城县月夜走刘唐3 晁盖与吴用、公孙胜、林冲等人饮酒至天明,忽然有小喽啰前来报喜: “三位阮头领缴获了二十多辆装满金银财物的车子,还有四五十匹驴骡等牲口。” 晁盖问道: “没有伤人吧?” 小喽啰答道: “那些客人见我们来势汹汹,都丢下车子、牲口和行李逃命去了,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晁盖听后非常高兴,说道: “我们初到山寨,不可伤害他人。” 于是,他取出一锭白银赏给小喽啰。 四人带着酒果下山,直奔金沙滩,见众头领正将车辆搬上岸,又派人撑船运载牲口马匹。 众头领大喜,举杯庆贺,并派人请朱贵上山赴宴。 晁盖等众头领登上山寨聚义厅,按位就座。 小喽啰将许多财物抬到厅上,一包包打开,将彩帛衣服堆在一边,行货等物堆在一边,金银宝贝堆在正面。 众头领见劫得如此多的财物,心中欢喜。 他们命掌库的小头目将每样物品取一半收入库房,以备日后使用; 另一半分为两份,一份由厅上十一位头领均分,另一份分给山上山下的众人。 新抓获的军健被脸上刺了字号,挑选强壮的分派到各寨喂马砍柴,体弱的则安排看车切草。 至于黄安,则被关押在后寨监房内。 晁盖说道: “我们今天刚到山寨,原本只打算避难投靠王伦,做个小头目。” “多亏林教头贤弟推举我为首领,没想到接连有两件喜事: 第一,打败官军,收编了许多人马船只,抓住了黄安; 第二,获得了大量金银财物。” “这不都是托众弟兄的福吗?” 众头领说道: “这都是托大哥的福荫,才能得到这些。” 晁盖又对吴用说: “我们七兄弟的性命,全靠宋押司、朱都头相救。” “古人说:知恩不报,非君子。” “如今的富贵安乐从何而来?” “应尽早派人带些金银,亲自到郓城县走一趟,这是第一件要紧的事。” “还有白胜被关在济州大牢里,我们必须去救他出来。” 吴用说道: “兄长不必忧心,小弟自有计策。” “酬谢宋押司的恩情,改日必派一位兄弟亲自前往。” “至于白胜的事,可派生面孔的人去那里花钱,上下打点,让他们放松警惕,他就好脱身了。” “我们还应商量屯粮造船,制造军器,修建寨栅城墙,添建房屋,整顿衣甲,打造刀枪弓箭,防备官军进攻。” 晁盖说道: “既然如此,全靠军师妙策指教。” 吴用当下调派众头领,分头去办,不在话下。 且说梁山泊自从晁盖上山,十分兴旺。 济州府太守,见黄安手下逃回的士兵,详细禀报梁山泊杀死官军、生擒黄安之事; 又说梁山泊好汉十分了得,无人能近身,难以收捕; 况且水路复杂,港汊众多,因此无法取胜。 府尹听了,只叫得苦,向太师府干办说道: “何涛先折了许多人马,独自一个逃得性命回来,已被割了两个耳朵,自回家将息,至今不能痊。” “去的五百人,无一个回来。因此又差团练使黄安并本府捕盗官,带领军兵前去追捉,亦皆失陷。” “黄安已被活捉上山,杀死官军不知其数,又不能取胜,怎生是好?” 太守肚里正怀着鬼胎,没个道理处,只见承局来报说: “东门接官亭上有新官到来,飞报到此。” 太守慌忙上马,来到东门外接官亭上,望见尘土起处,新官已到亭子前下马。 府尹接上亭子,相见已了,那新官取出中书省更替文书来度与府尹。 太守看罢,随即和新官到州衙里交割牌印、一应府库钱粮等项。 当下安排筵席管待新官。 旧太守备说梁山泊贼盗浩大,杀死官军一节。 说罢,新官面如土色,心中思忖道: “蔡太师将这件勾当抬举我,却是此等地面,这般府分。” “又没强兵猛将,如何收捕得这伙强人?” “倘或这厮们来城里借粮时,却怎生奈何?” 旧官太守次日收拾了衣装行李,自回东京听罪。 不在话下。 府尹听了,只能叫苦,对太师府的干办说道: “何涛之前损失了许多兵马,独自一人逃回,耳朵被割掉了两个,回家疗养至今未愈。” “派去的五百人,无一生还。” “因此又派了团练使黄安和本府的捕盗官,带领军队前去追捕,也都失败了。” “黄安被活捉上山,官兵被杀的不计其数,仍然无法取胜,这可怎么办?” 太守心中正盘算着,毫无头绪,忽然承局来报: “东门接官亭有新官到,急报送达。” 太守急忙上马,赶到东门外的接官亭,远远望见尘土飞扬,新官已在亭前下马。 府尹上前迎接,见面礼毕,新官取出中书省的更替文书交给府尹。 太守看完,随即与新官前往州衙交接印信和府库钱粮等事务。 当即设宴款待新官。 旧太守详细讲述了梁山泊贼寇的猖獗,以及官兵被杀的情况。 新官听罢,脸色如土,心中思忖: “蔡太师将这差事交给我,竟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职务。” “又没有精兵强将,如何能捕捉这伙强人?” “如果他们来城里抢粮,该怎么办?” 旧太守次日收拾行李,返回东京请罪。 不再赘述。 新上任的宗府尹到职后,邀请了一位新调任济州的军官前来,共同商议招募士兵、购买马匹、储备粮草、招募勇猛的民夫和有智谋的贤士,准备捉拿梁山泊的好汉。 他一方面向中书省呈报,请求邻近州郡协力剿捕; 另一方面自行向所属州县下发文书,通知他们协同剿匪,并要求各县加强本地防御。 第二十回梁山泊义士尊晁盖郓城县月夜走刘唐4 话说本州的孔目差人送来一纸公文,发给所属的郓城县,要求守卫本地,防备梁山泊的贼人。 郓城县知县看了公文,便让宋江起草文书,发给各乡村,一同防备。 正是: 一纸文书火急催,官司严督势如雷。 只因造下迷天罪,何日金鸡放赦回? 一纸紧急的公文催促而来,官府的严厉督促如雷霆一般。 只因为犯下了滔天大罪,何时才能听到金鸡报晓,获得赦免归来? 宋江收到公文后,心中暗自思忖: “晁盖等人竟犯下如此重罪,劫取生辰纲,杀害押运官员,伤害何太守,又损失了大量官军人马,还将黄安活捉上山。” “如此罪行,足以满门抄斩!” “虽然是被逼无奈,但从法律上讲,依然无法宽恕。” “若有疏漏,如何是好?” 他心中充满疑虑,便指示书记张文远,将此公文整理成文案,传达至各乡各保,要求各地加强防备。 宋江信步走出县衙,来到对面的茶坊坐下喝茶。 他看到一位大汉,头戴白色范阳毡笠,身穿黑绿罗袄,腿上绑着护膝,脚穿麻鞋,腰间挂着一把腰刀,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走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脸上带着疑惑地看着县衙。 宋江觉得这位大汉的举止有些异常,便起身跟了出去。 走了二三十步,那汉回头看了看宋江,但并未认出他来。 宋江心想: “这人有些面熟,莫非在哪里见过?” 但一时想不起。 那汉也看了看宋江,似乎有些认得,但也未敢上前。 宋江心中疑惑: “这人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但他也未敢上前询问。 只见那汉走到路边的一个篦头铺,问道: “大哥,前面那个押司是谁?” 篦头待诏回答: “那位正是宋押司。” 那汉提着朴刀,走到宋江面前,行了个大礼,说道: “押司认得小弟吗?” 宋江答道: “你有些面熟。” 那汉说道: “能否借一步说话?” 宋江便与那汉进入一条僻静的小巷。 那汉说道: “这家酒店里方便交谈。” 两人上到酒楼,选了一个僻静的阁子坐下。 那汉倚着朴刀,解下包裹,放在桌子底下。 他突然跪倒在地,宋江慌忙起身回礼,问道: “不敢,请问尊姓大名?” 那人说道: “大恩人怎能忘记小弟?” 宋江惊讶道: “兄弟是谁?真有些面熟,我一时想不起来。” 那汉说道: “小弟就是晁保正庄上曾拜识尊颜、蒙恩救了性命的赤发鬼刘唐。” 宋江听后大吃一惊,说道: “贤弟,你好大胆!” “幸好没被官府发现,否则险些惹出事来!” 刘唐说道: “感激大恩,不惧死,特地来酬谢。” 宋江问道: “晁保正及弟兄们近日如何?” “是谁指使你来的?” 刘唐说道: “晁盖哥哥多次拜谢大恩人,承蒙您救了他的性命,如何能不报答。” “如今他已成为梁山泊的首领,吴学究担任军师,公孙胜共同掌管兵权。” “林冲全力支持,铲除了王伦。” “山寨里原有杜迁、宋万、朱贵,加上我们兄弟七人,共有十一位头领。” “现在山寨里聚集了七八百人,粮食不计其数。” “只想着兄长的大恩,无以为报,特派我刘唐带来一封书信,并黄金一百两,答谢押司,以及朱、雷二位都头。” 刘唐随即打开包裹,取出书信递给宋江。 宋江看完后,拉起衣襟,从怀中取出招文袋。 打开包裹时,刘唐将金子放在桌上。 宋江将书信和一条金子包好,放入招文袋内,放下衣襟,说道: “贤弟,请将这些金子重新包好,放回桌上。请坐。” 随后,宋江叫人打酒来,切一大盘肉,准备了一些菜蔬果品,吩咐侍者斟酒给刘唐喝。 天色渐晚,刘唐喝了酒,打开桌上的金子包裹,准备取出。 宋江连忙阻止道: “贤弟,听我说:你们七位兄弟,初到山寨,正需要金银使用。” “宋江家中尚有些积蓄,这些金子就先放在你们山寨里,等我需要盘缠时,再让兄弟宋清来取。” “今日并非我宋江见外,我已收下其中一条。” “朱仝那人也有些家产,不必给他,我自会告知他人情。” “雷横此人,又不知我已告知保正,况且他好赌,倘若将金子拿去赌博,便会惹出事端,不妥当,这金子切不可给他。” “贤弟,我不敢邀请你到家中住宿,倘若被人认出,不是闹着玩的。” 宋江对刘唐说: “今晚月色必定明亮,你可以回山寨了,不要在这里耽搁。” 宋江再三向众位头领表达歉意,因无法前去庆贺,请求谅解。 刘唐说道: “哥哥的大恩,我无以为报,特地让我送些礼物给押司,以表达孝心。” “保正哥哥如今做了头领,学究军师发号施令,非同往日,我怎敢空手回去?” “回到山寨必定受罚。” 宋江说: “既然号令严明,我就写一封回信,让你带回去。” 刘唐再三请求宋江收下礼物,但宋江坚决不肯接受,随即取来纸笔,在酒家写了一封详细的回信,交给刘唐。 刘唐性格直率,见宋江如此推辞,认为他不愿接受礼物,便将金子重新包好。 天色渐晚,刘唐说: “既然兄长已写了回信,我连夜就走。” 宋江说: “贤弟,不再多留,心意相通即可。” 刘唐再次拜谢。 宋江叫来店家说: “这位官人留下白银一两,你先收下,明天我再来结算。” 刘唐背上包裹,拿着朴刀,跟随宋江下楼。 离开酒楼,走到巷口,天色昏暗,正值八月中秋,月亮升起。 宋江握住刘唐的手,嘱咐道: “贤弟保重,不要再来。” “这里官差众多,不是玩耍的地方。我就送到这里,告别了。” 刘唐见月色明亮,加快脚步,向西而行,连夜返回梁山泊。 宋江与刘唐分别后,慢慢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一边走,一边心里想着: “幸好没有被公人看到,差点惹出一场大祸!” 又想: “那晁盖竟然去落草为寇,闹得这么大!” 转过两个弯,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道: “押司,您去哪儿了?” “老身到处找您!” 如果不是这个人来找宋押司,可能会让宋江小心谨慎变为大胆妄为,善良之心变为恶念。 正所谓: 言谈好似钩和线,从头钓出是非来。 究竟是谁来叫宋押司,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阎婆惜1 古风一首: 宋朝运祚将倾覆,四海英雄起寥廓。 流光垂象在山东,天罡上应三十六。 瑞气盘缠绕郓城,此乡生降宋公明。 神清貌古真奇异,一举能令天下惊。 幼年涉猎诸经史,长为吏役决刑名。 仁义礼智信皆备,曾受九天玄女经。 江湖结纳诸豪杰,扶危济困恩威行。 他年自到梁山泊,绣旗影摇云水滨。 替天行道呼保义,上应玉府天魁星。 宋朝的运势即将衰落,四海的英雄豪杰纷纷崛起。 流光的象征出现在山东,天罡星位列三十六颗星宿之一。 瑞气环绕郓城,这里诞生了宋公明。 他神清气爽,容貌古朴,真是非常奇特, 一举一动足以震惊天下。 他幼年时广泛阅读各种经典和史书, 长大后担任官职,负责处理刑名案件。 他具备仁、义、礼、智、信五种品质, 曾经接受过九天玄女传授的经文。 他在江湖上与许多豪杰结交, 行侠仗义,帮助弱者,施恩施威。 后来,他自愿投身梁山泊, 在那里,他的绣旗在云水之间摇曳。 他替天行道,号召保义, 他的名号上应玉府天魁星。 宋江在酒楼上与刘唐交谈后,吩咐他回信,刘唐便连夜返回梁山泊。 宋江在月光下漫步回到自己的住所,一边走一边思考: “那晁盖怎么让刘唐跑这一趟,若是公事被人看见了,恐怕事情就暴露了。” 正走着,他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押司”。 宋江回头一看,原来是媒人王婆带着一个老妇人走来,王婆对他说: “你命运不错,善事已至,押司来了。” 宋江转身问道: “有什么事?” 王婆挡住他,指着老妇人对他说: “押司您不知,这一家人是从东京来的,不是本地人。” “三口人,丈夫阎公和女儿阎婆惜。” “阎公以前是个爱唱歌的人,从小就教阎婆惜唱各种曲艺。” “她今年十八岁,长得颇为俊美。” “三口人因为来山东投奔一位官人未果,流落在这里的郓城县。” “没想到这里的人不喜风流歌舞,他们生计艰难,就住在县后的一个僻静巷子里。” “昨天,阎公因病死了,阎婆无钱送葬,尸体停在家里,没法安葬,托我做媒。” “老身本以为这时节哪里有这种事,且又没地方可借换,正愁无门,偏巧看到押司您从这里经过,于是赶紧带着阎婆来找您。” “希望押司您能可怜她,帮她做个棺材。” 宋江听完说: “原来如此。” “你们跟我来,去巷口的酒店借笔墨写个帖子,然后去陈三郎家取棺材。” 他又问阎婆: “你们有用的钱吗?” 阎婆回答: “实不相瞒,棺材虽然有了,但还没有用钱。” 宋江说: “我再给你们十两银子做使用费。” 阎婆感激道: “您简直是重生的父母,恩深如海,我们做牛做马报答您。” 宋江说: “不必如此。” 于是他拿出一锭银子递给阎婆,自己回到了住所。 随后,阎婆拿着帖子去了县东街的陈三郎家,取了棺材,回家安葬了丈夫。 剩下的五六两银子,母女二人用来做盘缠,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有一天,阎婆为了感谢宋江,去见他。 她看到宋江的住处没有一位妇人,便好奇地问王婆: “宋押司家里没有妇人,他是不是没有娘子?” 王婆回答道: “我只听说宋押司住在宋家村,但没听说他有娘子。” “现在在这里当押司,应该是暂住在此。” “常见他散布棺材药饵,特别乐于帮助贫苦的人,恐怕是没有娘子吧。” 阎婆说道: “我女儿长得好看,会唱曲儿,做事有分寸,不像别人那样招摇。” “从小在东京时,她常去一些行院串门,那个行院没有不喜欢她的。” “几个上行首曾向我打听她的事情,但我没有答应,只是因为我们两口子无依无靠,没有人照顾老,我才没答应与他成亲。” “现在倒是亏了他上次救了我们。” “我前几天去感谢宋押司,看到他家里没有娘子,所以我想请你替我转告宋押司,如果他需要娶妻,我愿意把我女儿阎婆惜嫁给他。” “之前得了你们的帮助,我无以为报,只能以此结个亲戚。” 王婆听后,次日便去找宋江,详细地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刚开始宋江不太愿意,但在王婆的软磨硬泡和劝说下,他最终同意了。 于是,他在县城西巷租了一栋楼房,添置了一些家具和生活用品,安排阎婆和她女儿阎婆惜住在那里。 不久,阎婆惜就打扮得富贵华丽,头戴珠翠,身披金玉。 她的容貌如花般美丽,身姿轻盈,犹如玉雕般的婀娜。 发髻上横如一片乌云,眉眼弯如半月。 她的金莲般的双足纤细,湘裙微微掀起,隐隐露出无法言喻的情感; 玉笋般的纤手和翠袖半遮掩,散发着无限的柔美与诱惑。 她的眼睛如点漆般明亮,酥胸如凝脂般诱人。 她的气质犹如风中盛开的海棠花,标志如雪中梅树般洁净高雅。 那如金屋中的美人,脱离宫苑; 如蕊珠仙子,飘然下凡,降临尘世。 宋江过了几天,连那婆子也换了若干衣服,真是养尊处优,衣食无忧。起初,宋江每天晚上都和阎婆惜一起睡觉,后来渐渐地开始减少了。为什么呢?其实宋江是个英雄,喜欢练武艺,特别爱枪棒,对于女人并不那么上心。阎婆惜年轻得像水一样,尤其是十八九岁,正是最美的年纪,因此宋江并不完全满足婆惜的期望。 有一天,宋江决定带着后司贴书张文远来阎婆惜家里喝酒。张文远是宋江的同房押司,大家称他为小张三,他长得眉清目秀,牙齿洁白唇红。平时他喜欢去一些小酒馆,四处飘荡,练得一身风流的模样,弹竹丝也能得心应手。阎婆惜是一个好色的女人,看到张三,她心里就喜欢上了他,明显有意挑逗他。而张三也察觉到阎婆惜有意,便通过眼神暗示回应。 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阎婆惜2 等宋江起身洗手,倒把话题转到张三身上,开始嘲笑他。 常言道: “风不来树不动,船不摇水不浑。” 张三也是个风流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阎婆惜的心思? 他见婆惜眉目传情,心里暗喜。 后来,在宋江不在的日子里,张三便常常借口来找宋江,假装寻他。 阎婆惜留他喝茶,两人言谈间逐渐熟络,最终两人之间就成了事。 谁曾想,阎婆惜和张三一旦勾搭上之后,两个人打的一片火热,而张三又是惯于这种风月之事的。 难道没有听过古人所言: 不将别人带入自己家里,不让自己被别人带入家门。 只因宋江千不该万不该,带张三跟他一起到家里吃酒。 从此,便让阎婆惜对张三一见倾心。 自古以来,人们说道: “风流话是喝茶时聊的,酒是美色的媒人。” 这正好违反了那个原则。 阎婆惜本就是个风尘女子,自从和那个小张三有了联系后,她对宋江就再无半点情分。 宋江若去看她,她便用话语伤害他,完全不再挽留他。 这宋江本性豪爽,不把女色放在心上,因此只是每隔十天半个月才去见她一次。 那张三和阎婆惜感情深厚,夜夜往来,明去暗回,街坊邻里也都知道了,消息最终传到宋江耳中。 宋江听后半信半疑,心中琢磨: “这又不是父母给我安排的娘子,他若不爱我,那我为何要生气?” “我只要不去看她就好了。” 于是,宋江有一个月没有去见她。 阎婆使人来请,宋江总是以有事为借口,不上门去。 有一天晚上,阎婆亲自来到县衙,喊道: “押司,我好几天派人来请你,贵人你怎么都难得一见。” “即使我女儿有些言语不当,伤了押司的心,也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教训她,让她向押司赔个不是。” “今晚有缘能让老身见到押司,劳烦押司跟我回去一趟吧!” 宋江回答道: “今天我县里的事多,忙不过来,改日再见吧。” 阎婆说道: “这可不行。” “我女儿在家里,专门期待你过来,只需过去看顾她一下就行。” “你不去,她会着急的!” 宋江说道: “我真的很忙,明天我一定来。” 阎婆却坚持道: “今晚一定要和你一起去。” 阎婆把宋江的衣袖拉住,开口说道: “是谁在挑拨你?” “我和我女儿这辈子都靠着你做押司生活,外人说的闲话不值得听信,你自己要有主见。” “如果我的女儿有错,责任在我身上。” “你现在必须走一趟。” 宋江说道: “你别缠我,我这里的事还没处理完。” 阎婆继续说道: “即使你耽误了一些公事,知县大人也不一定会责罚你。” “可是,如果今天你错过了,以后就难再碰到这种机会。” “押司你还是跟我去一趟,回到家里再说。” 宋江性格直率,被婆子缠得烦了,便说道: “你放开我,我去就是了。” 阎婆说道: “押司别急,老人家跟不上你。” 宋江怒道: “真是麻烦!” 两人走到门前。 有诗为证: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直饶今日能知悔,何不当初莫去为。 酒未必能醉人,人人自醉; 花未必能迷人,人人自迷。 即便今天能知悔, 为何当初不做出明智的决定呢? 宋江站稳了脚步,阎婆伸手一拦,开口说道: “押司来了,怎么能不进去呢?” 宋江便走进房内,坐在凳子上。 那婆子真是老练,正如古人所说,“老虔婆”手段何其高明,哪里会失了手。 她担心宋江再离去,便紧跟其后,坐在宋江旁边,温声说道: “我的儿,你心爱的三郎就在这里。” 阎婆惜懒散地倒在床上,面对着孤灯,心里琢磨着一些事情,正等着小张三来。 听得母亲叫道: “你的心爱的三郎在这里。” 那女人误以为是张三郎,便急忙起身,随手整理了一下云髻,嘴里低声骂道: “这短命鬼,等得我好辛苦!” “看我先给他两个耳刮子!” 她像飞一样冲下楼来。 当她从门窗一望,灯光明亮,才发现是宋江,她顿时气馁,又迅速返回楼上,依旧倒在床上。 阎婆听见女儿下楼又上楼的声音,继续喊道: “我的儿,你心爱的三郎在这里,你怎么跑了?” 那女人在床上回答: “这屋里就这么近,他自己不会过来!” “他又不瞎,怎么自己不上来,偏等我去接他。” “没事就别嘀咕了!” 阎婆忍不住生气,抱怨道: “这个贱人真看不盼着押司来,气死人了!” “这样也好,倒让押司说她几句儿。” 婆子笑着说道: “押司,我带你上楼去。” 宋江听了阎婆惜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在这婆子的拉扯下,勉强只得上楼去。 楼上是一间六椽的房屋,前半间摆着春台桌凳,后半间则是卧室。 床是三面棱花形的,两侧有栏杆,上面悬挂着红罗幔帐。 床头旁边放着一个衣架,上面挂着手巾,旁边还放着一个洗手盆。 金漆桌子上放着一个锡灯台,侧边有两个小凳。 正对面墙上挂着一幅仕女画,床对面排列着四把交椅。 宋江来到楼上,阎婆就把他拉进房里。 宋江就在椅子上朝着床边坐下。 阎婆从床上拉起女儿,说道: “押司在这里呢。” “我的女儿啊,你只是脾气不好,用言语冲撞了他,惹得押司不上门,闲的时候却在家里想着这事。” “我如今好不容易把他请来,你却不起来陪个话,反倒耍性子!” 婆惜推开那婆子的手,说道: “你干什么这么瞎折腾,我又没做坏事!” “他自己不上门,让我怎么陪话!” 宋江听了,也不吭声。 婆子就搬过一把交椅放在宋江肩头下面,然后推她女儿过来,说道: “你暂且和三郎坐一会儿,不陪话就算了,可别急躁。” “你们两个好久不见,也说几句有情意的话。” 那婆娘哪里肯过来,就在宋江对面坐下了。 宋江低着头不说话。 婆子看女儿时,女儿也转过脸去。 阎婆说道: “没酒没菜,算什么招待。” “老身这里有一瓶好酒,去买些果品来给押司陪话。” “我的女儿,你陪着押司坐着,别害羞,我马上就回来。” 宋江心里想: “我被这婆子缠住了,脱不开身。” “等她下楼去,我随后就走。” 那婆子看出宋江要走的意思,走出房门,门上有门闩,就把房门关上,用门闩闩上了。 宋江暗自思忖: “那老太婆倒是先算计了我。” 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阎婆惜3 且说阎婆下楼来,先到灶前点起一盏灯,灶里现成烧着一锅洗脚水,再添上些柴。 拿了些碎银子,出巷口去买了些应时的新鲜果子、鲜鱼、嫩鸡、肥腌鱼之类,回到家中,都用盘子盛着。 取酒倒在盆里,舀半勺子,在锅里烫热了,倒进酒壶里。 收拾了几盘蔬菜,三只酒盏,三双筷子,一托盘食物搬上楼来,放在春台上。 开了房门,搬进来,摆在桌子上。 看宋江时,只见他低着头。 看女儿时,女儿也面朝着别处。 阎婆说道: “我女儿起来敬酒。” 婆惜说道: “你们自己吃,我没那心思。” 婆子说道: “我的女儿,爹娘从小惯着你的性子,在别人面前可使不得。” 婆惜说道: “不敬酒又能怎样?” “难道会飞来剑砍了我的头!” 那婆子反倒笑起来,说道: “又是我的不对了。” “押司是个风流人物,不跟你一般见识。” “你不敬酒就算了,好歹转过脸来喝杯酒。” 婆惜就是不转过头来。 那婆子自己把酒来劝宋江,宋江勉强喝了一杯。 婆子说道: “押司别见怪。” “闲话都先放一边,明天慢慢说。” “外人见押司在这里,多少有些胡言乱语,放屁胡说。” “押司都别听,只管喝酒。” 筛了三杯放在桌子上,说道: “我女儿别耍小孩脾气,随便喝一杯酒。” 婆惜说道: “别老是缠着我!” “我饱了,喝不下。” 阎婆说道: “我的女儿,你也陪着你的三郎喝杯酒才行。” 婆惜心里一边想着: “我心里只在张三身上,谁耐烦陪着这家伙!” “要是不把他灌醉,他肯定会来缠着我。” 婆惜只得勉强拿起酒来,喝了半杯。 婆子笑道: “我女儿就是急躁,开怀喝两杯再睡。” “押司也多喝几杯。” 宋江被她劝不过,连着喝了三五杯。 婆子也连着喝了几杯,再下楼去烫酒。 那婆子见女儿不喝酒,心里不高兴。 刚见女儿回心喝酒,欢喜地想道: “要是今晚能留住他,他对女儿和张三的恼恨会忘了吧。” “我不如再和他纠缠一阵子,再调解一下。” 婆子一边想着,一边在灶前喝了三大杯酒,觉得有些晕乎发麻,又筛了一碗,倒了大半勺,倒进酒壶里,爬上楼来。 见宋江低着头不说话,女儿也别转着脸摆弄裙子,这婆子哈哈笑道: “你们两个又不是泥做的,干嘛都不说话?” “押司,你是个男子汉,得温柔些,说些俏皮话逗趣。” 宋江正没办法,嘴里只是不说话,心里很是进退两难。 阎婆惜心想: “你不来讨好我,指望老娘像平常一样来陪你说话,陪着你玩耍逗笑,我现在可不干!” 那婆子喝了很多酒,嘴里只管东拉西扯地唠叨,正在那里说张家长,李家短,胡言乱语。 有诗为证: 假意虚脾却似真,花言巧语弄精神。 几多伶俐遭他陷,死后应知拔舌根。 却有郓城县一个卖糟腌的唐二哥,叫做唐牛儿,平常在街上游荡只是帮闲,常常得到宋江的资助。 但凡有些公事去告知宋江,也能得到几贯钱使用。 宋江要用他时,他拼命向前。 这一天晚上,正赌钱输了,没办法,就去县衙前找宋江。 跑到住处没找到。街坊都问: “唐二哥,你这么着急找谁?” 唐牛儿说: “我着急了,要找那孤老,到处都不见他。” 众人问: “你的孤老是谁?” 唐牛儿说: “就是县里的宋押司。” 众人说: “我们刚才见他和阎婆两个人过去,一路走着。” 唐牛儿心里暗想: “对了。” “这阎婆惜这贱货,她自己和张三两个打得火热,只瞒着宋押司一个。” “他可能也听到些风声,好长时间不去了,今晚肯定是被那老泼妇假意缠着去的。” “我正没钱用,着急了,胡乱去那里找几贯钱用,顺便蹭两碗酒喝。” 于是,他便径直跑到阎婆门前,见里面灯亮着,门却没关。 走到楼梯边,听到阎婆在楼上呵呵地笑。 唐牛儿轻手轻脚,上到楼上,从板壁缝里张望,见宋江和婆惜两个,都低着头; 那婆子坐在横头桌子边,嘴里不停地唠叨。 唐牛儿闪身进来,看着阎婆和宋江、婆惜,行了三个礼,站在旁边。 宋江心想: “这家伙来得正好。” 把嘴往下一努。 唐牛儿是个机灵的人,就明白了,看着宋江便说: “小人到处找您,原来您在这里喝酒玩耍。好自在!” 宋江说: “莫不是县里有什么要紧事?” 唐牛儿说: “押司,您怎么忘了?” “就是早上那件公事,知县相公在厅上发脾气,派了四五批公差来住处找押司,到处都没找到。” “相公急得不行。” “押司还不赶快动身。” 宋江说: “既然这么要紧,我只得去了。” 说完,宋江就要起身下楼。 却被那婆子拦住说道: “押司别使这手段。” “这唐牛儿过来胡扯,您也狡猾,想瞒老娘,真是鲁班手里耍大斧。” “这大晚上的,知县自己回衙门去,和夫人喝酒取乐,有什么事务要发脾气?” “您这样说,只能瞒得过鬼,老娘这里可说不过去。” 唐牛儿便道: “真的是知县相公着急的事,我可不会说谎。” 阎婆说: “放你娘的屁!” “老娘一双眼,就像琉璃葫芦儿一般。” “刚才见押司努嘴,叫你胡扯,你倒不怂恿押司来我屋里,反而捣乱让他走。” “常言道:杀人可以宽恕,情理难以容忍!” 这婆子跳起身来,就朝着唐牛儿脖子只一叉,唐牛儿踉踉跄跄直接从房里被叉下楼去。 唐牛儿说: “你干什么叉我?” 婆子喝道: “你不知道,破坏别人的买卖和生计,就像杀了父母妻子。” “你大声嚷嚷,就打你这贼乞丐!” 唐牛儿钻过来道: “你打!” 这婆子趁着酒劲,叉开五指,在唐牛儿脸上连打两掌,一直打到帘子外去。 婆子就扯帘子,扔到门背后,把两扇门关上,用门栓拴了,嘴里只顾骂。 那唐牛儿吃了这两掌,站在门前大叫道: “贼老泼妇别慌!” “我若不是看在宋押司的面子上,一定会让你这屋里砸个稀巴烂,让你双日不安宁单日也不安宁。” “我若不收拾了你,就不姓唐!” 然后拍着胸脯,大骂着走了。 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阎婆惜4 婆子再到楼上,看着宋江说: “押司没事理会那乞丐做什么。” “那家伙到处去蹭酒吃,只是搬弄是非。” “这种倒街卧巷的无赖贼,也敢上门欺负人。” 宋江是个实在的人,被这婆子一番话说中了要害,脱身不得。 婆子说: “押司别心里责怪老身,就这么看重吧。” “我女儿,和押司只管喝这杯。” “我猜你们两个好久不见,一定想要早睡,收拾了算了。” 婆子又劝宋江喝了两杯,收拾杯盘下楼去,自己去灶下了。 宋江在楼上自己心里寻思说: “这婆子的女儿和张三两个有事,我心里半信半疑,眼里没见到真实情况。” “想要去弄明白,只担心别人说我粗俗。” “况且夜深了,我只得暂且睡一睡,且看看这婆娘怎么样,今夜对我情谊如何。” 只见那婆子又上楼来,说: “夜深了,我叫押司两口儿早睡。” 那婆娘回应道: “不关你的事,你自己去睡。” 婆子笑着下楼来,嘴里说: “押司歇息。” “今夜多多欢乐,明日慢慢起来。” 婆子下楼来,收拾了灶上,洗了手脚,吹灭灯,自己去睡了。 却说宋江坐在杌子上,只盼着那婆娘能像以前那样,先来依偎着陪他说话,随便再应付一阵子。 谁想到婆惜心里想着: “我只想着张三,被他搅扰了,宋江就像眼中钉一样。” “那家伙居然还指望我像以前那样先过来低声下气,老娘现在可不想那样。” “只听说撑船靠岸,哪有撑岸靠船的。” “你不来讨好我,老娘反倒落得轻松。” 诸位看官听说,原来这女色之事最是让人难以捉摸。 要是她有心恋着你,哪怕身上有刀剑水火也阻拦不住,她也不怕; 要是她无心恋着你,你就算身坐在金银堆里,她也不理会你。 常言道: 佳人有意时村夫也俊俏,红粉无心时浪子也粗俗。 宋公明是个英勇刚烈的大丈夫,对付女色的手段却不懂。 这阎婆惜被那张三百般体贴、顺从,轻怜重惜,卖弄风情、迎合奸情,搅乱了这婆娘的心,如今怎么肯恋着宋江。 当晚两个人在灯下坐着,面对面都不说话,各自心里盘算,就像等泥巴干了搬进庙里。 看看已经夜深,只见窗户上有月光。只见: 银河清冷,玉漏滴答,月光斜照透过窗户,带着寒意,凉风吹进屋里。 听着远处传来的雁鸣,孤寂的才子在梦中惊醒; 夜里蛩虫的哀鸣,孤独的美人心情郁闷。 钟楼外鼓声还未停,时钟一刻一刻催促; 庭院里寒风吹打着砧石,敲碎了深夜的孤寂。 画檐下铁马叮当,敲碎了游子的孤独心情; 银台上的灯光闪烁,偏偏照在离人身上,长长的叹息声不断。 淫荡的妓女心如铁,英雄豪杰气如虹。 当下宋江坐在杌子上,看那婆娘时,连连地叹口气。 大约也是二更天的时候,那婆娘不脱衣裳,就上床去,自己靠着绣枕,扭过身子,朝里壁自己睡了。 宋江看了,寻思道: “无奈这贱人完全不理会我,她自己睡了。” “我今天被这婆子说来说去,劝了几杯酒,夜深了也熬不住了,只得睡了吧。” 把头上的巾帻摘下,放在桌子上,脱下上身的衣裳,搭在衣架上。 腰里解下腰带,上面有一把压衣刀和招文袋,挂在床边栏杆子上。 脱去了丝鞋净袜,就上床在那婆娘脚后睡了。 过了半个更次,听到婆惜在脚后冷笑。 宋江心里气闷,怎么睡得着。 自古道: 欢乐时嫌夜晚短,寂寞时恨夜更长。 看看到了三更半夜,酒却醒了。 熬到五更,宋江起来,在面桶里洗了脸,就穿上上身衣裳,戴上巾帻,口里骂道: “你这贼贱人好生无礼!” 婆惜也不曾睡着,听到宋江骂她,扭过身回道: “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宋江气得怒火中烧,便下了楼。 阎婆听到脚步声,便在床上说道: “押司暂且睡下歇息,等天亮了再走。” “无缘无故起这么早做什么?” 宋江也不回应,只顾去开门。 婆子又说道: “押司出去的时候,给我把门拽上。” 宋江出了门,就拽上了门。 那股怒气没地方发泄,一直奔回住处去。 从县衙前经过,看到一盏灯亮着,看时,却是卖汤药的王公,来县衙前赶早市。 那老儿见是宋江来,慌忙说道: “押司怎么今天出来这么早?” 宋江说: “昨夜酒醉,听错了更鼓。” 王公道: “押司肯定喝过量了,且请喝一盏醒酒的二陈汤。” 宋江说道: “甚好。” 就在凳子上坐下了。 那老头奉上一盏浓浓的二陈汤,递给宋江喝。 宋江喝了,突然想起道: “平常喝他的汤药,不曾要我给钱。” “我过去曾答应给他一具棺材,还没给他。” 想起前些天有晁盖送来的金子,收了他一条在招文袋里,何不就给那老头做棺材钱,让他高兴?” 宋江便说: “王公,我前些天曾答应给你一具棺木钱,一直不曾给你。” “今天我有些金子在这里,给你,你就可以拿去陈三郎家买一具棺材,放在家里。” “你百年归寿的时候,我再给你些送终的钱,怎么样?” 王公道: “恩主一直照顾老汉,又承蒙给我终身的寿具,老子这辈子报答不了押司,下辈子做驴做马报答官人。” 宋江说: “别这么说。” 掀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时,吃了一惊,说道: “糟糕!” “昨夜正好忘在那贱人的床头栏杆子上,我一时生气起来,只顾走了,不曾系在腰里。” “这几两金子算什么,可还有晁盖寄来的那一封信包着这金子。” “我本来想在酒楼上刘唐面前烧毁了,他回去说的时候,只道我不挂念他。” “正要带到住处来烧,又谁想王婆要布施棺材,就促成了这件事,一耽误就给忘记了。” “昨夜才记起来,又不曾烧,却被阎婆缠着我走,因此忘在那贱人家里床头栏杆子上。” “我时常见这婆娘看些曲本,颇认识几个字,如果被她拿了,可是很麻烦的。” 便起身说道: “阿公别见怪。” “不是我说谎,只说金子在招文袋里,没想到出来得匆忙,忘在家里了。” “我这就去取来给你。” 王公道: “别去取了,明天慢慢给老汉也不迟。” 宋江说: “阿公,你不知道,我还有一件东西和它放在一起,因此必须得去取。” 宋江慌慌张张,急忙奔回阎婆家里来。 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阎婆惜5 正是: 合是英雄命运乖,遗前忘后可怜哉。 循环莫谓天无意,酝酿原知祸有胎。 这就是英雄的命运多舛,忘记过去,忽视未来,真是可怜啊。 命运循环往复,不要说天没有安排,祸患的种子早已埋下。 阎婆惜听见宋江出门后,便从床上爬起来,心中自言自语道: “那厮把我折腾了一夜,睡都睡不着。” “脸色一沉,仿佛指望我来哄他,陪他泄气。” “我才不信你呢,我和张三过得好着,哪儿用得着你管!” “你不来找我倒好!” 她一边说,一边开始整理床铺,脱下上衣,解开裙子,露出胸前,脱掉衬衣。 床前的灯光明亮,照见床头栏杆上垂着一条紫罗锦带。 婆惜看到后笑道: “黑三这厮吃喝不尽,居然忘了把这条锦带带走。” “我要拿去给张三系上。” 她用手一提,正拿起了文袋和刀子。 感觉文袋有些沉重,她便把手放开,轻轻抖了一下,金子和一封书从袋中掉了出来。 婆惜捡起书来看,灯下照见,那是一条黄黄的金条。 她笑道: “天助我也!我可以拿这和张三买点儿东西吃。” “最近看到张三瘦了,我也正想买些东西补补他。” 她把金子放下后,打开那封信仔细查看。 信上写的是晁盖及其他的一些事务。 婆惜看着笑道: “原来吊桶落井,居然有井落在吊桶里。” “我正打算和张三过日子,偏偏又多了你这么一位。” “今天正好抓到你了,原来你和梁山泊的强盗们有勾结,送了一百两金子给你。” “别慌,老娘慢慢地和你算账!” 她把信和金子重新包好,放回文袋中,暗自嘀咕: “你就等着吧,老娘不会怕你叫五圣来拿走。” 正自喃喃自语时,楼下突然传来门响。 婆子问道: “是谁?” 宋江回答道: “是我。” 婆子说道: “我早就说了,押司不信,还坚持要去。” “原来又提前回来了,先和我女儿再睡一会儿,等到天亮再说。” 宋江不再说话,径直上楼来。 那女人听到是宋江回来了,慌忙把銮带、刀子、招文袋卷成一团,藏在被子里,紧靠着床壁,假装睡着。 宋江进房后,径直去床头栏杆上拿,却找不见。 宋江心中一慌,只得忍住昨夜的怒气,伸手去摇那女人,说道: “看在我以前的面子上,把招文袋还给我。” 那女人装睡,一点反应也没有。 宋江又摇了摇她,说道: “你别急,我明天再和你说话。” 那女人回答道: “我正睡着呢,是谁在打扰我?” 宋江说: “你知道是我,别装傻。” 那女人翻身说道: “黑三,你说什么?” 宋江说道: “你把招文袋还给我。” 那女人说: “你不是给我了吗?” “现在又来问我拿?” 宋江说: “我忘了放在你床头的小栏杆上。”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肯定是你拿了。” 那女人说道: “呸!你见鬼去吧!” 宋江说道: “昨晚是我错了,明天我再陪你说。” “你只要把招文袋还给我,别再装了。” 那女人说道: “谁和你装?我没有拿。” 宋江说道: “你之前没脱衣服睡,现在盖着被子,肯定是你起来铺被子时拿了。” 那女人还是不承认。 正如那句诗所说: “雨意云情两罢休,无端懊恼触心头。 重来欲索招文袋,致使鸳帏血漫流。” 意思是说,雨意云情已不再,心中无端的烦恼又重新涌上心头。 再度索回招文袋,结果却让这对鸳鸯的床上情感陷入混乱。 只见阎婆惜柳眉一竖,星眼圆睁,说道: “老娘是拿了你的东西,只是不还给你。” “你若叫官府的人来,我就做贼给你看。” 宋江急忙说道: “我并没有冤枉你做贼。” 婆惜说: “你可知道我不是贼?” 宋江听了心里更加慌乱,便说道: “我没有恶意,不曾打算冤枉你。” “还给我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婆惜道: “你平时就嫌我和张三有些事,他有些地方不如你,也不至于犯什么重罪,倒不如你和劫匪勾结。” 宋江说道: “好姐姐,别再喊了,外面的人若是听到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婆惜道: “你若怕外人听到,你就不会去做了!” “这封书我已经好好收着,如果想让我饶了你,只要答应我三件事就行。” 宋江说: “不要说三件事,就是三十件事我都答应你。” 婆惜道: “只怕你答应不了。” 宋江道: “只要行得通,就立刻做。” “那三件事是什么?” 阎婆惜道: “第一件事,从今天开始,把我以前的文书还给我,再写一纸文书,任凭我改嫁张三,今后不再与我争执。” 宋江说: “这个我答应。” 婆惜道:“第二件事,我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东西,虽然都是你给的,但也得写一纸文书,以后你不得再来要回这些东西。” 宋江说: “这个我也答应。” 阎婆惜道: “只怕你答应不了第三件。” 宋江道: “我已经答应了两件,为什么第三件不能答应?” 婆惜道: “那一百两金子,是梁山泊晁盖送给你的。” “把金子给我,我就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号的官司,放过你这件文袋里的款状。” 宋江答道: “那两件事情我都同意。” “那一百两金子,的确是他送到我这里的,我原本是不会接受的,还要让他把金子拿回去的。” “如果我自己真有金子的那一天,我会双手奉送给你。” 婆惜说道: “我知道呢!常言道,公职人员看到钱,就像苍蝇见到血一样。” “他让人送金子给你,难道你会拒绝?” “这话听起来简直像放屁!” “做公职的人,哪个不贪图点便宜?” “阎罗王面前不可能没有鬼,你打算瞒谁?” “把这一百两金子给我,算得了什么?” “如果你怕是贼赃的话,赶快熔了给我。” 宋江道: “你也该知道,我是个老实人,不会说谎。” “你如果不信,给我三天时间,我将家里的财物变卖,凑齐一百两金子给你。” “你还我招文袋。” 婆惜冷笑道: “你这黑三倒是乖巧,竟然拿我当小孩子一般捉弄。” 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阎婆惜6 “我先还你招文袋及这封信,等过三天再问你要金子,正是棺材出了才讨挽歌郎钱。” “我这里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赶快拿来,两相交割,钱货两讫。” 宋江说道: “确实不曾有这金子。” 婆惜说道: “明天到公堂上,你也说不曾有这金子?” 宋江听了“公堂”两个字,怒气一下子被激了起来,哪里按捺得住,睁大眼说道: “你是还,还是不还?” 那妇人说道: “你这么凶,我就是不还!” 宋江说道: “你真的不还?” 婆惜说道: “不还!” “再给你说一百遍,还是不还!不还!” “要是还,就在郓城县衙里还你!” 宋江就去扯那婆惜盖的被子。 妇人因为身边有这东西,倒顾不得被子,两只手紧紧地抱在胸前。 宋江扯开被子,却见这腰带头从那妇人胸前拖了下来。 宋江说道: “原来在这里。” 一不做,二不休,用两只手就去夺,那婆娘哪里肯放。 宋江在床边拼命地夺,婆惜死也不放。 宋江拼命一拽,倒拽出那把席子上的压衣刀子,宋江就把刀子抢到手里。 那婆娘见宋江抢了刀在手,叫道: “黑三郎杀人啦!” 只这一声,便激起了宋江的念头,那一肚子气正没地方出。 婆惜再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刀落,在那婆惜嗓子上只一勒,鲜血喷出,那妇人还在挣扎吼叫。 宋江怕她不死,又补了一刀,那颗头孤零零地落在枕头上。 只见: 此时,妇人的生命迅速流逝,仿佛青春的生命在手中丧命,红颜的美丽瞬间消失。 她的灵魂已经离开身体,像漂浮的魂魄一样飘向冥界,仿佛已抵达了阴司的门口,死神的召唤不期而至。 眼睛紧闭,尸体静静地横躺在床上,嘴微微地张开,鲜血浸湿了床头。 春天的寒风已经吹过,院子里雪压倒了干枯的金线柳; 寒冷从庾岭而来,狂风肆虐,玉梅花被吹折。 这一切似乎在暗示,生命的脆弱和无常,一旦失去了三寸气息,一切努力都变得毫无意义。 红颜已不知归何处,芳魂飘渺,无人知晓她的去向,只有寒风中,孤寂的魂灵漫无目的地漂泊。 宋江一时怒气,杀了阎婆惜,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在残灯下烧了,系上銮带,走出楼来。 那婆子在楼下睡,听到他们夫妻争吵,并未在意。 只听得女儿叫一声: “黑三郎杀人啦!” 不知发生了什么,慌忙起身,穿上衣裳,奔上楼来,正好与宋江撞个正着。 阎婆问道: “你们夫妻在做什么?” 宋江道: “你女儿太无礼,被我杀了!” 婆子笑道: “这是什么话!” “即便押司生性凶狠,又酒性不好,怎会随便杀人?” “押司,别取笑老身。” 宋江道: “你不信的话,去房里看看。” “我真的杀了她!” 婆子道: “我不信。” 推开房门看时,只见血泊中躺着尸首。 婆子道: “哎呀!这可怎么办?” 宋江说道: “我是老实人,一辈子也不逃跑,随你怎么处置。” 婆子说道: “这贱人确实不好,押司杀得没错。” “只是老身无人赡养。” 宋江道: “这不妨事。” “既然你如此说,你不用忧心。” “我家虽无珍馐百味,也可管让你丰衣足食,快活度日。” 阎婆道: “如此倒是好,深谢押司。” “我女儿死在床上,如何处理?” 宋江说道: “这容易。” “我去陈三郎家买一副棺材给你,仵作来人入殓时,我自会嘱咐他。” 我再取十两银子给你料理后事。” 婆子谢道: “押司,最好趁天未明时讨具棺材盛殓,邻舍街坊,都不要知晓。” 宋江说道: “也好。你取纸笔来,我写个条子给你去取。” 阎婆说道: “条子也无用,须押司亲自去取,才能早早发来。” 宋江道: “说得也是。” 二人下楼。 婆子去房里拿了钥匙,走到门前,把门锁了,带了钥匙。 宋江与阎婆二人,前往县衙门前。 天色尚早,县衙大门刚刚打开。 阎婆将宋江带到县衙左侧,突然抓住他,高声喊道: “这里有杀人犯!” 宋江大惊,连忙捂住她的嘴说道: “不要喊!” 但哪里捂得住。 县衙前的几名公差走过来,认出是宋江,便劝道: “婆子别喊。” “宋押司不是那样的人,有事好好说。” 阎婆说道: “他就是凶手。” 抓住他,一起到县里去。” 原来宋江为人最好,上下都敬爱他,满县人没有一个不敬着他。 所以当差的都不肯下手抓他,又不相信这婆子的话。 正在那里没办法解决,恰好唐牛儿托着一盘子洗净的糟姜,来县前做买卖,正好看见这婆子扭住宋江在那里喊冤。 唐牛儿见是阎婆一把扭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气,便把盘子放在卖药的老王的凳子上,钻过来,喝道: “老贼虫!你干什么扭住押司?” 婆子说道: “唐二,你别来抢人,小心要你偿命!” 唐牛儿大怒,哪里听她说,把婆子的手一拆就拆开了,不问缘由,叉开五指,朝阎婆脸上就是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 那婆子被打昏了头,只得放手。 宋江得以脱身,往人多的地方一直跑了。 婆子就一把又扭住唐牛儿,叫道: “宋押司杀了我的女儿,你却把他放走了!” 唐牛儿慌忙说道: “我哪里知道!” 阎婆叫道: “各位!替我抓一抓杀人贼啊。” “不及时抓住,一定会连累到你们。” 众当差的只是碍于宋江的面子,不肯动手,抓唐牛儿时,可不含糊。 众人上前,一个拉住婆子,三四个抓住唐牛儿,把他横拖倒拽,直接推进郓城县里来。 古人云: 祸福无门,惟人自招; 披麻救火,惹焰烧身。 正是: 三寸舌为诛命剑,一张口是葬身坑。 究竟唐牛儿被阎婆抓住,如何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横海郡柴进留宾景阳冈武松打虎1 诗曰: 延士声华似孟尝,有如东阁纳贤良。 武松雄猛千夫惧,柴进风流四海扬。 自信一身能杀虎,浪言三碗不过冈。 报兄诛嫂真奇特,赢得高名万古香。 话说宋江因躲避一杯酒,去净手了,转出廊下来,撞了火锨柄,激怒了那汉子,跳起来想要打宋江。 柴进赶紧出来,偶然叫起宋押司,这才露出姓名。 那大汉听说是宋江,立刻跪在地上,不肯起身,说道: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冒犯兄长,万望恕罪!” 宋江扶起那汉,问道: “您是何人?贵姓大名?” 柴进指着他说道: “这是清河县人,姓武名松,排行第二。” “现在在此地待了一年。” 宋江说道: “江湖上常听闻武二郎的大名,没想到今天竟在这里相遇。” “真是幸会,幸会!” 柴进说道: “偶然的英雄相聚,实属难得,不如一起坐下来好好聊聊。” 宋江非常高兴,握住武松的手,一同到后堂席上,便叫宋清与武松见面。 柴进则邀请武松坐下。宋江连忙让他坐上座,但武松谦让了好一会儿,最终坐在第三位。 柴进吩咐再上酒菜,三人痛饮一番。 宋江在灯下打量武松时,果然是一条好汉。 只见: 身躯威武,相貌堂堂。 一双眼睛闪烁寒星,两弯眉毛如刷漆般浓黑。 胸脯宽阔,气势如万夫难敌; 言语铿锵,胸怀凌云之志。 心雄胆大,似撼动天地的狮子; 骨骼强健,宛如地震的貔貅临座。 简直像天上降临的魔主,真是人间的神只。 宋江看着武松这般英雄人物,心中非常高兴,便问道: “二郎为何在此?” 武松答道: “小弟在清河县因酒后醉酒,与当地的人发生争执,一时气愤之下,一拳打倒那人,误以为他死了。” “于是我便逃来此地,投奔大官人躲避灾难,已在这里待了一年多。” “后来得知那人并未死,而是被救活了。” “我现在打算回乡去找哥哥,却不想染上了疟疾,不能动身。” “刚才正感到寒冷,在廊下取暖,正被兄长撞上了锨柄,吓出了一身冷汗,感觉病好些了。” 宋江听了非常高兴,当晚便和他一起饮酒至三更。 酒过之后,宋江让武松在西轩下安歇。 第二天,柴进安排席面,杀羊宰猪,款待宋江,其他不用说。 过了几日,宋江准备给武松一些银两做衣服。 柴进知道后,哪里肯让他花钱,自己拿出一箱段绸绢,让门下的针工做三人的衣服。 说到这里,柴进为何不喜武松呢? 原来武松初来时,柴进对他也很接纳,但后来在庄上,武松喝醉了酒,性格刚烈,不太能忍受其他庄客的行为,他便动手打了几个人,结果庄上的客人对他都不满意,纷纷到柴进面前告状。 柴进虽然没有赶他走,但也开始疏远他,待他不如之前那样热情。 幸亏宋江每天都与他共饮,渐渐地,武松的病也没再发作。 陪伴宋江住了十几日,武松开始想家,决定回清河县看望哥哥。 柴进和宋江都劝他再住些日子,武松说道: “小弟已经很久没有和哥哥联系,这次我要回去看看他。” 宋江说道: “既然二郎决定要走,我也不敢强留。” “如若有空,再来相会。” 武松感谢道别后,柴进送上金银,武松表示感谢: “实在打扰大官人了。” 武松绑好包裹,拴好梢棒,准备启程,柴进又送了酒食。 武松穿上新做的红绸袄,戴着白色的范阳毡笠,背上包裹,提着棒子,告别后便离开。 宋江说道: “弟兄一场,贤弟不必急着离开。” 宋江回到房间,取出一些银两,赶到庄门前,说道: “我送兄弟一程。” 宋江和宋清一同送武松,走了五七里路,武松告别时说道: “尊兄,您不必再送,常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宋江指着前方道: “让我再走几步,前面有个小酒店,我们一起喝三盅再作别。” 三人来到酒店,宋江坐在上首,武松倚着棒子坐在下席,宋清侧面坐着。 酒保打来酒,上了些菜蔬,三人开始饮酒。 酒过数杯,太阳已向西沉,武松道: “天色将晚,若哥哥不弃我武二,我愿拜您为义兄。” 宋江大喜,武松拜了四拜。 宋江让宋清取出十两银子,送给武松,武松哪里肯收,说道: “哥哥自用即可。” 宋江笑道: “贤弟不必推辞,如果你不接受,我便不认你做兄弟。” 武松只得接受,收起银子。 宋江又用些碎银子结了酒钱,武松拿起梢棒,三人在酒店作别。 武松泪眼朦胧,拜别后自己离去。 宋江和宋清站在酒店门前,目送武松离去,直到他消失在远处,才转身回去。 走了不到五里,就见柴进骑马赶来,后面牵着两匹空马。 宋江见了非常高兴,和他一起回庄。 下马后,邀请柴进进后堂饮酒。 宋江和宋清兄弟俩,从此常住在柴进庄上。 话说武松自与宋江分别之后,次日清晨起床,吃过早饭,付了房钱,收拾好包裹,提起梢棒,便上路了。 心中想着: “江湖上听闻及时雨宋公明,果然名不虚传,能结识这样的弟兄,也不枉此行。” 武松走了几日,来到阳谷县的地方,离县治尚远。 中午时分,走得又渴又饿,前方见有一家酒店,门前挂着一面招牌,上面写着五个字:“三碗不过冈”。 武松走进酒店坐下,把梢棒倚在一边,叫道: “老板,快把酒来!” 只见酒家老板端出三只碗、一双筷子、一盘热菜,随即倒了一碗酒给武松。 武松一口喝尽,称赞道: “这酒真有劲!老板,再给我一些好吃的。” 酒家老板说道: “这里只有熟牛肉。” 武松答道: “好,那就切二三斤来吃。” 酒家老板去里间切出两斤熟牛肉,端上一大盘,放在武松面前,并再倒了一碗酒。 武松吃了一口,赞道: “好酒!” 又喝了一碗,正好喝了三碗酒,酒家不再倒酒。 第二十三回横海郡柴进留宾景阳冈武松打虎2 武松敲了敲桌子,说: “老板,怎么不再倒酒了?” 酒家答道: “客官要肉就多加,酒就不再倒了。” 武松说道: “这真奇怪。” 于是问酒家: “为什么不再卖酒给我?” 酒家答道: “客官,您看看我门前的招牌,上面写着‘三碗不过冈’。” 武松问道: “这‘三碗不过冈’是什么意思?” 酒家答道: “我们店里的酒,虽然是乡村酒,但比普通的酒要浓烈。” “每位客人喝三碗酒后,就会醉得无法继续走路,过不了前面的山冈。” “所以我们店里规定,客人只可以喝三碗酒,不能再加。” 武松笑道: “原来如此。可是我喝了三碗,怎么一点也不醉?” 酒家答道: “我们的酒叫‘透瓶香’,又叫‘出门倒’,初喝时酒味醇厚,但过一会儿就会酒力发作。” 武松不信,说道: “别胡说了。” “又不是不给你钱,再给我倒三碗酒。” 酒家见武松执意不肯停,便又倒了三碗。 武松喝了之后赞道: “真是好酒!老板,我喝一碗,给你一碗的钱,请继续倒酒。” 酒家说道: “客官,您还是少喝为妙,这酒能把人喝醉,没得治。” 武松说道: “别再说这些!就算你在酒里下了蒙汗药,我也有办法。” 酒家见他这么执着,只得又倒了三碗酒。 武松说道: “牛肉再切二斤来。” 酒家又切了两斤熟牛肉,再倒了三碗酒。 武松喝得酣畅淋漓,话开始多了起来,把身边的碎银子拿出来,喊道: “老板,你来看看,我的银子给你,酒肉钱算账。” 酒家看了看,说道: “还有些找头,给你。” 武松道: “不要找,继续倒酒。” 酒家说道: “客官,你要喝酒时,我这里还有五六碗酒,怕你喝不完。” 武松道: “如果有五六碗,就都倒给我!” 酒家道: “你这个壮汉,要是醉倒了,谁能扶得住你?” 武松答道: “如果要你来扶我,那我就不算好汉!” 酒家哪里肯继续给他添酒。 武松焦躁地说道: “我又不白喝你的酒,休要惹得我发脾气,把你这个鸟店给砸个稀巴烂。” 酒家说道: “这厮已经喝醉了,还是休要惹他。” 只得继续倒了六碗酒给武松喝了。 武松前后一共喝了十五碗酒,拖着梢棒,站起身来,说道: “我还未曾醉!” 走到门外,笑道: “这‘三碗不过冈’的说法,不就是空话吗?” 然后提起梢棒,便准备走。 酒家追了出来,喊道: “客官,要去哪里?” 武松停下脚步,问道: “你叫我做什么?我又没少付你酒钱,怎么又叫我?” 酒家说道: “我是好心提醒你,你回头看看官府的公告。” 武松问道: “什么公告?” 酒家解释道: “前面景阳冈上有只吊睛白额的大老虎,晚上会出来伤人,已经害死了三四十个大汉。” “现在官府正在悬赏捉拿这只老虎,公告上已经列明了。” “冈路两旁的村民也都张贴了告示,提醒过往的客人结伴而行,尤其是下午三点到五点这段时间可以过冈,其他时辰不许单独过。” “你现在独自一人,正是危险时分,不如就在这里等到明天,一起和其他人结伴过去。” 武松听了,笑道: “我可是清河县人,景阳冈我可走过一二十次,什么时候听说过有老虎!” “你别拿这些鬼话吓我!” “即便有老虎,我也不怕。” 酒家说道: “我真是好意提醒你,既然你不信,进来看看官府的公告吧。” 武松回应道: “你这个死鸟!就算真的有老虎,老爷我也不怕!” “你留我在这里歇息,难道想半夜三更谋害我财物、害我性命,再用这只大老虎来吓我?” 酒家急了,说道: “我好心劝你,你反倒以为我怀有恶意。” “我只是想保护你,如果你不信,那就随你便。” 正如那句诗: 前车倒了千千辆,后车过了亦如然。 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 “前车已翻千千辆,后车过来也照旧。 明明指引的是平坦的路,却把忠言当成了恶言。” 酒家主人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店里。 武松提着梢棒,大步走上景阳冈。 走了四五里,来到冈下,看到一棵大树,树皮被刮去,露出一片白,上面写着两行字。 武松识得一些字,抬头一看,发现上面写道: “近因景阳冈大虫伤人,凡有过往客商,可于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伴成队过冈。请勿自误。” 武松看了之后,笑道: “原来是酒家用这种手段吓唬客人,盼我跑到他家里去住。” “我才不怕什么妖怪!” 他一边说着,一边拖着梢棒继续上冈。 此时已是申牌时分,红日已经快要落山。 武松乘着酒劲,迈步走上冈。 不到半里地,看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走到庙前,发现庙门上贴着一张印信榜文。 武松停下脚步,低头一看,发现上面写着: “阳谷县示:因景阳冈上新有一只大虫,近来伤害人命。” “现已令各乡里和猎户人等打捕,但未曾捉获。” “如有过往客商,可于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伴过冈。” “其余时分及单身客人,白天不得过冈,恐被伤害性命。” “各宜知悉。” 武松看完榜文,才知道真有老虎。 心里打算着: “如果回去,不免被酒家耻笑,说我不是好汉,怎么能轻易退缩?” 想了一会儿,武松决定: “我又不怕这什么大虫,走着看看!”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继续前行。 酒劲上涌,感觉有些燥热,他把毡笠背在脊背上,将梢棒横在肋下,摇摇晃晃地走过乱树林。 走着走着,见到一块大青石,便把梢棒靠在一旁,准备躺下休息。 不料,一阵狂风吹来,突然间: 风无形无影,吹动万物。树上的黄叶被刮走,山间的白云也随风而动。 第二十三回横海郡柴进留宾景阳冈武松打虎3 这时,武松感到一阵强风扑面而来,忽然听到背后的树林中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老虎跳了出来。 武松一看,猛然大叫: “呵呀!” 他从青石上翻滚下来,拿起梢棒,躲到青石旁边。 那只大老虎又饥又渴,用爪子在地上按了几下,然后猛然扑了上来,从空中跃向武松。 武松被这突然的情形吓了一跳,酒醒了许多,满身冷汗直流。 话说得慢,事情发展却极快,眼看大虎扑了过来,武松急忙一闪,躲到了虎背后。 由于老虎背部较难攻击,武松迅速避开,虎爪在地上一拍,猛然掀起大力,将武松掀飞。 但武松身手敏捷,及时躲避。老虎失误,吼叫一声,声音震得山冈都在颤动,抬起尾巴像铁棍一样竖起,猛地一剪,武松又闪开。 原来,老虎的攻击有三招:扑、掀、剪,但只要这些招数都没能成功,老虎的气力便会减半。 老虎见未能成功,再次怒吼一声,准备回身继续攻击。 武松见状,毫不畏惧,双手紧握梢棒,积蓄全力,猛地一棒从空中劈下。 只听得一声巨响,树枝纷飞,武松本意打中大虎,却因为慌乱,只打中了枯树,梢棒应声断为两截,武松只剩一半的棒子。 大虎咆哮着再次扑来,武松迅速闪开,退后了十步。 虎爪直扑过来,武松临危不乱,冷静应对,甩掉手中的半截梢棒,双手紧紧抓住老虎的皮背,一使劲按将下去。 老虎挣扎着,但已没有力气,武松死死压住,哪儿也不放松。 他把一只脚踢向老虎的脸部,眼睛里,嘴巴里不停地踢,老虎痛苦地吼叫,开始用爪子刮地,挖起一堆黄泥,准备藏身。 武松见此情形,立刻加紧动作,将老虎的头按入泥坑中,老虎的挣扎力越来越弱。 此时,武松一只手紧抓住皮背,另一只手抬起拳头,像铁锤般猛击老虎的头部,每一拳都充满了力量,打得老虎眼睛、嘴巴、耳朵都溢出了鲜血。 武松发扬了自己过去的勇力,仗着精湛的武艺,终于将这只猛虎击倒。 经过一番苦斗,老虎的身体像一堆烂泥般散乱在地,仿佛一个破布袋。 此时,山冈风急云重,景阳冈上的景象正如古诗所言: 景阳冈头风正狂,万里阴云霾日光。 焰焰满川枫叶赤,纷纷遍地草芽黄。 触目晚霞挂林薮,侵人冷雾满穹苍。 忽闻一声霹雳响,山腰飞出兽中王。 昂头踊跃逞牙爪,谷口麋鹿皆奔忙。 山中狐兔潜踪迹,涧内獐猿惊且慌。 卞庄见后魂魄丧,存孝遇时心胆强。 清河壮士酒未醒,忽在冈头偶相迎。 上下寻人虎饥渴,撞着狰狞来扑人。 虎来扑人似山倒,人去迎虎如岩倾。 臂腕落时坠飞炮,爪牙爬处成泥坑。 拳头脚尖如雨点,淋漓两手鲜血染。 秽污腥风满松林,散乱毛须坠山奄。 近看千钧势未休,远观八面威风敛。 身横野草锦斑销,紧闭双睛光不闪。 景阳冈头风正狂,万里阴云蔽日光。 枫叶如火,草芽黄,夕阳照山间,雾气笼罩苍穹。 忽然一声霹雳响,猛虎跳出山腰来。 它昂首跃起,伸出锋利的牙爪,追逐在山谷的麋鹿纷乱逃跑。 山中狐狸、兔子闻风四散,涧内的獐、猿也惊慌失措。 武松虽未曾完全清醒,但他奋勇冲上前,迎击这头猛虎。 这老虎扑向武松,势如山崩,而武松迎向老虎,气吞山河。 虎爪扑下如炮弹落地,爪牙拍地成坑。 武松凭借双拳猛击,脚尖如雨点般踢打,鲜血四溅,直到老虎最后一息。 这场战斗风雨交加,场面如暴风骤雨般猛烈,老虎被打得死气沉沉。 武松的勇猛如猛虎般凶悍,最终将猛虎击败,站立于群山之间,威风凛凛,神采飞扬。 当时,景阳冈上那只猛虎,被武松几番拳脚打得几乎气息全无,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武松松开手,走到松树旁找回那根被打断的棍子,拿在手中,仍然担心大虎没死,便又用力打了几下。 看到大虫仍无动静,武松心想: “我就地拖着这死虎下冈子去。” 但力气已经用尽,手脚都软了,根本拖不动大虎。 于是,他走到青石上坐了一会儿,休息片刻,思索着: “天色快黑了,万一再跳出一只猛虎怎么办?” “还是先下冈,明天再来处理这大虫。” 武松继续朝下冈走去,走了不到半里,只见枯草丛中突然钻出两个人,身穿老虎皮做的衣服,手持五股叉,看着武松,吓了一跳。 两人愣住后,吃惊地问道: “你胆子也忒大了,怎敢一个人走过景阳冈!” “这里黑漆漆的,又没有武器,万一遇到猛虎,你自己也不知道死在哪里!” “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武松不急不躁,回答道: “你们是谁?” 其中一个人答道: “我们是本地的猎户。” 武松又问道: “你们上山做什么?” 这两人脸色变了,说道: “你不知道吗?” “景阳冈上最近出现了一只猛虎,夜晚出来伤人,我们猎户已经有七八个被害了。” “往来客商死伤无数,县官已经派人协助我们捕捉。” “可那猛虎实力强大,难以接近,大家都不敢过去。” “今晚,我们俩和十几个乡亲正在这里埋伏,准备捕虎。” “看到你大摇大摆地从冈子上走下来,我们都吓了一跳。”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见过那猛虎吗?” 武松笑道: “我是清河县的人,姓武,排行第二。” “刚才我在景阳冈上,正好碰到那只猛虎,和它打了一场,最后把它打死了。” 猎户两人听了都愣住,表示不信。 武松见他们怀疑,便说道: “你们不信的话,可以看看我身上的血迹。” 两人仍然不敢相信,问道: “你是怎么打的?” 武松详细讲述了打虎的经过。 听了他的叙述后,两位猎户震惊不已,连忙叫来埋伏的十几个乡夫。 第二十三回横海郡柴进留宾景阳冈武松打虎4 大家聚集一处,猎户将武松打死猛虎的事告诉众人,大家都不敢相信。 武松见此,提议: “你们若是不信,不如跟我去看看。” 于是,众人拿着火把,带着武松再次上冈子。 当他们来到猛虎的尸体旁时,看到它已经死去,大家纷纷大喜,连忙报信给县里和当地的官员。 乡夫们把虎尸捆起来,抬下冈子。 下到冈下,已有七八十人赶来,大家围着猛虎的尸体,武松被抬着坐到一辆轿子里,直接送到了当地的上户家里。 上户和里正早在庄前等候,看到猛虎的尸体,纷纷表示赞赏。 乡里的上户和猎户们也赶来探望武松,大家纷纷问他高姓大名,来自何地。 武松回答: “我叫武松,是清河县人。” “昨晚我在冈子上的酒店喝醉了,走到冈上遇到了这只猛虎,便和它搏斗,最后打死了它。” 听完武松的讲述,大家纷纷称赞他是英雄好汉。 随后,猎户们拿出一些野味,招待武松。 武松因打虎而感到疲惫,表示想休息。 于是,庄客们为武松安排了客房让他休息,直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上户安排了人去县里报信,同时为武松准备了虎床,并按照规定安排了他的住宿,准备迎接武松前往县城。 天亮之后,武松起床洗漱,众多上户们带着羊和酒,等候在厅前迎接。 武松穿戴整齐,走出屋外与众人见面。 大家纷纷举杯道: “这只猛虎害了多少人性命,甚至连累猎户们吃了不少的苦头。” “今天,幸得壮士出手,除去了这个大害。” “首先是乡里人民有了福气,其次是来往的客商也可以安然无恙,都是多亏壮士的帮助。” 武松谦虚答道: “这都是众位长上保佑,小子无能,才侥幸除去这害。” 大家纷纷向他祝贺。 吃过早饭后,大家将死虎抬出来,放在虎床上。 乡里的上户们纷纷挂上花红段匹,以示祝贺。 武松把自己的一些行李包裹收拾好,准备离开。 正好,阳谷县的知县派人来接他,大家一起前往阳谷县。 在路上,听说有一位壮士打死了景阳冈的猛虎,阳谷县的百姓纷纷跑出来围观,街道和巷子里人山人海。 来到县衙前,知县已经在厅上等候。 武松下轿,手扛着猛虎的尸体,走到厅前,将猛虎放在甬道上。 知县见武松模样威武,又看到这只巨大的锦毛猛虎,心中暗自思忖: “如果不是这个人,怎会打死这只猛虎?” 于是他请武松进厅,问道: “你是如何打死这只猛虎的?” 武松便在厅前将打虎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厅中的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知县听后,心中更是佩服,便命人敬酒,并从上户那里凑来的赏赐中拿出一千贯钱赏给武松。 武松却谦虚道: “我这是托了相公的福,侥幸打死了这猛虎,怎么敢接受赏赐?” “我听说这些猎户因为这猛虎受到了相公的责罚,不如把这赏钱分给他们使用吧?” 知县听后,赞赏武松的忠厚,便同意了,让他将钱分发给众人。 武松把赏钱在厅上分给了猎户们,知县见他如此仁厚,心中更想提拔他,便说道: “虽然你是清河县人,但我们阳谷县距离不远。” “今天我就推荐你做本县的都头,如何?” 武松跪谢道: “若能蒙恩升职,小人定感激不尽。” 知县随即命押司立文案,当即为武松任命为步兵都头。 乡里的上户们纷纷前来祝贺,接连几天大家一起喝酒庆祝。 武松心里暗自想着: “我本打算回清河县去看看哥哥,谁知竟然成了阳谷县的都头!” 从此,武松在官场上受宠,乡里声名大噪。 过了几天,武松心情悠闲,走出县城外散步,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 “武都头,你今天发达了,怎么不来看看我呢?” 武松回头一看,吃惊道: “啊,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武松见了这个人,心中有所感触,他说道: 阳谷县内,尸体横陈,鲜血染地。钢刀挥舞之处,便是人头滚落; 宝剑一挥,热血四溅。 正如那句古话所说: “只因酒色误了家国,几次接触诗书误了好人。” 究竟叫唤武都头的这个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1 诗曰: 酒色端能误国邦,由来美色陷忠良。 纣因妲己宗祧失,吴为西施社稷亡。 酒色确能误国,历来美色常陷忠良。 纣因妲己导致国家灭亡,吴因西施让社稷倾覆。 自爱青春,尽情享乐,岂知美色背后藏着致命之机。 武松已杀害贪淫妇人,莫再怨天尤人。 某日,武松回头看到一人,立刻跪拜。 那人原来是他的亲哥哥武大郎。 武松拜毕,问道: “一年多没见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武大道: “二郎,你走了那么久,怎么不寄封信给我?” “我又怨你,又想你。” 武松问道: “哥哥为何怨我、想我?” 武大道: “我怨你,因为你在清河县时,常喝酒醉打架,常惹麻烦,常让我要随衙门应召,受尽苦难,这就是我怨你的地方。” “想你时,近来我娶了个娘子,清河县人都不怕我,都来欺负我,没人帮忙。” “你在家的时候,谁敢来对我不敬?” “现在我只能搬到这里租房子住,因而想你。” 原来,武大和武松是同母所生,武松高大威猛,身材八尺,力大无穷,连猛虎都能打倒。 而武大郎身高不到五尺,面貌丑陋,清河县人因此戏称他为“三寸丁谷树皮”。 清河县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名叫潘金莲的使女,年约二十,容貌美丽。 由于大户人家强迫她,她不愿屈服,反而告发了主人老婆的恶行。 大户人家出于报复,不收回彩礼,反倒将潘金莲白白嫁给了武大郎。 自从武大娶了潘金莲后,清河县的几个浮浪子弟便来骚扰他们家。 这妇人看武大身材矮小,样貌丑陋,且不懂风流,便心生邪念,常私通外男。 对此,书中有诗评论: 金莲容貌更堪题,笑蹙春山八字眉。 若遇风流清子弟,等闲云雨便偷期。 潘金莲的容貌更加出色,笑容间微蹙的春山般的八字眉。 若遇到风流的年轻子弟,轻松之间便能与之私会。 话说潘金莲过门后,武大是个懦弱、老实的男人,常常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嘲笑: “好一块羊肉,竟然被狗吃了。” 因此,武大无法安稳地在清河县生活,只好搬到阳谷县的紫石街租房居住,每天还是老样子,挑着卖炊饼。 一天,他正在县前做生意,正好碰到了武松。 武大说:“兄弟,我前几天在街上听到有人说,‘景阳冈上有个打虎的壮士,姓武,县里让他做了都头。’” “我猜了八分应该是你,今天终于遇到你了。” “我不做生意了,你跟我回家去。” 武松问道: “哥哥家在哪儿?” 武大指了指前方说道: “就在紫石街前面。” 武松替武大挑着担子,武大带着武松绕过几个转角,一直朝紫石街走去。 走过两个转弯,来到了一个茶坊,武大叫了一声: “娘子,开门!” 只见帘子一拉开,一个妇人走到帘下应声: “大郎,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武大回答: “兄弟在这儿,快来见见。” 武大把担子交给武松,进屋叫道: “二郎,进屋和你嫂嫂见个面。” 武松拉开帘子,走了进去,和那妇人打了个招呼。 武大说道: “娘子,这位就是景阳冈上打死猛虎、现在做都头的兄弟。” 那妇人双手合十道: “叔叔安康。” 武松说道: “嫂嫂请坐。” 武松当下行礼,那妇人扶住了他,说道: “叔叔,别这样,折杀奴家了。” 武松回答道: “嫂嫂多礼了。” 那妇人接着说: “我也听说过那个打虎的英雄,昨天还想去县前看看,不料去晚了,没能赶上,今天见到才知道原来是叔叔。” “请叔叔到楼上坐。” 武松看那妇人时,只见她眉如初春柳叶,眼中含着雨水般的愁绪; 面如三月桃花,隐含着柔情和风韵。 她的腰肢纤细,身姿轻盈,像燕子懒飞,莺儿慵懒;樱桃小口微微张开,勾得蜂蝶飞舞。 她的容貌妖媚,面容清秀,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当下,那妇人叫武大请武松上楼,在主客的席位里坐下。 三个人一同回到楼上坐了,那妇人看着武大道: “我陪着叔叔坐着,你去安排些酒食来招待叔叔。” 武大回应道: “好极了。二郎你先坐一会儿,我这就去。” 武大下楼去了。 那妇人在楼上打量武松这模样,心里寻思道: “武松和他是同一个母亲的亲兄弟,他又长得这般高大。” “我要是嫁了这样一个,也不枉活这一辈子。” “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树皮’,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我真是太晦气了!” “据说武松,老虎都被他打了,他肯定力气很大。” “听说他还没有娶妻,何不让他搬到我家来住?” “没想到这段姻缘就在这里!” 那妇人脸上堆满笑容,问武松道: “叔叔来这里几天了?” 武松回答: “到这里十多天了。” 妇人道: “叔叔在哪里歇息?” 武松道: “随便在县衙里歇息。” 那妇人道: “叔叔,这样可不方便。” 武松道: “独自一人,容易照料。早晚自有士兵伺候。” 妇人道: “那些人伺候叔叔,怎么能照顾周到。” “何不到家里来住?” “早晚想要些汤水喝时,我亲自安排给叔叔喝,总比这伙脏人安排饮食强。” “叔叔就算喝口清汤,也能放心。” 武松道: “多谢嫂嫂。” 那妇人道: “别处可有小婶子?” “可以接来相聚也好。” 武松道: “武二不曾娶妻。” 妇人又问道: “叔叔多大年纪?” 武松道: “虚度二十五岁。” 那妇人道: “比我大三岁。叔叔这次从哪里来?” 武松道: “在沧州住了一年多,只想着哥哥在清河县住,没想到却搬到了这里。” 那妇人道: “一言难尽!自从嫁给你哥哥,他太软弱了,被人欺负,在清河县住不下去,就搬到了这里。” “要是叔叔这般雄壮,谁敢说个不字。” 第二十四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2 武松说道: “家兄向来本分,不像武二这般撒泼。” 那妇人道: “怎么这么颠倒着说!” “常言说:人没有刚强的骨气,就无法安身立命。” “我向来性子直爽,看不得这般三问不回答,四问转身走的人。” 有诗为证: “叔嫂萍踪得偶逢,妖娆偏逞秀仪容。 私心便欲成欢会,暗把邪言钓武松。” 叔嫂偶然相逢,妇人娇艳偏要显露姿容。 私心想要成就欢会,暗中用邪言勾引武松。 却说潘金莲说话很是精巧并撇清关系。 武松道: “家兄不会惹事,让嫂嫂您操心了。” 两人正在楼上没说完话,武大买了些酒肉果品回来,放在厨房,走上楼来,叫道: “娘子,你下来安排一下。” 那妇人回应道: “你看这不懂事的!” “叔叔在这里坐着,却叫我撇下他下去。” 武松道: “嫂嫂请自便。” 那妇人道: “为何不去叫隔壁王干娘安排?” “只是这样没眼力见!” 武大自己去央求了隔壁王婆,安排妥当后,都搬上楼来,摆在桌子上,无非是些鱼肉果蔬之类。 随即倒酒上来,武大叫妇人坐了主位,武松对面坐,武大在旁边坐。 三个人坐下,武大在各人面前筛酒倒酒。 那妇人拿起酒来说道: “叔叔别怪,没什么好招待的,请喝一杯酒。” 武松道: “感谢嫂嫂,别这么说。” 武大只顾不停地筛酒倒酒,哪里顾得上别的事。 那妇人笑容满面,不停地说着: “叔叔,怎么鱼和肉也不吃一块?” 挑好的递过来。 武松是个直性子的汉子,只把她当作亲嫂嫂对待,哪里知道那妇人是侍女出身,惯会讨好,也没料到那妇人有勾引他的心思。 武大又是个软弱的人,哪里懂得招待客人。 那妇人喝了几杯酒,一双眼睛只看着武松。 武松被她看得不自在,只是低着头不怎么理会。 当天喝了十几杯酒,武松就起身。 武大道: “二郎再喝几杯再走。” 武松道: “就这样了,我会再来看哥哥。” 都送下楼来。 那妇人道: “叔叔一定要搬来家里住。” “要是叔叔不搬来,我们两口子会被别人笑话。” “亲兄弟,不比别人。” “大郎,你就收拾一间房屋,请叔叔来家里生活,别让邻居街坊说闲话。” 武大道: “你大嫂说的是。二郎你就搬来,也让我争口气。” 武松道:“既然哥哥嫂嫂这么说,今晚有些行李就取过来。” 那妇人道: “叔叔一定要记得,我这里专门盼着。” 有诗为证: “可怪金莲用心深,包藏淫行荡春心。 武松正直不容犯,清名如金难替换。” 奇怪潘金莲用心深沉,暗藏淫荡心思荡漾春心。 武松正直正大难以冒犯,耿耿清正名声抵过万金。 那妇人情意特别殷切。 武松告别了哥嫂,离开了紫石街,直接到县里去。 正赶上知县在厅上办公,武松上厅禀报道: “武松有个亲哥哥,在紫石街居住。” “武松想在家里住宿,早晚在衙门里听候差遣。” “不敢擅自离开,请大人指示。” 知县说道: “这是兄友弟恭之事,我怎么会阻拦你,理由很正当。” “你可以每天来县里听候差遣。” 武松谢了,收拾行李铺盖,还有那些新做的衣服以及之前赏赐的物件,叫一个士兵挑着,武松带到哥哥家里。 那妇人见了,就像半夜里捡到金宝一样欢喜,满脸堆笑。 武大叫了个木匠在楼下整理了一间房,铺上一张床,里面放一张桌子,安两个凳子,一个火炉。 武松先把行李安置好,吩咐士兵自己回去,当晚就在哥嫂家里睡觉。 第二天早上,那妇人急忙起来烧洗脸水,舀漱口水,叫武松洗漱了脸和口,裹好头巾,出门去县里签到。 那妇人说道: “叔叔,签了到,早点回来吃饭,别去别处吃。” 武松说道: “就回来。” 直接去县里签了到,候了一早上,回到家里。 那妇人洗手修剪指甲,整整齐齐,安排好饭菜,三个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武松是个直性子的人,反倒觉得不安。 吃完饭,那妇人双手捧一盏茶递给武松喝。 武松说道: “让嫂嫂受累了,武松会睡不好吃不好。” “我让县里派一个士兵来使唤吧。” 那妇人连声说道: “叔叔怎么这么见外?” “自家的亲人,又不是伺候别人。” “就算派一个士兵来使用,这家伙做饭干活不干净,我眼里也看不上这样的人。” 武松说道: “这样的话,就劳烦嫂嫂了。” 有诗为证: 武松仪表甚温柔,阿嫂淫心不可收。 笼络归来家里住,要同云雨会风流。 武松仪表很温和,阿嫂淫心难以收敛。 拉拢回来家里住,想要一起行男女之事。 话不多说。 自从武松搬到家里来,拿些银子给武大,让他买饼、馓子、茶果,请邻居们喝茶。 众邻居凑份子给武松送人情,武大又安排了回请的酒席,这些都不再细说了。 过了几天,武松拿出一匹彩色绸缎给嫂嫂做衣裳。 那妇人笑嘻嘻地说道: “叔叔,怎么能这样!” “既然叔叔给奴家,不敢推辞,只能收下了。” 武松从此就住在了哥哥家里。 武大依旧挑着担子上街卖炊饼。 武松每天去县里签到,承担差使。 不论回来得早还是晚,那妇人都做好饭菜,欢天喜地伺候武松,武松反倒觉得不安。 那妇人常说些话来挑逗他,武松是个硬心肠直性子的汉子,却不怪罪。 有话就长,无话就短。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看看到了十一月的天气,连续几天北风刮得很紧,四周彤云密布,又早早纷纷扬扬飘下一天的瑞雪来。 怎么看得出这雪下得好呢? 正是: 尽道丰年瑞,丰年瑞若何? 长安有贫者,宜瑞不宜多。 都说丰年雪吉祥,丰年的雪又怎样? 长安有贫困的人,应该瑞雪但不宜太多。 第二十四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3 那时雪花一直下到深夜,整个世界仿佛被银装素裹,天地之间如同被玉碾过一般。 第二天一早,武松出门到县里办事,直到正午才回来。 武大被娘子赶出去做买卖,便向邻居王婆求助,买了一些酒肉,去武松的房间里生起了盆火。 心中暗想: “今天一定要激起他的反应,看他是否动心。” 那妇人独自站在帘子下,冷冷清清地望着外面的大雪。 只见: 万里天空被红色云朵覆盖,空中飘着祥和的瑞气,琼花在屋檐下飞舞,溪水已经冻住,连船只也无法行驶。 片刻间,楼台如同玉石般洁白,山河的银色景象相连。 飞雪如撒粉般飘洒,漫天飘落。 此时,吕蒙正也叹息着自己没有钱。 那天,武松踏着雪回家,雪花如琼玉般散落在地。 当他走近时,那妇人推开帘子,笑着迎接道: “叔叔,外面冷吧?” 武松回应道: “感谢嫂嫂关心。” 进屋后,他脱下了雪沾湿的帽子,那妇人伸手要接,但武松说道: “不用麻烦嫂嫂,我自己来。” 他把帽子放在墙上,解开腰间的包袋,脱下了外套,走进房间挂好。 那妇人说道: “我一大早就起了,叔叔怎么还不回来吃早饭?” 武松解释道: “是县里有个熟人请我吃了早饭,后来又喝了一杯,实在不想麻烦,就直接回来了。” 妇人说道: “这样啊,那叔叔先靠火取暖吧。” 武松答道: “正好。” 于是他脱掉了油靴,换上了袜子和暖鞋,搬了个小凳子坐到火边。 那妇人把前门关好,又把后门锁住,然后搬来一些酒和小菜,放到桌子上。 武松问道: “哥哥去哪儿了,还没回来?” 妇人回答: “你哥哥每天出去做生意,我和叔叔可以自己喝三杯。” 武松说道: “那等哥哥回来一起吃。” 妇人说道: “哪里等得了他,先喝吧。” 话音未落,她便端来了一杯酒。 武松说道: “嫂嫂坐下,我们等会儿再给武二倒酒。” 妇人说道: “叔叔自便。” 她也拿了个凳子,坐到火边。 桌上摆着酒杯。 那妇人端起一杯酒,看着武松说道: “叔叔,喝完这杯。” 武松接过酒杯,一口喝下。 那妇人又给他倒了一杯,说: “天冷,叔叔再喝一杯。” 武松接过酒,又一饮而尽。 接着,他也倒了一杯酒递给妇人。 妇人接过酒杯喝了之后,又给他倒了一杯,放在武松面前。 那妇人轻轻露出胸部,头发松散,脸上带着笑容说道: “我听有人说,叔叔在县前东街养着一个唱歌的女人,是不是有这回事?” 武松回答道: “嫂嫂别听外人胡说,武二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那妇人不相信,说道: “我不信,只怕叔叔口里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 武松道: “嫂嫂不信,可以问哥哥。” 妇人说道: “他知道什么?” “要是知道这种事,他早就不用卖炊饼了。” “叔叔,再喝一杯吧。” 她又给武松倒了三四杯酒。 那妇人也喝了几杯酒,酒意上来了,心头春情涌动,难以抑制,于是开始说些无聊的话。 武松虽然察觉了她的意图,但没有回应,只是低下了头,不去理会她。 妇人起身去倒酒,武松则在屋里拿起火箸拨火。 妇人暖好了酒,走进屋,一手拿着酒壶,一手轻轻捏住武松的肩膀,说道: “叔叔穿得这么少,不冷吗?” 武松感到有些不悦,但没有回应她。 妇人见他不理,便伸手夺过火箸,嘴里说道: “叔叔不会拨火,我帮你拨火。” “只要火盆热就行了。” 武松有些焦躁,但仍旧保持沉默。 妇人心中充满欲望,看到武松不高兴,却不以为意。 她放下火箸,倒了一杯酒,自己喝了一口,剩下大半杯看着武松说道: “如果你有心,就喝了我这杯残酒。” 武松猛地夺过酒杯,泼在地上,愤怒地说道: “嫂嫂,不要这么不知羞耻!” 他推开了妇人,说道: “武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决不是那种败坏风气、没有廉耻的猪狗!” “嫂嫂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如果有风吹草动,武二会认得出你,但拳头可不会认你!”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 那妇人脸红了,赶紧收拾好杯盘,嘴里嘟囔着: “我不过是找点乐子,不值得你当真,好不尊重人!” 她搬走了火盆,朝厨房走去。 泼贱操心太不良,贪淫无耻坏纲常。 席间尚且求云雨,反被都头骂一场。 “泼贱心肠难忍恶,贪欲无耻败风俗。 席上尚且想寻欢,结果被都头骂一通。” 潘金莲企图勾搭武松未果,反而被武松骂了一通,心里十分愤怒。 正当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武大挑着担子回来了,推开门,那妇人忙不迭地开门迎接。 武大进来放下担子,走进厨房,看到老婆的眼睛红红的,便问道: “你和谁吵架了?” 那妇人说道: “都是你不争气,让外人欺负我!” 武大问道: “谁敢欺负你?” 妇人道: “还能是谁!” “我看武二大雪天回来,就赶紧准备酒请他吃。” “他见周围没人,就开始用话挑逗我。” 武大道: “我兄弟不是那种人,一向老实。” “别大声嚷嚷,别让邻居听见笑话。” 说完,武大撇下老婆,走到武松的房里,叫道: “二郎,你没吃点心吗?” “我和你一起吃点。” 武松没有回应。 他想了半天,脱下了丝鞋,又穿上油膀靴,披上外衣,戴上毡笠,把东西一收便准备出门。 武大喊道: “二郎,你去哪儿?” 武松没有回应,径直走出门去。 武大回到厨房,问老婆: “我叫他,他不答应,就朝县前的路走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妇人骂道: “你这个傻瓜!有什么难见的!” “他是觉得丢脸,不想见你,所以才走了。” “我猜他一定是去找人搬行李,不想再住在这里了。” 第二十四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4 “你还是别再留他了!” 武大道: “他搬走了,这样大家会笑话他。” 那妇人冷笑道: “你以为他来调戏我就不怕别人笑话吗?” “你自己和他好好说话吧,我做不出这种事。” “你把休书给我,自己留着他好了。” 武大哪里敢再说话。 就在家里,夫妻两人吵个不停,忽然看到武松领着一个土兵,拿着条扁担,径直走进房里收拾行李,然后准备出门。 武大赶紧跑出来问道: “二郎,你要搬去哪儿?” 武松回答: “哥哥别问,说起来又要让你担心。” “你只管让我走就行了。” 武大哪里敢再多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武松搬走。 那妇人在屋里一边骂骂咧咧地说道: “真是好!” “大家都说亲兄弟做了都头,怎么养活了自己老婆,却反过来害人。” “就像那花木瓜,看着好看,可没啥用。” “你走了倒好,谢天谢地,冤家终于离开了。” 武大听到老婆这样骂,心里也很不高兴,不知道该怎么办,心情愈加沉重,不敢再管。 自从武松搬到县衙里去住后,武大仍然每天上街卖炊饼,虽然本打算去县里找武松谈谈,但却被老婆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去找武松,因此武大没敢去。 有诗为证: 雨意云情不遂谋,心中谁信起戈矛。 生将武二搬离去,骨肉翻令作寇仇。 雨中的情感与心意未能如愿,谁能相信心中已经激起了冲突与矛盾。 把武二(武松)赶走之后,亲兄弟反而成了仇人。 过了十几天,县里知县刚刚上任已有两年多,积攒了一些金银,打算送到东京给亲戚保管,以备不时之需,担心路上被劫。 于是,他想到了武松: “这人正是合适的人选,英雄人物,值得依赖。” 于是,他叫武松到衙门商议: “我有一个亲戚在东京,想把一些礼物送过去,并顺便带个信,问个安。” “但担心路途不安全,需要一个有本事的人。” “你正是这类英雄好汉,不用推辞辛苦,帮我去一趟,回来我会重重奖励你。” 武松答应道: “我不敢推辞,既然是您的差事,我一定去。” “正好我从未去过东京,也可以去看看。” 知县听了很高兴,赏了他三杯酒,商议完毕。 第二天,武松领了知县的指示,取了一些银两,带着一个土兵去街上买了一些酒肉果品之类,直接去了紫石街武家。 恰巧武大正在外面卖炊饼回来,看到武松坐在门前,叫土兵去厨房安排。 那妇人看到武松带来了酒菜,心中暗想: “难道这人又想我了?” “他回来定是想着我,等会儿再问他。” 于是她上楼重新整理妆容,换上艳丽的衣服,走下来迎接武松。 她拜道: “叔叔,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久没见到你了,心里一直挂念着。” “每天叫你哥哥来县里找你,但他回来总说没见到你,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没什么事,你花这些钱,这么破费干什么。” 武松回答: “我有句话,特地来和哥哥嫂嫂说一说。” 她道: “既然如此,咱们上楼坐着。” 于是三人上楼坐下,武松请哥哥嫂嫂坐上座,自己坐在旁边。 土兵搬来了酒肉,摆在桌子上。 武松劝哥哥嫂嫂喝酒。妇人则一直偷偷观察武松,武松则专心喝酒。 酒喝了五巡,武松拿起杯子,叫土兵倒了一杯酒,说道: “大哥,今天我有话要和你说。” “知县差我去东京办事,明天就要出发,回来的时间可能是两个月,也可能四五十天。” “我特地来告诉你:你一直懦弱,我不在家时,恐怕有人会欺负你。” “以前你每天卖十笼炊饼,从明天开始只卖五笼;出门晚一点,早点回来,别和人喝酒。” “回到家就关上门,省得惹是生非。” “如果有人欺负你,别和他争执,等我回来再和他理论。” “大哥如果同意,就喝掉这杯酒。” 武大接过酒,说道: “我兄弟说得对,我都会听你的。” 说完,他们一起喝了酒。 武松再次倒了第二杯酒,对那妇人说道: “嫂嫂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不需要我多说。” “我哥哥为人质朴,靠着嫂嫂您来打理和照顾他。” “常言道:外强中干不如内外兼顾。” “嫂嫂把家里管理得井井有条,我哥哥自然没有什么烦恼。” “你没听过古人说过吗?” “‘篱笆扎得牢,狗儿进不来’。” 那妇人听了这话,顿时被武松的一番话激怒,耳朵一热,脸色涨红,气愤地指着武大骂道: “你这个肮脏混账的家伙,怎么敢在外人面前说我坏话欺负我!” “我不是那种只会窝里横的女人,我可是能扛得起责任的女子,拳头能震得住人,胳膊能拉得动马,面子上能行得通!” “我不是那种懦弱的女人!自从嫁给武大,连蚂蚁都不敢进我们的家,哪里有什么‘篱笆不牢,狗儿进不来’?” “你胡说八道,每一句话都应该有说法,丢下砖头瓦片,哪个不掉地?” 武松笑道: “嫂嫂要是能这样管家就最好了。” “希望心口如一,不要说一套做一套。” “既然如此,我就记住嫂嫂的话了,请您喝完这杯酒。” 那妇人气得推开酒杯,一直跑下楼,走到半楼梯时停下来发话道: “你既然这么聪明,怎么不懂得‘长嫂如母’的道理?” “我当初嫁给武大时,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叔叔’?” “哪里冒出来的,是亲不是亲,却要充家长。” “真是老娘倒霉,遇上这么多事!” 说完便哭着下楼去了。 以诗为证: “苦口良言谏劝多,金莲怀恨起风波。 自家惶愧难存坐,气杀英雄小二哥。” 虽然是好意劝谏,金莲却因此怀恨,引发了一场风波。 武松心情惶恐,难以平静,气得差点将这位“英雄小二哥”也气得发火。 第二十四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5 且说那妇人做出许多奸诈虚伪的样子,那武大、武松兄弟两个喝了几杯酒,武松向哥哥辞别。 武大道: “兄弟走了,尽早回来,我等着和你相见。” 嘴里说着,不知不觉眼中落下泪来。 武松见武大眼中流泪,又说道: “哥哥就算不做买卖也罢,只在家里坐着,费用兄弟自然送来。” 武大送武松下楼。 临出门时,武松又说道: “大哥,我的话不要忘了。” 武松带着小兵,自己回县衙前来收拾。 第二天早上起来,捆扎好了包裹,来见知县。 那知县已经先差遣了一辆车子,把箱笼都装在车子上,点了两个精壮的小兵,县衙里派了两个心腹随从,都吩咐好了。 那四个人跟着武松就在厅前辞别了知县,整理好行装,提着朴刀,监管押着车子,一行五人离开了阳谷县,取路前往东京。 在路上免不了饿了吃饭渴了喝水,晚上住宿早上赶路,这些都不再细说了。 自从武松劝他之后,武大开始按照武松的提示,忍气吞声地听着娘子的骂声,整整三四天。 武大虽然心里不快,但还是默默忍受,他按照兄弟的话,每天只做一半炊饼出去卖,傍晚回家时,马上关上大门,拉上帘子,然后坐下来休息。 看到武大这样遵从武松的话,妇人心里不满,焦躁不安,于是开始骂武大: “你这个混蛋!” “我从未见过在正午时分就把门关上,恐怕别人说我家禁鬼。” “你就听你那兄弟的话,竟不怕别人笑话!” 武大安静地回答: “让他们笑吧,别人说我家禁鬼又如何?” “我兄弟说的话是为了我好,省了不少麻烦。” 妇人愤怒地说道: “呸!你这个傻子!” “你是个男人,竟然不做主,听别人摆布!” 武大摇摇头说道: “随他去,他的话就是金口玉言。” 自从武松离开后,武大每天都按时归家,关门拉帘。 起初妇人也还会和他闹一闹,但渐渐地,这种闹腾也就不再让她放在心上。 她发现,每当武大回家时,自己会先去收帘子、关大门,而武大心里也暗自高兴,想着: “这样倒也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冬天快过去了,天气渐渐变得温暖了。 一天,武大如常归家,妇人照例先去收帘子,但这一次,却恰好有个人从帘子边走过。 正巧那妇人手中的叉竿没拿稳,失手把叉竿打到了那个人的头巾上。 那人停下脚步,正要发火,却一转脸,看清了那妇人,发现她是个妩媚动人的女子。 那人的怒气瞬间消散,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妇人知道自己做错了,连忙行礼说道: “奴家一时失手,官人别怪。” 那人弯腰行礼,回答道: “不打紧,娘子请不要放在心上。” 这时,旁边的王婆刚好在茶馆看到这一幕,笑着说道: “谁让大官人走过这里,正好撞上了!” 那人笑着回答: “倒是我不小心,冲撞了娘子,请不要见怪。” 那人又笑着做了一个大大的鞠躬: “我不敢,娘子请自便。” 他那双眼睛一直盯着那妇人看,临走时还回头看了七八次,走得慢悠悠的,脚步也略显摇摆。 最后,诗句为证: “风日清和漫出游,偶从帘下识娇羞。 只因临去秋波转,惹起春心不肯休。” 在清风明媚的日子里,偶然从帘子下看到那妇人娇羞的模样,随着她目光的转动,心中生起了不舍与动情,情愫一发,难以抑制。 这妇人把帘子收起,叉竿也放下,关好大门,等着武大归来。 再说那人姓什么名什么,住在哪里呢? 原来他只是阳谷县的一个破落户财主,开着一个小药铺。 自小他就有些奸诈,懂得一些拳棒功夫。 最近他发了财,专门在县里管些公事,利用职权收受贿赂、排除异己,因而县里的人都对他有所忌惮。 这个人姓西门,名庆,排行第一,所以大家都称他“西门大郎”。 他最近发了财,人们也都称他“西门大官人”。 不久,西门庆转身进入了王婆的茶坊,走到水帘下坐下。 王婆笑道: “大官人,您刚才唱得好个大肥喏(敬礼)。” 西门庆也笑道: “干娘,你等会儿,我有事要和你说。” 第二天清早,王婆刚开门,看见西门庆又在门前来回走动。 王婆心里想: “这家伙真是来得勤,我得想办法用一些甜言蜜语把他引过来,让他来我这里。” 原来,开茶坊的王婆并不是个规矩人,她也有她的打算。 言辞犹如锋利的武器,能轻易击败有智慧的人,甚至超越隋炀帝。 依靠巧妙的言辞,就像三齐的辩士。 孤鸾与凤凰交锋,寡妇与孤男对话。 话语能使三重门内的女子、九级殿中的仙人动摇。 在玉皇大帝的殿下,金童玉女在侍奉香火时被牵引; 在王母宫中,玉女们被言语引导,产生亲密接触。 通过计策,阿罗汉与比丘尼纠缠; 通过机关,李天王与鬼子母产生联系。 甜言蜜语诱使男子心生情愫,温柔的言语让女子动心。 这些巧妙的言辞使织女心生相思,嫦娥寻找伴侣。 王婆刚开门,正在茶坊里生火、整理茶具,忽见西门庆从早上多次经过门前,最后径直走进茶坊,坐在水帘下,看着武大的门前帘子。 王婆故意不去看,只是忙着在茶坊里煽风炉子,不出来问茶。 西门庆喊道: “干娘,给我点两盏茶。” 王婆回应道: “大官人来了,连日不见。” “请坐。” 然后泡了两盏浓姜茶,端到桌上。 西门庆道: “干娘,陪我喝个茶。” 王婆哈哈笑道: “我又不是影射的。” 西门庆也笑了一回,问道: “干娘,隔壁卖什么?” 王婆答道: “他们家卖蒸鱼、漏子,热乎乎的大辣酥。” 西门庆笑道: “你看这婆子,真会吹!” 王婆笑道: “我不吹,他家自有亲老公!” 西门庆接着说: “干娘,跟你说正经事:听说他家做的炊饼做得不错,我想买三五十个,不知道他在家吗?” 王婆答道: “要买炊饼,等他回了街上买,何必专程上门来?” 西门庆道: “干娘说得对。” 于是喝完茶,坐了一会儿,起身道: “干娘记得账目。” 王婆道: “没事,老娘记得牢牢的。” 西门庆笑着离开。 第二十五回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1 诗曰: 可怪狂夫恋野花,因贪淫色受波查。 亡身丧己皆因此,破业倾资总为他。 半晌风流有何益,一般滋味不须夸。 他时祸起萧墙内,血污游魂更可嗟。 真是可叹狂妄之人迷恋野花,因为贪图美色而惹来祸患。 自身毁灭、家破人亡,皆因这种放纵所致。 短暂的风流快活有什么好处?其中滋味实在不值得炫耀。 到后来若在家中引发祸端,血流成河、冤魂飘荡,更令人哀叹。 话说郓哥被王婆打了几下,心里不服气,提着篮子雪梨,径直走上街去找武大郎。 走了两条街,正好见武大挑着炊饼担子走来。 郓哥站住脚看着武大道: “好久没见你,怎么胖了?” 武大放下担子说: “我一直是这模样,哪里胖了?” 郓哥道: “前几天我想买些麦麸,哪儿都买不到,人都说你家有。” 武大辩解道: “我家又不养鹅鸭,哪来的麦麸?” 郓哥道: “你说没有,那你怎么胖的?” “拿你煮了也没气味!” 武大骂道: “你这猢狲胡说!” “我老婆又不偷男人,我怎么是鸭?” 郓哥笑道: “你老婆不偷男人,只偷小伙子!” 武大气得抓住郓哥说: “你把话说清楚!” 郓哥笑道: “你只会抓我,却不敢咬他左边的耳朵!” 武大低声求郓哥: “兄弟,你告诉我是谁,我请你吃十个炊饼。” 郓哥摇头道: “炊饼不够,得请我喝酒才行。” 武大道: “你爱喝酒,跟我来。” 武大挑着担子带郓哥去了小酒店,放下担子,买了几个炊饼和些肉,又要了一壶酒,请郓哥吃。 郓哥却不客气,又要添肉。 武大无奈,只得让他吃饱了,再问他: “兄弟,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郓哥道: “别急,等我吃完再说。” “我还会帮你出主意,不要着急!” 郓哥吃完酒肉后,才慢悠悠地说: “你想知道,把手伸过来摸我的头疙瘩!” 武大奇怪道: “你怎么弄了个疙瘩?” 郓哥答道: “我今天提着篮子去找西门庆挂个小账,满街找不到人。” “听人说,他天天在王婆茶坊里和你老婆勾搭。” “我本来想赚几个钱,谁知被王婆赶出来,还挨了打!” “这才特意来告诉你。” “我之前激你两句,就是让你问我。” 武大一听,气得脸都变了色: “真的有这回事?” 郓哥笑道: “你这人真没见识!” “那两人等你出门后就在王婆家快活,你还疑问是真是假!” 武大叹气道: “兄弟,老实告诉你,我老婆最近天天去王婆家做针线活,回来时脸色红得发亮,我心里也有些怀疑。” “看来真是这么回事。” “我现在就去寄了担子,找他们算账!” 郓哥忙拦住道: “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这么没脑子?” “王婆可不是好惹的,他们一定有暗号。” “等你进去时,早把你老婆藏好了,西门庆还可能打你一顿。” “捉不到他们,你白挨打。” “再说,他有钱有势,反告你骚扰,到时候官司吃定了你,连命都难保!” 武大听了连连点头,问道: “那该怎么办?” 郓哥道: “你别急,我教你个办法。” “今天晚些时候回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明天早点出来卖炊饼,我会在巷口等着。” “只要西门庆去了王婆家,我就通知你。” “你挑着担子等着,我会去闹事,惹得王婆来打我。” “她一打,我就把篮子扔到街上,你赶紧冲进去抓奸,喊起屈来!” “这办法如何?” 武大大喜道: “好兄弟,真是亏了你!” “我这里有几贯钱,给你去买些米。” “明天巷口见。” 郓哥得了钱和炊饼,开心地走了。 武大还了酒钱,挑着担子回去卖了一趟炊饼,天黑后才回家。 平时他那老婆总是骂他,百般欺负,但这几天似乎知道做得太过分,便对他好了一些。 武大回到家装作若无其事,老婆还主动问: “大郎要不要买点酒喝?” 武大回答: “刚才和同行喝了三碗。” 吃完晚饭,夫妻无话,各自休息。 次日早饭后,武大只做了少量炊饼挑出去卖。 那妇人一心想着西门庆,根本没注意武大的异常。 武大离开后,她迫不及待地去了王婆家,等着西门庆到来。 话说武大挑着担子,来到紫石街巷口,正遇见郓哥提着篮子在那儿张望。 武大问道: “怎么样了?” 郓哥回答: “快了,他七八成已经来了。” “你先去卖一趟炊饼,再回来就在附近守着。” 武大急忙去卖了一趟炊饼,又回到巷口。 郓哥叮嘱道: “你注意看我什么时候把篮子扔出来,那时你就冲进去。” 武大于是先把担子寄放在别处。 虎有伥兮鸟有媒,暗中牵陷恣施为。 郓哥指讦西门庆,他日分尸竟莫支。 老虎有鬼仆相助,鸟儿有媒人牵线,暗中牵连陷害,肆意妄为。 郓哥揭发了西门庆的恶行,最终西门庆落得分尸的下场,果然无人能救。 郓哥提着篮子走进茶坊,大声骂道: “老猪狗!你昨天凭什么打我?” 王婆本性难改,立刻跳起来骂道: “你这个小猴崽子!老娘和你无冤无仇,你又来骂什么?” 郓哥骂道: “就骂你这个马泊六,专做媒的老狗,真不是东西!” 王婆大怒,抓住郓哥就打。 郓哥大喊一声: “你打我!” 随手把篮子丢到街上。 王婆正要揪住他打,郓哥趁势抱住王婆的腰,用头猛撞她的小腹,差点把她撞倒,多亏墙壁挡住才没摔倒。 他死死地顶住王婆,让她无法脱身。 就在这时,武大提起衣摆,大步冲进茶坊。 王婆见是武大来了,想要拦住他,却被郓哥拼命压着,根本动不了。 她只能高喊: “武大来了!” 房里的潘金莲听见,慌忙顶住门,西门庆则钻到床底下躲起来。 武大赶到房门口,用力推门却推不开,只能气愤地喊: “好啊,你们干的好事!” 潘金莲死死抵住门,满脸惊慌,却故意嘲讽道: “平日就爱卖弄拳脚,说自己多厉害,真遇到事了,连纸老虎都怕!” 这几句话分明是在提醒西门庆打倒武大,好趁机逃跑。 第二十五回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2 西门庆听了,顿时明白过来,从床底下钻出来,对潘金莲说道: “娘子,不是我没本事,只是一时没想到。” 随后拔开门,喝道: “别过来!” 武大正要上前揪他,西门庆抢先飞起一脚,武大个子矮,正中胸口,被踢得扑倒在地。 西门庆见武大倒地不起,趁乱逃走了。 郓哥见事情不妙,放开王婆跑了出去。 街坊邻居都知道西门庆不好惹,没人敢多管闲事。 王婆扶起武大,见他口吐鲜血,面色蜡黄,赶忙叫潘金莲舀来一碗水,救得他缓过气来。 两人一前一后搀着武大,从后门扶回家,安置到楼上床上休息。 当晚无事。 第二天,西门庆打听到事情没闹大,又开始和潘金莲厮混在一起,认为武大迟早会病死。 武大一病就是五天,卧床不起,加上无人照顾,想喝水喝不上,想吃药也没人送。每天呼唤潘金莲却无人回应,反而见她浓妆艳抹出门,回来时满脸红光。 武大气得几次昏过去,却无人理会。 武大忍无可忍,叫来潘金莲,对她说道: “你做的这些事,我亲眼捉到了奸情,还教唆奸夫踢伤我的心口!” “如今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们却在一旁快活。” “我死了倒也无妨,但你们休想就此了事!” “我兄弟武松,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是早晚他回来,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你肯可怜我,早点服侍我康复,我可以对他不提此事。” “但若你继续不管不顾,等他回来,自然会找你们算账!” 这妇人听了武大的话,一句话也不回,只是转身把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婆和西门庆。 西门庆听后,仿佛被扔进了冰窖里,惊慌地说道: “糟了!我早就知道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是清河县的第一好汉。” “如今我和你情深意长,早已难舍难分,可偏偏碰上这种事,真是怎么办才好?苦啊!” 王婆听了冷笑道: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男子汉,竟然如此没主意。” “按理说,我是搭顺风船的,你才是掌舵的,如今你慌什么手脚?” 西门庆叹道: “枉我为男子汉,在这节骨眼上竟毫无办法。” “干娘,你有什么高见,快帮我们出个主意吧!” 王婆说道: “你们是想长长久久做夫妻,还是短暂做夫妻?” 西门庆忙问: “干娘,这长做夫妻和短做夫妻有什么区别?你快说。” 王婆答道: “若是短做夫妻,你们现在就分开,等武大病好了再赔罪,等武二回来也不会多说什么。” “待武二再办差的时候,你们再约会,这就是短做夫妻。” “可若想长久在一起,无需担惊受怕,我倒有个妙计,只是这条计谋有些难以启齿。” 西门庆急道: “干娘,求你成全我们,只要能长长久久,什么都听你的!” 王婆说道: “要用的东西,别人家里没有,偏偏大官人你家里有。” 西门庆忙问道: “就算要我一只眼睛,我也剜给你!” “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婆说道: “如今这武大病得很重,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大官人你家里有砒霜,拿一些来,再让潘娘子假意去抓一帖治心疼的药,把砒霜放进去,结果了武大的性命。” “事后把尸体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连踪迹也没有。” “等武二回来,他还能怎样?” “自古以来,‘嫂叔不通问;初嫁从亲,再嫁由身’,武二也管不了。” “之后你们暗地里往来半年一年,等武大的守孝期一满,大官人便光明正大地把她娶回家,不就能长久在一起,白头偕老了吗?” “这主意如何?” 西门庆听了拍手赞道: “干娘的计策果然高明!” “正所谓‘欲求生快活,须下死工夫’。” “罢了罢了,一不做,二不休,就照干娘说的办!” 王婆笑道: “这才是斩草除根、绝不留后患的法子!” “若只是斩草不除根,等到春天萌芽再发,可就麻烦了。” “大官人快去取些砒霜来,我教娘子下手。” “事成之后,你可得重重谢我。” 西门庆连声答应: “这是自然,不用干娘多说。” 有诗为证: 云情雨意两绸缪,恋色迷花不肯休。 毕竟难逃天地眼,武松还砍二人头。 云情雨意缠绵交织,沉迷于美色花丛不愿停歇。 然而,终究逃不过天地的法眼,最终武松手刃二人,斩下头颅报仇雪恨。 话说西门庆没过多久,便带了一包砒霜回来,交给了王婆。 王婆接过后,对那妇人说道: “大娘子,我教你如何下药。” “如今武大不是说让你好好照顾他吗?” “你就假意对他好一些,表现出贴心体贴的样子。” “他如果向你讨药吃,你就将这砒霜掺进治心痛的药里。” “等他稍微睡着后,你便把药灌进他嘴里,然后起身离开。” “他若是毒发,肠胃必然绞痛断裂,定会大叫一声。” “你这时就用被子将他盖严实,不让外面的人听见动静。” “提前烧一锅热水,煮一块抹布。” “毒发后,他必然七窍流血,口唇上还会有牙齿咬出的痕迹。” “他若是死了,你就掀开被子,用煮热的抹布把血迹擦干净。” “然后将尸体入棺抬走,烧掉就了结了,谁还能知道?” 那妇人说道: “这个办法虽好,但奴家手脚软弱,临时恐怕应付不来处理尸体。” 王婆笑道:“ 这还不简单?你只管敲墙,我自会过来帮你安排。” 西门庆说道: “你们用心处理,明早五更时,我来听好消息。” 说罢,西门庆便离开了。 王婆将砒霜用手细细捻成粉末,交给那妇人收好。 第二十五回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3 那妇人转身回到楼上,看武大奄奄一息,眼见气若游丝,就快不行了。 她假意坐在床边哭泣,武大问: “你哭什么?” 妇人假装擦着眼泪说道: “我一时糊涂,被那人哄骗,结果他踢了你这致命的一脚。” “我已经打听到一个灵验的药方,想去取来救你,又怕你怀疑我,不敢去赎。” 武大道: “只要你救我一命,事情过去了就算一笔勾销,我绝不会再提,也不让武二知道。” “快去把药赎来救救我吧!” 妇人拿了一些铜钱,径直来到王婆家,让王婆代她赎药。 药买回来后,她拿到楼上给武大看,故意说道: “这是治心疼的灵药,大夫说要半夜里服用,吃完捂得出些汗,明天便能起身。” 武大感激地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 “多谢娘子,今晚让我稍微歇一歇,半夜记得调药给我喝。” 妇人答应道: “你安心睡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天渐渐黑下来,妇人在房里点了一盏灯,又在楼下烧了一大锅热水,将一块布放进去煮着。 等到三更时分,她把毒药倒在碗里,舀了一碗热水,把药兑进去,用头上的银簪搅匀。 然后她端着药走到楼上,唤道: “大郎,药来了。” 武大说道: “药就在我枕头边的席子底下,你拿来调了给我喝吧。” 妇人依言揭开席子,将药粉抖入碗中搅拌,左手扶起武大,右手把药端到他嘴边。 武大呷了一口,皱眉说道: “这药味道真苦!” 妇人劝道: “药再难喝,只要能治好病,就别在意了。” 武大又勉强呷第二口,妇人趁势将整碗药灌入他的喉咙。 灌完后,她迅速将他放倒在床,跳下床忙着收拾。 不一会儿,武大哀叫道: “娘子,这药下肚后,肚子好痛啊!苦啊,真受不了!” 妇人听了,拿起两床被子盖在他身上,武大喊道: “我喘不过气来了!” 妇人狡辩道: “大夫吩咐过,药下去要捂得出汗,才能好得快。” 武大还想说什么,却被妇人怕他挣扎逃脱,跳上床骑在他身上,紧紧按住被角,不让他动弹,誓死不放松。 就像这样: 油煎肺腑,火烧肝肠,心窝里好似被锋利的刀刃刺入,腹中仿佛有钢刀在翻搅。 剧痛如刀割,从七窍冒出烟气; 身体僵直,全身鲜血模糊。 浑身冰冷彻骨,口中涎水直流; 牙关紧咬,三魂已奔向枉死城,喉管干涸,七魄早投往望乡台。 地狱中新增了一只因毒药而死的冤魂,阳世间却少了一个捉奸揭丑之人。 武大当时哼了两声,喘息了一会儿,肠胃断裂,终于断气,身体再也动弹不得。 那妇人掀开被子一看,见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不禁心生恐惧,只得跳下床去敲墙壁。 王婆听到敲击声,从后门走来咳嗽暗示。 妇人下楼开了后门,王婆问: “解决了没有?” 妇人答道: “是解决了,但我手脚发软,收拾不来。” 王婆说道: “这有什么难的?我来帮你处理。” 王婆挽起袖子,舀了一桶热水,放了块抹布在里面,提上楼来。 她掀开被子,先用抹布把武大嘴唇边的血迹擦干净,又把七窍的淤血清理掉,再将衣服盖在尸体上。 两人合力一步步将尸体从楼上抬下,在楼下准备了旧门板,将武大摆放其上,梳好头发,戴上帽子,穿好衣服,又给他套上鞋袜,用一块白绢盖住脸,再盖上一床干净的被子遮住尸身。 随后,她们上楼清理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王婆便回去了。 那妇人开始假哭,叫来家人。看官须知,世间妇人哭泣有三种: 有泪有声的叫“哭”,有泪无声的叫“泣”,无泪有声的叫“号”。 当下,这妇人无泪干号了一夜。 次日五更天,天色尚未亮,西门庆匆匆赶来打探消息,王婆将事情详细告知。 西门庆拿出银子给王婆,叫她买棺材安排后事,又和妇人商议善后事宜。 妇人对西门庆说道: “我的武大已经死了,一切只能靠你做主。” 西门庆安慰道: “这件事不用你费心,我来安排。” 王婆提醒道: “只有一件最要紧,地方上的团头何九叔是个精明细致的人,怕他看出破绽,不肯帮忙办理丧事。” 西门庆自信地说道: “这不成问题,我会亲自去吩咐他,他绝不会忤逆我的意思。” 王婆催促道: “那大官人就赶紧去吧,不能耽误。” 西门庆随即离去。 天亮时分,王婆买来了棺材,又购置了一些香烛纸钱等丧葬用品,回到家里为那妇人准备饭菜,还点起一对随身灯。 邻里街坊纷纷前来吊唁,那妇人半遮着脸假装悲伤哭泣。 众人问道: “大郎是因为什么病去世的?” 妇人答道: “因为患了心痛病,日益加重,眼看着好不了。” “不幸昨夜三更断了气。” 说着又装模作样地呜咽起来。 邻居们虽然心里明白武大的死有蹊跷,却不敢直言相问,只是出于人情劝慰道: “人死不能复生,娘子节哀,保重自己。” 那妇人只得假意谢过,众人随后散去。 王婆安排了棺材,又请来了团头何九叔,购买了入殓所需的物品,还找了两个和尚晚间陪灵。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何九叔派了几个伙计前去整顿丧事。 话说何九叔巳时许从家中慢慢走出,到了紫石街巷口,迎面碰上西门庆。 西门庆喊道: “九叔去哪儿呢?” 何九叔答道: “小人正要去给那卖炊饼的武大郎收殓尸体。” 西门庆笑道: “借一步说话。” 何九叔跟着西门庆走到转角的一家小酒店里,二人入座于一处包厢内。 西门庆说道: “九叔请上座。” 何九叔连忙推辞道: “小人身份低微,如何敢与官人同坐?” 西门庆笑道: “九叔何必见外,请坐下说话。” 第二十五回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4 二人坐定后,西门庆叫小二取来好酒,并摆上酒菜果品等。 小二随即开始斟酒。 何九叔心中暗自疑惑: “西门庆从未与我同饮,今日特意请酒,必然有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两人喝了一会儿酒,只见西门庆从袖中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说道: “九叔,虽是薄礼,望不嫌轻薄,日后定有重谢。” 何九叔连忙推辞道: “小人并无什么功劳,如何敢受官人如此厚礼?” “若官人有事吩咐,小人自当竭力,不敢收受。” 西门庆笑道: “九叔莫要推辞,这银子你先收下再说。” 何九叔再三推辞,西门庆说道: “九叔若不收,便是不给我这个面子。” 何九叔一向惧怕西门庆的刁蛮霸道,且他经常勾结官府为非作歹,不敢得罪,只好收下银子,说道: “既然官人盛情难却,小人只好领了。” 西门庆随即说道: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武大的尸首入殓时,务必办得周全体面些。” “棺材上盖一床锦被便好,其他的就不多说了。” 何九叔答道: “这点小事不值一提,官人何必破费银两?” 西门庆笑道: “九叔既然收了银子,就按我说的办,别推辞。” 何九叔无奈,只好答应。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西门庆便叫来酒保记账,说改日到铺里结清酒钱。 随后二人一同下楼走出店门。 西门庆临走时叮嘱道: “九叔,这件事你心里有数,不可泄露,日后定有重谢。” 何九叔应诺,西门庆满意地离开了。 何九叔心中满怀疑虑,暗自寻思: “这事未免古怪!” “我不过是去替武大郎殓尸,西门庆却为何给我这许多银子?” “此中必定大有蹊跷。” 他一路思忖着,来到武大家门前,只见几个伙计正站在门口候着。 何九叔问道: “这武大郎是得了什么病死的?” 伙计答道: “他们家说是心疼病发病死的。” 何九叔揭开门帘进了屋,王婆连忙迎上来说道: “何叔,好等了您半天!” 何九叔答道: “有些小事耽搁了,来得稍晚了一步。” 正说着,只见武大的娘子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从里间装模作样地假哭着出来。 何九叔说道: “娘子别太过伤心,大郎去了,节哀顺变吧。” 那妇人半掩着泪眼,假意道: “唉,实在无法说!” “不曾想拙夫因心疼症,几日之间便去了,撇下我孤苦伶仃,好难熬啊!” 何九叔一边看着武大的尸首,一边打量着这妇人,心中暗道: “我早就听说武大的娘子如何,如今总算见到了。” “原来武大娶了这样一个女人!” “看来西门庆给我的这十两银子果然有些来由。” 他放下心事,走到武大的尸首前查看,只见尸体用千秋幡和白绢盖着。 他揭开白绢,用五轮八宝的法子仔细检查,特别注视着尸首的双眼,发现其中的异样,大叫一声: “啊呀!” 随即向后便倒,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只见武大的尸首状况异常: 指甲发青,嘴唇紫黑,面容蜡黄,眼神空洞。 五脏如何尚不得而知,四肢却已僵硬不动。 正如古诗所言: “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 身体就像拂晓时分的鼓声托着渐渐西沉的月亮,预示着生命的尽头; 命运如同半夜时分油尽而熄的灯火,象征着生命的终结。 到底何九叔性命如何,又会如何处理这桩怪事?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郓哥大闹授官厅 武松斗杀西门庆1 诗曰: 参透风流二字禅,好因缘是恶因缘。 痴心做处人人爱,冷眼观时个个嫌。 风流二字的道理若能参透,才知好的缘分与坏的缘分往往难分。 痴心去爱的时候,人人都会喜欢; 冷眼旁观时,却遭人嫌弃。 野草闲花休采折,贞姿劲质自安然。 山妻稚子家常饭,不害相思不损钱。 那些野花闲草,不要随意采摘; 唯有坚贞高洁的品格才能让人心安。 娶个勤俭持家的妻子,养育几个孩子,过着简单的家常生活,不会因相思伤心,也不会因挥霍破财。 当时何九叔跌倒在地,被众伙计搀扶起来。 王婆说道: “这是中了邪,快拿水来。” 她向何九叔喷了两口水,何九叔渐渐苏醒过来,能稍微活动了。 王婆说道: “先扶九叔回家,再慢慢处理。” 两个伙计关上铺门,将何九叔抬回家。 家里人接应着,把他安置在床上休息。 他的老婆哭着说道: “刚才还好好的出去,怎么这样回来!” “平时从没中过邪啊。” 她坐在床边哭泣。 何九叔看到伙计们不在身边,悄悄踢了踢老婆,说道: “你别烦恼,我没事。” “刚才我去给武大家入殓,在他家巷口遇到了开药铺的西门庆。” “他请我喝了一顿酒,还给了我十两银子,对我说:‘武大的尸首,凡事遮掩一下。’” “等我到了武大家,看他老婆模样不像个正经人,我心里就有八九分怀疑。” “后来揭开千秋幡一看,发现武大面色紫黑,七窍里有血渗出,嘴唇上还有齿痕,这分明是中毒而死。” “我本想揭发这事,但又担心没人做主,得罪了西门庆,岂不是自找麻烦?” “所以只好草草把尸体入殓了。但武大有个兄弟,就是景阳冈打虎的武松,他是个眼都不眨就敢杀人的人。” “如果他回来,这事一定会被揭穿。” 老婆说道: “我也听说,前些日子乔老儿的儿子郓哥在茶坊闹事,说的是紫石街那边帮武大捉奸的事,看来确实有蹊跷。” “你可以慢慢打听。现在这件事其实不难处理,你让伙计们去殓尸时打听一下什么时候出殡。” “如果他们等武松回来再出殡,那就没问题;如果直接埋了,也没什么;但如果他们立刻火化,那肯定有问题。” “到时候,你就假装去送丧,趁机拿两块骨头回来,再把西门庆给的十两银子收着,这就是铁证。” “如果武松回来,到时候不问也就罢了,如果问起来,就能让西门庆吃不了兜着走,还能给武松一个交代。” 何九叔听了说道: “娘子真是贤惠而又明事理!” 他立刻嘱咐伙计们: “我中了邪,去不了,你们自己去殓尸,顺便问清什么时候出丧。” “得来的钱财你们分了,但不要给我,记得妥善安排。” 伙计们听从吩咐,前往武大家殓尸,安排灵堂事宜后,回来告诉何九叔: “他家的大娘子说只等三天就出殡,到城外火化。” 伙计们拿了分到的钱各自离开了。 何九叔对老婆说道: “你说得对。” “等到那天,我只需去拿骨头就可以了。” 第二十六回 郓哥大闹授官厅 武松斗杀西门庆2 王婆极力怂恿那妇人当晚守灵。 第二天,她又请来四个僧人诵经做法事。 到了第三天一早,众抬棺人前来扛棺材,也有几位邻居街坊前来送行。 那妇人披麻戴孝,路上假装哭泣博取同情,一行人来到城外的焚尸场。 到了地方,她便让人点火焚烧棺木。 这时,何九叔提着一捆纸钱来到场中。 王婆和那妇人迎上去见礼,说道: “九叔,真是万幸您身体无恙了。” 何九叔答道: “我前几日买了武大郎的一篮炊饼,还没来得及付钱,特意带了这捆纸钱来烧给他。” 王婆连忙附和道: “九叔果然是有情有义之人!” 何九叔将纸钱点燃烧化,随后又催促众人点火焚烧棺材。 王婆和那妇人忙不迭感谢道: “真是多亏了九叔出力,回头定要好好感谢。” 何九叔摆摆手说道: “我不过是尽一份力罢了。” “娘子和干娘还是去斋堂里招待街坊邻里吧,我在这儿帮你们看着就行。” 等王婆和妇人走开后,何九叔趁机取火拨弄骨灰,从中挑出两块骨头,把旁边损坏的部分削去,随后拿到泼骨池中,用水一浸,只见骨头变得焦黑酥软。 何九叔将骨头收好,也赶去斋堂里假意热闹了一番。 等棺木彻底焚烧后,众人收拾了骨灰,将其倒入池中。一切结束后,邻居街坊各自回家散去。 何九叔则将挑出的骨头带回家,细心地在一张纸上记下焚烧的日期、送葬者的名字,并将骨头和那十两银子一起包好,用布袋盛起,妥善藏在房中。 那妇人回到家中,在屏风前摆设了一个灵牌,上面写着“亡夫武大郎之位”。 灵牌前摆放了一盏琉璃灯,周围贴着经幡、钱垛、金银锭和五彩绸缎等祭祀用品。 然而,她却每日与西门庆在楼上肆意享乐,完全不顾武大的亡灵。 和之前在王婆房中偷偷摸摸的私情不同,现在家中没有人打扰,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整夜厮混。 自此以后,西门庆常常三五天不回家,弄得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十分不满。 实际上,这世间的女色正如陷人的深坑,虽有得意之时,但最终难逃败落。 正如一首《鹧鸪天》所道: 色胆如天不自由,情深意密两绸缪。 只思当日同欢庆,岂想萧墙有祸忧! 贪快乐,恣优游,英雄壮士报冤仇。 请看褒姒幽王事,血染龙泉是尽头。 色胆包天却终究难得自由,情深意密的两人紧紧纠缠。 只想着当日的欢庆与快乐,哪曾料到祸患却潜伏在身边! 贪图享乐,肆意放纵,殊不知英雄豪杰终会为报仇雪恨而现身。 请看看褒姒与周幽王的故事,最终的结局却是血染宝剑、一切终结于死亡。 话说西门庆与那妇人整日纵情享乐,肆意歌舞饮酒,二人关系愈发亲密,丝毫不顾外人是否知晓。 他们所在街巷的邻里远近,无人不知这件事,却因西门庆是个刁钻无赖,谁也不敢多管闲事。 正如俗语所说: “乐极生悲,否极泰来。” 光阴如梭,转眼已过去四十余日。 却说武松自从接受了知县的差遣,押送财物车队前往东京的亲戚处,将书信及箱笼妥善交接后,又在街上闲游了几日,讨得回信后便领着随行人员返回阳谷县。 这次往返正好用了两个月,出发时正是新春时节,归来时已是三月初。 武松一路赶回,途中心中不安,神思恍惚,总觉得有事发生。 他先到县衙呈交了回信,知县见了十分欢喜,确认财物交接清楚,赏赐了一锭大银, 又设宴款待武松,不必细说。 武松回到住处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和鞋袜,戴上新头巾,锁好房门,径直前往紫石街。 一路上,两边的邻居见武松归来,个个心中震惊,暗自为西门庆捏了两把冷汗。 大家低声议论道: “这下事情要闹大了!” “武松这个煞星回来了,岂肯轻易善罢甘休?” “必然要掀起一场风波!” 话说武松来到家门前,揭开帘子探身进去,看到灵位上写着“亡夫武大郎之位”七个字,顿时呆住了。 他睁大双眼,自语道: “莫非我眼花了?” 随即高声叫道: “嫂嫂,武二回来了!” 此时,西门庆正与那妇人在楼上作乐,听到武松的呼唤,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赶紧从后门溜走,逃到王婆家躲避。 妇人听见武松的声音,忙应道: “叔叔稍等,奴家这就来。” 原来这妇人自从毒死武大后,根本未曾守过孝,每日浓妆艳抹,与西门庆寻欢作乐。 此刻听到武松归来,心中慌乱,急忙在脸盆里洗去胭粉,撤下首饰钗环,随意挽起头发,脱去红裙绣袄,匆忙换上孝服,边假哭边从楼上下来了。 武松见状,冷冷地说道: “嫂嫂且住,莫哭!告诉我,我哥哥是什么时候死的?” “得了什么病?” “又是吃了谁的药?” 妇人一边假哭,一边回答: “你哥哥自从你离开一二十日后,突然心口剧痛发作,病了八九天。” “我们求神问卜,各种药都试过了,可是都不见效,最终还是没治好。” “他走了,撇下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我真是命苦啊!” 这时,隔壁的王婆听见对话,担心事情败露,只好赶过来帮腔,说道: “都头,这种事谁也预料不到啊!”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能保得一直无灾无病?” 武松冷眼看着她们,又问道: “我的哥哥一向身体好好的,从来没得过这种病,怎么会突然心疼病发作就死了?” 王婆急忙圆场道: “都头,话不能这么说,生老病死本是天命,谁也难免会有这种意外啊!” 妇人接着哭诉道: “若不是多亏了干娘王婆帮衬,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哪能熬到今天?” “街坊邻舍谁肯伸手帮衬啊!” 武松仍然不动声色,继续追问: “那如今我哥哥埋在哪里?” 妇人忙答道: “我一个孤身女人,哪里去找坟地?” “无奈之下,只好停灵三日后,将他送去城外烧化了。” 武松又问: “那我哥哥去世有几日了?” 妇人答道: “再过两天就是断七。” 第二十六回 郓哥大闹授官厅 武松斗杀西门庆3 武松沉思良久,随后起身离开,径直前往县衙。 打开房门后,他换上一身朴素的丧服,又命衙役准备了一条麻绳绑在腰间,将一把锋利的短柄解腕刀藏入怀中,同时带了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他随后吩咐衙役锁好门,去集市买了米、面、香烛、冥纸等祭品,等天色将晚才返回武大郎家。 到了家门前,武松敲门,那妇人来开门迎他。 武松吩咐衙役去准备饭菜,自己则点起灵床前的灯烛,将供品酒菜一一摆放妥当。 待到深夜时分,武松在灵床前拜倒,面向亡兄灵位,大声说道: “哥哥的亡魂啊!” “你在世时性情软弱,若今日死后确有冤屈含恨,请托梦告诉我,兄弟定当为你伸冤报仇!” 他随后将酒洒在地上以祭奠亡兄,又焚烧了纸钱冥物,声泪俱下地放声痛哭。 他的哭声凄切动人,令两旁邻居无不感到心酸凄凉。 而那妇人则在一旁假装啜泣。 哭毕,武松与衙役吃完了摆放的酒菜,又铺了两条席子安排过夜。 衙役睡在中门旁,武松则睡在灵床前,而妇人则回楼上独自休息,并锁上了房门。 约摸到了三更时分,武松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他转头看了一眼衙役,只见那人鼾声如雷,睡得跟死过去一般。 武松轻轻起身,望着灵床前的琉璃灯火,只见灯光忽明忽灭。 他侧耳倾听,听得更鼓敲响三更三点。 武松深深叹了一口气,坐在席子上自言自语道: “我那哥哥在世时懦弱无能,如今死了,竟还无法见得分明冤情!” 他话音未落,只见灵床下忽然卷起一阵寒冷的阴风。 这冷气来得异常诡异: 但见—— 无形无影,似雾非雾,似烟非烟; 盘旋如怪风,直透肌骨冷; 凛冽若煞气,沁入心头寒。 昏昏暗暗间,灵前灯火骤然暗淡; 惨惨幽幽里,墙上纸钱纷乱飞散。 忽而似藏毒鬼隐现,忽而如引魂幡飘动不定。 那阵冷气逼得武松寒毛直竖,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人影从灵床底下缓缓爬出,声音凄凉地叫道: “兄弟啊,我死得好惨啊!” 武松想看清楚,却因灯光昏暗,看得不甚真切,正要上前再问时,那冷气忽然散去,人影随之消失不见。 武松心中一惊,一时失力,跌坐在席子上。 他回头看衙役,见他依然鼾声如雷,似全无所觉。 武松沉思道: “哥哥这一死,分明有冤情未雪!” “刚才他想告诉我,却被我的阳气冲散了他的魂魄!” 他默默思忖,决定先不声张,待天明再作打算。 天亮时分,衙役已起身烧水煮汤。 武松洗漱完毕,那妇人也从楼上走下,看着武松说道: “叔叔,昨夜可真是辛苦了。” 武松冷声答道: “嫂嫂,我哥哥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去世的?” 那妇人装作镇定答道: “叔叔,怎么忘了?” “昨晚已经告诉你了,他是害心疼病死的。” 武松又问道: “那么吃的是什么药?是谁开的?” 妇人道: “家里还有药贴,你可以看看。” 武松道: “是谁为哥哥买的棺材?” 妇人道: “托隔壁的王干娘帮忙买的。” 武松再问: “又是谁来扛棺送葬的?” 妇人道: “是本地的团头何九叔,都是他帮忙安排的。” 武松听了这些回答,暗自冷笑,心道: “好一个串通一气,果然有问题!” 表面却不露声色,只说道: “原来如此。” “我先去县里画卯,随后再回来。” 说罢,他带着衙役走武松走到紫石街的巷口,忽然停住脚步,对身边的衙役说道: “你认得团头何九叔吗?” 衙役答道: “都头,您怎么会忘了?” “前些日子他还来给您道过贺。” “他家就住在狮子街巷子里。” 武松点点头,说道: “好,你带我去。” 衙役在前引路,到了何九叔的门前。 武松停下脚步,对衙役说道: “你先去忙你的,我一会儿自己过去。” 衙役应声离去。 武松站在门前,揭起门帘,大声叫道: “何九叔在家吗?” 何九叔正在屋里,听到武松的声音,顿时惊得手足无措。 他慌忙将那包藏着银子和骨殖的布袋塞到怀里,连头巾都没戴好,就急急忙忙迎出来。 “都头,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九叔强作镇定,陪着笑脸问道。 武松冷冷地看着他,说道: “昨天刚回来。” “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请你移步一叙。” 何九叔连忙点头道: “小人这就随您去。” “都头,先请进来喝杯茶吧。” 武松冷声道: “不必了,不用费心。” 两人一起走到巷口的一家酒店,坐下后叫店家打了两角酒。 何九叔起身说道: “小人未曾为都头接风洗尘,反倒劳烦都头请酒,实在惶恐。” 武松摆手道: “坐下,不必多言。” 何九叔心里已经隐隐猜到几分,但又不敢明言,只能顺从坐下。 酒馆老板一边筛酒,武松却一句话也不说,只顾埋头喝酒。 何九叔见他沉默,心里直发慌,手心冒汗。 为了缓和气氛,他试着找些话来搭讪: “都头,这次回来想必是旅途辛苦吧?” 武松依旧不言语,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酒过数杯,气氛愈加压抑,何九叔额头冷汗直冒,连酒都不敢下咽。 这时,只见武松忽然揭起衣服,从腰间“唰”地抽出一把尖刀,直接插在桌上。 那筛酒的店家被这一幕吓得愣在原地,哪里还敢靠近,只缩在柜台后头偷偷张望。 何九叔更是吓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武松挽起袖子,一手按住膝盖,一手握着尖刀,冷冷地盯着何九叔说道: “我这人粗人一个,但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 “我不会随便伤害无辜的人,你不用害怕。” “只要你老老实实地把我哥哥的死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绝不难为你。” “可要是你敢说半句谎话,哼,这把刀立刻就会在你身上戳出三四百个透明窟窿!” 第二十六回 郓哥大闹授官厅 武松斗杀西门庆4 说完这话,武松瞪大双眼,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何九叔,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何九叔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袋子,放在桌上说道: “都头息怒。这袋子里就是一个大证据。” 武松伸手打开袋子,看见里面有两块酥黑的骨头和一锭十两的银子,便问道: “这怎么能算作重要的证据?” 何九叔答道: “小人并不知前因后果。” “正月二十二日那天,小人在家里,忽然开茶坊的王婆找上门来,叫我去殓武大郎的尸首。” “当天我走到紫石街巷口,正巧遇到县前开生药铺的西门庆大郎。” “他拦住我,请我进酒店喝了一瓶酒。” “喝酒时,西门庆拿出这十两银子交给我,并嘱咐道:‘收殓尸首时,凡事都遮掩过去。’” “小人一向知道这人是个刁徒,哪里敢不接下他的银子?” “于是喝了他的酒,收了这银子,然后去了武大郎家。” “揭开千秋幡的时候,我看到尸首七窍里都有淤血,嘴唇上还有牙齿咬过的痕迹,这分明是生前中毒而死的迹象。” “我当时本想揭发此事,可是苦于没有家属来作主,又听他那娘子说是得了心疼病死的。” “小人只好咬破舌尖,不敢声张,只装做中邪似的,被扶回家了。” “至于火葬的费用,都是他们自己安排的,小人没有收他们一文。 “第三天,听说尸首被抬出去火化,我买了一陌纸到山头假装做个人情。” “趁着机会,暗中从灰烬里拾了这两块骨头,包好藏在家里。” “这骨头酥黑,分明是毒药害死的证据。” “这袋子里的纸上写了具体的年月日时,以及送丧人的姓名,这就是小人的口供了。” “都头您可细查。” 武松冷冷问道: “那害人的奸夫是谁?” 何九叔道: “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 “不过我听说,街上有个卖梨的小伙子郓哥,他曾和武大郎一起去茶坊捉奸。” “整条街上,谁不知道这件事?” “都头如果要了解详情,可以去问郓哥。” 武松点头道: “既然有这个人,那咱们就一同去找他问个清楚。” 武松收起刀,插入刀鞘后藏好,结清了酒钱,便和何九叔一起向郓哥家走去。 刚到他家门口,就见郓哥挎着个柳条篮子,里面装着米,正往家走。 何九叔叫道: “郓哥,你认得这位都头吗?” 郓哥答道: “打虎的时候,我就认得了。” “你们两个找我干什么?” 郓哥是个精灵的小伙子,话中已带了几分警惕,说道: “不过有件事,我得先说明。” “我老父亲六十岁了,没有人养着,我不能陪你们去官府闹事。” 武松听了,笑道: “好兄弟!” 随即从身边取出五两银子递给郓哥,说道: “郓哥,这些银子你拿去给老父亲做盘缠,跟我走一趟,说些话就好。” 郓哥心里一盘算: “这五两银子足够用三五个月了,陪他们去一趟官府也没什么。” 于是把银子和米一同交给父亲安顿好,便跟着武松和何九叔来到巷口的一家饭馆,登上了二楼。 武松叫来店家,点了些饭菜,然后对郓哥说道: “兄弟,你年纪虽小,却有养家孝顺的心。” “刚才给你的银子是暂时的盘缠,事成之后,我再给你十四五两银子做本钱。” “现在请你细细讲一讲:当初你是怎么和我哥哥去茶坊里捉奸的?” 郓哥说道: “我说了,你可别气得太过。” “正月十三日那天,我提着一篮子雪梨,去找西门庆挂账,找了一圈没见到他。” “后来听人说:‘他在紫石街王婆茶坊里,和卖炊饼的武大老婆勾搭在一起,如今两人正好得很,每天都在那儿。’” “我听了便直接去了茶坊,谁料那王婆老虔婆拦住不让我进房。” “我骂了她几句,她便动手打我,把我赶出来,还把我的梨全掀到街上。” “我气不过,就去找你哥哥,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他听了就说要去捉奸。” “我劝他说:‘你打不过西门庆那厮,他手脚厉害。万一没抓住他,反被他告上一状就麻烦了。明天我们约好行动,你先少做些炊饼准备着。只要我看见西门庆进茶坊,我就先进去。等我把篮子丢出来时,你再进去捉人。’” “第二天,我又提了一篮梨,直奔茶坊。” “到那儿后,我骂那王婆老虔婆,她便要动手。” “我赶紧把篮子甩到街上,同时顶住她,把她按在墙上不让动。” “这时你哥哥赶来了,婆子想去拦他,但被我死死压住。” “我只叫了一声‘武大来了!’谁知反倒被他们两个合力关在了门外。” “你哥哥只能站在房门外大喊大叫,却没防到西门庆开了门冲出来,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我看见那妇人也跟出来扶住你哥哥,他已起不来了。” “我心里害怕,赶紧跑了。” “过了五七天,就听说你哥哥死了。” “至于他是怎么死的,我就不知道了。” 武松听罢,问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可别撒谎!” 郓哥答道: “便是到官府,我也是这般说,绝无虚假。” 武松点头道: “好兄弟,说得好!” 三人吃完饭后,武松结了饭钱,带着何九叔和郓哥一起下楼。 何九叔告辞道: “小人先告退了。” 武松拦住他道: “且慢,跟我一起走,我正要你们给我作证。” 于是,带着二人径直来到县衙门口。 第二十六回 郓哥大闹授官厅 武松斗杀西门庆5 知县见到武松,问道: “都头,你有什么状要告?” 武松说道: “小人的亲哥哥武大郎,被与嫂子潘金莲通奸的西门庆,用毒药害死了。” “这两人便是证人,还请相公为民做主!” 知县先传问了何九叔和郓哥的证词,与县里的吏员商议此事。 原来县里的吏员多与西门庆有勾结,因此商量着如何敷衍了事,便说道: “这件事得按照规矩来审理。” 知县对武松说道: “武松,你身为本县都头,难道不懂法度?” “自古以来,‘捉奸要见双,捉贼要见赃,杀人要见伤。’” “你哥哥的尸首已经烧化,你又没有当场抓住奸情。” “现在光凭这两人的一面之词,就要追究杀人罪名,未免有些偏颇了吧?” “你还是仔细思量,不可贸然行动。” 武松从怀里取出两块酥黑的骨头和一张书写好的纸,说道: “相公,这些证据并非小人捏造。” 知县接过骨头和纸查看,说道: “你先退下,让我慢慢考虑清楚,等有了合适的时机再替你拿问。” 武松只得将何九叔和郓哥留在县衙内,自己暂且退下。 此时,西门庆听闻了此事,立刻派心腹送银两贿赂县里的官吏。 第二天早晨,武松再次到堂上催促知县拿人。 谁知那知县因为收了贿赂,将骨头和银子还给武松,并说道: “武松,你不该听信外人挑唆,与你兄嫂的仇人作对。” “这件事没有确凿的证据,很难立案审理。” “圣人有言:‘眼见之事尚且可能不实,耳闻之言更不可全信。’你不可轻易动怒。” 狱吏附和道: “都头,凡人命案件,必须具备‘尸、伤、病、物、踪’这五项证据,才能推理定案。” 武松听罢,按下怒火说道: “既然相公不准所告,我再另作打算。” 随即将骨头和银子收回,交给何九叔保管。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吩咐小兵准备饭菜,招待何九叔和郓哥,嘱咐他们稍等片刻: “你们等着,我去去就来。” 随后,武松带了三四名小兵离开县衙。 他买来笔墨砚台,又备了几张纸藏在身上。 接着,他吩咐两名小兵买来一头猪、一只鹅、一双鸡、一担酒以及一些果品。 东西备齐后,他让小兵将这些物品运回家中布置妥当。 约莫巳时(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之间),武松带着一名小兵回到家中。 潘金莲已听说告状不成,心里稍微放松,胆子便大了起来,想看武松还能如何。 武松站在门外喊道: “嫂嫂,请下来,我有话要说。” 潘金莲慢悠悠地下了楼,问道: “你有什么话要说?” 武松说道: “明天是亡兄的断七(祭日),之前嫂嫂与街坊邻里起了些纷争,我今天特意备了酒席,替嫂嫂向众邻里道谢。” 潘金莲不屑地说道: “谢他们什么?” 武松淡淡一笑,说道: “礼节不能少。” 他便吩咐土兵点燃两支蜡烛,在亡兄的灵位前焚香烧纸。 随后,摆上猪头、鹅、鸡和果品,将酒席准备齐全。 武松又命一名小兵负责倒酒,两人守在门前安排桌凳,还有两人分守前后门,把守严密。 武松心里早已打定主意,便说道: “嫂嫂在家接待客人,我去请他们来。” 他先去隔壁请王婆。 王婆推辞道: “不必这么麻烦,让都头费心了。” 武松说道: “干娘,多有打扰,还请赏个面子。” “先喝杯薄酒,不要推托。” 王婆知道武松执意邀请,便收拾好家门,从后门过来。武松安排道: “嫂嫂坐主位,干娘对席。” 王婆心里早知道西门庆已经通过消息打了招呼,便安心地坐下吃酒。 两人心里都在想: “看看他究竟要怎么做。” 接着,武松去请这边邻居,开银铺的姚二郎姚文卿。 姚二郎推辞道: “小人事情繁忙,不敢劳都头费心。” 武松却拽住他说道: “不过是一杯淡酒,又不用多久,请到家中便是。” 姚二郎推辞不过,只得跟着来,被安排在王婆旁边坐下。 武松又去对门请两家邻居。 第一家是开纸马铺的赵四郎赵仲铭。 赵四郎说道: “小人做买卖走不开,恐不能奉陪。” 武松说道: “这怎么行?各位高邻都已到了。” 他不由分说,将赵四郎拉到家中,说道: “大家都是街坊,亲如一家。” 便安排赵四郎坐在嫂嫂旁边。 第二家是开冷酒店的胡正卿。 胡正卿原本是做过吏员的人,见此情形觉得有些不对,便推辞不肯来。 武松也不管他,硬把他拉来,安排坐在赵四郎旁边。 武松问王婆: “干娘,你隔壁还有谁家?” 王婆答道: “隔壁是卖馄饨的张公。” 此时,张公正在家里,见武松进来,吓了一跳,问道: “都头有什么事?” 武松说道: “近日多有打扰街坊,今日特请高邻喝杯淡酒。” 张公连连推辞: “老汉向来无礼,未曾到都头家拜访,岂敢接受请酒?” 武松笑道: “不过是略表心意,请到家中吧。” 张公推脱不过,被武松拉回家中,安排在姚二郎旁边坐下。 这些邻居虽然被请来,却一个个坐着不敢动,因为前后门都被武松安排土兵守住,气氛像是监禁一般。 武松陆续请到了四家邻居,加上王婆和嫂嫂,共计六人。 他自己搬了条凳子,坐在桌子的横头,吩咐小兵将前后门关好。 后面的小兵负责筛酒。 武松抱拳行礼,说道: “众位高邻,休怪小人粗鲁,随便请些薄酒。” 众邻居谦逊说道: “小人们本该为都头接风洗尘,反而劳都头破费,真是惭愧。” 武松笑着说道: “不成敬意,请众位高邻不要见笑。” 小兵不停地倒酒,众人各怀心事,不知武松到底想做什么。 眼看酒过三杯,那胡正卿借故说道: “小人还有事,先告辞了。” 武松冷冷说道: “去不得。既然来了,再忙也坐一会儿。” 第二十六回 郓哥大闹授官厅 武松斗杀西门庆6 胡正卿心里忐忑不安,暗想: “既是请客吃酒,怎会这样待人,连走都不让?” 无奈,只能坐下。 武松又让小兵继续倒酒,众人从头到尾喝了七杯酒,一个个喝得心惊胆战,犹如参加了一场生死宴。 这时,武松忽然大喝一声: “收拾杯盘,稍后再吃!” 小兵赶紧清理桌面,武松擦干净桌子,众人刚要起身离开,武松却双手一拦,说道: “且慢,我正有话说。” 他环顾众人,说道: “各位高邻在此,不知谁会写字?” 姚二郎答道: “这位胡正卿字写得极好。” 武松抱拳行礼,说道: “那就麻烦您了!” 说着,他卷起袖子,从衣服底下“飕”地抽出一把尖刀。右手握住刀柄,拇指按住刀背,两只圆瞪的眼睛犹如猛虎般扫视众人,说道: “各位高邻在此,我有冤有仇,今日只请各位为我做个见证!” 只见武松左手抓住嫂嫂(潘金莲),右手指着王婆,四家邻居惊得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所措,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敢出声。 武松说道: “各位邻居不要怪罪,不必吃惊!” “武松虽是粗鲁汉子,就算死也不怕,还懂得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会伤害各位,只麻烦各位做个见证。” “要是有谁先走,可别怪我武松翻脸,让他先挨我五七刀再说!” “就算武松为此偿命也无妨。” 众邻居说道: “这饭可吃不得了!” 武松看着王婆喝道: “那个老猪狗听着!” “我哥哥的这条性命都在你身上,慢慢地再来问你!” 转过头来看着那妇人骂道: “你这淫妇听着!” “你是怎么谋害我哥哥性命的?” “从实招来,我就饶了你!” 那妇人说道: “叔叔,你太不讲道理!” “你哥哥自己害心疼病死了,关我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武松把刀猛地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那妇人的头发,右手在她胸前一提,把桌子一脚踢倒,隔着桌子把这妇人轻轻提过来,一把扔在灵床上面,两只脚踩住她。 右手拔出刀来,指着王婆说: “老猪狗!你从实说!” 那婆子只想脱身却脱不了,只得说道: “不要发火,老身自己说就是了。” 武松叫小兵拿来纸墨笔砚,摆在桌子上,用刀指着胡正卿说道: “麻烦你听一句写一句。” 胡正卿颤抖着说道: “小人就写。” 讨了些砚水,磨起墨来。胡正卿拿起笔,铺平纸说道: “王婆,你实说!” 那婆子说: “又不关我的事,和我没关系!” 武松说道: “老猪狗,我都知道了,你还想抵赖!” “你不说的话,我先把这个淫妇杀了,再杀你这老狗!” 提起刀来,朝着那妇人脸上就要砍。 那妇人慌忙叫道: “叔叔,暂且饶我!你放我起来,我就说!” 武松一提,提起那婆娘,让她跪在灵床前面。 武松喝一声: “淫妇快说!” 那妇人惊得魂都没了,只得从实招供,从当时放帘子打到西门庆说起,以及做衣裳私通奸情,一一说了; 接着后来怎么踢伤武大,因何设计下药,王婆怎么教唆安排,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武松一边让她说,一边又叫胡正卿写了。 王婆说道: “该死的!你先招了,我怎么赖得掉,只是苦了老身!” 王婆也只得承认了。 武松把这婆子的供词,也叫胡正卿写了。 从头到尾都写在上面,叫他们两个都按了手印画了字; 就让四家邻居签了名,也画了字。 叫小兵解下绑胳膊的布带,反绑了这老狗,卷起供词,藏在怀里。 叫士兵拿碗酒来,供奉在灵床前面,拖过这妇人来让她跪在灵前,让那婆子也跪在灵前。 武松说道: “哥哥的灵魂还不太远,早日去天界,兄弟武二这就为你报仇雪恨!” 叫小兵把纸钱点着。 那妇人见形势不妙,刚要叫,被武松揪住头发拉倒,两只脚踏住她两只胳膊,扯开她胸脯的衣裳。 说时迟,那时快,把尖刀往胸前只一挖,嘴里衔着刀,双手去掰开胸脯,取出心肝五脏,供奉在灵前。 猛地一刀,就割下那妇人的头来,血流满地。 四家邻居,吃了一惊,都掩住脸,见他这么凶狠,又不敢动,只得顺从他。 武松叫士兵去楼上拿一床被子来,把妇人的头包起来,擦了刀,插回刀鞘里。 洗了手,作了个揖,说道: “有劳各位邻居,非常抱歉。” “暂且请各位到楼上稍坐,等武二马上就来。” 四家邻居都面面相觑,不敢不听他的,只得都上楼去坐了。 武松吩咐小兵,也叫押着那婆子上楼去。 关上楼门,让两个小兵在楼下看守。 武松将潘金莲的头包好,径直走到西门庆的药铺前,对主管拱手道: “大官人在家吗?” 主管答道: “刚刚出去了。” 武松说: “借一步说句话。” 主管认得武松,不敢推辞,随他走到一条偏僻小巷里。 武松突然变脸,冷声问道: “你是想活还是想死?” 主管吓得连忙道: “都头冤枉!小人从未冒犯都头!” 武松道: “想死,就别说西门庆的下落;想活,就老实交代,他现在何处?” 主管慌忙答道: “刚才他和一个朋友去了狮子桥下的大酒楼喝酒。” 武松听罢,转身就走。 主管吓得呆站了半天,随后悄悄离开。 武松径直奔到狮子桥下的酒楼前,问店里的伙计: “西门庆大郎和谁在一起喝酒?” 伙计答道: “和一个财主在楼上的包间里。” 武松冲上楼,来到包间门前,从窗缝里望进去,只见西门庆坐在主位,对面坐着一位客人,两旁各有一个青楼女子陪酒。 武松当即打开手中的包裹,将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倒在地上。 他左手提起人头,右手拔出尖刀,挑开帘子闯了进去,把人头用力朝西门庆的脸上掷去。 西门庆认出武松,大惊失色,喊了声“哎呀”,连忙跳上凳子,又一脚跨到窗槛上,想要逃走。 可下面是大街,他不敢跳,只得慌乱间犹豫不定。 武松见状,用手稍稍一按,翻身跃上桌子,把酒盏碟盘踢得四散。 两个青楼女子吓得呆立不动,旁边的财主也手足无措,几乎瘫倒。 西门庆见武松来势汹汹,心一横,用右脚猛地踢向武松的右手。 武松稍稍一闪,那口刀却被踢飞,直落到街上。西门庆见刀已飞落,胆子顿时壮了,伸出右手虚晃一招,左拳朝武松的心窝打去。 武松轻轻一侧身,从西门庆胁下钻了过去,左手抓住他的头,右手紧紧捏住他的左脚,怒喝一声: “下去!” 西门庆顿时倒栽下楼,头朝下,脚朝上,直摔在街心,昏死过去。 街上的行人见状,惊叫连连。 武松随即跃出窗外,跳到街上,先捡起自己的刀,再看西门庆,只见他已摔得半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武松毫不迟疑,一刀割下西门庆的头,将两颗人头绑在一起提起。 随后,武松持刀提着人头,返回紫石街,命土兵开门,将两颗人头摆在灵前,用冷酒祭奠,说道: “哥哥的魂灵若在,愿早日升天!” “兄弟已替你报仇,杀了奸夫淫妇,今日便将二人焚化!” 接着,他命土兵押出王婆,又请四家邻舍下楼,对他们说道: “还有一句话要告诉四位高邻。” 四位邻居连忙拱手行礼道: “都头请说,我们洗耳恭听!” 武松接着说了几句话,使得他名扬千古,威震万年。 从此,英雄纷纷聚集于山寨,好汉们同心协力共赴梁山水泊。 正所谓: “古今壮士谈英勇,猛烈强人仗义忠。” 那么,武松究竟对四家邻舍说了什么话呢? 且待下回再详述分解。 第二十七回 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1 诗曰: 平生作善天加福,若是刚强受祸殃。 舌为柔和终不损,齿因坚硬必遭伤。 杏桃秋到多零落,松柏冬深愈翠苍。 善恶到头终有报,高飞远走也难藏。 一生行善,天会赐予福报; 如果过于刚强,就会遭遇祸害。 舌头柔软温和,最终不会受到伤害; 而牙齿因其坚硬,必定会受到伤害。 杏桃在秋天到来时,果实多半凋落,松柏在深冬时节更加苍翠深远。 善与恶最终会有报应,不论是高飞远走,终究难以逃避。 话说当时,武松对四家邻居说道:“小人为了替哥哥报仇雪恨,行事合情合理,虽然死了也不会抱怨。但刚才确实吓坏了高邻。小人此去,生死未卜,死活难知。我哥哥的尸体就此火化了。家中仅剩一些物件,麻烦四位邻里帮忙将这些东西变卖,凑些钱来作为我去衙门所需的费用,随时使用。今天我要去县里首告,请不要管我罪重,尽管如实作证。”说罢,武松便拿起灵牌和纸钱烧化。楼上有两个箱子,他取下来,打开查看,交给四邻去保管并变卖。然后,他押着婆子,带着两颗人头,直奔县衙。此事在阳谷县轰动一时,街上围观的人数不胜数。 知县听说后,先是大为震惊,随后便召令史升厅审问。武松押着王婆跪在厅前,武松将凶器和两颗人头放在阶下,自己则跪在左边,婆子跪在中间,四家邻里跪在右边。武松从怀中取出胡正卿所写的口词,逐一陈述。知县让令史先问了王婆,婆子如实供述,四家邻里也指证清楚。随后,知县召来何九叔和郓哥,询问了他们,并得到了明确的供词。接着,知县安排仵作和另一名官员,带着一干人押至紫石街对妇人尸体进行检查,再到狮子桥下的酒楼前检查西门庆的尸体,填写尸体检查表,随后将结果送回县衙,立案归档。 知县下令给武松和王婆带上长枷,把他们关进了监牢,而那些普通人则被暂时关在门房里。 且说县官考虑到武松是一个忠义之人,又想到他为了替哥哥复仇而上京的事情,一心想要保全他。于是,县官思虑再三,决定为武松谋取好处,便召集吏员商议,决定改写武松的供词,重新为他立案。他建议道:“武松这小子,心肠硬朗,应该为他开脱。可以将原有的供词改成:‘武松因祭奠亡兄武大,嫂子不允许祭祀,二人发生争执。嫂子将灵床推翻,武松为了保护亡兄的神主,和嫂子发生争斗,情急之下将嫂子杀害。后来,西门庆因与嫂子有染前来干涉,二人又发生冲突,最后在狮子桥边斗殴,导致西门庆死于斗殴。’” 于是,县官重新起草了新的招状,并派人将文书送到武松手中,宣读给他听。县官还写了公文,准备将这一干人送往东平府,申请发落。 阳谷县虽然是个小县城,但也有不少仗义之人。许多上层户人家都向武松捐助银两,也有一些人送来酒食和米钱,支持他度过难关。武松抵达东平府前,将自己的行李托给土兵保管,并拿出十二三两银子,交给了郓哥的父亲。同时,武松手下的土兵大多送上酒肉,纷纷与他告别。 这时,县吏接到公文,抱着文书、何九叔的银子、骨殖、招词以及武松的刀仗,带着这一干犯人上路,前往东平府。 众人来到东平府时,府衙前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府尹陈文昭听到报告,立刻升堂审理案件。这位府尹平生正直,品性贤良,年轻时努力攻读经书,长大后就考取了功名,常怀忠孝之心,行仁爱之事。他治理户口有方,税收顺利,百姓都称赞他,街头巷尾充满了歌声。他减少了词讼,打击了盗贼,老人们常在市井中赞美他。他的名声远播,历史上为他立碑立石,以彰显他的德行。他的文章慷慨激昂,曾经超过李杜,而他的贤良方正更是让人钦佩。 且说东平府的府尹陈文昭,已然知晓了整个案件的详情。于是他便命令将这群犯人带至厅前,先是查看了阳谷县的公文,再逐一审阅了各人供词和证据,详细记录每个人的供词。将赃物和行凶的刀仗封好,交给库房保管。随后,他决定将武松换上轻罪的枷锁,并将其关押在牢中;而那王婆则被换上重刑的枷锁,禁锢在提事都监的死囚牢房中。接着,陈文昭召来县吏,命令将何九叔、郓哥和四家邻舍带回本县,让他们在家中等待进一步的审判;西门庆的妻子则继续由府里看管,等待朝廷的最终裁定。 对于武松,陈文昭心生怜悯,认为他是一个忠义之人,便派人时刻监视他,并确保他不会为此受过多的折磨。甚至在牢中,还特意安排了一些土兵送饭给他,不让他饿着。陈府尹对武松的公文作了修改,申报省院以求更轻的处理。同时,他派遣了一名亲信,将一封密信送到京师,请人替武松疏通关系。 这件事很快引起了朝廷的关注,刑部官员中不少人和陈文昭关系良好,因此此事很快被禀报到省院。最终,朝廷下达了关于案件的判决:王婆因唆使西门庆与武大嫂通奸,并谋杀武大,制造了武大之死,且又唆使武松的嫂子赶走武松,致使杀人命案发生。由于这些罪行恶劣,王婆的罪行定为凌迟处死。武松则因替兄报仇,斗杀西门庆,虽然出于正当动机,但依然罪大恶极,故判处脊杖四十,流放二千里外。奸夫淫妇西门庆已死,罪不再追究。其他涉案人员则因供词清晰,被判释放,返回家中。 当文书到达东平府后,陈文昭即刻处理案件,将所有人带到厅前,宣读了朝廷的判决。武松被从牢中提出,先是读了朝廷的宣判,随后将其长枷解除,执行脊杖四十。武松身上伤痕累累,体力耗尽,但他依旧坚强地忍受。所有的公差都看着他,心生怜悯,却也无能为力。 第二十七回 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2 对于王婆,陈文昭同样宣读了朝廷的命令,命她上木驴受刑,四肢被长钉钉住,绑上绳索。 接着,王婆被判剐刑,并押到东平府的市中心,在公开的场合执行剐刑。 长街上鼓声响起,伴随着碎锣的声音,王婆在众人面前惨死,最终为其罪行付出了代价。 话说武松带着行枷,回望王婆被剐的惨状。 此时,原来的邻居姚二郎将变卖家中的私物所得的银两交给武松,作为补偿,嘱咐他好自为之,然后自己回去了。 随即,武松与两名公差一起,被押着文帖,准备前往孟州交接案件。 府尹的处理已经完毕,武松和公差的行程开始了。 一路上,原先跟随的土兵也交还了武松的行李,而土兵自己则回到自己的家乡。 武松和两名公差离开东平府,开始朝孟州行进。 那两名公差知晓武松是个有义气的好汉,因此一路上小心谨慎,不敢对他有任何怠慢。 武松见他们如此谨慎,也不与他们计较,包裹中装满了金银,所以经过村庄、铺店时,便会买些酒肉和公差一起吃。 话说回来,武松自从三月初开始杀人,已经坐牢两个月,现在已经来到孟州的路上,时值六月,烈日炎炎,正是酷暑时节,三人只得趁着早晨的凉意赶路。 约二十多天后,三人来到了一条大路上,已至岭上,时已接近中午,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 武松对两名公差说道: “你们先休息片刻,我下岭去,找些酒肉来吃。” 两名公差答应道: “确实该是休息一下了。” 三人继续向前,走下岭坡时,远远地看到坡下有十几间草屋,靠近溪流,旁边的柳树上挂着酒帘,十分吸引。 武松指着那片景象说道: “那里不就是一家酒店吗?” “离这里下去只有三五里路,大树旁便是酒肆了。” 两名公差听后连忙应道: “真是好,走了这么多路,早就饿了,快些走吧!” 于是,三人便加速行进,向着酒店赶去。 路上遇见一位挑柴的樵夫,武松便问道: “汉子,借问一下,这里距离孟州还有多远?” 樵夫答道: “只有一里路就到了。” 武松又问: “这里叫什么地方?” 樵夫说: “这里是孟州道,前面过了大树林,便是有名的十字坡。” 武松了解情况后,带着公差继续前行。 来到十字坡,看到前面一株巨大的老树,四五个人也抱不住,上面被枯藤缠绕,景象古老而雄伟。 绕过大树,三人终于看见了那家酒店。 门前窗槛上坐着一位妇人,身穿绿纱衣,头上插着金钗,鬓角上点缀着几朵野花。 她见武松和两名公差走到店前,便迅速起身迎接。 她穿着一条鲜红的绸裙,脸上妆容精致,胭脂和粉色的粉底显得格外娇艳,胸前敞开,露出桃红色的纱衣腰带,金钮闪亮。 那妇人的打扮和举止显然与常见的乡村妇人不同,透露出一股不凡的气质,令武松和公差不禁多看了几眼。 她的眉毛横向呈现出一种杀气腾腾的气势,眼中露出凶狠的光芒。 她的腰肢像辘轳车轮一样笨重,手脚像棒槌般粗壮,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她的脸上厚厚地涂着一层腻粉,掩盖了些许调皮的痕迹; 她的脸颊上浓烈的胭脂涂抹得十分明显,几乎渗透到乱发之中。 她穿着一条红色裙子,裙子内层斑斓的花纹包裹着她的腹部,显得有些不拘小节; 她的头发是黄色的,整齐地插着一支洁白的金钗。 她的手腕上戴着紧缠的钏镯,显示出她强烈的束缚感。 像是魔女一般,犹如夜叉一般的精悍,身上红色的衣衫在灯光下显得尤为妖艳。 那妇人倚着门迎接他们,说: “客官,休息一下吧。” “我们家有好酒好肉,如果需要点心的话,还有大馒头。” 武松和两个公人走进屋里,那妇人连忙恭敬地道了万福。 三个人坐到屋内,桌子和凳子是柏木做的,两个公人靠着棍棒坐下,解下肩上的包袱。 武松先把背上的包裹解下来,放在桌子上,然后解开腰带,脱下了布衫。 两个公人说道: “这里没人看见,我们也不怕什么,干脆把枷锁拿掉,痛痛快快地喝几碗酒。” 于是他们帮武松解开了枷锁,放在桌子底下。 大家都脱了上衣,挂在窗台上。 妇人笑着问道: “客官,酒要多少?” 武松说道: “不必管多少,倒满就行。” “肉切三五斤,钱算好我还你。” 妇人说道: “还有好大的馒头。” 武松回答: “那就来二三十个做点心。” 妇人笑嘻嘻地进屋去,拿了一大桶酒出来,放下了三个大碗,三双筷子,还切了两盘肉。 接着,她倒了四五巡酒,又去灶房取了一笼馒头,放到桌子上。 两个公人立刻开始吃了起来。 武松拿起一个馒头拍了拍,问道: “酒家,这馒头是人肉做的,还是狗肉做的?” 那妇人嘻嘻笑道: “客官别开玩笑了。” “清平世界,哪有用人肉做的馒头?” “我们家馒头的馅,都是黄牛肉的。” 武松说道: “我在江湖上听过一句话:‘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经过?肥的做馒头馅,瘦的填河去。’” 那妇人问道: “客官怎么会听到这话?” “这可是你自己编的吧?” 武松道: “我看这馒头的馅里有几根毛,像是人私处的毛一样,所以才怀疑。” 武松又问道: “娘子,你家丈夫怎么不见了?” 那妇人回答: “我丈夫出外做事,还没回来。” 武松说道: “那样的话,你一个人就冷落了吧?” 妇人心里暗想: “这个贼军不死,倒来捉弄我!真是灯蛾扑火,自己找死。” 她笑着说道: “客官别取笑了。” “再吃几碗吧,之后到后面树下乘凉。” “如果想歇,就在我家歇一下也没问题。” 武松心里想: “这个妇人不怀好意,我得先耍一耍她。” 第二十七回 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3 于是他又说道: “大娘子,你这酒太淡了,有没有别的好酒,给我们来几碗。” 那妇人答: “有一种特别香美的好酒,不过比较浑。” 武松说道: “正好,越浑越好。” 妇人心里暗喜,便去厨房取出一壶浑酒。 武松看了后说道: “这酒正好,最好是热的。” 那妇人道: “客官真是聪明,我马上给你热了尝尝。” 她心里想: “这贼军真该死,要求热酒,药效发作得快。” “他肯定以为我在手上做了什么手脚!” 她把酒热好后端来,分成三碗,递给他们: “客官,请试试这酒。” 两个公人早饿得不行,拿起酒来就喝。 武松说道: “大娘子,我从来不喜欢喝淡酒,再切些肉给我吃吃。” 妇人转身去切肉,却在暗处将酒倒掉,嘴里暗自得意地说道: “好酒!果然是这酒一喝就能让人动起来!” 那妇人哪里真的去切肉,只是装模作样转了一圈,就拍手喊道: “中招了!中招了!” 那两个公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勉强支撑了一下,最终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武松也假装闭上眼睛,身子一歪,倒在凳边。 那妇人见状,得意地笑道: “中了招了!就算你奸猾如鬼,也逃不过老娘的洗脚水!” 然后她喊道: “小二,小三,快出来!” 只见里面跑出来两个蠢汉,先把倒下的两个公人抬了进去。 妇人随后走过去,从桌上拿起武松的包裹和两个公人的缠袋,捏了捏,感觉里面装着金银之物,顿时满心欢喜,说: “今天这三个人全是上好的货物,够做两天的馒头了,还得了这些财物!” 她提着包裹和缠袋进了屋,又出来查看。 两个汉子想抬武松,但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重得像千斤巨石,怎么也搬不动。 妇人看见两人扯不动武松,怒骂道: “你们这两个废物,只知道吃饭喝酒,一点用都没有!” “老娘亲自来动手!” 她边说边脱掉绿纱衫,解下红绢裙,赤着上身走到武松身边,伸手去提武松。 没想到武松借机猛地抱住她,两手反锁住她的胳膊,用双腿紧紧夹住她的下半身,将她压倒在地。 妇人顿时杀猪似地惨叫起来。 那两个汉子想要上前救援,却被武松大喝一声,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妇人被压在地上,挣扎不得,只能连连求饶: “好汉饶命!” 正在这时,门口有一人挑着柴担歇息,看到屋里的情景,大步跑了进来喊道: “好汉息怒!请留情,容我说句话。” 武松跳起身来,用左脚踩住妇人,同时举起双拳,警惕地看着那人。 来人头戴青纱巾,身穿白布衫,腿上系着护膝,脚穿麻鞋,腰间挂着缠袋,面容削瘦,微有胡须,看上去三十五六岁。 他对着武松抱拳作揖,恭敬地说道: “敢问好汉尊姓大名?” 武松道: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是都头武松。” 那人惊讶道: “莫非是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 武松答道: “正是。” 那人听罢,赶紧跪下拜道: “久闻大名,今日有幸得见!” 武松问道: “你莫非是这妇人的丈夫?” 那人回答: “正是。我的妻子眼瞎心拙,不知怎地冒犯了都头。” “还望看在我的薄面上,饶她一命。” 正所谓: 自古嗔拳输笑面,从来礼数服奸邪。 只因义勇真男子,降伏凶顽母夜叉。 自古以来,愤怒的拳头比不上和颜悦色的笑脸有效,从来都是以礼相待能够让奸邪之人服软。 正因为他是刚正勇敢的真男子,才能降伏凶恶顽劣的母夜叉。 武松见张青如此谨慎,赶忙松开那妇人,便问: “看你们夫妻两个也不是普通人,可否告知姓名?” 张青让妇人穿好衣服,赶紧上前拜见武松。 武松说道: “刚才冒犯嫂子,请勿见怪。” 那妇人说道: “有眼不识好汉,刚才一时鲁莽,还请大哥恕罪。请到里面坐下说话。” 武松又问道: “请问二位高姓大名?” “又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张青答道: “小人姓张名青,原本在这光明寺种菜。” “有一次因争吵一些琐事,一时冲动杀了寺里的和尚,又放火将寺庙烧成白地。” “后来没留下什么仇人,也没人追究。” “我便留在这大树坡下拦路抢劫。” “一日,一个老者挑着担子经过,我仗着他年老无力,上前抢夺,结果斗了二十多个回合,被那老者用担子打倒。” “原来那老者年轻时是个劫匪,见我身手灵活,便带我回城里,教了我许多本事,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我为妻。” “可是城里不便久住,只得重新回到这里搭建草屋,开了个卖酒的店。” 第二十七回 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4 “平日里,见有合适的过路人,就给他们下蒙汗药,致其死亡。” “将大块肉切成‘黄牛肉’售卖,零碎的小肉做成馒头馅,小人每日还挑一些去村子里卖,这样维持生计。” “小人喜欢结交江湖好汉,大家都称我‘菜园子张青’。” “我这妻子姓孙,完全继承了她父亲的本事,江湖上都叫她‘母夜叉孙二娘’。” “她父亲已经去世三四年了,江湖上绿林前辈都知道他叫‘山夜叉孙元’。” “刚才我回来时,听到妻子叫喊,谁知竟遇到了都头!” “我早就嘱咐她不要乱来,还说有三类人不能下手:第一类是云游的僧人和道士,他们本就清贫,又是出家人。” “即便如此,我那妻子还是动了歪心思,差点害了一个惊天动地的英雄。” “他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的提辖,名叫鲁达,因为三拳打死镇关西,逃到五台山出家为僧。” “后来江湖上都称他‘花和尚鲁智深’,使一条重达六十多斤的浑铁禅杖。” “他曾经过这里,我那妻子看他身形肥胖,便在酒里下了蒙汗药,把他扛进作坊,正要动手开剥。” “幸好我赶回来,见到他的禅杖就知道非同一般,赶紧用解药救了他,还和他结拜为兄弟。” “后来听说他占了二龙山宝珠寺,与‘青面兽杨志’一起落草为寇。” “可惜我至今未能去投奔他们。” 武松说道: “这两位,我也早听说过他们的大名。” 张青继续道: “可惜还有一位头陀,身高七八尺的壮汉,也被我们下了蒙汗药。” “等我赶回来时,他已被卸成几块了。” “只留下他的铁戒尺、一件皂直裰和一张度牒。” “另外还有两件珍稀之物:一是用一百零八颗人头骨制成的念珠,另一件是两把雪花镔铁打造的戒刀。” “据说这头陀杀过不少人,这刀在半夜里还会发出啸声。” “我常常为没能救下这个人而感到遗憾。” “我也曾叮嘱妻子:第二类是江湖上的妓女,她们冲州撞府,赚来的钱不容易,若杀了她们,会让江湖人认为我们不够英雄。” “第三类是流配的罪犯,其中多有英雄好汉,绝不能伤害他们。” “谁知今天娘子又不听我的话,竟冒犯了都头!” “幸亏我回来得早些。” “不知如何才能补偿都头?” 孙二娘说道: “本来我也不想下手,但看到大哥的包裹很重,又听你说些风话,一时起了歹念。” 武松说道: “我是杀头流血的人,怎么会轻易戏弄好人?” “只是见嫂子盯着我的包裹看,起了疑心,所以故意说些风话试探你。” “我那碗酒早已泼掉,只是假装中毒,才让你们放松警惕。” “刚才确实冒犯了嫂子,请不要见怪。” 张青大笑道: “果然英雄!” 便请武松到后堂客厅里坐下。 武松说道: “既然如此,兄长还是先放了那两个公人吧。” 张青带着武松到作坊,武松见墙上挂着几张人皮,梁上吊着五七条人腿,而那两个公人一前一后被绑在剥人凳上。 武松说道: “兄长,请救起他们。” 张青问道: “敢问都头为何被流配?” “又被配往何处?” 武松将杀西门庆和嫂子的经过一一讲述,张青夫妻听后大加赞赏,对武松说道: “小人有一事相求,不知都头意下如何?” 武松答道: “兄长但说无妨。” 张青不慌不忙地对武松说了几句话,由此引发后来的事端。 有诗为证: 武松在孟州城掀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闹,引得安平寨全城震动。 他仗着八九分酒后的豪情壮志,凭借千百斤的英雄气概,硬是打倒了那些力大如牛的壮汉,甚至擒龙捉虎一般,所向披靡。 那么,究竟张青对武松说了什么话?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武松威镇安平寨 施恩义夺快活林1 诗曰: 功业如将智力求,当年盗跖合封侯。 行藏有义真堪羡,富贵非仁实可羞。 乡党陆梁施小虎,江湖任侠武都头。 巨林雄寨俱侵夺,方把平生志愿酬。 功名事业如果用智慧和力量去争取,那么当年的盗跖也应该被封侯加爵。 然而,一个人的行为若是合乎道义,才真正值得让人羡慕; 而追求富贵如果不讲仁义,就实在令人感到羞耻。 同乡中的地痞流氓作威作福,小小的地头蛇却敢称霸一方。 而江湖上的义士却如武都头那样仗义行侠。 他们侵夺了大片森林和山寨,才算满足了自己平生的志向。 张青对武松说: “不是我心肠歹毒,与其让都头(武松)去牢城营受苦,不如就在这里把两个押送的公人解决了,你暂时在我家住些时日。” “如果都头愿意落草为寇,我亲自送你去二龙山宝珠寺,与鲁智深相聚入伙,如何?” 武松回答道: “兄长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有一件事却万万不能做:武松一生只与硬汉争斗,这两个公人对我一直十分小心,路上伺候得很周到,从未顶撞过我一句话。” “如果我杀了他们,天理难容。” “兄长如果敬重我,请救醒他们二人,不要伤害他们的性命。” 张青听后说道: “既然都头如此仗义,那我就救醒他们。” 于是张青叫伙计把两个公人从绑在剥人凳上的状态搀扶起来,孙二娘去调了一碗解药,张青拽着他们的耳朵将解药灌了下去。 不一会儿,两个公人如同从梦中醒来一样爬了起来,看着武松说道: “我们怎么会醉在这里?” “这家的酒怎么这么厉害?” “明明没喝多少,却醉成这样。” “记住这家,回头再来问他们买酒。” 武松和张青、孙二娘听后大笑,那两个公人却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后伙计们忙着杀鸡宰鹅,准备饭菜,把一切整理好。 张青在后园的葡萄架下摆了桌椅,邀请武松和两个公人一起过去。 武松推让两个公人坐上席,自己和张青坐在下席,孙二娘则坐在侧位。 伙计们轮番斟酒,上菜摆盘。 张青劝武松多喝酒,还取出两口戒刀让武松看,那刀果然是上好的镔铁打造,非常精良。 两人谈起江湖好汉的事,多是杀人放火的故事。 武松提到: “山东的及时雨宋公明,仗义疏财,是位豪杰,如今因为一些事,逃到了柴大官人庄上。” 两个公人听后吓得发呆,连忙跪拜。 武松说道: “难得你们送我到这里,我怎么会害你们呢?” “我们江湖中人谈话,你们不用害怕。” “我们从不伤害做好事的人。” “我武松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们尽管喝酒吧。” “明天到了孟州,自有谢礼。” 当天夜里,武松就在张青家歇下。 第二天,武松要启程,张青却不肯放行,又挽留了三天。 期间,张青夫妻对武松盛情款待,武松因此十分感激。 按年纪来算,张青比武松大五岁,于是武松认张青为兄长。 再辞别时,张青又摆酒设宴为武松送行,将行李包裹交还,还送了十多两银子给武松,又拿出二三两散碎银子给两个公人。 武松把张青送的十两银子全部给了公人,还重新带上刑枷,贴好封皮。 张青和孙二娘一直送到门前,武松告别后,与公人一起赶赴孟州。 中午前后,他们来到城中,直接到州衙递交东平府的文书。 州尹看过文书后,收押了武松,并写好回文交给两个公人送回东平府。 随后,州尹将武松发配到牢城营。 当天,武松被押送到牢城营前,只见营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安平寨”三个大字。公人将武松带到单身房后,自己去办理交接文书,将武松正式交给牢城营收管。 武松刚到单身房时,十几个囚徒聚过来看他,对他说道: “好汉,你刚来这里,如果包裹里有书信或银两,最好拿出来准备好。” “一会儿差拨官人来了,可以送些给他。” “这样,等你挨杀威棒时,他会下手轻些。” “要是没有东西孝敬他,那就会吃苦头了。” “我们和你一样是犯事的人,特地提醒你一声。” “俗话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们怕你刚来不懂规矩,所以告诉你这些。” 武松听了,说道: “多谢各位指点。” “我身边确实带了点东西,如果他主动问我要,我会送些给他;但若是硬要,我一文也不给。” 众囚徒听了,劝说道: “好汉,可不能这么说!” “古人讲:‘不怕官,只怕管。’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你还是小心些好。” 话音未落,就有人喊道: “差拨官人来了!” 众囚徒听了,赶紧散开。 武松解开包裹,独自坐在单身房里。 不久,一个差拨官人走进来,问道: “谁是新来的囚徒武松?” 武松答道: “小人正是。” 差拨说道: “你看起来也是个明白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你是景阳冈打虎的好汉,在阳谷县当过都头,本以为你见过世面,怎么这样不识时务?” “到了我这里,连猫都不敢欺负你!” 武松冷笑道: “你倒是口气不小,居然想让我给你送人情?” “告诉你,一文钱都没有!” “我倒是有两只拳头送你!” “我的银子留着自己买酒喝,看你能奈我何!” “难不成还把我押回阳谷县去?” 差拨听了大怒,甩袖而去。 众囚徒闻讯赶来劝说道: “好汉,你怎么跟他顶撞呢?” “一会儿就要吃苦头了!” “他肯定会去跟管营告状,害你性命。” 武松不以为然,说道: “不怕!随他怎么折腾我。” “文来文对,武来武对!” 正说着,突然三四个人来到单身房大声喊道: “新来的囚徒武松!” 武松应道: “我就在这儿,又没跑,用得着这么喊吗?” 那些人将武松押到点视厅前。 只见管营坐在厅上,五六个军汉押着武松站在厅前。管营喝道: “把行枷除掉!” 随后说道: “你这囚徒,可知道太祖武德皇帝的规矩?” “凡是新到配军,都必须挨一百杀威棒。” “把他捆起来!” 第二十八回 武松威镇安平寨 施恩义夺快活林2 武松大声道: “不用麻烦!要打就打,不用捆我。” “我若是躲闪一棒,就不算好汉!” “从前打过的全不算,现在重新开始!” “我若叫一声,就不是男子汉!” 旁边看的人都笑着说道: “这家伙真是找死!看看他能熬多久。” 武松又说道: “要打就打重些,别打那些人情棒,让我不痛快!”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正当军汉准备下手时,只见管营身边站着一个年轻人,身高六尺以上,约二十四五岁,面白如玉,留着三柳须,额头缠着白手帕,身穿青纱衣,手上搭着一条白绢。 他走到管营耳边低语了几句。 管营听后说道: “新来的囚徒武松,你路上是否得过病?” 武松回答: “我一路上什么病也没得!酒能喝,肉能吃,饭也能吃,路也能走!” 管营又说道: “这厮分明是路上得病才到这儿的,看他面色刚好,暂且免了这顿杀威棒。” 两旁军汉低声对武松说道: “快说你生病了!” “这是管营在照顾你,你只要承认就行了。” 武松大声道: “我没病,我没病!打了倒干净!” “我不需要留这一顿杀威棒在账上,那可是钩肠债,迟早要还的!” 旁人听了,又是一阵大笑。 管营也笑道: “看来这汉子多半是热病没好,才胡言乱语。” “别听他的,把他暂且关回单身房。” 武松被送回单身房后,其他囚徒纷纷围过来问道: “你是不是认识什么有权势的人,或送了书信、银钱给管营?” 武松答道: “什么都没有送。” 众囚徒急道: “如果没有送东西,这顿棒子寄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今晚他们一定会找机会害你性命。” 武松冷笑着问: “他们还能怎么害我?” 众囚徒说道: “晚上他们会送来两碗干硬的黄米饭,再配些臭鱼给你吃。” “等你吃饱了,他们就会把你押到土牢里,用绳索把你捆住,再用一床干稻草席将你裹住,塞住你的七窍,然后倒吊在墙上。” “不消半个更次(约一小时),你就会断气。这个叫‘盆吊’。” 武松听后,又问道: “还有其他手段吗?” 众囚徒继续道: “还有一种方法是,把你捆起来,装进布袋里,再往里面灌满黄沙,压在你身上,也不用一更次就能要了你的命。这叫‘土布袋压杀’。” 武松不慌不忙,又问道: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法子吗?” 众人答道: “就这两种法子最致命,其他的都没那么可怕。” 话还未说完,只见一个军人端着一个盒子走进来,喊道: “谁是新来的武都头?” 武松答道: “我就是,有什么事?” 军人说道: “管营大人吩咐,给你送点心来了。” 武松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有一壶酒、一盘肉、一盘面条,还有一大碗汤。 他心里想道: “难道他们是想让我吃了这些点心后再对付我?” “管他呢,先吃了再说。” 武松拿起酒壶一饮而尽,又将肉和面全都吃光。 那军人收拾好空碗碟后便离开了。 武松独自坐在房中,暗暗冷笑: “看他们今晚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到了傍晚,那名军人又端着一个盒子进来了。 武松问道: “你又来干什么?” 军人答道: “管营大人吩咐,送晚饭给你。” 盒子里摆着几样精致的菜肴,还有一壶酒、一盘煎肉、一碗鱼羹和一大碗米饭。 武松心中嘀咕: “吃了这顿饭,他们一定会下手害我。” “算了,就算死也做个饱鬼,先吃了再说。” 他把所有饭菜吃得干干净净,那军人收拾后离开了。 不久后,又来了两个人,一个抬着浴桶,一个提着一桶热水。 他们对武松说道: “请都头洗个澡吧。” 武松心想: “洗澡后动手?哼,我倒不怕,先洗个澡再说!” 两人把热水倒入浴桶,武松跳进去舒舒服服洗了一回。 随后,他们递上浴巾和浴衣,让武松擦干身体并穿好衣服。 其中一人收拾好浴桶离开,另一人则挂起藤席纱帐,铺上藤席,放好凉枕,安顿好床铺后也离开了。 武松关上房门,反锁后躺下,自言自语道: “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算了,随他们去吧,看他们能耍什么花招。” 说完便安然入睡,整夜平安无事。 次日清晨,武松刚打开房门,那名送饭的军人便提着水桶进来,送来洗脸水和漱口水。 随后又有篦头师傅来替武松梳头,将头发绾好,裹上头巾。 紧接着,又有人送来早膳: 几样菜蔬、一大碗肉汤和一碗饭。 武松一边吃饭,一边心想: “随他们怎么折腾,反正吃饱再说。” 吃完饭后,武松刚喝完茶,那名军人又来了,说道: “这里住着不方便,请都头移到那边的房间去住,茶饭送过去更方便些。” 武松心想: “好啊,总算要来正戏了!” “我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人替他收拾行李,另一人引着他来到另一间房,打开房门一看,里面整洁干净,床铺、桌椅、陈设一应俱全,比单身房好了不知多少倍。 武松看了暗自思忖: “我还以为他们要把我押进土牢,没想到竟送到这样舒适的房间里。” “这是什么意思?” 定拟将身入土牢,谁知此处更清标。 施恩暗地行仁惠,遂使生平夙恨消。 武松原以为自己会被送进土牢,谁知被安排到一个更为清净舒适的地方。 这一切其实是施恩暗中行善,他的仁慈使得武松长久以来的仇恨得以消除。 第二十八回 武松威镇安平寨 施恩义夺快活林3 话不多说,武松住在那间房里已经三天了。 每日都有美酒佳肴送来款待,丝毫看不出有加害他的意思。 武松心里充满疑惑,揣测不出用意。 这天中午,那人又端着酒菜过来。 武松终于忍不住了,按住盒子,问那人道: “你是哪家的伙计?怎么天天给我送这些酒菜?” 那人回答道: “小人前几天已经禀告过都头了,我是管营相公家里的亲随。” 武松追问道: “那我再问你,每天送这些酒菜来,到底是谁让你送的?” “请我吃了有什么打算?” 那人道: “这是管营相公家的小管营吩咐的,要我送给都头您吃。” 武松说道: “我不过是个囚犯,犯了罪的人,又没帮过管营相公半点忙,他怎么会无缘无故送东西给我吃?” 那人回答: “小人不清楚。小管营只吩咐我,先送个半年三个月的,然后再说缘由。” 武松听了,疑惑地说道: “这就奇怪了!莫非他是想养我肥了再下手害我?” “这种让人摸不透的鬼把戏,叫我怎么安心吃这酒菜?” “你只说清楚,你家小管营是什么人?” “我在哪里见过他?” “若让我认得他是谁,我就吃这酒菜。” 那人答道: “就是您刚来的那天,在厅堂里站着的那位包着白头巾、右手上裹着绷带的人,就是小管营。” 武松问: “莫非是那位穿着青纱外罩,站在管营相公身旁的人?” 那人道: “正是管营相公的儿子。” 武松道: “我当时被打杀威棒的时候,是不是他向他父亲求情救了我?” 那人答道: “正是小管营向他父亲说情,所以才没打您。” 武松听罢更觉蹊跷,说道: “这就奇了!我本是清河县人,他是孟州人,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这么看重我?” “这里面一定有原因。我问你,你家小管营姓什么名谁?” 那人答道: “姓施,名恩,会使拳棒,江湖人称‘金眼彪施恩’。” 武松听了说道: “看来他是个好汉。” “这样吧,你去请他出来,让我见见他,我就心安理得吃这酒菜。” “若是他不肯出来见我,我一口也不吃!” 那人连忙说道: “小管营吩咐过我,‘不要把事情全盘托出’,让我先服侍您半年三个月,再告诉您实情。” 武松不耐烦地说: “别胡扯了!你赶紧去把小管营请来见我就行了。” 那人一开始不敢去,但武松坚持要见小管营,最终那人只得去内部告知小管营。 很久之后,只见施恩从屋里跑出来,看见武松便向他拜了下去。 武松急忙回礼,说道: “我是个囚徒,之前不曾与尊颜相识,前几日还蒙您救了一顿棒,今日又蒙您每日送来好酒好食,实在不敢当。” “更没有任何差遣,是我无功受禄,寝食不安。” 施恩回答说: “我听说兄长的大名久矣,如雷贯耳,只可惜天高路远,一直未能与您见面。” “今天终于得以见到兄长,心里非常高兴,只是没有什么可款待的,心里十分羞愧,不敢亲近。” 武松接着问道: “刚才听那亲随说,您让我过个半年三个月,然后再有事相告。”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小管营到底是要对我说些什么?” 施恩连忙解释道: “粗鄙之人不懂事,竟脱口把话说漏了,我实在难以唐突冒昧将事情说出。” 武松说道: “小管营如此推托,却像个书生逗趣,反倒让我憋在心里闷得慌!” “你倒是直说,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施恩说道: “既然那亲随已经泄露了,我也只好如实相告。” “兄长乃堂堂真汉子,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有件事只有您能办得了。” “因此想请兄长出手相助。但兄长您路途遥远刚到此地,气力难免有所损耗,身体未曾完全恢复。” “请先在此调养半年三五个月,待到您身体恢复完全时,再将事情的详情告诉您。” 武松听罢,哈哈大笑,说道: “小管营听我说:我去年染了三个月的疟疾,后来在景阳冈上喝醉酒时,打死一只老虎,不过三拳两脚就搞定了,更何况是现在!” 施恩回答: “眼下还不方便说明,请兄长再调养几日,等身体完全恢复了,我再敢向您说明。” 武松笑道: “你竟然说我没力气!” “既然如此,我昨天看见天王堂前的那个石墩,大概有多重?” 施恩答道: “估计有四五百斤重吧。” 武松道: “那咱们一起去看看,我倒想试试能不能把它搬起来。” 施恩说道: “吃完酒再去也不迟。” 武松道: “不如先去试试,回来再喝也不晚。” 两人便一起到了天王堂前,众囚徒见武松和小管营一起过来,都恭敬地行礼问好。 武松走到石墩前,稍稍摇了摇,大笑道: “看来我是真的懒惰了,这石墩搬不动了!” 施恩说道: “这可是三五百斤重的石头,岂能小瞧它?” 武松笑着说: “小管营竟然也真信我搬不动?” “大家都让开,看看我能不能搬起来。” 说罢,武松脱下上衣,系在腰间,双手抱起石墩,轻轻松松就将石墩抱起来,然后双手一挥,猛地将石墩掷在地上,砸出一个一尺多深的坑。 众囚徒见了,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随后,武松又用右手抓住石墩,从坑里提起来,高高抛向空中,一下掷到离地一丈多高,然后双手稳稳接住,再轻轻放回原位。 他转身看着施恩和众囚徒,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 施恩急忙上前抱住武松,拜道: “兄长真是非凡之人!简直是天神下凡!” 众囚徒也齐声跪拜道: “真是神人!” 施恩请武松到他的家中堂屋坐下,继续款待。 武松说道: “小管营,这次您得直接说清楚了,究竟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 施恩说道: “请稍坐片刻,待家父出来与您见面后,再将事情详细说明。” 武松说道: “要人办事,就不要这么婆婆妈妈,遮遮掩掩的!” “这不是做大事的人该有的态度!” “哪怕是刀山火海的事,武松也替您去做。” “若是有些虚伪和谄媚的勾当,那我绝不会干!” 施恩双手交叉,站在原地,终于说出了这件事。 诗句写道: 武松展现了自己杀人的本事,重现了当年打虎时的威风,欲争夺一个有名的去处,成为盖世英雄。 正如所言: 双拳挥起时,如同云雷震响; 飞脚踢出时,风雨也会为之惊动。 接下来,施恩将对武松所说的事情继续透露,敬请稍后听我继续解答。 第二十九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蒋门神1 诗曰: 堪叹英雄大丈夫,飘蓬四海谩嗟吁。 武松不展魁梧略,施子难为远大图。 顷刻赵城应返璧,逡巡合浦便还珠。 他时水浒驰芳誉,方识男儿盖世无。 可叹堂堂英雄豪杰,却如同流浪者漂泊四海,徒然叹息感慨。 武松未能施展其魁梧的才能,施耐庵也难以实现远大的抱负与志向。 顷刻赵城应返璧,逡巡合浦便还珠。他时水浒驰芳誉,方识男儿盖世无。 顷刻间赵城理应归还美玉,稍作迟疑合浦也会重得明珠。 他日《水浒传》名扬四海,世人才会真正认识到英雄男儿的盖世风采。 话说施恩便对武松说道: “兄长请坐,我细细给您讲述事情的经过。” 武松回应道: “小管营,不要拐弯抹角,直接说重点。” 施恩于是说道: “我自幼在江湖上跟随师父学得些许枪棒功夫,早在孟州就有人叫我‘金眼彪’。” “在东门外,我有一处叫做快活林的市井,那地方常有商人进出,有很多客店和赌坊、兑坊。” “我依靠自己的一些本事,再加上手下有一些弃命囚徒,开了一家酒肉店,和周围的店铺和赌坊合作。” “每月都会赚些零花钱,二三百两银子不成问题。” “最近,张团练新从东潞州带来一个叫蒋忠的家伙,身材高大,江湖人称‘蒋门神’,这人武艺不凡,擅长枪棒和相扑。” “他口口声声夸耀自己三年来没有敌手,说自己天下无敌,结果想要抢夺我的生意。” “我不肯让步,被他打了个半死,足足躺了两个月,头到现在都还没完全好。” “前几天兄长来时,我还包着头,一直到现在伤口还未完全愈合。” “我本打算找人去与他决斗,但他背后有张团练的军队,若是闹起来,营中便会有麻烦。” “因此心中一直有这股怨气没法发泄。” “一直听说兄长是个大丈夫,不怕那蒋门神,怎么才能让兄长帮我出这口气,死而瞑目呢?” “我怕兄长路途劳累,气未完全消,力未完全恢复,所以打算让您休养半年再商议此事。” “不过,我家仆人不小心泄露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我就实话实说了。” 武松听罢,哈哈大笑,问道: “那蒋门神到底有几颗头,几条胳膊?” 施恩答道: “他就一颗头,两条胳膊,哪里有多的!” 武松笑道: “我还以为他有三头六臂,像哪吒那样厉害,若真是那样,我倒会怕他!” “原来就一颗头,两条胳膊,既然没那吒的模样,我为什么要怕他?” 施恩道: “只是我技不如人,才敌不过他。” 武松道: “我可不是光说嘴,凭我自己的本事,我一生只打那些不知道德的硬汉!” “既然你这么说了,今天就不要等什么了!” “有酒就带着,咱们上路去,看我怎么教训这家伙,把他像大虫一样解决掉。” “如果拳头重了打死了,我自认命!” 施恩急忙说道: “兄长请坐,不要急,待家尊出来接见后,再决定是否出手,我不敢冒然行事。” “明天先派人探听一下,如果他在家,后天再去;如果他不在,就等他回来。” “若是直接动手,反而可能会让他有所准备,反而不好。” 武松焦躁道: “小管营,你难道不明白吗,打了他才是男子汉的做法。” “今天明天都等什么,去就去,怕他准备什么!” 施恩劝说武松无果时,忽然从屏风后走出老管营,开口说道: “义士,我已听你很久了。” “今日幸得一见,真是如同拨云见日一般。” “请到后堂,我们细聊片刻。” 武松跟随老管营进入内堂。 老管营让他坐下,说道: “义士请坐。” 武松则回应道: “我是个囚徒,怎敢在相公面前坐?” 老管营笑着说: “义士不必如此谦逊。” “能遇到义士,愚男实在是幸运之至,怎么能这样推辞?” 武松听罢,笑着行了个不太恭敬的礼,两人便坐下了。 施恩则站在旁边。 武松见状问道: “小管营为何站着?” 施恩回答: “家尊在上相陪,兄长请自便。” 武松又道: “这样我就不自在了。” 老管营便说: “既然义士如此,那就没有外人了。” 于是便示意施恩也坐下。仆人们开始端上酒菜和果品等。 老管营亲自为武松斟酒,开口说道: “义士如此英雄,谁不敬佩!” “愚男原本在快活林中做些买卖,不是为了贪财,而是想壮大孟州,增加豪杰气概。” “没想到如今被蒋门神依仗势力横行,夺走了这片地方。非得像义士这样英雄,才能为我们报仇雪恨。” “义士若不嫌弃愚男,请喝这杯酒,受愚男四拜,拜为长兄,以表我心中的敬意。” 武松答道: “我年纪轻,学识浅,如何敢受小管营的礼?” “真是愧对武松的身份!” 说罢,两人一起饮了酒,施恩便四拜武松。 武松忙不迭地回礼,两人结为兄弟。 当天武松高兴地喝酒,吃得酩酊大醉,便让人将他扶回房间休息,后续的事情也就不再提及。 远戍牢城作配军,偶从公廨遇知音。 施恩先有知人鉴,双手擎还快活林。 远在边疆的牢城做配军,偶然从公廨(官府)遇到知音。 施恩早已识得有眼光的人,双手举起回到快活林。 次日,施恩与父子商议说: “武松昨夜痛饮,必定喝醉,今天如何敢叫他去?” “我们推辞一下,派人探听消息,如果那人不在家,等一天再说。” 于是施恩来见武松,说道: “今天还不能去,我已派人打听过,知道那人不在家。” “明天饭后再请兄长去。” 武松说道: “明天再去也无妨,今天却又气我一整天!” 吃完早饭后,施恩与武松一起在营前闲逛了一会儿,回来后谈论着枪法和拳棒。 到了中午,施恩请武松到家里,拿出几杯酒招待,饭后不断添酒。 武松正在喝酒时,看到施恩只不断劝酒,心中不太高兴。 第二十九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蒋门神2 吃过中午饭后,武松告辞回到客房坐下。 不久,两个仆人又来为武松洗浴。 武松问道: “你们家小管营今天怎么只拿出肉菜招待我,却不拿些酒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仆人回答: “不敢隐瞒,今早老管营和小管营商量,今天本来是要请都头去的,怕昨晚都头喝多了,今天醉酒误事,所以不敢拿酒给您。” “明天正事结束后再请您去。” 武松道: “这样说来,是说我喝醉了,会误了你们的大事?” 仆人说: “正是这个意思。” 仆人随后离开。 这一夜,武松急切盼着天亮。 清晨,他早早起来洗漱好,头上裹了一顶万字头巾,身上穿了一件土黄色的布衫,腰间系着一条红绢搭膊,下身腿上绑着护膝,脚穿八搭麻鞋。 他还特意找了块小膏药,贴在脸上当作金印。 施恩一早就来请武松到家里吃早餐,武松吃完茶饭后,施恩说道: “后槽备了一匹马,给哥哥骑着去。” 武松却说道: “我又不是走不了路,骑马做什么?” “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就行。” 施恩忙道: “哥哥尽管说,不论什么事,小弟绝不会不答应。” 武松便说道: “咱们一出城,就要依着我说的‘无三不过望’。” 施恩听得一头雾水,问道: “哥哥,什么是‘无三不过望’?小弟不明白。” 武松笑道: “我跟你解释。” “我们出了城之后,但凡遇到一家酒店,你都得请我喝三碗酒。” “如果喝不到三碗,我便不走了,这就叫‘无三不过望’。” 施恩听了,心里盘算: “从这里到快活林有十四五里路,中间大概有十二三家酒店。” “如果每家都喝三碗,那岂不是要喝三十五六碗酒?” “万一哥哥喝醉了,事情还怎么办?” 武松哈哈大笑,说道: “你怕我喝醉了反而办不了事?” “其实,我是没酒没本事,喝一分酒就有一分本事,喝五分酒便有五分本事,若是喝足十分酒,那力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喝了酒胆子大,景阳冈上我怎么能打死那只大虫?” “那时候,我必须喝得酩酊大醉才能下手,既有力气又有气势!” 施恩听了恍然大悟,说道: “原来哥哥是这样!” “家里有的是好酒,只是小弟昨夜怕哥哥醉酒误事,所以没敢请哥哥痛饮。” “既然哥哥酒后本事更大,那就让两个仆人挑上好酒、果品和下酒菜,先到前面等着,我再陪着哥哥慢慢喝着走。” 武松笑道: “这样才合我心意。” “等我喝够了酒,正好给自己壮胆。” “没酒喝,我的手段可施展不出来!” “今儿个我必定替你打倒蒋门神,让众人都开怀大笑!” 施恩听罢,马上安排好,让两个仆人先挑着食箩酒担,带上一些铜钱先走了。 施恩的父亲施老管营又悄悄挑选了二十多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跟在后头准备接应,并暗中吩咐好了一切。 却说施恩和武松二人离开了安平寨,从孟州东门外走出。 走了三五百步,只见官道旁边,有一家酒店挑着酒旗挂在屋檐前。 抬眼望去,只见那酒店景致十分雅致: 门前迎接驿道往来,屋后通连乡村小道。 池塘边开满芙蓉金菊,酒肆外垂挂翠柳黄槐。 墙壁上画着刘伶酣饮的模样,窗前描绘着李白举杯畅饮。 陶渊明辞官归隐,好友王弘送酒至东篱; 佛印隐居山间,苏轼禅修北阁来访。 闻酒香而驻足停马,三家醉客留连; 嗅酒味而划舟靠岸,十里飘香。 怀抱琴酒来寻一醉,终日慵懒卧看斜阳。 两个挑着食担的仆人已先行一步,在此等候多时。施恩邀请武松进店坐下,仆人们已经摆好了酒菜,将酒筛上。武松说道: “别用小杯,拿大碗来,只倒三碗!” 仆人们取出大碗,将酒倒满。武松毫不客气,一口气连喝三大碗,然后站起身来。 仆人们急忙收拾好器具,赶忙先行上路。 武松笑着说道: “刚才这三碗酒下肚,真是畅快!咱们继续走吧。” 说罢,两人出了这家酒店。 此时正值七月暑天,炎热尚未完全退去,金风微微吹拂。两人解开衣襟散热,又走了一里多路,来到一片村野地带。 不见村庄,也不见集市,却又远远望见林中挂起了一面酒旗。 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家隐在林木中的乡间小酒馆。 只见: 古老的村庄傍着溪水,溪边的小酒店静静伫立。 门外杨柳成荫,池中荷花摇曳。 金风吹动酒旗轻舞,短短芦帘遮挡烈日。 架上的磁盆里,白花花的村酿满满盛着; 灶旁的瓦瓮中,刚蒸好的米酒香气四溢。 村童量酒,虽非卓文君的相如; 少妇当垆,也不是当年的卓文君。 别说三斗宿醉未醒,就算二升也能叫人微醺。 当时,施恩和武松来到这家乡村酒肆的门前,施恩停下脚步问道: “哥哥,这是一家卖村醪的小酒馆,您要喝吗?” 武松答道: “不管是酸的、咸的、苦的还是涩的,哪怕滑辣或者清香,只要是酒,就得喝三碗!” “如果喝不到三碗,那我可不会走。” 于是两人走进酒馆坐下,仆人们摆上了果品和酒。 武松毫不犹豫地连喝了三碗酒,随即起身继续赶路。 仆人们赶忙收拾好器具,跟在前头走了。 两人出了这家酒馆,又走了一两里路,路上又见到一家酒店。 武松径直走进去,又喝了三碗酒后继续上路。 话不多说,他们一路走一路喝,遇到酒店便进去,每次都是三碗。 算下来,大约已经喝过十来家酒馆了。 施恩看着武松,发现他并没有显得特别醉。 武松问施恩: “离快活林还有多远?” 施恩答道: “已经不远了,前面远远能看见的那片林子就是。” 武松说道: “既然快到了,你先找个地方等我,我自己去找蒋门神。” 第二十九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蒋门神3 施恩听后说道: “这安排最好不过了。” “我另有安身之处。” “还请哥哥多加小心,千万不要轻敌。” 武松笑道: “这点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只需让仆人送我,路上如果再有酒馆,我还得喝。” 施恩答应下来,让仆人继续陪着武松,而自己离开,找地方安顿去了。 武松又走了三四里路,路上又喝了十来碗酒。此时已经到了午牌时分(大约中午),天色炎热,却夹杂着些许微风。 武松此刻酒劲上涌,感觉已有五七分醉意,但他故意装作喝得酩酊大醉的样子,摇摇晃晃,前倾后仰,东倒西歪地来到林子前。 随行的仆人用手指着前方说道: “就在前面那个丁字路口,就是蒋门神的酒店。” 武松说道: “既然到了,你就躲远一些。” “等我把他打倒后,你们再过来。” 说罢,武松抢步绕到林子背后。 只见一个魁梧的大汉,身披一件白布衫,正撒开一把交椅,手持蝇拂,悠然地坐在绿槐树下乘凉。 武松远远地看着那人,见他模样十分凶恶,生得是: 形容丑恶,相貌粗疏。 一身紫肉横生,几道青筋暴起。 黄髯斜起,唇边扑地蝉蛾;怪眼圆睁,眉目对悬星象。 坐下狰狞如猛虎,行时仿佛似门神。 他的相貌丑陋,举止粗野,紫黑色的肌肉鼓起,几条青筋暴露在外。 一撮黄胡子歪歪斜斜地翘着,嘴边的胡须像扑扇的飞蛾一样动着。 一双怪眼圆睁,眉毛间仿佛挂着几颗星星。 静坐时像一只凶猛的老虎,走起路来就像威风凛凛的门神一般。 武松假装喝醉,装出东倒西歪的样子,斜着眼瞄了一眼,心里想道: “这个大汉一定就是蒋门神了。” 于是快步往前走去。不到三五十步,他便看到丁字路口有一家大酒店,屋檐前竖着一根望竿,上面挂着一个酒旗,上写四个大字: “河阳风月”。 武松转头仔细一看,见酒店门前有一排绿色的油漆栏杆,两侧插着两面装饰华丽的金字旗帜。 每面旗子上写着五个金字: “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一边摆放着肉案和砧板,家丁在切肉; 另一边是蒸馒头的灶台,烧柴的厨子正在忙碌。 店内靠墙一排摆放着三只大酒缸,酒缸埋了一半在地下,每缸里都盛满了大半缸酒。正中间摆放着柜台,柜台后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这女子是蒋门神初到孟州时娶的新妾,原本是西瓦子里擅唱各种宫调的名妓。 那女子长得十分标致: 眉横翠岫,眼露秋波。 樱桃口浅晕微红,春笋手轻舒嫩玉。 冠儿小,明铺鱼,掩映乌云; 衫袖窄,巧染榴花,薄笼瑞雪。 金钗插凤,宝钏围龙。 尽教崔护去寻浆,疑是文君重卖酒。 眉如翠山横卧,眼中含着秋水波光; 唇如樱桃微微泛红,双手如初春的嫩笋般纤细白嫩。 头上戴着小巧的发冠,装饰着如鱼般闪亮的金饰,与乌黑的秀发交相辉映; 身穿窄袖衣衫,染着石榴花般的红色,轻轻笼罩着瑞雪般的肌肤。 发上插着金凤钗,手腕戴着盘龙镯,妆容华丽。 看着她不禁让人想起崔护笔下那位卖浆的女子,甚至仿佛再现了卓文君开店卖酒的模样。 武松看了一眼,装着醉意,径直走进酒店,在柜台对面的一张座头上坐下,把双手按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柜台里的那妇人看。 那妇人见状,转过头去,看向别处。 武松环顾店内,见还有五七个当差的酒保。 武松敲着桌子喊道: “卖酒的主人家在哪儿?” 一个带头的酒保走上前来,看了看武松,问道: “客人想要多少酒?” 武松说: “打两角酒,先拿点来让我尝尝。” 酒保走到柜台边,让那妇人舀两角酒下来,倒入桶中,又盛了一碗送到武松面前,说: “客人请尝酒。” 武松端起酒碗闻了闻,摇头道: “不好,不好!换一换!” 酒保见他醉醺醺的,忍着气,把酒端回柜台,对那妇人说: “娘子,随便换点好的给他,这人喝醉了,看样子是来闹事的。” 那妇人重新舀了些上等的好酒递给酒保,酒保端到武松面前,再盛了一碗送上。 武松尝了一口后说道: “这酒还算有点意思。” 随即问道: “告诉我,你们这店的主人家姓什么?” 酒保答道: “姓蒋。” 武松笑道: “怎么不是姓李呢?” 那妇人听后,冷笑道: “这家伙哪里是喝醉了,分明是来惹事的!” 酒保附和道: “一看就是外地的野蛮人,别搭理他,尽说些胡话。” 武松怒目而视,问道: “你说什么?” 酒保回道: “我们自己说话,客人别多管闲事,安心喝你的酒。” 武松道: “好,那就让柜台上的那妇人下来,陪我喝酒!” 酒保喝道: “胡说!这是我们主人家的娘子!” 武松笑道: “主人家的娘子又怎样?” “陪我喝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妇人大怒,骂道: “该死的贼!活腻了吧!” 她推开柜台,正要冲出来时,武松已经脱下土色布衫,上半截扎在腰里,抓起桌上的酒桶直接往地上一泼,酒洒了一地。 他猛地冲到柜台后面,刚好迎上那妇人。 武松手劲极大,那妇人哪里挣扎得动? 武松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胯,另一只手捏碎了她头上的发冠,扯住她的头发,用力将她从柜台后提出来,顺势朝旁边的大酒缸里扔去。 只听“扑通”一声,那妇人被直接丢进了大酒缸中,溅起一片酒花。 武松转身从柜台后走出,店里的几个酒保见状,纷纷围上来试图阻拦武松。 第一个冲上来的酒保,被武松一把揪住,拎起来轻松地扔进了另一只大酒缸里。 第二个酒保冲过来时,也被武松抓住头,直接摔进酒缸。 接着,又有两名酒保试图上前,武松一拳打倒一人,一脚踹翻另一人。 这两人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而先前被扔进酒缸的三人,在酒缸里挣扎,却因缸太深,完全无法脱身。 剩下的几个酒保中,有人吓得屁滚尿流,慌忙逃跑,其中一个机灵些的,直接跑去通风报信。 武松看着那逃走的酒保,自言自语道: “这家伙一定是去找蒋门神来了。” “正好,我去大路上迎他,看他有什么本事,让大伙儿好好笑上一场!” 说罢,武松大步走出酒店,直奔大路而去。 那个跑腿的小厮飞奔去向蒋门神报告消息。 蒋门神听了,顿时大吃一惊,慌忙踢翻交椅,丢下手中的蝇拂子,连忙钻出来查看。恰巧,武松迎面而来,两人在大路上正好撞见。 蒋门神虽然身形高大,但最近因沉迷酒色,身体早已亏虚,再加上听到武松闹事的消息,心里先有些发虚。 他看到武松晃晃悠悠地走来,以为他喝醉了,心中暗自轻视,便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谁知武松已经胸有成竹,见蒋门神迎面赶来,先抬起双拳在他脸前虚晃了一下,突然转身就跑。 蒋门神大怒,急忙追赶。就在他以为武松要逃跑时,武松猛地转身,抬起一脚狠狠踢中蒋门神的小腹。 蒋门神惨叫一声,双手捂住肚子,蹲倒在地。 武松趁机快速转身,右脚再次飞起,一脚踢中蒋门神的额角,将他踢得仰面倒地。 武松步步紧逼,跨上前去,一脚踏住蒋门神的胸膛,抡起拳头如醋钵般大小,朝着蒋门神的脸猛砸。 武松的招式不是普通的江湖打斗,而是平生真本事。他先虚晃一拳,再转身飞踢,先用左脚踢中,再用右脚补上。 这套动作名为“玉环步,鸳鸯脚”,威力非同小可。 蒋门神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倒在地上连连求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不管三件还是三百件事,我都答应您!” 武松冷冷地看着蒋门神,用脚一指他,喝道: “要我饶你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 蒋门神忙不迭地应声道: “好汉尽管吩咐,我都答应!” 至于武松要蒋门神答应哪三件事,预示着大闹孟州城,武松即将改头换面,投奔梁山。 究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1 诗曰: 一切诸烦恼,皆从不忍生。 见机而耐性,妙语生光明。 佛语戒无论,儒书贵莫争。 好条快活路,只是少人行。 所有的烦恼,都源于缺乏忍耐而生; 懂得审时度势并耐心处事,智慧言辞自然能带来光明。 佛家的教诲在于戒除争论,儒家的经典崇尚不与人争斗。 世间有一条安乐的道路,只是鲜有人愿意去走罢了。 话说武松此时踩着蒋门神,指着他的脸说道: “如果想让我饶你性命,就必须答应我三件事!” 蒋门神赶紧说道: “好汉尽管吩咐,蒋忠一定照办!” 武松说道: “第一件事,你立刻离开快活林,回你的老家去,把你强占施恩的一切家产立即归还给他。” “谁让你强行夺他的!” 蒋门神连忙答应道: “我答应!我答应!” 武松接着说道: “第二件事,我今天饶了你,你就得马上去请快活林的那些头目和英雄豪杰,全部来给施恩赔礼道歉。” 蒋门神唯唯诺诺地说道: “这我也答应!” 武松继续说道: “第三件事,交割完所有东西之后,你立即离开快活林,连夜回老家去,不许再留在孟州。” “只要我在这里再见到你一次,就打你一次,见十次打十次!” “轻则打得你半死,重则送了你的命!你可依得?” 蒋门神为了保命,连忙连声应道: “依得!依得!蒋忠都依!” 武松便将蒋门神提起来一看,只见他被打得脸青嘴肿,脖子歪到一边,额头流着鲜血。 武松指着他喝道: “你这蠢货,还敢逞凶?” “景阳冈上的猛虎,我三拳两脚就打死了,何况是你这种货色!” “赶紧把东西交割清楚!” “若是敢耽误,等着我再揍你一顿,到时候直接要了你的命!” 蒋门神这时才知道眼前这位是大名鼎鼎的武松,吓得连连磕头求饶。 正在这时,施恩已经赶到,带着二三十个悍勇军士前来助阵。 见武松已经制服了蒋门神,施恩喜出望外,团团围住武松,对他感激不尽。 武松指着蒋门神说道: “施恩已经亲自来了,你赶紧着手搬家,同时派人去请快活林的头目们过来赔礼道歉。” 蒋门神连声应诺,说道: “好汉,请先到店里稍坐。” 武松一行人跟着他进了酒店,只见满地都是泼洒的酒水,那对男女正在酒缸里摸索挣扎。 那妇人好不容易才从缸里爬出来,头脸都磕得血肉模糊,下半身还滴滴答答地淌着酒水。 至于那些酒保伙计,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武松与众人进店坐下,喝道: “你们赶紧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一边安排车马,收拾行李,先将那妇人送走; 一边让没有受伤的酒保去镇上邀请十几个当地有头有脸的豪杰,来酒店替蒋门神向施恩赔礼道歉。 店里打开最好的酒,摆上了丰盛的菜肴,每人面前放一只大碗。 武松命酒保不停地斟酒。 喝到几碗酒后,武松开始说道: “各位乡邻今日都在这里。” “小人武松,自从在阳谷县犯了事,被流放到此地。” “听说快活林的这座酒店,原本是施管营所建的产业,却被蒋门神仗势欺人,强行霸占,剥夺了施恩的生计。” “各位不要以为我是施恩的亲友,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 “我从来就是嫉恶如仇,专打那些无道之人!” “路见不平,我便拔刀相助,就算为此丢了性命也毫不畏惧!” “今天,我本想一顿拳脚打死蒋门神,为民除害。” “念在各位乡邻的面子上,暂且饶他一命。” “不过今晚过后,他必须离开这里,另寻出路。” “如果他不肯离开,将来让我再见到他,就如同景阳冈的老虎一样,被我一拳一脚打死!” 众人听了,这才明白眼前的武松就是曾在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纷纷起身替蒋门神向施恩赔礼道: “好汉息怒,我们会劝他搬走,并归还原主的产业。” 蒋门神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再说一句话。 施恩随即点清家产,将酒店的产业交割清楚。 蒋门神满脸羞愧,向众人道谢后,自己雇了一辆车装上行李,连夜离开,再不敢回头。 说话间,武松邀请乡邻们开怀畅饮,一直喝到酩酊大醉方才散去。 入夜后,武松倒头便睡,一觉睡到第二天辰时(上午七八点)才醒。 施恩的父亲施老管营听说儿子重新夺回了快活林的酒店,立刻骑马赶来酒店,亲自向武松道谢,并连续几天在酒店内设宴庆贺。 从此快活林附近的人都知道武松了得,人人争着前来拜见他。 施恩重新整理店面,开张营业。 施老管营回到安平寨继续打理军务。 施恩派人四处打听蒋门神的消息,得知他带着家小不知去向,于是也懒得再追究,专心经营生意,并留武松住在酒店里。 自此以后,施恩的买卖比往常更红火,利润增加了三五成。 附近的店铺、赌坊、钱庄都争相奉上闲钱,表示敬意。 施恩因武松为他出头,感激不尽,将武松视如父母一般尊敬。 施恩在孟州道重新掌控了快活林的生意,不再受人欺压。 正如俗话所说: 恶人自有恶人磨,报了冤仇是若何。 从此施恩心下喜,武松终日醉颜酡。 “恶人自有恶人磨,冤仇得报又如何? 从此施恩心中畅快,而武松终日饮酒作乐。” 光阴荏苒,很快过去了一个多月。 酷热渐渐退去,清凉的秋露降临,金风送走暑气,已经是深秋时节。 故事要长说就长说,要短说便短说。 那一天,施恩正与武松在酒店中闲坐,谈论一些拳术与枪法。 这时,店门前来了两三个士兵,牵着一匹马,进店问道: “哪位是打虎的武都头?” 施恩认出这些人是孟州守备兵马都监张蒙方衙内的亲随,便上前问道: “你们找武都头有什么事?” 士兵答道: “奉都监大人之命,听说武都头是一位好汉,特意派我们带马来请他去。” “这里有大人的信函。” 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2 施恩看了信,心中思量道: “这张都监是我父亲的上司,我家归他调遣;而武松作为配来的囚徒,也在他的管辖之下,只好让武松前去。” 施恩对武松说道: “兄长,这几位军汉是张都监派来请你的。” “既然都监派人来请,还备了马,哥哥怎么看?” 武松本是直率之人,不愿多计较,便道: “既然他来请我,只能走一趟,看看他有什么话说。” 于是换上衣帽,带着一个小伴随行,骑马与士兵一同前往孟州城张都监府。 到达张都监宅前,武松下马,随士兵进入大厅参见张都监。 张都监正坐在厅上,见到武松,非常高兴,喊道: “请上前见我!” 武松走到厅下,向张都监行礼拜见,随后双手抱拳站在一旁。 张都监说道: “我听说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真英雄,有胆识,敢与人共生死。” “我帐前正缺像你这样的人,不知你是否愿意跟随我,做我的亲随贴身人?” 武松听后,立即跪下称谢道: “小人是牢城营的囚徒,若蒙大人抬举,小人愿意鞍前马后,尽心侍奉大人!” 张都监大喜,立刻命人取来果盒和酒,亲自斟酒款待武松。 武松喝得大醉,张都监安排人将他送到前厅廊下收拾好的一间耳房中安歇。 第二天,张都监又派人去快活林找施恩取来武松的行李,让武松就住在府中。 从此以后,张都监待武松如亲近之人,早晚召唤他到后堂,与他一同吃酒用饭,甚至允许武松随意出入内宅。 张都监还特地找来裁缝,为武松制作里外新衣。 武松见张都监如此礼遇自己,心中十分欢喜,暗自思忖: “难得这位都监大人如此看重我!” “自从住到这里以来,我几乎寸步不离府中,已经没有机会去快活林看望施恩。” “虽然施恩屡次派人来探望我,却多半因为张都监的规矩,不能轻易让人进府。” 武松就这样住在张都监府中,因深得都监喜爱,时常有人带着公事来请托他。 武松若向张都监开口,张都监无不答应。 外人也为此纷纷送来金银、绸缎、布匹等财物,表达谢意。 武松将这些礼品全都放进一只柳藤箱子里,锁得严严实实,妥善收藏。 武松在张都监府中的生活虽然舒适,但他仍不曾忘记自己的出身和处境,时时刻刻保持谨慎。 暂且不提他在府中的生活如何,这便是后话了。 时光飞逝,转眼间又到了八月中秋。 如何描绘中秋的美景呢?只见: 清冷的露水洒落大地,金色的秋风轻轻拂过。 井边的梧桐树开始飘落黄叶,池塘中的荷花也已凋谢,只剩下莲蓬逐渐成熟。 新归的大雁发出初鸣,在高楼之上触动人们的愁绪; 寒夜里蟋蟀鸣叫得格外急促,更增添旅馆中孤客的忧伤。 在秋风中,杨柳枝条半已枯败; 而经过雨水洗涤的芙蓉花,却依旧妖娆艳丽。 秋色平分天地,催促节令的更迭,皎洁的月亮如满轮,端端正正地照耀着山河大地。 当时,张都监在后堂深处的鸳鸯楼下摆设宴席,庆祝中秋佳节,特意叫武松到内堂一起饮酒。 武松见夫人和家眷都在席间,喝了一杯酒后便起身准备退下。 张都监叫住武松,问道: “你要去哪?” 武松答道: “恩相在上,夫人和宅眷在此饮宴,小人理应回避。” 张都监哈哈大笑,说道: “你错了!我敬你是个义士,才特意请你一起饮酒,就像自家人一般,为什么还要回避?” “你是我的心腹之人,何妨坐在一起饮酒?” 武松说道: “小人只是个囚徒,怎么敢与恩相同席而坐!” 张都监说道: “义士,你为何如此见外?” “这里又没有外人,一起坐下无妨。” 武松多次推辞,谦让告退,但张都监始终不许,坚持要他一同坐下。 无奈之下,武松只得略微失礼地唱了个喏,远远地侧身坐了下来。 张都监吩咐丫鬟和侍女斟酒劝饮,一杯接一杯地招待武松。 几杯过后,又抬上果盘继续饮酒,还添了几道新菜肴。 席间闲谈中,张都监问起一些枪法的事情。 随后他说道: “大丈夫饮酒,何必用小杯!” 便命人取来一只大银赏钟,为武松斟满。 张都监频频举杯劝饮,连连让武松痛饮几大钟。 月色渐明,清辉透过东窗洒入堂中。 武松喝得微醺,渐渐忘却了席间的礼节,只顾开怀畅饮。 张都监接着叫来一位心爱的侍女,名叫玉兰,出来唱曲助兴。 那玉兰长得如何? 只见: 脸若莲花含苞,唇如熟樱鲜红。 眉如远山清黛,两眸秋水盈润。 纤细的腰身柔美多姿,绿罗裙掩映金莲小步; 白皙的肌肤透着馨香,绛纱袖轻笼玉指纤纤。 云髻间斜插凤钗,香气幽幽; 象牙板轻托纤手,立在华丽宴席之间。 张都监指着玉兰说道: “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我心腹之人武都头在此。” “你可以唱一曲关于中秋和月亮的歌来给我们听听。” 玉兰接过象板,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开口唱起了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她唱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高卷珠帘,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玉兰唱罢,放下象板,又行了一礼,站在一旁。 张都监又对她说道: “玉兰,你可去倒上一巡酒。” 玉兰应声而去,拿起酒杯递给丫鬟,首先递给张都监,再递给夫人,最后递给武松。 张都监命令酒满满地倒给武松。 武松哪里敢抬头,他起身远远地接过酒杯,向张都监和夫人行了两个大礼,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空杯归还。 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3 张都监指着玉兰对武松说: “此女聪明伶俐,懂得音律,极有才华。” “如果你不嫌弃她卑微,几日之后,我们挑个良辰吉日,便给你们成婚,让她做你的娘子。” 武松赶紧起身行礼,说道: “我不过是个囚徒,怎敢奢望恩相将宅眷赐给我做娘子?” “恐怕是武松愚钝,无法承受这样的恩惠。” 张都监笑道: “既然我已经开口,就一定会兑现承诺。” “你不要再推辞,我必定不会失约。” 当时,武松一连饮了十几杯酒,酒气渐渐涌了上来,武松担心自己失礼,便起身拜谢张都监和夫人,然后走到厅前廊下的房门前。 他打开门,感到肚里酒食未消,不便入睡。 便脱下衣裳和巾帻,拿起一根棍子,来到厅中,趁着明亮的月光练了几下武功,打了几个回合。 抬头望天色,大约已是三更时分。 武松进入房间准备休息,忽然听到后堂传来“有贼”的喊声。 他心想: “张都监待我如此好,又把像花枝一样的玉兰许配给我,他后堂出事了,我怎能不去救助?” 于是,他立刻拿起梢棒径直冲向后堂。 玉兰急匆匆地跑出来,指着后面说道: “有贼跑进后花园了!” 武松听了,提着梢棒大步追了进去,但一番寻找后没有发现贼影。 他转身准备出来,却没料到被人从黑影处用板凳绊倒,随即七八个军汉出现,齐声喊道: “捉贼!” 然后将武松绑了起来。 武松急忙喊道: “是我!” 但军汉们哪里听得进去。 只见堂里灯火辉煌,张都监坐在厅中大声命令: “捉拿上来!” 于是,武松被众军汉走一步打一棍,绑到厅前,武松喊道: “我不是贼,我是武松。” 张都监看到武松后怒不可遏,变了脸色,厉声骂道: “你这个贼配军,原本就是个强盗,贼心贼肝的人!” “我原本打算重用你,半点儿没亏待你。” “才让你同席而坐,一起饮酒。” “我还指望着抬举你做个官,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勾当?” 武松急忙解释道: “相公,这与我无关!” “我来是为了捉贼,怎么倒把我捉了当成了贼?” “我武松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怎么会做这种事?” 张都监冷笑道: “你少在这儿狡辩!” “先把他押去房里搜查,看有没有赃物!” 军汉们把武松押到房间,打开他的柳藤箱子,发现箱子里除了衣服,还有一二百两的银子和酒器皿,显然是赃物。 武松看到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无法辩解,只得叫屈。 军汉们将箱子抬出来,张都监看了后大骂道: “贼配军,果真如此无耻!” “赃物都在你箱子里,怎么还想狡辩?” “常言道:众生好度人难度。” “你外表看起来像个正人君子,结果却有这种贼心贼肝。” “既然赃物都摆在这里了,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张都监下令连夜封存赃物,并吩咐下人: “送到机密房存放,等到天明再与这厮对质。” 武松大喊冤屈,但哪里容他再辩解。 军汉们将赃物和武松一起押到机密房。 张都监连夜派人去对知府说了,押司孔目上下人等都花了银两进行收买。 次日天明,知府才坐堂,武松便被左右缉捕观察押送到厅中,赃物也都被扛来,摆放在厅中。 张都监家中心腹带着张都监被盗的文书上呈给知府看过。 知府喝令手下将武松捆绑到地上,牢子节级等人将准备审问的一切用具都放在武松面前。 武松正想开口辩解,但知府喝道: “这厮原本是被流放发配充军的,如何不会做贼?” “一定是看到财物起了贼心。” “既然赃物已经查明,不用再听他胡说八道,只管给我用力打这厮!” 那些牢子狱卒拿起批头竹片,雨点般地狠狠打了下去。 武松心里明白情况不对,只得委屈招认说道: “本月十五日,一时看到本官衙内有许多银质酒器和餐具,因而起了念头,到夜里趁机偷取占为己有。” 写下了供状。 知府说道: “这家伙正是见财起意,不必再说了。” “暂且拿来枷锁给他戴上,关在监牢里。” 牢子拿来长枷,给武松戴上,把他押到死囚牢里监禁起来。 这段故事正好应了: “都监贪污重可嗟,得人金帛售奸邪。 假将歌女为婚配,却把忠良做贼拿。” 都监贪污严重实在令人叹息,收了别人的金银财帛就出卖奸邪。 假装把歌女许配给他,却把忠良之人当作贼人捉拿。 武松被关押在大牢里,心中暗自思量: “张都监这厮竟然设下这样的圈套陷害我,如果我有机会从这困境中逃出来,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牢中的狱卒把武松押入大牢,白天黑夜都把他的双脚用枷锁住,又用木杻钉住他的双手,哪里容他有一点宽松。 话中却说施恩已经有人告知了这件事,匆忙进城来和父亲商议。 老管营说道: “明显是张团练为蒋门神报仇,买通张都监,才设下这条计策陷害武松。” “一定是他派人去上下都使了钱,收了人情贿赂,众人因此不由武松分说,必然是要谋害他的性命。” “我现在想起来,他不应该是死罪。” “只要买通两院的押牢节级,就可以保住他的性命,在外面再另外想办法。” 施恩说道: “现在当牢的节级姓康的,和我关系最好。” “我去求他怎么样?” 老管营说: “他是因为你才吃了官司,你不去救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施恩拿出一二百两银子,直接送给康节级,但那时康节级还未从监牢回来。 施恩让家里的人前去牢房传达消息。 没过多久,康节级终于回到施恩家,并与施恩见了面。 施恩把事情的经过一一向康节级讲述。 康节级说道: “不瞒兄长,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这件事是张都监和张团练这对同姓结义的兄弟一起策划的。” 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4 “蒋门神如今藏在张团练家里,特意托张团练贿赂张都监,商量出这个计策来。” “参与其中的所有人,包括知府,都是收了蒋门神的钱,站在他那一边,准备要置武松于死地。” “只有一个叫叶孔目的节级不同意,他不愿意害一个无辜的人。” “因为他既不贪财,也不喜欢行恶,所以一直坚决不肯接受贿赂。” “正因为这样,武松才暂时没有遭遇不测。” “现在既然听施兄你说了,监牢中的事其实我一直在暗中操控。” “现在,我就去给他松绑,以后不会再让他受苦。” “你现在快去找叶孔目,给他点好处,让他早点决定放了武松,这样他就能保住性命。” 施恩拿出一百两银子递给康节级,康节级虽然再三推辞,但最后还是收下了。 施恩告别后,直接回到营中,又找到一个与叶孔目有关系的人,给他一百两银子,恳求他帮助尽快解决问题。 叶孔目已经知道武松是个忠诚的好汉,也打算尽力为他周全。 早些时候,他已经把案情处理得对武松有利。 只是因为知府收了张都监的贿赂,命令他不轻易做出裁决,导致案件延迟。 武松窃取了财物,却不该判死罪,案件一直被拖延,只待最终判决。 而这次施恩的银子让叶孔目意识到,施恩是想让他改变判决,他便把案件的处理方式改为轻判,最终决定宽恕武松,等案件审理结束后作出最终裁定。 有诗为证: 赃吏纷纷据要津,公然白日受黄金。 西厅孔目心如水,海内清廉播德音。 贪官纷纷占据要职,明目张胆收受黄金。 西厅孔目心如水,清廉名声传遍四方。 第二天,施恩准备了丰盛的酒菜,特意邀请康节级引领他前往大牢看望武松,并送去饭菜。 此时,武松已经得到康节级的照顾,刑罚已经放宽。 施恩又拿出三二十两银子,分发给牢房中的小监兵们,并送去酒食,劝武松安心。 施恩低声说道: “这件事明显是张都监为蒋门神报仇,陷害你。” “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和叶孔目打过招呼,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等审判期满,定会争取让你出去,之后再作打算。” 听了施恩的话,武松心中已不再惶恐,开始有了越狱的念头。 施恩安慰了一番武松后,便回到了营地。 几天后,施恩再次准备了酒菜和银两,委托康节级引领他去大牢与武松会面,送去酒食并分发了些小钱给牢房中的守卫。 回到家后,施恩安排了更多的行动,动用人脉催促和打点文书。 又过了几天,施恩备齐酒肉和几件新衣,再次请康节级引领,带着人去大牢里与武松共餐,替他打点一些事情,并换了新衣。 施恩如此频繁地出入大牢,已经引起了张团练家心腹的注意,并且将此事报告给张都监。 张都监知道后,又向知府行贿,知府是个贪官,收了金钱后,便安排手下常常去监视大牢,见到外人就会盘问。 施恩得知后,自然不敢再去探望武松。 此后,武松的情况完全交给康节级和牢中的守卫照料, 施恩便只在康节级家中打听消息,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完全不再担心。 经过大约两个月,案件的处理终于有了进展。 当案的叶孔目力主公正处理,知府终于明白了张都监收受了蒋门神的银子,并与张团练合谋陷害武松。 知府心中自忖道: “你倒是赚了银子,却让我帮你害人!” 因此,他对此事的关注消退,不再多加过问。 直到六十日期限满,终于把武松从大牢中带出,解除了他的枷锁。 叶孔目审阅了招状后,按照罪名决定了处罚,给了二十杖刑,并决定将武松刺配到恩州的牢城,同时命令将盗取的赃物归还给原主。 张都监只好派人当堂领取了赃物。 在大厅上,武松被判了二十杖刑,金印刺了罪状,并钉上了七斤半重的铁叶盘头枷,随即发给两名强壮的公人带着公文,押送武松去执行。 两名公人领着牒文,将武松押解出孟州衙门,准备启程。 有诗为证: 孔目推详秉至公,武松垂死又疏通。 今朝远戍恩州去,病草凄凄遇暖风。 孔目(叶孔目)仔细审查,公正无私, 武松即使身陷困境,也终于找到了一线生机。 今天他将被送往远方的恩州, 如同病弱的草木,在温暖的风中得到了些许安慰。 叶孔目根据公正的判断,决定将武松配流至恩州。 实际上,在武松被打断脊杖时,老管营通过送钱通融了,叶孔目也暗中关注了武松,知道他是被陷害的,知府也没有重判他,因此武松的脊杖罚得较轻。 武松忍受了痛苦,戴上行枷,被两个公人押送出城。 行至约一里多远,突然在路旁的酒店里看到了施恩,施恩对他说道: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武松看着施恩,发现他头上包着纱布,手臂也被包扎了,问道: “好久没见你了,怎么变成这样了?” 施恩回答: “哥哥,我实话告诉你,自从在监狱里见了你后,知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时常派人来检查,大都监又在监门外守着,因此我不能再去看你,只能在康节级家里打听你的情况。” “半个月前,我在快活林的酒店里,蒋门神带着一伙军汉来打我,我被打了一顿,我找人赔话,最后他又夺走了店铺,带走了很多财物。” “我现在还在家歇息,今天听说你要被流放恩州,所以我送了些衣物给你路上穿,还有熟鹅让你带着吃。” 施恩邀请两个公人一起进酒馆,想要招待武松,但公人们拒绝了,他们说道: “武松是个贼,跟他一起吃酒,明天官府会找麻烦。” 施恩见劝不动他们,就给了他们十两银子,公人们勉强收下,催促武松上路。 施恩为武松准备了两碗酒和包裹,包裹里有两件绵衣、一些碎银和两双麻鞋。 施恩嘱咐武松: “路上要小心,这两个公人心怀不轨。” 武松点头答应: “不用担心,我已经注意到了。” 施恩告别武松,含泪离开。 以诗为证: 朝磨暮折走天涯,坐趱行催重可嗟。 多谢施恩深馈送,棱棱义气实堪夸。 早晚的辛劳和急促的赶路,实在让人感到辛苦与无奈, 感谢施恩深深的帮助与馈赠,他的真心和义气令人钦佩。 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5 武松和两个公人一路上行走,走了没多远,两个公人低声商量道: “看不到那两个了吗?” 武松听见了,心里暗自想着,冷笑着说道: “别拿你们的鬼话来骗我!” 他一边说,一边右手拽着行枷,左手放松。 武松便把那两只熟鹅从枷上取下来,自己吃着,完全不理会那两个公人。 走了大约一二里路后,武松又把剩下的熟鹅拿下来,右手扯着,左手撕开,继续吃着。 不到五里,武松便把两只熟鹅都吃光了。 离城大约还有八九里远时,突然看见前面路边有两个男人,提着大刀,腰间也挂着刀,正等在那里。 当公人押着武松走近时,这两个人便和他们一同行走。 武松看到这两个公人和那两个提刀的男子偷偷地互相挤眉弄眼,打暗号,心里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仍装作没看到。 走了没多远,前方来到一个名叫“飞云浦”的地方。 这里四面都是河道和野港。五个人走到浦边,一座宽阔的板桥上,一座牌楼上写着“飞云浦”三个字。 武松假装问: “这里是哪里?” 其中一个公人回答: “你眼睛瞎了吧,桥边的牌额上写着‘飞云浦’。” 武松继续走着,突然停下来: “我要洗手。” 其中一个公人走近一步,武松一声喝喊,飞起一脚将他踢入水中。 另一个公人急忙转身,却也被武松一脚踢入水里。 那两个提刀的人见状,迅速跑向桥下。 武松大喊: “你们去哪?” 他将枷子一扭,轻松折断,把包裹丢到水里,飞快地下桥追赶。 两个公人被吓得一个摔倒,武松冲过去,一拳打翻了其中一个,然后夺过他的大刀,刺了几刀把他杀死。 回来时,另一个公人刚站起来,正准备逃跑。 武松追上去,一把抓住他,喝道: “说实话,我就饶你一命!” 那人说道: “我们是蒋门神的徒弟,师父和张团练定计派我们来协助公人,帮忙陷害你。” 武松问道: “蒋门神在哪里?” 那人回答: “临走之前,师父和张团练在张都监家里后堂的鸳鸯楼上喝酒,等着我回来报告。” 武松听后大怒: “原来如此!” 他毫不留情,一刀将那人杀死。 武松解下那人的腰刀,挑选了一把带上。 接着,武松把两个尸体扔进了水里,怕那两个公人没死,他又用刀在他们身上刺了几刀。 站在桥上想了片刻,心里想: “虽然杀了这四个贼人,但不杀了张都监、张团练和蒋门神,怎能消除我心头的仇恨?” 于是,他提起朴刀,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返回孟州城。 不是这个武松到孟州城里来要杀张都监,有这样的结果: 画堂深处,尸横厅事阶前; 红烛光中,血满彩楼阁内。哄动乾坤,大闹寰宇。 在华丽的屋室深处,尸体横在厅前的台阶上; 在红色的烛光之中,鲜血布满彩楼的阁内。 震动天地,大闹天下。 正是: 两只大虫分胜败,一双恶兽并输赢。 两只凶猛的老虎分出胜负,一双凶恶的野兽决出输赢。 究竟武松再次奔回孟州城里来是怎样的结局,请听下一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1 词曰: 神明照察,难除奸狡之心。国法昭彰,莫绝凶顽之辈。损人益己,终非悠远之图;害众成家,岂是久长之计。福缘善庆,皆因德行而生;祸起伤财,盖为不仁而至。知廉识耻,不遭罗网之灾;举善荐贤,必有荣华之地。行慈行孝,乃后代之昌荣;怀妒怀奸,是终身之祸患。广施恩惠,人生何处不相逢;多结冤仇,路逢狭处难回避。 这首词说: 神明洞察一切,却难以除去奸猾狡诈之人的邪心。 国家法律严明,也不能杜绝凶恶顽劣之辈。 损害他人利益来使自己获益,终究不是长远的打算; 通过坑害众人来成就自家,怎么会是长久的计策。 福分缘分和吉祥喜庆,都是因为良好的德行而产生; 灾祸的兴起和财产的损失,大概是因为不仁义而导致。 知道廉耻,就不会遭遇法网之灾; 推举善人、举荐贤才,必定会拥有荣华富贵之所。 践行仁慈和孝道,是后代昌盛繁荣的原因; 心怀嫉妒和奸诈,是一生的祸患。 广泛施予恩惠,人生无论何处都会相逢相助; 多结下冤仇,在道路狭窄之处就难以回避。 这段话讲,这篇言辞,劝人做善事就会遇到善报,做恶事就会遇到恶报。 话中所说,张都监听信了张团练的劝说和嘱托,为蒋门神报仇,贪图贿赂,设计出这条奇特的计谋,想要陷害武松的性命。 等到判决出来,又派人买通两个押送的公人,还让蒋门神的两个徒弟协助公人,一同在路上结果武松的性命。 谁能想到这四个人反倒都被武松在飞云浦杀死了。 当时武松站在桥上,思考了好一会儿,犹豫不决起来,怨恨之气直冲云霄: “不杀了张都监,怎么能出了这口气!” 于是就从死尸上解下腰刀,挑选好的拿了一把挎在身上,拣了一条好朴刀提着,再次径直回到孟州城里来。 进了城中,已经是黄昏时分,只见家家紧闭门户,处处都关着门。 只看到: 十字街荧煌灯火,九曜寺香霭钟声。 一轮明月挂青天,几点疏星明碧汉。 六军营内,呜呜画角频吹;五鼓楼头,点点铜壶正滴。 四边宿雾,昏昏罩舞榭歌台;三市寒烟,隐隐蔽绿窗朱户。 两两佳人归绣幕,双双士子掩书帏。 十字街头灯火辉煌,九曜寺中香烟缭绕、钟声回荡。 一轮明月挂在青天之上,几点稀疏的星星照亮了碧蓝的天空。 六军营内,呜呜的画角声频繁吹响;五鼓楼头,点点的铜壶水正一滴一滴地落下。 四周的夜雾,昏昏沉沉地笼罩着歌舞的亭台;三处集市的寒烟,隐隐约约地遮蔽着绿色的窗户和红色的门户。 一对对美丽的女子回到绣花的帷幕里,双双的读书人掩上了书房的帷帐。 当时武松进了城,直接转到张都监后花园的墙外,那里是一个马院。 武松就在马院旁边埋伏着,听说那喂马的人还在衙门里,没有出来。 正看着的时候,只见呀的一声角门开了,喂马的人提着个灯笼出来,然后里面就关上了角门。 武松躲在黑影里,听那更鼓的时候,已经打了一更四点。 那喂马的人添好了草料,挂起灯笼,铺开被褥,脱下衣服,上床就睡。 武松就来到门边弄出声响,喂马的人喝道: “老爷刚刚睡下,你要偷我衣裳,也太早了些。” 武松把朴刀靠在门边,却抽出腰刀拿在手里,又呀呀地推门。 那喂马的人哪里忍得住,就从床上赤裸裸地跳起来,拿了搅草料的棍子,拔了门栓,正准备开门,被武松顺势推开,冲进去把这喂马的人劈头揪住。 正要叫喊,在灯光下看见明晃晃的一把刀在手里,先自己吓得八分软了,嘴里只叫了一声: “饶命!” 武松说道: “你认得我吗?” 喂马的人听了声音,这才知道是武松,就叫道: “哥哥,不关我的事,你饶了我吧!” 武松说道: “你只管说实话,张都监现在在哪里?” 喂马的人说道: “今天和张团练、蒋门神他们三个喝了一天酒,现在还在鸳鸯楼上喝着呢。” 武松说道: “这话可是真的?” 喂马的人说道: “小人说谎,就害疔疮。” 武松说道: “即使这样,也饶不了你!” 手起刀落,把这喂马的人杀了,砍下头来,一脚踢翻尸首。 武松把刀插进刀鞘里,就着灯光从腰里解下施恩送来的棉衣,拿出来,脱下身上的旧衣裳,把那两件新衣服穿上, 系绑得紧紧的,把腰刀和刀鞘挎在腰里。 又把喂马的人一床絮被包了零散的银两,放进缠袋里,然后把它挂在门边。 又将两扇门立在墙边,先去吹灭了灯火,然后闪出来,拿了朴刀,从门上一步步爬上墙去。 月亮很明亮,照耀得如同白天一样。 武松从墙头上一跳,跳进了墙内,就先去打开了角门,搬过了门扇,又翻身进来,虚掩上角门,把门栓都提过来了。 武松朝着有灯光的地方看时,正是厨房。 只见两个丫环正在那汤罐边埋怨,说道: “伺候了一天,还是不肯去睡,只是要茶喝!” “那两个客人也不知羞耻,喝得这么醉了,也还是不肯下楼去歇息,不停地说。” 那两个女使正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武松却靠着朴刀,抽出腰里那口带血的刀来,把门一推,呀地推开门,冲进去,先把一个女使的发髻揪住,一刀杀了。 另一个正要走,两只脚好像钉住了一样,再要叫喊时,嘴里又好像哑了一样,真的是吓得呆了。 别说这两个丫环,就是说话的人看见了,也吓得嘴里舌头不灵活了。 武松手起一刀,也杀了,把这两个尸首拖放到灶台前,灭了厨房的灯火,趁着那窗外的月光,一步步走进堂屋里来。 第三十一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2 武松原本就是在衙门里出入的人,已经自己都认得路径,径直转到鸳鸯楼的楼梯边来。 轻手轻脚摸上楼的时候,早就听到那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人在说话。 武松在楼梯口听着,只听到蒋门神不停地称赞,只说道: “多亏了相公为小人报了冤仇。定会重重地报答恩相。” 这张都监说道: “要不是看在我兄弟张团练的面子上,谁愿意干这样的事!” “你虽然花费了一些钱财,却也把那家伙安排得很好。” “这早晚多半是在那里动手,那家伙想必是死了。” “只让在飞云浦结果他。” “等那四个人明天早上回来,就见分晓。” 张团练说道: “这一夜四个人对付他一个,有什么办不成的!” “再有几条性命也没了。” 蒋门神说道: “小人也吩咐徒弟了,只让就在那里动手,结果了赶快回来报告。” 正是: 暗室从来不可欺,古今奸恶尽诛夷。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黑暗的房间从来都不能欺骗人,从古至今的奸诈邪恶之人都会被铲除。 秋风还没刮起蝉已先察觉,暗中送来死亡却不知道。 武松听了,心头那股无名的怒火高达三千丈,冲破了青天。 右手拿着刀,左手张开五指,冲进楼里。 只见三五支画烛明亮,一两处月光射进来,楼上很是明朗,面前的酒器,都没有收拾。 蒋门神坐在交椅上,看到是武松,吃了一惊,把心肝五脏都提到九霄云外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蒋门神急着挣扎的时候,武松早已落下一刀,劈脸砍去,连同那交椅都砍翻了。 武松就转身回过刀来,那张都监刚才刚能伸脚动一下,就被武松当时一刀,从耳根连脖子砍着,扑地倒在楼板上。 两个人都在挣扎求生。 这张团练终究是个武官出身,虽然酒醉,还是有些力气,看到砍翻了两个,料想跑不掉,就提起一把交椅抡过来。 武松早早接住,顺势一推,别说张团练酒后,就是清醒的时候,也抵挡不了武松的神力,扑地往后就倒了。 武松赶过去,一刀先砍下他的头。 蒋门神有力气,挣扎着起来,武松左脚早早抬起,翻个筋斗踢一脚,按住他也割下了头。 转身来,把张都监也割了头。 看到桌子上有酒有肉,武松拿起酒盅,一饮而尽,连着喝了三四盅,就到死尸身上割下一片衣襟来,蘸着血,在白色的墙壁上大大写下八个字: 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把桌子上的银质酒器踩扁了,揣几件在怀里。 正准备下楼,只听得楼下夫人声音叫道: “楼上的官人们都醉了,赶快派两个人上去搀扶。” 话还没说完,早有两个人上楼来。 武松却闪在楼梯边看,却是两个张都监的亲信,就是前些天捉拿武松的。 武松在暗处让他们过去,却拦住了去路。 两个人进到楼中,看见三个尸首横在血泊里,惊得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正像分开八片头顶的骨头,倒下半桶冰雪水。 急忙想要转身,武松跟在背后,手起刀落,早砍翻了一个。 那一个就跪下求饶,武松说道: “饶不了你。” 揪住,也砍了头。 杀得鲜血溅满画楼,尸体横在灯影下。 武松说道: “一不做,二不休。” “杀了一百个,也只是这一死。” 提着刀下楼来。 夫人问道: “楼上为何那么大动静?” 武松冲到房前,夫人看见一个大汉进来,问道: “是谁?” 武松的刀早已飞起来,朝着她的脸砍去,那妇人倒在房前呻吟。 武松按住,要去割头时,刀砍不进去。 武松心中疑惑,就在月光下看那刀,已经被砍得缺口了。 武松说道: “就知道割不下头来。” 便抽身去后门外拿朴刀,丢了缺刀,又翻身再次进入楼下。 只见灯还亮着,之前那个唱曲儿的养女玉兰,领着两个小丫鬟,拿着灯照见夫人被杀死,倒在地下,这才叫了一声: “哎呀!” 武松握着朴刀,朝着玉兰的心窝刺去。 两个小丫鬟也被武松刺死,一朴刀一个,结果了性命。 走出中堂,把前门拴上,又进来找到两三个妇女,也都刺死在房里。 武松说道: “我现在才心满意足。” 有诗为证: 都监贪婪甚可羞,谩施奸计结深仇。 岂知天道能昭鉴,渍血横尸满画楼。 都监贪婪极其可耻,胡乱施展奸计结下深仇。 哪里知道天道能够明察,鲜血横流尸体满画楼。 武松说道: “走了算了。” 丢了刀鞘,提着朴刀,走到角门外。 在马院里解下缠袋,把怀里踩扁的银质酒器,都装在里面,系在腰上,迈开脚步,倒提着朴刀就走。 到了城边,心想: “要是等开门,肯定会被抓住,不如连夜翻城墙逃走。” 便从城边爬上城墙。 这孟州城是个小地方,那土城墙不是很高。 在女墙边,往下先把朴刀轻轻按一按,刀尖朝上,棒梢朝下,用力一跳,把棒一撑,站在壕沟边。 明月之下看水时,只有一两尺深。 此时正是十月中旬的天气,各处的泉水都干涸了。 武松就在壕沟边脱下鞋袜,解下腿上的护膝,扎起衣服,从这城壕里走到对岸。 却想起施恩送来的包裹里,有两双八搭麻鞋,取出来穿在脚上。 听城里打更的时候,已经打了四更三点。 武松说道: “这口闷气今天出得顺畅。” “梁园虽好,不是长久留恋的地方,只能离开。” 提着朴刀,朝东的小路,走了一五更。 天色朦朦胧胧,还没有明亮。 武松一夜辛苦,身体困倦,棒伤发作又疼,哪里熬得住。 望见一座树林里有一个小小的古庙,武松跑进去,把朴刀靠着,解下包裹当作枕头,翻身就睡。 正要闭眼,只见庙外边伸进来两把挠钩,把武松勾住。 两个人冲进来,将武松按住,用一条绳索绑了。 那四个男女说道: “这汉子倒是胖的,正好送给大哥。” 武松哪里挣扎得脱,被这四个人夺了包裹、朴刀,就像牵羊一样,脚不沾地,拖到村里去。 第三十一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3 这四个男女在路上自言自语道: “看这汉子一身血迹,是从哪里来的?” “莫不是做贼失手了?” 武松只是不吭声,由他们自己说。 走了不到三五里路,很快到了一间草屋里,他们把武松推了进去。 旁边一个小门里面,点着一碗灯,四个男女把武松的衣裳剥了,绑在亭柱上。 武松看时,见灶边的梁上,挂着两条人腿。 武松心里寻思道: “撞在这些杀人越货的人手里,死得不明不白!” “早知道这样,不如去孟州府里自首了,就算吃一刀一剐,也能留个清白的名声在世上。” 那四个男女提着包裹,嘴里叫道: “大哥、大嫂快起来,我们抓到一个好货色在这里了。” 只听得前面回应道: “我来了!” “你们不要动手,我自己来开剥。” 没一盏茶的工夫,只见两个人走进屋里来。 武松看时,前面一个妇人,背后一个大汉。 两人定睛看了武松,那妇人便道: “这不是叔叔武都头?” 那大汉道: “快解开我兄弟。” 武松看时,那大汉不是别人,正是菜园子张青,这妇人便是母夜叉孙二娘。 这四个男女吃了一惊,便把绳索解了,将衣服给武松穿上。 头巾已经扯碎,就拿个毡笠子给他戴上。 将武松请到前面客席里,行过礼,张青吃惊地问道: “贤弟怎么这副模样?” 武松答道: “一言难尽。” “自从和你分别之后,到了牢城营里,承蒙施管营的儿子叫做金眼彪施恩,一见如故,每天好酒好肉照顾我。” “因为他有一座酒肉店,在城东快活林内,很是赚钱,却被一个张团练带来的蒋门神那家伙,倚仗权势强横,公然白白地夺了去。” “施恩告诉了我,我路见不平,喝醉之后打了蒋门神,又夺回了快活林。” “施恩因此敬重我。” “后来张团练买通张都监,定下计谋,让我做亲随,设计陷害我,欲替蒋门神报仇。” “八月十五日夜,只说有贼,骗我到里面,却把银质酒器预先放在我箱笼里,把我解送到孟州府里,强行诬陷我做了贼,打了招供关在牢里。” “还好施恩上下使钱疏通了,我没有受苦。” “又有当案的叶孔目仗义疏财,不肯陷害无辜之人。” “还有当牢的一个康节级,和施恩关系最好。” “两人全力维护,等到六十天期限满了,脊杖二十,转配恩州。” “昨夜出了城来,无奈张都监设计,让蒋门神派两个徒弟和押送的公人帮忙,在路上要结果我。” “到了飞云浦僻静的地方,正要动手,先被我两脚把两个公人踢下水去。” “赶上这两个家伙,也是一朴刀一个刺死了,都丢在了水里。” “想着怎么也要出了这口闷气,所以再次回到孟州城。” “一更四点进去,在马院里先杀了一个养马的后槽。” “翻墙进去,就在厨房里杀了两个丫环。” “直接上鸳鸯楼,把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都杀了,又砍了两个亲信。” “下楼来,又把他老婆、儿女、养娘都戳死了。” “连夜逃走,越过城墙出来,走了一五更的路。” “一时困倦,棒伤发作又疼痛难耐,因为走不动了,投到一个小庙里暂且歇一歇,却被这四个绑来了。” 那四个家伙便跪在地下道: “我们四个都是张大哥的伙计,因为连日赌钱输了,去林子里找些买卖。” “却见哥哥从小路来,身上滴滴答答都是血迹,在土地庙里歇着,我们四个不知道是什么人。” “幸好张大哥这几日吩咐道:‘只要捉活的。’” “不吩咐的话,就害了大哥性命。” “因此我们只拿挠钩、套索出去。”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冒犯了哥哥,恕罪啊!” 张青夫妻两个笑道: “我们因为有牵挂,这几日只要他们拿活的货物。” “他们四个哪里懂,哪里知道我心里的事。” “要是我这兄弟不困倦乏力的时候,不说你们这四个男女,就是四十个也近不了他的身。” “所以我叫你们等我自己来。” 武松说道: “既然这样,你们没钱去赌,我便赏你们些。” 武松便把包裹打开,取出十两银子给那四人拿去分。 那四个家伙拜谢武松。 张青看了,也取三两二银子,赏给他们四个自己去分了。 张青说道: “贤弟不了解我的心思。” “自从你离开后,我就担心你会有什么意外,或早或晚会回来。” “所以吩咐这几个男女,但凡抓到人,只要活的。” “那些本事稍差些的,就趁机活捉;敌不过的,必然杀掉。” “因此不让他们拿刀枪出去,只给他们挠钩、套索。” “刚才听到消息,我就心生怀疑,连忙吩咐等我亲自来看,没想到果然是贤弟。” “我一直没收到你的消息,只以为你在孟州快活,没事所以不寄信来,没想到你竟然受了这么多苦。” 孙二娘说道: “只听说叔叔打了蒋门神,又是醉酒赢了他,哪一个来往的人不惊讶。” “有在快活林做买卖的客商,只给我们说了这些,却不知道后面的事情。” “叔叔困倦了,暂且请到客房里休息,其他事之后再处理。” 张青领着武松去客房睡下了。 夫妻二人自己去厨房安排一些美味佳肴和酒食,招待武松。 不一会儿,准备齐全,专门等武松起来相聚。 有诗为证: 逃生潜越孟州城,虎空狼坡暮夜行。 珍重佳人识音语,便开绑缚叙高情。 逃生偷偷越过孟州城,如虎似狼在暮色中夜行。 珍惜佳人能识别声音话语,便解开绑缚叙述深厚情谊。 第三十一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4 却说在孟州城里张都监的衙门内,也有躲过去的人,一直到五更,才敢出来。 众人叫起里面的亲信随从,外面值班的军卒,都过来看,大声宣扬起来。 街坊邻居,谁敢出来。 挨到天亮的时候,才到孟州府里告状。 知府听了后大惊,火速派人下去,检验了被杀的人数,行凶人出入的地方,填写画好了图样表格,回府里向知府禀报说: “先从马院里进来,就杀了养马的后槽一人,有脱下的旧衣服两件。” “接着到厨房,在灶下杀死两个丫环,后门边留下行凶的缺口刀一把。” “楼上杀死张都监一人和亲信两人,外面有请到的客官张团练与蒋门神两人。” “白色的墙壁上,用衣襟蘸血,大大写着八个字:‘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楼下刺死夫人一人。” “在外面刺死玉兰和奶娘两人,儿女三人。” “总共杀死男女十五名,抢掠去金银酒器六件。” 知府看完,就派人守住孟州的四个城门,点起军兵等官员以及缉捕人员,城中的坊厢里正,逐一挨家挨户搜查捉拿凶犯武松。 第二天,飞云浦当地的保正等人报告说道: “在浦内杀死四人,看到飞云浦桥上有杀人的血痕,尸首都在水里。” 知府接了状子,当即差本县的县尉下去,一面派人打捞起四个尸首,都检验了。 两个是本府的公人,两个自有苦主,各自准备棺木,装殓了尸首,都来告状,催促捉拿凶手偿命。 城里关闭城门三天,每家每户,逐一排查。 五家一组,十家一保,哪里都去搜寻。 可以看出施管营暗中使钱,不让武松在城里被捉住。 知府押了文书,委派官员到下属管理的地面,各乡各保各都各村,都要挨家搜查捉拿,追捕凶犯。 写明了武松的籍贯年龄,相貌模样,画了图像,出三千贯悬赏钱。 如果有人知道武松的下落,到州里报告,按照文书给予赏赐; 如果有人藏匿犯人在家里住宿吃饭,事情败露到官府,与犯人同罪。 在邻近的州府到处通告,一同追捕。 缉捕急如星火,颠危好似风波。 若要免除灾祸,且须做个头陀。 抓捕紧急如同星火,危险好似风波。 若要免除灾祸,就必须做个头陀。 张青说道: “二哥,你觉得怎么样?” 武松说道: “这样也行,只是担心我不像出家人的样子。” 张青说道: “我先给你装扮一下看看。” 孙二娘去房里取出包袱,拿出许多衣裳,让武松里外穿上。 武松自己看了看,说道: “好像是给我做的!” 穿上黑色的直裰,系上绦带,把毡笠儿拿下来,解开头发,折叠起来,将戒箍儿箍起,挂上数珠。 张青、孙二娘看了,两人喝彩道: “难道不是前世注定?” 武松找面镜子照了,也哈哈大笑起来。 张青说道: “二哥为什么大笑?” 武松说道: “照了镜子,我自己也觉得好笑,我也能做个行者!” “大哥给我剪了头发吧!” 张青拿起剪刀,替武松把前后头发都剪了。 武松见事情越来越紧急,收拾了包裹就准备离开。 张青又说道: “二哥,你听我说。” “不是我要占便宜,你把那张都监家里的酒器留在这里,我换些零碎银子给你在路上做盘缠,万无一失。” 武松说道: “大哥考虑得周全。” 他把所有酒器都拿出来给了张青,换了一包零散的金银,都拴在缠袋里,系在腰上。 武松饱吃了一顿酒饭,辞别了张青夫妻二人,腰里挎着这两口戒刀,当晚都收拾好了。 孙二娘取出本度牒,给他缝个锦袋装着,让武松贴身挂在胸前。 武松拜谢了他们夫妻两个。 临出发,张青又吩咐道: “二哥在路上小心些,凡事不可大意。” “酒要少喝,不要和人争吵,也要做出些出家人的样子。” “万事不可急躁,免得被人识破了。” “如果到了二龙山,就写封回信来。” “我夫妻两个在这里也不是长久的办法,恐怕随后也得收拾家当来山上入伙。” “二哥,保重,保重!千万向鲁、杨二头领问好。” 武松辞别出门,插起双袖,摇摆着就走。 张青夫妻看了,喝彩道: “果然是个好行者!” 只见: 前面的头发掩映着齐眉,后面的头发参差不齐到脖子。 黑色的直裰好像乌云遮体,杂色的绦带如同花蟒缠身。 额上的戒箍儿灿烂,依稀像火眼金睛; 身上的布衲袄斑斓,仿佛铜筋铁骨。 两口戒刀,举起来杀气横秋; 一百零八颗顶骨数珠,念起来悲风满路。 神通广大,远远超过能起死回生的佛图澄; 相貌威严,好似能伏虎降龙的卢六祖。 就算是揭帝也会归心,就是金刚也要拱手。 当晚武松辞别了张青夫妻二人,离开了大树十字坡,就上路前行。 此时是十月的天气,白天正短,很快就到了晚上。 大约走了不到五十里,早早望见一座高山。 武松趁着月色明亮,一步步登上山岭,估计只是刚到初更时分。 武松站在岭头上看时,见月亮从东边升起,照得岭上草木闪耀光辉。 看那山岭,果然是一座好山岭。 只见: 高山峻岭,陡峭的悬崖。 石头的棱角层层逼近北斗星,树梢仿佛连接着云霄。 烟雾弥漫的山林里,时常听到幽鸟悠闲地啼叫; 翠绿的树荫中,每每听到哀猿孤独地长啸。 戏弄风的山鬼,在溪边欺负樵夫; 挥动尾巴的野狐,站在岩石下惊吓猎户。 好似在峨眉山山顶走过,如同在大庾岭头行走。 当时武松正在岭上看着明亮的月亮,走过山岭,只听到前面林子里有人的笑声。 武松说道: “又来作怪!” “这么一条空荡荡的高山岭,为何会有人的笑语?” 走过林子那边去,仔细一看,只见松树林中,靠着山有一座坟庵,大约有十几间草屋,推开着两扇小窗,一个先生搂着一个妇人,在那窗前看着月亮嬉笑。 武松看到了,怒火从心中升起,恶气向胆边生出,便想道: “这是山间林里的出家人,却做出这种勾当!” 就从腰里抽出那两口像烂银一样的戒刀来,在月光下看了看说道: “刀倒是很好,到我手里还没开张,暂且拿这个家伙试试刀!” 手腕上悬着一把,再把这把插回刀鞘内,把两只直裰的袖子在背上系起来,径直来到庵前敲门。 那先生听到了,就把后窗关上。武松拿起一块石头,就去砸门。 只见呀的一声侧门开了,走出一个道童来,喝道: “你是什么人?” “怎么敢半夜三更,大惊小怪地来敲门砸户?” 武松睁圆怪眼,大声喝道: “先把这个小道童祭刀!” 话还没说完,手起处,铮的一声响,道童的头落在一边,倒在地上。 只见庵里那个先生大喊道: “谁敢杀了我的道童!” 一下子跳了出来。 那先生手里拿着两口宝剑,直奔武松而来。 武松大笑道: “我的本事不是从箱子里取来的,正好挠到我的痒处!” 便从刀鞘里拔出那口戒刀,抡起双戒刀,去迎战那先生。 两个人就在月光之下,一来一往,一去一回,两口剑寒光闪闪,双戒刀冷气森森。 斗了很久,就像飞凤迎接鸾鸟; 战了不多时,好似角鹰捉拿兔子。 两个斗了十几回合,只听得山岭旁边一声响亮,两个人里倒下了一个。 只见: 月光的影子里,纷纷的红雨喷着人的腥味; 杀气丛中,一颗人头从地上滚。 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三寸气息在就有千般用处,一旦死了万事都了啦。 到底两个人里厮杀倒下的一个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1 诗曰: 风波世事不堪言,莫把行藏信手拈。 投药救人翻致恨,当场排难每生嫌。 婵娟负德终遭辱,谲诈行凶独被歼。 列宿相逢同聚会,大施恩惠及闾阎。 世间风波起伏,无法尽述,切不可随意显露行藏。 本是好心救人,却反而招来怨恨;即使临危解难,也常遭嫌怨。 美貌却缺德之人,最终难逃羞辱;阴险行凶者,终将自取灭亡。 群星齐聚之时,光辉普照大地,恩惠广施,泽被万民。 当时两人交手十数个回合,那道士被武松卖了个破绽,见武松故意露出破绽,便举剑砍来,武松转身避过,看得清清楚楚,举刀一挥,那道士的头就滚到了一旁,尸体倒在石头上。 武松大喊: “庵里的女人出来!” “我不杀你,只是要问个清楚。” 只见庵里走出一个妇人,跪地叩拜。 武松说道: “你不用拜我,你且说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道士是你的什么人?” 那妇人哭着说道: “我原是岭下张太公的女儿,这庵是我家祖上的坟庵。” “那道士不知从哪里来,到了我家借宿,自称精通阴阳,会看风水。” “我爹娘轻信了他,把他留在庄上,又请他到祖坟上看地形。” “他言辞诱人,又赖着不走,住了两三个月。” “后来他见了我,就心怀不轨。” “他害死了我爹娘和哥哥嫂嫂,把我强行掳到这坟庵里住下。” “这个小道童也是他从别处抢来的。” “这岭名叫蜈蚣岭,那道士见这里风水好,就自称‘飞天蜈蚣王道人’。” 武松问道: “你还有亲人吗?” 妇人答道: “亲戚倒是有几家,都是庄稼人,谁敢跟他争论?” 武松又问: “这恶人有财物吗?” 妇人说“他积攒了大约一二百两金银。” 武松说道: “你快去收拾财物,我要放火烧了这庵。” 妇人问: “师父,你要不要吃点酒肉?” 武松说: “有的话,拿来我吃。” 妇人又道: “那请师父进庵里吃吧。” 武松警惕道: “里面不会还有埋伏吧?” 妇人说道: “我的命都在师父手上,哪里敢骗你!” 武松便随妇人进了庵,见窗边桌子上放着酒肉,便讨了大碗,大吃了一顿。 妇人也把金银财物收拾妥当。 武松随后就在庵里放了火,妇人捧着金银跪求饶命。 武松说道: “我不要你的财物,这些东西你拿去养活自己吧,快走,快走!” 妇人连连叩谢,下了岭去。 武松把那道士和小道童的尸体丢进火里焚烧,插好戒刀,连夜翻过岭去。 一路跋涉,饿了就吃点东西,渴了就喝口水,晚上宿营,天亮赶路,朝着青州方向行进。 又走了十几天,每到村庄、小店、市镇和城镇,都见张贴着通缉武松的告示,但因武松已改装成行者模样,路上并无人盘问他。 那时正值十一月天气,寒冷异常。一天,武松走上一条土冈,远远望见前面有座高山,山势极其险峻。 他下了土冈,走了三五里路,见到一家小酒馆,门前是一条清澈的溪流,屋后是乱石山岭。 看那酒馆,不过是个村落小酒肆,但景致清雅: 门迎溪涧,山映茅茨。 疏篱畔梅开玉蕊,小窗前松偃苍龙。 乌皮桌椅,尽列着瓦钵磁瓯; 黄泥墙壁,都画着酒仙诗客。 一条青旆舞寒风,两句诗词招过客。 端的是: 走骠骑闻香须住马,使风帆知味也停舟。 门前溪水潺潺流淌,山色映衬茅屋; 稀疏的篱笆旁,梅花开出洁白的花蕊; 小窗外,苍松如卧龙般横卧。 屋内摆放着黑漆桌椅,瓦钵磁瓯一一排列; 黄泥抹的墙上,画满了酒仙、诗客的画像。 门外高高挂着青色酒旗,在寒风中舞动; 旗上写着两句招揽过客的诗: “路过的骠骑武士闻香驻马,乘风的帆船知味停舟。” 武行者翻过土冈,直接走进村里的小酒店坐下,大声喊道: “酒店老板,先打两角酒来,再买点肉来吃。” 店老板回答: “不瞒师父说,酒倒还有些粗劣的白酒,但肉已经全卖光了。” 武行者说道: “那就先拿酒来暖暖身子。” 店老板于是去打了两角酒,用大碗盛好端上来,并搭了一碟熟菜给他下酒。 不一会儿,武行者喝光了两角酒,又叫再打两角酒。 店老板又端上酒来,武行者继续大口喝酒。 之前翻冈时,他就已经喝了些酒,现在再喝这四角酒,又被寒风一吹,酒劲涌了上来。 他开始大声嚷道: “老板,你说真没有吃的东西卖吗?” “你自己吃的肉食,拿些出来卖给我吧,钱我一分不少给你!” 店老板笑道: “真没见过这样的出家人,只顾着要酒要肉,你让我上哪儿去找?” “师父,你就别再强求了!” 武行者说道: “我又不是白吃你的东西,为什么不卖给我?” 店老板说道: “我已经跟你讲过了,只有这些白酒,哪里还有别的东西?” 两人正在店里争论,忽然见外面走进来一个大汉,带着三四个人进了酒店。 武行者抬头打量那大汉,只见: 顶上头巾鱼尾赤,身上战袍鸭头绿。 脚穿一对踢土靴,腰系数尺红搭膊。 面圆耳大,唇阔口方。 长七尺以上身材,有二十四五年纪。 相貌堂堂强壮士,未侵女色少年郎。 头上裹着一条鱼尾形的赤色头巾,身穿一件鸭头绿色的战袍; 脚踏一双踢土靴,腰间系着几尺长的红色搭膊布。 面庞圆润耳朵宽大,嘴唇厚实口方下巴。 身材高达七尺以上,看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 相貌堂堂如一员壮士,体魄强健如未经女色的少年郎。 第三十二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2 那大汉带着众人进了店里,店主人满脸堆笑地迎上前,说道: “大郎请坐。” 那大汉问道: “我交代你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店主人答道: “鸡和肉都已经煮熟了,就等大郎来了。” 那大汉又问道: “我的青花瓮酒在哪里?” 店主人回道: “就在这里。” 大汉引着众人坐下,自己在武行者对面的座位上坐了,随行的三四个人则坐在旁边。 店主人捧出一瓮青花瓮酒,打开泥封,倒入一个大白盆中。 武行者偷偷瞄了一眼,发现是一瓮窨藏的好酒,随着风吹过酒香,馋得他喉咙发痒,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抢了喝。 这时,店主人又从厨房端出一盘熟鸡和一大盘精肉,放在大汉面前,还摆上了几盘小菜,用勺子舀酒配菜。 武行者低头看看自己面前,只有一小碟普通熟菜,顿时心中不快。 眼看着人家酒足肉饱,自己却干瞪眼,他的酒劲发作,气得一拳想砸碎桌子,大叫道: “店主人,你过来!” “你这厮欺负客人,难道我不给你钱吗?” 店主人赶紧过来劝说道: “师父别生气,有什么需要说清楚就是了。” 武行者怒目圆睁,喝道: “你这厮真不讲道理!” “为什么这青花瓮酒和鸡肉不卖给我?” “我照样给你银子!” 店主人解释道: “这些酒和鸡肉是那位大郎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只借用我的店里吃酒。” 武行者早已不耐烦,哪里肯听分说,直接骂道: “放屁!放屁!” 店主人听了,无奈道: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出家人,这般蛮不讲理!” 武行者喝道: “我蛮不讲理?我难道白吃你的东西?” 店主人回道: “我可从没见过出家人自称‘老爷’!” 武行者听了,火冒三丈,跳起来一巴掌朝店主人脸上打去,把他打得踉跄后退,撞到一旁的墙上,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挣扎着想要站起。 这时,对面的那大汉见状,勃然大怒。 他站起来,指着武松骂道: “你这秃头和尚真是不守本分,怎么动起手来?” “难道不知道出家人应以忍辱为怀吗?” 武行者冷笑道: “我打他,关你什么事?” 大汉气道: “我好心劝你,你这个秃头和尚竟敢出言顶撞我!” 武行者听罢更加恼怒,猛地推开桌子站起来,喝道: “你骂谁呢?” 那大汉冷笑道: “你这秃头和尚要和我动手,简直是找死!” 随即挥手说道: “来,咱们到外面解决!” 武行者毫不示弱,跟着冲了出去。 那大汉见武松身材高大,体魄强壮,不敢轻敌,摆出架势防守。武 行者毫不迟疑地冲上去,一把抓住大汉的手。 那大汉想用力摔倒武松,谁知武松力大无穷,一下子把他扯入怀中,顺势一拨,就像放翻一个小孩儿似的,把大汉甩得四脚朝天,毫无还手之力。 随行的三四个村汉见状,吓得手脚发软,不敢上前。 武行者用脚踩住大汉,提起拳头朝他脸上猛击,拳拳到肉,连打了二三十拳。 随后,他一把抓起大汉,像丢垃圾一样扔到门外的溪水里。 那几名村汉吓得大叫着跑去救人,扶着满身狼狈的大汉往南边逃走了。 至于店主人,被武松一巴掌打得半边脸又麻又痛,连动都不敢动,趁机躲到屋后去了。 武行者说道: “好啊!你们全走了,老爷我正好独自吃酒肉!” 他拿起碗,从白盆里舀起酒来大口喝,桌上的一对鸡和一盘子肉都没动过,他干脆不用筷子,直接用双手抓过来随意大吃。 不到半个时辰,酒肉和鸡都吃了个八成。 武行者吃得酒足饭饱,便把直裰的袖子系在背上,走出店门,沿着溪边一路向前。 冷风猛烈地吹着,武行者醉步踉跄,脚下不稳,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没走出四五里路,忽然从旁边土墙下窜出一只大黄狗,盯着武松狂吠不止。 武行者一看,是条大狗追着他叫个不停。 他正醉着,心头无名火起,见狗叫得烦人,便怒从心头起,左手从鞘中拔出戒刀,大步追了上去。 那只黄狗沿着溪岸乱跑,武行者挥刀砍去,却一刀落空,用力太猛,导致重心不稳,一个趔趄翻倒进了溪里。 正值寒冬腊月,溪水虽浅,仅有一两尺深,却冷得刺骨。 武行者跌得满身泥水,狼狈地爬起来时,浑身湿透,冷得直哆嗦。 他看到戒刀落在溪水中,便低头去捞,不料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又掉进溪水里,只能在水中翻滚挣扎。 这时,岸边土墙下忽然转出一伙人,当先一名大汉,头戴毡帽,身穿鹅黄色纻丝衲袄,手持一根梢棒,身后跟着十来个人,个个手持木棍或白杷。 队伍中有一人指着溪里的武松说道: “这水里的贼和尚,就是打了我们小哥哥的家伙!” “小哥哥找不到大哥,已经带着二三十个庄客径直去了酒店捉他。” “没想到他竟跑到这里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远处一个汉子快步走来,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手里提着一把朴刀,身后跟着二三十个庄客。 这些人全是当地有名的壮汉,个个凶神恶煞、气势汹汹。 正所谓: 长王三,矮李四,急三千,慢八百; 笆上粪,屎里蛆,米中虫,饭内屁; 鸟上刺,沙小生,木伴哥,牛筋等人,尽皆到齐,个个磨拳擦掌,怒气冲天。 这二三十人多是领头的庄客,剩下的都是村里一些闲汉,人人拖着枪棒,跟在那位大汉后面,吹着口哨,一路气势汹汹地来寻武松。 赶到墙边,看到武松倒在溪里,那大汉指着他对身穿鹅黄色袄子的大汉说道: “这个贼和尚就是打伤兄弟的人!” 那穿鹅黄袄子的大汉说: “捉住这家伙,带回庄里好好审问。” 随即一声令下: “动手!” 第三十二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3 三四十人一齐扑上前来。可怜武松喝醉了酒,浑身无力,拼命想爬起来,却哪里挣扎得了? 众人一拥而上,将他横拖倒拽,拉出了溪水,拖到岸上。 顺着墙边一拐,便来到一座大庄院前。 这庄院四周是高高的粉白墙壁,院中种满垂柳与乔松,显得颇为气派。 众人将武松推搡着拖进庄里,剥去了他身上的衣裳,抢走戒刀与包裹,将他揪到院中的一棵大柳树下,绑了个结实,又叫人取来一束藤条,准备好好教训他。 藤条才打了三五下,忽然从庄里走出一人。 这人问道: “你们兄弟两个又在打谁?” 只见那两个大汉连忙叉手禀道: “师父请听我说:今日兄弟二人和邻村的三四个朋友,在前面小路的酒馆里喝了几杯酒,谁料这贼和尚忽然闯来闹事,不仅打了我一顿,还将我撺进溪水里头破血流,差点被冻死,多亏朋友们救了回来。” “换了衣服后,兄弟们带人去捉他,发现这厮喝得烂醉,倒在溪边,还把我们的酒肉全吃光了。” “因此将他抓回来,准备好好拷问一番。” “他脸上分明刺着两个金印,却披散头发遮盖,显然是个避罪潜逃的囚徒!” “等问清楚他的底细,送到官府去严惩。” 那个挨打的大汉满腔怒火,气得说道: “还问什么!这秃贼把我打得浑身是伤,起码要养上一个月才能恢复。” “不如直接一顿打死他,再把他烧了,才能消我这口气!” 说罢,抡起藤条,正准备继续下手。 这时,从庄里出来的那人摆手说道: “贤弟且慢动手,让我先看看他。” 他上前仔细打量了武松几眼,转而说道: “这人看起来倒像是个好汉。” 此时武松心中已然清醒,明白眼下情形,便闭着眼睛,任由众人打骂,不发一言。 那从庄里出来的人走上前,先察看武松背上的鞭痕,惊讶地说道: “怪哉!这模样分明是行刑不久的伤疤。” 他又转到武松面前,揪起他的头发仔细一看,忽然大叫道: “这不是我兄弟武二郎吗?” 武松听闻此言,睁开双眼,定睛一看,说道: “你不是我哥哥吗?” 那人立即喝道: “快将他解下来!这是我的亲兄弟!” 那穿鹅黄袄子的大汉与挨打的孔亮都大吃一惊,连忙问道: “这行者怎么会是师父的兄弟?” 那人说道: “他就是我经常与你们提起的,在景阳冈打虎的武松。”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成了行者。” 孔明和孔亮听罢,赶忙上前将武松解下来,又拿来几件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然后将他扶进草堂中歇息。 武松刚要拜谢,那人又惊又喜,急忙扶住他说道: “兄弟,你酒还没完全醒,先坐下歇歇再说话。” 武松见到他,顿时喜上心头,酒意也清醒了大半。 他要了些汤水洗漱干净,又吃了些解酒的东西,这才郑重其事地拜谢那人。 两人叙起旧情,武松才问道: “我只记得哥哥是在柴大官人庄上,怎么现在却在这里?” “莫不是兄弟在梦中见到哥哥吗?” 那人正是宋江。 他说道: “自从我们在柴大官人庄上分别后,我又在那里住了半年。” “后来挂念家中情况,担心父亲烦恼,便先送我兄弟宋清回家。” “不久之后,收到家中书信,说官司一事多亏朱仝、雷横两位都头的帮忙,家中已经平安无事,但因为我还是被通缉的正犯,官府已发下海捕文书,四处追捕。” “虽然事情暂时平息了,但也无法长久安稳。” “此间的孔太公多次派人到柴大官人庄上询问我的下落,后来知道我在那里,便特意派人将我接来这里。” “这地方是白虎山,这庄院便是孔太公的家。” “他的小儿子孔亮,性格急躁,喜欢和人争斗,因此大家都叫他‘独火星’;大儿子孔明,性情稳重,大家称他‘毛头星’。” “他们兄弟二人都好习枪棒,平时我指点他们一些武艺,因此他们称我为师父。” “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近日正准备去清风寨一趟。” “这两天刚打算启程。早前在柴大官人庄上,听人说兄弟你在景阳冈打了猛虎,后来又做了阳谷县的都头,还因斗杀了西门庆惹上官司。” “后来你被发配到哪里,我就不得而知了。” “怎么如今你成了行者?” 武松答道: “自从在柴大官人庄上分别后,我到了景阳冈打虎,送到阳谷县,知县看重我,提拔我做了都头。” “不料嫂嫂潘金莲不守妇道,与西门庆通奸,还害死了我哥哥武大。” “我一怒之下将二人杀死,自首到本县,后被发配东平府,多亏陈府尹全力相助,才免一死,但最终被判流放孟州。” 武松随后详细讲述了在十字坡遇见张青、孙二娘的经过; 到孟州结识施恩,如何打败蒋门神; 又因杀了张都监一家十五口而逃回张青家; 最终被孙二娘指点,改做头陀行者。 接着又讲到如何经过蜈蚣岭试刀杀了王道人,以及今天在村店喝酒醉打孔兄的事情。 武松将自己的经历从头至尾详细诉说了一遍。 孔明、孔亮听了武松的讲述,大惊失色,立即翻身跪拜在地。 武松连忙起身还礼,说道: “刚才多有冒犯,还请二位多多包涵,不要怪罪!” 孔明、孔亮惭愧地说道: “我兄弟二人有眼无珠,不识英雄豪杰,冒犯了武大哥,实在该死,恳请恕罪!” 武松摆手说道: “既然误会已解,二位也无需介怀。” “不过,还请将我寄放的度牒书信、行李衣物,以及那两口戒刀和这串数珠妥善归还,可莫遗失了。” 孔明连忙答道: “武大哥尽管放心,这些物件小弟已经让人仔细收拾整理,稍后一定原样奉还。” 武松闻言拱手拜谢。 宋江见状,便请出孔太公与武松相见。 孔太公见到武松后,听闻他的事迹,对他十分敬重,当即设宴款待。 席间宾主尽欢,场面热闹非常,宴饮之事自不必多言。 第三十二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4 当天晚上,宋江邀请武松同床而卧,二人叙旧,谈论着过去一年的种种事宜。 宋江心中非常高兴,见到久别的兄弟心情愉快。 次日一早,武松起床洗漱完毕,与宋江一同前往中堂吃早饭。 孔明陪在一旁,孔亮虽然还在忍受伤痛,也过来照料招待。 孔太公便指示宰杀羊猪,准备丰盛的宴席。 当天,村里几家亲戚朋友前来探访,还有一些门下的下人也来拜见。 宋江心里颇为欢喜。 宴席散后,宋江问武松道: “二哥,您打算去哪儿安顿下来?” 武松答道: “昨天我已跟哥哥提过,菜园子张青写信叫我去二龙山的宝珠寺找花和尚鲁智深,他也会很快上山来。” 宋江道: “那好。我不瞒你说,最近我收到书信,清风寨的李广花荣知道我杀了阎婆惜,他常寄信让我去寨里住几日。” “离清风寨也不远,我这两天正想去,只是天气变化无常,所以还未起程。” “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如何?” 武松回答道: “哥哥,恐怕不是太合适带着我一起去清风寨。” “武松所犯的罪非常重,即便有赦免也不能完全宽恕,因此我打算去二龙山避难,做个头陀。” “我怕随你一起去,万一被人怀疑,连累了哥哥和花荣山寨。即使跟着你走,若是发生什么事,也会让哥哥为难。” “还是由我去二龙山避难吧。” “若天命不绝,日后若有机会归顺朝廷,再来寻访哥哥。” 宋江听后说道: “既然兄弟已经有心归顺朝廷,天必会保佑你。” “如果决定如此行,我也不会劝阻,倒是你陪我住几日再走如何?” 于是两人便在孔太公庄上住了十多天。 宋江与武松准备启程时,孔太公和他的儿子孔明、孔亮都极力挽留,然而宋江坚持要走。 孔太公无奈,只得安排筵席送别。 第二天,宋江给武松准备了新做的一套行者衣服,包含皂布直裰、度牒、书信、戒箍、数珠、戒刀以及金银等物品,并将这些都交还给武松。 同时,还送给武松银五十两作为路费。 虽然宋江推辞不受,孔太公坚持塞入包裹里。 宋江整理好自己的装备,武松依然穿上行者的衣裳,带上铁戒箍,挂上人顶骨数珠,背着两口戒刀,收拾好包裹,系在腰间。 宋江也带上了朴刀、腰刀和毡笠子,告别了孔太公。 孔明和孔亮带着庄客背上行李,送行了二十多里。 两兄弟与宋江和武松告别,宋江自己背了行李,说道: “不需要庄客再远送了,我和武兄弟自己走即可。” 孔明、孔亮便带着庄客回家,而宋江和武松则继续上路,不再多言。 宋江和武松在路上一路闲聊,走到傍晚时分,便找了个地方歇息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他们早起继续上路,吃过早饭后又走了四五十里,终于来到一个名为瑞龙镇的小镇。 这里是个三岔路口,宋江便向当地人询问: “我们打算去二龙山或者清风寨,不知道应该走哪条路?” 镇上的人答道: “这两条路并不相同。” “若是要去二龙山,就走西边的路;若是去清风寨,就走东边的路,过了清风山就到了。” 宋江听后,心里已有打算,便说道: “兄弟,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分开,暂时别过,来三杯酒,暂别一番。” 然后他引用了词句《浣溪沙》来表达告别的情感,词意大致如下: 握手临期话别难,山林景物正阑珊,壮怀寂寞客衣单。 旅次愁来魂欲断,邮亭宿处铗空弹,独怜长夜苦漫漫。 握手临别时,话难尽,山林景色正朦胧,内心的壮志感到寂寞,衣衫单薄。 旅途中的愁绪令我心魂断裂,在邮亭歇息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孤独的感觉。 漫长的黑夜,我深感寂寞与痛苦。 武松对宋江说道: “我送哥哥一程,之后便回去了。” 宋江回答道: “不必如此,古人云:‘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兄弟,你只管照顾好自己的前程,早早到达目的地。” “入伙后,要少些酒性。” “如果有朝一日朝廷招安你,你便可以劝说鲁智深和杨志一起投降,到时候你们可以前往边疆,一枪一刀,为国家效力,赢得封妻荫子,日后也能在青史上留名,决不辜负一生。” “我虽然心怀忠诚,但却无法有所进展。” “兄弟,你如此英勇,必定会做大官。” “记住愚兄的话,期望日后还能相见。” 武松听了宋江的叮嘱,二人便在酒店饮了几杯酒,结清酒钱,走出了酒店。 走到市镇的三岔路口时,武松下了四拜,宋江泪眼模糊,不忍离别,又叮嘱道: “兄弟,别忘了我说的话,少喝酒,保重自己。” 武松自此投向西边,宋江则转身走向东边,向清风山进发,一路上仍旧想着武松。 数日后,宋江终于远远看见了清风山,望见那山村景象: 八面嵯峨,四围险峻。 古怪乔松盘翠盖,杈枒老树挂藤萝。 瀑布飞流,寒气逼人毛发冷; 巅崖直下,清光射目梦魂惊。 涧水时听,樵人斧响; 峰峦倒卓,山鸟声哀。 麋鹿成群,狐狸结党,穿荆棘往来跳跃,寻野食前后呼号。 伫立草坡,一望并无商旅店; 行来山坳,周回尽是死尸坑。 若非佛祖修行处,定是强人打劫场。 山势陡峭,四周险峻,古老的松树盘根错节,藤蔓缠绕其上。 瀑布飞流,寒气逼人,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山顶陡峭,清光刺眼,仿佛能令人的梦魂惊醒。 山涧中,偶尔传来樵夫劈砍木头的声音; 峰峦交错,山鸟发出哀鸣。 麋鹿成群,狐狸聚在一起,穿越丛林寻找食物,发出阵阵叫声。 站在草坡上,四周望去,一片荒凉,没有商旅的住宿设施; 走到山坳中,四周尽是尸骨坑。 如果不是佛祖修行的地方,恐怕早已成为强盗的打劫之地。 第三十二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5 宋江看着眼前那座高山,山势奇特,树木繁茂,心中十分喜悦,越看越觉不够,便贪心地多走了几程,却没留意天色。 眼看夜幕降临,宋江开始有些害怕,心中暗想: “若是夏天,还可以随便在林子里过一夜。” “可如今是隆冬时节,寒风刺骨,霜气逼人,夜里寒冷难耐。” “若是遇上毒蛇猛兽,那该如何抵挡?” “岂不是性命不保?” 一边想着,一边匆忙顺着东边的小路摸索前行。 约莫到了夜间一更时分,宋江心里越发慌乱,看不清脚下路,一不小心踩上了一条绊脚索。 顿时树林里铜铃作响,接着从四面八方冲出十四五个埋伏的小喽啰,大喊一声,将宋江扑倒在地,用麻绳将他牢牢捆住。 喽啰们抢了他的朴刀和包裹,点起火把,押着宋江往山上去。 宋江被捆得无法动弹,只得在心里哀叹自己的命苦。 不一会儿,宋江被带到山寨中。 在火光照耀下,只见四周是用木栅围起来的寨子,中央是一座草厅,厅上摆着三把铺着虎皮的交椅,后面有上百间草房。 喽啰们把宋江捆成粽子似的,绑在厅上的将军柱上。 几个小喽啰站在厅里说道: “大王刚刚睡下,先别去打扰他。” “等大王酒醒了,再叫他起来剖这家伙的心肝,做醒酒汤。咱们也能尝尝新鲜的肉。” 宋江听了,更是心中叫苦: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只因为杀了一个妓女,竟落得如此下场!” “没想到我这一副骨头,今天竟要丢在这里,白白送了性命!” 只见小喽啰点起灯烛,火光明亮,宋江被冻得四肢麻木,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睁开眼睛四处张望,随后低下头长叹。 大约到了二三更时分,厅后走出三五个小喽啰,大声叫道: “大王醒了!” 接着把厅里的灯火点得更加明亮。 宋江悄悄抬眼看去,只见那位“大王”走了出来。 他头上挽着一个鹅梨角发髻,用红绢帕包着头,身上披着一件枣红色纻丝衲袄,径直走到厅上,坐在中央的虎皮交椅上。 宋江打量那位大王,只见他—— 赤红头发黄须飘,圆睁双眼透英豪。 臂长腰阔气冲天,锦毛虎燕大名昭。 他赤红的头发披散,黄色的胡须飘扬, 双眼圆睁,透出一股英气豪迈。 双臂修长,腰身魁梧,气势冲天, 江湖上人称“锦毛虎”,名声远扬,他就是燕顺。 这位江湖上人称“锦毛虎”的好汉,原来姓燕。 那个好汉祖籍山东莱州,姓燕名顺,江湖人称“锦毛虎”。 原本是个贩卖羊马的商人,因生意亏本,沦落为绿林强人,专靠打劫为生。 此时燕顺酒醒,坐在中央的交椅上,问道: “这人是从哪里抓来的?” 小喽啰答道: “我们正在后山埋伏,听到树林里铜铃响,发现这个人独自背着包裹,正好撞上绳索,一下被绊翻,于是抓住他献给大王,当作醒酒汤。” 燕顺笑道: “正好,快去请两位大王过来一起享用。” 不一会儿,小喽啰便请来了两位好汉。 只见左边那人身材矮小,却凶相毕露,打扮独特: 驼褐衲袄锦绣补,形貌峥嵘性粗卤。 贪财好色最强梁,放火杀人王矮虎。 他身穿驼色粗布衣,衣上打满了华丽的补丁; 长相奇特凶悍,性格粗暴鲁莽。 贪图钱财,沉迷女色,行事霸道蛮横; 常纵火杀人,因此被称为矮脚虎。 这人天性粗鲁贪婪,常以强盗之事为乐,江湖上称他为“矮脚虎王英”。 这个好汉祖籍两淮地区,姓王名英,因身材矮小,江湖上称他为矮脚虎。 本是车夫出身,途中见财起意,趁机劫掠客人,事情败露后被官府追捕,越狱逃亡,上了清风山,与燕顺共同占据此地,专事打家劫舍。 右边这个好汉生得白净面皮,嘴边留有三缕胡须,身材瘦长,肩膀宽阔,模样清秀,同样裹着一顶绛红色头巾。 他的装束是: 绿衲袄圈金翡翠,锦征袍满缕红云。 江湖上英雄好汉,郑天寿白面郎君。 身穿绿色粗布僧袄,上面镶嵌着金色翡翠装饰; 锦制征袍上绣满了红色云纹。 江湖中的英雄豪杰,这位便是郑天寿,人称“白面郎君”。 这个好汉原籍浙西苏州,姓郑,名天寿,因生得白净俊俏,人称“白面郎君”。 他原本以打制银器为生,自幼喜好学习枪棒,后来流落江湖。有一次途经清风山,与王矮虎相遇,两人交手五六十回合,不分胜负。 燕顺见他武艺高强,便将他留下,让他担任第三把交椅。 当下三位头领坐定,王矮虎说道: “弟兄们,正好煮醒酒汤,赶紧动手取这家伙的心肝来,做三份醒酒酸辣汤。” 只见一个小喽啰端来一大铜盆水,放在宋江面前; 另一个小喽啰卷起袖子,手里拿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剜心尖刀。 端水的小喽啰双手泼起水来,往宋江胸口浇去。 原来人心外裹着热血,这样泼冷水,可以散热,方便取心肝做菜。 那小喽啰还把冷水泼到宋江脸上。 宋江叹了一口气说道: “可惜宋江今日命丧于此!” 燕顺听见“宋江”二字,立刻喝住小喽啰,问道: “他刚才说什么‘宋江’?” 小喽啰回答: “他说:‘可惜宋江要死在这里!’” 燕顺起身走近问道: “喂,你认识宋江吗?” 宋江答道: “我就是宋江。” 燕顺又问道: “你是哪里的宋江?” 宋江回答: “我是济州郓城县的押司宋江。” 燕顺又追问道: “你莫不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 “那个杀了阎婆惜,逃到江湖上的宋江?” 宋江回答: “你怎得知?我正是宋三郎。” 燕顺听罢,大吃一惊,赶忙夺过小喽啰手中的尖刀,将宋江身上的麻绳割断,又将自己披着的枣红纻丝僧袄脱下,披在宋江身上,把他扶到中间的虎皮交椅上坐下。 随即唤王矮虎、郑天寿一同上前,三人齐齐跪拜。 宋江连忙起身还礼,问道: “三位壮士为何不杀我,反而行此大礼?” “这是何意?” 宋江也在地上还礼。 三个头领继续跪着,燕顺说道: “小弟真该拿尖刀剜了自己的眼睛!” “原来不识好人,贸然动手,险些害了义士性命。” “若不是天意,让您亲口报出大名,我们如何得知?” “小弟在江湖绿林中行走十多年,早已听闻您仗义疏财、济困扶危的大名,只是无缘相见。” “今日能相逢,实在是天大的缘分。” 宋江谦逊地答道: “我宋江有何德何能,竟让三位如此抬爱。” 燕顺感慨道: “您礼贤下士,结交豪杰,声名远播,谁不敬仰!” “如今梁山泊如此兴旺,四海皆闻,听说全是仰仗您的功劳。” “不知您为何独自来到此处?” 宋江便将搭救晁盖、杀阎婆惜、投奔柴进、遇孔太公等经历,以及此次前往清风寨投奔小李广花荣的缘由,一一详细说了。 三位头领听后大喜,立即找来一套衣服给宋江穿上,又杀牛宰马,设宴款待。 整夜饮宴,直到五更天才散。 吩咐小喽啰伺候宋江安歇。 次日辰时,宋江起身,与三位头领谈论路上的见闻,特别提到武松的英雄事迹。 三人听后不禁感叹道: “我们真是无缘!” “如果能让他来清风山,实在是再好不过!” “可惜他已经去了别处!” 不多时,宋江在清风山住了五七日,三位头领每日以好酒好食款待,宋江备受优待。 第三十二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6 当时正值腊月初旬,山东一带的风俗是腊月祭祖上坟。 忽然有小喽啰从山下来报: “大路上有一顶轿子,七八个人跟着,挑着两个盒子,正往坟地烧纸祭拜。” 王矮虎天性贪恋女色,听了这消息,心想轿子里定是个妇人,于是立即带了三五十个小喽啰,拿上枪刀,敲响铜锣,急匆匆下山去抢人。 宋江和燕顺想阻拦,但根本拦不住,只得让他去了。 宋江、燕顺和郑天寿三人在寨中饮酒,过了大约三两个时辰,又有远探的小喽啰赶回来报信: “王头领追到半路,吓得那七八个军汉全都逃走了,只抢到轿子里抬的一个妇人。” “轿子里只有一个银香盒,别的财物都没有。” 燕顺问道: “那妇人现在在哪里?” 小喽啰回答: “王头领已经将她抬到山后的房中去了。” 燕顺听了哈哈大笑。 宋江却正色道: “原来王英兄弟竟做出这种贪色之事,这不是好汉该做的勾当!” 燕顺笑道: “这个兄弟平时冲锋陷阵样样都肯向前,就是改不了这种毛病。” 宋江说道: “二位兄长随我一起去劝劝他吧。” 燕顺和郑天寿便引着宋江直奔山后王矮虎的房间。 推开房门,只见王矮虎正搂着那妇人调笑求欢。 见三人进来,他吓得赶紧松手,慌忙站起身来,将妇人推到一旁,请三人入座。 宋江转头打量那妇人,只见她: 身穿缟素,腰系孝裙。 不施脂粉,自然体态妖娆; 懒染铅华,生定天姿秀丽。 云鬟半整,有沉鱼落雁之容; 星眼含愁,有闭月羞花之貌。 恰似嫦娥离月殿,浑如织女下瑶池。 身穿素色丧服,腰间系着孝裙; 未施脂粉,仍显妖娆之姿; 不染铅华,天生秀丽容颜。 头发半梳半散,眉目含情,竟有沉鱼落雁之美; 一双星眸略带忧愁,更似闭月羞花之貌。 仿佛嫦娥刚离月殿,宛若织女下凡瑶池。 宋江见状,便问那妇人: “娘子,你是谁家的家眷?” “为何在这时节出门闲走,可有什么急事?” 那妇人羞涩地上前施了三个深深的万福,然后答道: “奴家是清风寨知寨的你子。” “因家母去世,今日是小祥(周年祭),特地前往坟前烧纸祭拜,哪里敢无事出来闲逛。” “求大王垂怜,救奴家一命!” 宋江听罢大惊,心中思忖道: “我正要投奔清风寨花知寨的,莫非她是花荣之妻?” “我无论如何要救她!” 于是问道: “娘子的相公为何没有陪同你一起上坟?” 妇人答道: “启禀大王,奴家并非花知寨的娘子。” 宋江疑惑道: “你刚才说自己是清风寨知寨的夫人。” 妇人解释道: “大王有所不知,清风寨如今有两位知寨,一文一武。” “武官是花知寨,文官便是奴家的相公刘知寨。” 宋江听后心想: “既然她丈夫与花荣是同僚,如果我不救她,将来到了清风寨恐怕不好交代。” 便转身对王矮虎说道: “兄弟,有一句话不知你是否愿意听从?” 王矮虎道: “哥哥尽管吩咐。” 宋江说道: “凡是英雄好汉,若犯了‘溜骨髓’这三个字(指贪色败德之举),实在会惹人耻笑。” “我看这位娘子是朝廷命官的夫人,不如看在兄弟薄面上,放她下山,让她夫妻团圆。如何?” 王矮虎却说道: “哥哥听我说,王英自来就没个压寨夫人,如今既然碰上了,哥哥又何必管得这样宽?” 宋江便跪下说道: “兄弟若是真想娶一位压寨夫人,将来宋江一定为你物色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备上聘礼为你娶回来。” “但这位娘子乃是小人朋友的同僚之妻,实在无法将她留下。” 燕顺和郑天寿见状连忙扶住宋江,说道: “哥哥请起,这件事我们替你摆平。” 宋江再次致谢,燕顺便不顾王矮虎是否愿意,命令轿夫将妇人抬下山去。 那妇人听后,感激涕零,连连拜谢宋江,口中不停地说道: “多谢大王搭救!” 宋江说道: “娘子,不必谢我,我不是山寨里的大王,只是郓城县的一位过客。” 妇人再次拜谢后,与轿夫匆忙下山。 两个轿夫也因此保住性命,抬着妇人急忙离去,走得飞快,恨不得多生两条腿。 王矮虎既感到羞愧又闷闷不乐,默不作声,被宋江拉出了前厅。 宋江劝道: “兄弟,你不要着急。” “日后我宋江总要为你找到一个合适的娘子,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你放心,我不会失信于你。” 燕顺和郑天寿听了都笑了起来。 王矮虎此时被宋江用礼义束缚住了,虽然心中不满,却敢怒不敢言,只得陪着笑脸应付。 最终,他和宋江一起在山寨中吃了饭,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再说清风寨这边,军士们被掳走了刘夫人后,回去向刘知寨禀报。 刘高听后勃然大怒,责骂军士无能: “怎么能让夫人被山贼掳走!” 便拿起棍子狠狠打他们。 军士们委屈地分辩道: “我们只有五六个人,对方却有三四十人,怎么能敌得过他们?” 刘高喝道: “休得狡辩!若不能把夫人夺回来,定将你们全部下狱问罪!” 军士们无奈,只得召集寨中七八十人,各持兵器,准备上山救人。 不料,他们在半路上正遇见轿夫抬着刘夫人飞奔而来。 军士们上前接应,忙问道: “夫人怎么下的山?” 刘夫人答道: “那些山贼将我掳到山寨后,听说我是刘知寨的夫人,吓得不敢动手,慌忙下跪行礼,还送我下了山。” 军士们忙说道: “夫人可怜可怜我们,回去后便对相公说是我们救了您,以免我们挨打。” 刘夫人答应道: “我自会安排,你们放心。” 军士们感激不尽,簇拥她回寨。 回到寨中,刘高见夫人平安归来,大喜过望,连忙问道: “是谁救了你?” 刘夫人答道: “那些贼人欲行不轨,但得知我是清风寨知寨的夫人,吓得赶紧跪拜,还把我送了回来。” 刘高听后,欣慰不已,命人取出十瓶酒和一口猪赏赐军士们。 话说宋江救了那妇人下山之后,又在清风山的山寨中住了五七天,心里想着要前往清风寨投奔花知寨。 这一天,他便向山寨的三位头领告别准备下山。 三个头领极力挽留,但始终留不住,只得备下送行的筵席为他饯行,并赠送了一些金银财宝,绑成包裹送给宋江。 当天清晨,宋江早早起身,洗漱完毕,吃过早饭,整理好行李,与三位头领作别下山。 三位好汉还带着酒水和果品,一直送他到了山下二十多里的官道旁边。 三人摆下酒宴,与宋江在路旁分别,依依不舍,叮嘱他说: “哥哥此去清风寨,若是回来,务必再到山寨里与我们聚上一聚。” 宋江背着包裹,提着朴刀,拱手作揖说道: “再得相见,定当重聚。” 话毕,与三人分手,独自离去。 若是三人再执意相留,或同生共死,或长相陪伴,也许还能再并肩而行。 然而宋江心中急于前去投奔花知寨,却不料此行险些丢了性命,差点儿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正是: 青州城外,出几筹好汉英雄; 清风寨中,聚六个丈夫豪杰。 青州城外英雄纷纷聚首,清风寨内豪杰各显身手。 所谓: 遭逢龙虎皆天命,际会风云非偶然。 遭遇龙与虎的挑战,全凭天命; 遇到风云变幻的时刻,也并非偶然。 那么,宋江前往清风寨究竟遇上了什么危险? 接下来又会碰见哪些人物?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1 诗曰: 花开不择贫家第,月照山河到处明。 世间只有人心恶,万事还须天养人。 盲聋喑哑家豪富,智慧聪明却受贫。 年月日时该载定,算来由命不由人。 花开并不挑选贫穷的人家,月亮照亮山河到处都明亮。 世间只有人心邪恶,万事还得靠天命来养育人。 盲人、聋人和哑人家里可能富贵,聪明和有智慧的人却可能贫穷。 人的命运在于年月日时的安排,最终一切由命运决定,而不是由人掌控。 清风山离青州不远,只有百里路程。 清风寨位于青州的三岔路口,地名叫清风镇。 因为这三条路都通向一些险山,所以在清风镇上特设了这座清风寨。 镇上有三五千户人家,离清风山也只有一段路程。 那天,三位头领各自上山。 宋江独自一人,背着包裹,慢慢走到清风镇,便向人打听花知寨的住处。 镇上的人回答道: “清风寨的衙门在镇市的中央,南边有一个小寨是文官刘知寨的住所;北边的小寨是武官花知寨的住所。” 宋江听后,感谢了那人,便朝北寨走去。 来到寨门前,见有几名把门的军汉,问了姓名后,进去通报。 只见寨里走出一个年轻的军官,拉住宋江并向他行礼。 那人长得什么样呢? 只见他的牙齿洁白,嘴唇红润,双眼俊俏,眉毛如画,常显得神清气爽; 身形细腰宽肩,像猿猴般灵活; 能骑善跑的马,爱放射鹰; 百步之内箭无虚发,弓开如秋月,箭矢如寒星般飞射。 人们称他为“小李广”,他的名字是花荣。 清风寨的武知寨“小李广”花荣登场时,打扮得英武非凡: 只见他身穿金翠绣的战袍,腰间系着镶嵌有名贵山犀的玉带; 头戴渗青色的小双环巾帻,脚踏抹绿色的花靴。 英姿勃发,气宇轩昂。 花荣见到宋江后,行礼问候,接着便叫军汉将宋江的包裹、朴刀、腰刀接过来,又亲自扶着宋江,一路将他带到正厅中央。 花荣请宋江坐在中间凉床上,自己则立刻纳头拜了四拜,恭敬地说道: “自从与哥哥分别,转眼已经五六年了。” “小弟时时记挂哥哥,听说哥哥因杀了一个泼烟花(阎婆惜),遭官府追捕,文书通告各地。” “我得知此事后,如坐针毡,连着写了十几封信到贵庄打探消息,也不知道那些信是否送到了。” “今日真是天降福缘,得以见哥哥一面,解了我多年的思念之苦。” 说完,花荣又要拜。 宋江忙扶住他说道: “贤弟不必多礼,先坐下,听我慢慢讲来。” 花荣便侧身斜坐在一旁,宋江把杀阎婆惜的经过、投奔柴大官人、在孔太公庄遇武松、以及在清风山被捉后遇燕顺等事情一一细说。 花荣听完,叹息道: “哥哥经历如此多的波折!” “如今能来到此地,真是上天保佑。” “还望哥哥能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小弟也好尽些地主之谊。” 宋江回答: “若不是小弟宋清将信送到孔太公庄上,我今日也特地要来贤弟这里一趟。” 花荣感慨道: “之前连连写信拜问哥哥,却不见回信。” “后来从令弟口中得知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庄上,便想着派人请哥哥过来。” “如今哥哥光临寒舍,小弟实在惭愧未能备上什么稀罕之物款待。” 随后,花荣请宋江到后堂休息,唤来妻子崔氏行礼拜见宋江,称呼他为伯伯。 崔氏行礼完毕,花荣又叫自己的妹妹出来拜见宋江。 接着,他请宋江更换衣物,沐浴净身,在后堂安排了丰盛的筵席为宋江接风洗尘。 席间,宋江将如何救刘知寨夫人的事情一一告诉花荣。 花荣听完,皱眉说道: “哥哥怎么无缘无故救那妇人?” “正该借此机会灭掉刘知寨的威风。” 宋江听了,不解道: “贤弟为何这般说?” “我听说那妇人是清风寨正知寨的妻子,念在与你同僚的面子上,这才不顾王矮虎的反对,一力将她救下。” “你怎么这样说呢?” 花荣叹道: “哥哥有所不知!” “那清风寨是青州的重要关口,若是小弟一人镇守,远近强人都不敢轻易搅乱青州。” “但自从来了这个酸腐无能的文官做正知寨,他既没能力又没担当,只知道欺压百姓、乱行法度、贪赃枉法。” “我每每被他压制,早就气得恨不得杀了他和那恶妇!” “哥哥救了她,实在不值当。” 宋江听后劝道: “贤弟此言差矣!自古冤仇可解不可结。” “他毕竟是你的同僚,也不过与我们一样是暂住人世罢了。” “况且,他是个读书人,贤弟何不试着劝谏一二?” “即使他有些过错,你也可隐恶扬善。” “贤弟切莫如此短视。” 花荣被说服了,答道: “哥哥所言极是。” “明日我在公堂上见到刘知寨时,会与他说起此事,也显一显哥哥的恩德。” 宋江微笑道: “贤弟若能如此,正是展现你宽厚为人的好机会。” 从此,花荣与家中妻子、妹妹精心款待宋江,早晚奉茶敬酒,好生照料。 当天夜里,他们安排了床帐,供宋江在后堂轩下安歇。 次日,又备下丰盛酒席,继续款待宋江。 话不多说,宋江自从来到花荣的清风寨,已经和花荣喝了四五天的酒。花荣手下有几位心腹,每天轮流安排一个陪同宋江游玩,并给他们一些碎银子做赏钱。这些人每日陪着宋江到清风镇的街市,游览市井的喧闹场景,村庄、寺庙、道观等地方,一路消遣取乐。 从那一天开始,陪同的人每天都会带着宋江到镇上的市集玩耍。清风镇虽不大,但也有几座小型的戏台,还有茶馆和酒肆,自然不乏热闹。一天,宋江与陪同的心腹到一个小戏台闲逛片刻,又到附近的寺庙、道观游览,最后去了镇上的酒肆饮酒。临走时,心腹想用花荣给的银两付账,但宋江坚持不用,让他们把银子留着,自己掏出碎银结账。 第三十三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2 宋江回来后对此事只字未提,那些陪同的人十分高兴,既得了赏银,又得了轻松的差事。 从此,每天轮换一人陪宋江游玩,而所有的花销都由宋江自己承担。 因此,寨中的人对宋江更加敬重。 宋江在清风寨住了一个多月,眼看腊月已过,春天悄然来临,元宵佳节也近在眼前。 清风寨的镇上百姓们商议要热闹庆祝元宵节,集资筹备灯会。 他们在土地大王庙前搭建了一座小鳌山,用彩饰鲜花装饰,挂满了五七百盏花灯。 土地庙里准备了各种社火表演,镇上家家户户门前也搭起灯棚,悬挂灯火,街市上各种杂耍表演齐全。 虽不及京城的繁华,但在这里也堪称人间仙境。 元宵节当日,天清气朗,阳光明媚。 花荣中午时分骑马到公廨,召集了数百士兵安排晚间前往镇上维持秩序,同时派出许多军士守卫四周的寨门。 未时(下午一点左右),花荣回到家中,邀请宋江吃点心。 宋江对花荣说道: “听闻镇上今晚有花灯,我也想去观赏一番。” 花荣答道: “兄长既有此意,小弟理应陪同共赏。” “但我因公职在身,今晚需去镇上维持秩序,不能与兄长闲步同游。” “还请兄长带着家中的两三人自行前往,早些回来便好。” “我会在家中设宴,准备佳肴,与兄长共庆节日。” 宋江答道: “这样最好不过。” 这时,天色渐晚,东方的天际已升起一轮明月,银辉洒满大地,正是良辰美景之时。只见: 玉漏铜壶且莫催,星桥火树彻明开。 鳌山高耸青云上,何处游人不看来。 滴漏与铜壶中的水声慢些催促时间流逝吧,星桥与灯树的光辉一直明亮到天明。 鳌山装饰得高耸入云,哪里会有游人不来此观赏的呢? 当晚,宋江带着花荣家的两三个贴身亲随,一路悠闲漫步,来到清风镇上观赏花灯。 只见家家门前搭起灯棚,悬挂着无数花灯。 灯上画着各种故事,还有用剪纸和丝织制作的牡丹、荷花、芙蓉等各类精美灯饰。 几人手挽着手,走到土地大王庙前,抬眼看那座小鳌山,只见上面灯火辉煌,装点得无比精致。 但见: 山石雕刻出双龙嬉水的场景,云霞映衬着独鹤翱翔的姿态。 金莲灯、玉梅灯,闪耀得如同一片琉璃光辉; 荷花灯、芙蓉灯,分布得仿佛千团锦绣。 银色蛾子形的灯饰斗艳争辉,随着香球的绣带摇曳; 雪柳灯光辉煌闪烁,丝缕摇曳拂动华丽的翠色帐幕。 村民们的歌声与社鼓声,在花灯的光影里热闹喧腾; 织女和蚕娘的形象,映在画烛的光辉中惹人驻足观赏。 虽没有风雅动人的乐曲,但却传递出丰年大丰收的欢乐气氛。 当时,宋江一行四人在鳌山前观灯片刻,随后沿路向南继续观赏。 不久,走了约五七百步,只见前方灯火通明,一群人围在一处高墙大院的门口,喧闹非凡,锣鼓声震天,伴随着阵阵喝彩。 宋江探头一看,原来是一群人在舞鲍老。 宋江个子矮小,站在人群后看不见,随行的亲随认得社火队里的人,便替他分开人群让他上前观看。 那跳鲍老的人动作夸张滑稽,扭来扭去,逗得宋江哈哈大笑。 此时,这大院里正是刘知寨夫妇和几个妇人在赏灯。 刘知寨的妻子在灯下听到宋江的笑声,抬头一看,立刻认出宋江,便指着他说道: “那边那个矮个子黄脸汉子,就是前几日清风山抢我的贼头!” 刘知寨一听大吃一惊,连忙叫来六七个随从,命令他们捉住那正在笑的黑矮汉子。 宋江听到动静,转身就跑,但只跑出十几家门的距离,便被一群军士追上捉住。 他们将宋江五花大绑,如猛虎扑羊般押回寨里,带至厅前。 同行的三个亲随见状,不敢上前救人,只好跑回去报告花荣。 再说刘知寨,正坐在厅堂上,命人把宋江押到他面前跪下。 他怒声喝道: “你这个清风山的强盗,为何敢大摇大摆地来看灯!” “今天被抓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宋江赶忙辩解道: “小人乃郓城县的客人张三,与花知寨是故交,在此地已住了多日,从未在清风山抢劫过人。” 这时,刘知寨的娘子从屏风后走出来,厉声喝道: “你这贼人还敢狡辩!” “你可还记得当初我被掳时,叫你‘大王’的情景?” 宋江急忙解释: “恭人误会了。” “当时小人已说过,我是郓城县的客人,也是在清风山被掳之人,身不由己,不能脱身下山。” 刘知寨冷笑道: “你既说自己是被掳的客人,那今日又是如何从山上逃下来,还敢来这里看灯?” 刘妻更是怒不可遏,指着宋江说道: “你这个贼,当时在山上坐在主位交椅上,让我叫你‘大王’,如今还敢撒谎!” 宋江急忙说道: “恭人忘了吗?小人冒险救您下山,您怎能反过来冤枉我是强盗?” 刘妻听后大怒,指着宋江骂道: “你这狡赖之徒,不打一顿怎么肯招认!” 刘知寨听了,立刻下令道: “说得对!取来板子,给我狠狠地打!” 手下人拿来板子,对着宋江一连打了二十板,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刘知寨随即下令: “将他用铁锁锁好,明天用囚车押送郓城县,送交州府处理!” 却说陪同宋江的梯己人见宋江被抓,大为慌乱,急忙跑回去将此事禀报花荣。 花荣听罢大惊失色,立刻写了一封书信,派两个机灵可靠的亲随赶往刘知寨处求情。 亲随人带着书信急忙赶到刘知寨的门前,将信呈递给守门的军士。 军士随即进内禀报: “花知寨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请求转呈大人。” 刘知寨听后,立即命人把亲随叫到厅堂,将信呈上来。 刘知寨拆开信封,展开书信阅读,信中写道: “花荣谨拜上僚兄相公座前: 所有拙亲刘丈,近日自济州来,因观看元宵灯火,不慎冒犯尊驾威严,万望僚兄海涵宽宥,将其放免,花荣自当登门赔礼致谢。 草书匆忙,不足为敬,恳请明察。 不宣。” 第三十三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3 却说刘高看罢书信,勃然大怒,将信撕得粉碎,大声斥骂道: “花荣这厮真是无礼!” “你身为朝廷命官,却与强盗勾结,还敢欺瞒于我!” “这贼人已经招认自己是郓城县张三,你却在信中胡乱称他是刘丈。” “难道因为他与你同姓,就让我放人?” “我岂是任你玩弄的!” 随即喝令左右,将传信的亲随轰出寨门。 花荣的亲随人被赶出后,急忙回到清风寨,将此事禀告花荣。 花荣听罢,怒火中烧,只喊道: “糟了我兄长!” “快备马来!” 随即披挂整装,带上弓箭,提枪上马,率领三五十名手下军士,人人拖枪拽棒,直奔刘高寨而去。 刘高寨的守门军士见花荣气势汹汹,哪里敢阻拦,纷纷躲避逃散。 花荣径直闯到厅前,下马站定,手持长枪,指挥三五十名军士两列排开,气势逼人。他高声喊道: “请刘知寨出来说话!” 刘高听到花荣的叫声,心中惶恐万分,见花荣盛怒难当,更加害怕,因花荣武艺高强,不敢出来相见。 花荣等了一会儿,见刘高仍不现身,大声命令手下军士分头搜人。 众人一齐搜查,不久便在廊下耳房里找到被吊在梁上的宋江。 他被麻绳绑住,铁索锁着双腿,浑身血肉模糊。 军士们赶紧割断绳索,打开铁链,将宋江救了下来。 花荣随即命人护送宋江回寨养伤。 花荣自己则上马,手持长枪,怒声说道: “刘知寨!你虽是个正知寨,但休想奈何得了花荣!” “谁家没有亲人?” “你却抓了我的表兄,强行诬陷为贼,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明日我再与你计较!” 说罢,花荣带着人马回寨医治宋江。 而刘高见花荣救人离去,愤怒难平,立即召集一二百名手下,命令两名新任教头带队,前往花荣寨夺人。 这两名教头虽略懂枪棒,却远不及花荣武艺高强,无奈只能奉命前行。 此时天尚未大亮,刘高的一队人马来到花荣寨门前,却无人敢贸然进入,皆因惧怕花荣的威名。 天色渐明,众人见寨门大开,花荣正端坐在厅堂之上,左手拿弓,右手持箭,气定神闲。 花荣目光如电,厉声喝道: “你们这些军士,可知冤有头债有主?” “刘高差你们来此,你们却为何替他卖命?” “两个新来的教头,若是未见过花荣的本事,今日便让你们好好看看!” 随即搭上一支箭,弯弓满月,对准左侧门神的骨朵头,喝声道: “看箭!” 只见一箭飞去,正中骨朵头,稳稳钉在门上。 众人惊叹不已。 花荣再取第二箭,喝道: “看我第二箭,要射右侧门神头盔上的朱缨!” 话音刚落,箭如闪电般飞出,又正中目标,钉在门神朱缨上。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花荣取出第三支箭,高声道: “看我这第三箭,射的是队伍中穿白衣的教头的心窝!” 那教头闻言,大惊失色,喊了声“哎呀!”转身便跑。 众军士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发出喊叫,争相逃命,一哄而散。 花荣冷笑一声,悠然收弓,回到厅内。 花荣命人关上寨门,回到后堂查看宋江的伤势,满怀愧疚地说道: “小弟误害了哥哥,让你受此苦楚。” 宋江勉强笑道: “我无碍,只怕刘高那厮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也需从长计议。” 花荣愤然道: “小弟宁可丢弃官职,也要与他周旋到底!” 宋江劝道: “不想那妇人恩将仇报,唆使丈夫毒打我一顿。” “我本想表明身份,但又怕牵扯出阎婆惜的事情,只得谎称自己是郓城县的张三。” “哪知刘高无礼,竟诬我为郓城虎张三,准备用囚车押送上州,甚至要认定我是清风山的贼首,顷刻之间便是一刀一剐。” “若非贤弟及时相救,就算我有铜唇铁舌,也无法与他分辨清楚。” 花荣叹道: “我原以为他是读书人,会念及我们同姓之亲,所以在信中称他‘刘丈’,却不料反遭忌讳。” “如今既然救了哥哥回来,还得从长计议。” 宋江说道: “贤弟差矣。虽仗你之力救了人,但凡事三思而后行才是正道。” “俗话说:‘吃饭防噎,行路防跌。’” “你公然从他手中夺人,他定然不肯罢休,势必兴师动众、文书相告。” “今晚我先避往清风山,你明日与他周旋,以免他拿我作由头再来寻你麻烦。” “若我再被抓,反连累你难以辩解。” 花荣自责道: “小弟只是匹夫之勇,不及兄长高瞻远瞩。” “只怕兄长伤重,行路困难。” 宋江答道: “不妨事,情况紧急,容不得耽搁。” “我忍着痛,捱到山下即可。” 当下,花荣为宋江敷了膏药,又给他吃些酒肉,将行李寄放在自己这里。 待到黄昏时分,花荣命两名军士护送宋江出寨外,宋江连夜上路,不在话下。 再说刘高,得知手下军士狼狈而归,纷纷议论道: “花知寨果然武艺高强,我们谁敢近他半步!” 两名教头更是心有余悸,说道: “若被他一箭射中,真能穿透肚腹,我们哪里敢再冒犯!” 刘高虽是文官,却有些谋略。 他暗自盘算: “花荣救人后,定会连夜送他上清风山,明日再来与我纠缠,到头来不过是文武相斗的官司,我奈何不得他。” “今晚我派二三十军士埋伏在路上,若能抓住宋江,就悄悄关在家里,连夜派人报知州府军官,让他们赶来取人。” “到时一并擒下花荣和宋江,干脆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我独霸清风寨,也免得受他们的气。” 当晚,刘高点了二十余名军士,各持兵器,趁夜设伏。 果然,在二更时分,他们成功抓住了宋江,将其五花大绑带回。 刘高见状大喜,连忙将宋江囚禁在后院,吩咐严密看管,不许外人知晓。 随后,他连夜写了一封状子,派两名心腹快马加鞭赶往青州府报信。 第三十三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4 次日,花荣只当宋江已顺利上了清风山,安坐寨中,心里盘算着刘高会如何应对,便暂且按兵不动。 刘高也装作不知情,双方表面上风平浪静,各怀心思,谁也没有主动提起此事。 且说青州府的知府正在大堂升座处理政事。 这位知府复姓慕容,名字叫彦达,是当今徽宗皇帝宠妃慕容贵妃的哥哥,仗着妹妹的权势,在青州横行霸道,残害百姓,欺压同僚,无恶不作。 正准备退回后堂用膳时,忽然见手下官员呈上刘知寨的申状,紧急汇报关于贼寇的公文。 慕容知府接过文书,看完后不由得大吃一惊,说道: “花荣是功臣之后,怎么会与清风山的强贼勾结?” “这罪名非同小可,还不知真假。” 随即传令将本州的兵马都监唤至大堂,命令他立即出发处理此事。 这位兵马都监姓黄名信,因为武艺高强、威名远扬,被人称作“镇三山”。 青州地界有三座险恶之山: 第一是清风山,第二是二龙山,第三是桃花山,皆为土匪强盗盘踞之地。 黄信平日自夸要清剿三山强贼,因此得了这个名号。 黄信的相貌如何? 但见: 相貌端方如虎豹,身躯魁伟似蛟龙。 平生惯使丧门剑,威镇三山立大功。 容貌威严端正,气势如猛虎恶豹, 身形高大魁梧,雄壮似蛟龙腾跃。 一生精于使剑,号称丧门利器, 威震三座恶山,立下赫赫战功。 这位兵马都监黄信来到厅上,领了知府的命令,随即召集五十名强壮的军士,身披铠甲,腰佩那柄丧门剑,当夜便赶往清风寨,直至刘高的寨门下马。 刘知寨亲自出门相迎,将黄信请入后堂。 二人见礼后,刘高一面准备酒菜款待黄信,一面犒赏军士。 随后,刘高将宋江押解到后堂,呈交给黄信检验。 黄信见了宋江后说道: “这人不必再问了,直接处理即可。” “连夜准备好囚车,把此人关押进去。” 他们用红绢包裹住宋江的头,又插上一面纸旗,旗上书写: “清风山贼首郓城虎张三”。 宋江无从辩解,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黄信随后问刘高: “你抓到这个张三的时候,花荣知情吗?” 刘高答道: “昨夜二更天,我悄悄将他抓住,藏在家中。” “花荣只知道张三已经离开,对此坐视不管。” 黄信道: “既然如此,那就简单了。” “明天一早,你准备一副羊酒,在大寨的公厅摆设酒宴,四周埋伏二三十名军士。” “我亲自去请花荣到公厅,假意说慕容知府听闻你们文武不和,特地派我设宴劝和。” “等他到了,待我掷杯为号,军士立刻动手将他拿下,一并解往州里。” “此计如何?” 刘高大喜道: “果然是高见!此计妙极,如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两人当晚定下了计策。 第二天清晨,刘高先在大寨两边的帐幕里埋伏好军士,厅上则摆设好酒宴。 早饭过后,黄信带着三四名随从,骑马来到花荣的寨门。 门前军士入内通报,花荣问道: “他来做什么?” 军士答道: “传话说黄都监特地前来探望。” 花荣听后,便出门迎接。 黄信下马,与花荣相见,礼节寒暄过后,花荣问道: “都监大人此行有何公干?” 黄信答道: “下官奉知府之命,前来调解。” “听闻你与刘知寨因私怨不和,恐误了公事,因此知府特意差我带来羊酒,为你们二人讲和,现已在大寨公厅摆好酒宴,特邀足下前去共叙。” 花荣笑道: “花荣从未刻意为难刘知寨,他又是堂堂正职,实在是他一再挑衅,想要找我的错处。” “不料竟惊动知府,劳烦都监大人亲自前来,花荣不胜感激。” 黄信靠近低声说道: “知府此番调解,实为看重你一人。” “若真有冲突,刘高那文官毫无用处。” “你只需按我所说,事情便可顺利解决。” 花荣答道: “多谢都监厚爱。” 黄信随即邀请花荣出门上马。 花荣本欲挽留说道: “请都监稍坐三杯,再一同前往。” 黄信却道: “待到大寨解决了问题,再尽兴畅饮也不迟。” 花荣只得让人备马,与黄信同行。 两人并骑同行,一路来到大寨,下马后,黄信挽着花荣的手一同走上公厅。 只见刘高早已在厅上等候。 三人相见后,黄信命人取来酒水。 黄信的随从趁机将花荣的马牵走,并悄悄关上了寨门。 花荣毫无防备,只以为黄信是同为武官的同僚,断不会怀有恶意。 黄信端起酒杯,先敬刘高说道: “知府听闻你们文武两官关系不睦,十分担忧。” “今日特地派我前来,与你二位调解。” “我望你们以效忠朝廷为重,将来遇事能够和睦共商。” 刘高忙答道: “刘高不才,多少还懂些规矩,哪里敢劳知府大人如此挂念。” “我二人之间并无争执,外界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黄信闻言大笑道: “妙哉,妙哉!” 刘高饮完一杯后,黄信又端起第二杯酒,劝花荣说道: “既然刘知寨如此说,想来真是外人妄传而已。” “来,请饮一杯。” 花荣接过酒,一饮而尽。 这时,刘高拿起另一副酒杯,斟满酒敬黄信道: “劳烦都监大人亲临敝地,请满饮此杯。” 黄信接过酒杯,目光环顾四周,见已有十几个军士从旁簇拥而上。 他突然将酒杯掷在地上,只听后堂一声呐喊,左右帐幕里冲出三五十名强壮军士,一拥而上,将花荣摁倒在地。 黄信厉声喝道: “绑起来!” 花荣惊呼: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黄信冷笑道: “你竟敢强辩!” “你勾结清风山的强盗,共同背叛朝廷,你说该当何罪?” “念你过去还有些情面,我未惊扰你的家人。” 花荣辩解道: “大人是否有确凿证据?” 黄信冷笑道: “好,证据在此,让你心服口服!左右,把东西推上来!” 不一会儿,一辆囚车被推了进来,车上绑着宋江,车上还插着纸旗和红绢。 花荣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只能愣愣地对视。 黄信厉声道: “这可不关我的事,是刘高告发,你看,这就是证据!” 花荣冷静下来,反驳道: “没关系,他是我的亲戚,是郓城县的人,若说他是强盗,上司那里自是分辨的地方。” 黄信冷笑道: “既然如此,我就押你们去州里,由你自行分辨!” 随即命刘高召集一百名寨兵护送: “立即押送青州府,知府还在等回报,不可耽搁!” 花荣对黄信说道: “都监用计骗我到此,虽然捉了我,但我到朝廷还有申辩的机会。” “看在我们同为武官的份上,别剥我的官服,容我穿着衣服坐囚车。” 黄信答道: “这点要求不难,我答应你。” “刘知寨也一同去州里,将事情辩明,不可枉害无辜性命。” 于是,黄信与刘高一同上马,押解两辆囚车,带着三五十名军士和一百名寨兵,簇拥着车队,向青州府进发。 却说黄信、刘高押解着宋江和花荣往青州而来,哪曾料到接下来的事情竟会掀起如此大的风波。 正所谓: 火海之中,焚毁了数百家房舍; 刀光剑影间,夺去了上千条无辜性命。 最终,这场动荡搅乱了青州城,山寨势力横行无忌,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甚至惊动朝廷,留下了英雄豪杰的名字在玉屏风上题刻,也让赦免的圣旨从丹凤门中传下。 至于宋江和花荣被押往青州途中如何脱身,且待下回再作分解。 第三十四回 镇三山大闹青州道 霹雳火夜走瓦砾场1 诗曰: 妙药难医冤业病,横财不富命穷人。 亏心折尽平生福,行短天教一世贫。 生事事生君莫怨,害人人害汝休嗔。 得便宜处休欢喜,远在儿孙近在身。 灵丹妙药也难治因冤孽而生的病,横财再多也无法让命中注定贫困的人富足。 亏损良心的行为会耗尽一生的福报,品行短缺之人终究会被上天安排一世的贫穷。 世间的事情都是因果循环,发生了什么,你不要怨天尤人; 害人之心终害己,所以不要对别人存有怨恨。 占了便宜的时候不要得意忘形,这些因果报应,或许会显现在你的儿孙身上,也可能很快就会应验在你自己身上。 话说那黄信骑马而来,手中横持着一口丧门剑。 刘知寨也骑着马,身穿戎装,手中拿着一把铁叉。 随行的一百四五十名士兵和寨兵,各自手持缨枪、棍棒,腰间挂着短刀利剑。 随着鼓声和锣声响起,押送宋江和花荣的队伍向青州出发。 一行人离开清风寨后,走了大约三四十里路,前面出现了一片大林子。 正行至山林边缘,前方的寨兵指着林子说道: “林子里似乎有人在窥探。” 于是队伍停了下来。 黄信在马上问道: “为何不走?” 寨兵答道: “前方林子里有人在监视。” 黄信怒道: “别管他们,继续前进!” 队伍渐渐靠近林子,突然听到二三十面大锣齐声响起,震天动地。 寨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势吓得慌乱不已,纷纷准备逃走。 黄信喝道: “站住!都给我摆开阵势!” 他又喊道: “刘知寨,你守住囚车!” 刘高在马上吓得说不出话,只会不停地念叨: “救苦救难天尊!” “若能保住性命,便许下十万卷经书、三百座寺庙!” 他吓得脸色大变,如同长满斑点的青瓜,一会儿青一会儿黄。 黄信毕竟是武官,终究有些胆量。 他催马上前查看,只见林子西边,突然分出三五百个喽啰,每个都是身强力壮、凶神恶煞的模样,头上裹着红巾,身穿粗布衣袄,腰悬利剑,手持长枪,将整支队伍围得水泄不通。 随后,林子中跳出三个头目,一个穿青色衣服,一个穿绿色衣服,一个穿红色衣服,头戴金字头巾,腰间挂着短刀,手中挥舞朴刀,挡住去路。 中间的是“锦毛虎”燕顺,上首是“矮脚虎”王英,下首是“白面郎君”郑天寿。 三个好汉齐声喝道: “前面来往的人停下!” “留下三千两买路黄金,便可通行。” 黄信在马上大喝: “你们这群贼寇,不得无礼!镇三山在此!” 三个头目冷笑着回道: “即便你就是镇万山,也得留下三千两买路黄金!没有银子,也别想过去。” 黄信厉声道: “我是奉命押送公事的都监,岂能给你们买路钱?” 三个好汉哈哈大笑,说道: “别说你是一个小小都监,就算皇帝驾临,也得留下三千贯买路钱!” “若没有银子,就把人犯留下,等你拿钱来赎。” 黄信大怒,骂道: “大胆强贼,竟敢如此放肆!” 随即命令士兵擂鼓鸣锣,自己挥剑纵马直奔燕顺而去。 三个头目同时抡起朴刀,与黄信厮杀起来。 黄信奋力迎战,但寡不敌众,斗了十个回合后渐渐不支。 刘高是个文官,根本不敢上前助战,见势不妙,心生退意。 黄信担心自己若被擒,会名誉扫地,只得拨马掉头,拼命向清风镇逃去。 三个头目挥舞朴刀紧追不舍,黄信却顾不上队伍,只身策马逃回清风镇去了。 众军见黄信回马逃跑,已经慌了手脚,纷纷喊叫着四散逃走,将囚车丢在路边。 只剩刘高一人,见形势不妙,慌忙勒转马头,连抽马鞭,想要逃跑。 正当他准备策马疾驰时,被山贼布下的绊马索拦住,马被绊倒,摔翻在地,刘高也被掀翻下来。 众喽啰一拥而上,将刘高擒住,同时抢下囚车,打开锁链。 花荣早已自己挣断绑绳,掀开囚车跳了出来。 他立刻将宋江的囚车打碎,救出宋江。 小喽啰们也迅速将刘高捆绑起来,抢了他骑的马和囚车上的三匹马,同时将刘高的衣服剥下,给宋江换上,把马先送回山寨。 随后,燕顺、王英、郑天寿三位头领与花荣一起押着刘高,连夜返回山寨。 原来这三位好汉因迟迟不见宋江回来,便派几个得力的小喽啰下山到清风镇探听消息。 听闻都监黄信掷杯为号,抓了花荣和宋江,用囚车押送青州,于是急忙集合人马,绕过大路,在路口设伏,成功救下宋江和花荣,并擒获刘高。 等众人押解刘高返回山寨时,已是二更时分。 众人来到聚义厅上相会,宋江和花荣被请到正中入座,三个头领在旁陪坐。 一边吩咐小喽啰准备酒肉款待,一边安排众喽啰各自去吃酒。 花荣在厅上向三位头领深表感谢,说道: “我和哥哥能得三位壮士搭救,实在是再造之恩。” “只是我娘子和妹妹还在清风寨,恐怕已被黄信捉走,不知如何救回?” 燕顺宽慰道: “知寨放心,黄信不敢轻易擒拿夫人,即便捉了她们,也一定会经过此路。” “明日我们弟兄三个便下山去,将夫人和令妹一并接回。” 随后,他便派小喽啰提前下山打探消息。 花荣感激地说道: “多谢三位壮士大恩!” 这时,宋江说道: “把刘高那个贼人带过来!” 燕顺随即吩咐将刘高绑到将军柱上,说道: “今日就割了他的心,为哥哥庆贺!” 花荣愤愤地说道: “我亲自来取这厮的性命!” 宋江喝骂道: “刘高,你这厮!” “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听信那恶毒妇人之言,陷害于我?” “今日被擒,你还有何话可说?” 花荣说道: “哥哥,何必多问?” 说罢,他拔出刀来,直接刺入刘高的心窝,将其心剜出,献到宋江面前。 喽啰们随后将刘高的尸体拖到一旁处理。 第三十四回 镇三山大闹青州道 霹雳火夜走瓦砾场2 宋江叹道: “今天虽然杀了这个卑鄙小人,但还有那个淫妇未曾处置,心中怨气难消!” 王英说道: “哥哥放心,明日我亲自下山去捉那妇人,还请哥哥安心。” 众人听罢哈哈大笑。 当天夜里,众人饮酒尽欢,各自安歇。 次日清晨,众人商议攻打清风寨之事。 燕顺说道: “昨日兄弟们劳累了一整天,今日不如先休息,养精蓄锐,明早再下山行动。” 宋江点头说道: “的确如此。兵法讲究养精蓄锐,正需如此,不必急于一时。” 话说都监黄信一骑马急匆匆跑回清风镇的大寨内,立刻召集寨兵,命他们紧守四方寨门。 同时,他写了一份紧急公文,派两个军中头目骑快马将公文送往青州府,请慕容知府紧急处理。 慕容知府接到紧急军报,连夜升堂。 打开黄信的申状,上面写道: “花荣叛变,与清风山的强盗结盟,目前清风寨岌岌可危。” “情况危急,请速派良将救援,保全地方安宁。” 慕容知府看后大惊失色,立即差人前去请青州指挥司的总管秦统制商议对策。 这位秦统制,名叫秦明,绰号“霹雳火”,是山后开州人。 他性情刚烈,脾气火爆,嗓音如雷。 祖辈都是军中将领,他自己更是勇猛无敌,手中一条狼牙棒,能抵挡万夫。 听闻慕容知府召唤,他即刻赶到府中拜见知府。 礼毕,慕容知府将黄信的军报呈给他过目。 秦明看罢勃然大怒,拍案道: “这些红巾贼竟敢如此嚣张放肆!” “不必大人忧心,末将立刻起兵,若不将这伙贼寇捉拿归案,末将誓不回来见大人!” 慕容知府说道: “将军若是稍有迟缓,恐怕这些贼寇会趁机攻破清风寨。” 秦明答道: “此事岂敢耽误?” “末将连夜点兵,明日一早便出发剿贼!” 慕容知府大喜,立即命人准备酒肉干粮,以赏赐军士。 秦明听闻花荣叛变,与强盗勾结,怒火中烧,满腔愤恨,立即奔回指挥司,点齐兵马。 他带领一百骑马军、四百步兵,先行出城集合,并安排好阵势。 与此同时,慕容知府在城外一座寺院里安排了军士的干粮和饮食: 每人三碗酒、两个馒头、一斤熟肉。 等到所有兵马出城集结完毕,只见军容整齐,声势浩大。 其军阵排得威武有序,旌旗招展,刀枪林立,气势令人震慑不已。 只见: 列列旌旗似火,森森戈戟如麻; 阵分八卦摆长蛇,委实神惊鬼怕。 枪晃绿沉紫焰,旗飘绣带红霞; 马蹄来往乱交加,乾坤生杀气,成败属谁家。 旌旗排列整齐,如同熊熊烈火般耀眼; 戈戟森然密布,宛若林木般繁多。 阵势分布如八卦般玄妙,又摆出长蛇阵,气势凛然,令人心惊胆战。 长枪闪烁着青绿色的寒光,似燃烧的火焰; 战旗飘扬,绣饰鲜艳如红霞。 战马蹄声杂乱交织,来回奔驰,震耳欲聋。 天地间充满了肃杀之气,这一战的胜负究竟会属于谁? 那天清晨,秦明整顿好军马,出城集合部队,红旗上赫然写着“兵马总管秦统制”,率军启程。 慕容知府远远望见秦明全身披挂出城,果然是一位威武无比的英雄。 只见: 盔上红缨飘烈焰,锦袍血染猩猩。 狮蛮宝带束金鞓。 云根靴抹绿,龟背铠堆银。 坐下马如同獬豸,狼牙棒密嵌铜钉。 怒时两目便圆睁。 性如霹雳火,虎将是秦明。 头盔上的红缨飘扬,宛如燃烧的烈焰; 锦袍被战场染成鲜红,似猩猩皮般耀眼。 腰间束着狮蛮宝带,金光闪耀,靴子漆黑如云根染绿,身披龟背铠甲,银光熠熠。 他坐下的战马威武雄壮,宛如传说中的獬豸一般; 手中握着狼牙棒,密布铜钉,杀气腾腾。 当他发怒时,双眼圆睁如铜铃,满是凛然之威。 性情如雷霆霹雳,疾怒如火; 这虎将,正是秦明! 此时霹雳火秦明骑马出城,见慕容知府在城外犒赏军队,忙叫士兵接过自己的兵器,下马与知府见礼。 礼毕,知府亲自端起酒盏,嘱咐秦明道: “善于随机应变,早日奏凯归来。” 犒赏完毕,信炮响起。秦明辞别知府,飞身上马,整顿队伍,大刀阔斧,直奔清风寨而去。 原来这清风镇位于青州东南,从正南方向经清风山最近,可以很快到达山北的小路。 再说清风山寨内,小喽啰们早已将秦明起兵的消息详细探知,报到山寨中。 此时,众好汉正准备攻打清风寨,忽听报: “秦明带兵前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不大惊失色。 花荣安慰道: “各位不必慌乱。” “自古兵临告急,必须死战到底。” “先让小喽啰们吃饱喝足,只要依我计策行事,先硬拼再智取,这样如此如此,如何?” 宋江赞道: “好计策!就依你所言。” 于是宋江和花荣商定策略,命小喽啰各自准备。 花荣挑选了一匹好马,全副披挂,弓箭铁枪齐备,静待来敌。 再说秦明率领军队行至清风山下,距山十里扎下营寨。 次日五更时分,军士吃饱后,信炮再次响起,大军直逼清风山。 他们挑选一处空旷地带,摆开阵势,擂鼓助威。 只听得山上传来震天的锣声,一队人马从山上冲下。 秦明勒住马,横着狼牙棒,怒目观瞧。 只见众小喽啰簇拥着小李广花荣出山,来到山坡前,一声锣响,列阵待敌。 花荣骑在马上,手持铁枪,朝秦明一抱拳。 秦明怒喝道: “花荣!你祖辈世代为将,身为朝廷命官,享受俸禄,却为何勾结贼寇,背叛朝廷?” “我今日特来捉你!” “识相的快快下马受缚,免得我手下无情。” “你算什么东西!” 花荣笑着回道: “总管请听我一言:花荣怎会背叛朝廷?” “实因刘高这小人无中生有,滥用权力,逼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只得暂避于此。望总管明察!” 秦明厉声道: “你还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 “休要巧舌如簧,蛊惑人心!” 随即喝令两旁擂鼓助威。 第三十四回 镇三山大闹青州道 霹雳火夜走瓦砾场3 秦明挥动狼牙棒,直取花荣。 花荣大笑一声,喝道: “秦明!我敬你是上司,你却以为我真怕你不成?” 说罢纵马挺枪迎战。 两人在清风山下展开激战,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他们斗得难解难分,场面壮观: 两人厮杀,气势如虹: 一对南山猛虎,两条北海苍龙。 龙怒时,头角峥嵘; 虎斗处,爪牙狰狞。 爪牙如银钩,不离锦毛团; 头角若铜叶,摇动金色树。 反反复复,钢枪始终不闲; 往往来来,狼牙棒变化万千。 狼牙棒当头劈下,险些破顶; 钢枪疾刺胸口,仅差毫厘。 舞枪的壮士气势逼人,寒光射斗牛; 挥棒的将军怒火滔天,如雷霆骤发。 一个是扶持社稷的天蓬战将,一个是整顿江山的黑煞神。 一对猛虎,一对苍龙。龙愤怒时头角分外显赫,虎战斗时爪牙凶狠。 虎爪如银钩,紧紧抓住金色的毛发; 龙的头角像铜叶,摇动金色的树木。 两人来回交战,钢枪攻势精准,几乎触及对方; 狼牙棒变化多端,攻击力极强。 狼牙棒几乎劈中对方的头顶,钢枪猛刺目标,几乎能刺中心口。 使用钢枪的壮士威风凛凛,气势如同斗牛; 挥舞狼牙棒的将军愤怒如雷电。 一个是支撑国家的天蓬将,一个是整顿江山的黑煞神。 当时秦明与花荣交手,打了四五十回合,仍未分出胜负。 花荣连战了许多回合后,故意露出破绽,回头策马奔向山下的小路逃走。 秦明大怒,急忙追赶。 花荣赶到路口停住马,左手拿起弓,右手拉开弓弦,转身对准秦明的盔顶,射出一箭,正中他的红缨,箭头把那颗大红缨射落,仿佛是在向秦明传递某种信号。 秦明大吃一惊,不敢再追,急忙掉转马头,准备回去追杀,这时众小喽啰纷纷向山上撤去。 花荣则从另一条路回到山寨。 秦明见到敌人都散开了,心中怒火更盛,心想: “这些草贼真是无礼!” 他命令鸣锣擂鼓,带领军队向山上进攻。 军队大声呐喊,步兵率先冲上山。 转过几个山头时,突然从险峻的地方传来擂木、炮石、火瓶等攻击,前进的军队无力抵挡,早就有三五十个士兵被击倒,只得退下山去。 秦明性格急躁,气愤难忍,立即带领军队绕山寻找另一条路上山。 当时已经是午时,秦明看到西北方锣声响起,树丛中突然闪现出一队红旗军队。 当他带兵赶过去时,锣声停止,红旗也消失无踪。 秦明看向那条路,发现那里并没有明确的道路,只有几条用来砍柴的小路,交错的树木阻碍了前行。 正准备让士兵开路时,又有人报告: “东山边锣声响起,红旗军再次出现。” 秦明再次带兵赶去东山边,但到达时又什么也没看到。 此时,他心中愤怒,决定在西山寻找一条路,却又没有找到敌人的踪影。 秦明气得几乎咬碎牙齿,心想着: “这些贼寇真是可恶。” 他正想下令军汉上山寻找道路时,又听见东山边传来了锣声。 愤怒的秦明又带兵赶到东山边,却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再一次,西山边又传来了喊声。秦明怒气冲天,带领大军奔向西山,却发现山上空无一人。 终于,一名军人禀报说: “这里没有正路,只有东南方有一条大路可以上山。” “如果继续在这里寻找道路,恐怕会错过时机。” 秦明听后,便决定连夜赶到东南角去。 他们奔到山下时天色已晚,士兵们疲惫不堪,正准备扎营做饭。 就在这时,山上突然点燃了许多火把,锣鼓声响起。 秦明怒不可遏,带领四五十名骑兵冲上山去。 只见山中的树林间,箭雨纷飞,伤了几名士兵。 秦明只能带领军队撤退,指挥士兵继续做饭。 刚点燃的火把,突然被扑灭。 夜空虽有月光,但被乌云遮蔽,四周依旧昏暗。 秦明怒火中烧,命令士兵重新点燃火把,烧掉山中的树木。 突然,山顶上传来了鼓笛声,秦明骑马急驰而上,发现山顶上已经点燃了十多个火把,照亮了花荣和宋江正坐在那里喝酒。 秦明见此,气得火冒三丈,马上大声骂道: “花荣,你快下来!我今天就要与你决一死战!” 花荣笑着回应: “秦总管,今天你已经劳累不堪,如果我赢了你,也不算什么强大。” “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秦明愤怒至极,继续在山下咒骂。 本来打算寻找路上山,但担心花荣的弓箭,于是只在山坡下咒骂。 正当他咒骂时,忽然听到军队的喊声。 秦明急忙回头查看,发现山上火炮、火箭纷纷射下,又伤了不少士兵。 秦明急忙带领军队躲避,转身走入一个深坑中避难。 已是三更时分,军队躲避弩箭时叫苦连天,不少人跌入溪流中挣扎求生。 成功爬上岸的士兵被小喽啰捉住,带上山去; 没能爬上岸的,全部被淹死在溪水中。 秦明此时怒气冲天,气得几乎头破血流。 忽然,他发现旁边有一条小路,便立刻策马冲上山去。 走了三五十步,突然和人马一同掉进了一个陷阱里。 两边伏兵早已埋伏好,五十个挠钩手将秦明捉住,剥下他的盔甲和军器,用绳索把他绑了起来,还救起了他的马,带着他一路上山。 原来这一切都是花荣和宋江的计策。 花荣先派一些小喽啰诱敌,或从东山或西山引诱秦明,让他的军马疲惫,无法稳定阵脚。 接着,他们在两溪之间填满土袋,等到夜深时,通过突然放水,把秦明的军队困住。 秦明的五百骑兵中,几乎一半被水淹死,剩下的一百五十人被生擒,七八十匹好马也被夺走,最终只有几人幸存。 秦明自己也被捉拿,被押到山寨。 第三十四回 镇三山大闹青州道 霹雳火夜走瓦砾场4 到了清晨,秦明被带到聚义厅前,花荣亲自解开绑住他的绳索,并礼貌地扶他进入大厅。 秦明愣了愣,急忙回礼,但心中疑惑: “我被你们擒住,怎么反而给我拜礼?” 花荣则恭敬地说道: “小喽啰不知尊卑,冒犯了您,恳请恕罪。” 随后,他将衣服还给秦明。 秦明对花荣问道: “这些带头的英雄是谁?” “清风山上似乎没见过他们。” 花荣回答道: “这位是花荣的哥哥,郓城县宋押司宋江。” “其余三位是山寨的主公,燕顺、王英、郑天寿。” 秦明听后认出燕顺等人,接着问: “宋江是那位山东及时雨的宋公明吗?” 宋江点头回答: “正是我。” 秦明立刻下拜,称自己早有耳闻,未曾想今日得以相见。 秦明关切地询问宋江为何腿脚不便,宋江便将自己从郓城县起义、到刘知寨受刑的经历告诉了秦明。 秦明听后感叹: “只因听了片面之辞,误解了多少事!” “我会向慕容知府禀明真相。” 燕顺邀请秦明在山寨休息几日,便命人宰牛杀马,安排宴席加以款待。 秦明吃了几杯酒,起身告辞: “既然大家如此宽容,不杀我,还将盔甲和马匹归还,那我就告辞了。” 燕顺劝道: “您带着青州五百兵马前来,结果损失惨重,如何能轻易回去?” “慕容知府必定会追究您的责任。” “与其冒险回去,不如在这里暂时安置下来。” 秦明一听,气愤地拒绝: “我虽被擒,但仍是大宋之人,怎能反叛朝廷!” “如果你们要杀我,便杀吧,我绝不服从。” 花荣见状,赶忙劝道: “秦兄长息怒,听我一言。我也是朝廷命官之子,身不由己。” “既然您不愿落草,我们绝不会逼迫您。” “请您先休息,席毕,我定会将盔甲、马匹和军器归还给您。” 秦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坐下来,再次陪伴众人饮酒。 酒过三巡,秦明渐渐地觉得有些疲惫,大家轮番劝酒,最终他还是喝醉了,被人扶入帐房休息。 至此,众人各自忙碌,事情暂且告一段落。 接下来,秦明一觉睡到了第二天辰时,醒来后急忙起床洗漱好,准备下山。 几位好汉来劝他: “总管,您先吃点早饭再走吧,我们送您下山。” 但秦明性格急躁,决定马上下山。 于是,众人赶紧为他准备了酒菜,并拿出盔甲和头盔让他穿上,牵来他的马和狼牙棒,并安排人在山下等候。 五位好汉一起送秦明下山,告别时将他的马匹和武器交还给他。 秦明骑上马,拿起狼牙棒,趁着天刚亮,离开了清风山,朝青州赶去。 走了十里路,刚好是巳时,秦明远远看到城外起了烟尘,却看不见有人走动,他心中生疑。 走近城外一看,原本有数百户人家的地方已经被火焚烧成废墟,瓦砾满地,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死去的百姓。 秦明大惊,急忙驾马来到城门口,叫道: “开门!我是秦明,快让我进城!” 但城门口却高高吊起了桥,四周布满了士兵,军旗和炮石整齐摆放。 秦明勒住马,大声喊: “放下吊桥,让我进城!” 城楼上的人认出了秦明,立即擂鼓呼喊。 秦明继续喊道: “我是秦总管,怎么不让我进城?” 城上的慕容知府站在墙边大声呵斥: “反贼!你居然不知羞耻!” “昨夜你带人马来攻城,杀了许多百姓,烧了许多房屋,今天还来骗着要开城门!” “朝廷并未亏待于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不仁不义的事?” “我已向朝廷报告,等着抓住你,届时会把你碎尸万段!” 秦明大喊: “你错了!秦明昨晚根本没有攻城,我被敌人捉住带上山,如今才得以逃脱!” 知府怒斥: “你如何解释你马上的甲胄、头盔和军器?” “城里的人亲眼看到你指挥红头子杀人放火,你怎么能狡辩!” “既然你被擒,怎么五百名军人都没有一个人逃回来报信?” “今天你又想骗开城门去找家人,你的娘子已经被杀了。” 说完,他命军士把秦明娘子的首级举起来让他看。 秦明一见娘子的头颅,愤怒和悲痛交加,气得胸口发闷,无法言语,只能发出一声苦楚的呐喊。 城上的弩箭如雨点般射来,秦明只好躲避。 看到周围的火焰依然没有熄灭,他驾马停在瓦砾场上,心中充满绝望,恨不得死在这里。 他纠结了一会儿,决定再次返回。 走了十多里,突然看到树林里出来一队人马,领头的是宋江、花荣、燕顺、王英和郑天寿,后面跟着一二百名小喽啰。 宋江见到秦明,欠身说道: “总管,怎么不回青州,独自一个人要到哪里去?” 秦明怒道: “不知道是哪一个该死的家伙,冒充我去攻城,害得我的妻儿死去,现在我无家可归,无所依靠!” 宋江安慰他道: “总管息怒,既然娘子已经不在了,不妨让小人做媒。” “我认识一个贤良的女子,可以为总管再娶,请您回去,咱们再谈。” 秦明听了,心里有所动摇,便同意回到山寨。 大家回到清风山,途中无话,早早便到山寨。 小喽啰已经准备好了酒菜,大家进到聚义厅。 五位好汉请秦明上座,并让他坐在中间。 五人齐齐跪下,秦明也赶紧回礼。 宋江开口道: “总管不怪我们。” “昨天是我计划的事情,让一个小卒穿上总管的衣甲、头盔,骑着马,拿着狼牙棒,去青州城外做事,误导了大家。” “今天大家特来向总管道歉。” 秦明听后,心中的愤怒有所平息,心想一是因为他们是好意,二是他们用礼待他,三是自己也怕与他们对抗不过,因此只得忍气吞声,答应了下来。 接着,宋江提议: “虽然娘子已经不在了,但我知道花知寨有一位贤良的女子,愿意为总管主婚,陪备财礼,您看如何?” 秦明见他们如此关心,终于放心地归顺了。 于是大家坐下继续商讨如何攻打清风寨。 秦明说道: “这件事不难,不必大家费心。” “黄信是我的下属,武艺也不错。” “明天我便去告诉他,让他投降,顺利加入我们,我们便可以取花知寨,报仇雪恨。” 宋江听后非常高兴,连声称赞。 于是,大家的宴席散了,各自休息。 第二天,大家吃过早饭,各自披甲上马,秦明拿着狼牙棒,飞奔向清风镇。 黄信自从来到清风镇后,命令镇上的军民严密防守,设法保持警惕,昼夜不敢松懈,也派人探听青州是否有兵力支援。 然而,直到那一天,他收到消息: “栅外有秦统制独自一骑到来,要求开门。” 黄信听到后,立即骑马前往城门查看,果然看到秦明一人骑马,身后没有随从。 黄信便命令放下吊桥,打开栅门,亲自迎接秦总管进入,直到大寨的公厅前让他下马。 双方行完礼后,黄信便问道: “总管怎么单独一人来到这里?” 秦明首先谈到自己损失的军马,接着说: “山东的及时雨宋公明慷慨仗义,结交天下好汉,谁不佩服他?” “他如今正待在清风山,我这次也来加入山寨。” “你现在没有家眷,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也去山寨投靠,避免受那些文官的气?” 黄信回答: “既然恩官在山寨,我岂敢不从。” “只是不知道宋公明在山寨,今天才听说他来了,之前并没有听到他在山上的消息。” 秦明笑着说道: “其实他就是你前几天释放的郓城的虎张三。” “他怕暴露真名,惹上麻烦,所以一直称自己为张三。” 黄信听后惊讶地跺了跺脚,说道: “如果我知道是宋公明,我早就放他走了!” “当时我没有看到他,只听刘高单方面的话,差点害了他的性命。” 就在秦明和黄信在寨中商讨时,突然听到寨兵报告: “有两路军马正在鸣锣擂鼓,急速向镇上进攻。” 秦明和黄信急忙上马,准备迎击敌军。当他们到达栅门时,看到尘土飞扬,杀气腾腾。 正是: 两路军队朝镇上杀来,一行人马从山下冲了下来。 接下来,秦明和黄信将如何迎战敌军,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石将军村店寄书 小李广梁山射雁1 诗曰: 行短亏心只是贫,休生奸计害他人。 天公自有安排处,失却便宜损自身。 十分惺惺使五分,留取五分与儿孙。 若是十分都使尽,后代儿孙不如人。 行事不诚实,最终只会让自己失去内心的安宁,做出伤害他人的不正当行为,最终会自食其果。 天命自有安排,失去了眼前的利益,最终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损失。 在做人做事时,应该保持谨慎和节制,不要把所有的资源和精力都耗尽。 应当留有余地,为后代子孙着想。 如果把一切都用尽了,后代的日子就会变得更加艰难。 当时,秦明和黄信在栅门外巡视时,看见了两路军马齐齐到来。 一路是宋江和花荣,另一路是燕顺和王矮虎,各自带着一百五十多名兵马。 黄信立即命令寨兵放下吊桥,打开栅门,迎接两路军马进驻镇上。 宋江下令禁止伤害任何百姓,禁止伤害任何寨兵,命令先攻入南寨,把刘高一家老小都杀了。 王矮虎先行夺取了那妇人,接着,小喽啰们将刘高家的金银财物、宝物等装车,连马匹牛羊一并牵走。 花荣前往刘高家,将应有的财物和家人一并搬走,还将清风镇的人口一并带回。 众好汉收拾完毕,随即回到山寨。 车辆和人马到达山寨后,大家聚集在聚义厅里。 黄信与众好汉互相问候,之后坐在花荣的肩下。 宋江指示把花荣的妻小安置好,并分发刘高家财物给小喽啰。 王矮虎带着那妇人,把她藏在自己的房间里。 燕顺问道: “刘高的妻子现在在哪里?” 王矮虎回答: “我准备让她做我的押寨夫人。” 燕顺说道: “那就交给你了,但让她出来,我有话要说。” 宋江也说道: “正想问她。” 于是王矮虎叫她到厅前,那妇人哭着求饶。 宋江喝道: “你这个泼妇!我好意救你下山,想着你是个官员的妻子,怎么能如此反恩报怨?” “今天被擒,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燕顺跳起身来,骂道: “这种淫妇,问她有什么用!” 拔出腰刀,一刀将妇人斩为两段。 王矮虎见她被杀,心中愤怒,夺过一把朴刀,准备和燕顺对峙。 宋江等人赶紧站起来劝阻。 宋江说道: “燕顺杀了这个妇人也对,兄弟我好心救她下山,想着她与丈夫团圆,怎知她反倒诬陷我。” “贤弟,你留下她,长此以往必会带来麻烦。” “宋江日后会再娶个好妻子,让贤弟满意。” 燕顺说道: “兄弟既如此思虑,不杀她将来必定害了我们。” 王矮虎被劝说后,默默无言。 燕顺命令小喽啰们清理尸体和血迹,然后安排宴席庆祝。 次日,宋江和黄信主持婚礼,燕顺、王矮虎和郑天寿做媒牵线,安排花荣将妹子嫁给秦明。 所有的礼物,都是宋江和燕顺共同准备的。 几日宴席后,婚事办完,过了几天,小喽啰带来消息,说: “我们打听到,青州的慕容知府申将已经向中书省上奏,提到花荣、秦明、黄信反叛,准备派大军来征讨清风山。” 众好汉听后商议道: “这里的小寨,不适合久留。” “万一大军来围困四周,咱们无处可退,粮草也没准备,难以应对。” “必须早做打算。” 宋江说道: “我有一个计策,不知道大家是否同意。” 众人齐声道: “愿听兄长的良策,请指教。” 宋江笑道: “南方有一个地方叫梁山泊,方圆八百里,中心有宛子城、蓼儿洼。” “天王晁盖聚集三五千军马,占据水泊,官兵不敢轻举妄动。” “我们为何不收拾起人马,前去投靠他们?” 秦明听后说道: “既然有这个地方,那确实是个好去处。” “但我们没有人引领他们,怎么能让他们接纳我们呢?” 宋江大笑,便将自己劫取生辰纲的经过,以及杀阎婆惜和逃入江湖的故事告诉秦明。 秦明听后,喜出望外,称道: “原来如此,兄长正是梁山的恩人!” “事情不宜拖延,我们赶紧行动。” 当下决定,便开始筹备。将金银财物、衣物行李都装载在车上,准备带着家人、老小一起出发。 共有三二百匹好马。那些不愿同行的小喽啰则被发了些银两,放他们去投靠其他人; 愿意去的则编入队伍,跟随秦明带来的军汉,一共有三五百人。 宋江决定分三队下山,去与梁山泊的官军接应。 山寨的准备工作迅速完成,车辆装好,放火烧毁山寨,三队分开下山。 宋江和花荣先行,带着四五十人和三五十骑马,保护五七辆车子; 秦明、黄信带着八九十匹马和其他车子作为第二队; 燕顺、王矮虎和郑天寿带着四五十匹马和一二百人组成第三队。 离开清风山后,大家走向梁山泊。 在途中,宋江和花荣两人在前骑马,后方的车辆和军队与他们相隔二十来里。 走了五七天,已经远离青州。 一天,宋江和花荣骑马走在前头,忽然听见前方山里锣鼓响起。 花荣说道: “前方必有强敌。” 于是带上弓箭,做好准备,同时让后面的军队加速赶上。 两人带着二十多人前去探路。 走了约半里路,终于见到一队约有百人左右的军马,前方簇拥着一位年轻的骑士。 他的装束极为华丽: 头上三叉冠,金圈玉钿; 身上百花袍,锦织团花。 甲披千道火龙鳞,带束一条红玛瑙。 骑一匹胭脂抹就如龙马,使一条朱红画杆方天戟。 背后小校,尽是红衣红甲。 头戴三叉形的冠冕,金圈和玉钿装饰其上; 身穿百花图案的锦袍,精美团花织成。 铠甲上披满千道火龙鳞片,腰间系着一条红玛瑙带。 骑着一匹如龙般的胭脂色马匹,手持一条朱红色的画杆方天戟。 背后跟随的小兵,全部穿着红色衣甲。 第三十五回 石将军村店寄书 小李广梁山射雁2 这个壮士穿着一身白衣,骑着一匹白马,手中也握着一根方天画戟。 两边的旗帜,一边是素白色,另一边是绛红色。 只见红白相间的旗帜在风中飘扬,震动着大地,花腔鼓的声音也震耳欲聋。 两位壮士不说一句话,各自举起手中的画戟,跳下马,走到宽阔的道路上,开始交锋,较量胜负。 花荣和宋江看见后,立即勒住马匹停下,观看着他们的对决,果然是一场精彩的比拼。 棋逢敌手,将遇良才。 但见绛霞影里,卷一道冻地冰霜; 白雪光中,起几缕冲天火焰。 故园冬暮,山茶和梅蕊争辉; 上苑春浓,李粉共桃脂斗彩。 这个按南方丙丁火,似焰摩天上走丹炉; 那个按西方庚辛金,如泰华峰头翻玉井。 宋无忌忿怒,骑火骡子飞走到人间; 冯夷神生嗔,跨玉狻猊纵横临世上。 左右红云侵白气,往来白雾间红霞。 正如“棋逢敌手,将遇良才”。 只见在绛红的霞光里,卷起一道寒冷的冰霜; 而在白雪的光辉中,又升起几缕冲天的火焰。 就如故乡冬季傍晚时,山茶与梅花争相开放; 又如春天的花园,李花和桃花互相争艳。 一个如南方的丙丁火,仿佛火焰冲上天际,穿过丹炉; 另一个如西方的庚辛金,犹如泰华山顶的玉井翻腾。 宋无忌愤怒时,骑着火骡迅速飞驰而去,仿佛飞升入天; 冯夷神愤怒时,跨着玉狻猊在世间纵横。 左右的红云侵袭了白气,白雾间夹杂着红霞,互相交织。 当时,两位壮士各自挥舞着方天画戟,已经交战三十多个回合,仍分不出胜负。 花荣和宋江在马上观看,纷纷喝彩。 花荣逐渐催马向前走,看得更仔细,只见两位壮士正在激烈厮杀,两根戟的尖端纠缠在一起,一根是金钱豹子尾,另一根是金钱五色幡,两者交织在一起,几乎无法分开。 花荣一眼看到这情形,立即停马,左手从飞鱼袋中取出弓,右手从走兽壶中抽出箭,搭弓射箭,目标正是那根缠住的绒绦。 他一箭射中,绒绦应声断裂。 只见两根画戟立刻分开,场面一片欢呼,那二百多名小喽啰也齐声喝彩。 两位壮士见戟已分开,不再继续交战,各自纵马跑到宋江和花荣面前,马上欠身问候,纷纷称赞花荣是神箭将军。 花荣笑道: “我这位义兄,乃是郓城县押司山东的及时雨宋公明,而我则是清风镇知寨的小李广花荣。” 那两位壮士听了,立刻停下戟,跳下马,推金山倒玉柱,恭敬地拜道: “我们早有耳闻,今日终于得见,名不虚传。” 宋江和花荣慌忙下马,扶起两位壮士,道: “你们身着盔甲,不能拘泥礼节。” “请问二位壮士高姓大名?” 穿红衣的壮士答道: “小人姓吕名方,祖籍潭州。” “自小崇拜吕布,便学了这方天画戟。” “近来因贩卖生药亏损了本钱,未能归乡,便暂时占据了对影山,打家劫舍。” “最近有一人来挑战我山寨,想夺取此地。” “我和他分山不成,日日交战。” “不曾想今日遇到二位英雄,真是天赐之福。” 宋江又问那位穿白衣的壮士高姓。 那人答道: “小人姓郭名盛,祖籍西川嘉陵。” “因贩卖水银遇到黄河翻船,回乡未果。” “原本在嘉陵学得兵法,熟练使用方天戟,人称‘赛仁贵郭盛’。” “听说对影山有个使戟的山贼,占领了山头,便来挑战,经过数日的厮杀,却不分胜负。” “没想到今日遇到二位英雄,真是天命使然。” 宋江听后,便提议道: “既然如此,为何不和解,结为同盟?” 两位壮士大喜,纷纷表示同意。 之后,后续的队伍也陆续赶到,大家互相见面。 吕方先请大家上山杀牛宰马设宴,次日则是郭盛设酒宴请客。 宋江便提议他们加入梁山泊,投奔晁盖聚义。 两位壮士听后,欢欣鼓舞,立即答应。 于是,他们整理好两山的人马和财物,准备动身。 宋江却提醒道: “且慢,不是这样去的。” “如果我们带三五百人马直接去梁山泊,敌人早有探子,在四十里之外监听。” “若只是让他们以为我们来捉拿他们,反而不利。” “所以,我与燕顺先去告知梁山的事,你们随后而来,分为三路出发。” 花荣、秦明听后,纷纷表示赞同,说道: “兄长的计策极高。” “正是如此,我们也会督促队伍按时出发。” 且不说对影山的人马陆续出发,暂且提到宋江和燕顺,他们各自骑马,带着随行的十几个人,先前往梁山泊的路上行进。 经过两天的行程,在第三天的中午时分,他们行至一处官道旁的大酒店。 宋江看了一眼,便说道: “大家走了这么久,定是累了,咱们就在这里歇息,买些酒菜吃些东西,休息片刻再走。” 于是,宋江和燕顺下了马,带领随行的众人解开马肚带,走进了酒店。 酒店里共有三副大座位,小座位不多。 宋江和燕顺进店一看,发现有一副大座已经有人坐了。 宋江朝那人一看,见他是怎样打扮的,颇为引人注意。 只见那人头戴一顶猪嘴形状的头巾,脑后挂着两个太原府的金不换纽丝铜环,身穿一件皂色绸衫,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的搭膊带,腿上护着膝盖,脚穿八搭麻鞋。 他坐在桌子旁,手里拿着一根短棒,桌面上还横放着一个衣包。 第一回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1 诗曰: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天色微明,红冠侍者报晓时,尚衣局刚刚呈上翠色云裘。 九天之上的宫殿徐徐开启,万国使臣整衣冠朝拜天子冕旒。 旭日初升,映动华美的仙掌雕饰,袅袅香烟仿佛缭绕在皇袍周围。 退朝后便需起草五彩诏书,佩戴着玉饰的官员返回凤池署理政务。) 正文: 话说大宋仁宗天子在位,嘉佑三年(1058年)三月初三的五更时分,皇帝早早登上紫宸殿,接受百官朝拜。 只见: 祥云缭绕凤阁,瑞气笼罩龙楼。 含烟的御柳轻拂着旌旗,带露的宫花映衬着剑戟。 天香氤氲之中,玉簪珠履的文臣武将齐聚丹墀;仙乐悠扬之际,绣袄锦衣的侍从簇拥御驾。 珍珠帘高高卷起,金碧辉煌的殿堂显现天子御座;凤尾扇轻轻展开,白玉台阶旁停着宝辇。 隐约听得净鞭三声响,文武百官整齐列队两旁。 这时,殿头官高声宣布: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班列之中,宰相赵哲和参政文彦博出班奏事: “如今京城瘟疫肆虐,百姓生活困苦,死伤的军民众多。” “恳请陛下开恩,赦免罪囚,减轻刑罚和赋税,以此平息天灾,救济百姓。” 天子听罢,立刻命翰林院草拟诏书: 一方面赦免天下罪犯,免除百姓赋税;另一方面,令京城的宫观寺院举办道场,以祈求平息灾疫。 没想到当年瘟疫愈发严重。 仁宗天子闻知此事,忧心忡忡,身体也略感不适,于是再次召集群臣商议。 百官议论纷纷之际,有一位大臣出列启奏。 天子一看,此人是参知政事范仲淹。 他行礼后奏道: “如今天灾严重,军民深受其害,百姓无以为生,许多人甚至身陷囹圄。” “依臣愚见,想要平息灾疫,可请嗣汉天师火速来朝,在京城禁院设立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奏告上天,祈求上帝保佑百姓免遭疫病侵扰。” 仁宗天子准奏,立刻命翰林学士拟诏书,并由天子亲笔御书,降下一炷御香,任命内外提点殿前太尉洪信为天使,前往江西信州龙虎山,宣请嗣汉天师张真人速来京城祈禳瘟疫。 随后,天子在金殿上焚香,将诏书亲手交给洪太尉,命其即刻启程。 洪信领了圣旨,辞别天子,不敢耽搁。 随从背着诏书,用金盒装着御香,带着几十名随行人员,上马启程,离开东京,直奔信州贵溪县而去。 一路上,但见: 遥山叠翠,远水澄清。 奇花绽锦绣铺林,嫩柳舞金丝拂地。 风和日暖,时过野店山村; 路直沙平,夜宿邮亭驿馆。 罗衣荡漾红尘内,骏马驱驰紫陌中。 (遥远的山峦叠翠,清澈的河水流淌。 奇花盛开如锦绣装点树林,嫩柳摇曳如金丝拂地。 风和日暖时经过乡村小店,路平沙净夜宿邮亭驿站。 穿着华丽衣裳的行人穿梭在红尘之中,骏马奔驰在宽阔的道路上。) 且说太尉洪信带着御书丹诏,和随行的官员们一路前行,途中在邮亭过夜,早上又在驿站休息,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抵达江西信州。 当地的大小官员都出来迎接,立即派人报告龙虎山上清宫的住持道长准备接诏。 次日,众官员陪同洪太尉前往龙虎山。 只见上清宫前,道众们鸣钟击鼓,香火氤氲,灯烛辉煌,幢幡宝盖齐全,仙乐声声,整齐下山迎接丹诏,一直将洪太尉引至上清宫前。 洪信看着宫殿,真是美丽的上清宫,眼前景象颇为壮观: 青松屈曲,翠柏阴森。 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 虚皇坛畔,依稀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 左壁厢天丁力士,参随着太乙真君;右势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 披发仗剑,北方真武踏龟蛇;靸履顶冠,南极老人伏龙虎。 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后列三十二帝天子。 阶砌下流水潺潺,墙院后好山环绕。 鹤生丹顶,龟长绿毛。 树梢头献果苍猿,莎草内衔芝白鹿。 三清殿上鸣金钟,道士步虚;四圣堂前敲玉磬,真人礼斗。 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瑙。 早来门外祥云现,疑是天师送老君。 (青松曲折,翠柏葱茏,门上悬挂着金书的敕额,门前则是玉篆的灵符。 虚皇坛旁,柳垂花开;炼药炉旁,苍松古桧掩映。 左侧是天丁力士,随侍太乙真君;右侧则是玉女金童,簇拥紫微大帝。 披发持剑的北方真武踏着龟蛇,穿戴冠冕的南极老人伏在龙虎之间。 二十八宿星君列在前,三十二位帝天子排在后。 宫殿的阶梯下,流水潺潺,院墙后面则是山脉环绕。丹顶鹤在树梢上生长,绿毛龟长在水中。 苍猿在树梢献果,白鹿衔芝草。 三清殿上,金钟鸣响,道士步虚;四圣堂前,玉磬敲响,真人礼斗。 香台上光辉照人,彩霞映照琉璃;瑶坛召将,红玛瑙在阳光下闪烁。 早在宫门外,祥云弥漫,仿佛天师正护送老君下凡。) 住持真人和道童们前来迎接,将洪太尉迎至三清殿,并把丹诏供奉在中间。 洪太尉询问住持真人: “天师如今在哪里?” 住持真人回答: “启禀太尉,这代祖师名叫‘虚靖天师’,他性格清高,厌倦了迎接朝廷的事务,所以已迁至龙虎山顶,结茅庵修真养性,因此不住本宫。” 洪信道: “既然天师在山顶,我们如何才能见到他?” 住持真人答道: “请太尉稍等,诏书暂时供奉在殿上,我们也不敢擅自开读。” “请太尉到方丈处先饮茶,再商议其他。” 于是,太尉和随行官员们前往方丈处,众人坐下后,侍者献茶,并准备了斋饭。 饭后,洪太尉再次问住持真人: “既然天师在山顶,为什么不派人请他下来接见,宣读丹诏?” 真人答道: “太尉,祖师虽然在山顶,实际上修行非常高深,清高自在,不愿意干涉俗事,能够驾雾兴云,踪迹难寻,常人也难得一见,怎么能请得下来?” 洪太尉道: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现在京师瘟疫严重,皇上特命我为使者,携带御书丹诏和龙香,来请天师前来,举行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祈求平息灾难,救助百姓。” “照这种情况,怎么办呢?” 真人答道: “朝廷如此关心百姓,只要太尉能以诚心行事,就可以前往。” “请斋戒沐浴,换上布衣,不带随从,自己背诏书,焚香步行上山,亲自叩拜天师,才有可能见到他。” “如果心中不诚,只是空跑一趟,恐怕也见不到天师。” 洪信听后说道: “我从京师起程,已食素前来,如何能说我心不诚!” 既然如此,我依照你所说,明天一早便上山。” 当晚,众人各自休息。 第一回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2 次日五更时分,众道士早早起床,准备了香汤斋供,请太尉起身,沐浴后换上新布衣,脚穿麻鞋草履,吃了素斋后,将丹诏用黄罗包裹背在背上,手提银手炉,炉中香火正旺,跟随众道士一同前往山后。 真人再度叮嘱: “太尉救民之心不可动摇,必须心志坚诚,继续上山。” 太尉告别众人,口中默念天尊宝号,迈步向山顶进发。 走至半山时,洪太尉看到山顶直入云霄,山势巍峨,景色十分壮丽。 山峰上,云雾缭绕,远远看去,云层被山顶的峭壁劈开,近看则是明月照射下的平静山景。 山高且险,岭石曲折,山间路窄而崎岖,水流潺潺,鸟兽藏匿,风声鸟鸣,景象如同一幅美丽的山水画。 青松屈曲,翠柏阴森。 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 虚皇坛畔,依稀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 左壁厢天丁力士,参随着太乙真君;右势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 披发仗剑,北方真武踏龟蛇;靸履顶冠,南极老人伏龙虎。 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后列三十二帝天子。 阶砌下流水潺湲,墙院后好山环绕。 鹤生丹顶,龟长绿毛。 树梢头献果苍猿,莎草内衔芝白鹿。 三清殿上鸣金钟,道士步虚;四圣堂前敲玉磬,真人礼斗。 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瑙。 早来门外祥云现,疑是天师送老君。 洪太尉独自一人行走,经过了几个山头,越走越累,脚步也愈发沉重。 他心里有些抱怨: “我是朝廷的贵胄,习惯了华丽的生活,哪里受过这种艰难的山路跋涉?” “为什么天师不下山,而让我承受这些苦楚?” 他正走得艰难时,突然感到一阵强风扑面而来,只见一只巨大的猛兽从松树后跃出,发出如雷鸣般的咆哮。 洪太尉吃惊不已,慌忙倒退。 这只猛兽是一只锦毛大虫,体型庞大,眼睛如闪电,尾巴长如鞭,口大如血盆,牙齿像戟般锋利。 它咆哮一声后,向山坡下跃去,洪太尉吓得直冒冷汗,躺在树根下,心中震惊,感觉浑身麻木,像是被巨风压制,腿软得像斗败的公鸡一样。 他心里仍然震撼不已,过了好久,猛兽才离开。 洪太尉这才爬起身,重新整理好香炉,继续上山,决心继续寻找天师。 然而,走了三五十步后,洪太尉的心中再次生出怨言: “皇帝差我来此,竟让我受如此惊吓!” 他的话未说完,山中又是一阵风吹来,接着一条巨大的蛇从竹藤丛中窜出,体型庞大,像吊桶般粗大,身上覆着雪花状的斑纹。 太尉再次吓得失声尖叫,情急之下,他丢下了手炉,连声道: “我这次恐怕真要命丧山野了!” 他的心中感到恐惧,倒在一块盘砣石旁。但见: 毛披一带黄金色,爪露银钩十八只。 睛如闪电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戟。 伸腰展臂势狰狞,摆尾摇头声霹雳。 山中狐兔尽潜藏,涧下獐狍皆敛迹。 那只巨大的老虎对着洪太尉左冲右突,咆哮了一阵后,猛然跃向后山坡消失不见了。 洪太尉被吓得瘫倒在树根下,浑身颤抖,牙齿上下打战,心如十五只吊桶打水般七上八下,整个人犹如中了风一般,手脚发麻,双腿瘫软无力,口中不断地呻吟呼叫。 他勉强缓过神,确认老虎已经离去,等了一盏茶时间,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他拾起地上的香炉,重新点燃龙香,又强撑着上山,心里暗暗地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天师。 洪太尉边走边叹气,嘴里不停地抱怨: “皇帝下旨催得紧,偏要我来这荒山野岭,叫我受这般惊吓!” 话音未落,忽然又感到一阵阴风迎面扑来,带着浓烈的腥臭毒气直袭而来。 洪太尉定睛望去,只见山边的竹林藤蔓间沙沙作响,一条粗如吊桶、浑身雪白的大蛇呼啸而出。 洪太尉见状,更是魂飞魄散,丢下手中的香炉,尖叫一声: “这回我是死定了!” 随即身子一软,向后倒在一块大石头边。 他微微睁开眼,瞄向那条巨蛇,只见: 昂首惊飙起,掣目电光生。 动荡则折峡倒冈,呼吸则吹云吐雾。 鳞甲乱分千片玉,尾梢斜卷一堆银。 那条大蛇迅速盘绕在他身边,眼睛闪出金光,张开大口,吐出毒气,直喷洪太尉的面部。 洪太尉的三魂七魄几乎被吓飞,感到全身麻木,心跳如鼓,几乎失去意识。 大蛇看了他一眼后,忽然掉头向山下而去,迅速便消失不见了。 洪太尉这才勉强爬起,惭愧地自责: “真是愚笨,差点就死在这山中了。” 他又看了看自己,发现全身冷汗淋漓,心中又气又怕,对那道士们心生怨气,觉得他们在戏弄自己。 他整理好香炉,重新背起丹诏,准备继续上山寻找天师。 然而,刚迈开步伐,他突然听见从松树后传来隐约的笛声,笛声越来越近。 太尉定睛一看,竟是一名道童,骑在黄牛背上,吹着铁笛,走出山凹。 太尉注视着这个道童,心中充满疑惑。 那道童头发梳成两枚丫髻,穿着一件青色衣服,腰间用草绳编了个结,脚穿芒鞋麻间隔。 眼睛明亮,牙齿洁白,整个人看起来清新脱俗,毫不沾染尘世的污浊。 面容如绿鬓朱颜,神情清秀,一派不染尘埃的气质,完全没有世俗的样貌。 这让人不禁想起吕洞宾在他的牧童诗中所写的: 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 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只见那道童笑盈盈地骑在黄牛背上,横吹着铁笛,悠然自得地走过山来。 洪太尉见状,便叫道童: “你从哪里来?” “认识我吗?” 道童不理会,只是继续吹笛。 太尉再次问了几遍,道童终于停下吹笛,哈哈大笑地指着洪太尉说道: “你来这里,难道是想见天师吗?” 太尉大吃一惊,连忙问: “你是牧童,怎么知道这些?” 道童笑着回答: “我早在草庵中侍奉天师,听天师说:‘朝中仁宗天子差派洪太尉,捧着丹诏和御香,来到山中,召我前往东京,举行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祈祷天下瘟疫消除。我现在乘鹤驾云要走了。’看来他已经离开了,不在庵中。” “你不必再上山,山里毒虫猛兽多,恐怕会伤害你性命。” 太尉急忙问: “你确定不是在说谎?” 道童只是笑了笑,没再回答,又吹着笛子,转过山坡消失在了远处。 太尉心里想着: “这个小道童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一定是天师吩咐了他,看来天师已经决定了。” 于是他想着不再继续上山了,毕竟刚才的惊恐差点让他丧命,还是下山算了。 于是,太尉提着香炉,再次走下山来。 众道士迎接他,带着他来到方丈处坐下。 真人问他: “你见到天师了吗?” 太尉叹了口气,说道: “我是朝廷命官,怎么能让我走这样艰险的山路,吃这么大的苦,还差点让我丧命!” “刚才在半山时,一只大虫突然跳了出来,吓得我魂飞魄散。” “再走一会,又在山间的竹藤里遇到了一条大蛇,差点被它挡住去路。” “如果不是我命大,恐怕早就没命了。” “全是你们这些道士在捉弄我!” 真人听后说道: “我们怎么敢轻慢大人呢?” “其实这是祖师在考验太尉的心性。” “本山虽有蛇虎,但它们并不会伤害人。” 太尉继续说道: “我正走得艰难,想着要再上山去。” “只见松树旁边转出一个道童,骑着一头黄牛,吹着铁笛,正从山里走来。” “我问他:’你从哪里来,可认得我?’” “道童回答:’我早就知道了你是朝廷派来请天师出山的洪太尉。’” “‘天师早晨骑鹤已飞往东京。’” “我听了大吃一惊,自己也因此就下山回来了。” 真人解释: “太尉错过了,这个道童其实就是天师本人。” 太尉不敢相信: “他既然是天师,怎么如此不起眼?” 真人回应: “这位天师非同小可,虽然年纪轻,但道行非凡。” “他是一位特殊的存在,可以在四方显现,十分灵验。” 第一回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3 “世人称他为道通祖师。” 太尉感叹道: “我真是眼瞎,没能认出真师,错过了他!” 真人安慰道: “太尉不用担心,既然祖师已经离开了,等您回京时,所有的醮事都会完成。” 太尉听了,心中松了一口气。 真人便安排宴席,接待太尉;他将丹诏存放在御书匣中,安置在上清宫,并在三清殿上继续烧香。 当天,方丈内举行了盛大的斋供,并设宴招待太尉。 直到晚宴结束,太尉才在此过夜。 第二天早膳后,真人带领道众和执事人员,邀请太尉游览山景。 太尉高兴地接受了,跟随众人从方丈出发。 前面有两个道童引路,他们走过宫前宫后的许多景点。 三清殿上的富贵景象令人叹为观止。 左侧走廊下有九天殿、紫微殿、北极殿等;右侧走廊下则有太乙殿、三官殿、驱邪殿等。 参观完这些殿堂后,他们来到了右侧走廊后的一个地方。 洪太尉看时,另外一所殿宇: 一遭都是捣椒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槅子;门上使着胳膊大锁锁着,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叠叠使着朱印;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上书四个金字,写道:“伏魔之殿”。 太尉尉指着门道: “此殿是甚么去处?” 真人答道: “此乃是前代老祖天师锁镇魔王之殿。” 太尉又问道: “如何上面重重叠叠贴着许多封皮?” 真人答道: “此是祖老大唐洞玄国师封锁魔王在此。” “但是经传一代天师,亲手便添一道封皮,使其子子孙孙不敢妄开。” “走了魔君,非常厉害。今经八九代祖师,誓不敢开。” “锁用铜汁灌铸,谁知里面的事。” “小道自来住持本宫三十余年,也只听闻。” 洪太尉听了,心中惊怪,想道: “我且试看魔王一看。” 便对真人说道: “你且开门来,太尉说道:“我看魔王长什么模样。” 真人回答道: “太尉,此殿是绝对不能开封的。” “天师的先祖曾叮嘱过,今后不许随便开启。” 太尉笑道: “胡说!” “你们这是在故意引起奇怪的事,煽动百姓的恐惧,假称这个地方是锁镇魔王,显摆你们的道术。” “我读过《鉴》这本书,哪里见过锁魔的方法?” “神鬼之道本就隔在幽冥之中,我不信这里有什么魔王。” “快快给我打开,让我看看魔王到底是怎么样的。” 真人三番五次地劝阻: “此殿开不得,恐怕会带来不良后果,伤害到别人。” 太尉大怒,指着道众说道: “你们不打开让我看,回去后我一定向朝廷上奏,先告你们阻碍宣诏,违背圣旨,不让我见天师的罪行;再告你们私自设立这个殿堂,假称锁镇魔王,煽动军民百姓。” “你们全都将被追究罪责,流放到恶劣的军州,接受刑罚。” 真人等人畏惧太尉的权力,只得叫来几个火工道人,揭开封皮,打开大锁。 众人推开门,眼前一片漆黑,然而,他们看见: 昏暗无光,幽静沉寂。数百年未曾见过太阳的光辉,亿万载难见明月的影像。 南北无法分辨,东西也无从辨认。 黑烟弥漫,寒气刺骨,令人颤抖。 这里是人迹罕至之地,妖精游走其间。 睁开双眼如盲,伸出手也看不见自己的掌心。 常像三十夜的黑暗,却又似五更时的黎明。 众人一起走进殿内,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太尉命人点燃十几根火把,照亮四周时,只见中央有一块石碑,约五六尺高,石龟底座大半陷入泥中。 照着石碑看时,前面刻着龙章凤篆、天书符箓,人们无法识别。 翻到石碑背面,赫然刻着“遇洪而开”几个大字,说明这一切是命运注定,洪太尉将会打开这个封印。 洪太尉看到这几个字,心中大喜,转向真人说道: “你们为何阻止我?” “数百年前,这石碑上已经注定了我的名字——‘遇洪而开’,显然是命中注定让我来开启它!” “我想魔王应该就隐藏在这石碑下。” “你们快去找些火工人,带上锄头铁锹来掘开它。” 真人急忙劝阻: “太尉,千万不要掘动,恐怕会有危险,可能伤及无辜。” 太尉愤怒地回应: “你们这些道士,不知道什么!” “石碑上明明写着‘遇洪而开’,你们为何还要阻止!” “快点找人来挖。” 真人再三劝说: “恐怕会引来不好的后果。” 但太尉不肯听,最终让人把石碑倒下,齐心协力掘开石龟,经过半天努力,终于挖开了。 继续向下挖了三四尺深,发现了一个大青石板,足够围住整个方丈。 洪太尉命人再掀开石板。 真人再次苦苦劝阻,但太尉不听。 众人把石板搬开后,发现下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突然,从洞里传出一声巨响,犹如: 天摧地塌,岳撼山崩。 钱塘江上,潮头浪涌出海门来; 泰华山头,巨灵神一劈山峰碎。 共工奋怒,去盔撞倒了不周山; 力士施威,飞锤击碎了始皇辇。 一风撼折千竿竹,十万军中半夜雷。 (天塌地陷,山岳震动崩裂。 钱塘江上,潮头巨浪涌出海门; 泰山与华山之巅,仿佛被巨灵神一击劈碎。 共工怒撞,不周山因此倾倒; 力士显威,飞锤砸毁秦始皇的御辇。 一阵狂风折断千竿青竹, 十万军中半夜骤响如雷。) 接着一道黑气从洞中升起,轰然扑向半空,转瞬间化作百道金光,向四面八方散去。 众人吓得大惊,纷纷喊叫着四散逃跑,扔下工具,慌乱地从殿内奔出。 洪太尉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脸色苍白如土。 跑到廊下时,看到真人痛苦不堪。 太尉问道: “这些逃走的究竟是什么妖魔?” 真人只是简单几句话,含蓄地解释了缘由。 这句话的意思是,宛子城中藏有猛虎,蓼儿洼中聚集了飞龙,暗示着隐藏的巨大力量和潜在的危险。 而龙虎山的真人将会揭示接下来的事情,但这部分的详细内容将在下一回合中继续展开。 简而言之,这句话留下了悬念,预示着接下来的故事将揭示更深层的秘密或行动,催人期待。 第二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1 有诗曰: 千古幽扃一旦开,天罡地煞出泉台。 自来无事多生事,本为禳灾却惹灾。 社稷从今云扰扰,兵戈到处闹垓垓。 高俅奸佞虽堪恨,洪信从今酿祸胎。 (千年的封印一朝被打开,天罡星和地煞星从深渊中现身。 本来是为了驱灾消难,结果却招来了更多的祸患。 从此天下动荡不安,兵戈四起,战火连天。 虽说高俅奸邪可恨,但洪信这一次却埋下了更大的祸根。) 却说当时,主持庙宇的真人对洪太尉说道: “太尉有所不知,这座殿中原本是由祖老天师洞玄真人设下法符镇守。” “祖师当年特别嘱咐:‘此殿中封印着三十六天罡星和七十二地煞星,共计一百零八个魔君。上方立有石碑,用天符龙章凤篆镇压。若是将这些魔君释放出来,必然会扰乱人间,给百姓带来无穷灾难。’” “如今太尉擅自放他们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日后必成大患。” 洪太尉听了,顿时吓得浑身冒冷汗,直打哆嗦。 他急忙收拾行李,带着随从连夜下山回京。 真人和众道士将洪太尉送走后,回到宫中开始修整被损坏的殿宇,并重新立起石碑封印,不再多说。 再说洪太尉一路上叮嘱随从,不准将释放妖魔的事透露出去,怕被天子知道后责罚。 路上倒也平安无事,洪太尉连夜赶回了京城。 到达汴梁城后,他听说天师张真人已经在东京皇宫中举行了七天七夜的法事,普施符咒,成功消除了瘟疫,百姓军民都安然无恙。 法事结束后,天师辞别朝廷,驾鹤云游,回龙虎山去了。 第二天,洪太尉上朝见仁宗皇帝,禀报道: “天师已先一步到京,在禁宫施法事七日,臣等才通过驿站赶到京城。” 仁宗听了准奏,嘉奖了洪信,并恢复了他的旧职。 之后的事暂且不提。 后来,仁宗天子在位四十二年驾崩,因为没有太子,便将皇位传给了濮安懿王允让的儿子——太祖皇帝的孙子。 他即位后称为英宗皇帝。在位四年后,又将皇位传给太子神宗天子。 神宗天子在位十八年后,将皇位传给了太子哲宗皇帝。那个时候,天下太平,四方无事。 却说在东京开封府汴梁城,有个不务正业的破落户子弟,姓高,排行第二,从小没有学得一技之长,只喜欢舞枪弄棒,尤其踢球(蹴鞠)踢得特别好。 京城里的人戏称他“高球”,后来发迹后,他把“球”字的“毛”旁改成“立人”,于是名字改成了“高俅”。 高俅这个人会吹拉弹唱,舞枪弄棒,相扑嬉戏,还能写诗作词;但说到仁义礼智信等品行,他是一窍不通。 平日里,只在东京城内外帮闲混日子。 他曾经替一个“生铁王员外”的儿子挥霍钱财,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 后来,这个儿子的父亲将高俅告到开封府,府尹判他打了四十板子,并将他流放出京。还规定东京城内的百姓不得接纳他,也不许他在城里吃住。 高俅走投无路,只好去了淮西临淮州,投奔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大郎。 柳大郎本名叫柳世权,喜欢结交四方无业游民,招待一些流浪汉。 高俅投奔到柳大郎家后,一住就是三年。 后来,哲宗天子因南郊祭天,祈求风调雨顺,感念天地护佑,于是颁布大赦天下的圣旨。 高俅因此获得赦免,便想回东京老家。 这柳世权与东京金梁桥下开药铺的董将士是亲戚,便写了一封信,并给高俅准备了盘缠,送他回东京,投奔董将士。 高俅告别柳大郎,背起包裹离开临淮州,一路走到东京,来到金梁桥下的董将士家,把柳世权写的信交给了董将士。 董将士看完信后,心里犯嘀咕: “这高俅,我家哪里容得下他!若是个正派老实的人,还能让他住下,也教教我家孩子学点好东西。” “但他是个无赖帮闲,还曾犯过事,被开封府流放过。” “如果收留他,怕是会带坏孩子。” “可要是不管他,又怕得罪柳大郎。” 于是,董将士只好表面上热情地接待高俅,安排他住下,每天管饭款待。 住了十几天后,董将士想了个办法,拿出一套衣服,写了一封信,对高俅说道: “我这小地方怕是耽误了您的前程。” “我推荐您去小苏学士那边谋个出路,您看如何?” 高俅听了非常高兴,连忙感谢董将士。 董将士派人带着信送高俅到小苏学士府上。 门吏通报后,小苏学士接见了高俅,看了信后,心里想: “这高俅原来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我这儿可留不下他。” “不如给驸马王晋卿一个面子,把他推荐过去做亲随。” “王晋卿喜欢这种人。” 于是,小苏学士回信感谢董将士,并让高俅在府上住了一晚。 第二天,他写了一封推荐信,派人送高俅到小王都太尉的府上去谋事。 这位太尉是哲宗皇帝的妹夫,也是神宗皇帝的驸马。 他喜好结交风流人物,对这种人尤其欣赏。 一见小苏学士派人送来高俅的推荐信,便立即召见高俅,对他十分满意,当即回信表示接收,并安排高俅在府中做亲随。 从此,高俅被安排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自家人一般。正所谓: “日久见人心,日亲则情深。” 有一天,小王都太尉庆祝自己的生日,特别吩咐府内准备筵席,并邀请自己的小舅端王前来。 这端王是神宗皇帝的第十一子,哲宗皇帝的弟弟,掌管东宫事务,位列九大王。 他不仅聪明俊俏,还博学多才。 这位王爷出身贵族,擅长各种文艺活动,无论是帮闲之事,还是浮浪之举,没有一项不会。 更何况,他精通琴棋书画、儒释道教,踢球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更是驾轻就熟,自不必说。 那天,王都尉府中为庆祝生日,筵宴准备得极其奢华,水陆佳肴应有尽有。 只见: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 仙音院竞奏新声,教坊司频逞妙艺。 水晶壶内,尽都是紫府琼浆; 琥珀杯中,满泛着瑶池玉液。 玳瑁盘堆仙桃异果,玻璃碗供熊掌驼蹄。 鳞鳞脍切银丝,细细茶烹玉蕊。 红裙舞女,尽随着象板鸾箫; 翠袖歌姬,簇捧定龙笙凤管。 两行珠翠立阶前,一派笙歌临座上。 (香炉里宝鼎焚着异香,金瓶里插满鲜花。 仙音院奏出新曲,教坊司竞相展示妙艺。 水晶壶里盛满天界佳酿,琥珀杯中斟满瑶池美酒。) 第二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2 (玳瑁盘上堆放着仙桃异果,玻璃碗里摆着熊掌驼蹄。 鱼脍切得如银丝般细腻,玉蕊茶煮得清香四溢。 红裙舞女随象板鸾箫翩翩起舞,翠袖歌姬簇拥着龙笙凤管引吭高歌。 阶前珠翠辉映,座上笙歌阵阵。) 且说端王前来王都尉府上赴宴。 王都尉特意设席,请端王居于正席,自己坐在对面陪同饮酒。 几杯酒下肚,宴席刚过了两轮,端王起身净手,顺道走到书房稍作休息。 无意间,他看见书案上摆着一对用羊脂玉雕刻而成的镇纸狮子,制作精巧玲珑,栩栩如生。 端王拿起狮子,爱不释手地细看了一会儿,不由赞叹道: “真是好物件!” 王都尉见端王喜欢,便笑着说道: “还有一件玉龙笔架,也是同一匠人制作,只是现在不在手头。” “明日将它取来,一并送给您。” 端王听了非常高兴,说道: “多谢厚赠!” “我想那笔架一定更精美。” 王都尉答道: “明天取来,直接送至宫中,您自然便可见到。” 端王又郑重地道谢。 之后,两人重新回到席间继续宴饮,直至暮色降临,大醉而散,端王方才辞别回宫。 次日一早,王都尉特意将玉龙笔架与一对镇纸玉狮子装进一个小金盒,用黄罗包袱包好,并附上一封信,命高俅亲自送到端王宫中。 高俅领命,将这些玉器和书信收好,径直前往端王府。 到了宫门前,他通报门官,门官将消息传递给院公。 不久,院公出来询问: “你是哪里来的?” 高俅恭敬地施礼答道: “小人是王驸马府上的人,奉命送玉器给大王。” 院公道: “殿下正在庭院中与小黄门踢气球,你可以直接过去。” 高俅连忙说道: “劳烦您引见。” 院公领着他来到庭院。 高俅见到端王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紫绣龙袍,腰系双穗文武绦,龙袍前襟被随意揽起,系在腰间的绦带里,脚蹬一双嵌金线的飞凤靴,正与三五个小黄门一起踢气球。 高俅不敢贸然上前,只得躲在人群后面静候。 不料天意使然,那气球突然飞出场地,端王接球未果,球径直滚到高俅面前。 高俅情急之下,也是一时胆量使然,运用鸳鸯拐技法,将气球踢回给端王。 端王见此,顿时喜上眉梢,问道: “你是什么人?” 高俅连忙跪下答道: “小人是王都尉的亲随,奉命来向大王进献玉器,并呈上书信。” 端王听罢,笑道: “姐夫真是如此费心。” 高俅赶忙取出书信呈上。端王打开金盒,细看玉器,颇为满意,便吩咐侍官将其收下。 然而,端王此时对玉器的去向并不上心,却对高俅产生了兴趣。 他问道: “原来你会踢气球!” “你叫什么名字?” 高俅双手叉着跪下答道: “小人名叫高俅,胡乱踢得几脚而已。” 端王笑道: “好!你下来踢几脚给我看看。” 高俅连忙拜道: “小人身份卑微,怎敢与恩王同场?” 端王说道: “这里是‘齐云社’,名为‘天下圆’,踢球只是玩乐,不妨事。” 高俅仍旧再三推辞,不敢应允。 但端王坚决要他踢,高俅无奈,只得叩头谢罪,随后上场。 刚踢了几脚,端王便连连喝彩。 见此情景,高俅只得将平生本事全都施展出来,尽力奉承端王。 高俅踢球的身姿矫健,那气球似乎像鳔胶一样黏在他身上,灵活自如。 端王见了,心中大喜,舍不得让高俅返回王都尉府,就将他留在宫中过了一夜。 次日,端王特别设宴,并传令邀请王都尉入宫赴席。 再说王都尉,当晚迟迟不见高俅回府,正心生疑虑时,门子来报: “九大王差人传旨,请太尉明日入宫赴宴。” 王都尉随即出来接见传令的使者,看过端王的令旨后,立刻备马前往九大王府。 到了府前,下马入宫,见到了端王。 端王满心欢喜,向王都尉道谢,称赞那两件玉器精美绝伦。 二人入席对饮,席间,端王提起: “这高俅踢气球的技艺极好,孤家想要留下他做亲随,不知太尉意下如何?” 王都尉答道: “殿下既然看重此人,那便让他留在宫中侍奉您吧。” 端王听了十分高兴,举杯致谢。 二人闲谈片刻,直至宴会结束,王都尉方才告辞回府。 从此,端王索得高俅陪伴左右,将他留在宫中吃住,高俅每日跟随端王,不离左右。 没过两个月,朝中发生巨变。哲宗皇帝驾崩,因无子嗣继承皇位,文武百官商议后决定,立端王为新帝,改元徽宗,尊号“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 徽宗即位后,朝中一时无事。 某日,徽宗对高俅说道: “朕想提拔你,但须有边功才能让你得以升迁。” “朕先命枢密院将你登记入册,任命为随驾迁转之人。” 此后不到半年时间,徽宗便一步步将高俅提拔至殿帅府太尉一职,从一介浮浪子弟摇身成为朝中重臣。 高俅担任殿帅府太尉后,选了吉日良辰正式到任。 所有属下的官吏、衙将以及马步军、禁军都来参拜,并呈递名册报到。 高俅逐一核点,发现其中缺少一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 原来半月前王进已向官府呈报病状,因病未愈而未能到衙署报到。 高俅听后大怒,喝道: “胡说!” “既然有手本在案,怎会不来见我?” “这分明是藐视官府,搪塞下官。” “此人若推病在家,速速将他给我抓来!” 随即,高俅派人到王进家中捉拿他。 再说这王进,家中无妻无子,只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母。 衙役头目将消息传给王进,说道: “如今高殿帅刚刚上任,点卯时不见你,军正司禀报你患病在家,还递交了病状。” “但高殿帅不相信,怒气冲天,认定是你装病。” “他已下令捉拿你。” “教头,您还是赶紧去见一见吧!” “要不然,不仅您自己有罪,还会连累我们这些下人。” 第二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3 王进听罢,只得硬撑着病体前去殿帅府。 到了府前,王进参见高俅,行了四拜礼,躬身唱喏后站在一旁。 高俅问道: “你这厮,就是当年那都军教头王升的儿子?” 王进答道: “正是小人。” 高俅却怒声喝道: “你这家伙!” “你父亲不过是街头耍花棒卖膏药的,哪里懂得什么真本事!” “前任官员真是瞎了眼,竟然荐你当教头!” “如今你竟敢无视我的点卯,还妄想推病搪塞!” 高俅怒道: “你凭仗谁的势力,竟敢推病在家享清闲?” 王进答道: “小人哪敢!” “只是病体尚未痊愈。” 高太尉厉声骂道: “贼配军!” “既然有病,怎么还能来得?” 王进忙回道: “太尉召唤,小人不敢不来。” 高俅更加愤怒,喝令左右拿下王进。 “用力打这厮一顿!” 殿帅府的牙将多与王进交好,不忍心动手,只得与军正司一起劝道: “今天是太尉上任的好日子,权且饶恕此人一次吧。” 高太尉冷笑道: “你这贼配军,看在众将的面子上,今日暂且饶你,明日再与你算账!” 王进连忙叩头谢罪,起身抬头一看,认出高俅的面目,心中顿时一沉。 出了衙门,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我的性命这回算是保不住了!” “原来这位高殿帅,竟是当年东京城里帮闲的‘圆社高二’!当年他学使棒,被我父亲一棒打翻,躺了三四个月才养好伤,这仇恨他怎能不记!” “如今他发迹做了殿帅府太尉,正好借此机会报仇。” “我竟成了他属下,这真是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我怎能与他争得过?” “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回到家中,王进心事重重,将事情对老母讲明。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老母说道: “我的儿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只是怕没处可去啊。” 王进答道: “母亲说得对。” “孩儿也正在思量此事。” “延安府的老种经略相公正在边庭镇守,他手下的军官多有在京师时爱我使枪棒的。” “孩儿若能投奔他们,那里正是用人之地,也能安身立命。” 母子商议已定。 老母又说道: “我儿,倘若你要私自离去,只怕殿帅府派到门前的两个牌军会通风报信,恐怕你走不脱。” 王进宽慰道: “母亲放心,孩儿自有办法应对他们。” 当天傍晚,天色尚未完全黑下,王进先叫张牌进来,吩咐道: “你先吃些晚饭,我有事要派你去做。” 张牌问道: “教头要派小人去哪里?” 王进说道: “我前几日病重时,许下了酸枣门外岳庙的香愿,明天一早要去烧头炷香。” “你今晚先去,告诉庙祝,让他明日早些开庙门,方便我来烧香,还要准备三牲供奉刘、李、王三位神明。” “你就在庙里歇息,等我到。” 张牌答应后,先吃了晚饭,收拾妥当,往岳庙去了。 当晚,母子二人开始收拾行装。 王进准备了行李衣物、细软银两,用担子挑好,又将两个料袋绑在马背上。 等到五更天还未亮,王进叫醒了李牌,吩咐道: “你拿着这银子去岳庙和张牌一起买三牲祭品,煮熟后等我。” “我去买些纸钱蜡烛,随后就来。” 李牌接过银子,往岳庙去了。 王进则牵出了家中的马,将料袋牢牢绑在马背上。 他扶母亲上马,将家中一些粗重物品舍弃,锁好前后门,挑起担子,跟在马后,趁着五更天色未明,悄悄出了西华门,一路朝延安府方向赶去。 话说那两个牌军在庙中备好祭品,等到巳时,仍不见王进到来。 李牌心中焦急,返回王进家查看,发现家门紧锁,四处无人影。 二人在附近寻了一整天,毫无踪迹。 张牌在庙中等到傍晚,见王进未归,也心生疑惑,返回家中与李牌会合,再次寻找至黄昏,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天色渐黑,他们察觉情况不对,发现王进的老母也不见踪影。 次日,两人害怕事情连累自己,只得到殿帅府报告: “王教头弃家逃亡,母子二人去向不明。” 高太尉听罢,勃然大怒,说道: “这贼配军竟敢逃跑!” “看他能逃到哪里!” 随即命人拟文,通告各州府捉拿逃犯王进。 两名牌军因及时告发,免受责罚,此事暂告一段落。 话说王教头母子二人,自从离开东京后,沿途难免饥一顿、饱一顿,夜里投宿、清早赶路,这样一路辗转,走了一个多月。 一天傍晚,天色渐暗,王进挑着行李跟在母亲骑的马后,边走边安慰母亲说道: “天可怜见,总算让我们母子脱离了这天罗地网的困境。” “再走不远就是延安府了,就算高太尉派人捉拿,也追不上我们了。” 母子二人心中一阵宽慰,情绪稍稍放松,却不小心错过了计划中的宿头。 他们走了整整一晚,周围一片荒凉,不见村庄,也无客店,四下黑沉沉的,连一个歇脚的地方也没有。 正着急间,王进忽然远远望见树林间隐约有一道灯光闪烁。 他精神一振,忙对母亲说道: “好了!” “不管怎样,咱们先去那处借宿一晚,明早再继续赶路。” 当下,他扶着母亲下马,牵着马,挑着担子,转入林间循着灯光走去。 行至近前,眼前现出一座大庄院,四周是一圈高高的土墙,墙外种满了二三百株高大的柳树。 看那庄院模样,只见: 前通官道,后靠溪冈。 一周遭杨柳绿阴浓,四下里乔松青似染。 草堂高起,尽按五运山庄; 亭馆低轩,直造倚山临水。 转屋角牛羊满地,打麦场鹅鸭成群。 田园广野,负佣庄客有千人; 家眷轩昂,女使儿童难计数。 正是:家有馀粮鸡犬饱,户多书籍子孙贤。 (墙高门紧,院中隐约传来几声犬吠; 四周林荫环绕,月光洒下树影婆娑。 门前小路蜿蜒,灯光从庄内透出微明。 依稀听得有人声低语,似在议论农事。) 王进心中稍安,对母亲道: “这里看着像一处人家,想来能暂借一宿。” 便上前轻轻叩门。 第二回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4 前面通向官道,后方依靠溪谷山岗。 庄院四周杨柳浓密成荫,乔松苍翠欲滴。 草堂高筑,依照五行运势而建;亭台楼阁,低矮却别致,临山傍水而立。 绕屋而行,羊牛遍地;走到打麦场,鹅鸭成群。 田园广阔,雇佣的庄客足有上千人;家宅气派,女仆和孩童数量难以计数。) 正所谓: “家有余粮鸡犬饱,户多书籍子孙贤。” 这时,王教头带着母亲走到庄院前,敲门多时,只见一个庄客出来应门。 王进放下担子,作揖行礼。 庄客问道: “你到我们庄上有什么事?” 王进回答道: “不瞒您说,小人母子二人赶路贪快,错过了宿店。” “来到这里,前不见村庄,后不见客店,想向贵庄借宿一晚,明早继续赶路。” “我们愿意按规矩交付房金,还请行个方便。” 庄客答道: “既如此,请稍等片刻,我去问问我们庄主太公,如果他答应,自然可以借宿。” 王进连忙施礼道: “麻烦大哥多费心。” 庄客进去了一会儿,回来答道: “庄主太公请你们进去。” 王进便扶母亲下马,挑起担子,牵着马跟随庄客进到庄院。 到了打麦场,他将担子放下,把马拴在一棵柳树上,然后扶母亲一同来到草堂上拜见太公。 太公年纪约六十多岁,须发皆白,头戴遮尘暖帽,身穿宽松直缝长衫,腰系皂色丝绦,脚穿熟皮靴子。王进见了,连忙下拜。太公急忙拱手道: “客人无需多礼,快请起来。” “你们是行路之人,风霜辛苦,请先坐下歇息。” 王进母子叙礼之后坐定。太公问道: “你们从哪里来?” “为何天色昏晚还在路上?” 王进答道: “小人姓张,是京师人。” “因为经商失败,家道衰落,无法维持生计,才打算前往延安府投靠亲友。” “不料今日多走了一段路,错过宿店,特来贵庄借宿一晚。” “房金我们会按规矩奉上。” 太公听了,和气地说: “不妨事,如今世上谁能随身带着房屋走?” “你母子二人想必还未用过晚饭吧?” 随即吩咐庄客安排饭菜。 不多时,庄客在厅堂摆下一张长桌,端出一桶饭菜,其中有四样蔬菜和一盘牛肉,还先斟了一壶酒。 太公笑着道: “乡下简陋,无以款待,莫见笑。” 王进连忙起身谢道: “母子二人无故打扰,蒙您厚待,此恩无以为报。” 太公摆手道: “不用客气,快请用酒。” 随后劝他们饮了五七杯酒,又摆上饭菜。 王进母子用毕饭菜,太公吩咐人收拾桌椅碗碟,起身带他们到客房安歇。 王进临别又道: “我母亲骑的那匹马,劳烦寄养一晚,草料也请一并照应,明早一定奉还费用。” 太公笑道: “不必担心,我家里也养有骡马牲畜,自会让庄客牵去后槽喂养,草料的事你不用挂心。” 王进感激不已,挑起担子跟随庄客到客房安顿。 庄客点上灯火,又提来热水让母子洗脚。 太公则返回内宅。 王进母子谢过庄客,关上房门,整理行李后便早早歇息,暂时得享安宁。 第二天,天已大亮,王进母子仍未起身。 庄主太公路过客房,听见房中有说话声,便问道: “客官,天色已明,为何不起?” 王进听到后,连忙从房中出来,见到太公便施礼道: “小人早已起身,只是昨夜多有打扰,甚觉不安。” 太公又问: “房中为何有声音?” 王进答道: “实不相瞒,家母因鞍马劳顿,昨夜旧疾复发,心疼病犯了。” 太公听了,关切地说道: “既然如此,客人莫要忧虑。” “令堂可暂留在老夫庄上休养几日。” “我这里有一个治疗心疼的方子,叫庄客去县里抓药来给令堂服用。” “安心静养,慢慢调理便是。” 王进感激不已,连忙道谢。 不多赘述。 王进母子便在庄上安心服药调养,过了五七日,其母病情已大为好转。 王进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继续上路。 这一天,王进因到后槽查看马匹,偶然见到空地上有一个后生。 那后生脱了上衣,露出满身刺青的青龙图案,面貌白净,宛如银盘,年约十八九岁。 他手持一根棒子,在空地上演练,棒法刚猛有力。 王进看了片刻,不禁失口说道: “这棒法虽有几分功夫,但仍有破绽,赢不了真好汉。” 后生听到,勃然大怒,喝道: “你是什么人,竟敢笑话我的棒法!” “我拜过七八个名师,怎会比不上你?” “你若有本事,不如和我比试一番!” 正说着,庄主太公闻声赶来,喝止道: “不得无礼!” 后生气道: “这人竟然笑话我的棒法,我怎能忍得!” 太公转头问王进: “客人莫非也会使枪棒?” 王进谦虚地答道: “略通一二,不敢说精通。敢问长者,这位后生是宅上的何人?” 太公笑道: “这是老汉的犬子。” 王进道: “既然是庄上少主人,若他有心学习,小人可以为他稍加点拨,正其技艺。” 太公听后大喜,说道: “如此,实在太好了!” 便吩咐儿子向王进拜师。 然而,那后生心中不服,愈发恼怒,说道: “父亲不必听他胡说!” “若他能赢得我这一条棒,我便拜他为师!” 王进见状,平静地说道: “小官人若是愿意,不妨比试一场,权当切磋。” 后生当即跳到空地中央,挥舞棒子,打得风车般旋转,对着王进叫道: “你来!你来!怕了就不是好汉!” 王进却微微一笑,稳如泰山,并不急于出手。 第二回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5 太公说道: “客官既然愿意教导顽劣小子,何妨使一棒给他看看?” 王进笑道: “恐怕冒犯令郎,实在不太好。” 太公说道: “无妨,即便打伤了手脚,也是他自作自受。” 王进拱手道:“那便恕小人无礼了。” 随后从架上取下一根棒子,走到空地中央,摆出了旗鼓势。 那后生瞧了一眼,立刻挥动棒子冲了上来,直奔王进。 王进侧身拖棒而走,那后生抡棒追击。 王进忽然回身,举棒朝空地猛然劈下。 后生见棒子直劈而来,忙用自己的棒子去挡。 哪料王进突然变招,棒子未落,迅速回掣,直刺向后生的胸口。 只听得“啪”的一声,后生手中的棒子被缴飞到一旁,人也仰面摔倒在地。 王进立刻放下棒子,上前扶住后生,连声说道: “休怪,休怪!” 那后生爬起身,满脸羞愧,随即搬来一条凳子,让王进坐下,双膝跪地拜道: “我徒然拜过许多名师,今日方知不过如此。” “师父,我认输了,还请收我为徒,教我真正的本事。” 王进笑着说道: “小人母子二人在贵庄多日扰攘,未能报答厚恩,若能教导少庄主一些技艺,也算是尽些绵薄之力。” 太公听罢大喜,连忙叫后生穿好衣服,一同回到后堂坐下,又叫庄客宰了一只羊,准备了酒席和果品,请王进的母亲一起前来赴宴。 四人坐定,开始饮酒谈话。太公举起酒杯敬了王进一杯酒,说道: “师父武艺如此高强,想必是军中教头,我儿子有眼不识泰山,实在冒犯了。” 王进微笑道: “奸不欺能人,俏不瞒行家。” “实不相瞒,小人并不姓张,乃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 “枪棒之事,终日练习,略通一二。” “只因新任殿帅府太尉高俅,当年曾被家父用棒击败,怀恨在心。” “如今他发迹成了太尉,专门对付小人。” “我不巧被归到他手下管辖,实在争不过,只得携母逃往延安府,投奔老种经略相公。” “不料途经贵庄,蒙太公父子厚待,又得救治老母病患,日日管顾,实在惶恐感激。” 王进说道: “既然令郎愿意学习,我一定全力教授。” “不过令郎之前学的只是花架子,只图好看,却上不了战场。” “我要从头开始,重新教他真正的功夫。” 太公听罢说道:“我儿,可知道自己输了?” “还不快来再拜师父!” 那后生听后,便再次向王进拜师。 太公说道: “教头在上,老汉祖居于这华阴县界,前面便是少华山,这村子名为史家村,村中大多是我们史家人,共有三四百户。” “我的儿子从小不务正业,只喜欢舞枪弄棒。” “他的母亲因劝不动他,生气病逝了。” “老汉只得随他性子,不知花费了多少钱,四处为他找师父,又请能工巧匠为他在肩膀、手臂和胸膛纹了九条龙,因此满县人都称他为‘九纹龙史进’。” “今日教头既然来了,希望您能成全他一番,老汉定有重谢。” 王进听了大喜,说道: “太公放心,既然如此,我定当教导令郎一番再走。” 当日宴席后,史太公留王进母子在庄上住下。 史进每日向王进请教,王进也倾囊相授,将十八般武艺从头教授。 那十八般武艺分别是: 矛、锤、弓、弩、铳,鞭、简、剑、链、挝,斧、钺、戈、戟,牌、棒、枪、杈。 史进每日在庄上款待王进母子,潜心习武,而史太公则忙于华阴县中担任里正,事务繁多,不在庄中。 不觉光阴荏苒,半年时间已过。正如所言: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一杯未进笙歌送,阶下辰牌又报时。 半年多的时间里,史进在王进的悉心指导下,将十八般武艺重新学习得精通,每一门都练出独到的奥妙。 王进见他已学有所成,便思索道: “虽然这里很好,但我终究不能长久留在此处。” 一天,王进向史太公与史进告辞,说要继续赶往延安府。 史进哪里肯放,说道: “师父,只管留在这里,我愿奉养您母子二人,直到天年,岂不美哉?” 王进答道: “贤弟,多谢你的好意,这里的确很好。” “只是我担心高太尉若追捕到这里,不仅连累我自己,还会让你们陷入麻烦,这样就太不妥当了。” “所以我必须前往延安府,投靠老种经略相公。” “他镇守边庭,正是用人之际,我也能安身立命。” 史进与太公再三挽留未果,只得设宴为王进送行,并赠送了一百两花银和两个段子作为谢师之礼。 次日,王进整理行装,备好马匹,母子二人向史太公和史进告辞启程。 史进亲自命庄客挑着行李,送行十里,依依不舍地与王进洒泪道别。 最终,史进与庄客返回,王进挑着担子,牵着母亲的马,与母亲二人踏上通往延安府的关西之路。 史进当时向师父告别,洒着眼泪分别后,和庄里的家人一起返回了家乡。 而王教头依旧自己挑着行李,赶着马,带着妻子和母亲,一起走上了关西的路。 暂且不说王教头后来的事情,只说史进回到家中后,每天努力锻炼身体。 史进正值壮年,又没有妻儿牵挂,夜里半夜三更起来练武,白天在庄后射箭骑马。 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坚持,不到半年时间,他的父亲史太公却突然染上了重病,几天之后便病重不起。 史进派人到处请医生诊治,但都无法治好,最终史太公去世了。 史进一面准备棺材将父亲的遗体妥善安放,同时请僧人举办法事,为父亲祈福超度,并设坛做功德道场,前后办了十多场法事。 等办好这些,他选了个吉日,将父亲出殡安葬在村西的祖坟里。 整个村子里大约三四百名史家庄的村民都来帮忙送丧,一同穿孝服送葬。 父亲去世后,史家再也没有人管家里的产业。 史进自己也不愿从事农活,只想着招揽家奴,跟人比试武艺。 时间转眼又过了三四个月。 这时正是六月中旬,天气十分炎热。 一天,史进没事做,便找了一张竹床,搬到打麦场边的柳树荫下乘凉。 他坐着,感受松林里吹来的凉风,不禁赞叹道: “真是好凉风!” 正当他悠闲乘凉时,突然看见一个人探头探脑地朝庄里张望。 史进大喊: “是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 “敢来我庄上窥探!” 他一下子站起身,绕到树的另一边看个究竟。 定睛一看,认出是村里的猎户李吉。 史进喝道: “李吉!” “你鬼鬼祟祟地在我庄上做什么?” “难道是想来偷东西?” 李吉连忙走上前,恭恭敬敬地作揖道: “大郎,小人只是来找庄上的矮丘乙郎喝碗酒,见您在这儿乘凉,没敢冒然过去,怕冲撞了您。” 史进说道: “我问你,以前你常带野味来我这儿卖,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怎么最近都不见你来?” “是不是觉得我没钱买你的东西了?” 李吉连忙说道: “小人怎么敢!” “只是最近根本没打到什么野味,所以没敢来。” 史进冷笑道: “胡说!” “少华山那么大,那么多山林,怎么可能没有獐子兔子?” 李吉叹了口气说道: “大郎您有所不知。” “最近山上来了些强人,占了山头,扎起了山寨,聚集了五七百个小喽啰,还有上百匹好马。” “他们的头领一个叫‘神机军师’朱武,另一个叫‘跳涧虎’陈达,第三个叫‘白花蛇’杨春。” “这三人带着手下抢劫掠夺,闹得华阴县的官府都不敢去抓他们,只能出三千贯赏金征召勇士捉拿。” “谁敢招惹这些人?” “因此我们这些猎户都不敢上山打猎,哪还有野味卖给您!” 史进听后说道: “我早就听说山上有强人,没想到他们闹得这么大,真是可恨!” “李吉,你以后如果有野味,就记得给我送些来。” 李吉答应了一声,作揖后离开了。 史进回到厅堂,心里暗暗琢磨: “这些强盗如此猖狂,早晚必定会来骚扰村里。” “既然如此,得早作准备才行。” 他立刻吩咐庄客挑两头肥水牛宰了,又取出家中酿的好酒,并焚烧了些纸钱。 随后,史进让庄客去邀请全村三四百名庄户来到自家草堂上入座。 等众人坐定,庄客一边给大家敬酒,史进一边对大家说道: “我听说少华山上有三个强人,带着几百个手下,专门打家劫舍。” “他们既然如此猖狂,迟早会来骚扰咱们村子。” “我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想商量个对策。” “若是他们真来了,各家各户都要早做准备!” 第二回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6 史进说道: “如果我庄上敲起梆子,你们各家要带着武器赶来支援。” “如果你们有难,也可敲梆子通知,我们相互救助,共同保卫村庄。” “如果强盗真的来了,全由我来应对。” 众人纷纷说道: “我们这些农夫,全靠大郎做主。梆子响时,谁敢不来?” 当天晚上,众人向史进敬酒道谢,然后回家准备武器。 从此,史进开始修整庄园的门户围墙,安排庄内事务,同时准备盔甲武器,整顿兵马,以防备强盗侵扰。 再说少华山的山寨中,三个头领正在商议。 头领“神机军师”朱武虽然武艺平平,但足智多谋。 他对另外两人陈达和杨春说道: “如今听说华阴县出三千贯钱悬赏捉拿我们。” “我担心官府迟早会派兵来讨伐,我们需要做好迎战准备。” “不过山寨里钱粮不足,不如趁现在去劫掠一些,存储在寨中,以备不时之需。” “跳涧虎”陈达立刻附和道: “说得对!” “我们可以先去华阴县‘借些’粮食,看看他们如何应对。” “白花蛇”杨春却摇头道: “不用去华阴县,直接去蒲城县吧,那边比较安全。” 陈达反驳道: “蒲城县人少粮少,不如去华阴县,那边人口多,粮食也充足。” 杨春提醒道: “哥哥你有所不知。要去华阴县,必须经过史家村。” “那里的九纹龙史进是个厉害角色,绝不能招惹他。” “他怎么可能轻易让我们过去?” 陈达冷笑道: “兄弟,你太胆小了!” “区区一个村庄,我们都过不了,又怎么敢和官军对抗?” 杨春严肃地说: “哥哥,你真不能小看史进,那人确实有真本事!” 朱武也点头说道: “我也听说过他的威名,据说他武艺高强,很是了得。” “兄弟,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为好。” 陈达不耐烦了,大声骂道: “你们两个闭嘴!”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他不过是一个人,又不是三头六臂。” “我偏不信他有多厉害!” 说着,陈达命令小喽啰: “快备我的马来!” “今天我就先打史家村,再去华阴县!” 朱武和杨春苦劝多次,陈达根本听不进去,随即披挂上马,带了一百五十个喽啰,敲锣打鼓,下山直奔史家村而来。 再说史进正在庄内整顿刀马,忽然有庄客来报,说强盗来了。 史进听了,立刻命人敲起梆子。 庄东、庄西、庄前、庄后的三四百史家庄村民听到梆声,纷纷拿起枪棒,迅速聚集到史家庄。 只见史进已经全副武装,头戴一字巾,身披朱红甲,上穿青锦袄,下穿抹绿靴,腰系皮搭膊,胸前背后都有铁护心甲。 他背着一张弓和一壶箭,手握一把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英姿勃发。 庄客牵过那匹火炭赤马,史进跨上马,举起大刀,带领三四十个壮实的庄客列队在前,后面跟着八九十个普通村民,剩下的庄户紧随其后,呐喊着直奔村北路口摆开阵势。 不一会儿,远远望见一支队伍前来,只见: 红旗猎猎,赤帜飘飘; 喽啰们手持叉枪乱挥乱舞,粗野汉子扛着刀斧; 头巾歪歪斜斜,像三月的桃花; 破旧的衲袄紧绑在身上,像秋天的落叶。 个个睁着圆眼如恶鬼,人人露出狠戾的表情,似夜叉一般凶恶。 这支队伍正是少华山的陈达带领的人马。 他们飞奔到史家村外的山坡下,陈达命令喽啰们列阵摆开。 史进抬头一看,只见陈达打扮得威风凛凛: 他头戴一顶红色凹面巾,身披镶金的铁甲,上穿一件红色的衲袄,脚蹬一双吊墩靴,腰系一条七尺长的攒线搭膊,骑着一匹高头白马,手中横着一杆丈八点钢矛,气势逼人。 两支队伍呐喊对峙,史进与陈达两员大将就此马上对阵。 陈达坐在马上望着史进,略一欠身施礼。 史进厉声喝道: “你们这伙强盗,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犯下滔天大罪,都是该杀之人!” “你也有耳朵听吧?” “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我这里撒野!” 陈达在马上不慌不忙地说道: “我等山寨粮草不足,打算去华阴县借些粮食。” “路过贵庄,不过是借道而行,绝不会动庄上一草一木。” “还请好汉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事后必当重谢。” 史进冷笑一声: “胡说八道!” “我史家村是本县里正村,正要拿你这伙强盗去领赏。” “今天你们竟敢路过我村,还想让我放行?” “你们过后本县要是追究起来,不是要连累我?” 陈达还想再求情,拱手说道: “四海之内皆兄弟,还请通融一条路。” 史进怒道: “少说废话!” “我就是肯放你,还有一个不肯,你得问过它!” 陈达问: “好汉,你是叫我问谁?” 史进一扬手中大刀,冷冷道: “你若能问得我这口刀肯放你,我便让你们走!” 陈达大怒道: “做人不要欺人太甚!” “别以为我怕你!” 史进也勃然大怒,抡起手中大刀,拍马迎战陈达。陈达同样催马挺枪,两人战在一处。只见: 一来一往,一上一下。 一来一往,有如深水戏珠龙; 一上一下,却似半岩争食虎。 左盘右旋,好似张飞敌吕布; 前回后转,浑如敬德战秦琼。 九纹龙忿怒,三尖刀只望顶门飞; 跳涧虎生嗔,丈八矛不离心坎刺。 好手中间逞好手,红心里面夺红心。 (一来一往,杀气腾腾; 一上一下,刀光枪影。 似深水龙争珠,若绝壁虎夺食。 左右盘旋,好比张飞战吕布; 前后交锋,犹如敬德斗秦琼。 九纹龙怒火中烧,三尖刀直指陈达; 跳涧虎满面杀气,丈八枪直冲史进。 高手对决,赤心争锋!) 史进和陈达交战多时,两人各展所长,刀枪呼啸,攻守之间毫无破绽。 又斗了几个回合,史进突然卖了个破绽,故意露出空档,引陈达挺枪直刺心窝。 陈达果然中计,一枪直捅过来,史进猛地闪腰避开,陈达的枪扑了个空,整个人也跟着冲了过来。 史进趁势轻轻伸出臂膀,挟住陈达的腰,一把将他从马鞍上提了下来。 陈达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史进揪住搭膊,直接丢在马前。 那匹白马受惊,撒蹄飞奔而去。 史进命庄客将陈达绑了起来。 剩下的小喽啰见大王被擒,一个个吓破了胆,四散奔逃。 史进凯旋回到庄内,将陈达绑在庭院的柱子上,心中暗想要将朱武和杨春一并擒拿,然后解到官府去请赏。 他随即设酒款待乡亲们,众人欢声喝彩: “果然不愧是史大郎,真乃豪杰英雄!” 却说朱武和杨春在少华山寨中,心中早已不安,担忧陈达冒然行事会出意外。 正犹豫间,只见逃回的小喽啰牵着陈达的白马匆匆跑来,大声哭喊: “不好了!” “陈家哥哥不听二位哥哥的劝告,被史进抓住了!” 朱武急问缘由,喽啰将交锋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 朱武叹息道: “我的话他不听,果然惹出大祸!” 杨春满脸怒气,说道: “大哥,我们干脆全部下山,与史进拼个你死我活,如何?” 朱武摇头道: “不可!” “陈达尚且败给他,我们去了也是白送性命。” “不过,我倒有一条苦计,也许能救回陈达,否则我们都完了。” 杨春急问: “是什么计策?” 朱武附耳低声说了几句,杨春听了拍手叫好: “好计!我们现在就去,不能耽误!” 再说史进正在庄内生气,心中还想着如何处置陈达。 忽然庄客飞奔而来禀报: “山寨里的朱武和杨春亲自来了!” 史进冷笑道: “这两个贼人倒有胆量,正好一并擒了送官府!” “快牵马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手段!” 第二回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7 正当史进要出庄门时,只见朱武和杨春已经步行到庄前,见到史进,两个跪了下来,泪流满面。 史进下马,喝道: “你们两个跪着做什么?” 朱武哭着说道: “我们三个人本是被官司逼迫,实在没法,只得上山做贼。” “我们发誓过:‘不求同日生,但愿同日死。’” “虽然不能和关羽、张飞、刘备那样的义气,但我们心中情意相同。” “今天我弟弟陈达不听劝告,误犯了大人物的威严,已经被英雄捉拿,现在已经无路可走,只得来求死。” “希望英雄能将我们三人解官并赏赐,我们绝无怨言。” “我们愿意在英雄手下死,心甘情愿。” 史进听了这些话,心中一动,暗自思索: “他们竟然如此有义气!” “如果我把他们解官送赏,反而会让天下英雄觉得我不够仗义。” “自古英雄大虫不会吃伏肉。” 于是,史进说道: “你们两个跟我进来。” 朱武和杨春听后没有任何惧怕,紧跟史进走入庄内,在后厅前跪下,等着史进下令绑缚。 史进三番五次叫他们站起来,但两个仍不肯起来。 两人情深意重,真正的英雄识英雄。 史进见状,心中感动,道: “既然你们如此讲义气,如果我将你们交给官府,岂不是不配做好汉?” “既然如此,我放了你们,陈达还给你们如何?” 朱武急忙说道: “千万不要连累英雄。” “我们宁愿去解官受赏,也不愿拖累你。” 史进笑道: “那又如何?” “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喝酒吗?” 朱武答道: “我们连死都不怕,又岂会在乎酒肉?” 史进心中一喜,便命释放陈达,将后厅座位上的酒席摆开,款待三人。 朱武、杨春、陈达感激涕零,向史进深深拜谢。 酒宴过后,三人告别史进,回到了山寨。 过了几日,朱武等三人商量着送礼报恩,决定用三十两黄金作为谢礼。 于是,他们让两个小喽啰在月黑之夜前往史家庄。 到了深夜初更时分,小喽啰敲开了史家的门,庄客赶紧报知史进。 史进急忙披衣出来,问道: “有什么事?” 小喽啰说道: “三个头领再三拜托,特地让我送些薄礼,感谢大郎不杀之恩。” “请不要推辞,望英雄笑纳。” 说完,递出了装有黄金的包裹。 史进最初推辞了朱武等送来的礼物,但随后又心生一念: “既然人家送来,我也该回礼。” 于是,史进收下了黄金,命庄客准备酒席,款待小喽啰。 酒席上,他还把一些零散的银两赏给了小喽啰,送他们回山寨。 又过了一个多月,朱武等三人商议掳获了一串大珠子,决定再送给史进。 于是,他们让小喽啰再次连夜把珠子送到史家庄。 史进收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 再过了半个月,史进心中想道: “这些人对我如此尊敬,我也该回馈一些礼物。” 于是,第二天,他命庄客去县里买了三匹红锦,裁成三件锦袄; 又挑了三只肥羊煮好,装进大盒子里,交给两个庄客去送。 他庄上的头人王四,是个口才灵活、擅长和官府打交道的人,庄里的人都称他为“赛伯当”。 史进让王四带着另一个得力庄客,挑着盒子,送到山寨。 小喽啰听了指引,把礼物送进了山寨,见到了朱武等三人。 三人非常高兴,接过锦袄和肥羊酒宴,并赏给庄客十两银子。 每人都喝了十几碗酒,才告辞下山。 当王四回到庄上,见到史进后,向他报告了山寨头领的谢意。 从此以后,史进与朱武等三人交情日深,频繁往来。 王四几乎每天都会上山送物,不多时,山寨里的头领们也开始频频派人送金银给史进。 光阴荏苒,转眼已到中秋佳节,史进写信邀请朱武等来庄上赏月饮酒。 朱武欣然应允,派人送来回信。 然而,负责送信的庄客王四因酒醉误事,途中倒卧于路边的林中草地,不省人事。 猎户李吉正在山坡下张兔网,偶然瞧见史家庄的庄客王四醉倒在林中。 他认出王四,跑过去想扶起他,但王四醉得东倒西歪,怎么也扶不动。 此时,王四搭膊里的银子滑落了出来,闪闪发光。 李吉心生歹念,暗自思忖: “这家伙喝醉了,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何不拿点?” 正是天罡星注定会聚,自然有缘分生出巧合。 李吉偷偷解下王四的搭膊,抖开一看,不仅掉出了银子,还有一封书信。 他认得几个字,拆开信一看,只见信中提到少华山的朱武、陈达、杨春三个名字。 信里有不少文武兼备的言辞,李吉虽看不懂,却认得这三个名字。 他心中一动,想道: “我当猎户,哪有发迹的机会?” “算命先生说我今年能得一笔大财,果然应验了!” “华阴县为捉拿这三个贼人悬赏三千贯钱。” “而史进这厮竟敢与贼人为伍,真是好胆!” 于是,他把银子和信一起拿走,急匆匆地赶往华阴县去告发。 再说王四一觉睡到二更时分才醒。 睁眼一看,月光微微洒在身上,他吓得一跳,猛然起身。 四下环顾,才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松树林里。 他连忙伸手去摸腰间的搭膊,却发现搭膊和书信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搭膊丢在草地上。 王四顿时慌了,心中苦恼万分,暗自念叨: “银子丢了倒还罢了,这封回书若被人拿走,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他计上心头,自言自语道: “若是回庄说书信丢了,主人定会怪罪,甚至赶我出去。” “不如撒个谎,说根本没有回书,也没人能查验。” 想定后,他急忙赶路回庄,等回到庄上时,天已近五更。 史进见王四回来,问道: “为何现在才回来?” 王四答道: “托主人福气,寨中三位头领十分热情,硬要留我喝酒,一直喝到半夜才放我走,因此回来迟了。” 第二回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8 史进又问: “他们可曾写回书?” 王四谎称: “三位头领本想写回书,是小人劝道:‘既然已答应赴席,又何必多此一举?” “若在路上丢了书信,可就不好了。’因此没有回书。” 史进听了十分高兴,称赞道: “难怪大家都叫你赛伯当,果然机灵!” 王四忙附和道: “小人怎敢懈怠,一路上没敢耽搁,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史进满意地说道: “既然如此,快去县城买些果品和酒菜,好好准备。” 转眼中秋节到了,这一天晴空万里,月色格外皎洁。 史进吩咐庄客宰了一头肥羊,杀了上百只鸡鹅,准备丰盛的筵席。 夜幕降临,明月初升,但见: 午夜初长,黄昏已半,一轮月挂如银。 冰盘如昼,赏玩正宜人。 清影十分圆满,桂花玉兔交馨。 帘栊高卷,金杯频劝酒,欢笑贺升平。 年年当此节,酩酊醉醺醺。 莫辞终夕饮,银汉露华新。 (午夜方长,黄昏已尽,一轮圆月高悬如银盘。 月光清辉洒满庭院,凉风桂香沁人心。 帘幕高卷,金杯美酒频劝,众人欢声笑语,共庆中秋良辰。 年年此时,醉意满怀,莫辞通宵共饮,好赏这清露新月。) 少华山的朱武、陈达、杨春三位头领,吩咐小喽啰守好山寨,自己只带了三五个随从,一人提着朴刀,腰间佩着短刀,步行下山,没有骑马。 他们一路走到史家庄,史进早已在门口迎接,见面后相互行礼寒暄。 史进将他们请入后园,庄内早已准备好了丰盛的宴席。 史进安排三位头领坐上首,自己对面作陪,并吩咐庄客将前后庄门紧紧锁好。 一边举杯畅饮,一边命庄客轮流敬酒,烤羊肉也切好端上桌。 酒过数杯,东方的明月已经升起,光华满天,正是: 酒至数杯,却早东边推起那轮明月,但见: 桂花离海峤,云叶散天衢。 彩霞照万里如银,素魄映千山似水。 一轮爽垲,能分宇宙澄清; 四海团,射映乾坤皎洁。 影横旷野,惊独宿之乌鸦; 光射平湖,照双栖之鸿雁。 冰轮展出三千里,玉兔平吞四百州。 (桂花飘自海边山岭,云叶散向九天长空。 彩霞铺展万里如银光闪耀,皎月映照千山如水波微澜。 一轮明月高悬,澄清宇内四方;圆满月光普照,辉映乾坤大地。 影横旷野,惊动孤栖的乌鸦;光照平湖,映出双栖的鸿雁。 三千里的冰轮当空展现,四百州的清辉玉兔吞吐。) 此时,史进正与三位头领在后园饮酒赏月,谈起新旧往事。 突然,墙外传来一阵喧哗声,火光乱闪。 史进大惊,猛地站起身来,吩咐道: “三位贤友请稍安勿躁,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又命庄客千万不可开门,随后搬来一架梯子,爬上墙头察看。 史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是华阴县的县尉骑马领头,带着两个都头以及三四百名士兵,将整个庄院团团围住。 史进和三位头领只得暗暗叫苦。 墙外火光映照下,只见兵器闪闪发光,钢叉、朴刀、五股叉布满四周,排列得像密密麻麻的树林一样。 只听两个都头大声喊道: “强盗们,别想跑了!” 若不是这帮人前来捉拿史进和三位头领,日后定有安排: 史进或许会先杀掉一两个人,结交十数位英雄好汉,大闹河北,甚至召集天罡地煞一百零八人齐聚一堂。 还会在芦花深处屯兵布阵,在荷叶荫下筹划水战船只。 至于史进和三位头领如何脱险,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1 诗曰: 暑去寒来春夏秋,夕阳西下水东流。 时来富贵皆因命,运去贫穷亦有由。 事遇机关须进步,人当得意便回头。 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 话说当时史进心生忧虑,说道: “这可如何是好?” 朱武等三位头领当即跪下说道: “哥哥,你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千万不要因为我们被连累。” “大郎不如拿来绳索,把我们三个绑起来送出去领赏,以免让您担上不该有的麻烦。” 史进怒道: “怎能如此!” “若是这样,岂不是我设下圈套,骗你们来被捉领赏?” “这会让天下人耻笑我的为人!” “若是要死,我和你们一起死;若是能活,我和你们一起活。” “你们起来吧,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先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史进爬上梯子,对外喊道: “两位都头,为何大半夜带人来围我庄院?” 两个都头答道: “大郎,你还敢狡辩?” “这事有人揭发,你看,原告人李吉就在这里。” 史进怒喝道: “李吉,你为何要污蔑清白人家?” 李吉答道: “我本来也不知道,是在林子里捡到了王四的回书,一时交到了县里,这才揭发了你们的勾当。” 史进转头质问王四: “你明明说没有回书,为何现在又冒出一封?” 王四慌乱答道: “小人一时喝醉了,忘记了有回书这件事。” 史进勃然大怒,喝道: “畜生!这下该如何是好?” 外面的两位都头和士兵因害怕史进的本事,不敢贸然冲进庄内捉人。 朱武等三位头领见状,低声对史进说道: “哥哥,可以假意答应他们。” 史进会意,便爬上梯子,对外喊道: “两位都头不要轻举妄动,稍退一步,我自会把人绑了送出来领赏。” 两位都头听后,害怕史进反悔,只得答应: “好,我们等着你绑人出来。” 史进下了梯子,回到大厅,先将王四叫到后园,手起刀落,将他斩杀。 随后,他吩咐庄客收拾好庄内所有细软财物,准备撤离,同时点燃三四十支火把,又命人将庄后草屋放火点燃。 一时间火光四起,庄内外大乱。 史进和朱武等三位头领全副披挂,各自佩刀持朴刀,整装后从庄后杀出。 史进吩咐庄客将所有包裹背好,一边放火一边冲出庄院。 外面的兵士见火起,纷纷赶来救火,防线顿时大乱。 史进率领众人突围,前后呼应,所向披靡。 史进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外面火光四起,趁乱杀开一条血路。 正好撞上两个都头和李吉,史进见状大怒,仇人相见,分外眼明。 两个都头见势不妙,转身就跑。 李吉也想逃跑,然而史进已经冲到他面前,一刀将他劈成两段。 陈达、杨春追上两个都头,也各自一刀,将其斩杀。 县尉见状,吓得掉头策马逃命。 众土兵见大势已去,哪里还敢上前,一个个四散而逃,消失无踪。 话说史进引着一行人,一路杀出重围。 官兵们被杀得胆寒,不敢追赶,四散逃命。 史进和朱武、陈达、杨春,以及庄客等人,一同来到少华山上的山寨,暂时安顿下来。 朱武等回到寨中,立刻命小喽啰杀牛宰马,摆下宴席,为胜利庆贺,不在话下。 几日后,史进心中暗自思量: “为了救三位头领,一时情急放火烧了庄院。” “虽带了些细软逃出,但那些粗重的家财物什,全都没了。” 想到此处,他心里郁结难安。 于是开口对朱武等人说道: “我的师父王教头现下在关西经略府勾当。” “我本打算早早前去寻他,只因家父去世耽搁至今。” “如今庄院毁了,家财尽失,我决定启程去找师父。” 朱武三人听了,急忙劝道: “哥哥暂且留在山寨中安身。” “等风声平静了,我们再帮您重整庄院。” “若哥哥不愿落草为寇,我们再作商议。” 史进叹道: “多谢你们的好意。” “只是庄院家业已然毁尽,重建希望渺茫。” “况且我心意已决,打算去投奔师父,另寻出路,以求半生安乐。” 朱武说道: “哥哥若愿留在山寨,做个寨主,也可快活自在。” “虽说寨子简陋,却也有容身之地。” 史进摇头道: “我是个清清白白的汉子,怎能以父母遗留的名声为代价,与贼寇为伍?” “若再劝我落草此事,休怪我翻脸。” 朱武等人见劝不动史进,只得作罢。 过了几日,史进收拾行装,带着些许碎银两,其他多余物品尽数寄存在山寨中。 他辞别朱武三人,朱武等洒泪相送,一直将他送到山下。 只见史进身穿一领白丝两上领战袍,腰系梅红攒线搭膊,头戴白范阳毡大帽,顶上撒着一撮红缨,帽下裹一顶混青抓角软头巾,脚蹬青白间道的行缠绞脚,配着踏山的多耳麻鞋。 肩背包裹,腰跨雁翎刀,手提朴刀,英姿飒爽,洒然辞别山寨众人,独自一人踏上了关西之路。 一路上,史进翻山越岭,行过村庄,只见: 崎岖山岭,寂寞孤村。披云雾夜宿荒林,带晓月朝登险道。 落日赶路闻犬吠,严霜早起听鸡鸣。山影渐沉,柳阴将没。 断霞映水散红光,日暮转收生碧雾。 溪边渔父归村去,野外樵夫负重回。 (崎岖的山岭,寂静的孤村。 夜晚披着云雾宿于荒林,清晨伴着晓月攀登险道。 夕阳西下时匆匆赶路,耳边传来狗的吠声; 严霜清晨催促步伐,鸡鸣声声入耳。 山影渐渐隐去,柳树的阴影也慢慢消失。 残霞映照在水面上,散发出红光; 夜幕降临,碧色的雾气悄然升起。 溪边的渔夫回到村中,野外的樵夫背着重物归来。) 史进跋山涉水,白日赶路,夜宿荒郊,忍饥耐渴,走了半月有余,终于来到渭州。 他想道: “渭州也有经略府,或许师父王教头便在这里。” 第三回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2 于是,史进进城,见城内六街三市繁华如常。 他来到一家小茶坊,拣了座位坐下,唤茶博士泡了一壶茶。 茶博士将茶端来后,史进问道: “这里的经略府在哪里?” 茶博士答道: “就在前面。” 史进又问: “敢问经略府里,可有一个从东京来的教头,名叫王进?” 茶博士说道: “府里教头不少,有三四个姓王的,但不知哪一个是您要找的王进。” 正说着,忽见一个大汉大步流星走入茶坊。 史进抬头望去,只见此人身穿官服,形貌威武,颇具军官之风。 他的装束如何?但见: 头裹芝麻罗万字顶头巾,脑后垂挂两枚太原府金丝纽环。 上穿鹦哥绿丝战袍,腰系文武双股鸦青绦。 足蹬鹰爪皮四缝干黄靴,身高八尺,腰宽十围。 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蓄着一部貉胡须,气宇轩昂。 那人走进茶馆坐下,茶博士说道: “客官若是要找王教头,只要问这位提辖便知道了。” 史进赶紧起身行礼,说道:“ 官人请坐,喝杯茶吧。” 那人见史进身材魁梧,相貌堂堂,颇像条好汉,便与他作揖行礼。” 二人坐下后,史进问道: “小人冒昧,不知官人尊姓大名?” 那人回答道: “洒家是经略府的提辖,姓鲁,名达。” “敢问兄弟贵姓?” 史进说道: “小人是华州华阴县人,姓史名进。” “不知官人是否听说过我的师父,他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姓王名进,现在可是在这经略府中?” 鲁提辖说道: “兄弟,你莫不是史家村的九纹龙史大郎?” 史进赶忙作揖道: “小人正是。” 鲁提辖连忙还礼,说道: “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胜过闻名。” “你要找的王教头,可是得罪了高太尉的那位王进?” 史进说道: “正是此人。” 鲁达说道: “洒家也听过他的名声。” “不过,他不在这里。” “听说他在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手下做事。” “咱们渭州是小种经略相公镇守,他并不在此。” “既然你是史大郎,那真是久仰久仰。” “走,咱们上街去喝杯酒吧。” 鲁提辖拉住史进的手,出了茶坊,还回头说道: “茶钱洒家替你付了。” 茶博士连忙说道: “提辖尽管吃,不妨事,请慢走。” 两人挽着胳膊走出茶坊,行了三五十步,只见前方一群人围在一片空地上。 史进说道: “兄长,我们过去看看。” 二人挤开人群看去,只见中间一个人,靠着十几根杆棒,地上摊着十几个膏药,一盘子装着膏药,插着一张纸做的标识,原来是个江湖卖艺卖药的。 史进一看,认出了此人,竟是当初教他基本枪棒的师父,绰号打虎将李忠。 史进在人群中喊道: “师父,许久不见!” 李忠一见,问道: “贤弟,怎么到这儿来了?” 鲁提辖说道: “既然是史大郎的师父,那便一起去喝三杯。” 李忠说道: “等小人把膏药卖完,讨回些钱,就去找二位。” 鲁达不耐烦地说道: “谁有功夫等你,去便一道去。” 李忠为难地说道: “小人也没办法,这可是小人的吃饭家伙。” “提辖先走,我随后赶来。” “贤弟,你就陪提辖先行一步。” 鲁达性急,一把推开围观的人,骂道: “你们这帮龟孙子,撒腿滚开,不走的洒家揍死你们!” 众人见是鲁提辖,吓得一哄而散。 李忠见鲁达凶猛,虽然心中不快,却不敢发作,只能陪笑道: “提辖脾气真是火爆。” 李忠收拾行头,将枪棒寄存好,三人转过几条街,来到州桥下的一家着名酒楼。 这家店是潘家开的,门前挑着望竿,挂着酒旗,随风飘扬。 只见这酒楼别致,正如诗中所写: 风拂烟笼锦旆扬,太平时节日初长。 能添壮士英雄胆,善解佳人愁闷肠。 三尺晓垂杨柳外,一竿斜插杏花傍。 男儿未遂平生志,且乐高歌入醉乡。 三人上了酒楼,找了个清静的阁子坐下。 鲁提辖居主位,李忠坐对面,史进坐在下首。 酒保上前行礼,认出了鲁提辖,问道: “提辖官人,打多少酒?” 鲁达说道: “先打四角酒来。” 酒保摆好酒菜,又问道: “官人想要吃什么下酒?” 鲁达不耐烦地说道: “问什么!” “有啥端啥来,算账洒家还你,别啰嗦!” 酒保连忙退下,没一会儿就送上酒肉,摆了一桌子。 三人边饮边聊,说些闲话,较量枪法。 正谈得尽兴时,忽听隔壁传来哽咽的哭声。 鲁达心头火起,将手中的碟子重重摔在桌上。 酒保听见动静,急忙上楼查看,见鲁提辖满脸怒色,战战兢兢问道: “官人需要什么,小人去办。” 鲁达怒道: “洒家要什么!” “你认得洒家吗?” “竟敢让人在隔壁哭哭啼啼,搅得我们兄弟无法喝酒!” “洒家可没少你酒钱!” 酒保赶忙解释: “官人息怒,小人怎敢!” “这哭声是隔壁那父子二人发出的,他们平时绰酒座唱曲儿,可能一时悲伤哭了起来,并非有意打扰。” 鲁提辖说道: “简直荒唐!把他们叫来!” 不一会儿,酒保领着二人过来。 只见前面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后面跟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手中拿着拍板。 两人战战兢兢站在鲁提辖面前。 那女子虽然称不上绝色,但也有几分姿色,楚楚可怜。只见: 鬅松云髻,插一枝青玉簪儿; 袅娜纤腰,系六幅红罗裙子。 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袜衬弓鞋。 蛾眉紧蹙,汪汪泪眼落珍珠; 粉面低垂,细细香肌消玉雪。 若非雨病云愁,定是怀忧积恨。 大体还他肌骨好,不搽脂粉也风流。 (那女子鬓发蓬松如云髻,插着一支青玉簪,腰肢纤细,身穿六幅红罗裙。 素白的旧衣衬托出如雪般的肌肤,淡黄色的软袜衬着精致的弓鞋。 她双眉紧蹙,眼泪如珍珠般滴落,粉面低垂,脸上的肌肤宛如消融的白玉,未施脂粉却自带风韵。) 看上去,若非忧愁疾病缠身,便是积郁已久。 那妇人拭去眼泪,走上前来深深地施了三个万福礼,那老者也随即上前见礼。 第三回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3 鲁达问道: “你们父女是哪里的人家?” “为何啼哭?” 那妇人答道: “官人有所不知,容奴告禀。” “奴家本是东京人氏,随父母来到渭州投奔亲眷。” “谁知亲眷已搬往南京。母亲因在客店中患病离世,留下我与父亲孤苦无依,流落在此受苦。” “此间有一财主,叫镇关西郑大官人,看中了奴家,强逼媒人作保,要奴家做他的妾。” “写了一张三千贯的文书,虚假账目,实则霸占奴身。” “未及三个月,他家正室泼辣蛮横,将奴赶出,严厉打骂,不许再入其家。” “奴父女寄住在店中,郑家却逼店主人追要那三千贯赎身钱。” “父亲性情懦弱,与他争不过。他家又仗着钱势,当初一文未给,如今却来索债。” “无计可施,父亲从小教奴些小曲儿,便到这酒楼卖唱讨生活。” “每日所得,绝大部分还债,余下些许仅够糊口。” “这两日客人稀少,钱没凑够,怕郑家来羞辱,父女伤心苦楚,无处诉说,故而啼哭。” “不料冲撞了官人,请您见谅,高抬贵手!” 鲁提辖又问: “你姓什么?” “住在哪家店?” “那镇关西郑大官人又在哪里?” 老者答道: “老汉姓金,排行第二,女儿小字翠莲。” “那郑大官人就是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人称镇关西。” “我父女二人暂住东门里的鲁家客店。” 鲁达一听,冷笑道: “呸!我还当是什么郑大官人,原来是个杀猪的屠户。” “这厮靠着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生意,竟这般欺负人!” 说着转头对史进和李忠道: “你们两个且在这等着,洒家去打死那厮就回来!” 史进和李忠赶紧拉住他劝道: “哥哥息怒,明日再说!” 两人三番五次劝阻,鲁达这才勉强坐下。 鲁达又转头对金老说道: “老汉,洒家给你些盘缠,明日你父女就回东京去,可好?” 金老连忙磕头道: “若真能回东京,那便是重生父母,再造之恩!” “只是店主不肯放人,郑大官人还要追债,实在为难。” 鲁提辖摆手道: “这个不妨,洒家自有办法。” 他从身边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转头对史进说: “洒家今日银子带得少,你借些与洒家,明日还你。” 史进答道: “这算什么,哪里用哥哥还!” 随即从包裹中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鲁达又看向李忠道: “你也借些出来!” 李忠摸了摸身上,只掏出二两银子。 鲁达瞧了一眼,冷笑道: “也太不爽利了!” 鲁达将这十五两银子递给金老,说道: “你父女拿去做盘缠,先收拾行李。” “洒家明日自会替你们讨个公道!” 鲁提辖说: “我明日一早来送你们起身,看谁敢拦你们!” 金老父女感激不尽,连忙叩谢后回到店中。 他们用这十五两银子安排妥当,先在城外找了一辆车子,回来后收拾行李,付清了房租和柴米钱,一切准备妥当,只等第二天天亮离开。 当夜平安无事。 次日五更天,金老父女早早起床,先烧火做饭,吃饱后将行李收拾妥当。 天色刚刚微亮,就见鲁提辖大步迈进店里,高声喊道: “店小二,金老住哪间房?” 小二连忙答道: “金老,提辖找你来了!” 金老赶紧打开房门,迎道: “提辖官人,请进来坐。” 鲁达却摆手说: “坐什么!赶紧动身,等什么呢!” 金老带着女儿,挑起担子,作揖感谢鲁提辖,正准备离开,店小二却突然挡在门口,说道: “金老,你们要去哪儿?” 鲁提辖冷眼看着他,问道: “他还欠你房钱不成?” 小二答道: “房钱昨晚已经结清了,但郑大官人的典身钱还没给。” “他让我看着他们,不能放人!” 鲁提辖勃然大怒,喝道: “郑屠的钱,洒家自会还!” “放他们还乡去!” 店小二哪里肯听,依旧挡在门前。 鲁提辖怒不可遏,一声暴喝,五指如钩,一掌扇在店小二脸上,把他打得口中吐血。接着又一拳,打掉了他两颗门牙。 小二爬起来,吓得一溜烟跑了,哪里还敢阻拦。 店主人听到动静,吓得躲在一旁,不敢露面。 金老父女见状,慌忙向鲁提辖致谢,然后匆匆离开客店,赶往城外找到昨日租好的车子,连夜启程,离开了渭州。 鲁提辖坐在店里,心里琢磨着,怕店小二跑去拦截金老父女,于是搬了条凳子坐下,一连守了两个时辰,估摸着金老已经走得远了,这才起身,径直朝状元桥的方向走去。 郑屠的肉铺开在状元桥边,门面有两间宽,摆着两副肉案,上头挂着三五块猪肉。此时,郑屠正坐在柜台里,招呼着十几个手下忙着卖肉。 鲁提辖一走到门前,高声喊道: “郑屠!” 郑屠抬头一看,见是鲁提辖,顿时吓得从柜台后慌忙出来,赔笑着行礼道: “提辖恕罪。” 随即招呼手下搬来一条凳子: “提辖,请坐。” 鲁提辖坐下后说道: “奉经略相公的命令,要十斤精肉,切成臊子,一点肥的也不许夹在里头!” 郑屠赶忙答应: “使头们,快挑好的切十斤来。” 鲁提辖却冷冷说道: “不要那些腌臜东西动手,你亲自切。” 郑屠连忙点头: “说得是,小人这就亲自去办。” 他走到肉案前,仔细挑了十斤精瘦的肉,细细地切成臊子,用了半个时辰才弄好。 随后用荷叶包好,恭敬地问道: “提辖,这些肉要不要差人给您送去?” 鲁提辖摆摆手: “送什么!且住,再要十斤,全是肥肉,一点精的也不许夹在里头,也要切成臊子。” 郑屠有些迟疑,说道: “刚才那精肉,想必是府里拿去裹馄饨的。” “这肥肉臊子能派什么用处?” 鲁提辖瞪大眼睛喝道: “这是经略相公亲自吩咐的,你管得着吗?” 第三回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4 郑屠听了,只得点头应道: “是是是,府里要的,小人这就切。” 于是又挑了十斤全是肥膘的肉,一刀刀细细地切成臊子,再用荷叶包好。” 等忙完这一切,已过了晌午时分。 此时,店里的伙计和来买肉的主顾,看到鲁提辖坐在店门口,一个个吓得不敢靠近,就连之前来告状的店小二,也躲得远远的,只敢站在房檐下偷偷张望。 郑屠收拾好肥肉后,打算差人送到府里去,却听鲁提辖说道: “再来十斤寸金软骨,也要剁得细细的,一点肉末都不许带。” 郑屠闻言,忍不住苦笑着说道: “提辖,这分明是特意来耍我的吧?” 鲁提辖听罢,突然跳起来,拿起两包臊子劈头盖脸朝郑屠砸去,怒吼道: “洒家就是特地来消遣你的!” 两包臊子迎面砸在郑屠身上,肉屑四散,简直像下了一场肉雨。 郑屠当场勃然大怒,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头顶,抓起案上的剔骨尖刀,怒喝一声,跳下案台便冲向鲁提辖。 鲁提辖早就站到街中央,冷冷看着他。 这时,周围的邻居和十几个伙计都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大气不敢出,街上的行人也都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 那胆小的店小二更是吓得呆立不动。 郑屠右手握刀,左手伸过来要揪鲁达,却被鲁达趁势按住左手,猛地一推,将他逼回去,抬脚正踢中郑屠的小腹。 郑屠“腾”地一下摔倒在街上。鲁达再跨上一步,用脚踩住他的胸口,举起像醋钵一样大的拳头,瞪着郑屠厉声道: “洒家刚到老种经略相公手下当差,被封为关西五路廉访使,这才配叫‘镇关西’!你不过是个屠夫,像狗一样的人,也敢自称‘镇关西’!你竟敢强占金翠莲,欺压良善!” 说罢,一拳直砸在郑屠的鼻梁上,打得鲜血四溅,鼻子歪到一边,血、涕、口水混在一起,像是开了个油酱铺——酸的、咸的、辣的一股脑流出来。郑屠倒在地上,连挣扎都来不及,手中的尖刀也掉到一边,嘴里只喊: “打得好!” 鲁达听了更是怒不可遏,骂道: “直娘贼!还敢还嘴!” 又一拳挥向郑屠的眼眶,只听“砰”的一声,打得眼皮裂开,眼珠子像彩帛铺里的货一般,红的、黑的、紫的都滚了出来。 围观的街坊邻居,无一人敢上前劝阻,甚至连郑屠的伙计都被吓得呆立不动。 郑屠见自己完全不是对手,连忙磕头求饶。 鲁达喝道: “哼!你这个无赖,若是硬拼到底,洒家倒还有几分佩服。” “如今反倒低头求饶,洒家偏不饶你!” 话音未落,又是一拳狠狠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只听一阵闷响,像是庙里敲磬、打钹、撞铙一般,震得四周人心胆俱裂。 郑屠被打得当场瘫倒在地,嘴里只剩出气,已无入气,身子一动不动。 鲁达看了一眼,假装怒骂道: “你这厮装死!洒家再揍你!” 可话音未落,发现郑屠脸色渐渐变青,显然是真死了。 鲁达心里一惊,暗想: “洒家本是想教训这厮一顿,没想到竟一时失手打死了他。” “此事闹大了定要吃官司,没人送饭怎生了得?” “还是趁早溜为妙!” 于是他一边骂着: “你诈死,洒家回来再收拾你!” 一边大步扬长而去。 周围的街坊邻居和郑屠的伙计们,谁也不敢拦他。 鲁达回到住处后,匆匆卷了些衣服盘缠,带上所有的银两,丢弃了旧衣粗物,只提了一根齐眉短棒,连夜奔出城南,一路快走,消失无踪。 众人围着郑屠抢救了半天,终究救不活,他当场断气。 家中老少哭作一团,随即到州衙状告鲁达杀人。 正直府尹升堂受理,接过状子看罢,心中不安,自言道: “鲁达是经略府的提辖,我不能擅自抓人。” 于是他登上轿子,前往经略府。 到了经略府门前,府尹下轿后,让守门军士通报。 经略得知后,赶紧将他请进大厅,双方施礼毕,便问道: “大人到此,有何事?” 府尹答道: “启禀相公,府中提辖鲁达,无故在市上用拳打死屠户郑屠。” “此事未经相公允许,下官不敢擅自捉拿凶手。” 经略听罢,大惊失色,沉思道: “鲁达武艺虽好,但性情莽撞,今日竟闹出人命,实在难以包庇。” “此案理应依法处理。” 于是经略对府尹说道: “鲁达原是我父亲老经略处的军官,因我府中无人帮衬,才将他调来担任提辖。” “如今他犯了杀人罪,你依法审讯处理便是。” “但若罪行明确,还需上报我父亲,再行裁决,以免日后我父亲在边关要用此人时不好交代。” 府尹领命辞别经略,相约稍后再行申报老经略相公。 随后他回到州衙升堂,立即下令发文,派遣捕快捉拿鲁达归案。 王观察接到公文后,带着二十多个随行人员来到鲁达的住所。 房主告诉他,鲁达刚刚带着一些包裹和短棒离开了。 他以为鲁达是外出办差,没敢多问。 王观察指示打开鲁达的房门查看,只发现房间里有些旧衣和床铺,其他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带着房主和邻居四处寻找,遍寻州南至州北,但没有发现鲁达的踪迹。 王观察于是把房主和两名邻居带到州衙,并向府尹报告: “鲁提辖因犯案在逃,至今下落不明。” “我们只找到了房主和邻居。” 府尹听后,决定让他们继续留在监中,并安排了仵作和其他官员前往郑屠家进行调查。 与此同时,郑屠的尸体已被家人收殓并暂时寄存在寺院。 府尹下令立即采取行动,严格追捕鲁达,并悬赏一千贯,发布通缉令,张贴鲁达的画像和相关信息,要求各地官员协助抓捕。 鲁达逃亡的消息很快传开,郑屠家的人开始为亡者守孝,这部分不再提及。 鲁达则在逃亡途中心情极为焦虑,东奔西走,犹如失群的孤雁,或是漏网的活鱼,在不断奔波。 他走得匆忙,几乎没有停歇,甚至撞到路人,脚步飞快,犹如临阵的战马。 鲁达像一只丧家之犬,逃亡中四处流浪,走过了好几个州府,身心疲惫,急切地想找到一个可以暂时安身的地方。 他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几乎迷失方向,走了半个多月,最后来到代州雁门县。 雁门县城的市井热闹非凡,街道上人来人往,商贩繁忙,车马往来不绝。 虽然这是一个县治,远比许多州府要繁荣。 鲁达走在街上,突然看到一群人围在十字街口,正在注视着一张公告榜。 扶肩搭背,交颈并头。纷纷不辨贤愚,攘攘难分贵贱。 张三蠢胖,不识字只把头摇;李四矮矬,看别人也将脚踏。 白头老叟,尽将拐棒柱髭须;绿鬓书生,却把文房抄款目。 行行总是萧何法,句句俱依律令行。 鲁达看到人群围在十字路口看榜,他也钻进人群中听。由于鲁达不识字,他只能听到别人读出的内容: “代州雁门县,依据太原府指挥使司的指令,确认渭州文字,捕捉并处死郑屠的罪犯鲁达,鲁达是经略府的提辖。” “如果有人为鲁达提供藏身之处或食宿,将与犯人同罪;若有人捉拿鲁达或者首告此事,将获得一千贯文的赏金。” 鲁提辖正听到这里,忽然背后有个人大声喊道: “张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就用力抱住了鲁达,将他拖拉着往县城方向走。 这时,鲁提辖的头发被剃去,胡须也被修剪掉,身份被彻底改变,他的名字和过去的一切都被抹去。 鲁提辖似乎重新进入了一个不平凡的境地,仿佛进入了一个险恶的世界,随时可能面对巨大的危险。 这段文字留有悬念,暗示鲁达的命运将发生重大变化,最终到底是谁抓住了他,是什么样的结局,还需要在下一回合揭晓。 第四回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1 诗曰: 躲难逃灾入代州,恩人相遇喜相酬。 只因法网重重布,且向空门好好修。 打坐参禅求解脱,粗茶淡饭度春秋。 他年证果尘缘满,好向弥陀国里游。 话说当时鲁提辖扭头一看,拖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渭州酒楼上被他救下的金老。 金老拉着鲁提辖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着急地说道: “恩人,你太大胆了!” “如今榜文明明张贴着,出一千贯赏钱抓你,你怎么还敢去看榜?” “要不是老汉恰好遇见,恐怕早就被官差拿住了。” “榜上已经清楚写着你的年岁、相貌和籍贯。” 鲁达笑道: “洒家不瞒你,正因为你的缘故,那日洒家正走到状元桥下,碰见了郑屠那厮,就一怒之下用三拳打死了他。” “从此洒家逃亡在外,这些日子四处流浪,不想来到这里。” “你怎么不回东京,反而也到了这里?” 金老叹道: “恩人在上,自从蒙您救命后,老汉找了辆车,本想回东京去,可又怕那郑屠的亲属追来,加上没有恩人相助,不敢回去。” “于是一路向北走,途中碰见一个从前在京城的熟人,他在这里经商,就带着我们父女到此。” “后来多亏了他,替老汉的女儿说媒,与本地一位赵员外成了外室。” “如今衣食丰足,皆是恩人恩德所赐。” “我女儿常常在家提起您的救命之恩,赵员外也多次说想见恩人一面。” “今日既然遇到,定要请恩人到家一叙,再商量如何安排。” 鲁提辖推辞不掉,只得跟金老前往。 不远,到了金老的家门前,金老掀开帘子叫道: “女儿,快出来见大恩人!” 那女子打扮得光鲜亮丽,笑容满面地从里面走出来,见到鲁达便拜了六拜,感激地说道: “若不是恩人搭救,哪有我今天的好日子!” 鲁达仔细一看这女子,与当初在渭州酒楼所见已截然不同。 如今她丰姿绰约,举止优雅,正是: 金钗斜插,乌云掩映;翠袖轻扬,雪肤含光。 唇间红晕如樱,玉手纤纤似笋。 腰肢柔软如柳,罗裙轻摆金莲隐现; 容貌娇艳似春花,眉目轻扫若新柳。 女子拜罢,恭敬地邀请鲁达上楼用茶。 鲁达推辞道: “洒家无意叨扰,不必多礼。” 金老却说道: “恩人若走,岂非看轻老汉?” “还请上楼暂坐。” 于是拉着鲁达到楼上安坐,安排茶点招待,并叮嘱家人去准备丰盛的酒宴。 不一会儿,金老买回了鲜鱼嫩鸡、酿鹅肥鲊和各类时令果品,一同摆上桌。 席间父女二人向鲁达敬酒,感恩涕零。 金老更是倒地便拜,口中说道: “若无恩人,老汉何以能活至今日?” 鲁达连忙扶起他,感叹道: “老人家,难得你这片心!” 三人正饮酒畅谈,忽听楼下喧哗起来,鲁达开窗一看,只见二三十人手持棍棒围在楼下,一人骑马高声喊道: “把楼上这贼人拿下来!” 见势不妙,鲁达抄起一张凳子,准备拼命护身。 金老连忙下楼,快步走到那骑马之人面前低语几句。 那人听罢,忽然大笑,挥手喝退众人。 骑马之人下马走入屋内,见到鲁达便作揖拜倒,恭敬地说道: “闻名不如见面,今日终于见到义士,实在荣幸!” 鲁达有些疑惑,转头问金老: “这人是谁?我素不相识,为何对洒家如此恭敬?” 金老笑道: “这就是小老儿的女婿,赵员外。” “适才误以为楼上是些什么流浪汉,如今得知是恩人驾到,他喜不自禁!” 因此引发庄客来厮打,幸亏金老及时解释,才喝散了众人。” 鲁达听后说道:“原来如此,这怪不得员外。” 赵员外再次邀请鲁达上楼坐下,金老重新整理杯盘,又准备了酒菜款待。 赵员外执意让鲁达坐在主位,鲁达推辞道: “洒家怎敢当此厚礼。” 赵员外笑道: “这只是小弟的一点敬意。” “久闻提辖豪杰,今日得见,实属天赐之缘。” 鲁达说道: “洒家只是个粗鄙之人,又因犯下死罪逃亡在外。” “若员外不弃贫贱,愿结为相识,将来若有用得着洒家的地方,洒家定当赴汤蹈火。” 赵员外听后十分欢喜,便问起打死郑屠的经过。 两人又闲聊了些话题,并且较量了枪法,直饮到深夜才各自歇息。 次日天明,赵员外说道: “此地恐不安全,不如请提辖到敝庄暂住几日。” 鲁达问: “贵庄在何处?” 员外答道: “离此地约十里,地名七宝村。” 鲁达应道: “那是最好不过了。” 赵员外先派人去庄上送信,叫牵两匹马来。 未到中午,马便送到了,赵员外邀鲁达上马,同时叫庄客挑了行李。 鲁达与金老父女告别后,与赵员外一同上路,沿途谈笑风生。 不久,两人便到了七宝村,来到庄前下马。 赵员外挽着鲁达的手,直接将他引至草堂内,分宾主落座,并吩咐下人杀羊置酒款待。 晚间为鲁达安排了客房歇息,次日又设宴款待。 鲁达说道: “员外如此厚待,洒家真不知如何报答。” 赵员外笑道: “四海之内皆兄弟,提辖何必言谢。” 话不多说,鲁达自此在赵员外的庄上安住了五七日。 这日,两人在书院闲聊时,忽见金老急急奔入庄内,直往书院而来。 见到赵员外和鲁达后,四下无人,金老低声说道: “恩人,不是老汉多事,只因前些日子恩人上我楼饮酒,庄客误听传言来闹了一场,虽已散去,但人心疑忌不免扩散。” “昨日有三四个官差在邻里街坊打听得紧,恐怕很快就会查到庄上来搜捕恩人。” “倘若如此,岂非不妙?” 鲁达闻言说道: “既然如此,洒家便自行离开,不连累员外和老人家。” 赵员外沉思片刻后说道: “若留提辖在此,恐怕事出有变;若不留提辖,则赵某心中难安。” “赵某倒有一条计策,既可保全提辖,又可让提辖安身,只怕提辖不肯。” 鲁达忙问: “洒家如今避无可避,只要能安身之处,如何会不肯?” 赵员外说道: “此地三十余里外有一座五台山,山上有座文殊院,乃文殊菩萨的道场,寺中僧众五六百人,住持智真长老与赵某交情深厚。” “先祖曾捐资修缮此寺,赵某也是寺中的施主檀越。” “我早年许下愿望,要剃度一人为僧,且已备下一道五花度牒,只是一直未找到合适之人。” “若提辖愿意剃度为僧,赵某愿承担一切费用。” 鲁达沉思片刻,心想: “如今我走投无路,倒不如就此剃度为僧,暂且避过风头。” 便说道: “既然员外一片好意,洒家愿意剃度做和尚,全凭员外照拂。” 两人当即敲定,连夜备好衣物盘缠与礼物,次日一早起身,由庄客挑着行李,二人一同前往五台山。 行至辰时,远远便见五台山巍峨壮丽,气象万千,果然是一座名山胜地。 第四回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2 但见: 云遮峰顶,日转山腰。 嵯峨仿佛接天关,崒嵂参差侵汉表。 岩前花木,舞春风暗吐清香; 洞口藤萝,披宿雨倒悬嫩线。 飞云瀑布,银河影浸月光寒; 峭壁苍松,铁角铃摇龙尾动。 宜是由揉蓝染出,天生工积翠妆成。 根盘直压三千丈,气势平吞四百州。 但见: (云雾遮盖峰顶,旭日流转山腰。 嵯峨的山峰仿佛直通天关,陡峭的山势参差错落,似要触碰天际。 山岩前花草树木在春风中摇曳,暗暗散发出清香; 洞口的藤萝挂满雨露,像倒悬的嫩绿丝线。 飞瀑流云犹如银河泻地,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寒意; 峭壁间苍松挺立,铁般的枝干随风微微摇动,宛若龙尾轻摆。 这山仿佛用靛蓝浸染,又像天然雕琢一般,满眼翠绿,郁郁葱葱。 山势根深基稳,直压三千丈,气势磅礴,吞吐四方大地。) 赵员外与鲁提辖坐着两乘轿子上山,同时派庄客先行通报。 到了寺前,寺里的都寺和监寺已迎候多时。 两人下轿后,来到山门外的亭子稍作休息。 智真长老得知消息,亲自带着首座和侍者,来到山门外迎接。 赵员外和鲁达上前行礼,智真长老打问讯道: “施主远道而来,实属不易。” 赵员外答道: “今日特地来贵刹有事相求。” 智真长老道: “请员外先到方丈品茶再叙。” 赵员外率先步入,鲁达跟在其后。 文殊寺景色: 山门侵峻岭,佛殿接青云。 钟楼与月窟相连,经阁共峰峦对立。 香积厨通一泓泉水,众僧寮纳四面烟霞。 老僧方丈斗牛边,禅客经堂云雾里。 白面猿时时献果,将怪石敲响木鱼; 黄斑鹿日日衔花,向宝殿供养金佛。 七层宝塔接丹霄,千古圣僧来大刹。 但见: (山门与峻岭相连,佛殿直通云霄。 钟楼犹如挂在月影之中,经阁巍峨,与山峰遥遥相对。 香积厨中清泉淙淙,众僧的寮房则仿佛笼罩在烟霞之间。 老僧方丈坐落星辰斗牛之下,禅客经堂隐现云雾之中。 白面猿时常献果,敲响怪石木鱼; 黄斑鹿每日衔花,供奉在宝殿金佛之前。 七层宝塔高耸入云,千古圣僧聚集于此,俨然一座庄严肃穆的大刹。) 到了方丈,智真长老邀请赵员外坐上客席,鲁达则坐在下首的禅椅上。 赵员外凑近鲁达低声说道: “你来这里出家,怎能在长老面前随意坐下?” 鲁达不禁起身答道: “洒家不懂规矩。” 于是站在赵员外身后。 方丈中,首座、维那、侍者、监寺、都寺等依次排班而立。 庄客将礼盒搬入方丈,摆在面前。 智真长老连忙道: “何必又带礼物来,实在太过客气。” 赵员外笑道: “不过薄礼,聊表心意。” 礼物随即由道人与行童收起。 赵员外起身说道: “有一事向大和尚禀明:赵某早年许下心愿,要为贵刹剃度一僧,度牒早已备妥,但一直未有合适的人选。” “今有舍表弟鲁达,因厌倦尘世纷扰,愿弃俗出家,望长老慈悲,收录为僧。” “一应费用,赵某自当承担。” 智真长老笑道: “这等事不过是光耀山门,容易得很。” 接着,长老吩咐备茶相待。 茶盏极为精致,香气四溢,有诗赞曰: 玉蕊金芽真绝品,僧家制造甚工夫。 兔毫盏内香云白,蟹眼汤中细浪铺。 战退睡魔离枕席,增添清气入肌肤。 仙茶自合桃源种,不许移根傍帝都。 真长老与赵员外等人饮茶结束后,收起茶盏托盘。 随后,真长老召唤首座和维那前来商议剃度之事,并吩咐监寺与都寺安排准备斋宴。 只见首座与众僧一起走到一旁商议说道: 首座皱眉说道: “这个人根本不像个出家人,他那双眼睛活脱脱像个贼。” 众僧听了附和道: “知客,你先去把客人请到客馆坐着,我们再向长老商量一下。” 知客领命,出去将赵员外和鲁达请到客馆安顿好。 首座和众僧则去向智真长老禀报道: “刚才那个说要出家的人,长得相貌粗鄙,神情凶恶,实在不宜剃度他。” “若将他收录入寺,恐怕将来会惹祸,累及山门。” 长老微微一笑,说道: “他是赵员外这位檀越的兄弟,我们怎么能驳了赵员外的面子?” “你们暂且别多疑,我自有办法,看一看他的因缘根性再说。” 说完,长老点燃一炷信香,端坐禅椅,盘腿闭目,口中默念咒语,进入了禅定状态。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长老醒转过来,睁开眼对众僧说道: “无需多虑,尽管剃度他吧。” “此人乃天星下凡,虽表面粗野凶顽,命中混杂些许杂气,但内心刚直坦荡。” “他的因果注定将来必能清净自修,成就非凡,甚至超过你们众人。” “记住我的话,切不可阻拦。” 首座听后摇头说道: “长老您总是偏袒,我们也只能照办了。” “不劝吧不合适,劝了他若不听,我们也没办法。” 长老吩咐准备斋饭,邀请赵员外等人到方丈用斋。 斋饭结束后,监寺记录了开销明细,赵员外取出银两,让人购买出家所需的物品,同时在寺里制作僧鞋、僧衣、僧帽、袈裟和拜具。 一两天后,这些物品都已准备齐全。 长老选定吉日良时,敲响洪钟,击动法鼓,召集全寺僧人到法堂集合。 五六百僧人整齐排列,披着袈裟,在法座前合掌礼拜,分成两列站好。 赵员外将银锭、礼物和信香献上,向法座礼拜,并宣读了献礼文书。 行童引鲁达来到法座前,维那让鲁达摘下头巾,将头发分成九束扎起。 净发僧人先剃掉头发四周的一圈,准备剃胡须时,鲁达说道: “留点胡须给洒家也好。” 众僧忍俊不禁,纷纷笑起来。 真长老坐在法座上,念道: “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剃了,免得争竞。” 念完偈语后,长老喝道: “咄!全都剃光!” 净发僧人应声而动,用刀将鲁达的头发和胡须剃得干干净净。 随后,首座将度牒呈上法座,请长老赐予法名。 长老接过空白度牒,念偈说道: “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 赐名后,长老将填写好的度牒传下,由书记僧人填写完毕,交给鲁智深保存。 接着,长老又赐下法衣袈裟,并教智深穿戴整齐。 监寺引领智深到法座前,长老亲手为他摩顶受戒,并说道: “一要归依三宝,二要遵守佛法,三要尊敬师长:这是三归。 五戒为:一不可杀生,二不可偷盗,三不可邪淫,四不可饮酒,五不可妄语。” 鲁智深不懂佛门应答“是”或“否”的规矩,直接说道: “洒家记得了。” 众僧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受戒结束后,赵员外设斋供献,邀请众僧到云堂用餐,焚香敬献礼物。 各位职事僧人也都带着贺礼前来祝贺。 随后,都寺带鲁智深向众师兄弟行礼,又领他到僧堂背后的丛林选佛场安置。 当天晚上,鲁智深安然无事。 次日清晨,赵员外要返回家中,向长老告辞。 长老挽留不住,送他们用过早斋后,便和众僧送至山门外。 赵员外双手合十说道: “长老在上,众师父在此,凡事多加宽容。” “智深粗鲁直率,言行若有冒犯清规之处,还请看在赵某的薄面上,多多原谅。” 长老答道: “员外放心,老僧会慢慢教他念经诵咒,修行参禅。” 赵员外说道: “日后定当回报。” 临别时,赵员外将鲁智深唤到一旁的松树下,低声叮嘱道: “贤弟,从今日起你已不同往常,凡事要多加谨慎,切不可随意放纵自己。” “若有差错,以后我们难以再见。” “保重吧,保重!你所需的衣物,我会派人送来。” 鲁智深答道: “不劳哥哥多说,洒家一定遵从。” 赵员外辞别长老和众僧后,坐上轿子,带着随从和空轿抬着盒子下山回家去了。 长老也带着众僧返回寺中。 再说鲁智深回到丛林选佛场,坐到禅床上,倒头便睡去了。 第四回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3 两个上下肩的和尚推鲁智深醒,说道: “这样不行!” “既然你选择出家,怎么能不学坐禅?” 鲁智深不耐烦地回答: “洒家爱睡就睡,干你们什么事?” 和尚说道: “善哉!” 鲁智深听了,甩着袖子回道: “洒家连团鱼都吃,还‘善哉’什么!” 和尚忍住笑,说道: “却是苦也。” 鲁智深反驳道: “团鱼肚子又大又肥,味道鲜美,怎么会苦?” 上下肩的和尚听后懒得理他,只好任由他继续睡。 第二天,和尚们打算向长老告发鲁智深如此无礼,但首座劝说道: “长老曾说,他日后成就非凡,我们都比不上他,这不过是长老护短罢了。” “你们没办法,就别与他一般见识。” 和尚们无奈,只好放弃。 鲁智深见没人再管他,到晚上更是大喇喇地摊开四肢,横着躺在禅床上酣睡。 夜里鼾声如雷,偶尔起来净手时,毫无顾忌地就在佛殿后随地大小便,弄得污秽不堪。 侍者将此事禀报给长老,说道: “智深行为粗鲁,完全没有出家人的样子,这丛林里怎能容下他这样的人?” 长老却喝道: “胡说!看在赵员外的面子上,再观察一段时间。” “他日后必定改过。” 自此,无人敢再提及此事。 鲁智深在五台山寺中搅闹了四五个月。 这天初冬时节,天气晴朗,智深闲得无聊,心里开始躁动。 他换上皂布僧衣,腰间系上乌青腰带,换了僧鞋,大步走出山门,信步来到半山腰的一座亭子。 坐在鹅颈形的长凳上,他开始自言自语: “真是没劲!” “洒家从前每天好酒好肉不离口,现在却要做和尚,饿得像干瘪的木头。” “赵员外这几天也不派人送些吃的过来,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 “眼下怎么才能弄点酒喝呢?” 正想着,只见远远走来一个挑担的汉子,担着两桶东西,唱着歌慢慢上山。 担子上盖着桶盖,手里拿着一个酒勺。 只听那汉子唱道: “九里山前作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 顺风吹动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 鲁智深看到那汉子挑担走近,便端坐在亭子里注视着他。 汉子走到亭子前,把担子放下歇息。 智深问道: “喂,汉子,你担子里装的是什么?” 汉子答道: “好酒。” 智深问: “一桶多少钱?” 汉子笑道: “和尚,你这是开玩笑吧?” 智深不耐烦地说道: “洒家和你开什么玩笑!” 汉子解释道: “我这酒是挑到寺里,卖给火工道人、抬轿夫和杂役们喝的。” “本寺长老有规定,不许卖酒给和尚,否则我们会被责罚,不仅要赔本钱,还会被赶出住的地方。” “我们靠寺里吃饭,怎么敢卖给你喝?” 智深问道: “真的不卖?” 汉子回答: “杀了我也不卖。” 智深道: “洒家又不会杀你,只是想买酒喝罢了。” 汉子见鲁智深不像善茬,挑起担子就要逃走。 鲁智深从亭子上一跃而下,双手抓住汉子的扁担,只一脚踢过去,正中汉子,汉子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 智深提起两桶酒回到亭子里,捡起地上的旋子,打开桶盖,径直舀起冷酒喝了起来。 不多时,两桶酒已喝下一桶。 智深对汉子说道: “明天来寺里找洒家拿钱!” 那汉子好不容易缓过疼痛,又怕惊动长老丢了生计,只得忍气吞声,不敢讨钱,把剩下的半桶酒挑起,飞快地跑下山去了。 且说鲁智深在亭子里坐了半日,酒劲渐渐上来。 他下了亭子,靠着松树根又坐了一会儿,酒意愈发浓烈。 他索性把皂直裰脱了,衣袖缠在腰间,露出满背的花绣,扇着膀子,摇摇晃晃地往山上走。 此时,只见他—— 头重脚轻,双眼对着明月通红,面颊酡红; 前倾后仰,随清风东倒西歪。 他踉踉跄跄,像风中摇摆的仙鹤; 他摆摆晃晃,像出水缓行的老龟。 脚尖踢得过涧中龙,拳头打得下山中虎; 抬头骂天宫里的天蓬元帅,跺脚威胁地府中的催命判官。 他这赤裸着上身的醉汉,简直是个杀人放火的“花和尚”! 鲁智深摇摇晃晃地走到山门下,两个守门的僧人远远看见,赶紧拿着竹篦拦住他,大声喝道: “你是佛门弟子,怎能喝得烂醉上山?” “难道没看见库局张贴的告示?” “凡和尚破戒喝酒,定要打四十竹篦,逐出寺门;若守门人放纵醉和尚入寺,也要挨十下!” “快下山去,我们还能饶你几下竹篦!” 鲁智深一听这话,顿时勃然大怒。 初入佛门的他,依旧改不了原来的脾性,睁大眼睛骂道: “直娘贼!你们敢打洒家?洒家便跟你们厮打!” 守门人见他气势汹汹,知道不好对付,一个飞快跑去向监寺报信,另一个虚张声势,挥着竹篦拦住智深。 智深一把拨开竹篦,叉开五指,一掌拍向守门人的脸,把那人打得踉踉跄跄。 那人刚要站稳,智深又是一拳,打得他倒在山门下,只会哀嚎叫苦。 智深冷哼一声,骂道: “洒家饶了你这厮!” 然后摇摇晃晃地闯入寺内。 守门人跑到监寺报信。监寺闻言大怒,立刻召集老郎、火工和尚、直厅轿夫共三四十人,各自拿着白木棍棒,从西廊下冲出来,正好迎面碰上智深。 智深见状,大吼一声,宛如霹雳响在耳边,大踏步冲上去。 众人初时不知他是军官出身,只以为是个普通醉汉,谁料智深动作如猛虎,力大凶猛。 众人稍一接触,便被打得人仰马翻,纷纷慌乱退进藏经殿,关上殿门。 智深大步冲上殿阶,一拳一脚就把门打开,众人躲无可躲,被他追得四散而逃。 他夺过一根棒子,从藏经殿里冲了出来,势如猛龙,完全没人敢上前招架。 第四回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4 监寺急忙去禀告长老。 长老一听,连忙带着三五个侍者赶到廊下,厉声喝道: “智深,不得无礼!” 鲁智深虽已大醉,但认得长老,立刻丢了棒子,上前行礼问讯,指着廊下说道: “洒家不过喝了两碗酒,并没有招惹他们,可这些人却引人来打洒家。” 长老说道: “看在我的面子上,快回去睡觉,明日再说。” 鲁智深却道: “若不是看长老的面子,洒家非打死这些秃驴不可!” 长老让侍者扶智深回到禅床上,智深一倒下便呼呼大睡。 此时,众多职事僧人围住长老,纷纷抱怨道: “弟子们早就劝长老,这种人留不得!” “今天事情闹成这样,本寺怎么容得下这样的野和尚?” “这可是扰乱清规。” 长老无奈说道: “虽然他眼下确实闹腾,但将来必能修成正果。” “如今,只能看在赵员外的面子上,暂且容忍这一回。” “我明日会找他好好责备。” 众僧听了,冷笑道: “好一个糊涂的长老!” 说罢,散去歇息。 次日,早斋后,长老让侍者去僧堂找鲁智深,却发现他还没起床。 待他醒来后,随意披上直裰,光着脚,一溜烟跑出僧堂。侍者追出去一看,只见智深正蹲在佛殿后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智深净了手,侍者说道: “长老请你过去说话。” 智深便跟着侍者来到方丈。 长老见了智深,叹道: “智深,你虽然是武夫出身,但赵员外檀越已为你剃度,我也为你摩顶受记。” “作为僧人,当遵守五戒:一不可杀生,二不可偷盗,三不可邪淫,四不可贪酒,五不可妄语。” “这五戒乃是僧家立身之本。” “尤其是酒戒,最为重要。你为何昨晚大醉,不但打了门子,还损坏了藏殿的朱红槅子,把火工道人也打跑了,喊声扰寺?” “你这般作为,如何对得起佛门清规?” 智深听罢,立刻跪下说道: “今后再也不敢了。” 长老道: “既然出家,就该守戒。你昨夜破戒乱规,我若不是念在赵员外的面子,早已将你逐出寺门。以后切莫再犯!” 智深连声答应: “不敢了,不敢了。” 长老见状,便让他起来,留在方丈里吃早饭,又用好言语规劝他,并取出一件细布直裰和一双僧鞋赠与智深,让他回僧堂去。 这时,长老吟诵起唐代名贤张旭所作的《醉歌行》,赞美酒意酣畅之妙,道: “金瓯溢满斟欢伯,双手捧来眼迷离。 仰头长舒如玉虹,咽吞仍觉江湖窄。 昔时侍宴玉皇前,对饮无人堪作敌。 蟠桃烂熟堆珊瑚,琼液浓斟浮琥珀。 流霞畅饮数百杯,肌肤润泽腮生赤。 天地闻知酒量洪,天命赐我三千石。 飞仙相劝不计数,酩酊神清舒筋骨。” 长老吟完诗,又叹了口气,感慨酒虽美,却非僧人应沾染之物。 东君命我赋新诗,笑指三山咏标格。 信笔挥成五百言,不觉酒席前落了头巾。 宴罢昏迷不知归路,误乘鸾车竟入仙境。 仙童将我扶下紫云,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一饮千钟赋百首诗,草书乱撒如风舞电划。 诗中所言,饮酒不可尽欢,酒虽能助兴,却亦可误事。常言道: “酒能成事,亦能败事。” 即便是小胆之人,饮了酒也会鲁莽妄为,更何况是天性豪放之人。 再说鲁智深,自从醉酒闹事后,三四个月都不敢出寺门。 一日,天气骤然炎热,正值二月。 鲁智深离了僧房,随意漫步走到山门外,站在原地,远望五台山,连声喝彩。 不料,忽听得山下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随风吹上山来。 智深立刻回僧堂取了些银两揣在怀中,信步下山。出得“五台福地”的牌楼,见前方竟是一个市集,大约有五七百户人家。 集市上既有卖肉卖菜的,也有酒店和面店。 智深心想: “真是干枯!” “早知道这里有市集,何必抢那桶酒?” “直接下来买些吃喝,也不至于这几日清水煮肚。” “还是过去瞧瞧,买些吃的。” 顺着声音找去,却是铁匠铺叮叮打铁之声。 铺子隔壁一家门上挂着“父子客店”的招牌。 鲁智深走到铁匠铺门口,见三人在打铁,便道: “喂!铁匠,有好钢铁吗?” 铁匠抬头见鲁智深胡子新剃,短须刺面,模样凶悍,心中不免有些害怕,连忙停下手道: “师父,请坐。不知师父要打些什么?” 智深说道: “洒家要打一条禅杖和一口戒刀。” “不知你这里有没有上等好铁?” 铁匠答道: “小人这里正好有些好铁,只是不知师父想要多重的禅杖?” “戒刀也请吩咐。” 智深道: “洒家要一条一百斤重的禅杖!” 铁匠听了笑道: “师父,那太重了。” “小人恐怕打不出来,况且师父能使得动吗?” “便是关羽的青龙偃月刀,也不过八十一斤。” 智深顿时不高兴,嚷道: “洒家难道不如关王?” “他也不过是个人!” 铁匠劝道: “小人是为师父着想。” “依我看,打一条四五十斤的已经十分重了。” 智深不耐烦道: “那便照你说的,比关王刀略重些,也做八十一斤的!” 铁匠答道: “师父,太肥重不好看,也不中用。” “还是听小人的建议,打一条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吧,正合适。” “若师父使不动,可别怪小人。另外,戒刀我一定用上等好铁为您打造。” 智深答应道: “行,就照你说的。两件东西要多少钱?” 铁匠道: “实价五两银子。” 智深道: “好,五两就五两。” “若打得好,还有赏钱!” 说罢将银两递给铁匠,又拿出些碎银,说道: “洒家请你喝碗酒。” 铁匠笑道: “师父请便,小人还要忙活,恐怕不能陪您。” 智深离了铁匠铺,走了不到三二十步,便见一处酒馆门前挑着酒旗。 他掀开帘子进去,坐下敲着桌子喊道: “快上酒来!” 店主却赔笑说道: “师父,得罪了!” “小人这房子是寺里的,卖酒的本钱也是寺里借的。” “寺里长老有法旨,若我们卖酒给僧人,就会被追回本钱,还要被赶出屋子。” “因此请您见谅,不敢卖。” 智深央求道: “偷偷卖些给洒家喝,洒家决不声张。” 店主连连摇头道: “师父另请高明吧,小人真不敢。” 智深无奈,只得起身离去,嘴里说道: “洒家另找地方喝便是。” 他接连走了三五家酒馆,皆因长老的法令不肯卖酒,智深无计可施,只得另想法子。正踌躇间,远远望见市集尽头,杏花深处,一家小酒馆门前挑着个草帚做的酒旗。 智深心中一喜,径直走了过去。 但见: 傍村酒肆已多年,斜插桑麻古道边。 白板凳铺宾客坐,矮篱笆用棘荆编。 破瓮榨成黄米酒,柴门挑出布青帘。 更有一般堪笑处,牛屎泥墙画酒仙。 第四回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5 鲁智深揭开门帘,走进村里的小酒馆,倚着窗子坐下,开口喊道: “主人家,过路的僧人买碗酒喝!” 店主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和尚,你是从哪里来的?” 鲁智深答道: “洒家是行脚僧,游方到此路过,想买碗酒喝。” 店主迟疑了一下,说: “若是五台山寺里的和尚,我可不敢卖酒给你。” 鲁智深急忙说道: “洒家不是五台山寺里的。” “你快点将酒拿来!” 店主见鲁智深体型壮硕,气势不凡,声音浑厚,与一般和尚不同,便问: “你要多少酒?” 鲁智深不耐烦地说: “别管多少,大碗只管倒过来!” 店主于是接连给他倒酒,鲁智深一口气喝了十来碗,喝完后便问道: “有肉没有?” “拿一盘来吃!” 店主说道: “早些时候还有些牛肉,都已经卖光了。” “现在只有些蔬菜。” 鲁智深刚想抱怨,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肉香,便循着气味走到空地一看,只见墙边有一口砂锅,锅里正煮着一只狗。 鲁智深大喜,质问道: “既然有狗肉,为何不拿出来卖给洒家?” 店主回答: “我见你是出家人,怕你不吃狗肉,所以没敢问你。” 鲁智深一拍腰间的银子,说道: “洒家出得起银子!” 说完便将银子递给店主,道: “快把这狗肉卖半只给洒家吃!” 店主见鲁智深态度坚决,便忙不迭地取出半只煮熟的狗肉,又捣了些蒜泥,摆到鲁智深面前。 鲁智深大喜,用手撕下狗肉,蘸着蒜泥大口吃了起来,同时又喝了十来碗酒。 越吃越兴奋,胃口大开,根本停不下来。 店主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说道: “和尚,这样吃法可不得了啊!” 鲁智深瞪着眼回道: “洒家又不是白吃你的!” “你管得着洒家吗?” 店主无奈,只好问: “那你还要多少?” 鲁智深豪迈地说: “再打一桶来!” 店主只得又给他盛了一桶酒,不多时,鲁智深连这一桶也喝光了,只剩下一条狗腿,他随手揣进怀里。 临走时,他还回头对店主说道: “剩下的银子先放在你这,洒家明日再来吃!” 说完,便大摇大摆地往五台山上去了。 店主吓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鲁智深的身影渐渐远去。 鲁智深走到半山腰的一个亭子里,坐了一会儿,酒劲渐渐涌上来。 他忽地跳起身来,口中说道: “俺好些时没练拳脚了,觉得浑身都僵硬了。” “洒家且耍几路拳,舒展舒展筋骨!” 说罢,他走下亭子,将两只袖子掖在腰间,上下左右地比划起来。 拳脚使得兴起,他随手一挥,膀子正好扫在亭子的柱子上。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柱子被打断了,亭子也塌了一半。 山门的门子听到半山腰传来的响声,抬头一望,只见鲁智深步履踉跄地冲上山来。 两个门子见状,大叫道: “糟了!这和尚上次喝醉就闹了一场,这次醉得更厉害了!” 他们赶紧将山门关上,又用大拴拴住,只敢从门缝里偷偷张望。 只见鲁智深晃晃悠悠来到山门前,见门被锁上,便抬起拳头擂门,声音如同擂鼓一般。 两个门子哪里敢开门? 鲁智深敲了一会儿门,见没人理会,便转过身,看见门口左边的金刚像。 他指着金刚怒喝道: “你这个鸟汉,既不替俺敲门,还用拳头吓唬洒家!” “俺才不怕你!” 说着,他跳上台阶,抓住栅栏一扯,就像拔葱似的将它拔开了。 随手拿起一根折断的木头,便朝金刚像的腿上打去,泥土和颜料纷纷脱落下来。 门子见状,惊叫道: “糟了!” 赶忙去禀报长老。 鲁智深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出来,又转身看向右边的金刚像。他喝道: “你这厮张着大嘴笑俺,也该打!” 随即跳上右边的台阶,用木棒在金刚的腿上打了两下。 只听一声巨响,那尊金刚像从台阶上倒了下来,摔得灰尘四起。 鲁智深提着木棒,仰天大笑。 门子急忙跑去告诉长老,长老听后说道: “不要惹他,你们自己躲开便是。” 但寺里的首座、监寺、都寺以及其他职事僧人都聚到方丈,纷纷禀告: “这野和尚今天喝醉了,不但毁了半山亭子,还打坏了山门下的金刚像,实在无法容忍!” “该如何处置?” 长老却不以为然,说道: “自古连天子都要避开醉汉,何况我这个老僧呢?” “他要是打坏了金刚像,就请他的施主赵员外再出钱重新塑造;塌了的亭子,也由他来修盖。” “这事暂且由他去吧。” 众僧人听后十分不满,说道: “金刚像可是山门的守护神,怎么能随便换了呢?” 长老叹道: “莫说是金刚像,就是殿上的三世佛被他打坏了,也只能避开他。” “你们忘了前几天他闹事的情景吗?” 众僧人听了,无奈地退下,嘟囔道: “这长老真是昏庸透顶!” 此时,鲁智深在山门外高声喊道:“直娘的秃驴们!” “不给洒家开门,洒家就去找柴火,把你这破寺烧了!” 众僧听得鲁智深叫嚣,只得吩咐门子: “赶快把门打开,否则这家伙真要闹出大事来!” 门子只好战战兢兢地将大拴拽开,然后飞也似地跑回房里躲了起来。 寺里的僧人也纷纷散去,避而不见。 鲁智深双手一推山门,大力过猛,一下子摔倒在地。 他爬起来,拍了拍头,直奔僧堂而去。 走到选佛场中,禅和子们正在打坐。 见鲁智深掀开帘子钻了进来,个个吓得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第四回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6 鲁智深走到禅床旁,喉咙里发出“咯咯”声,随即低头在地上呕吐起来。 满堂的僧人闻到那股臭味,纷纷掩住口鼻,齐声念道: “善哉!” 躲避得远远的。 鲁智深吐完后,爬上禅床,解下腰间的绦带,把直裰的带子一阵“哔哔剥剥”扯断了。 他从怀里拿出之前剩下的狗腿,说道: “好啊,好啊!洒家正饿着呢!” 随即撕下一块就吃。 众僧见状,忍不住用袖子遮住脸,赶紧躲避。 旁边上下肩的两个禅和子远远地退开。 鲁智深看他们躲着,便扯下一块狗肉,对上首的和尚说道: “来,洒家赏你一块,快吃!” 那和尚双手死死捂住脸,一声不吭。 鲁智深又说道: “你不吃?” 接着便把肉朝下首的禅和子嘴边塞去。 下首的禅和子急忙想溜下禅床,哪知被鲁智深一把揪住耳朵,将狗肉硬塞过去。 旁边四五个禅和子看不下去,跳过来劝阻。 鲁智深顺手丢下狗肉,抡起拳头便朝他们的光头砸去,发出“必必剥剥”的响声。 满堂僧众乱作一团,惊叫着四处奔逃,纷纷从柜中取出衣钵准备离寺出走。 这场混乱,正是所谓“卷堂大散”。 首座见状,哪里还能约束得住? 鲁智深一味乱打,闹到堂外,大部分禅客都躲到廊下去了。 这时,监寺、都寺见情况不可收拾,连忙不经长老同意,召集了一班职事僧人,带上老郎、火工道人、直厅轿夫,共约一二百人,人人手持棍棒或杖叉,头上缠着手巾,气势汹汹地冲进僧堂。 鲁智深见大队人马杀来,非但不惧,反而大吼一声。 他手边并无趁手的武器,便转身跑进僧堂,来到佛像前,一把推翻供桌,折下两条桌腿作为武器。 从堂里冲出来,挥舞着桌腿与众人相斗。 心头火起,口角雷鸣。奋八九尺猛兽身躯,吐三千丈凌云志气。 按不住杀人怪胆,圆睁起卷海双睛。 直截横冲,似中箭投崖虎豹;前奔后涌,如着枪跳涧豺狼。 直饶揭帝也难当,便是金刚须拱手。 恰似顿断绒绦锦鹞子,犹如扯开铁锁火猢狲。 当时,鲁智深挥舞着两条桌脚,冲出僧堂。 众多僧人见他来势汹汹,纷纷拖着棍棒退到廊下。 鲁智深用桌脚扫荡起来,众僧两下合围。 他大怒,挥舞桌脚,东指西打,南劈北砸,只是两头的人侥幸逃脱。 当时鲁智深一路打到法堂前,这时长老大声喝道: “智深,不得无礼!众僧也不要动手!” 被鲁智深打伤的僧人已有十数个,见长老来了,才纷纷退下。 鲁智深见众人散开,扔下桌脚,喊道: “长老,你要为洒家做主!” 这时他的酒已经醒了七八分。 长老说道: “智深,你累坏老僧了。” “前次你醉酒闹事,我已经托你兄长赵员外出面写信,与众僧赔礼了。” “如今你又醉得如此无礼,乱了清规,打塌亭子,毁坏金刚,这些事情姑且不论。” “你今日闹得众僧卷堂而逃,这罪孽可不小。” “我这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千百年来清净香火,怎容得你这般污秽之事?” “你且随我到方丈歇几日,我会为你安排一个去处。” 鲁智深便跟随长老来到方丈暂住。 长老一面吩咐职事僧人安抚众禅客,劝他们返回僧堂继续坐禅,受伤的僧人自行调养。 随后,长老领着鲁智深在方丈住了一夜。 次日,真长老与首座商议,决定筹备一些银两送鲁智深离开,并提前通知赵员外。 长老便写了一封书信,派两名道人将信送到赵员外的庄上,说明事情原委,并等待回信。 赵员外看过书信,颇为无奈,但回信中表态道: “坏掉的金刚与亭子,我赵某立刻备资修复。” “至于智深一事,全听长老发落。” 长老收到回信,便叫侍者取出一件皂布直裰、一双僧鞋,另备十两白银,将鲁智深叫到房中,对他说道: “智深,上次你醉酒闹事,尚可说是误犯。” “但这次又大醉,毁了金刚,塌了亭子,闹得选佛场一片混乱,还打伤了众禅客。” “五台山乃出家人清净之地,你这般行为,实在不妥。” “我看在赵檀越的面子上,特地为你准备了一封书信,送你到别处安身。” “我这里再也不能容你了。” “昨夜我还特地为你作了四句偈言,终身受用。” 鲁智深问道: “师父要让我去哪里安身立命?” “弟子愿听这四句偈言。” 真长老指着鲁智深说道: “听好了!” 随即道出偈语,指明他的去处。 有道是: “笑挥禅杖,战天下英雄好汉;怒掣戒刀,砍世上逆子谗臣。” “直教名驰塞北三千里,证果江南第一州。” 究竟真长老说的是什么去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1 诗曰: 禅林辞去入禅林,知己相逢义断金。 且把威风惊贼胆,谩将妙理悦禅心。 绰名久唤花和尚,道号亲名鲁智深。 俗愿了时终证果,眼前争奈没知音。 话说那日,智真长老对鲁智深说道: “智深,你在这里已经无法久住了。” “我有一位师弟,现在是东京大相国寺的住持,名叫智清禅师。” “我给你写了封信,你带着去投奔他,向他讨一个职事僧的位置。” “我昨晚特意为你写了四句偈言,你可以终身受用,请好好记住今天我的话。” 鲁智深跪下说道: “洒家愿听教诲。” 长老念道: “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兴,遇江而止。” 鲁智深听罢四句偈言,叩拜长老九次,收拾好行李包裹,将书信藏好,辞别了长老和众僧人,离开五台山。 他来到铁匠铺旁边的客店住下,等待打制禅杖和戒刀完工再启程。 寺里的僧人们见鲁智深离开,无一不欢喜。 长老命火工道人将鲁智深打坏的金刚像和亭子收拾清理。 不久后,赵员外亲自送来钱物到五台山,又重新塑造金刚像,修葺亭子,暂且不提。 再说鲁智深在客店住了几日,等到禅杖和戒刀都已打造完毕。 他还让人做了刀鞘,把戒刀插入鞘中,又用漆将禅杖包裹好。 他拿出些碎银子赏给铁匠,随后背上包裹,挂好戒刀,提着禅杖,告别了客店主人和铁匠,踏上旅程。 过路的人见了,无不称他果然是个莽和尚。 但见: 皂直裰背穿双袖,青圆绦斜绾双头。 戒刀灿三尺春冰,深藏鞘内; 禅杖挥一条玉蟒,横在肩头。 鹭鸶腿紧系脚絣,蜘蛛肚牢拴衣钵。 嘴缝边攒千条断头铁线,胸脯上露一带盖胆寒毛。 生成食肉餐鱼脸,不是看经念佛人。 身穿皂直裰,背后交叉双袖,腰系青色圆绦,双头斜绾。 戒刀寒光闪烁,如三尺春冰,深藏刀鞘之内;禅杖似一条玉蟒,挥舞横挂肩头。 细长如鹭鸶腿的绑带紧系脚絣,圆鼓如蜘蛛肚的包袱牢牢拴住衣钵。 嘴边缝隙里仿佛攒满千条断头铁线,胸膛上露出一片令人胆寒的硬毛。 天生一副吃肉餐鱼的相貌,绝不是诵经念佛之人。 话说鲁智深自从离开五台山文殊院后,沿路赶往东京相国寺,走了半个月光景。 他在路上从不投寺院歇脚,而是住在客店里打发夜晚,白天则去酒肆买酒买饭充饥。 在旅途上,少不了饥餐渴饮,夜晚歇息,清晨继续赶路。 一天,鲁智深正在路上行走,见山明水秀,风景如画,不禁流连观赏。 正沉醉于美景之中,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但见: 山影深沉,槐阴渐没。绿杨影里,时闻鸟雀归林;红杏村中,每见牛羊入圈。 落日带烟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 溪边钓叟移舟去,野外村童跨犊归。 山影幽深,槐树的阴影渐渐隐没。 在绿杨的倒影中,不时听到鸟雀归林的叫声;在红杏点缀的村庄里,常能见到牛羊入圈的情景。 落日带着轻烟升起碧色的雾气,残霞映在水面散发出红光。 溪边,垂钓的老翁已移舟而去;野外,村中的顽童骑着小牛慢悠悠地归家。 鲁智深因贪恋这山水秀丽的景色,不觉多走了半日,却未能赶到宿头。 在路上又没有同行的人作伴,眼看天色渐晚,不知该在哪里投宿才好。 他又赶了三四十里地,走过一座木板桥,远远望见一片红霞之中,有树木掩映着一处庄院,庄院后面连绵起伏的群山显得杂乱无序。 鲁智深说道: “看来今晚只能到这庄院借宿了。” 于是大步走向庄院。 来到庄前一看,见有几十个庄稼人匆忙地搬来搬去,显然十分紧张。 鲁智深倚着禅杖,向庄客拱手行礼,问道: “施主,天色已晚,小僧前来叨扰,有何不便?” 庄客答道: “和尚,这么晚了到我们庄上干什么?” 鲁智深说道: “小僧赶路未能找到宿头,想在贵庄借宿一晚,明早就走。” 庄客冷冷地说道: “我们庄上今晚有事,不能招待你。” 鲁智深又说道: “无论如何,请施主行个方便,让洒家凑合一晚,明早即行。” 庄客却厉声喝道: “快走!否则你在这儿讨死!” 鲁智深听后大怒,问道:“这也是怪事!” “洒家不过是借宿一晚,有什么打紧?” “怎么就成了讨死?” 庄家人却毫不客气地说道: “快走!不走就捉了你绑起来!” 鲁智深火冒三丈,怒道: “你们这些村汉,真是不讲道理!” “俺又没说什么,怎么就要绑洒家?” 庄家人中有的骂骂咧咧,有的劝他赶快离开。 鲁智深提起禅杖,正待发作,忽然庄内走出一个年迈的老人。 但见: 髭须似雪,发鬓如霜。 行时肩曲头低,坐后耳聋眼暗。头裹三山暖帽,足穿四缝宽靴。 腰间绦系佛头青,身上罗衫鱼肚白。 好似山前都土地,正如海底老龙君。 “贵姓?法号如何?” 鲁智深答道: “洒家姓鲁,法号智深,因缘际会,出家在五台山。” “如今奉长老之命,前往东京大相国寺。” 刘太公听罢,点头道: “原来是鲁师父。” “既如此,还请安歇,无需多礼。” 随即吩咐庄客准备饭食。 鲁智深见刘太公言辞恳切,便拱手说道: “承蒙老丈厚意,洒家感激不尽。” “不知庄上有何急事,适才庄客忙乱非常?” 刘太公听问,脸上露出一丝愁容,叹了一口气道: “既是师父问起,老汉也不瞒。” “此间附近有一伙强人,霸占了黑松林,专门欺压良善。” “每年今日,便要到我庄上来抢夺财物、掳掠牲畜。” “若稍有不从,便杀人放火,作恶至极。” “可怜庄户们都是一群老弱,哪里敢反抗?” “如今夜里正是那伙强人要来的时候,我庄上才如此慌乱。” 鲁智深听罢,怒目圆睁,大声道: “这般强徒,天理难容!” “洒家最恨这种欺凌善良之辈。” “老丈不必忧虑,今晚洒家在此,定要教这伙贼人尝尝厉害!” 刘太公听得此言,忙起身作揖道: “师父万万不可!” “这些强人凶恶非常,人数众多,师父孤身一人,如何敌得过?” “还请慎重!” 鲁智深摆摆手,大笑道: “洒家虽是一人,却有这条禅杖相伴,足以教那帮贼子胆寒。” “老丈且宽心,看洒家如何收拾他们!” 刘太公见鲁智深气度非凡,又无法劝阻,只得长叹一声,默默祈祷天佑吉人。 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2 鲁智深听罢,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太公尽可放心。” “洒家今晚就在这里,看那贼人来时如何劝得他转念。” 太公便引鲁智深到房间门口,指着说道: “这间便是我女儿的房间,师父请进去安歇。” “但求师父慈悲,保佑我家平安渡过此夜。” 鲁智深点头道: “太公只管放心,洒家自有主张。” 说罢,鲁智深迈步进入房间,仔细打量四周,只见房中布置素雅,窗明几净。 鲁智深将禅杖倚在床头,把戒刀横放桌上,解下包裹,随意安顿后坐下。 心中暗想: “这伙贼人欺压良善,强占民女,真是罪不可赦!” “今晚定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且说刘太公见鲁智深大步流星地进入房中,胸有成竹,便稍稍放下心来,但仍不免为全家性命忧虑不安。 他回到堂中,吩咐庄客道: “今夜无论外面发生何事,都不许妄自行动。” 庄客们连连答应,却一个个心惊胆战。 再说鲁智深在房中,斟满酒盏,自斟自饮,默默等待夜深时分。 不多时,夜幕降临,四下渐渐寂静。 唯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愈发显得夜色沉沉。 鲁智深手捻酒盏,抬头望着窗外,暗自思量: “这伙贼人究竟几时来?” “洒家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本事。” 正思忖间,忽听远处传来阵阵喧哗之声,似是人马行进,渐渐逼近庄院。 鲁智深放下酒盏,拿起禅杖,猛地站起身来,冷笑道: “好一个贼人,来得正好!” 便直奔门口,准备迎敌。 智深见众人紧张不安,便低声说道: “你们自去躲了,不必担心。” 太公和其他庄客听后,纷纷走出屋外,去安排晚上的事情。 智深则将房中的椅子和桌子收拾一遍,把戒刀放在床头,将禅杖倚靠在床边,随即拉下床帐,脱去了衣物,赤裸上身,跳上床坐下,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局面。 随着夜色渐深,太公叫庄客们点起了灯烛,屋内闪烁着微弱的光。 太公安排好桌子,将香花灯烛摆放齐整,随即把大盘肉菜与温酒端上桌。 约莫初更时分,庄院外忽然传来阵阵锣鼓声,刘太公的心中充满了不安。 这时,他心中虽然有鬼胎,但仍难掩焦虑,庄客们也是一脸紧张。 大家都屏住呼吸,走出庄门,向远处望去。 只见远方有四五十个火把,光亮如白昼,随着火光的照亮,众人看见一大群人马飞奔而来,正朝着庄院而来。 但见: 雾锁青山影里,滚出一伙没头神; 烟迷绿树林边,摆着几行争食鬼。 人人凶恶,个个狰狞。头巾都戴茜根红,衲袄尽披枫叶赤。 缨枪对对,围遮定吃人心肝的小魔王; 梢棒双双,簇捧着不养爹娘的真太岁。 高声齐道贺新郎,山上大虫来下马。 雾气笼罩着青山,影像模糊中,一群没有头目的人群滚滚而来; 烟雾弥漫在绿树丛中,仿佛是几行饥饿的鬼魂。 每个人看上去凶恶至极,面目狰狞可怖。 头巾都是茜根红色的,僧袍披着枫叶般的红色。 每个人手中拿着缨枪,气势汹汹,像是准备吃人心肝的小魔王; 有的则握着长棒,显得更加凶狠,仿佛不认得爹娘的真太岁。 众人齐声高喊“贺新郎”,像是山上的大虫下来威风凛凛。 刘太公见状,急忙指示庄客大开庄门,准备迎接。 只见队伍前后呼啸,人人装备齐全,旗帜和枪杆上缠着红绿丝帛,喽啰们头巾上乱插着野花。 前面几个红色灯笼高高挂起,照亮了马上的大王。 那大王的打扮如何呢? 但见: 头戴撮尖干红凹面巾,鬓旁边插一枝罗帛像生花。 上穿一领围虎体挽绒金绣绿罗袍,腰系一条称狼身销金包肚红搭膊。 着一双对掩云跟牛皮靴,骑一匹高头卷毛大白马。 那大王到了庄前下马时,所有的小喽啰齐声道贺: “帽子光光,今晚是新郎;衣服窄窄,今晚是娇客。” 刘太公慌忙捧起酒杯,斟了一杯好酒,跪在地上。 所有庄客也都跪下。 大王伸手将他扶起,说: “你是我的丈人,怎么还跪我?” 刘太公回答道: “别说这些话,我只是你管辖下的一个百姓。” 大王已有七八分醉意,哈哈大笑道: “我娶你家女儿做媳妇,哪里亏了你。” “你的女儿也配得上我。” “我的哥哥大头领不下来,他让我传话给你。” 刘太公把下马杯放下,带着大王来到打麦场。 看到香花灯烛,他说道: “泰山何必这样大张旗鼓地迎接?” 接着又喝了三杯酒,来到厅上,他让小喽啰把马系在绿杨树下。 小喽啰们开始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大王上了厅堂,问道: “丈人,我的夫人在哪里?” 刘太公回答: “她怕羞,不敢出来。” 大王笑道: “先给我酒,我回敬你。” 他端起酒杯说道: “我先见了夫人,再来喝酒不迟。” 刘太公一心想要和尚劝大王,于是说道: “我引你去见她。” 他拿着烛台,带大王转过屏风,来到新娘房前。 指着房门说: “这里就是,请大王进内。” 大王推开房门,屋内一片黑暗。 大王道: “你看我那丈人真是做家务的,连灯都不点,让我夫人在黑暗中坐着。” “明天我让小喽啰带一桶好油来给他点灯。” 鲁智深在帐子里听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王摸进房内,喊道: “娘子,你怎么不出来接我?” “别害羞,我明天要你做压寨夫人。” 一边喊着“娘子”,一边摸索着前进。 摸到销金帐子,他揭开帐子,伸手摸去,碰到了鲁智深的肚皮。 鲁智深立刻用力揪住大王的头巾,按住他将他拉下床来。 大王想挣扎,却被鲁智深一拳打在耳根和脖子上。 大王叫道: “你干嘛打我?” 鲁智深怒喝: “这是你老婆!” 他将大王拖到床边,拳脚齐上,把大王打得大声求救。 刘太公听到屋内传来求救声,急忙带着灯烛和小喽啰们闯进来。 只见一个胖和尚,赤裸着身体,骑在大王身上打得正凶。小喽啰们大喊: “大家快来救大王!” 大家纷纷举起武器准备上前救援。 鲁智深看到敌人越来越多,便放开大王,拿起禅杖,准备迎战。 看到鲁智深来得凶猛,小喽啰们大喊一声,全都吓得跑了。 刘太公慌乱无措。 大王趁机冲出房门,摸索着空马,抓起树上的柳条,跳上马背,猛打马匹,骑着马逃走。 大王边跑边骂: “真是倒霉,居然连畜生都敢欺负我!” 当他骑马出庄门时,他一边骂刘太公,一边奋力抽打马匹,直奔山上而去。 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3 刘太公拉住鲁智深说: “和尚,你害苦了我一家人。” 鲁智深答道: “不要怪我无礼。” “先把衣服和袍子拿来,给我穿上再说。” 庄客们去房里取来衣服,鲁智深穿上。 太公道: “我原本指望你劝他回心转意,谁知道你竟然一拳打了他。” “肯定是报仇的山寨强人来找我们麻烦。” 鲁智深安慰他说: “太公,别急。” “我告诉你,我不是普通人。” “我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的提辖官,因打死了人才出家做和尚。” “你放心,就算是一二千兵马来了,我也不怕。” “你们如果不信,拿我的禅杖试试看。” 庄客们哪能举得动禅杖,鲁智深接过来,轻松地像捻灯草一样挥舞着。 太公听后说: “师父,别走啊,快救救我们一家。” 鲁智深道: “别说这些闲话,我死也不会走。” 太公急忙说道: “那就请师父喝点酒,千万不要喝醉了。” 鲁智深笑着说: “我喝一分酒就有一分力,喝十分酒就能有十份力。” 太公高兴地说: “那正好。” “我这里有很多酒肉,您尽管吃。” 与此同时,桃花山的大头领正在寨子里,准备派人下山打探二头领的情况。 忽然,几个小喽啰急急忙忙跑到寨里,喊道: “苦了,苦了!” 大头领连忙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慌乱?” 小喽啰回答道: “二哥哥被打坏了。” 大头领大惊,正要问清楚,忽然听说: “二哥哥来了。” 只见二头领红巾丢了,身上的绿袍被撕成了碎片,跳下马来,倒在厅前,一边说着: “哥哥救我。” 大头领急忙问道: “怎么回事?” 二头领痛苦地说: “我下山来到他家,进了房间。” “没想到那老驴把女儿藏了起来,还让一个胖和尚躲在床上。” “我不小心揭开帐子摸去,结果被那和尚揪住,打得我一身伤。” “后来那和尚见人来了就放手,拿起禅杖冲了出去。” “幸好我逃脱了,保住了性命。哥哥,你要为我报仇!” 大头领愤怒地说: “原来是这样。” “你去房里休息,我去抓那个贼秃子。” 他命令左右: “快准备我的马,所有小喽啰都跟我一起走。” 大头领上马,握紧枪,带着小喽啰们一同下山,怒气冲冲地去找鲁智深报仇。 鲁智深正在喝酒时,庄客急忙前来报告: “山上的大头领带着一群人来了。” 鲁智深说道: “别慌,洒家去解决。” “你们先绑了他,带回去官府请赏。” “拿我的戒刀来。” 他脱下直裰,扎起衣服,带上戒刀,跨步提着禅杖走向打麦场。” 只见大头领骑马冲到庄前,举着长枪,大声喊道: “那秃驴在哪里,快出来决一胜负!” 鲁智深怒道: “腌脏打脊的泼才,叫你认得我!” 他轮起禅杖,挥舞着猛扑过去。 大头领急忙举枪挡住,喊道: “和尚且慢,声音听着很熟。” “先报个姓名!” 鲁智深答道: “我不是别人,是老种经略相公帐前的提辖鲁达。” “如今出家做和尚,名叫鲁智深。” 大头领哈哈大笑,马上下马,把枪扔到一边,扑倒在地拜道: “哥哥,你可还记得我?” “你打了二哥一顿?” 鲁智深见状,后退几步,把禅杖收起,仔细一看,才认出眼前的大头领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有名的打虎将李忠。 原来李忠是因军中不利,改名“剪拂”作为吉利的称呼。 李忠扶起鲁智深,问道: “哥哥怎么出家做和尚了?” 鲁智深答道: “到里面说话。” 刘太公看见这一幕,又叫苦: “这和尚原来也是一路人!” 鲁智深和李忠到屋内,重新穿上直裰,两人一起到厅里叙旧。 鲁智深坐在正席,叫刘太公出来。 太公不敢靠前,鲁智深安慰他说: “太公不用怕,他是我兄弟。” 李忠坐在第二位,太公坐第三位。 鲁智深说道: “你们二位听我说。我自从在渭州三拳打死了镇关西后逃到代州雁门县。” “那儿遇到了一位老爷,他女儿嫁给了财主赵员外,我受赵员外的帮助,在五台山智真长老处落发为僧。” “因为酒后在僧堂惹事,我被长老送到东京的大相国寺投靠智清禅师,找了个职务做。” “天色已晚,我就在这庄上投宿,没想到能和兄弟相见。” 李忠道: “小弟自从那次和哥哥在渭州酒楼前分开后,听说哥哥打死了郑屠,我去找史进,却不知他去了哪里。” “小弟听到差人缉捕,赶紧逃走。” “经过这里时,才知道哥哥打的那个汉子是桃花山的周通。” “当时他带人下山,和我打了,我打败了他,把他留在山上做了寨主。” 鲁智深道: “既然你是兄弟,刘太公家的亲事就不提了。” “他只有这个女儿养老送终,你若娶了她,老人家恐怕不愿意。” “你依我所说,另选一个好人家。” “原定的金段匹,我这里有。” 太公听了,非常高兴,安排酒食招待二位。 小喽啰们每人吃两个馒头、两块肉,一大碗酒,大家吃得饱饱的。 太公将原定的金段匹送出,鲁智深道: “李忠兄弟,这件事交给你去做。” 李忠答道: “这个不成问题。” “请哥哥去小寨住几日,刘太公也来一趟。” 于是大家上山,鲁智深、太公来到寨前,下轿后,李忠也下了马,邀请鲁智深进寨。 李忠带着鲁智深和太公进入聚义厅,三人坐定。 李忠叫周通出来,周通看到鲁智深,心中不悦,怒道: “哥哥不为我报仇,竟请他来寨里坐上面。” 李忠笑道: “兄弟,你认得这和尚吗?” 周通答道: “如果我认得他,怎么会被他打?” 李忠笑着说: “这就是我常和你提的,三拳打死镇关西的鲁智深。” 周通一拍脑袋,突然恍然大悟,跪下拜道: “哥哥,我错了!” 鲁智深也礼貌地答应。 三人坐定,刘太公立在前面。 鲁智深说道: “周家兄弟,你听我说。” “刘太公的女儿养老送终,承接香火。” “你若娶了她,老人家心里不愿意。” “你既然是我兄弟,就听我劝,将她弃了,另选良缘。” “金段匹已准备好。” 周通听后,表示完全同意,折箭为誓,承诺不再为难刘太公。 鲁智深对他道: “做事要有决断,切莫后悔。” 周通保证不再反悔。 刘太公感谢鲁智深,接受了金段匹并准备下山回庄。 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4 李忠和周通宰牛杀马,准备丰盛的筵席,热情招待鲁智深几日。 他们引导鲁智深游览山前山后,鲁智深发现这座桃花山确实是个险地,四周险峻,唯一一条通道上山,周围草木杂乱。 他感叹道: “果然是个险要之地。” 几日后,鲁智深觉得李忠和周通并不是慷慨之人,他们做事吝啬,因此决定下山。 李忠和周通苦苦挽留,但鲁智深坚持道: “我既然出家,怎能留在这里做草寇?” 两人只得答应,表示明日会下山,送他些路费。 第二天,山寨里杀羊宰猪,准备送行的筵席,桌上摆满了金银酒器。 正准备饮酒时,小喽啰来报: “山下有两辆车,十几个人来了。” 李忠和周通听后,点起众多小喽啰,只留几个人陪鲁智深喝酒。 他们说道: “哥哥请自在吃两杯,我们下山去取些财物,给你送行。” 说完,带着众人下山去了。 鲁智深心想: “这两人太吝啬,明明有金银,却不送给我,而是等着下山去劫掠别人再送给我。” “这样的做法,分明是把官路当做了人情,自己受苦!” 于是,他决定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叫来几个小喽啰,一起喝酒,喝了几杯后,猛地起身,打倒了两个小喽啰,随后解开绳索,把他们绑起来,并塞住了他们的嘴。 然后,他打开包裹,取走桌上的金银酒器,将它们装入包里,藏好真长老的信件,带上戒刀,提起禅杖,背上衣包,悄悄离开了寨子。 他来到后山,看到四周都是险峻的山地,没有草木可以躲藏。 鲁智深心想: “从前山走时肯定会被他们发现,不如从这里滚下去。” 他将戒刀和包裹固定好,禅杖也丢下去,然后自己一滚,顺势滚到了山脚下,并未受伤。 他跳了起来,捡起包裹,背上戒刀,提着禅杖,急忙向东京走去。 与此同时,李忠和周通来到山下,迎面遇上了那些带着器械的客人。 李忠和周通举枪迎战,小喽啰也紧随其后,一同上前。 李忠和一个客人展开了对决,战斗了十几回合,难分胜负。 周通见状,大怒,加入战斗,带着小喽啰们一起冲向敌人。那些客人无法抵挡,纷纷转身逃走,逃得慢的被杀死七八个。 李忠和周通抢走了车上的财物,带着胜利的凯歌回到山寨。 然而,当他们到达寨子时,发现两个小喽啰被绑在亭柱旁,桌上的金银酒器不见了。 周通解开小喽啰,问道: “鲁智深去哪里了?” 小喽啰说道: “他打倒了我们两个,拿走了很多器皿。” 周通愤怒道: “这秃驴果然是个老贼,竟然把我们骗了。” 他们跟着踪迹来到后山,发现草木被压倒,周通看后说道: “这秃驴果然老奸巨猾,竟能从这么险峻的山冈滚下去。” 李忠也说道: “我们追不上他,还是算了,丢人现眼。” 周通道: “罢了,罢了!反正他走了,关上门再说。” “我们分了车上的财物,金银分三份,我和你各一份,剩下的赏给小喽啰们。” 李忠道: “是我没想到把他带上山,折了你不少财物,我这一份就给你了。” 周通笑道: “哥哥,我和你生死与共,不必计较这些。” 从此,李忠和周通继续在桃花山打劫。 鲁智深离开了桃花山,迈开大步,一直走到午后,已经走了五六十里路。 肚子饿了,但路上没有地方可以停下来休息。 他心里想着: “早上匆忙赶路,没顾得上吃东西,接下来该去哪里找点吃的呢?” 他四下看看,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铃铛的声音。 鲁智深听到后心里一喜,想: “这一定是寺庙,或者是宫观的钟铃声,风一吹传来,我可以去那里投斋(请求施舍)。” 然而,鲁智深选择的这个地方,却注定会带来一场灾难。 有传言说,这里曾断送了许多性命,最后一场火灾烧毁了着名的灵山古迹。 那火焰在黄金殿上熊熊燃烧,黑烟从碧玉堂前升起。 到底鲁智深最后投靠了哪个寺庙,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九纹龙剪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罐寺1 诗曰: 萍踪浪迹入东京,行尽山林数十程。 古刹今番经劫火,中原从此动刀兵。 相国寺中重挂搭,种蔬园内且经营。 自古白云无去住,几多变化任纵横。 鲁智深翻越了几个山坡,看到一片大松林,中间有一条山路。 他沿着山路走了不到半里,抬头一看,发现一座破败的寺院。 风吹过,寺院的铃铛叮当作响。 再看山门,上面挂着一块斑驳的朱红色牌匾,写着“瓦罐之寺”四个已经模糊不清的金字。 鲁智深继续走了四五十步,经过一座石桥,又看见一座年代久远的古寺。 他走进寺门,仔细观察,发现这座寺院虽然规模宏大,却已残破不堪: 钟楼倒塌,殿宇损毁;山门长满青苔,经书阁生满了绿色苔藓。 释迦佛像的膝盖上长出了芦芽,仿佛回到了雪山修行的日子;观世音菩萨像上缠满荆棘,好似守护香山的时候。 众多天神的塑像破损不堪,怀中被鸟雀筑了巢;帝释天的塑像倾斜,嘴里结满蜘蛛网。 方丈的房间冷清荒凉,僧寮寂静无人。 罗汉像缺了脑袋,金刚像折了手臂,连这些佛门护法也难逃劫难。 厨房变成了兔子洞,龙华台上留下了狐狸的踪迹。 鲁智深走进寺里,来到知客僧的住处,但发现大门没了,周围的墙壁也全都倒塌了。 他心里想: “这么大的寺庙,怎么会败落到这种地步?” 他一路走到方丈前,只见满地都是燕子粪,门上锁着一把铁锁,锁上挂满了蜘蛛网。他用禅杖敲着地,大声喊道: “过路的僧人来讨顿斋饭!” 喊了半天,没有人回应。他又走到厨房去看,发现锅也没有了,灶台也塌了。 他只好解下行李,放在墙角,然后提着禅杖到处找人。 走到厨房后面,鲁智深发现一间小屋里坐着几个老和尚,一个个面黄肌瘦。 他大声喊道: “你们这些和尚,真是没规矩!” “洒家叫了半天,也没人应声!” 一个和尚摇手示意他小声些,说: “别喊了。” 鲁智深问: “我不过是过路僧人,讨点饭吃,怎么就不行?” 老和尚叹气道: “我们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上哪里去找饭给你吃?” 鲁智深道: “洒家是从五台山来的僧人,粥也随便盛半碗给我就行。” 老和尚无奈道: “你是五台山来的高僧,按理我们应该供养你,但实在没办法。” “寺里僧人早就被赶散了,连一粒米都没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只能挨饿。” 鲁智深听了,不信道: “胡说!这么大个寺院,怎么可能连口饭都没有?” 老和尚解释道: “师父,你有所不知。” “我们寺院是十方丛林,原本香火鼎盛,但后来来了一个云游和尚,带着一个道人住持。” “他们将寺里所有财物糟蹋殆尽,还把僧人赶跑了。” “我们几个老和尚因为年纪大走不动,只好留在这里,却没什么吃的。” 鲁智深又问: “区区一个和尚一个道人,怎会把寺庙弄成这样?” “为何不去衙门告他们?” 老和尚苦笑道: “师父,你不知道,这里离衙门远,而且官军也拿他们没办法。” “他们不仅不是出家人,简直就是杀人放火的强盗。” “现在这两个人住在方丈后面的院子里。” 鲁智深又问: “这两人叫什么名字?” 老和尚答道: “和尚姓崔,法号道成,人称‘生铁佛’;道人姓丘,小名小乙,人称‘飞天夜叉’。” “这两个人哪里像是僧人、道人,分明就是绿林中的强盗,却披着出家人的外皮!” 鲁智深正问着老和尚时,忽然闻到一阵香味。 他提起禅杖,绕到寺后查看,见有一个土灶,上面盖着草盖子,蒸汽直冒。 鲁智深揭开草盖一看,灶里煮着一锅粟米粥。 他顿时大骂: “你们这几个老和尚,太没道理!” “方才还说三天没饭吃,现在却煮着一锅粥。” “出家人怎能撒谎?” 那几个老和尚被鲁智深找出粥来,一个个叫苦连天,赶紧拿碗、盘子、瓢、勺、木桶之类的东西,争抢起来。 鲁智深本来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想吃点粥,但见他们抢得凶,又没有什么工具,实在没办法。 正转头看见灶边有个破旧的漆春台,上面积了些灰尘。 他灵机一动,先把禅杖倚在一旁,捡起一把草,把春台擦干净。 然后双手将锅提起来,把粥往春台上一倒。 老和尚们争着抢粥,刚吃了几口,鲁智深一推一拉,把他们全弄倒了。 有的摔倒在地,有的慌忙逃走。 趁此机会,鲁智深自己捧起粥来吃。 正吃得起劲,那几个老和尚又凑上来说: “我们三天确实没吃东西,刚才好不容易到村里化缘,才讨了点粟米,熬了这点粥解饿。” “你倒好,竟抢了我们的粥吃!” 鲁智深听了,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才吃了五七口,就把粥撂下不吃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嘲歌声。 他连忙洗了手,提起禅杖,走出去看个究竟。 从破旧的墙壁间向外望去,只见一个道人。 那道人头戴黑布巾,身穿粗布衫,腰间系着一条杂色绳,脚穿麻鞋,挑着一担东西。 一头挂着一个竹篮,里面露出一些鱼尾,盖着荷叶,隐约还能看见托着几块肉;另一头挑着一个酒瓶,也用荷叶盖着。 口里嘲歌着,唱道: “你在东时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 我无妻时犹闲可,你无夫时好孤恓。” 那几个老和尚跟了出来,指着前方对鲁智深说道: “那个道人就是飞天夜叉丘小乙!” 鲁智深听了,提起禅杖便跟了上去。 那道人毫不知情,自顾自地走到方丈后面的墙院里。 鲁智深悄悄跟进去,发现绿槐树下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些酒菜,摆了三副碗筷。 桌旁坐着一个胖和尚,浓眉大眼,面目凶悍,浑身横肉,袒露着一片黑肚皮。 旁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子,那道人则放下挑来的竹篮,也坐了下来。 鲁智深走上前去,那胖和尚一见,吓得立刻跳起来说道: “请师兄上座,一起喝杯酒。” 鲁智深冷笑一声,提着禅杖问道: “你们这两个是怎么把寺庙弄得如此破败?” 胖和尚连忙赔笑道: “师兄请先坐下,小僧慢慢向您禀明。” 鲁智深瞪着眼睛说: “那好,你说吧!” 胖和尚从容说道: “师兄,原先这座寺庙确实香火兴旺,田地广阔,僧众众多。” “然而,廊下那些老和尚平日好酒贪杯,甚至拿常住的钱去养女人。” “住持长老多次约束他们,却反被这些人联手排挤,最后不得不离开寺院。” “如此一来,寺庙逐渐衰败,僧众也四散,田产都被变卖了。” “小僧与这位道人是新来的住持,正打算修整山门,重建殿宇。” 鲁智深又问: “那这女子是谁?” “为何与你们一起喝酒?” 胖和尚答道: “师兄容禀,这位是前村王有金的女儿。” “她父亲曾是本寺的施主,如今家道中落,生活极为困苦。” “近日更是家破人亡,丈夫病重,她才来寺中求借些米粮。” “小僧看在她父亲是施主的份上,特意取些酒菜招待,并无其他非分之意。” “师兄千万别听那些老和尚胡说。” 鲁智深听了这番话,又见胖和尚态度谦恭,心中稍稍信了几分,便说道: “真是那几个老和尚戏弄洒家!” 说完,提着禅杖转身往香积厨走去。 几个老和尚正坐在那里吃粥,见鲁智深怒气冲冲地回来,忙起身迎上。 鲁智深指着他们喝道: “原来是你们坏了常住,还敢在洒家面前胡说八道!” 老和尚们连忙辩解道:“师兄不要听他们一面之词。” “他们现在养着一个女人在寺里,方才见你有戒刀和禅杖,他们不敢与你争斗。” “如果师兄不信,就再去看看,必定能瞧见他们的真面目!” “师兄想一想:他们喝酒吃肉,我们连粥都没得吃。” “这方才的粥,说不定师兄也被他们坑了!” 鲁智深听了,觉得也有些道理,便倒提着禅杖,再次来到方丈后。 到了后院,只见角门已关,鲁智深大怒,一脚踢开了门,闯了进去。 忽然,生铁佛崔道成手提一条朴刀,从里面冲出来,直奔槐树下迎战鲁智深。 鲁智深大喝一声,抡起禅杖迎了上去,两人随即斗在一起。 只见两人拼斗激烈: 一个袈裟不披,手中朴刀斜刺而来;一个衣襟牢系,禅杖横扫挥舞。 一个咬牙切齿,猛似敬德战秦琼;一个怒目圆睁,凶如张飞斗吕布。 一个不曾念过《梁武忏》,一个半生懒读《法华经》。 你来我往,刀杖相击,杀气腾腾。 第六回九纹龙剪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罐寺2 那崔道成手持朴刀,与鲁智深厮杀,两人一来一往,斗了十四五回合。 崔道成渐渐敌不过,只能勉强招架,躲避智深的攻势。见实在撑不住,便想着要逃。 这时,丘小乙见状,从背后拿起另一条朴刀,大步上前助战。 鲁智深正专注于与崔道成交手,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响,却不敢回头查看。 他隐约见一个人影从后袭来,立刻大喝一声: “着!” 崔道成听见大喝声,以为禅杖要击中自己,惊慌之下跳出圈外。 智深刚想转身应对,正好崔道成和丘小乙两人一齐攻来,重新与他厮斗。 这次智深要对付两人,越发吃力。 崔道成和丘小乙联手与他拼斗了十余回合,智深体力不支:一来是肚中无食,二来奔波劳累,三来对方人多力强。他见难以招架,只好卖了个破绽,拖着禅杖撤退。 崔道成与丘小乙挥刀追赶,一直追出寺庙,直至山门外。 智深又与他们斗了十回合,终究难以取胜,只得拖起禅杖再度逃跑。 两人追到一座石桥下,见智深跑远,便不再追赶,坐在桥边栏杆上歇息。 鲁智深一路奔走,跑了两里地,停下来喘息稍定。 他心中暗自懊恼: “洒家的包裹放在监斋使者那里,逃命时竟忘了带上。” “如今身无分文,又饥又饿,路上如何是好?” “若是回去取包裹,恐怕还要送了性命。” “他们两人联手,我实在招架不住。” 鲁智深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往前走,脚步愈发沉重。 走了几里地,远远见前面有一片大树林,全是赤松树。他抬眼望去,只见: 虬枝错落,宛如千条赤脚老龙盘踞;怪影参差,恰似万道红鳞巨蟒伫立。 远看如判官长须,近瞧似魔鬼乱发。 树梢点点鲜红,仿佛朱砂泼洒,令人胆寒。 鲁智深看着这片林子,自言自语道: “好一片凶恶的树林!” 正观察间,忽见树影里一个人探头探脑,瞥了他一眼,又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随即闪身钻进树林。 鲁智深看了,心中冷笑: “洒家猜这厮定是个劫道的强人!” “他见我是个和尚,知道没油水,便不想下手,还啐了一口走开。” “这厮撞上洒家,真是晦气!” “洒家正好心中有火无处发,就剥了他的衣裳换酒喝!” 鲁智深提起禅杖,径直走到松林边,大喝一声: “喂!藏在林子里的撮鸟,快滚出来!” 那人听到喊声,哈哈大笑,回道: “我倒晦气,这秃驴反来惹我!” 随即从林子里跳出来,手中拿着朴刀,骂道: “和尚,是你找死,不是我来寻你!” 鲁智深冷笑道: “洒家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说罢,挥起禅杖扑了过去。 那汉抡刀迎战,但刚要进攻,突然觉得和尚的声音有些耳熟,心中疑惑: “这和尚的声音,似曾相识。” 他便问道: “喂!和尚,你的声音我好像听过。” “你姓什么?” 鲁智深冷笑道: “洒家先陪你斗三百回合,再告诉你!” 那汉大怒,挥刀上前,禅杖与朴刀碰撞,火星四溅。 两人激战十余回合,那汉暗中喝彩: “好个厉害的莽和尚!” 又斗了四五回合,他忽然停下说道: “稍等,我有话要问。” 两人各自退到圈外,那汉急切地问: “和尚,你到底姓什么?” “名谁?” “你的声音实在熟悉。” 鲁智深这才答道: “洒家鲁智深是也。” 那汉听了,立刻扔下朴刀,翻身下拜,激动地说: “原来是鲁哥哥!” “你不认得小弟史进了么?” 鲁智深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原来是史大郎!” 两人上前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笑着拍肩,十分亲热。 两人一起走进林子坐下,鲁智深问道: “史大郎,自从咱们在渭州分别后,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 史进答道:“自从那日酒楼与你分别,第二天便听说你打死了镇关西,逃离了渭州。” “官府随后查到我与哥哥一起赍发了金老,所以我也不得不离开渭州。” “后来我去延州寻找师父王进,却无果而返。” “回到东京住了一阵,盘缠用尽,才来到这里谋点生计,不想今日遇见哥哥。” “哥哥为何做了和尚?” 鲁智深便把自己如何出家、一路上的经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史进见鲁智深饥饿,便说道:“哥哥若饿了,小弟这里有干肉和烧饼。” 随即取出食物递给智深吃。 吃过之后,史进又说道:“哥哥既然包裹还在寺里,不如我和你一起去讨回来,若他们不肯,就索性杀了那两个恶徒!” 鲁智深应道:“好。” 两人吃饱之后,各自拿起兵器,一同返回瓦罐寺。 到了寺前,只见崔道成和丘小乙仍然坐在桥上。 鲁智深怒气冲天,大喝道:“你们两个,来!今日咱们拼个你死我活!” 崔道成听了,讥笑道:“你这败军之将,还敢回来找死?” 智深大怒,抡起铁禅杖冲过桥去。崔道成见状大怒,提起朴刀迎战。 此时,鲁智深因有史进相助,心中胆气更壮,加上吃饱后精力充沛,力量更加凶猛。 他与崔道成斗了八九回合,崔道成渐渐体力不支,准备撤退。 丘小乙见崔道成撑不住,立刻上前助战。 这时,史进从树林里跳出来,大喝一声:“别想跑!” 掀起斗笠,挥着朴刀冲向丘小乙。 于是四人分成两组激战,场面激烈,宛如画中的厮杀场景。 只见: 和尚嚣顽,禅僧勇猛。 铁禅杖如玉蟒翻飞,锋朴刀似霞光四射。 壮士翻身,恨不得平吞宇宙; 道人纵步,只待撼动乾坤。 八臂相交,如同三战吕布; 一声震响,不亚四座天王。 溪边鬼神惊,桥上山石裂。 鲁智深和崔道成越斗越激烈,智深抓住机会,大喝一声:“着!” 用铁禅杖狠狠一击,将崔道成打落桥下。 丘小乙见同伴被打败,心生惧意,丢了招架,转身想逃。 史进大喝:“哪里逃!” 追上去一朴刀劈中丘小乙后背,将其砍翻在地。 史进接着补上一刀,直接结果了他的性命。 而智深也赶到桥下,用禅杖击打崔道成后背,将其当场打死。 两个恶徒至此丧命,正应了那句老话:“从前所作恶,今日皆报应。” 智深与史进将崔道成和丘小乙的尸体捆绑起来,扔进涧中,然后转身杀入寺中。 寺里的老和尚因见鲁智深先前落败,怕崔道成、丘小乙回来报复,竟已吊死殉命。 智深和史进直闯到方丈后的小院,发现那被掳来的妇人已投井自尽。 两人继续搜查,见到寺内八九间小屋里空无一人,只找到鲁智深的包裹,尚未被打开。 智深背起包裹,与史进搜寻寺内其他物资。 他们在屋内翻找时,见到几包衣物和些许金银,史进挑出好的物品装了一包袱背上。 随后,两人来到厨房,发现还有酒肉,便坐下吃了个饱。 吃完后,史进从灶前拿起两个火把,点燃炉炭,将后院小屋烧了个干净。 火势蔓延到门前,史进又拿火把点燃佛殿和僧房。 不巧这时刮起大风,火势迅速蔓延,整个寺庙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只见: 浓烟滚滚,烈焰腾腾,顷刻间烧透天关,霎时间烧开地户。 飞禽翅膀尽焦坠落,走兽毛发烧焦逃窜。 一炷香的工夫,佛殿红光漫天;半个时辰不到,僧房化作灰烬。 宛如老君推倒炼丹炉,满天火山连地滚。 智深和史进等到寺庙烧成一片废墟,才说道:“这瓦罐寺虽大,也不是久留之地,咱们还是赶紧离开!” 两人趁夜撤离,连夜赶路。 天色微亮时,他们远远望见一片人家,显然是个村镇。 走近一看,村边有座独木桥,桥旁有家小酒馆。那酒馆情景别致,宛如画中: 柴门半掩,布幕低垂。 酸醨酒瓮藏于土床边,墙上墨画神仙染满尘灰。 村童量酒,显非雅士之风; 丑妇当垆,难比昔日卓文君之美。 壁间醉翁题诗,字迹潦草; 架上蓑衣破旧,乃渔人偶用之物。 第六回九纹龙剪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罐寺3 史进来到村中的小酒馆,点了酒边喝边叫店里的伙计去买些肉,又借了些米,打火做饭。 两人边吃边喝,一边诉说一路上的经历和见闻。 吃饱喝足后,鲁智深问史进: “兄弟,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史进答道: “我如今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回少华山去,投奔朱武等三人,加入他们的队伍,暂且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鲁智深听后点头道: “兄弟,说得对。” 于是他打开包裹,取出一些金银交给史进。 两人整理好行装,拿起兵器,付了酒钱,走出店门,离开村镇。 两人又行了五七里路,来到一个三岔路口。 鲁智深对史进说道: “兄弟,这里我们就得分手了。” “洒家要去东京,你不必送了。” “你要去华州,得从这条路走。” “他日若有机会再相会,若遇到可靠的人,也可以捎个消息互通音信。” 史进向鲁智深拜别,各自分路而行。 史进去了少华山,且不提他。 只说鲁智深独自赶路,朝着东京而去。 他在路上又行了八九日,终于远远望见东京城的轮廓。 进入城中,只见景象繁华壮丽,热闹非凡: 千门万户,处处朱红青翠交相辉映;三市六街,人群熙攘,衣冠楚楚。 宫殿楼阁金碧辉煌,凤阁巍峨,九重叠列;龙楼高耸,玻璃辉映天光。 歌台乐声沸腾,鸾笙凤管悠扬;舞榭乐器齐鸣,象板银筝悦耳。 处处可见军民欢庆太平盛世,丰收年景;四方商贾云集,富贵荣华汇聚一地。 花街柳巷中,尽是娇艳名姬;楚馆秦楼里,充满风流歌妓。 豪门富户喧嚷赌乐,公子王孙竞相买笑。 景象奢华得让人恍惚,如同置身阆苑仙境或蓬莱仙岛一般。 鲁智深见东京城热闹非凡,街市喧哗,便收敛起性子,小心谨慎地向路人打听: “大相国寺在什么地方?” 街坊的人答道: “前面过了州桥就是。” 鲁智深提起禅杖,径直向前走,不一会儿便到了寺门前。 抬头望去,这相国寺果然是一座宏伟的寺庙。 只见: 山门高耸,气势巍峨,梵宇清幽,景致雅静。 门上匾额敕封文字清晰明亮,两旁金刚神像威猛肃穆。 五间大殿,龙鳞般的青瓦整齐排列;四周僧房,龟背般的磨砖缝隙紧密。 钟楼森然耸立,经阁庄严巍峨。 幡竿高插直入青云,宝塔影影绰绰映入碧空。 木鱼横挂,云板高悬。佛像前灯烛闪耀,香炉内烟气袅袅。 幢幡摇曳,观音殿紧连祖师堂;宝盖相接,水陆法会贯通罗汉院。 护法诸天时时降临,降魔尊者年年现身。 鲁智深走入寺内,在东西两廊随意观瞧,径直来到知客僧的寮房前。 正巧遇到一个道人,道人见了他,赶紧进去禀报知客。 不一会儿,知客僧走了出来,见到鲁智深生得一副凶猛模样:提着一根沉重的铁禅杖,腰间挂着戒刀,背上背着包裹。 鲁智深将包裹放下,禅杖一边,打了个问讯,知客僧回礼后,鲁智深说道: “小僧是从五台山来的,我的本师真长老有书在此,托我来投奔清大师,愿做一名职事僧。” 知客僧听后,便说道: “既然真长老有书托付,应该马上带你到方丈。” 于是知客引领鲁智深来到方丈,解开包裹,从中取出书信。 知客道: “师兄,你怎么不知规矩?” “大师长老出来时,你该解下戒刀,拿出七条、坐具与香来,礼拜长老。” 鲁智深一听,顿时明白,便解下戒刀,从包裹中取出一炷香、坐具和七条,按照要求准备好。 知客又给他披上袈裟,教他铺好坐具。 接着,知客问道: “信香在哪里?” 鲁智深答道: “信香?” “这里只有一炷香。” 知客心中有些疑惑,但没有多说。 不久,智清禅师和两位使者走了出来,禅椅上坐着。 知客赶紧上前打问讯,向长老禀报: “这位僧人是从五台山来的,带着真禅师的书信。” 智清长老一听,欣然答道: “好,好!师兄许久没有收到法帖了。” 知客便叫鲁智深将书呈上,鲁智深先在香炉里插上香,拜了三拜,将书信恭敬地递上。 智清长老接过书信,拆开一看。 上面写道: 智真和尚合掌,恭敬地向贤弟清公大德禅师呈上书信: “贤弟清公大德禅师: 时光荏苒,天地相隔,久别重逢。 虽分属南北宗派,心意却始终如一。 今日有一事托付:敝寺的檀越赵员外欲为其剃度的僧人智深,俗名鲁达,乃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 因一事打死了人,智深自愿剃发为僧。 两次因醉酒闹事,扰乱僧堂,致使职事人员不能和顺。 因此,他特地前来上刹,希望能将其收录为职事僧,望大师能大度容纳,不要推辞。 此僧未来必能成正果,望大师慎重考虑,切勿推诿。 谨此,珍重,珍重!” 清长老读完书信后,便说道: “远道而来的僧人,可以先到僧堂暂时歇息,吃些斋饭。” 智深谢过后,整理好自己的坐具和七条,提起包裹,拿起禅杖和戒刀,跟着行童前往。 清长老召集了众多职事僧人,聚集在方丈,开始说道: “你们这些僧人,听我说,看看我师兄智真禅师的用心!” “这位来的僧人,原本是经略府的军官,因为打死了人而愿意剃发为僧。” “两次因醉酒扰乱了僧堂,导致职事僧人无法安置他。” “你们若不能安置他,就把他送到我这里来了。” “既然师兄如此嘱托,不能拒绝;如果不收留他,师兄的心意如何解释?” “倘若他在这里扰乱了清规,又该如何处置?” 知客说道: “弟子看这僧人,完全不像出家人模样,本寺怎能安置他?” 都寺说道: “弟子想了想,本寺酸枣门外的菜园一带,常有一些外来人来打扰,纵放羊马,扰乱清静。” 第六回九纹龙剪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罐寺4 “那儿有个老和尚住持,也不管事,正好可以让这位智深去管。” “他倒敢管住。” 清长老点头道: “都寺说得对。” “就这样安排,侍者去僧堂把他带来。” 不久,侍者带着智深到方丈,清长老对智深说道: “你既然是我师兄真大师荐来寺中的,做一个职事僧。” “我寺有个大菜园,位于酸枣门外岳庙之间,你可以去那里住持,管理菜园。” “每天种地的人会交纳十担菜蔬,其他的则供你使用。” 智深答道: “我本来是按照真大师的嘱托来这里做职事僧的,怎么会让小僧去管菜园?” “为何不让我做都寺或监寺?” 首座说道: “师兄,你不明白。” “这是你刚到寺中,还没有功劳,怎么能马上做都寺?” “管理菜园也是一个重要的职务。” 智深回应: “我不想管菜园,我只想做都寺或监寺。” 首座继续解释: “你要明白,僧门中的职事各有其规定。” “比如我做知客,负责接待往来的客僧;如侍者、书记、首座等,都是清职,不容易做。” “都寺、监寺、提点、院主,这些是负责管理寺中财务的职位。” “你刚到寺中,怎么能直接升为这些职位?” “另外,还有管藏的叫做藏主,管殿的叫做殿主,管阁的叫做阁主,管化缘的叫做化主,管浴堂的叫做浴主,这些都是主事的职务,中等职事。” “还有管塔的塔头,管饭的饭头,管茶的茶头,管菜园的菜头,管东厕的净头,这些职位都是职事中的一些角色。” “这些都是职事中的下等职位。” “如果师兄您在菜园管理了一年,好,便可以升为塔头;再管一年,升为浴主;再管一年,才可以做监寺。” 智深听了后说: “既然如此,也有升职的机会,那我明天就去。” 话说完,清长老看到智深决定去,便让他在方丈歇息。 当天就商定了职务,立即写下了榜文,让人将榜文挂在菜园附近的库司门上,第二天交接管理事宜。 当天晚上,大家都散了。第二天早晨,清长老升座,发下法帖,委托智深管理菜园。 智深领了法帖,告别了长老,背上包裹,提起戒刀和禅杖,跟着两个送行的和尚一同来到酸枣门外的廨宇,开始住持菜园。 在菜园附近,有二三十个破落户和不成才的赌博者,经常在园里偷菜来维生。 这些人看到库司门上挂起了新榜文,内容是: “大相国寺委托鲁智深和尚前来住持菜园,从明日起掌管,不允许闲杂人等扰乱园内。” 这些泼皮一看到,便商量着找机会闹事,想着趁智深刚来时,捉住他为难他们。 他们决定等待智深来时,故意诱使他到粪窖旁,并准备以双手将智深推入粪窖,恶作剧一番。 大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一起同意了。 接着,鲁智深来到廨宇安顿好行李,倚着禅杖,挂上戒刀。 那些做地的道士们都来参拜,并将所有钥匙交给他,完全交接了管理事务。 之后,那两个送智深来的和尚和原住持的老和尚告别,回寺去了。 智深开始巡视菜园,东看看,西看看,观察园地的情况。此时,那二三十个泼皮带着酒和果盒,嘻嘻哈哈地走过来,说道: “听说新来的和尚鲁智深,我们邻里街坊都来庆贺。” 智深不知他们的意图,便随着他们走到了粪窖旁。 几个泼皮迅速向前,一个抓住他的左脚,一个抓住他的右脚,准备将他推入粪窖。 智深未曾察觉,正当他脚尖起步时,猛然感到有些不对。 接下来,正如那句话: “方圆一片闲园圃,目下排成小战场。” 这伙泼皮将如何对付智深,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1 诗曰: 在世为人保七旬,何劳日夜弄精神。 世事到头终有尽,浮花过眼总非真。 贫穷富贵天之命,事业功名隙里尘。 得便宜处休欢喜,远在儿孙近在身。 门外有二三十个无赖,其中两个头目,一个叫“过街老鼠”张三,另一个叫“青草蛇”李四。 这两个人带着手下过来。鲁智深刚好站在粪坑旁边,看见他们这一伙人不走近,只是在远处站着,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特地来给师父祝贺。” 鲁智深心里起了疑心,暗想: “这些人看起来不怀好意,又不敢靠近,难道想要找洒家的麻烦?” “这分明是老虎头上拍苍蝇,找死!” “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耍什么花招。” 于是,他大步走向前去,靠近这些人。 张三、李四连忙跪拜在地,嘴上说道: “我们兄弟特地来参拜师父。” 可他们其实是等鲁智深伸手扶他们时动手偷袭。 鲁智深看穿了他们的把戏,右脚一抬,先把李四踢下了粪坑。 张三见状想逃,却被鲁智深左脚踢了下去。 两个无赖跌进粪坑后,其他的二三十个流氓吓得目瞪口呆,想要跑,鲁智深厉声喝道: “一个敢跑,统统下去!” “两个敢跑,两个都下去!” 那些无赖被吓得不敢动弹。 这时,张三、李四从粪坑里探出头来,浑身都是粪便,臭气熏天,头发上还爬满了蛆虫。 他们哭喊着: “师父,饶了我们吧!” 鲁智深喝道: “你们这群无赖,快去把他们拉上来,我就饶你们一命。” 众人赶紧帮忙,把两人从粪坑里拖出来,抬到葫芦架下,连靠近都嫌恶心。 鲁智深见了,哈哈大笑,说: “你们这两个笨蛋,赶紧去菜园的池塘里洗干净了,再来见我!” 张三、李四跑去洗了很久,众人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他们换上。 这才算了事。 鲁智深对众人说道: “都到我的住所里坐下谈话。” 他先在中间坐下,然后指着这些人说: “你们这一帮家伙,别想骗洒家。” “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今天来这里是想耍什么花招?” 张三、李四带着其他人一齐跪下说道: “小人们祖辈就住在这儿,靠赌博谋生。” “这片菜园是我们的吃饭家伙,大相国寺几次派人想夺走,却拿我们没办法。” “师父您是从哪儿来的高僧?” “如此了不起!” “我们在相国寺里从没见过您。” “今天我们愿意真心归顺师父。” 鲁智深说道: “洒家是关西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的提辖官,只因杀人太多,才自愿出家。” “从五台山来到这里。” “洒家俗姓鲁,法名智深。别说你们这二三十个人算什么,就是千军万马,我也能杀进去再杀出来!” 众无赖连声答应,不住叩头拜谢后才离开。 鲁智深回到屋里,把房间收拾整顿后歇下了。 第二天,这些无赖商量了一番,凑了些钱买了十瓶酒,还牵来一头猪,请鲁智深吃酒。 他们在住所里摆好宴席,请鲁智深在中间坐下,其他人一排排坐在两边陪着喝酒。 鲁智深说道: “这有什么道理?” “让你们破费了。” 众人说道: “这是我们的福气,今天有师父在这儿,能替我们做主。” 鲁智深听了很高兴。 大家喝到尽兴时,有人唱歌,有人讲笑话,还有人拍手大笑,热闹非凡。 正闹得欢时,门外突然传来老鸦的叫声,刺耳难听。 众人中有人扣着牙说道: “老鸦叫不吉利,恐怕会有是非纠纷。” 鲁智深听了笑骂道: “你们这群家伙,净会胡说八道!” 这时有人解释: “墙角边绿杨树上新筑了一个老鸦巢,整天吵个不停。” 大家建议: “把梯子拿来,把巢拆了,耳根就清净了。” 李四拍胸脯说道: “不用梯子,我爬上去拆了它!” 鲁智深见状,走到树前,脱下僧衣,右手抓住树干下方,身体倒立着向上用力,左手抓住树干上方,腰部一用力,竟然连根把那棵绿杨树拔了起来。 众无赖见了全都跪倒在地,喊道: “师父不是凡人,分明是真罗汉!” “没有千斤力气,哪能拔得动这树!” 鲁智深笑道: “这算什么!” “明天你们都来看看洒家用武器耍一耍。” 众人连连称是,当晚各自散去。 从那以后,这些无赖对鲁智深心服口服,天天带着酒肉来请他,还爱看他练武使拳。 过了几天,鲁智深心想: “天天吃他们的酒肉不太好,洒家今天也请他们一回。” 于是,他叫道人去城里买了几种水果,又买了两三担酒,杀了一头猪和一只羊。 那时正是三月底,天气很热。 鲁智深便在绿槐树下铺了芦席,把这些无赖都请来坐下,大碗斟酒,大块切肉,招呼众人尽情吃喝,又端上水果助兴。 酒过三巡,众无赖说道: “这几天看师父力气惊人,还没见过师父的武器。” “不知师父能不能拿出来给我们见识见识?” 鲁智深笑道: “你们说得对!” 他回屋里拿出一根浑铁禅杖,这禅杖长五尺,重六十二斤。 众人看了无不吃惊,纷纷说道: “没两头水牛那么大的力气,怎么拿得动这东西!” 鲁智深接过禅杖,挥舞起来,飕飕生风,动作迅速利落,没有半点差错。 众人见了,齐声喝彩。 从此以后,这二三十个无赖更加崇拜鲁智深,天天拿酒肉来请他,围着看他练武耍拳。 鲁智深正在舞禅杖,动作灵活流畅,突然听见墙外有人喝彩: “真是使得好!” 他停下动作,循声看去,只见墙缺处站着一位官人。 那官人装束不凡,形容如下: 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头巾,脑后佩戴两个白玉圈的连珠鬓环;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腰间系一条双搭尾龟背银带;脚穿一对磕瓜头式的朝靴,手里执着一把折叠的西川纸扇。 这官人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材高大约有八尺,年纪三十四五,声音洪亮地称赞道: “这位师父果然不凡,器械使得好!” 众泼皮听了,也附和道:“这位官人能喝彩,一定是位行家。” 第七回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2 鲁智深便问: “这位官人是谁?” 众人回答道: “他是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名叫林冲。” 鲁智深说道: “既然如此,何不请他进来一见?” 那林教头听了,一跃跳进墙内,与鲁智深在槐树下见礼。 两人一同坐下后,林冲开口问道: “师兄是哪里人?” “法号叫什么?” 鲁智深答道: “洒家是关西人,俗姓鲁,名叫鲁达。” “因杀人太多,情愿出家为僧。” “年少时也曾到过东京,还认得令尊林提辖。” 林冲听了十分高兴,当即认鲁智深为兄长,与他结为异姓兄弟。 鲁智深问道: “教头今日为何到此?” 林冲答道: “刚才我和拙荆一起来到隔壁的岳庙还愿。” “我听到这里有舞棒的声音,觉得很精彩,便让家中的侍女锦儿陪着拙荆先去烧香,我自己在此等候,不曾想竟遇到师兄。” 鲁智深大喜说道: “洒家初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只有这些兄弟每日陪着,如今又得教头赏光,与洒家结为兄弟,实在是幸事。” 说罢,他便吩咐道人再添酒菜款待林冲,两人相谈甚欢。 鲁智深正与林冲饮酒畅谈,只见侍女锦儿急匆匆跑到墙缺处,满脸通红地喊道: “官人,快别坐着了!” “娘子在庙中被人纠缠!” 林冲立刻问: “是谁?在哪里?” 锦儿急道: “就在五岳楼下,被一个轻薄人拦住,不肯放人。” 林冲慌忙起身,对鲁智深抱拳道: “师兄,容后再叙,失礼了!” 说罢,翻过墙壁,急匆匆奔向岳庙。 林冲赶到五岳楼下,只见几个人手持弹弓、吹筒和粘竿,站在栏杆边。 其中一名年轻的后生独自站在台阶上,挡住了林冲娘子的去路,说道: “你先上楼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林冲娘子满脸通红,斥道: “清平世界,竟做出如此无礼之事,调戏良家妇女!” 林冲见状,气冲冲地上前,一把抓住那后生的肩膀,喝道: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人妻子,该当何罪!” 正要挥拳打过去,却认出这后生竟是自己的上司高太尉的义子、高衙内。 原来,高太尉无亲生儿子,便过继了叔伯弟兄高衙内为义子。 高衙内仗着干爹的权势,在东京横行霸道,专门调戏妇女。 百姓畏惧其权势,无人敢与他对抗,因此送他外号“花花太岁”。 林冲认出是高衙内后,顿时手软。 高衙内冷笑道: “林冲,这与你何干?” “你来多管闲事!” 其实,高衙内并不知道被调戏的是林冲的妻子,否则也不至于发生这一场冲突。 周围闲汉见状,纷纷上前劝解: “林教头,衙内并不认识娘子,多有冒犯,请您多多包涵。” 林冲满腔怒火,但想到高太尉的权势,只能怒目瞪视高衙内。 闲汉们将高衙内哄上马送走后,林冲才牵着妻子和锦儿离开庙中。 正当林冲准备回家时,却见鲁智深提着铁禅杖,带着二三十个泼皮气势汹汹地冲进庙中。 林冲连忙叫道: “师兄,要去哪儿?” 智深答道: “我来帮你厮打!” 林冲急忙解释: “师兄,那是高太尉的义子高衙内,只因不认得是拙荆,才冒犯无礼。” “林冲本想教训他一顿,但念在太尉面上,才作罢。” “俗话说‘不怕官,只怕管’,我与高太尉有些交情,不便得罪,只能暂且忍耐。” 智深喝道: “你怕他太尉,洒家怕他个鸟!” “若让我撞见那厮,定要教他吃洒家三百禅杖!” 林冲见鲁智深已喝醉,只能好言相劝: “师兄所言极是,只是今日事已平息,权且作罢。” 智深提着禅杖对林冲娘子说道: “阿嫂休要生气,莫要笑话。” 又对林冲说道: “若有事,尽管来找洒家,洒家一定帮你出气!” 众泼皮见鲁智深醉得厉害,纷纷劝他离开。 智深拄着禅杖与林冲一家告别,自带众泼皮散去。 林冲领着妻子和锦儿回家,但心中郁郁不乐,难以释怀。 再说高衙内,自从在岳庙见过林冲的妻子,便对她念念不忘,连被林冲冲散后也耿耿于怀。 回到府中后,他满心烦闷,茶饭不思。 过了三两天,高衙内依旧闷闷不乐。 许多帮闲之人见他心情不佳,纷纷来伺候,但他没有心思理会。 众人无奈散去,只有一个叫富安的帮闲心思灵巧,独自一人留了下来,走到高衙内身边,恭敬地问: “衙内近日面容清减,心中少乐,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高衙内叹道: “你倒看得明白。” 富安说道: “小人一猜便中。” 高衙内问道: “那你猜我心中为何事烦闷?” 富安回答: “衙内定是为了那‘双木’烦恼。” “这猜测如何?” 高衙内听罢,笑道: “你猜对了!” “只是没办法得到她。” 富安道: “这有何难!” “衙内是怕林冲是个好汉,不敢得罪他?” “这根本无妨。” “他如今在太尉帐下听命,若稍作安排,轻则刺配,重则要他性命。” “小人倒有一计,保准衙内如愿以偿。” 高衙内一听,十分兴奋,说道: “自从见了林冲娘子,不知为何,我竟魂牵梦绕,茶饭不思。” “若能得她,我必重重赏你。” “快说你的办法!” 富安答道: “衙内门下有个心腹陆虞候,名叫陆谦,与林冲关系甚好。” “明日,衙内便躲在陆虞候家楼上的密室中,摆上一桌好酒好菜,再让陆虞候出面请林冲赴宴。” “等林冲到了陆虞候家喝酒,我便趁机去林冲家骗他的娘子,说:‘林教头与陆谦在楼上喝酒,一时失手中风,昏倒了,叫娘子快去看看!’如此一来,便能将她骗到楼上。” “妇道人家心性软弱,见了衙内这般风流人物,再加上几句好话哄她,定然不由得她不上钩。” “这一计如何?” 高衙内听后,拍手大笑,连连喝彩道: “好计!好计!” “今晚便去找陆虞候,让他按此计行事。” 原来,陆虞候家与高太尉家仅隔了一条巷子。 当晚,高衙内派人将陆虞候请来,将计策与他说了。 陆谦虽然心中不愿,但他怕高衙内的权势,又想讨好衙内,只得勉强答应。 次日,几人便依计行事,布下了这一场阴谋,全然不顾与林冲的交情。 第七回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3 且说林冲这几日郁郁寡欢,懒得出门。 到了巳时,忽然听见有人在门外喊道: “教头在家吗?” 林冲出门一看,却是陆虞候,忙问道: “陆兄为何大驾光临?” 陆谦笑着答道: “特地来探望兄长,怎么这几日都没见你出门?” 林冲叹道: “心里烦闷,所以没有出门。” 陆谦说道: “不如我陪兄长喝几杯酒,散散心。” 林冲答道: “请进屋稍坐,我先奉茶。” 两人喝过茶,陆谦起身说道: “阿嫂,我与兄长到我家喝几杯酒。” 林冲娘子走到布帘边,叮嘱道: “大哥,少饮些,早些回来。” 林冲和陆谦出了门,在街上随意走了一阵。 陆谦提议道: “兄长,我们别去我家了,就在樊楼喝两杯如何?” 于是二人进了樊楼,选了一个雅间坐下。 陆谦招呼酒保,说道: “拿两瓶上好的酒,再添些精致的小菜来。”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林冲不由得叹了口气。 陆谦问道: “兄长为何叹气?” 林冲说道: “贤弟有所不知,大丈夫空有一身本事,却不得遇明主,如今屈居小人之下,真是受尽腌臜气!” 陆谦假意宽慰道: “兄长可别这么说,如今禁军中虽有几个教头,论本事谁能比得上兄长?” “太尉也很器重你,怎会受气?” 林冲便将前几日在岳庙高衙内调戏他妻子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陆谦听后说道: “衙内大约是不知道是嫂子吧,这事不算什么,兄长不必气恼,只管喝酒就是了。” 林冲喝了八九杯酒,忽然想解手,便说道: “我去净手,马上回来。” 林冲下楼,走出酒店,进了旁边的一条东小巷方便。等他转回巷口时,却见他的使女锦儿满脸慌张地跑来,喊道: “官人,总算找到你了!” “我找得好苦!” 林冲急忙问道: “出了什么事?” 锦儿说道: “官人和陆虞候刚出门没多久,就有一个汉子慌慌张张地跑到家里,对娘子说:‘我是陆虞候家的邻居。你家教头与陆谦喝酒时,突然昏倒,只叫娘子快去看看!’” “娘子听了,赶紧请隔壁的王婆帮忙照看家里,就带着我跟那人去了。” “一路到了太府前的小巷子里,进了一家人家,上了楼,只见桌上摆着酒菜,却不见官人。” “娘子正要下楼时,那天在岳庙调戏她的那个年轻人从楼上出来,说道:‘娘子别急,你丈夫很快就到。’” “娘子不肯留在楼上,刚要往下走,就听见楼上传来她喊‘救命’的声音。” “我吓得赶紧跑下来四处找官人。” “刚好遇见卖药的张先生,他说在樊楼见到你,于是我赶过来找你!” “官人快去救人啊!” 却说林冲听完锦儿的话,大吃一惊,顾不得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陆虞候家。 到了胡梯处,发现楼门紧闭,只听见他妻子在楼里喊道: “这清平世界,怎么能把我这样良家妇女关在这里!” 又听到高衙内说道: “娘子,可怜见救救我吧!” “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经不起我的恳求啊!” 林冲站在胡梯上,大声喊道: “大嫂,快开门!” 林冲娘子一听是丈夫的声音,急忙来开门。 高衙内一听,吓得不轻,慌忙推开窗子,跳墙逃走了。 林冲冲上楼,找不到高衙内,便问娘子: “那厮没有污辱你吧?” 林冲娘子答道: “没有。” 林冲愤怒之下,将陆虞候家的家具打得粉碎,然后带着娘子下了楼。 出得门外一看,邻居们都把门关得紧紧的。 女使锦儿赶来接应,三人一起回家去了。 林冲满腔怒火,拿了一把解腕尖刀,直奔樊楼寻找陆虞候,却不见他的踪影。 林冲只得返回陆虞候家,在门前等了一夜,也不见陆谦回来,无奈只好回家。 林冲娘子劝他道: “我又没被那厮侮辱,你别再胡闹了。” 林冲怒道: “可恨那陆谦畜生!” “我和他如兄如弟,他竟然害我!” “若不是没撞见高衙内,我定让他没脸见人!” 娘子再三劝阻,才勉强拉住他不让他再出门。 陆虞候心虚,躲进了太尉府,不敢回家。 林冲连等了三日,都没有见到陆谦的影子。 平日府前的人见林冲脸色阴沉,也没人敢问原因。 第四天中午时分,鲁智深来林冲家探望,问道: “教头为何这几日都没露面?” 林冲答道: “最近事情多,没能去看望师兄。” “既然您大驾光临,理当备些薄酒款待,只是现在没什么准备,不如和师兄一起上街喝两杯如何?” 智深说道: “好极了。” 于是二人上街,喝了一日酒,又相约第二天再会。 自此,林冲每日与鲁智深一同喝酒,逐渐放下此事。 再说高衙内,自从那日在陆虞候家楼上被吓得跳墙而逃后,精神大受打击,不敢对高俅提起,竟在府中卧病不起。 陆虞候和富安去探望高衙内,见他脸色憔悴,神情萎靡,陆谦问道: “衙内为何如此郁郁寡欢?” 高衙内无奈说道: “实话告诉你们,我为林冲的娘子郁郁成疾。” “两次都没能如愿,还被那日一惊吓得半死。” “这病怕是治不好了,再过半年三个月,我怕命也保不住!” 二人听罢说道: “衙内不必忧虑,这事包在我们身上!” “若非她自尽,定能让你与她成其好事!” 正商量着,太尉府里的老都管前来探病。 只见高衙内浑身上下不痒不疼,时冷时热;肚中又饱又饿,精神萎靡不振,食不能进,眠不能安。 老都管问病症,陆虞候与富安将老都管叫到僻静处说道: “若要衙内的病好,就得让太尉知道这事,杀了林冲,才能让衙内如愿,这病自然也会好。” “否则,衙内的命就保不住了!” 老都管答道: “此事不难,今晚我就禀告太尉。” 老都管当晚便见高俅,将事情原委悉数禀告,并把陆虞候设下的计谋一并说明。 高俅听罢,沉思道: “若因林冲一个人就搭上了我儿的命,这事可怎么办?” 老都管答道: “陆虞候和富安已有计策,只等您首肯。” 高俅当即说道: “快把他们叫来商议!” 陆虞候与富安被召入堂,行礼毕,高俅问道: “我孩儿的事,你们有什么妙计?” “若能救了他,我必重重赏你们!” 陆虞候上前禀道: “恩相,只需这样这样便可成事。” 高俅听罢,大喜道: “妙计!你们明日立刻行动!” 于是,当场定下毒计。 第七回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4 林冲每日与鲁智深喝酒,将之前的事渐渐抛到脑后。 一天,两人同行至阅武坊巷口时,见一条大汉站在街上,头戴抓角头巾,身穿旧战袍,手里拿着一把宝刀,刀上插着个草标,嘴里念念有词: “可惜好刀无人识,竟要埋没在此!” 林冲未理会,只顾与鲁智深说话继续前行。 那汉却尾随其后,仍道: “好一口宝刀,偏偏无人识得!” 林冲只顾与智深说话,越走越远。 那汉又说道: “偌大的东京,竟无一人识得这等利器!” 林冲听到这话,不禁回头,刚一转身,那汉迅速抽出宝刀,只见刀光明亮耀眼,寒气逼人。 林冲见状,情不自禁地说道: “让我看看!” 那汉随即将刀递了过去,林冲接在手中,与鲁智深一同仔细观看。 只见: 清光夺目,寒气袭人。 远看如玉沼春冰,近看似琼台瑞雪。 刀身花纹密布,鬼神见之惊惧;气象纵横,奸人遇则胆寒。 太阿、巨阙亦难匹敌;干将、莫邪不过尔尔。 林冲看罢,惊叹不已,脱口而出: “好刀!你这刀要卖多少钱?” 那汉答道: “索价三千贯,实价两千贯。” 林冲道: “这刀确实值两千贯,但缺个识货的主人。” “若是一千贯,我便买了。” 那汉叹了口气,道: “我急需用钱,若真要,少你五百贯,一千五百贯卖给你。” 林冲道: “只给一千贯,愿买则卖。” 那汉无奈叹道: “罢了罢了!” “金子当生铁卖了!” “但一文也不能少。” 林冲答应了,便说道: “随我回家取钱。” 随即对鲁智深道: “师兄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智深道: “洒家就先回去了,明日再见。” 二人分别后,林冲带着卖刀的汉子回家取钱,将银两折算给他,付清价款。 林冲问那汉道: “你这刀从何而来?” 那汉答道: “是家传之物。” “如今家道中落,实在无奈,只能拿出来卖了。” 林冲又问: “你家祖上是何人?” 那汉答道: “说了怕辱没先人,还是别问了!” 林冲不再追问,那汉收了钱后离去。 林冲拿着刀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爱不释手,赞叹道: “真是一把好刀!” “高太尉府中也有一把宝刀,常常不让人看。” “我几次借看,他都不肯拿出来。” “如今我自己也有了好刀,改日倒要与他的刀比试比试。” 林冲当晚看着这把刀爱不释手,连夜挂在墙上。 没等天亮,他又起身看了几次。 次日巳时,林冲正待家中,忽听门外两个承局高声喊道: “林教头,太尉有令,说你买了一把宝刀,叫你拿去与他比看。” “太尉正在府中等你。” 林冲听了,心中暗想: “又是谁嘴碎报了消息?” 两个承局催促林冲穿戴整齐,带上宝刀随他们前去。一路上,林冲对二人说道: “我从不认识你们。” 两人答道: “我们是最近才跟随太尉的。” 不多时,他们来到府前。进了府,林冲停下脚步。 两个承局说道: “太尉在后堂等你。” 林冲跟着他们穿过屏风,到后堂,却仍不见太尉,便又停下脚步。 二人催道: “太尉在里面等着你,快进去吧!” 林冲再穿过几道门,来到一处庭院,四周围着绿栏杆。 二人将林冲引至堂前,说道: “教头稍等片刻,我们进去通报太尉。” 林冲手持宝刀,站在白虎节堂外檐下,等了片刻,见两个承局入内许久却不出来,心中开始生疑。 他抬头环顾,见门额上题有四个青字: “白虎节堂”。 林冲顿时醒悟,这白虎节堂乃是议论军机大事的重地,自己怎么能擅自进入? 这分明有违礼法! 他急忙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一阵靴履声和脚步声传来。 林冲抬头一看,来人正是他的上司高太尉。 林冲忙执刀上前行礼,恭敬问候。 高太尉却厉声喝道: “林冲!你未得召唤,竟敢擅入白虎节堂!” “你可知这是重罪?” “更何况你手里持刀,莫不是想行刺于我?” “有人告诉我,你两三日前曾持刀在府前徘徊,分明心怀不轨!” 林冲赶忙躬身辩解: “恩相明鉴!” “方才是两个承局召唤林冲,说要带刀入府给您比试。” 高太尉喝道: “承局在哪里?” 林冲答道: “恩相,他们二人已经进堂了。” 高太尉冷笑一声道: “胡言乱语!” “哪里有承局敢擅入我府堂?” “来人,把这狂徒拿下!” 话音未落,堂侧耳房里冲出二十余名差役,一拥而上,将林冲推翻在地,乱抓乱拽。 林冲就像一只孤燕被恶雕扑倒,又如一只羔羊落入猛虎之口。 高太尉怒不可遏,冷声道: “你身为禁军教头,却不懂规矩法度,竟敢持刀闯入节堂,意图谋害本官!” “来人,把他押下去,听候发落!” 林冲此时百口莫辩,被人强行拖走,不知性命如何。 若非此事,焉有后果?自此: 林冲屈辱难平,大闹中原; 风云起处,纵横天下。 农夫肩上添号旗,渔父舟中挂战帜。 至于林冲此后命运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林教头刺配沧州道 鲁智深大闹野猪林1 诗曰: 头上青天只恁欺,害人性命霸人妻。 须知奸恶千般计,要使英雄一命危。 忠义萦心由秉赋,贪嗔转念是慈悲。 林冲合是灾星退,却笑高俅枉作为。 当时,高太尉大声命令手下士兵排列军校,捉住林冲准备处斩。 林冲大声喊冤: “我没有罪啊!” 太尉喝道:“你到这节堂来干什么?” “现在你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刀,难道不是来刺杀我的吗?” 林冲解释道: “太尉您不召唤,我怎敢擅自前来?” “是有两个承局骗我说您叫我到堂里来,因此我才到此。” 太尉厉声道: “胡说八道!” “我府中哪里有承局的人!这家伙不肯认罪!” 随即命令道: “把他押送到开封府,交给滕府尹彻底审讯,查明之后依法处置。” “另外,把那把刀封存送去!” 手下人接到命令,将林冲押送到开封府。 这时滕府尹刚好还在衙门里办公。 只见开封府中气派庄严: 墙上挂着绯色丝织品,紫色的绶带围绕着高座; 堂前额匾上书朱红大字,四周垂挂着斑竹帘。 官员们端坐严肃,戒石上刻着御笔题写的四句警句; 文书令史谨慎行事,中书漆牌上写着“低声”二字。 提辖官掌管机密事务,客帐司负责处理文书传令。 差役兵丁态度威严,节级们保持着纪律。 持藤条的衙役站在台阶前待命,手拿大杖的官兵分列两侧。 年老的狱卒提着沉重的枷锁,面容凶狠; 目光炯炯的押牢官手执铁链,显示出彪悍的气势。 诉讼案件如同秤衡准确,争斗裁断犹如明镜照人。 虽是一班官吏,却堪称四方百姓的父母官。 囚犯如同站在冰上,不敢动弹; 百姓如对镜而行,心怀敬畏。 堂内威严肃穆,宛如神只殿堂。 高太尉命人把林冲押送到府前,令其跪在台阶下。 府里的随从将高太尉的意思转述给滕府尹,同时呈上太尉封存的宝刀,放在林冲面前。 滕府尹责问道:“林冲,你身为禁军教头,为何不守法度?” “竟然持刀擅闯节堂,这是死罪!” 林冲急忙辩解: “大人明察,林冲实在冤枉!” “我虽是粗鄙的军人,却也懂得法纪,怎么会擅自进入节堂?” “事情的起因是上个月二十八日,我与妻子到岳庙还愿,正好遇到高太尉的小衙内调戏我的妻子,被我喝退了。” “之后,他们又派陆虞候设局,骗我喝酒,再派富安哄骗我的妻子到陆虞候家楼上调戏,但也被我赶走了。” “两次虽然没有得逞,但都有目击证人。” “事后,我自费购买了这口刀。” “今天,太尉派两个承局到家里叫我,说是要带刀到府里比试,所以我才随他们来到节堂。” “那两个人先进去,我没想到太尉从外面突然进来,竟然设计陷害我!” “恳请大人明察,替我主持公道!” 府尹听了林冲的辩解后,命令给林冲戴上刑具并将他投入监牢。 林冲的家人送饭给他,并偷偷送些钱财。 林冲的丈人张教头也前来打点关系,用财帛来疏通情势。 恰好有一个审案的孔目,姓孙名定,是个为人正直、热心行善的人,大家都叫他“孙佛儿”。 他知道林冲的事情后,转悠在府里,向府尹报告道: “这件事确实冤枉了林冲,应该帮他洗清冤屈。” 府尹回应道: “他犯了重罪,太尉已经批示,必定会判定他‘持刀闯节堂,欲杀本官’,怎么能帮他呢?” 孙定说道: “这个南衙开封府不是朝廷的,难道是高太尉家的私产吗?” 府尹怒道: “胡说!” 孙定解释道: “谁不知道高太尉当权,依仗权势,霸道强横。” “他府中不管什么事都做,若有小小的违犯,他就让开封府来处理,想杀就杀,想剐就剐,难道这不是高太尉的私人官府吗?” 府尹沉默片刻问道: “按你说的,林冲有什么办法去避开他的责罚?” 孙定说道: “从林冲的辩解来看,他并无罪,只是没能抓住那两个承局的人。” “如今如果他承认‘不该佩刀误入节堂’,然后判二十杖,流放到远地方当兵,这样就能保全他。” 滕府尹听后,心里明白了,便去高太尉面前反复禀告林冲的辩词。 高太尉听后知道难以辩驳,又碍于府尹的面子,最终同意了。 于是,滕府尹回到衙门,将林冲从枷锁中解开,施下二十杖,并命人将他的面颊刺上刑字,准备将他流放至沧州。 在衙门里,府尹为林冲打上七斤半重的铁制护身枷,并贴上封皮,派遣两个差役董超和薛霸押送他前往沧州。 两人领了公文,押送林冲出开封府,正巧碰上林冲的邻居和丈人张教头,他们都赶来送行。 林冲和两位差役一同到了州桥下的一家酒店,坐下歇息。 林冲感慨道: “多亏了孙孔目的帮助,这鞭子打得不重,我才能走得动。” 张教头让酒保安排酒菜,并特别照顾两位差役。 酒过数杯后,张教头拿出银两,将费用结清给差役们。 林冲握着丈人的手,说道: “泰山在上,我不幸遇到了高衙内,受了一场冤屈。” “今天我想说,跪拜泰山,感谢您将令爱嫁给我,三年来没有半点过错。” “虽然没有孩子,夫妻间也从未争执过。” “然而现在,我遭遇这场横祸,流放沧州,生死未卜。” “娘子在家,我不放心,害怕高衙内威逼她,我这心里实在不安。” “我知道您一定不希望她一人在家受苦,年轻貌美,不能因为我而耽误她的前程。” “所以,林冲决定写下休书,允许她改嫁,不必再牵挂我。” “我走了心才会安稳,免得高衙内再次陷害。” 张教头劝道: “林冲,别这么说!” “你这是命不济,遭遇不幸,又不是你主动引发的。” “这次你去沧州躲灾避难,等将来天命有情,事情过去了,我们一定会团聚。” “我家中有些积蓄,等明天我就去把女儿接回来,带上她一起照顾。” “我不会让她受委屈,且不会让她外出,你尽管放心。” “我会经常写信送衣物给你。” “你在沧州牢城里,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只需安心去。” 林冲感激道: “感谢您厚意,若能如此,我即使死去,也心安。” 但张教头仍坚持不答应,周围邻居也纷纷劝他不能这么做。 第八回林教头刺配沧州道 鲁智深大闹野猪林2 林冲说道: “如果不允许我写休书,我就立誓不再与娘子相聚,死也不回去!” 张教头听后叹了口气,说道: “既然你决定如此,那就写吧,我只是不愿让我的女儿再嫁。” 于是,他叫酒保去找一个写文书的人来,买了纸张,那人开始帮林冲写休书。 林冲看着写好的文书,念道: “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由于犯下重罪,被判流放沧州,生死未卜。” “妻子张氏年轻,情愿立下休书,允许改嫁,永不再有争执。” “此为自愿之事,并非他人逼迫。” “为了日后有凭,此文立此为约。” 林冲看到文书写好后,亲自签上名字,并押上花字、手模。 就在这时,林冲的娘子急匆匆地赶到了酒店,哭声传来。 锦儿抱着一包衣服,急忙跑进来。 林冲看到娘子,急忙起身迎接,说道: “娘子,我已经向泰山禀明了。因为我遭遇横祸,被判为流放沧州,生死未卜,我实在不愿误了你的青春。” “所以,我写下了这封休书。” “希望你能自便,重新嫁人,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的未来。” 娘子听了这话,立即哭了起来,说道: “相公!我从未有过一丝污点,怎么能被你休了?” 林冲无奈道: “娘子,这是为你好,免得我们日后误会,害了你。” 张教头也安慰道: “女儿放心,虽说是林冲这么说,我绝不会让你再嫁人。” “你放心,我会照顾你一生,不让你受委屈。” 林娘子听了这话,心中难过,看到休书后便哭倒在地,无法言语,四肢不动。 周围的人看到她的模样,心中一紧,纷纷上前搀扶。 林冲和张教头急忙把她扶起,半晌才恢复过来,她仍然抽泣不止。 林冲将休书交给张教头保管,众邻居的妇人也过来劝慰林冲的妻子,最终将她扶回家。 张教头叮嘱林冲: “你放心去,等你回来时我们会完聚。” “我会把你的娘子照顾好,不会让她受苦。” “你只管去沧州,等你有机会再回来,我们再团聚。” “如果有消息,记得常常写信回来。” 林冲感激地起身,向张教头和邻里告别,背起包裹,跟随公人离开。 张教头与邻里一起回家,不再言及此事。 接着,两个差役将林冲押送到使臣的房间,开始监禁。 董超和薛霸各自回到家里整理行李。 正在董超整理包裹时,酒保来到他家,告诉他说: “董端公,有位官人在小人店里找您。” 董超问: “是谁?” 酒保回答道: “我不认识,只是让您过去。” 董超听后便和酒保一起去了酒馆,走到店中的阁楼,见到一个穿着特殊的人—— 他头戴万字巾,身穿黑色纱衣,脚穿黑靴子,显得十分庄重。 当陆谦见到董超时,急忙作揖道: “端公请坐。” 董超问道: “小人不曾见过尊颜,不知您找我有何事?” 陆谦回答道: “请坐,稍后便知。” 董超坐下后,酒保开始布置酒席,搬来各种酒菜,摆了一桌。 陆谦问道: “薛端公住在哪里?” 董超答道: “就在前面巷子里。” 陆谦叫酒保去打听一下: “去请薛霸来。” 酒保去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便把薛霸请了过来。 董超说道: “这位官人请我们说话。” 薛霸问: “敢问大人高姓?” 陆谦回答道: “稍后便知,且请喝酒。” 三人坐定,酒保开始倒酒。酒喝了几杯后,陆谦从袖中取出十两金子,放在桌上,说道: “二位端公各收五两金子,有些小事烦请二位帮忙。” 董超和薛霸都问: “我们素不认识尊官,为什么要给我们金子?” 陆谦解释道: “二位不是要去沧州吗?” 董超答道: “我们奉本府差遣,押送林冲到沧州。” 陆谦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就麻烦二位了。” “我是高太尉府的心腹,陆虞候。” 董超和薛霸连忙点头道: “我们怎敢与您对坐?” 陆谦笑道: “你们也知道林冲和太尉有矛盾。” “今天我奉太尉之命,送这十两金子给二位,希望你们答应我的请求,不必再去沧州,只需在前面一个僻静的地方把林冲了结了,再回来拿纸条回来交差就行了。” “如果开封府有什么问题,太尉会处理,不会妨碍你们。” 董超有些犹豫,回答道: “我们怕行不通。” “开封府的公文只说要送林冲到沧州,没说要把他杀掉。” “再说我年纪不大,怎么能做这种事?” “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恐怕会麻烦。” 薛霸则说道: “董超,你听我说。” “即便高太尉命令我们死,我们也得照办,更何况现在他送了金子给我们。” “你不要多问,分了这笔金子,算是做了一个人情,以后也会有人照顾我们。” “前面有个大松林,那里偏僻,不管怎样,就在那里解决了他吧。” 说完,薛霸收下了金子,说: “官人放心,五站路,最少两程,问题就解决了。” 陆谦高兴地说道: “薛端公果然爽快,等明天到地方后,一定要拿回林冲脸上的金印作为证明,届时我会再给二位十两金子作为酬谢。” “请务必顺利完成,不要出错。” 原来在宋代,流放的犯人通常会在脸上刺上字迹,这叫“打金印”,是为了防止人们怨恨并加以报复。 第八回林教头刺配沧州道 鲁智深大闹野猪林3 三人又继续吃了些酒,陆虞候结账后,三人离开酒馆,各自分道扬镳。 董超和薛霸收下金子,回家整理好行李,拿了水火棍,便前往使臣房取了林冲,准备继续押送上路。 当日,他们出了城,走了三十多里,便在路边的客店里歇了一夜。 宋代路上的客店一般为公人和押送囚犯的人提供住宿,且不收费。 第二天早晨,他们吃了早点,继续前往沧州的路上。 此时是六月天气,炎热难耐。 林冲刚吃过棒,身体还算能撑得住,但随着天热,伤口的棒疮开始发作。 由于他是刚受伤不久,路上的每一步都非常艰难。 董超说道: “你不懂事!” “这条路到沧州有两千多里,你这样走,什么时候才能到?” 林冲回答: “我在太尉府遭了些不公,前几天刚吃了棒,伤口刚发作,这么热的天气,真是受不了,只能慢慢走。” 薛霸说道: “你慢慢走,不必理会这些抱怨。” 董超一路上不断埋怨,抱怨自己倒霉,遇上了林冲这个“魔头”。 此时天色渐晚,便看到远处: 红日低垂,月亮即将升起。 远处的樵夫归来,近处柴门半掩; 僧人投身古寺,稀疏的树林中乌鸦飞过; 行客奔向孤村,断崖旁传来犬吠。 佳人捧烛归房,渔夫收起鱼网停止钓鱼。 草丛中昆虫鸣叫,宿鸟在沼泽地栖息。 当晚,三人到达了村中的客店。进了房间后,两个公人把水火棍放下,解开了包裹。林冲也解开包裹,拿出一些碎银,请店小二买了些酒菜和米饭,招待董超和薛霸。 两位公人又添了酒,渐渐地将林冲灌醉,他便倒在一边睡去。 薛霸烧了一锅滚汤,提来倒入脚盆,叫道: “林教头,洗洗脚好好睡觉。” 林冲挣扎着想起身,但被枷锁限制,弯腰都很困难。 薛霸说: “我来帮你洗吧。” 林冲忙说: “不必!” 薛霸却不听,继续道: “路上的人,不管计较这么多。” 林冲不明白是计,便伸出了脚,结果薛霸一用力将他的脚按入了滚烫的汤中。 林冲痛得大喊: “哎呀!” 赶紧缩回脚来,脚背被烫得红肿。 林冲说道: “不必这么做。” 薛霸则说: “你看,罪人侍候公人,哪有公人侍候罪人的?” “我好心让你洗脚,结果你还嫌水冷或水热,真是好心没好报。” 他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夜,林冲哪里敢反驳,只得躺在一边。 两人倒了水后,又换了些水出去洗了脚。 等他们收拾好准备休息时,天已接近四更,客店的人还未起床。 薛霸早早起床烧起汤,准备做饭。 林冲醒来后头晕,根本吃不下,也走不动。 薛霸拿起水火棍催促他动身。 董超从腰间解下一双新草鞋,鞋带和索儿都是麻织的,递给林冲穿。 林冲看了看自己的脚,发现脚上全是水泡,实在找不到旧鞋穿,没办法,只得穿上新鞋。 他叫店小二结算酒钱,两个公人带着林冲走出店铺,已是五更天。 林冲走了不到三两里,脚上的水泡被新草鞋磨破,鲜血直流,走得越来越艰难,不时痛苦地呼喊。 薛霸骂道: “走得快走,走不动就让我用大棍抽你。” 林冲说道: “上下好意,小人怎敢怠慢,实在是脚痛,走不动。” 董超说道: “我扶你走吧。” 于是扶着林冲走了一会儿,但林冲依然无法继续,只能再走了四五里路。 眼看已经快走到,前面渐渐出现了一片浓烟和迷雾,远处是一片阴森的森林。 只见: 树林层层叠叠,枝叶像雨脚般洒下,茂密得像云朵一样。 树枝弯曲如同鸾凤的巢穴,又像龙蛇般蜿蜒。 树根深扎在地上,弯曲的形状像蟒蛇盘旋。 阴影遮天蔽日,树木高耸入云,仿佛飞鸟也无法飞越。即使是心胆坚硬的人,也会在此感到心惊胆战,魂魄飞散。 这片林子名叫“野猪林”,是从东京到沧州路上的第一个险峻之地。 宋时,这里是冤屈之人常被带到的地方,很多人被押送至此,不知有多少好汉死在了这片森林里。 今天,董超和薛霸带着林冲也进入了这片森林。 董超说道: “走了这么久,才不过十里路,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沧州?” 薛霸说道: “我也走不动了,不如在林子里休息一会儿。” 三人进入森林后,解下行李包裹,搬到树根下。 林冲忍不住喊道: “呵!” 然后靠在一棵大树上倒下了。 董超说道: “走一步,歇一步,真是走得我困倦了,干脆在这里睡一会儿。” 于是放下水火棍,躺在树边闭眼休息。 林冲问道: “你们做什么?” 董超和薛霸回答: “我们也得歇一歇,担心你跑掉,所以要看着你。” 林冲说道: “小人是个好汉,既然已经被判,肯定不会逃走。” 董超说道: “我们怎么能相信你说的话。” “为了让我们心安,必须绑起来。” 林冲说道: “既然你们要绑,就绑吧,小人敢说什么?” 薛霸从腰间解下绳索,将林冲的双手和脚以及枷锁紧紧地绑在树上。 两人转身拿起水火棍,盯着林冲说道: “不是我们想要结果你,而是前些日子陆虞候带着高太尉的命令,要我们到这里结果你,拿回金印作为凭证。” “再多走几天,也是死路一条。” “今天就这里,早点解决,早点回去。” “你别怪我们,这是上司的命令,我们不得已。” “你自己记住,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周年纪念。” 林冲听了,泪如雨下,哽咽道: “上下,我与你们并无仇怨,怎么你们要害我?” “生死我永远不忘你们的恩情。” 董超说道: “别说这些废话!” “我们不能救你。” 薛霸举起水火棍,朝林冲的头上劈了下去。 可怜一代豪杰,就这样走到了鬼门关; 英雄未老,却成了无梦的槐国梦。 万里黄泉没有旅店,三魂今晚不知道归谁。 林冲的命运究竟如何? 请待下回分解。 第九回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1 鹧鸪天 千古高风聚义亭,英雄豪杰尽堪惊。 智深不救林冲死,柴进焉能擅大名。 人猛烈,马狰狞,相逢较艺论专精。 展开缚虎屠龙手,来战移山跨海人。 话说当时薛霸举起水火棍,准备朝林冲的头上劈下。 就在这时,突然从松树背后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声音,一条铁禅杖飞了过来,将薛霸的水火棍挡开,棍子被打飞到九霄云外。 接着,跳出一个胖大和尚,大声喝道: “洒家在林子里听你们很久了!” 董超和薛霸一看,发现是一个穿着黑色布袍、腰间挂着戒刀的和尚,手里还提着禅杖,正抡起杖子准备打他们。林冲这时睁开眼睛一看,认出了这位和尚,正是鲁智深。 林冲赶紧喊道: “师兄,不要打!我有话说。” 鲁智深听见后,收住了禅杖。董超和薛霸被这一变故吓得呆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林冲便解释道: “这并非他们的错,一切都是高太尉派陆虞候命令他们来害我性命。” “他们不过是听从命令罢了,你若打死他们,也是冤枉的。” 鲁智深听后,便掏出戒刀,一刀割断了林冲身上的绳索和枷锁,扶起林冲说道: “兄弟,自从和你在一起买刀后,洒家一直为你担心。” “听说你被判流放到沧州,我一直没找到你,直到听说你在使臣房中。” “我又见酒保来请两个公人,说店里有位官人要见他们,我便心生疑虑,怕他们在路上害你,于是特意跟着他们过来。” “见他们带你进店后,洒家便在那儿休息。” “夜里听见他们做坏事,用滚汤烫你的脚,我当时就想杀了他们,可是怕店里有太多人,可能影响我的计划。” “见他们心怀不善,洒家便决定跟着你,看看他们到底打算怎么做。” “今天早上,他们带你走出店外,洒家便提前进了林子,等着把这两个恶人除掉。” 林冲劝道: “既然师兄已经救了我,就不要再伤害他们了。” 鲁智深怒道: “你这两个混蛋,若不是看在兄弟面子上,早就把你们剁成肉酱了!” “不过,既然看在兄弟面子上,我饶你们一命。” 说罢,鲁智深把戒刀插回刀鞘,喝道: “你们这两个混蛋,快搀着兄弟,跟我走!” 董超和薛霸哪里敢反驳,只能继续背起包裹,拿着水火棍,扶着林冲,一起走出林子。 三人走了三四里路,看到一个小酒馆在村口,便一起进去坐下。 酒馆的景象是: 前面是通往驿站的小路,后面是连接村庄的小溪。 几棵槐树和柳树浓绿的枝叶为酒馆提供了阴凉,几株葵花和石榴花红艳艳的,点缀在其中。 门外一片麻和麦田,窗前则有荷花在微风中摇曳。 酒旗随风舞动,芦帘在窗前轻轻遮挡着强烈的阳光。 屋内的墙角放着几个瓦罐,里面装满了新酿的酒香;架子上摆放着香气扑鼻的磁瓶,里面是新酿的社酒。 村里的白发老人亲自洗涤器皿,红颜的村女笑着在酒坛旁迎接客人。 四人在酒馆中坐下,点了五七斤肉,打了几杯酒,叫酒保准备些面饼和米饭。 酒保忙碌着筛酒,端上了酒。 董超和薛霸看着鲁智深,问道: “不敢请教师父,您是哪个寺庙的住持?” 鲁智深笑道: “你们这两个混蛋,问我在哪里做什么?” “难道你们要去告诉高俅找我麻烦吗?” “别人怕他,洒家不怕!如果我遇到他,保证让他吃三百禅杖!” 董超和薛霸听后,哪里敢再开口,只得低头吃酒。 酒肉吃罢,四人整理好行李,付了酒钱,离开了酒馆。 林冲问道: “师兄,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鲁智深答道: “救人需要彻底,杀人则必须见血。” “洒家放不下你,直送你到沧州。” 董超和薛霸听后,无奈地叹道: “我们也真是倒霉,坏了这桩勾当,转回去怎么向上回报?” 只得默默地跟着鲁智深一起走。 在路途中,鲁智深既定行程,要求何时走就走,何时歇就歇,两个公人哪里敢违背,只得小心随行。 他们若说好话,鲁智深便骂;若表现得不好,鲁智深就打他们,这使得两个公人不敢大声说话,更加害怕和尚发火。 一路上,鲁智深为林冲购买酒肉休息,两个公人也跟着吃。 每遇客店,大家都停下来歇息,而那两个公人则主动打火做饭,生怕鲁智深不高兴。两个公人心里却在暗中商量: “我们现在被这个和尚监押着,走到沧州,回去后一定高太尉要对我们动手。” 薛霸说: “我听说大相国寺菜园里新来了一个和尚,叫做鲁智深,应该就是他。” “等回去之后,我会说我们原本要在野猪林杀他,是他救了我们,一路护送林冲到沧州,所以我们没办法动手。” “等回去之后,我们可以送他十两黄金,让陆谦去找这个和尚。” “我们两个只需要躲得干净。” 董超同意道: “说得也有道理。” 于是两人暗中商量,未曾声张。 时光流转,鲁智深一路监押,不曾离开林冲,走了十七八天,离沧州只有七十多里路程。 一路上,逐渐接近有人家的地方,再没有什么僻静的地方可以歇息。 鲁智深打听清楚了,决定在松林里稍作歇息。 鲁智深对林冲说: “兄弟,离沧州不远了,前方都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再没有偏僻的地方可以歇息了。” “我已经打听得很清楚了,咱们现在就分手吧,若是有缘,再会也不迟。” 林冲感激地说: “师兄,你回去后,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若我能活着,一定厚报。” 接着,鲁智深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分给林冲,剩下的三两银子则递给了那两个公人,说道: “你们两个本该在路上死在我手中,幸好我看在兄弟的面子上,饶了你们的性命。” “现在离沧州已经不远,你们不要再起歹心了。” 两个公人听了,感激地接过银子,心里却想着: “再敢有恶念,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鲁智深接着看着两个公人,问道: “你们两个这脑袋,硬得像这松树吗?” 两个公人愣了一下,答道: “小人头是皮肉包着些骨头。” 鲁智深听后,便举起禅杖,狠狠地打了一下松树,树身立刻留下了二寸深的痕迹,接着树枝折断。 鲁智深冷笑一声,喝道: “你们两个,如果再有恶念,你们的脑袋就像这树一样,直接给我打碎。” 说罢,他挥手把禅杖收起,朝林冲道: “兄弟保重,且行且珍重。” 然后转身回去了。 林冲看着鲁智深的背影,心中涌动着万千感激与不舍。 第九回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2 董超和薛霸都愣住了,半晌无法回过神来。 林冲说道: “你们自己走吧。” 两个公人愤愤地说: “真是个莽撞的和尚,竟一下子把一棵树打断了!” 林冲笑道: “这也算什么,记得相国寺的一株柳树,连根拔起也有过。” 董超和薛霸听后,只得摇头叹气,知道这和尚确实有些来头。 三人便离开了松林,继续上路。 他们走到晌午时分,眼前出现了一座酒店。 酒店依然位于官道旁,四周风景如画: 古老的道路旁,孤零零的村庄,路边的酒店旁杨柳枝垂,杏花村的风轻轻吹拂着青色的帘子。 刘伶仰卧在画床前,李白醉卧描壁上。 马停在香气四溢的酒铺外,原来隔壁已有三家人正醉醺醺地喝酒。 此地的酒香味远远飘来,令人不禁停船驻马。 那酒味浓郁,足以鼓起农民的胆量,也让村中的老者容颜更显得精神焕发。 这里曾有神仙留下玉佩,卿相曾穿金貂来到此地。 三人进入酒馆,林冲让董超和薛霸坐上了主位。董超和薛霸坐下后,过了半天才稍微放松下来。 酒馆里酒肉丰富,厨房里忙碌着的酒保有三五个,正手忙脚乱地忙碌着。 林冲等了半个时辰,酒保始终没有过来招呼。 林冲有些不耐烦,敲了敲桌子,说道: “你们的店主到底是怎么回事,见我这犯人就不来招待,难道就想让我白吃你的东西吗?” 酒馆主人答道: “你这人不懂我的好意。” 林冲反问: “不卖酒肉给我,是什么意思?” 店主答道: “你不知道,我这村子里有个大财主,姓柴,名进,大家都叫他柴大官人,江湖上也叫他小旋风。” “这个人是大周柴世宗的嫡派子孙,他曾在陈桥的让位事件中有过贡献,太祖武德皇帝还赐给他誓书铁券。” “谁敢欺负他,他都会出手相助。” “柴大官人专门接待外来的好汉,常年招待三五十个江湖人物住在他家里。” “他常叮嘱我们,酒店里如果有流放的犯人,可以请他去我家,我来资助他。” 林冲听了之后,转头对董超和薛霸说道: “我在东京当教头时,经常听军中人提起柴大官人的名字,没想到他居然就在这里。” “我们何不去投奔他?” 董超和薛霸一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便没有异议,说道: “既然如此,咱们也不亏。” 于是三人收拾好行李,问酒馆主人: “柴大官人的庄院在哪里?” “我们正好想去拜访他。” 酒馆主人指路说: “前面三里左右,大石桥边,转个弯就能看到他的庄院。” 三人向主人道谢后,出门上路。 果然如主人所说,三人走了三里路,跨过大石桥,前方便是一条平坦的大路,路的两旁是绿柳成荫,不久便看到那座庄院的影像。 庄院四周被一条阔河围绕,河岸边的垂杨树蔽日,树影下是粉墙环绕的院落。 转过弯,三人来到庄院前,看到的是一座气派非凡的庄园。 只见: 门前黄道延展,山脉如青龙蜿蜒。 万株桃花在武陵溪旁绽放,千树花开如金谷园。 聚贤堂内,四季都有不凋的奇花;百卉厅前,八节佳景映长春。 堂前悬挂着敕命金牌,家中还保留着誓书铁券。 红瓦屋顶,碧瓦墙壁掩映着九级高堂;画栋雕梁,宛如三微精舍。 仗义疏财,超越卓茂,招贤纳士,比田文更胜一筹。 三人走进庄院,见到一座宽阔的木板桥,桥上坐着四五个庄客,正在乘凉。 三人走到桥边,与庄客们行礼。 林冲说道: “烦请大哥通知大官人,京师有个犯人,姓林,因犯罪被流配沧州,特来拜见。” 庄客们齐声回答: “你运气不好,如果大官人在家,定会款待你酒肉财物。” “但他今天早上出猎去了。” 林冲问道: “不知他何时回来?” 庄客回答: “无法确定,可能要去东庄休息,回来得也不一定。” “你恐怕见不到他。” 林冲叹道: “看来是我没福气,不能见到大官人了。” “我们还是走吧。” 三人告别庄客,回到原路,心中满是忧愁。 走了一段路,忽然从远处的树林里看到一队马队正朝这边飞奔而来。 只见: 队伍中的人都英俊豪气,个个气吞万里。 数十匹骏马在风中嘶鸣,几面绣旗随风飞舞。 马上的人佩戴着粉青色的毡笠,像翻转的荷叶高高举起;红色的缨带,如盛开的莲花随风飘动。 马队里还有几只细小的犬只在追赶獐鹿,数只苍鹰悬挂在鞍上。 飞鱼袋里,弯曲的弓和箭镞闪闪发光,狮子壶中储存着精心制作的箭羽。 更有一匹俊鹘高飞在空中,脱帽锦雕的骑士手指向前。 刀枪利器,马上武器隐约反射着寒光,鼓声响彻,震耳欲聋。 队伍中的马匹宛如天外飞禽,携带着山中的猛兽,仿佛是晋王临紫塞,或是汉武征战长杨。 这队马队快速奔向庄院,中央有一位官人骑在一匹雪白的卷毛马上。 那官人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四十岁年纪,头戴皂纱角巾,身穿紫色绣龙袍,腰系宝玉环带,脚穿金线抹绿的靴子,手持一张弓,箭筒里插着整齐的箭。 其他随行的人也个个英武,身着华丽,威风凛凛。 林冲看着他心中一动,想: “这难道就是柴大官人?” 但又不敢直接开口询问,只是心中忐忑。 只见那位年轻的官人策马走到林冲面前,问道: “这位带枷的是什么人?” 林冲赶忙躬身回答: “小人是东京禁军教头,名叫林冲。” “因得罪了高太尉,被发配到沧州。” “听说这里有位招贤纳士的柴大官人,因此前来投靠。” “不幸未能见到大官人,特此向您说明情况。” 那位官人从马上跳下,快步走向林冲,抱拳说道: “柴进失礼,未能迎接远客。” 说着便在草地上向林冲拜下。林冲忙回礼。 那位官人握住林冲的手,一同走入庄院。 庄客们看到,立即开了庄门,柴进亲自迎接二人到大厅。 两人在大厅叙了礼后,柴进说道: “我久闻教头的大名,没想到今天能在此见到,实在是我一生的愿望。” 林冲答道: “微不足道的林冲,听闻大人威名远播,海内外都知,谁不敬仰。” “没想到今日因犯错流配至此,能遇见大人,真是宿生的荣幸!” 柴进再三谦让,林冲坐在客席上,董超和薛霸也跟着坐下。 柴进的随从们牵着马匹,去后院安顿。 第九回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3 柴进让庄客把酒拿来。不一会儿,几个庄客端出了一盘肉、一盘饼和一壶温酒;还有一个盘子里放着一斗白米,米上放着十贯钱,都摆了出来。 柴进看到后说道: “我们村子的人不懂礼数,怎么可以这么轻慢教头呢?” “快把这些东西拿进去。” “先把果盒和酒拿来,马上杀羊,大家一起待客。” “快去准备!” 林冲起身道: “大官人不必多赐,只这些酒菜就足够了,我感激不尽。”柴进说: “别这样说,教头能够来,实在是难得,怎么能不尽礼呢?” 庄客不敢违命,赶紧拿来了果盒和酒。 柴进起身,一边手持三杯酒。 林冲谢了柴进后,和两位公人一同饮酒。 柴进说: “教头请里面坐坐。” 于是,柴进解开弓袋和箭壶,也请两位公人一起饮酒。 柴进坐在主位,林冲坐在客位,两位公人则在林冲旁边,聊起了些江湖上的闲事。 不觉天色渐晚,红日已西沉,酒菜和果品海味摆在桌子上,庄客们依次将它们端到大家面前。 柴进亲自举杯,敬了三巡酒,随后坐下说道: “来,先喝汤。” 大家喝了一道汤,又喝了五六杯酒。 正此时,庄客来报道: “教师来了。” 柴进说: “就请他一起来坐,一起聊聊。” “快抬桌子来。” 林冲站起身,看到一个人走进后堂,头上歪戴着一顶头巾,挺着胸脯走来。 林冲心想: “庄客叫他教师,应该是大官人的师父。” 于是急忙躬身行礼道: “林冲谨参。” 那人根本不理会,也不回礼,林冲也不敢抬头。 柴进指着林冲对洪教头说道: “这位就是东京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林武师林冲,您可以见一见。” 林冲听后,便向洪教头行礼。 洪教头却说道: “不用拜,起来吧。” 他并没有低头回礼。 柴进看了,心里不太高兴。 林冲拜了两次,站起来让洪教头坐下,洪教头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上首。 柴进心里更不喜欢了。 林冲只好在下首坐下,两个公人也各自坐了。 洪教头问道: “大官人,今天为什么特别款待这位配军呢?” 柴进答道: “他不同于其他人,是八十万禁军的教头。” “师父,怎么能轻慢他呢?” 洪教头说: “大官人,你只是因为喜欢枪棒,许多流配军人都来投靠我,大家都说我是枪棒的教师,来庄上讨些酒食钱米。” “大官人怎么这么认真?” 林冲听后没有说话。柴进说道: “人不可貌相,不能小看他。” 洪教头听了,心里不高兴,跳起来说: “我不信他。” “如果他敢和我比一棒,我就知道他是不是教头了。” 柴进大笑道: “好,好的。” “林武师,你怎么想?” 林冲回答: “我不敢。” 洪教头心里想: “那个人肯定不敢,他心里已经害怕了。” 于是他更加激起林冲的挑战。 柴进一方面想看林冲的本事,另一方面也希望林冲能打败洪教头,给那个家伙点颜色看看。 柴进说道: “还是先喝酒吧,等月亮升起来再比。” 过了五六杯酒后,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照得整个厅堂如同白昼。 柴进起身说道: “二位教头,不如较量一棒吧。” 林冲心里想: “洪教头肯定是柴大官人的师父,要是我把他打败了,岂不是让大官人丢面子?” 柴进见林冲犹豫,便说道: “洪教头刚到这里不久,这里又没有其他对手,林武师不必推辞,我正想看看二位教头的本事呢。” 柴进这么说,显然是担心林冲碍于面子不敢使出真正的本事来。 林冲听了柴进的话,放下心来。 只见洪教头先站起身说道: “来吧,来吧,和我比一棒!” 于是大家一同走到后堂的空地上。 庄客拿来一根杆棒,放在地上。 洪教头先脱下外衣,系好裙子,拿起棒子使了个旗鼓式,喊道: “来,来,来!” 柴进说道: “林武师,请较量一棒。” 林冲回答: “大官人,不必取笑。” 他也从地上拿起一根棒子,回应道: “师父请教。” 洪教头看到后,心里很不爽,恨不得立刻把林冲吞下去。 林冲拿着棒子,施展了“山东大擂”式,猛地打了过去。 洪教头则以棒子反击,像鞭子一样挥了一棒,迎向林冲的攻击。 两个教头在月光下交手,场面真是精彩。 “山东大擂”式和“河北夹枪”式的棒法一交手,便如同两条龙争珠,两只猛虎争食。 林冲的“大擂”棒法像是从怪树根部拔出来一样猛,而洪教头的“夹枪”棒法则如同遍地的枯藤一卷,瞬间便能抓住对方。 两人交手了四五回合,只见林冲跳出了圈子,喊了一声: “稍等一下!” 柴进问道: “教头怎么不使全力?” 林冲回答: “小人输了。” 柴进说: “二位还没开始较量,怎么就输了?” 林冲答道: “小人只是戴着枷锁,所以权当输了。” 柴进笑道: “我一时疏忽了。” 他随即让庄客取了十两银子送了过来,笑道: “这个容易办。” 然后他对押解林冲的两个公人说道: “我敢大胆请你们照看一下,把林教头的枷锁打开,明天牢里如果有事,所有责任都由我负责。” “这十两银子送给你们。” 董超和薛霸见柴进气度非凡,不敢拒绝,既能做个人情,又得了银子,于是便解开了林冲的枷锁。 柴进非常高兴,说: “两位教头,再试一次吧!” 洪教头见林冲刚才有些怯场,心里有些得意,准备再次挑战他。 正当他提起棒准备发力时,柴进喊道: “且住!” 他让庄客取了一块重二十五两的银子送到面前,说: “二位教头,今天的比试与平常不同,这块银子便是作为奖励。” “如果谁赢了,就拿走它。” 柴进心里希望林冲能发挥本事,所以特意把银子扔在地上。 洪教头心里不满林冲,但看到这块大银子后,又想争一争,同时也担心输了会丢面子,于是加大了力道,挥棒使出了“火烧天”式。 林冲心里明白柴进希望自己赢,便决定也使出全力,他用“拨草寻蛇”式迎击。 洪教头一声喊: “来,来,来!” 便用棒子猛地攻了过来。林冲见他一步步上前,趁机后退,洪教头赶紧追了过来,准备再用一棒攻击。 这时,林冲眼看洪教头的步伐已乱,迅速跳起,借力一转,把棒子扫向洪教头的膝盖,洪教头措手不及,被林冲的一棒击中,直接摔倒在地。 柴进高兴得大笑,立刻叫人拿酒来为林冲庆祝。 众人都笑了,洪教头却羞愧得满脸通红,爬起来赶紧走出庄外。 第九回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4 柴进握住林冲的手,带他回到后堂继续饮酒,并让人拿出礼物送给洪教头。 林冲不愿接受,但经过一番推辞后,最终还是收下了。 柴进在庄上接待了林冲几天,每天都备有好酒好菜。 又过了五七日,两个公人催促着要走了。 柴进再次设宴送行,还给林冲写了两封信,并嘱咐道: “沧州的大尹和我关系不错,牢城的管营和差拨也跟我有交情,你带上这两封信,他们一定会照顾你的。” 他又送给林冲二十五两银子,并额外给两个公人五两银子作为费用,大家一起喝了通宵酒。 第二天早晨,吃了早饭后,柴进让庄客挑了三个包裹,林冲依旧带着枷锁,告别柴进,准备出发。 柴进送到庄门口,叮嘱道: “等几天我会派人送冬衣给你。” 林冲感激地说道: “如何报答大官人?” 两个公人也向柴进道谢后,三人便启程前往沧州。 午时左右,三人终于到达沧州城。 虽然沧州是个小地方,但也有六条街和三个市场。 他们直接去到州衙,将公文交给官府,林冲当场见了州官大尹,州尹便将林冲接纳下来,签发了回文,然后指示将他送到牢城营。 两个公人拿着回文,告别林冲,继续返回东京。 接下来,林冲被送到牢城营。 牢城营的景象让人印象深刻:高大的城门、坚固的墙壁、宽阔的院子、深邃的池塘。 天王堂旁边,绿柳如烟;大厅前,有一簇松树,青翠如黛。 来往的都是硬汉子,出入的无非是能降龙伏虎的猛人。这里埋藏了聂政、荆轲等英雄,深藏着专诸、豫让等忠士。 林冲被安置在单人房里,等待着审视。 其他的罪犯们见他进来,纷纷告诫他: “这里的管营和差拨都很凶险,他们专门敲诈钱财。” “如果有送礼的,他们就会照顾你;如果没有礼物,就会把你关进土牢,让你生不如死。” “只要能送点钱,进门时不会打你一百棒,如果不给钱,那一百棒下去,你活不了。” 林冲听后问道: “如果要送钱,应该多少合适?” 大家回答: “管营给五两银子,差拨也给五两银子,保证一切顺利。” 正在大家谈话时,差拨走了过来,问道: “哪个是新来的配军?” 林冲上前答道: “小人便是。” 差拨见林冲没有送钱,立刻露出凶脸,指着他骂道: “你这个贼配军,见了我怎么不下拜,反而来给我行礼?” “你不知道你在东京做的那些事,见我还是这么威风吗?” “我看你满脸都是贫苦样,注定一辈子都发不了迹。” “打不死、拷不死的顽固囚徒,今天终于让我抓到你,等着吧,我会让你尝尝粉身碎骨的滋味!” 林冲低声骂了一句,心中却不敢抬头应答。 周围的囚徒见他被骂,纷纷散开。 等到差拨发泄完之后,林冲从怀中取出五两银子,微笑着递过去道: “差拨哥哥,这点薄礼,望不要嫌弃。” 差拨看了银子,问道: “你给我的吗?” “那给管营和里面的差拨也送了吗?” 林冲答道: “这只是送给差拨哥哥您的,另外还有十两银子,请您代我送给管营。” 差拨见银子,露出笑容,说道: “林教头,我也听说过你的名字,真是个好人,想来是高太尉陷害了你。” “虽然现在暂时受苦,但你终有一天会发迹的。” “你这么有名,必定是非凡之人,未来一定会做大官。” 林冲笑道: “都多亏差拨哥哥照顾。” 差拨说道: “你放心吧。” 然后从怀中拿出柴大官人送来的信,继续说道: “有了柴大官人的信,就不必担心了,这信比一锭金子还要值。” “我一会儿就帮你送给管营,如果他们要打你一百棒,你只需说你生病了还没好,我会替你说情,瞒过他们的眼睛。” 林冲感激地说道: “多谢指教。” 差拨拿了银子和书信,离开了林冲的房间。 林冲长叹一口气,心想: “有钱真能通天,果然这话不假,苦啊。” 差拨拿了五两银子和信,去找管营。 管营看了信,听说林冲是柴大官人推荐的好汉,便说道: “既然有柴大官人的信,当然要特别照顾他。” 于是让林冲去见管营。 当林冲正在房里闷坐时,忽然听见门口的牌头叫道: “管营在厅上叫新到的犯人林冲前去点视。” 林冲听到召唤,便走到厅前。 管营看到他,开口道: “你是新来的犯人,按太祖武德皇帝的旧制,新来的配军必须接受一百杀威棒。” 林冲连忙说道: “我一路上风寒未愈,身体不适,求管营宽恕。” 差拨见状,忙说道: “这人确实有病,恳请管营暂时宽恕。” 管营见他有病,便说: “既然如此,暂时宽限,待病好后再打。” 差拨接着说道: “天王堂的看守已经满了,可以让林冲去替换他。” 于是,管营给了林冲一张书信,差拨带着林冲,去天王堂替换了看守。 差拨对林冲说道: “林教头,我这次真是帮了你忙。天王堂是这营中最轻松的工作,早晚烧香扫地就行。你看看其他的囚徒,从早到晚都得做重活,甚至有些人被关进土牢,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林冲感激地说: “多谢照顾。” 他从怀中拿出三两银子,递给差拨: “烦请差拨哥哥再帮我周全,能开掉我的枷锁就更好了。” 差拨接过银子,答应道: “都交给我了。” 于是差拨去找管营,最终帮林冲解除了枷锁。 从此,林冲在天王堂轻松度过了每天的时间,日子渐渐过去,已经有了四五十天。 管营和差拨得到了贿赂,关系日益熟络,林冲也不再受到拘束。 柴大官人也送来了冬衣和一些物品,林冲逐渐在牢城营内得到了一些尊重和帮助。 然而,某日冬季接近尾声,林冲在午后的闲暇时分在营外散步。 正当他走着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林教头,你怎么在这里?” 林冲回头一看,竟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此人究竟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1 诗云: 天理昭昭不可诬,莫将奸恶作良图。 若非风雪沽村酒,定被焚烧化朽枯。 自谓冥中施计毒,谁知暗里有神扶。 最怜万死逃生地,真是瑰奇伟丈夫。 话说当日,林冲正悠闲地走着,忽然听到有人从背后叫他,回头一看,竟是酒馆老板李小二。 当初在东京时,林冲多次照顾李小二。 李小二曾因偷盗被捉,差点被送官审问,幸得林冲帮忙解围,救了他一命,还给了他一些盘缠。 后来李小二无法在京城立足,便逃亡四处,直到今天在沧州遇到林冲。 林冲问: “小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小二拜道: “自从恩人救了我之后,我便带着盘缠四处投靠,无处安身,最后来到沧州,在一家酒馆找到活计。” “我很勤劳,掌管酒馆的生意也渐渐好转。” “后来,店主有一个女儿,便招我做了女婿。” “如今我和娘子相依为命,店铺虽小,但过得安稳。恩人不知为何来到这里?” 林冲答道: “我因得罪了高太尉,生事陷害,被发配到这里,如今正负责看管天王堂,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不想今天在此碰到你。” 李小二邀请林冲到家中坐,娘子出来拜谢恩人。 夫妻二人表示,林冲的到来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福气。 林冲感到自己是罪犯,怕会玷污他们的清白,但李小二坚持: “谁不知道恩人的名声,怎么会嫌弃呢?” “只要有衣物,便拿来家里清洗修补。” 于是,林冲便在李小二家里暂住,李小二夫妇非常孝顺待他,常常送汤送水到营中,林冲也时常给他们一些银两作为回报。 有诗云: 才离寂寞神堂路,又守萧条草料场。 李二夫妻能爱客,供茶送酒意偏长。 时光飞逝,冬天很快来临,林冲的绵衣和裙袄都是李小二的娘子修补的。 一天,李小二在门前准备饭菜时,突然有两个人走进了酒馆,其中一个穿着军官服装,另一个则是随从模样。 李小二迎了上去,问道: “要吃酒吗?” 那军官从怀中拿出一两银子递给李小二: “你先把银子收好,取三四瓶好酒来,客人很快就到,其他不必多问。” 李小二应声去取酒,心中有些好奇: “官人请问是什么客?” 那人答道: “请你去营里,请管营和差拨过来。” “你只需要告诉他们,有个官人要见他们,商量一些事情。” 李小二按要求去了,先请了差拨,再请了管营,一同回到酒馆。 酒馆里,军官与管营、差拨打了招呼。 管营问道: “我们素不相识,敢问官人高姓大名?” 那人答道: “书信在此,稍后便知。” “先取酒来吧。” 李小二赶紧上酒,一边铺好菜肴果品。 酒足饭饱之后,那军官摆手示意李小二: “你不必再来打扰,我们有话要说。” 李小二答应了,走到门口喊老婆说道: “夫人,这两个人来得有点蹊跷。” 老婆问: “怎么个蹊跷法?” 李小二说: “这两个人的口音是东京的,刚开始的时候还不认识管营(监狱管理人员)。” “后来我进去送酒的时候,听到差拨嘴里说出了‘高太尉’三个字。” “这些人会不会跟林教头有什么关系?” “我在门口留意,你赶紧去后面的阁子偷听,看能听到什么。” 老婆说: “你干嘛不直接去营里叫林教头过来,让他认一认?” 李小二答道: “你不懂,林教头是个急性子,稍不如意就可能动刀动枪。” “如果真是前些日子提到的那个陆虞候,他哪里会轻易罢休?” “要是闹出什么事,肯定会连累到我们夫妻俩。” “你先去听听情况,再做打算。” 老婆觉得有道理,说: “好吧,我这就去。” 于是她走到阁子后面偷听了大约一个时辰,出来后对李小二说: “他们三四个人小声嘀咕,说的话听不清楚。” “但我看到一个像是军官模样的人,从跟班的怀里取出一块布包,交给了管营和差拨。” “布包里面应该是金银吧?” “只听差拨说道:‘都在我身上,无论如何一定要结果他的性命。’” 正说着,阁子里传来喊声:“拿汤来!” 李小二连忙走进去换汤时,看到管营手里拿着一封信。 他端了汤进来,又加了一些下饭的菜。 那几个人又喝了半个时辰的酒,算清酒钱,管营和差拨先离开了,随后那两个低着头的人也走了。 过了没多久,只见林冲匆匆走进店里来,开口说道: “小二哥,最近生意不错吧?” 李小二吓了一跳,急忙迎上去说道: “恩人快请坐,我正打算去找您,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说。” 有诗为证: 潜为奸计害英雄,一线天教把信通。 亏杀有情贤李二,暗中回护有奇功。 林冲立刻问道:“什么要紧的事?” 小二哥请林冲到里面坐下,说道: “刚才有个从东京来的可疑之人,在我这里请管营和差拨喝了半天的酒。” “我听差拨嘴里说出了‘高太尉’三个字,心里便起了疑心。” “于是让我家里的浑家去偷听了一个时辰。” “他们低声交头接耳,说的什么却听不清楚。” “后来只听差拨说:‘都在我们两个身上,不管怎样一定要结果了他。’” “接着,那两个人递了一包金银给管营和差拨,又喝了一阵子酒后,才各自散去。” “我不认识那些人,只是担心他们是不是和恩人您有些瓜葛。” 林冲问道: “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李小二答道: “一个人身材矮小,白净的脸,没什么胡须,看起来三十多岁;跟着他的那个也是个矮个子,皮肤紫棠色的。” 林冲听罢大惊道: “那个三十多岁的正是陆虞候!” “那卑鄙的贱贼居然还敢到这里来害我!” “只要让我碰见他,定叫他骨肉成泥!” 李小二劝道: “只要多加提防便是,正所谓古人云:‘吃饭防噎,走路防跌。’” 然而林冲怒火中烧,哪里听得进去。 他离开了李小二的家,先在街上买了一把解腕尖刀,藏在身上,然后前街后巷地四处寻找那两人。 李小二夫妻在家中看到林冲怒气冲冲离去,心里惴惴不安,捏着两把冷汗,担心会出事。 第十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2 当晚没有发生什么事,第二天天亮后,林冲洗漱完毕,带着刀再次去沧州城里,走遍了小街小巷,四处寻找了一整天,但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回到天王堂后,他对李小二说道: “今天又没有什么事情。” 李小二回答道: “恩人,希望一直如此。 只要小心便好。” 林冲返回天王堂,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 几天过去,街上依旧没有什么动静,林冲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到了第六天,他接到了管营的召唤。 管营告诉他: “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柴大官人一直没提拔你。” “东门外十五里有一个大军草场,专门收纳草料,每月都有一些常例的钱粮。” “原来是由一个老军人管理。” “现在我提拔你去替他值守,你可以拿到几贯盘缠。” 林冲答应道: “小人遵命。” 于是他告别了李小二,带上包裹和刀,跟差拨一起离开,前往草料场。 天寒地冻,风雪交加,林冲和差拨走了大约半天,终于到达了草料场。 那场大雪越下越大,天色逐渐变暗。 林冲发现草料场外的两扇大门被紧紧锁住。 他打开门后看到里面的几间草房,和堆放的马草。 他进入草厅时,老军向他交接了工作,交代了草料场的管理事项,之后交给他钥匙和一些生活用品。 老军还告诉林冲,如果需要酒水,可以到东面三里外的市井去买。 林冲带着钥匙、花枪和酒葫芦离开了草料场,前往市井。 林冲走了不久,看到路旁有一座古庙,便停下来,心中默念: “神明保佑,改日来烧纸祭拜。” 再走了不久,林冲看到一家店铺,他走进去,店主看着他手中的酒葫芦,认出是草料场老军的东西。 店主热情地邀请林冲坐下,并给他倒酒,招待了几盘熟牛肉。 林冲买了些牛肉和酒,装好后便离开了店铺,继续返回草料场。 回到草料场,林冲看到大雪压得草厅快要塌了。 急忙放下花枪、酒葫芦,想要救火,但发现火盆里的火已经被雪水浸灭了。 他拿起被子裹住自己,心中想着: “天色已晚,没地方取暖。去庙里找个地方暂时过夜。” 他拿起包裹和酒葫芦,前往不远处的古庙。 进入庙里后,林冲将门关好,找到一块大石头把门靠住。 庙里供奉的是金甲山神,四周没有人,也没有庙主。 林冲将花枪和酒葫芦放在供桌上,脱去湿衣服,用被子裹住下身,开始吃酒和牛肉。 正吃着,他听到外面传来巨大的爆响声。 林冲立刻起身,透过缝隙看到草料场那边着火了。 火光映照在四周,林冲心中一惊,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 看那火时,但见: 一点灵台,五行造化,丙丁在世传流。 无明心内,灾祸起沧州。烹铁鼎能成万物,铸金丹还与重楼。 思今古,南方离位,荧惑最为头。绿窗归焰烬,隔花深处,掩映钓渔舟。 鏖兵赤壁,公瑾喜成谋。李晋王醉存馆驿,田单在即墨驱牛。 周褒姒骊山一笑,因此戏诸侯。 当时,张见草场起火,四处燃烧,林冲拿起花枪,正要开门去救火。 突然,他听到前面有几个人的声音,便伏在庙里偷听。 是三个人的脚步声,快速向庙里走来。 有人用力推门,但门被林冲靠住,推不开。 三人在庙檐下站定,观看火情,其中一个人说: “这条计策可行吗?” 另一个回答: “真亏了管营和差拨两位的用心。” “等回到京师,禀告太尉,就能保你们俩做大官。” “这次张教头没法推脱。” 第三个人接着说: “这次我们终于把林冲杀掉了,高衙内的病一定会好了。” 又一个人说道: “张教头那厮,高衙内三番五次托人说‘你的女婿死了’,但他一直不肯答应把林娘子给衙内。” “因此,衙内的病情越来越重,太尉特派我们俩来办这件事,没想到现在终于成了。” 另一个补充道: “我悄悄爬进墙里,四周草堆上点燃了十多个火把,准备趁机离开。” 第三个回答: “这场火一烧,最多能烧到八成。” 又一个人说: “即便林冲能逃过一劫,烧了大军草料场,他照样得个死罪。” 最后一个人提议: “我们还是回城去吧。” 一个人说道: “再等一等,回京时,如果能捡到一两块骨头交给太尉和衙内,也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是能办成事的。” 林冲听了这三个人的对话,知道他们中有差拨、陆虞候和富安。 他心中一阵愤怒,暗道: “天可怜见林冲,若不是草厅倒塌,我准会被这帮畜生烧死。” 他悄悄地把石头移开,举起花枪,一手推开庙门,大喝一声: “泼贼,哪里逃!” 三人被惊得呆立不动。 林冲立刻举枪,先是刺倒了差拨。 陆虞候大喊: “饶命!” 他被吓得手脚都乱了,根本走不动。 富安没走几步,就被林冲赶上,后背挨了一枪,倒地不起。 回头看时,陆虞候才走了三四步,林冲大喝: “奸贼!” “你想逃到哪里去!” 举枪一挑,将他打翻在雪地上,用枪尖按住他的胸口,随手拔出刀来,对准陆虞候的脸,怒骂道: “泼贼!” “我与你并无深仇,今日竟来害我!” “你杀人可恕,但如此恶行情理上怎能容忍?” 陆虞候求饶: “不干小人事,是太尉差遣,不能不来。” 林冲怒骂: “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天竟然来害我,怎能说与你无关!” “吃我一刀!” 说着,他扯开陆虞候的上衣,将刀直接刺入他的心窝,鲜血喷涌而出,心肝被他提了出来。 回头看时,差拨正试图爬起想逃跑,林冲按住他,喝道: “你这厮果然狠毒!” “吃我一刀!” 说完,又将差拨的头割下来,挑在枪上。 林冲回头把富安、陆虞候的头也割下来,将它们与差拨的头一起插在花枪上,提着三个人的头回到庙里,放到山神的供桌上供奉。 随后,他换上白布衣服,系好肩带,戴上毡笠,把酒葫芦里的酒喝尽了,随后将葫芦丢掉,不再要它,提起枪,径直出了庙门,朝东边走去。 没走多远,林冲看到前方的村庄有人拿着水桶和钩子来救火。 他大喊: “你们快去救火,我去报官!” 说完,继续提着枪走。那雪越下越大,风也刮得更猛了。 第十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3 但见: 凛凛严凝雾气昏,空中祥瑞降纷纷。 须臾四野难分路,顷刻千山不见痕。 银世界,玉乾坤, 望中隐隐接昆仑。 若还下到三更后,仿佛填平玉帝门。 凛冽的严寒和浓雾使天空昏沉,祥瑞从空中纷纷降下。 稍一停顿,四周的路已经难以分辨,片刻之间,千山万岭全都看不见了。 整个世界变成了银白色,玉般的天地,在远处隐约可以看到昆仑山的轮廓。 若雪再继续下去,到了三更时分,仿佛连玉帝的大门都被填平了。 林冲往东走了两个更次,身上只穿单衣,寒冷难忍。 他在雪地里看着,草场已经远离,只见前方疏林深处,树木交错,远远地有几间草屋被雪压得弯曲,破碎的墙缝里透出些许火光。 林冲走到草屋前,推开门,屋里有一位老庄家坐在中央,周围坐着四五个小庄家围着火炉取暖。 炉子里正燃烧着柴火。林冲走过去,恭敬地说: “各位好,我是牢城营的差使人员,被雪打湿了衣服,借此火烘一烘,麻烦各位了。” 老庄客答道: “你自便,不碍事。” 林冲烘着湿衣服,稍微干了一些,看到炉子旁有一个瓮,里面散发出酒香。 于是他开口道: “我身上有些碎银子,麻烦给我倒些酒喝。” 老庄家答道: “我们每晚轮流看米囤,现在是四更,天寒得很,我们自己都还没吃呢,哪儿能拿酒给你?” “别指望了。” 林冲继续道: “就三五碗,也能解解寒。” 老庄家不耐烦地说: “你这人,别再纠缠了,去吧。” 林冲闻到酒香,越来越想喝,便说道: “既然如此,麻烦你倒些吧。” 其他庄客也说道: “你只顾烘衣服,来却要酒,快去吧!” “要不就别在这儿待着。” 林冲怒道: “这些人真无理!” 他举起手中的枪,指着火炉旁的火柴头,狠狠地挑向老庄家的脸,又把枪插入火炉,搅了搅,顿时老庄家的胡须被火烧了起来。 庄客们纷纷跳起来,林冲拿枪乱打,老庄家首先跑开,其他庄客也被打得无法反抗,纷纷跑开。 林冲得意地说: “都走了,老爷可以尽情享受酒了。” 他从土炕上拿起一个椰瓢,倒了些酒喝了几口,剩下一半酒,提起枪准备离开。 步伐蹒跚,一路走得跌跌撞撞,走不到一里地,就被北风吹倒,摔进山涧旁,根本无法起来。 醉酒的人一旦倒下,便再也爬不起来,林冲便倒在了雪地上。 与此同时,庄客们带着二十多个人,拖着枪棒,赶到草屋下,却没有看到林冲的踪迹,便开始寻找他的足迹。 很快,他们发现他倒在了雪地里。庄客们纷纷说: “他倒在这里了。” 他们把林冲拖起,用一条绳子绑住,趁着五更时分,把他解送到另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并非他想象的别处,而是蓼儿洼,四周摆放着数千只战舰艨艟;水浒寨中,英雄好汉们排成行列,气氛混乱而威压。 正是:说话时杀气逼人,谈论处悲风刺骨寒。 至于林冲被庄客带到哪里,还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朱贵水亭施号箭林冲雪夜上梁山1 天降大雪,天地间仿佛震怒,掀起了滚滚雪浪,四散的雪花像是珠帘一样飞舞。 雪花像六角星一样纷飞,覆盖了山丘和沟壑。 猛虎在雪中狂奔,神龙也在疯狂地翻腾,雪花像断裂的珍珠链一样散落。 玉龙在空中奋战,雪花像鳞片一样飘落。 没有人去关心万里之外的关山,战士们僵硬地站着,白色的带子被旗帜踩在脚下。 寒光闪烁,戈矛交映,剑戟摇晃,四处弥漫着杀气。 猛虎和豹兽豪雄,偏将英勇,大家讨论着兵法和战略。 最后决定痛痛快快地喝一场,看看那无边的蓝天。 接下来,故事转到林冲的遭遇。 他原本是东京一位有名的好汉,名叫林冲,绰号“豹子头”,一天夜里,他被大雪困住,几乎死于非命。 那天晚上,林冲醉酒倒在雪地里,无法动弹,被一群庄客绑了起来,带到一个庄院。 庄客们把林冲吊在门楼下,天亮后,林冲酒醒,看见自己被吊在那里,他大声喊道: “是谁敢把我吊在这里?” 这时,一个庄客手拿柴棍走出来,喝道: “你这小子,好大的口气!” 一个长得被烧伤的老庄客说道: “别管他,打他就好了,等大官人起来再问。” 大家一起动手打林冲。 林冲挣扎不开,只能大声喊道: “没关系,我有话要说。” 这时,一个庄客走来说: “大官人来了。” 林冲看见,那个官人走出来,背着手,在廊下问: “你们为何打这个人?” 庄客们答道: “昨晚抓到一个偷米的贼。” 那官人走上前,看清楚是林冲,忙喝退庄客,亲自把林冲解下来,问道: “教头,你怎么被吊在这里?” 大家看见,纷纷离开。 林冲这时才发现,救他的人是柴进,赶紧喊道: “大官人救我!” 柴进忙问: “教头,怎么会被人如此对待?” 林冲解释道: “一言难尽。” 两人回到屋里,林冲把烧掉草料场的事讲了一遍。 柴进听后,叹息道: “兄弟的运气真差!” “今天天公可怜你,我这就带你去我东庄,暂时住下,等日后再商量。” 他让庄客们拿来衣服,把林冲换上了新衣服,并安排了酒菜款待他。 从此,林冲住在柴进的东庄,已经有五七天了。 然而,消息很快传到沧州的牢城,林冲被控杀死了差拨、陆虞候、富安等三人,并且纵火烧掉了大军的草料场。 州尹大惊,立刻派遣公文通缉林冲,并悬赏三千贯钱捉拿这个杀人犯。 消息传开后,四周的村庄都在议论纷纷,搜捕也开始加紧。 林冲在柴进的东庄里听到这个消息后,心急如焚。 于是,他向柴进请教是否能离开,避免把柴进牵连进去。 柴进听后,便表示可以帮助林冲,他说: “我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你暂时藏身,那就是梁山泊。” “那里有许多像你一样的好汉,你可以去那里避难。” “梁山泊是一个地方宽广的水乡,里面有三位好汉:王伦、杜迁和宋万,他们每人都带着七八百名小喽啰,专门接纳那些受冤屈的人。” “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帮你写一封推荐信,去投靠他们。” 林冲听后非常感激,称如果能依赖柴进的帮助,必定报答。 柴进却提醒他,沧州道口已经有官兵在搜捕,林冲必须避开那条路线。 柴进经过一番思虑后,决定帮林冲安排逃脱。 他准备了几匹马,带上弓箭、旗帜、猎狗等物,伪装成一队人马,把林冲混在其中,一同出发,避开官兵的追捕,准备送林冲出关,顺利送往梁山泊。 这时,关口的军官坐在关上,看到是柴进,便认出了他。 原来这个军官以前在担任职务之前,曾去过柴进的庄园,因此彼此熟识。 军官站起来说道: “柴大官人又来玩乐了。” 柴进下马问道: “你们二位官人在这里做什么?” 军官答道: “沧州的大尹发出了文书,画了影像和形状,命令捉拿犯人林冲,我们在此守关。” “凡是经过的商人,必须一一盘问,才能放行。” 柴进笑道: “我这一队人里,可是夹带着林冲,你怎么不认得?” 军官也笑道: “柴大官人是懂得法度的,怎么会带着林冲过关呢?” “请您继续上马吧。” 柴进又笑道: “就这样托付得过,猎物带回来送你们。” 说完告别,大家上马,出关而去。 走了十四五里路,前面那些庄客已经在等着了。 柴进让林冲下马,脱下打猎的衣服,换上庄客带来的自己的衣服,系上腰刀,戴上红缨毡笠,背上包裹,提起衮刀,和柴进告别,拜别后就开始行路。 柴进和一行人继续上马去打猎,直到傍晚才回到关口。 过关时,带着一些野味送给军官,然后回到了庄上。 林冲与柴进告别后,走了十几天,正值暮冬天气。 天空阴沉,北风凛冽,雪花纷飞,地面上一片银白。 此时,林冲踏雪而行,天气越来越冷,傍晚时分,看到远处有一个靠湖的酒店,雪压得很重。 酒店的景象如下: 银白色的雪覆盖着草屋,玉般的雪映照着茅草屋檐。 几十棵老树枝繁叶茂,几扇小窗紧闭。 稀疏的荆棘篱笆,像是轻轻铺开的一层腻粉;黄土墙绕着院子,像是涂上了一层铅华。 柳絮如团团白云飘动,鹅毛般的大雪在空中飞舞,酒旗随风飘扬。 林冲看见这家酒店,急忙走了进去,拉开芦帘,走进屋里。 环顾四周,看到全是座位,挑了一个坐下,靠着衮刀,解开包裹,摘下毡笠,将腰刀挂在一旁。 酒保走过来,问道: “客官需要多少酒?” 林冲回答: “先给我两角酒吧。” 酒保拿着酒桶,打了两角酒,放在桌上。 林冲又问: “有啥下酒菜?” 酒保答道: “有生熟牛肉、肥鹅和嫩鸡。” 林冲说道: “那就先来二斤熟牛肉吧。” 酒保很快拿来了一大盘牛肉,几种蔬菜,还有一个大碗,同时开始筛酒。 林冲喝了三四碗酒,突然看到店里走出来一个人,他背着双手,站在门前看雪。 那人问酒保: “是什么人正在吃酒?” 林冲抬头一看,见那人头戴深檐的暖帽,身穿貂鼠皮袄,脚穿獐皮窄靿靴,身材高大,气宇轩昂,脸上有着三缕黄色胡须,他低头摸着胡须,凝视着雪景。 第十一回朱贵水亭施号箭林冲雪夜上梁山2 林冲继续让酒保筛酒,自己则继续喝。 忽然,他说道: “酒保,你也来喝一碗酒。” 酒保接过酒,喝了一碗。林冲问: “这里到梁山泊还有多远?” 酒保答道: “这里到梁山泊虽然只有几里路,但全是水路,没有旱路。” “要去的话,必须坐船才能过去。” 林冲道: “你能帮我找一只船吗?” 酒保答道: “现在天色已晚,雪又下得这么大,哪里能找到船?” 林冲便说: “我给你些钱,请你去找一只船,带我过去。” 酒保仍然摇头: “这时候可找不着船。” 林冲心里暗想: “现在怎么办?” 他继续喝酒,心情低落,忽然间回忆起过去的日子: “当初我在京师做教头,是禁军中的一员,天天在六街三市游玩喝酒,谁能想到,今天竟被高俅这个贼坑害,落得这个地步,人生从此颠沛流离,家不能回,国也无归,终至如此寂寞无依。” 林冲感伤万分,决定拿酒兴写下几句诗,便借酒保的笔砚,拿起笔,在白粉壁上写下了八句五言诗: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闻望,慷慨聚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林冲写完诗,放下笔,又拿起酒杯正要饮酒。 这时,一个人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林冲的腰,说道: “你真大胆!” “你在沧州犯下了天大的罪行,怎么还能在这里出现?” “现在官府悬赏三千贯捉拿你,你打算怎么处理?” 林冲问: “你以为我是谁?” 那人答: “你不就是林冲吗?” 林冲答道: “我姓张。” 那人笑道: “你别撒谎,壁上写的名字明明是你的,而你脸上的金印怎么能否认呢?” 林冲沉默片刻问道: “你真想抓我吗?” 那人笑着说: “我又不会抓你。” “你跟我进屋去,我有话和你说。” 说完,那人松开了林冲,示意他跟着走。 林冲跟着他走到后面一个水亭,叫酒保点起灯,和林冲施礼后坐下。 那人问道: “刚才我听你问梁山泊的路,想去找船。” “梁山泊是强人聚集的地方,你去那干什么?” 林冲回答: “实不相瞒,官府正在追捕我,我无处可藏,特来投靠山寨中的好汉。” 那人道: “既然如此,肯定是有人推荐你来的。” 林冲点头说: “是沧州横海郡的旧友推荐我来的。” 那人问: “是柴进推荐的吗?” 林冲吃惊道: “你怎么知道?” 那人答: “柴进和山寨中的大王有很深的交情,常有书信往来。” 原来,王伦当初失意时,曾与杜迁一起投奔柴进,柴进接纳了他们,并且在柴进庄上住了几天,临走时,还给了他们一些盘缠和银两,因此王伦与柴进之间有了恩情。 林冲听后拜道: “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求求您告诉我大名。” 那人急忙回礼,说: “小人是王头领手下的眼线,我姓朱,名贵,原是沂州沂水县人。” “我在山寨开了这个酒馆,专门侦察来往的客商。” “有钱的人我会把消息送到山寨,但像你这样的单身客人,没有钱,我就放你过去。” “只有带着财物的人,我才会通知山寨的人。” “刚才见你问梁山泊的路,我不敢马上动手。” “后来看到你写了名字,我才明白你是东京来的豪杰,没想到今天能遇到你。” “既然柴大官人推荐你来,那王头领一定会重用你。” 于是,他命酒保准备酒来款待林冲。 林冲说道: “为何如此厚待我,赐予分例酒食?” “实在是打扰了。” 朱贵回答: “山寨里有规矩,只要有好汉经过,我必定热情招待。” “既然兄长要入伙,怎么敢有丝毫怠慢,理应如此。” 于是,朱贵安排了丰盛的酒菜和佳肴,招待林冲,两人一直在水亭上吃到半夜。 林冲问道: “如何能找到船只,渡到对面?” 朱贵答道: “这里有船,兄长放心。” “今晚暂且在这里休息,五更时分再起身,带你一起过去。” 两人各自回去休息。 到了五更时,朱贵来到林冲的房间,叫他起床。 林冲洗漱完毕后,朱贵又为他斟酒,准备了一些肉食等饭菜。 此时天还未亮,朱贵打开水亭上的窗子,取出一张弓,搭上箭,瞄准港口对面的芦苇丛,射出去。 林冲问: “这是何意?” 朱贵答: “这是山寨的信号箭,稍后就会有船过来。” 果然,不久后,几名小喽啰摇着快船从对面的芦苇丛中驶来,停在水亭下。 朱贵带着林冲拿好刀剑和行李下船。 小喽啰把船摇开,朝金沙滩驶去。 林冲望着八百里梁山水泊,心中感到这里果然是一个陷阱之地。 只见: 山排巨浪,水接遥天。 乱芦成群,刀枪密集, 怪树如剑戟排列。 濠边鹿角,积尸如山; 寨内碗瓢,皆用骷髅制作。 剥下人皮蒙鼓,截发做缰绳。 封锁官军,断头港陌无数; 阻拦盗贼,绝径林峦无尽。 鹅卵石如山,苦竹枪如雨。 战船来往,藏匿于芦花中; 深港藏船,草木丛生。 小喽啰将船摇到金沙滩,朱贵和林冲上了岸。 小喽啰背着包裹,拿着刀剑,带着两人上山寨。 其他小喽啰把船摇进小港。林冲四下看去,看到两边是高大的树木,半山腰有座断金亭。 接着,看到一座大关,关前排列着刀枪剑戟,弓弩戈矛,四周都是擂木炮石。 小喽啰先去报信。 两人进入关口,看到两边的队伍旗号排列整齐。 经过两座关隘,才来到寨门口。 林冲看到四面环山,三座雄关盘踞,中间是如镜一般平坦的空地,宽约三五百丈;大门正对着山口,两边是耳房。 朱贵引着林冲来到聚义厅,厅中间的交椅上坐着王伦,左边是杜迁,右边是宋万。 朱贵和林冲走前,作了个礼,林冲站在朱贵旁边。 朱贵便说道: “这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的教头,姓林名冲。” “因高太尉陷害,被流放到沧州,之后又因火烧军队草料场而杀死三人,被追捕逃到柴大官人家中。” “柴大官人写信推荐他来加入我们。” 林冲从怀中取出书信递给王伦。 王伦接过书信,拆开一看,随即请林冲坐到第四位的交椅上,朱贵坐在第五位。 与此同时,王伦吩咐小喽啰拿酒来,为林冲接风。 酒已上来,三巡酒过后,王伦问起柴进的近况。 林冲答道: “柴大官人每天都在郊外打猎,心情颇好。” 第十一回朱贵水亭施号箭林冲雪夜上梁山3 王伦听了林冲的回答,忽然心生一计,觉得自己是个未中进士的秀才,靠着一股冲动和杜迁投身山寨,后来宋万也加入。 虽然他们聚集了一些人马,但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杜迁和宋万的武艺也只是普通。 如果现在再加入一个京师禁军的教头,林冲肯定有不凡的武艺,若他识破了他们的弱点,反而可能威胁到山寨的安危。 王伦心想,不如直接推辞掉他,打发他下山去,这样既能避免后患,又能避免柴进面上失了面子。 于是,王伦心里有了决定,准备找个借口把林冲赶走。 王伦心中自思道: “英勇的林教头,柴进推荐也难比得上我这山寨。 王伦自己胸怀狭隘,哪能容得下他, 反而要推辞,丢掉机会。” 于是,王伦便叫小喽啰准备酒菜,设宴请林冲赴席,其他的好汉们也一同在席上吃酒。 当酒宴快结束时,王伦叫小喽啰拿出一个盘子,里面有五十两白银和两匹丝绸,递给林冲。 王伦站起来说道: “柴大官人举荐林教头来我们寨里入伙,实在是我们寨里资源有限,粮食不多,屋舍简陋,且人手不足,恐怕不能好好照顾您。” “这里有些薄礼,望您不嫌弃,找个大寨安身休息,莫怪我们招待不周。” 林冲回答道: “三位头领请不要介意,小人千里投名,万里投主,完全是靠柴大官人面子而来,愿意投靠贵寨。” “虽然我林冲不才,但若能入伙,我必会竭尽全力效忠,不求荣华富贵,只愿能有一死,绝不做阿谀奉承之事。” “此番前来,绝非为了这五十两银子,而是出于真心,望各位头领明鉴。” 王伦听了,也不太高兴,说道: “我们山寨资源确实有限,如何安置得下你?” “请不要见怪,真是难为情。” 这时,朱贵劝说道: “大哥,您不要怪我多言。” “山寨虽粮少,但周围村镇能借粮;木材资源丰富,要盖房也不成问题。” “而且,柴大官人一直与我们有恩,如果今天推掉了他推荐的人,将来柴大官人知道,恐怕会生气。” “林教头本领高强,我们山寨未来的事业,必定离不开他。” 杜迁也劝道: “这事不容推辞。” “如果我们拒绝了林教头,柴大官人知道后会觉得我们忘恩负义。” “之前他帮过我们,而今天他推荐这个人,我们却推辞,那就显得太不识大体。” 宋万也附和道: “若不收留林教头,这不仅是我们山寨的损失,外面的人也会觉得我们没有眼光,惹得江湖上的好汉们笑话。” 王伦仍然犹豫,说道: “你们不了解,他虽然是沧州犯了大罪,但他上山之后,谁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 “要是他怀疑我们虚实,怎么能应对?” 林冲回答: “我林冲犯了死罪,才来投靠,怎么会有二心呢?” 王伦听了,心中稍安,便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若真心加入,就拿个投名状来。” 林冲疑惑地问: “什么是投名状?” 朱贵笑道: “教头,您误会了。” “凡是来我们山寨的好汉,必须带着投名状。” “这种‘投名状’就是你下山去,杀一个人,取了他的头回来交给我们,这样我们才放心。” “这样做,才能让大家没有疑虑。” 林冲点了点头,说: “这个不难,林冲下山去杀个人,拿了头来交差,不过只怕没人经过。” 王伦说: “你三天内去办,如果三天内能带回投名状,就收你入伙;若没有,就只能请你离开。” 林冲答应了,回到房中休息。 心中闷闷不乐,想着该如何办才好。 正是: 愁怀郁郁苦难开,可恨王伦忒弄乖。 明日早寻山路去,不知那个送头来? 当晚宴席散了,朱贵告别林冲,下山去守店。 林冲收拾好刀剑和行李,跟着小喽啰去了客房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林冲吃了些茶饭,带上腰刀,提起朴刀,叫了一个小喽啰领路下山,准备渡船过去,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等候路过的客人。 从早到晚,林冲等了一整天,依然没有一个孤单的客人经过。 心里很不高兴,他和小喽啰又回到山寨。 王伦见他回来,问道: “投名状拿来了吗?” 林冲回答: “今天没有一个人经过,所以没有拿到。” 王伦说: “如果明天你还没有投名状,那就很难在这里待下去了。” 林冲不敢再答话,心里十分郁闷,回到房里,吃了些饭,又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林冲和小喽啰吃了早饭,带上朴刀,再次下山。 小喽啰说: “今天我们去南山路等。” 两人走进林子里潜伏着,等了很久,直到中午,大约有三百多人经过,但林冲还是没有动手,让他们过去。 接着又等了一会儿,天色逐渐晚了,依然没有见到一个孤单的客人过来。 林冲对小喽啰说: “我真是运气不好,等了两天,连一个人也没见着,怎么办呢?” 小喽啰安慰道: “哥哥不用着急,明天是最后一天,我们去东山路等。” 当晚,林冲和小喽啰依旧上山。 王伦见到林冲,问道: “今天的投名状怎么样?” 林冲依然没有答案,只是叹了一口气。 王伦笑道: “想必今天也没有吧。我已经告诉你三天的期限,今天是第二天了。” “如果明天再没有投名状,那就不用再见了,直接下山去,另找去处吧。” 林冲回到房中,心里更加闷闷不乐。 有《临江仙》词一篇云: 闷似蛟龙离海岛,愁如猛虎困荒田,悲秋宋玉泪涟涟。 江淹初去笔,霸王恨无船。 高祖荥阳遭困厄,昭关伍相受忧煎,曹公赤壁火连天。李陵台上望,苏武陷居延。 当晚,林冲仰天长叹道: “没想到今天我会被高俅那个贼陷害,流落到这种地步,真是命运多舛,时运不济!” 他度过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吃了些饭,收拾好了行李,把包裹留在房中,带上腰刀,提起朴刀,又和小喽啰下山,前往东山路。 林冲说: “今天如果还是没有投名状,我就得另寻地方安身立命了。” 两人来到了山下东边的林子里,潜伏等待。 等了很久,太阳已经高高挂起,却依然没有一个客人经过。 正值残雪初融,阳光明媚,林冲提着朴刀对小喽啰说: “看来今天又没有希望,不如趁天未晚,带着行李去别处找个安身之地。” 小喽啰指着远处说: “哥哥,看!终于来了一个人!” 林冲一看,心中一喜,叫道: “惭愧!” 只见远处有一个人朝他们走来。 等那人走近,林冲用朴刀杆轻轻一挑,忽然跃了出去。那人一看到林冲,惊叫了一声: “阿也!” 马上丢下担子,转身就跑。 林冲急忙追去,但怎么也追不上,那人迅速躲进了山坡。 林冲愁眉苦脸地说道:“你看我运气多差!” “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了一个人,结果却又让他跑了。” 小喽啰安慰他说: “虽然没有杀到人,但这一担财物也能抵得上。” 林冲说道: “你先把担子挑上山去,我再等一会儿。” 小喽啰把担子挑上了山。正当林冲独自等候时,忽然从山坡下转出一个大汉。 林冲一看,心中暗道: “天赐我机会!” 那人挺着朴刀,气势汹汹地大喊: “泼贼,杀不尽的强盗!” “把我的行李给我拿来!” “今天我正要捉你们这些恶贼,居然敢拔我虎须!” 他像飞箭一样朝林冲冲来。 林冲见那人势头猛,立刻迎了上去,准备应战。 这个人究竟是谁,能和林冲展开一场怎样的较量呢? 这就留待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京城杨志卖刀1 诗曰: 天罡地煞下凡尘,托化生身各有因。 落草固缘屠国士,卖刀岂可杀平人? 东京已降天蓬帅,北地生成黑煞神。 豹子头逢青面兽,同归水浒乱乾坤。 话说林冲往外一看,只见那汉子头戴一顶范阳毡笠,毡笠上撒着一把红缨,身穿一领白色段子征衫,系着一条纵线绦,下面是青白相间的道行,裤子口紧紧抓着,穿着獐皮袜,系着毛牛膀靴,跨在腰间一把刀,提着一条朴刀。 那人身高七尺五六,面上有一块大大的青记,腮边微微露出一些赤须。 他把毡笠掀在脊背上,挺开胸脯,戴着抓角儿的软头巾,手里高举朴刀,大声喝道: “你这泼贼,把我的行李和财物藏哪里去了?” 林冲正生气得很,哪有心情答话,他睁圆了怪眼,倒竖起虎须,手里紧握朴刀,奋力冲上去,与那个大汉拼斗。 残雪初晴,薄云刚刚散去。 林冲踏着一片寒冰,站在溪边,只见岸边隐隐传来两股杀气。 两股气势交织,如云中龙斗水中龙,像岩下虎斗林下虎。一个像擎天的白玉柱,另一个像架海的紫金梁。 两者之间,分毫不让,高低难分。 一个尽力用力直刺心窝,另一个则集中精神,从侧面穿刺。两者隔挡相阻,情形如同马超遇到翼德,盘旋点戳,宛如敬德与秦琼对阵。 两人斗了半晌,难分胜负,连续斗了数个回合,依然没有决出谁强谁弱。 真是巧妙的对决,哪怕是鬼神也难以分出高低。 林冲和那汉子斗了三十来个回合,依然不分胜败。 又斗了十数回合,正要决出胜负,突然从山高处传来一声喊: “两个好汉不要斗了!” 林冲听得这声喊,忽然跳出斗圈,停下了攻击。 两人都收起手中的朴刀,朝山顶看去,原来是王伦、杜迁、宋万和许多小喽啰从山上走了下来,渡过了河。 王伦走近,笑着说道: “两位好汉,真是好刀法,神出鬼没。” 这位是我兄弟林冲。 “青面汉,您是何人?” “请通个姓名。” 那汉子答道: “我叫杨志,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的孙子。” “小时候曾应武举,做过殿司制使。” “后来因为公事,我曾负责运送花石纲到京城,不幸途中遭遇风暴,船翻落水,花石纲丢失,导致我失职。” “后来,因避难,我逃到此地。” “如今我被赦免,带着一些财物回京赴任。” “我路过这里,雇了一些庄户挑着货物,不想却被你们劫走。” “还请将我的东西还给我。” 王伦问道: “你难道不是青面兽杨志吗?” 杨志答道: “正是。” 王伦说: “既然是杨制使,那就请到山寨喝几杯水酒,我们把行李还给你,如何?” 杨志说: “既然好汉认得我,那自然把我的行李还了更好。” “请务必喝酒。” 王伦说道: “制使,我几年前到东京应举时,就听说过您的大名。” “今天终于见到您,岂能让您空手而去?” “请到山寨坐上一坐,稍作休息,不会有其他意图。” 杨志听了,心中感激,便跟着王伦一行人渡河,上山寨。 到山寨后,他们聚集在义厅中。 左侧是王伦、杜迁、宋万和朱贵的座位,右侧则是杨志和林冲。 两人坐下后,王伦命人杀羊置酒,准备宴请杨志,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不再多言。 话不多说,酒过数杯,王伦指着林冲对杨志说道: “这位兄弟是东京八十万禁军的教头,名叫豹子头林冲。” “因为高太尉那个混蛋把他陷害,不让他过上好日子,硬是找事把他刺配到沧州,结果在那儿又犯了事,如今刚到这里。” “制使,你本来打算上东京去谋个职位,但若不是王伦召你来,你也许会放弃文官职务,投身江湖。” “你虽有了赦免,但难以恢复以前的职位。” “而且高俅那个混账掌了军权,他怎么可能容得下你呢?” “不如就此歇歇,和我们一起在小寨里过日子,按大秤分金银,碗里盛酒肉,过好汉的日子。” “制使,您看如何?” 杨志答道: “多谢众头领的厚意,实不相瞒,我在东京有亲戚,因为官事连累了他们,至今未曾回报。” “今日我正打算去探望他们。” “请众头领把我的行李还给我,如果不能归还,我也不强求,只带着空手走。” 王伦笑道: “既然制使不愿加入,我们怎么敢强求呢?” “您且放心住一夜,明日再行。” 杨志听了,十分高兴。当日饮酒至二更才散,众人各自回去休息。 次日早晨,王伦亲自设酒送杨志上路。 吃过早饭后,众头领派了一个小喽啰帮忙将杨志的担子挑下山,送至山路口作别,嘱咐小喽啰带他渡过河,送出大路。 各人告别后,自回山寨。王伦也终于允许林冲坐到第四把交椅,朱贵则坐第五。 从此,五个好汉开始在梁山泊上打家劫舍,生活也渐渐安稳,不再赘言。 杨志离开大路,找了一个庄家挑了担子,托小喽啰回山寨后,自己继续踏上了前往东京的路。 途中免不了饥餐渴饮,夜宿早行,几日之后终于到达东京。此情此景,有诗为证: 清白传家杨制使,耻将身迹履危机。 岂知奸佞残忠义,顿使功名事已非。 杨志来到东京后,找了一家客店安顿下来。 庄客把担子交还,付了些银两后就离开了。 杨志将行李放下,解开腰刀、朴刀,叫店小二买些酒肉招待自己。 过了几日,他请人去枢密院办理职务的相关事宜,把担子里的金银财物都花尽,终于得到文书,前去见殿帅高太尉。 来到厅前,高俅看过杨志的事宜文书,勃然大怒道: “你这厮,曾经负责运送花石纲的十个制使,九个都安全回京交付,唯独你在途中丢失了花石纲,不但没有及时报告,还逃避追捕。” “现在竟然还来请求恢复职务,虽然赦免了你的罪行,但仍然无法委任你为职。” “你还是滚出去吧!” 说罢,高俅挥笔将杨志的文书全数批倒,把杨志赶出了殿司府。 第十二回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京城杨志卖刀2 杨志心中愁闷,回到客店后,思量着: “王伦的劝说也有道理。” “只是我杨志家世清白,怎能让父母遗体蒙污?” “我本想凭一身本事,在边疆上打拼,凭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也算为祖宗争口气。” “没想到却被这般打击!” “高太尉,你真是害人不浅,刮骨抽筋,残忍至极!” 他心中烦乱,继续在客店里待了几日,但盘缠已用尽。杨志想到: “如今该怎么办?” “只有祖上留下的这口宝刀,始终随我左右,现在事急无计,只能拿去街上卖,换些钱做盘缠,去别处找个地方安身。” 于是,他拿着宝刀,插上草标,去市场上卖。 他在马行街站了两个时辰,却没有人来问价。 到了中午时分,杨志转去热闹的天汉州桥一带,继续卖刀。 刚站不久,忽然周围的人都纷纷往河下巷子里跑,口中喊道: “快躲开,大虫来了!” 杨志奇怪地想: “真是作怪!” “这么热闹的地方,怎么会有大虫?” 他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只见远处走来一个黑黝黝的粗壮汉子,步伐摇晃,身形不稳,显得有些醉意。 杨志看清那人,发现他的模样极为丑陋。 此人面目狰狞,身材粗大,像一棵扭曲的怪树,满身肌肉都像沙鱼皮一样粗糙。 头发像拳头一样弯曲,胸前衣物不整,额头上有三条皱纹。 这正是京城有名的恶霸,名叫“没毛大虫”牛二。 此人常在街上撒泼行凶,已经得罪了不少官府,但开封府一直抓不住他,满城人见了他都躲避。 牛二走到杨志面前,伸手就把宝刀抢了过来,问道: “汉子,这把刀卖多少钱?” 杨志答道: “这是祖上留下的宝刀,要卖三千贯。” 牛二大声喝道:“什么破刀,竟敢卖这么多钱!” “我三百文就能买把刀,切肉切豆腐,你这宝刀到底有什么厉害?” 杨志回答: “这把刀不是普通的铁刀,这是宝刀。” 牛二问: “什么叫做宝刀?” 杨志道: “首先,它能砍铜断铁,刀口永不卷曲;其次,它能吹毛断发;第三,它砍人时刀上没有血。” 牛二不信: “你能砍铜钱吗?” 杨志回答: “你过来试试,我砍给你看。” 于是牛二去香椒铺买了二十文钱,拿来一堆铜钱放在州桥的栏杆上,对杨志说: “如果你能砍开这些铜钱,我就给你三千贯。” 围观的人虽然不敢靠近,但都在远处看热闹。 杨志随手一刀,把铜钱劈成了两半,众人顿时喝彩。 牛二不满意,继续问: “你说第二个能吹毛断发,真能做到吗?” 杨志道: “当然可以。” 他接过牛二拔下来的头发,轻轻一吹,那些头发立刻断成了两段,纷纷落地。 围观的人更是喝彩不断,越来越多人聚集来看。 牛二继续问: “第三个是什么?” 杨志道: “第三个,是杀人刀上没有血。” “只要一刀砍下去,根本看不见血痕,只有快。” 牛二不信: “我不信!” “你砍个活人试试。” 杨志道: “这里是禁城,我怎敢随便杀人?” “如果你不信,可以找一只狗来,我砍给你看。” 牛二道: “你说是杀人,怎么能拿狗来做实验?” 杨志道: “你要是买不起,就别在这里乱闹!” 牛二仍不肯放手: “你来吧,我看着。” 杨志坚定地回应: “你只管别想挑事,若没得当心,别怪我发火!” 牛二说道: “你敢杀我?” 杨志回应: “我与你无冤无仇,既无理由为何杀你?” 牛二却猛地抓住杨志,说道: “我就买你这口刀。” 杨志冷冷地道: “你要买,就拿钱来。” 牛二答道: “我没钱。” 杨志不解: “既然没钱,怎么敢抓住我?” 牛二继续坚持: “我一定要这口刀。” 杨志心中一怒,将牛二推倒。 牛二爬起来,突然扑向杨志的怀里,杨志大声喊道: “街坊邻里都在这里作证,我杨志卖刀没盘缠,被这个泼皮抢夺了我的刀,还打了我!” 周围的人都怕牛二,不敢上前劝阻。牛二愤怒地大吼: “你说我打你,我打了你怎么样!” 话音未落,他便挥拳向杨志打去。 杨志迅速躲开,拿起刀,一时性起,猛地砍向牛二的颈部,牛二倒地。 杨志赶上去,又在牛二的胸口连砍了两刀,鲜血直流,牛二当场死去。 杨志喊道: “我杀了这个泼皮,怎么可能连累你们!” “他既然死了,你们一起来跟我去官府自首吧!” 周围的人都慌忙过来,随同杨志一同前往开封府报案。 当时,府尹正坐在衙门内。杨志手持刀,和众邻居一同跪下,把刀放在府尹面前,告状道: “我本是殿司制使,因失陷花石纲,被削职务,身无分文,便把宝刀拿出来街上卖。” “没想到被这个泼皮牛二抢夺了我的刀,还用拳打我。” “我一时冲动,才将他杀了。周围的邻居都是证人。” 众邻居也替杨志作证,讲述了事发经过。 府尹听后,认为杨志主动前来投案,便免去了他被关押时的刑罚,但仍然命令将杨志戴上长枷,差派两名差役和仵作同行,前往天汉州桥检查现场,做文案记录。 众邻居为杨志作证后,府尹决定将杨志关入死囚牢,等待审判。 杨志被押入死囚牢,许多看守狱卒和节级都可怜他,认为他是个有良心的男子,又没有索要钱财,因此都格外照顾他。 天汉州桥的街坊见杨志为街上除去害物,纷纷凑钱给他送饭,并为他筹集盘缠。 推司也认为杨志是个好汉,既然除掉了街上的恶霸牛二,又因牛二家没有人来报仇,所以将案件处理得轻一些。 最终,经过三推六问,推司决定将杨志的罪名定为“误伤他人”,并没有重判他。 六十日过后,推司向府尹报备,决定将杨志从牢中带出,除去长枷,施以二十脊杖,随后安排一名文墨匠人给他刺了金印,决定将他押往北京大名府充军。 第十二回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京城杨志卖刀3 那口宝刀并未送官入库。当场,杨志被交给两名防送公人,分别是张龙和赵虎,给他戴上了七斤半重的铁叶护身枷。 两位公人被指示负责押送杨志前往北京。 天汉州桥的几位大户见杨志是个好汉,便筹集一些银钱和物品,专门为杨志送行。 他们请张龙和赵虎一起到酒店,吃了些酒饭,并赠送一些银两,叮嘱两位公人一路上好好照看杨志。 张龙和赵虎表示他们也知道杨志是个好人,不必多言,放心即可。 杨志感谢了大家,剩余的银两则作为盘缠送给他,大家各自散去。 话说杨志和张龙、赵虎来到之前住过的客店,结清了房钱和饭钱,取回了之前寄存的行李,并为自己和两位公人安排了些酒食。 杨志还请了医生,为自己身上的杖伤涂上药膏,接着三人便开始启程,继续前往北京。 一路上,三人经过了多个地方,遇到过一些小镇和集市,都会购买一些酒肉来招待张龙和赵虎。 过了几天,他们终于抵达了北京。杨志找了个客店安顿下来。 北京的大名府留守司掌管着军政事务,官员权力颇大。 此时,梁中书(梁世杰)是留守司的掌管者,也是蔡京的女婿。 当天正好是二月初九,梁中书正在升厅,两个公人带着杨志来到留守司,呈上了开封府的公文。 梁中书看过公文后,发现自己在东京时曾经认识杨志,便询问了详细情况。 杨志向梁中书详细说明了自己被高太尉排斥的经过,如何因无路可走而卖掉宝刀,最终在街头与牛二发生冲突,导致其死亡的经过。 梁中书听后非常高兴,当场解开了杨志的枷锁,让他在厅前暂时待着,并批回公文,指示两个公人带回开封。 杨志在梁中书府内,表现得非常勤奋,时刻准备听命差遣。 梁中书见他工作勤勉,决定提升他,打算让他做个军中副牌,每月支给一分俸禄。然而,他担心其他军官可能不同意,于是决定先通过一场演武测试,看看杨志的武艺如何。 次日清晨,天气温和,梁中书吃过早饭后,便带着杨志前往东郭门的演武场。 两位公人张龙和赵虎随行。到了演武场,许多军官和士兵都已经在场等候。 杨志和梁中书下马后,前往演武厅。 梁中书坐在中央的银椅上,两侧排列着一大群官员,包括指挥使、团练使、正制使、统领使等高级军官。 整个演武场气氛庄重,列阵的士兵们都整齐地排列成两队。 演武台上,李成和闻达两位都监站立,分别指挥着军队,气氛紧张而威严。 接着,演武场的五百名士兵也开始列队,准备开始演习,场面壮观。 梁中书下令,叫副牌军周谨上前听命。 周谨听见召唤,立即跃马来到厅前,跳下马,插好枪,发出如雷般的“喏”声。 梁中书对他说: “让副牌军施展自己的武艺。” 周谨接令后,骑马在演武厅前左转右旋,旋转几圈,手中的枪法招式接连变换,显得十分熟练,众人纷纷喝彩。 梁中书对杨志说道: “叫东京派来的军人杨志上来。” 杨志立即转身走到厅前,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梁中书接着说: “杨志,我知道你曾是东京殿司府的制使军官,但因为犯罪被发配到这里。” “现在盗贼猖獗,国家急需人材,你敢和周谨比试一下武艺吗?” “如果你赢了,我就让你恢复职务。” 杨志恭敬地回答: “如果能蒙受恩典差遣,岂敢违背圣命!” 梁中书于是命令将一匹战马牵来,并吩咐随行官吏准备好铠甲和武器。 杨志披上铠甲,带上头盔、弓箭、腰刀,手持长枪从厅后跑出。 梁中书看着他说: “让杨志和周谨先比试枪法。” 周谨先是怒气冲冲地喊道: “这个贼配军,竟敢和我交手!” 他显然对杨志的身份有所不满,但也没想到这位“贼配军”竟能与他一较高低。 杨志虽然不曾主动挑衅,但他的武艺却足以让周谨感到威胁。 此时的杨志,虽然因故被贬谪,但在战场上依旧锋芒毕露。 人们在众多将士之中听到他名字,便知道他的武艺非凡。他如同水浒的好汉,肩挑大斧,手握钢枪,注定要为自己赢得一席之地。 最终,杨志与周谨的比试结果如何,是否能取得胜利,且请等待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急先锋东郭争功 青面兽北京斗武1 诗曰: 得罪幽燕作配戎,当场比试较英雄。 棋逢敌手难藏幸,将遇良才怎用功。 鹊画弓弯欺满月,点钢枪刺耀霜风。 直饶射虎穿杨手,尽在输赢胜负中。 话说当时,周谨和杨志两人勒马在旗下,正准备出战较量,只见兵马都监闻达喝道: “且住!” 他从上厅来禀报梁中书道: “恩相,关于这两个比试武艺,虽然尚未见高低之分,但枪刀本是无情之物,应该用来杀贼剿寇,今日自家比试,恐怕会受伤。” “轻则可能致残,重则可能丧命,这对军队不利。” “我的提议是,去掉两根枪头,用毡片包裹,再用石灰涂抹,防止伤害。” “两人各换皂衫,穿着后再骑马出战,比赛时若是枪尖刺中人身,且有明显白点者即算为输。” “请问这个提议如何?” 梁中书听后,认为非常合适,于是立即传令下去。 两人领了命令,往演武厅后去取枪,枪尖被毡片包裹起来,包成了一个软团,两人也都换了皂衫。 再各自将枪尖蘸了石灰,骑上马来到阵前。 杨志横枪立马,注视着周谨,而周谨则骑马准备进攻杨志。 周谨身着皮盔,皂衫覆盖着一副铜甲,腰间包裹着布带,脚穿战靴,马是鹅黄色的。 周谨跃马挺枪,直扑杨志,杨志拍马迎击,两人来回厮杀,互相纠缠,打得难解难分。 鞍上的人斗技,坐下的马也在相斗。 两人交战了四五十回合,周谨的身上被枪刺中多次,满身斑斑点点,约有三五十处伤痕。 杨志身上则只有左肩胛处有一个小小的白点。 梁中书看到后非常高兴,便让周谨上厅观看伤痕,接着说道: “你这武艺如何能担任军中副职?” “看这般表现,你怎能南征北讨?” “现在让杨志替你担任副职。” 管军兵马都监李成上厅向梁中书禀报: “周谨枪法生疏,弓马倒是熟练。” “如果不把他逐职,恐怕会影响军心。” “何不再让他与杨志比箭呢?” 梁中书认为李成的意见很对,便再传令,让两人比箭。两人领命后,各自准备弓箭。 杨志从弓袋中取出弓,端正地扣好,跳上马,跑到阵前,立马上身,向梁中书禀道: “恩相,弓箭发射是事关生死,万一有伤,我恐怕无法负责,请求钧旨。” 梁中书答道: “比试武艺,何必担心伤害,若有本事,射死也不计较。” 杨志得令后,回到阵前准备。李成传令下去,给两人各发了遮箭牌,防止箭伤身体。 两人各自佩戴好防箭牌,系在臂上。 杨志对周谨说道: “你先射我三箭,之后我还你三箭。” 周谨心里非常愤怒,恨不得一箭射穿杨志。 杨志作为军官出身,早已识破了他的心思,根本不把周谨当回事。 接下来,两人便开始比试射箭,比赛的结果如何,未可知。 怎见的两个比试? 一个天姿英发,一个锐气豪强。 一个曾向山中射虎,一个惯从风里穿杨。 彀满处兔狐丧命,箭发时雕鹗魂伤。 较艺术当场比并,施手段对众揄扬。 一个磨秋解实难抵当,一个闪身解不可提防。 顷刻内要观胜负,霎时间要见存亡。 虽然两个降龙手,必定其中有一强。 翻译: 看这场比试,一个天资聪慧,英俊不凡;一个锐气十足,豪强勇猛。 一个曾在山中射猎,曾射死猛虎;一个习惯从风中射箭,箭无虚发。 他们的箭射出时,兔狐都难逃死命;弓弦一响,雕鹗也难逃伤害。 在这场比赛中,技艺与手段都展现无遗,高手之间的较量,必定精彩纷呈。 一个磨秋的技巧实在难以抵挡,另一个身法极快,难以防范。 瞬间决胜负,霎时间便见生死。 虽然这两人都是降龙高手,但一定其中必有一人更胜一筹。 接下来描述: 当时,台上的青旗已开始飘动。杨志拍马望南边,准备迎战。 周谨纵马赶来,将缰绳搭在马鞍上,左手拿弓,右手搭箭,弓弦紧绷,猛然射向杨志的背心。 杨志听到弓弦响,立即闪身一躲,跳入马镫里藏身,箭已经射空。 周谨见一箭未中,立刻慌忙又取出第二枝箭,搭上弓弦,准备再射。 杨志听到第二枝箭的声音,依然不急于躲闪,而是用弓梢一拨,轻轻拨开那枝箭,箭头落入草地。 周谨见自己两箭都未能命中,心中更加焦急。 杨志的马已经跑到场地尽头,突然转身,疾驰而回。 周谨也马上勒住马,追了过去。 马蹄翻飞,地面扬起一阵尘土,像风团般飞扬。 周谨第三次取箭,搭在弓弦上,紧紧拉满,全力以赴,眼看着箭头直指杨志的后心。 杨志听到弓弦响,迅速转身,一把抓住那枝箭,直接从空中接住,纵马疾驰进演武厅前,丢下周谨射来的箭。 这场比试中,杨志展现出卓越的箭术,而周谨则未能如愿命中。 梁中书见状大喜,立即传下命令,要求杨志也射周谨三箭。 台上的青旗再次挥动,比赛即将开始。 周谨将弓箭放下,拿起防牌,骑马向南方走去。 杨志则在马上稍微调整了姿势,用脚轻拍马腹,马儿便飞奔起来。 杨志先用弓虚拉了一下,周谨在马上听到弓弦的声音,急忙转身,用防牌挡住,却发现自己迎空而接。 周谨心里暗想: “那家伙只会使枪,不懂射箭。” “等他第二箭虚发时,我就能抓住机会,必定能赢。” 周谨的马已经跑到场地的南尽头,转身朝演武厅返回。杨志见周谨的马转回,也随即回身。 杨志从壶中取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心里想着: “若射中他的后心,会伤到他性命。” “我们之间并无仇怨,我只射他不致命的部位。” 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弓拉满似满月,箭射如流星。 说时迟,那时快,杨志的箭精准地射中周谨的左肩。 周谨猝不及防,翻身从马背上跌落,那匹空马则径直跑过演武厅背后。 众军卒赶忙过去救治周谨。 第十三回急先锋东郭争功 青面兽北京斗武2 梁中书看到这一幕十分高兴,立即命令军政司上呈文案,正式替杨志接替了周谨的职务。 杨志满心欢喜,跳下马来,向梁中书拜谢,正式接受了职务。 然而,就在这时,台阶左侧走上一个人,喊道: “休要谢职!” “我和你比试武艺!” 杨志看到此人时,不禁感到惊讶。 那人身材魁梧,身高七尺以上,面容威武,腮边生有浓密的胡须,气势非凡,给人一种不容小觑的感觉。 他走到梁中书面前,行礼后说道: “周谨因病未愈,精神不佳,所以败给了杨志。” “小将愚钝,愿与杨志比试武艺。如果我败给杨志,即刻让杨志接替我职务,死而无怨。” 梁中书看到这个人,立刻认出他是大名府的留守司正牌军——索超。 他性急,热衷为国家争光,总是冲在最前线,因此被称为急先锋。 李成听后,走到台前禀告梁中书道: “恩相,既然杨志是殿司制使,武艺自然不凡。” “虽然他和周谨比试时占了上风,但与索正牌的比试更能见分晓,能显出两人的优劣。” 梁中书听了后,心里暗自计划: “我一直想提拔杨志,若他能战胜索超,其他将领自然无法再对他有异议。” 于是,梁中书叫杨志上前询问: “你愿意与索超比试武艺吗?” 杨志答道: “恩相将令,怎敢违命。” 梁中书点头道: “既然如此,你去更换衣服,准备好披挂,带上军器。” 他随即命令官吏准备战马,并叮嘱道: “牵好我的战马,借给杨志骑行,务必小心,不可马虎。” 杨志恭敬地谢过,便去准备。而李成则嘱咐索超: “你可不能疏忽,周谨是你弟子,本该胜过杨志,但若你再有所失误,恐怕会让大名府的军官看轻你。” “我有一匹老战马和一副披挂,借给你使用。” “务必小心,别让锐气受损!” 索超答应了,也去做准备。 梁中书起身走出,步至月台栏干旁,坐下后,左右侍卫迅速为他准备好座椅,随即撑开一把银葫芦顶的凉伞,遮在背后。 将台上传下命令,红旗一挥,金鼓齐鸣,擂鼓响起,演武场内两边阵营各放一颗炮弹。 炮响后,索超急速骑马进入阵中,躲在阵门下。 杨志也同样从自己的阵营出发,向军中跑去,直至藏在旗帜后面。 接着,又一次响起鼓声,黄旗随之扬起,两军齐声呐喊,场面一片肃静。 再一声锣响,净平白旗高举,所有官员保持肃静,无人敢走动或交头接耳。 此时,青旗再次招动,第三通战鼓声响起,索超骑马出阵,疾驰至阵前,稳稳停住马匹,手中持军器,显得威风凛凛。 索超的装束非常威武: 头戴熟铜狮子盔,脑后饰有一颗大红樱;身披铁叶铠甲,腰系金兽面带,胸腹前后有青铜护心镜;身上披着一领绯红团花袍,袍下垂着两条绿绒缕带;脚穿斜皮靴,左肩挂弓,右侧挂箭壶,手中握着金蘸斧,骑着李都监的雪白战马。 这匹马也非常出色,双耳如玉箸,眼睛如金铃,浑身雪白,气吞山河,飞奔如龙。它的体态矫健,奔跑时如同奔跃的猛兽,力大无穷,矫健有力,简直是神骏无敌。 索超在阵前挥斧准备迎战,杨志则从右阵的门下出马,骑着梁中书的火块赤千里马,手持浑铁钢枪,英姿飒爽。 杨志身穿铺霜耀日的镔铁盔,青缨如刃,穿着梅花榆叶甲,腰系红绒绦带,穿着白罗花袍,脚登黄皮靴,手持皮靶弓,背负箭壶,气吞山河,英武无比。 杨志的马也是极为骁勇,鬃毛像火焰一样,尾巴如朝霞,奔腾时马蹄如星辰般闪烁,浑身散发着狂风暴雨般的气势。 此时,右阵的杨志手持钢枪,勒住战马,显得气宇轩昂,给人一种无可匹敌的感觉。 两军将士暗自喝彩,虽然不清楚两位武将的武艺如何,但光凭他们的威风和气场,就让人心生敬畏。 正南方向,旗牌官挥动销金令旗,急驰而至,严令道: “奉相公旨意,命你们都用心比试。” “如有差池,必行惩罚;若能获胜,定重重奖励。” 二人接令后,纵马出阵,马匹相交,兵器齐出。索超怒气冲天,举起大斧,拍马向杨志发起攻击。 杨志则不甘示弱,举起金枪迎战。两人战斗激烈,场中杀气腾腾,战鼓震天。 两人交手之际,双方的武器使得四周弥漫着杀气,场面震撼人心。 索超挥动金蘸斧,目标直指杨志的头顶;而杨志则挥动浑铁枪,枪尖直刺敌人心窝。 两人一个如扶持社稷的李天王,另一个如整顿江山的天蓬元帅。 两件兵器交锋,金光与寒光交错。一个如巨灵神愤怒挥斧劈碎山峦,一个如华光藏嗔,金枪破锁魔关。 他们的战斗愈发激烈,双方毫不留情,一招一式都充满力量,似乎每一击都能决定胜负。 杨志和索超在比试中激斗了五十余回合,难分高下。 月台上的梁中书看得目瞪口呆,两边的军官也都为之喝彩。 场中军士们互相低声议论: “我们在军中多年,经历过许多战斗,何曾见过像今天这样的两个英雄激烈厮杀!” 李成和闻达也在台上不住地叫好: “好斗!” 然而,闻达心中却有些担心,怕两位英雄内伤,所以赶紧指挥旗牌官举令,示意双方暂停。 当锣声响起,杨志和索超各自不肯停下,仍旧在争功,不肯回马。 旗牌官迅速骑马过来,喊道: “两个好汉歇了,相公有令。” 这时,杨志和索超才收回各自的武器,勒马返回各自阵中,静候梁中书的命令。 李成和闻达下了台,来到月台前禀告梁中书: “相公,这两位的武艺不分上下,都是极为出色,可以重用。” 梁中书听后十分高兴,立刻下令,召杨志和索超上前。 旗牌官传令,两位英雄来到厅前,卸下武器,小校接过他们的兵器后,两人上前躬身听令。 第十三回急先锋东郭争功 青面兽北京斗武3 梁中书让人取来两锭白银和两副官服,赏赐两位英雄,并命军政司将两人升为管军提辖使,从此开始参与军务。 索超和杨志跪拜谢恩,接受了赏赐并下厅。 随后,他们解下兵器和甲胄,换上便服,索超换上锦袄,再次上前拜谢众军官,随即入班做了提辖。 众军卒欢呼打鼓,随同金鼓旗队伍开始散去,梁中书和众军官一同在演武厅内设宴庆祝。 随着宴会结束,红日已沉入西方,众官员告辞,梁中书骑马回府,杨志和索超骑马在前,肩上佩戴着花红,迎接梁中书回府。 路上的百姓见了,纷纷欢呼,街道两旁的老人抱着孩子,纷纷跪下说道: “我们是大名府的百姓,生于此地,长在这里,今日能看到这般好汉在演武场上比试,怎能不高兴?” 梁中书听后大喜,心中十分欣慰,回府后,众官各自散去。 索超有一群兄弟,邀请杨志去庆祝饮酒; 杨志则因为刚刚到来,暂时没有熟识的人,便选择留在梁府过夜,早晚向梁中书请安,殷勤待命。 时光流转,春天渐渐过去,夏天来临,端午节也已临近。 梁中书和蔡夫人在府中设宴,庆祝端阳节。 宴会的场面十分热闹,摆设华丽: 盆栽的绿艾和瓶插的红榴,水晶帘卷起,映衬着虾须; 锦绣屏风打开,孔雀图案鲜艳夺目。 菖蒲切成玉片,佳人笑着捧起紫霞酒杯; 角黍堆成金山,美女高举青玉案。 宴上美食佳肴,水果新鲜,弦乐管乐交织成一片清韵悠扬。 场中舞女歌儿翩翩起舞,艳丽的舞裙拖着锦绣花纹,宾客们消遣身心,尽享这美好的闲暇时光,仿佛遨游在醉人的天地间。 当天,梁中书和蔡夫人正在后堂共进家宴,庆祝端阳节。 酒过几杯,菜肴已上齐,蔡夫人突然开口说道: “相公自从出仕以来,今天终于成为了一统帅,掌握了国家重任。” “这份功名和富贵,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梁中书答道: “世杰自幼读书,深知经史。” “人非草木,岂能不知泰山对我的恩情?” “他一直在提携我,我对此感激不尽。” 蔡夫人又说道: “既然相公知道我父亲的恩德,为什么却忘了他的生辰?” 梁中书答道: “下官怎么会忘记呢!” “泰山是六月十五日出生的,早已派人准备了十万贯的金珠和宝贝,送到京城庆祝他的寿辰。” “一个月前,所有东西都已准备妥当,差人也已经送去了。” “可惜,去年的礼物在途中被贼人劫了,导致一场财物的损失,现在贼人依旧没有抓到。” “今年该让谁去呢?” 蔡夫人道: “帐前有许多军校,你可以选择一个可靠的人去。” 梁中书道: “还有四五十天,早晚把礼物催齐,选择人选也不迟。” “夫人不必担心,世杰自有打算。” 当天的家宴一直持续到二更才散,之后的事就不再提了。 与此同时,在山东济州郓城县,有一位新任命的知县,姓时名文彬,刚刚上任。 时文彬为官清正、廉洁,处理事务公平公正,总是怀有仁慈之心,关心百姓。 他处理争田夺地、判定是非,总会先分辨曲直后再行裁决;而对于两方争斗,也会权衡轻重之后才做决定。 闲暇时,他弹琴或接待宾客,同时也关心民情。 他虽然只是一个地方的官员,但却如同一方父母般深受百姓敬重。 当日,时文彬升堂后,命令尉司、捕盗官员及两个巡捕都头前来汇报情况。 本县尉司辖下有两个都头,一位是马兵都头,另一位是步兵都头。 马兵都头姓朱名仝,他管辖着二十匹坐马弓手和二十个土兵;步兵都头则管辖着二十名枪兵头目和二十个土兵。 朱仝身长八尺四五,胡须浓密且长,形象颇为威猛,面色如重枣,眼如朗星,外形和关云长十分相似,因此全县人都称他为“美髯公”。 朱仝本是地方富户,因仗义疏财,结识了许多江湖豪杰,学得了一身高强的武艺。 如何看朱仝的气概呢? 只见: 他忠肝义胆,胸中武艺精湛,超群出众,堪称英雄。 他能弯弓射虎,也能提剑诛龙。 外形威风凛凛,神鬼见了都为之畏惧。 他面色如重枣,容貌刚毅,气宇轩昂,正如关云长重生一般,因而人们都称他为“美髯公”。 步兵都头姓雷名横,身长七尺五寸,紫棠色面皮,脸上留着一部扇圈胡须。 因他膂力过人,能跳二三丈宽的涧水,满县的人都称他为“插翅虎”。 雷横本是郓城县的一名打铁匠,后来开设了碓坊,也参与了杀牛放赌的生意。 虽然他仗义疏财,但性格有些急躁狭隘。 他也学得了一身好武艺。雷横的气概如何呢? 只见: 天上罡星降临,独有他一能。 都头好汉是雷横, 拽拳神臂健,飞脚电光生。 江海英雄勇无敌, 跳墙越涧身轻巧。 豪雄无敌,谁敢与争斗? 山东插翅虎,名震四方。 因为朱仝和雷横两人都非等闲之辈,因此众人支持他们成为都头,专责捉拿盗贼。 一天,知县时文彬召集他们到公厅,命令两人前来并叩头听令。 时文彬说道: “自从我到任以来,听说济州辖区内的梁山泊,盗贼聚集,屡次打劫,还敢抗拒官军。” “现在盗贼猖獗,乡民百姓也深受其害。” “今天叫你们两个不要推辞辛苦,带领土兵分头行动,一个从西门出去,一个从东门出去,进行巡捕。” “如果抓到盗贼,立即剿灭并押送到县里。” “记住,不可打扰乡民。” “特别注意东溪村山上的那株大红叶树,其他地方并没有,采几片红叶回来,作为你们巡查过那里的证明。” “如果没有红叶,那就是你们虚报,届时严惩不贷。” 雷横和朱仝领命后,各自带队返回,准备巡察。 接下来不提朱仝的西门巡察,单说雷横那晚带着二十个土兵,出东门绕村巡查。 他们走遍了全村,最后来到了东溪村的山上,采摘了红叶,正准备下山。 行走不过三四里,便到了灵官庙前。 只见庙门大开,雷横疑惑地说道: “这庙里没有庙祝,门口却没有关,莫非里面有坏人?” 于是,他命令众人手持火把,一起走进庙内。 只见供桌上,赤裸裸地躺着一个大汉,天热,汉子将破衣服团成枕头枕在脖下,沉沉睡去。 雷横看后觉得奇怪,心想: “知县相公真神明,果然东溪村真有贼!” 他一声大喝,正在睡觉的汉子被惊醒,然而二十个土兵立刻上前,将这汉子捆绑,用索子绑住,押出了庙门,送到了附近的保正庄。 并不是把贼送到任何地方,而是有个更大的背景: 东溪村内藏着三四名英雄好汉,而郓城县则在寻觅着十万贯的金珠宝贝。 正是: 天上罡星来聚会,人间地煞得相逢。 至于雷横捉住的这个汉子将会如何处置,还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赤发鬼醉卧灵官殿 晁天王认义东溪村1 诗曰: 勇悍刘唐命运乖,灵官殿里夜徘徊。 偶逢巡逻遭羁缚,遂使英雄困草莱。 卤莽雷横应堕计,仁慈晁盖独怜才。 生辰纲贡诸珍贝,总被斯人送将来。 刘唐命运多舛,曾在灵官殿里徘徊。 偶遇巡逻,被捉拿,英雄也难免被困草丛。 鲁莽的雷横中了计,仁爱心肠的晁盖却同情他的才华。 生辰纲的珍贵物品,最终都由他带来。 当时雷横带着土兵来到灵官殿,看到那大汉睡在供桌上,便让土兵将他捆绑,带走。 天色已经接近五更。 雷横说道: “我们先把这人押到晁保正的庄上,吃点心歇歇,等到县里再审问他。” 于是他们一行人向保正庄走去。 晁盖是东溪村的保正,祖上是富户,平生讲究义气,喜欢结交各地的豪杰。 他待人宽厚,不论对方背景如何,都会接纳,甚至给他们资助。 有一天,西溪村的人常常遭遇鬼怪作祟,有人白天迷失于溪水中。 一个僧人路过时,建议他们在溪边建一座青石宝塔来镇住鬼怪。 后来,鬼怪果真被赶到了东溪村,晁盖听说此事后,气愤之下将宝塔抢到东溪村放下,因此大家都称他为“托塔天王”。 晁盖在村中威望极高,江湖上也都知道他。 雷横带着土兵来到保正庄,敲门后,庄客将门打开,先把那大汉吊在门房里。 雷横带着几个人来到草堂坐下,晁盖赶紧起身接待,问雷横有什么事。 雷横回答: “奉知县指示,带着部下到各乡巡查盗贼,走得有些疲倦,想在贵庄歇息一会儿,打扰保正安睡了。” 晁盖听后,表示没问题,便叫庄客准备酒菜。 片刻后,酒菜端上,雷横和晁盖开始喝酒。 晁盖问道: “你们村里曾抓到什么小贼吗?” 雷横回答: “前些时候在灵官殿上,发现有个大汉睡着了,我看他不似好人,便把他绑了准备送县里问话。” “既然过早了,想着还是通知保正知道,免得日后有事问起来。” 晁盖记在心里,感谢雷横。 不久,庄客端上酒菜,雷横和士兵们就开始吃了。 晁盖一边款待雷横喝酒,一边心想着: “村里是否真的抓到什么小贼?” 他喝了几杯后,叫一个家伙来陪着雷横喝酒,自己拿着灯笼去看一看。 他来到门楼下,看到士兵们都在吃酒,没人看守。 晁盖问庄客: “那贼被关在哪?” 庄客回答: “在门房里。” 晁盖走过去,推开门一看,只见那汉子被吊起来,露出黑色的肉体,脚上赤裸,腿上绑着黑色绳索。 晁盖拿灯一照,看到那汉子紫黑的脸,额头上有个朱砂记,旁边还有一块黑黄的疤。 晁盖便问: “你是哪里人?” “我们村里从未见过你。” 那汉子回答: “我是外乡人,来这里投奔一位英雄,结果被当做贼抓了。” 晁盖问: “你投奔谁?” 那汉子说: “我来投奔晁保正。” 晁盖笑道: “我就是晁盖。”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那汉子答道: “我带着一套财富,想来告诉您一声,因此特地来找您。” 晁盖接着说: “你先停下,我就是晁保正。” “如果你想让我救你,就得认我为娘舅。” “等会儿我把雷横放了,你就称我为阿舅,我就认你为外甥。” “你四五岁时离开这里,今天才来找我,所以认不出来了。” 那汉子感激地说: “如果能得到这样的帮助,我定感激不尽。” “义士,请您提携!” 正是: 黑甜一枕古祠中,被捉高悬草舍东。 却是刘唐未应死,解围晁盖有奇功。 话说晁盖提着灯笼从房里出来,把门关好,急忙进入后厅找雷横,说道: “真是慢待客人了。” 雷横回应道: “多多打扰,实在不应如此。”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只见窗外天色已经渐亮,雷横说道: “东方已经亮了,我该告辞了,去县里报到。” 晁盖说: “都头,您身份贵重,不敢久留。” “如果以后有公事到我们村,千万来光临一趟。” 雷横答道: “如果再来,定会拜访您,不必保正费心。” “保正也不必送行。” 晁盖道: “既如此,也容我送您到庄门口吧。” 于是两人一同走出门,士兵们也都吃饱了各自拿好武器,去门房解开了那汉子,把他捆着带出门外。 晁盖看到后说道: “好一个壮汉!” 雷横说道: “这就是在灵官庙抓的贼。” 话音未落,突然那汉子叫道: “阿舅,救我啊!” 晁盖假装看了一眼,问道: “这不是王小三吗?” 那汉子答道: “正是我,阿舅救我啊。” 众人都惊讶了。 雷横赶紧问晁盖: “这人是谁?你怎么认得保正?” 晁盖解释道: “原来是我外甥王小三。” “他是我姐姐的儿子,从小在这里生活。” “四五岁时,随我姐夫和姐姐一起去了南京,十多年没见了。” “这小子十四五岁时,又来这里一趟,跟着一个从京城来的商人一起做枣子生意。” “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听说他不成器,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开始也没认出来,直到看到他鬓边有一块朱砂痣,才隐约认出他来。” 晁盖喝道: “小三!你为何不直接来见我,反而跑到村里做贼?” 那汉子叫道: “阿舅,我没有做贼!” 晁盖喝道: “既然你说自己没有做贼,为什么会被抓在这里?” 他夺过士兵手中的棍棒,猛地打了过去。 雷横和其他人赶紧劝阻: “且不要打,先听他说。” 那汉子道: “阿舅,请息怒,听我说。” “从我十四五岁时来到这里,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昨晚路上喝了些酒,没敢来见阿舅,便到庙里睡了一觉,今天早上才来找您。” “不想被他们不问清楚,就把我抓了。” “真的没有做贼。” 晁盖拿起棍子,又想打他,并骂道: “畜生!你怎么不直接来见我,却在路上喝酒,家里没给你吃的,竟然跑去做这些丢人的事!” 雷横劝道: “保正请息怒,您的外甥并没有做贼。” “ 第十四回赤发鬼醉卧灵官殿 晁天王认义东溪村2 我们看到他是个大汉,在庙里睡得不踏实,面孔也不熟悉,于是产生了怀疑,才把他抓来。” “若早知道他是保正的外甥,绝不会动手。” 雷横转向土兵:“快把捆绑他的绳子解开,放他回去。” 土兵们立刻解开了那汉子的捆绑。 雷横道:“保正请不要生气,早知道是您的外甥,我们绝不会这样做,真是得罪了!” “我们这就回去。” 晁盖道:“都头且稍等,请进小庄,我们再聊。” 雷横放了那汉子,大家一起返回草堂。 晁盖拿出十两花银递给雷横: “都头请别嫌少,务必笑纳。” 雷横道:“这怎么能行?” 晁盖道:“如果您不收下,那就是嫌弃我了。” 雷横道:“既然保正如此好意,我就暂且收下,改日一定报答。” 晁盖让那汉子向雷横拜谢。 然后,晁盖又拿出一些银两赏给了土兵,并送他们出庄门外。 雷横告别后,带着土兵离开。 晁盖带着刘唐到了后轩,给他换了几件衣服,戴上了头巾,然后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刘唐答道:“小人姓刘,名唐,祖籍东潞州。” “因为我鬓边有一道朱砂记,大家都叫我‘赤发鬼’。” “我今天特意带来一套富贵来赠送给保正哥哥。” “昨晚喝多了,醉倒在庙里,没想到被这几个人抓住,绑了过来。” “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今天能遇见保正哥哥,刘唐感激不尽,特向哥哥四拜。” 拜完之后,晁盖问道:“你说你带来了一套富贵给我,是在什么地方?” 刘唐道:“小人从小就四处漂泊,结交了不少好汉,常听说哥哥的大名,没想到今天有缘相遇。” “曾听说山东和河北的商人都曾来投奔过哥哥,因此我才敢说出这番话。” “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我可以对哥哥倾心吐胆。” 晁盖道:“这里都是我的心腹,你尽管说吧。” 刘唐继续说道:“我听说,北京大名府的梁中书,收购了十万贯的金珠宝、玩器等物,要送到东京给他丈人蔡太师庆生。” “去年他也送过一次,结果在半路上被劫了,至今没找到劫匪。” “今年他又收了十万贯的金银珠宝,准备赶在六月十五日送去。” “小弟知道,这些都是不义之财,拿了也没什么大碍,天理自会庇佑。” “所以,我想和哥哥商量一下,趁着路上劫了这些财物,天理昭昭,我们也不算犯罪。” “听说哥哥是个真男子,武艺非凡。” “我虽然不才,但也练得一手本事,哪怕是三五个小人,或者一二千人的队伍,我拿条枪也不怕。” “如果哥哥不弃,小弟愿意送上这一套富贵,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晁盖听后,觉得他说得有理,便道:“壮哉!不过,我们还需再商量。” “你既然来到这里,想必吃了些苦头,不如去客房歇息片刻,待我从长计议,明日再商量此事。” 晁盖叫庄客引刘唐到廊下客房里休息。 庄客引导刘唐进去,自己也去忙其他事了。 此时,刘唐在房中心生一计:“我多亏了晁盖帮我脱困,但雷横那厮骗了晁保正十两银子,还把我吊了一夜。” “我不如去找那雷横,拿回那十两银子,送给晁盖,他一定会更敬我。这个计划绝妙!” 想到这里,刘唐便出了房门,拿起枪架上的朴刀,朝着南方大步走去。 天色已经渐亮,北斗星横立,东方开始发白,晨曦照亮了大地,几颗残星在天际坠落。 金鸡三唱,呼唤着勤劳的人们起床;宝马奔驰,急匆匆地向前走;牧童和樵夫离开村庄,牛羊走出圈舍。 几缕晨曦穿过青空,红日渐渐升起。 刘唐持刀走了五六里路,终于看见雷横带着土兵慢慢地走着。 刘唐赶上前,猛地喊道:“都头,别走!” 雷横回头一看,见是刘唐拿着朴刀追来,吓了一跳,慌忙从土兵手中夺过一把朴刀,喝道:“你这厮跑来干什么?” 刘唐道:“你知道的,把那十两银子还给我,我就饶了你。” 雷横道:“那是你阿舅给我的,关你什么事!” “要不是看在你阿舅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你这厮的命拿了,谁管你要银子!” 刘唐道:“我不是贼,你把我吊了一夜,还骗我阿舅十两银子。” “今天我一定要拿回来,佛眼在天,你若不还,我就让你血流成河!” 雷横大怒,指着刘唐骂道:“你个欺骗百姓的流氓,敢这么跟我说话!” 刘唐道:“你这个坑害百姓的卑鄙小人,怎么敢骂我!” 雷横又骂道:“你这贼头贼脑,必定连累晁盖。你这贼心贼肝,简直无法容忍!” 刘唐愤怒地喊道:“我来和你比个输赢!” 说着,他举起朴刀,直奔雷横而去。 雷横见他迎面而来,呵呵一笑,也举刀迎了上去。 两个人在大路上厮杀了起来。 此时,天色渐亮,云雾在山间凝聚,露珠在草上闪烁,村边的晨雾才刚刚升起。 两人在路上对战,动作迅速,仿佛凤鸟翻飞,鹰隼展翅。 一个用力猛击,另一个巧妙防守。 打斗的过程既有力道,也有技巧,显得极为精彩。 虽说他们的争斗还未分出胜负,但这场景仿佛一幅生动的画,充满了动感。 雷横和刘唐两人在路上已经斗了五十多个回合,仍旧没有分出胜负。 众土兵见雷横打不过刘唐,正想一齐上去帮忙,却突然看到旁边篱笆门开了,一人拿着两条铜链走了过来,喊道:“你们两个好汉先不要斗了!” “我看得多时,先歇一歇,我有话要说。” 他用铜链隔开了他们。 两人立即停手,跳出圈外站定。 那人看上去像是一位书生,穿着宽松的麻布衣,脚穿干净的丝鞋,眉清目秀,白皙的脸庞上留着长须。 他就是智多星吴用,字学究,道号加亮先生,是晁盖的老朋友。 第十四回赤发鬼醉卧灵官殿 晁天王认义东溪村3 吴用举着铜链,指着刘唐问道: “你为何与都头争斗?” 刘唐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回道: “与你这个秀才无关。” 雷横解释道: “这人昨夜在灵官庙里赤裸着睡觉,被我们抓了过来,原来是保正的外甥。” “为了保正的面子,我们放了他,但他却来找我讨要银子。” “你说他是不是大胆?” 吴用思索了一下,心里暗想: 晁盖是我老朋友,他的亲戚我都知道,但从未听说过这个外甥,必定有些不寻常。 于是他劝道: “大汉,你听我说,你的母舅与我是至交,与这都头也很熟。” “他给都头送了些人情,你来讨要银子,不但无理,还会坏了你母舅的面子。” “既然我在此,应该为你母舅说句公道话。” 刘唐怒道: “你不明白,阿舅并非心甘情愿给他银子,他是被雷横骗了银子。” “若不还我,我誓不罢休。” 雷横则愤怒回应: “这是你阿舅送的,我为何要还给你!” “就不还你!” 刘唐继续威胁道: “若你不还,我就用我的朴刀来逼着你还!” 吴用看情势紧张,又劝道: “你们斗了这么久,仍无胜负,何必继续打下去?” 刘唐气愤地说: “他不给我银子,我就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雷横愈加愤怒: “我岂会怕你,我会叫手下来帮忙,照样会打得你落花流水!” 刘唐大声叫道:“不怕,不怕!” 于是又冲上来。 雷横挥刀迎战,吴用赶紧站在两人之间,试图劝解,但劝阻无果。 这时,刘唐急于发起进攻,雷横则准备迎击,气氛紧张。 正当两人即将再次交手时,众土兵突然指着远方喊道:“保正来了!” 刘唐回头一看,见晁盖披衣急速赶来,气喘吁吁地大喊: “畜生,不得无礼!” 吴用则轻笑道: “好在保正来了,才阻止了这场争斗。” 晁盖赶到后,气喘吁吁,询问道: “你们怎么在这里斗刀?” 雷横解释道: “你这个外甥拿着朴刀找我讨银子。” “我们斗了五十回合,结果没有分出胜负。” “先生看到这一切,就出来劝阻了。” 晁盖怒道: “这个畜生!” “我并不知道此事。” “都头请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改日我们再细谈。” 雷横则道: “我知道这人胡闹,今日就不与他一般计较了,保正辛苦。” 吴用对晁盖说道: “若不是保正及时赶到,这场斗争可能会闹得更大。” “令甥的武艺果然高强。” “小生从篱笆里看了,看他与雷横两人打斗,雷横一直都未占上风,幸好我及时加以劝阻,才避免发生更严重的后果。” “雷横是一个有名的能使朴刀的好汉,可惜这次差点栽了。” 晁盖感叹道: “是啊,幸亏有您及时劝解,才避免了更大的麻烦。” “至于他从哪里来,往常我庄上并没有见过他。” “突然之间,他就出现在这里。” “刚才,我听到牧童报告说,有个大汉拿着朴刀朝南方走去,于是我急忙跟了上去,正巧赶到这里。” “感谢先生的及时劝阻。” 吴用微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不如请保正带我到庄里坐坐,我们可以商量一些事情。” 吴用回到书斋,挂起铜链,将书房门锁好后,告知主人: “今天我有事,麻烦给我放一日假。” 说完,他和晁盖、刘唐一起前往晁家庄。 到了庄上,晁盖热情地邀请吴用进入后堂,大家各自坐下。 吴用问道: “保正,这位刘兄是谁?” 晁盖答道: “他是江湖上的一位好汉,名叫刘唐,来自东潞州。” “他得知有一笔不义之财,特地来投奔我。” “昨夜他醉酒在灵官庙里睡觉,被雷横捉了,带到我庄上。” “由于我假称他是我的外甥,所以才得以脱身。” “他说,梁中书在北京大名府收买了十万贯金珠宝,准备送上东京给蔡太师庆生。” “如此不正当的财物,拿了也没什么大碍。” “他来找我,正巧应了我昨晚的一个梦。” “我昨晚梦见北斗七星坠落在屋顶,斗柄上还有一颗小星,化为白光而去。” “我觉得这星照在我家,必定有利。” “今天早上,我本打算来请教先生,不料正好碰上了这件事。” “这一切,到底该如何处理?” 吴用听了后笑道:“我看刘兄这事不简单,猜得差不多了。” “此事可做,但也有个问题,不能人多做,也不能人少做。” “我们庄上有许多人,个个都没用,只有你、刘兄和我三个人。” “即便我们两个人能力再强,也难以承担这样的大事。” “必须需要七八个得力的好汉,人数多了反而不成。” 晁盖问道:“难道要应梦中的星数?” 吴用微微一笑,答道:“你这梦的确非同寻常,不是简单的预兆。” “是不是北地有人要来帮忙?” 吴用沉思片刻,忽然眉头一挑,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说道:“有了,有了!” 晁盖急忙问:“先生若有心腹好汉,速速请来,帮助完成这件事。” 吴用不慌不忙,叠了两个指头,似乎在考虑一番后,开始低声说道:“芦花丛中泊战船,仿佛是打鱼船;荷叶村里聚义汉,便是那些真英雄。” 接着,他又说道:“指挥我之口,唤来如云的人才。” 吴用的话语中充满了隐喻,显然是在暗示接下来要采取的计划和行动。 然而,吴用究竟打算请来哪些人,如何解决眼前的难题,这一切还未明了。 要等下一回才能揭晓。 第十五回吴学究说三阮撞筹公孙胜应七星聚义1 诗曰: 英雄聚会本无期,水浒山涯任指挥。 欲向生辰邀众宝,特扳三阮协神机。 一时豪侠欺黄屋,七宿光芒动紫微。 众守梁山同聚义,几多金帛尽俘归。 话说,当时吴学究说道: “我想起来,有三个人,胆识过人,武艺出众,敢赴汤蹈火,生死与共,义气最重。” “除非能找到这三个人,否则这件事难以成功。” 晁盖问道: “这三人是怎样的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吴用回答道: “这三个人是兄弟三人,住在济州梁山泊边的石碣村,平时以捕鱼为生,也曾在水泊里做一些私商勾当。” “他们姓阮,兄弟三人:大哥叫立地太岁阮小二,二哥叫短命二郎阮小五,小弟叫活阎罗阮小七。” “这三人兄弟情深,义气非常重。” “虽然我与他们相识时,他们并不通文墨,但我看得出他们对朋友真心待人,义气非常,是真正的好人。” “我曾在那儿住了几年,与他们交情深厚,已经有二三年没见过他们了。” “若能请得这三人来帮忙,大事必定能成功。” 晁盖说道: “我也听过阮家三兄弟的名字,只是不曾见过。” “石碣村离这里只有百十里左右,为什么不派人去请他们来商量?” 吴用说道: “派人去请,他们怎么会来。” “我必须亲自去一趟,凭借我的口才,劝他们加入。” 晁盖高兴地说道: “先生有高见,那什么时候可行?” 吴用答道: “事不宜迟,今晚三更就去,明日午时能到。” 晁盖说道: “好。” 于是便让庄客准备酒菜招待。 吴用说道: “从北京到东京的路我已走过,只是不知道生辰纲从哪条路走过?” “再麻烦刘兄去探听一下生辰纲的起程时间和路线。” 刘唐说道: “小弟今晚便去。” 吴用说道: “且等一等。” “生辰纲的运送日期是六月十五日,现在才五月初,尚有四五十天的时间。” “等我先去请了阮家三兄弟回来,再让刘兄去打探。” 晁盖说道: “也是,刘兄可以等我在庄上。” 话不多说,当日大家喝了半日酒,直到三更时分,吴用起身洗漱,吃了些早饭,带上些银两藏好,穿上草鞋,告别晁盖和刘唐后,连夜出发,前往石碣村。 行至正午时分,终于到达了石碣村。 只见: 青山重重叠翠,绿意盎然的桑树和柘树交织成一片, 四周的溪水绕过孤村,几处竹林在小路旁若隐若现, 茅草屋顶旁边是涓涓流水,古老的树林遮蔽了天日, 篱笆外高高悬挂着酒旗,柳树的阴影下静静地停泊着钓鱼的船只。 吴学究自认得阮家兄弟,便不再打听,径自前往阮小二家。 到了门前,看到枯枝上缆着几只小渔船,篱笆外晒着一张破旧的渔网,四周环境幽静,依山傍水,草房约有十几间。 吴用大声喊道: “二哥在家吗?” 只见一个人从屋内走出来,身形如何呢? 请看: 面庞宽阔,两眉竖起,嘴角微微翘起,身形如铁塔,四肢粗壮。 胸前带着一条黄色的护胆,背上生有两根像板肋一样的东西。 手臂结实,力气惊人,眼神锐利,仿佛能发出几万道寒光。 他就是大家口中的“立地太岁”,一个真是混世魔王的存在。 那阮小二走出来,头戴破旧的头巾,身穿陈旧的衣服,光着脚,见到吴用后,急忙行礼: “先生为何事而来?” “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吴用答道: “有点小事,特地来向二哥求助。” 阮小二说道: “有什么事,尽管说,不必客气。” 吴用说道: “我自从离开这里,已经有两年了。” “现在我在一位大财主家做门馆,他要办个大筵席,需要十几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鲤鱼,所以特来向二哥请帮忙。” 阮小二笑了一声,说道: “小人先请先生喝几杯再说。” 吴用说道: “我正是想和二哥喝几杯。” 阮小二说道: “隔湖有几家酒店,我们可以在船上荡过去。” 吴用答道: “正好,也顺便和五郎说句话,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阮小二说道: “我们一起去找他。” 于是两人来到岸边,把系在枯树上的船解开,扶吴用上船。 船上摆了只划楫,便开始划向湖泊。 正当他们划行的时候,阮小二招手,问道: “七哥,你见过五郎吗?” 吴用看去,只见芦苇丛中摇出一只船来,那人长得如何呢? 请看: 他脸上长有一些疙疸,眼睛突出,腮边留着些许淡黄的胡须,身上满是黑斑。 看起来像是铁打的身体,给人一种坚硬的感觉。 此人就是人称“活阎罗”的阮小七,他在人们眼中是一个刚直不阿、英勇善战的汉子。 阮小七头戴一顶遮阳的黑箬笠,身上穿着简单的背心,腰系生布裙,手中握着一只划桨,便开始划船,问道: “二哥,你找五哥做什么?” 吴用叫道: “七郎,我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阮小七说道: “先生久未见面,实在抱歉。” 吴用说道: “一同和二哥去喝杯酒吧。” 阮小七答道: “我也很想和先生喝一杯,但我已经好久没见你了。” 两只船并排行驶,穿过湖泊,不久便来到一个地方,四周都是水,岸上有七八间草房。 阮小二大声叫道: “老娘,五哥在家吗?” 那婆婆回答道: “没办法说,鱼一条也没打到,最近天天去赌博,输了个一文不名,刚才把我头上的钗儿拿去抵债,出镇上去赌了。” 阮小二听了笑了一声,便划开了船。 阮小七从后面的小船上说道: “哥哥真是奇怪,赌博总是输钱,运气总是不好。” “别说哥哥不赢钱,我也输得一干二净。” 吴用心里暗自得意: “果然中了我的计。” 两只船继续行进,朝着石碣村的镇上划去。 划了半个时辰,见到一个汉子站在独木桥边,手里拿着两串铜钱,走过来准备解船。阮小二笑着说道: “五郎来了。” 吴用看去,只见: 那人双手粗壮,像铁棒一样,两只眼睛大而明亮,仿佛铜铃般闪烁。 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但心底藏着毒计,能轻易引发灾祸,擅长降服一切麻烦。 拳头挥来能让猛兽心寒,脚踢之处连蛇虫都失去生命。 哪里找得到行走的瘟神呢? 唯有这位“短命二郎”阮小五。 第十五回吴学究说三阮撞筹公孙胜应七星聚义2 阮小五斜戴着一顶破旧的头巾,鬓边插着一朵石榴花,身上披着一领旧布衫,胸前露出刺着的青色豹子图案; 腰间系着一条有间隔条纹的棋盘格图案的布手巾。 吴用叫了一声: “五郎,别来无恙!” 阮小五回答: “原来是先生,好久不见了。” “我在桥上看你们半天了。” 阮小二接着说道: “我和先生一直到你家找你,老娘说你出镇去赌钱了。” “所以我们就来这里找你。” “来吧,跟先生去水阁上喝三杯。” 阮小五急忙走到桥边,解开小船,跳进船舱,拿起船桨划了几下,三只船便并排在一起了。 划了一会儿,就到了水阁酒店前。 只见: 前面是湖泊,后面波光粼粼。 数十株槐柳绿得像烟雾一样,一两朵荷花红艳艳地照在水中。 凉亭四面明窗,水阁内清雅别致。酒馆当垆的美女穿红裙,翠纱衫轻轻掩映; 涤器的山翁白发苍苍,穿着麻布袄,显得格外和善。 此景无须再说三醉岳阳楼,只这水阁便可以称得上是蓬岛客的雅处。 于是,三只船靠近水亭,停在荷花荡中,都系了缆。 扶着吴学究上了岸,进了酒店,走到水阁内,选了一副红油桌凳。 阮小二便说道: “先生,别怪我们这些兄弟粗俗,请您上坐。” 吴用说道: “哪里哪里,怎么能让你们那么做。” 阮小七说: “哥哥就坐主位吧,请先生坐客席,我们兄弟就坐下了。” 吴用笑道: “七郎就是性子直。” 四人坐定后,便叫酒保打来一桶酒。 小二哥把四只大酒盏摆开,铺上四双筷子,放下四道菜蔬,拿了一桶酒放在桌子上。 阮小七问道: “有什么下酒的?” 小二哥回答: “新宰了一头黄牛,花糕也有,肥肉也不错。” 阮小二说道: “大块切十斤来。” 阮小五说道: “先生别笑话我们,没什么孝顺。” 吴用说道: “你们倒是客气了,我真是不敢打扰你们。” 阮小二说道: “别这么说。” 催促小二哥赶紧筛酒,并切好牛肉两盘,放到桌子上。 阮家三兄弟先给吴用夹了几块,自己却吃得不多。 三兄弟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 阮小五问道: “先生来此有何贵干?” 阮小二回答: “先生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教学。” “今天来找我们,是想要十几条金色的鲤鱼,要求每条十四五斤重。” 阮小七说道: “要是平常,三五十条也没问题,怎么说就十几条,还要十四五斤重的,确实不容易找到。” “不过,如果五哥愿意要五六斤的,倒是能凑得齐。” 阮小五说道: “先生既然远道而来,我们也能对付十几条五六斤的送过去。” 吴用说道: “小生身上有些银两,随便按价钱算,不过必须是十四五斤重的。” 阮小七说道: “先生,这可不好办。” “即便五哥能凑出五六斤的,也不能勾到,得等上几天才能有。” “我的船里倒有一桶小活鱼,就拿来给您吃酒。” 于是,阮小七去船里取了一桶小鱼,约有五六斤,自己去灶上做了三盘,端到桌上,说: “先生,随便尝尝这些吧。” 四人又吃了一顿,天色渐渐晚了,吴用心里想着: “在这酒店里说话恐怕不方便,今晚恐怕得在他家住一夜,明天再商量。” 阮小二听了,说道: “今夜天色已晚,请允许我在我家住一晚,明日再计较。” 吴用答道: “小生今天走得这般辛苦,千难万难,幸好你们兄弟今日为我做了一桌酒,真是不肯让我还钱。” “今晚借二郎家住一宿,小生这里有一些银子,烦请就此在店里买一瓮酒,再买些肉,顺便找一对鸡,夜里咱们一醉方休如何?” 阮小二答道: “哪里需要先生的银子,我们兄弟自会安排,不劳您挂心。” 吴用说道: “既然如此,不勉强你们三位,若不愿意,我就告辞了。” 阮小七听了,笑道: “既然教授如此说,那就顺情吃了,明日再商量。” 吴用笑道:“还是七郎性格直爽。” 于是,吴用从怀里拿出一两银子给阮小七,又问店主人买了瓮酒,把酒盛在大瓮里,买了二十斤生熟牛肉和一对大鸡。 阮小二说道: “我的酒钱就先还给你。” 店主人说道: “好,好。” 四人离开酒店,登船后把酒肉都放进船舱,解开缆绳,开始划船,直接向阮小二家驶去。 到了门前,他们把船停好,将酒肉取出,四人一起到后面的小水亭坐下,并叫人点亮了灯烛。 阮家三兄弟中,只有阮小二有家室,阮小五和阮小七都没有娶妻。 四人就在阮小二家后面的水亭上坐下,阮小七宰了鸡,又让嫂子带着小猴子到厨房里去准备其他食物。 约过了一个时辰,酒肉都准备好了,搬到桌子上。 吴用劝他们兄弟三人喝了几杯后,再次提起买鱼的事情,说道: “你们这里这么大地方,怎么没有大鱼?” 阮小二叹了口气说道: “实不相瞒,像这种大鱼,只有在梁山泊里才有。” “我们这里的石碣湖水面狭小,养不了这么大的鱼。” 吴用问道: “这里离梁山泊这么近,水是相通的,为什么不去打些大鱼呢?” 阮小二叹了一口气,说道: “休说了。” 吴用问: “二哥为何叹气?” 阮小五接过话头,说道: “先生不知,这梁山泊以前是我们兄弟的生计所在,如今我们根本不敢去。” 吴用问道: “这么大的地方,难道没有官府禁止打鱼吗?” 阮小五回答: “什么官府敢禁捕鱼?” “就算是活阎王也禁不住我们!” 吴用又问道: “既然没有官府禁制,为什么就不敢去了?” 阮小五说道: “先生不知事情的真相,我这就告诉您。” 吴用说道: “我倒不太清楚。” 阮小七接着说道: “这个梁山泊的事,真是说不清楚,现在泊子里有一伙强人占据了,不允许打鱼。” 吴用说道: “我倒不清楚,原来现在有了这些强人,我还没有听说过。” 第十五回吴学究说三阮撞筹公孙胜应七星聚义3 阮小五继续说道: “不过现在又来了一个厉害的角色,是东京禁军的教头,叫做豹子头林冲,武艺非常高强。” “这帮人实在了得,个个身手不凡。” “这伙强盗和他们的男女头目总共有五六百人,打家劫舍,抢劫路上的客人。” “我们有一年多没敢去梁山泊打鱼了。” “现在那里被他们占据了,断了我们的生计,说起来真是说不清楚。” 吴用问道: “那官府为什么不抓他们?” 阮小五叹了口气: “现在的官府,一下命令去捉拿盗贼,先害的是百姓。” “如果他们到乡下来,先把好百姓家里的猪羊鸡鹅统统抢走,又要收取盘缠,打发走他们。” “现在这伙贼人管住了泊子,搞得我们没有办法维持生计。” “官府派来的人一看到他们,吓得连尿裤子都不敢正眼看这些贼人,怎么可能去捉捕他们?” 阮小七说道: “虽然我不能打大鱼,也省下了不少差事。” 吴用笑道: “那帮人倒是过得快活。” 阮小五感慨道: “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也不怕官府,金银分得一清二楚,穿着绸缎,成盆吃酒,大块吃肉,怎么不快乐!” “我们兄弟三个虽然有些本事,却学不到他们这种生活。” 吴用听了,心里暗自高兴,心想: “这正是一个可以用计的好机会。” 阮小七又感慨道: “人生一世,草生一秋。” “我们一直靠打鱼为生,要是能学到他们过上一天也不错。” 吴用说道: “学他们做什么!” “他们做的事,充其量不过是犯了些轻罪,受些鞭打罢了。” “要是被官府抓住,最终也是自找的罪。” 阮小二叹道: “如今的官府,完全没有秩序,什么大罪犯都能逍遥法外。” “我们兄弟几个不能过得好,要是有人能帮我们一把,我们也跟着去。” 阮小五也说道: “我也常这样想。” “我弟兄三人的本事不差,为什么没有人识得我们?” 吴用说道: “假如真有识你们的人,你们会怎么做?” 阮小七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有人识得我们,不管是水里还是火里,我们都会去。” “只要能有一日吃得好,死了也值得!” 吴用心里暗自欣喜,心想: “这三个兄弟已经有了动心,我只需要慢慢地引导他们。” 于是,吴用继续劝说他们,大家又喝了几轮酒。 正是: 只为奸邪屈有才,天教恶曜下凡来。 试看小阮三兄弟,劫取生辰不义财。 吴用继续说道: “你们三个敢上梁山捉拿这些贼人么?” 阮小七答道: “就算捉了他们,能到哪里去请赏呢?” “到时还会被江湖上的好汉笑话。” 吴用说道: “小生眼界短浅,假如你们因打鱼不顺心,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倒也未尝不可。” 阮小二道: “先生你不知,我弟兄们几次商量过,要去入伙,但听说白衣秀士王伦的手下都说他心胸狭窄,无法容纳人。” “前些日子,东京的林冲上山时,尽了王伦的气,王伦却不肯随便任用人,因此我弟兄们看了这些情形,都打消了去的念头。” 阮小七道: “若他们像老兄这样慷慨待我弟兄们,那就好了。” 阮小五说道: “若王伦像先生您这样情分深厚,我们早就加入他了,也不会等到今天。” “我弟兄三个就算替他去死也甘心!” 吴用说道: “你们误会了,小生如何能和他相比!” “如今山东、河北有多少英雄好汉。” 阮小二说道: “好汉是有,但我弟兄们从未遇到过。” 吴用说道: “此地郓城县东溪村的晁保正,你们认得他吗?” 阮小五说道: “莫不是叫做托塔天王的晁盖吗?” 吴用说道: “正是此人。” 阮小七说道: “虽然我们就隔得百十里路,缘分浅薄,虽闻其名却未曾见过。” 吴用说道: “这样一个仗义疏财的好汉,怎能不见他一面?” 阮小二说道: “我们弟兄没有事情,也没去过那里,因此没能与他见面。” 吴用说道: “小生这些年也一直在晁保正庄附近教书,最近听说他有一笔大买卖正待着取。” “特地来和你们商量,咱们可以在半路上拦住取了,如何?” 阮小五说道: “这个可不行。” “如果他真是个仗义疏财的好男子,我们怎么能去坏他的事?” “那样的话,江湖上的好汉都会笑话我们。” 吴用说道: “我本以为你们心志不坚,没想到你们真是惜义好客。” “实话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有协助之心,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件事。” “我如今正住在晁保正庄上,保正听说你们三个的名气,特地让我来请你们商量。” 阮小二说道: “我们三兄弟真的是心底清白,并没有半点虚假。” “如果晁保正敢做些什么私商买卖,且有心带我们一起去,一定是烦请了老兄来。” “若真有这事,若我们三人舍不得性命去帮他,便以残酒为誓,我们一定遭遇横祸,恶病缠身,死于非命!” 阮小五和阮小七也拍着脖子说道: “这腔热血,定要卖给识货的人!” 吴用接着说道: “你们三位弟兄在此,我并非用坏心术来诱导你们。” “这件事非同小可。” “如今朝廷的蔡太师在六月十五日庆生,他的女婿,北京大名府的梁中书,从即日起准备十万贯金珠宝,送给他丈人庆生。” 吴用继续说道: “如今有一位好汉,姓刘名唐,特地来向我报信。” “现在他欲请你们去商议,召集一些好汉,前往山凹僻静的地方,拿下这笔富贵的、不义之财,大家一同享受一生的快活。” “所以他让我通过小生来请你们三位商量,是否成此一事。” “不知你们如何看待?” 阮小五听了,轻声说道: “罢了,罢了!” 随后叫道: “七哥,我和你说什么来?” 阮小七一跃而起说道: “这一生的指望,今天终于找到了机会,简直是正中我的心事。” “我们什么时候去?” 吴用说道: “三位请明日五更时分就一齐去晁天王庄上。” 阮家三兄弟听后,欣喜若狂,立即同声答应。 随即,吴用也不忘劝慰他们。 为了庆祝这次决定,阮三兄弟在心中暗自庆贺,并吟诵出诗句: 壮志淹留未得伸,今逢学究启其心。 大家齐入梁山泊,邀取生辰宝共金。 这首诗表露了他们的雄心壮志,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决定加入这场不义的财路,参与贼寇的计划。 第十五回吴学究说三阮撞筹公孙胜应七星聚义4 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早,阮家三兄弟吃过早饭后,便叮嘱家里事宜,跟着吴学究出发,四人离开石碣村,走向东溪村。 一路行走了一天,终于在傍晚时分看到晁家庄。 远远地,他们看见晁盖和刘唐在绿槐树下等候。 阮家三兄弟看到吴用带着他们走来,赶紧迎了上去,两方见面后,互相问候,气氛愉快。 晁盖见到阮三兄弟,十分高兴,笑着说道: “阮氏三雄,名不虚传!” “请进庄里,我们详谈。” 四人便跟随晁盖进了庄,来到后堂。 大家坐下后,吴用将前面的事情一一说了,晁盖听后十分高兴,立刻命人宰杀猪羊、准备烧纸,表示对阮家三兄弟的热烈欢迎。 阮家三兄弟见晁盖气度非凡,言辞洒脱,心中更加钦佩,纷纷说道: “我们最爱结交像晁保正这样的人,若不是吴教授引见,今日怎能有此缘分?” 话语中充满了敬意与感激。 当晚,四人共进晚餐,聊了许多话题,直到半夜。 第二天清晨,六人前往后堂的前面,开始列好金钱纸马,烧起了纸钱,准备祭拜。阮家三兄弟见晁盖如此诚意,心中也十分感动,于是每个人都郑重其事地发誓: “梁中书在北京害民,诈得财物,这笔钱财应当用来庆祝蔡太师生辰,这是明显的不义之财。” “若我们六人中有私心,天地诛灭,神明鉴察。” 说完,六人一起焚烧纸钱,表示心志坚决。 正当六人散福饮酒时,一个庄客来报: “门前有位先生想见保正,问是否可以化斋粮。” 晁盖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 “你怎么不懂事!” “见我正在接待客人,你就把米给他几升,怎么还要他见我?” 庄客答道: “我给了他米,他却不要,只是说一定要见保正。” 晁盖听后有些生气,吩咐道: “既然如此,你再给他三斗米,让他带回去。” “告诉他,保正今天请客,没有时间接见。” 过了一会,庄客再次回来了,带着不太好的消息: “那先生接过三斗米后,依然不肯走,自称是一清道人,要求见保正。” 那先生不为米钱而来,只是要见晁保正一面。 庄客继续回报,先生坚决表示: “我不为米钱斋粮,只是听说保正是位义士,特地来拜见一面。” 晁盖有些不悦,回答道: “你怎么还在缠着我?” “告诉他,今天实在没有时间,叫他改日再来。” 庄客表示已经这么说过,然而那位先生坚持要见晁盖。 晁盖有些不耐烦地说: “如果他还是不满意,可以再给他三四斗米,别再打扰我。” 不久,庄客再次急匆匆地回来,报告说: “那先生发怒了,把十几个庄客打倒了。” 晁盖听后大吃一惊,赶忙起身说道: “各位稍坐,晁盖去看看。” 他匆匆从后堂出来,到庄门前时,看见那个先生身长八尺,气宇轩昂,正在绿槐树下气愤地打倒众庄客。 晁盖走上前去,看到那先生的打扮和神态,只见: 他头发束成双丫髻,身穿一件巴山短褐袍,腰间系着五彩丝绦,背上背着一把古铜剑。 白肉脚上穿着麻鞋,手持一把鳖壳扇子。 面容刚毅,双眉如八字,杏子眼和四方口,长有落腮胡。 看见这种场面,晁盖大声叫道: “先生息怒。” “你来找晁保正,是为投斋化缘,他已经给你米了,为什么还要发怒呢?” 那先生听后哈哈大笑道: “贫道并不是为酒食米钱而来,我对十万贯也如同对待草芥。” “我是特意来找保正,有话要说。” “可惜村里那些人不懂礼数,侮辱贫道,这才激起我的怒火。” 晁盖听后问道: “你认得晁保正吗?” 那先生回答: “只闻其名,未曾见过面。” 晁盖笑着道: “我便是,先生有何话要说?” 那先生看了看晁盖,恭敬地说道: “保正,贫道在此稽首。” 晁盖微笑着说: “既然如此,先生请进庄里,喝杯茶吧。” 那先生点点头,表示感激。 两人走进庄里,而吴用、刘唐和阮家三兄弟见状,纷纷悄悄退到一旁躲开。 接着,晁盖请公孙胜到后堂喝茶。 公孙胜看了看四周,说道: “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是否有其他地方可以坐下来?” 晁盖听后,便邀请他到一个小阁楼里坐下。 两人入座后,晁盖问道: “不敢冒昧,请问先生贵姓大名?” “从哪里来的?” 公孙胜回答: “贫道姓公孙,名胜,道号一清先生。” “我是蓟州人,小时候便在乡中学得一身好武艺,常习枪棒,后来学成,江湖上人称我为公孙胜大郎。” “除此之外,我还学得一门道术,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因此江湖上都叫我入云龙。” “今日特来见保正,送上十万贯金珠宝,以示敬意,不知义士肯接受吗?” 晁盖大笑着回应: “先生所言,不会是北地的生辰纲吧?” 公孙胜听后吃了一惊,急忙问: “保正怎知此事?” 晁盖微笑道: “我只是胡猜而已,不知是否猜中先生心意?” 公孙胜急忙点头道: “此套富贵财物,的确不容错过。古人有云:‘当取不取,过后莫悔’。保正心下如何?” 正当二人交谈时,突然间,从阁外闯进来一人,猛地揪住了公孙胜的胸口,怒道: “好啊!有明法,有神灵,你竟然在这里商量这种勾当?” “我已经听说很久了!”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公孙胜吓得面色苍白,脸色像土一样。 此时,正是: 机谋未成,外人已窃听;计策刚施,祸从萧墙起。 这一幕让在场的六位好汉瞬间愕然,万贯财富看似指日可得,但却在瞬间陷入危机之中。 究竟这位突然闯入的神秘人物是谁? 他为什么要揪住公孙胜?这一切的真相将会在下回继续揭晓。 第十六回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1 鹧鸪天 罡星起义在山东,杀曜纵横水浒中。 可是七星成聚会,却于四海显英雄。 人似虎,马如龙,黄泥冈上巧施功。 满驮金贝归山寨,懊恨中书老相公。 当时,公孙胜正在楼阁里对晁盖说:“这北京生辰纲是贪官搜刮来的不义之财,取它又有何不可?”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人从外面匆匆跑进来,一把揪住公孙胜,说道:“你真是胆大包天!刚才你们商议的事,我全都听到了!” 原来来人正是智多星吴用。晁盖见状,笑着劝道:“先生不必慌张,先请见礼。” 两人见礼之后,吴用说道:“江湖上早就听人说入云龙公孙胜的大名,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此相会。” 晁盖接着介绍道:“这位秀士先生,就是智多星吴学究。” 公孙胜也回道:“我也久闻江湖上盛传加亮先生之名,不料缘分使然,竟在保正庄上得以结识贤友。” “不过,保正兄您素来仗义疏财,天下的英雄豪杰自然都愿意投奔门下。” 晁盖笑道:“还有几位朋友在里面,咱们一同到后堂见见吧。” 三人走进后堂,与刘唐和阮氏三兄弟一一见礼。 众人商议道:“今日这一聚,实在是天意,不如请保正哥哥居首位。” 晁盖推辞道:“我只是一个穷乡村人家,又没有什么稀罕物招待大家,怎敢居首?” 吴用劝道:“保正哥哥,依小生之见,您就请坐首位吧。” 晁盖推辞不过,只好坐了第一位,吴用坐第二位,公孙胜坐第三位,刘唐坐第四位,阮小二坐第五位,阮小五坐第六位,阮小七坐第七位。 众人这才正式聚义,把酒言欢。 席间重新整备杯盘,添置酒菜,大家开怀畅饮,不亦乐乎。 吴用说道:“保正曾梦见北斗七星坠落在屋脊之上,今日我们七人聚义共谋大事,岂不是天象昭示的应验?” “这套富贵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我等七人聚在一起,并无外人知晓。” “公孙胜先生乃江湖上仗义疏财之士,想必因而得知此事,特来投奔保正。” “如今已托刘兄去打听那路程从何而来,若今日天色已晚,明早便可动身。” 公孙胜说道: “此事不必再费功夫了,贫道已打听清楚了,他们正是从黄泥冈大路上经过。” 晁盖说道: “黄泥冈往东十里,有一个地方叫安乐村。” “那里有个闲汉,名叫白日鼠白胜,以前他曾来投靠我,我还接济过他一些盘缠。” 吴用说道: “北斗星上有一道白光,莫不是应验在此人身上?” “此人必有用处。” 刘唐问道: “此地距离黄泥冈较远,有什么地方可以容身?” 吴用说道:“就去这白胜家安身,他本人也有用得着的地方。” 晁盖问道:“吴先生,我们是用智取,还是用力取?” 吴用笑道:“我已设好了圈套,只需看他们行事的动静,能用力取则力取,能用智取则智取。” “我已有一条妙计,不知是否合你们的意思。” @这样这样……” 晁盖听罢,大喜过望,连连跺脚说道: “好计!果然不愧是智多星吴先生,计谋甚至赛过诸葛亮!妙计,妙计!” 吴用却正色道: “千万别再提了。俗话说,‘隔墙有耳,窗外有人’,这些话只能你知我知,万不可泄露。” 晁盖点头说道: “说得是。阮家三兄弟暂且回去,等到约定的时间再到我小庄聚会。吴先生依旧按原计划去教书。” 公孙胜与刘唐暂时留住在晁盖的庄上。当天众人饮酒至深夜,各自回客房休息。 次日五更时分,大家起床吃过早饭,晁盖取出三十两花银赠与阮氏三兄弟,说道: “这点薄礼略表心意,请勿推辞。” 三阮坚辞不受,吴用劝道: “这是朋友的心意,不可辜负。” 三阮这才收下银两。随后,众人一起送三阮到庄外,临别时吴用凑近低声叮嘱: “如此如此,到时候千万不要误了时机。” 三阮答应后,告别众人回石碣村去了。 晁盖则留下吴用、公孙胜和刘唐,四人每日在庄上商议大事。 话休絮烦,且说北京大名府的梁中书,已将十万贯生辰礼物备齐,选定了启程的日子。 某日,他在后堂坐着,蔡夫人问道: “相公,这生辰纲何时启程?” 梁中书答道: “礼物已准备妥当,明后日便出发。不过有一件事让我犹豫不决。” 蔡夫人问:“有什么事值得犹豫?” 梁中书道:“去年花了十万贯买下金珠宝物,送往东京,结果中途被贼人劫走,到现在还没有下落。” “今年又怕用人不当,再次被劫,实在放心不下。” 蔡夫人指着阶下说道: “你不是常夸那人十分了得吗?为何不让他领命送去,定不会失误。” 梁中书随即望向阶下,见那人正是青面兽杨志,便大喜,立即召杨志上厅说道: “我差点忘了你!你若能替我把生辰纲送到东京,我必有重赏。” 杨志拱手说道: “恩相差遣,岂敢不从?只是未知如何准备?何时启程?” 梁中书答道: “会从大名府调十辆太平车,每辆车插一把黄旗,上书‘献贺太师生辰纲’。再派十名厢禁军押车,每辆车另派一名军健随行。” “三日后便要启程。” 杨志却说道: “小人不是推托,只是这趟路实在去不得,乞求恩相另派精明可靠之人前往。” 梁中书皱眉道: “我这是想提拔你,还特地在生辰纲的文书中另附一封信,到太师面前重重推荐,回来时自可受道敕命。” “为何你还推三阻四,不肯领命?” 杨志说道: “恩相明鉴:小人也听说去年那批礼物被贼劫走,至今未能追回。” “今年路上盗贼更多,情况不容乐观。” “这趟去东京的路没有水路,全是旱路,还要经过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等地,这些地方强人频繁出没。” 第十六回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2 “若被他们知道我们护送金银珠宝,如何能不来抢劫?” “小人担心到时枉送性命,所以实在不敢去。” 梁中书说道: “若如此,就多派一些军士护送,可解决问题。” 杨志叹道: “恩相,即便派五百人护送也无济于事。” “这些军士一听说有强人来了,往往第一个逃走的就是他们!” 梁中书道: “那你这般说,生辰纲是不是就不送了?” 杨志答道: “如果按照小人的建议,生辰纲倒是可以送去。” 梁中书道: “既然如此,你说说看。” 杨志道: “如果按小人的意思,最好不要用车子,将礼物装成十余担货物,装作普通商客的打扮,带十个健壮的禁军,假装挑货的脚夫。” “只需要我和另外一个人同行,装作普通客人,悄悄地连夜送到东京交付,这样才最安全。” 梁中书听后称赞: “你说得真好。” 梁中书大喜,随即安排杨志准备出发,并且为他准备了详细的计划。 第二天早上,杨志便来到了梁中书的厅前。 梁中书问道: “杨志,你什么时候准备起程?” 杨志回答道: “恩相,准备明早出发,我会领上领状。” 梁中书说道: “夫人还有一担礼物要送给府中的宝眷,也交给你一并送去。” “怕你不熟悉路途,特别安排了奶公谢都管和两个虞候与您同行。” 杨志立刻道: “恩相,这样我就无法去了。” 梁中书问: “礼物已经都拴好,怎么又不能去了?” 杨志回答: “这些十担礼物都在我身上,其他人都听从我的安排。” “如果要早走就早走,要晚走就晚走,若要停下就停下,休息时也由我安排。” “如今又让老都管和两个虞候与我同行,他们是夫人差来的人,也是太师府的奶公,如果在路上与我发生争执,我怎么敢和他们争论?” “如果因此耽误了大事,如何向恩相交代?” 梁中书听后说道: “这个问题容易解决,我可以让他们三人都听从你的安排。” 杨志答道: “如果是这样,我就可以领受任务。” “如果有任何疏漏,我愿意承担责任。” 梁中书听后十分高兴,称赞道: “你果然是个有见识的人,不枉我抬举你。” 随即,梁中书召来老谢都管和两个虞候,吩咐道: “杨志是这次生辰纲的负责人,负责将十一担金珠宝贝运往京城,交给太师府。” “你们三人要和他一起走,路上无论早起晚行、住歇,都要听从他的安排,不可与他争执。” “夫人交代的事你们自己负责。要小心谨慎,确保安全,早去早回,千万不要出错。” 老都管和两个虞候都答应了,随后杨志便领了任务,准备出发。 次日清晨五更时分,杨志和谢都管、两个虞候一行人整装完毕,准备出发。 梁中书为他们准备好了担子,十担财物分配给十个壮健的禁军,打扮成脚夫的模样。 杨志戴上凉笠,穿着青纱衫,系着麻鞋,腰挂刀具,形象像个普通的客商。 老都管也打扮成一个普通客人的模样,两个虞候则假装成随行的仆人,他们都携带了朴刀和藤条,以备不时之需。 梁中书交给杨志一份札子,带上书信和任务。 一行人出发了,走出北京城门,踏上了大路,直奔东京。 途中,行程是分段的,五里单牌,十里双牌。 正值五月中旬,天气炎热,尽管天气晴朗,酷暑难耐。 那吴七郡王曾在诗中提到过炎热的夏天,夏日酷暑使得高贵的公子们都嫌热,而杨志一行人却不得不在这种酷暑下长途跋涉。 杨志和随行人员为了赶路,早上五更时出发,趁着凉爽天气行进,到了日中时分,便在阴凉处歇息。 虽然天气炎热,他们依然坚持继续前行。 大约五七天后,他们的行程进入了荒凉的山区,途中人烟稀少。 杨志要求大家在辰时(约早上七点)起程,到申时(约下午三点)才歇息。 十一个担子沉重,且炎热的天气让行进变得更加艰难。 见到树林时,大家便迫不及待地停下来歇息。 尽管如此,杨志依旧催促大家继续前行。 如果有人停下来,杨志要么呵斥,要么用藤条赶人,甚至直接责骂,迫使大家继续行进。 两个虞候虽然只背着包裹,也开始感到吃力,步伐越来越慢。 于是,他们忍不住埋怨: “我们并非故意走慢,而是天气太热,实在走不动。” “前几天早上走得还轻松,但现在正是最热的时候,哪里能继续走呢?” 杨志听后愤怒地回应道: “你们怎么这么无知!” “这任务是我的责任,你们就不能替我加把劲!” “如果我们不赶路,谁还敢在半夜五更起来走路呢?” 两个虞候心里有些不满,暗想: “他真是脾气暴躁,干什么都要骂人。” 杨志提着朴刀,拿着藤条,自己带领担子走在前头。 两个虞候在柳树下休息,心里不满地说道: “杨志这厮,竟敢这样对待我们,他不过是我相公门下的一个提辖,怎么就这么自大?” 老都管听了,叹了口气,说道: “这是我相公的命令,我不能反驳,只能忍耐。” “也不能跟他争执,暂时看看他怎样吧。” 两个虞候继续抱怨道: “相公不过是说了些人情话,既然如此,倒不如自己做主。” 老都管再次说道: “再忍忍,等一下再说。” 当日,行至申牌时分,他们找到了一个客店歇息。 十个厢禁军个个满身是汗,气喘吁吁,纷纷叹息并抱怨道: “我们这些军健真是倒霉,早知道今天这样,就不该出来。” “天气又热,又挑着这么重的担子。” 第十六回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3 “这几天不早起走,下午太阳大时又走不动,杨志那厮还不住拿藤条打我们,真是受不了。” 老都管安慰道: “你们不要抱怨,到了东京,我会奖赏你们的。” 这些军汉表示,如果老都管能像以前那样照顾他们,他们自然不敢怨言。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众人准备早起。 杨志忽然跳起来喝道: “哪里走!先睡着吧,等着再说。” 这些军汉无奈,只得答应。杨志大声训斥道: “你们就不懂得什么叫忍耐!” 他拿着藤条准备教训。众军汉无奈,只能忍气吞声,继续休息。 日中时分,大家吃了饭继续上路。 一路上,杨志不断催促前进,不允许停下来休息。 十一个厢禁军不断抱怨,喃喃自语,甚至两个虞候也在老都管面前不断唠叨。 老都管听了也只是默默地忍耐,心里虽然有些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忍气吞声,继续前行。 话不多说。 行至十四五日,杨志一行人中,十几个人都开始对杨志产生怨言。 那天,在客店里,到了辰时,大家才慢慢地起床,吃过早饭准备出发。 时值六月初四,天气异常炎热,尚未接近中午,红日已经挂在空中,毫无云彩。 古人有八句诗形容这类酷热的天气: 祝融南来鞭火龙,火旗焰焰烧天红。 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红炉中。 五岳翠干云彩灭,阳侯海底愁波竭。 何当一夕金风起,为我扫除天下热。 当天的路程,山路崎岖,四处都是南山北岭。 尽管如此,杨志和他的十一个军汉依旧在炎热中继续前行,已行了二十多里。 一路上,军汉们都想找地方在柳树下歇息,但都被杨志拿藤条驱赶,命令他们赶紧走,不能停歇。 尽管烈日当空,四周没有一丝云彩,热气蒸腾得让人几乎窒息。 炎热的天气让军汉们无可奈何,纷纷抱怨道: “这天气简直热得要命。” 杨志依旧不容许他们停下来休息,喝骂道: “快走!再不走,等会儿休息。” 他们一路走过,进入了一个土冈子,众人看到冈子顶上绿树成荫,但根部却是黄沙一片,地形险峻。 山中的风吹得呼呼作响,四周茅草丛生,石头遍地,十分荒凉。尽管如此,杨志依旧催促大家赶紧前行: “快走!赶紧过去,再歇。” 军汉们累得说: “热得快要死了,怎么走得动?” 杨志依然催促,甚至拿起藤条开始打人,见一个起来,另一个又倒下。 此时,两个虞候和老都管已经气喘吁吁,走到冈子上的松树下坐下休息。 老都管见杨志打军汉,忍不住劝道: “提辖,真的是太热了,大家都走不动,别再责怪他们。” 杨志回应道: “都管,你不明白,这里可是强盗出没的地方,地名叫做黄泥冈。” “平时太平无事的时候,强盗们白天就在这里出没抢劫,今天这种大热天,更没人敢停下来!” “你们不知道,停下来了就危险。” 两个虞候听杨志这么说,便道: “你已经说了好几遍了,别再拿这些话来吓人。” 老都管则劝道: “不如让大家稍微歇息一下,等过了日头再走如何?” 杨志却不同意: “你不了解情况,怎么行得通!” “从这里下冈子去,前面有七八里地没有人家,哪里有地方可以停下歇息?” 老都管道: “我坐一会儿再走,你让大家先走吧。” 杨志拿起藤条,怒喝道: “一个不走的,给我打二十棍!” 众军汉齐声叫苦,纷纷说道: “提辖,我们挑着百十斤重的担子,哪能像你空手走得快!” “你根本不把人当人!” “就算留守相公亲自来监押,我们也能说几句。” “你真是不知道疼惜别人,只顾逞能!” 杨志骂道: “这畜生不怕死,打就打了!” 说着举起藤条,打了过去。 老都管赶紧劝阻道: “杨提辖且住,你听我说。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的时候,门下的官军见了我都恭恭敬敬地请安。” “不是我口不利,但你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提辖,别太逞能。” “休说我是相公家都管,就算是村里的一位老人,也会劝你三句。” “你这样只顾打人,怎么能对待他们?” 杨志不耐烦地回应道: “都管,你是城市里人,生长在相府里,哪能理解我们在路上的艰辛?” 老都管反驳道: “四川、两广我也去过,不曾见过你这样卖弄的人。” 杨志又道: “现在可不比太平时节。” 老都管则答: “你说这些话太不合适,今日的天下怎么就不太平了?” 杨志正想再回话,忽然从对面松林中探出一个人影,似乎在打量他们。 杨志立刻警觉起来,说道: “我说什么,难道不是坏人来了!” 随即丢下藤条,拿起朴刀,走进松林,喝道: “你这厮胆子大,怎么敢盯着我们的货物!” 只见松林中站着七辆江州车,七个人正赤裸着身体在林中乘凉。 一个鬓角带朱砂记的老者,拿着朴刀,走向杨志。其他六人齐声喊道: “呵!” 都迅速跳了起来。杨志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那七人反问道: “你是谁?” 杨志再问: “你们不是坏人吧?” 那七人回答: “你问倒了,我们是做小生意的,哪里有钱给你?” 杨志冷笑道: “你们是做小生意的,我这可是大本生意。” 那七人好奇地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志则反问: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那七人答道: “我们七兄弟是濠州人,带着枣子上东京去,路过这里。听说这里黄泥冈常有盗贼打劫客商,我们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我们只有些枣子,别的什么都没有。’走到这里,实在太热,就在林里稍作歇息,等天凉了再走。” “突然听见有人上冈子来,怕是坏人,于是让一个兄弟出来看看情况。” 杨志听后松了口气,道: “原来如此,你们也是客商。” “刚才看到你们偷看我们,怕你们是歹人,所以才过来查看一番。” 第十六回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4 那七个人听了杨志的话后,便说道: “客官,买些枣子吧。” 杨志回答: “不必。” 说罢提起朴刀,走回担子旁。 老都管看着形势,便说道: “既然有贼,我们就走吧。” 杨志则回应道: “我原以为是坏人,没想到是些卖枣的小商人。” 老都管叹道: “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他们就是没有命的人。” 杨志无心争辩,说道: “没事就好,大家先歇歇,等天凉了再走。” 众军汉也跟着笑了。 杨志将朴刀插在地上,自己在一旁的树下坐下休息。 不久后,杨志正在歇息时,忽然远处传来一个汉子的歌声。 那人挑着一副担子,唱道: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楼上王孙把扇摇。” 那汉子一边唱,一边走上冈子,来到松林下卸下担子,坐地乘凉。 众军汉看到他后,便问道: “你担子里是什么东西?” 那汉子回答: “是白酒。” 众军汉又问: “你要拿这酒去哪里?” 那汉子回答: “去村里卖。” 众军汉接着问: “多少钱一桶?” 那汉子答道: “五贯钱。” 众军汉商量道: “我们又热又渴,为什么不买些来解解暑?” 正当大家商议时,杨志忽然看到,喝道: “你们又在做什么?” 众军汉答道: “我们要买酒喝。” 杨志怒斥道: “你们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胡乱买酒喝,好大胆!” 众军汉不满地回应: “没事也来瞎指挥,我们自己凑钱买酒,关你什么事?” 杨志继续骂道: “你们这群村里来的傻小子,懂什么!” “走在这条路上,吃喝问题重要吗?” “你们不知道多少英雄好汉,就是被这种贼人用麻药弄翻了。” 那挑酒的汉子听到杨志的话,冷笑一声,说道: “你这客官真是不识好歹,早知道我不卖酒给你,结果还在这里说这些不中听的话。” 正在松树边争吵时,忽然对面的松林里那群贩枣的客人提着朴刀走了过来,问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挑酒的汉子回答: “我自挑着酒过冈子到村里卖,天热了就在这里歇一歇。” “你们却问我要买酒,我没有卖给你们。” “这个客官却说我酒里有蒙汗药,真是好笑,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那七个客人听了,说道: “我原以为是歹人,没想到是这样。” “既然你们怀疑,我们倒可以买点酒喝。” “既然你们有疑心,就卖一桶给我们喝吧。” 挑酒的汉子回答: “不卖,不卖!” 那七个客人便说: “你这个傻子,真不懂事。” “我们没跟你争什么,你要卖酒就卖,反正你要到村里去卖,也还我们钱,没什么关系。就当是解渴了。” 那挑酒的汉子最终答应: “卖一桶给你们也没什么,问题是他们这么说了不好,而且没有碗来舀。” 七个客人答道: “你真是个死心眼,既然说了没关系,那就卖给我们吧。” “我们自己带了瓢。” 说罢,两个客人去车子旁取出了两个椰瓢,然后捧出一大捧枣子来。 七个客人围着酒桶,轮流舀酒喝,同时吃枣,没过多久,一桶酒就喝完了。 七个客人问道: “你说的价钱是多少?” 那汉子答道: “五贯钱一桶,十贯钱一担。” 七个客人回应: “五贯就五贯,给你五贯,只求给我们一瓢酒喝。” 那汉子答道: “不行,已经定了价。” 一个客人把钱递给他,另一个客人拿开桶盖,舀了一瓢酒喝。 那汉子想抢过来,结果看到另外一个客人从松林里出来,手里也拿着瓢走过来舀酒。 那汉子见状,赶紧抢过去,一把夺住了瓢,把酒桶倾斜,盖上了桶盖,把瓢丢在地上,生气地说道: “你这位客人太没有君子的样了!” “有头有脸的人,也这样吵闹不休。”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军汉们心里也痒痒的,纷纷打算也要买酒喝。 一个军汉看着老都管,说道: “老爷爷,帮我们说句话。那贩枣的客人已经买了一桶酒喝了,剩下这一桶,我们也凑个钱买些,解解渴也好。” “其实热得受不了,这里冈子上又没水可喝。” “老爷爷帮忙行个方便吧!” 老都管看到众军汉的请求,也想喝点酒,便走到杨志跟前说道: “那贩枣子的客人已经喝了一桶酒了,这里就剩下一桶,既然大家热渴,不如就让他们买了喝,解解暑。” 杨志想了想,看到远处的客人已经喝了酒,桶里已经喝了半瓢酒,看起来酒是好的。打了这些军汉半天,心里也有些动容,便说道: “既然老都管说了,那就让他们买些酒喝解渴吧。” 于是,众军汉凑齐了五贯钱,准备买酒喝。 那卖酒的汉子说道: “不卖了,不卖了!” “这酒里有蒙汗药。” 众军汉们陪着笑道: “大哥,别再说这些了。” 那汉子却说: “不卖了,别再缠着我!” 这些贩枣的客人劝道: “你这个傻子,别人说错话了,你也太较真了,害得我们也被你说了几句。” “和我们无关,卖给他们也没关系。” 那卖酒的汉子还是不肯答应。 最终,这个贩枣的客人把卖酒的汉子推开,直接去提起酒桶给众军汉喝。 军汉们打开桶盖,却没有碗来舀酒,便小心地问这些客人能否借用椰瓢来舀。 客人说道: “就用这些枣子换酒,没关系。” 众军汉感谢道: “哪能这样做呢?” 客人回应: “不用谢,大家都是客人,何必计较这些小事。” 众军汉谢过后,先拿了两瓢酒给老都管和杨志。 杨志却不肯喝,老都管先喝了一瓢,两个虞候各喝一瓢。 最终,这桶酒很快就喝完了。 杨志看到大家喝了没事,自己本不打算喝,但天热口渴难忍,便也喝了半瓢,还吃了几个枣子。 卖酒的汉子说道: “这桶酒让你们多喝了两瓢,少了些酒,我给你们便宜点,减半贯钱。” 众军汉把钱递还给他,卖酒的汉子收下钱后,挑起空桶,继续唱着山歌下山去了。 这时,七个贩枣的客人站在松树旁边,指着这十五个军汉说道: “倒也,倒也!” 只见这十五个军汉头重脚轻,一个个面面相觑,都软倒了。 那七个客人从松树林里推出来七辆江州车,把车上的枣子丢在地上,将装着金珠宝的十一担货物装进车内,叫了一声: “聒噪!” 然后将车推着朝黄泥冈下走去。 杨志嘴里不断喊着苦,说自己软了身体,挣扎不起。十五个军汉眼睁睁地看着那七个人把金宝装走,自己动弹不得,什么也做不了。 我来告诉你,这七人究竟是谁? 原来他们就是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这七个好汉。 刚才那个挑酒的汉子,实际上是白日鼠白胜。 他是怎么用药的呢? 原来他在挑酒上冈子时,酒桶都是好的。 七个人先喝了一桶酒,刘唐揭开桶盖,又舀了半瓢酒,故意让他们看见,目的是让他们死心塌地。 之后,吴用到松林里取出药,撒在酒里。 然后,他假装去给白胜舀酒,白胜趁机夺过酒瓢,把药已经搅拌进酒里。 假装舀了一半酒,白胜抢过酒,倒入桶中,这就是整个计策。 这一切,都是吴用的主意,这个计谋叫做“智取生辰纲”。 由于杨志喝的酒较少,他很快就清醒了,爬了起来,身体依旧软弱无力,难以站稳。 他看到其他十四个人都已经口角流涎,动弹不得。 正应了那句俗话: “再狡猾的奸人,也会因吃了酒而受害。” 杨志愤怒地说道: “你们丢了生辰纲,教我怎么回去见梁中书!这封领状无法交了!” 说着撕碎了领状。 他心里愁苦道: “现在我身陷困境,家破国亡,我又能去哪?” “不如在这冈子上死了算了!” 他撩起衣服,准备跳下黄泥冈去自尽。 正如那句诗: “虽未得身荣贵,最终祸及身;断送落花三月雨,摧残杨柳九秋霜。” 杨志在黄泥冈上寻死,命运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花和尚单打二龙山 青面兽双夺宝珠寺1 诗曰: 二龙山势耸云烟,松桧森森翠接天。 乳虎邓龙真啸聚,恶神杨志更雕镌。 人逢忠义情偏洽,事到颠危志益坚。 背绣僧同青面兽,宝珠夺得更周全。 二龙山高耸入云霄,松树柏树绿意盎然, 猛虎山中的吼声震耳,恶神杨志更加威风凛凛。 忠义之情在遇人之际愈发深厚, 危急时刻,志气越加坚定。 背着绣花僧的行李,伴随青面兽同行, 夺得宝珠,事事都已圆满。 话说杨志那时在黄泥冈上,被劫走了生辰纲,心情沮丧,准备自寻死路。 他站在黄泥冈的悬崖边,正准备一跃而下,突然猛然醒悟,急忙拽住了脚,心想: “爹娘把我生下来,我身形高大,仪表堂堂,自小学会了十八般武艺,怎么能这样死掉?” “与其今天就死在这里,倒不如等将来能报仇再做决定。” 他回过头,看向那十四个同伴,只见他们一个个都眼睁睁地看着他,根本没有力量反抗。 杨志怒气冲冲地指着他们骂道: “都是你们这群人不听我劝,结果闯了祸,连累了我!” 他捡起一把朴刀,挂上腰刀,四周看了看,发现周围没有其他东西,只得叹了口气,随即下了山。 直到二更时分,那十四人终于苏醒过来,一个个痛苦地叫着,嘴里不断抱怨。 老都管说道: “你们不听杨提辖的劝告,今天可就把我也搭上了!” 众人答道: “老爷,我们的确错了。” “古人说得好:火烧到身,就得去灭;蜂虿进入怀中,立刻解衣。” “若杨提辖还在这里,我们说不过他。” “如今他已经离开,不知道去向,我们回去见梁中书,不如将这事全推到他身上。” “只需说,他一路上不断打骂我们,逼得我们动弹不得。” “他和强盗做一路,给我们下了蒙汗药,把我们麻翻了,绑了手脚,把金宝都抢走了。” 老都管说道:“这话说得也对。” “我们等天亮了再去官府报案,留下两个衙役随衙门等待,捉拿贼人。” “我们大家连夜赶回北京,向上级报告,动用文书通知太师,命令济州府追捕这些强盗就行了。” 第二天一早,老都管便带着一行人来到济州府,向当地官员报案,不再赘述。 话说杨志提着朴刀,心情郁闷,不停地朝南方走。 走了半天,又走了一整夜,来到一个林子里歇息。 他心中想着: “身上的盘缠早已用完,周围又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我该怎么办呢?” 天色渐渐亮了,他只得赶紧上路。又走了二十多里,终于到了一个酒店门前。 杨志心想: “若不吃点酒,怎么熬得过这段时间呢?” 便走进酒店,找了个桑木桌子坐下,身旁靠着朴刀。 只见灶台旁一个妇人问道: “客官不打火么?” 杨志答道: “先给我拿两角酒来吃,再借些米做饭,有肉就更好。” “等会儿我付账。” 那妇人便叫一个小伙子端来酒,一边做饭,一边炒肉,给杨志送来。 他吃完后站起身,拿起朴刀准备离开酒店。 妇人说道: “你的酒肉饭钱还没结呢。” 杨志回答: “我待会儿回来付,先欠着。” 说完便走了。 那小伙子追了出来,揪住了杨志。 杨志一拳打翻了他。那妇人叫了起来。 杨志不顾一切地走,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道: “你这个人,去哪儿!” 杨志回头一看,只见那人赤裸着上身,拿着一根棍棒朝自己奔来。 杨志心想: “这家伙倒真是个倒霉的家伙,竟然来找我麻烦。” 他立刻停下脚步不再走,准备迎战。 回头再看,那个筛酒的小伙子也拿着一根叉子,紧跟在后面。 还有两三个庄客,也各自拿着棍棒,飞快地赶过来。杨志心想: “先解决了这家伙,剩下的几个都不敢追来了。” 于是他挺起手中的朴刀,准备与这人对抗。 那人也转动棍棒迎上来。两人激烈交手,斗了三十多招。 杨志发现那人根本无法挡住自己的攻势,一直被他架住,不得不四处躲闪。 后面追上来的那几个庄客也准备趁机上来参与,但杨志看准时机,一个猛力一击,那人迅速退开,跳出了战圈,喊道: “大家都不要动!” “那位拿朴刀的大汉,你可否报个名字?” 杨志心想: “看来此人并不简单,倒是想知道我是谁。” 于是他停下脚步,回答道: “我名杨志,‘青面兽’杨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那人听后惊讶地说道: “莫非是东京殿司杨制使吗?” 杨志奇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杨制使?” 那人便放下武器,恭敬地拜了下来: “小人眼拙,不识泰山。” 杨志赶紧扶起那人,问道: “你是谁?” 那人答道: “小人是开封府人,乃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林冲的徒弟,姓曹名正,祖上是屠户。” “小人擅长杀牲口,挑筋剁骨,被人称作‘操刀鬼’曹正。” “因为一个财主委托我来这里,带了五千贯钱来做生意,不料亏了本,回不了家,所以就暂时寄居在这山中,与一个庄户人家结为亲戚。” “刚才灶边的那位妇人便是我的妻子,而拿叉的那个是我的妻舅。” “刚才与制使交手时,见到制使的武艺与我的师父林冲一样高强,我也就敌不过你了。” 杨志听后点了点头,说道: “原来你是林冲的徒弟。” “你师父被高太尉陷害,落草为寇,现在正在梁山泊。” 曹正点头说道: “我也听说过这个消息,但不知是真是假。” “请制使到我家里稍作休息吧。” 于是杨志和曹正一起回到酒店。 曹正让杨志坐下后,叫来他的妻子和妻舅向杨志行礼,接着又准备了酒菜款待他。 第十七回花和尚单打二龙山青面兽双夺宝珠寺2 在喝酒的过程中,曹正问道: “制使为何来到这里?” 杨志将自己作为制使时失去花石纲的事情,以及后来失陷梁中书的生辰纲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讲述了一遍。 曹正听后说道: “既然如此,制使不如在小人家里住一段时间,稍作商议。” 杨志感激地答道: “如此,谢谢你的厚意。” “不过,我担心官府追捕,不敢久留。” 曹正问: “既然如此,制使打算去哪儿?” 杨志答道: “我打算去投靠梁山泊,寻找你师父林冲。” “之前我路过时,正好遇到他下山,与我交手。” “王伦见我们俩的武艺相当,就邀请我留下,打算在山寨里结识。” “之后我才认得林冲。” “王伦当时强烈邀请我留下,我却不肯加入山寨。” “如今脸上多了金印,若去投奔他,岂不显得无志?” “因此,我一直在踌躇不定。” 曹正听后点头道: “制使说得对。” “小人也听说,王伦心胸狭窄,容不下别人;据说我师父林冲上山后,受了王伦不少气。” “我听说这些,才明白过来。” “不如你去投靠这里。” “附近有座二龙山,离这里不远,山上有座宝珠寺。” “那座寺庙现在已不再住持,寺里的人随顺了,聚集了四五百人,专门劫掠。” “头领是金眼虎邓龙。” “制使若有意投草,可以去加入,安身立命无妨。” 杨志点头道: “既然如此,那就去那里寻找安身立命之处。” 于是他在曹正家住了一夜,借了些盘缠,拿上朴刀,告别曹正,准备前往二龙山。 他行走了一天,渐渐天色已晚,远远看见一座高山。 杨志想: “我还是先进林子里休息一夜,明天再上山。” 于是他转入林中安歇,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胖大和尚光着身子,背上刺着花纹,正坐在松树根下乘凉。 那和尚见到杨志,手中禅杖一挥,跳了起来,大声喝道: “你是哪里来的?” 杨志心里一动,觉得这和尚应该是关西的,便大声问道: “你是哪里来的僧人?” 那和尚不答话,便举起禅杖朝杨志打来。 杨志心想: “这秃驴无礼,便收拾他!” 于是他举起朴刀迎战。 两人立刻在林子中交手,刀与杖不断交锋,力量激烈。只见: 两条龙争夺宝物,一对猛虎争食。 朴刀在空中舞动,像露出一截金蛇,禅杖舞动则如同飞舞的玉蟒。 两条龙争夺宝物,搅动着长江,翻滚着大海,鱼儿和鳖都受惊四散; 猛虎争食,奔向翠绿的山岭,震动青林,豺狼四处乱窜。 两人战斗得如山崩地裂,雷声轰鸣,风声呼啸,整个天地仿佛都要崩塌。 黑云中,金睛如闪电一般明亮,杀气腾腾。 两条龙争夺宝物,震撼得杨志这般力大无比、剑法高超的高手也眼花缭乱; 而那猛虎争食,打得杨志这般胆大心粗、刀法如雪的武林中人也感到魂飞魄散。 两条龙争夺宝物,眼睛闪烁着光彩,尾巴如水母的触手般摆动,仿佛能够震动整个殿台; 一对猛虎争食,野兽如风般奔驰,声势震天,让山神的毛发都为之竖立。 花和尚鲁智深与杨志激烈交锋,丝毫不留情; 杨志则巧妙设机,力图捉住这位花和尚。 两人斗得四五十回合,依旧未分胜负。 鲁智深故意露出破绽,跳出战圈,大声喝道: “且歇会儿!” 杨志与他分开,停下了战斗。 杨志暗自佩服道: “这和尚果然了得,真有本事,能与我斗了这么久。” 鲁智深这时叫道: “你这青面汉子,你是谁?” 杨志答道: “我是东京制使杨志。” 鲁智深继续问道: “你不是在东京杀了那破落户牛二吗?” 杨志回应: “你没见我脸上的金印吗?” 鲁智深大笑道: “原来是你啊,真巧。” 杨志问: “不敢请教师兄尊姓大名,为什么知道我杀牛二的事?” 鲁智深答道: “我不是别人,我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的军官鲁提辖。” “因为三拳打死了镇关西,所以去五台山剃发为僧。” “大家都叫我花和尚鲁智深。” 杨志听后笑道: “原来是同乡人。” “我在江湖上早听闻师兄的大名,知道你在大相国寺管菜园。” “怎么今日却在此地?” 鲁智深叹道: “一言难尽。其实在大相国寺管菜园时,我遇到豹子头林冲,他被高太尉陷害,我看不惯,便送他到沧州,救了他一命。” 鲁智深接着说道: “我没想到,刚才那两个防送公人回去告诉高俅说:‘本来在野猪林里想结果林冲,却被大相国寺的鲁智深救了。‘” “’那和尚一直送林冲到沧州,结果害得高俅的计划落空。’” “高俅那个娘贼气得恨不得杀了我,他不仅吩咐大相国寺的长老不许我挂搭,还派人来捉拿我。” “幸好有一伙泼皮知道了我的消息,提前通报我,没让我被抓住。” “我一把火烧了大相国寺的菜园,逃入江湖,东奔西走,哪里都不安定。” “后来我到了孟州的十字坡,差点被一个酒店里的妇人害死。” “那妇人给我下了蒙汗药,差点让我丧命。” “幸好她的丈夫早早回来,见到我这样,看到我的禅杖和戒刀很是惊讶,赶紧给我解药,救了我一命。” “之后他问起我的名字,留我住了几日,还结为兄弟。” “那人夫妻俩也是江湖上的好汉,名气也不小,人们都叫他菜园子张青,妻子叫孙二娘,是个母夜叉,非常有义气。 “我在他们家住了四五天,他们听说二龙山宝珠寺可以安身,就推荐我去找邓龙入伙。” “可惜邓龙那厮不肯收我,和我斗了几番,居然都敌不过我。” “他把山下的三座关口牢牢拴住,山上也没路可走。” “更气人的是,那些鸟妖们从不下来和我厮杀,让我心里烦闷,实在找不到出路,正好遇见了你,大哥。” 第十七回花和尚单打二龙山青面兽双夺宝珠寺3 杨志大喜,两个便在林子里商议了一夜。 杨志将自己杀死牛二的经过以及生辰纲失陷的事情详细地讲了一遍,又提到曹正引导他们来此的事,接着说道: “既然关隘已封,我们不能硬闯上去。” “倒不如先去曹正家商量一下。” 于是,两人匆匆离开林子,来到了曹正的酒店。 杨志把鲁智深介绍给曹正,曹正忙不迭地摆酒款待他们,三人开始商讨攻打二龙山的计划。 曹正说道: “如果真的是关口紧闭,那么不管你们有多少军马,都难以通过。” “像这种情况,只能靠智谋,不能依靠蛮力。” 鲁智深忍不住插话:“那些小贼真该打,前两回我都败给了他们。” “那家伙小肚子被我一脚踹翻了,可他死命地躲进山里了,关上了这鸟关。” “你们可以在下面骂他,但他就是不肯出来和我们打一场。” 杨志听了,心里有些急躁,便问: “既然这样,那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不费心去打呢?” 鲁智深道: “就算我们上去,也没有合适的办法打败他。” 曹正却冷静地说道: “我有个计策,不知道二位是否觉得可行?” 杨志立即回应: “愿闻其详。” 曹正接着说道: “你们不用再穿成这样,照我说的做。” “我们先去村里换一身衣服。” “我把你这位师父的禅杖和戒刀都拿了,然后让我的妻弟带着六个火家,直接送到山下。” “到时候,绑住你师父,我们就去山下这样叫喊:‘我们附近村子的酒店老板家开店。” “这位和尚喝醉了不付钱,还口口声声说要去报复你们的山寨。” “’他听了必定会放我们上山,到时我们就可以顺利上去。” “等到了山寨里,见到邓龙之后,解开绑住师父的索子,递给你禅杖,你们两个就直接行动,打下去。” “若是成功了,山寨里的人必定会投降。” “你们看这个计策怎么样?” 鲁智深和杨志听了,都觉得非常巧妙,齐声赞道: “妙哉,妙哉!” 当晚,杨志、鲁智深和曹正三人吃完酒菜,准备好路上的干粮。 第二天清晨五点,他们起床后吃饱了早餐,鲁智深的行李都寄放在曹正家里。 杨志、鲁智深、曹正带着小舅和五七个庄家的帮手,出发前往二龙山。 中午过后,他们终于来到林子里,脱下衣服,用一条索子将鲁智深绑好,并系上活结。 两个庄家紧紧牵住索头,确保鲁智深不会挣脱。 杨志戴着遮阳的凉笠,穿着破布衣,手持朴刀,曹正拿着禅杖,大家都提着棍棒,围在前后,谨慎地行进。 他们到达山脚下时,看到关口的防守严密,关口两侧架着强弩,灰瓶炮石等武器,小喽啰在关口守卫。 看到他们绑着鲁智深,迅速报告上山去。 不久,两个小头目走上关来,询问他们的身份和来意。 曹正答道: “我们是这山下村庄的,开了个小酒店。” “这位胖和尚常来我们店里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不肯付账,嘴里还威胁说要去梁山泊找人来攻打二龙山,连带着要把我们村庄也一并灭了。” “我们无奈之下,灌醉了他,把他绑起来送来,献给大王,表我们的忠诚,以免村子遭遇祸害。” 两个小头目听后,非常高兴,马上上山去报信给邓龙,称他们带着胖和尚来了。 邓龙听后大喜,命令: “把这个和尚解上山来!” “拿他的心肝来做酒,以解我心头的仇恨。” 小喽啰接到命令,立刻打开关口,把杨志、曹正和鲁智深押解上山。 这座山的关隘确实险峻,两旁山峰高耸,中间只有一条通道。 关口有三道防线,每道关隘上都摆设着擂木、炮石,强弩、硬弓、竹枪等武器,严密防守。 穿过三道关口后,他们来到宝珠寺前,寺前有着高高的木栅,门前站着七八个小喽啰,见到鲁智深被绑着,都开始骂他: “你这秃驴,伤了大王,今天终于拿到了你!” 鲁智深没有回应,只是沉默。 押到佛殿时,看到殿内的佛像已经被搬走,中央空出了一把虎皮交椅。 周围的小喽啰站立两旁,手持枪棒。 过了一会儿,两个小喽啰扶着邓龙走出,邓龙坐上交椅。 曹正和杨志紧跟着将鲁智深押到阶下。 邓龙怒视鲁智深,道: “你这秃驴!” “前些日子被你踹翻了我,伤了我的小腹,到现在青肿还未消,今天终于看到你了!” 鲁智深怒视邓龙,猛地大喝一声: “撮鸟休走!” 说完,两个庄家猛地拉紧了索子,解开了活结,散开了索子,鲁智深的绑缚被解开了。 鲁智深接过曹正手中的禅杖,开始运转如飞的动作。 杨志撇下了遮阳的凉笠,提起朴刀,曹正也挥起了棒子,众庄家随即发力,齐心向前。 邓龙试图挣扎,却早已被鲁智深一杖打中头部,脑袋顿时裂开,交椅也被击碎。 手下的小喽啰被杨志的刀砍翻了四五个。 曹正大喊: “都来投降!” “若不投降,便全都扫除处死!” 寺前寺后的五六百个小喽啰,以及几个小头目,吓得愣在原地,最终纷纷投降归伏。 随后,邓龙等人的尸体被抬去后山火化。 曹正则开始整理仓库,清点房屋,并安排酒肉来庆祝。 鲁智深和杨志自此成为了二龙山的山寨主,并设宴款待众人。 所有的小喽啰都归顺了,曹正告别了两位好汉,带着庄家回家,不再多言。 接着,有诗为证: 古刹清幽隐翠微,邓龙雄据恣非为。 天生神力花和尚,斩草除根更可悲。 至此,鲁智深与杨志已经在二龙山立足,而在北京的梁中书府,押送生辰纲的队伍正在忙碌地赶回。 队伍到达梁中书府时,所有人都向梁中书拜倒告罪。 梁中书问道: “杨提辖人呢?” 众人回答: “他已经离开了,变成了一个大胆忘恩的贼。” “自从离开后,经过五七天,到了黄泥冈,天热大家在林子里歇息。” “没想到杨志与七个贼人暗中勾结,假装成卖枣子的商人。” “他们安排七辆江州的车在松林里等候,让一个汉子挑着酒来到林中休息。” “我们不与他们一起喝酒,结果被那人用蒙汗药麻醉,然后绑起来。” “杨志和七个贼将生辰纲和财物装上车,随后逃走。” “我们赶忙到济州告知陈管事,指示在那里等候,捉拿贼人。” 梁中书听后大惊,怒斥道: “这人竟敢如此背叛!” “我一力提拔他,他竟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如果抓住他,我定要碎尸万段!” 随即命令书吏写下文书,立即派人星夜前往济州,并写信给家里,告知太师此事。 与此同时,济州府尹接到了来自北京的急报。 他听到门吏说: “东京太师府派人来了,有紧急公文。” 府尹大惊,心想: “一定是关于生辰纲的事。” 他急忙升堂与府干见面,府干说道: “我受太师命令,特来这里拿这七个贼人。” “太师特别交代,我要在十日内拿到这些贼人,否则不成功,我将难以回去。” 府尹听了后,心中更加紧张,他答道: “我已经差人去捉拿这些贼人,但至今未能捉到。” “若有消息,我会亲自到太师府报告。” 府干回应道: “不必担心,太师已为此事着急,若十日内不能捉拿到这些贼人,太师会亲自来这里。” 府尹听了后,马上带着急报,准备前去捉拿这批贼人,决定动手抓捕杨志和其余的七个贼人。 第十七回花和尚单打二龙山青面兽双夺宝珠寺4 府尹看完公文后大惊,立刻召来缉捕人员。 只见阶下有一个人站在帘前行礼,府尹问道: “你是何人?” 那人回答道: “小人是三都缉捕使臣何涛。” 府尹问: “前些日子黄泥冈打劫了生辰纲的事,是你负责的吗?” 何涛答道: “禀告相公,自从接了这个公差,我昼夜未曾安眠,派了本管的精明公差往黄泥冈缉拿。” “虽然曾因追捕工作不力被责罚,但至今未曾找到贼人。” “并非小人怠慢,是实在无能为力。” 府尹喝道: “胡说!上面不急,下面就慢!我自从进士出身,历任多地,不易之事,今日东京太师府派来干办,命令我十日内抓到这些贼人,要不就得惩罚。” “如果你再这么松懈,罪不可赦,连累到我,岂能忍受?” “先把你调配到远处,让你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说完,他命令文笔匠在何涛脸上刺下“迭配……州”字样,空白处留着未填地方,并严厉告知: “如果抓不到贼人,你将面临重罪,绝不宽恕!” 何涛接过台旨,心中不安,低头走出了厅堂,前往使臣房,和其他同僚商议此事。 进入使臣房后,许多官员都沉默不语。何涛叹道: “你们平时都在这里捞钱,今天遇到这种难事,怎么都不说话?” “你们难道不为我着想,看看我脸上的‘迭配’二字!” 一位官员道:“上面已经了解了,我们这些人虽然做事也不容易,但这一伙做客商的贼人,肯定是从外地深山中来的,遇到他们,瞬间抢走了财宝,带着走了。” “我们即使见过他们,也只能看一眼,根本没办法捉拿他们。即便知道他们在哪,也没办法抓到。” 何涛听后心情更加沉重,本来已有三分烦恼,现在听了这话,更添了五分焦虑。 离开使臣房后,他骑上马回家,将马牵到后槽上拴好,独自坐在那里愁眉不展。 正如诗所言: 眉头重上三锤锁,腹内填平万斛愁。 若是贼徒难捉获,定教徒配入军州。 这时,何涛的妻子问道: “丈夫,今天为何如此愁眉不展?” 何涛叹息道: “你不明白,前几天太守给我下了批文,让我负责查找黄泥冈打劫梁中书和蔡太师生辰赠送的金珠宝,计十一担。” “自从接了这项任务,我至今未能抓到任何贼人。” “今天正去报告进展,不料太师府又派了干办来,催促我必须在十日内抓到这些贼人,否则就会受到惩罚。” “太守问我贼人消息时,我只得说‘没有线索’。” “结果府尹气急,把‘迭配……州’刺在我的脸上,留下未填的地方,我现在心里很怕,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 妻子听后急切地问: “那该怎么办呢?” “我们该如何是好?” 正当他们交谈之时,何涛的弟弟何清来到了。 他进屋后,何涛不解地问: “你来干什么?不去赌钱,怎么反而来这里?” 何涛的妻子心思敏捷,立即招手示意: “阿叔,你且先来厨房,我们好好聊一聊。” 何清跟随嫂嫂进入厨房,坐下后,嫂嫂忙着为他准备些肉菜和酒,邀请他吃一顿。 何清好奇地问嫂嫂: “哥哥他怎么这么欺负人?” “我不是你亲弟弟吗?” “你倒是当我亲兄弟,可他只当个缉捕观察,弄得我好像是个外人。” “也没见我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你,怎么不肯请我喝一杯酒?” 嫂嫂答道: “阿叔,你不知道,你哥哥心里过得可不容易。” 何清不解地问: “他每天是去哪儿了?” “没缺钱没缺粮,哪里过得不好?” 嫂嫂叹了口气,说道: “你不知道,这次黄泥冈的事,前些日子有一伙贩枣的客人打劫了梁中书和蔡太师庆生的金珠宝。” “如今济州府尹奉了太师的命令,限十日内必须抓住这些贼人。” “如果抓不到,就要被刺配到远地方去做军役。” “你哥哥的脸上已被府尹刺上了‘迭配……州’的字样,只不过没填具体地方。” “如果这次再抓不到贼人,他可就麻烦了。” “你看看,他都没心情和你喝酒,而你却抱怨他。” 何清听后,眉头一挑,问道: “我听说有贼打劫了生辰纲,这事发生在哪里?” 嫂嫂答道: “听说是在黄泥冈。” 何清继续问: “那贼人是怎么样的?” 嫂嫂解释: “我之前说了,是七个贩枣的客人打劫了生辰纲。” 何清忽然大笑道: “原来如此!” “既然知道是贩枣的客人,何必如此忧心忡忡!” “为什么不找些能干的人去抓他们?” 嫂嫂回应道: “你倒是说得轻巧,关键是抓不到他们。” 何清笑着说: “嫂嫂,你别担心!” “哥哥平时身边有不少兄弟,都是能吃能喝的好汉,今天出了事,却偏偏没能捉住那些小贼。” “如果我在,我随便赚几贯钱,保证这帮小贼没什么可难倒我的。” 嫂嫂疑惑地问: “阿叔,你倒是知道些路数吗?” 何清笑着答道: “等着哥哥有麻烦时,兄弟自然会出手救他。” 说完,他起身准备离开。 嫂嫂连忙叫住他,劝他再吃几杯酒。 第十七回花和尚单打二龙山青面兽双夺宝珠寺5 听完何清的话,何涛心中一惊,赶忙召来何清,亲自请他到面前。 何涛笑着说道: “兄弟,你既然知道这些贼人的去向,怎么不来帮我一把?” 何清笑道: “我哪里知道什么来历?” “我不过是和嫂子说了几句玩笑话,兄弟怎么能救你呢?” 何涛急切地说道: “好兄弟,别这么说。” “我日常的好处你知道,不要记住我平时的过错,帮我保住这条命!” 何清则回应: “哥哥,你手下有那么多眼明手快的公人,怎么不让他们帮忙呢?” “怎么指望我一个人来救你?” 何涛焦急地说道: “兄弟,不要再提那些公人,你的话中有些门道。” “你告诉我点具体的线索,我自会报答你。” “教我怎么能放心?” 何清依旧摇头: “我也不清楚那些贼人去向。” 何涛急了,求道: “不要再瞒我了,只要看在我们同母的情分上,帮我一次吧。” 何清安抚道: “别急,等到真正危急的时候,兄弟自然会出手帮忙,抓住这些小贼。” 此时,何涛的妻子插话道: “阿叔,虽然我们是兄弟情分,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了。” “太师府已经发了钧帖,要求捉拿这些贼人。” “你现在说‘小贼’没有用处,不知道他们的去向,也没有线索,怎么办呢?” 何清笑道: “嫂嫂,你别急。” “我虽然常和哥哥赌钱,听了他的批评,也没和他争过。” “平时有酒有饭,我跟别人开心就好。” “今天,兄弟也是有点用处的!” 何涛见他的话有些道理,便从桌子上拿出十两银子,急切地放在桌上,说: “兄弟,先拿着这十两银子,等以后抓到这些贼人,赏赐金银,我一定一力包办。” 何清笑了笑,说: “哥哥,你现在急了才来找我,这银子不要给我,我只是告诉你一个常理,你收起来,别让我感到你以后要为这事‘赚’我。” “你若再这样,我就不说话了。” 何涛赶紧安抚道: “银两都是官府赏赐的,怎么没有三五百贯呢?” “兄弟,你别推辞。告诉我,这些贼人究竟有何来历?” 何清拍了拍大腿,眼神中透出一股自信: “这些贼人,我早就抓在手里了。” 何涛惊讶地问: “兄弟,你怎么知道他们在你手里?” 何清神秘地笑了笑: “哥哥,不用担心,他们就在我这里。” “你只管把银子收下,别再拿出来吓我,我自有办法。” 何涛心中一紧,正想追问,何清却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 “我告诉你,郓城县里有个仗义的英雄;梁山泊中聚集了一群擎天的好汉。” “红巾义气名声远扬,青史功勋传千古。” 何涛的心中更是疑惑不解,迫切想要知道接下来的答案。 可是,何清却故作神秘,并没有立刻透露这些贼人的身份,而是留了一点悬念,表示: “到底这帮贼人是谁,兄弟下次再告诉你。” 如此话语未完,留给了何涛无尽的疑惑。 第十八回美髯公智稳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1 诗曰: 亲爱无过弟与兄,便从酒后露真情。 何清不笃同胞义,观察安知众贼名。 玩寇长奸人暗走,惊蛇打草事难成。 只因一纸闲文字,惹起天罡地煞兵。 一天,何观察对兄弟何清说道: “这锭银子是官府赏赐的,不是我特意要分给你。” “以后还会有更多赏赐。” “兄弟,你先说说这些人是怎么和你扯上关系的?” 只见何清从身边的钱袋里拿出一个经折本,指着说道: “这些贼人都记录在上面。” 何涛问道: “那是怎么写上去的?” 何清说道: “不瞒哥哥,前几天我因为赌博输了钱,身无分文。” “后来有个一起赌博的人带我到北门外十五里地的安乐村,去一个叫王家客店的小旅店凑些赌资。” “由于官府颁布命令,要求本村所有开旅店的必须登记文簿,并加盖官印。” “每晚若有客人住宿,需询问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姓甚名谁、从事何种生意,并记录在册,月末由村里里正统一上报官府。” “店主不识字,就让我帮忙抄写,正好那天我记录了半个月的客人信息。” “那天是六月初三,有七个贩卖枣子的客人推着七辆小车来投宿。” “我认出带头的是郓城县东溪村的晁保正。” “为什么认得他?” “因为以前我跟随一个游手好闲的人投奔过他,所以认识。” “当时我帮店主登记信息,问他们的姓名时,一个白净面皮、留着三绺胡子的客人抢上来说:‘我们姓李,从濠州来,贩枣子去东京卖。’” “虽然我记下了,但心里有些怀疑。” “第二天,他们就走了。” “店主带我去村里赌钱,经过一个三岔路口时,看到一个汉子挑着两桶东西。” “虽然我不认识,但店主认得,还打招呼道:‘白大郎,你这是去哪儿?’” “那人回答说:‘挑了担醋,准备去村里财主家卖。’” “店主告诉我:‘这人叫白日鼠白胜,是个赌徒。’” “我记在心里,也没多想。” “后来,村里传得沸沸扬扬,说黄泥冈上有一伙贩枣子的客人用迷药麻翻了人,劫走了生辰纲。” “我一想,这伙人若不是晁保正,还能是谁?” “现在只要抓住白胜,问一问就清楚了。” “这经折本是我抄下来的副本。” 何涛听了十分高兴,立即带着何清赶到州衙面见太守。 太守问: “此案可有进展?” 何涛答道: “已经有些线索了。” 太守将他们带到后堂,详细询问了案情。 何清一一说明来龙去脉。 当即派出八个公差,和何涛、何清一起连夜赶往安乐村。 他们找了店主作为向导,直接赶到白胜家。 那时正是三更时分,店主骗开了门点上灯火。 只听屋内传来白胜的声音,他老婆说道: “他因中暑患热病,一直出不了汗。” 他们将白胜从床上拖起来,只见他脸色红白交错,便用绳索捆了,喝道: “黄泥冈上的好事就是你干的吧!” 白胜死不承认。 他们又把他的妻子捆了起来,继续搜查屋子,最终在床底下发现地面不平,挖开三尺深,果然找到了一包金银。 白胜见状面如土色。 众人将赃物搜出后,连夜赶回济州城。 天刚亮时,白胜就被押到公堂审问。 知府厉声喝道: “赃物已经搜出,作案主谋已知是郓城县东溪村的晁保正,你还想抵赖吗?” “快招出其余六人,否则打死你!” 白胜挨了几顿板子,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实在受不了,只好招供: “为首的确是晁保正,他纠集了六人让我挑酒,但那六人我并不认识。” 知府说道: “这并不难办,只要抓住晁保正,其余六人自然会浮出水面。” 当即给白胜戴上二十斤重的枷锁,将他的妻子关进女牢。 同时拟好公文,命何涛带领二十名精干公差,连同两个见证押解生辰纲的虞候,一同前往郓城县缉拿晁保正及其同伙。 众人星夜赶到郓城县,安顿好公差与见证者后,何涛只带一两人,携带公文径奔郓城县衙。 当时是巳时(上午九点至十一点),正值知县退堂,县衙前一片寂静。 何涛走到县衙对面的茶坊坐下,边喝茶边等候。 他喝了一杯茶后,问茶坊的伙计: “今天怎么县衙前这么安静?” 伙计回答道: “知县大人刚散了早衙,所有公人和告状的都去吃饭了,还没回来。” 何涛又问: “今天是哪位押司值班?” 伙计指着说道: “今天值班的押司来了。” 何涛抬眼看去,只见县衙里走出一名吏员。 他仔细一看,那人容貌非凡: 双眼如丹凤,双眉似卧蚕,耳垂浑圆垂珠,眼眸明亮如漆。 双唇端正,胡须修饰得当,额头宽阔,面相饱满。 静坐时如猛虎,行动时似饿狼。 年约三十,气宇轩昂,心怀济世之志;身长六尺,胸藏扫平天下之谋略。 此人正是宋江,字公明,排行第三,祖籍郓城县宋家村。 因其肤色黝黑、身材矮小,人称“黑宋江”; 因他孝顺父亲且仗义疏财,又被尊称为“孝义黑三郎”。 宋江自幼丧母,与父亲宋太公和弟弟铁扇子宋清一同务农,守着田园度日。 他在郓城县任押司,精通文书刀笔、熟悉官府事务,又爱好枪棒武艺,结识了江湖上无数好汉。 他性格豪爽,无论高低贵贱,凡是来投奔的朋友都一律收留,安排食宿,亲自陪伴;若是离开,定会慷慨资助,毫不吝啬。 他视金钱如土,乐于助人,常常排忧解难、救人性命。 宋江还经常散施棺材、药品,救济贫苦之人。 因为他济危扶困、慷慨解囊,山东河北的人都称他为“及时雨”,赞美他如天降甘霖,润泽万物。 当时宋江带着随从走出县衙,何涛见状,迎上前招呼道: “押司,请到这边茶坊坐坐,喝杯茶。” 宋江见何涛穿着公人打扮,忙答礼道: “请问尊兄来自何处?” 何涛答道: “请押司移步茶坊里细谈。” 宋江回道: “谨从遵命。” 两人入内落座,随从都留在门外等候。 宋江问道: “不敢请教尊兄高姓大名?” 何涛答道: “小人是济州府缉捕使臣何涛。” “不敢动问押司贵姓?” 宋江说道: “小吏姓宋,名江。” 何涛听罢,立刻站起施礼,说道: “久仰大名,无缘拜会,今日幸得相见。” 宋江连忙回礼: “惶恐,观察请上座。” 何涛谦让道: “小人不过是下属,怎敢冒犯押司?” 宋江说道: “观察大人是上司衙门的人,又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请您务必坐上座。” 两人推让了一番后,宋江坐了主位,何涛坐在客位。宋江叫伙计: “茶博士,来两杯好茶。” 不一会儿,茶端上来,两人各自品茶,茶盏放在桌上,准备开始交谈。 第十八回美髯公智稳插翅虎宋公明私放晁天王2 宋江说道: “观察大人来到我们县,不知上司有何要紧的公务?” 何涛回答道: “实不相瞒押司,此次来贵县,是为了几名要犯。” 宋江问道: “莫非是与贼匪相关的案件?” 何涛答道: “确有实封公文在此,还请押司协助办理。” 宋江说道: “观察大人是上司派来的官员,小吏岂敢怠慢。” “不知这是什么样的紧急案件?” 何涛说道: “既然押司是当案之人,说出来也无妨。” “我们府辖区黄泥冈上的一伙贼匪,总共有八人,他们用蒙汗药麻翻了梁中书派遣的十五名护送官兵。” “这些人是从北京大名府押送蔡太师生辰纲的军士,被劫走了十一担金珠宝贝,总价值十万贯整。” “现在已经抓获了一名从犯,名叫白胜。” “他供认出其余七名主犯都在贵县。” “这是太师府特地派人来催办的大案,请押司尽快配合缉捕。” 宋江说道: “这等大案,别说是太师府下令,即便是观察您亲自带公文前来,岂敢不从?” “只是还不知白胜供认的那七个人名字?” 何涛答道: “不瞒押司说,这伙匪贼的首领正是贵县东溪村的晁保正。” “其余六名同伙,白胜未能指认清楚姓名,还需押司费心查办。” 宋江听了,大吃一惊,心中暗自思忖: “晁盖是我至交弟兄,如今犯下这等滔天大罪,我若不救他,只怕被捉去,性命难保!” 他心里十分慌乱,但表面上却故作镇定,随即答道: “这晁盖确实是个奸滑不法之徒,县里上下无人不对他心怀不满。” “这次他闯下如此大祸,正好让他自作自受!” 何涛说道: “还请押司早日着手办理此事。” 宋江说道: “这事不难,简直是瓮中捉鳖,轻而易举。” “不过有一件事,这实封公文必须由观察大人亲自呈交本官,待本官过目后,才可正式派人缉捕。” “小吏怎敢私自开封?” “况且此案非同小可,切忌泄露给外人知晓。” 何涛答道: “押司高见极为明智,这就烦请引我面见本官。” 宋江说道: “本官刚处理完早晨的事务,略感疲倦,此刻稍作歇息。” “观察大人请稍等片刻,等他上堂时,小吏便去请您。” 何涛说道: “望押司千万费心协助。” 宋江说道: “理所当然,不必如此客气。” “小吏只是先回寒舍处理些家务,片刻后便来,请观察稍坐片刻。” 何涛说道: “押司请便,小弟就在此等候。” 宋江起身离开茶坊时,嘱咐茶博士说道: “那位官人如果需要再用茶,全都记在我的账上。” 随后,他离开茶坊,迅速跑回自己的住处,先派随从去茶坊门前等候,并吩咐道: “若知县上堂问案,就去安抚那位官人,说‘押司马上就来’,请他稍作等待。” 接着,宋江自己备好马匹,从后门牵出,手拿马鞭,翻身上马,慢悠悠地离开县衙。 等走出东门,他猛抽了两鞭,那马立刻快跑起来,直奔东溪村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晁盖的庄上。 庄里的仆人看见宋江,立刻跑去通报晁盖。 正如诗中所说: 有仁有义宋公明,交结豪强秉志诚。 一旦阴谋皆外泄,六人星火夜逃生。 此时,晁盖正在后园的葡萄架下,与吴用、公孙胜、刘唐饮酒。 三阮(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已经带着所得的钱财回了石碣村。 庄客通报说宋押司骑马赶到门前,晁盖急忙问道: “随他一起来的人多不多?” 庄客答道: “只有他一人,骑马急匆匆而来,说要快见保正。” 晁盖听了,连忙起身说道: “必定有要紧的事!” 晁盖急忙迎出去见宋江。宋江行了一礼后,拉着晁盖的手,径直走到旁边的小屋里。晁盖问: “押司为何如此匆忙赶来?” 宋江说道: “哥哥有所不知。” “兄弟我是你的心腹之交,这次舍命前来救你!” “黄泥冈的事情已经暴露了!” “白胜已经被抓进济州府的大牢,他供出了你们六人。济州府已经派了一个名叫何缉捕的官员,带着许多人,奉了太师府的命令和本州的文书,前来抓捕你们七人,说你是主犯。” “幸运的是,事情恰好经过我手!” “我推托说知县刚睡下,让何缉捕在县衙对面的茶坊里等我,于是急忙骑马赶来报信。” “哥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如果不赶紧逃跑,还能等什么?” “等我回去引他去县衙递交公文,知县立刻就会派人连夜来捉你们。” “你们千万不要拖延!” “若稍有闪失,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若真出了问题,休怪我未尽力救你!” 晁盖听罢,大吃一惊,感激道: “贤弟,此番大恩,实难报答!” 宋江说道: “哥哥不必多言,赶紧收拾东西离开,不要耽误。” “我这就回去了!” 晁盖道: “一共七个人:三阮已经带着钱回石碣村去了;剩下三人现在庄里。” “贤弟且见他们一面。” 宋江随晁盖来到后园,晁盖指着说道: “这三位:一位是吴学究;一位是公孙胜,从蓟州来的;还有一位是刘唐,东潞州人。” 宋江略作见礼后,急忙转身说道: “哥哥,保重!快快离开,我要走了!” 宋江回到庄前,上了马,抽了两鞭,快马加鞭直奔县城而去。 第十八回美髯公智稳插翅虎宋公明私放晁天王3 晁盖对吴用、公孙胜和刘唐说道: “你们知道刚才进来报信的那人是谁吗?” 吴用答道: “为何如此匆忙便走了?” “来人究竟是谁?” 晁盖说道: “你们三位还不知道,若不是他及时赶来,我们的性命早已危在旦夕!” 三人大惊,问道: “难道事情已经泄露了吗?” “是不是那件事败露了?” 晁盖点头说道: “多亏这位兄弟,他冒着血海般的危险赶来通知我们!” “原来白胜已经被抓进济州府的大牢,他供出了我们七人。” “本州已经派了一个名叫何缉捕的观察带领许多人,奉太师的命令,限期要捉拿我们七人。” “幸亏这位兄弟稳住了那位缉捕官,让他在茶坊等候,而他自己则飞马赶来通报我们。” “如今他回去后将公文递交,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连夜赶来抓捕我们。”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吴用叹道: “若不是这人来报信,我们恐怕已经落网了!” “这位大恩人是何人?” 晁盖答道: “他就是本县的押司,江湖上人称‘呼保义’的宋江。” 吴用说道: “我早就听闻宋押司的大名,只是一直未曾有幸相见。虽然住得近,却无缘得见。” 公孙胜和刘唐也说道: “莫非是江湖上人称‘及时雨宋公明’的那位?” 晁盖点头说道: “正是他。” “他与我是心腹之交,早已结义成兄弟。” “吴先生虽未见过他,但他的名声四海皆知,与他结拜此生不虚。” 晁盖接着问吴用: “现在我们情况危急,该如何解救?” 吴用说道: “兄长,不必多议,当务之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晁盖说道: “刚才宋押司也劝我们走为上计,但我们该往哪里去呢?” 吴用答道: “我早有计较。眼下,我们收拾五六担财物,一齐赶去石碣村三阮的家中。” 晁盖疑惑道: “三阮只是打鱼为生的渔民之家,如何容得下我们这么多人?” 吴用说道: “兄长未曾细想。” “石碣村离梁山泊不过一步之遥。” “如今梁山泊势力强大,连官军都不敢轻易招惹。” “若是逼得紧了,我们大可以投靠梁山,加入他们的队伍!” 晁盖说道: “此计正合我意,只是怕他们不肯收留我们。” 吴用笑道: “我们带了这么多金银财宝,送些给他们,必能加入他们的队伍。” 晁盖说道: “既然如此,计议已定,不宜拖延!” “吴先生,你先与刘唐带几个庄客挑着担子,先去阮家安顿。” “随后再沿途接应我们。” “我与公孙先生收拾妥当便赶来。” 于是,吴用与刘唐将劫来的生辰纲金珠财宝装成五六担,带上五六个庄客,先喝了些酒食。 他们准备妥当后,吴用带着铜链,刘唐拿着朴刀,押送着担子,一行十余人奔向石碣村。 晁盖与公孙胜则留在庄上整理行李和财物。 对于那些不愿随行的庄客,晁盖发给他们一些钱物,让他们另投他主;愿随行的,则留下协助收拾。 正如诗中所云: 太师符督下州来,晁盖逡巡受祸胎。 不是宋江潜往报,七人难免这场灾。 宋江骑马飞快赶到自己的住处,随即匆匆前往茶坊。 只见何缉捕正在门前焦急张望。 宋江笑着说道: “观察大人久等了,刚才在下处碰到一位村里的亲戚,聊些家事,耽搁了时间。” 何涛说道: “劳烦押司引路。” 宋江说道: “请观察随我到县衙去。” 两人一起进入县衙,此时知县时文彬正在厅上处理事务。 宋江递上加封的公文,带着何缉捕直接走到书案前。 他让随从挂上回避牌,然后向前禀报: “这是奉济州府命送来的公文,因案情紧急,特派缉捕使何观察到此传递文书。” 知县接过公文,当场拆开细阅,看罢大惊,对宋江说道: “这是太师府亲自发下的急令,要求立即回复。” “既然这伙贼人如此紧急,应立刻派人捉拿。” 宋江说道: “白天行动恐走漏消息,不如等到夜里派人突袭,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若能先擒住晁保正,其余六人自会露出踪迹。” 知县点头道: “东溪村的晁保正我也有所耳闻,平日名声甚好,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随即知县唤来县尉和两名都头: 朱仝与雷横。 这二人皆非等闲之辈,县中上下皆知他们的武艺和胆识。 朱仝和雷横来到后堂,领了知县的指令,与县尉一起策马赶往尉司,点齐了马步弓手和土兵一百多人。 随行的还有何缉捕和两名虞候。 这队人马全副武装,带着绳索与各种兵器。 县尉与两名都头各骑骏马,佩腰刀、弓箭,手持朴刀,带领众人气势汹汹地出城,直奔东溪村晁家庄而去。 到了东溪村时,天色已晚,他们先在一个观音庵集合整队。 朱仝说道: “前面便是晁家庄。晁盖家有前后两条路可逃。” “如果我们直攻前门,他就会从后门逃走;若是直接扑向后门,他便会奔前门而去。” “晁盖武艺高强,又不知他那六个同伙是何等人物,必定也不好对付。” “若他们联合庄客一起反抗,我们恐怕难以抵挡。” “依我看,不如兵分两路,声东击西,让他们乱作一团,然后逐一擒拿。” 雷横点头道: “此计可行。” “我和你分兵两路,由你带一半人去埋伏后门。” “我与县尉领人正面攻前门,唿哨一响,便一齐行动。” 朱仝摇头说道: “贤弟有所不知。” “晁盖的庄上还有第三条隐秘的出路。” “我平时观察仔细,已将这些路径牢记于心。” “此事不可大意,若走漏了人,后果不堪设想。” “我带人去埋伏即可。” 县尉点头赞同朱仝的提议,便命朱仝带领三十余人埋伏后门,而他与雷横率领其余人马向庄前进发。 朱仝带着十名弓手和二十名土兵,先行绕道后门埋伏。 县尉骑马在前,雷横率领马步弓手护卫着,点燃二三十支火把,映得周围一片明亮,众人拿着叉子、朴刀、钩镰刀,浩浩荡荡向晁家庄进发。 行至庄前尚有半里之地,忽见晁盖庄中一缕火光冲天而起,中堂火势迅速蔓延,黑烟滚滚,红焰映空。 正要靠近时,四面八方又有三四十把火同时点燃,火光冲天,整个庄子瞬间陷入火海。 雷横带人高喊着冲向前门,火光将庄内照得如同白昼,但院内空无一人。 忽然听见后方传来喊声: “捉住了!快来抓人!” 原来朱仝心存私情,有意放走晁盖,故意设计让雷横率兵攻打前门。 而雷横本就心向晁盖,同样有意放水,因此争先表示愿意攻打前门。 二人里应外合,声东击西,掩护晁盖等人趁乱逃脱。 第十八回美髯公智稳插翅虎宋公明私放晁天王4 朱仝到达庄后时,正碰上晁盖和庄客们还在忙着收拾东西。 庄客发现官军已到,急忙来报给晁盖: “官军来了!赶紧走!” 晁盖立即指挥庄客四处放火,然后带着公孙胜和十几名庄客,呐喊着提刀从后门冲了出来。 他一边冲杀一边大喊: “挡我者死,避我者生!” 朱仝隐在黑暗中喊道: “保正,别跑!我朱仝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晁盖听了根本不理会,和公孙胜奋力冲杀。 朱仝假装迎敌,故意闪身避让,放开一条路让晁盖冲出去。 晁盖让公孙胜带着庄客先撤,自己殿后断敌。 朱仝随后命步弓手从后门冲进庄内,大声喊道: “往前追贼人!” 雷横听到动静,立即撤出庄门,指挥马步弓手分头追赶。 他站在火光下东张西望,假装寻找贼人。 朱仝则丢开土兵,提刀佯装追赶晁盖。 晁盖边跑边说道: “朱都头,你何必追我?” “我并未做什么坏事。” 朱仝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说道: “保正,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好意?” “我怕雷横执意抓你,不肯做人情,所以骗他去攻打你前门,我在后门等你,故意放你走。” “刚才你也看到了,我特意让开一条路让你逃出去。” “你现在别往别处躲,只能去梁山泊才能保命。” 晁盖听后感激地说: “多谢救命之恩,来日一定重报。” 有诗为证: 捕盗为何却放盗?只因仁义动其心。 都头暗中开生路,官军岂能立大功。 正在此时,背后传来雷横的大喊声: “别让人跑了!” 朱仝急忙对晁盖说道: “保正,别慌,只管往前跑,我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朱仝回头喊道: “有三个贼人向东边的小路跑了!” “雷都头,快去追!” 雷横带着人立刻朝东小路追去。 朱仝一边假装追赶晁盖,一边与他低声说话,看起来却像是护送他一样。 渐渐地,晁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朱仝便装作失足摔倒,倒在地上。 土兵们赶来将朱仝扶起,他说道: “黑暗中看不清路,失足摔进了田里,左腿扭伤了。” 县尉感叹道: “正犯跑了,该如何是好?” 朱仝答道: “不是我不尽力追赶,实在是天黑路滑,这些土兵又不中用,根本不敢冲到前头。” 县尉再次命令土兵去追赶,土兵们心中嘀咕: “连都头都追不上,我们去了也是白搭。” 于是只虚张声势跑了一圈,又回来报告: “天黑看不清,根本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雷横追了一段路,心里暗想: “朱仝和晁盖关系好,八成是放了他。” “我本来也想放晁盖走,现在人跑了,我只落得个没落人情的下场。” “况且晁盖这人也不是好惹的。” 雷横回到队伍后说道: “哪里追得上!” “这伙贼人实在厉害得很!” 县尉和两位都头赶回晁家庄时,天已经到了四更时分。 何观察见众人分散,追了一夜,连一个贼人都没抓到,不由得抱怨道: “这可怎么回济州向府尹交代!” 无奈之下,县尉只好抓了几户邻居当作替罪羊,押解回郓城县交差。 此时,知县因为等待回报,整夜没合眼,听说“贼人全跑了,只抓了几个邻居”,心中大怒,立刻命人将抓到的邻居押到堂上审问。 邻居们纷纷辩解: “小人虽然住在晁保正家附近,最远的也有两三里,最近的也隔着一个村子。” “他家常有舞枪弄棒的人来往,我们哪里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勾当?” 知县一个个问过去,务必要从中问出线索。 这时,有一个住得最近的邻居说道: “若想知道实情,只能问他家的庄客。” 知县说道: “听说晁家的庄客都跟着跑了。” 那邻居答道: “也有不愿意走的庄客,还留在这里。” 知县听后,急忙派人带着这位邻居当向导,赶去东溪村抓人。 不到两个时辰,就抓到了两个庄客。 知县立即审问,庄客起初不肯招认,撑不过严刑拷打,只得招供道: “最开始是六个人商议的事情。” “小人只认得其中一个是本地的私塾先生,叫吴学究;另一个叫公孙胜,是个道士;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脸汉子,姓刘。” “至于其他三个,小人不认得,是吴学究带来的。” “据说他们姓阮,住在石碣村,靠打鱼为生,三兄弟。” 知县听后,记下供词,让人写成供状,又将两个庄客交给何观察押送济州府,并写了一道详细的公文呈报济州府尹。 宋江则暗中为那些被抓的邻居担保,将他们保释回家,等候后续处理。 再说何观察押解两个庄客连夜赶回济州,正值府尹升堂办公。 何观察带着众人跪于堂前,将晁盖烧庄逃跑的经过禀报一遍,又将两个庄客的口供详述。 府尹听罢说道: “既然有了线索,再传白胜上堂审问。” 府尹问白胜: “那三个姓阮的贼人到底住在哪里?” 白胜扛不过严刑拷打,只得供认: “那三个姓阮的,一个叫‘立地太岁’阮小二,一个叫‘短命二郎’阮小五,还有一个叫‘活阎罗’阮小七,都住在石碣湖村。” 府尹又问: “其余三个贼人是谁?” 白胜回答: “一个是‘智多星’吴用,一个是‘入云龙’公孙胜,还有一个叫‘赤发鬼’刘唐。” 府尹听后说道: “既然有了具体下落,就暂且将白胜按照原罪押回牢房。” 随即命何观察再带人去石碣村抓捕这几人。 然而,这次出发,注定牵出一场惊天动地的风云际会: 大闹山东,搅动河北,三十六天罡星与七十二地煞星齐聚,梁山泊迎来英雄云集的局面。 至于何观察如何前往石碣村抓捕贼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林冲水寨大并火晁盖梁山小夺泊1 诗曰: 独据梁山志可羞,嫉贤傲士少优柔。 只将富贵为身有,却把英雄作寇仇。 花竹水亭生杀气,鹭鸥沙渚落人头。 规模卑狭真堪笑,性命终须一旦休。 单独占据梁山为巢穴,志向狭隘,实在令人羞愧。 对贤能之人怀有嫉妒心,对志士傲慢无礼,却很少表现出谦虚与包容。 一心追求个人的富贵荣华,完全没有胸怀天下的气度。 反而将真正的英雄豪杰视为敌人,与之对立。 在风景优美的水亭竹林中,却隐藏着浓烈的杀伐之气。 原本应是鹭鸶鸥鸟栖息的沙洲,变成了砍杀人头的血腥之地。 梁山的布局和志向都非常狭隘,实在令人嗤笑。 最终,这些人终将在短暂的光辉后迎来毁灭的结局。 话说此时何观察接到知府的命令后,下厅与众公差商议对策。 众人说道: “这石碣村湖荡靠近梁山泊,四周都是茫茫的芦苇荡和水港。” “没有大批官兵和足够的船只,谁敢去那里抓贼?” 何涛听后点头说道: “这话确实有道理。” 随即上厅向府尹禀报道: “石碣村湖泊紧邻梁山水泊,四周尽是水港和芦苇荡。” “平日里这些地方就时常发生抢劫,更别提现在又有一伙强盗藏身其中。” “如果没有大批人马支援,我们实在不敢前去捕捉。” 府尹听罢说道: “既然如此,就再派一名办事得力的捕盗巡检,带领五百官兵与你一同前往捉拿。” 何观察领了命令,再次回到机密房,召集众人,挑选了五百多名军兵,命令他们各自准备好器械装备。 第二天,捕盗巡检领着济州府的公文,与何观察一同点起五百名军兵,连同众多公差一齐奔赴石碣村。 再说晁盖和公孙胜自从放火烧了庄院后,带着十几个庄客一路逃到石碣村,半路上遇到三阮兄弟,各自携带武器前来接应,随后一同回到阮小五的家中。 此时,阮小五已将家中老小转移到湖泊中安置。 七人商议投奔梁山泊的事情,吴用说道: “如今李家道口有一个外号‘旱地忽律’的朱贵,他在那里开酒店,接待四方好汉。” “如果要加入梁山泊,必须先经过他引荐。” “我们应该先准备好船只,将所有财物装船,并带些礼物送给朱贵,以求他帮忙引路。” 众人正商议投奔梁山泊的计划时,忽然几个打鱼的跑来说道: “官军人马已经快到村里了!” 晁盖立刻起身说道: “他们追过来了,我们不能再逃了!” 阮小二自告奋勇道: “不用担心,我来对付他们!” “要让那些官兵大半葬身水中,小半被我杀个干净!” 公孙胜笑着说道: “不要慌乱,看看贫道的手段。” 晁盖随即安排道: “刘唐兄弟,你和吴学究先将财物和老小装船,直接撑船到李家道口左边的地方等候,我们看准时机后再赶过去。” 阮小二挑选了两只小船,将家中财物和老小都装上船,吴用、刘唐各押送一只,带着七八个伴当摇船先行,朝李家道口赶去。 同时,阮小五和阮小七撑小船准备迎战官军。 两人各自撑船离去。 再说何涛和捕盗巡检带领官兵逐渐靠近石碣村,看见河边有许多渔船,便下令抢夺过来,挑选擅长水战的官兵登船,沿河进发。 岸上的骑兵与水路的船只互相配合,一同向阮小二家进攻。 然而,当众人呐喊着冲进阮小二家时,却发现里面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些粗重的家什。 何涛命令将附近的渔户抓来询问,得知阮小五和阮小七躲在湖泊深处,非船只不能前往。 何涛与巡检商议道: “湖泊中港汊繁多,路径复杂,再加上水荡坡塘深浅不一,如果分散行动,恐怕会中了贼人的埋伏。” “不如将马匹交人看守,全军都登船前往。” 于是捕盗巡检与何观察带着公差和军兵一同登船,派出的船只多达百十余艘,有撑船的,也有摇船的,浩浩荡荡直奔阮小五打鱼的庄子而去。 船行五六里水面,忽然从芦苇深处传来阵阵嘲笑的歌声。 众人停下船仔细听那歌声,只听歌中唱道: “打鱼度日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 贪官酷吏全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 “我世代打鱼为生,生活在蓼儿洼, 从不种植庄稼,也不种麻布。 誓要铲除贪官酷吏,用忠诚报答大宋皇帝。” 何观察和众人听到歌声,都大吃一惊。 只见远远地有个人独自划着一只小船唱着歌靠近。 有人认出那人,指着说道: “那就是阮小五!” 何涛一挥手,众人齐心协力向前追去,各自拿起兵器,准备迎战。 阮小五见状,哈哈大笑,骂道: “你们这些欺压百姓的赃官!” “竟然如此胆大,敢来找老爷?” “这是不怕惹火烧身,来捋老虎的胡须吗?” 何涛身后有擅长射箭的士兵,纷纷搭上箭,拉满弓,同时放箭。 阮小五见箭射来,立刻拿起划楸,翻了个筋斗,钻入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赶到跟前,却什么也没抓到。 船队继续前行,不到两条水港的距离,忽然听到芦苇荡中传来一阵唿哨声。 众人连忙把船散开,只见前方又有两个人划着一只小船靠近。 船头站着一个人,头戴青色斗笠,身披绿色蓑衣,手里拿着一条笔管枪,口中也唱着歌: “老爷生长石碣村,禀性生来要杀人。 先斩何涛巡检首,京师献与赵王君!” “我是石碣村生长的英雄, 天生杀伐果断敢斗狠。 先砍下何涛巡检的脑袋, 献给京城的大宋天子!” 第十九回林冲水寨大并火晁盖梁山小夺泊2 何观察和众人听后,又吃了一惊。 抬眼望去,只见前方那个人拿着枪唱着歌,后面另一个人在划桨。 有人认出来说道: “这正是阮小七!” 何涛大喊道: “众人合力向前,先抓住这个贼,别让他跑了!” 阮小七听了,笑道: “泼贼!” 随即用枪一指,船头一转,朝着一条小水港逃去。 官兵们齐声呐喊,追赶过去。 阮小七和那划船的人飞快摇着橹,一边跑一边吹口哨,钻入小港汊中不见踪影。 官兵们追赶了一阵,发现水港越走越窄,何涛说道: “暂且停下,把船靠岸。” 众人靠了岸,放眼一看,四周尽是茫茫的芦苇荡,根本看不到陆地的路。 何涛心生疑虑,拿不定主意,便向村里的人询问。 村民答道: “小人们虽住在这里,但也不清楚湖泊里的路有多少去处。” 何涛于是命人划两只小船,船上带三四个捕快,前去探路。 这两只船出发后,两个多时辰也不见回来。 何涛心生不满道: “这些人真不中用!” 又派了五个捕快,划两只船继续探路。 然而这五人也去了一个多时辰,依然毫无音讯。 何涛焦急道: “这些捕快平日里都自称经验老道,怎地现在毫无作为?” “连一只船都不见回来!这些官兵也都是糊涂的。” “天色渐渐暗了,在这茫茫芦苇荡里毫无头绪,该怎么办?” “看来只能我亲自走一趟。” 他挑了一只速度快的小船,选了几个老练的捕快,各自携带兵器,上船划桨,何涛坐在船头,驶向芦苇港深处。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船划行了五六里水路,忽见一侧岸边有个人提着锄头走来。 何涛问道: “那边的汉子,你是什么人?” “这里是哪里?” 那人回答: “我是这村里的庄稼人。” “这里叫做断头沟,没有路了。” 何涛又问: “你是否见过两只船从这里经过?” 那人答道: “是来抓阮小五的吧?” 何涛惊讶道: “你怎么知道是来抓阮小五的?” 那人答道: “他们就在前面的乌林厮杀呢。” 何涛问: “离这里还有多远?” 那人答: “就在前面,抬眼就能看到。” 何涛听罢,立即命人划船前去接应,同时派了两个捕快拿着叉子上岸查探。 不料,那汉子突然举起锄头,动作迅猛,劈头便砸,一锄一个,把两个捕快打翻到水里。 何涛见状大惊,刚想跳起逃跑,只见船忽然被搡得摇晃不定,水下突然钻出一个人,一把抓住何涛的双腿猛力一扯,将他拽入水中,重重地摔了下去! 那几只船里的人正准备离开时,提锄头的汉子赶上了船,一锄一个,直接砸下去,脑浆溅了出来。 何涛被水下那人拖上岸,随后解开了他的衣服把他捆住。 水下的人正是阮小七,岸上的提锄头的汉子则是阮小二。 两兄弟看着何涛,愤怒地骂道: “你这官员,我们三兄弟从来都是杀人放火,量你这小小的官员能做什么!” “你真够大胆,竟引着官兵来捉我们?” 何涛连忙求饶,说: “好汉,我是奉命行事,实在是迫不得已。” “我怎敢贸然来抓好汉!还请两位大侠饶命,我家里有个八十岁的老母亲,没人照顾,请好心放过我一条性命!” 阮家兄弟冷笑道: “把他绑起来,像捆粽子一样,扔进船舱。” 随即把那几个死尸丢进了水里。 两声哨响,芦苇丛中涌出四五个打渔的人,迅速登上了船。 阮小二和阮小七各自驾船驶出。 与此同时,捕盗巡检带着官兵们在船上,心里焦急地说: “何观察和他的人都不见回来,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这时,正值初更时分,星光洒满天,众人都在船上休息。 忽然,一阵怪风突然袭来,风中带着沙尘,卷动着水面,天空乌云密布,昏暗的雨急速降临。 在湖面上,荷叶交织成翠绿的盖子,水中的芦苇随风飘荡,白色的旗帜像乱舞的风帆。 风吹得昆仑山顶的树木折断,唤醒了东海的龙王。 一阵怪风从背后袭来,刮得官兵们掩面不及,慌乱大叫。 缆船的绳索也被风吹断,船只被风刮得四处碰撞,毫无章法。 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了胡哨声,接着便见芦苇丛旁冒出一片火光。 众人惊慌道: “这下完了!” 只见那火光是由一群小船组成,两两相连,上面堆满了干燥的芦苇和柴草,燃烧得火光冲天,借着狂风直冲官船而来。 官船约有四五十只,被风吹得挤成一团,水道狭窄,无处躲避。 火船冲入船队中,迅速引燃了头等大船十多只。 水底下还有人推动火船助威,使火势更猛烈。 大船上的官兵纷纷跳船逃命,但周围尽是芦苇荡,毫无出路。 与此同时,岸上的芦苇也被引燃,火焰熊熊,捕盗官兵两头无路可走,只得仓皇钻进泥沼中。 火光中,只见一只小快船驶来,船尾有人摇桨,船头坐着一位先生,手持明晃晃的宝剑,厉声喝道: “一个都别想跑!” 众官兵困在烂泥里,无处可逃。 这时,东岸芦苇中走出两人,身后带着四五个打鱼的庄稼汉,手持刀枪; 西岸也有两人,领着四五个同伴,手里拿着飞鱼钩。 两岸人马一齐发难,将官兵团团围住,片刻之间,把官兵尽数杀死在泥沼中。 东岸两人是晁盖和阮小五,西岸两人是阮小二和阮小七。 船上的先生正是公孙胜,他祭风后亲自指挥。 这五位好汉带着十数个渔民,将官兵屠戮殆尽,仅留下一个何观察,被捆得像粽子一般,丢在船舱里。 阮小二将何涛拖上船,指着他怒骂: “你这蠢货,是济州那个欺压百姓的狗官!” “本该将你碎尸万段,但我留你一命,让你回去告诉济州府的狗官们: “我们石碣村的阮氏三雄和东溪村的天王晁盖,都不是好惹的!” “我们从不去你们城中借粮,你们也休想来我们村讨死!” “如果再敢挑衅,不论你是小小的州尹,还是蔡太师派人来,甚至蔡京亲自到此,我都能捅他二三十个窟窿!” “今天放你回去,可别再来送死!” 说罢,阮小七用一只小快船载上何涛,将他送到大路口,喝道: “顺着这条路走,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不过,众人都死了,只让你活着回去,难免被你的狗官嘲笑!” “留点记号吧!” 阮小七拔出尖刀,割下何涛的两只耳朵,鲜血淋漓,又将刀插回身上,解开他的绳索,把他放到岸上。 何涛捂着伤口,艰难地沿路回到了济州。 第十九回林冲水寨大并火晁盖梁山小夺泊3 却说晁盖、公孙胜与阮氏三兄弟,以及十数个渔民,分乘五七只小船,离开石碣村的湖泊,直奔李家道口而去。 到达那里后,他们找到吴用和刘唐的船只,与他们汇合。 吴用问起对抗官兵的经过,晁盖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众人听后无不欢喜,随即整顿船只,合力向旱地忽律朱贵的酒店投奔而来。 朱贵见许多人前来投奔入伙,连忙迎接。 吴用将众人的来历原委对朱贵说了一遍,朱贵听罢大喜,逐一引见各位好汉。 随后,朱贵邀请众人入厅落座,并命酒保备下酒食款待。 接着,他取出一张皮靶弓,搭上响箭,朝对岸芦苇中射去。 响箭飞去后,很快有一名小喽啰摇着小船驶出,朱贵急忙写了一封信,详细说明众豪杰的来历和入伙的缘由,交由小喽啰送往山寨报信。 同时,他又杀羊宰牲,盛情款待众位好汉。 当夜众人安歇一晚,次日清晨,朱贵安排一只大船,邀请众豪杰登船,带上晁盖等人的船只,一同前往梁山水寨。 行驶多时,来到一处水口,只听得岸上传来鼓声锣响。 晁盖望去,只见七八名小喽啰划着四只哨船迎面驶来。 小喽啰见到朱贵,齐声行礼,随后先行驶回山寨报信。 再说晁盖一行人抵达金沙滩登岸,便将老弱妇孺及渔民留在原地待命。 这时,又有数十名小喽啰从山上下来,接引众人前往关口。 王伦率领一众头领出关迎接,晁盖等人连忙施礼,王伦还礼道: “小可王伦,久闻晁天王大名,如雷贯耳。” “今日幸得光临草寨,实在荣幸。” 晁盖谦逊道: “晁某粗人一个,不通书史。” “今日事急藏拙,甘愿在头领帐下做一小卒,若能不弃,实为幸事。” 王伦说道: “晁天王不必如此客气,请先入小寨再议。” 一行人随两位头领上山,来到大寨聚义厅。 王伦再三谦让晁盖一行上阶。 晁盖等七人站在厅右边一字排开,王伦与众头领站在左边一字排开。 礼节完毕,宾主落座对饮。 王伦随即命小头目照料晁盖一行的随从,并安排他们在关下的客馆歇息。 同时,山寨中杀了两头黄牛、十只羊、五头猪,准备盛大的宴席,锣鼓齐鸣,酒肉飘香。 酒席间,晁盖将自己所经历之事,毫无隐瞒地详细告知王伦和众头领。 王伦听后,大为震惊,沉默半晌,心中犹疑不定,表面上却虚与委蛇,满脸应和。 宴席散后,众头领将晁盖一行送至关下客馆安歇,并派人伺候。 当晚,晁盖心情畅快,对吴用等六人说道: “我们闯下如此滔天大祸,如今无处容身,若非王头领如此厚待,我们早已身无立足之地。” “这份恩情,定不可忘!” 吴用却只是冷笑,不发一言。 晁盖说道: “先生为何只是冷笑?” “若有事情,不妨明言。” 吴用答道: “兄长性情直爽,但仗一腔血勇。” “你以为王伦真心愿意收留我们吗?” “兄长不察其心,只看他的脸色与言行。” 晁盖问道: “他的脸色如何?” 吴用说道: “兄长可曾留意,早间宴席上,王伦与兄长谈话时,虽表面交好,但在听到兄长讲杀了许多官兵、巡检,又放了何涛,还提及阮氏三雄如此豪杰,他的脸色便有些变化。” “虽然嘴上客套,但言行举止已然透露他的不情愿。” “若他真心愿意收留我们,早就会在席间明确表态,甚至分配座次了。” 吴用接着说道: “杜迁、宋万这两人,虽是头领,但粗鲁无知,不懂待客之礼。” “林冲却不同,他原是京师禁军教头,见识不凡,只因落魄至此才居第四位。” “早间我注意到林冲的反应,见他对王伦的应对已然不满,眼神中多有迟疑与不平。” “他心中有顾虑,但碍于王伦的地位,不敢明言。” “倘若我们稍加言语挑拨,定能使山寨内讧。” 晁盖听后大喜,说道: “一切全靠先生妙策,助我们找到立足之地。” 当晚,七人安歇。 第二日清晨,有人来报: “林教头前来拜访。” 吴用对晁盖说道: “此人来访,正中我计。” 七人连忙起身迎接,将林冲请入客馆。 吴用上前拱手谢道: “昨夜多蒙恩赐,扰乱之处,还请见谅。” 林冲说道: “小可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虽有尽力相助之心,无奈不在其位,未能尽地主之谊。” 吴用谦让道: “我等虽非贤能,但也并非草木,怎能不见头领顾念之意?” “承蒙厚爱,感激不尽。” 晁盖也连声谦让,请林冲上座,林冲推辞不肯,只得让晁盖坐首位,自己坐于下首,吴用等人依次而坐。 晁盖说道: “久闻教头威名,今日得见,实在幸甚。” 林冲答道: “小人昔日在东京交友从不失礼,如今虽得见尊驾,但未能尽平生所愿,特来相谈,聊表心意。” 晁盖连声道: “深感厚意。” 吴用趁机问道: “早闻教头昔日在东京威风凛凛,深受敬重,不知为何与高俅交恶,竟至被害?” “听说后来在沧州又被他用计火烧了大军草料场,不知后来何人引荐教头上山?” 林冲叹道: “提起高俅这贼人,实在令人生恨,毛骨悚然!” “我终究无法报此大仇!” “至于上山,全仗柴大官人举荐。” 吴用问道: “柴大官人,可是江湖上人称‘小旋风’的柴进?” 林冲答道: “正是此人。” 晁盖说道: “听闻柴大官人仗义疏财,广纳天下豪杰,更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孙,不知何时能得见一面,实为荣幸。” 吴用接着说道: “柴大官人名扬四海,声震天下。” “若非教头武艺超群,他怎会愿意举荐?” “依我之见,凭教头的本领与威名,此山寨第一把交椅本该是教头来坐。” “这不仅是柴大官人的信任,也是天下公论。” 第十九回林冲水寨大并火晁盖梁山小夺泊4 林冲说道: “承蒙先生如此抬爱。” “只是小人因犯下大罪,走投无路,方才投奔柴大官人。” “柴大官人出于仗义收留了我,但我自己不愿久居,唯恐连累于他,于是自愿上山。” “不料如今仍无安身之处,并非因为地位低微不满。” “而这王伦心术不正,言行虚伪,失信于人,实难与之共处。” 吴用说道: “王头领对人接物,表面上似一团和气,怎会内心如此狭隘?” 林冲答道: “如今山寨有幸迎来众多豪杰,可谓如锦上添花,又似久旱逢甘露。” “然而这王伦心中却嫉贤妒能,只恐众豪杰的威名势力压过他自己。” “昨夜听到兄长提及杀死官兵之事,他的态度便已露出端倪,对我们心存排斥,甚至故意将众豪杰安置于关下。” 吴用说道: “既然王头领如此心胸狭窄,我们又何必等他发话驱逐?” “不如另寻他处投奔便是。” 林冲急忙说道: “诸位豪杰万勿因此生退意,林冲自会处理妥当。” “小人今日特地前来,就是担心众位因此离去,故早早告知实情。” “今日且看王伦如何待人,若他言辞得体,与昨日不同,一切自可作罢;但若他言语间有半句不妥之处,诸位尽管放心,这一切都交给林冲处理!” 晁盖说道: “头领如此厚爱,我等兄弟实在感激不尽。” 吴用接着说道: “头领为我等兄弟的缘故,倒让您与旧日弟兄之间的情面受到影响。” “若能容留便容留,若是不能容留,我等立即告退便是。” 林冲答道: “先生此言差矣!” “古人有言: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 “像那等鼠目寸光的泼皮无赖、腌臜之辈,终究能有何成就!” “诸位豪杰请宽心,林冲自会为你们做主。” 说罢,林冲起身辞别众人,说道: “稍后再会。” 众人起身相送,林冲独自回山。 正是: 惺惺自古惜惺惺,谈笑相逢眼更青。 可恨王伦心量狭,直教魂魄丧幽冥。 英雄自古以来都互相珍惜,谈笑间相逢更觉亲近。 可叹王伦心胸狭隘,终将落得魂归幽冥。 当天没过多久,就见有小喽啰前来相请,说道: “今日山寨的头领邀请众位好汉到山南水寨的亭子上赴宴。” 晁盖回答: “请回禀头领,我们稍后就到。” 小喽啰离去后,晁盖询问吴用: “先生,这次赴宴会如何?” 吴学究微笑着说道: “兄长尽管放心,这一回,恐怕您就要成为山寨之主了。” “今天林教头必定有火并王伦之意。” “若他稍有犹豫之心,我便凭借三寸不烂之舌,逼得他不得不动手。” “兄长只需在身上暗藏兵器,等我用手拈须为号,便可协力。” 晁盖等人听后,心中暗喜。 到了辰时过后,已经有人三四次前来催请。 晁盖与众人将兵器暗藏在身,装扮整齐后,前往赴宴。 这时宋万亲自骑马前来邀请,又派人抬来七乘轿子,将七人一同送往山南水寨。 到达山南时,果然景色非凡。 众人直到水亭前下轿,便见王伦、杜迁、林冲、朱贵出迎,将他们请上水亭,分宾主坐定。 只见那水亭四周美景环绕,处处别具风雅: 四面水帘高高卷起,四周花木掩映朱红栏杆。 清风送香,万朵芙蓉铺满碧水; 翠色迎目,千枝荷叶环绕芳塘。 画檐外柳影摇曳,琐窗前松涛低语。 滩头站立一行白鹭,水面浮动数点沙鸥。 桌上浸水的,是沉李浮瓜; 壶内飘香的,是琼浆玉液。 亭台山水秀美如画,明月清风更是无价之宝。 此时,王伦与杜迁、宋万、林冲、朱贵坐在左侧主位,晁盖与吴用、公孙胜、刘唐和三阮坐在右侧客席。 阶下的小喽啰轮番奉酒。酒过几巡,菜上两次,晁盖与王伦交谈时一提及聚义之事,王伦总是用闲话搪塞过去。 吴用留心观察林冲,只见林冲侧坐在交椅上,目光冷冷地盯着王伦。 酒宴逐渐过至午后,王伦忽然回头吩咐小喽啰: “拿来!” 不一会儿,三四个人端着一个大盘子上来,盘中放着五锭大银。 王伦起身斟酒,向晁盖说道: “多谢众位豪杰光临寒山聚义,只可惜这敝山小寨不过是一洼之水,难以容纳众位真龙。” “特备些小小薄礼,还望笑纳,烦请移驾至大寨歇息。” “我定派人亲自前往贵处麾下投降。” 晁盖回答道: “小人久闻贵山招贤纳士,特地前来投奔。” “若是不能相容,我等自会告退。” “至于这银两厚礼,实在不敢收下。” “小人虽不敢夸富裕,却也略有盘缠,够作使用,还请速速收回。” “此番辞别,便不叨扰了。” 王伦说道: “为何推却?” “并非我山寨不愿接纳各位豪杰,实在是粮草不足,房舍简陋,恐怕日后耽误了诸位,难以相处,因此不敢贸然收留。” 话还没说完,只见林冲双眉竖起,两眼圆睁,坐在交椅上大喝道: “你当初我上山时,也说什么粮少房稀。” “如今晁兄和众豪杰来到山寨,你又说出这等话来,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吴用连忙劝说道: “头领息怒!本是我们贸然上山,坏了你的情面。” “今日王头领礼送我们下山,还准备了盘缠,并没有驱赶之意。” “还请头领平息怒气,我们自行离开便是。” 林冲怒道: “这分明是笑里藏刀、言行不一的小人!” “我今日绝不放过他!” 王伦喝骂道: “你看看这个畜生!” “又没喝醉,却偏偏用话来顶撞我,这不是反而坏了上下之礼吗?” 林冲听了大怒,吼道: “凭你这个落第腐儒,胸中无半点文墨,也配做山寨之主?” 吴用对晁盖说道: “晁兄,看来我们上山投靠,反而让头领丢了面子。” “不如立即备船离去吧。” 晁盖等七人便起身要离席,王伦急忙挽留道: “且吃完酒席再走。” 这时林冲一脚踢翻了桌子,跳起身来,从衣襟里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杀气腾腾。 吴用见状,立即用手摸了摸胡须作暗号,晁盖和刘唐随即上前假装劝阻林冲,大声喊道: “不要火并!” 吴用一边拉住林冲,连声说道: “头领切勿冲动!” 公孙胜也假意劝道: “不要因我们坏了大义!” 与此同时,阮氏三兄弟各自控制住杜迁、宋万和朱贵,使他们不敢动弹。 小喽啰们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林冲揪住王伦,厉声骂道: “你不过是个村野穷儒,若不是杜迁带你到这里,又得柴大官人资助盘缠,你怎么能有今天?” “柴大官人举荐我上山,你却多次推拒。” “如今众豪杰好心前来聚义,你又要赶他们下山!” “这梁山泊是你一人的不成?” “你这嫉贤妒能的贼人,留你何用!” 杜迁、宋万和朱贵本想上前劝阻,却被阮氏三兄弟牢牢拦住,不敢动弹。 王伦见形势危急,想找路逃走,却被晁盖和刘唐堵住。 王伦大声呼喊: “我的心腹都在哪里?” 但那些想靠近的心腹一见林冲这般凶猛,谁也不敢上前。 林冲抓住王伦,骂了一顿后,一刀直捅王伦的心窝,将他杀死在亭子上。 可怜王伦当了半辈子草寇,最后竟死在林冲手中,正应了古人的话: “量大福也大,机深祸亦深。” 晁盖见王伦已死,众人纷纷拔出刀来。 林冲割下王伦的首级,提在手中,吓得杜迁、宋万和朱贵赶忙跪地求饶: “愿随哥哥左右,听候差遣!” 晁盖连忙将三人扶起。 吴用从血泊中拖过头把交椅,推林冲上前说道: “如有不服者,以王伦为例!” “今日推举林教头为山寨之主!” 林冲却大声说道: “不妥!我今日为的是众豪杰的义气,火并了这不仁不义之贼,并非为了这寨主之位。” “我若坐上这第一把交椅,岂不是让天下英雄耻笑?” “若你们执意如此,我宁愿死也不会接受。” “还有一句话,不知众位肯听否?” 众人说道: “头领有话,请直言,我们哪敢不听!” 林冲说了许多话,内容丰富,情意深切。 正是这一番话,为梁山泊日后聚义奠定了基础,教得: 聚义厅上排列三十六位天罡星豪杰; 断金亭前汇聚七十二名地煞星好汉。 正应了那句: 替天行道的英雄即将齐聚,仗义疏财的豪杰纷纷而来。 至于林冲究竟对吴用说了什么话,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梁山泊义士尊晁盖 郓城县月夜走刘唐1 诗曰: 豪杰英雄聚义间,罡星煞曜降尘寰。 王伦奸诈遭诛戮,晁盖仁明主将班。 魂逐断云寒冉冉,恨随流水夜潺潺。 林冲火并真高谊,凛凛清风不可攀。 英雄豪杰聚集在一起,天地间星辰异象显现,神秘的罡星与凶星降临,暗示着巨大的变动和灾难。 王伦因其奸诈阴险被处决,而晁盖则以仁爱明智的领导力带领着群雄,成为领袖。 亡魂追随着断裂的乌云,渐渐消散,而未了的仇恨如同流水在夜晚缓缓流淌,难以平息。 林冲的火并展现了真正的高义,他的正直与气节如同凛冽的清风,任何人都难以触及与攀比。 话说林冲杀了王伦,手持尖刀,指着众人说道: “虽然我林冲是禁军出身,遭遇被贬到此,但今日大家齐聚一堂。” “王伦心胸狭隘,嫉贤妒能,不容纳贤才,最终我不得不杀了他。” “并非我林冲想要争夺这个位置。凭我胸襟和胆量,怎敢与敌对的官军对抗,铲除君侧的元凶?” “如今有晁盖兄,他仗义疏财,智勇双全,今天在天下闻名,谁不服从他?” “今天我以义气为先,愿意立晁盖为山寨之主,大家同意吗?” 众人纷纷答道: “头领说得极是。” 晁盖则说道: “不行!自古强兵不能压主。” “我晁盖虽然能杀人,但我只是一个新来的外人,怎么敢轻易占据这个位置?” 林冲将手伸向前方,将晁盖推到交椅上,喊道: “今天事已至此,晁盖兄,别再推辞了。” “如果有人反对,就以王伦为例!” 林冲再三扶晁盖坐下。 然后他厉声说道: “众人请在亭前参拜。” 与此同时,他指派小喽啰去大寨准备宴席,又让人抬来王伦的尸体,还吩咐去山前山后召集各位小头目,准备在大寨中聚义。 林冲等一行人将晁盖请上了轿马,大家一起往大寨里去。 到了聚义厅前,大家下了马,走进厅中。 众人扶着晁盖天王来到正中第一位的座位上坐定,中间点起一炉香。 林冲走上前说道: “小可林冲,虽然是个粗鲁的匹夫,除了会些枪棒,别的什么都不会,既没有学问,也没有才能。” “今天山寨里幸得众英雄聚集,讲究大义,和过去的那些日子不同。” “既然有学识的人在此,请担任军师,掌握兵权,指挥将校,请坐第二位。” 吴用答道: “吴某只是一个乡村学究,胸怀也没有治理国家的才能,虽然学过一点孙吴兵法,但并未有所成就,怎么敢占上位呢?” 林冲说道: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必谦让。” 吴用只好坐下了第二位。林冲接着说道: “公孙先生请坐第三位。” 晁盖说道: “这可使不得。” “如果这样推让下去,晁盖就得退位了。” 林冲说道: “晁兄说错了!” “公孙先生名声远扬,善于用兵,能够运筹帷幄,呼风唤雨,谁能比得上?” 公孙胜说道: “虽然有些小本事,但也谈不上什么济世之才,怎么敢占上位呢?” “还是请头领坐下吧。” 林冲说道: “这次若能打败敌人,谁能比得上公孙先生的良策。” “正是鼎分三足,缺一不可,先生不必推辞。” 公孙胜只好坐下第三位。 林冲再想推让时,晁盖、吴用、公孙胜都不肯。 三人都说道: “头领所说得对,鼎分三足,既然如此,我们三人就占上。” “若头领再要让人,我们三人只得告退。” 三人扶着林冲,才坐到了第四位。 晁盖说道: “这次必须请宋、杜二位头领来坐。” 杜迁和宋万看到王伦被杀后,心里想着: “我们的本事低微,怎么能接近他们呢?” “不如做个人情。” 于是,苦苦地邀请刘唐坐了第五位,阮小二坐了第六位,阮小五坐了第七位,阮小七坐了第八位,杜迁坐了第九位,宋万坐了第十位,朱贵坐了第十一位。 梁山泊从此定下了十一位好汉坐镇。 山前山后七八百人都来厅前参拜,分立在两侧。 晁盖说道: “你们这些人都在这里,今天林教头扶我做山寨之主,吴学究做军师,公孙胜负责兵权,林教头等则共管山寨事务。” “你们各自继续原职,负责山前山后的事务,守好寨栅和滩头,千万不要出差错。” “大家要团结一致,集聚大义。” 接着安排收拾两侧的房屋,安顿好阮家的老小。 然后取出打劫得到的生辰纲、金银珠宝等财物,以及自家庄园的金银财帛,作为奖励分发给小头目和众多小喽啰。 于是宰牛屠马,祭祀天地神明,庆祝重新聚义。 众头领喝酒至半夜方才散去。 次日又准备宴席庆祝,连续几日设宴。 晁盖与吴用等头领商议,安排整顿仓库,修缮寨栅,打造军器、枪刀、弓箭、铠甲和头盔,为迎战官军做好准备; 同时安排大小船只,训练水军和兵员,准备船上作战,防备未来的敌人。 此后,梁山泊的十一位头领结义,感情深厚,义气如同骨肉。 为此,有诗云: 古人交谊断黄金,心若同时谊亦深。 水浒请看忠义士,死生能守岁寒心。 古人说交情胜黄金,心意相通则情义更深。 水浒好汉忠肝义胆,生死相随心不变。 林冲看到晁盖处理事情宽宏大量,待人慷慨仗义,安顿了各家老小在山中。 突然,他开始想念自己在京城的娘子,心中不禁担忧她的生死,于是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了晁盖: “自从上山以后,我一直想着把娘子接来山上。” “因为看到王伦心术不定,难以为继,我一直拖延,没能行动。” “她现在在东京,不知道生死如何。” 晁盖听了,回答道: “既然贤弟在京城有娘子,为何不去把她接来,和大家团聚呢?” “你赶紧写信,让人下山去,星夜间把她接上山来,这样你也能放心,心中的挂念也能消除。” 林冲当下便写了一封信,交给了两个自己信得过的小喽啰,让他们下山去送信。 第二十回梁山泊义士尊晁盖郓城县月夜走刘唐2 过了两个月,小喽啰回来报告: “我一直追查到东京城内的殿帅府前,找到了张教头的家。” “听说张教头的女儿被高太尉强迫订婚,因忍受不了屈辱而自尽,已经去世半年了。” “张教头也因忧愁而生病,半个月前去世。” “现在只剩下一个女使锦儿,她已经嫁人,过着自己的生活。” “我向邻里打听,得到了相同的消息。” “我查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就赶紧回来报告给头领。” 林冲听后忍不住流下泪水,从此不再为往事所困扰。 晁盖等人听了也都感到惋惜和叹息。 山寨中的气氛变得沉默,每天只专心训练士兵,准备迎接官军的进攻。 忽然有一天,众位头领正在聚义厅商议事务,只见小喽啰上山来报告说: “济州府派遣的军官,带领约一千人马,乘坐大小船只四五百艘,现已在石碣村湖荡里驻扎,特来报告。” 晁盖大惊,便请军师吴用商议道: “官军将至,如何迎敌?” 吴用笑道: “不必忧心,我自有办法。” “自古道:水来土掩,兵到将迎。这是兵家常事。” 随即唤来阮氏三兄弟,附耳低语吩咐; 又叫林冲、刘唐接受计策; 再叫杜迁、宋万也作了安排。 正是: 西迎项羽三千阵,今日先施第一功。 且说济州府尹点差团练使黄安,并本府捕盗官一员,带领一千余人,征用当地船只, 在石碣村湖荡调拨,分开船只,作两路进攻泊子。 团练使黄安带领人马上船,摇旗呐喊,杀奔金沙滩。 渐近滩头,只听得水面上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 黄安道: “这不是号角声吗?” 便将船分作两路,驶入芦苇荡中停泊观看,只见水面上远远驶来三只船。 每只船上有五个人,四人摇橹,船头立着一人,头戴红巾,身穿红罗绣袄,手持长枪,三船人打扮相同。 有人认出,便对黄安说道: “这三只船上的人,一个是阮小二,一个是阮小五,一个是阮小七。” 黄安道: “你们与我一齐并力向前,拿下这三人。” 两边四五十只船,一齐喊杀奔去。 那三只船呼哨一声,立即回转。 黄团练手持长枪,向前叫道: “快杀这贼,我自有重赏!” 那三只船在前面行驶,后面的官军船只向他们射箭。 三阮兄弟回到船舱,各自拿出一块青狐皮来遮挡箭矢。 后面的船只继续追赶,追了约三四里水路。 这时,黄安背后驶来一只小船,飞快地划过来报告: “不要再追了!” “我们那条突入敌阵的船只,船员都被杀死,船也被夺走了。” 黄安问: “怎么会中了他们的计?” 小船上的人回答: “我们行船时,远远看到两只船,每船上有五个人。” “我们全力追赶,追了三四里水路,突然四周的小港口钻出七八只小船,船上的弩箭像飞蝗一样射来。” “我们急忙掉头回航,来到狭窄的港口,发现岸上约有二三十人,两头拉着一条大篦索,横在水面上。” “正要查看那条索时,又被岸上的灰瓶和石子如雨点般打来。” “众官军只得弃船跳水逃命。” “我们逃到岸边,发现岸上的人马都不见了。” “马也被他们牵走了,看马的军人都被杀死在水里。” “我们在芦苇荡边找到这只小船,赶来向团练报告。” 黄安听后,叫苦不迭,挥动白旗,命令众船停止追赶,先返回。 众船刚要调头,尚未行动,忽见背后那三只船又带着十几只船追来,每船上只有三五个人,摇着红旗,口中吹着胡哨,飞快地赶来。 黄安正要摆开船只迎敌,忽听芦苇丛中炮声响起。 黄安一看,四周红旗遍布,顿时慌了手脚。 后面追赶的船上有人喊道: “黄安,留下首级再回去!” 黄安急忙将船驶向芦苇岸边,却被两侧小港里钻出的四五十只小船拦截,船上的弩箭如雨点般射来。 黄安在箭林中突围,只剩下三四只小船。 他跳上一只快船,回头望去,只见后面的人一个个都跳水逃生。 有的船被拖走,大部分人被杀。 黄安驾着小快船逃跑,行至芦苇荡边,只见一只船上站着刘唐。 他用挠钩勾住黄安的船,跳过来,一把拦腰抓住黄安,喝道: “不要挣扎!” 其他军人,能游泳的在水中被箭射死; 不敢下水的,在船上被活捉。 黄安被刘唐拉到岸边后,晁盖和公孙胜骑马带领五六十人前来接应。 他们俘虏了一二百人,并将船只收归山南水寨。 众头领回到山寨,晁盖在聚义厅坐定,赏赐小喽啰,统计战果: 林冲夺得六百多匹好马,杜迁和宋万负责东港,阮氏三雄负责西港,刘唐擒获黄安。 众人欢喜,设宴庆祝,享用自酿美酒、新鲜莲藕、时令水果和各种鱼肉佳肴。 新到山寨便获全胜,众人十分高兴。 有诗为证: 水浒英锋不可当,黄安捕捉太张狂。 战船人马俱亏折,更把何颜见故乡。 水浒英雄不可抵挡,黄安捕捉太过张扬。 战船人马皆损失殆尽,如何有脸再见故乡。 正饮酒间,忽有小喽啰来报: “山下朱头领派人来寨。” 晁盖召来询问: “有何事?” 小喽啰答道: “朱头领探得有一伙约十余人的客商,今晚将经旱路而过,特来报知。” 晁盖道: “正缺金帛使用,谁愿领人前去?” 三阮兄弟道: “我弟兄前往。” 晁盖道: “好兄弟,小心行事,速去速回。” “我派刘唐随后策应。” 三阮下厅更衣,佩腰刀,持朴刀、叉、留客住,点起百余人,上厅辞别众头领,下山至金沙滩,乘船渡至朱贵酒店。 晁盖恐三阮力有未逮,又令刘唐率百余人下山接应,嘱咐道: “只取金帛财物,勿伤客商性命。” 刘唐领命而去。 晁盖至三更不见回报,又派杜迁、宋万率五十余人下山接应。 第二十回梁山泊义士尊晁盖郓城县月夜走刘唐3 晁盖与吴用、公孙胜、林冲等人饮酒至天明,忽然有小喽啰前来报喜: “三位阮头领缴获了二十多辆装满金银财物的车子,还有四五十匹驴骡等牲口。” 晁盖问道: “没有伤人吧?” 小喽啰答道: “那些客人见我们来势汹汹,都丢下车子、牲口和行李逃命去了,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晁盖听后非常高兴,说道: “我们初到山寨,不可伤害他人。” 于是,他取出一锭白银赏给小喽啰。 四人带着酒果下山,直奔金沙滩,见众头领正将车辆搬上岸,又派人撑船运载牲口马匹。 众头领大喜,举杯庆贺,并派人请朱贵上山赴宴。 晁盖等众头领登上山寨聚义厅,按位就座。 小喽啰将许多财物抬到厅上,一包包打开,将彩帛衣服堆在一边,行货等物堆在一边,金银宝贝堆在正面。 众头领见劫得如此多的财物,心中欢喜。 他们命掌库的小头目将每样物品取一半收入库房,以备日后使用; 另一半分为两份,一份由厅上十一位头领均分,另一份分给山上山下的众人。 新抓获的军健被脸上刺了字号,挑选强壮的分派到各寨喂马砍柴,体弱的则安排看车切草。 至于黄安,则被关押在后寨监房内。 晁盖说道: “我们今天刚到山寨,原本只打算避难投靠王伦,做个小头目。” “多亏林教头贤弟推举我为首领,没想到接连有两件喜事: 第一,打败官军,收编了许多人马船只,抓住了黄安; 第二,获得了大量金银财物。” “这不都是托众弟兄的福吗?” 众头领说道: “这都是托大哥的福荫,才能得到这些。” 晁盖又对吴用说: “我们七兄弟的性命,全靠宋押司、朱都头相救。” “古人说:知恩不报,非君子。” “如今的富贵安乐从何而来?” “应尽早派人带些金银,亲自到郓城县走一趟,这是第一件要紧的事。” “还有白胜被关在济州大牢里,我们必须去救他出来。” 吴用说道: “兄长不必忧心,小弟自有计策。” “酬谢宋押司的恩情,改日必派一位兄弟亲自前往。” “至于白胜的事,可派生面孔的人去那里花钱,上下打点,让他们放松警惕,他就好脱身了。” “我们还应商量屯粮造船,制造军器,修建寨栅城墙,添建房屋,整顿衣甲,打造刀枪弓箭,防备官军进攻。” 晁盖说道: “既然如此,全靠军师妙策指教。” 吴用当下调派众头领,分头去办,不在话下。 且说梁山泊自从晁盖上山,十分兴旺。 济州府太守,见黄安手下逃回的士兵,详细禀报梁山泊杀死官军、生擒黄安之事; 又说梁山泊好汉十分了得,无人能近身,难以收捕; 况且水路复杂,港汊众多,因此无法取胜。 府尹听了,只叫得苦,向太师府干办说道: “何涛先折了许多人马,独自一个逃得性命回来,已被割了两个耳朵,自回家将息,至今不能痊。” “去的五百人,无一个回来。因此又差团练使黄安并本府捕盗官,带领军兵前去追捉,亦皆失陷。” “黄安已被活捉上山,杀死官军不知其数,又不能取胜,怎生是好?” 太守肚里正怀着鬼胎,没个道理处,只见承局来报说: “东门接官亭上有新官到来,飞报到此。” 太守慌忙上马,来到东门外接官亭上,望见尘土起处,新官已到亭子前下马。 府尹接上亭子,相见已了,那新官取出中书省更替文书来度与府尹。 太守看罢,随即和新官到州衙里交割牌印、一应府库钱粮等项。 当下安排筵席管待新官。 旧太守备说梁山泊贼盗浩大,杀死官军一节。 说罢,新官面如土色,心中思忖道: “蔡太师将这件勾当抬举我,却是此等地面,这般府分。” “又没强兵猛将,如何收捕得这伙强人?” “倘或这厮们来城里借粮时,却怎生奈何?” 旧官太守次日收拾了衣装行李,自回东京听罪。 不在话下。 府尹听了,只能叫苦,对太师府的干办说道: “何涛之前损失了许多兵马,独自一人逃回,耳朵被割掉了两个,回家疗养至今未愈。” “派去的五百人,无一生还。” “因此又派了团练使黄安和本府的捕盗官,带领军队前去追捕,也都失败了。” “黄安被活捉上山,官兵被杀的不计其数,仍然无法取胜,这可怎么办?” 太守心中正盘算着,毫无头绪,忽然承局来报: “东门接官亭有新官到,急报送达。” 太守急忙上马,赶到东门外的接官亭,远远望见尘土飞扬,新官已在亭前下马。 府尹上前迎接,见面礼毕,新官取出中书省的更替文书交给府尹。 太守看完,随即与新官前往州衙交接印信和府库钱粮等事务。 当即设宴款待新官。 旧太守详细讲述了梁山泊贼寇的猖獗,以及官兵被杀的情况。 新官听罢,脸色如土,心中思忖: “蔡太师将这差事交给我,竟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职务。” “又没有精兵强将,如何能捕捉这伙强人?” “如果他们来城里抢粮,该怎么办?” 旧太守次日收拾行李,返回东京请罪。 不再赘述。 新上任的宗府尹到职后,邀请了一位新调任济州的军官前来,共同商议招募士兵、购买马匹、储备粮草、招募勇猛的民夫和有智谋的贤士,准备捉拿梁山泊的好汉。 他一方面向中书省呈报,请求邻近州郡协力剿捕; 另一方面自行向所属州县下发文书,通知他们协同剿匪,并要求各县加强本地防御。 第二十回梁山泊义士尊晁盖郓城县月夜走刘唐4 话说本州的孔目差人送来一纸公文,发给所属的郓城县,要求守卫本地,防备梁山泊的贼人。 郓城县知县看了公文,便让宋江起草文书,发给各乡村,一同防备。 正是: 一纸文书火急催,官司严督势如雷。 只因造下迷天罪,何日金鸡放赦回? 一纸紧急的公文催促而来,官府的严厉督促如雷霆一般。 只因为犯下了滔天大罪,何时才能听到金鸡报晓,获得赦免归来? 宋江收到公文后,心中暗自思忖: “晁盖等人竟犯下如此重罪,劫取生辰纲,杀害押运官员,伤害何太守,又损失了大量官军人马,还将黄安活捉上山。” “如此罪行,足以满门抄斩!” “虽然是被逼无奈,但从法律上讲,依然无法宽恕。” “若有疏漏,如何是好?” 他心中充满疑虑,便指示书记张文远,将此公文整理成文案,传达至各乡各保,要求各地加强防备。 宋江信步走出县衙,来到对面的茶坊坐下喝茶。 他看到一位大汉,头戴白色范阳毡笠,身穿黑绿罗袄,腿上绑着护膝,脚穿麻鞋,腰间挂着一把腰刀,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走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脸上带着疑惑地看着县衙。 宋江觉得这位大汉的举止有些异常,便起身跟了出去。 走了二三十步,那汉回头看了看宋江,但并未认出他来。 宋江心想: “这人有些面熟,莫非在哪里见过?” 但一时想不起。 那汉也看了看宋江,似乎有些认得,但也未敢上前。 宋江心中疑惑: “这人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但他也未敢上前询问。 只见那汉走到路边的一个篦头铺,问道: “大哥,前面那个押司是谁?” 篦头待诏回答: “那位正是宋押司。” 那汉提着朴刀,走到宋江面前,行了个大礼,说道: “押司认得小弟吗?” 宋江答道: “你有些面熟。” 那汉说道: “能否借一步说话?” 宋江便与那汉进入一条僻静的小巷。 那汉说道: “这家酒店里方便交谈。” 两人上到酒楼,选了一个僻静的阁子坐下。 那汉倚着朴刀,解下包裹,放在桌子底下。 他突然跪倒在地,宋江慌忙起身回礼,问道: “不敢,请问尊姓大名?” 那人说道: “大恩人怎能忘记小弟?” 宋江惊讶道: “兄弟是谁?真有些面熟,我一时想不起来。” 那汉说道: “小弟就是晁保正庄上曾拜识尊颜、蒙恩救了性命的赤发鬼刘唐。” 宋江听后大吃一惊,说道: “贤弟,你好大胆!” “幸好没被官府发现,否则险些惹出事来!” 刘唐说道: “感激大恩,不惧死,特地来酬谢。” 宋江问道: “晁保正及弟兄们近日如何?” “是谁指使你来的?” 刘唐说道: “晁盖哥哥多次拜谢大恩人,承蒙您救了他的性命,如何能不报答。” “如今他已成为梁山泊的首领,吴学究担任军师,公孙胜共同掌管兵权。” “林冲全力支持,铲除了王伦。” “山寨里原有杜迁、宋万、朱贵,加上我们兄弟七人,共有十一位头领。” “现在山寨里聚集了七八百人,粮食不计其数。” “只想着兄长的大恩,无以为报,特派我刘唐带来一封书信,并黄金一百两,答谢押司,以及朱、雷二位都头。” 刘唐随即打开包裹,取出书信递给宋江。 宋江看完后,拉起衣襟,从怀中取出招文袋。 打开包裹时,刘唐将金子放在桌上。 宋江将书信和一条金子包好,放入招文袋内,放下衣襟,说道: “贤弟,请将这些金子重新包好,放回桌上。请坐。” 随后,宋江叫人打酒来,切一大盘肉,准备了一些菜蔬果品,吩咐侍者斟酒给刘唐喝。 天色渐晚,刘唐喝了酒,打开桌上的金子包裹,准备取出。 宋江连忙阻止道: “贤弟,听我说:你们七位兄弟,初到山寨,正需要金银使用。” “宋江家中尚有些积蓄,这些金子就先放在你们山寨里,等我需要盘缠时,再让兄弟宋清来取。” “今日并非我宋江见外,我已收下其中一条。” “朱仝那人也有些家产,不必给他,我自会告知他人情。” “雷横此人,又不知我已告知保正,况且他好赌,倘若将金子拿去赌博,便会惹出事端,不妥当,这金子切不可给他。” “贤弟,我不敢邀请你到家中住宿,倘若被人认出,不是闹着玩的。” 宋江对刘唐说: “今晚月色必定明亮,你可以回山寨了,不要在这里耽搁。” 宋江再三向众位头领表达歉意,因无法前去庆贺,请求谅解。 刘唐说道: “哥哥的大恩,我无以为报,特地让我送些礼物给押司,以表达孝心。” “保正哥哥如今做了头领,学究军师发号施令,非同往日,我怎敢空手回去?” “回到山寨必定受罚。” 宋江说: “既然号令严明,我就写一封回信,让你带回去。” 刘唐再三请求宋江收下礼物,但宋江坚决不肯接受,随即取来纸笔,在酒家写了一封详细的回信,交给刘唐。 刘唐性格直率,见宋江如此推辞,认为他不愿接受礼物,便将金子重新包好。 天色渐晚,刘唐说: “既然兄长已写了回信,我连夜就走。” 宋江说: “贤弟,不再多留,心意相通即可。” 刘唐再次拜谢。 宋江叫来店家说: “这位官人留下白银一两,你先收下,明天我再来结算。” 刘唐背上包裹,拿着朴刀,跟随宋江下楼。 离开酒楼,走到巷口,天色昏暗,正值八月中秋,月亮升起。 宋江握住刘唐的手,嘱咐道: “贤弟保重,不要再来。” “这里官差众多,不是玩耍的地方。我就送到这里,告别了。” 刘唐见月色明亮,加快脚步,向西而行,连夜返回梁山泊。 宋江与刘唐分别后,慢慢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一边走,一边心里想着: “幸好没有被公人看到,差点惹出一场大祸!” 又想: “那晁盖竟然去落草为寇,闹得这么大!” 转过两个弯,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道: “押司,您去哪儿了?” “老身到处找您!” 如果不是这个人来找宋押司,可能会让宋江小心谨慎变为大胆妄为,善良之心变为恶念。 正所谓: 言谈好似钩和线,从头钓出是非来。 究竟是谁来叫宋押司,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阎婆惜1 古风一首: 宋朝运祚将倾覆,四海英雄起寥廓。 流光垂象在山东,天罡上应三十六。 瑞气盘缠绕郓城,此乡生降宋公明。 神清貌古真奇异,一举能令天下惊。 幼年涉猎诸经史,长为吏役决刑名。 仁义礼智信皆备,曾受九天玄女经。 江湖结纳诸豪杰,扶危济困恩威行。 他年自到梁山泊,绣旗影摇云水滨。 替天行道呼保义,上应玉府天魁星。 宋朝的运势即将衰落,四海的英雄豪杰纷纷崛起。 流光的象征出现在山东,天罡星位列三十六颗星宿之一。 瑞气环绕郓城,这里诞生了宋公明。 他神清气爽,容貌古朴,真是非常奇特, 一举一动足以震惊天下。 他幼年时广泛阅读各种经典和史书, 长大后担任官职,负责处理刑名案件。 他具备仁、义、礼、智、信五种品质, 曾经接受过九天玄女传授的经文。 他在江湖上与许多豪杰结交, 行侠仗义,帮助弱者,施恩施威。 后来,他自愿投身梁山泊, 在那里,他的绣旗在云水之间摇曳。 他替天行道,号召保义, 他的名号上应玉府天魁星。 宋江在酒楼上与刘唐交谈后,吩咐他回信,刘唐便连夜返回梁山泊。 宋江在月光下漫步回到自己的住所,一边走一边思考: “那晁盖怎么让刘唐跑这一趟,若是公事被人看见了,恐怕事情就暴露了。” 正走着,他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押司”。 宋江回头一看,原来是媒人王婆带着一个老妇人走来,王婆对他说: “你命运不错,善事已至,押司来了。” 宋江转身问道: “有什么事?” 王婆挡住他,指着老妇人对他说: “押司您不知,这一家人是从东京来的,不是本地人。” “三口人,丈夫阎公和女儿阎婆惜。” “阎公以前是个爱唱歌的人,从小就教阎婆惜唱各种曲艺。” “她今年十八岁,长得颇为俊美。” “三口人因为来山东投奔一位官人未果,流落在这里的郓城县。” “没想到这里的人不喜风流歌舞,他们生计艰难,就住在县后的一个僻静巷子里。” “昨天,阎公因病死了,阎婆无钱送葬,尸体停在家里,没法安葬,托我做媒。” “老身本以为这时节哪里有这种事,且又没地方可借换,正愁无门,偏巧看到押司您从这里经过,于是赶紧带着阎婆来找您。” “希望押司您能可怜她,帮她做个棺材。” 宋江听完说: “原来如此。” “你们跟我来,去巷口的酒店借笔墨写个帖子,然后去陈三郎家取棺材。” 他又问阎婆: “你们有用的钱吗?” 阎婆回答: “实不相瞒,棺材虽然有了,但还没有用钱。” 宋江说: “我再给你们十两银子做使用费。” 阎婆感激道: “您简直是重生的父母,恩深如海,我们做牛做马报答您。” 宋江说: “不必如此。” 于是他拿出一锭银子递给阎婆,自己回到了住所。 随后,阎婆拿着帖子去了县东街的陈三郎家,取了棺材,回家安葬了丈夫。 剩下的五六两银子,母女二人用来做盘缠,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有一天,阎婆为了感谢宋江,去见他。 她看到宋江的住处没有一位妇人,便好奇地问王婆: “宋押司家里没有妇人,他是不是没有娘子?” 王婆回答道: “我只听说宋押司住在宋家村,但没听说他有娘子。” “现在在这里当押司,应该是暂住在此。” “常见他散布棺材药饵,特别乐于帮助贫苦的人,恐怕是没有娘子吧。” 阎婆说道: “我女儿长得好看,会唱曲儿,做事有分寸,不像别人那样招摇。” “从小在东京时,她常去一些行院串门,那个行院没有不喜欢她的。” “几个上行首曾向我打听她的事情,但我没有答应,只是因为我们两口子无依无靠,没有人照顾老,我才没答应与他成亲。” “现在倒是亏了他上次救了我们。” “我前几天去感谢宋押司,看到他家里没有娘子,所以我想请你替我转告宋押司,如果他需要娶妻,我愿意把我女儿阎婆惜嫁给他。” “之前得了你们的帮助,我无以为报,只能以此结个亲戚。” 王婆听后,次日便去找宋江,详细地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刚开始宋江不太愿意,但在王婆的软磨硬泡和劝说下,他最终同意了。 于是,他在县城西巷租了一栋楼房,添置了一些家具和生活用品,安排阎婆和她女儿阎婆惜住在那里。 不久,阎婆惜就打扮得富贵华丽,头戴珠翠,身披金玉。 她的容貌如花般美丽,身姿轻盈,犹如玉雕般的婀娜。 发髻上横如一片乌云,眉眼弯如半月。 她的金莲般的双足纤细,湘裙微微掀起,隐隐露出无法言喻的情感; 玉笋般的纤手和翠袖半遮掩,散发着无限的柔美与诱惑。 她的眼睛如点漆般明亮,酥胸如凝脂般诱人。 她的气质犹如风中盛开的海棠花,标志如雪中梅树般洁净高雅。 那如金屋中的美人,脱离宫苑; 如蕊珠仙子,飘然下凡,降临尘世。 宋江过了几天,连那婆子也换了若干衣服,真是养尊处优,衣食无忧。起初,宋江每天晚上都和阎婆惜一起睡觉,后来渐渐地开始减少了。为什么呢?其实宋江是个英雄,喜欢练武艺,特别爱枪棒,对于女人并不那么上心。阎婆惜年轻得像水一样,尤其是十八九岁,正是最美的年纪,因此宋江并不完全满足婆惜的期望。 有一天,宋江决定带着后司贴书张文远来阎婆惜家里喝酒。张文远是宋江的同房押司,大家称他为小张三,他长得眉清目秀,牙齿洁白唇红。平时他喜欢去一些小酒馆,四处飘荡,练得一身风流的模样,弹竹丝也能得心应手。阎婆惜是一个好色的女人,看到张三,她心里就喜欢上了他,明显有意挑逗他。而张三也察觉到阎婆惜有意,便通过眼神暗示回应。 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阎婆惜2 等宋江起身洗手,倒把话题转到张三身上,开始嘲笑他。 常言道: “风不来树不动,船不摇水不浑。” 张三也是个风流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阎婆惜的心思? 他见婆惜眉目传情,心里暗喜。 后来,在宋江不在的日子里,张三便常常借口来找宋江,假装寻他。 阎婆惜留他喝茶,两人言谈间逐渐熟络,最终两人之间就成了事。 谁曾想,阎婆惜和张三一旦勾搭上之后,两个人打的一片火热,而张三又是惯于这种风月之事的。 难道没有听过古人所言: 不将别人带入自己家里,不让自己被别人带入家门。 只因宋江千不该万不该,带张三跟他一起到家里吃酒。 从此,便让阎婆惜对张三一见倾心。 自古以来,人们说道: “风流话是喝茶时聊的,酒是美色的媒人。” 这正好违反了那个原则。 阎婆惜本就是个风尘女子,自从和那个小张三有了联系后,她对宋江就再无半点情分。 宋江若去看她,她便用话语伤害他,完全不再挽留他。 这宋江本性豪爽,不把女色放在心上,因此只是每隔十天半个月才去见她一次。 那张三和阎婆惜感情深厚,夜夜往来,明去暗回,街坊邻里也都知道了,消息最终传到宋江耳中。 宋江听后半信半疑,心中琢磨: “这又不是父母给我安排的娘子,他若不爱我,那我为何要生气?” “我只要不去看她就好了。” 于是,宋江有一个月没有去见她。 阎婆使人来请,宋江总是以有事为借口,不上门去。 有一天晚上,阎婆亲自来到县衙,喊道: “押司,我好几天派人来请你,贵人你怎么都难得一见。” “即使我女儿有些言语不当,伤了押司的心,也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教训她,让她向押司赔个不是。” “今晚有缘能让老身见到押司,劳烦押司跟我回去一趟吧!” 宋江回答道: “今天我县里的事多,忙不过来,改日再见吧。” 阎婆说道: “这可不行。” “我女儿在家里,专门期待你过来,只需过去看顾她一下就行。” “你不去,她会着急的!” 宋江说道: “我真的很忙,明天我一定来。” 阎婆却坚持道: “今晚一定要和你一起去。” 阎婆把宋江的衣袖拉住,开口说道: “是谁在挑拨你?” “我和我女儿这辈子都靠着你做押司生活,外人说的闲话不值得听信,你自己要有主见。” “如果我的女儿有错,责任在我身上。” “你现在必须走一趟。” 宋江说道: “你别缠我,我这里的事还没处理完。” 阎婆继续说道: “即使你耽误了一些公事,知县大人也不一定会责罚你。” “可是,如果今天你错过了,以后就难再碰到这种机会。” “押司你还是跟我去一趟,回到家里再说。” 宋江性格直率,被婆子缠得烦了,便说道: “你放开我,我去就是了。” 阎婆说道: “押司别急,老人家跟不上你。” 宋江怒道: “真是麻烦!” 两人走到门前。 有诗为证: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直饶今日能知悔,何不当初莫去为。 酒未必能醉人,人人自醉; 花未必能迷人,人人自迷。 即便今天能知悔, 为何当初不做出明智的决定呢? 宋江站稳了脚步,阎婆伸手一拦,开口说道: “押司来了,怎么能不进去呢?” 宋江便走进房内,坐在凳子上。 那婆子真是老练,正如古人所说,“老虔婆”手段何其高明,哪里会失了手。 她担心宋江再离去,便紧跟其后,坐在宋江旁边,温声说道: “我的儿,你心爱的三郎就在这里。” 阎婆惜懒散地倒在床上,面对着孤灯,心里琢磨着一些事情,正等着小张三来。 听得母亲叫道: “你的心爱的三郎在这里。” 那女人误以为是张三郎,便急忙起身,随手整理了一下云髻,嘴里低声骂道: “这短命鬼,等得我好辛苦!” “看我先给他两个耳刮子!” 她像飞一样冲下楼来。 当她从门窗一望,灯光明亮,才发现是宋江,她顿时气馁,又迅速返回楼上,依旧倒在床上。 阎婆听见女儿下楼又上楼的声音,继续喊道: “我的儿,你心爱的三郎在这里,你怎么跑了?” 那女人在床上回答: “这屋里就这么近,他自己不会过来!” “他又不瞎,怎么自己不上来,偏等我去接他。” “没事就别嘀咕了!” 阎婆忍不住生气,抱怨道: “这个贱人真看不盼着押司来,气死人了!” “这样也好,倒让押司说她几句儿。” 婆子笑着说道: “押司,我带你上楼去。” 宋江听了阎婆惜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在这婆子的拉扯下,勉强只得上楼去。 楼上是一间六椽的房屋,前半间摆着春台桌凳,后半间则是卧室。 床是三面棱花形的,两侧有栏杆,上面悬挂着红罗幔帐。 床头旁边放着一个衣架,上面挂着手巾,旁边还放着一个洗手盆。 金漆桌子上放着一个锡灯台,侧边有两个小凳。 正对面墙上挂着一幅仕女画,床对面排列着四把交椅。 宋江来到楼上,阎婆就把他拉进房里。 宋江就在椅子上朝着床边坐下。 阎婆从床上拉起女儿,说道: “押司在这里呢。” “我的女儿啊,你只是脾气不好,用言语冲撞了他,惹得押司不上门,闲的时候却在家里想着这事。” “我如今好不容易把他请来,你却不起来陪个话,反倒耍性子!” 婆惜推开那婆子的手,说道: “你干什么这么瞎折腾,我又没做坏事!” “他自己不上门,让我怎么陪话!” 宋江听了,也不吭声。 婆子就搬过一把交椅放在宋江肩头下面,然后推她女儿过来,说道: “你暂且和三郎坐一会儿,不陪话就算了,可别急躁。” “你们两个好久不见,也说几句有情意的话。” 那婆娘哪里肯过来,就在宋江对面坐下了。 宋江低着头不说话。 婆子看女儿时,女儿也转过脸去。 阎婆说道: “没酒没菜,算什么招待。” “老身这里有一瓶好酒,去买些果品来给押司陪话。” “我的女儿,你陪着押司坐着,别害羞,我马上就回来。” 宋江心里想: “我被这婆子缠住了,脱不开身。” “等她下楼去,我随后就走。” 那婆子看出宋江要走的意思,走出房门,门上有门闩,就把房门关上,用门闩闩上了。 宋江暗自思忖: “那老太婆倒是先算计了我。” 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阎婆惜3 且说阎婆下楼来,先到灶前点起一盏灯,灶里现成烧着一锅洗脚水,再添上些柴。 拿了些碎银子,出巷口去买了些应时的新鲜果子、鲜鱼、嫩鸡、肥腌鱼之类,回到家中,都用盘子盛着。 取酒倒在盆里,舀半勺子,在锅里烫热了,倒进酒壶里。 收拾了几盘蔬菜,三只酒盏,三双筷子,一托盘食物搬上楼来,放在春台上。 开了房门,搬进来,摆在桌子上。 看宋江时,只见他低着头。 看女儿时,女儿也面朝着别处。 阎婆说道: “我女儿起来敬酒。” 婆惜说道: “你们自己吃,我没那心思。” 婆子说道: “我的女儿,爹娘从小惯着你的性子,在别人面前可使不得。” 婆惜说道: “不敬酒又能怎样?” “难道会飞来剑砍了我的头!” 那婆子反倒笑起来,说道: “又是我的不对了。” “押司是个风流人物,不跟你一般见识。” “你不敬酒就算了,好歹转过脸来喝杯酒。” 婆惜就是不转过头来。 那婆子自己把酒来劝宋江,宋江勉强喝了一杯。 婆子说道: “押司别见怪。” “闲话都先放一边,明天慢慢说。” “外人见押司在这里,多少有些胡言乱语,放屁胡说。” “押司都别听,只管喝酒。” 筛了三杯放在桌子上,说道: “我女儿别耍小孩脾气,随便喝一杯酒。” 婆惜说道: “别老是缠着我!” “我饱了,喝不下。” 阎婆说道: “我的女儿,你也陪着你的三郎喝杯酒才行。” 婆惜心里一边想着: “我心里只在张三身上,谁耐烦陪着这家伙!” “要是不把他灌醉,他肯定会来缠着我。” 婆惜只得勉强拿起酒来,喝了半杯。 婆子笑道: “我女儿就是急躁,开怀喝两杯再睡。” “押司也多喝几杯。” 宋江被她劝不过,连着喝了三五杯。 婆子也连着喝了几杯,再下楼去烫酒。 那婆子见女儿不喝酒,心里不高兴。 刚见女儿回心喝酒,欢喜地想道: “要是今晚能留住他,他对女儿和张三的恼恨会忘了吧。” “我不如再和他纠缠一阵子,再调解一下。” 婆子一边想着,一边在灶前喝了三大杯酒,觉得有些晕乎发麻,又筛了一碗,倒了大半勺,倒进酒壶里,爬上楼来。 见宋江低着头不说话,女儿也别转着脸摆弄裙子,这婆子哈哈笑道: “你们两个又不是泥做的,干嘛都不说话?” “押司,你是个男子汉,得温柔些,说些俏皮话逗趣。” 宋江正没办法,嘴里只是不说话,心里很是进退两难。 阎婆惜心想: “你不来讨好我,指望老娘像平常一样来陪你说话,陪着你玩耍逗笑,我现在可不干!” 那婆子喝了很多酒,嘴里只管东拉西扯地唠叨,正在那里说张家长,李家短,胡言乱语。 有诗为证: 假意虚脾却似真,花言巧语弄精神。 几多伶俐遭他陷,死后应知拔舌根。 却有郓城县一个卖糟腌的唐二哥,叫做唐牛儿,平常在街上游荡只是帮闲,常常得到宋江的资助。 但凡有些公事去告知宋江,也能得到几贯钱使用。 宋江要用他时,他拼命向前。 这一天晚上,正赌钱输了,没办法,就去县衙前找宋江。 跑到住处没找到。街坊都问: “唐二哥,你这么着急找谁?” 唐牛儿说: “我着急了,要找那孤老,到处都不见他。” 众人问: “你的孤老是谁?” 唐牛儿说: “就是县里的宋押司。” 众人说: “我们刚才见他和阎婆两个人过去,一路走着。” 唐牛儿心里暗想: “对了。” “这阎婆惜这贱货,她自己和张三两个打得火热,只瞒着宋押司一个。” “他可能也听到些风声,好长时间不去了,今晚肯定是被那老泼妇假意缠着去的。” “我正没钱用,着急了,胡乱去那里找几贯钱用,顺便蹭两碗酒喝。” 于是,他便径直跑到阎婆门前,见里面灯亮着,门却没关。 走到楼梯边,听到阎婆在楼上呵呵地笑。 唐牛儿轻手轻脚,上到楼上,从板壁缝里张望,见宋江和婆惜两个,都低着头; 那婆子坐在横头桌子边,嘴里不停地唠叨。 唐牛儿闪身进来,看着阎婆和宋江、婆惜,行了三个礼,站在旁边。 宋江心想: “这家伙来得正好。” 把嘴往下一努。 唐牛儿是个机灵的人,就明白了,看着宋江便说: “小人到处找您,原来您在这里喝酒玩耍。好自在!” 宋江说: “莫不是县里有什么要紧事?” 唐牛儿说: “押司,您怎么忘了?” “就是早上那件公事,知县相公在厅上发脾气,派了四五批公差来住处找押司,到处都没找到。” “相公急得不行。” “押司还不赶快动身。” 宋江说: “既然这么要紧,我只得去了。” 说完,宋江就要起身下楼。 却被那婆子拦住说道: “押司别使这手段。” “这唐牛儿过来胡扯,您也狡猾,想瞒老娘,真是鲁班手里耍大斧。” “这大晚上的,知县自己回衙门去,和夫人喝酒取乐,有什么事务要发脾气?” “您这样说,只能瞒得过鬼,老娘这里可说不过去。” 唐牛儿便道: “真的是知县相公着急的事,我可不会说谎。” 阎婆说: “放你娘的屁!” “老娘一双眼,就像琉璃葫芦儿一般。” “刚才见押司努嘴,叫你胡扯,你倒不怂恿押司来我屋里,反而捣乱让他走。” “常言道:杀人可以宽恕,情理难以容忍!” 这婆子跳起身来,就朝着唐牛儿脖子只一叉,唐牛儿踉踉跄跄直接从房里被叉下楼去。 唐牛儿说: “你干什么叉我?” 婆子喝道: “你不知道,破坏别人的买卖和生计,就像杀了父母妻子。” “你大声嚷嚷,就打你这贼乞丐!” 唐牛儿钻过来道: “你打!” 这婆子趁着酒劲,叉开五指,在唐牛儿脸上连打两掌,一直打到帘子外去。 婆子就扯帘子,扔到门背后,把两扇门关上,用门栓拴了,嘴里只顾骂。 那唐牛儿吃了这两掌,站在门前大叫道: “贼老泼妇别慌!” “我若不是看在宋押司的面子上,一定会让你这屋里砸个稀巴烂,让你双日不安宁单日也不安宁。” “我若不收拾了你,就不姓唐!” 然后拍着胸脯,大骂着走了。 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阎婆惜4 婆子再到楼上,看着宋江说: “押司没事理会那乞丐做什么。” “那家伙到处去蹭酒吃,只是搬弄是非。” “这种倒街卧巷的无赖贼,也敢上门欺负人。” 宋江是个实在的人,被这婆子一番话说中了要害,脱身不得。 婆子说: “押司别心里责怪老身,就这么看重吧。” “我女儿,和押司只管喝这杯。” “我猜你们两个好久不见,一定想要早睡,收拾了算了。” 婆子又劝宋江喝了两杯,收拾杯盘下楼去,自己去灶下了。 宋江在楼上自己心里寻思说: “这婆子的女儿和张三两个有事,我心里半信半疑,眼里没见到真实情况。” “想要去弄明白,只担心别人说我粗俗。” “况且夜深了,我只得暂且睡一睡,且看看这婆娘怎么样,今夜对我情谊如何。” 只见那婆子又上楼来,说: “夜深了,我叫押司两口儿早睡。” 那婆娘回应道: “不关你的事,你自己去睡。” 婆子笑着下楼来,嘴里说: “押司歇息。” “今夜多多欢乐,明日慢慢起来。” 婆子下楼来,收拾了灶上,洗了手脚,吹灭灯,自己去睡了。 却说宋江坐在杌子上,只盼着那婆娘能像以前那样,先来依偎着陪他说话,随便再应付一阵子。 谁想到婆惜心里想着: “我只想着张三,被他搅扰了,宋江就像眼中钉一样。” “那家伙居然还指望我像以前那样先过来低声下气,老娘现在可不想那样。” “只听说撑船靠岸,哪有撑岸靠船的。” “你不来讨好我,老娘反倒落得轻松。” 诸位看官听说,原来这女色之事最是让人难以捉摸。 要是她有心恋着你,哪怕身上有刀剑水火也阻拦不住,她也不怕; 要是她无心恋着你,你就算身坐在金银堆里,她也不理会你。 常言道: 佳人有意时村夫也俊俏,红粉无心时浪子也粗俗。 宋公明是个英勇刚烈的大丈夫,对付女色的手段却不懂。 这阎婆惜被那张三百般体贴、顺从,轻怜重惜,卖弄风情、迎合奸情,搅乱了这婆娘的心,如今怎么肯恋着宋江。 当晚两个人在灯下坐着,面对面都不说话,各自心里盘算,就像等泥巴干了搬进庙里。 看看已经夜深,只见窗户上有月光。只见: 银河清冷,玉漏滴答,月光斜照透过窗户,带着寒意,凉风吹进屋里。 听着远处传来的雁鸣,孤寂的才子在梦中惊醒; 夜里蛩虫的哀鸣,孤独的美人心情郁闷。 钟楼外鼓声还未停,时钟一刻一刻催促; 庭院里寒风吹打着砧石,敲碎了深夜的孤寂。 画檐下铁马叮当,敲碎了游子的孤独心情; 银台上的灯光闪烁,偏偏照在离人身上,长长的叹息声不断。 淫荡的妓女心如铁,英雄豪杰气如虹。 当下宋江坐在杌子上,看那婆娘时,连连地叹口气。 大约也是二更天的时候,那婆娘不脱衣裳,就上床去,自己靠着绣枕,扭过身子,朝里壁自己睡了。 宋江看了,寻思道: “无奈这贱人完全不理会我,她自己睡了。” “我今天被这婆子说来说去,劝了几杯酒,夜深了也熬不住了,只得睡了吧。” 把头上的巾帻摘下,放在桌子上,脱下上身的衣裳,搭在衣架上。 腰里解下腰带,上面有一把压衣刀和招文袋,挂在床边栏杆子上。 脱去了丝鞋净袜,就上床在那婆娘脚后睡了。 过了半个更次,听到婆惜在脚后冷笑。 宋江心里气闷,怎么睡得着。 自古道: 欢乐时嫌夜晚短,寂寞时恨夜更长。 看看到了三更半夜,酒却醒了。 熬到五更,宋江起来,在面桶里洗了脸,就穿上上身衣裳,戴上巾帻,口里骂道: “你这贼贱人好生无礼!” 婆惜也不曾睡着,听到宋江骂她,扭过身回道: “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宋江气得怒火中烧,便下了楼。 阎婆听到脚步声,便在床上说道: “押司暂且睡下歇息,等天亮了再走。” “无缘无故起这么早做什么?” 宋江也不回应,只顾去开门。 婆子又说道: “押司出去的时候,给我把门拽上。” 宋江出了门,就拽上了门。 那股怒气没地方发泄,一直奔回住处去。 从县衙前经过,看到一盏灯亮着,看时,却是卖汤药的王公,来县衙前赶早市。 那老儿见是宋江来,慌忙说道: “押司怎么今天出来这么早?” 宋江说: “昨夜酒醉,听错了更鼓。” 王公道: “押司肯定喝过量了,且请喝一盏醒酒的二陈汤。” 宋江说道: “甚好。” 就在凳子上坐下了。 那老头奉上一盏浓浓的二陈汤,递给宋江喝。 宋江喝了,突然想起道: “平常喝他的汤药,不曾要我给钱。” “我过去曾答应给他一具棺材,还没给他。” 想起前些天有晁盖送来的金子,收了他一条在招文袋里,何不就给那老头做棺材钱,让他高兴?” 宋江便说: “王公,我前些天曾答应给你一具棺木钱,一直不曾给你。” “今天我有些金子在这里,给你,你就可以拿去陈三郎家买一具棺材,放在家里。” “你百年归寿的时候,我再给你些送终的钱,怎么样?” 王公道: “恩主一直照顾老汉,又承蒙给我终身的寿具,老子这辈子报答不了押司,下辈子做驴做马报答官人。” 宋江说: “别这么说。” 掀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时,吃了一惊,说道: “糟糕!” “昨夜正好忘在那贱人的床头栏杆子上,我一时生气起来,只顾走了,不曾系在腰里。” “这几两金子算什么,可还有晁盖寄来的那一封信包着这金子。” “我本来想在酒楼上刘唐面前烧毁了,他回去说的时候,只道我不挂念他。” “正要带到住处来烧,又谁想王婆要布施棺材,就促成了这件事,一耽误就给忘记了。” “昨夜才记起来,又不曾烧,却被阎婆缠着我走,因此忘在那贱人家里床头栏杆子上。” “我时常见这婆娘看些曲本,颇认识几个字,如果被她拿了,可是很麻烦的。” 便起身说道: “阿公别见怪。” “不是我说谎,只说金子在招文袋里,没想到出来得匆忙,忘在家里了。” “我这就去取来给你。” 王公道: “别去取了,明天慢慢给老汉也不迟。” 宋江说: “阿公,你不知道,我还有一件东西和它放在一起,因此必须得去取。” 宋江慌慌张张,急忙奔回阎婆家里来。 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阎婆惜5 正是: 合是英雄命运乖,遗前忘后可怜哉。 循环莫谓天无意,酝酿原知祸有胎。 这就是英雄的命运多舛,忘记过去,忽视未来,真是可怜啊。 命运循环往复,不要说天没有安排,祸患的种子早已埋下。 阎婆惜听见宋江出门后,便从床上爬起来,心中自言自语道: “那厮把我折腾了一夜,睡都睡不着。” “脸色一沉,仿佛指望我来哄他,陪他泄气。” “我才不信你呢,我和张三过得好着,哪儿用得着你管!” “你不来找我倒好!” 她一边说,一边开始整理床铺,脱下上衣,解开裙子,露出胸前,脱掉衬衣。 床前的灯光明亮,照见床头栏杆上垂着一条紫罗锦带。 婆惜看到后笑道: “黑三这厮吃喝不尽,居然忘了把这条锦带带走。” “我要拿去给张三系上。” 她用手一提,正拿起了文袋和刀子。 感觉文袋有些沉重,她便把手放开,轻轻抖了一下,金子和一封书从袋中掉了出来。 婆惜捡起书来看,灯下照见,那是一条黄黄的金条。 她笑道: “天助我也!我可以拿这和张三买点儿东西吃。” “最近看到张三瘦了,我也正想买些东西补补他。” 她把金子放下后,打开那封信仔细查看。 信上写的是晁盖及其他的一些事务。 婆惜看着笑道: “原来吊桶落井,居然有井落在吊桶里。” “我正打算和张三过日子,偏偏又多了你这么一位。” “今天正好抓到你了,原来你和梁山泊的强盗们有勾结,送了一百两金子给你。” “别慌,老娘慢慢地和你算账!” 她把信和金子重新包好,放回文袋中,暗自嘀咕: “你就等着吧,老娘不会怕你叫五圣来拿走。” 正自喃喃自语时,楼下突然传来门响。 婆子问道: “是谁?” 宋江回答道: “是我。” 婆子说道: “我早就说了,押司不信,还坚持要去。” “原来又提前回来了,先和我女儿再睡一会儿,等到天亮再说。” 宋江不再说话,径直上楼来。 那女人听到是宋江回来了,慌忙把銮带、刀子、招文袋卷成一团,藏在被子里,紧靠着床壁,假装睡着。 宋江进房后,径直去床头栏杆上拿,却找不见。 宋江心中一慌,只得忍住昨夜的怒气,伸手去摇那女人,说道: “看在我以前的面子上,把招文袋还给我。” 那女人装睡,一点反应也没有。 宋江又摇了摇她,说道: “你别急,我明天再和你说话。” 那女人回答道: “我正睡着呢,是谁在打扰我?” 宋江说: “你知道是我,别装傻。” 那女人翻身说道: “黑三,你说什么?” 宋江说道: “你把招文袋还给我。” 那女人说: “你不是给我了吗?” “现在又来问我拿?” 宋江说: “我忘了放在你床头的小栏杆上。”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肯定是你拿了。” 那女人说道: “呸!你见鬼去吧!” 宋江说道: “昨晚是我错了,明天我再陪你说。” “你只要把招文袋还给我,别再装了。” 那女人说道: “谁和你装?我没有拿。” 宋江说道: “你之前没脱衣服睡,现在盖着被子,肯定是你起来铺被子时拿了。” 那女人还是不承认。 正如那句诗所说: “雨意云情两罢休,无端懊恼触心头。 重来欲索招文袋,致使鸳帏血漫流。” 意思是说,雨意云情已不再,心中无端的烦恼又重新涌上心头。 再度索回招文袋,结果却让这对鸳鸯的床上情感陷入混乱。 只见阎婆惜柳眉一竖,星眼圆睁,说道: “老娘是拿了你的东西,只是不还给你。” “你若叫官府的人来,我就做贼给你看。” 宋江急忙说道: “我并没有冤枉你做贼。” 婆惜说: “你可知道我不是贼?” 宋江听了心里更加慌乱,便说道: “我没有恶意,不曾打算冤枉你。” “还给我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婆惜道: “你平时就嫌我和张三有些事,他有些地方不如你,也不至于犯什么重罪,倒不如你和劫匪勾结。” 宋江说道: “好姐姐,别再喊了,外面的人若是听到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婆惜道: “你若怕外人听到,你就不会去做了!” “这封书我已经好好收着,如果想让我饶了你,只要答应我三件事就行。” 宋江说: “不要说三件事,就是三十件事我都答应你。” 婆惜道: “只怕你答应不了。” 宋江道: “只要行得通,就立刻做。” “那三件事是什么?” 阎婆惜道: “第一件事,从今天开始,把我以前的文书还给我,再写一纸文书,任凭我改嫁张三,今后不再与我争执。” 宋江说: “这个我答应。” 婆惜道:“第二件事,我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东西,虽然都是你给的,但也得写一纸文书,以后你不得再来要回这些东西。” 宋江说: “这个我也答应。” 阎婆惜道: “只怕你答应不了第三件。” 宋江道: “我已经答应了两件,为什么第三件不能答应?” 婆惜道: “那一百两金子,是梁山泊晁盖送给你的。” “把金子给我,我就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号的官司,放过你这件文袋里的款状。” 宋江答道: “那两件事情我都同意。” “那一百两金子,的确是他送到我这里的,我原本是不会接受的,还要让他把金子拿回去的。” “如果我自己真有金子的那一天,我会双手奉送给你。” 婆惜说道: “我知道呢!常言道,公职人员看到钱,就像苍蝇见到血一样。” “他让人送金子给你,难道你会拒绝?” “这话听起来简直像放屁!” “做公职的人,哪个不贪图点便宜?” “阎罗王面前不可能没有鬼,你打算瞒谁?” “把这一百两金子给我,算得了什么?” “如果你怕是贼赃的话,赶快熔了给我。” 宋江道: “你也该知道,我是个老实人,不会说谎。” “你如果不信,给我三天时间,我将家里的财物变卖,凑齐一百两金子给你。” “你还我招文袋。” 婆惜冷笑道: “你这黑三倒是乖巧,竟然拿我当小孩子一般捉弄。” 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阎婆惜6 “我先还你招文袋及这封信,等过三天再问你要金子,正是棺材出了才讨挽歌郎钱。” “我这里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赶快拿来,两相交割,钱货两讫。” 宋江说道: “确实不曾有这金子。” 婆惜说道: “明天到公堂上,你也说不曾有这金子?” 宋江听了“公堂”两个字,怒气一下子被激了起来,哪里按捺得住,睁大眼说道: “你是还,还是不还?” 那妇人说道: “你这么凶,我就是不还!” 宋江说道: “你真的不还?” 婆惜说道: “不还!” “再给你说一百遍,还是不还!不还!” “要是还,就在郓城县衙里还你!” 宋江就去扯那婆惜盖的被子。 妇人因为身边有这东西,倒顾不得被子,两只手紧紧地抱在胸前。 宋江扯开被子,却见这腰带头从那妇人胸前拖了下来。 宋江说道: “原来在这里。” 一不做,二不休,用两只手就去夺,那婆娘哪里肯放。 宋江在床边拼命地夺,婆惜死也不放。 宋江拼命一拽,倒拽出那把席子上的压衣刀子,宋江就把刀子抢到手里。 那婆娘见宋江抢了刀在手,叫道: “黑三郎杀人啦!” 只这一声,便激起了宋江的念头,那一肚子气正没地方出。 婆惜再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刀落,在那婆惜嗓子上只一勒,鲜血喷出,那妇人还在挣扎吼叫。 宋江怕她不死,又补了一刀,那颗头孤零零地落在枕头上。 只见: 此时,妇人的生命迅速流逝,仿佛青春的生命在手中丧命,红颜的美丽瞬间消失。 她的灵魂已经离开身体,像漂浮的魂魄一样飘向冥界,仿佛已抵达了阴司的门口,死神的召唤不期而至。 眼睛紧闭,尸体静静地横躺在床上,嘴微微地张开,鲜血浸湿了床头。 春天的寒风已经吹过,院子里雪压倒了干枯的金线柳; 寒冷从庾岭而来,狂风肆虐,玉梅花被吹折。 这一切似乎在暗示,生命的脆弱和无常,一旦失去了三寸气息,一切努力都变得毫无意义。 红颜已不知归何处,芳魂飘渺,无人知晓她的去向,只有寒风中,孤寂的魂灵漫无目的地漂泊。 宋江一时怒气,杀了阎婆惜,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在残灯下烧了,系上銮带,走出楼来。 那婆子在楼下睡,听到他们夫妻争吵,并未在意。 只听得女儿叫一声: “黑三郎杀人啦!” 不知发生了什么,慌忙起身,穿上衣裳,奔上楼来,正好与宋江撞个正着。 阎婆问道: “你们夫妻在做什么?” 宋江道: “你女儿太无礼,被我杀了!” 婆子笑道: “这是什么话!” “即便押司生性凶狠,又酒性不好,怎会随便杀人?” “押司,别取笑老身。” 宋江道: “你不信的话,去房里看看。” “我真的杀了她!” 婆子道: “我不信。” 推开房门看时,只见血泊中躺着尸首。 婆子道: “哎呀!这可怎么办?” 宋江说道: “我是老实人,一辈子也不逃跑,随你怎么处置。” 婆子说道: “这贱人确实不好,押司杀得没错。” “只是老身无人赡养。” 宋江道: “这不妨事。” “既然你如此说,你不用忧心。” “我家虽无珍馐百味,也可管让你丰衣足食,快活度日。” 阎婆道: “如此倒是好,深谢押司。” “我女儿死在床上,如何处理?” 宋江说道: “这容易。” “我去陈三郎家买一副棺材给你,仵作来人入殓时,我自会嘱咐他。” 我再取十两银子给你料理后事。” 婆子谢道: “押司,最好趁天未明时讨具棺材盛殓,邻舍街坊,都不要知晓。” 宋江说道: “也好。你取纸笔来,我写个条子给你去取。” 阎婆说道: “条子也无用,须押司亲自去取,才能早早发来。” 宋江道: “说得也是。” 二人下楼。 婆子去房里拿了钥匙,走到门前,把门锁了,带了钥匙。 宋江与阎婆二人,前往县衙门前。 天色尚早,县衙大门刚刚打开。 阎婆将宋江带到县衙左侧,突然抓住他,高声喊道: “这里有杀人犯!” 宋江大惊,连忙捂住她的嘴说道: “不要喊!” 但哪里捂得住。 县衙前的几名公差走过来,认出是宋江,便劝道: “婆子别喊。” “宋押司不是那样的人,有事好好说。” 阎婆说道: “他就是凶手。” 抓住他,一起到县里去。” 原来宋江为人最好,上下都敬爱他,满县人没有一个不敬着他。 所以当差的都不肯下手抓他,又不相信这婆子的话。 正在那里没办法解决,恰好唐牛儿托着一盘子洗净的糟姜,来县前做买卖,正好看见这婆子扭住宋江在那里喊冤。 唐牛儿见是阎婆一把扭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气,便把盘子放在卖药的老王的凳子上,钻过来,喝道: “老贼虫!你干什么扭住押司?” 婆子说道: “唐二,你别来抢人,小心要你偿命!” 唐牛儿大怒,哪里听她说,把婆子的手一拆就拆开了,不问缘由,叉开五指,朝阎婆脸上就是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 那婆子被打昏了头,只得放手。 宋江得以脱身,往人多的地方一直跑了。 婆子就一把又扭住唐牛儿,叫道: “宋押司杀了我的女儿,你却把他放走了!” 唐牛儿慌忙说道: “我哪里知道!” 阎婆叫道: “各位!替我抓一抓杀人贼啊。” “不及时抓住,一定会连累到你们。” 众当差的只是碍于宋江的面子,不肯动手,抓唐牛儿时,可不含糊。 众人上前,一个拉住婆子,三四个抓住唐牛儿,把他横拖倒拽,直接推进郓城县里来。 古人云: 祸福无门,惟人自招; 披麻救火,惹焰烧身。 正是: 三寸舌为诛命剑,一张口是葬身坑。 究竟唐牛儿被阎婆抓住,如何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横海郡柴进留宾景阳冈武松打虎1 诗曰: 延士声华似孟尝,有如东阁纳贤良。 武松雄猛千夫惧,柴进风流四海扬。 自信一身能杀虎,浪言三碗不过冈。 报兄诛嫂真奇特,赢得高名万古香。 话说宋江因躲避一杯酒,去净手了,转出廊下来,撞了火锨柄,激怒了那汉子,跳起来想要打宋江。 柴进赶紧出来,偶然叫起宋押司,这才露出姓名。 那大汉听说是宋江,立刻跪在地上,不肯起身,说道: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冒犯兄长,万望恕罪!” 宋江扶起那汉,问道: “您是何人?贵姓大名?” 柴进指着他说道: “这是清河县人,姓武名松,排行第二。” “现在在此地待了一年。” 宋江说道: “江湖上常听闻武二郎的大名,没想到今天竟在这里相遇。” “真是幸会,幸会!” 柴进说道: “偶然的英雄相聚,实属难得,不如一起坐下来好好聊聊。” 宋江非常高兴,握住武松的手,一同到后堂席上,便叫宋清与武松见面。 柴进则邀请武松坐下。宋江连忙让他坐上座,但武松谦让了好一会儿,最终坐在第三位。 柴进吩咐再上酒菜,三人痛饮一番。 宋江在灯下打量武松时,果然是一条好汉。 只见: 身躯威武,相貌堂堂。 一双眼睛闪烁寒星,两弯眉毛如刷漆般浓黑。 胸脯宽阔,气势如万夫难敌; 言语铿锵,胸怀凌云之志。 心雄胆大,似撼动天地的狮子; 骨骼强健,宛如地震的貔貅临座。 简直像天上降临的魔主,真是人间的神只。 宋江看着武松这般英雄人物,心中非常高兴,便问道: “二郎为何在此?” 武松答道: “小弟在清河县因酒后醉酒,与当地的人发生争执,一时气愤之下,一拳打倒那人,误以为他死了。” “于是我便逃来此地,投奔大官人躲避灾难,已在这里待了一年多。” “后来得知那人并未死,而是被救活了。” “我现在打算回乡去找哥哥,却不想染上了疟疾,不能动身。” “刚才正感到寒冷,在廊下取暖,正被兄长撞上了锨柄,吓出了一身冷汗,感觉病好些了。” 宋江听了非常高兴,当晚便和他一起饮酒至三更。 酒过之后,宋江让武松在西轩下安歇。 第二天,柴进安排席面,杀羊宰猪,款待宋江,其他不用说。 过了几日,宋江准备给武松一些银两做衣服。 柴进知道后,哪里肯让他花钱,自己拿出一箱段绸绢,让门下的针工做三人的衣服。 说到这里,柴进为何不喜武松呢? 原来武松初来时,柴进对他也很接纳,但后来在庄上,武松喝醉了酒,性格刚烈,不太能忍受其他庄客的行为,他便动手打了几个人,结果庄上的客人对他都不满意,纷纷到柴进面前告状。 柴进虽然没有赶他走,但也开始疏远他,待他不如之前那样热情。 幸亏宋江每天都与他共饮,渐渐地,武松的病也没再发作。 陪伴宋江住了十几日,武松开始想家,决定回清河县看望哥哥。 柴进和宋江都劝他再住些日子,武松说道: “小弟已经很久没有和哥哥联系,这次我要回去看看他。” 宋江说道: “既然二郎决定要走,我也不敢强留。” “如若有空,再来相会。” 武松感谢道别后,柴进送上金银,武松表示感谢: “实在打扰大官人了。” 武松绑好包裹,拴好梢棒,准备启程,柴进又送了酒食。 武松穿上新做的红绸袄,戴着白色的范阳毡笠,背上包裹,提着棒子,告别后便离开。 宋江说道: “弟兄一场,贤弟不必急着离开。” 宋江回到房间,取出一些银两,赶到庄门前,说道: “我送兄弟一程。” 宋江和宋清一同送武松,走了五七里路,武松告别时说道: “尊兄,您不必再送,常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宋江指着前方道: “让我再走几步,前面有个小酒店,我们一起喝三盅再作别。” 三人来到酒店,宋江坐在上首,武松倚着棒子坐在下席,宋清侧面坐着。 酒保打来酒,上了些菜蔬,三人开始饮酒。 酒过数杯,太阳已向西沉,武松道: “天色将晚,若哥哥不弃我武二,我愿拜您为义兄。” 宋江大喜,武松拜了四拜。 宋江让宋清取出十两银子,送给武松,武松哪里肯收,说道: “哥哥自用即可。” 宋江笑道: “贤弟不必推辞,如果你不接受,我便不认你做兄弟。” 武松只得接受,收起银子。 宋江又用些碎银子结了酒钱,武松拿起梢棒,三人在酒店作别。 武松泪眼朦胧,拜别后自己离去。 宋江和宋清站在酒店门前,目送武松离去,直到他消失在远处,才转身回去。 走了不到五里,就见柴进骑马赶来,后面牵着两匹空马。 宋江见了非常高兴,和他一起回庄。 下马后,邀请柴进进后堂饮酒。 宋江和宋清兄弟俩,从此常住在柴进庄上。 话说武松自与宋江分别之后,次日清晨起床,吃过早饭,付了房钱,收拾好包裹,提起梢棒,便上路了。 心中想着: “江湖上听闻及时雨宋公明,果然名不虚传,能结识这样的弟兄,也不枉此行。” 武松走了几日,来到阳谷县的地方,离县治尚远。 中午时分,走得又渴又饿,前方见有一家酒店,门前挂着一面招牌,上面写着五个字:“三碗不过冈”。 武松走进酒店坐下,把梢棒倚在一边,叫道: “老板,快把酒来!” 只见酒家老板端出三只碗、一双筷子、一盘热菜,随即倒了一碗酒给武松。 武松一口喝尽,称赞道: “这酒真有劲!老板,再给我一些好吃的。” 酒家老板说道: “这里只有熟牛肉。” 武松答道: “好,那就切二三斤来吃。” 酒家老板去里间切出两斤熟牛肉,端上一大盘,放在武松面前,并再倒了一碗酒。 武松吃了一口,赞道: “好酒!” 又喝了一碗,正好喝了三碗酒,酒家不再倒酒。 第二十三回横海郡柴进留宾景阳冈武松打虎2 武松敲了敲桌子,说: “老板,怎么不再倒酒了?” 酒家答道: “客官要肉就多加,酒就不再倒了。” 武松说道: “这真奇怪。” 于是问酒家: “为什么不再卖酒给我?” 酒家答道: “客官,您看看我门前的招牌,上面写着‘三碗不过冈’。” 武松问道: “这‘三碗不过冈’是什么意思?” 酒家答道: “我们店里的酒,虽然是乡村酒,但比普通的酒要浓烈。” “每位客人喝三碗酒后,就会醉得无法继续走路,过不了前面的山冈。” “所以我们店里规定,客人只可以喝三碗酒,不能再加。” 武松笑道: “原来如此。可是我喝了三碗,怎么一点也不醉?” 酒家答道: “我们的酒叫‘透瓶香’,又叫‘出门倒’,初喝时酒味醇厚,但过一会儿就会酒力发作。” 武松不信,说道: “别胡说了。” “又不是不给你钱,再给我倒三碗酒。” 酒家见武松执意不肯停,便又倒了三碗。 武松喝了之后赞道: “真是好酒!老板,我喝一碗,给你一碗的钱,请继续倒酒。” 酒家说道: “客官,您还是少喝为妙,这酒能把人喝醉,没得治。” 武松说道: “别再说这些!就算你在酒里下了蒙汗药,我也有办法。” 酒家见他这么执着,只得又倒了三碗酒。 武松说道: “牛肉再切二斤来。” 酒家又切了两斤熟牛肉,再倒了三碗酒。 武松喝得酣畅淋漓,话开始多了起来,把身边的碎银子拿出来,喊道: “老板,你来看看,我的银子给你,酒肉钱算账。” 酒家看了看,说道: “还有些找头,给你。” 武松道: “不要找,继续倒酒。” 酒家说道: “客官,你要喝酒时,我这里还有五六碗酒,怕你喝不完。” 武松道: “如果有五六碗,就都倒给我!” 酒家道: “你这个壮汉,要是醉倒了,谁能扶得住你?” 武松答道: “如果要你来扶我,那我就不算好汉!” 酒家哪里肯继续给他添酒。 武松焦躁地说道: “我又不白喝你的酒,休要惹得我发脾气,把你这个鸟店给砸个稀巴烂。” 酒家说道: “这厮已经喝醉了,还是休要惹他。” 只得继续倒了六碗酒给武松喝了。 武松前后一共喝了十五碗酒,拖着梢棒,站起身来,说道: “我还未曾醉!” 走到门外,笑道: “这‘三碗不过冈’的说法,不就是空话吗?” 然后提起梢棒,便准备走。 酒家追了出来,喊道: “客官,要去哪里?” 武松停下脚步,问道: “你叫我做什么?我又没少付你酒钱,怎么又叫我?” 酒家说道: “我是好心提醒你,你回头看看官府的公告。” 武松问道: “什么公告?” 酒家解释道: “前面景阳冈上有只吊睛白额的大老虎,晚上会出来伤人,已经害死了三四十个大汉。” “现在官府正在悬赏捉拿这只老虎,公告上已经列明了。” “冈路两旁的村民也都张贴了告示,提醒过往的客人结伴而行,尤其是下午三点到五点这段时间可以过冈,其他时辰不许单独过。” “你现在独自一人,正是危险时分,不如就在这里等到明天,一起和其他人结伴过去。” 武松听了,笑道: “我可是清河县人,景阳冈我可走过一二十次,什么时候听说过有老虎!” “你别拿这些鬼话吓我!” “即便有老虎,我也不怕。” 酒家说道: “我真是好意提醒你,既然你不信,进来看看官府的公告吧。” 武松回应道: “你这个死鸟!就算真的有老虎,老爷我也不怕!” “你留我在这里歇息,难道想半夜三更谋害我财物、害我性命,再用这只大老虎来吓我?” 酒家急了,说道: “我好心劝你,你反倒以为我怀有恶意。” “我只是想保护你,如果你不信,那就随你便。” 正如那句诗: 前车倒了千千辆,后车过了亦如然。 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 “前车已翻千千辆,后车过来也照旧。 明明指引的是平坦的路,却把忠言当成了恶言。” 酒家主人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店里。 武松提着梢棒,大步走上景阳冈。 走了四五里,来到冈下,看到一棵大树,树皮被刮去,露出一片白,上面写着两行字。 武松识得一些字,抬头一看,发现上面写道: “近因景阳冈大虫伤人,凡有过往客商,可于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伴成队过冈。请勿自误。” 武松看了之后,笑道: “原来是酒家用这种手段吓唬客人,盼我跑到他家里去住。” “我才不怕什么妖怪!” 他一边说着,一边拖着梢棒继续上冈。 此时已是申牌时分,红日已经快要落山。 武松乘着酒劲,迈步走上冈。 不到半里地,看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走到庙前,发现庙门上贴着一张印信榜文。 武松停下脚步,低头一看,发现上面写着: “阳谷县示:因景阳冈上新有一只大虫,近来伤害人命。” “现已令各乡里和猎户人等打捕,但未曾捉获。” “如有过往客商,可于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伴过冈。” “其余时分及单身客人,白天不得过冈,恐被伤害性命。” “各宜知悉。” 武松看完榜文,才知道真有老虎。 心里打算着: “如果回去,不免被酒家耻笑,说我不是好汉,怎么能轻易退缩?” 想了一会儿,武松决定: “我又不怕这什么大虫,走着看看!”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继续前行。 酒劲上涌,感觉有些燥热,他把毡笠背在脊背上,将梢棒横在肋下,摇摇晃晃地走过乱树林。 走着走着,见到一块大青石,便把梢棒靠在一旁,准备躺下休息。 不料,一阵狂风吹来,突然间: 风无形无影,吹动万物。树上的黄叶被刮走,山间的白云也随风而动。 第二十三回横海郡柴进留宾景阳冈武松打虎3 这时,武松感到一阵强风扑面而来,忽然听到背后的树林中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老虎跳了出来。 武松一看,猛然大叫: “呵呀!” 他从青石上翻滚下来,拿起梢棒,躲到青石旁边。 那只大老虎又饥又渴,用爪子在地上按了几下,然后猛然扑了上来,从空中跃向武松。 武松被这突然的情形吓了一跳,酒醒了许多,满身冷汗直流。 话说得慢,事情发展却极快,眼看大虎扑了过来,武松急忙一闪,躲到了虎背后。 由于老虎背部较难攻击,武松迅速避开,虎爪在地上一拍,猛然掀起大力,将武松掀飞。 但武松身手敏捷,及时躲避。老虎失误,吼叫一声,声音震得山冈都在颤动,抬起尾巴像铁棍一样竖起,猛地一剪,武松又闪开。 原来,老虎的攻击有三招:扑、掀、剪,但只要这些招数都没能成功,老虎的气力便会减半。 老虎见未能成功,再次怒吼一声,准备回身继续攻击。 武松见状,毫不畏惧,双手紧握梢棒,积蓄全力,猛地一棒从空中劈下。 只听得一声巨响,树枝纷飞,武松本意打中大虎,却因为慌乱,只打中了枯树,梢棒应声断为两截,武松只剩一半的棒子。 大虎咆哮着再次扑来,武松迅速闪开,退后了十步。 虎爪直扑过来,武松临危不乱,冷静应对,甩掉手中的半截梢棒,双手紧紧抓住老虎的皮背,一使劲按将下去。 老虎挣扎着,但已没有力气,武松死死压住,哪儿也不放松。 他把一只脚踢向老虎的脸部,眼睛里,嘴巴里不停地踢,老虎痛苦地吼叫,开始用爪子刮地,挖起一堆黄泥,准备藏身。 武松见此情形,立刻加紧动作,将老虎的头按入泥坑中,老虎的挣扎力越来越弱。 此时,武松一只手紧抓住皮背,另一只手抬起拳头,像铁锤般猛击老虎的头部,每一拳都充满了力量,打得老虎眼睛、嘴巴、耳朵都溢出了鲜血。 武松发扬了自己过去的勇力,仗着精湛的武艺,终于将这只猛虎击倒。 经过一番苦斗,老虎的身体像一堆烂泥般散乱在地,仿佛一个破布袋。 此时,山冈风急云重,景阳冈上的景象正如古诗所言: 景阳冈头风正狂,万里阴云霾日光。 焰焰满川枫叶赤,纷纷遍地草芽黄。 触目晚霞挂林薮,侵人冷雾满穹苍。 忽闻一声霹雳响,山腰飞出兽中王。 昂头踊跃逞牙爪,谷口麋鹿皆奔忙。 山中狐兔潜踪迹,涧内獐猿惊且慌。 卞庄见后魂魄丧,存孝遇时心胆强。 清河壮士酒未醒,忽在冈头偶相迎。 上下寻人虎饥渴,撞着狰狞来扑人。 虎来扑人似山倒,人去迎虎如岩倾。 臂腕落时坠飞炮,爪牙爬处成泥坑。 拳头脚尖如雨点,淋漓两手鲜血染。 秽污腥风满松林,散乱毛须坠山奄。 近看千钧势未休,远观八面威风敛。 身横野草锦斑销,紧闭双睛光不闪。 景阳冈头风正狂,万里阴云蔽日光。 枫叶如火,草芽黄,夕阳照山间,雾气笼罩苍穹。 忽然一声霹雳响,猛虎跳出山腰来。 它昂首跃起,伸出锋利的牙爪,追逐在山谷的麋鹿纷乱逃跑。 山中狐狸、兔子闻风四散,涧内的獐、猿也惊慌失措。 武松虽未曾完全清醒,但他奋勇冲上前,迎击这头猛虎。 这老虎扑向武松,势如山崩,而武松迎向老虎,气吞山河。 虎爪扑下如炮弹落地,爪牙拍地成坑。 武松凭借双拳猛击,脚尖如雨点般踢打,鲜血四溅,直到老虎最后一息。 这场战斗风雨交加,场面如暴风骤雨般猛烈,老虎被打得死气沉沉。 武松的勇猛如猛虎般凶悍,最终将猛虎击败,站立于群山之间,威风凛凛,神采飞扬。 当时,景阳冈上那只猛虎,被武松几番拳脚打得几乎气息全无,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武松松开手,走到松树旁找回那根被打断的棍子,拿在手中,仍然担心大虎没死,便又用力打了几下。 看到大虫仍无动静,武松心想: “我就地拖着这死虎下冈子去。” 但力气已经用尽,手脚都软了,根本拖不动大虎。 于是,他走到青石上坐了一会儿,休息片刻,思索着: “天色快黑了,万一再跳出一只猛虎怎么办?” “还是先下冈,明天再来处理这大虫。” 武松继续朝下冈走去,走了不到半里,只见枯草丛中突然钻出两个人,身穿老虎皮做的衣服,手持五股叉,看着武松,吓了一跳。 两人愣住后,吃惊地问道: “你胆子也忒大了,怎敢一个人走过景阳冈!” “这里黑漆漆的,又没有武器,万一遇到猛虎,你自己也不知道死在哪里!” “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武松不急不躁,回答道: “你们是谁?” 其中一个人答道: “我们是本地的猎户。” 武松又问道: “你们上山做什么?” 这两人脸色变了,说道: “你不知道吗?” “景阳冈上最近出现了一只猛虎,夜晚出来伤人,我们猎户已经有七八个被害了。” “往来客商死伤无数,县官已经派人协助我们捕捉。” “可那猛虎实力强大,难以接近,大家都不敢过去。” “今晚,我们俩和十几个乡亲正在这里埋伏,准备捕虎。” “看到你大摇大摆地从冈子上走下来,我们都吓了一跳。”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见过那猛虎吗?” 武松笑道: “我是清河县的人,姓武,排行第二。” “刚才我在景阳冈上,正好碰到那只猛虎,和它打了一场,最后把它打死了。” 猎户两人听了都愣住,表示不信。 武松见他们怀疑,便说道: “你们不信的话,可以看看我身上的血迹。” 两人仍然不敢相信,问道: “你是怎么打的?” 武松详细讲述了打虎的经过。 听了他的叙述后,两位猎户震惊不已,连忙叫来埋伏的十几个乡夫。 第二十三回横海郡柴进留宾景阳冈武松打虎4 大家聚集一处,猎户将武松打死猛虎的事告诉众人,大家都不敢相信。 武松见此,提议: “你们若是不信,不如跟我去看看。” 于是,众人拿着火把,带着武松再次上冈子。 当他们来到猛虎的尸体旁时,看到它已经死去,大家纷纷大喜,连忙报信给县里和当地的官员。 乡夫们把虎尸捆起来,抬下冈子。 下到冈下,已有七八十人赶来,大家围着猛虎的尸体,武松被抬着坐到一辆轿子里,直接送到了当地的上户家里。 上户和里正早在庄前等候,看到猛虎的尸体,纷纷表示赞赏。 乡里的上户和猎户们也赶来探望武松,大家纷纷问他高姓大名,来自何地。 武松回答: “我叫武松,是清河县人。” “昨晚我在冈子上的酒店喝醉了,走到冈上遇到了这只猛虎,便和它搏斗,最后打死了它。” 听完武松的讲述,大家纷纷称赞他是英雄好汉。 随后,猎户们拿出一些野味,招待武松。 武松因打虎而感到疲惫,表示想休息。 于是,庄客们为武松安排了客房让他休息,直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上户安排了人去县里报信,同时为武松准备了虎床,并按照规定安排了他的住宿,准备迎接武松前往县城。 天亮之后,武松起床洗漱,众多上户们带着羊和酒,等候在厅前迎接。 武松穿戴整齐,走出屋外与众人见面。 大家纷纷举杯道: “这只猛虎害了多少人性命,甚至连累猎户们吃了不少的苦头。” “今天,幸得壮士出手,除去了这个大害。” “首先是乡里人民有了福气,其次是来往的客商也可以安然无恙,都是多亏壮士的帮助。” 武松谦虚答道: “这都是众位长上保佑,小子无能,才侥幸除去这害。” 大家纷纷向他祝贺。 吃过早饭后,大家将死虎抬出来,放在虎床上。 乡里的上户们纷纷挂上花红段匹,以示祝贺。 武松把自己的一些行李包裹收拾好,准备离开。 正好,阳谷县的知县派人来接他,大家一起前往阳谷县。 在路上,听说有一位壮士打死了景阳冈的猛虎,阳谷县的百姓纷纷跑出来围观,街道和巷子里人山人海。 来到县衙前,知县已经在厅上等候。 武松下轿,手扛着猛虎的尸体,走到厅前,将猛虎放在甬道上。 知县见武松模样威武,又看到这只巨大的锦毛猛虎,心中暗自思忖: “如果不是这个人,怎会打死这只猛虎?” 于是他请武松进厅,问道: “你是如何打死这只猛虎的?” 武松便在厅前将打虎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厅中的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知县听后,心中更是佩服,便命人敬酒,并从上户那里凑来的赏赐中拿出一千贯钱赏给武松。 武松却谦虚道: “我这是托了相公的福,侥幸打死了这猛虎,怎么敢接受赏赐?” “我听说这些猎户因为这猛虎受到了相公的责罚,不如把这赏钱分给他们使用吧?” 知县听后,赞赏武松的忠厚,便同意了,让他将钱分发给众人。 武松把赏钱在厅上分给了猎户们,知县见他如此仁厚,心中更想提拔他,便说道: “虽然你是清河县人,但我们阳谷县距离不远。” “今天我就推荐你做本县的都头,如何?” 武松跪谢道: “若能蒙恩升职,小人定感激不尽。” 知县随即命押司立文案,当即为武松任命为步兵都头。 乡里的上户们纷纷前来祝贺,接连几天大家一起喝酒庆祝。 武松心里暗自想着: “我本打算回清河县去看看哥哥,谁知竟然成了阳谷县的都头!” 从此,武松在官场上受宠,乡里声名大噪。 过了几天,武松心情悠闲,走出县城外散步,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 “武都头,你今天发达了,怎么不来看看我呢?” 武松回头一看,吃惊道: “啊,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武松见了这个人,心中有所感触,他说道: 阳谷县内,尸体横陈,鲜血染地。钢刀挥舞之处,便是人头滚落; 宝剑一挥,热血四溅。 正如那句古话所说: “只因酒色误了家国,几次接触诗书误了好人。” 究竟叫唤武都头的这个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1 诗曰: 酒色端能误国邦,由来美色陷忠良。 纣因妲己宗祧失,吴为西施社稷亡。 酒色确能误国,历来美色常陷忠良。 纣因妲己导致国家灭亡,吴因西施让社稷倾覆。 自爱青春,尽情享乐,岂知美色背后藏着致命之机。 武松已杀害贪淫妇人,莫再怨天尤人。 某日,武松回头看到一人,立刻跪拜。 那人原来是他的亲哥哥武大郎。 武松拜毕,问道: “一年多没见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武大道: “二郎,你走了那么久,怎么不寄封信给我?” “我又怨你,又想你。” 武松问道: “哥哥为何怨我、想我?” 武大道: “我怨你,因为你在清河县时,常喝酒醉打架,常惹麻烦,常让我要随衙门应召,受尽苦难,这就是我怨你的地方。” “想你时,近来我娶了个娘子,清河县人都不怕我,都来欺负我,没人帮忙。” “你在家的时候,谁敢来对我不敬?” “现在我只能搬到这里租房子住,因而想你。” 原来,武大和武松是同母所生,武松高大威猛,身材八尺,力大无穷,连猛虎都能打倒。 而武大郎身高不到五尺,面貌丑陋,清河县人因此戏称他为“三寸丁谷树皮”。 清河县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名叫潘金莲的使女,年约二十,容貌美丽。 由于大户人家强迫她,她不愿屈服,反而告发了主人老婆的恶行。 大户人家出于报复,不收回彩礼,反倒将潘金莲白白嫁给了武大郎。 自从武大娶了潘金莲后,清河县的几个浮浪子弟便来骚扰他们家。 这妇人看武大身材矮小,样貌丑陋,且不懂风流,便心生邪念,常私通外男。 对此,书中有诗评论: 金莲容貌更堪题,笑蹙春山八字眉。 若遇风流清子弟,等闲云雨便偷期。 潘金莲的容貌更加出色,笑容间微蹙的春山般的八字眉。 若遇到风流的年轻子弟,轻松之间便能与之私会。 话说潘金莲过门后,武大是个懦弱、老实的男人,常常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嘲笑: “好一块羊肉,竟然被狗吃了。” 因此,武大无法安稳地在清河县生活,只好搬到阳谷县的紫石街租房居住,每天还是老样子,挑着卖炊饼。 一天,他正在县前做生意,正好碰到了武松。 武大说:“兄弟,我前几天在街上听到有人说,‘景阳冈上有个打虎的壮士,姓武,县里让他做了都头。’” “我猜了八分应该是你,今天终于遇到你了。” “我不做生意了,你跟我回家去。” 武松问道: “哥哥家在哪儿?” 武大指了指前方说道: “就在紫石街前面。” 武松替武大挑着担子,武大带着武松绕过几个转角,一直朝紫石街走去。 走过两个转弯,来到了一个茶坊,武大叫了一声: “娘子,开门!” 只见帘子一拉开,一个妇人走到帘下应声: “大郎,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武大回答: “兄弟在这儿,快来见见。” 武大把担子交给武松,进屋叫道: “二郎,进屋和你嫂嫂见个面。” 武松拉开帘子,走了进去,和那妇人打了个招呼。 武大说道: “娘子,这位就是景阳冈上打死猛虎、现在做都头的兄弟。” 那妇人双手合十道: “叔叔安康。” 武松说道: “嫂嫂请坐。” 武松当下行礼,那妇人扶住了他,说道: “叔叔,别这样,折杀奴家了。” 武松回答道: “嫂嫂多礼了。” 那妇人接着说: “我也听说过那个打虎的英雄,昨天还想去县前看看,不料去晚了,没能赶上,今天见到才知道原来是叔叔。” “请叔叔到楼上坐。” 武松看那妇人时,只见她眉如初春柳叶,眼中含着雨水般的愁绪; 面如三月桃花,隐含着柔情和风韵。 她的腰肢纤细,身姿轻盈,像燕子懒飞,莺儿慵懒;樱桃小口微微张开,勾得蜂蝶飞舞。 她的容貌妖媚,面容清秀,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当下,那妇人叫武大请武松上楼,在主客的席位里坐下。 三个人一同回到楼上坐了,那妇人看着武大道: “我陪着叔叔坐着,你去安排些酒食来招待叔叔。” 武大回应道: “好极了。二郎你先坐一会儿,我这就去。” 武大下楼去了。 那妇人在楼上打量武松这模样,心里寻思道: “武松和他是同一个母亲的亲兄弟,他又长得这般高大。” “我要是嫁了这样一个,也不枉活这一辈子。” “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树皮’,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我真是太晦气了!” “据说武松,老虎都被他打了,他肯定力气很大。” “听说他还没有娶妻,何不让他搬到我家来住?” “没想到这段姻缘就在这里!” 那妇人脸上堆满笑容,问武松道: “叔叔来这里几天了?” 武松回答: “到这里十多天了。” 妇人道: “叔叔在哪里歇息?” 武松道: “随便在县衙里歇息。” 那妇人道: “叔叔,这样可不方便。” 武松道: “独自一人,容易照料。早晚自有士兵伺候。” 妇人道: “那些人伺候叔叔,怎么能照顾周到。” “何不到家里来住?” “早晚想要些汤水喝时,我亲自安排给叔叔喝,总比这伙脏人安排饮食强。” “叔叔就算喝口清汤,也能放心。” 武松道: “多谢嫂嫂。” 那妇人道: “别处可有小婶子?” “可以接来相聚也好。” 武松道: “武二不曾娶妻。” 妇人又问道: “叔叔多大年纪?” 武松道: “虚度二十五岁。” 那妇人道: “比我大三岁。叔叔这次从哪里来?” 武松道: “在沧州住了一年多,只想着哥哥在清河县住,没想到却搬到了这里。” 那妇人道: “一言难尽!自从嫁给你哥哥,他太软弱了,被人欺负,在清河县住不下去,就搬到了这里。” “要是叔叔这般雄壮,谁敢说个不字。” 第二十四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2 武松说道: “家兄向来本分,不像武二这般撒泼。” 那妇人道: “怎么这么颠倒着说!” “常言说:人没有刚强的骨气,就无法安身立命。” “我向来性子直爽,看不得这般三问不回答,四问转身走的人。” 有诗为证: “叔嫂萍踪得偶逢,妖娆偏逞秀仪容。 私心便欲成欢会,暗把邪言钓武松。” 叔嫂偶然相逢,妇人娇艳偏要显露姿容。 私心想要成就欢会,暗中用邪言勾引武松。 却说潘金莲说话很是精巧并撇清关系。 武松道: “家兄不会惹事,让嫂嫂您操心了。” 两人正在楼上没说完话,武大买了些酒肉果品回来,放在厨房,走上楼来,叫道: “娘子,你下来安排一下。” 那妇人回应道: “你看这不懂事的!” “叔叔在这里坐着,却叫我撇下他下去。” 武松道: “嫂嫂请自便。” 那妇人道: “为何不去叫隔壁王干娘安排?” “只是这样没眼力见!” 武大自己去央求了隔壁王婆,安排妥当后,都搬上楼来,摆在桌子上,无非是些鱼肉果蔬之类。 随即倒酒上来,武大叫妇人坐了主位,武松对面坐,武大在旁边坐。 三个人坐下,武大在各人面前筛酒倒酒。 那妇人拿起酒来说道: “叔叔别怪,没什么好招待的,请喝一杯酒。” 武松道: “感谢嫂嫂,别这么说。” 武大只顾不停地筛酒倒酒,哪里顾得上别的事。 那妇人笑容满面,不停地说着: “叔叔,怎么鱼和肉也不吃一块?” 挑好的递过来。 武松是个直性子的汉子,只把她当作亲嫂嫂对待,哪里知道那妇人是侍女出身,惯会讨好,也没料到那妇人有勾引他的心思。 武大又是个软弱的人,哪里懂得招待客人。 那妇人喝了几杯酒,一双眼睛只看着武松。 武松被她看得不自在,只是低着头不怎么理会。 当天喝了十几杯酒,武松就起身。 武大道: “二郎再喝几杯再走。” 武松道: “就这样了,我会再来看哥哥。” 都送下楼来。 那妇人道: “叔叔一定要搬来家里住。” “要是叔叔不搬来,我们两口子会被别人笑话。” “亲兄弟,不比别人。” “大郎,你就收拾一间房屋,请叔叔来家里生活,别让邻居街坊说闲话。” 武大道: “你大嫂说的是。二郎你就搬来,也让我争口气。” 武松道:“既然哥哥嫂嫂这么说,今晚有些行李就取过来。” 那妇人道: “叔叔一定要记得,我这里专门盼着。” 有诗为证: “可怪金莲用心深,包藏淫行荡春心。 武松正直不容犯,清名如金难替换。” 奇怪潘金莲用心深沉,暗藏淫荡心思荡漾春心。 武松正直正大难以冒犯,耿耿清正名声抵过万金。 那妇人情意特别殷切。 武松告别了哥嫂,离开了紫石街,直接到县里去。 正赶上知县在厅上办公,武松上厅禀报道: “武松有个亲哥哥,在紫石街居住。” “武松想在家里住宿,早晚在衙门里听候差遣。” “不敢擅自离开,请大人指示。” 知县说道: “这是兄友弟恭之事,我怎么会阻拦你,理由很正当。” “你可以每天来县里听候差遣。” 武松谢了,收拾行李铺盖,还有那些新做的衣服以及之前赏赐的物件,叫一个士兵挑着,武松带到哥哥家里。 那妇人见了,就像半夜里捡到金宝一样欢喜,满脸堆笑。 武大叫了个木匠在楼下整理了一间房,铺上一张床,里面放一张桌子,安两个凳子,一个火炉。 武松先把行李安置好,吩咐士兵自己回去,当晚就在哥嫂家里睡觉。 第二天早上,那妇人急忙起来烧洗脸水,舀漱口水,叫武松洗漱了脸和口,裹好头巾,出门去县里签到。 那妇人说道: “叔叔,签了到,早点回来吃饭,别去别处吃。” 武松说道: “就回来。” 直接去县里签了到,候了一早上,回到家里。 那妇人洗手修剪指甲,整整齐齐,安排好饭菜,三个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武松是个直性子的人,反倒觉得不安。 吃完饭,那妇人双手捧一盏茶递给武松喝。 武松说道: “让嫂嫂受累了,武松会睡不好吃不好。” “我让县里派一个士兵来使唤吧。” 那妇人连声说道: “叔叔怎么这么见外?” “自家的亲人,又不是伺候别人。” “就算派一个士兵来使用,这家伙做饭干活不干净,我眼里也看不上这样的人。” 武松说道: “这样的话,就劳烦嫂嫂了。” 有诗为证: 武松仪表甚温柔,阿嫂淫心不可收。 笼络归来家里住,要同云雨会风流。 武松仪表很温和,阿嫂淫心难以收敛。 拉拢回来家里住,想要一起行男女之事。 话不多说。 自从武松搬到家里来,拿些银子给武大,让他买饼、馓子、茶果,请邻居们喝茶。 众邻居凑份子给武松送人情,武大又安排了回请的酒席,这些都不再细说了。 过了几天,武松拿出一匹彩色绸缎给嫂嫂做衣裳。 那妇人笑嘻嘻地说道: “叔叔,怎么能这样!” “既然叔叔给奴家,不敢推辞,只能收下了。” 武松从此就住在了哥哥家里。 武大依旧挑着担子上街卖炊饼。 武松每天去县里签到,承担差使。 不论回来得早还是晚,那妇人都做好饭菜,欢天喜地伺候武松,武松反倒觉得不安。 那妇人常说些话来挑逗他,武松是个硬心肠直性子的汉子,却不怪罪。 有话就长,无话就短。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看看到了十一月的天气,连续几天北风刮得很紧,四周彤云密布,又早早纷纷扬扬飘下一天的瑞雪来。 怎么看得出这雪下得好呢? 正是: 尽道丰年瑞,丰年瑞若何? 长安有贫者,宜瑞不宜多。 都说丰年雪吉祥,丰年的雪又怎样? 长安有贫困的人,应该瑞雪但不宜太多。 第二十四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3 那时雪花一直下到深夜,整个世界仿佛被银装素裹,天地之间如同被玉碾过一般。 第二天一早,武松出门到县里办事,直到正午才回来。 武大被娘子赶出去做买卖,便向邻居王婆求助,买了一些酒肉,去武松的房间里生起了盆火。 心中暗想: “今天一定要激起他的反应,看他是否动心。” 那妇人独自站在帘子下,冷冷清清地望着外面的大雪。 只见: 万里天空被红色云朵覆盖,空中飘着祥和的瑞气,琼花在屋檐下飞舞,溪水已经冻住,连船只也无法行驶。 片刻间,楼台如同玉石般洁白,山河的银色景象相连。 飞雪如撒粉般飘洒,漫天飘落。 此时,吕蒙正也叹息着自己没有钱。 那天,武松踏着雪回家,雪花如琼玉般散落在地。 当他走近时,那妇人推开帘子,笑着迎接道: “叔叔,外面冷吧?” 武松回应道: “感谢嫂嫂关心。” 进屋后,他脱下了雪沾湿的帽子,那妇人伸手要接,但武松说道: “不用麻烦嫂嫂,我自己来。” 他把帽子放在墙上,解开腰间的包袋,脱下了外套,走进房间挂好。 那妇人说道: “我一大早就起了,叔叔怎么还不回来吃早饭?” 武松解释道: “是县里有个熟人请我吃了早饭,后来又喝了一杯,实在不想麻烦,就直接回来了。” 妇人说道: “这样啊,那叔叔先靠火取暖吧。” 武松答道: “正好。” 于是他脱掉了油靴,换上了袜子和暖鞋,搬了个小凳子坐到火边。 那妇人把前门关好,又把后门锁住,然后搬来一些酒和小菜,放到桌子上。 武松问道: “哥哥去哪儿了,还没回来?” 妇人回答: “你哥哥每天出去做生意,我和叔叔可以自己喝三杯。” 武松说道: “那等哥哥回来一起吃。” 妇人说道: “哪里等得了他,先喝吧。” 话音未落,她便端来了一杯酒。 武松说道: “嫂嫂坐下,我们等会儿再给武二倒酒。” 妇人说道: “叔叔自便。” 她也拿了个凳子,坐到火边。 桌上摆着酒杯。 那妇人端起一杯酒,看着武松说道: “叔叔,喝完这杯。” 武松接过酒杯,一口喝下。 那妇人又给他倒了一杯,说: “天冷,叔叔再喝一杯。” 武松接过酒,又一饮而尽。 接着,他也倒了一杯酒递给妇人。 妇人接过酒杯喝了之后,又给他倒了一杯,放在武松面前。 那妇人轻轻露出胸部,头发松散,脸上带着笑容说道: “我听有人说,叔叔在县前东街养着一个唱歌的女人,是不是有这回事?” 武松回答道: “嫂嫂别听外人胡说,武二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那妇人不相信,说道: “我不信,只怕叔叔口里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 武松道: “嫂嫂不信,可以问哥哥。” 妇人说道: “他知道什么?” “要是知道这种事,他早就不用卖炊饼了。” “叔叔,再喝一杯吧。” 她又给武松倒了三四杯酒。 那妇人也喝了几杯酒,酒意上来了,心头春情涌动,难以抑制,于是开始说些无聊的话。 武松虽然察觉了她的意图,但没有回应,只是低下了头,不去理会她。 妇人起身去倒酒,武松则在屋里拿起火箸拨火。 妇人暖好了酒,走进屋,一手拿着酒壶,一手轻轻捏住武松的肩膀,说道: “叔叔穿得这么少,不冷吗?” 武松感到有些不悦,但没有回应她。 妇人见他不理,便伸手夺过火箸,嘴里说道: “叔叔不会拨火,我帮你拨火。” “只要火盆热就行了。” 武松有些焦躁,但仍旧保持沉默。 妇人心中充满欲望,看到武松不高兴,却不以为意。 她放下火箸,倒了一杯酒,自己喝了一口,剩下大半杯看着武松说道: “如果你有心,就喝了我这杯残酒。” 武松猛地夺过酒杯,泼在地上,愤怒地说道: “嫂嫂,不要这么不知羞耻!” 他推开了妇人,说道: “武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决不是那种败坏风气、没有廉耻的猪狗!” “嫂嫂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如果有风吹草动,武二会认得出你,但拳头可不会认你!”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 那妇人脸红了,赶紧收拾好杯盘,嘴里嘟囔着: “我不过是找点乐子,不值得你当真,好不尊重人!” 她搬走了火盆,朝厨房走去。 泼贱操心太不良,贪淫无耻坏纲常。 席间尚且求云雨,反被都头骂一场。 “泼贱心肠难忍恶,贪欲无耻败风俗。 席上尚且想寻欢,结果被都头骂一通。” 潘金莲企图勾搭武松未果,反而被武松骂了一通,心里十分愤怒。 正当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武大挑着担子回来了,推开门,那妇人忙不迭地开门迎接。 武大进来放下担子,走进厨房,看到老婆的眼睛红红的,便问道: “你和谁吵架了?” 那妇人说道: “都是你不争气,让外人欺负我!” 武大问道: “谁敢欺负你?” 妇人道: “还能是谁!” “我看武二大雪天回来,就赶紧准备酒请他吃。” “他见周围没人,就开始用话挑逗我。” 武大道: “我兄弟不是那种人,一向老实。” “别大声嚷嚷,别让邻居听见笑话。” 说完,武大撇下老婆,走到武松的房里,叫道: “二郎,你没吃点心吗?” “我和你一起吃点。” 武松没有回应。 他想了半天,脱下了丝鞋,又穿上油膀靴,披上外衣,戴上毡笠,把东西一收便准备出门。 武大喊道: “二郎,你去哪儿?” 武松没有回应,径直走出门去。 武大回到厨房,问老婆: “我叫他,他不答应,就朝县前的路走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妇人骂道: “你这个傻瓜!有什么难见的!” “他是觉得丢脸,不想见你,所以才走了。” “我猜他一定是去找人搬行李,不想再住在这里了。” 第二十四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4 “你还是别再留他了!” 武大道: “他搬走了,这样大家会笑话他。” 那妇人冷笑道: “你以为他来调戏我就不怕别人笑话吗?” “你自己和他好好说话吧,我做不出这种事。” “你把休书给我,自己留着他好了。” 武大哪里敢再说话。 就在家里,夫妻两人吵个不停,忽然看到武松领着一个土兵,拿着条扁担,径直走进房里收拾行李,然后准备出门。 武大赶紧跑出来问道: “二郎,你要搬去哪儿?” 武松回答: “哥哥别问,说起来又要让你担心。” “你只管让我走就行了。” 武大哪里敢再多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武松搬走。 那妇人在屋里一边骂骂咧咧地说道: “真是好!” “大家都说亲兄弟做了都头,怎么养活了自己老婆,却反过来害人。” “就像那花木瓜,看着好看,可没啥用。” “你走了倒好,谢天谢地,冤家终于离开了。” 武大听到老婆这样骂,心里也很不高兴,不知道该怎么办,心情愈加沉重,不敢再管。 自从武松搬到县衙里去住后,武大仍然每天上街卖炊饼,虽然本打算去县里找武松谈谈,但却被老婆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去找武松,因此武大没敢去。 有诗为证: 雨意云情不遂谋,心中谁信起戈矛。 生将武二搬离去,骨肉翻令作寇仇。 雨中的情感与心意未能如愿,谁能相信心中已经激起了冲突与矛盾。 把武二(武松)赶走之后,亲兄弟反而成了仇人。 过了十几天,县里知县刚刚上任已有两年多,积攒了一些金银,打算送到东京给亲戚保管,以备不时之需,担心路上被劫。 于是,他想到了武松: “这人正是合适的人选,英雄人物,值得依赖。” 于是,他叫武松到衙门商议: “我有一个亲戚在东京,想把一些礼物送过去,并顺便带个信,问个安。” “但担心路途不安全,需要一个有本事的人。” “你正是这类英雄好汉,不用推辞辛苦,帮我去一趟,回来我会重重奖励你。” 武松答应道: “我不敢推辞,既然是您的差事,我一定去。” “正好我从未去过东京,也可以去看看。” 知县听了很高兴,赏了他三杯酒,商议完毕。 第二天,武松领了知县的指示,取了一些银两,带着一个土兵去街上买了一些酒肉果品之类,直接去了紫石街武家。 恰巧武大正在外面卖炊饼回来,看到武松坐在门前,叫土兵去厨房安排。 那妇人看到武松带来了酒菜,心中暗想: “难道这人又想我了?” “他回来定是想着我,等会儿再问他。” 于是她上楼重新整理妆容,换上艳丽的衣服,走下来迎接武松。 她拜道: “叔叔,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久没见到你了,心里一直挂念着。” “每天叫你哥哥来县里找你,但他回来总说没见到你,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没什么事,你花这些钱,这么破费干什么。” 武松回答: “我有句话,特地来和哥哥嫂嫂说一说。” 她道: “既然如此,咱们上楼坐着。” 于是三人上楼坐下,武松请哥哥嫂嫂坐上座,自己坐在旁边。 土兵搬来了酒肉,摆在桌子上。 武松劝哥哥嫂嫂喝酒。妇人则一直偷偷观察武松,武松则专心喝酒。 酒喝了五巡,武松拿起杯子,叫土兵倒了一杯酒,说道: “大哥,今天我有话要和你说。” “知县差我去东京办事,明天就要出发,回来的时间可能是两个月,也可能四五十天。” “我特地来告诉你:你一直懦弱,我不在家时,恐怕有人会欺负你。” “以前你每天卖十笼炊饼,从明天开始只卖五笼;出门晚一点,早点回来,别和人喝酒。” “回到家就关上门,省得惹是生非。” “如果有人欺负你,别和他争执,等我回来再和他理论。” “大哥如果同意,就喝掉这杯酒。” 武大接过酒,说道: “我兄弟说得对,我都会听你的。” 说完,他们一起喝了酒。 武松再次倒了第二杯酒,对那妇人说道: “嫂嫂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不需要我多说。” “我哥哥为人质朴,靠着嫂嫂您来打理和照顾他。” “常言道:外强中干不如内外兼顾。” “嫂嫂把家里管理得井井有条,我哥哥自然没有什么烦恼。” “你没听过古人说过吗?” “‘篱笆扎得牢,狗儿进不来’。” 那妇人听了这话,顿时被武松的一番话激怒,耳朵一热,脸色涨红,气愤地指着武大骂道: “你这个肮脏混账的家伙,怎么敢在外人面前说我坏话欺负我!” “我不是那种只会窝里横的女人,我可是能扛得起责任的女子,拳头能震得住人,胳膊能拉得动马,面子上能行得通!” “我不是那种懦弱的女人!自从嫁给武大,连蚂蚁都不敢进我们的家,哪里有什么‘篱笆不牢,狗儿进不来’?” “你胡说八道,每一句话都应该有说法,丢下砖头瓦片,哪个不掉地?” 武松笑道: “嫂嫂要是能这样管家就最好了。” “希望心口如一,不要说一套做一套。” “既然如此,我就记住嫂嫂的话了,请您喝完这杯酒。” 那妇人气得推开酒杯,一直跑下楼,走到半楼梯时停下来发话道: “你既然这么聪明,怎么不懂得‘长嫂如母’的道理?” “我当初嫁给武大时,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叔叔’?” “哪里冒出来的,是亲不是亲,却要充家长。” “真是老娘倒霉,遇上这么多事!” 说完便哭着下楼去了。 以诗为证: “苦口良言谏劝多,金莲怀恨起风波。 自家惶愧难存坐,气杀英雄小二哥。” 虽然是好意劝谏,金莲却因此怀恨,引发了一场风波。 武松心情惶恐,难以平静,气得差点将这位“英雄小二哥”也气得发火。 第二十四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5 且说那妇人做出许多奸诈虚伪的样子,那武大、武松兄弟两个喝了几杯酒,武松向哥哥辞别。 武大道: “兄弟走了,尽早回来,我等着和你相见。” 嘴里说着,不知不觉眼中落下泪来。 武松见武大眼中流泪,又说道: “哥哥就算不做买卖也罢,只在家里坐着,费用兄弟自然送来。” 武大送武松下楼。 临出门时,武松又说道: “大哥,我的话不要忘了。” 武松带着小兵,自己回县衙前来收拾。 第二天早上起来,捆扎好了包裹,来见知县。 那知县已经先差遣了一辆车子,把箱笼都装在车子上,点了两个精壮的小兵,县衙里派了两个心腹随从,都吩咐好了。 那四个人跟着武松就在厅前辞别了知县,整理好行装,提着朴刀,监管押着车子,一行五人离开了阳谷县,取路前往东京。 在路上免不了饿了吃饭渴了喝水,晚上住宿早上赶路,这些都不再细说了。 自从武松劝他之后,武大开始按照武松的提示,忍气吞声地听着娘子的骂声,整整三四天。 武大虽然心里不快,但还是默默忍受,他按照兄弟的话,每天只做一半炊饼出去卖,傍晚回家时,马上关上大门,拉上帘子,然后坐下来休息。 看到武大这样遵从武松的话,妇人心里不满,焦躁不安,于是开始骂武大: “你这个混蛋!” “我从未见过在正午时分就把门关上,恐怕别人说我家禁鬼。” “你就听你那兄弟的话,竟不怕别人笑话!” 武大安静地回答: “让他们笑吧,别人说我家禁鬼又如何?” “我兄弟说的话是为了我好,省了不少麻烦。” 妇人愤怒地说道: “呸!你这个傻子!” “你是个男人,竟然不做主,听别人摆布!” 武大摇摇头说道: “随他去,他的话就是金口玉言。” 自从武松离开后,武大每天都按时归家,关门拉帘。 起初妇人也还会和他闹一闹,但渐渐地,这种闹腾也就不再让她放在心上。 她发现,每当武大回家时,自己会先去收帘子、关大门,而武大心里也暗自高兴,想着: “这样倒也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冬天快过去了,天气渐渐变得温暖了。 一天,武大如常归家,妇人照例先去收帘子,但这一次,却恰好有个人从帘子边走过。 正巧那妇人手中的叉竿没拿稳,失手把叉竿打到了那个人的头巾上。 那人停下脚步,正要发火,却一转脸,看清了那妇人,发现她是个妩媚动人的女子。 那人的怒气瞬间消散,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妇人知道自己做错了,连忙行礼说道: “奴家一时失手,官人别怪。” 那人弯腰行礼,回答道: “不打紧,娘子请不要放在心上。” 这时,旁边的王婆刚好在茶馆看到这一幕,笑着说道: “谁让大官人走过这里,正好撞上了!” 那人笑着回答: “倒是我不小心,冲撞了娘子,请不要见怪。” 那人又笑着做了一个大大的鞠躬: “我不敢,娘子请自便。” 他那双眼睛一直盯着那妇人看,临走时还回头看了七八次,走得慢悠悠的,脚步也略显摇摆。 最后,诗句为证: “风日清和漫出游,偶从帘下识娇羞。 只因临去秋波转,惹起春心不肯休。” 在清风明媚的日子里,偶然从帘子下看到那妇人娇羞的模样,随着她目光的转动,心中生起了不舍与动情,情愫一发,难以抑制。 这妇人把帘子收起,叉竿也放下,关好大门,等着武大归来。 再说那人姓什么名什么,住在哪里呢? 原来他只是阳谷县的一个破落户财主,开着一个小药铺。 自小他就有些奸诈,懂得一些拳棒功夫。 最近他发了财,专门在县里管些公事,利用职权收受贿赂、排除异己,因而县里的人都对他有所忌惮。 这个人姓西门,名庆,排行第一,所以大家都称他“西门大郎”。 他最近发了财,人们也都称他“西门大官人”。 不久,西门庆转身进入了王婆的茶坊,走到水帘下坐下。 王婆笑道: “大官人,您刚才唱得好个大肥喏(敬礼)。” 西门庆也笑道: “干娘,你等会儿,我有事要和你说。” 第二天清早,王婆刚开门,看见西门庆又在门前来回走动。 王婆心里想: “这家伙真是来得勤,我得想办法用一些甜言蜜语把他引过来,让他来我这里。” 原来,开茶坊的王婆并不是个规矩人,她也有她的打算。 言辞犹如锋利的武器,能轻易击败有智慧的人,甚至超越隋炀帝。 依靠巧妙的言辞,就像三齐的辩士。 孤鸾与凤凰交锋,寡妇与孤男对话。 话语能使三重门内的女子、九级殿中的仙人动摇。 在玉皇大帝的殿下,金童玉女在侍奉香火时被牵引; 在王母宫中,玉女们被言语引导,产生亲密接触。 通过计策,阿罗汉与比丘尼纠缠; 通过机关,李天王与鬼子母产生联系。 甜言蜜语诱使男子心生情愫,温柔的言语让女子动心。 这些巧妙的言辞使织女心生相思,嫦娥寻找伴侣。 王婆刚开门,正在茶坊里生火、整理茶具,忽见西门庆从早上多次经过门前,最后径直走进茶坊,坐在水帘下,看着武大的门前帘子。 王婆故意不去看,只是忙着在茶坊里煽风炉子,不出来问茶。 西门庆喊道: “干娘,给我点两盏茶。” 王婆回应道: “大官人来了,连日不见。” “请坐。” 然后泡了两盏浓姜茶,端到桌上。 西门庆道: “干娘,陪我喝个茶。” 王婆哈哈笑道: “我又不是影射的。” 西门庆也笑了一回,问道: “干娘,隔壁卖什么?” 王婆答道: “他们家卖蒸鱼、漏子,热乎乎的大辣酥。” 西门庆笑道: “你看这婆子,真会吹!” 王婆笑道: “我不吹,他家自有亲老公!” 西门庆接着说: “干娘,跟你说正经事:听说他家做的炊饼做得不错,我想买三五十个,不知道他在家吗?” 王婆答道: “要买炊饼,等他回了街上买,何必专程上门来?” 西门庆道: “干娘说得对。” 于是喝完茶,坐了一会儿,起身道: “干娘记得账目。” 王婆道: “没事,老娘记得牢牢的。” 西门庆笑着离开。 第二十五回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1 诗曰: 可怪狂夫恋野花,因贪淫色受波查。 亡身丧己皆因此,破业倾资总为他。 半晌风流有何益,一般滋味不须夸。 他时祸起萧墙内,血污游魂更可嗟。 真是可叹狂妄之人迷恋野花,因为贪图美色而惹来祸患。 自身毁灭、家破人亡,皆因这种放纵所致。 短暂的风流快活有什么好处?其中滋味实在不值得炫耀。 到后来若在家中引发祸端,血流成河、冤魂飘荡,更令人哀叹。 话说郓哥被王婆打了几下,心里不服气,提着篮子雪梨,径直走上街去找武大郎。 走了两条街,正好见武大挑着炊饼担子走来。 郓哥站住脚看着武大道: “好久没见你,怎么胖了?” 武大放下担子说: “我一直是这模样,哪里胖了?” 郓哥道: “前几天我想买些麦麸,哪儿都买不到,人都说你家有。” 武大辩解道: “我家又不养鹅鸭,哪来的麦麸?” 郓哥道: “你说没有,那你怎么胖的?” “拿你煮了也没气味!” 武大骂道: “你这猢狲胡说!” “我老婆又不偷男人,我怎么是鸭?” 郓哥笑道: “你老婆不偷男人,只偷小伙子!” 武大气得抓住郓哥说: “你把话说清楚!” 郓哥笑道: “你只会抓我,却不敢咬他左边的耳朵!” 武大低声求郓哥: “兄弟,你告诉我是谁,我请你吃十个炊饼。” 郓哥摇头道: “炊饼不够,得请我喝酒才行。” 武大道: “你爱喝酒,跟我来。” 武大挑着担子带郓哥去了小酒店,放下担子,买了几个炊饼和些肉,又要了一壶酒,请郓哥吃。 郓哥却不客气,又要添肉。 武大无奈,只得让他吃饱了,再问他: “兄弟,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郓哥道: “别急,等我吃完再说。” “我还会帮你出主意,不要着急!” 郓哥吃完酒肉后,才慢悠悠地说: “你想知道,把手伸过来摸我的头疙瘩!” 武大奇怪道: “你怎么弄了个疙瘩?” 郓哥答道: “我今天提着篮子去找西门庆挂个小账,满街找不到人。” “听人说,他天天在王婆茶坊里和你老婆勾搭。” “我本来想赚几个钱,谁知被王婆赶出来,还挨了打!” “这才特意来告诉你。” “我之前激你两句,就是让你问我。” 武大一听,气得脸都变了色: “真的有这回事?” 郓哥笑道: “你这人真没见识!” “那两人等你出门后就在王婆家快活,你还疑问是真是假!” 武大叹气道: “兄弟,老实告诉你,我老婆最近天天去王婆家做针线活,回来时脸色红得发亮,我心里也有些怀疑。” “看来真是这么回事。” “我现在就去寄了担子,找他们算账!” 郓哥忙拦住道: “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这么没脑子?” “王婆可不是好惹的,他们一定有暗号。” “等你进去时,早把你老婆藏好了,西门庆还可能打你一顿。” “捉不到他们,你白挨打。” “再说,他有钱有势,反告你骚扰,到时候官司吃定了你,连命都难保!” 武大听了连连点头,问道: “那该怎么办?” 郓哥道: “你别急,我教你个办法。” “今天晚些时候回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明天早点出来卖炊饼,我会在巷口等着。” “只要西门庆去了王婆家,我就通知你。” “你挑着担子等着,我会去闹事,惹得王婆来打我。” “她一打,我就把篮子扔到街上,你赶紧冲进去抓奸,喊起屈来!” “这办法如何?” 武大大喜道: “好兄弟,真是亏了你!” “我这里有几贯钱,给你去买些米。” “明天巷口见。” 郓哥得了钱和炊饼,开心地走了。 武大还了酒钱,挑着担子回去卖了一趟炊饼,天黑后才回家。 平时他那老婆总是骂他,百般欺负,但这几天似乎知道做得太过分,便对他好了一些。 武大回到家装作若无其事,老婆还主动问: “大郎要不要买点酒喝?” 武大回答: “刚才和同行喝了三碗。” 吃完晚饭,夫妻无话,各自休息。 次日早饭后,武大只做了少量炊饼挑出去卖。 那妇人一心想着西门庆,根本没注意武大的异常。 武大离开后,她迫不及待地去了王婆家,等着西门庆到来。 话说武大挑着担子,来到紫石街巷口,正遇见郓哥提着篮子在那儿张望。 武大问道: “怎么样了?” 郓哥回答: “快了,他七八成已经来了。” “你先去卖一趟炊饼,再回来就在附近守着。” 武大急忙去卖了一趟炊饼,又回到巷口。 郓哥叮嘱道: “你注意看我什么时候把篮子扔出来,那时你就冲进去。” 武大于是先把担子寄放在别处。 虎有伥兮鸟有媒,暗中牵陷恣施为。 郓哥指讦西门庆,他日分尸竟莫支。 老虎有鬼仆相助,鸟儿有媒人牵线,暗中牵连陷害,肆意妄为。 郓哥揭发了西门庆的恶行,最终西门庆落得分尸的下场,果然无人能救。 郓哥提着篮子走进茶坊,大声骂道: “老猪狗!你昨天凭什么打我?” 王婆本性难改,立刻跳起来骂道: “你这个小猴崽子!老娘和你无冤无仇,你又来骂什么?” 郓哥骂道: “就骂你这个马泊六,专做媒的老狗,真不是东西!” 王婆大怒,抓住郓哥就打。 郓哥大喊一声: “你打我!” 随手把篮子丢到街上。 王婆正要揪住他打,郓哥趁势抱住王婆的腰,用头猛撞她的小腹,差点把她撞倒,多亏墙壁挡住才没摔倒。 他死死地顶住王婆,让她无法脱身。 就在这时,武大提起衣摆,大步冲进茶坊。 王婆见是武大来了,想要拦住他,却被郓哥拼命压着,根本动不了。 她只能高喊: “武大来了!” 房里的潘金莲听见,慌忙顶住门,西门庆则钻到床底下躲起来。 武大赶到房门口,用力推门却推不开,只能气愤地喊: “好啊,你们干的好事!” 潘金莲死死抵住门,满脸惊慌,却故意嘲讽道: “平日就爱卖弄拳脚,说自己多厉害,真遇到事了,连纸老虎都怕!” 这几句话分明是在提醒西门庆打倒武大,好趁机逃跑。 第二十五回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2 西门庆听了,顿时明白过来,从床底下钻出来,对潘金莲说道: “娘子,不是我没本事,只是一时没想到。” 随后拔开门,喝道: “别过来!” 武大正要上前揪他,西门庆抢先飞起一脚,武大个子矮,正中胸口,被踢得扑倒在地。 西门庆见武大倒地不起,趁乱逃走了。 郓哥见事情不妙,放开王婆跑了出去。 街坊邻居都知道西门庆不好惹,没人敢多管闲事。 王婆扶起武大,见他口吐鲜血,面色蜡黄,赶忙叫潘金莲舀来一碗水,救得他缓过气来。 两人一前一后搀着武大,从后门扶回家,安置到楼上床上休息。 当晚无事。 第二天,西门庆打听到事情没闹大,又开始和潘金莲厮混在一起,认为武大迟早会病死。 武大一病就是五天,卧床不起,加上无人照顾,想喝水喝不上,想吃药也没人送。每天呼唤潘金莲却无人回应,反而见她浓妆艳抹出门,回来时满脸红光。 武大气得几次昏过去,却无人理会。 武大忍无可忍,叫来潘金莲,对她说道: “你做的这些事,我亲眼捉到了奸情,还教唆奸夫踢伤我的心口!” “如今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们却在一旁快活。” “我死了倒也无妨,但你们休想就此了事!” “我兄弟武松,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是早晚他回来,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你肯可怜我,早点服侍我康复,我可以对他不提此事。” “但若你继续不管不顾,等他回来,自然会找你们算账!” 这妇人听了武大的话,一句话也不回,只是转身把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婆和西门庆。 西门庆听后,仿佛被扔进了冰窖里,惊慌地说道: “糟了!我早就知道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是清河县的第一好汉。” “如今我和你情深意长,早已难舍难分,可偏偏碰上这种事,真是怎么办才好?苦啊!” 王婆听了冷笑道: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男子汉,竟然如此没主意。” “按理说,我是搭顺风船的,你才是掌舵的,如今你慌什么手脚?” 西门庆叹道: “枉我为男子汉,在这节骨眼上竟毫无办法。” “干娘,你有什么高见,快帮我们出个主意吧!” 王婆说道: “你们是想长长久久做夫妻,还是短暂做夫妻?” 西门庆忙问: “干娘,这长做夫妻和短做夫妻有什么区别?你快说。” 王婆答道: “若是短做夫妻,你们现在就分开,等武大病好了再赔罪,等武二回来也不会多说什么。” “待武二再办差的时候,你们再约会,这就是短做夫妻。” “可若想长久在一起,无需担惊受怕,我倒有个妙计,只是这条计谋有些难以启齿。” 西门庆急道: “干娘,求你成全我们,只要能长长久久,什么都听你的!” 王婆说道: “要用的东西,别人家里没有,偏偏大官人你家里有。” 西门庆忙问道: “就算要我一只眼睛,我也剜给你!” “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婆说道: “如今这武大病得很重,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大官人你家里有砒霜,拿一些来,再让潘娘子假意去抓一帖治心疼的药,把砒霜放进去,结果了武大的性命。” “事后把尸体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连踪迹也没有。” “等武二回来,他还能怎样?” “自古以来,‘嫂叔不通问;初嫁从亲,再嫁由身’,武二也管不了。” “之后你们暗地里往来半年一年,等武大的守孝期一满,大官人便光明正大地把她娶回家,不就能长久在一起,白头偕老了吗?” “这主意如何?” 西门庆听了拍手赞道: “干娘的计策果然高明!” “正所谓‘欲求生快活,须下死工夫’。” “罢了罢了,一不做,二不休,就照干娘说的办!” 王婆笑道: “这才是斩草除根、绝不留后患的法子!” “若只是斩草不除根,等到春天萌芽再发,可就麻烦了。” “大官人快去取些砒霜来,我教娘子下手。” “事成之后,你可得重重谢我。” 西门庆连声答应: “这是自然,不用干娘多说。” 有诗为证: 云情雨意两绸缪,恋色迷花不肯休。 毕竟难逃天地眼,武松还砍二人头。 云情雨意缠绵交织,沉迷于美色花丛不愿停歇。 然而,终究逃不过天地的法眼,最终武松手刃二人,斩下头颅报仇雪恨。 话说西门庆没过多久,便带了一包砒霜回来,交给了王婆。 王婆接过后,对那妇人说道: “大娘子,我教你如何下药。” “如今武大不是说让你好好照顾他吗?” “你就假意对他好一些,表现出贴心体贴的样子。” “他如果向你讨药吃,你就将这砒霜掺进治心痛的药里。” “等他稍微睡着后,你便把药灌进他嘴里,然后起身离开。” “他若是毒发,肠胃必然绞痛断裂,定会大叫一声。” “你这时就用被子将他盖严实,不让外面的人听见动静。” “提前烧一锅热水,煮一块抹布。” “毒发后,他必然七窍流血,口唇上还会有牙齿咬出的痕迹。” “他若是死了,你就掀开被子,用煮热的抹布把血迹擦干净。” “然后将尸体入棺抬走,烧掉就了结了,谁还能知道?” 那妇人说道: “这个办法虽好,但奴家手脚软弱,临时恐怕应付不来处理尸体。” 王婆笑道:“ 这还不简单?你只管敲墙,我自会过来帮你安排。” 西门庆说道: “你们用心处理,明早五更时,我来听好消息。” 说罢,西门庆便离开了。 王婆将砒霜用手细细捻成粉末,交给那妇人收好。 第二十五回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3 那妇人转身回到楼上,看武大奄奄一息,眼见气若游丝,就快不行了。 她假意坐在床边哭泣,武大问: “你哭什么?” 妇人假装擦着眼泪说道: “我一时糊涂,被那人哄骗,结果他踢了你这致命的一脚。” “我已经打听到一个灵验的药方,想去取来救你,又怕你怀疑我,不敢去赎。” 武大道: “只要你救我一命,事情过去了就算一笔勾销,我绝不会再提,也不让武二知道。” “快去把药赎来救救我吧!” 妇人拿了一些铜钱,径直来到王婆家,让王婆代她赎药。 药买回来后,她拿到楼上给武大看,故意说道: “这是治心疼的灵药,大夫说要半夜里服用,吃完捂得出些汗,明天便能起身。” 武大感激地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 “多谢娘子,今晚让我稍微歇一歇,半夜记得调药给我喝。” 妇人答应道: “你安心睡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天渐渐黑下来,妇人在房里点了一盏灯,又在楼下烧了一大锅热水,将一块布放进去煮着。 等到三更时分,她把毒药倒在碗里,舀了一碗热水,把药兑进去,用头上的银簪搅匀。 然后她端着药走到楼上,唤道: “大郎,药来了。” 武大说道: “药就在我枕头边的席子底下,你拿来调了给我喝吧。” 妇人依言揭开席子,将药粉抖入碗中搅拌,左手扶起武大,右手把药端到他嘴边。 武大呷了一口,皱眉说道: “这药味道真苦!” 妇人劝道: “药再难喝,只要能治好病,就别在意了。” 武大又勉强呷第二口,妇人趁势将整碗药灌入他的喉咙。 灌完后,她迅速将他放倒在床,跳下床忙着收拾。 不一会儿,武大哀叫道: “娘子,这药下肚后,肚子好痛啊!苦啊,真受不了!” 妇人听了,拿起两床被子盖在他身上,武大喊道: “我喘不过气来了!” 妇人狡辩道: “大夫吩咐过,药下去要捂得出汗,才能好得快。” 武大还想说什么,却被妇人怕他挣扎逃脱,跳上床骑在他身上,紧紧按住被角,不让他动弹,誓死不放松。 就像这样: 油煎肺腑,火烧肝肠,心窝里好似被锋利的刀刃刺入,腹中仿佛有钢刀在翻搅。 剧痛如刀割,从七窍冒出烟气; 身体僵直,全身鲜血模糊。 浑身冰冷彻骨,口中涎水直流; 牙关紧咬,三魂已奔向枉死城,喉管干涸,七魄早投往望乡台。 地狱中新增了一只因毒药而死的冤魂,阳世间却少了一个捉奸揭丑之人。 武大当时哼了两声,喘息了一会儿,肠胃断裂,终于断气,身体再也动弹不得。 那妇人掀开被子一看,见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不禁心生恐惧,只得跳下床去敲墙壁。 王婆听到敲击声,从后门走来咳嗽暗示。 妇人下楼开了后门,王婆问: “解决了没有?” 妇人答道: “是解决了,但我手脚发软,收拾不来。” 王婆说道: “这有什么难的?我来帮你处理。” 王婆挽起袖子,舀了一桶热水,放了块抹布在里面,提上楼来。 她掀开被子,先用抹布把武大嘴唇边的血迹擦干净,又把七窍的淤血清理掉,再将衣服盖在尸体上。 两人合力一步步将尸体从楼上抬下,在楼下准备了旧门板,将武大摆放其上,梳好头发,戴上帽子,穿好衣服,又给他套上鞋袜,用一块白绢盖住脸,再盖上一床干净的被子遮住尸身。 随后,她们上楼清理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王婆便回去了。 那妇人开始假哭,叫来家人。看官须知,世间妇人哭泣有三种: 有泪有声的叫“哭”,有泪无声的叫“泣”,无泪有声的叫“号”。 当下,这妇人无泪干号了一夜。 次日五更天,天色尚未亮,西门庆匆匆赶来打探消息,王婆将事情详细告知。 西门庆拿出银子给王婆,叫她买棺材安排后事,又和妇人商议善后事宜。 妇人对西门庆说道: “我的武大已经死了,一切只能靠你做主。” 西门庆安慰道: “这件事不用你费心,我来安排。” 王婆提醒道: “只有一件最要紧,地方上的团头何九叔是个精明细致的人,怕他看出破绽,不肯帮忙办理丧事。” 西门庆自信地说道: “这不成问题,我会亲自去吩咐他,他绝不会忤逆我的意思。” 王婆催促道: “那大官人就赶紧去吧,不能耽误。” 西门庆随即离去。 天亮时分,王婆买来了棺材,又购置了一些香烛纸钱等丧葬用品,回到家里为那妇人准备饭菜,还点起一对随身灯。 邻里街坊纷纷前来吊唁,那妇人半遮着脸假装悲伤哭泣。 众人问道: “大郎是因为什么病去世的?” 妇人答道: “因为患了心痛病,日益加重,眼看着好不了。” “不幸昨夜三更断了气。” 说着又装模作样地呜咽起来。 邻居们虽然心里明白武大的死有蹊跷,却不敢直言相问,只是出于人情劝慰道: “人死不能复生,娘子节哀,保重自己。” 那妇人只得假意谢过,众人随后散去。 王婆安排了棺材,又请来了团头何九叔,购买了入殓所需的物品,还找了两个和尚晚间陪灵。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何九叔派了几个伙计前去整顿丧事。 话说何九叔巳时许从家中慢慢走出,到了紫石街巷口,迎面碰上西门庆。 西门庆喊道: “九叔去哪儿呢?” 何九叔答道: “小人正要去给那卖炊饼的武大郎收殓尸体。” 西门庆笑道: “借一步说话。” 何九叔跟着西门庆走到转角的一家小酒店里,二人入座于一处包厢内。 西门庆说道: “九叔请上座。” 何九叔连忙推辞道: “小人身份低微,如何敢与官人同坐?” 西门庆笑道: “九叔何必见外,请坐下说话。” 第二十五回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4 二人坐定后,西门庆叫小二取来好酒,并摆上酒菜果品等。 小二随即开始斟酒。 何九叔心中暗自疑惑: “西门庆从未与我同饮,今日特意请酒,必然有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两人喝了一会儿酒,只见西门庆从袖中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说道: “九叔,虽是薄礼,望不嫌轻薄,日后定有重谢。” 何九叔连忙推辞道: “小人并无什么功劳,如何敢受官人如此厚礼?” “若官人有事吩咐,小人自当竭力,不敢收受。” 西门庆笑道: “九叔莫要推辞,这银子你先收下再说。” 何九叔再三推辞,西门庆说道: “九叔若不收,便是不给我这个面子。” 何九叔一向惧怕西门庆的刁蛮霸道,且他经常勾结官府为非作歹,不敢得罪,只好收下银子,说道: “既然官人盛情难却,小人只好领了。” 西门庆随即说道: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武大的尸首入殓时,务必办得周全体面些。” “棺材上盖一床锦被便好,其他的就不多说了。” 何九叔答道: “这点小事不值一提,官人何必破费银两?” 西门庆笑道: “九叔既然收了银子,就按我说的办,别推辞。” 何九叔无奈,只好答应。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西门庆便叫来酒保记账,说改日到铺里结清酒钱。 随后二人一同下楼走出店门。 西门庆临走时叮嘱道: “九叔,这件事你心里有数,不可泄露,日后定有重谢。” 何九叔应诺,西门庆满意地离开了。 何九叔心中满怀疑虑,暗自寻思: “这事未免古怪!” “我不过是去替武大郎殓尸,西门庆却为何给我这许多银子?” “此中必定大有蹊跷。” 他一路思忖着,来到武大家门前,只见几个伙计正站在门口候着。 何九叔问道: “这武大郎是得了什么病死的?” 伙计答道: “他们家说是心疼病发病死的。” 何九叔揭开门帘进了屋,王婆连忙迎上来说道: “何叔,好等了您半天!” 何九叔答道: “有些小事耽搁了,来得稍晚了一步。” 正说着,只见武大的娘子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从里间装模作样地假哭着出来。 何九叔说道: “娘子别太过伤心,大郎去了,节哀顺变吧。” 那妇人半掩着泪眼,假意道: “唉,实在无法说!” “不曾想拙夫因心疼症,几日之间便去了,撇下我孤苦伶仃,好难熬啊!” 何九叔一边看着武大的尸首,一边打量着这妇人,心中暗道: “我早就听说武大的娘子如何,如今总算见到了。” “原来武大娶了这样一个女人!” “看来西门庆给我的这十两银子果然有些来由。” 他放下心事,走到武大的尸首前查看,只见尸体用千秋幡和白绢盖着。 他揭开白绢,用五轮八宝的法子仔细检查,特别注视着尸首的双眼,发现其中的异样,大叫一声: “啊呀!” 随即向后便倒,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只见武大的尸首状况异常: 指甲发青,嘴唇紫黑,面容蜡黄,眼神空洞。 五脏如何尚不得而知,四肢却已僵硬不动。 正如古诗所言: “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 身体就像拂晓时分的鼓声托着渐渐西沉的月亮,预示着生命的尽头; 命运如同半夜时分油尽而熄的灯火,象征着生命的终结。 到底何九叔性命如何,又会如何处理这桩怪事?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郓哥大闹授官厅 武松斗杀西门庆1 诗曰: 参透风流二字禅,好因缘是恶因缘。 痴心做处人人爱,冷眼观时个个嫌。 风流二字的道理若能参透,才知好的缘分与坏的缘分往往难分。 痴心去爱的时候,人人都会喜欢; 冷眼旁观时,却遭人嫌弃。 野草闲花休采折,贞姿劲质自安然。 山妻稚子家常饭,不害相思不损钱。 那些野花闲草,不要随意采摘; 唯有坚贞高洁的品格才能让人心安。 娶个勤俭持家的妻子,养育几个孩子,过着简单的家常生活,不会因相思伤心,也不会因挥霍破财。 当时何九叔跌倒在地,被众伙计搀扶起来。 王婆说道: “这是中了邪,快拿水来。” 她向何九叔喷了两口水,何九叔渐渐苏醒过来,能稍微活动了。 王婆说道: “先扶九叔回家,再慢慢处理。” 两个伙计关上铺门,将何九叔抬回家。 家里人接应着,把他安置在床上休息。 他的老婆哭着说道: “刚才还好好的出去,怎么这样回来!” “平时从没中过邪啊。” 她坐在床边哭泣。 何九叔看到伙计们不在身边,悄悄踢了踢老婆,说道: “你别烦恼,我没事。” “刚才我去给武大家入殓,在他家巷口遇到了开药铺的西门庆。” “他请我喝了一顿酒,还给了我十两银子,对我说:‘武大的尸首,凡事遮掩一下。’” “等我到了武大家,看他老婆模样不像个正经人,我心里就有八九分怀疑。” “后来揭开千秋幡一看,发现武大面色紫黑,七窍里有血渗出,嘴唇上还有齿痕,这分明是中毒而死。” “我本想揭发这事,但又担心没人做主,得罪了西门庆,岂不是自找麻烦?” “所以只好草草把尸体入殓了。但武大有个兄弟,就是景阳冈打虎的武松,他是个眼都不眨就敢杀人的人。” “如果他回来,这事一定会被揭穿。” 老婆说道: “我也听说,前些日子乔老儿的儿子郓哥在茶坊闹事,说的是紫石街那边帮武大捉奸的事,看来确实有蹊跷。” “你可以慢慢打听。现在这件事其实不难处理,你让伙计们去殓尸时打听一下什么时候出殡。” “如果他们等武松回来再出殡,那就没问题;如果直接埋了,也没什么;但如果他们立刻火化,那肯定有问题。” “到时候,你就假装去送丧,趁机拿两块骨头回来,再把西门庆给的十两银子收着,这就是铁证。” “如果武松回来,到时候不问也就罢了,如果问起来,就能让西门庆吃不了兜着走,还能给武松一个交代。” 何九叔听了说道: “娘子真是贤惠而又明事理!” 他立刻嘱咐伙计们: “我中了邪,去不了,你们自己去殓尸,顺便问清什么时候出丧。” “得来的钱财你们分了,但不要给我,记得妥善安排。” 伙计们听从吩咐,前往武大家殓尸,安排灵堂事宜后,回来告诉何九叔: “他家的大娘子说只等三天就出殡,到城外火化。” 伙计们拿了分到的钱各自离开了。 何九叔对老婆说道: “你说得对。” “等到那天,我只需去拿骨头就可以了。” 第二十六回 郓哥大闹授官厅 武松斗杀西门庆2 王婆极力怂恿那妇人当晚守灵。 第二天,她又请来四个僧人诵经做法事。 到了第三天一早,众抬棺人前来扛棺材,也有几位邻居街坊前来送行。 那妇人披麻戴孝,路上假装哭泣博取同情,一行人来到城外的焚尸场。 到了地方,她便让人点火焚烧棺木。 这时,何九叔提着一捆纸钱来到场中。 王婆和那妇人迎上去见礼,说道: “九叔,真是万幸您身体无恙了。” 何九叔答道: “我前几日买了武大郎的一篮炊饼,还没来得及付钱,特意带了这捆纸钱来烧给他。” 王婆连忙附和道: “九叔果然是有情有义之人!” 何九叔将纸钱点燃烧化,随后又催促众人点火焚烧棺材。 王婆和那妇人忙不迭感谢道: “真是多亏了九叔出力,回头定要好好感谢。” 何九叔摆摆手说道: “我不过是尽一份力罢了。” “娘子和干娘还是去斋堂里招待街坊邻里吧,我在这儿帮你们看着就行。” 等王婆和妇人走开后,何九叔趁机取火拨弄骨灰,从中挑出两块骨头,把旁边损坏的部分削去,随后拿到泼骨池中,用水一浸,只见骨头变得焦黑酥软。 何九叔将骨头收好,也赶去斋堂里假意热闹了一番。 等棺木彻底焚烧后,众人收拾了骨灰,将其倒入池中。一切结束后,邻居街坊各自回家散去。 何九叔则将挑出的骨头带回家,细心地在一张纸上记下焚烧的日期、送葬者的名字,并将骨头和那十两银子一起包好,用布袋盛起,妥善藏在房中。 那妇人回到家中,在屏风前摆设了一个灵牌,上面写着“亡夫武大郎之位”。 灵牌前摆放了一盏琉璃灯,周围贴着经幡、钱垛、金银锭和五彩绸缎等祭祀用品。 然而,她却每日与西门庆在楼上肆意享乐,完全不顾武大的亡灵。 和之前在王婆房中偷偷摸摸的私情不同,现在家中没有人打扰,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整夜厮混。 自此以后,西门庆常常三五天不回家,弄得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十分不满。 实际上,这世间的女色正如陷人的深坑,虽有得意之时,但最终难逃败落。 正如一首《鹧鸪天》所道: 色胆如天不自由,情深意密两绸缪。 只思当日同欢庆,岂想萧墙有祸忧! 贪快乐,恣优游,英雄壮士报冤仇。 请看褒姒幽王事,血染龙泉是尽头。 色胆包天却终究难得自由,情深意密的两人紧紧纠缠。 只想着当日的欢庆与快乐,哪曾料到祸患却潜伏在身边! 贪图享乐,肆意放纵,殊不知英雄豪杰终会为报仇雪恨而现身。 请看看褒姒与周幽王的故事,最终的结局却是血染宝剑、一切终结于死亡。 话说西门庆与那妇人整日纵情享乐,肆意歌舞饮酒,二人关系愈发亲密,丝毫不顾外人是否知晓。 他们所在街巷的邻里远近,无人不知这件事,却因西门庆是个刁钻无赖,谁也不敢多管闲事。 正如俗语所说: “乐极生悲,否极泰来。” 光阴如梭,转眼已过去四十余日。 却说武松自从接受了知县的差遣,押送财物车队前往东京的亲戚处,将书信及箱笼妥善交接后,又在街上闲游了几日,讨得回信后便领着随行人员返回阳谷县。 这次往返正好用了两个月,出发时正是新春时节,归来时已是三月初。 武松一路赶回,途中心中不安,神思恍惚,总觉得有事发生。 他先到县衙呈交了回信,知县见了十分欢喜,确认财物交接清楚,赏赐了一锭大银, 又设宴款待武松,不必细说。 武松回到住处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和鞋袜,戴上新头巾,锁好房门,径直前往紫石街。 一路上,两边的邻居见武松归来,个个心中震惊,暗自为西门庆捏了两把冷汗。 大家低声议论道: “这下事情要闹大了!” “武松这个煞星回来了,岂肯轻易善罢甘休?” “必然要掀起一场风波!” 话说武松来到家门前,揭开帘子探身进去,看到灵位上写着“亡夫武大郎之位”七个字,顿时呆住了。 他睁大双眼,自语道: “莫非我眼花了?” 随即高声叫道: “嫂嫂,武二回来了!” 此时,西门庆正与那妇人在楼上作乐,听到武松的呼唤,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赶紧从后门溜走,逃到王婆家躲避。 妇人听见武松的声音,忙应道: “叔叔稍等,奴家这就来。” 原来这妇人自从毒死武大后,根本未曾守过孝,每日浓妆艳抹,与西门庆寻欢作乐。 此刻听到武松归来,心中慌乱,急忙在脸盆里洗去胭粉,撤下首饰钗环,随意挽起头发,脱去红裙绣袄,匆忙换上孝服,边假哭边从楼上下来了。 武松见状,冷冷地说道: “嫂嫂且住,莫哭!告诉我,我哥哥是什么时候死的?” “得了什么病?” “又是吃了谁的药?” 妇人一边假哭,一边回答: “你哥哥自从你离开一二十日后,突然心口剧痛发作,病了八九天。” “我们求神问卜,各种药都试过了,可是都不见效,最终还是没治好。” “他走了,撇下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我真是命苦啊!” 这时,隔壁的王婆听见对话,担心事情败露,只好赶过来帮腔,说道: “都头,这种事谁也预料不到啊!”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能保得一直无灾无病?” 武松冷眼看着她们,又问道: “我的哥哥一向身体好好的,从来没得过这种病,怎么会突然心疼病发作就死了?” 王婆急忙圆场道: “都头,话不能这么说,生老病死本是天命,谁也难免会有这种意外啊!” 妇人接着哭诉道: “若不是多亏了干娘王婆帮衬,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哪能熬到今天?” “街坊邻舍谁肯伸手帮衬啊!” 武松仍然不动声色,继续追问: “那如今我哥哥埋在哪里?” 妇人忙答道: “我一个孤身女人,哪里去找坟地?” “无奈之下,只好停灵三日后,将他送去城外烧化了。” 武松又问: “那我哥哥去世有几日了?” 妇人答道: “再过两天就是断七。” 第二十六回 郓哥大闹授官厅 武松斗杀西门庆3 武松沉思良久,随后起身离开,径直前往县衙。 打开房门后,他换上一身朴素的丧服,又命衙役准备了一条麻绳绑在腰间,将一把锋利的短柄解腕刀藏入怀中,同时带了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他随后吩咐衙役锁好门,去集市买了米、面、香烛、冥纸等祭品,等天色将晚才返回武大郎家。 到了家门前,武松敲门,那妇人来开门迎他。 武松吩咐衙役去准备饭菜,自己则点起灵床前的灯烛,将供品酒菜一一摆放妥当。 待到深夜时分,武松在灵床前拜倒,面向亡兄灵位,大声说道: “哥哥的亡魂啊!” “你在世时性情软弱,若今日死后确有冤屈含恨,请托梦告诉我,兄弟定当为你伸冤报仇!” 他随后将酒洒在地上以祭奠亡兄,又焚烧了纸钱冥物,声泪俱下地放声痛哭。 他的哭声凄切动人,令两旁邻居无不感到心酸凄凉。 而那妇人则在一旁假装啜泣。 哭毕,武松与衙役吃完了摆放的酒菜,又铺了两条席子安排过夜。 衙役睡在中门旁,武松则睡在灵床前,而妇人则回楼上独自休息,并锁上了房门。 约摸到了三更时分,武松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他转头看了一眼衙役,只见那人鼾声如雷,睡得跟死过去一般。 武松轻轻起身,望着灵床前的琉璃灯火,只见灯光忽明忽灭。 他侧耳倾听,听得更鼓敲响三更三点。 武松深深叹了一口气,坐在席子上自言自语道: “我那哥哥在世时懦弱无能,如今死了,竟还无法见得分明冤情!” 他话音未落,只见灵床下忽然卷起一阵寒冷的阴风。 这冷气来得异常诡异: 但见—— 无形无影,似雾非雾,似烟非烟; 盘旋如怪风,直透肌骨冷; 凛冽若煞气,沁入心头寒。 昏昏暗暗间,灵前灯火骤然暗淡; 惨惨幽幽里,墙上纸钱纷乱飞散。 忽而似藏毒鬼隐现,忽而如引魂幡飘动不定。 那阵冷气逼得武松寒毛直竖,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人影从灵床底下缓缓爬出,声音凄凉地叫道: “兄弟啊,我死得好惨啊!” 武松想看清楚,却因灯光昏暗,看得不甚真切,正要上前再问时,那冷气忽然散去,人影随之消失不见。 武松心中一惊,一时失力,跌坐在席子上。 他回头看衙役,见他依然鼾声如雷,似全无所觉。 武松沉思道: “哥哥这一死,分明有冤情未雪!” “刚才他想告诉我,却被我的阳气冲散了他的魂魄!” 他默默思忖,决定先不声张,待天明再作打算。 天亮时分,衙役已起身烧水煮汤。 武松洗漱完毕,那妇人也从楼上走下,看着武松说道: “叔叔,昨夜可真是辛苦了。” 武松冷声答道: “嫂嫂,我哥哥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去世的?” 那妇人装作镇定答道: “叔叔,怎么忘了?” “昨晚已经告诉你了,他是害心疼病死的。” 武松又问道: “那么吃的是什么药?是谁开的?” 妇人道: “家里还有药贴,你可以看看。” 武松道: “是谁为哥哥买的棺材?” 妇人道: “托隔壁的王干娘帮忙买的。” 武松再问: “又是谁来扛棺送葬的?” 妇人道: “是本地的团头何九叔,都是他帮忙安排的。” 武松听了这些回答,暗自冷笑,心道: “好一个串通一气,果然有问题!” 表面却不露声色,只说道: “原来如此。” “我先去县里画卯,随后再回来。” 说罢,他带着衙役走武松走到紫石街的巷口,忽然停住脚步,对身边的衙役说道: “你认得团头何九叔吗?” 衙役答道: “都头,您怎么会忘了?” “前些日子他还来给您道过贺。” “他家就住在狮子街巷子里。” 武松点点头,说道: “好,你带我去。” 衙役在前引路,到了何九叔的门前。 武松停下脚步,对衙役说道: “你先去忙你的,我一会儿自己过去。” 衙役应声离去。 武松站在门前,揭起门帘,大声叫道: “何九叔在家吗?” 何九叔正在屋里,听到武松的声音,顿时惊得手足无措。 他慌忙将那包藏着银子和骨殖的布袋塞到怀里,连头巾都没戴好,就急急忙忙迎出来。 “都头,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九叔强作镇定,陪着笑脸问道。 武松冷冷地看着他,说道: “昨天刚回来。” “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请你移步一叙。” 何九叔连忙点头道: “小人这就随您去。” “都头,先请进来喝杯茶吧。” 武松冷声道: “不必了,不用费心。” 两人一起走到巷口的一家酒店,坐下后叫店家打了两角酒。 何九叔起身说道: “小人未曾为都头接风洗尘,反倒劳烦都头请酒,实在惶恐。” 武松摆手道: “坐下,不必多言。” 何九叔心里已经隐隐猜到几分,但又不敢明言,只能顺从坐下。 酒馆老板一边筛酒,武松却一句话也不说,只顾埋头喝酒。 何九叔见他沉默,心里直发慌,手心冒汗。 为了缓和气氛,他试着找些话来搭讪: “都头,这次回来想必是旅途辛苦吧?” 武松依旧不言语,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酒过数杯,气氛愈加压抑,何九叔额头冷汗直冒,连酒都不敢下咽。 这时,只见武松忽然揭起衣服,从腰间“唰”地抽出一把尖刀,直接插在桌上。 那筛酒的店家被这一幕吓得愣在原地,哪里还敢靠近,只缩在柜台后头偷偷张望。 何九叔更是吓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武松挽起袖子,一手按住膝盖,一手握着尖刀,冷冷地盯着何九叔说道: “我这人粗人一个,但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 “我不会随便伤害无辜的人,你不用害怕。” “只要你老老实实地把我哥哥的死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绝不难为你。” “可要是你敢说半句谎话,哼,这把刀立刻就会在你身上戳出三四百个透明窟窿!” 第二十六回 郓哥大闹授官厅 武松斗杀西门庆4 说完这话,武松瞪大双眼,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何九叔,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何九叔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袋子,放在桌上说道: “都头息怒。这袋子里就是一个大证据。” 武松伸手打开袋子,看见里面有两块酥黑的骨头和一锭十两的银子,便问道: “这怎么能算作重要的证据?” 何九叔答道: “小人并不知前因后果。” “正月二十二日那天,小人在家里,忽然开茶坊的王婆找上门来,叫我去殓武大郎的尸首。” “当天我走到紫石街巷口,正巧遇到县前开生药铺的西门庆大郎。” “他拦住我,请我进酒店喝了一瓶酒。” “喝酒时,西门庆拿出这十两银子交给我,并嘱咐道:‘收殓尸首时,凡事都遮掩过去。’” “小人一向知道这人是个刁徒,哪里敢不接下他的银子?” “于是喝了他的酒,收了这银子,然后去了武大郎家。” “揭开千秋幡的时候,我看到尸首七窍里都有淤血,嘴唇上还有牙齿咬过的痕迹,这分明是生前中毒而死的迹象。” “我当时本想揭发此事,可是苦于没有家属来作主,又听他那娘子说是得了心疼病死的。” “小人只好咬破舌尖,不敢声张,只装做中邪似的,被扶回家了。” “至于火葬的费用,都是他们自己安排的,小人没有收他们一文。 “第三天,听说尸首被抬出去火化,我买了一陌纸到山头假装做个人情。” “趁着机会,暗中从灰烬里拾了这两块骨头,包好藏在家里。” “这骨头酥黑,分明是毒药害死的证据。” “这袋子里的纸上写了具体的年月日时,以及送丧人的姓名,这就是小人的口供了。” “都头您可细查。” 武松冷冷问道: “那害人的奸夫是谁?” 何九叔道: “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 “不过我听说,街上有个卖梨的小伙子郓哥,他曾和武大郎一起去茶坊捉奸。” “整条街上,谁不知道这件事?” “都头如果要了解详情,可以去问郓哥。” 武松点头道: “既然有这个人,那咱们就一同去找他问个清楚。” 武松收起刀,插入刀鞘后藏好,结清了酒钱,便和何九叔一起向郓哥家走去。 刚到他家门口,就见郓哥挎着个柳条篮子,里面装着米,正往家走。 何九叔叫道: “郓哥,你认得这位都头吗?” 郓哥答道: “打虎的时候,我就认得了。” “你们两个找我干什么?” 郓哥是个精灵的小伙子,话中已带了几分警惕,说道: “不过有件事,我得先说明。” “我老父亲六十岁了,没有人养着,我不能陪你们去官府闹事。” 武松听了,笑道: “好兄弟!” 随即从身边取出五两银子递给郓哥,说道: “郓哥,这些银子你拿去给老父亲做盘缠,跟我走一趟,说些话就好。” 郓哥心里一盘算: “这五两银子足够用三五个月了,陪他们去一趟官府也没什么。” 于是把银子和米一同交给父亲安顿好,便跟着武松和何九叔来到巷口的一家饭馆,登上了二楼。 武松叫来店家,点了些饭菜,然后对郓哥说道: “兄弟,你年纪虽小,却有养家孝顺的心。” “刚才给你的银子是暂时的盘缠,事成之后,我再给你十四五两银子做本钱。” “现在请你细细讲一讲:当初你是怎么和我哥哥去茶坊里捉奸的?” 郓哥说道: “我说了,你可别气得太过。” “正月十三日那天,我提着一篮子雪梨,去找西门庆挂账,找了一圈没见到他。” “后来听人说:‘他在紫石街王婆茶坊里,和卖炊饼的武大老婆勾搭在一起,如今两人正好得很,每天都在那儿。’” “我听了便直接去了茶坊,谁料那王婆老虔婆拦住不让我进房。” “我骂了她几句,她便动手打我,把我赶出来,还把我的梨全掀到街上。” “我气不过,就去找你哥哥,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他听了就说要去捉奸。” “我劝他说:‘你打不过西门庆那厮,他手脚厉害。万一没抓住他,反被他告上一状就麻烦了。明天我们约好行动,你先少做些炊饼准备着。只要我看见西门庆进茶坊,我就先进去。等我把篮子丢出来时,你再进去捉人。’” “第二天,我又提了一篮梨,直奔茶坊。” “到那儿后,我骂那王婆老虔婆,她便要动手。” “我赶紧把篮子甩到街上,同时顶住她,把她按在墙上不让动。” “这时你哥哥赶来了,婆子想去拦他,但被我死死压住。” “我只叫了一声‘武大来了!’谁知反倒被他们两个合力关在了门外。” “你哥哥只能站在房门外大喊大叫,却没防到西门庆开了门冲出来,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我看见那妇人也跟出来扶住你哥哥,他已起不来了。” “我心里害怕,赶紧跑了。” “过了五七天,就听说你哥哥死了。” “至于他是怎么死的,我就不知道了。” 武松听罢,问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可别撒谎!” 郓哥答道: “便是到官府,我也是这般说,绝无虚假。” 武松点头道: “好兄弟,说得好!” 三人吃完饭后,武松结了饭钱,带着何九叔和郓哥一起下楼。 何九叔告辞道: “小人先告退了。” 武松拦住他道: “且慢,跟我一起走,我正要你们给我作证。” 于是,带着二人径直来到县衙门口。 第二十六回 郓哥大闹授官厅 武松斗杀西门庆5 知县见到武松,问道: “都头,你有什么状要告?” 武松说道: “小人的亲哥哥武大郎,被与嫂子潘金莲通奸的西门庆,用毒药害死了。” “这两人便是证人,还请相公为民做主!” 知县先传问了何九叔和郓哥的证词,与县里的吏员商议此事。 原来县里的吏员多与西门庆有勾结,因此商量着如何敷衍了事,便说道: “这件事得按照规矩来审理。” 知县对武松说道: “武松,你身为本县都头,难道不懂法度?” “自古以来,‘捉奸要见双,捉贼要见赃,杀人要见伤。’” “你哥哥的尸首已经烧化,你又没有当场抓住奸情。” “现在光凭这两人的一面之词,就要追究杀人罪名,未免有些偏颇了吧?” “你还是仔细思量,不可贸然行动。” 武松从怀里取出两块酥黑的骨头和一张书写好的纸,说道: “相公,这些证据并非小人捏造。” 知县接过骨头和纸查看,说道: “你先退下,让我慢慢考虑清楚,等有了合适的时机再替你拿问。” 武松只得将何九叔和郓哥留在县衙内,自己暂且退下。 此时,西门庆听闻了此事,立刻派心腹送银两贿赂县里的官吏。 第二天早晨,武松再次到堂上催促知县拿人。 谁知那知县因为收了贿赂,将骨头和银子还给武松,并说道: “武松,你不该听信外人挑唆,与你兄嫂的仇人作对。” “这件事没有确凿的证据,很难立案审理。” “圣人有言:‘眼见之事尚且可能不实,耳闻之言更不可全信。’你不可轻易动怒。” 狱吏附和道: “都头,凡人命案件,必须具备‘尸、伤、病、物、踪’这五项证据,才能推理定案。” 武松听罢,按下怒火说道: “既然相公不准所告,我再另作打算。” 随即将骨头和银子收回,交给何九叔保管。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吩咐小兵准备饭菜,招待何九叔和郓哥,嘱咐他们稍等片刻: “你们等着,我去去就来。” 随后,武松带了三四名小兵离开县衙。 他买来笔墨砚台,又备了几张纸藏在身上。 接着,他吩咐两名小兵买来一头猪、一只鹅、一双鸡、一担酒以及一些果品。 东西备齐后,他让小兵将这些物品运回家中布置妥当。 约莫巳时(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之间),武松带着一名小兵回到家中。 潘金莲已听说告状不成,心里稍微放松,胆子便大了起来,想看武松还能如何。 武松站在门外喊道: “嫂嫂,请下来,我有话要说。” 潘金莲慢悠悠地下了楼,问道: “你有什么话要说?” 武松说道: “明天是亡兄的断七(祭日),之前嫂嫂与街坊邻里起了些纷争,我今天特意备了酒席,替嫂嫂向众邻里道谢。” 潘金莲不屑地说道: “谢他们什么?” 武松淡淡一笑,说道: “礼节不能少。” 他便吩咐土兵点燃两支蜡烛,在亡兄的灵位前焚香烧纸。 随后,摆上猪头、鹅、鸡和果品,将酒席准备齐全。 武松又命一名小兵负责倒酒,两人守在门前安排桌凳,还有两人分守前后门,把守严密。 武松心里早已打定主意,便说道: “嫂嫂在家接待客人,我去请他们来。” 他先去隔壁请王婆。 王婆推辞道: “不必这么麻烦,让都头费心了。” 武松说道: “干娘,多有打扰,还请赏个面子。” “先喝杯薄酒,不要推托。” 王婆知道武松执意邀请,便收拾好家门,从后门过来。武松安排道: “嫂嫂坐主位,干娘对席。” 王婆心里早知道西门庆已经通过消息打了招呼,便安心地坐下吃酒。 两人心里都在想: “看看他究竟要怎么做。” 接着,武松去请这边邻居,开银铺的姚二郎姚文卿。 姚二郎推辞道: “小人事情繁忙,不敢劳都头费心。” 武松却拽住他说道: “不过是一杯淡酒,又不用多久,请到家中便是。” 姚二郎推辞不过,只得跟着来,被安排在王婆旁边坐下。 武松又去对门请两家邻居。 第一家是开纸马铺的赵四郎赵仲铭。 赵四郎说道: “小人做买卖走不开,恐不能奉陪。” 武松说道: “这怎么行?各位高邻都已到了。” 他不由分说,将赵四郎拉到家中,说道: “大家都是街坊,亲如一家。” 便安排赵四郎坐在嫂嫂旁边。 第二家是开冷酒店的胡正卿。 胡正卿原本是做过吏员的人,见此情形觉得有些不对,便推辞不肯来。 武松也不管他,硬把他拉来,安排坐在赵四郎旁边。 武松问王婆: “干娘,你隔壁还有谁家?” 王婆答道: “隔壁是卖馄饨的张公。” 此时,张公正在家里,见武松进来,吓了一跳,问道: “都头有什么事?” 武松说道: “近日多有打扰街坊,今日特请高邻喝杯淡酒。” 张公连连推辞: “老汉向来无礼,未曾到都头家拜访,岂敢接受请酒?” 武松笑道: “不过是略表心意,请到家中吧。” 张公推脱不过,被武松拉回家中,安排在姚二郎旁边坐下。 这些邻居虽然被请来,却一个个坐着不敢动,因为前后门都被武松安排土兵守住,气氛像是监禁一般。 武松陆续请到了四家邻居,加上王婆和嫂嫂,共计六人。 他自己搬了条凳子,坐在桌子的横头,吩咐小兵将前后门关好。 后面的小兵负责筛酒。 武松抱拳行礼,说道: “众位高邻,休怪小人粗鲁,随便请些薄酒。” 众邻居谦逊说道: “小人们本该为都头接风洗尘,反而劳都头破费,真是惭愧。” 武松笑着说道: “不成敬意,请众位高邻不要见笑。” 小兵不停地倒酒,众人各怀心事,不知武松到底想做什么。 眼看酒过三杯,那胡正卿借故说道: “小人还有事,先告辞了。” 武松冷冷说道: “去不得。既然来了,再忙也坐一会儿。” 第二十六回 郓哥大闹授官厅 武松斗杀西门庆6 胡正卿心里忐忑不安,暗想: “既是请客吃酒,怎会这样待人,连走都不让?” 无奈,只能坐下。 武松又让小兵继续倒酒,众人从头到尾喝了七杯酒,一个个喝得心惊胆战,犹如参加了一场生死宴。 这时,武松忽然大喝一声: “收拾杯盘,稍后再吃!” 小兵赶紧清理桌面,武松擦干净桌子,众人刚要起身离开,武松却双手一拦,说道: “且慢,我正有话说。” 他环顾众人,说道: “各位高邻在此,不知谁会写字?” 姚二郎答道: “这位胡正卿字写得极好。” 武松抱拳行礼,说道: “那就麻烦您了!” 说着,他卷起袖子,从衣服底下“飕”地抽出一把尖刀。右手握住刀柄,拇指按住刀背,两只圆瞪的眼睛犹如猛虎般扫视众人,说道: “各位高邻在此,我有冤有仇,今日只请各位为我做个见证!” 只见武松左手抓住嫂嫂(潘金莲),右手指着王婆,四家邻居惊得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所措,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敢出声。 武松说道: “各位邻居不要怪罪,不必吃惊!” “武松虽是粗鲁汉子,就算死也不怕,还懂得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会伤害各位,只麻烦各位做个见证。” “要是有谁先走,可别怪我武松翻脸,让他先挨我五七刀再说!” “就算武松为此偿命也无妨。” 众邻居说道: “这饭可吃不得了!” 武松看着王婆喝道: “那个老猪狗听着!” “我哥哥的这条性命都在你身上,慢慢地再来问你!” 转过头来看着那妇人骂道: “你这淫妇听着!” “你是怎么谋害我哥哥性命的?” “从实招来,我就饶了你!” 那妇人说道: “叔叔,你太不讲道理!” “你哥哥自己害心疼病死了,关我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武松把刀猛地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那妇人的头发,右手在她胸前一提,把桌子一脚踢倒,隔着桌子把这妇人轻轻提过来,一把扔在灵床上面,两只脚踩住她。 右手拔出刀来,指着王婆说: “老猪狗!你从实说!” 那婆子只想脱身却脱不了,只得说道: “不要发火,老身自己说就是了。” 武松叫小兵拿来纸墨笔砚,摆在桌子上,用刀指着胡正卿说道: “麻烦你听一句写一句。” 胡正卿颤抖着说道: “小人就写。” 讨了些砚水,磨起墨来。胡正卿拿起笔,铺平纸说道: “王婆,你实说!” 那婆子说: “又不关我的事,和我没关系!” 武松说道: “老猪狗,我都知道了,你还想抵赖!” “你不说的话,我先把这个淫妇杀了,再杀你这老狗!” 提起刀来,朝着那妇人脸上就要砍。 那妇人慌忙叫道: “叔叔,暂且饶我!你放我起来,我就说!” 武松一提,提起那婆娘,让她跪在灵床前面。 武松喝一声: “淫妇快说!” 那妇人惊得魂都没了,只得从实招供,从当时放帘子打到西门庆说起,以及做衣裳私通奸情,一一说了; 接着后来怎么踢伤武大,因何设计下药,王婆怎么教唆安排,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武松一边让她说,一边又叫胡正卿写了。 王婆说道: “该死的!你先招了,我怎么赖得掉,只是苦了老身!” 王婆也只得承认了。 武松把这婆子的供词,也叫胡正卿写了。 从头到尾都写在上面,叫他们两个都按了手印画了字; 就让四家邻居签了名,也画了字。 叫小兵解下绑胳膊的布带,反绑了这老狗,卷起供词,藏在怀里。 叫士兵拿碗酒来,供奉在灵床前面,拖过这妇人来让她跪在灵前,让那婆子也跪在灵前。 武松说道: “哥哥的灵魂还不太远,早日去天界,兄弟武二这就为你报仇雪恨!” 叫小兵把纸钱点着。 那妇人见形势不妙,刚要叫,被武松揪住头发拉倒,两只脚踏住她两只胳膊,扯开她胸脯的衣裳。 说时迟,那时快,把尖刀往胸前只一挖,嘴里衔着刀,双手去掰开胸脯,取出心肝五脏,供奉在灵前。 猛地一刀,就割下那妇人的头来,血流满地。 四家邻居,吃了一惊,都掩住脸,见他这么凶狠,又不敢动,只得顺从他。 武松叫士兵去楼上拿一床被子来,把妇人的头包起来,擦了刀,插回刀鞘里。 洗了手,作了个揖,说道: “有劳各位邻居,非常抱歉。” “暂且请各位到楼上稍坐,等武二马上就来。” 四家邻居都面面相觑,不敢不听他的,只得都上楼去坐了。 武松吩咐小兵,也叫押着那婆子上楼去。 关上楼门,让两个小兵在楼下看守。 武松将潘金莲的头包好,径直走到西门庆的药铺前,对主管拱手道: “大官人在家吗?” 主管答道: “刚刚出去了。” 武松说: “借一步说句话。” 主管认得武松,不敢推辞,随他走到一条偏僻小巷里。 武松突然变脸,冷声问道: “你是想活还是想死?” 主管吓得连忙道: “都头冤枉!小人从未冒犯都头!” 武松道: “想死,就别说西门庆的下落;想活,就老实交代,他现在何处?” 主管慌忙答道: “刚才他和一个朋友去了狮子桥下的大酒楼喝酒。” 武松听罢,转身就走。 主管吓得呆站了半天,随后悄悄离开。 武松径直奔到狮子桥下的酒楼前,问店里的伙计: “西门庆大郎和谁在一起喝酒?” 伙计答道: “和一个财主在楼上的包间里。” 武松冲上楼,来到包间门前,从窗缝里望进去,只见西门庆坐在主位,对面坐着一位客人,两旁各有一个青楼女子陪酒。 武松当即打开手中的包裹,将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倒在地上。 他左手提起人头,右手拔出尖刀,挑开帘子闯了进去,把人头用力朝西门庆的脸上掷去。 西门庆认出武松,大惊失色,喊了声“哎呀”,连忙跳上凳子,又一脚跨到窗槛上,想要逃走。 可下面是大街,他不敢跳,只得慌乱间犹豫不定。 武松见状,用手稍稍一按,翻身跃上桌子,把酒盏碟盘踢得四散。 两个青楼女子吓得呆立不动,旁边的财主也手足无措,几乎瘫倒。 西门庆见武松来势汹汹,心一横,用右脚猛地踢向武松的右手。 武松稍稍一闪,那口刀却被踢飞,直落到街上。西门庆见刀已飞落,胆子顿时壮了,伸出右手虚晃一招,左拳朝武松的心窝打去。 武松轻轻一侧身,从西门庆胁下钻了过去,左手抓住他的头,右手紧紧捏住他的左脚,怒喝一声: “下去!” 西门庆顿时倒栽下楼,头朝下,脚朝上,直摔在街心,昏死过去。 街上的行人见状,惊叫连连。 武松随即跃出窗外,跳到街上,先捡起自己的刀,再看西门庆,只见他已摔得半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武松毫不迟疑,一刀割下西门庆的头,将两颗人头绑在一起提起。 随后,武松持刀提着人头,返回紫石街,命土兵开门,将两颗人头摆在灵前,用冷酒祭奠,说道: “哥哥的魂灵若在,愿早日升天!” “兄弟已替你报仇,杀了奸夫淫妇,今日便将二人焚化!” 接着,他命土兵押出王婆,又请四家邻舍下楼,对他们说道: “还有一句话要告诉四位高邻。” 四位邻居连忙拱手行礼道: “都头请说,我们洗耳恭听!” 武松接着说了几句话,使得他名扬千古,威震万年。 从此,英雄纷纷聚集于山寨,好汉们同心协力共赴梁山水泊。 正所谓: “古今壮士谈英勇,猛烈强人仗义忠。” 那么,武松究竟对四家邻舍说了什么话呢? 且待下回再详述分解。 第二十七回 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1 诗曰: 平生作善天加福,若是刚强受祸殃。 舌为柔和终不损,齿因坚硬必遭伤。 杏桃秋到多零落,松柏冬深愈翠苍。 善恶到头终有报,高飞远走也难藏。 一生行善,天会赐予福报; 如果过于刚强,就会遭遇祸害。 舌头柔软温和,最终不会受到伤害; 而牙齿因其坚硬,必定会受到伤害。 杏桃在秋天到来时,果实多半凋落,松柏在深冬时节更加苍翠深远。 善与恶最终会有报应,不论是高飞远走,终究难以逃避。 话说当时,武松对四家邻居说道:“小人为了替哥哥报仇雪恨,行事合情合理,虽然死了也不会抱怨。但刚才确实吓坏了高邻。小人此去,生死未卜,死活难知。我哥哥的尸体就此火化了。家中仅剩一些物件,麻烦四位邻里帮忙将这些东西变卖,凑些钱来作为我去衙门所需的费用,随时使用。今天我要去县里首告,请不要管我罪重,尽管如实作证。”说罢,武松便拿起灵牌和纸钱烧化。楼上有两个箱子,他取下来,打开查看,交给四邻去保管并变卖。然后,他押着婆子,带着两颗人头,直奔县衙。此事在阳谷县轰动一时,街上围观的人数不胜数。 知县听说后,先是大为震惊,随后便召令史升厅审问。武松押着王婆跪在厅前,武松将凶器和两颗人头放在阶下,自己则跪在左边,婆子跪在中间,四家邻里跪在右边。武松从怀中取出胡正卿所写的口词,逐一陈述。知县让令史先问了王婆,婆子如实供述,四家邻里也指证清楚。随后,知县召来何九叔和郓哥,询问了他们,并得到了明确的供词。接着,知县安排仵作和另一名官员,带着一干人押至紫石街对妇人尸体进行检查,再到狮子桥下的酒楼前检查西门庆的尸体,填写尸体检查表,随后将结果送回县衙,立案归档。 知县下令给武松和王婆带上长枷,把他们关进了监牢,而那些普通人则被暂时关在门房里。 且说县官考虑到武松是一个忠义之人,又想到他为了替哥哥复仇而上京的事情,一心想要保全他。于是,县官思虑再三,决定为武松谋取好处,便召集吏员商议,决定改写武松的供词,重新为他立案。他建议道:“武松这小子,心肠硬朗,应该为他开脱。可以将原有的供词改成:‘武松因祭奠亡兄武大,嫂子不允许祭祀,二人发生争执。嫂子将灵床推翻,武松为了保护亡兄的神主,和嫂子发生争斗,情急之下将嫂子杀害。后来,西门庆因与嫂子有染前来干涉,二人又发生冲突,最后在狮子桥边斗殴,导致西门庆死于斗殴。’” 于是,县官重新起草了新的招状,并派人将文书送到武松手中,宣读给他听。县官还写了公文,准备将这一干人送往东平府,申请发落。 阳谷县虽然是个小县城,但也有不少仗义之人。许多上层户人家都向武松捐助银两,也有一些人送来酒食和米钱,支持他度过难关。武松抵达东平府前,将自己的行李托给土兵保管,并拿出十二三两银子,交给了郓哥的父亲。同时,武松手下的土兵大多送上酒肉,纷纷与他告别。 这时,县吏接到公文,抱着文书、何九叔的银子、骨殖、招词以及武松的刀仗,带着这一干犯人上路,前往东平府。 众人来到东平府时,府衙前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府尹陈文昭听到报告,立刻升堂审理案件。这位府尹平生正直,品性贤良,年轻时努力攻读经书,长大后就考取了功名,常怀忠孝之心,行仁爱之事。他治理户口有方,税收顺利,百姓都称赞他,街头巷尾充满了歌声。他减少了词讼,打击了盗贼,老人们常在市井中赞美他。他的名声远播,历史上为他立碑立石,以彰显他的德行。他的文章慷慨激昂,曾经超过李杜,而他的贤良方正更是让人钦佩。 且说东平府的府尹陈文昭,已然知晓了整个案件的详情。于是他便命令将这群犯人带至厅前,先是查看了阳谷县的公文,再逐一审阅了各人供词和证据,详细记录每个人的供词。将赃物和行凶的刀仗封好,交给库房保管。随后,他决定将武松换上轻罪的枷锁,并将其关押在牢中;而那王婆则被换上重刑的枷锁,禁锢在提事都监的死囚牢房中。接着,陈文昭召来县吏,命令将何九叔、郓哥和四家邻舍带回本县,让他们在家中等待进一步的审判;西门庆的妻子则继续由府里看管,等待朝廷的最终裁定。 对于武松,陈文昭心生怜悯,认为他是一个忠义之人,便派人时刻监视他,并确保他不会为此受过多的折磨。甚至在牢中,还特意安排了一些土兵送饭给他,不让他饿着。陈府尹对武松的公文作了修改,申报省院以求更轻的处理。同时,他派遣了一名亲信,将一封密信送到京师,请人替武松疏通关系。 这件事很快引起了朝廷的关注,刑部官员中不少人和陈文昭关系良好,因此此事很快被禀报到省院。最终,朝廷下达了关于案件的判决:王婆因唆使西门庆与武大嫂通奸,并谋杀武大,制造了武大之死,且又唆使武松的嫂子赶走武松,致使杀人命案发生。由于这些罪行恶劣,王婆的罪行定为凌迟处死。武松则因替兄报仇,斗杀西门庆,虽然出于正当动机,但依然罪大恶极,故判处脊杖四十,流放二千里外。奸夫淫妇西门庆已死,罪不再追究。其他涉案人员则因供词清晰,被判释放,返回家中。 当文书到达东平府后,陈文昭即刻处理案件,将所有人带到厅前,宣读了朝廷的判决。武松被从牢中提出,先是读了朝廷的宣判,随后将其长枷解除,执行脊杖四十。武松身上伤痕累累,体力耗尽,但他依旧坚强地忍受。所有的公差都看着他,心生怜悯,却也无能为力。 第二十七回 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2 对于王婆,陈文昭同样宣读了朝廷的命令,命她上木驴受刑,四肢被长钉钉住,绑上绳索。 接着,王婆被判剐刑,并押到东平府的市中心,在公开的场合执行剐刑。 长街上鼓声响起,伴随着碎锣的声音,王婆在众人面前惨死,最终为其罪行付出了代价。 话说武松带着行枷,回望王婆被剐的惨状。 此时,原来的邻居姚二郎将变卖家中的私物所得的银两交给武松,作为补偿,嘱咐他好自为之,然后自己回去了。 随即,武松与两名公差一起,被押着文帖,准备前往孟州交接案件。 府尹的处理已经完毕,武松和公差的行程开始了。 一路上,原先跟随的土兵也交还了武松的行李,而土兵自己则回到自己的家乡。 武松和两名公差离开东平府,开始朝孟州行进。 那两名公差知晓武松是个有义气的好汉,因此一路上小心谨慎,不敢对他有任何怠慢。 武松见他们如此谨慎,也不与他们计较,包裹中装满了金银,所以经过村庄、铺店时,便会买些酒肉和公差一起吃。 话说回来,武松自从三月初开始杀人,已经坐牢两个月,现在已经来到孟州的路上,时值六月,烈日炎炎,正是酷暑时节,三人只得趁着早晨的凉意赶路。 约二十多天后,三人来到了一条大路上,已至岭上,时已接近中午,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 武松对两名公差说道: “你们先休息片刻,我下岭去,找些酒肉来吃。” 两名公差答应道: “确实该是休息一下了。” 三人继续向前,走下岭坡时,远远地看到坡下有十几间草屋,靠近溪流,旁边的柳树上挂着酒帘,十分吸引。 武松指着那片景象说道: “那里不就是一家酒店吗?” “离这里下去只有三五里路,大树旁便是酒肆了。” 两名公差听后连忙应道: “真是好,走了这么多路,早就饿了,快些走吧!” 于是,三人便加速行进,向着酒店赶去。 路上遇见一位挑柴的樵夫,武松便问道: “汉子,借问一下,这里距离孟州还有多远?” 樵夫答道: “只有一里路就到了。” 武松又问: “这里叫什么地方?” 樵夫说: “这里是孟州道,前面过了大树林,便是有名的十字坡。” 武松了解情况后,带着公差继续前行。 来到十字坡,看到前面一株巨大的老树,四五个人也抱不住,上面被枯藤缠绕,景象古老而雄伟。 绕过大树,三人终于看见了那家酒店。 门前窗槛上坐着一位妇人,身穿绿纱衣,头上插着金钗,鬓角上点缀着几朵野花。 她见武松和两名公差走到店前,便迅速起身迎接。 她穿着一条鲜红的绸裙,脸上妆容精致,胭脂和粉色的粉底显得格外娇艳,胸前敞开,露出桃红色的纱衣腰带,金钮闪亮。 那妇人的打扮和举止显然与常见的乡村妇人不同,透露出一股不凡的气质,令武松和公差不禁多看了几眼。 她的眉毛横向呈现出一种杀气腾腾的气势,眼中露出凶狠的光芒。 她的腰肢像辘轳车轮一样笨重,手脚像棒槌般粗壮,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她的脸上厚厚地涂着一层腻粉,掩盖了些许调皮的痕迹; 她的脸颊上浓烈的胭脂涂抹得十分明显,几乎渗透到乱发之中。 她穿着一条红色裙子,裙子内层斑斓的花纹包裹着她的腹部,显得有些不拘小节; 她的头发是黄色的,整齐地插着一支洁白的金钗。 她的手腕上戴着紧缠的钏镯,显示出她强烈的束缚感。 像是魔女一般,犹如夜叉一般的精悍,身上红色的衣衫在灯光下显得尤为妖艳。 那妇人倚着门迎接他们,说: “客官,休息一下吧。” “我们家有好酒好肉,如果需要点心的话,还有大馒头。” 武松和两个公人走进屋里,那妇人连忙恭敬地道了万福。 三个人坐到屋内,桌子和凳子是柏木做的,两个公人靠着棍棒坐下,解下肩上的包袱。 武松先把背上的包裹解下来,放在桌子上,然后解开腰带,脱下了布衫。 两个公人说道: “这里没人看见,我们也不怕什么,干脆把枷锁拿掉,痛痛快快地喝几碗酒。” 于是他们帮武松解开了枷锁,放在桌子底下。 大家都脱了上衣,挂在窗台上。 妇人笑着问道: “客官,酒要多少?” 武松说道: “不必管多少,倒满就行。” “肉切三五斤,钱算好我还你。” 妇人说道: “还有好大的馒头。” 武松回答: “那就来二三十个做点心。” 妇人笑嘻嘻地进屋去,拿了一大桶酒出来,放下了三个大碗,三双筷子,还切了两盘肉。 接着,她倒了四五巡酒,又去灶房取了一笼馒头,放到桌子上。 两个公人立刻开始吃了起来。 武松拿起一个馒头拍了拍,问道: “酒家,这馒头是人肉做的,还是狗肉做的?” 那妇人嘻嘻笑道: “客官别开玩笑了。” “清平世界,哪有用人肉做的馒头?” “我们家馒头的馅,都是黄牛肉的。” 武松说道: “我在江湖上听过一句话:‘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经过?肥的做馒头馅,瘦的填河去。’” 那妇人问道: “客官怎么会听到这话?” “这可是你自己编的吧?” 武松道: “我看这馒头的馅里有几根毛,像是人私处的毛一样,所以才怀疑。” 武松又问道: “娘子,你家丈夫怎么不见了?” 那妇人回答: “我丈夫出外做事,还没回来。” 武松说道: “那样的话,你一个人就冷落了吧?” 妇人心里暗想: “这个贼军不死,倒来捉弄我!真是灯蛾扑火,自己找死。” 她笑着说道: “客官别取笑了。” “再吃几碗吧,之后到后面树下乘凉。” “如果想歇,就在我家歇一下也没问题。” 武松心里想: “这个妇人不怀好意,我得先耍一耍她。” 第二十七回 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3 于是他又说道: “大娘子,你这酒太淡了,有没有别的好酒,给我们来几碗。” 那妇人答: “有一种特别香美的好酒,不过比较浑。” 武松说道: “正好,越浑越好。” 妇人心里暗喜,便去厨房取出一壶浑酒。 武松看了后说道: “这酒正好,最好是热的。” 那妇人道: “客官真是聪明,我马上给你热了尝尝。” 她心里想: “这贼军真该死,要求热酒,药效发作得快。” “他肯定以为我在手上做了什么手脚!” 她把酒热好后端来,分成三碗,递给他们: “客官,请试试这酒。” 两个公人早饿得不行,拿起酒来就喝。 武松说道: “大娘子,我从来不喜欢喝淡酒,再切些肉给我吃吃。” 妇人转身去切肉,却在暗处将酒倒掉,嘴里暗自得意地说道: “好酒!果然是这酒一喝就能让人动起来!” 那妇人哪里真的去切肉,只是装模作样转了一圈,就拍手喊道: “中招了!中招了!” 那两个公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勉强支撑了一下,最终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武松也假装闭上眼睛,身子一歪,倒在凳边。 那妇人见状,得意地笑道: “中了招了!就算你奸猾如鬼,也逃不过老娘的洗脚水!” 然后她喊道: “小二,小三,快出来!” 只见里面跑出来两个蠢汉,先把倒下的两个公人抬了进去。 妇人随后走过去,从桌上拿起武松的包裹和两个公人的缠袋,捏了捏,感觉里面装着金银之物,顿时满心欢喜,说: “今天这三个人全是上好的货物,够做两天的馒头了,还得了这些财物!” 她提着包裹和缠袋进了屋,又出来查看。 两个汉子想抬武松,但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重得像千斤巨石,怎么也搬不动。 妇人看见两人扯不动武松,怒骂道: “你们这两个废物,只知道吃饭喝酒,一点用都没有!” “老娘亲自来动手!” 她边说边脱掉绿纱衫,解下红绢裙,赤着上身走到武松身边,伸手去提武松。 没想到武松借机猛地抱住她,两手反锁住她的胳膊,用双腿紧紧夹住她的下半身,将她压倒在地。 妇人顿时杀猪似地惨叫起来。 那两个汉子想要上前救援,却被武松大喝一声,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妇人被压在地上,挣扎不得,只能连连求饶: “好汉饶命!” 正在这时,门口有一人挑着柴担歇息,看到屋里的情景,大步跑了进来喊道: “好汉息怒!请留情,容我说句话。” 武松跳起身来,用左脚踩住妇人,同时举起双拳,警惕地看着那人。 来人头戴青纱巾,身穿白布衫,腿上系着护膝,脚穿麻鞋,腰间挂着缠袋,面容削瘦,微有胡须,看上去三十五六岁。 他对着武松抱拳作揖,恭敬地说道: “敢问好汉尊姓大名?” 武松道: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是都头武松。” 那人惊讶道: “莫非是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 武松答道: “正是。” 那人听罢,赶紧跪下拜道: “久闻大名,今日有幸得见!” 武松问道: “你莫非是这妇人的丈夫?” 那人回答: “正是。我的妻子眼瞎心拙,不知怎地冒犯了都头。” “还望看在我的薄面上,饶她一命。” 正所谓: 自古嗔拳输笑面,从来礼数服奸邪。 只因义勇真男子,降伏凶顽母夜叉。 自古以来,愤怒的拳头比不上和颜悦色的笑脸有效,从来都是以礼相待能够让奸邪之人服软。 正因为他是刚正勇敢的真男子,才能降伏凶恶顽劣的母夜叉。 武松见张青如此谨慎,赶忙松开那妇人,便问: “看你们夫妻两个也不是普通人,可否告知姓名?” 张青让妇人穿好衣服,赶紧上前拜见武松。 武松说道: “刚才冒犯嫂子,请勿见怪。” 那妇人说道: “有眼不识好汉,刚才一时鲁莽,还请大哥恕罪。请到里面坐下说话。” 武松又问道: “请问二位高姓大名?” “又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张青答道: “小人姓张名青,原本在这光明寺种菜。” “有一次因争吵一些琐事,一时冲动杀了寺里的和尚,又放火将寺庙烧成白地。” “后来没留下什么仇人,也没人追究。” “我便留在这大树坡下拦路抢劫。” “一日,一个老者挑着担子经过,我仗着他年老无力,上前抢夺,结果斗了二十多个回合,被那老者用担子打倒。” “原来那老者年轻时是个劫匪,见我身手灵活,便带我回城里,教了我许多本事,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我为妻。” “可是城里不便久住,只得重新回到这里搭建草屋,开了个卖酒的店。” 第二十七回 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4 “平日里,见有合适的过路人,就给他们下蒙汗药,致其死亡。” “将大块肉切成‘黄牛肉’售卖,零碎的小肉做成馒头馅,小人每日还挑一些去村子里卖,这样维持生计。” “小人喜欢结交江湖好汉,大家都称我‘菜园子张青’。” “我这妻子姓孙,完全继承了她父亲的本事,江湖上都叫她‘母夜叉孙二娘’。” “她父亲已经去世三四年了,江湖上绿林前辈都知道他叫‘山夜叉孙元’。” “刚才我回来时,听到妻子叫喊,谁知竟遇到了都头!” “我早就嘱咐她不要乱来,还说有三类人不能下手:第一类是云游的僧人和道士,他们本就清贫,又是出家人。” “即便如此,我那妻子还是动了歪心思,差点害了一个惊天动地的英雄。” “他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的提辖,名叫鲁达,因为三拳打死镇关西,逃到五台山出家为僧。” “后来江湖上都称他‘花和尚鲁智深’,使一条重达六十多斤的浑铁禅杖。” “他曾经过这里,我那妻子看他身形肥胖,便在酒里下了蒙汗药,把他扛进作坊,正要动手开剥。” “幸好我赶回来,见到他的禅杖就知道非同一般,赶紧用解药救了他,还和他结拜为兄弟。” “后来听说他占了二龙山宝珠寺,与‘青面兽杨志’一起落草为寇。” “可惜我至今未能去投奔他们。” 武松说道: “这两位,我也早听说过他们的大名。” 张青继续道: “可惜还有一位头陀,身高七八尺的壮汉,也被我们下了蒙汗药。” “等我赶回来时,他已被卸成几块了。” “只留下他的铁戒尺、一件皂直裰和一张度牒。” “另外还有两件珍稀之物:一是用一百零八颗人头骨制成的念珠,另一件是两把雪花镔铁打造的戒刀。” “据说这头陀杀过不少人,这刀在半夜里还会发出啸声。” “我常常为没能救下这个人而感到遗憾。” “我也曾叮嘱妻子:第二类是江湖上的妓女,她们冲州撞府,赚来的钱不容易,若杀了她们,会让江湖人认为我们不够英雄。” “第三类是流配的罪犯,其中多有英雄好汉,绝不能伤害他们。” “谁知今天娘子又不听我的话,竟冒犯了都头!” “幸亏我回来得早些。” “不知如何才能补偿都头?” 孙二娘说道: “本来我也不想下手,但看到大哥的包裹很重,又听你说些风话,一时起了歹念。” 武松说道: “我是杀头流血的人,怎么会轻易戏弄好人?” “只是见嫂子盯着我的包裹看,起了疑心,所以故意说些风话试探你。” “我那碗酒早已泼掉,只是假装中毒,才让你们放松警惕。” “刚才确实冒犯了嫂子,请不要见怪。” 张青大笑道: “果然英雄!” 便请武松到后堂客厅里坐下。 武松说道: “既然如此,兄长还是先放了那两个公人吧。” 张青带着武松到作坊,武松见墙上挂着几张人皮,梁上吊着五七条人腿,而那两个公人一前一后被绑在剥人凳上。 武松说道: “兄长,请救起他们。” 张青问道: “敢问都头为何被流配?” “又被配往何处?” 武松将杀西门庆和嫂子的经过一一讲述,张青夫妻听后大加赞赏,对武松说道: “小人有一事相求,不知都头意下如何?” 武松答道: “兄长但说无妨。” 张青不慌不忙地对武松说了几句话,由此引发后来的事端。 有诗为证: 武松在孟州城掀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闹,引得安平寨全城震动。 他仗着八九分酒后的豪情壮志,凭借千百斤的英雄气概,硬是打倒了那些力大如牛的壮汉,甚至擒龙捉虎一般,所向披靡。 那么,究竟张青对武松说了什么话?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武松威镇安平寨 施恩义夺快活林1 诗曰: 功业如将智力求,当年盗跖合封侯。 行藏有义真堪羡,富贵非仁实可羞。 乡党陆梁施小虎,江湖任侠武都头。 巨林雄寨俱侵夺,方把平生志愿酬。 功名事业如果用智慧和力量去争取,那么当年的盗跖也应该被封侯加爵。 然而,一个人的行为若是合乎道义,才真正值得让人羡慕; 而追求富贵如果不讲仁义,就实在令人感到羞耻。 同乡中的地痞流氓作威作福,小小的地头蛇却敢称霸一方。 而江湖上的义士却如武都头那样仗义行侠。 他们侵夺了大片森林和山寨,才算满足了自己平生的志向。 张青对武松说: “不是我心肠歹毒,与其让都头(武松)去牢城营受苦,不如就在这里把两个押送的公人解决了,你暂时在我家住些时日。” “如果都头愿意落草为寇,我亲自送你去二龙山宝珠寺,与鲁智深相聚入伙,如何?” 武松回答道: “兄长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有一件事却万万不能做:武松一生只与硬汉争斗,这两个公人对我一直十分小心,路上伺候得很周到,从未顶撞过我一句话。” “如果我杀了他们,天理难容。” “兄长如果敬重我,请救醒他们二人,不要伤害他们的性命。” 张青听后说道: “既然都头如此仗义,那我就救醒他们。” 于是张青叫伙计把两个公人从绑在剥人凳上的状态搀扶起来,孙二娘去调了一碗解药,张青拽着他们的耳朵将解药灌了下去。 不一会儿,两个公人如同从梦中醒来一样爬了起来,看着武松说道: “我们怎么会醉在这里?” “这家的酒怎么这么厉害?” “明明没喝多少,却醉成这样。” “记住这家,回头再来问他们买酒。” 武松和张青、孙二娘听后大笑,那两个公人却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后伙计们忙着杀鸡宰鹅,准备饭菜,把一切整理好。 张青在后园的葡萄架下摆了桌椅,邀请武松和两个公人一起过去。 武松推让两个公人坐上席,自己和张青坐在下席,孙二娘则坐在侧位。 伙计们轮番斟酒,上菜摆盘。 张青劝武松多喝酒,还取出两口戒刀让武松看,那刀果然是上好的镔铁打造,非常精良。 两人谈起江湖好汉的事,多是杀人放火的故事。 武松提到: “山东的及时雨宋公明,仗义疏财,是位豪杰,如今因为一些事,逃到了柴大官人庄上。” 两个公人听后吓得发呆,连忙跪拜。 武松说道: “难得你们送我到这里,我怎么会害你们呢?” “我们江湖中人谈话,你们不用害怕。” “我们从不伤害做好事的人。” “我武松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们尽管喝酒吧。” “明天到了孟州,自有谢礼。” 当天夜里,武松就在张青家歇下。 第二天,武松要启程,张青却不肯放行,又挽留了三天。 期间,张青夫妻对武松盛情款待,武松因此十分感激。 按年纪来算,张青比武松大五岁,于是武松认张青为兄长。 再辞别时,张青又摆酒设宴为武松送行,将行李包裹交还,还送了十多两银子给武松,又拿出二三两散碎银子给两个公人。 武松把张青送的十两银子全部给了公人,还重新带上刑枷,贴好封皮。 张青和孙二娘一直送到门前,武松告别后,与公人一起赶赴孟州。 中午前后,他们来到城中,直接到州衙递交东平府的文书。 州尹看过文书后,收押了武松,并写好回文交给两个公人送回东平府。 随后,州尹将武松发配到牢城营。 当天,武松被押送到牢城营前,只见营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安平寨”三个大字。公人将武松带到单身房后,自己去办理交接文书,将武松正式交给牢城营收管。 武松刚到单身房时,十几个囚徒聚过来看他,对他说道: “好汉,你刚来这里,如果包裹里有书信或银两,最好拿出来准备好。” “一会儿差拨官人来了,可以送些给他。” “这样,等你挨杀威棒时,他会下手轻些。” “要是没有东西孝敬他,那就会吃苦头了。” “我们和你一样是犯事的人,特地提醒你一声。” “俗话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们怕你刚来不懂规矩,所以告诉你这些。” 武松听了,说道: “多谢各位指点。” “我身边确实带了点东西,如果他主动问我要,我会送些给他;但若是硬要,我一文也不给。” 众囚徒听了,劝说道: “好汉,可不能这么说!” “古人讲:‘不怕官,只怕管。’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你还是小心些好。” 话音未落,就有人喊道: “差拨官人来了!” 众囚徒听了,赶紧散开。 武松解开包裹,独自坐在单身房里。 不久,一个差拨官人走进来,问道: “谁是新来的囚徒武松?” 武松答道: “小人正是。” 差拨说道: “你看起来也是个明白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你是景阳冈打虎的好汉,在阳谷县当过都头,本以为你见过世面,怎么这样不识时务?” “到了我这里,连猫都不敢欺负你!” 武松冷笑道: “你倒是口气不小,居然想让我给你送人情?” “告诉你,一文钱都没有!” “我倒是有两只拳头送你!” “我的银子留着自己买酒喝,看你能奈我何!” “难不成还把我押回阳谷县去?” 差拨听了大怒,甩袖而去。 众囚徒闻讯赶来劝说道: “好汉,你怎么跟他顶撞呢?” “一会儿就要吃苦头了!” “他肯定会去跟管营告状,害你性命。” 武松不以为然,说道: “不怕!随他怎么折腾我。” “文来文对,武来武对!” 正说着,突然三四个人来到单身房大声喊道: “新来的囚徒武松!” 武松应道: “我就在这儿,又没跑,用得着这么喊吗?” 那些人将武松押到点视厅前。 只见管营坐在厅上,五六个军汉押着武松站在厅前。管营喝道: “把行枷除掉!” 随后说道: “你这囚徒,可知道太祖武德皇帝的规矩?” “凡是新到配军,都必须挨一百杀威棒。” “把他捆起来!” 第二十八回 武松威镇安平寨 施恩义夺快活林2 武松大声道: “不用麻烦!要打就打,不用捆我。” “我若是躲闪一棒,就不算好汉!” “从前打过的全不算,现在重新开始!” “我若叫一声,就不是男子汉!” 旁边看的人都笑着说道: “这家伙真是找死!看看他能熬多久。” 武松又说道: “要打就打重些,别打那些人情棒,让我不痛快!”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正当军汉准备下手时,只见管营身边站着一个年轻人,身高六尺以上,约二十四五岁,面白如玉,留着三柳须,额头缠着白手帕,身穿青纱衣,手上搭着一条白绢。 他走到管营耳边低语了几句。 管营听后说道: “新来的囚徒武松,你路上是否得过病?” 武松回答: “我一路上什么病也没得!酒能喝,肉能吃,饭也能吃,路也能走!” 管营又说道: “这厮分明是路上得病才到这儿的,看他面色刚好,暂且免了这顿杀威棒。” 两旁军汉低声对武松说道: “快说你生病了!” “这是管营在照顾你,你只要承认就行了。” 武松大声道: “我没病,我没病!打了倒干净!” “我不需要留这一顿杀威棒在账上,那可是钩肠债,迟早要还的!” 旁人听了,又是一阵大笑。 管营也笑道: “看来这汉子多半是热病没好,才胡言乱语。” “别听他的,把他暂且关回单身房。” 武松被送回单身房后,其他囚徒纷纷围过来问道: “你是不是认识什么有权势的人,或送了书信、银钱给管营?” 武松答道: “什么都没有送。” 众囚徒急道: “如果没有送东西,这顿棒子寄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今晚他们一定会找机会害你性命。” 武松冷笑着问: “他们还能怎么害我?” 众囚徒说道: “晚上他们会送来两碗干硬的黄米饭,再配些臭鱼给你吃。” “等你吃饱了,他们就会把你押到土牢里,用绳索把你捆住,再用一床干稻草席将你裹住,塞住你的七窍,然后倒吊在墙上。” “不消半个更次(约一小时),你就会断气。这个叫‘盆吊’。” 武松听后,又问道: “还有其他手段吗?” 众囚徒继续道: “还有一种方法是,把你捆起来,装进布袋里,再往里面灌满黄沙,压在你身上,也不用一更次就能要了你的命。这叫‘土布袋压杀’。” 武松不慌不忙,又问道: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法子吗?” 众人答道: “就这两种法子最致命,其他的都没那么可怕。” 话还未说完,只见一个军人端着一个盒子走进来,喊道: “谁是新来的武都头?” 武松答道: “我就是,有什么事?” 军人说道: “管营大人吩咐,给你送点心来了。” 武松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有一壶酒、一盘肉、一盘面条,还有一大碗汤。 他心里想道: “难道他们是想让我吃了这些点心后再对付我?” “管他呢,先吃了再说。” 武松拿起酒壶一饮而尽,又将肉和面全都吃光。 那军人收拾好空碗碟后便离开了。 武松独自坐在房中,暗暗冷笑: “看他们今晚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到了傍晚,那名军人又端着一个盒子进来了。 武松问道: “你又来干什么?” 军人答道: “管营大人吩咐,送晚饭给你。” 盒子里摆着几样精致的菜肴,还有一壶酒、一盘煎肉、一碗鱼羹和一大碗米饭。 武松心中嘀咕: “吃了这顿饭,他们一定会下手害我。” “算了,就算死也做个饱鬼,先吃了再说。” 他把所有饭菜吃得干干净净,那军人收拾后离开了。 不久后,又来了两个人,一个抬着浴桶,一个提着一桶热水。 他们对武松说道: “请都头洗个澡吧。” 武松心想: “洗澡后动手?哼,我倒不怕,先洗个澡再说!” 两人把热水倒入浴桶,武松跳进去舒舒服服洗了一回。 随后,他们递上浴巾和浴衣,让武松擦干身体并穿好衣服。 其中一人收拾好浴桶离开,另一人则挂起藤席纱帐,铺上藤席,放好凉枕,安顿好床铺后也离开了。 武松关上房门,反锁后躺下,自言自语道: “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算了,随他们去吧,看他们能耍什么花招。” 说完便安然入睡,整夜平安无事。 次日清晨,武松刚打开房门,那名送饭的军人便提着水桶进来,送来洗脸水和漱口水。 随后又有篦头师傅来替武松梳头,将头发绾好,裹上头巾。 紧接着,又有人送来早膳: 几样菜蔬、一大碗肉汤和一碗饭。 武松一边吃饭,一边心想: “随他们怎么折腾,反正吃饱再说。” 吃完饭后,武松刚喝完茶,那名军人又来了,说道: “这里住着不方便,请都头移到那边的房间去住,茶饭送过去更方便些。” 武松心想: “好啊,总算要来正戏了!” “我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人替他收拾行李,另一人引着他来到另一间房,打开房门一看,里面整洁干净,床铺、桌椅、陈设一应俱全,比单身房好了不知多少倍。 武松看了暗自思忖: “我还以为他们要把我押进土牢,没想到竟送到这样舒适的房间里。” “这是什么意思?” 定拟将身入土牢,谁知此处更清标。 施恩暗地行仁惠,遂使生平夙恨消。 武松原以为自己会被送进土牢,谁知被安排到一个更为清净舒适的地方。 这一切其实是施恩暗中行善,他的仁慈使得武松长久以来的仇恨得以消除。 第二十八回 武松威镇安平寨 施恩义夺快活林3 话不多说,武松住在那间房里已经三天了。 每日都有美酒佳肴送来款待,丝毫看不出有加害他的意思。 武松心里充满疑惑,揣测不出用意。 这天中午,那人又端着酒菜过来。 武松终于忍不住了,按住盒子,问那人道: “你是哪家的伙计?怎么天天给我送这些酒菜?” 那人回答道: “小人前几天已经禀告过都头了,我是管营相公家里的亲随。” 武松追问道: “那我再问你,每天送这些酒菜来,到底是谁让你送的?” “请我吃了有什么打算?” 那人道: “这是管营相公家的小管营吩咐的,要我送给都头您吃。” 武松说道: “我不过是个囚犯,犯了罪的人,又没帮过管营相公半点忙,他怎么会无缘无故送东西给我吃?” 那人回答: “小人不清楚。小管营只吩咐我,先送个半年三个月的,然后再说缘由。” 武松听了,疑惑地说道: “这就奇怪了!莫非他是想养我肥了再下手害我?” “这种让人摸不透的鬼把戏,叫我怎么安心吃这酒菜?” “你只说清楚,你家小管营是什么人?” “我在哪里见过他?” “若让我认得他是谁,我就吃这酒菜。” 那人答道: “就是您刚来的那天,在厅堂里站着的那位包着白头巾、右手上裹着绷带的人,就是小管营。” 武松问: “莫非是那位穿着青纱外罩,站在管营相公身旁的人?” 那人道: “正是管营相公的儿子。” 武松道: “我当时被打杀威棒的时候,是不是他向他父亲求情救了我?” 那人答道: “正是小管营向他父亲说情,所以才没打您。” 武松听罢更觉蹊跷,说道: “这就奇了!我本是清河县人,他是孟州人,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这么看重我?” “这里面一定有原因。我问你,你家小管营姓什么名谁?” 那人答道: “姓施,名恩,会使拳棒,江湖人称‘金眼彪施恩’。” 武松听了说道: “看来他是个好汉。” “这样吧,你去请他出来,让我见见他,我就心安理得吃这酒菜。” “若是他不肯出来见我,我一口也不吃!” 那人连忙说道: “小管营吩咐过我,‘不要把事情全盘托出’,让我先服侍您半年三个月,再告诉您实情。” 武松不耐烦地说: “别胡扯了!你赶紧去把小管营请来见我就行了。” 那人一开始不敢去,但武松坚持要见小管营,最终那人只得去内部告知小管营。 很久之后,只见施恩从屋里跑出来,看见武松便向他拜了下去。 武松急忙回礼,说道: “我是个囚徒,之前不曾与尊颜相识,前几日还蒙您救了一顿棒,今日又蒙您每日送来好酒好食,实在不敢当。” “更没有任何差遣,是我无功受禄,寝食不安。” 施恩回答说: “我听说兄长的大名久矣,如雷贯耳,只可惜天高路远,一直未能与您见面。” “今天终于得以见到兄长,心里非常高兴,只是没有什么可款待的,心里十分羞愧,不敢亲近。” 武松接着问道: “刚才听那亲随说,您让我过个半年三个月,然后再有事相告。”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小管营到底是要对我说些什么?” 施恩连忙解释道: “粗鄙之人不懂事,竟脱口把话说漏了,我实在难以唐突冒昧将事情说出。” 武松说道: “小管营如此推托,却像个书生逗趣,反倒让我憋在心里闷得慌!” “你倒是直说,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施恩说道: “既然那亲随已经泄露了,我也只好如实相告。” “兄长乃堂堂真汉子,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有件事只有您能办得了。” “因此想请兄长出手相助。但兄长您路途遥远刚到此地,气力难免有所损耗,身体未曾完全恢复。” “请先在此调养半年三五个月,待到您身体恢复完全时,再将事情的详情告诉您。” 武松听罢,哈哈大笑,说道: “小管营听我说:我去年染了三个月的疟疾,后来在景阳冈上喝醉酒时,打死一只老虎,不过三拳两脚就搞定了,更何况是现在!” 施恩回答: “眼下还不方便说明,请兄长再调养几日,等身体完全恢复了,我再敢向您说明。” 武松笑道: “你竟然说我没力气!” “既然如此,我昨天看见天王堂前的那个石墩,大概有多重?” 施恩答道: “估计有四五百斤重吧。” 武松道: “那咱们一起去看看,我倒想试试能不能把它搬起来。” 施恩说道: “吃完酒再去也不迟。” 武松道: “不如先去试试,回来再喝也不晚。” 两人便一起到了天王堂前,众囚徒见武松和小管营一起过来,都恭敬地行礼问好。 武松走到石墩前,稍稍摇了摇,大笑道: “看来我是真的懒惰了,这石墩搬不动了!” 施恩说道: “这可是三五百斤重的石头,岂能小瞧它?” 武松笑着说: “小管营竟然也真信我搬不动?” “大家都让开,看看我能不能搬起来。” 说罢,武松脱下上衣,系在腰间,双手抱起石墩,轻轻松松就将石墩抱起来,然后双手一挥,猛地将石墩掷在地上,砸出一个一尺多深的坑。 众囚徒见了,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随后,武松又用右手抓住石墩,从坑里提起来,高高抛向空中,一下掷到离地一丈多高,然后双手稳稳接住,再轻轻放回原位。 他转身看着施恩和众囚徒,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 施恩急忙上前抱住武松,拜道: “兄长真是非凡之人!简直是天神下凡!” 众囚徒也齐声跪拜道: “真是神人!” 施恩请武松到他的家中堂屋坐下,继续款待。 武松说道: “小管营,这次您得直接说清楚了,究竟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 施恩说道: “请稍坐片刻,待家父出来与您见面后,再将事情详细说明。” 武松说道: “要人办事,就不要这么婆婆妈妈,遮遮掩掩的!” “这不是做大事的人该有的态度!” “哪怕是刀山火海的事,武松也替您去做。” “若是有些虚伪和谄媚的勾当,那我绝不会干!” 施恩双手交叉,站在原地,终于说出了这件事。 诗句写道: 武松展现了自己杀人的本事,重现了当年打虎时的威风,欲争夺一个有名的去处,成为盖世英雄。 正如所言: 双拳挥起时,如同云雷震响; 飞脚踢出时,风雨也会为之惊动。 接下来,施恩将对武松所说的事情继续透露,敬请稍后听我继续解答。 第二十九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蒋门神1 诗曰: 堪叹英雄大丈夫,飘蓬四海谩嗟吁。 武松不展魁梧略,施子难为远大图。 顷刻赵城应返璧,逡巡合浦便还珠。 他时水浒驰芳誉,方识男儿盖世无。 可叹堂堂英雄豪杰,却如同流浪者漂泊四海,徒然叹息感慨。 武松未能施展其魁梧的才能,施耐庵也难以实现远大的抱负与志向。 顷刻赵城应返璧,逡巡合浦便还珠。他时水浒驰芳誉,方识男儿盖世无。 顷刻间赵城理应归还美玉,稍作迟疑合浦也会重得明珠。 他日《水浒传》名扬四海,世人才会真正认识到英雄男儿的盖世风采。 话说施恩便对武松说道: “兄长请坐,我细细给您讲述事情的经过。” 武松回应道: “小管营,不要拐弯抹角,直接说重点。” 施恩于是说道: “我自幼在江湖上跟随师父学得些许枪棒功夫,早在孟州就有人叫我‘金眼彪’。” “在东门外,我有一处叫做快活林的市井,那地方常有商人进出,有很多客店和赌坊、兑坊。” “我依靠自己的一些本事,再加上手下有一些弃命囚徒,开了一家酒肉店,和周围的店铺和赌坊合作。” “每月都会赚些零花钱,二三百两银子不成问题。” “最近,张团练新从东潞州带来一个叫蒋忠的家伙,身材高大,江湖人称‘蒋门神’,这人武艺不凡,擅长枪棒和相扑。” “他口口声声夸耀自己三年来没有敌手,说自己天下无敌,结果想要抢夺我的生意。” “我不肯让步,被他打了个半死,足足躺了两个月,头到现在都还没完全好。” “前几天兄长来时,我还包着头,一直到现在伤口还未完全愈合。” “我本打算找人去与他决斗,但他背后有张团练的军队,若是闹起来,营中便会有麻烦。” “因此心中一直有这股怨气没法发泄。” “一直听说兄长是个大丈夫,不怕那蒋门神,怎么才能让兄长帮我出这口气,死而瞑目呢?” “我怕兄长路途劳累,气未完全消,力未完全恢复,所以打算让您休养半年再商议此事。” “不过,我家仆人不小心泄露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我就实话实说了。” 武松听罢,哈哈大笑,问道: “那蒋门神到底有几颗头,几条胳膊?” 施恩答道: “他就一颗头,两条胳膊,哪里有多的!” 武松笑道: “我还以为他有三头六臂,像哪吒那样厉害,若真是那样,我倒会怕他!” “原来就一颗头,两条胳膊,既然没那吒的模样,我为什么要怕他?” 施恩道: “只是我技不如人,才敌不过他。” 武松道: “我可不是光说嘴,凭我自己的本事,我一生只打那些不知道德的硬汉!” “既然你这么说了,今天就不要等什么了!” “有酒就带着,咱们上路去,看我怎么教训这家伙,把他像大虫一样解决掉。” “如果拳头重了打死了,我自认命!” 施恩急忙说道: “兄长请坐,不要急,待家尊出来接见后,再决定是否出手,我不敢冒然行事。” “明天先派人探听一下,如果他在家,后天再去;如果他不在,就等他回来。” “若是直接动手,反而可能会让他有所准备,反而不好。” 武松焦躁道: “小管营,你难道不明白吗,打了他才是男子汉的做法。” “今天明天都等什么,去就去,怕他准备什么!” 施恩劝说武松无果时,忽然从屏风后走出老管营,开口说道: “义士,我已听你很久了。” “今日幸得一见,真是如同拨云见日一般。” “请到后堂,我们细聊片刻。” 武松跟随老管营进入内堂。 老管营让他坐下,说道: “义士请坐。” 武松则回应道: “我是个囚徒,怎敢在相公面前坐?” 老管营笑着说: “义士不必如此谦逊。” “能遇到义士,愚男实在是幸运之至,怎么能这样推辞?” 武松听罢,笑着行了个不太恭敬的礼,两人便坐下了。 施恩则站在旁边。 武松见状问道: “小管营为何站着?” 施恩回答: “家尊在上相陪,兄长请自便。” 武松又道: “这样我就不自在了。” 老管营便说: “既然义士如此,那就没有外人了。” 于是便示意施恩也坐下。仆人们开始端上酒菜和果品等。 老管营亲自为武松斟酒,开口说道: “义士如此英雄,谁不敬佩!” “愚男原本在快活林中做些买卖,不是为了贪财,而是想壮大孟州,增加豪杰气概。” “没想到如今被蒋门神依仗势力横行,夺走了这片地方。非得像义士这样英雄,才能为我们报仇雪恨。” “义士若不嫌弃愚男,请喝这杯酒,受愚男四拜,拜为长兄,以表我心中的敬意。” 武松答道: “我年纪轻,学识浅,如何敢受小管营的礼?” “真是愧对武松的身份!” 说罢,两人一起饮了酒,施恩便四拜武松。 武松忙不迭地回礼,两人结为兄弟。 当天武松高兴地喝酒,吃得酩酊大醉,便让人将他扶回房间休息,后续的事情也就不再提及。 远戍牢城作配军,偶从公廨遇知音。 施恩先有知人鉴,双手擎还快活林。 远在边疆的牢城做配军,偶然从公廨(官府)遇到知音。 施恩早已识得有眼光的人,双手举起回到快活林。 次日,施恩与父子商议说: “武松昨夜痛饮,必定喝醉,今天如何敢叫他去?” “我们推辞一下,派人探听消息,如果那人不在家,等一天再说。” 于是施恩来见武松,说道: “今天还不能去,我已派人打听过,知道那人不在家。” “明天饭后再请兄长去。” 武松说道: “明天再去也无妨,今天却又气我一整天!” 吃完早饭后,施恩与武松一起在营前闲逛了一会儿,回来后谈论着枪法和拳棒。 到了中午,施恩请武松到家里,拿出几杯酒招待,饭后不断添酒。 武松正在喝酒时,看到施恩只不断劝酒,心中不太高兴。 第二十九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蒋门神2 吃过中午饭后,武松告辞回到客房坐下。 不久,两个仆人又来为武松洗浴。 武松问道: “你们家小管营今天怎么只拿出肉菜招待我,却不拿些酒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仆人回答: “不敢隐瞒,今早老管营和小管营商量,今天本来是要请都头去的,怕昨晚都头喝多了,今天醉酒误事,所以不敢拿酒给您。” “明天正事结束后再请您去。” 武松道: “这样说来,是说我喝醉了,会误了你们的大事?” 仆人说: “正是这个意思。” 仆人随后离开。 这一夜,武松急切盼着天亮。 清晨,他早早起来洗漱好,头上裹了一顶万字头巾,身上穿了一件土黄色的布衫,腰间系着一条红绢搭膊,下身腿上绑着护膝,脚穿八搭麻鞋。 他还特意找了块小膏药,贴在脸上当作金印。 施恩一早就来请武松到家里吃早餐,武松吃完茶饭后,施恩说道: “后槽备了一匹马,给哥哥骑着去。” 武松却说道: “我又不是走不了路,骑马做什么?” “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就行。” 施恩忙道: “哥哥尽管说,不论什么事,小弟绝不会不答应。” 武松便说道: “咱们一出城,就要依着我说的‘无三不过望’。” 施恩听得一头雾水,问道: “哥哥,什么是‘无三不过望’?小弟不明白。” 武松笑道: “我跟你解释。” “我们出了城之后,但凡遇到一家酒店,你都得请我喝三碗酒。” “如果喝不到三碗,我便不走了,这就叫‘无三不过望’。” 施恩听了,心里盘算: “从这里到快活林有十四五里路,中间大概有十二三家酒店。” “如果每家都喝三碗,那岂不是要喝三十五六碗酒?” “万一哥哥喝醉了,事情还怎么办?” 武松哈哈大笑,说道: “你怕我喝醉了反而办不了事?” “其实,我是没酒没本事,喝一分酒就有一分本事,喝五分酒便有五分本事,若是喝足十分酒,那力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喝了酒胆子大,景阳冈上我怎么能打死那只大虫?” “那时候,我必须喝得酩酊大醉才能下手,既有力气又有气势!” 施恩听了恍然大悟,说道: “原来哥哥是这样!” “家里有的是好酒,只是小弟昨夜怕哥哥醉酒误事,所以没敢请哥哥痛饮。” “既然哥哥酒后本事更大,那就让两个仆人挑上好酒、果品和下酒菜,先到前面等着,我再陪着哥哥慢慢喝着走。” 武松笑道: “这样才合我心意。” “等我喝够了酒,正好给自己壮胆。” “没酒喝,我的手段可施展不出来!” “今儿个我必定替你打倒蒋门神,让众人都开怀大笑!” 施恩听罢,马上安排好,让两个仆人先挑着食箩酒担,带上一些铜钱先走了。 施恩的父亲施老管营又悄悄挑选了二十多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跟在后头准备接应,并暗中吩咐好了一切。 却说施恩和武松二人离开了安平寨,从孟州东门外走出。 走了三五百步,只见官道旁边,有一家酒店挑着酒旗挂在屋檐前。 抬眼望去,只见那酒店景致十分雅致: 门前迎接驿道往来,屋后通连乡村小道。 池塘边开满芙蓉金菊,酒肆外垂挂翠柳黄槐。 墙壁上画着刘伶酣饮的模样,窗前描绘着李白举杯畅饮。 陶渊明辞官归隐,好友王弘送酒至东篱; 佛印隐居山间,苏轼禅修北阁来访。 闻酒香而驻足停马,三家醉客留连; 嗅酒味而划舟靠岸,十里飘香。 怀抱琴酒来寻一醉,终日慵懒卧看斜阳。 两个挑着食担的仆人已先行一步,在此等候多时。施恩邀请武松进店坐下,仆人们已经摆好了酒菜,将酒筛上。武松说道: “别用小杯,拿大碗来,只倒三碗!” 仆人们取出大碗,将酒倒满。武松毫不客气,一口气连喝三大碗,然后站起身来。 仆人们急忙收拾好器具,赶忙先行上路。 武松笑着说道: “刚才这三碗酒下肚,真是畅快!咱们继续走吧。” 说罢,两人出了这家酒店。 此时正值七月暑天,炎热尚未完全退去,金风微微吹拂。两人解开衣襟散热,又走了一里多路,来到一片村野地带。 不见村庄,也不见集市,却又远远望见林中挂起了一面酒旗。 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家隐在林木中的乡间小酒馆。 只见: 古老的村庄傍着溪水,溪边的小酒店静静伫立。 门外杨柳成荫,池中荷花摇曳。 金风吹动酒旗轻舞,短短芦帘遮挡烈日。 架上的磁盆里,白花花的村酿满满盛着; 灶旁的瓦瓮中,刚蒸好的米酒香气四溢。 村童量酒,虽非卓文君的相如; 少妇当垆,也不是当年的卓文君。 别说三斗宿醉未醒,就算二升也能叫人微醺。 当时,施恩和武松来到这家乡村酒肆的门前,施恩停下脚步问道: “哥哥,这是一家卖村醪的小酒馆,您要喝吗?” 武松答道: “不管是酸的、咸的、苦的还是涩的,哪怕滑辣或者清香,只要是酒,就得喝三碗!” “如果喝不到三碗,那我可不会走。” 于是两人走进酒馆坐下,仆人们摆上了果品和酒。 武松毫不犹豫地连喝了三碗酒,随即起身继续赶路。 仆人们赶忙收拾好器具,跟在前头走了。 两人出了这家酒馆,又走了一两里路,路上又见到一家酒店。 武松径直走进去,又喝了三碗酒后继续上路。 话不多说,他们一路走一路喝,遇到酒店便进去,每次都是三碗。 算下来,大约已经喝过十来家酒馆了。 施恩看着武松,发现他并没有显得特别醉。 武松问施恩: “离快活林还有多远?” 施恩答道: “已经不远了,前面远远能看见的那片林子就是。” 武松说道: “既然快到了,你先找个地方等我,我自己去找蒋门神。” 第二十九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蒋门神3 施恩听后说道: “这安排最好不过了。” “我另有安身之处。” “还请哥哥多加小心,千万不要轻敌。” 武松笑道: “这点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只需让仆人送我,路上如果再有酒馆,我还得喝。” 施恩答应下来,让仆人继续陪着武松,而自己离开,找地方安顿去了。 武松又走了三四里路,路上又喝了十来碗酒。此时已经到了午牌时分(大约中午),天色炎热,却夹杂着些许微风。 武松此刻酒劲上涌,感觉已有五七分醉意,但他故意装作喝得酩酊大醉的样子,摇摇晃晃,前倾后仰,东倒西歪地来到林子前。 随行的仆人用手指着前方说道: “就在前面那个丁字路口,就是蒋门神的酒店。” 武松说道: “既然到了,你就躲远一些。” “等我把他打倒后,你们再过来。” 说罢,武松抢步绕到林子背后。 只见一个魁梧的大汉,身披一件白布衫,正撒开一把交椅,手持蝇拂,悠然地坐在绿槐树下乘凉。 武松远远地看着那人,见他模样十分凶恶,生得是: 形容丑恶,相貌粗疏。 一身紫肉横生,几道青筋暴起。 黄髯斜起,唇边扑地蝉蛾;怪眼圆睁,眉目对悬星象。 坐下狰狞如猛虎,行时仿佛似门神。 他的相貌丑陋,举止粗野,紫黑色的肌肉鼓起,几条青筋暴露在外。 一撮黄胡子歪歪斜斜地翘着,嘴边的胡须像扑扇的飞蛾一样动着。 一双怪眼圆睁,眉毛间仿佛挂着几颗星星。 静坐时像一只凶猛的老虎,走起路来就像威风凛凛的门神一般。 武松假装喝醉,装出东倒西歪的样子,斜着眼瞄了一眼,心里想道: “这个大汉一定就是蒋门神了。” 于是快步往前走去。不到三五十步,他便看到丁字路口有一家大酒店,屋檐前竖着一根望竿,上面挂着一个酒旗,上写四个大字: “河阳风月”。 武松转头仔细一看,见酒店门前有一排绿色的油漆栏杆,两侧插着两面装饰华丽的金字旗帜。 每面旗子上写着五个金字: “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一边摆放着肉案和砧板,家丁在切肉; 另一边是蒸馒头的灶台,烧柴的厨子正在忙碌。 店内靠墙一排摆放着三只大酒缸,酒缸埋了一半在地下,每缸里都盛满了大半缸酒。正中间摆放着柜台,柜台后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这女子是蒋门神初到孟州时娶的新妾,原本是西瓦子里擅唱各种宫调的名妓。 那女子长得十分标致: 眉横翠岫,眼露秋波。 樱桃口浅晕微红,春笋手轻舒嫩玉。 冠儿小,明铺鱼,掩映乌云; 衫袖窄,巧染榴花,薄笼瑞雪。 金钗插凤,宝钏围龙。 尽教崔护去寻浆,疑是文君重卖酒。 眉如翠山横卧,眼中含着秋水波光; 唇如樱桃微微泛红,双手如初春的嫩笋般纤细白嫩。 头上戴着小巧的发冠,装饰着如鱼般闪亮的金饰,与乌黑的秀发交相辉映; 身穿窄袖衣衫,染着石榴花般的红色,轻轻笼罩着瑞雪般的肌肤。 发上插着金凤钗,手腕戴着盘龙镯,妆容华丽。 看着她不禁让人想起崔护笔下那位卖浆的女子,甚至仿佛再现了卓文君开店卖酒的模样。 武松看了一眼,装着醉意,径直走进酒店,在柜台对面的一张座头上坐下,把双手按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柜台里的那妇人看。 那妇人见状,转过头去,看向别处。 武松环顾店内,见还有五七个当差的酒保。 武松敲着桌子喊道: “卖酒的主人家在哪儿?” 一个带头的酒保走上前来,看了看武松,问道: “客人想要多少酒?” 武松说: “打两角酒,先拿点来让我尝尝。” 酒保走到柜台边,让那妇人舀两角酒下来,倒入桶中,又盛了一碗送到武松面前,说: “客人请尝酒。” 武松端起酒碗闻了闻,摇头道: “不好,不好!换一换!” 酒保见他醉醺醺的,忍着气,把酒端回柜台,对那妇人说: “娘子,随便换点好的给他,这人喝醉了,看样子是来闹事的。” 那妇人重新舀了些上等的好酒递给酒保,酒保端到武松面前,再盛了一碗送上。 武松尝了一口后说道: “这酒还算有点意思。” 随即问道: “告诉我,你们这店的主人家姓什么?” 酒保答道: “姓蒋。” 武松笑道: “怎么不是姓李呢?” 那妇人听后,冷笑道: “这家伙哪里是喝醉了,分明是来惹事的!” 酒保附和道: “一看就是外地的野蛮人,别搭理他,尽说些胡话。” 武松怒目而视,问道: “你说什么?” 酒保回道: “我们自己说话,客人别多管闲事,安心喝你的酒。” 武松道: “好,那就让柜台上的那妇人下来,陪我喝酒!” 酒保喝道: “胡说!这是我们主人家的娘子!” 武松笑道: “主人家的娘子又怎样?” “陪我喝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妇人大怒,骂道: “该死的贼!活腻了吧!” 她推开柜台,正要冲出来时,武松已经脱下土色布衫,上半截扎在腰里,抓起桌上的酒桶直接往地上一泼,酒洒了一地。 他猛地冲到柜台后面,刚好迎上那妇人。 武松手劲极大,那妇人哪里挣扎得动? 武松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胯,另一只手捏碎了她头上的发冠,扯住她的头发,用力将她从柜台后提出来,顺势朝旁边的大酒缸里扔去。 只听“扑通”一声,那妇人被直接丢进了大酒缸中,溅起一片酒花。 武松转身从柜台后走出,店里的几个酒保见状,纷纷围上来试图阻拦武松。 第一个冲上来的酒保,被武松一把揪住,拎起来轻松地扔进了另一只大酒缸里。 第二个酒保冲过来时,也被武松抓住头,直接摔进酒缸。 接着,又有两名酒保试图上前,武松一拳打倒一人,一脚踹翻另一人。 这两人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而先前被扔进酒缸的三人,在酒缸里挣扎,却因缸太深,完全无法脱身。 剩下的几个酒保中,有人吓得屁滚尿流,慌忙逃跑,其中一个机灵些的,直接跑去通风报信。 武松看着那逃走的酒保,自言自语道: “这家伙一定是去找蒋门神来了。” “正好,我去大路上迎他,看他有什么本事,让大伙儿好好笑上一场!” 说罢,武松大步走出酒店,直奔大路而去。 那个跑腿的小厮飞奔去向蒋门神报告消息。 蒋门神听了,顿时大吃一惊,慌忙踢翻交椅,丢下手中的蝇拂子,连忙钻出来查看。恰巧,武松迎面而来,两人在大路上正好撞见。 蒋门神虽然身形高大,但最近因沉迷酒色,身体早已亏虚,再加上听到武松闹事的消息,心里先有些发虚。 他看到武松晃晃悠悠地走来,以为他喝醉了,心中暗自轻视,便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谁知武松已经胸有成竹,见蒋门神迎面赶来,先抬起双拳在他脸前虚晃了一下,突然转身就跑。 蒋门神大怒,急忙追赶。就在他以为武松要逃跑时,武松猛地转身,抬起一脚狠狠踢中蒋门神的小腹。 蒋门神惨叫一声,双手捂住肚子,蹲倒在地。 武松趁机快速转身,右脚再次飞起,一脚踢中蒋门神的额角,将他踢得仰面倒地。 武松步步紧逼,跨上前去,一脚踏住蒋门神的胸膛,抡起拳头如醋钵般大小,朝着蒋门神的脸猛砸。 武松的招式不是普通的江湖打斗,而是平生真本事。他先虚晃一拳,再转身飞踢,先用左脚踢中,再用右脚补上。 这套动作名为“玉环步,鸳鸯脚”,威力非同小可。 蒋门神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倒在地上连连求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不管三件还是三百件事,我都答应您!” 武松冷冷地看着蒋门神,用脚一指他,喝道: “要我饶你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 蒋门神忙不迭地应声道: “好汉尽管吩咐,我都答应!” 至于武松要蒋门神答应哪三件事,预示着大闹孟州城,武松即将改头换面,投奔梁山。 究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1 诗曰: 一切诸烦恼,皆从不忍生。 见机而耐性,妙语生光明。 佛语戒无论,儒书贵莫争。 好条快活路,只是少人行。 所有的烦恼,都源于缺乏忍耐而生; 懂得审时度势并耐心处事,智慧言辞自然能带来光明。 佛家的教诲在于戒除争论,儒家的经典崇尚不与人争斗。 世间有一条安乐的道路,只是鲜有人愿意去走罢了。 话说武松此时踩着蒋门神,指着他的脸说道: “如果想让我饶你性命,就必须答应我三件事!” 蒋门神赶紧说道: “好汉尽管吩咐,蒋忠一定照办!” 武松说道: “第一件事,你立刻离开快活林,回你的老家去,把你强占施恩的一切家产立即归还给他。” “谁让你强行夺他的!” 蒋门神连忙答应道: “我答应!我答应!” 武松接着说道: “第二件事,我今天饶了你,你就得马上去请快活林的那些头目和英雄豪杰,全部来给施恩赔礼道歉。” 蒋门神唯唯诺诺地说道: “这我也答应!” 武松继续说道: “第三件事,交割完所有东西之后,你立即离开快活林,连夜回老家去,不许再留在孟州。” “只要我在这里再见到你一次,就打你一次,见十次打十次!” “轻则打得你半死,重则送了你的命!你可依得?” 蒋门神为了保命,连忙连声应道: “依得!依得!蒋忠都依!” 武松便将蒋门神提起来一看,只见他被打得脸青嘴肿,脖子歪到一边,额头流着鲜血。 武松指着他喝道: “你这蠢货,还敢逞凶?” “景阳冈上的猛虎,我三拳两脚就打死了,何况是你这种货色!” “赶紧把东西交割清楚!” “若是敢耽误,等着我再揍你一顿,到时候直接要了你的命!” 蒋门神这时才知道眼前这位是大名鼎鼎的武松,吓得连连磕头求饶。 正在这时,施恩已经赶到,带着二三十个悍勇军士前来助阵。 见武松已经制服了蒋门神,施恩喜出望外,团团围住武松,对他感激不尽。 武松指着蒋门神说道: “施恩已经亲自来了,你赶紧着手搬家,同时派人去请快活林的头目们过来赔礼道歉。” 蒋门神连声应诺,说道: “好汉,请先到店里稍坐。” 武松一行人跟着他进了酒店,只见满地都是泼洒的酒水,那对男女正在酒缸里摸索挣扎。 那妇人好不容易才从缸里爬出来,头脸都磕得血肉模糊,下半身还滴滴答答地淌着酒水。 至于那些酒保伙计,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武松与众人进店坐下,喝道: “你们赶紧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一边安排车马,收拾行李,先将那妇人送走; 一边让没有受伤的酒保去镇上邀请十几个当地有头有脸的豪杰,来酒店替蒋门神向施恩赔礼道歉。 店里打开最好的酒,摆上了丰盛的菜肴,每人面前放一只大碗。 武松命酒保不停地斟酒。 喝到几碗酒后,武松开始说道: “各位乡邻今日都在这里。” “小人武松,自从在阳谷县犯了事,被流放到此地。” “听说快活林的这座酒店,原本是施管营所建的产业,却被蒋门神仗势欺人,强行霸占,剥夺了施恩的生计。” “各位不要以为我是施恩的亲友,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 “我从来就是嫉恶如仇,专打那些无道之人!” “路见不平,我便拔刀相助,就算为此丢了性命也毫不畏惧!” “今天,我本想一顿拳脚打死蒋门神,为民除害。” “念在各位乡邻的面子上,暂且饶他一命。” “不过今晚过后,他必须离开这里,另寻出路。” “如果他不肯离开,将来让我再见到他,就如同景阳冈的老虎一样,被我一拳一脚打死!” 众人听了,这才明白眼前的武松就是曾在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纷纷起身替蒋门神向施恩赔礼道: “好汉息怒,我们会劝他搬走,并归还原主的产业。” 蒋门神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再说一句话。 施恩随即点清家产,将酒店的产业交割清楚。 蒋门神满脸羞愧,向众人道谢后,自己雇了一辆车装上行李,连夜离开,再不敢回头。 说话间,武松邀请乡邻们开怀畅饮,一直喝到酩酊大醉方才散去。 入夜后,武松倒头便睡,一觉睡到第二天辰时(上午七八点)才醒。 施恩的父亲施老管营听说儿子重新夺回了快活林的酒店,立刻骑马赶来酒店,亲自向武松道谢,并连续几天在酒店内设宴庆贺。 从此快活林附近的人都知道武松了得,人人争着前来拜见他。 施恩重新整理店面,开张营业。 施老管营回到安平寨继续打理军务。 施恩派人四处打听蒋门神的消息,得知他带着家小不知去向,于是也懒得再追究,专心经营生意,并留武松住在酒店里。 自此以后,施恩的买卖比往常更红火,利润增加了三五成。 附近的店铺、赌坊、钱庄都争相奉上闲钱,表示敬意。 施恩因武松为他出头,感激不尽,将武松视如父母一般尊敬。 施恩在孟州道重新掌控了快活林的生意,不再受人欺压。 正如俗话所说: 恶人自有恶人磨,报了冤仇是若何。 从此施恩心下喜,武松终日醉颜酡。 “恶人自有恶人磨,冤仇得报又如何? 从此施恩心中畅快,而武松终日饮酒作乐。” 光阴荏苒,很快过去了一个多月。 酷热渐渐退去,清凉的秋露降临,金风送走暑气,已经是深秋时节。 故事要长说就长说,要短说便短说。 那一天,施恩正与武松在酒店中闲坐,谈论一些拳术与枪法。 这时,店门前来了两三个士兵,牵着一匹马,进店问道: “哪位是打虎的武都头?” 施恩认出这些人是孟州守备兵马都监张蒙方衙内的亲随,便上前问道: “你们找武都头有什么事?” 士兵答道: “奉都监大人之命,听说武都头是一位好汉,特意派我们带马来请他去。” “这里有大人的信函。” 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2 施恩看了信,心中思量道: “这张都监是我父亲的上司,我家归他调遣;而武松作为配来的囚徒,也在他的管辖之下,只好让武松前去。” 施恩对武松说道: “兄长,这几位军汉是张都监派来请你的。” “既然都监派人来请,还备了马,哥哥怎么看?” 武松本是直率之人,不愿多计较,便道: “既然他来请我,只能走一趟,看看他有什么话说。” 于是换上衣帽,带着一个小伴随行,骑马与士兵一同前往孟州城张都监府。 到达张都监宅前,武松下马,随士兵进入大厅参见张都监。 张都监正坐在厅上,见到武松,非常高兴,喊道: “请上前见我!” 武松走到厅下,向张都监行礼拜见,随后双手抱拳站在一旁。 张都监说道: “我听说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真英雄,有胆识,敢与人共生死。” “我帐前正缺像你这样的人,不知你是否愿意跟随我,做我的亲随贴身人?” 武松听后,立即跪下称谢道: “小人是牢城营的囚徒,若蒙大人抬举,小人愿意鞍前马后,尽心侍奉大人!” 张都监大喜,立刻命人取来果盒和酒,亲自斟酒款待武松。 武松喝得大醉,张都监安排人将他送到前厅廊下收拾好的一间耳房中安歇。 第二天,张都监又派人去快活林找施恩取来武松的行李,让武松就住在府中。 从此以后,张都监待武松如亲近之人,早晚召唤他到后堂,与他一同吃酒用饭,甚至允许武松随意出入内宅。 张都监还特地找来裁缝,为武松制作里外新衣。 武松见张都监如此礼遇自己,心中十分欢喜,暗自思忖: “难得这位都监大人如此看重我!” “自从住到这里以来,我几乎寸步不离府中,已经没有机会去快活林看望施恩。” “虽然施恩屡次派人来探望我,却多半因为张都监的规矩,不能轻易让人进府。” 武松就这样住在张都监府中,因深得都监喜爱,时常有人带着公事来请托他。 武松若向张都监开口,张都监无不答应。 外人也为此纷纷送来金银、绸缎、布匹等财物,表达谢意。 武松将这些礼品全都放进一只柳藤箱子里,锁得严严实实,妥善收藏。 武松在张都监府中的生活虽然舒适,但他仍不曾忘记自己的出身和处境,时时刻刻保持谨慎。 暂且不提他在府中的生活如何,这便是后话了。 时光飞逝,转眼间又到了八月中秋。 如何描绘中秋的美景呢?只见: 清冷的露水洒落大地,金色的秋风轻轻拂过。 井边的梧桐树开始飘落黄叶,池塘中的荷花也已凋谢,只剩下莲蓬逐渐成熟。 新归的大雁发出初鸣,在高楼之上触动人们的愁绪; 寒夜里蟋蟀鸣叫得格外急促,更增添旅馆中孤客的忧伤。 在秋风中,杨柳枝条半已枯败; 而经过雨水洗涤的芙蓉花,却依旧妖娆艳丽。 秋色平分天地,催促节令的更迭,皎洁的月亮如满轮,端端正正地照耀着山河大地。 当时,张都监在后堂深处的鸳鸯楼下摆设宴席,庆祝中秋佳节,特意叫武松到内堂一起饮酒。 武松见夫人和家眷都在席间,喝了一杯酒后便起身准备退下。 张都监叫住武松,问道: “你要去哪?” 武松答道: “恩相在上,夫人和宅眷在此饮宴,小人理应回避。” 张都监哈哈大笑,说道: “你错了!我敬你是个义士,才特意请你一起饮酒,就像自家人一般,为什么还要回避?” “你是我的心腹之人,何妨坐在一起饮酒?” 武松说道: “小人只是个囚徒,怎么敢与恩相同席而坐!” 张都监说道: “义士,你为何如此见外?” “这里又没有外人,一起坐下无妨。” 武松多次推辞,谦让告退,但张都监始终不许,坚持要他一同坐下。 无奈之下,武松只得略微失礼地唱了个喏,远远地侧身坐了下来。 张都监吩咐丫鬟和侍女斟酒劝饮,一杯接一杯地招待武松。 几杯过后,又抬上果盘继续饮酒,还添了几道新菜肴。 席间闲谈中,张都监问起一些枪法的事情。 随后他说道: “大丈夫饮酒,何必用小杯!” 便命人取来一只大银赏钟,为武松斟满。 张都监频频举杯劝饮,连连让武松痛饮几大钟。 月色渐明,清辉透过东窗洒入堂中。 武松喝得微醺,渐渐忘却了席间的礼节,只顾开怀畅饮。 张都监接着叫来一位心爱的侍女,名叫玉兰,出来唱曲助兴。 那玉兰长得如何? 只见: 脸若莲花含苞,唇如熟樱鲜红。 眉如远山清黛,两眸秋水盈润。 纤细的腰身柔美多姿,绿罗裙掩映金莲小步; 白皙的肌肤透着馨香,绛纱袖轻笼玉指纤纤。 云髻间斜插凤钗,香气幽幽; 象牙板轻托纤手,立在华丽宴席之间。 张都监指着玉兰说道: “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我心腹之人武都头在此。” “你可以唱一曲关于中秋和月亮的歌来给我们听听。” 玉兰接过象板,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开口唱起了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她唱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高卷珠帘,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玉兰唱罢,放下象板,又行了一礼,站在一旁。 张都监又对她说道: “玉兰,你可去倒上一巡酒。” 玉兰应声而去,拿起酒杯递给丫鬟,首先递给张都监,再递给夫人,最后递给武松。 张都监命令酒满满地倒给武松。 武松哪里敢抬头,他起身远远地接过酒杯,向张都监和夫人行了两个大礼,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空杯归还。 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3 张都监指着玉兰对武松说: “此女聪明伶俐,懂得音律,极有才华。” “如果你不嫌弃她卑微,几日之后,我们挑个良辰吉日,便给你们成婚,让她做你的娘子。” 武松赶紧起身行礼,说道: “我不过是个囚徒,怎敢奢望恩相将宅眷赐给我做娘子?” “恐怕是武松愚钝,无法承受这样的恩惠。” 张都监笑道: “既然我已经开口,就一定会兑现承诺。” “你不要再推辞,我必定不会失约。” 当时,武松一连饮了十几杯酒,酒气渐渐涌了上来,武松担心自己失礼,便起身拜谢张都监和夫人,然后走到厅前廊下的房门前。 他打开门,感到肚里酒食未消,不便入睡。 便脱下衣裳和巾帻,拿起一根棍子,来到厅中,趁着明亮的月光练了几下武功,打了几个回合。 抬头望天色,大约已是三更时分。 武松进入房间准备休息,忽然听到后堂传来“有贼”的喊声。 他心想: “张都监待我如此好,又把像花枝一样的玉兰许配给我,他后堂出事了,我怎能不去救助?” 于是,他立刻拿起梢棒径直冲向后堂。 玉兰急匆匆地跑出来,指着后面说道: “有贼跑进后花园了!” 武松听了,提着梢棒大步追了进去,但一番寻找后没有发现贼影。 他转身准备出来,却没料到被人从黑影处用板凳绊倒,随即七八个军汉出现,齐声喊道: “捉贼!” 然后将武松绑了起来。 武松急忙喊道: “是我!” 但军汉们哪里听得进去。 只见堂里灯火辉煌,张都监坐在厅中大声命令: “捉拿上来!” 于是,武松被众军汉走一步打一棍,绑到厅前,武松喊道: “我不是贼,我是武松。” 张都监看到武松后怒不可遏,变了脸色,厉声骂道: “你这个贼配军,原本就是个强盗,贼心贼肝的人!” “我原本打算重用你,半点儿没亏待你。” “才让你同席而坐,一起饮酒。” “我还指望着抬举你做个官,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勾当?” 武松急忙解释道: “相公,这与我无关!” “我来是为了捉贼,怎么倒把我捉了当成了贼?” “我武松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怎么会做这种事?” 张都监冷笑道: “你少在这儿狡辩!” “先把他押去房里搜查,看有没有赃物!” 军汉们把武松押到房间,打开他的柳藤箱子,发现箱子里除了衣服,还有一二百两的银子和酒器皿,显然是赃物。 武松看到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无法辩解,只得叫屈。 军汉们将箱子抬出来,张都监看了后大骂道: “贼配军,果真如此无耻!” “赃物都在你箱子里,怎么还想狡辩?” “常言道:众生好度人难度。” “你外表看起来像个正人君子,结果却有这种贼心贼肝。” “既然赃物都摆在这里了,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张都监下令连夜封存赃物,并吩咐下人: “送到机密房存放,等到天明再与这厮对质。” 武松大喊冤屈,但哪里容他再辩解。 军汉们将赃物和武松一起押到机密房。 张都监连夜派人去对知府说了,押司孔目上下人等都花了银两进行收买。 次日天明,知府才坐堂,武松便被左右缉捕观察押送到厅中,赃物也都被扛来,摆放在厅中。 张都监家中心腹带着张都监被盗的文书上呈给知府看过。 知府喝令手下将武松捆绑到地上,牢子节级等人将准备审问的一切用具都放在武松面前。 武松正想开口辩解,但知府喝道: “这厮原本是被流放发配充军的,如何不会做贼?” “一定是看到财物起了贼心。” “既然赃物已经查明,不用再听他胡说八道,只管给我用力打这厮!” 那些牢子狱卒拿起批头竹片,雨点般地狠狠打了下去。 武松心里明白情况不对,只得委屈招认说道: “本月十五日,一时看到本官衙内有许多银质酒器和餐具,因而起了念头,到夜里趁机偷取占为己有。” 写下了供状。 知府说道: “这家伙正是见财起意,不必再说了。” “暂且拿来枷锁给他戴上,关在监牢里。” 牢子拿来长枷,给武松戴上,把他押到死囚牢里监禁起来。 这段故事正好应了: “都监贪污重可嗟,得人金帛售奸邪。 假将歌女为婚配,却把忠良做贼拿。” 都监贪污严重实在令人叹息,收了别人的金银财帛就出卖奸邪。 假装把歌女许配给他,却把忠良之人当作贼人捉拿。 武松被关押在大牢里,心中暗自思量: “张都监这厮竟然设下这样的圈套陷害我,如果我有机会从这困境中逃出来,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牢中的狱卒把武松押入大牢,白天黑夜都把他的双脚用枷锁住,又用木杻钉住他的双手,哪里容他有一点宽松。 话中却说施恩已经有人告知了这件事,匆忙进城来和父亲商议。 老管营说道: “明显是张团练为蒋门神报仇,买通张都监,才设下这条计策陷害武松。” “一定是他派人去上下都使了钱,收了人情贿赂,众人因此不由武松分说,必然是要谋害他的性命。” “我现在想起来,他不应该是死罪。” “只要买通两院的押牢节级,就可以保住他的性命,在外面再另外想办法。” 施恩说道: “现在当牢的节级姓康的,和我关系最好。” “我去求他怎么样?” 老管营说: “他是因为你才吃了官司,你不去救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施恩拿出一二百两银子,直接送给康节级,但那时康节级还未从监牢回来。 施恩让家里的人前去牢房传达消息。 没过多久,康节级终于回到施恩家,并与施恩见了面。 施恩把事情的经过一一向康节级讲述。 康节级说道: “不瞒兄长,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这件事是张都监和张团练这对同姓结义的兄弟一起策划的。” 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4 “蒋门神如今藏在张团练家里,特意托张团练贿赂张都监,商量出这个计策来。” “参与其中的所有人,包括知府,都是收了蒋门神的钱,站在他那一边,准备要置武松于死地。” “只有一个叫叶孔目的节级不同意,他不愿意害一个无辜的人。” “因为他既不贪财,也不喜欢行恶,所以一直坚决不肯接受贿赂。” “正因为这样,武松才暂时没有遭遇不测。” “现在既然听施兄你说了,监牢中的事其实我一直在暗中操控。” “现在,我就去给他松绑,以后不会再让他受苦。” “你现在快去找叶孔目,给他点好处,让他早点决定放了武松,这样他就能保住性命。” 施恩拿出一百两银子递给康节级,康节级虽然再三推辞,但最后还是收下了。 施恩告别后,直接回到营中,又找到一个与叶孔目有关系的人,给他一百两银子,恳求他帮助尽快解决问题。 叶孔目已经知道武松是个忠诚的好汉,也打算尽力为他周全。 早些时候,他已经把案情处理得对武松有利。 只是因为知府收了张都监的贿赂,命令他不轻易做出裁决,导致案件延迟。 武松窃取了财物,却不该判死罪,案件一直被拖延,只待最终判决。 而这次施恩的银子让叶孔目意识到,施恩是想让他改变判决,他便把案件的处理方式改为轻判,最终决定宽恕武松,等案件审理结束后作出最终裁定。 有诗为证: 赃吏纷纷据要津,公然白日受黄金。 西厅孔目心如水,海内清廉播德音。 贪官纷纷占据要职,明目张胆收受黄金。 西厅孔目心如水,清廉名声传遍四方。 第二天,施恩准备了丰盛的酒菜,特意邀请康节级引领他前往大牢看望武松,并送去饭菜。 此时,武松已经得到康节级的照顾,刑罚已经放宽。 施恩又拿出三二十两银子,分发给牢房中的小监兵们,并送去酒食,劝武松安心。 施恩低声说道: “这件事明显是张都监为蒋门神报仇,陷害你。” “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和叶孔目打过招呼,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等审判期满,定会争取让你出去,之后再作打算。” 听了施恩的话,武松心中已不再惶恐,开始有了越狱的念头。 施恩安慰了一番武松后,便回到了营地。 几天后,施恩再次准备了酒菜和银两,委托康节级引领他去大牢与武松会面,送去酒食并分发了些小钱给牢房中的守卫。 回到家后,施恩安排了更多的行动,动用人脉催促和打点文书。 又过了几天,施恩备齐酒肉和几件新衣,再次请康节级引领,带着人去大牢里与武松共餐,替他打点一些事情,并换了新衣。 施恩如此频繁地出入大牢,已经引起了张团练家心腹的注意,并且将此事报告给张都监。 张都监知道后,又向知府行贿,知府是个贪官,收了金钱后,便安排手下常常去监视大牢,见到外人就会盘问。 施恩得知后,自然不敢再去探望武松。 此后,武松的情况完全交给康节级和牢中的守卫照料, 施恩便只在康节级家中打听消息,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完全不再担心。 经过大约两个月,案件的处理终于有了进展。 当案的叶孔目力主公正处理,知府终于明白了张都监收受了蒋门神的银子,并与张团练合谋陷害武松。 知府心中自忖道: “你倒是赚了银子,却让我帮你害人!” 因此,他对此事的关注消退,不再多加过问。 直到六十日期限满,终于把武松从大牢中带出,解除了他的枷锁。 叶孔目审阅了招状后,按照罪名决定了处罚,给了二十杖刑,并决定将武松刺配到恩州的牢城,同时命令将盗取的赃物归还给原主。 张都监只好派人当堂领取了赃物。 在大厅上,武松被判了二十杖刑,金印刺了罪状,并钉上了七斤半重的铁叶盘头枷,随即发给两名强壮的公人带着公文,押送武松去执行。 两名公人领着牒文,将武松押解出孟州衙门,准备启程。 有诗为证: 孔目推详秉至公,武松垂死又疏通。 今朝远戍恩州去,病草凄凄遇暖风。 孔目(叶孔目)仔细审查,公正无私, 武松即使身陷困境,也终于找到了一线生机。 今天他将被送往远方的恩州, 如同病弱的草木,在温暖的风中得到了些许安慰。 叶孔目根据公正的判断,决定将武松配流至恩州。 实际上,在武松被打断脊杖时,老管营通过送钱通融了,叶孔目也暗中关注了武松,知道他是被陷害的,知府也没有重判他,因此武松的脊杖罚得较轻。 武松忍受了痛苦,戴上行枷,被两个公人押送出城。 行至约一里多远,突然在路旁的酒店里看到了施恩,施恩对他说道: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武松看着施恩,发现他头上包着纱布,手臂也被包扎了,问道: “好久没见你了,怎么变成这样了?” 施恩回答: “哥哥,我实话告诉你,自从在监狱里见了你后,知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时常派人来检查,大都监又在监门外守着,因此我不能再去看你,只能在康节级家里打听你的情况。” “半个月前,我在快活林的酒店里,蒋门神带着一伙军汉来打我,我被打了一顿,我找人赔话,最后他又夺走了店铺,带走了很多财物。” “我现在还在家歇息,今天听说你要被流放恩州,所以我送了些衣物给你路上穿,还有熟鹅让你带着吃。” 施恩邀请两个公人一起进酒馆,想要招待武松,但公人们拒绝了,他们说道: “武松是个贼,跟他一起吃酒,明天官府会找麻烦。” 施恩见劝不动他们,就给了他们十两银子,公人们勉强收下,催促武松上路。 施恩为武松准备了两碗酒和包裹,包裹里有两件绵衣、一些碎银和两双麻鞋。 施恩嘱咐武松: “路上要小心,这两个公人心怀不轨。” 武松点头答应: “不用担心,我已经注意到了。” 施恩告别武松,含泪离开。 以诗为证: 朝磨暮折走天涯,坐趱行催重可嗟。 多谢施恩深馈送,棱棱义气实堪夸。 早晚的辛劳和急促的赶路,实在让人感到辛苦与无奈, 感谢施恩深深的帮助与馈赠,他的真心和义气令人钦佩。 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5 武松和两个公人一路上行走,走了没多远,两个公人低声商量道: “看不到那两个了吗?” 武松听见了,心里暗自想着,冷笑着说道: “别拿你们的鬼话来骗我!” 他一边说,一边右手拽着行枷,左手放松。 武松便把那两只熟鹅从枷上取下来,自己吃着,完全不理会那两个公人。 走了大约一二里路后,武松又把剩下的熟鹅拿下来,右手扯着,左手撕开,继续吃着。 不到五里,武松便把两只熟鹅都吃光了。 离城大约还有八九里远时,突然看见前面路边有两个男人,提着大刀,腰间也挂着刀,正等在那里。 当公人押着武松走近时,这两个人便和他们一同行走。 武松看到这两个公人和那两个提刀的男子偷偷地互相挤眉弄眼,打暗号,心里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仍装作没看到。 走了没多远,前方来到一个名叫“飞云浦”的地方。 这里四面都是河道和野港。五个人走到浦边,一座宽阔的板桥上,一座牌楼上写着“飞云浦”三个字。 武松假装问: “这里是哪里?” 其中一个公人回答: “你眼睛瞎了吧,桥边的牌额上写着‘飞云浦’。” 武松继续走着,突然停下来: “我要洗手。” 其中一个公人走近一步,武松一声喝喊,飞起一脚将他踢入水中。 另一个公人急忙转身,却也被武松一脚踢入水里。 那两个提刀的人见状,迅速跑向桥下。 武松大喊: “你们去哪?” 他将枷子一扭,轻松折断,把包裹丢到水里,飞快地下桥追赶。 两个公人被吓得一个摔倒,武松冲过去,一拳打翻了其中一个,然后夺过他的大刀,刺了几刀把他杀死。 回来时,另一个公人刚站起来,正准备逃跑。 武松追上去,一把抓住他,喝道: “说实话,我就饶你一命!” 那人说道: “我们是蒋门神的徒弟,师父和张团练定计派我们来协助公人,帮忙陷害你。” 武松问道: “蒋门神在哪里?” 那人回答: “临走之前,师父和张团练在张都监家里后堂的鸳鸯楼上喝酒,等着我回来报告。” 武松听后大怒: “原来如此!” 他毫不留情,一刀将那人杀死。 武松解下那人的腰刀,挑选了一把带上。 接着,武松把两个尸体扔进了水里,怕那两个公人没死,他又用刀在他们身上刺了几刀。 站在桥上想了片刻,心里想: “虽然杀了这四个贼人,但不杀了张都监、张团练和蒋门神,怎能消除我心头的仇恨?” 于是,他提起朴刀,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返回孟州城。 不是这个武松到孟州城里来要杀张都监,有这样的结果: 画堂深处,尸横厅事阶前; 红烛光中,血满彩楼阁内。哄动乾坤,大闹寰宇。 在华丽的屋室深处,尸体横在厅前的台阶上; 在红色的烛光之中,鲜血布满彩楼的阁内。 震动天地,大闹天下。 正是: 两只大虫分胜败,一双恶兽并输赢。 两只凶猛的老虎分出胜负,一双凶恶的野兽决出输赢。 究竟武松再次奔回孟州城里来是怎样的结局,请听下一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1 词曰: 神明照察,难除奸狡之心。国法昭彰,莫绝凶顽之辈。损人益己,终非悠远之图;害众成家,岂是久长之计。福缘善庆,皆因德行而生;祸起伤财,盖为不仁而至。知廉识耻,不遭罗网之灾;举善荐贤,必有荣华之地。行慈行孝,乃后代之昌荣;怀妒怀奸,是终身之祸患。广施恩惠,人生何处不相逢;多结冤仇,路逢狭处难回避。 这首词说: 神明洞察一切,却难以除去奸猾狡诈之人的邪心。 国家法律严明,也不能杜绝凶恶顽劣之辈。 损害他人利益来使自己获益,终究不是长远的打算; 通过坑害众人来成就自家,怎么会是长久的计策。 福分缘分和吉祥喜庆,都是因为良好的德行而产生; 灾祸的兴起和财产的损失,大概是因为不仁义而导致。 知道廉耻,就不会遭遇法网之灾; 推举善人、举荐贤才,必定会拥有荣华富贵之所。 践行仁慈和孝道,是后代昌盛繁荣的原因; 心怀嫉妒和奸诈,是一生的祸患。 广泛施予恩惠,人生无论何处都会相逢相助; 多结下冤仇,在道路狭窄之处就难以回避。 这段话讲,这篇言辞,劝人做善事就会遇到善报,做恶事就会遇到恶报。 话中所说,张都监听信了张团练的劝说和嘱托,为蒋门神报仇,贪图贿赂,设计出这条奇特的计谋,想要陷害武松的性命。 等到判决出来,又派人买通两个押送的公人,还让蒋门神的两个徒弟协助公人,一同在路上结果武松的性命。 谁能想到这四个人反倒都被武松在飞云浦杀死了。 当时武松站在桥上,思考了好一会儿,犹豫不决起来,怨恨之气直冲云霄: “不杀了张都监,怎么能出了这口气!” 于是就从死尸上解下腰刀,挑选好的拿了一把挎在身上,拣了一条好朴刀提着,再次径直回到孟州城里来。 进了城中,已经是黄昏时分,只见家家紧闭门户,处处都关着门。 只看到: 十字街荧煌灯火,九曜寺香霭钟声。 一轮明月挂青天,几点疏星明碧汉。 六军营内,呜呜画角频吹;五鼓楼头,点点铜壶正滴。 四边宿雾,昏昏罩舞榭歌台;三市寒烟,隐隐蔽绿窗朱户。 两两佳人归绣幕,双双士子掩书帏。 十字街头灯火辉煌,九曜寺中香烟缭绕、钟声回荡。 一轮明月挂在青天之上,几点稀疏的星星照亮了碧蓝的天空。 六军营内,呜呜的画角声频繁吹响;五鼓楼头,点点的铜壶水正一滴一滴地落下。 四周的夜雾,昏昏沉沉地笼罩着歌舞的亭台;三处集市的寒烟,隐隐约约地遮蔽着绿色的窗户和红色的门户。 一对对美丽的女子回到绣花的帷幕里,双双的读书人掩上了书房的帷帐。 当时武松进了城,直接转到张都监后花园的墙外,那里是一个马院。 武松就在马院旁边埋伏着,听说那喂马的人还在衙门里,没有出来。 正看着的时候,只见呀的一声角门开了,喂马的人提着个灯笼出来,然后里面就关上了角门。 武松躲在黑影里,听那更鼓的时候,已经打了一更四点。 那喂马的人添好了草料,挂起灯笼,铺开被褥,脱下衣服,上床就睡。 武松就来到门边弄出声响,喂马的人喝道: “老爷刚刚睡下,你要偷我衣裳,也太早了些。” 武松把朴刀靠在门边,却抽出腰刀拿在手里,又呀呀地推门。 那喂马的人哪里忍得住,就从床上赤裸裸地跳起来,拿了搅草料的棍子,拔了门栓,正准备开门,被武松顺势推开,冲进去把这喂马的人劈头揪住。 正要叫喊,在灯光下看见明晃晃的一把刀在手里,先自己吓得八分软了,嘴里只叫了一声: “饶命!” 武松说道: “你认得我吗?” 喂马的人听了声音,这才知道是武松,就叫道: “哥哥,不关我的事,你饶了我吧!” 武松说道: “你只管说实话,张都监现在在哪里?” 喂马的人说道: “今天和张团练、蒋门神他们三个喝了一天酒,现在还在鸳鸯楼上喝着呢。” 武松说道: “这话可是真的?” 喂马的人说道: “小人说谎,就害疔疮。” 武松说道: “即使这样,也饶不了你!” 手起刀落,把这喂马的人杀了,砍下头来,一脚踢翻尸首。 武松把刀插进刀鞘里,就着灯光从腰里解下施恩送来的棉衣,拿出来,脱下身上的旧衣裳,把那两件新衣服穿上, 系绑得紧紧的,把腰刀和刀鞘挎在腰里。 又把喂马的人一床絮被包了零散的银两,放进缠袋里,然后把它挂在门边。 又将两扇门立在墙边,先去吹灭了灯火,然后闪出来,拿了朴刀,从门上一步步爬上墙去。 月亮很明亮,照耀得如同白天一样。 武松从墙头上一跳,跳进了墙内,就先去打开了角门,搬过了门扇,又翻身进来,虚掩上角门,把门栓都提过来了。 武松朝着有灯光的地方看时,正是厨房。 只见两个丫环正在那汤罐边埋怨,说道: “伺候了一天,还是不肯去睡,只是要茶喝!” “那两个客人也不知羞耻,喝得这么醉了,也还是不肯下楼去歇息,不停地说。” 那两个女使正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武松却靠着朴刀,抽出腰里那口带血的刀来,把门一推,呀地推开门,冲进去,先把一个女使的发髻揪住,一刀杀了。 另一个正要走,两只脚好像钉住了一样,再要叫喊时,嘴里又好像哑了一样,真的是吓得呆了。 别说这两个丫环,就是说话的人看见了,也吓得嘴里舌头不灵活了。 武松手起一刀,也杀了,把这两个尸首拖放到灶台前,灭了厨房的灯火,趁着那窗外的月光,一步步走进堂屋里来。 第三十一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2 武松原本就是在衙门里出入的人,已经自己都认得路径,径直转到鸳鸯楼的楼梯边来。 轻手轻脚摸上楼的时候,早就听到那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人在说话。 武松在楼梯口听着,只听到蒋门神不停地称赞,只说道: “多亏了相公为小人报了冤仇。定会重重地报答恩相。” 这张都监说道: “要不是看在我兄弟张团练的面子上,谁愿意干这样的事!” “你虽然花费了一些钱财,却也把那家伙安排得很好。” “这早晚多半是在那里动手,那家伙想必是死了。” “只让在飞云浦结果他。” “等那四个人明天早上回来,就见分晓。” 张团练说道: “这一夜四个人对付他一个,有什么办不成的!” “再有几条性命也没了。” 蒋门神说道: “小人也吩咐徒弟了,只让就在那里动手,结果了赶快回来报告。” 正是: 暗室从来不可欺,古今奸恶尽诛夷。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黑暗的房间从来都不能欺骗人,从古至今的奸诈邪恶之人都会被铲除。 秋风还没刮起蝉已先察觉,暗中送来死亡却不知道。 武松听了,心头那股无名的怒火高达三千丈,冲破了青天。 右手拿着刀,左手张开五指,冲进楼里。 只见三五支画烛明亮,一两处月光射进来,楼上很是明朗,面前的酒器,都没有收拾。 蒋门神坐在交椅上,看到是武松,吃了一惊,把心肝五脏都提到九霄云外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蒋门神急着挣扎的时候,武松早已落下一刀,劈脸砍去,连同那交椅都砍翻了。 武松就转身回过刀来,那张都监刚才刚能伸脚动一下,就被武松当时一刀,从耳根连脖子砍着,扑地倒在楼板上。 两个人都在挣扎求生。 这张团练终究是个武官出身,虽然酒醉,还是有些力气,看到砍翻了两个,料想跑不掉,就提起一把交椅抡过来。 武松早早接住,顺势一推,别说张团练酒后,就是清醒的时候,也抵挡不了武松的神力,扑地往后就倒了。 武松赶过去,一刀先砍下他的头。 蒋门神有力气,挣扎着起来,武松左脚早早抬起,翻个筋斗踢一脚,按住他也割下了头。 转身来,把张都监也割了头。 看到桌子上有酒有肉,武松拿起酒盅,一饮而尽,连着喝了三四盅,就到死尸身上割下一片衣襟来,蘸着血,在白色的墙壁上大大写下八个字: 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把桌子上的银质酒器踩扁了,揣几件在怀里。 正准备下楼,只听得楼下夫人声音叫道: “楼上的官人们都醉了,赶快派两个人上去搀扶。” 话还没说完,早有两个人上楼来。 武松却闪在楼梯边看,却是两个张都监的亲信,就是前些天捉拿武松的。 武松在暗处让他们过去,却拦住了去路。 两个人进到楼中,看见三个尸首横在血泊里,惊得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正像分开八片头顶的骨头,倒下半桶冰雪水。 急忙想要转身,武松跟在背后,手起刀落,早砍翻了一个。 那一个就跪下求饶,武松说道: “饶不了你。” 揪住,也砍了头。 杀得鲜血溅满画楼,尸体横在灯影下。 武松说道: “一不做,二不休。” “杀了一百个,也只是这一死。” 提着刀下楼来。 夫人问道: “楼上为何那么大动静?” 武松冲到房前,夫人看见一个大汉进来,问道: “是谁?” 武松的刀早已飞起来,朝着她的脸砍去,那妇人倒在房前呻吟。 武松按住,要去割头时,刀砍不进去。 武松心中疑惑,就在月光下看那刀,已经被砍得缺口了。 武松说道: “就知道割不下头来。” 便抽身去后门外拿朴刀,丢了缺刀,又翻身再次进入楼下。 只见灯还亮着,之前那个唱曲儿的养女玉兰,领着两个小丫鬟,拿着灯照见夫人被杀死,倒在地下,这才叫了一声: “哎呀!” 武松握着朴刀,朝着玉兰的心窝刺去。 两个小丫鬟也被武松刺死,一朴刀一个,结果了性命。 走出中堂,把前门拴上,又进来找到两三个妇女,也都刺死在房里。 武松说道: “我现在才心满意足。” 有诗为证: 都监贪婪甚可羞,谩施奸计结深仇。 岂知天道能昭鉴,渍血横尸满画楼。 都监贪婪极其可耻,胡乱施展奸计结下深仇。 哪里知道天道能够明察,鲜血横流尸体满画楼。 武松说道: “走了算了。” 丢了刀鞘,提着朴刀,走到角门外。 在马院里解下缠袋,把怀里踩扁的银质酒器,都装在里面,系在腰上,迈开脚步,倒提着朴刀就走。 到了城边,心想: “要是等开门,肯定会被抓住,不如连夜翻城墙逃走。” 便从城边爬上城墙。 这孟州城是个小地方,那土城墙不是很高。 在女墙边,往下先把朴刀轻轻按一按,刀尖朝上,棒梢朝下,用力一跳,把棒一撑,站在壕沟边。 明月之下看水时,只有一两尺深。 此时正是十月中旬的天气,各处的泉水都干涸了。 武松就在壕沟边脱下鞋袜,解下腿上的护膝,扎起衣服,从这城壕里走到对岸。 却想起施恩送来的包裹里,有两双八搭麻鞋,取出来穿在脚上。 听城里打更的时候,已经打了四更三点。 武松说道: “这口闷气今天出得顺畅。” “梁园虽好,不是长久留恋的地方,只能离开。” 提着朴刀,朝东的小路,走了一五更。 天色朦朦胧胧,还没有明亮。 武松一夜辛苦,身体困倦,棒伤发作又疼,哪里熬得住。 望见一座树林里有一个小小的古庙,武松跑进去,把朴刀靠着,解下包裹当作枕头,翻身就睡。 正要闭眼,只见庙外边伸进来两把挠钩,把武松勾住。 两个人冲进来,将武松按住,用一条绳索绑了。 那四个男女说道: “这汉子倒是胖的,正好送给大哥。” 武松哪里挣扎得脱,被这四个人夺了包裹、朴刀,就像牵羊一样,脚不沾地,拖到村里去。 第三十一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3 这四个男女在路上自言自语道: “看这汉子一身血迹,是从哪里来的?” “莫不是做贼失手了?” 武松只是不吭声,由他们自己说。 走了不到三五里路,很快到了一间草屋里,他们把武松推了进去。 旁边一个小门里面,点着一碗灯,四个男女把武松的衣裳剥了,绑在亭柱上。 武松看时,见灶边的梁上,挂着两条人腿。 武松心里寻思道: “撞在这些杀人越货的人手里,死得不明不白!” “早知道这样,不如去孟州府里自首了,就算吃一刀一剐,也能留个清白的名声在世上。” 那四个男女提着包裹,嘴里叫道: “大哥、大嫂快起来,我们抓到一个好货色在这里了。” 只听得前面回应道: “我来了!” “你们不要动手,我自己来开剥。” 没一盏茶的工夫,只见两个人走进屋里来。 武松看时,前面一个妇人,背后一个大汉。 两人定睛看了武松,那妇人便道: “这不是叔叔武都头?” 那大汉道: “快解开我兄弟。” 武松看时,那大汉不是别人,正是菜园子张青,这妇人便是母夜叉孙二娘。 这四个男女吃了一惊,便把绳索解了,将衣服给武松穿上。 头巾已经扯碎,就拿个毡笠子给他戴上。 将武松请到前面客席里,行过礼,张青吃惊地问道: “贤弟怎么这副模样?” 武松答道: “一言难尽。” “自从和你分别之后,到了牢城营里,承蒙施管营的儿子叫做金眼彪施恩,一见如故,每天好酒好肉照顾我。” “因为他有一座酒肉店,在城东快活林内,很是赚钱,却被一个张团练带来的蒋门神那家伙,倚仗权势强横,公然白白地夺了去。” “施恩告诉了我,我路见不平,喝醉之后打了蒋门神,又夺回了快活林。” “施恩因此敬重我。” “后来张团练买通张都监,定下计谋,让我做亲随,设计陷害我,欲替蒋门神报仇。” “八月十五日夜,只说有贼,骗我到里面,却把银质酒器预先放在我箱笼里,把我解送到孟州府里,强行诬陷我做了贼,打了招供关在牢里。” “还好施恩上下使钱疏通了,我没有受苦。” “又有当案的叶孔目仗义疏财,不肯陷害无辜之人。” “还有当牢的一个康节级,和施恩关系最好。” “两人全力维护,等到六十天期限满了,脊杖二十,转配恩州。” “昨夜出了城来,无奈张都监设计,让蒋门神派两个徒弟和押送的公人帮忙,在路上要结果我。” “到了飞云浦僻静的地方,正要动手,先被我两脚把两个公人踢下水去。” “赶上这两个家伙,也是一朴刀一个刺死了,都丢在了水里。” “想着怎么也要出了这口闷气,所以再次回到孟州城。” “一更四点进去,在马院里先杀了一个养马的后槽。” “翻墙进去,就在厨房里杀了两个丫环。” “直接上鸳鸯楼,把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都杀了,又砍了两个亲信。” “下楼来,又把他老婆、儿女、养娘都戳死了。” “连夜逃走,越过城墙出来,走了一五更的路。” “一时困倦,棒伤发作又疼痛难耐,因为走不动了,投到一个小庙里暂且歇一歇,却被这四个绑来了。” 那四个家伙便跪在地下道: “我们四个都是张大哥的伙计,因为连日赌钱输了,去林子里找些买卖。” “却见哥哥从小路来,身上滴滴答答都是血迹,在土地庙里歇着,我们四个不知道是什么人。” “幸好张大哥这几日吩咐道:‘只要捉活的。’” “不吩咐的话,就害了大哥性命。” “因此我们只拿挠钩、套索出去。”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冒犯了哥哥,恕罪啊!” 张青夫妻两个笑道: “我们因为有牵挂,这几日只要他们拿活的货物。” “他们四个哪里懂,哪里知道我心里的事。” “要是我这兄弟不困倦乏力的时候,不说你们这四个男女,就是四十个也近不了他的身。” “所以我叫你们等我自己来。” 武松说道: “既然这样,你们没钱去赌,我便赏你们些。” 武松便把包裹打开,取出十两银子给那四人拿去分。 那四个家伙拜谢武松。 张青看了,也取三两二银子,赏给他们四个自己去分了。 张青说道: “贤弟不了解我的心思。” “自从你离开后,我就担心你会有什么意外,或早或晚会回来。” “所以吩咐这几个男女,但凡抓到人,只要活的。” “那些本事稍差些的,就趁机活捉;敌不过的,必然杀掉。” “因此不让他们拿刀枪出去,只给他们挠钩、套索。” “刚才听到消息,我就心生怀疑,连忙吩咐等我亲自来看,没想到果然是贤弟。” “我一直没收到你的消息,只以为你在孟州快活,没事所以不寄信来,没想到你竟然受了这么多苦。” 孙二娘说道: “只听说叔叔打了蒋门神,又是醉酒赢了他,哪一个来往的人不惊讶。” “有在快活林做买卖的客商,只给我们说了这些,却不知道后面的事情。” “叔叔困倦了,暂且请到客房里休息,其他事之后再处理。” 张青领着武松去客房睡下了。 夫妻二人自己去厨房安排一些美味佳肴和酒食,招待武松。 不一会儿,准备齐全,专门等武松起来相聚。 有诗为证: 逃生潜越孟州城,虎空狼坡暮夜行。 珍重佳人识音语,便开绑缚叙高情。 逃生偷偷越过孟州城,如虎似狼在暮色中夜行。 珍惜佳人能识别声音话语,便解开绑缚叙述深厚情谊。 第三十一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4 却说在孟州城里张都监的衙门内,也有躲过去的人,一直到五更,才敢出来。 众人叫起里面的亲信随从,外面值班的军卒,都过来看,大声宣扬起来。 街坊邻居,谁敢出来。 挨到天亮的时候,才到孟州府里告状。 知府听了后大惊,火速派人下去,检验了被杀的人数,行凶人出入的地方,填写画好了图样表格,回府里向知府禀报说: “先从马院里进来,就杀了养马的后槽一人,有脱下的旧衣服两件。” “接着到厨房,在灶下杀死两个丫环,后门边留下行凶的缺口刀一把。” “楼上杀死张都监一人和亲信两人,外面有请到的客官张团练与蒋门神两人。” “白色的墙壁上,用衣襟蘸血,大大写着八个字:‘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楼下刺死夫人一人。” “在外面刺死玉兰和奶娘两人,儿女三人。” “总共杀死男女十五名,抢掠去金银酒器六件。” 知府看完,就派人守住孟州的四个城门,点起军兵等官员以及缉捕人员,城中的坊厢里正,逐一挨家挨户搜查捉拿凶犯武松。 第二天,飞云浦当地的保正等人报告说道: “在浦内杀死四人,看到飞云浦桥上有杀人的血痕,尸首都在水里。” 知府接了状子,当即差本县的县尉下去,一面派人打捞起四个尸首,都检验了。 两个是本府的公人,两个自有苦主,各自准备棺木,装殓了尸首,都来告状,催促捉拿凶手偿命。 城里关闭城门三天,每家每户,逐一排查。 五家一组,十家一保,哪里都去搜寻。 可以看出施管营暗中使钱,不让武松在城里被捉住。 知府押了文书,委派官员到下属管理的地面,各乡各保各都各村,都要挨家搜查捉拿,追捕凶犯。 写明了武松的籍贯年龄,相貌模样,画了图像,出三千贯悬赏钱。 如果有人知道武松的下落,到州里报告,按照文书给予赏赐; 如果有人藏匿犯人在家里住宿吃饭,事情败露到官府,与犯人同罪。 在邻近的州府到处通告,一同追捕。 缉捕急如星火,颠危好似风波。 若要免除灾祸,且须做个头陀。 抓捕紧急如同星火,危险好似风波。 若要免除灾祸,就必须做个头陀。 张青说道: “二哥,你觉得怎么样?” 武松说道: “这样也行,只是担心我不像出家人的样子。” 张青说道: “我先给你装扮一下看看。” 孙二娘去房里取出包袱,拿出许多衣裳,让武松里外穿上。 武松自己看了看,说道: “好像是给我做的!” 穿上黑色的直裰,系上绦带,把毡笠儿拿下来,解开头发,折叠起来,将戒箍儿箍起,挂上数珠。 张青、孙二娘看了,两人喝彩道: “难道不是前世注定?” 武松找面镜子照了,也哈哈大笑起来。 张青说道: “二哥为什么大笑?” 武松说道: “照了镜子,我自己也觉得好笑,我也能做个行者!” “大哥给我剪了头发吧!” 张青拿起剪刀,替武松把前后头发都剪了。 武松见事情越来越紧急,收拾了包裹就准备离开。 张青又说道: “二哥,你听我说。” “不是我要占便宜,你把那张都监家里的酒器留在这里,我换些零碎银子给你在路上做盘缠,万无一失。” 武松说道: “大哥考虑得周全。” 他把所有酒器都拿出来给了张青,换了一包零散的金银,都拴在缠袋里,系在腰上。 武松饱吃了一顿酒饭,辞别了张青夫妻二人,腰里挎着这两口戒刀,当晚都收拾好了。 孙二娘取出本度牒,给他缝个锦袋装着,让武松贴身挂在胸前。 武松拜谢了他们夫妻两个。 临出发,张青又吩咐道: “二哥在路上小心些,凡事不可大意。” “酒要少喝,不要和人争吵,也要做出些出家人的样子。” “万事不可急躁,免得被人识破了。” “如果到了二龙山,就写封回信来。” “我夫妻两个在这里也不是长久的办法,恐怕随后也得收拾家当来山上入伙。” “二哥,保重,保重!千万向鲁、杨二头领问好。” 武松辞别出门,插起双袖,摇摆着就走。 张青夫妻看了,喝彩道: “果然是个好行者!” 只见: 前面的头发掩映着齐眉,后面的头发参差不齐到脖子。 黑色的直裰好像乌云遮体,杂色的绦带如同花蟒缠身。 额上的戒箍儿灿烂,依稀像火眼金睛; 身上的布衲袄斑斓,仿佛铜筋铁骨。 两口戒刀,举起来杀气横秋; 一百零八颗顶骨数珠,念起来悲风满路。 神通广大,远远超过能起死回生的佛图澄; 相貌威严,好似能伏虎降龙的卢六祖。 就算是揭帝也会归心,就是金刚也要拱手。 当晚武松辞别了张青夫妻二人,离开了大树十字坡,就上路前行。 此时是十月的天气,白天正短,很快就到了晚上。 大约走了不到五十里,早早望见一座高山。 武松趁着月色明亮,一步步登上山岭,估计只是刚到初更时分。 武松站在岭头上看时,见月亮从东边升起,照得岭上草木闪耀光辉。 看那山岭,果然是一座好山岭。 只见: 高山峻岭,陡峭的悬崖。 石头的棱角层层逼近北斗星,树梢仿佛连接着云霄。 烟雾弥漫的山林里,时常听到幽鸟悠闲地啼叫; 翠绿的树荫中,每每听到哀猿孤独地长啸。 戏弄风的山鬼,在溪边欺负樵夫; 挥动尾巴的野狐,站在岩石下惊吓猎户。 好似在峨眉山山顶走过,如同在大庾岭头行走。 当时武松正在岭上看着明亮的月亮,走过山岭,只听到前面林子里有人的笑声。 武松说道: “又来作怪!” “这么一条空荡荡的高山岭,为何会有人的笑语?” 走过林子那边去,仔细一看,只见松树林中,靠着山有一座坟庵,大约有十几间草屋,推开着两扇小窗,一个先生搂着一个妇人,在那窗前看着月亮嬉笑。 武松看到了,怒火从心中升起,恶气向胆边生出,便想道: “这是山间林里的出家人,却做出这种勾当!” 就从腰里抽出那两口像烂银一样的戒刀来,在月光下看了看说道: “刀倒是很好,到我手里还没开张,暂且拿这个家伙试试刀!” 手腕上悬着一把,再把这把插回刀鞘内,把两只直裰的袖子在背上系起来,径直来到庵前敲门。 那先生听到了,就把后窗关上。武松拿起一块石头,就去砸门。 只见呀的一声侧门开了,走出一个道童来,喝道: “你是什么人?” “怎么敢半夜三更,大惊小怪地来敲门砸户?” 武松睁圆怪眼,大声喝道: “先把这个小道童祭刀!” 话还没说完,手起处,铮的一声响,道童的头落在一边,倒在地上。 只见庵里那个先生大喊道: “谁敢杀了我的道童!” 一下子跳了出来。 那先生手里拿着两口宝剑,直奔武松而来。 武松大笑道: “我的本事不是从箱子里取来的,正好挠到我的痒处!” 便从刀鞘里拔出那口戒刀,抡起双戒刀,去迎战那先生。 两个人就在月光之下,一来一往,一去一回,两口剑寒光闪闪,双戒刀冷气森森。 斗了很久,就像飞凤迎接鸾鸟; 战了不多时,好似角鹰捉拿兔子。 两个斗了十几回合,只听得山岭旁边一声响亮,两个人里倒下了一个。 只见: 月光的影子里,纷纷的红雨喷着人的腥味; 杀气丛中,一颗人头从地上滚。 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三寸气息在就有千般用处,一旦死了万事都了啦。 到底两个人里厮杀倒下的一个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1 诗曰: 风波世事不堪言,莫把行藏信手拈。 投药救人翻致恨,当场排难每生嫌。 婵娟负德终遭辱,谲诈行凶独被歼。 列宿相逢同聚会,大施恩惠及闾阎。 世间风波起伏,无法尽述,切不可随意显露行藏。 本是好心救人,却反而招来怨恨;即使临危解难,也常遭嫌怨。 美貌却缺德之人,最终难逃羞辱;阴险行凶者,终将自取灭亡。 群星齐聚之时,光辉普照大地,恩惠广施,泽被万民。 当时两人交手十数个回合,那道士被武松卖了个破绽,见武松故意露出破绽,便举剑砍来,武松转身避过,看得清清楚楚,举刀一挥,那道士的头就滚到了一旁,尸体倒在石头上。 武松大喊: “庵里的女人出来!” “我不杀你,只是要问个清楚。” 只见庵里走出一个妇人,跪地叩拜。 武松说道: “你不用拜我,你且说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道士是你的什么人?” 那妇人哭着说道: “我原是岭下张太公的女儿,这庵是我家祖上的坟庵。” “那道士不知从哪里来,到了我家借宿,自称精通阴阳,会看风水。” “我爹娘轻信了他,把他留在庄上,又请他到祖坟上看地形。” “他言辞诱人,又赖着不走,住了两三个月。” “后来他见了我,就心怀不轨。” “他害死了我爹娘和哥哥嫂嫂,把我强行掳到这坟庵里住下。” “这个小道童也是他从别处抢来的。” “这岭名叫蜈蚣岭,那道士见这里风水好,就自称‘飞天蜈蚣王道人’。” 武松问道: “你还有亲人吗?” 妇人答道: “亲戚倒是有几家,都是庄稼人,谁敢跟他争论?” 武松又问: “这恶人有财物吗?” 妇人说“他积攒了大约一二百两金银。” 武松说道: “你快去收拾财物,我要放火烧了这庵。” 妇人问: “师父,你要不要吃点酒肉?” 武松说: “有的话,拿来我吃。” 妇人又道: “那请师父进庵里吃吧。” 武松警惕道: “里面不会还有埋伏吧?” 妇人说道: “我的命都在师父手上,哪里敢骗你!” 武松便随妇人进了庵,见窗边桌子上放着酒肉,便讨了大碗,大吃了一顿。 妇人也把金银财物收拾妥当。 武松随后就在庵里放了火,妇人捧着金银跪求饶命。 武松说道: “我不要你的财物,这些东西你拿去养活自己吧,快走,快走!” 妇人连连叩谢,下了岭去。 武松把那道士和小道童的尸体丢进火里焚烧,插好戒刀,连夜翻过岭去。 一路跋涉,饿了就吃点东西,渴了就喝口水,晚上宿营,天亮赶路,朝着青州方向行进。 又走了十几天,每到村庄、小店、市镇和城镇,都见张贴着通缉武松的告示,但因武松已改装成行者模样,路上并无人盘问他。 那时正值十一月天气,寒冷异常。一天,武松走上一条土冈,远远望见前面有座高山,山势极其险峻。 他下了土冈,走了三五里路,见到一家小酒馆,门前是一条清澈的溪流,屋后是乱石山岭。 看那酒馆,不过是个村落小酒肆,但景致清雅: 门迎溪涧,山映茅茨。 疏篱畔梅开玉蕊,小窗前松偃苍龙。 乌皮桌椅,尽列着瓦钵磁瓯; 黄泥墙壁,都画着酒仙诗客。 一条青旆舞寒风,两句诗词招过客。 端的是: 走骠骑闻香须住马,使风帆知味也停舟。 门前溪水潺潺流淌,山色映衬茅屋; 稀疏的篱笆旁,梅花开出洁白的花蕊; 小窗外,苍松如卧龙般横卧。 屋内摆放着黑漆桌椅,瓦钵磁瓯一一排列; 黄泥抹的墙上,画满了酒仙、诗客的画像。 门外高高挂着青色酒旗,在寒风中舞动; 旗上写着两句招揽过客的诗: “路过的骠骑武士闻香驻马,乘风的帆船知味停舟。” 武行者翻过土冈,直接走进村里的小酒店坐下,大声喊道: “酒店老板,先打两角酒来,再买点肉来吃。” 店老板回答: “不瞒师父说,酒倒还有些粗劣的白酒,但肉已经全卖光了。” 武行者说道: “那就先拿酒来暖暖身子。” 店老板于是去打了两角酒,用大碗盛好端上来,并搭了一碟熟菜给他下酒。 不一会儿,武行者喝光了两角酒,又叫再打两角酒。 店老板又端上酒来,武行者继续大口喝酒。 之前翻冈时,他就已经喝了些酒,现在再喝这四角酒,又被寒风一吹,酒劲涌了上来。 他开始大声嚷道: “老板,你说真没有吃的东西卖吗?” “你自己吃的肉食,拿些出来卖给我吧,钱我一分不少给你!” 店老板笑道: “真没见过这样的出家人,只顾着要酒要肉,你让我上哪儿去找?” “师父,你就别再强求了!” 武行者说道: “我又不是白吃你的东西,为什么不卖给我?” 店老板说道: “我已经跟你讲过了,只有这些白酒,哪里还有别的东西?” 两人正在店里争论,忽然见外面走进来一个大汉,带着三四个人进了酒店。 武行者抬头打量那大汉,只见: 顶上头巾鱼尾赤,身上战袍鸭头绿。 脚穿一对踢土靴,腰系数尺红搭膊。 面圆耳大,唇阔口方。 长七尺以上身材,有二十四五年纪。 相貌堂堂强壮士,未侵女色少年郎。 头上裹着一条鱼尾形的赤色头巾,身穿一件鸭头绿色的战袍; 脚踏一双踢土靴,腰间系着几尺长的红色搭膊布。 面庞圆润耳朵宽大,嘴唇厚实口方下巴。 身材高达七尺以上,看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 相貌堂堂如一员壮士,体魄强健如未经女色的少年郎。 第三十二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2 那大汉带着众人进了店里,店主人满脸堆笑地迎上前,说道: “大郎请坐。” 那大汉问道: “我交代你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店主人答道: “鸡和肉都已经煮熟了,就等大郎来了。” 那大汉又问道: “我的青花瓮酒在哪里?” 店主人回道: “就在这里。” 大汉引着众人坐下,自己在武行者对面的座位上坐了,随行的三四个人则坐在旁边。 店主人捧出一瓮青花瓮酒,打开泥封,倒入一个大白盆中。 武行者偷偷瞄了一眼,发现是一瓮窨藏的好酒,随着风吹过酒香,馋得他喉咙发痒,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抢了喝。 这时,店主人又从厨房端出一盘熟鸡和一大盘精肉,放在大汉面前,还摆上了几盘小菜,用勺子舀酒配菜。 武行者低头看看自己面前,只有一小碟普通熟菜,顿时心中不快。 眼看着人家酒足肉饱,自己却干瞪眼,他的酒劲发作,气得一拳想砸碎桌子,大叫道: “店主人,你过来!” “你这厮欺负客人,难道我不给你钱吗?” 店主人赶紧过来劝说道: “师父别生气,有什么需要说清楚就是了。” 武行者怒目圆睁,喝道: “你这厮真不讲道理!” “为什么这青花瓮酒和鸡肉不卖给我?” “我照样给你银子!” 店主人解释道: “这些酒和鸡肉是那位大郎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只借用我的店里吃酒。” 武行者早已不耐烦,哪里肯听分说,直接骂道: “放屁!放屁!” 店主人听了,无奈道: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出家人,这般蛮不讲理!” 武行者喝道: “我蛮不讲理?我难道白吃你的东西?” 店主人回道: “我可从没见过出家人自称‘老爷’!” 武行者听了,火冒三丈,跳起来一巴掌朝店主人脸上打去,把他打得踉跄后退,撞到一旁的墙上,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挣扎着想要站起。 这时,对面的那大汉见状,勃然大怒。 他站起来,指着武松骂道: “你这秃头和尚真是不守本分,怎么动起手来?” “难道不知道出家人应以忍辱为怀吗?” 武行者冷笑道: “我打他,关你什么事?” 大汉气道: “我好心劝你,你这个秃头和尚竟敢出言顶撞我!” 武行者听罢更加恼怒,猛地推开桌子站起来,喝道: “你骂谁呢?” 那大汉冷笑道: “你这秃头和尚要和我动手,简直是找死!” 随即挥手说道: “来,咱们到外面解决!” 武行者毫不示弱,跟着冲了出去。 那大汉见武松身材高大,体魄强壮,不敢轻敌,摆出架势防守。武 行者毫不迟疑地冲上去,一把抓住大汉的手。 那大汉想用力摔倒武松,谁知武松力大无穷,一下子把他扯入怀中,顺势一拨,就像放翻一个小孩儿似的,把大汉甩得四脚朝天,毫无还手之力。 随行的三四个村汉见状,吓得手脚发软,不敢上前。 武行者用脚踩住大汉,提起拳头朝他脸上猛击,拳拳到肉,连打了二三十拳。 随后,他一把抓起大汉,像丢垃圾一样扔到门外的溪水里。 那几名村汉吓得大叫着跑去救人,扶着满身狼狈的大汉往南边逃走了。 至于店主人,被武松一巴掌打得半边脸又麻又痛,连动都不敢动,趁机躲到屋后去了。 武行者说道: “好啊!你们全走了,老爷我正好独自吃酒肉!” 他拿起碗,从白盆里舀起酒来大口喝,桌上的一对鸡和一盘子肉都没动过,他干脆不用筷子,直接用双手抓过来随意大吃。 不到半个时辰,酒肉和鸡都吃了个八成。 武行者吃得酒足饭饱,便把直裰的袖子系在背上,走出店门,沿着溪边一路向前。 冷风猛烈地吹着,武行者醉步踉跄,脚下不稳,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没走出四五里路,忽然从旁边土墙下窜出一只大黄狗,盯着武松狂吠不止。 武行者一看,是条大狗追着他叫个不停。 他正醉着,心头无名火起,见狗叫得烦人,便怒从心头起,左手从鞘中拔出戒刀,大步追了上去。 那只黄狗沿着溪岸乱跑,武行者挥刀砍去,却一刀落空,用力太猛,导致重心不稳,一个趔趄翻倒进了溪里。 正值寒冬腊月,溪水虽浅,仅有一两尺深,却冷得刺骨。 武行者跌得满身泥水,狼狈地爬起来时,浑身湿透,冷得直哆嗦。 他看到戒刀落在溪水中,便低头去捞,不料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又掉进溪水里,只能在水中翻滚挣扎。 这时,岸边土墙下忽然转出一伙人,当先一名大汉,头戴毡帽,身穿鹅黄色纻丝衲袄,手持一根梢棒,身后跟着十来个人,个个手持木棍或白杷。 队伍中有一人指着溪里的武松说道: “这水里的贼和尚,就是打了我们小哥哥的家伙!” “小哥哥找不到大哥,已经带着二三十个庄客径直去了酒店捉他。” “没想到他竟跑到这里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远处一个汉子快步走来,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手里提着一把朴刀,身后跟着二三十个庄客。 这些人全是当地有名的壮汉,个个凶神恶煞、气势汹汹。 正所谓: 长王三,矮李四,急三千,慢八百; 笆上粪,屎里蛆,米中虫,饭内屁; 鸟上刺,沙小生,木伴哥,牛筋等人,尽皆到齐,个个磨拳擦掌,怒气冲天。 这二三十人多是领头的庄客,剩下的都是村里一些闲汉,人人拖着枪棒,跟在那位大汉后面,吹着口哨,一路气势汹汹地来寻武松。 赶到墙边,看到武松倒在溪里,那大汉指着他对身穿鹅黄色袄子的大汉说道: “这个贼和尚就是打伤兄弟的人!” 那穿鹅黄袄子的大汉说: “捉住这家伙,带回庄里好好审问。” 随即一声令下: “动手!” 第三十二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3 三四十人一齐扑上前来。可怜武松喝醉了酒,浑身无力,拼命想爬起来,却哪里挣扎得了? 众人一拥而上,将他横拖倒拽,拉出了溪水,拖到岸上。 顺着墙边一拐,便来到一座大庄院前。 这庄院四周是高高的粉白墙壁,院中种满垂柳与乔松,显得颇为气派。 众人将武松推搡着拖进庄里,剥去了他身上的衣裳,抢走戒刀与包裹,将他揪到院中的一棵大柳树下,绑了个结实,又叫人取来一束藤条,准备好好教训他。 藤条才打了三五下,忽然从庄里走出一人。 这人问道: “你们兄弟两个又在打谁?” 只见那两个大汉连忙叉手禀道: “师父请听我说:今日兄弟二人和邻村的三四个朋友,在前面小路的酒馆里喝了几杯酒,谁料这贼和尚忽然闯来闹事,不仅打了我一顿,还将我撺进溪水里头破血流,差点被冻死,多亏朋友们救了回来。” “换了衣服后,兄弟们带人去捉他,发现这厮喝得烂醉,倒在溪边,还把我们的酒肉全吃光了。” “因此将他抓回来,准备好好拷问一番。” “他脸上分明刺着两个金印,却披散头发遮盖,显然是个避罪潜逃的囚徒!” “等问清楚他的底细,送到官府去严惩。” 那个挨打的大汉满腔怒火,气得说道: “还问什么!这秃贼把我打得浑身是伤,起码要养上一个月才能恢复。” “不如直接一顿打死他,再把他烧了,才能消我这口气!” 说罢,抡起藤条,正准备继续下手。 这时,从庄里出来的那人摆手说道: “贤弟且慢动手,让我先看看他。” 他上前仔细打量了武松几眼,转而说道: “这人看起来倒像是个好汉。” 此时武松心中已然清醒,明白眼下情形,便闭着眼睛,任由众人打骂,不发一言。 那从庄里出来的人走上前,先察看武松背上的鞭痕,惊讶地说道: “怪哉!这模样分明是行刑不久的伤疤。” 他又转到武松面前,揪起他的头发仔细一看,忽然大叫道: “这不是我兄弟武二郎吗?” 武松听闻此言,睁开双眼,定睛一看,说道: “你不是我哥哥吗?” 那人立即喝道: “快将他解下来!这是我的亲兄弟!” 那穿鹅黄袄子的大汉与挨打的孔亮都大吃一惊,连忙问道: “这行者怎么会是师父的兄弟?” 那人说道: “他就是我经常与你们提起的,在景阳冈打虎的武松。”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成了行者。” 孔明和孔亮听罢,赶忙上前将武松解下来,又拿来几件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然后将他扶进草堂中歇息。 武松刚要拜谢,那人又惊又喜,急忙扶住他说道: “兄弟,你酒还没完全醒,先坐下歇歇再说话。” 武松见到他,顿时喜上心头,酒意也清醒了大半。 他要了些汤水洗漱干净,又吃了些解酒的东西,这才郑重其事地拜谢那人。 两人叙起旧情,武松才问道: “我只记得哥哥是在柴大官人庄上,怎么现在却在这里?” “莫不是兄弟在梦中见到哥哥吗?” 那人正是宋江。 他说道: “自从我们在柴大官人庄上分别后,我又在那里住了半年。” “后来挂念家中情况,担心父亲烦恼,便先送我兄弟宋清回家。” “不久之后,收到家中书信,说官司一事多亏朱仝、雷横两位都头的帮忙,家中已经平安无事,但因为我还是被通缉的正犯,官府已发下海捕文书,四处追捕。” “虽然事情暂时平息了,但也无法长久安稳。” “此间的孔太公多次派人到柴大官人庄上询问我的下落,后来知道我在那里,便特意派人将我接来这里。” “这地方是白虎山,这庄院便是孔太公的家。” “他的小儿子孔亮,性格急躁,喜欢和人争斗,因此大家都叫他‘独火星’;大儿子孔明,性情稳重,大家称他‘毛头星’。” “他们兄弟二人都好习枪棒,平时我指点他们一些武艺,因此他们称我为师父。” “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近日正准备去清风寨一趟。” “这两天刚打算启程。早前在柴大官人庄上,听人说兄弟你在景阳冈打了猛虎,后来又做了阳谷县的都头,还因斗杀了西门庆惹上官司。” “后来你被发配到哪里,我就不得而知了。” “怎么如今你成了行者?” 武松答道: “自从在柴大官人庄上分别后,我到了景阳冈打虎,送到阳谷县,知县看重我,提拔我做了都头。” “不料嫂嫂潘金莲不守妇道,与西门庆通奸,还害死了我哥哥武大。” “我一怒之下将二人杀死,自首到本县,后被发配东平府,多亏陈府尹全力相助,才免一死,但最终被判流放孟州。” 武松随后详细讲述了在十字坡遇见张青、孙二娘的经过; 到孟州结识施恩,如何打败蒋门神; 又因杀了张都监一家十五口而逃回张青家; 最终被孙二娘指点,改做头陀行者。 接着又讲到如何经过蜈蚣岭试刀杀了王道人,以及今天在村店喝酒醉打孔兄的事情。 武松将自己的经历从头至尾详细诉说了一遍。 孔明、孔亮听了武松的讲述,大惊失色,立即翻身跪拜在地。 武松连忙起身还礼,说道: “刚才多有冒犯,还请二位多多包涵,不要怪罪!” 孔明、孔亮惭愧地说道: “我兄弟二人有眼无珠,不识英雄豪杰,冒犯了武大哥,实在该死,恳请恕罪!” 武松摆手说道: “既然误会已解,二位也无需介怀。” “不过,还请将我寄放的度牒书信、行李衣物,以及那两口戒刀和这串数珠妥善归还,可莫遗失了。” 孔明连忙答道: “武大哥尽管放心,这些物件小弟已经让人仔细收拾整理,稍后一定原样奉还。” 武松闻言拱手拜谢。 宋江见状,便请出孔太公与武松相见。 孔太公见到武松后,听闻他的事迹,对他十分敬重,当即设宴款待。 席间宾主尽欢,场面热闹非常,宴饮之事自不必多言。 第三十二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4 当天晚上,宋江邀请武松同床而卧,二人叙旧,谈论着过去一年的种种事宜。 宋江心中非常高兴,见到久别的兄弟心情愉快。 次日一早,武松起床洗漱完毕,与宋江一同前往中堂吃早饭。 孔明陪在一旁,孔亮虽然还在忍受伤痛,也过来照料招待。 孔太公便指示宰杀羊猪,准备丰盛的宴席。 当天,村里几家亲戚朋友前来探访,还有一些门下的下人也来拜见。 宋江心里颇为欢喜。 宴席散后,宋江问武松道: “二哥,您打算去哪儿安顿下来?” 武松答道: “昨天我已跟哥哥提过,菜园子张青写信叫我去二龙山的宝珠寺找花和尚鲁智深,他也会很快上山来。” 宋江道: “那好。我不瞒你说,最近我收到书信,清风寨的李广花荣知道我杀了阎婆惜,他常寄信让我去寨里住几日。” “离清风寨也不远,我这两天正想去,只是天气变化无常,所以还未起程。” “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如何?” 武松回答道: “哥哥,恐怕不是太合适带着我一起去清风寨。” “武松所犯的罪非常重,即便有赦免也不能完全宽恕,因此我打算去二龙山避难,做个头陀。” “我怕随你一起去,万一被人怀疑,连累了哥哥和花荣山寨。即使跟着你走,若是发生什么事,也会让哥哥为难。” “还是由我去二龙山避难吧。” “若天命不绝,日后若有机会归顺朝廷,再来寻访哥哥。” 宋江听后说道: “既然兄弟已经有心归顺朝廷,天必会保佑你。” “如果决定如此行,我也不会劝阻,倒是你陪我住几日再走如何?” 于是两人便在孔太公庄上住了十多天。 宋江与武松准备启程时,孔太公和他的儿子孔明、孔亮都极力挽留,然而宋江坚持要走。 孔太公无奈,只得安排筵席送别。 第二天,宋江给武松准备了新做的一套行者衣服,包含皂布直裰、度牒、书信、戒箍、数珠、戒刀以及金银等物品,并将这些都交还给武松。 同时,还送给武松银五十两作为路费。 虽然宋江推辞不受,孔太公坚持塞入包裹里。 宋江整理好自己的装备,武松依然穿上行者的衣裳,带上铁戒箍,挂上人顶骨数珠,背着两口戒刀,收拾好包裹,系在腰间。 宋江也带上了朴刀、腰刀和毡笠子,告别了孔太公。 孔明和孔亮带着庄客背上行李,送行了二十多里。 两兄弟与宋江和武松告别,宋江自己背了行李,说道: “不需要庄客再远送了,我和武兄弟自己走即可。” 孔明、孔亮便带着庄客回家,而宋江和武松则继续上路,不再多言。 宋江和武松在路上一路闲聊,走到傍晚时分,便找了个地方歇息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他们早起继续上路,吃过早饭后又走了四五十里,终于来到一个名为瑞龙镇的小镇。 这里是个三岔路口,宋江便向当地人询问: “我们打算去二龙山或者清风寨,不知道应该走哪条路?” 镇上的人答道: “这两条路并不相同。” “若是要去二龙山,就走西边的路;若是去清风寨,就走东边的路,过了清风山就到了。” 宋江听后,心里已有打算,便说道: “兄弟,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分开,暂时别过,来三杯酒,暂别一番。” 然后他引用了词句《浣溪沙》来表达告别的情感,词意大致如下: 握手临期话别难,山林景物正阑珊,壮怀寂寞客衣单。 旅次愁来魂欲断,邮亭宿处铗空弹,独怜长夜苦漫漫。 握手临别时,话难尽,山林景色正朦胧,内心的壮志感到寂寞,衣衫单薄。 旅途中的愁绪令我心魂断裂,在邮亭歇息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孤独的感觉。 漫长的黑夜,我深感寂寞与痛苦。 武松对宋江说道: “我送哥哥一程,之后便回去了。” 宋江回答道: “不必如此,古人云:‘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兄弟,你只管照顾好自己的前程,早早到达目的地。” “入伙后,要少些酒性。” “如果有朝一日朝廷招安你,你便可以劝说鲁智深和杨志一起投降,到时候你们可以前往边疆,一枪一刀,为国家效力,赢得封妻荫子,日后也能在青史上留名,决不辜负一生。” “我虽然心怀忠诚,但却无法有所进展。” “兄弟,你如此英勇,必定会做大官。” “记住愚兄的话,期望日后还能相见。” 武松听了宋江的叮嘱,二人便在酒店饮了几杯酒,结清酒钱,走出了酒店。 走到市镇的三岔路口时,武松下了四拜,宋江泪眼模糊,不忍离别,又叮嘱道: “兄弟,别忘了我说的话,少喝酒,保重自己。” 武松自此投向西边,宋江则转身走向东边,向清风山进发,一路上仍旧想着武松。 数日后,宋江终于远远看见了清风山,望见那山村景象: 八面嵯峨,四围险峻。 古怪乔松盘翠盖,杈枒老树挂藤萝。 瀑布飞流,寒气逼人毛发冷; 巅崖直下,清光射目梦魂惊。 涧水时听,樵人斧响; 峰峦倒卓,山鸟声哀。 麋鹿成群,狐狸结党,穿荆棘往来跳跃,寻野食前后呼号。 伫立草坡,一望并无商旅店; 行来山坳,周回尽是死尸坑。 若非佛祖修行处,定是强人打劫场。 山势陡峭,四周险峻,古老的松树盘根错节,藤蔓缠绕其上。 瀑布飞流,寒气逼人,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山顶陡峭,清光刺眼,仿佛能令人的梦魂惊醒。 山涧中,偶尔传来樵夫劈砍木头的声音; 峰峦交错,山鸟发出哀鸣。 麋鹿成群,狐狸聚在一起,穿越丛林寻找食物,发出阵阵叫声。 站在草坡上,四周望去,一片荒凉,没有商旅的住宿设施; 走到山坳中,四周尽是尸骨坑。 如果不是佛祖修行的地方,恐怕早已成为强盗的打劫之地。 第三十二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5 宋江看着眼前那座高山,山势奇特,树木繁茂,心中十分喜悦,越看越觉不够,便贪心地多走了几程,却没留意天色。 眼看夜幕降临,宋江开始有些害怕,心中暗想: “若是夏天,还可以随便在林子里过一夜。” “可如今是隆冬时节,寒风刺骨,霜气逼人,夜里寒冷难耐。” “若是遇上毒蛇猛兽,那该如何抵挡?” “岂不是性命不保?” 一边想着,一边匆忙顺着东边的小路摸索前行。 约莫到了夜间一更时分,宋江心里越发慌乱,看不清脚下路,一不小心踩上了一条绊脚索。 顿时树林里铜铃作响,接着从四面八方冲出十四五个埋伏的小喽啰,大喊一声,将宋江扑倒在地,用麻绳将他牢牢捆住。 喽啰们抢了他的朴刀和包裹,点起火把,押着宋江往山上去。 宋江被捆得无法动弹,只得在心里哀叹自己的命苦。 不一会儿,宋江被带到山寨中。 在火光照耀下,只见四周是用木栅围起来的寨子,中央是一座草厅,厅上摆着三把铺着虎皮的交椅,后面有上百间草房。 喽啰们把宋江捆成粽子似的,绑在厅上的将军柱上。 几个小喽啰站在厅里说道: “大王刚刚睡下,先别去打扰他。” “等大王酒醒了,再叫他起来剖这家伙的心肝,做醒酒汤。咱们也能尝尝新鲜的肉。” 宋江听了,更是心中叫苦: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只因为杀了一个妓女,竟落得如此下场!” “没想到我这一副骨头,今天竟要丢在这里,白白送了性命!” 只见小喽啰点起灯烛,火光明亮,宋江被冻得四肢麻木,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睁开眼睛四处张望,随后低下头长叹。 大约到了二三更时分,厅后走出三五个小喽啰,大声叫道: “大王醒了!” 接着把厅里的灯火点得更加明亮。 宋江悄悄抬眼看去,只见那位“大王”走了出来。 他头上挽着一个鹅梨角发髻,用红绢帕包着头,身上披着一件枣红色纻丝衲袄,径直走到厅上,坐在中央的虎皮交椅上。 宋江打量那位大王,只见他—— 赤红头发黄须飘,圆睁双眼透英豪。 臂长腰阔气冲天,锦毛虎燕大名昭。 他赤红的头发披散,黄色的胡须飘扬, 双眼圆睁,透出一股英气豪迈。 双臂修长,腰身魁梧,气势冲天, 江湖上人称“锦毛虎”,名声远扬,他就是燕顺。 这位江湖上人称“锦毛虎”的好汉,原来姓燕。 那个好汉祖籍山东莱州,姓燕名顺,江湖人称“锦毛虎”。 原本是个贩卖羊马的商人,因生意亏本,沦落为绿林强人,专靠打劫为生。 此时燕顺酒醒,坐在中央的交椅上,问道: “这人是从哪里抓来的?” 小喽啰答道: “我们正在后山埋伏,听到树林里铜铃响,发现这个人独自背着包裹,正好撞上绳索,一下被绊翻,于是抓住他献给大王,当作醒酒汤。” 燕顺笑道: “正好,快去请两位大王过来一起享用。” 不一会儿,小喽啰便请来了两位好汉。 只见左边那人身材矮小,却凶相毕露,打扮独特: 驼褐衲袄锦绣补,形貌峥嵘性粗卤。 贪财好色最强梁,放火杀人王矮虎。 他身穿驼色粗布衣,衣上打满了华丽的补丁; 长相奇特凶悍,性格粗暴鲁莽。 贪图钱财,沉迷女色,行事霸道蛮横; 常纵火杀人,因此被称为矮脚虎。 这人天性粗鲁贪婪,常以强盗之事为乐,江湖上称他为“矮脚虎王英”。 这个好汉祖籍两淮地区,姓王名英,因身材矮小,江湖上称他为矮脚虎。 本是车夫出身,途中见财起意,趁机劫掠客人,事情败露后被官府追捕,越狱逃亡,上了清风山,与燕顺共同占据此地,专事打家劫舍。 右边这个好汉生得白净面皮,嘴边留有三缕胡须,身材瘦长,肩膀宽阔,模样清秀,同样裹着一顶绛红色头巾。 他的装束是: 绿衲袄圈金翡翠,锦征袍满缕红云。 江湖上英雄好汉,郑天寿白面郎君。 身穿绿色粗布僧袄,上面镶嵌着金色翡翠装饰; 锦制征袍上绣满了红色云纹。 江湖中的英雄豪杰,这位便是郑天寿,人称“白面郎君”。 这个好汉原籍浙西苏州,姓郑,名天寿,因生得白净俊俏,人称“白面郎君”。 他原本以打制银器为生,自幼喜好学习枪棒,后来流落江湖。有一次途经清风山,与王矮虎相遇,两人交手五六十回合,不分胜负。 燕顺见他武艺高强,便将他留下,让他担任第三把交椅。 当下三位头领坐定,王矮虎说道: “弟兄们,正好煮醒酒汤,赶紧动手取这家伙的心肝来,做三份醒酒酸辣汤。” 只见一个小喽啰端来一大铜盆水,放在宋江面前; 另一个小喽啰卷起袖子,手里拿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剜心尖刀。 端水的小喽啰双手泼起水来,往宋江胸口浇去。 原来人心外裹着热血,这样泼冷水,可以散热,方便取心肝做菜。 那小喽啰还把冷水泼到宋江脸上。 宋江叹了一口气说道: “可惜宋江今日命丧于此!” 燕顺听见“宋江”二字,立刻喝住小喽啰,问道: “他刚才说什么‘宋江’?” 小喽啰回答: “他说:‘可惜宋江要死在这里!’” 燕顺起身走近问道: “喂,你认识宋江吗?” 宋江答道: “我就是宋江。” 燕顺又问道: “你是哪里的宋江?” 宋江回答: “我是济州郓城县的押司宋江。” 燕顺又追问道: “你莫不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 “那个杀了阎婆惜,逃到江湖上的宋江?” 宋江回答: “你怎得知?我正是宋三郎。” 燕顺听罢,大吃一惊,赶忙夺过小喽啰手中的尖刀,将宋江身上的麻绳割断,又将自己披着的枣红纻丝僧袄脱下,披在宋江身上,把他扶到中间的虎皮交椅上坐下。 随即唤王矮虎、郑天寿一同上前,三人齐齐跪拜。 宋江连忙起身还礼,问道: “三位壮士为何不杀我,反而行此大礼?” “这是何意?” 宋江也在地上还礼。 三个头领继续跪着,燕顺说道: “小弟真该拿尖刀剜了自己的眼睛!” “原来不识好人,贸然动手,险些害了义士性命。” “若不是天意,让您亲口报出大名,我们如何得知?” “小弟在江湖绿林中行走十多年,早已听闻您仗义疏财、济困扶危的大名,只是无缘相见。” “今日能相逢,实在是天大的缘分。” 宋江谦逊地答道: “我宋江有何德何能,竟让三位如此抬爱。” 燕顺感慨道: “您礼贤下士,结交豪杰,声名远播,谁不敬仰!” “如今梁山泊如此兴旺,四海皆闻,听说全是仰仗您的功劳。” “不知您为何独自来到此处?” 宋江便将搭救晁盖、杀阎婆惜、投奔柴进、遇孔太公等经历,以及此次前往清风寨投奔小李广花荣的缘由,一一详细说了。 三位头领听后大喜,立即找来一套衣服给宋江穿上,又杀牛宰马,设宴款待。 整夜饮宴,直到五更天才散。 吩咐小喽啰伺候宋江安歇。 次日辰时,宋江起身,与三位头领谈论路上的见闻,特别提到武松的英雄事迹。 三人听后不禁感叹道: “我们真是无缘!” “如果能让他来清风山,实在是再好不过!” “可惜他已经去了别处!” 不多时,宋江在清风山住了五七日,三位头领每日以好酒好食款待,宋江备受优待。 第三十二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6 当时正值腊月初旬,山东一带的风俗是腊月祭祖上坟。 忽然有小喽啰从山下来报: “大路上有一顶轿子,七八个人跟着,挑着两个盒子,正往坟地烧纸祭拜。” 王矮虎天性贪恋女色,听了这消息,心想轿子里定是个妇人,于是立即带了三五十个小喽啰,拿上枪刀,敲响铜锣,急匆匆下山去抢人。 宋江和燕顺想阻拦,但根本拦不住,只得让他去了。 宋江、燕顺和郑天寿三人在寨中饮酒,过了大约三两个时辰,又有远探的小喽啰赶回来报信: “王头领追到半路,吓得那七八个军汉全都逃走了,只抢到轿子里抬的一个妇人。” “轿子里只有一个银香盒,别的财物都没有。” 燕顺问道: “那妇人现在在哪里?” 小喽啰回答: “王头领已经将她抬到山后的房中去了。” 燕顺听了哈哈大笑。 宋江却正色道: “原来王英兄弟竟做出这种贪色之事,这不是好汉该做的勾当!” 燕顺笑道: “这个兄弟平时冲锋陷阵样样都肯向前,就是改不了这种毛病。” 宋江说道: “二位兄长随我一起去劝劝他吧。” 燕顺和郑天寿便引着宋江直奔山后王矮虎的房间。 推开房门,只见王矮虎正搂着那妇人调笑求欢。 见三人进来,他吓得赶紧松手,慌忙站起身来,将妇人推到一旁,请三人入座。 宋江转头打量那妇人,只见她: 身穿缟素,腰系孝裙。 不施脂粉,自然体态妖娆; 懒染铅华,生定天姿秀丽。 云鬟半整,有沉鱼落雁之容; 星眼含愁,有闭月羞花之貌。 恰似嫦娥离月殿,浑如织女下瑶池。 身穿素色丧服,腰间系着孝裙; 未施脂粉,仍显妖娆之姿; 不染铅华,天生秀丽容颜。 头发半梳半散,眉目含情,竟有沉鱼落雁之美; 一双星眸略带忧愁,更似闭月羞花之貌。 仿佛嫦娥刚离月殿,宛若织女下凡瑶池。 宋江见状,便问那妇人: “娘子,你是谁家的家眷?” “为何在这时节出门闲走,可有什么急事?” 那妇人羞涩地上前施了三个深深的万福,然后答道: “奴家是清风寨知寨的你子。” “因家母去世,今日是小祥(周年祭),特地前往坟前烧纸祭拜,哪里敢无事出来闲逛。” “求大王垂怜,救奴家一命!” 宋江听罢大惊,心中思忖道: “我正要投奔清风寨花知寨的,莫非她是花荣之妻?” “我无论如何要救她!” 于是问道: “娘子的相公为何没有陪同你一起上坟?” 妇人答道: “启禀大王,奴家并非花知寨的娘子。” 宋江疑惑道: “你刚才说自己是清风寨知寨的夫人。” 妇人解释道: “大王有所不知,清风寨如今有两位知寨,一文一武。” “武官是花知寨,文官便是奴家的相公刘知寨。” 宋江听后心想: “既然她丈夫与花荣是同僚,如果我不救她,将来到了清风寨恐怕不好交代。” 便转身对王矮虎说道: “兄弟,有一句话不知你是否愿意听从?” 王矮虎道: “哥哥尽管吩咐。” 宋江说道: “凡是英雄好汉,若犯了‘溜骨髓’这三个字(指贪色败德之举),实在会惹人耻笑。” “我看这位娘子是朝廷命官的夫人,不如看在兄弟薄面上,放她下山,让她夫妻团圆。如何?” 王矮虎却说道: “哥哥听我说,王英自来就没个压寨夫人,如今既然碰上了,哥哥又何必管得这样宽?” 宋江便跪下说道: “兄弟若是真想娶一位压寨夫人,将来宋江一定为你物色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备上聘礼为你娶回来。” “但这位娘子乃是小人朋友的同僚之妻,实在无法将她留下。” 燕顺和郑天寿见状连忙扶住宋江,说道: “哥哥请起,这件事我们替你摆平。” 宋江再次致谢,燕顺便不顾王矮虎是否愿意,命令轿夫将妇人抬下山去。 那妇人听后,感激涕零,连连拜谢宋江,口中不停地说道: “多谢大王搭救!” 宋江说道: “娘子,不必谢我,我不是山寨里的大王,只是郓城县的一位过客。” 妇人再次拜谢后,与轿夫匆忙下山。 两个轿夫也因此保住性命,抬着妇人急忙离去,走得飞快,恨不得多生两条腿。 王矮虎既感到羞愧又闷闷不乐,默不作声,被宋江拉出了前厅。 宋江劝道: “兄弟,你不要着急。” “日后我宋江总要为你找到一个合适的娘子,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你放心,我不会失信于你。” 燕顺和郑天寿听了都笑了起来。 王矮虎此时被宋江用礼义束缚住了,虽然心中不满,却敢怒不敢言,只得陪着笑脸应付。 最终,他和宋江一起在山寨中吃了饭,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再说清风寨这边,军士们被掳走了刘夫人后,回去向刘知寨禀报。 刘高听后勃然大怒,责骂军士无能: “怎么能让夫人被山贼掳走!” 便拿起棍子狠狠打他们。 军士们委屈地分辩道: “我们只有五六个人,对方却有三四十人,怎么能敌得过他们?” 刘高喝道: “休得狡辩!若不能把夫人夺回来,定将你们全部下狱问罪!” 军士们无奈,只得召集寨中七八十人,各持兵器,准备上山救人。 不料,他们在半路上正遇见轿夫抬着刘夫人飞奔而来。 军士们上前接应,忙问道: “夫人怎么下的山?” 刘夫人答道: “那些山贼将我掳到山寨后,听说我是刘知寨的夫人,吓得不敢动手,慌忙下跪行礼,还送我下了山。” 军士们忙说道: “夫人可怜可怜我们,回去后便对相公说是我们救了您,以免我们挨打。” 刘夫人答应道: “我自会安排,你们放心。” 军士们感激不尽,簇拥她回寨。 回到寨中,刘高见夫人平安归来,大喜过望,连忙问道: “是谁救了你?” 刘夫人答道: “那些贼人欲行不轨,但得知我是清风寨知寨的夫人,吓得赶紧跪拜,还把我送了回来。” 刘高听后,欣慰不已,命人取出十瓶酒和一口猪赏赐军士们。 话说宋江救了那妇人下山之后,又在清风山的山寨中住了五七天,心里想着要前往清风寨投奔花知寨。 这一天,他便向山寨的三位头领告别准备下山。 三个头领极力挽留,但始终留不住,只得备下送行的筵席为他饯行,并赠送了一些金银财宝,绑成包裹送给宋江。 当天清晨,宋江早早起身,洗漱完毕,吃过早饭,整理好行李,与三位头领作别下山。 三位好汉还带着酒水和果品,一直送他到了山下二十多里的官道旁边。 三人摆下酒宴,与宋江在路旁分别,依依不舍,叮嘱他说: “哥哥此去清风寨,若是回来,务必再到山寨里与我们聚上一聚。” 宋江背着包裹,提着朴刀,拱手作揖说道: “再得相见,定当重聚。” 话毕,与三人分手,独自离去。 若是三人再执意相留,或同生共死,或长相陪伴,也许还能再并肩而行。 然而宋江心中急于前去投奔花知寨,却不料此行险些丢了性命,差点儿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正是: 青州城外,出几筹好汉英雄; 清风寨中,聚六个丈夫豪杰。 青州城外英雄纷纷聚首,清风寨内豪杰各显身手。 所谓: 遭逢龙虎皆天命,际会风云非偶然。 遭遇龙与虎的挑战,全凭天命; 遇到风云变幻的时刻,也并非偶然。 那么,宋江前往清风寨究竟遇上了什么危险? 接下来又会碰见哪些人物?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1 诗曰: 花开不择贫家第,月照山河到处明。 世间只有人心恶,万事还须天养人。 盲聋喑哑家豪富,智慧聪明却受贫。 年月日时该载定,算来由命不由人。 花开并不挑选贫穷的人家,月亮照亮山河到处都明亮。 世间只有人心邪恶,万事还得靠天命来养育人。 盲人、聋人和哑人家里可能富贵,聪明和有智慧的人却可能贫穷。 人的命运在于年月日时的安排,最终一切由命运决定,而不是由人掌控。 清风山离青州不远,只有百里路程。 清风寨位于青州的三岔路口,地名叫清风镇。 因为这三条路都通向一些险山,所以在清风镇上特设了这座清风寨。 镇上有三五千户人家,离清风山也只有一段路程。 那天,三位头领各自上山。 宋江独自一人,背着包裹,慢慢走到清风镇,便向人打听花知寨的住处。 镇上的人回答道: “清风寨的衙门在镇市的中央,南边有一个小寨是文官刘知寨的住所;北边的小寨是武官花知寨的住所。” 宋江听后,感谢了那人,便朝北寨走去。 来到寨门前,见有几名把门的军汉,问了姓名后,进去通报。 只见寨里走出一个年轻的军官,拉住宋江并向他行礼。 那人长得什么样呢? 只见他的牙齿洁白,嘴唇红润,双眼俊俏,眉毛如画,常显得神清气爽; 身形细腰宽肩,像猿猴般灵活; 能骑善跑的马,爱放射鹰; 百步之内箭无虚发,弓开如秋月,箭矢如寒星般飞射。 人们称他为“小李广”,他的名字是花荣。 清风寨的武知寨“小李广”花荣登场时,打扮得英武非凡: 只见他身穿金翠绣的战袍,腰间系着镶嵌有名贵山犀的玉带; 头戴渗青色的小双环巾帻,脚踏抹绿色的花靴。 英姿勃发,气宇轩昂。 花荣见到宋江后,行礼问候,接着便叫军汉将宋江的包裹、朴刀、腰刀接过来,又亲自扶着宋江,一路将他带到正厅中央。 花荣请宋江坐在中间凉床上,自己则立刻纳头拜了四拜,恭敬地说道: “自从与哥哥分别,转眼已经五六年了。” “小弟时时记挂哥哥,听说哥哥因杀了一个泼烟花(阎婆惜),遭官府追捕,文书通告各地。” “我得知此事后,如坐针毡,连着写了十几封信到贵庄打探消息,也不知道那些信是否送到了。” “今日真是天降福缘,得以见哥哥一面,解了我多年的思念之苦。” 说完,花荣又要拜。 宋江忙扶住他说道: “贤弟不必多礼,先坐下,听我慢慢讲来。” 花荣便侧身斜坐在一旁,宋江把杀阎婆惜的经过、投奔柴大官人、在孔太公庄遇武松、以及在清风山被捉后遇燕顺等事情一一细说。 花荣听完,叹息道: “哥哥经历如此多的波折!” “如今能来到此地,真是上天保佑。” “还望哥哥能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小弟也好尽些地主之谊。” 宋江回答: “若不是小弟宋清将信送到孔太公庄上,我今日也特地要来贤弟这里一趟。” 花荣感慨道: “之前连连写信拜问哥哥,却不见回信。” “后来从令弟口中得知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庄上,便想着派人请哥哥过来。” “如今哥哥光临寒舍,小弟实在惭愧未能备上什么稀罕之物款待。” 随后,花荣请宋江到后堂休息,唤来妻子崔氏行礼拜见宋江,称呼他为伯伯。 崔氏行礼完毕,花荣又叫自己的妹妹出来拜见宋江。 接着,他请宋江更换衣物,沐浴净身,在后堂安排了丰盛的筵席为宋江接风洗尘。 席间,宋江将如何救刘知寨夫人的事情一一告诉花荣。 花荣听完,皱眉说道: “哥哥怎么无缘无故救那妇人?” “正该借此机会灭掉刘知寨的威风。” 宋江听了,不解道: “贤弟为何这般说?” “我听说那妇人是清风寨正知寨的妻子,念在与你同僚的面子上,这才不顾王矮虎的反对,一力将她救下。” “你怎么这样说呢?” 花荣叹道: “哥哥有所不知!” “那清风寨是青州的重要关口,若是小弟一人镇守,远近强人都不敢轻易搅乱青州。” “但自从来了这个酸腐无能的文官做正知寨,他既没能力又没担当,只知道欺压百姓、乱行法度、贪赃枉法。” “我每每被他压制,早就气得恨不得杀了他和那恶妇!” “哥哥救了她,实在不值当。” 宋江听后劝道: “贤弟此言差矣!自古冤仇可解不可结。” “他毕竟是你的同僚,也不过与我们一样是暂住人世罢了。” “况且,他是个读书人,贤弟何不试着劝谏一二?” “即使他有些过错,你也可隐恶扬善。” “贤弟切莫如此短视。” 花荣被说服了,答道: “哥哥所言极是。” “明日我在公堂上见到刘知寨时,会与他说起此事,也显一显哥哥的恩德。” 宋江微笑道: “贤弟若能如此,正是展现你宽厚为人的好机会。” 从此,花荣与家中妻子、妹妹精心款待宋江,早晚奉茶敬酒,好生照料。 当天夜里,他们安排了床帐,供宋江在后堂轩下安歇。 次日,又备下丰盛酒席,继续款待宋江。 话不多说,宋江自从来到花荣的清风寨,已经和花荣喝了四五天的酒。花荣手下有几位心腹,每天轮流安排一个陪同宋江游玩,并给他们一些碎银子做赏钱。这些人每日陪着宋江到清风镇的街市,游览市井的喧闹场景,村庄、寺庙、道观等地方,一路消遣取乐。 从那一天开始,陪同的人每天都会带着宋江到镇上的市集玩耍。清风镇虽不大,但也有几座小型的戏台,还有茶馆和酒肆,自然不乏热闹。一天,宋江与陪同的心腹到一个小戏台闲逛片刻,又到附近的寺庙、道观游览,最后去了镇上的酒肆饮酒。临走时,心腹想用花荣给的银两付账,但宋江坚持不用,让他们把银子留着,自己掏出碎银结账。 第三十三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2 宋江回来后对此事只字未提,那些陪同的人十分高兴,既得了赏银,又得了轻松的差事。 从此,每天轮换一人陪宋江游玩,而所有的花销都由宋江自己承担。 因此,寨中的人对宋江更加敬重。 宋江在清风寨住了一个多月,眼看腊月已过,春天悄然来临,元宵佳节也近在眼前。 清风寨的镇上百姓们商议要热闹庆祝元宵节,集资筹备灯会。 他们在土地大王庙前搭建了一座小鳌山,用彩饰鲜花装饰,挂满了五七百盏花灯。 土地庙里准备了各种社火表演,镇上家家户户门前也搭起灯棚,悬挂灯火,街市上各种杂耍表演齐全。 虽不及京城的繁华,但在这里也堪称人间仙境。 元宵节当日,天清气朗,阳光明媚。 花荣中午时分骑马到公廨,召集了数百士兵安排晚间前往镇上维持秩序,同时派出许多军士守卫四周的寨门。 未时(下午一点左右),花荣回到家中,邀请宋江吃点心。 宋江对花荣说道: “听闻镇上今晚有花灯,我也想去观赏一番。” 花荣答道: “兄长既有此意,小弟理应陪同共赏。” “但我因公职在身,今晚需去镇上维持秩序,不能与兄长闲步同游。” “还请兄长带着家中的两三人自行前往,早些回来便好。” “我会在家中设宴,准备佳肴,与兄长共庆节日。” 宋江答道: “这样最好不过。” 这时,天色渐晚,东方的天际已升起一轮明月,银辉洒满大地,正是良辰美景之时。只见: 玉漏铜壶且莫催,星桥火树彻明开。 鳌山高耸青云上,何处游人不看来。 滴漏与铜壶中的水声慢些催促时间流逝吧,星桥与灯树的光辉一直明亮到天明。 鳌山装饰得高耸入云,哪里会有游人不来此观赏的呢? 当晚,宋江带着花荣家的两三个贴身亲随,一路悠闲漫步,来到清风镇上观赏花灯。 只见家家门前搭起灯棚,悬挂着无数花灯。 灯上画着各种故事,还有用剪纸和丝织制作的牡丹、荷花、芙蓉等各类精美灯饰。 几人手挽着手,走到土地大王庙前,抬眼看那座小鳌山,只见上面灯火辉煌,装点得无比精致。 但见: 山石雕刻出双龙嬉水的场景,云霞映衬着独鹤翱翔的姿态。 金莲灯、玉梅灯,闪耀得如同一片琉璃光辉; 荷花灯、芙蓉灯,分布得仿佛千团锦绣。 银色蛾子形的灯饰斗艳争辉,随着香球的绣带摇曳; 雪柳灯光辉煌闪烁,丝缕摇曳拂动华丽的翠色帐幕。 村民们的歌声与社鼓声,在花灯的光影里热闹喧腾; 织女和蚕娘的形象,映在画烛的光辉中惹人驻足观赏。 虽没有风雅动人的乐曲,但却传递出丰年大丰收的欢乐气氛。 当时,宋江一行四人在鳌山前观灯片刻,随后沿路向南继续观赏。 不久,走了约五七百步,只见前方灯火通明,一群人围在一处高墙大院的门口,喧闹非凡,锣鼓声震天,伴随着阵阵喝彩。 宋江探头一看,原来是一群人在舞鲍老。 宋江个子矮小,站在人群后看不见,随行的亲随认得社火队里的人,便替他分开人群让他上前观看。 那跳鲍老的人动作夸张滑稽,扭来扭去,逗得宋江哈哈大笑。 此时,这大院里正是刘知寨夫妇和几个妇人在赏灯。 刘知寨的妻子在灯下听到宋江的笑声,抬头一看,立刻认出宋江,便指着他说道: “那边那个矮个子黄脸汉子,就是前几日清风山抢我的贼头!” 刘知寨一听大吃一惊,连忙叫来六七个随从,命令他们捉住那正在笑的黑矮汉子。 宋江听到动静,转身就跑,但只跑出十几家门的距离,便被一群军士追上捉住。 他们将宋江五花大绑,如猛虎扑羊般押回寨里,带至厅前。 同行的三个亲随见状,不敢上前救人,只好跑回去报告花荣。 再说刘知寨,正坐在厅堂上,命人把宋江押到他面前跪下。 他怒声喝道: “你这个清风山的强盗,为何敢大摇大摆地来看灯!” “今天被抓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宋江赶忙辩解道: “小人乃郓城县的客人张三,与花知寨是故交,在此地已住了多日,从未在清风山抢劫过人。” 这时,刘知寨的娘子从屏风后走出来,厉声喝道: “你这贼人还敢狡辩!” “你可还记得当初我被掳时,叫你‘大王’的情景?” 宋江急忙解释: “恭人误会了。” “当时小人已说过,我是郓城县的客人,也是在清风山被掳之人,身不由己,不能脱身下山。” 刘知寨冷笑道: “你既说自己是被掳的客人,那今日又是如何从山上逃下来,还敢来这里看灯?” 刘妻更是怒不可遏,指着宋江说道: “你这个贼,当时在山上坐在主位交椅上,让我叫你‘大王’,如今还敢撒谎!” 宋江急忙说道: “恭人忘了吗?小人冒险救您下山,您怎能反过来冤枉我是强盗?” 刘妻听后大怒,指着宋江骂道: “你这狡赖之徒,不打一顿怎么肯招认!” 刘知寨听了,立刻下令道: “说得对!取来板子,给我狠狠地打!” 手下人拿来板子,对着宋江一连打了二十板,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刘知寨随即下令: “将他用铁锁锁好,明天用囚车押送郓城县,送交州府处理!” 却说陪同宋江的梯己人见宋江被抓,大为慌乱,急忙跑回去将此事禀报花荣。 花荣听罢大惊失色,立刻写了一封书信,派两个机灵可靠的亲随赶往刘知寨处求情。 亲随人带着书信急忙赶到刘知寨的门前,将信呈递给守门的军士。 军士随即进内禀报: “花知寨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请求转呈大人。” 刘知寨听后,立即命人把亲随叫到厅堂,将信呈上来。 刘知寨拆开信封,展开书信阅读,信中写道: “花荣谨拜上僚兄相公座前: 所有拙亲刘丈,近日自济州来,因观看元宵灯火,不慎冒犯尊驾威严,万望僚兄海涵宽宥,将其放免,花荣自当登门赔礼致谢。 草书匆忙,不足为敬,恳请明察。 不宣。” 第三十三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3 却说刘高看罢书信,勃然大怒,将信撕得粉碎,大声斥骂道: “花荣这厮真是无礼!” “你身为朝廷命官,却与强盗勾结,还敢欺瞒于我!” “这贼人已经招认自己是郓城县张三,你却在信中胡乱称他是刘丈。” “难道因为他与你同姓,就让我放人?” “我岂是任你玩弄的!” 随即喝令左右,将传信的亲随轰出寨门。 花荣的亲随人被赶出后,急忙回到清风寨,将此事禀告花荣。 花荣听罢,怒火中烧,只喊道: “糟了我兄长!” “快备马来!” 随即披挂整装,带上弓箭,提枪上马,率领三五十名手下军士,人人拖枪拽棒,直奔刘高寨而去。 刘高寨的守门军士见花荣气势汹汹,哪里敢阻拦,纷纷躲避逃散。 花荣径直闯到厅前,下马站定,手持长枪,指挥三五十名军士两列排开,气势逼人。他高声喊道: “请刘知寨出来说话!” 刘高听到花荣的叫声,心中惶恐万分,见花荣盛怒难当,更加害怕,因花荣武艺高强,不敢出来相见。 花荣等了一会儿,见刘高仍不现身,大声命令手下军士分头搜人。 众人一齐搜查,不久便在廊下耳房里找到被吊在梁上的宋江。 他被麻绳绑住,铁索锁着双腿,浑身血肉模糊。 军士们赶紧割断绳索,打开铁链,将宋江救了下来。 花荣随即命人护送宋江回寨养伤。 花荣自己则上马,手持长枪,怒声说道: “刘知寨!你虽是个正知寨,但休想奈何得了花荣!” “谁家没有亲人?” “你却抓了我的表兄,强行诬陷为贼,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明日我再与你计较!” 说罢,花荣带着人马回寨医治宋江。 而刘高见花荣救人离去,愤怒难平,立即召集一二百名手下,命令两名新任教头带队,前往花荣寨夺人。 这两名教头虽略懂枪棒,却远不及花荣武艺高强,无奈只能奉命前行。 此时天尚未大亮,刘高的一队人马来到花荣寨门前,却无人敢贸然进入,皆因惧怕花荣的威名。 天色渐明,众人见寨门大开,花荣正端坐在厅堂之上,左手拿弓,右手持箭,气定神闲。 花荣目光如电,厉声喝道: “你们这些军士,可知冤有头债有主?” “刘高差你们来此,你们却为何替他卖命?” “两个新来的教头,若是未见过花荣的本事,今日便让你们好好看看!” 随即搭上一支箭,弯弓满月,对准左侧门神的骨朵头,喝声道: “看箭!” 只见一箭飞去,正中骨朵头,稳稳钉在门上。 众人惊叹不已。 花荣再取第二箭,喝道: “看我第二箭,要射右侧门神头盔上的朱缨!” 话音刚落,箭如闪电般飞出,又正中目标,钉在门神朱缨上。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花荣取出第三支箭,高声道: “看我这第三箭,射的是队伍中穿白衣的教头的心窝!” 那教头闻言,大惊失色,喊了声“哎呀!”转身便跑。 众军士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发出喊叫,争相逃命,一哄而散。 花荣冷笑一声,悠然收弓,回到厅内。 花荣命人关上寨门,回到后堂查看宋江的伤势,满怀愧疚地说道: “小弟误害了哥哥,让你受此苦楚。” 宋江勉强笑道: “我无碍,只怕刘高那厮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也需从长计议。” 花荣愤然道: “小弟宁可丢弃官职,也要与他周旋到底!” 宋江劝道: “不想那妇人恩将仇报,唆使丈夫毒打我一顿。” “我本想表明身份,但又怕牵扯出阎婆惜的事情,只得谎称自己是郓城县的张三。” “哪知刘高无礼,竟诬我为郓城虎张三,准备用囚车押送上州,甚至要认定我是清风山的贼首,顷刻之间便是一刀一剐。” “若非贤弟及时相救,就算我有铜唇铁舌,也无法与他分辨清楚。” 花荣叹道: “我原以为他是读书人,会念及我们同姓之亲,所以在信中称他‘刘丈’,却不料反遭忌讳。” “如今既然救了哥哥回来,还得从长计议。” 宋江说道: “贤弟差矣。虽仗你之力救了人,但凡事三思而后行才是正道。” “俗话说:‘吃饭防噎,行路防跌。’” “你公然从他手中夺人,他定然不肯罢休,势必兴师动众、文书相告。” “今晚我先避往清风山,你明日与他周旋,以免他拿我作由头再来寻你麻烦。” “若我再被抓,反连累你难以辩解。” 花荣自责道: “小弟只是匹夫之勇,不及兄长高瞻远瞩。” “只怕兄长伤重,行路困难。” 宋江答道: “不妨事,情况紧急,容不得耽搁。” “我忍着痛,捱到山下即可。” 当下,花荣为宋江敷了膏药,又给他吃些酒肉,将行李寄放在自己这里。 待到黄昏时分,花荣命两名军士护送宋江出寨外,宋江连夜上路,不在话下。 再说刘高,得知手下军士狼狈而归,纷纷议论道: “花知寨果然武艺高强,我们谁敢近他半步!” 两名教头更是心有余悸,说道: “若被他一箭射中,真能穿透肚腹,我们哪里敢再冒犯!” 刘高虽是文官,却有些谋略。 他暗自盘算: “花荣救人后,定会连夜送他上清风山,明日再来与我纠缠,到头来不过是文武相斗的官司,我奈何不得他。” “今晚我派二三十军士埋伏在路上,若能抓住宋江,就悄悄关在家里,连夜派人报知州府军官,让他们赶来取人。” “到时一并擒下花荣和宋江,干脆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我独霸清风寨,也免得受他们的气。” 当晚,刘高点了二十余名军士,各持兵器,趁夜设伏。 果然,在二更时分,他们成功抓住了宋江,将其五花大绑带回。 刘高见状大喜,连忙将宋江囚禁在后院,吩咐严密看管,不许外人知晓。 随后,他连夜写了一封状子,派两名心腹快马加鞭赶往青州府报信。 第三十三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4 次日,花荣只当宋江已顺利上了清风山,安坐寨中,心里盘算着刘高会如何应对,便暂且按兵不动。 刘高也装作不知情,双方表面上风平浪静,各怀心思,谁也没有主动提起此事。 且说青州府的知府正在大堂升座处理政事。 这位知府复姓慕容,名字叫彦达,是当今徽宗皇帝宠妃慕容贵妃的哥哥,仗着妹妹的权势,在青州横行霸道,残害百姓,欺压同僚,无恶不作。 正准备退回后堂用膳时,忽然见手下官员呈上刘知寨的申状,紧急汇报关于贼寇的公文。 慕容知府接过文书,看完后不由得大吃一惊,说道: “花荣是功臣之后,怎么会与清风山的强贼勾结?” “这罪名非同小可,还不知真假。” 随即传令将本州的兵马都监唤至大堂,命令他立即出发处理此事。 这位兵马都监姓黄名信,因为武艺高强、威名远扬,被人称作“镇三山”。 青州地界有三座险恶之山: 第一是清风山,第二是二龙山,第三是桃花山,皆为土匪强盗盘踞之地。 黄信平日自夸要清剿三山强贼,因此得了这个名号。 黄信的相貌如何? 但见: 相貌端方如虎豹,身躯魁伟似蛟龙。 平生惯使丧门剑,威镇三山立大功。 容貌威严端正,气势如猛虎恶豹, 身形高大魁梧,雄壮似蛟龙腾跃。 一生精于使剑,号称丧门利器, 威震三座恶山,立下赫赫战功。 这位兵马都监黄信来到厅上,领了知府的命令,随即召集五十名强壮的军士,身披铠甲,腰佩那柄丧门剑,当夜便赶往清风寨,直至刘高的寨门下马。 刘知寨亲自出门相迎,将黄信请入后堂。 二人见礼后,刘高一面准备酒菜款待黄信,一面犒赏军士。 随后,刘高将宋江押解到后堂,呈交给黄信检验。 黄信见了宋江后说道: “这人不必再问了,直接处理即可。” “连夜准备好囚车,把此人关押进去。” 他们用红绢包裹住宋江的头,又插上一面纸旗,旗上书写: “清风山贼首郓城虎张三”。 宋江无从辩解,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黄信随后问刘高: “你抓到这个张三的时候,花荣知情吗?” 刘高答道: “昨夜二更天,我悄悄将他抓住,藏在家中。” “花荣只知道张三已经离开,对此坐视不管。” 黄信道: “既然如此,那就简单了。” “明天一早,你准备一副羊酒,在大寨的公厅摆设酒宴,四周埋伏二三十名军士。” “我亲自去请花荣到公厅,假意说慕容知府听闻你们文武不和,特地派我设宴劝和。” “等他到了,待我掷杯为号,军士立刻动手将他拿下,一并解往州里。” “此计如何?” 刘高大喜道: “果然是高见!此计妙极,如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两人当晚定下了计策。 第二天清晨,刘高先在大寨两边的帐幕里埋伏好军士,厅上则摆设好酒宴。 早饭过后,黄信带着三四名随从,骑马来到花荣的寨门。 门前军士入内通报,花荣问道: “他来做什么?” 军士答道: “传话说黄都监特地前来探望。” 花荣听后,便出门迎接。 黄信下马,与花荣相见,礼节寒暄过后,花荣问道: “都监大人此行有何公干?” 黄信答道: “下官奉知府之命,前来调解。” “听闻你与刘知寨因私怨不和,恐误了公事,因此知府特意差我带来羊酒,为你们二人讲和,现已在大寨公厅摆好酒宴,特邀足下前去共叙。” 花荣笑道: “花荣从未刻意为难刘知寨,他又是堂堂正职,实在是他一再挑衅,想要找我的错处。” “不料竟惊动知府,劳烦都监大人亲自前来,花荣不胜感激。” 黄信靠近低声说道: “知府此番调解,实为看重你一人。” “若真有冲突,刘高那文官毫无用处。” “你只需按我所说,事情便可顺利解决。” 花荣答道: “多谢都监厚爱。” 黄信随即邀请花荣出门上马。 花荣本欲挽留说道: “请都监稍坐三杯,再一同前往。” 黄信却道: “待到大寨解决了问题,再尽兴畅饮也不迟。” 花荣只得让人备马,与黄信同行。 两人并骑同行,一路来到大寨,下马后,黄信挽着花荣的手一同走上公厅。 只见刘高早已在厅上等候。 三人相见后,黄信命人取来酒水。 黄信的随从趁机将花荣的马牵走,并悄悄关上了寨门。 花荣毫无防备,只以为黄信是同为武官的同僚,断不会怀有恶意。 黄信端起酒杯,先敬刘高说道: “知府听闻你们文武两官关系不睦,十分担忧。” “今日特地派我前来,与你二位调解。” “我望你们以效忠朝廷为重,将来遇事能够和睦共商。” 刘高忙答道: “刘高不才,多少还懂些规矩,哪里敢劳知府大人如此挂念。” “我二人之间并无争执,外界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黄信闻言大笑道: “妙哉,妙哉!” 刘高饮完一杯后,黄信又端起第二杯酒,劝花荣说道: “既然刘知寨如此说,想来真是外人妄传而已。” “来,请饮一杯。” 花荣接过酒,一饮而尽。 这时,刘高拿起另一副酒杯,斟满酒敬黄信道: “劳烦都监大人亲临敝地,请满饮此杯。” 黄信接过酒杯,目光环顾四周,见已有十几个军士从旁簇拥而上。 他突然将酒杯掷在地上,只听后堂一声呐喊,左右帐幕里冲出三五十名强壮军士,一拥而上,将花荣摁倒在地。 黄信厉声喝道: “绑起来!” 花荣惊呼: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黄信冷笑道: “你竟敢强辩!” “你勾结清风山的强盗,共同背叛朝廷,你说该当何罪?” “念你过去还有些情面,我未惊扰你的家人。” 花荣辩解道: “大人是否有确凿证据?” 黄信冷笑道: “好,证据在此,让你心服口服!左右,把东西推上来!” 不一会儿,一辆囚车被推了进来,车上绑着宋江,车上还插着纸旗和红绢。 花荣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只能愣愣地对视。 黄信厉声道: “这可不关我的事,是刘高告发,你看,这就是证据!” 花荣冷静下来,反驳道: “没关系,他是我的亲戚,是郓城县的人,若说他是强盗,上司那里自是分辨的地方。” 黄信冷笑道: “既然如此,我就押你们去州里,由你自行分辨!” 随即命刘高召集一百名寨兵护送: “立即押送青州府,知府还在等回报,不可耽搁!” 花荣对黄信说道: “都监用计骗我到此,虽然捉了我,但我到朝廷还有申辩的机会。” “看在我们同为武官的份上,别剥我的官服,容我穿着衣服坐囚车。” 黄信答道: “这点要求不难,我答应你。” “刘知寨也一同去州里,将事情辩明,不可枉害无辜性命。” 于是,黄信与刘高一同上马,押解两辆囚车,带着三五十名军士和一百名寨兵,簇拥着车队,向青州府进发。 却说黄信、刘高押解着宋江和花荣往青州而来,哪曾料到接下来的事情竟会掀起如此大的风波。 正所谓: 火海之中,焚毁了数百家房舍; 刀光剑影间,夺去了上千条无辜性命。 最终,这场动荡搅乱了青州城,山寨势力横行无忌,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甚至惊动朝廷,留下了英雄豪杰的名字在玉屏风上题刻,也让赦免的圣旨从丹凤门中传下。 至于宋江和花荣被押往青州途中如何脱身,且待下回再作分解。 第三十四回 镇三山大闹青州道 霹雳火夜走瓦砾场1 诗曰: 妙药难医冤业病,横财不富命穷人。 亏心折尽平生福,行短天教一世贫。 生事事生君莫怨,害人人害汝休嗔。 得便宜处休欢喜,远在儿孙近在身。 灵丹妙药也难治因冤孽而生的病,横财再多也无法让命中注定贫困的人富足。 亏损良心的行为会耗尽一生的福报,品行短缺之人终究会被上天安排一世的贫穷。 世间的事情都是因果循环,发生了什么,你不要怨天尤人; 害人之心终害己,所以不要对别人存有怨恨。 占了便宜的时候不要得意忘形,这些因果报应,或许会显现在你的儿孙身上,也可能很快就会应验在你自己身上。 话说那黄信骑马而来,手中横持着一口丧门剑。 刘知寨也骑着马,身穿戎装,手中拿着一把铁叉。 随行的一百四五十名士兵和寨兵,各自手持缨枪、棍棒,腰间挂着短刀利剑。 随着鼓声和锣声响起,押送宋江和花荣的队伍向青州出发。 一行人离开清风寨后,走了大约三四十里路,前面出现了一片大林子。 正行至山林边缘,前方的寨兵指着林子说道: “林子里似乎有人在窥探。” 于是队伍停了下来。 黄信在马上问道: “为何不走?” 寨兵答道: “前方林子里有人在监视。” 黄信怒道: “别管他们,继续前进!” 队伍渐渐靠近林子,突然听到二三十面大锣齐声响起,震天动地。 寨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势吓得慌乱不已,纷纷准备逃走。 黄信喝道: “站住!都给我摆开阵势!” 他又喊道: “刘知寨,你守住囚车!” 刘高在马上吓得说不出话,只会不停地念叨: “救苦救难天尊!” “若能保住性命,便许下十万卷经书、三百座寺庙!” 他吓得脸色大变,如同长满斑点的青瓜,一会儿青一会儿黄。 黄信毕竟是武官,终究有些胆量。 他催马上前查看,只见林子西边,突然分出三五百个喽啰,每个都是身强力壮、凶神恶煞的模样,头上裹着红巾,身穿粗布衣袄,腰悬利剑,手持长枪,将整支队伍围得水泄不通。 随后,林子中跳出三个头目,一个穿青色衣服,一个穿绿色衣服,一个穿红色衣服,头戴金字头巾,腰间挂着短刀,手中挥舞朴刀,挡住去路。 中间的是“锦毛虎”燕顺,上首是“矮脚虎”王英,下首是“白面郎君”郑天寿。 三个好汉齐声喝道: “前面来往的人停下!” “留下三千两买路黄金,便可通行。” 黄信在马上大喝: “你们这群贼寇,不得无礼!镇三山在此!” 三个头目冷笑着回道: “即便你就是镇万山,也得留下三千两买路黄金!没有银子,也别想过去。” 黄信厉声道: “我是奉命押送公事的都监,岂能给你们买路钱?” 三个好汉哈哈大笑,说道: “别说你是一个小小都监,就算皇帝驾临,也得留下三千贯买路钱!” “若没有银子,就把人犯留下,等你拿钱来赎。” 黄信大怒,骂道: “大胆强贼,竟敢如此放肆!” 随即命令士兵擂鼓鸣锣,自己挥剑纵马直奔燕顺而去。 三个头目同时抡起朴刀,与黄信厮杀起来。 黄信奋力迎战,但寡不敌众,斗了十个回合后渐渐不支。 刘高是个文官,根本不敢上前助战,见势不妙,心生退意。 黄信担心自己若被擒,会名誉扫地,只得拨马掉头,拼命向清风镇逃去。 三个头目挥舞朴刀紧追不舍,黄信却顾不上队伍,只身策马逃回清风镇去了。 众军见黄信回马逃跑,已经慌了手脚,纷纷喊叫着四散逃走,将囚车丢在路边。 只剩刘高一人,见形势不妙,慌忙勒转马头,连抽马鞭,想要逃跑。 正当他准备策马疾驰时,被山贼布下的绊马索拦住,马被绊倒,摔翻在地,刘高也被掀翻下来。 众喽啰一拥而上,将刘高擒住,同时抢下囚车,打开锁链。 花荣早已自己挣断绑绳,掀开囚车跳了出来。 他立刻将宋江的囚车打碎,救出宋江。 小喽啰们也迅速将刘高捆绑起来,抢了他骑的马和囚车上的三匹马,同时将刘高的衣服剥下,给宋江换上,把马先送回山寨。 随后,燕顺、王英、郑天寿三位头领与花荣一起押着刘高,连夜返回山寨。 原来这三位好汉因迟迟不见宋江回来,便派几个得力的小喽啰下山到清风镇探听消息。 听闻都监黄信掷杯为号,抓了花荣和宋江,用囚车押送青州,于是急忙集合人马,绕过大路,在路口设伏,成功救下宋江和花荣,并擒获刘高。 等众人押解刘高返回山寨时,已是二更时分。 众人来到聚义厅上相会,宋江和花荣被请到正中入座,三个头领在旁陪坐。 一边吩咐小喽啰准备酒肉款待,一边安排众喽啰各自去吃酒。 花荣在厅上向三位头领深表感谢,说道: “我和哥哥能得三位壮士搭救,实在是再造之恩。” “只是我娘子和妹妹还在清风寨,恐怕已被黄信捉走,不知如何救回?” 燕顺宽慰道: “知寨放心,黄信不敢轻易擒拿夫人,即便捉了她们,也一定会经过此路。” “明日我们弟兄三个便下山去,将夫人和令妹一并接回。” 随后,他便派小喽啰提前下山打探消息。 花荣感激地说道: “多谢三位壮士大恩!” 这时,宋江说道: “把刘高那个贼人带过来!” 燕顺随即吩咐将刘高绑到将军柱上,说道: “今日就割了他的心,为哥哥庆贺!” 花荣愤愤地说道: “我亲自来取这厮的性命!” 宋江喝骂道: “刘高,你这厮!” “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听信那恶毒妇人之言,陷害于我?” “今日被擒,你还有何话可说?” 花荣说道: “哥哥,何必多问?” 说罢,他拔出刀来,直接刺入刘高的心窝,将其心剜出,献到宋江面前。 喽啰们随后将刘高的尸体拖到一旁处理。 第三十四回 镇三山大闹青州道 霹雳火夜走瓦砾场2 宋江叹道: “今天虽然杀了这个卑鄙小人,但还有那个淫妇未曾处置,心中怨气难消!” 王英说道: “哥哥放心,明日我亲自下山去捉那妇人,还请哥哥安心。” 众人听罢哈哈大笑。 当天夜里,众人饮酒尽欢,各自安歇。 次日清晨,众人商议攻打清风寨之事。 燕顺说道: “昨日兄弟们劳累了一整天,今日不如先休息,养精蓄锐,明早再下山行动。” 宋江点头说道: “的确如此。兵法讲究养精蓄锐,正需如此,不必急于一时。” 话说都监黄信一骑马急匆匆跑回清风镇的大寨内,立刻召集寨兵,命他们紧守四方寨门。 同时,他写了一份紧急公文,派两个军中头目骑快马将公文送往青州府,请慕容知府紧急处理。 慕容知府接到紧急军报,连夜升堂。 打开黄信的申状,上面写道: “花荣叛变,与清风山的强盗结盟,目前清风寨岌岌可危。” “情况危急,请速派良将救援,保全地方安宁。” 慕容知府看后大惊失色,立即差人前去请青州指挥司的总管秦统制商议对策。 这位秦统制,名叫秦明,绰号“霹雳火”,是山后开州人。 他性情刚烈,脾气火爆,嗓音如雷。 祖辈都是军中将领,他自己更是勇猛无敌,手中一条狼牙棒,能抵挡万夫。 听闻慕容知府召唤,他即刻赶到府中拜见知府。 礼毕,慕容知府将黄信的军报呈给他过目。 秦明看罢勃然大怒,拍案道: “这些红巾贼竟敢如此嚣张放肆!” “不必大人忧心,末将立刻起兵,若不将这伙贼寇捉拿归案,末将誓不回来见大人!” 慕容知府说道: “将军若是稍有迟缓,恐怕这些贼寇会趁机攻破清风寨。” 秦明答道: “此事岂敢耽误?” “末将连夜点兵,明日一早便出发剿贼!” 慕容知府大喜,立即命人准备酒肉干粮,以赏赐军士。 秦明听闻花荣叛变,与强盗勾结,怒火中烧,满腔愤恨,立即奔回指挥司,点齐兵马。 他带领一百骑马军、四百步兵,先行出城集合,并安排好阵势。 与此同时,慕容知府在城外一座寺院里安排了军士的干粮和饮食: 每人三碗酒、两个馒头、一斤熟肉。 等到所有兵马出城集结完毕,只见军容整齐,声势浩大。 其军阵排得威武有序,旌旗招展,刀枪林立,气势令人震慑不已。 只见: 列列旌旗似火,森森戈戟如麻; 阵分八卦摆长蛇,委实神惊鬼怕。 枪晃绿沉紫焰,旗飘绣带红霞; 马蹄来往乱交加,乾坤生杀气,成败属谁家。 旌旗排列整齐,如同熊熊烈火般耀眼; 戈戟森然密布,宛若林木般繁多。 阵势分布如八卦般玄妙,又摆出长蛇阵,气势凛然,令人心惊胆战。 长枪闪烁着青绿色的寒光,似燃烧的火焰; 战旗飘扬,绣饰鲜艳如红霞。 战马蹄声杂乱交织,来回奔驰,震耳欲聋。 天地间充满了肃杀之气,这一战的胜负究竟会属于谁? 那天清晨,秦明整顿好军马,出城集合部队,红旗上赫然写着“兵马总管秦统制”,率军启程。 慕容知府远远望见秦明全身披挂出城,果然是一位威武无比的英雄。 只见: 盔上红缨飘烈焰,锦袍血染猩猩。 狮蛮宝带束金鞓。 云根靴抹绿,龟背铠堆银。 坐下马如同獬豸,狼牙棒密嵌铜钉。 怒时两目便圆睁。 性如霹雳火,虎将是秦明。 头盔上的红缨飘扬,宛如燃烧的烈焰; 锦袍被战场染成鲜红,似猩猩皮般耀眼。 腰间束着狮蛮宝带,金光闪耀,靴子漆黑如云根染绿,身披龟背铠甲,银光熠熠。 他坐下的战马威武雄壮,宛如传说中的獬豸一般; 手中握着狼牙棒,密布铜钉,杀气腾腾。 当他发怒时,双眼圆睁如铜铃,满是凛然之威。 性情如雷霆霹雳,疾怒如火; 这虎将,正是秦明! 此时霹雳火秦明骑马出城,见慕容知府在城外犒赏军队,忙叫士兵接过自己的兵器,下马与知府见礼。 礼毕,知府亲自端起酒盏,嘱咐秦明道: “善于随机应变,早日奏凯归来。” 犒赏完毕,信炮响起。秦明辞别知府,飞身上马,整顿队伍,大刀阔斧,直奔清风寨而去。 原来这清风镇位于青州东南,从正南方向经清风山最近,可以很快到达山北的小路。 再说清风山寨内,小喽啰们早已将秦明起兵的消息详细探知,报到山寨中。 此时,众好汉正准备攻打清风寨,忽听报: “秦明带兵前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不大惊失色。 花荣安慰道: “各位不必慌乱。” “自古兵临告急,必须死战到底。” “先让小喽啰们吃饱喝足,只要依我计策行事,先硬拼再智取,这样如此如此,如何?” 宋江赞道: “好计策!就依你所言。” 于是宋江和花荣商定策略,命小喽啰各自准备。 花荣挑选了一匹好马,全副披挂,弓箭铁枪齐备,静待来敌。 再说秦明率领军队行至清风山下,距山十里扎下营寨。 次日五更时分,军士吃饱后,信炮再次响起,大军直逼清风山。 他们挑选一处空旷地带,摆开阵势,擂鼓助威。 只听得山上传来震天的锣声,一队人马从山上冲下。 秦明勒住马,横着狼牙棒,怒目观瞧。 只见众小喽啰簇拥着小李广花荣出山,来到山坡前,一声锣响,列阵待敌。 花荣骑在马上,手持铁枪,朝秦明一抱拳。 秦明怒喝道: “花荣!你祖辈世代为将,身为朝廷命官,享受俸禄,却为何勾结贼寇,背叛朝廷?” “我今日特来捉你!” “识相的快快下马受缚,免得我手下无情。” “你算什么东西!” 花荣笑着回道: “总管请听我一言:花荣怎会背叛朝廷?” “实因刘高这小人无中生有,滥用权力,逼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只得暂避于此。望总管明察!” 秦明厉声道: “你还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 “休要巧舌如簧,蛊惑人心!” 随即喝令两旁擂鼓助威。 第三十四回 镇三山大闹青州道 霹雳火夜走瓦砾场3 秦明挥动狼牙棒,直取花荣。 花荣大笑一声,喝道: “秦明!我敬你是上司,你却以为我真怕你不成?” 说罢纵马挺枪迎战。 两人在清风山下展开激战,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他们斗得难解难分,场面壮观: 两人厮杀,气势如虹: 一对南山猛虎,两条北海苍龙。 龙怒时,头角峥嵘; 虎斗处,爪牙狰狞。 爪牙如银钩,不离锦毛团; 头角若铜叶,摇动金色树。 反反复复,钢枪始终不闲; 往往来来,狼牙棒变化万千。 狼牙棒当头劈下,险些破顶; 钢枪疾刺胸口,仅差毫厘。 舞枪的壮士气势逼人,寒光射斗牛; 挥棒的将军怒火滔天,如雷霆骤发。 一个是扶持社稷的天蓬战将,一个是整顿江山的黑煞神。 一对猛虎,一对苍龙。龙愤怒时头角分外显赫,虎战斗时爪牙凶狠。 虎爪如银钩,紧紧抓住金色的毛发; 龙的头角像铜叶,摇动金色的树木。 两人来回交战,钢枪攻势精准,几乎触及对方; 狼牙棒变化多端,攻击力极强。 狼牙棒几乎劈中对方的头顶,钢枪猛刺目标,几乎能刺中心口。 使用钢枪的壮士威风凛凛,气势如同斗牛; 挥舞狼牙棒的将军愤怒如雷电。 一个是支撑国家的天蓬将,一个是整顿江山的黑煞神。 当时秦明与花荣交手,打了四五十回合,仍未分出胜负。 花荣连战了许多回合后,故意露出破绽,回头策马奔向山下的小路逃走。 秦明大怒,急忙追赶。 花荣赶到路口停住马,左手拿起弓,右手拉开弓弦,转身对准秦明的盔顶,射出一箭,正中他的红缨,箭头把那颗大红缨射落,仿佛是在向秦明传递某种信号。 秦明大吃一惊,不敢再追,急忙掉转马头,准备回去追杀,这时众小喽啰纷纷向山上撤去。 花荣则从另一条路回到山寨。 秦明见到敌人都散开了,心中怒火更盛,心想: “这些草贼真是无礼!” 他命令鸣锣擂鼓,带领军队向山上进攻。 军队大声呐喊,步兵率先冲上山。 转过几个山头时,突然从险峻的地方传来擂木、炮石、火瓶等攻击,前进的军队无力抵挡,早就有三五十个士兵被击倒,只得退下山去。 秦明性格急躁,气愤难忍,立即带领军队绕山寻找另一条路上山。 当时已经是午时,秦明看到西北方锣声响起,树丛中突然闪现出一队红旗军队。 当他带兵赶过去时,锣声停止,红旗也消失无踪。 秦明看向那条路,发现那里并没有明确的道路,只有几条用来砍柴的小路,交错的树木阻碍了前行。 正准备让士兵开路时,又有人报告: “东山边锣声响起,红旗军再次出现。” 秦明再次带兵赶去东山边,但到达时又什么也没看到。 此时,他心中愤怒,决定在西山寻找一条路,却又没有找到敌人的踪影。 秦明气得几乎咬碎牙齿,心想着: “这些贼寇真是可恶。” 他正想下令军汉上山寻找道路时,又听见东山边传来了锣声。 愤怒的秦明又带兵赶到东山边,却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再一次,西山边又传来了喊声。秦明怒气冲天,带领大军奔向西山,却发现山上空无一人。 终于,一名军人禀报说: “这里没有正路,只有东南方有一条大路可以上山。” “如果继续在这里寻找道路,恐怕会错过时机。” 秦明听后,便决定连夜赶到东南角去。 他们奔到山下时天色已晚,士兵们疲惫不堪,正准备扎营做饭。 就在这时,山上突然点燃了许多火把,锣鼓声响起。 秦明怒不可遏,带领四五十名骑兵冲上山去。 只见山中的树林间,箭雨纷飞,伤了几名士兵。 秦明只能带领军队撤退,指挥士兵继续做饭。 刚点燃的火把,突然被扑灭。 夜空虽有月光,但被乌云遮蔽,四周依旧昏暗。 秦明怒火中烧,命令士兵重新点燃火把,烧掉山中的树木。 突然,山顶上传来了鼓笛声,秦明骑马急驰而上,发现山顶上已经点燃了十多个火把,照亮了花荣和宋江正坐在那里喝酒。 秦明见此,气得火冒三丈,马上大声骂道: “花荣,你快下来!我今天就要与你决一死战!” 花荣笑着回应: “秦总管,今天你已经劳累不堪,如果我赢了你,也不算什么强大。” “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秦明愤怒至极,继续在山下咒骂。 本来打算寻找路上山,但担心花荣的弓箭,于是只在山坡下咒骂。 正当他咒骂时,忽然听到军队的喊声。 秦明急忙回头查看,发现山上火炮、火箭纷纷射下,又伤了不少士兵。 秦明急忙带领军队躲避,转身走入一个深坑中避难。 已是三更时分,军队躲避弩箭时叫苦连天,不少人跌入溪流中挣扎求生。 成功爬上岸的士兵被小喽啰捉住,带上山去; 没能爬上岸的,全部被淹死在溪水中。 秦明此时怒气冲天,气得几乎头破血流。 忽然,他发现旁边有一条小路,便立刻策马冲上山去。 走了三五十步,突然和人马一同掉进了一个陷阱里。 两边伏兵早已埋伏好,五十个挠钩手将秦明捉住,剥下他的盔甲和军器,用绳索把他绑了起来,还救起了他的马,带着他一路上山。 原来这一切都是花荣和宋江的计策。 花荣先派一些小喽啰诱敌,或从东山或西山引诱秦明,让他的军马疲惫,无法稳定阵脚。 接着,他们在两溪之间填满土袋,等到夜深时,通过突然放水,把秦明的军队困住。 秦明的五百骑兵中,几乎一半被水淹死,剩下的一百五十人被生擒,七八十匹好马也被夺走,最终只有几人幸存。 秦明自己也被捉拿,被押到山寨。 第三十四回 镇三山大闹青州道 霹雳火夜走瓦砾场4 到了清晨,秦明被带到聚义厅前,花荣亲自解开绑住他的绳索,并礼貌地扶他进入大厅。 秦明愣了愣,急忙回礼,但心中疑惑: “我被你们擒住,怎么反而给我拜礼?” 花荣则恭敬地说道: “小喽啰不知尊卑,冒犯了您,恳请恕罪。” 随后,他将衣服还给秦明。 秦明对花荣问道: “这些带头的英雄是谁?” “清风山上似乎没见过他们。” 花荣回答道: “这位是花荣的哥哥,郓城县宋押司宋江。” “其余三位是山寨的主公,燕顺、王英、郑天寿。” 秦明听后认出燕顺等人,接着问: “宋江是那位山东及时雨的宋公明吗?” 宋江点头回答: “正是我。” 秦明立刻下拜,称自己早有耳闻,未曾想今日得以相见。 秦明关切地询问宋江为何腿脚不便,宋江便将自己从郓城县起义、到刘知寨受刑的经历告诉了秦明。 秦明听后感叹: “只因听了片面之辞,误解了多少事!” “我会向慕容知府禀明真相。” 燕顺邀请秦明在山寨休息几日,便命人宰牛杀马,安排宴席加以款待。 秦明吃了几杯酒,起身告辞: “既然大家如此宽容,不杀我,还将盔甲和马匹归还,那我就告辞了。” 燕顺劝道: “您带着青州五百兵马前来,结果损失惨重,如何能轻易回去?” “慕容知府必定会追究您的责任。” “与其冒险回去,不如在这里暂时安置下来。” 秦明一听,气愤地拒绝: “我虽被擒,但仍是大宋之人,怎能反叛朝廷!” “如果你们要杀我,便杀吧,我绝不服从。” 花荣见状,赶忙劝道: “秦兄长息怒,听我一言。我也是朝廷命官之子,身不由己。” “既然您不愿落草,我们绝不会逼迫您。” “请您先休息,席毕,我定会将盔甲、马匹和军器归还给您。” 秦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坐下来,再次陪伴众人饮酒。 酒过三巡,秦明渐渐地觉得有些疲惫,大家轮番劝酒,最终他还是喝醉了,被人扶入帐房休息。 至此,众人各自忙碌,事情暂且告一段落。 接下来,秦明一觉睡到了第二天辰时,醒来后急忙起床洗漱好,准备下山。 几位好汉来劝他: “总管,您先吃点早饭再走吧,我们送您下山。” 但秦明性格急躁,决定马上下山。 于是,众人赶紧为他准备了酒菜,并拿出盔甲和头盔让他穿上,牵来他的马和狼牙棒,并安排人在山下等候。 五位好汉一起送秦明下山,告别时将他的马匹和武器交还给他。 秦明骑上马,拿起狼牙棒,趁着天刚亮,离开了清风山,朝青州赶去。 走了十里路,刚好是巳时,秦明远远看到城外起了烟尘,却看不见有人走动,他心中生疑。 走近城外一看,原本有数百户人家的地方已经被火焚烧成废墟,瓦砾满地,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死去的百姓。 秦明大惊,急忙驾马来到城门口,叫道: “开门!我是秦明,快让我进城!” 但城门口却高高吊起了桥,四周布满了士兵,军旗和炮石整齐摆放。 秦明勒住马,大声喊: “放下吊桥,让我进城!” 城楼上的人认出了秦明,立即擂鼓呼喊。 秦明继续喊道: “我是秦总管,怎么不让我进城?” 城上的慕容知府站在墙边大声呵斥: “反贼!你居然不知羞耻!” “昨夜你带人马来攻城,杀了许多百姓,烧了许多房屋,今天还来骗着要开城门!” “朝廷并未亏待于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不仁不义的事?” “我已向朝廷报告,等着抓住你,届时会把你碎尸万段!” 秦明大喊: “你错了!秦明昨晚根本没有攻城,我被敌人捉住带上山,如今才得以逃脱!” 知府怒斥: “你如何解释你马上的甲胄、头盔和军器?” “城里的人亲眼看到你指挥红头子杀人放火,你怎么能狡辩!” “既然你被擒,怎么五百名军人都没有一个人逃回来报信?” “今天你又想骗开城门去找家人,你的娘子已经被杀了。” 说完,他命军士把秦明娘子的首级举起来让他看。 秦明一见娘子的头颅,愤怒和悲痛交加,气得胸口发闷,无法言语,只能发出一声苦楚的呐喊。 城上的弩箭如雨点般射来,秦明只好躲避。 看到周围的火焰依然没有熄灭,他驾马停在瓦砾场上,心中充满绝望,恨不得死在这里。 他纠结了一会儿,决定再次返回。 走了十多里,突然看到树林里出来一队人马,领头的是宋江、花荣、燕顺、王英和郑天寿,后面跟着一二百名小喽啰。 宋江见到秦明,欠身说道: “总管,怎么不回青州,独自一个人要到哪里去?” 秦明怒道: “不知道是哪一个该死的家伙,冒充我去攻城,害得我的妻儿死去,现在我无家可归,无所依靠!” 宋江安慰他道: “总管息怒,既然娘子已经不在了,不妨让小人做媒。” “我认识一个贤良的女子,可以为总管再娶,请您回去,咱们再谈。” 秦明听了,心里有所动摇,便同意回到山寨。 大家回到清风山,途中无话,早早便到山寨。 小喽啰已经准备好了酒菜,大家进到聚义厅。 五位好汉请秦明上座,并让他坐在中间。 五人齐齐跪下,秦明也赶紧回礼。 宋江开口道: “总管不怪我们。” “昨天是我计划的事情,让一个小卒穿上总管的衣甲、头盔,骑着马,拿着狼牙棒,去青州城外做事,误导了大家。” “今天大家特来向总管道歉。” 秦明听后,心中的愤怒有所平息,心想一是因为他们是好意,二是他们用礼待他,三是自己也怕与他们对抗不过,因此只得忍气吞声,答应了下来。 接着,宋江提议: “虽然娘子已经不在了,但我知道花知寨有一位贤良的女子,愿意为总管主婚,陪备财礼,您看如何?” 秦明见他们如此关心,终于放心地归顺了。 于是大家坐下继续商讨如何攻打清风寨。 秦明说道: “这件事不难,不必大家费心。” “黄信是我的下属,武艺也不错。” “明天我便去告诉他,让他投降,顺利加入我们,我们便可以取花知寨,报仇雪恨。” 宋江听后非常高兴,连声称赞。 于是,大家的宴席散了,各自休息。 第二天,大家吃过早饭,各自披甲上马,秦明拿着狼牙棒,飞奔向清风镇。 黄信自从来到清风镇后,命令镇上的军民严密防守,设法保持警惕,昼夜不敢松懈,也派人探听青州是否有兵力支援。 然而,直到那一天,他收到消息: “栅外有秦统制独自一骑到来,要求开门。” 黄信听到后,立即骑马前往城门查看,果然看到秦明一人骑马,身后没有随从。 黄信便命令放下吊桥,打开栅门,亲自迎接秦总管进入,直到大寨的公厅前让他下马。 双方行完礼后,黄信便问道: “总管怎么单独一人来到这里?” 秦明首先谈到自己损失的军马,接着说: “山东的及时雨宋公明慷慨仗义,结交天下好汉,谁不佩服他?” “他如今正待在清风山,我这次也来加入山寨。” “你现在没有家眷,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也去山寨投靠,避免受那些文官的气?” 黄信回答: “既然恩官在山寨,我岂敢不从。” “只是不知道宋公明在山寨,今天才听说他来了,之前并没有听到他在山上的消息。” 秦明笑着说道: “其实他就是你前几天释放的郓城的虎张三。” “他怕暴露真名,惹上麻烦,所以一直称自己为张三。” 黄信听后惊讶地跺了跺脚,说道: “如果我知道是宋公明,我早就放他走了!” “当时我没有看到他,只听刘高单方面的话,差点害了他的性命。” 就在秦明和黄信在寨中商讨时,突然听到寨兵报告: “有两路军马正在鸣锣擂鼓,急速向镇上进攻。” 秦明和黄信急忙上马,准备迎击敌军。当他们到达栅门时,看到尘土飞扬,杀气腾腾。 正是: 两路军队朝镇上杀来,一行人马从山下冲了下来。 接下来,秦明和黄信将如何迎战敌军,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石将军村店寄书 小李广梁山射雁1 诗曰: 行短亏心只是贫,休生奸计害他人。 天公自有安排处,失却便宜损自身。 十分惺惺使五分,留取五分与儿孙。 若是十分都使尽,后代儿孙不如人。 行事不诚实,最终只会让自己失去内心的安宁,做出伤害他人的不正当行为,最终会自食其果。 天命自有安排,失去了眼前的利益,最终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损失。 在做人做事时,应该保持谨慎和节制,不要把所有的资源和精力都耗尽。 应当留有余地,为后代子孙着想。 如果把一切都用尽了,后代的日子就会变得更加艰难。 当时,秦明和黄信在栅门外巡视时,看见了两路军马齐齐到来。 一路是宋江和花荣,另一路是燕顺和王矮虎,各自带着一百五十多名兵马。 黄信立即命令寨兵放下吊桥,打开栅门,迎接两路军马进驻镇上。 宋江下令禁止伤害任何百姓,禁止伤害任何寨兵,命令先攻入南寨,把刘高一家老小都杀了。 王矮虎先行夺取了那妇人,接着,小喽啰们将刘高家的金银财物、宝物等装车,连马匹牛羊一并牵走。 花荣前往刘高家,将应有的财物和家人一并搬走,还将清风镇的人口一并带回。 众好汉收拾完毕,随即回到山寨。 车辆和人马到达山寨后,大家聚集在聚义厅里。 黄信与众好汉互相问候,之后坐在花荣的肩下。 宋江指示把花荣的妻小安置好,并分发刘高家财物给小喽啰。 王矮虎带着那妇人,把她藏在自己的房间里。 燕顺问道: “刘高的妻子现在在哪里?” 王矮虎回答: “我准备让她做我的押寨夫人。” 燕顺说道: “那就交给你了,但让她出来,我有话要说。” 宋江也说道: “正想问她。” 于是王矮虎叫她到厅前,那妇人哭着求饶。 宋江喝道: “你这个泼妇!我好意救你下山,想着你是个官员的妻子,怎么能如此反恩报怨?” “今天被擒,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燕顺跳起身来,骂道: “这种淫妇,问她有什么用!” 拔出腰刀,一刀将妇人斩为两段。 王矮虎见她被杀,心中愤怒,夺过一把朴刀,准备和燕顺对峙。 宋江等人赶紧站起来劝阻。 宋江说道: “燕顺杀了这个妇人也对,兄弟我好心救她下山,想着她与丈夫团圆,怎知她反倒诬陷我。” “贤弟,你留下她,长此以往必会带来麻烦。” “宋江日后会再娶个好妻子,让贤弟满意。” 燕顺说道: “兄弟既如此思虑,不杀她将来必定害了我们。” 王矮虎被劝说后,默默无言。 燕顺命令小喽啰们清理尸体和血迹,然后安排宴席庆祝。 次日,宋江和黄信主持婚礼,燕顺、王矮虎和郑天寿做媒牵线,安排花荣将妹子嫁给秦明。 所有的礼物,都是宋江和燕顺共同准备的。 几日宴席后,婚事办完,过了几天,小喽啰带来消息,说: “我们打听到,青州的慕容知府申将已经向中书省上奏,提到花荣、秦明、黄信反叛,准备派大军来征讨清风山。” 众好汉听后商议道: “这里的小寨,不适合久留。” “万一大军来围困四周,咱们无处可退,粮草也没准备,难以应对。” “必须早做打算。” 宋江说道: “我有一个计策,不知道大家是否同意。” 众人齐声道: “愿听兄长的良策,请指教。” 宋江笑道: “南方有一个地方叫梁山泊,方圆八百里,中心有宛子城、蓼儿洼。” “天王晁盖聚集三五千军马,占据水泊,官兵不敢轻举妄动。” “我们为何不收拾起人马,前去投靠他们?” 秦明听后说道: “既然有这个地方,那确实是个好去处。” “但我们没有人引领他们,怎么能让他们接纳我们呢?” 宋江大笑,便将自己劫取生辰纲的经过,以及杀阎婆惜和逃入江湖的故事告诉秦明。 秦明听后,喜出望外,称道: “原来如此,兄长正是梁山的恩人!” “事情不宜拖延,我们赶紧行动。” 当下决定,便开始筹备。将金银财物、衣物行李都装载在车上,准备带着家人、老小一起出发。 共有三二百匹好马。那些不愿同行的小喽啰则被发了些银两,放他们去投靠其他人; 愿意去的则编入队伍,跟随秦明带来的军汉,一共有三五百人。 宋江决定分三队下山,去与梁山泊的官军接应。 山寨的准备工作迅速完成,车辆装好,放火烧毁山寨,三队分开下山。 宋江和花荣先行,带着四五十人和三五十骑马,保护五七辆车子; 秦明、黄信带着八九十匹马和其他车子作为第二队; 燕顺、王矮虎和郑天寿带着四五十匹马和一二百人组成第三队。 离开清风山后,大家走向梁山泊。 在途中,宋江和花荣两人在前骑马,后方的车辆和军队与他们相隔二十来里。 走了五七天,已经远离青州。 一天,宋江和花荣骑马走在前头,忽然听见前方山里锣鼓响起。 花荣说道: “前方必有强敌。” 于是带上弓箭,做好准备,同时让后面的军队加速赶上。 两人带着二十多人前去探路。 走了约半里路,终于见到一队约有百人左右的军马,前方簇拥着一位年轻的骑士。 他的装束极为华丽: 头上三叉冠,金圈玉钿; 身上百花袍,锦织团花。 甲披千道火龙鳞,带束一条红玛瑙。 骑一匹胭脂抹就如龙马,使一条朱红画杆方天戟。 背后小校,尽是红衣红甲。 头戴三叉形的冠冕,金圈和玉钿装饰其上; 身穿百花图案的锦袍,精美团花织成。 铠甲上披满千道火龙鳞片,腰间系着一条红玛瑙带。 骑着一匹如龙般的胭脂色马匹,手持一条朱红色的画杆方天戟。 背后跟随的小兵,全部穿着红色衣甲。 第三十五回 石将军村店寄书 小李广梁山射雁2 这个壮士穿着一身白衣,骑着一匹白马,手中也握着一根方天画戟。 两边的旗帜,一边是素白色,另一边是绛红色。 只见红白相间的旗帜在风中飘扬,震动着大地,花腔鼓的声音也震耳欲聋。 两位壮士不说一句话,各自举起手中的画戟,跳下马,走到宽阔的道路上,开始交锋,较量胜负。 花荣和宋江看见后,立即勒住马匹停下,观看着他们的对决,果然是一场精彩的比拼。 棋逢敌手,将遇良才。 但见绛霞影里,卷一道冻地冰霜; 白雪光中,起几缕冲天火焰。 故园冬暮,山茶和梅蕊争辉; 上苑春浓,李粉共桃脂斗彩。 这个按南方丙丁火,似焰摩天上走丹炉; 那个按西方庚辛金,如泰华峰头翻玉井。 宋无忌忿怒,骑火骡子飞走到人间; 冯夷神生嗔,跨玉狻猊纵横临世上。 左右红云侵白气,往来白雾间红霞。 正如“棋逢敌手,将遇良才”。 只见在绛红的霞光里,卷起一道寒冷的冰霜; 而在白雪的光辉中,又升起几缕冲天的火焰。 就如故乡冬季傍晚时,山茶与梅花争相开放; 又如春天的花园,李花和桃花互相争艳。 一个如南方的丙丁火,仿佛火焰冲上天际,穿过丹炉; 另一个如西方的庚辛金,犹如泰华山顶的玉井翻腾。 宋无忌愤怒时,骑着火骡迅速飞驰而去,仿佛飞升入天; 冯夷神愤怒时,跨着玉狻猊在世间纵横。 左右的红云侵袭了白气,白雾间夹杂着红霞,互相交织。 当时,两位壮士各自挥舞着方天画戟,已经交战三十多个回合,仍分不出胜负。 花荣和宋江在马上观看,纷纷喝彩。 花荣逐渐催马向前走,看得更仔细,只见两位壮士正在激烈厮杀,两根戟的尖端纠缠在一起,一根是金钱豹子尾,另一根是金钱五色幡,两者交织在一起,几乎无法分开。 花荣一眼看到这情形,立即停马,左手从飞鱼袋中取出弓,右手从走兽壶中抽出箭,搭弓射箭,目标正是那根缠住的绒绦。 他一箭射中,绒绦应声断裂。 只见两根画戟立刻分开,场面一片欢呼,那二百多名小喽啰也齐声喝彩。 两位壮士见戟已分开,不再继续交战,各自纵马跑到宋江和花荣面前,马上欠身问候,纷纷称赞花荣是神箭将军。 花荣笑道: “我这位义兄,乃是郓城县押司山东的及时雨宋公明,而我则是清风镇知寨的小李广花荣。” 那两位壮士听了,立刻停下戟,跳下马,推金山倒玉柱,恭敬地拜道: “我们早有耳闻,今日终于得见,名不虚传。” 宋江和花荣慌忙下马,扶起两位壮士,道: “你们身着盔甲,不能拘泥礼节。” “请问二位壮士高姓大名?” 穿红衣的壮士答道: “小人姓吕名方,祖籍潭州。” “自小崇拜吕布,便学了这方天画戟。” “近来因贩卖生药亏损了本钱,未能归乡,便暂时占据了对影山,打家劫舍。” “最近有一人来挑战我山寨,想夺取此地。” “我和他分山不成,日日交战。” “不曾想今日遇到二位英雄,真是天赐之福。” 宋江又问那位穿白衣的壮士高姓。 那人答道: “小人姓郭名盛,祖籍西川嘉陵。” “因贩卖水银遇到黄河翻船,回乡未果。” “原本在嘉陵学得兵法,熟练使用方天戟,人称‘赛仁贵郭盛’。” “听说对影山有个使戟的山贼,占领了山头,便来挑战,经过数日的厮杀,却不分胜负。” “没想到今日遇到二位英雄,真是天命使然。” 宋江听后,便提议道: “既然如此,为何不和解,结为同盟?” 两位壮士大喜,纷纷表示同意。 之后,后续的队伍也陆续赶到,大家互相见面。 吕方先请大家上山杀牛宰马设宴,次日则是郭盛设酒宴请客。 宋江便提议他们加入梁山泊,投奔晁盖聚义。 两位壮士听后,欢欣鼓舞,立即答应。 于是,他们整理好两山的人马和财物,准备动身。 宋江却提醒道: “且慢,不是这样去的。” “如果我们带三五百人马直接去梁山泊,敌人早有探子,在四十里之外监听。” “若只是让他们以为我们来捉拿他们,反而不利。” “所以,我与燕顺先去告知梁山的事,你们随后而来,分为三路出发。” 花荣、秦明听后,纷纷表示赞同,说道: “兄长的计策极高。” “正是如此,我们也会督促队伍按时出发。” 且不说对影山的人马陆续出发,暂且提到宋江和燕顺,他们各自骑马,带着随行的十几个人,先前往梁山泊的路上行进。 经过两天的行程,在第三天的中午时分,他们行至一处官道旁的大酒店。 宋江看了一眼,便说道: “大家走了这么久,定是累了,咱们就在这里歇息,买些酒菜吃些东西,休息片刻再走。” 于是,宋江和燕顺下了马,带领随行的众人解开马肚带,走进了酒店。 酒店里共有三副大座位,小座位不多。 宋江和燕顺进店一看,发现有一副大座已经有人坐了。 宋江朝那人一看,见他是怎样打扮的,颇为引人注意。 只见那人头戴一顶猪嘴形状的头巾,脑后挂着两个太原府的金不换纽丝铜环,身穿一件皂色绸衫,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的搭膊带,腿上护着膝盖,脚穿八搭麻鞋。 他坐在桌子旁,手里拿着一根短棒,桌面上还横放着一个衣包。 第三十五回 石将军村店寄书 小李广梁山射雁3 那人身材高大,约有八尺,脸色淡黄,骨瘦形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且没有胡须。 宋江便叫酒保过来,说道: “我的随从人数众多,能否借里面的座位坐一坐?” “请让那个客人换个位置,把这副大座头让给我的随从们。” 酒保答应道: “小人这就去安排。” 宋江和燕顺先进入内室坐下,吩咐酒保先拿酒来,说道: “大碗先给随从们每人三碗,有肉就买些让他们吃,之后再来为我们斟酒。” 酒保见随从们站满了酒垆旁,就对那个看起来像公差的客人说道: “劳驾您换个座位,把这个位置让给里面两位官人的随从坐一坐。” 那人听后,立刻不满,怒道: “为什么叫我‘上下’?” “真是莫名其妙!” “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凭什么让官人的随从换我的座位?我不换!” 燕顺听了,生气地对宋江说道: “你看他多无礼!” 宋江劝道: “由他去吧,不必与他计较。” 说着按住了燕顺。 那人却回头冷笑,酒保又陪着小心说道: “大哥,周全一下小人的生意,换个位置又有何妨呢?” 那人顿时怒拍桌子说道: “你们这帮家伙,真是不识好歹!” “竟敢欺负我孤身一人,想换我的座位!” “就算是当今天子赵官家,老爷我也不怕!” 酒保连忙解释道: “小人没说什么呀。” 那人喝道: “你敢说什么?” 燕顺听了,再也忍不住,说道: “喂,你这个人也太强横了吧!” “不换就不换,何必这样恐吓人?” 那人听后,跳了起来,抄起桌上的短棒,怒道: “我骂他,关你什么事?” “天下间,老爷我只敬让两个人,其余人都不放在眼里!” 燕顺怒极,提起板凳就要打过去,宋江见那人说话不俗,连忙上前劝道: “别闹了,我问你,你只敬让的那两个人是谁?” 那人说道: “告诉你,吓得你呆掉!” 宋江答道: “愿闻其详。” 那人说道: “一个是沧州横海郡的柴世宗的孙子,号称小旋风的柴进柴大官人。” 宋江听后暗自点头,又问: “另一个是谁?” 那人答道: “另一个就是郓城县的押司,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 宋江听后不禁暗笑,燕顺也放下了板凳。 那人又说道: “老爷只尊重这两个人,就算是大宋皇帝,也不怕他!” 宋江便说道: “稍等,我问你。” “既然你提起这两个人,我恰好都认识。” “柴大官人和宋江,你在哪里见过他们?” 那人答道: “既然你认识,我也不隐瞒。” “三年前,我在柴大官人的庄上住了四个多月,只是没见过宋公明。” 宋江接着问道: “你可曾见过黑三郎吗?” 那人答道: “既然你提到,我正要去找他。” 宋江再问: “是谁叫你去找他的?” 那人答道: “是他的亲兄弟铁扇子宋清,让我带信去找他。” 宋江听后大喜,拉着那人说道: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我便是黑三郎宋江!” 那人仔细端详了一番,连忙拜倒,说道: “天幸让我得遇哥哥,差点错过,还要白跑一趟孔太公的庄上。” 宋江便把他拉进内室,问道: “家中近日没有什么事情吧?” 那人说道: “哥哥听我禀报: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平日靠赌博为生。” “本乡人称我‘石将军’。因赌博时一拳打死了人,逃到柴大官人庄上住了一段时间。” “江湖中常听人提起哥哥的大名,仗义疏财,济困扶危,于是想去郓城县投奔哥哥。” “后来听说哥哥因事在逃,就去见四郎(宋清)。” “四郎听我提起柴大官人,便告诉我哥哥在白虎山的孔太公庄上,还让我带家书来找哥哥。” 宋江听后,心生疑虑,问道: “你到我家住了几天,可曾见过我父亲?” 石勇答道: “我在那儿只住了一晚,没有见到太公。” 宋江于是把自己上梁山的经过都告诉了石勇。 石勇说道: “我自从离开柴大官人庄后,江湖上只听闻哥哥的威名。” “如今哥哥既然在这里落草为寇,自然不能少了我一个。” 宋江说道: “不用你说,当然会带上你一个人。” “来,先和燕顺见个面。”然后吩咐酒保继续上酒,并叮嘱不要去其他地方。 喝完三杯酒后,石勇取出包裹里的家书,递给宋江。 宋江接过一看,封皮上写反了,并且没有“平安”二字,心中越发怀疑,连忙拆开信封。 信中写道: “父亲于今年正月初因病去世,现已停丧在家,专等哥哥回来安葬。” “千万、千万,不可耽误!宋清泣血奉书。” 宋江看完信,心中充满了悲痛与疑惑。 宋江读完信后,发出一声悲苦的叹息,顿时不知所措,用双拳捶打着自己的胸膛,自责道: “我这个不孝的逆子,干下不该干的事,竟至于让老父过世,无法尽孝道,与禽兽何异!” 说罢,又用头撞向墙壁,放声大哭起来。 燕顺和石勇急忙抱住他,宋江哭得几近昏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燕顺和石勇劝慰道: “哥哥且节哀,莫要伤身。” 宋江随即对燕顺说道: “并非我无情薄义,实在是只有这位老父让我牵挂。” “如今他已经去世,我只能连夜赶回家为父亲奔丧,你们兄弟们自己上山吧。” 燕顺劝道: “哥哥,太公既然已经仙逝,就算你赶回家,也再见不到他了。” “世上的父母,没有不离去的。” “请哥哥暂且宽心,先带我们弟兄们上山,之后小弟再陪着你回家奔丧,这样也不迟。” “俗话说:‘蛇无头而不行。’” “若没有哥哥带领,我们去梁山泊也难被收留。” 宋江却说道: “若等我送你们上山,岂不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我写一封详细的信,说明情况,并将石勇一同送上梁山,等他带着你们一同去。” “我如今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哪能置之不理?” “此事如同燃眉之急。我不要马,也不带随从,就我一个人,连夜赶回家!” 第三十五回 石将军村店寄书 小李广梁山射雁4 燕顺和石勇见宋江心意已决,只得作罢。 宋江向酒保借了笔墨纸砚,一边哭一边写下详细书信,再三叮嘱信中的内容。 写好后,他没有将信封好,而是将信交给燕顺收好。随后,他向石勇要了一双八搭麻鞋穿上,又取出一些银两随身携带,还腰间别了一口刀,手里拿着石勇的短棒。 宋江连酒食都不肯动一口,便要出门上路。 燕顺劝道: “哥哥,您也等秦总管和花知寨来了,见上一面再走也不迟。” 宋江却说道: “我等不及了,信里已写得清楚明白,不会有任何问题。” “石贤弟可以替我将详细情况告知众位兄弟,请他们体谅我急于奔丧的苦衷,不要责怪。” 宋江此时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就跨回家中,独自一人快步如飞地离开了。 燕顺和石勇在酒店简单吃了些酒食点心,结清了酒钱后,便让石勇骑上宋江的马,带着随从,离开酒店三五里,找了一家大客店住下等待。 第二天辰时,众人全都赶到了。 燕顺和石勇迎接他们,将宋江因父亲去世匆匆赶回奔丧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众人听后纷纷埋怨燕顺道: “你为何不拦住他?” 石勇解释道: “他听闻父亲去世的消息,恨不得以死相随,哪里肯停留?” “只想着飞回家里。” “他写了一封详细的书信交给我们,让我们径直前往梁山,他那边不会有阻碍。” 花荣和秦明看过信后,与众人商议道: “此时我们已在路上,进退两难,回去也不成,分散更不可行,不如先按计划上山。” “这封信暂时封好,到了山上再交给首领们,那里自然会安排妥当。” 于是,九位好汉带着三五百人马继续前行,逐渐接近梁山泊。 一行人马行至芦苇地时,只见水面上锣鼓声振响。 众人抬眼看去,漫山遍野插满了彩色旗幡,水泊中驶来两只快船。 第一只船上有三五十个小喽啰,中间坐着的头领正是豹子头林冲; 后面哨船上也有三五十个喽啰,头领是赤发鬼刘唐。 林冲站在船头喝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哪里的官军?” “竟敢来搜捕我们!” “要你们人人死绝,一个不留!” “可知梁山泊的威名?” 花荣、秦明等人下马,站在岸边回答道: “我们不是官军。此来是奉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哥哥之书,特地投奔梁山入伙。” 林冲听罢说道: “既有宋公明兄长的书信,那就先随我们到朱贵的酒店,让我看看信,再作安排。” 船上挥动青旗,只见芦苇中又摇出一只小船,船上坐着三名渔人。 两人上岸招呼道: “各位将军随我们来。” 水面上两只哨船也随即撤回。 众人见状,都惊叹道: “这里果然是险要之地,官军如何敢侵扰?” “如此山寨,我们怎能比得上!” 众人跟随渔人来到朱贵的酒店,朱贵早已迎候,热情招待众人见面寒暄。 他吩咐人杀了两头黄牛,摆酒设宴款待,同时拿出书信细读一遍。 朱贵又向水亭射了一支响箭,通知对岸。 一只快船很快从芦苇中划过,朱贵命小喽啰将信带上山去报告。 与此同时,酒店内杀猪宰羊,设宴招待九位好汉,军马安置在附近歇息。 第二天辰时,军师吴用亲自来到酒店迎接。 众人见礼后,吴用与朱贵邀请九位好汉上船,随行的人员、车辆和行李也一并搬上船,朝金沙滩驶去。 上岸后,众人沿松树林的小径前行。 只见晁盖领着鼓乐队前来迎接,与九位好汉见面后,亲自带领他们登上关寨,进入聚义厅。 聚义厅内,左侧座位上依次坐着晁盖、吴用、公孙胜、林冲、刘唐、阮氏三兄弟、杜迁、宋万、朱贵、白胜等人;右侧则是花荣、秦明、黄信、燕顺、王英、郑天寿、吕方、郭盛、石勇等人,共计二十一位好汉。 大厅正中燃着一炉香,众人庄严地立下誓言。 当日,大摆筵席,杀牛宰马款待新到的好汉,并安排他们的家眷住进后山房舍。 席间,秦明和花荣大赞宋江的为人,特别提到清风山报仇一事,众头领听后无不欢喜。 吕方与郭盛趁机比试戟法,花荣更是技艺惊人,一箭射断了绒绦,分开画戟。 晁盖虽表面赞许,却似乎半信半疑,随口说道: “既然如此高超,改日再看比箭。” 酒宴至半酣,众人相约到山前闲游,欣赏美景。路经第三关时,花荣见一群大雁飞过,想起晁盖对自己的射技仍存疑,便起了炫技之念。 他随身伴中借了一张精致的鹊画弓和一支好箭,对晁盖说道: “适才兄长似乎不信我射断绒绦的本事。” “远处那群大雁中,我敢试射第三只雁的头,若不中,任凭众位取笑。” 说罢,他搭箭开弓,对准目标一箭射出。 只见箭如流星般破空而去,第三只雁应声坠地,羽毛染血,众人齐声喝彩,称赞不已。 第三十五回 石将军村店寄书 小李广梁山射雁5 花荣果然一箭射中雁阵中第三只雁,直直坠落到山坡下。 他立刻命令士兵将雁捡回来,大家一看,那箭正好穿过雁头。 晁盖和众位头领见此场景,无不震惊,齐声称赞花荣为“神臂将军”。 吴用赞道: “别说花将军堪比小李广,就连古时的养由基也不及您神技,真是梁山泊之大幸!” 从此,梁山泊上下再没有一个人不敬重花荣。 众头领回到聚义厅继续筵席,直到夜晚各自散去休息。 第二天,山寨里又备下宴席,商议座次排列。 原本按照资历秦明排在花荣之前,但因花荣是秦明的大舅,大家推让花荣坐在林冲之下,列第五位,秦明居第六位,刘唐居第七位,黄信居第八位,随后是三阮兄弟、燕顺、王矮虎、吕方、郭盛、郑天寿、石勇、杜迁、宋万、朱贵、白胜。 一共二十一位头领排定座次。 庆贺筵席之后,众人共聚梁山泊。 山寨开始兴建更多船屋、房舍,并打造车辆、军械、铠甲、弓箭等,积极准备对抗官军。 再说宋江离开村店后连夜赶路,当天下午终于赶到家乡村口的张社长酒店暂作歇息。 张社长与宋江家交好,见到他满面愁容、泪流满面,便关切地问道: “押司一年多未归,今日总算回来,为何看起来心情如此不佳?” “如今官司已得赦免,想必罪责也已减轻了。” 宋江答道: “老叔所言不错。” “官司的事暂且放下,只是家中老父不幸去世,我如何能不忧心?” 张社长大笑道: “押司莫非在开玩笑?” “令尊刚才还在我这里与东村的王太公喝酒,才回去不到半个时辰,你怎么会说这种话?” 宋江听罢不信,拿出家书给张社长看,说道: “这是我兄弟宋清亲笔写的家书,说父亲已于正月初去世,特意让我赶回来奔丧。” 张社长看过家书后说道: “呸!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太公午时前刚刚和王太公喝完酒离开,怎会有假?” 宋江听了,心中疑惑不解,没再多说什么,只等天色渐晚,辞别张社长,匆忙赶回家中。 进庄后,见到一切如常,毫无哀丧气氛。 庄内仆人见到宋江,纷纷前来参拜。 宋江急忙问道: “父亲和四郎可在?” 仆人回答道: “太公每日盼押司归来,盼得眼睛都快看瞎了。” “方才太公与王社长一起从张社长酒店喝酒回来,现正在房中休息。” 宋江大惊,扔下手中的短棒,径直冲进屋内。 宋江刚进草堂,便见弟弟宋清迎面而来下拜。 宋江见宋清未戴孝,勃然大怒,指着宋清骂道: “你这忤逆不孝的东西!” “父亲在堂,怎敢写信戏弄我?” “害我一路上以为父亲去世,两三次寻死觅活,一哭昏迷!” “你如此不孝,岂能容忍!” 宋清正欲分辩,忽然从屏风后走出宋太公,劝道: “我儿,不要责怪你兄弟。” “这事完全是我的主意,与四郎无关。” “为父日夜盼望能见你一面,才让宋清写信假称我去世,好让你尽快回来。” “我又听闻白虎山地界有强人,怕你一时被人引诱入伙,做了不忠不孝之事,才急忙寄信召你回来。” “这件事全是为父一人主张,你休怪四郎。” “我刚才的确在张社长店里喝酒,听说你回来了,才匆匆赶回来休息。” 宋江听罢,顿时跪倒在地,对父亲叩头,悲喜交加。 随后又问道: “不知近来官司情况如何?” “我听张社长说已得赦免,罪责应有所减轻,果真如此吗?” 宋太公答道: “你弟弟宋清未归时,多亏朱仝、雷横的照应,后来仅发出一张海捕文书,官府再未前来骚扰。” “近日听说朝廷立了太子,颁布赦令,所有民间罪犯减刑一等,即使发到官府,也不过是流放之罪,不会害命。” “你不用忧虑,暂且安心,我另有办法安排。” 宋江又问: “朱仝、雷横两位都头可曾来过庄上?” 宋清答道: “前些日子听说他们二人已外出公干。” “朱仝被差往东京,雷横去向不明。” “如今县里新添了两位姓赵的勾役官。” 宋太公见宋江一路劳顿,便劝他回房休息。 宋家上下重聚,欢喜不尽。 天色渐晚,月亮升起,夜色渐深。 到了大约一更时分,庄上的人们都已入睡,忽然听见前后门外传来一片喊声。 宋江等人惊醒,看向窗外,只见四周火把高举,将宋家庄团团围住,喊声震天: “宋江,不要跑了!” 太公听到动静,大惊失色,连声哀叹道: “苦也,苦也!” 正是这一场危难,不仅为宋江的传奇生涯添上一笔波澜壮阔,也预示着梁山好汉英雄们的再次聚首—— 大江东岸,英豪云集; 市井喧嚣,忠义显扬。 天罡注定相逢,地煞终将齐聚。 至于宋公明如何在这重重围困中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梁山泊吴用举戴宗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1 箴言: 上临之以天鉴,下察之以地只。 明有王法相继,暗有鬼神相随。 忠直可存于心,喜怒戒之在气。 为不节而亡家,因不廉而失位。 劝君自警平生,可叹可惊可畏。 天命高临,地只深察。显然有王法相继,隐秘中有鬼神随行。 忠诚与正直应存于心中,喜怒则需谨慎控制。 因无法节制而使家业败落,因为不廉洁而失去职位。 劝君自警,警醒自己,生死成败尽在其中,令人唏嘘,亦让人惊畏。 话说当时,宋太公拿着梯子爬上墙头一看,只见火把照亮下,约有一百多人。 那中的两个正是郓城县新任的都头,是两兄弟: 一个叫赵能,另一个叫赵得。 两人齐声喊道: “宋太公!若你明事理,就把你的儿子宋江交出来,我们自会放他一条生路;如果你隐匿不让他现身,等着看,连你这个老头子也要一起抓!” 宋太公问道: “宋江什么时候回来?” 赵能答道: “你别胡说!有人看到他在村口从张社长家酒肆里喝酒回来的,也有人跟踪到这里。” “你还能狡辩什么?” 宋江在梯子旁说道: “父亲,何必和他们争辩!” “儿子既已自愿弃官,县里和府中都有熟人,明日如果被抓去上官司也无妨。” “已经得到了宽恕,罪责必然减轻。” “何必去求这些人!” “赵家那个混账,竟然上升为都头,不懂什么是道理!” “他和我之间素无情分,求他无用,不如直接放弃官职,免得受他的气。” 宋太公悲哀道: “真是我亏待了你!” 宋江安慰道: “父亲别烦心,官司上见了,反而是好运。” “明日我躲到江湖上,遇到一群杀人放火的兄弟们,打入网中,又怎么可能露面见你呢?” “即便将我流配到外地,终有期限,等我归来务农,也会日夜侍奉父亲,直到终老。” 宋太公叹道: “既然儿子你如此决定,那我就不再阻拦,安排个好地方去吧。” 宋江爬上梯子,大声喊道: “你们不要闹!” “我的罪不过是犯了不该死的罪,既然已经得到宽恕,定会减轻处罚。” “请两位都头先进我家喝几杯,明日一起去见官。” 赵能说道: “你别以为我好骗!” 宋江回答: “我怎么可能连累父亲和兄弟。” “你们只管进屋来。” 于是,宋江下了梯子,打开庄门,请两位都头进庄里堂上坐下,并杀鸡宰鹅设宴款待。 那些百名士兵也都得到酒菜招待,还送去一些钱物。 宋江取出二十两花银,送给两位都头做封口费。 当晚,两位都头就在宋江庄上歇宿。 第二天清晨五点,三人一起走到县前下处,等到天亮,才见知县文彬升堂。 只见赵能、赵得押解宋江出官,文彬见到非常高兴,责令宋江如实交代案件。 宋江一口气供出了供状: “不合于前年秋季,我将阎婆惜接为妾。” “因酒后失控,发生争执打斗,误伤致死,我因此逃避了追捕。” “如今被捉拿归案,交待前情,甘愿受罚。” 知县看完供状后,决定将宋江关入禁牢,等待处理。 整个县里的人听说宋江被抓,谁不心疼他,纷纷前去向知县请求宽恕,并讲述宋江平日的好处。 “况且阎婆惜家中已经无人依靠,如果能帮她一把,那也是为公。” 知县心里也有些宽容,便批准了宋江的供状,免去他佩戴枷锁,只是关进监牢。 宋太公马上准备好金钱,四处托人上告,送去赎金。 此时,阎婆惜已去世半年,而张三也失去了势力,不再来做冤家。 县里处理案件,决定给宋江六十天的缓期,届时会转交济州处理。 州府尹看了案情,决定宽恕宋江,并减轻处罚,安排对宋江施以二十杖刑,流放至江州监牢。 州府官员大多认识宋江,且他有钱财可以打点,因此没有人深究案件。 最终,宋江被戴上行枷,带着牒文和两名公差——张千和李万,一同押解前往江州。 那两个公差拿了公文,押解宋江来到州衙前。 宋江的父亲宋太公和兄弟宋清在等候,准备了酒席请公差们喝酒,并送上些银两,让他们放宽些。 接着,宋江换了衣服,打好包裹,穿上了麻鞋。 宋太公把宋江叫到僻静的地方,叮嘱道: “我知道江州是个好地方,鱼米之乡,我特意花钱把你送到那里。” “你安心在那里待着,我会派四郎去看你,钱财有人定期寄给你。” “你此行正经过梁山泊,万一他们下山来劫你加入,不要听从,别让人骂做不忠不孝。” “这件事你要记在心里。” “孩子,路上慢走,天若有眼,你一定能早日回来,父子团聚,兄弟重聚!” 宋江泪眼盈盈,拜别了父亲。 兄弟宋清陪他走了一程。 临别时,宋江叮嘱宋清道: “我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只有父亲年纪大,我不能尽孝,这些年因为官司的事,已累得他背井离乡。” “兄弟,你只要留在家里照顾父亲,不要跑到江州来。” “你要守住家,不要让父亲无依无靠。” “我在江湖上认识很多人,谁都会帮忙,钱财自有解决办法。” “天若见怜,我一定有一天回来。” 宋清泪别,回到家中继续照顾父亲宋太公,后事不再提。 有诗作证: “杀人亡命匿家山,暮夜追兵欲避难。 自此便从缧绁去,江州行见展云翰。” “因杀人而亡命逃匿于家山,夜晚追兵来临,急欲避难。 从此开始被捉拿入狱,前往江州途中看见云翰展翅。” 第三十六回 梁山泊吴用举戴宗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2 宋江与两个公人上路,张千和李万已经得到宋江家中的银两,由于宋江的名声和身份,他们在路上也尽心侍候着宋江。 三人走了一天,到了晚上,找了一家客店安歇,生火做饭吃,又买了些酒肉招待两个公人。 宋江对两个公人说道: “实不相瞒,明日我们要经过梁山泊。” “山寨里有几个好汉,知道我的名字,怕他们下来夺我,结果是白白让你们受惊。” “明日早起些,我们尽量走小路,宁愿多走几里也不怕。” 两个公人听了,答道: “押司,您不说,我们怎么知道。” “我们一定认得小路走,绝不会碰到他们。” 当晚商议后,次日五更起床,宋江带着两个公人从客店出发,走上了小路。 走了约莫三十里,突然前方山坡背后出现一伙人。 宋江看到后心里一紧,叫道: “糟了!” 原来,前来的人正是赤发鬼刘唐,他带着三五十个兄弟,直奔两个公人而来。 张千和李万吓得跪倒在地。 宋江大声问道: “兄弟!你要杀谁?” 刘唐答道: “哥哥!不杀这两个人,难道等什么!” 宋江冷冷地说道: “不用你动手,把刀给我,我来杀吧。” 两个公人急忙叫道: “这回完了!” 刘唐把刀递给宋江,宋江接过刀后,问刘唐: “你为什么要杀公人?” 刘唐答道: “奉山上哥哥的命令,打听得哥哥受了官司,准备来郓城县劫牢,后来得知哥哥并没有被关进牢里,也没受什么苦。” “现在听说你被断配到江州,怕是路上走错了,兄弟们就分派了几路去迎接哥哥,准备请您上山。” “这两个公人不杀了还要如何?” 宋江听了,语气变得沉重: “这不是你们抬举我,而是害我啊。” “若是如此,我岂不是要负了父母的教诲,做不忠不孝之人,万劫不复?” “你们这样逼我,逼得我性命悬于一线,我宁愿死!” 说着,他举刀指向喉咙,准备自刎。 刘唐见状,慌忙拉住宋江的胳膊,急声道: “哥哥,慢些,咱们好好商量!” 他迅速从宋江手中夺过刀。 宋江冷冷地说道: “你们若真心可怜我,就让我去江州的牢城,等到限期满了再回来,那时再和你们相见。” 刘唐道: “哥哥,我不敢擅自做主。” “前面的大路上,吴学究和花荣正在等着,迎接哥哥,等我去请他们商量一下。” 宋江道: “既然如此,你们就商量吧。” 不一会儿,吴用和花荣带着数十个骑兵飞奔到前面,下马与宋江叙礼。 花荣一上来便问: “怎么还没有给兄长解开枷?” 宋江答道: “贤弟,这话怎么说!” “这是国家的法度,哪敢私自动手?” 吴学究笑着说道: “我知道兄长的意思了。” “这个不难办,只要兄长不留在山寨就行了。” “晁头领已经很久没和兄长见面了,今天正好有些话想和兄长说,去山寨稍作叙谈,然后再送你上路。” 宋江听后点头道: “只有先生最懂我的心思。” 他扶起两个公人,说道: “你们放心,宁愿我死,也不能让你们受害。” 两个公人感激涕零,连声道: “全靠押司救命!” 众人一起商议好后,宋江与两个公人、吴学究和花荣一起前往梁山泊,准备再作打算。 一行人离开了大路,来到芦苇荡的岸边,早已有船只等候在那里。 当时,他们通过大路渡过山前,又将山轿抬起,直到断金亭上歇息。 接着,命令小喽啰四处去报信,通知众头领们集合,迎接宋江上山,并前往聚义厅相见。 晁盖满怀感激地说道: “自从在郓城救了性命后,弟兄们一直记挂着大恩。” “之前还得蒙各位豪杰引荐,上山来此,建立了这光辉的草寨,真是不知如何报答恩情。” 宋江答道: “自从与兄长分别之后,我便因杀死淫妇而逃入江湖,已经过了大约一年半。” “原本打算上山探望兄长一面,没想到在村店遇到了石勇,他带来了家书,告诉我父亲已经去世。” “其实父亲是担心我会随众好汉加入山寨,所以才故意写信把我召回家。” “虽然我被判了官司,但因为得到了许多人帮助,并未遭受重创。” “如今虽然被配到江州,但倒也是个不错的安排。” “今天被众位召来,实在不敢不至。” “既然见了尊颜,奈何限期临近,不能久留,只能告辞了。” 宋江说完后,朗声作诗一首: 方枷铁锁并临头,坐守行监不少休。 天与英雄逢水浒,劫囚行见出江州。 铁枷和锁链即将套上,坐监不敢停歇。 天意让英雄在水浒相逢,劫囚出狱在江州相见。 晁盖说道: “怎么这么急着走?” “请稍坐片刻。” 宋江和晁盖两人就坐了。 宋江指示两个公人坐在交椅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接着,晁盖召集了许多头领来向宋江敬礼,这些头领都坐成两排,小头目们一边上酒。 先是晁盖举杯,接着轮到吴学究和公孙胜,最后是白胜举杯。 酒过几巡,宋江站起来感谢大家,说道: “真是感受了兄弟们的深情厚意!” “宋江是个犯了错的人,不敢久待,只能在此告辞了。” 晁盖回应道: “仁兄何必这么见外?” “虽然你不想给那些公人什么,但多给些金银,告诉他们是我梁山泊抢走了他们的,不会受到追究。” 宋江忙道: “哥哥,这话可不行!” “这不是抬举我,而是苦了我。” “家里还有老父在堂,我不曾尽孝一日,怎么敢违背他的教诲,给他带来麻烦呢?” “之前我一时兴起与大家相投,幸好遇见了石勇,他指引我回家。” “父亲听说了这些事,情愿让我受官司,甚至给我断配,临走时还叮嘱了很多,告诉我不要图一时快乐,而要顾及家中的安危,免得老父忧虑惊恐。” “因此,父亲明确地训导我,宋江不能违背他的教诲,不管哥哥怎么说,我都不能上山。” “这是违背天理,背弃父母之道,做了不忠不孝之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哥哥不肯放我下山,我情愿就在这里乞死。” 说罢,宋江泪如雨下,便拜倒在地。 晁盖、吴用和公孙胜一同扶起他。 众人劝道: “既然哥哥决定要去江州,那就暂且住一夜,明日早上再送你下山。” 几番劝说,宋江最终决定留在山寨中,吃了一顿酒席。 虽然枷锁没有被解开,但他和两个公人还是一同坐下,准备离去。 当天晚上,他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坚决要走。 第三十六回 梁山泊吴用举戴宗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3 这时,吴学究说道: “兄长,请听我一言。” “吴用有一个至交好友,他在江州担任两院的押牢节级,名字叫戴宗,人称戴院长。” “他擅长道术,能一天走八百里,人们都称他为神行太保。” “此人十分仗义,乐于助人。” “我今晚已经给他写了一封信,兄长到时可以与他结识。” “若有任何事情,也可以请他帮忙。” 众头领们劝宋江留下,但无力挽留,还是安排了宴席送行,并赠送了金银给宋江,又给了两个公人二十两银子。 最后,宋江打包好行李,带着金银,大家一一告别。 吴学究和花荣一直送到路的尽头,离山寨二十里远时,才与宋江道别。 众头领则回山继续各自的事务。 宋江和两个公人一路行来,经过许多地方,终于来到了一个地方,看到前面有一座高岭。 两个公人说道: “过了这座揭阳岭就是浔阳江,江州就在水路不远。” 宋江说道: “天热,趁着天凉快过岭,找个地方歇脚。” 公人应道: “押司说得是。” 三人赶路,终于过了岭头,看到岭脚下有一个酒馆。 酒馆背靠高山,门前有一棵古树,四周是草房,树下挑着酒旗。 宋江看到,心中高兴,便对公人说道: “我们的肚子又饿又渴,刚好遇到这家酒馆,咱们进去喝点酒再走。” 三人进了酒馆,两个公人放下行李,把火棍靠在墙上。 宋江让公人坐在上首自己坐下。 等了半天,没见店主出来,宋江叫道: “怎么不见店家?” 只听里面的声音答道: “来也,来也!” 随即屋门开了,走出一个大汉。 宋江看到这个汉子,心中一惊,只见他: 赤色虬须乱撒,红丝虎眼睁圆。 揭岭杀人魔祟,酆都催命判官。 胡须如赤色的蛇藤乱散,眼睛像红丝的虎眼,面目凶狠,仿佛是杀人不眨眼的判官。 那人出来,头戴破布头巾,身穿布背心,露出两臂,腰间围着一条布手巾,见到宋江三人,便恭敬地问道: “客人要喝多少酒?” 宋江回答: “我们一路走得饥肠辘辘,你这里有啥肉卖吗?” 那人答道: “只有熟牛肉和浑白酒。” 宋江说道: “那最好,切两斤熟牛肉来,打一角酒。” 那人道: “客人,先交钱才能吃酒。” 宋江笑着说道: “这个没问题,先付款也行,我也很高兴。” “等我先取银子来。” 那人说道: “那就好。” 宋江从包裹里取出一些碎银子,那人站在旁边偷看,见宋江包裹沉重,心中暗喜。 接过银子后,他去舀了桶酒,又切了一盘牛肉,放下三只大碗,三双筷子,开始倒酒。 三人一边吃,一边讨论江湖上的坏人很多,很多好汉因此被害,甚至有的被下毒,变成馒头馅。 宋江说道: “我不信这话,哪里有这么邪门的事。” 卖酒的人笑着说道: “你们三位可要小心了,我这酒和肉里,都放了麻药。” 宋江笑道: “大哥你别取笑我们了。” 两个公人也说道: “大哥,还是热酒一碗吧。” 那人答道: “你们要热酒,我马上给你们倒。” 他拿去酒盅,倒好热酒,再将牛肉送上。 三人饥渴交加,酒肉在眼前,怎能不吃? 于是三人各自吃了一碗酒肉。 没过多久,两个公人便开始瞪大眼睛,口水直流,渐渐醉倒,跌倒在地。 宋江也感到头晕目眩,随即倒地。 三人都不省人事,麻木不动。 酒馆中的那人得意地笑道: “真是幸运,几天没有做生意,今天居然遇到这么好的一单生意。” 他先把宋江拖进屋内,放在一把剥人凳上,又将两个公人拖了进去。 接着,他拿起包裹,将金银财物一一检查,心里暗自惊讶: “我开了这么多年酒馆,居然遇到这么个囚徒!” “这人怎么看也不像罪犯,怎么会有这么多财物?” 他再次将包裹重新包好,打算去门前望望,等会儿看有没有人回来。 站在门口,他环顾四周,没看到任何人,只见三个人从岭下走上来。 那人认出其中一位,忙迎上去,问道: “大哥,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其中一位大汉答道: “我们特意上岭来接一个人,料想他应该到了。” “每天我都在岭下等,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经过。” 那人问道: “你们接的是谁?” 大汉答道: “我们接的正是济州郓城县的宋江,听说他近日要经过这里。” 那人惊讶地问道: “你说的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 大汉答道: “正是他。” 那人继续问道: “他为何要经过这里?” 大汉回答: “我不太清楚。” “近日有一个朋友从济州来,说宋江因某事被发配到江州牢城。 第三十六回 梁山泊吴用举戴宗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4 “我想他肯定会经过这里,因为别的地方没有路可以走。” “他在郓城县时,我还想和他见一面,今天正好从这里经过,怎么能不结识他?” “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了好几天,等了四五天,可惜没看到有囚徒经过。” “今天我和这两个兄弟一起来上岭,买点酒,顺便看一下。最近你店里生意怎么样?” 那人道: “不瞒大哥说,这几个月生意不好,今天谢天捉到三个行货,倒有些东西。” 大汉急忙问: “三个是什么样的人?” 那人道: “两个公人和一个罪人。” 那大汉惊讶道: “这囚徒不会是黑矮肥胖的人吧?” 那人道: “真是个不高大的,面色发紫。” 大汉急忙问道: “你动手了吗?” 那人答道: “刚刚把他们拖进去房里,等火家还没回,没动手剥皮。” 大汉道: “让我认认他!” 于是四个人一起进了山崖上的人肉房,看到宋江和两个公人都倒在剥皮凳上。 大汉看到宋江时,一时没认出来,看到他脸上的金印,还是没分辨清楚。 突然他想起来,急忙说道: “把公人的包裹拿来,我看公文就知道了。” 那人道: “对,对。” 于是去房里取来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块大银子和一些散碎的银两,解开文书袋一看,众人都喊道: “惭愧!” 大汉道: “天命让我今天上岭,早不曾动手,差点误了哥哥性命。” 正如那句: “冤仇难解,机会难逢,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冤仇还报难回避,机会遭逢莫远图。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大汉叫卖酒的人: “快去拿解药来,先救我哥哥。” 那人也急了,立刻去取解药,然后和大汉一起进了房里,先把宋江的枷锁解开,扶起他,把解药灌了下去。 四个人把宋江扛到前面的客位上,那大汉扶着宋江,渐渐地,宋江开始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依然不认识他们。 他看到那大汉带着两个兄弟扶住自己,便低头拜了下去。 宋江问: “是谁?我是不是还在梦里?” 只见卖酒的那人也拜了。 宋江回礼道: “两位大哥请起。” “这里是哪里?不敢冒昧,二位尊姓大名?” 大汉答道: “小弟姓李名俊,祖籍庐州人,专门在扬子江上撑船做生意,熟悉水性,人们都叫我混江龙李俊。” “这个卖酒的是本地揭阳岭的人,靠做私商生意,人们称他为催命判官李立。” “这两个兄弟是浔阳江边人,专门做私盐买卖,来这里做生意,投奔李俊家里安身。” “他们两人驾船很有本事,一个叫做出洞蛟童威,一个叫做翻江蜃童猛。” 两个也向宋江行了四拜。 宋江问道: “刚才我被麻药迷住,怎么知道我是谁?” 李俊道: “我有个朋友,最近做生意从济州回来,说哥哥的大名,提到您因某事被关在江州牢城。” “李俊未曾见过哥哥,心里一直想要见您,只是缘分未到,未能亲自拜见。” “现在听说哥哥必定经过此地,我便在岭下等了五六天,也未曾见到。” “今天我心不在焉,天幸让我和我的两个兄弟上岭买点酒时遇到了李立,他告诉我,说起来才知道是哥哥。” “刚才我还不认得,后来想了想,去查看了公文,才知道是哥哥。” “我不敢贸然拜见,听说您在郓城县当押司,不知为何事被配到江州?” 宋江便把自己杀了阎婆惜,直到石勇村店寄书的事情,以及回家事发,如何被配到江州的经过一一说了,四人听后都深感惋惜。 李立说道: “哥哥为何不在这里暂时住下,免得去江州牢城受苦?” 宋江答道: “梁山泊虽说有心相留,我还是不愿意留下,怕连累家中的老父亲。” “这里怎么能住得下?” 李俊道: “哥哥是义士,自然不会随便行事。” “你快救醒那两个公人吧。” 李立急忙叫了火家,火家一回来了,便把公人们抬到前面的客位上,灌下了解药,救起了两个公人。 公人们醒来后,互相对视,看着宋江说道: “这里的酒真好,我们没喝多少,怎么就醉成这样了!” “记住这家,我们以后回来还会再来这里吃喝。” 众人听了都笑了。 当天晚上,李立设宴款待了众人,大家在他家里过了一夜。 次日,又为宋江和两个公人安排了酒食,送别他们并还了包裹。 宋江与李俊、童威、童猛、两个公人告别后,一起下了岭,前往李俊家休息。 李俊设宴款待,待得十分殷勤,结拜宋江为兄,邀请他留在家里。 几天后,宋江决定离开,李俊挽留不住,便给了宋江一些银两,还给了两个公人。 宋江带着行枷,收拾好行李,告别李俊、童威、童猛,离开了揭阳岭,朝江州的方向出发。 三个人走了半日,天已接近黄昏。 走到一个地方,只见人群密集,市场热闹非凡。 正走到市镇,看到一群人围着观看。 宋江分开人群,走过去看时,原来是一个卖膏药的人在展示武艺。 他拿起枪棒,表演了一段。 然后,他放下枪棒,又开始展示拳法。 宋江看到后,不禁喝彩道: “好枪棒,好拳脚!” 那人接着拿起一个盘子,嘴里喊道: “小人从远方而来,特地来到此地做生意。” “虽然没有什么惊人的本领,全靠地方官的恩惠,远方称赞,近地卖弄。” “若想买膏药,就请赐银;若不需要膏药,也请施舍些铜钱银两,帮助小人,莫让盘子空着。” 那人拿着盘子,四处转了一圈,但没有人给钱。 他又说道: “请看官高抬贵手!” 然后继续转着盘子,但众人依旧不理他,没人给钱。 宋江见他这么惶恐,看了几轮没人给钱,便叫公人拿出五两银子。 宋江说道: “教头,我是个犯人,不能为您做什么。” “这五两银子代表我的一点心意,请不要嫌少。” 那汉子接过五两银子,握在手里,连忙道谢: “在这揭阳镇上,居然没人理解我!” “难得这位恩官,自己为官,竟然会从远方经过,还给我赐五两白银!” “正是:‘当年笑郑元和,只向青楼买歌笑。惯用不问家富贵,风流并不看衣多。’” “这五两银子比其他五十两还珍贵。” “自家拜谢,愿恩官高姓大名,让我在天下广为传扬。” 宋江答道: “教头,您看这些小事不值一提,不必感谢。” 正说着,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大汉,直奔宋江而来,怒喝道: “那是什么人!” “从哪里来的囚徒,敢在我们揭阳镇上撒威风!” “教头学了这点枪棒,竟敢在我这里逞强!” “我早已吩咐大家不许给他钱,怎么敢有人出头!” 说完,他握紧拳头,冲着宋江走来。 此时,局势变得紧张,市场上一片骚动。 正如所说道: 浔阳江上,英雄好汉聚集; 梁山泊中,猛虎成群。 人头滚落,热血流淌。 到底这个大汉是什么人物,接下来会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没遮拦追赶及时雨 船火儿夜闹浔阳江1 诗曰: 壮士当场展艺能,虎驰熊扑实堪惊。 人逢喜事精神爽,花借阳和发育荣。 江上不来生李俊,牢城难免宋公明。 谁知颠沛存亡际,翻使洪涛纵巨鲸。 壮士在战场上展示自己的英勇与才能,像猛虎奔驰、熊猛扑击,让人感到震惊。 人遇到喜事,精神焕发,正如花儿在阳光和风的滋养下开得繁荣。 江面上,李俊未能顺利崛起,牢城也难逃宋公明的威胁。 谁曾想到,命运的跌宕起伏会让洪涛掀起巨鲸翻腾,改变命运的走向。 宋江没有预料到,自己手中五两银子交给了那个教头后,突然在揭阳镇上,众人中间冒出来一个大汉,双拳紧握,直接冲向了宋江。 众人看到这个大汉的模样时,觉得十分威猛。 他的外貌特征是: 花盖膀双龙捧项,锦包肚二鬼争环。 浔阳岸英雄豪杰,但到处便没遮拦。 肩膀上披着华丽的花盖,脖项上有双龙捧环的装饰,肚子被锦布包裹,腰间似乎是两位鬼神争斗的样子。 总之,他的气势如同浔阳岸的英雄豪杰一般,处处没有遮掩,英勇无畏。 那大汉睁着眼大声喝道: “这家伙从哪里学来的这点三脚猫的枪棒,跑到我们揭阳镇上来显摆!” “我已经嘱咐大家别理他,你这家伙居然炫耀自己有钱,把银子赏给他,这是在打我们揭阳镇的脸!” 宋江回应道: “我自己赏他银子,与你何干?” 那大汉揪住宋江,喝道: “你这个罪犯流配之人,竟敢顶嘴!” 宋江说道: “为何不敢回你话?” 那大汉提起双拳朝宋江的脸上打来,宋江一闪身躲开,那大汉又追上一步。 宋江正准备和他对打,只见先前使枪棒的教头从人群后赶过来,一手揪住大汉的头巾,一手提住他的腰带,用力一抛,直接将大汉摔到地上。 那大汉正要挣扎着起来,又被教头一脚踢翻在地。 两个公人连忙劝住教头,大汉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宋江和教头,嘴里说道: “有能耐还是没能耐,等着瞧,别急!” 说完,一直朝南边走去。 宋江于是问教头: “请问教头贵姓?哪里人氏?” 教头答道: “小人祖籍是河南洛阳,姓薛名永。” “我的祖父曾是老种经略相公(种师道)帐前的军官,因得罪了同僚,未能升任,我家后代只能靠使枪棒和卖药谋生。” “江湖上都叫我‘病大虫’薛永。不敢问恩官高姓大名?” 宋江回答道: “小人姓宋名江,祖籍郓城县。” 薛永惊讶道: “莫非是山东的‘及时雨’宋公明?” 宋江谦虚地说道: “正是我,不足挂齿!” 薛永听后,赶忙拜倒,说道: “久闻大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宋江连忙扶起他,说道: “要不我们喝几杯酒叙叙?” 薛永说道: “好啊,正想拜识尊颜,小人一直没机会结识兄长。” 于是,薛永急忙收拾了枪棒和药囊,和宋江一同前往附近的酒馆喝酒。 到了酒馆,店家说道: “酒肉倒是有,只是我们不敢卖给你们吃。” 宋江问道: “为何不卖?” 店家回答: “刚才和你们打架的那位大汉,已经派人通知我们了,如果卖给你们,他就会砸了我的店!” “我们可不敢惹他。” “他是揭阳镇上的地头蛇,没人敢不听他的!” 宋江无奈地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离开吧,那人肯定还会找麻烦。” 薛永说道: “那我也回去结清房钱,还你们几日后在江州再相见。” 宋江又拿出二十两银子给薛永,和他道别。 随后宋江只好带着两个公人离开酒馆,去另找地方吃酒。 可是,到了另一家店,店家也说道: “那人已经打过招呼了,我们怎敢卖给你们吃!” 宋江和两个公人处处碰壁,连连跑了几家,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的话。 最后,三人来到集市尽头,看到几家小客店,正准备进去住宿,却被人挡住。 宋江问原因,大家都说那大汉已经提前通知,不许接待你们三人。 宋江见情况不对,便和两位公人匆匆离开了集镇,朝大路上赶去。 此时,夕阳渐落,天色昏暗。 只见: 暮烟迷远岫,寒雾锁长空。 群星拱皓月争辉,绿水共青山斗碧。 疏林古寺,数声钟韵悠扬; 小浦渔舟,几点残灯明灭。 枝上子规啼夜月,园中粉蝶宿花丛。 暮烟笼罩远处的山岫,寒雾弥漫在广阔的天空; 群星簇拥着皓月争辉,绿水和青山相映成趣。 疏落的树林中传来古寺的悠扬钟声,河边的小渔船上点点残灯时明时灭。 枝头的杜鹃在月下哀啼,园中的彩蝶在花丛中栖息安眠。 宋江和两个公人看到天色已经晚了,心里越来越焦急。 三人商量道: “没事找事惹了这人,结果被他赶出来。” “现在前方没有村庄,后面又没有旅店,我们到底该去哪儿过夜呢?” 这时,他们远远地看到小路尽头有一处灯光从树林深处射出来。 宋江一看说道: “那里有灯火,应该有民居。” “虽然不好意思打扰,咱们就小心一点,借宿一晚,明天一早继续上路。” 其中一位公人看了看说道: “那灯光处并不在正路上。” 宋江回答道: “没办法,虽然不在正路上,明天多走三五里也无妨。” 于是三人便朝着灯光的方向走去,行走不到二里路,树林的后方突然出现了一座大庄院。 宋江看着这座庄院,看到它坐落在村落的前方,背靠着一座高山。 院中有几行杨柳树,绿意盎然,仿佛被烟雾笼罩; 百亩的桑田和麻田,青翠欲滴,仿佛刚刚被雨水滋润过。 高坡上,牛羊成群; 芳香的水塘里,鹅鸭成群嬉戏。 正如那诗句所写: 前临村坞,后倚高冈。 数行杨柳绿含烟,百顷桑麻青带雨。 高陇上牛羊成阵,芳塘中鹅鸭成群。 正是: 家有稻粱鸡犬饱,架多书籍子孙贤。 “家前有村落,背靠着高山, 几排杨柳苍翠欲滴,像是被烟雾笼罩, 广阔的桑田和麻田绿意盎然,仿佛被春雨滋润过, 高坡上牛羊成群,水塘里鹅鸭在嬉戏, 家里有丰盈的稻谷和粮仓,鸡犬安逸生活, 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子孙聪明、贤良。” 第三十七回 没遮拦追赶及时雨 船火儿夜闹浔阳江2 当晚,宋江和两个公人来到庄院前敲门。 庄客听到敲门声,出来开门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黄昏夜半来敲门打户?” 宋江谦虚答道: “小人是个被押送去江州的罪犯,今天错过了住宿的地方,无处安歇,特来贵庄借宿一夜,明天早上按惯例支付房费。” 庄客说道: “既然如此,你们在这里等一会,我进去报告庄主太公,看能否让你们歇宿。” 庄客进去报知后,再出来说道: “太公请你们进去。” 宋江和两个公人进入庄院,见到了庄主太公。 太公吩咐庄客带他们去门房安顿,并安排晚餐给他们吃。 庄客照办,领他们去门前的小草房,点亮一盏灯让他们安顿下来,然后送来三分饭食,汤和菜蔬。 庄客收拾好碗碟后,自己进屋去了。 两个公人对宋江说道: “押司,这里没有外人,可以脱去行枷,今晚安心睡觉,明天早晨再出发。” 宋江点头同意,三人脱去行枷,洗了手,走到房外。 宋江看着天上满布星星,又看到麦场边有一条小路,便记了下来。 三人洗净双手后回到房里关上门准备休息。 宋江和两个公人说道: “庄主太公真是厚道,能让我们在这里歇一晚。” 正说话时,忽然听到外面有人点燃火把走向麦场照明。 宋江从门缝看出去,看到庄主太公带着三个庄客,手拿火把四处照看。 宋江对公人说道: “这庄主像我父亲一样,事事亲力亲为,晚上也不休息,连照看都亲自做。”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喊: “开庄门!” 庄客急忙去开门,五六个人进来了,领头的一个手拿大刀,后面的则拿着稻叉和棍棒。 火把照亮后,宋江看到领头的大汉正是之前在揭阳镇上与他们对峙的那人。 宋江听到庄主问道: “小郎,你去哪了?和谁打架?” “这么晚了,拿着枪棒做什么?” 大汉回答: “阿爹,你不知,今天镇上有个卖药的家伙,不先来见我和弟兄们,竟然跑去镇上卖药,让使枪棒的人阻止。” “那人居然给了五两银子,破坏了我们揭阳镇的威风!” “我正打算找他算账,真是可恶。” “那个卖药的把我抓住了,翻了我一番,又踢了我一脚,腰现在还疼。” “我已经吩咐镇上的酒店不允许他们住宿。” “今晚我一定要让那人没地方可去。” 庄主说道: “你怎么这么冲动,非得和人动手?” “他给了银子给卖药的人,关你什么事?” “你打了也没造成什么伤害,赶紧听我的劝告,别再做下去。” “要是哥哥知道了,他肯放过你吗?” “再说,你这么做可能会害人性命。” “你先去房里好好休息,别再去敲门打户,激怒村里的人,这样做对你也没好处。” 大汉不听劝告,拿起大刀径直走进庄里。 庄主也紧随其后跟着进去。 宋江听后,对两个公人说道: “这种不巧的事情,怎么办才好?” “竟然又碰巧住进了他家!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如果那大汉知道了,” “肯定会害了我们的性命。 “即使庄主不愿明说,庄客怎么敢隐瞒?” “真是难以掩盖。” 两个公人也同意道: “说得对,事情紧急,还是快走为好。” 宋江说道: “我们不要从大路走,绕过屋后的一堵墙出去。” 两个公人忙拿起包裹,宋江自己提了行枷,三人挖开屋后的一堵墙,趁着星光和月光,小心翼翼地沿着树林深处的小路走去。 正是慌不择路,走了好一会儿,前面忽然出现满眼的芦花,眼前是一片滔滔江水,正是来到了浔阳江边。 有诗为证: 撞入天罗地网来,宋江时蹇实堪哀。 才离黑煞凶神难,又遇丧门白虎灾。 被困入天罗地网, 宋江此时运气差,实在令人叹息。 刚刚逃离黑煞神的凶险, 又遭遇丧门与白虎灾难。 突然,从后面传来大喊: “贼配军休走!” 火把的光芒在风中摇曳,追赶而来。 宋江心中苦叹: “上天救救我们吧!” 三人躲进芦苇丛中,回头看去,那些火把渐渐逼近。 三人心中更加慌乱,步伐慌乱,在芦苇丛中撞来撞去。 前方突然看到不远处就是浔阳江,旁边还有一条宽阔的港口。 宋江抬头叹息: “早知道如此辛苦,悔不当初,应该留在梁山泊。” “谁曾想竟然就这么丧命在这里!” 后面的追兵快追上来,而前方却被大江阻挡,正当危险时,宋江忽然看见芦苇丛中悄然出现一只船。 宋江急忙喊道: “梢公,快救我们,我们给你十两银子!” 梢公在船上问道: “你们三个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 宋江答道: “后面有强人打劫,我们慌乱撞到这里,你快把船靠近,救我们一命,我给你银子。” 梢公听说会多给银子,便立即把船摇到岸边,三人迅速跳上船。 一位公人把包裹扔进船舱,另一位则划开船。 梢公摇起船橹,听到船舱里包裹发出的声音,心里暗喜,船很快就离开了岸边。 岸上的追兵追到滩头,十几个火把在黑暗中摇曳。 两个大汉手持朴刀,后面有二十多个人持枪棒,叫道: “梢公,快摇船过来!” 宋江和两个公人紧张地伏在船舱里,低声对梢公说道: “梢公,不必理会他们,别让船靠近,我们会多给你一些银子。” 梢公点了点头,依然不理会岸上的人,继续摇船向远处驶去。 岸上的追兵大声叫喊: “梢公不摇船,你们都死定了!” 梢公冷笑几声,也不回应。 追兵再次叫道: “你是哪个梢公,竟然敢这么胆大,不摇船?” 梢公冷笑着回答: “我是张梢公,你不要管我!” 追兵中一名大汉说道: “原来是张大哥!” “你见到我兄弟们了吗?” 梢公答道: “我又不瞎,怎么可能没见到你!” 那大汉说道: “既然你看见了,快摇船过来,和我说话。” 梢公说道: “等明天再说,船得赶紧走。” 大汉继续说道: “我们是来抓这些逃犯的,你快摇船过来!” 梢公一边摇橹,一边说道: “我这几天才接的这位客人,我是不会把船摇回来交给你们的。” “你们的事先不管,改天见!” 宋江在船舱里悄悄地对公人说: “幸好遇到这位梢公,救了我们的性命,别忘了他的恩情!” “如果没有这只船,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梢公继续摇着船,渐渐离岸越来越远。 三人伏在船舱里,看着岸上火把的光芒逐渐远去。 宋江感叹道: “真是好人有好报,恶人远离。” “总算躲过了这场灾难!” 此时,梢公开始唱起了湖州的歌,歌声悠扬: “老爷生长在江边,不怕官司不怕天。 昨夜华光来趁我,临行夺下一金砖。” “老爷生活在江边,不畏官司,不畏天命。 昨晚有华光光临,临走时夺走了我一块金砖。” 第三十七回 没遮拦追赶及时雨 船火儿夜闹浔阳江3 宋江和两个公人听到梢公的歌声后,心情完全放松了。 宋江心里想: “他是在开玩笑呢。” 三个人正在船舱里讨论时,忽然听到梢公放下船橹,说道: “你们这些贼人,平时最会做偷奸耍滑的事,今晚却落到了我的手里!” “你们现在是想吃板刀面,还是吃馄饨?” 宋江问道: “船家,怎么叫做板刀面?怎么又是馄饨?” 梢公睁大了眼睛道: “你以为我和你们开玩笑吗?” “若你们真想吃板刀面,我船底下有一把刀,快得像风一样,一刀下去,不用三刀五刀,就能把你们三个人全部剁到水里去。” “要是想吃馄饨,就赶快脱掉衣服,赤条条地跳下江里自尽!” 听到这些话,宋江心里发苦道: “真是苦啊!这真是祸不单行!” 梢公厉声说道: “你们三个最好商量清楚,赶紧给我个答复!” 宋江答道: “梢公,您不清楚,我们也是无奈犯了罪,是从江州流放过来的,您要可怜我们,饶了我们三个人吧!” 梢公大声说道: “你们在说什么闲话,饶你们?我连半个也不饶!” “我这位大哥可是有名的‘狗脸张爹爹’,不管谁来,都不认得爷,也不认得娘!” “你们闭嘴,赶紧下水去!” 宋江继续恳求道: “我们可以把包裹里的金银财物和衣物等全给你,只求你饶了我们的命!” 梢公转身去船板下摸出一把明晃晃的板刀,大声说道: “你们三个到底要怎样?” 宋江仰天叹息: “是我不敬天地,不孝父母,犯下了罪行,连累了你们!” 那两个公人也抓住宋江,劝道: “押司,罢了,罢了!” “我们三个人一起死也没关系!” 梢公再度厉声喝道: “你们三个赶紧脱掉衣服,跳下江去!” “不跳的话,我就把你们剁下去!” 宋江和两个公人正打算抱在一起跳水,忽然听到船外传来急促的橹声。 宋江探头一看,只见一只快船像箭一样从上游划了过来,船上有三个人: 一个大汉手持横叉,站在船头; 梢公旁边的两个后生摇着快橹,星光下,船很快就靠近了。 船头的那位大汉大声喝道: “前面那个梢公,敢在这里做什么事?” “船上的货物,见者有份!” 梢公转身一看,慌忙答道: “原来是李大哥,差点没认出来!” “大哥,你又去做生意了?怎么没带我一起?” 大汉答道: “是张大哥,你又在这里搞什么?” “船上是什么货,能不能赚点油水?” 梢公答道: “告诉你,这事可笑。” “我这几天没路可走,又赌输了,身上没钱了。” “正坐在沙滩上闷得慌,突然看到岸上有一伙人把这三个犯人赶到我船上,两个公人带着一个黑矮囚徒过来,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人。” “他说是被流放到江州来的,脖子上没有行枷。” “那些追赶的人是镇上的穆家兄弟俩,非要捉拿他。” “我看这里有些油水可赚,干脆就不管他们。” 船上的大汉听到后突然说道: “咦!莫不是我哥哥宋公明?” 宋江听到这声音非常熟悉,立刻从船舱里叫道: “船上的好汉是谁?救救宋江!” 那大汉惊讶道: “真的是我哥哥!早该出来的!” 宋江爬出船舱一看,星光下,站在船头的那位大汉,正是家住浔阳江浦,闻名英雄豪杰的李俊。 他的外貌描述如下: 眉浓眼大,面皮红, 髭须垂铁线,语话如铜钟。 身高八尺,能挥利剑如霜锋, 冲波跃浪立下奇功。 庐州生,号称混江龙。 他眉毛浓,眼睛大,面色红润, 胡须像铁线垂下,说话如同铜钟般响亮。 身高八尺,能舞利剑如霜锋, 勇敢冲浪立下过人的功绩。 他是庐州人,人称混江龙。 船尾两个摇橹的,一个是“出洞蛟”童威,另一个是“翻江蜃”童猛。 李俊听到是宋公明,急忙跳到船上,喊道: “哥哥,您可得小心!” “如果我再晚一点到,恐怕就误了您的性命!” “今天李俊在家里坐立不安,正打算划船出来做点私盐生意,没想到会碰到您在这里受难!” 梢公听了愣了一下,半天才说不出话来,最终问道: “李大哥,这位黑汉就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吗?” 李俊点头道: “正是他!” 梢公赶紧跪下拜道: “天啊!早知道是您,何苦让我做出这样的事,差点伤了您!” 宋江听后,问李俊道: “这位好汉是谁?高姓大名?” 李俊答道: “哥哥不认识他吗?” “这位是我的结义兄弟,他原本是小孤山下的,姓张名横,绰号‘船火儿’,专门在浔阳江这片水域做这生意。” 宋江和两个公人听后,都笑了。 此时,两只船并排摇到沙滩,李俊和张横扶着宋江和两个公人上了岸。 李俊对张横说: “兄弟,我常说,天下的义士,只有山东及时雨郓城宋押司最为出名。” “今天你可好好认认他。” 张横立即跪倒在沙滩上,恭敬地说: “请哥哥原谅我刚才的冒犯!” 宋江看到张横时,发现他: 七尺身躯三角眼,黄髯赤发红睛。 浔阳江上有声名。 冲波如水怪,跃浪似飞鲸。 恶水狂风都不惧,蛟龙见处魂惊。 天差列宿害生灵。 小孤山下住,船火号张横。 身材魁梧,身高七尺,眼睛三角,胡须黄且发红,眼睛炯炯有神,浔阳江上很有名声。 张横的英勇气概可以说是无人能敌: 冲波如水怪,跃浪似飞鲸, 恶水狂风都不惧,蛟龙见了魂惊。 天命注定,他命运多舛, 小孤山下,船火号张横。 第三十七回 没遮拦追赶及时雨 船火儿夜闹浔阳江4 那梢公和张横刚刚拜过,张横问道: “哥哥为何事来到这里?” 李俊便将宋江犯下的罪行以及他被配发到江州的事告诉了张横。 张横听完后说道: “哥哥,您知道我有个兄弟吧?” “他浑身如同雪练一样,白得透亮,他可以在水下潜伏四五十里,能在水底下待七天七夜,走得如同一条白条鱼,更兼一身好武艺。” “人们都称他‘浪里白跳’张顺。” “最初我们兄弟俩只是做一些小生意。” 宋江听了,说道: “愿闻其详。” 张横继续道: “当我们赌输了钱,我就会驾一只船在江边做私渡生意。” “有些客人,想要省钱又急于赶路,便会来我船上。” “我把船摇到江心停下来,抛锚插板刀,收取船钱。” “原本是五百文一个人,我就向他们要三贯。” “当他们不愿意付钱时,我便抓住他们,随手一把将他们拽下船丢进水里。” “然后等他们交出钱来,我才放他们上岸。” “我那兄弟张顺,则从水底游到对岸,没人之后,我们就会分赃去赌。” 宋江笑道: “原来江边常有人来找你们私渡。” 李俊和其他人也跟着笑了。 张横继续说道: “不过现在我们俩都改行了,我在这浔阳江做些私商生意,而我那兄弟张顺,现在在江州做卖鱼牙子的生意。” “哥哥,如果您前往江州,我可以写封信给他,只是我不识字,写不了。” 李俊说道: “我们去村里找个文人帮忙。” 于是,李俊、张横带着宋江等人,前往附近的村子。 走了一段路,看到火把在远处仍然明亮。 张横说道: “看来我那兄弟还没回去。” 李俊问道: “你说的哪两兄弟?” 张横答道: “就是镇上穆家兄弟。” 李俊说道: “那就叫他们过来拜见哥哥。” 宋江赶紧说道: “不行!他们可是想捉我。” 李俊笑道: “放心,他们不知道你是宋公明,而且他们也是我们的一路人。” 说着,李俊一挥手,发出哨声,便见火把光亮的人群飞快跑了过来。 穆家兄弟看到李俊和张横与宋江在一起,吃惊地问道: “二位大哥怎么和这三位相识?” 李俊大笑道: “你们猜他是谁?” 穆家兄弟答道: “不认识。” 李俊笑道: “这位是我常提起的,山东及时雨郓城宋押司公明哥哥,快拜见他!” 穆家兄弟立刻跪拜道: “我们久闻大名,今日得见真容,实在不敢冒犯,望请原谅!” 宋江扶起两人,问道: “你们的名字是什么?” 李俊介绍道: “这两位是镇上的富户,穆弘和穆春,绰号‘没遮拦’和‘小遮拦’。” “他们是揭阳镇的二霸,我和李立是小孤山上的一霸,张横和张顺则是浔阳江边的另一霸。” “所以我们这一带叫做‘三霸’。” 宋江说道: “原来如此,既然都是兄弟情分,就请放了薛永。” 穆弘笑道: “那个使枪棒的?” “你放心,我们会放他回去。” 然后,他指示穆春去取回薛永,并邀请宋江等人到他们庄上做客。 李俊也赞同道: “最好,最好,就去你们庄上。” 穆弘立即安排人去庄上通知,准备酒菜、宰羊杀猪。 不久,宋江一行人便随穆家兄弟一起去了庄上,正好是五更时分到达。 庄里安排好了宴席,穆太公出面迎接,大家坐下谈话。宋江看到穆弘,心中暗自感叹,只见他: 面似银盆身似玉,头圆眼细眉单。 威风凛凛逼人寒。 灵官离斗府,佑圣下天关。 武艺高强心胆大,阵前不肯空还。 攻城野战夺旗幡。穆弘真壮士,人号没遮拦。 他的面容如银盆般圆润,身形如玉般洁白光滑;头部圆润,眼睛细长,眉毛稀少。 他的气质威严凛然,令人感到寒气逼人。 他有着像神灵般的气场,仿佛灵官离开了斗府,圣人下凡护佑。 他的武艺非常高强,胆量也极为非凡;在战场上,他从不轻易后退。 无论是攻城还是野战,他都勇猛无畏,能夺得旗帜。 穆弘真是位壮士,他的名字“没遮拦”足以体现他那无所畏惧、不受拘束的豪杰气概。 宋江与穆太公坐下来交谈。不久,天色渐亮,穆春带着患病的大虫薛永进来,大家会面了。 穆弘安排了宴席,款待宋江等人。 当日,众人在席上谈论各自经历的种种事情,直到晚上才决定在庄上宿歇。 第二天,宋江表示要启程,但穆弘不肯放他走,坚决把大家留在庄上,陪宋江去镇上游玩,参观揭阳市和乡村景致。 又住了三天,宋江担心耽误了时间,坚持要离开。 穆弘和众人尽力挽留,但最终还是为他举办了送别宴席。 第二天早晨,宋江与穆太公和众位好汉告别,临行时叮嘱薛永: “你在穆弘那里住几天,之后去江州,我们再相会。” 穆弘说: “哥哥放心,我会照顾他的。” 并送给宋江一盘金银,还给了两个公人一些银两。 临行时,张横在穆弘庄上让人写了一封家书,请宋江交给张顺。 于是,宋江整理好包裹,一行人被送到浔阳江边。 穆弘让人准备船只,先将行李送上船,众人站在江边,安置了行枷,并为他们准备了酒食,大家一起送别。 李俊、张横、穆弘、穆春、薛永、童威、童猛一行都返回穆家庄,各自回家,不再赘述。 此后,宋江和两个公人上了船,向江州进发。 不同于之前的梢公,这次船夫早早地启航,风帆扬起,很快把他们送到江州。 宋江依然戴着行枷,两个公人拿出文书,挑起行李,直奔江州府。 正赶上知府蔡德章在升厅。 蔡知府看到宋江气宇不凡,便问道: “你为何戴着枷锁,却没有本州的封皮?” 第三十七回 没遮拦追赶及时雨 船火儿夜闹浔阳江5 两个公人回答: “途中遭遇春雨,水渍浸湿了封皮。” 知府说道: “写个帖子,把他送到城外的牢城营去,本府会派人押解。” 于是,两个公人将宋江送到牢城营,交接后,江州府的公人带着文帖押送宋江及其随行公人前往牢城营。 江州府的公人买了酒吃,宋江取出三两银子,送给了他们。 公人收下银子,交还了宋江的包裹行李,谢过后就告辞离去。 两个公人回到州衙领取回文,然后准备前往济州。 话说宋江再次请求人情,管营给他安排到单身房后,还送了十两银子。 管营处又额外加送了银两和其他好处,营里的人和卫兵们也都给了他一些银子,大家都很高兴宋江的到来。 不久,宋江被带到点视厅,除了行枷之外,与其他犯人见面。 管营已经收了贿赂,在厅上说道: “这个新到的犯人宋江,听着:根据先皇太祖武德皇帝的圣旨,凡是新入流配的人,都必须先接受一百杀威棒。” “左右,抓住他,背起他。” 宋江说道: “我因途中感冒风寒,身体尚未康复。” 管营回应: “这个人似乎真有病,看看他面黄肌瘦,似乎确实有些病症。” “先给他暂时减免这顿棒子。” “既然他曾是县官,便让他到抄事房做些工作。” 于是立刻安排文案,让宋江去抄事房工作。 宋江谢过,取了行李去安顿。 众囚犯看到宋江长得有些面目,也纷纷买酒来庆祝。 第二天,宋江回礼,准备了酒食,邀请大家一同享用。 很快,差拨和牌头也送来礼物,管营处也常常送些东西给他。 宋江身边的金银财物不断积累,和大家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住了半个月,整个营里没有一个人不喜欢他。 正如古话所说: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一天,宋江和差拨在抄事房里吃酒,差拨对宋江说道: “贤兄,我之前和你提过的节级常例人情,怎么这么久都没有送过去?” “已经一周了,明天他下来时,若不送他钱,恐怕会不好看,连我们也没有面子。” 宋江回答: “这没问题。如果那人要钱,我就不送;如果差拨哥哥需要,就告诉我,我给你。” “至于节级,若他要钱,我一文也不会给他,等他下来的时候,我自会处理。” 差拨道: “那人厉害得很,手段了得。” “如果我们稍有不慎,遭到羞辱,恐怕他会怪我没有提前告知。” 宋江说道: “兄长放心,我自有办法。” “即便送他些钱,也不一定见得有效;他若不敢向我索要,那也没办法。” 正说着,牌头来报: “节级下来了,正在厅上大发雷霆,骂道:‘新到的犯人怎么不送常例的钱!’” 差拨道: “我就说吧!他来时连我们都要受牵连。” 宋江笑道: “差拨哥哥不用生气,今天不能陪你喝酒,改日再聚。” “小弟先去和他说话,容日再会。” 差拨也起身说道: “我们还是不要见他了。” 宋江告别了差拨,离开抄事房,前往点视厅见节级。 差拨也自己离开了。 如果不是宋江去和节级见面,那么江州城里,就像一个虎窟狼窝; 十字街头,变成了尸山血海。 这一场必定会掀起大风波,最终将他带到梁山泊,归于水泊梁山。 接下来,宋江如何处理与节级的会面,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及时雨会神行太保 黑旋风斗浪里白条1 诗曰: 心安茅屋稳,性定菜羹香。世味薄方好,人情淡最长。 因人成事业,避难遇豪强。他日梁山泊,高名四海扬。 心境平和的人,住在茅草屋里也能安稳,吃着简单的菜肴也感到满足。 世间的滋味,越是简单越好,人际关系越是淡泊持久越好。 人的成功往往取决于与合适的人结识,避开困境需要遇到有力量的帮手。 将来,就像梁山好汉一样,能在四海扬名。 话说当时,宋江告别差拨,出了抄事房,来到视厅时,看见一个节级(低级官员)坐在厅前的条凳上,高声喊道: “哪个是新送来的囚徒?” 牌头指着宋江,说道: “就是这个。” 那节级便骂道: “你这矮黑的死小子!” “靠什么势力,竟然不送常例的钱给我?” 宋江回答道: “人情,都是人情,按人情来办。” “你怎么逼得这么过分?” 在场的人听了,都替宋江捏了一把汗。 那节级怒道: “你这贼配军,怎么敢这么无礼,还敢说我逼得过分?” “把他抬起来,打他一百杖!” 旁边的人看到要打宋江,都赶紧离开,只剩下那个节级和宋江两个人。 节级见周围的人都散了,怒气更盛,拿起讯棍走过来打宋江。 宋江说道: “节级,你要打我,我犯了什么罪?” 那人愤怒地大喊: “你这贼配军,只是我手里的行货,轻轻咳嗽一下也是罪!” 宋江冷静地说道: “你想找我的过失,我不反抗,但也不会让你为所欲为。” “你就算打我,也不至于致命吧?” 那人怒道: “你说你不该死,但我杀了你就像拍死一只苍蝇一样容易。” 宋江冷笑道: “如果因为不送常例的钱我该死,那结识梁山泊吴学究的,又该怎么处理?” 那人听到这话,立即放下手中的讯棍,慌忙问道: “你说什么?” 宋江又回答道: “我说我结识了梁山泊吴学究,你问我怎么了?” 那人顿时慌了,拉住宋江问: “您叫什么名字?” “您到底是谁?” “从哪听来的这话?” 宋江笑着说道: “我就是山东郓城县的宋江。” 那人一听大吃一惊,连忙作揖道: “原来兄长就是及时雨宋公明!” 宋江笑着说道: “哪里哪里,不值一提。” 那人急忙说道: “兄长,此地不宜多言,先别跪拜,请兄长到城里叙叙旧情。” 宋江点点头,说道: “好,节级稍等,容我把房门锁了再来。” 于是,宋江赶紧进屋,拿了吴用的信和一些银两,锁好门交给牌头看管后,跟那人一起离开了牢城,进了江州城。 他们来到一家临街的酒楼上坐下。 那人问道: “兄长,您何时见到吴学究的?” 宋江从怀中取出信,递给那人。 那人拆开信封,仔细阅读完后,把信藏在袖中,站起身来对宋江行礼。 宋江赶紧回礼,笑着说道: “刚才言语冲撞,别见怪,别见怪!” 那人说道: “小弟听说有个姓宋的被送到牢城营里,平常送来的配军,每人会送五两银子。” “可这次已经十几天没见银子送来,今天正好有点空闲,于是下来讨要。” “没想到却是您,刚才在营内我言语过于冒犯了您,还请您恕罪。” 宋江说道: “差拨曾经提过您的大名,我早就想拜识您一面,但不知道您的住处,又没有机会进城,所以一直等您下来。” “并不是不舍得那五两银子,只是想着您一定会亲自过来,所以一直拖延。” “今天终于见到您,心中也很高兴,算是了了我心头的一个愿望。” 这人就是吴学究推荐的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宗。 当时,金陵一带的节级都被称作“家长”,而湖南一带的节级则被称作“院长”。 戴院长有一种惊人的道术,每当外出时,他会携带紧急军情的书信飞报,利用特殊的法术,把两匹战马绑在两只腿上,施展神行法,一天可以行走五百里; 如果绑上四匹战马,则一天能行八百里。 由于这种能力,他被人称为“神行太保”戴宗。 至于他的外貌,大家都很好奇: 面阔唇方神眼突,瘦长清秀身材。 皂纱巾畔翠花开。 黄旗书令字,红串映宣牌。 两只脚行千里路,罗衫常惹尘埃。 程途八百去还来。 神行真太保,院长戴宗才。 他面容宽阔,嘴唇方正,眼睛突出,身材瘦长且清秀。 头戴黑色纱巾,上面装饰着翠绿的花朵。 腰间系着黄旗书令,红色的串带与宣牌相映成趣。 他的双脚踏遍千里路,常穿着简单的罗衫,衣衫上难免沾上尘土。 他可以在八百里路程内往返如风。 确实是名副其实的“神行太保”,这就是戴宗,江州的院长。 这时,戴院长与宋公明谈得正热烈,双方都非常高兴。 两人坐在阁楼里,叫来卖酒的,安排了酒菜,两人开始饮酒。 宋江讲述了途中遇到的一些好汉和大家聚会的事情,戴宗也向宋江倾诉了自己与吴学究的交往。 两个人正聊得投机,酒才喝了两杯,突然听见楼下的喧哗声。 卖酒的小二急忙跑进来对戴宗说道: “楼下的人,除非院长您派人处理,否则真没办法了,麻烦您去劝解一下。” 戴宗问道: “楼下谁在闹事?” 小二回答: “就是您平时带着的那位铁牛李大哥,他在楼下找主人家借钱。” 戴宗笑了笑说道: “又是这个家伙在楼下胡闹,我还以为是谁呢。” “兄长请稍坐,我去把他叫上来。” 说完,戴宗下楼,不一会儿带着那个人上楼。 宋江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那人是: 黑熊般一身粗肉,铁牛似遍体顽皮。 交加一字赤黄眉,双眼赤丝乱系。 怒发浑如铁刷,狰狞好似狻猊。 天蓬恶煞下云梯。 李逵真勇悍,人号铁牛儿。 体格如黑熊般粗壮,浑身肌肉像铁牛一样结实。 面容凶猛,眉毛赤黄交加,双眼带着红丝乱转。 头发乱得像铁刷子一样,显得极为凶恶,形态狰狞,像是传说中的凶猛兽狻猊。 此人正是李逵,外号“铁牛儿”,勇猛异常。 第三十八回 及时雨会神行太保 黑旋风斗浪里白条2 宋江见到李逵后,向戴宗问道: “院长,这位大哥是谁?” 戴宗笑着回答: “这是我牢里的一位小牢头,名叫李逵,来自沂州沂水县百丈村。” “人称‘黑旋风’李逵,外号‘铁牛’,他曾因杀人逃亡,虽然赦免了,但他一直流落在江州。” “因为酒性不好,许多人都怕他。” “他会使两把板斧,擅长拳棍,现在就在江州牢里干事。” 李逵看着宋江,问戴宗: “哥哥,这位黑汉子是谁?” 戴宗笑着说道: “你可别这么粗鲁,问‘这位官人是谁’就行了,怎么能称他‘黑汉子’呢?” “我来告诉你,他就是你一直想投奔的义士哥哥。” 李逵听后猛地想起,问道: “不会是山东的及时雨宋江吧?” 戴宗大声喝道: “你这小子,敢这样直呼其名,竟不知分寸!” “赶快下拜,等什么呢?” 李逵急忙说道: “如果真的是宋公明,我自然下拜;如果不是,我又能拜什么呢?” “你也别瞒我,直说清楚。” 宋江笑道: “我就是山东的宋江。” 李逵拍手叫道: “哎呀,早说啊,真是让铁牛高兴!” 说着便一屁股跪下,给宋江拜了个大礼。 宋江忙起身还礼,并道: “大哥请坐。” 戴宗笑着说: “兄弟,来吧,坐我旁边一块喝酒。” 李逵却说道: “小盏的酒太小,换个大碗来。” 宋江也笑着问道: “刚才你在楼下为何这么生气?” 李逵道: “我手上有一锭大银,解了十两小银。” “想借十两银子赎回这大银,结果这主人不肯借给我,正准备动手教训他,幸好被你叫上来了。” 宋江笑道: “只要十两银子,要不要利息?” 李逵答道: “利息已经算上了,只需要十两本钱。” 宋江听后,便拿出十两银子递给李逵,说道: “大哥,你去赎回来用。” 戴宗本想阻止,但宋江已经把银子交给李逵了。 李逵高兴地接过银子,说道: “好!你们先在这里等我,赎了银子我就回来,再请你们去城外喝酒。” 李逵离开后,戴宗提醒宋江: “兄长,不要借银给他。” “刚才我正想阻止你,但你已经给了他。” “他虽然直率,但贪酒好赌,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银子?” “他一定去赌了。” “如果赢了,会把钱还给你;如果输了,肯定没钱还。” “到时候,戴宗面子可就不好看了。” 宋江笑道: “院长,不用太担心。” “就这点银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让他去赌吧。如果真有需要,我再给他补上。” “我看他虽然粗鲁,但却是个忠诚正直的汉子。” 戴宗继续说道: “他确实有些本事,但心粗胆大,酒后不管事。” “江州的人都怕他,见了不平就去教训人,江州满城的人都怕他。” 他用诗句总结道: 天性由来太恶粗,江州人号李凶徒。 他时大展屠龙手,始识人中大丈夫。 李逵天生性格粗暴且恶劣,江州的人都称他为“李凶徒”。 他曾在某些时候展现出极大的勇力和才能,真正显露出他是个有大丈夫气概的人物。 宋江道: “我们再喝两杯,然后去城外玩一会儿。” 戴宗道: “小弟正好想起了,和兄长去看看江景。” 宋江道: “我也正想去看看江州的风景,那就最好不过了。” 接着,宋江和戴宗继续饮酒,暂且不提。 接下来转到李逵,他拿到宋江借给的十两银子后,心里想: “宋江哥哥这么仗义,虽然我们并未深交,他竟然借给我十两银子,真是名不虚传。” “如今到了这里,实在有些惭愧,因为这几天我在赌桌上输钱,没钱请他。” “现在有了这十两银子,正好去赌一赌,或许能赢得几贯钱,到时就能请他吃一顿。” 于是,李逵急忙跑出城,去了小张乙的赌坊,到了赌桌上,将这十两银子摊开,喊道: “给我把头钱拿来,我来博。” 小张乙知道李逵平时很喜欢赌博,于是劝道: “大哥,先歇一歇,这一博没关系,下来就能轮到你了。” 李逵说道: “我要先赌这一局。” 小张乙又说道: “那你随便猜也行。” 李逵坚持: “我不猜,我就要赌这一局,五两银子做一注。” 有些赌客也想下注,李逵迅速将头钱抢了过来,喊道: “我要和谁赌?” 小张乙回应: “那就和我赌五两银子。” 李逵一声喊,快速出手,结果输了。 小张乙拿了银子过来,李逵大声道: “我的银子可是十两!” 小张乙笑道: “你再赌我五两银子,等会儿再还给你这笔钱。” 李逵又拿起头钱,大声叫道: “快点!” 又赌了一局,结果又输了。 小张乙劝道: “我劝你别再抢头钱,歇一歇再赌。” “你已经连续输了两次。” 李逵却说道: “这银子是别人借给我的。” 小张乙回应: “不管是谁的,你输了就输了,别再争论了。” 李逵急道: “没办法,先借我一点,明天一定还你。” 小张乙说道: “别说这些了!” “在赌钱场上,从来没有父子之情,你明明输了,还敢来争?” 李逵愤怒地拉起衣服,喝道: “你们还不还我?” 小张乙回应: “李大哥,你平时最能赌了,今天怎么这么不顺?” 李逵不再理会他,抢过别人赌的十几两银子,藏在衣服里,张大眼睛说道: “平时我赌得直,今天就不走运了。” 小张乙想要夺回银子时,李逵一指一脚,打倒了来抢的赌客们。 十二三个人一起上来想要夺银,李逵将他们打得无处可藏。 最后,他冲出门外,门口的守门人问道: “大郎去哪里?” 李逵一脚踢开门,直接走出去。 赌客们纷纷追出来,站在门前喊道: “李大哥,你怎么能这么做,抢走了我们的银子!” 他们只敢在门前喊,没人敢上前索要。 李逵正在走时,背后有人追上来,抓住他的肩膀喝道: “你怎么敢抢夺别人财物?” 李逵回应: “管你什么事!” 他回头一看,竟是戴宗和宋江跟着过来,李逵见状,脸上满是惊恐,忙道: “哥哥别怪我!” “我铁牛平时只喜欢赌,今天不小心把哥哥的钱输掉了,实在急需银子来请你,才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 宋江听了大笑道: “弟弟只要需要银子,尽管来找我。” “既然今天已经输了,就快点把钱还给他。” 李逵只得从衣服里拿出银子,交给了宋江。 宋江又叫小张乙过来,将所有的钱付给他。 小张乙接过银子,笑着说道: “二位官人,今天我只收回我自己的银子。” “虽然李大哥输给我这十两银子,但我情愿不要他的钱,这样就不会留下仇怨。” 宋江道: “你拿去吧,别再记挂这事。” 小张乙却不肯: “但李大哥把头钱、捡钱的和守门的人都打倒了,实在不方便。” 宋江笑道: “既然如此,就给他一些安抚钱吧。” “今天兄弟们自不敢多管,我就让李大哥来处理。” 小张乙谢过后收下银子离开。 宋江对李逵说道: “咱们一起去喝三杯酒吧。” 戴宗提议: “前面靠江有琵琶亭酒馆,那是唐朝白居易留下的古迹。” “我们去亭上喝三杯酒,顺便欣赏江景吧。” 宋江点头同意,并引用了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诗《琵琶行》: “白傅高风世莫加,画船秋水听琵琶。 欲舒老眼求陈迹,孤鹜齐飞带落霞。” 白居易的高风亮节无人能及,画舫在秋水中泛起,听着那琵琶的音响。 我想放松老眼,回顾曾经的旧迹;孤鹜与落日的余晖一同飞翔。 第三十八回 及时雨会神行太保 黑旋风斗浪里白条3 宋江说道: “可以在城里买些小菜和酒带过去。” 戴宗说道: “不必了,现在那亭子里就有人卖酒。” 宋江道: “那就最好了。” 于是,三人朝琵琶亭走去。 来到亭子前,他们看到一边靠着浔阳江,另一边则是店主的房屋。 琵琶亭上摆着十几副座位,戴宗挑选了一个干净的座位,让宋江坐在主位。 戴宗坐在对面,李逵则坐在他俩的下首。 三人坐定后,便叫酒保拿上菜肴、果品和海鲜等酒肴。 酒保取来两瓶玉壶春酒,这是江州有名的上等好酒,打开泥塞。 宋江四下望去,看着江上的景色,果然是美不胜收。 只见: 云外遥山耸翠,江边远水翻银。 隐隐沙汀,飞起几行鸥鹭; 悠悠别浦,撑回数只渔舟。 红蓼滩头,白发公垂钩下钓; 黄芦岸口,青髻童牧犊骑牛。 翻翻雪浪拍长空,拂拂凉风吹水面。 紫霄峰上接穹苍,琵琶亭畔临江岸。 四围空阔,八面玲珑。栏杆影浸玻璃,窗外光浮玉璧。 昔日乐天声价重,当年司马泪痕多。 远处的群山青翠欲滴,江面上远处的水波泛起银白的光芒。 隐约的沙洲上,飞起几行鸥鹭; 悠长的河道上,几只渔船正缓缓驶来。 红蓼滩头,一位白发老人垂钓; 黄芦岸口,一个青髻小童正在骑牛放牧。 雪浪翻滚,拍打着广阔的天空,凉风拂过水面。 紫霄峰高耸入云,与苍穹相接,琵琶亭则临江而建,四周开阔,景致四面玲珑。 栏杆的影子倒映在玻璃窗上,窗外的阳光宛如浮动的玉璧。 宋江不禁感慨: 昔日白乐天的名声远播,他的诗文让世人传颂,而司马迁的泪痕,则是因悲伤的历史所留下的痕迹。 三人坐下后,李逵便说道: “酒倒大碗来,别拿小盏来喝。” 戴宗喝道: “兄弟别出声,安静喝酒就好。” 宋江交待酒保道: “我们两人面前放小盏,这位大哥面前放个大碗。” 酒保应声去取碗,边筛酒边摆上菜肴。 李逵笑着说道: “宋哥哥真是了不起,大家都说你不虚此名!” “能结交这样一位兄长,真不枉此生!” 酒保斟酒,反复筛了五七遍。 宋江看着他们,心中高兴,喝了几杯酒,突然想到要来点鱼辣汤。 于是问戴宗: “这里有新鲜的鱼吗?” 戴宗笑着说道: “兄长,没看到江上满是渔船吗?” “这里是鱼米之乡,怎么会没有新鲜的鱼!” 宋江道: “来点辣鱼汤,最好能醒醒酒。” 戴宗便叫酒保准备三分辣的红白鱼汤。 没过多久,汤端了上来,宋江看到后赞道: “美食要配美器,虽是酒馆中,器皿也整齐得很。” 他拿起筷子,劝戴宗和李逵吃,自己也吃了几口鱼,喝了几口汤。 李逵不使用筷子,直接用手把鱼从碗里捞起来,连骨头一起嚼了。 宋江看见忍不住笑了,自己喝了几口汤后,便放下筷子不再吃。 戴宗说道: “兄长,这鱼是腌的,不适合您吃。” 宋江道: “就算是酒后,我也喜欢吃些鲜鱼汤。” “这个鱼,真不怎么样。” 戴宗也答道: “我也吃不惯,是腌的,不适合吃。” 李逵嚼着碗里的鱼,说道: “两位哥哥都不吃,那我替你们吃了。” 说着伸手把宋江碗里的鱼捞过来吃,又把戴宗碗里的鱼也捞过去,弄得满桌子都是汤汁。 宋江看李逵把三碗鱼汤和骨头都吃光了,便叫酒保过来,交待道: “我大哥看样子是饿了,你去切二斤肉来给他吃,过会儿我给你算账。” 酒保答道: “这里只卖羊肉,没有牛肉,要肥羊肉倒是有。” 李逵听了,气得把鱼汤泼到酒保脸上,弄得他满身都是。 戴宗喝道: “你做什么?” 李逵回道: “这小子不讲理,偏不给我牛肉,怎么能这样欺负我!” 酒保道: “我只是问问,没多说话!” 宋江道: “你去切肉,钱我来付。” 酒保忍气吞声去切了二斤羊肉,端了一盘放到桌上。 李逵见了羊肉,也不客气,拿起大把大把地吃,没一会儿就把那二斤羊肉吃光了。 宋江看着他,感叹道: “真是个壮汉,吃肉真是过瘾!” 李逵笑着说道: “宋大哥终于明白我的意思了,吃肉可比吃鱼强!” 戴宗叫酒保过来问道: “刚才的鱼汤,虽然调理得很整齐,但那鱼是腌的,不适合食用。” “有没有新鲜的活鱼,可以再做些辣汤给这位官人醒酒?” 酒保答道: “不敢隐瞒院长,这鱼确实是昨晚的。” “今天的新鲜鱼还在船上,等着鱼商来,才敢卖,因此现在没有新鲜的鱼。” 李逵跳了起来,说道: “我自己去弄两条活鱼来给哥哥吃。” 戴宗说道: “你别去,让酒保去船上拿几条来就好。” 李逵道: “船上的渔民不敢不给我,我去拿是没问题的!” 戴宗怎么也拦不住他,李逵径直走了。 戴宗对宋江说道: “兄长,别怪小弟把这种人引来,实在是没面子,真是让人羞愧!” 宋江道: “他就是这样的人,怎么能让他改呢?” “不过我倒是挺敬重他的,是真心的。” 两人就在琵琶亭上开心地聊天,互相取乐。 有诗作证: 湓内烟景出尘寰,江上峰峦拥髻鬟。 明月琵琶人不见,黄芦苦竹暮潮还。 湓水烟雾弥漫,远离尘世, 江上的山峰犹如发髻般环绕。 明月下琵琶声无影无踪, 黄芦和苦竹在暮潮中摇曳。 李逵来到江边,看到渔船整齐地排放在岸边,大约有八九十只,系在绿杨树下。 船上的渔民,有的斜靠在船梢上睡觉,有的在船头结网,也有的在水里洗澡。 正值五月中旬,太阳快要落山,但鱼商主人还没有来开船卖鱼。 李逵走到船边,喊道: “你们船上的活鱼,给我拿两条来!” 渔民回应道: “我们在等鱼商主人来,没他我们不敢开船。” “你看那些零售商都在岸边坐着呢。” 李逵大声道: “等什么主人!先把两条鱼给我!” 渔民再次答道: “纸还没烧,怎敢开船?” “怎么能先给你鱼!” 李逵见渔民们不肯给鱼,便跳上一只船,渔民们哪里拦得住他。 李逵完全不理解船上的状况,直接拔开竹篾。 渔民们在岸上大声叫喊: “停了!” 李逵伸手去船舱底下摸索,发现那里面有鱼。 原来这些渔船船尾有一个大孔,用来进出江水,养活鱼,竹篾是用来拦住水流,保持活鱼的生存。 由于李逵不知道这些,他一拔开竹篾,船里的活鱼全都游走了。 李逵又跳到旁边的船上,再次拔竹篾。 七八十个渔民都急忙跑到船上,用竹篙打李逵。 李逵怒气冲天,脱下布衫,只穿着一条布绑的裤子,看到竹篙打来,他伸手一挡,迅速抢过五六根竹篙,像扭葱一样把它们扭断。 渔民们看到这一幕,都吃了一惊,纷纷解开缆绳,把船撑开逃走。 李逵怒气冲天,赤裸上身,拿着两段折断的竹篙,上岸追打那些渔民。 旁边的行贩们见状,纷纷挑起担子慌忙离去。 第三十八回 及时雨会神行太保 黑旋风斗浪里白条4 正当此时,只见一个人从小路上走来。 旁人看到他,喊道: “主人来了!这个黑大汉在这里抢鱼,已经把渔船都赶散了!” 那人走过来,大声问道: “什么黑大汉,敢如此无礼?” 众人指着李逵说道: “就是他,正在岸边打人!” 那人立即走了过去,大声喝道: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居然敢在老爷的路上闹事!” 李逵看见那人,见他身材高大,约有六尺五寸,三十多岁,黑色的胡须遮住了嘴巴; 头上裹着青色纱布,身穿白布衫,腰系绢带,脚上穿着青白色的鞋,手里提着秤杆。 他本来是来卖鱼的,见李逵在这里胡乱打人,便把秤递给旁边的人接着,冲着李逵大喊: “你这个家伙要打谁!” 李逵不回答,拿起竹篙就朝那人打去。 那人立刻扑了上去,抢下竹篙。 李逵猛地抓住那人头发,那人试图摔李逵,但哪里敌得过李逵的力量,被推开了,无法靠近。 那人再想用脚踢李逵,却被李逵按住头,用铁锤般的拳头猛击他的脊背。 那人挣扎着,但还是难以逃脱。 这时,李逵正在用力打那人,背后忽然有人抱住他,另一个人赶紧帮忙劝解: “住手!住手!” 李逵回头一看,竟然是宋江和戴宗。 于是,他松开了手,那人趁机挣脱,迅速逃走。 戴宗有些埋怨李逵: “我劝你别来抢鱼,又在这里和人打架。” “要是打死了人,你怎么办?赔命坐牢!” 李逵回道: “你怕我连累你,我自己负责!” 宋江则劝道: “兄弟,别再争执了,快去喝酒。” 李逵捡起布衫,披在肩上,跟着宋江和戴宗离开。 走了不到十步,只听背后有人叫骂: “黑杀才!今次我要和你一决高下!” 李逵转过头一看,那人已经赤裸上身,系上了水裤,身上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肉,头上除了那条青纱巾,显得格外鲜明。 他一个人撑着渔船,朝岸边游过来,嘴里大骂道: “你个千刀万剐的黑杀才!” “老爷不怕你,不算好汉,逃跑的不算男子!” 李逵听了大怒,怒吼一声,扔下布衫,又转身扑过去。 那人赶紧将船靠近岸边,用竹篙稳住船身,继续骂着。 李逵也骂道: “好汉就上岸来!” 那人用竹篙猛地向李逵的腿上刺去,挑起了李逵的怒火。 李逵猛然跳上船。 说时迟,那时快。 那人一用力,竹篙将船指向岸边,用力一蹬,渔船像狂风中的叶子一样,迅速冲入了江心。 李逵虽然会水,但技艺不高,当时慌了手脚。 那人不再叫骂,放开竹篙,抓住李逵的胳膊,嘴里说道: “我不和你打,先让你喝点水。” 船在两人用力的摇晃下,船底朝上,结果两个人连人带船都翻进了江里。 宋江和戴宗急忙跑到岸边,那船已经翻了,两人都在水里挣扎。 岸上的三五百人早已聚集在柳树下观看,都议论着: “这个黑大汉终于栽了,哪怕挣扎,也吃了大水。” 宋江和戴宗站在岸边,看着江面,见那人把李逵拉起,又把他按进水里。 他们两个在江心里打成一团,水花四溅。 岸上的观众纷纷为他们喝彩。 一个是沂水县成精异物,一个是小孤山作怪妖魔。 这个似酥团结就肌肤,那个如炭屑凑成皮肉。 一个是色依壬癸,一个体按庚辛。 那个如三冬瑞雪重铺,这个似半夜阴云轻罩。 一个是马灵官白蛇托化,一个是赵元帅黑虎投胎。 这个似万万锤打就银人,那个如千千火炼成铁汉。 一个是五台山银牙白象,一个是九曲河铁甲老龙。 这个如布漆罗汉显神通,那个似玉碾金刚施勇猛。 一个盘旋良久,汗流遍体迸真珠; 一个揪扯多时,水浸浑身倾墨汁。 那个学华光藏教主,向碧波深处现形骸; 这个像黑煞天神,在雪浪堆中呈面目。 正是玉龙搅暗天边日,黑鬼掀开水底天。 一个像沂水县的怪物,另一个像小孤山的妖魔。 一个身体柔软如酥团,肌肤紧致; 另一个皮肤粗糙如炭屑堆砌。 一个形态如壬癸水之精华,另一个则体态坚实如庚辛金之力。 一个像三冬瑞雪厚重覆盖,另一个似半夜阴云轻轻遮罩。 一个像白蛇转化为马灵官,另一个则像黑虎投胎为赵元帅。 一个经受千锤百炼,如银般坚硬,另一个像烈火炼铁,硬如铁汉。 一个如五台山银牙白象,另一个如九曲河铁甲老龙。 一个像罗汉身披布漆展现神通,另一个像金刚用玉磨制展现勇猛。 一个旋转良久,汗水如珠滴落全身; 另一个与敌拉扯许久,全身湿透仿佛被墨汁浸染。 一个如华光藏教主般现身于碧波之中,另一个像黑煞天神在雪浪中显现。 正是玉龙掀动天际的黑暗,黑鬼将水底的天空翻开。 第三十八回 及时雨会神行太保 黑旋风斗浪里白条5 当时宋江、戴宗看到李逵被那人拖入水中,浸得眼白,提起再淹下去,已经淹了数十次。 宋江见李逵受苦,便叫戴宗向众人求援。 戴宗问旁人: “那位白大汉是谁?” 有认识的人说道: “这位好汉是本地卖鱼的,叫张顺。” 宋江听了,猛地想起: “难道是绰号浪里白跳的张顺?” 众人答道: “正是!” 宋江对戴宗说道: “我有他哥哥张横的家书在营里。” 戴宗听后,便向岸边高声呼喊: “张二哥不要动手,有你令兄张横的家书在此。” “此黑大汉是我们的兄弟,你暂且饶他,来岸边说话。” 张顺在水中听到戴宗的喊声,立即放手李逵,跳上岸来,见到戴宗便作揖道: “院长,休怪小人无礼。” 戴宗笑道: “看在我面子上,救了我这兄弟上岸,咱们好好说话。” 张顺再跳入水中,迅速游向李逵,把他扶住,用双脚踏着水浪,稳稳地将李逵托起,直到岸边。 江边围观的人们纷纷喝采,宋江看得目瞪口呆。 张顺和李逵都上了岸,李逵喘着气,口里不停地吐出水。 戴宗说道: “大家请到琵琶亭上说话。” 于是四人都上了亭子坐下。 戴宗对张顺说道: “二哥,你认得我吗?” 张顺答道: “我认得院长,只是之前没机会拜见。” 戴宗指着李逵问张顺: “你认识他吗?” “今天倒是撞见了。” 张顺道: “怎么会不认识李大哥,只是我们没交过手。” 李逵笑道: “你也把我淹了。” 张顺笑道: “你也打得挺好。” 李逵笑着说道: “那就算两清。” 戴宗笑着说道: “你们俩现在是好兄弟了。”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 李逵说道: “路上别再碰上我。” 张顺答道: “我只在水里等你。” 四人都笑了,互相作揖。 戴宗指着宋江对张顺说道: “二哥,你认识这位兄长吗?” 张顺看了看宋江,说道: “不曾见过,没听说过。” 李逵跳起来说道: “这位便是黑宋江!” 张顺吃了一惊,问道: “难道是山东及时雨,郓城的宋押司?” 戴宗答道: “正是公明哥哥。” 张顺连忙跪拜道: “久闻大名,今天终于得见,江湖上一直听说兄长仗义疏财,扶危济困。” 宋江笑着答道: “哪里,哪里,都是些小事。” “前些日子,我在揭阳岭下,李俊家中住了几天;后来在浔阳江遇见穆弘,才见到令兄张横,给他寄了一封家书,放在营里,今天忘记带来了。” “今天和戴院长、李大哥来这里琵琶亭小坐,正好见到了你。” “今天得遇三位,实属幸运。” “请坐,我们一起喝几杯。” 他便叫酒保上酒,准备菜肴。 张顺笑道: “既然哥哥想吃些鲜鱼,我去给您弄几尾。” 宋江忙道: “不必如此,多赐一尾就好。” 张顺笑着说道: “这些小事,不足挂齿。” “兄长请不要客气。” 李逵笑道: “我和你去讨鱼。” 戴宗喝道: “你还不够水呢,别再折腾!” 张顺笑着把李逵拉住说道: “今儿我和你去讨鱼,看看别人怎么做。” 于是他们一起走到江边,张顺吹了声口哨,顿时江面上的渔船纷纷靠岸。 张顺问道: “哪只船上有金色鲤鱼?” 有人回应道: “我船上有。” 张顺选了四尾大的,柳条穿好,交给李逵去亭上整理。 张顺则去点了几尾鱼卖给行贩,自己则回到琵琶亭与宋江继续相陪。 宋江道: “不必如此,赐一尾便好。” 张顺答道: “这些小事不值一提,兄长若是吃不了,回去做下饭。” 李逵和张顺都坐了下来,酒保端来玉壶春酒,并且准备了些海鲜小菜。 正当大家饮酒谈话时,忽然有一女子走入,年约二八,身穿纱衣,温文尔雅地行礼,向四人问安。 宋江看向女子,只见她: 冰肌玉骨,粉面酥胸。 杏脸桃腮,酝酿出十分春色; 柳眉星眼,妆点就一段精神。 花月仪容,蕙兰情性。心地里百伶百俐,身材儿不短不长。 声如莺啭乔林,体似燕穿新柳。 正是: 春睡海棠曦晓露,一枝芍药醉春风。 她的肌肤如冰雪般洁白细腻,面容如粉般柔滑,胸部曲线柔和美丽。 她的脸庞如杏花般娇嫩,脸颊如桃花般红润,展现出十足的青春气息; 她的柳眉弯弯,星眸明亮,神采奕奕,仿佛一幅精致的画卷。 她的气质如花月般高雅,性情如蕙兰般温婉。 她心地聪慧机灵,身材匀称适中,既不高也不矮。 她的声音如同黄莺在乔木上歌唱,身形轻盈如燕子穿梭在新柳间。 正是那种春日的景象: 海棠花在春眠中轻轻散发着露珠的香气,一枝芍药在醉人的春风中摇曳生姿。 那女子道完万福,便高声唱起歌来。 李逵正想说些自己豪杰的事,却被她的歌声打断,三人都专心听她唱歌,没再理会李逵的话。 李逵心头一怒,恶气上涌,跳起来用两个指头轻轻戳向那女子的额头。 那女子发出一声尖叫,猛然倒地。 众人赶紧上前查看,发现那女子的脸色苍白,嘴唇紧闭,毫无言语。 她的四肢也失去力气,无法动弹。 酒馆老板见状,立刻上前拦住四人,准备报警求理。 这一切发生的瞬间,正是因为李逵的一念之差,导致了可怕的后果。 正如古人所说: “好句有情怜夜月,落花无语怨东风。” 那么,宋江等人会如何脱身? 那女子的生命如何,命运又会如何发展?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1 诗曰: 闲来乘兴入江楼,渺渺烟波接素秋。 呼酒谩浇千古恨,吟诗欲泻百重愁。 赝书不遂英雄志,失脚翻成狴犴囚。 搔动梁山诸义士,一齐云拥闹江州。 “闲暇时,我怀着兴致登上江楼,远远的烟波与清秋相接。” “随手呼唤酒杯,想借酒浇愁,却发现这只是千古未解的恨。” “吟诗欲倾诉心中的重重忧愁,却又无力排解。” “我的志向未能实现,书写的英雄理想也无法完成,反而因此失败,最终变得如同受囚的狴犴(古代一种监狱的名称)。 “在梁山上的义士们被我触动,他们一起聚集,带着愤怒闹起了江州。” 当时,李逵不小心伤了那女子,酒店老板看到后急忙问道: “四位官人,这可怎么办?” 老板心急如焚,便叫酒保和其他人过来帮忙。 他们急忙施救,把水泼在女子身上,终于让她苏醒过来。 女子醒来后,发现自己额头上皮肤脱落,才知道是李逵不小心弄伤了她。 幸好她醒了过来,一切都好。 女子的父母听说是黑旋风(李逵)所为,先是吓得愣了一会儿,不敢说话。 女子自己说话了,母亲用手帕包了她的头,整理好了她的头发和饰品。 宋江见女子似乎不愿意经过官府处理,便问老妇人: “你姓什么?” “家住哪里?” “现在打算怎么做?” 老妇人回答道: “不瞒官人说,我们夫妻俩姓宋,原本是京城人。” “只有这个女儿,小名玉莲。” “因为家境贫困,相公教她学了几首歌,让她到这琵琶亭卖唱养家。” “她性子急,唱歌时不顾周围情况,也没听官人的话。” “今天这位哥哥失手伤了她,实在不想让官府介入,免得连累官人。” 宋江听她说得很实在,又与她同姓,便说道: “你带着谁来我营里,我给你二十两银子,用来治疗你女儿,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不要再在这里卖唱。” 夫妻二人感激地拜谢道: “怎敢要这么多!” “三五两就足够了。” 宋江笑道: “我说一句就是一句,绝不会说谎。” “叫你相公来找我,我一定给他。” 夫妻俩再次感谢道: “感激官人救济。” 戴宗有些埋怨李逵,说道: “你这家伙,平白让我们花了这么多银子。” 李逵笑道: “只是手指稍微一碰,她就倒了。” “真没见过这么娇嫩的女子!” “你打我一百拳我也没问题。” 大家都笑了。 张顺随即叫酒保去和老板说的道: “这顿酒钱,我来支付。” 酒保听后回答: “不必了,您尽管走。” 宋江却坚持道: “兄弟,我劝你们不要还钱,按礼来说这不合适。” 张顺坚持要还,表示: “多谢哥哥,我们以前在山东时,也曾打算来投奔哥哥。” “今天有幸见到尊容,想表达一下敬意,虽然不够礼节,但心意在此。” 戴宗也附和道: “既然是张二哥有心,那么我们也就心领了。” 宋江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还是算了。” “你既然还了钱,改日我再请你们喝酒。” 张顺非常高兴,把两条鲤鱼送给他们。 戴宗、李逵和宋江一起离开琵琶亭,来到营里,五人进入了抄事房坐下。 宋江从容地拿出两锭小银,共二十两,递给了宋老儿,那人拜谢后离开,事情就此结束。 天色已经很晚,张顺送来鱼,宋江则把张横写的信交给张顺,大家各自告别,戴宗和李逵也赶着返回城里去了。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 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 吹笙品笛,尽都是公子王孙; 执盏擎壶,摆列着歌姬舞女。 消磨醉眼,倚青天万叠云山; 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烟水。 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 红蓼滩头,每见钓翁击楫。 楼畔绿槐啼野鸟,门前翠柳系花骢。 宋江因为吃了鱼,觉得味道鲜美,吃得过多,到晚上肚子痛得厉害,天亮时,一连拉了二十多次,晕倒在床上。 众人知道后,纷纷前来看望他,煮粥烧汤,照顾他。 第二天,张顺见宋江喜欢吃鱼,又送来了两尾金色的大鲤鱼,并感谢宋江送书的好意。 可是,当他到宋江的房间时,发现宋江因病躺在床上,众人都在照顾他。 张顺准备请医官来给他医病,宋江却说道: “我只是吃了些鲜鱼,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肚子不适。” “你去给我买一贴‘止泻六和汤’就行了。” 宋江让张顺把两尾鱼分别送给王管营和赵差拨。 张顺照做了,并且赎来了汤药,给了宋江,随后回去。 营内的人也在煎药照顾宋江。 第二天,戴宗和李逵准备了酒肉来看望宋江。 宋江的病还没有好,不能吃酒肉,于是他们便在房间里自己吃。 一直到晚上,他们才离开。 宋江在营中休息了五六天,身体恢复了,病情痊愈,决定进城去找戴宗。 可他等了几天,还是没有见到戴宗。 一天早上吃过早饭后,宋江拿了些银子,锁好房门,离开营地,走到城里,询问戴院长的住处。 有人告诉他,戴宗没有家人,常常住在城隍庙的观音庵里。 宋江听后,按照指示找到了那里,但戴宗已经离开了。 接着,宋江去寻找李逵,也问了很多人。 人们说李逵没有固定住处,常常在城里的监狱或者东边、西边短暂停留,没人知道他究竟住在哪里。 接下来,宋江去问卖鱼的张顺。 有人告诉他,张顺住在城外的一个村子里,卖鱼时也只在城外的江边。 宋江听后,决定出城去找张顺。 他独自一人走在路上,心情郁闷。 走着走着,他看到一片江景十分迷人,忍不住停下来看。 正好路过一个酒楼,他抬头看到楼旁竖着一根望竿,挂着一个青布酒旗,写着“浔阳江正库”字样。 楼外的牌匾上写着“浔阳楼”三个大字,是苏东坡题写的。 第三十九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2 宋江看了以后,心里想着: “我在郓城县时就听说江州有座着名的浔阳楼,原来就在这里。” “既然如此,我一个人也不能错过,去楼上看看。” 宋江走上楼,看到门边柱子上有白色牌子,上面写着: “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 他上楼后,找到靠江的一个阁子坐下,开始欣赏周围的美景。 只见: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 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 吹笙品笛,尽都是公子王孙; 执盏擎壶,摆列着歌姬舞女。 消磨醉眼,倚青天万叠云山; 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烟水。 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 红蓼滩头,每见钓翁击楫。 楼畔绿槐啼野鸟,门前翠柳系花骢。 屋檐的雕刻在阳光下闪烁,画栋的飞云似乎与天空相接。 碧绿色的栏杆低低地与窗子相接,翠绿的帘子高高地悬挂在窗户上。 楼内吹奏着笙和笛,场景中尽是贵族公子和王孙们; 有人端着酒杯,有人提着酒壶,旁边排着歌姬和舞女,场面热闹。 醉意渐浓,眼前的景色如同远处青天和万重云山一样悠远; 我的心情如同被吟诗的气氛勾引,眼前的景象如同瑞雪飘落,江水烟雾弥漫。 白苹渡口时常听到渔民划船的声音; 红蓼滩头,总能看到钓鱼的老翁划船行进。 楼旁的绿槐树下,野鸟在啼叫; 门前的翠柳上,系着花骢马。 宋江看完浔阳楼的景色,心情愉悦,忍不住称赞,靠在栏杆上坐下。 酒保上楼来,先行施礼,拉下帘子后问道: “官人是要招待客人,还是自己消遣?” 宋江回答道: “我在等两位客人,尚未见到,你先给我拿一壶好酒,水果和肉菜也要,但鱼就不必了。” 酒保听后便下楼去。 片刻后,酒保端着一个托盘上楼,带来了一壶蓝桥风月美酒,并摆上时令的蔬菜水果,几盘肥羊、嫩鸡、酿鹅和精肉,所有的盘碟都是朱红色的。 宋江看到这些菜肴,心中暗自高兴,心里想着: “这些精美的菜肴和器皿,真是好江州。” “我虽然因为犯了罪被流放到这里,却也看到如此美丽的山水。” “我的家乡虽然有几座名山古迹,却没有这样美丽的景色。” 他一个人坐着,喝了几杯酒,靠着栏杆尽情畅饮,不知不觉间喝得有些醉了。 忽然,他心里一动,想到了许多事情: “我生在山东,长在郓城,学的是官吏出身,结交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虽有虚名,但如今已三十岁了,名声没有立起来,功业没有实现,反倒因罪而流落到这里,脸上还留下了文身。” “我家乡的父亲和兄弟们,今后如何才能再见到他们呢?” 他不禁因伤感而泪流满面,站在风中,看着眼前的景色,心中充满了恨意和苦楚。 突然,他想起了自己以前学过的《西江月》词调,于是叫来酒保,索要了笔墨。 站起来望着墙上的白粉壁,看到上面有很多前人的题字和诗句。 宋江心想: “为什么不在这里留下我的字呢?” “如果将来有机会,能报仇雪恨,或许还能再经过这里,回头看看,记下这段岁月,纪念今天的痛苦。” 于是他兴起酒兴,磨好墨,蘸满了笔,开始在白粉壁上挥毫写道: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 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 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从小我就研习经书和历史,长大后也有一些权谋智慧。 就像猛虎潜伏在荒丘中,耐心等待,隐匿着锋利的爪牙。 不幸的是,脸上被刺上了文身,这让我在江州倍感屈辱。 如果有一天能为自己报仇,必定会让血染浔阳江口。 宋江写完后,自己看了,心情大好,忍不住大笑。 他又喝了几杯酒,感到愉快,情不自禁地开始狂欢,手舞足蹈。 然后,他再次拿起笔,在《西江月》的后面,写下了四句诗,内容如下: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我的心仍在家乡山东,而我却身处吴地(即江州)。 我如同漂浮在江海中的蓬草,无依无靠,不禁对这种漂泊的生活感到叹息。 如果将来我能够实现自己的远大志向, 我敢笑黄巢(历史上的起义领袖)不是英雄,表达自己比他更加雄才大略。 宋江写完之后,自得其乐,开始大笑。 酒劲上来了,身体有些醉了,便喊酒保结账,并给了酒保一些银子作为小费。 随后,他拂袖下楼,踉踉跄跄地走回了营房。 进了房间,他直接倒在床上,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 醒来时,他完全忘记了昨晚在浔阳楼上题诗的事,只觉得自己是酒后乱性,毫不在意。 与此同时,江州对岸有一个地方叫做无为军,那里是一个偏僻的地方。 江州城里有个闲散的通判,名叫黄文炳。 这个黄文炳虽然读过书,但为人谄媚狭隘,嫉妒别人有才干。 他一直在乡里作怪,专门陷害比自己强的人,或者玩弄那些比自己差的人。 听说蔡九知府是当朝蔡太师的儿子,他时常去江州拜访蔡九,盼望能得到蔡九的提携,谋取一个官职。 有一天,黄文炳闲来无事,带着两个仆人,买了一些时新的礼品,登上一只快船,渡过了江来,打算去蔡九知府府上拜访。 但他刚到府里,正好碰到知府在举办宴会,黄文炳不敢进去,于是又回到船边准备离开。没想到,船上的仆人已经把船停在了浔阳楼下。 黄文炳见天气热,心血来潮,便打算上楼去消遣一番。 走进酒库看了一下,随后走到酒楼的阳台上,打算悠闲地看看风景。 他看到墙上有许多诗词题字,便说道: “前人的诗词,有的写得好,有的却胡说八道。” 他继续看着这些诗句,突然看到宋江写的《西江月》词和后面的四句诗,心中一惊,便喃喃道: “这不是反诗吗?是谁写的?” 看到后面写着“郓城宋江作”,他更加惊讶了。 接着他读道: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 黄文炳冷笑道: “这个人真是自命不凡。” 接着他读到: “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黄文炳又道: “这个人肯定不安分守己。” 继续读到: “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 黄文炳嘲笑道: “他也不是什么高尚的志士,看来不过是个小兵罢了。” 再往下看: “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黄文炳讽刺道: “这人要报仇?” “他有什么能耐报仇!” “不过是个配军罢了。” 再看到诗中的两句: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 黄文炳觉得这两句还可以接受,便继续读到: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黄文炳摇头道: “这个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想要超过黄巢,敢笑他不算丈夫,这不是反了天吗?” 看完后,他记得“郓城宋江作”,于是想起这个名字,心想: “我听说过这个人,他应该只是一个小吏。” 于是,他叫来酒保问道: “写这两篇诗词的是谁?” 酒保回答: “昨晚有一个人,自己喝了瓶酒,喝醉后写下这些东西。” 黄文炳问道: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酒保描述道: “他面颊上有两条金印,多半是牢城营里的一个人,身材矮胖,肤色黝黑。” 黄文炳点点头: “我明白了。” 于是他借来了笔墨,拿起纸来抄下了这些诗句,并藏在身上,同时叮嘱酒保不要把这些诗句抹掉。 第三十九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3 黄文炳下楼后,回到船上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饭后,他让仆人挑了盒子,带着礼物再次前往知府府上。 正好蔡九知府刚刚从衙内退堂,派人通知黄文炳进去。 过了一会儿,蔡九知府亲自出来迎接黄文炳,两人寒暄完毕后,知府安排座位,让黄文炳坐下。 黄文炳说道: “文炳昨晚渡江来到府上拜访,得知公府正在举行宴会,不敢贸然进入,今天才来再次拜见恩相。” 蔡九知府回应道: “通判是我心腹的朋友,直接进来坐一起没问题,我本应亲自迎接。” 随后,知府的仆人奉茶。 喝茶后,黄文炳问道: “相公,不敢冒昧,不知尊府最近有无太师的消息?” 知府答道: “前几天刚收到家里写来的信,提到太史院司天监观天象时,发现罡星照临吴楚分界地,若有不祥之事,需立刻查处。” “于是家父嘱我严格守卫地方,另外街坊的小儿们有传言,说‘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家父特别嘱咐我警惕。” 黄文炳思索了一会儿,笑着说道: “恩相,这事并非偶然。” 他从袖中拿出抄下来的诗,递给知府: “想不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了这篇诗。” 蔡九知府看了诗后说道: “这确实是反诗,通判您是从哪里得来的?” 黄文炳回答: “昨晚我不敢进入府里,回到江边无事可做,便上了浔阳楼避暑游玩,看到墙上有许多人写的诗,而这篇正是新写的。” 知府问道: “这个人是何种人物?” 黄文炳答道: “相公,墙上写着‘郓城宋江作’。” 蔡九知府问道: “宋江是什么人?” 黄文炳解释: “他自己写过,说自己‘不幸刺文双颊,如今配在江州’,明显是一个配军,江州监禁的犯人。” 知府感叹: “这么一个配军,能做什么?” 黄文炳道: “相公不可小觑他!” “正如刚才您提到的,街坊小儿的谣言,说‘耗国因家木’,即是家中姓‘宋’,‘刀兵点水工’,水边的‘工’字即代表‘江’,他姓宋名江。” “而这篇反诗,是天命所归,老百姓会因此得福。” 知府又问道: “那‘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是怎么解释?” 黄文炳答: “可能是指六六之年,或者六六之数,‘播乱在山东’则暗示了郓城县位于山东。” “这四句正符合那些传言。” 知府问道: “不知这个人是否在这里?” 黄文炳回答: “昨晚我向酒保打听过,他说这人就是前两天写诗的人。” “若查一查牢城营的文册,就能找到他的信息。” 知府让下人去查文册,过了一会儿,文册被取了上来,蔡九亲自查看,果然在五月份的新记录中找到了“郓城县宋江”的名字。 黄文炳说道: “正是应谣言而生的人,不容小觑。” “如果拖延,可能会走漏消息,必须尽快捉拿,将他关入牢中再商讨。” 知府立刻下令,叫来押解的节级,安排他们去抓捕宋江。 此时,戴宗正在厅下,听见命令后大吃一惊,心里觉得情况不妙,便马上去和知府商量如何应对。 戴宗赶到牢城营,推开门时,看到宋江正在房里。 宋江见是戴宗,忙不迭迎接,说道: “我前些天进城,四处找过你,没见到你,便自己去浔阳楼喝酒,最近有些迷糊,正在这里喝酒消遣。” 戴宗问道: “哥哥,前日你在楼上写了些什么?” 宋江回答: “酒醉后胡言乱语,早忘了,谁还记得?” 戴宗道: “刚才知府召唤我去厅中发落,让我带人去捉拿浔阳楼上写反诗的人,正是郓城县宋江。” “我吃了一惊,先稳住其他人,去城隍庙等候。” “现在我来告诉你,你该如何应对?如何脱身?” 宋江听后慌了,抓头痛苦地叫道: “这次我恐怕死定了!” 并作诗一首: 一首新诗写壮怀,谁知销骨更招灾。 戴宗特地传消息,明炳机先早去来。 写了一首新诗本是激发豪情,没想到却招来了灾祸。 戴宗特意传递了消息,早早采取了应对措施。 戴宗说道: “我教仁兄一个办法,不知道你怎么看?” “现在小弟我不敢耽搁,回去后让人来捉你。” “你可以把头发散开,尿屎撒在地上,然后倒在里面,装作疯魔。” 我和众人一起来捉你时,你就胡言乱语,装作失了心智。” “我会去向知府解释。” 宋江感激道: “多谢贤弟指点,恳请你帮忙。” 戴宗赶紧告辞,回到城里,直奔城隍庙,召集了做公的人,直接去牢城营。 他问道: “谁是新来的宋江?” 牌头带着人来到抄事房,只见宋江披散着头发,倒在屎坑里滚。 看到戴宗和做公的人走进来,宋江便大喊: “你们是什么人?” 戴宗假装愤怒地喊: “抓住这个人!” 宋江眼睛发白,开始乱打,口中胡言乱语: “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让我带十万天兵来杀你们江州的人。” “阎罗大王是先锋,五道将军是后援。” “给我一颗重八百多斤的金印,来杀你们这些人!” 做公的人道: “原来是个疯子,我们拿他做什么?” 戴宗答道: “说得对。” “我们先回去报告,如果真要拿他再来抓。” 第三十九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4 众人跟随戴宗返回州衙,蔡九知府正在厅上等着回报。 戴宗和做公的人在厅下向知府报告: “这宋江是个疯子,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满身污秽,口中胡言乱语,根本没有正常心智,气味极臭,我们不敢带他过来。” 蔡九知府正要追问缘由时,黄文炳从屏风后走出来,对知府说: “别相信他们的话!我所作的诗词,笔迹明确,这不是疯子做的,肯定有诈。” “无论如何,还是把他带来,他肯定走不了,抬不动也得抬。” 蔡九知府答道: “通判说得对。” 于是他指示戴宗: “你们怎么能不仔细,赶紧把他带来,我在这里等着!” 戴宗领命,心中不安,带着众人再次进入牢城营,对宋江说道: “兄弟,事情不好了,你得去走一遭。” 于是他们把宋江抬到江州府,直接将他放下。 知府道: “把这人带过来!” 众做公的把宋江押到阶下。 宋江不肯跪下,睁大眼睛看着蔡九知府,喊道: “你是什么人,敢来问我!” “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让我领十万天兵来杀你们江州人。” “阎罗大王当先锋,五道将军做后盾。” “我有一颗金印,重八百多斤,来杀你们这些人!” 蔡九知府看了看,没有理会。黄文炳又对知府说: “不如叫营中的差拨和牌头来问问,这人来时有病,还是最近才得病?” “如果是来时就有病,那才是真的;如果是最近才得病,那必定是装的。” 知府答道: “你说得很对。” 于是他差人去问管营和差拨。 那两人不敢隐瞒,直接说: “他来时并没有风病,应该是最近才表现出这种症状。” 知府听后大怒,叫来牢子和狱卒,把宋江捆起来,连打了五十下,打得宋江痛不欲生,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戴宗看到这一幕,心中非常痛苦,却也无能为力,没法为他辩解。 宋江一开始仍然胡言乱语,经过一阵拷打后,他终于承认: “酒后误写了反诗,别无他意。” 蔡九知府接受了他的供述,给他戴上了二十五斤重的死囚枷,把他关进大牢。 宋江受打得两腿站不起来,直接被押进了死囚牢。 戴宗则负责安排饭食,供养宋江,事情到此为止。 诗曰: “江上高楼风景浓,偶因登眺气如虹。 兴狂忽漫题新句,却被拘挛囚笼中。” “江上的高楼景色美丽,偶尔站在楼上远眺,气氛如同彩虹般壮丽。 正当兴致高涨,突然写下新的诗句,却被束缚禁锢,关进了牢笼。” 蔡九知府退厅后,邀请黄文炳到后堂表示感谢: “如果不是通判您眼光独到,我差点就被这家伙瞒过去了。” 黄文炳回答: “相公,这件事不能拖延。” “应该尽快写封信,派人赶紧送到京城,让尊府恩相知道,这样能显示出您为国家做了大事。” “信中可以写,如果要活口,就安排一辆囚车送到京城;如果不打算让他活,怕路上走漏风声,就在本地斩首,以免祸乱百姓。” “即使皇上知道,也一定会高兴的。” 蔡九知府点头道: “通判所言极是,我马上就写信,推荐您的功劳,让家尊向天子请命,早早为您升职,享受荣华。” 黄文炳感激地说道: “我一生都托您的庇护,定会报答您。” 黄文炳催促蔡九知府赶紧写好家书并加盖印章。 黄文炳问道: “相公打算派谁去?” 知府回答: “本州有个节级,名叫戴宗,他会使用神行法,最快一天能行八百里。” “我立刻派他去京城,最多十天就能往返。” 黄文炳高兴地说道: “若能如此迅速,最好不过!” 蔡九知府随后在后堂设宴款待黄文炳,第二天黄文炳辞别知府,回到无为军。 诗曰: “可恨奸邪用意深,事非干己苦侵寻。 致将忠义囚囹圄,报应终当活剖心。” “可恨的是奸邪用心深沉,事情并不关己,却不断深究他人的苦楚。 最终将忠诚和正义囚禁在监牢之中,报应终会让他们承受内心的痛苦。” 且说蔡九知府安排了两个信笼,准备了金珠宝贝和玩好的物品,上面都贴了封皮。 次日清晨,召来戴宗到后堂,嘱咐他说道: “我有这些礼物和家书,要送到东京太师府,庆贺我父亲的生辰。” “日期将近,只有你能办成这事。” “你不要推辞辛苦,赶紧去,争取尽快回信,我一定会重重地奖赏你。” “我已经算好了你的行程,只等你回来。” “一路上一定要小心,别耽误了事情。” 戴宗听了,答应下来,领着家书和信笼,向知府辞行,去安顿好一切后,来到牢里对宋江说道: “哥哥放心,知府让我去东京,只需十天左右就能回来。” “到太师府里想点办法,解救哥哥。” “每天的饭食,我已经安排好了,交给李逵送来,不会有缺。” “你耐心等几天。” 宋江感激地说道: “拜托贤弟救我一命!” 戴宗把李逵叫过来,嘱咐道: “你哥哥因写了反诗在牢里受苦,现在我去东京,等我回来。” “你负责照顾哥哥,确保他每天吃饱,别让他饿着。” 李逵答应道: “写了反诗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些谋反的反而做了大官。” “你放心去,牢里谁敢对他怎么样!” “如果他好,我就好;如果不好,我就拿斧头砍他娘!” 戴宗临行前叮嘱道: “兄弟,你得小心,不要喝酒,万一误了哥哥的饭食。” 李逵道: “放心吧,若是你担心的话,我从今天起不喝酒,等你回来再喝。” “我会在牢里伺候宋江哥哥,肯定不出差错!” 戴宗听了非常高兴,说道: “兄弟,你能这么尽心尽力看护哥哥,真是太好了。” 于是他告别离开了。 李逵真的断了酒,天天守在牢里照看宋江,一刻也不离开。 戴宗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上了腿护膝、麻鞋、杏黄衫,整理好装备,腰里插上了宣牌,换上了巾帻,把书信、盘缠收好,挑起了两个信笼,来到了城外。 他取出了四匹甲马,腿上每匹马绑上两个甲,肩上挑起两个信笼,口中念着神行法咒语。 怎样知道神行法有用呢? 这里有《西江月》的词为证。 第三十九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5 仿佛浑如驾雾,依稀好似腾云。 如飞两脚荡红尘,越岭登山去紧。 顷刻才离乡镇,片时又过州城。 金钱甲马果通神,万里如同眼近。 仿佛全身就像是在驾驭着雾气,模糊不清,仿佛腾云驾雾一般。 脚步轻盈,如飞般跨越红尘,越过山岭,迅速向前。 转眼间就离开了乡镇,片刻后便进入了州城。 金钱和甲马真是神奇,一万里的路程仿佛近在眼前。 当时,戴宗离开江州后,走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找到客店休息。 他卸下甲马,给店家送了一些金钱作为谢礼。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戴宗吃了素食,离开了客店,继续上路。 这一天,他又拴上了四匹甲马,挑起信笼,放开脚步前行。 耳边是风雨的声音,脚步几乎不沾地。 他稍微吃了一些素饭、素酒和点心,便继续赶路。 到了傍晚,戴宗又找了一家客店住宿一夜。 第二天清晨五点,他早早起床,赶路,拴上甲马,挑上信笼继续出发。 大约行进了三四百里后,到了午时,但沿途却没找到一个干净的酒店。 这时正是六月初旬,天气炎热,汗水湿透了衣服,有些中暑。 正当他感到又渴又饿时,远远望见前方有一座酒肆,靠近树林和湖边,便赶忙走过去一看,发现店铺干净整洁,桌椅红油漆亮,窗户周围有栏杆。 戴宗走进去,找了一个稳当的座位,放下信笼,解下腰上的搭膊,脱去杏黄衫,随口吐了口水晾在窗栏上。 这时,酒保过来问道: “您要几角的酒?” “还是想要什么肉菜搭酒?” “有鹅肉、猪肉、羊肉和牛肉。” 戴宗回答: “酒不用多,只给我做点饭吃。” 酒保又问道: “我这里卖酒也卖饭,还可以提供馒头和粉汤。” 戴宗说道: “我不吃荤酒,有没有素汤可以下饭?” 酒保答道: “有麻辣熝豆腐怎么样?” 戴宗高兴地说道: “最好,最好!” 不久,酒保端来了一碗熝豆腐,配了两碟蔬菜和三大碗酒。 戴宗正感到又饿又渴,便一口气把酒和豆腐吃了,正想要再要些饭吃时,突然感觉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便从凳子上倒了下去。 酒保大声喊道: “倒了!” 这时,店里走出来一个人,身材高大,臂长腿长,腰细,待人和气,犹如梁山的英雄。这个人正是朱贵。 但见: “臂阔腿长腰细,待客一团和气。 梁山作眼英雄,旱地忽律朱贵。” 他身材高大,四肢修长,腰部纤细,待人非常和气; 他是梁山的英雄之一,形象非常威武,像是在旱地上突然现身的强者。 当时朱贵从里面出来,说道: “把信笼拿进去,先检查那人身上有什么东西。” 于是,两个火家(手下)走到戴宗身边,开始搜查。 只见从戴宗的袋子里搜出一个纸包,包着一封信,取出来递给了朱贵。 朱贵撕开信封,发现里面写的是: “平安家书,百拜奉上父亲大人膝下,男蔡德章谨封。” 朱贵继续拆开信纸,看到了内容,信上写着: “现今拿到涉嫌反诗之事的山东宋江,已被监禁,等待处决。” 朱贵看完信后,惊得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火家正打算将戴宗扛起来,带到杀人作坊去处置。 朱贵看见旁边的椅子上挂着戴宗的搭膊和一块朱红绿漆的宣牌。 他拿起宣牌一看,牌上刻着银字: “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宗。” 朱贵一看,便说道: “别动手。” “我常听军师提到过,江州有个神行太保戴宗,是他至亲的朋友。” “难道这个人就是他?” “怎么会把书信送来害宋江?” “这一切真是天意,幸好我没有直接动手,否则宋江的性命恐怕就完了。” “你们先给他喂点解药,救醒他,我们再问个清楚。” 于是,火家用水调解药,扶起戴宗灌了下去。 没过多久,戴宗舒展了眉头,睁开眼睛,便坐了起来,看到朱贵手里拆开了家书。 戴宗叫道: “你是谁?” “胆子真大,竟然把我迷晕。” “现在又把太师府的书信擅自打开,拆毁封皮,难道不知道这可是大罪吗?” 朱贵笑道: “这封信没什么了不起的!” “更别提拆开太师府的书信,就算是触犯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这里可是梁山泊,敢跟大宋皇帝对抗!” 戴宗听了,吓了一跳,急忙问: “您是何人?” “敢问大名?” 朱贵答道: “我这里不更名,不改姓,梁山泊好汉,旱地忽律朱贵就是我。” 戴宗听后,马上说道: “既然是梁山泊的头领,那一定认识吴学究先生吧?” 朱贵点头道: “吴学究是我们大寨的军师,掌管兵权。” “你怎么认识他?” 戴宗答道: “他与我至亲相识。” 朱贵听后,又说道: “我听军师说过,难道你就是江州的神行太保戴院长?” 戴宗点头道: “正是我。” 朱贵接着问道: “之前宋公明被流放江州,吴军师曾给你送过一封信。” “现在你居然要害宋三郎的性命?” 戴宗愣了一下,解释道: “宋公明是我的至亲兄弟,他现在因为误写了反诗而被关押,我怎会害他性命?” “我现在正要赶往京师,为他寻找救命的办法!” 朱贵点头道: “既然如此,院长不如亲自到山寨与我们众头领商议对策,保全宋公明的性命。” 第三十九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6 朱贵急忙命人准备酒食,款待戴宗,然后带着他前往水亭,向港口放了一支信号箭。 箭声响起后,马上有小喽啰摇船过来。 朱贵和戴宗带着信笼下船,在金沙滩上岸,接着引领着他前往大寨。 吴用收到消息,立刻下关迎接,见到戴宗后,寒暄道: “久违了!” “今天的风怎么这么大,把你给吹到这里来了?” “请到大寨里来。” 戴宗与众头领见面后,朱贵便讲起戴宗来此的原因: “现在宋公明被囚禁在监牢。” 晁盖听了,慌忙请戴宗坐下,急着问道: “宋三郎为什么会被关押?”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戴宗把宋江因误写反诗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晁盖等人。 晁盖听后,十分震惊,立刻想召集众头领,点兵马,下山去江州营救宋三郎。 吴用却劝道: “哥哥不可急躁。” “江州离这里很远,军队若是急速出发,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反而会惊动敌人,危及宋公明的性命。” “这件事不能硬来,只能依靠智谋。” “吴用不才,打算采用一些计谋,通过戴院长来救宋三郎的命。” 晁盖听后,表示愿意听听吴用的妙计。 吴用说道: “目前,蔡九知府差戴院长送信上东京,讨太师的回音。” “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假借那封回信。” “写一封假的回信给蔡九知府,告诉他切不可执行宋江的死刑,而是要秘密派人将宋江解往东京,询问详细情况,然后再决定是否执行。” “等他被押解到这里时,我会派人下山抢了他。” “这一计可行吗?” 晁盖沉吟片刻,问道: “若是他不经过这里,岂不耽误大事?” 公孙胜回答道: “这个并不难,我们可以派人提前打听,确定宋江经过的路线,确保在他经过时行动。” 晁盖点点头: “这个办法好,不过没人能模仿蔡京的笔迹。” 吴用笑道: “我早就想到了。” “如今,天下盛行的四家字体是苏东坡、黄鲁直、米元章和蔡太师。” “苏、黄、米、蔡这四家的字体,是宋朝四绝。” “我曾与济州城的一个秀才萧让有过交情,他精通四家字体,人称‘圣手书生’,而且他也擅长武艺,会使枪弄棒,舞剑轮刀。” “吴用知道他能模仿蔡京的笔迹。” “我们可以找他来写信,我会以泰安州岳庙刻碑文的名义,先给他五十两银子作为安家费,骗他来,再安排他入山。” 晁盖道: “书信有了,最好还能用个图书印记。” 吴用继续说道: “我还有个朋友,他也是中原一绝,现居济州城,名叫金大坚。” “他不仅擅长刻石碑,还能雕刻图书玉石印记,武艺也不逊色。” “他能做图书印记,我们也可以找他来帮助。” “给他五十两银子,骗他来刻碑,途中按原计划行事。” “两个人到时都能派上用场。” 晁盖听后,非常赞赏道: “妙极了!” 当天,大家为戴宗准备了宴席,款待了一番,夜晚便安排他休息。 第二天,戴宗吃过早饭后,按照要求打扮成太保的模样,带着一二百两银子,拴上四匹甲马,便下了山。 到了金沙滩,他乘船过河,然后便匆匆忙忙向济州进发。 不到两个时辰,他便抵达了城里。 戴宗打听到圣手书生萧让的住处,得知他住在州衙东侧文庙前。 于是,他径直走到门前,轻咳一声,问道: “萧先生在家吗?” 很快,一个秀才从屋内出来。 那人模样如何? 有诗为证: 青衫乌帽气棱棱,顷刻龙蛇笔底生。 米蔡苏黄能仿佛,善书圣手有名声。 青衫乌帽,气度非凡,笔下如龙蛇般生动,仿佛能与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等书法大家相媲美,声誉远扬,被称为“善书圣手”。 萧让走到外面,见到戴宗时并不认识他,便问道: “太保从哪里来?” “有什么指示?” 戴宗施了礼后说道: “小的是泰安州岳庙的太保。” “现在庙里正在重修五岳楼,州里的一些上户要刻碑立文,特地让小可带着五十两白银,作为安家之资,请秀才同去庙里写碑文。” “日期已定,不得延误。” 萧让答道: “小生只擅长作文和书法,其他的事做不来。” “如果要立碑,还是得找刻字匠来。” 戴宗接着说道: “我这里还有五十两白银,特地请玉臂匠金大坚来刻石。” “如果日期定好了,二位能否一同前往庙里?” 萧让拿到五十两银子,便同戴宗去请金大坚。 正好经过文庙,萧让指着前面的人说道: “前面那个,便是玉臂匠金大坚。” 戴宗抬头一看,见那人神态不凡,气质出众。 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有诗为证: 凤篆龙章信手生,雕镌印信更分明。 人称玉臂非虚誉,艺苑驰声第一名。 “凤篆龙章(指书法印章)随手而生,雕刻印信更加清晰。 人们称她玉臂并非虚名,她在艺苑中驰名,是第一流的高手。” 当时,萧让叫住金大坚,带着他向戴宗介绍,并提到泰安州岳庙正在重修五岳楼,许多上户要立道碑,戴宗特地带着五十两银子,请他们二人一同前去。 金大坚见了银子,心中十分高兴,于是三人决定先到酒肆喝几杯,享用一些素菜,休息一会儿。 戴宗随后将五十两银子交给金大坚,作为安家之资,又说道: “日期已经定好了,阴阳人已经选好了日子,请二位今天就动身。” 萧让说道: “天气这么热,今天走不了太远,前面难以找到合适的宿处。” “不如明天一大早再动身。” 金大坚也同意了。 于是三人商定好第二天一早出发,各自回家准备行李。 萧让便邀请戴宗在家里住下。 次日清晨五点,金大坚整理好行李,和萧让、戴宗一起出发。 离开济州城约十里路后,戴宗说道: “二位先生先慢慢走,不必着急。” 第三十九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7 “小可先去向上户们报个信,接待二位。” 于是,戴宗加快了脚步,走在前面,而萧让和金大坚背着包裹,慢慢地走着。 走了大约七八十里,快到未牌时分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哨响,从山城坡下跳出来一伙好汉,约有四五十人。 当中一个好汉大声喊道: “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要去哪里?来呀,抓住这两个人,剁了做酒!” 那人正是清风山的王矮虎。 萧让急忙解释道: “我们是上泰安州去刻石镌文的,没有财物和赋税,只有几件衣服。” 王矮虎却大喝道: “我不需要你们的财物和衣服,我要你们的心肝做酒!” 萧让和金大坚见状,心中焦虑,凭借自己的一些本事,挺着手中的棍棒,直奔王矮虎。 王矮虎也拔出朴刀迎战。 三人激烈地战斗了五七个回合,王矮虎见势不妙,突然转身便跑。 萧让和金大坚准备追赶,但忽然听到山上锣声响起。 左边走出云里金刚宋万,右边走出摸着天杜迁,而背后则是白面郎君郑天寿,他们各自带着三十多人,把萧让和金大坚拖拽到林子里去。 四个好汉说道: “你们放心,我们是奉晁天王的命令,专程来请二位上山加入我们。” 萧让问道: “山寨里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们两个没有什么武艺,只会吃饭。” 杜迁答道: “吴军师很早就和你们相识,也知道你们有些本事,所以特地派戴宗来邀请你们。” 萧让和金大坚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于是,他们被带到了朱贵的酒店,安排了酒席,夜里又叫了船只,将他们送往山寨。 到了大寨,晁盖、吴用以及众多头领都前来迎接,安排了宴席款待二人,同时也谈到了蔡京回书的事情,表示要请他们上山入伙,共同谋大义。 萧让和金大坚听了之后,拉住吴学究问道: “我们在这里效力倒是无妨,可是各家都在家里,万一官府知道了,岂不是会祸及家人?” 吴用安慰道: “二位不用担心,天亮之后便会有解决的办法。” 当晚,大家便继续饮酒,直至休息。 次日天明,突然有小喽啰来报: “所有人都已经到齐。” 吴学究说道: “请二位贤弟去接家人。” 萧让和金大坚心中半信半疑,于是两人下山,走到半山腰时,看到几辆轿子正抬着两家的老小上山来。 两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便询问详情。 一个年长的妇人解释道: “你们出门之后,家里就有人带着轿子来,说家长因为中暑在城外客店里,急需将老小带来看病。” “我们被命令一直抬到这里,途中不许下轿。” 两家人的说法完全相同。 听了这些话,萧让和金大坚无言以对,只得放下心来,决定接受这个安排,最终回到山寨加入了义军。 安顿好两家的老小后,吴学究便请萧让商议如何写出蔡京的回书,以此去救宋公明。 金大坚则说道: “雕刻蔡京字体的图书我向来精通,字迹和字义从未出差。” 于是,两人动手开始写作回信,并准备好酒席。 完成了信件后,他们将书信交给戴宗,交代了细节。 戴宗告别了众头领,便开始下山。 小喽啰已准备好船只,将戴宗送到了朱贵的酒店。 戴宗取了四匹甲马,将马拴在船上,作别朱贵,迈开步伐,继续启程。 与此同时,吴用和众头领正在回到大寨,继续饮酒。 正当宴席进行时,突然吴学究一声叫苦,众头领纷纷询问道: “军师为何如此痛苦?” 吴学究则道: “你们都不知,这封回信可能会害了戴宗和宋公明的性命。” 众头领大惊,急忙问道: “军师,信中究竟有什么错误?” 吴学究回答道: “我一时疏忽,只顾着信的内容,没有留意后面。” “信中有个‘脱卯’的地方。” 萧让听了之后说道: “我写的字体和蔡太师的字体一模一样,语句也没有差错。” “请问军师,信中哪里出了问题?” 金大坚也说道: “我雕刻的印章一点问题也没有,怎么会出现脱卯的情况?” 吴学究用两个手指轻轻一敲,揭示了信中的一个错误,他说: “这错误出在这样一个地方:众多好汉闹得江州城天翻地覆,白龙庙一片混乱。” “弓弩如林,英雄们拼命逃生,刀枪交错,救援英勇的宋江。” 至于这其中的具体错误是什么,吴学究并未立刻解释,留下了悬念: 究竟军师吴学究如何发现这个错误,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 白龙庙英雄小聚义1 诗曰: 有忠有信天颜助,行德行仁后必昌。 九死中间还得活,六阴之下必生阳。 若非吴用施奇计,焉得公明离法场。 古庙英雄欢会处,彩旗金鼓势鹰扬。 忠诚守信的人会得到上天的帮助,践行德行与仁爱的人必将昌盛。 在九死一生的险境中依然能够存活,在极度的阴暗中必定会生出光明。 如果不是吴用施展奇谋妙计,宋江怎能脱离法场的险境? 古庙中英雄们欢聚一堂,彩旗飘扬,金鼓震天,气势如雄鹰展翅。 话说当时晁盖和众人听了,便问军师吴用道: “这封信有什么问题吗?” 吴用答道: “早上戴宗带去的回信,是我一时疏忽,没有注意到。” “那封信上盖的印章,用的是玉箸篆文‘翰林蔡京’四个字。” “这个印章会让戴宗惹上麻烦。” 金大坚便说道: “小弟每次见到蔡太师的书信和他的文章,用的都是这种印章。” “这次雕刻得毫无差错,怎么会有破绽呢?” 吴学究(吴用)解释道: “你们有所不知。” “如今江州的蔡九知府是蔡太师的儿子,父亲给儿子写信怎么会用带讳字的印章呢?” “因此出了差错。” “这是我疏忽的地方。” “戴宗到了江州,必定会被盘问,一旦问出实情,事情就严重了。” 晁盖说道: “赶快派人去追他回来,重新写一封如何?” 吴学究答道: “已经追不上了。” “他用神行法赶路,这会儿已经走出五百里了。” “现在事不宜迟,我们只能这样行动,才能救他们两人。” 晁盖问道: “怎么去救?” “有什么好办法?” 吴学究便凑到晁盖耳边,低声说道: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主将可以暗中传令给大家,按照这个计划行动,千万不要耽误时间。” 众多好汉得了命令,各自收拾行装,连夜下山,赶往江州去了。 这里暂且不提。 至于具体的计策是什么? 下一回便可见分晓。 且说戴宗按照约定的日期,回到了江州,到厅上递交了回信。 蔡九知府见戴宗如期回来,非常高兴,先取酒来赏了他三杯,亲自接过回信,问道: “你见过我太师吗?” 戴宗禀报道: “小人只住了一夜就回来了,没有见到恩相。” 知府拆开信封,看到信的前面写道: “信笼里的许多物件都收到了。” 后面写道: “妖人宋江,皇上亲自点名要见他,可以用牢固的囚车装载,派可靠的人员连夜押解上京。沿途不得有失。” 信的末尾写道: “至于黄文炳,早晚会奏明天子,必定会有封赏。” 蔡九知府看了信,喜不自胜,命人取来一锭二十五两的花银,赏给了戴宗。 随即吩咐准备囚车,商量派人押解宋江进京。 戴宗谢过知府,回到住处,买了些酒肉去牢里探望宋江,这里暂且不提。 且说蔡九知府催促尽快准备好囚车,过了一两天,正要启程时,门子来报: “无为军的黄通判特来拜访。” 蔡九知府请黄文炳到后堂相见,黄文炳还带来了一些礼物和时新的酒果。 知府谢道: “承蒙厚意,实在不敢当!” 黄文炳说道: “乡野微物,不足挂齿,不成敬意,何劳称谢。” 知府说道: “恭喜通判,早晚必有升迁之喜。” 黄文炳问道: “相公何以知道?” 知府答道: “昨日送信的人已经回来了。” “妖人宋江被押解进京。” “通判的荣任,只等皇上批准,便可高升。” “家父的回信中也提到了此事。” 黄文炳说道: “既然如此,深感恩相推荐。” “那个送信的人,真是神行太保啊。” 知府说道: “通判如果不信,可以看看这封家书,证明我没有说错。” 黄文炳说道: “小人恐怕家书不敢擅自观看。如果相公允许,求借一观。” 知府便说道: “通判是我的心腹之交,看看也无妨。” 于是命人取来家书,递给黄文炳。 黄文炳接过书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翻过来看了看信封上的印章,发现印章非常新鲜。 黄文炳摇头说道: “这封信是假的。” 知府说道: “通判错了!” “这是家父亲笔所写,字体也是真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黄文炳说道: “相公请听我解释,往常家书来时,可曾有过这样的印章吗?” 知府答道: “往常的家书,确实没有这样的印章,只是随手写的。” “这次可能是印章匣在手边,顺便盖了这个印章。” 黄文炳说道: “相公,恕我直言,这封信骗过了相公。” “如今天下盛行苏、黄、米、蔡四家字体,谁都能模仿。” “况且这个印章,是令尊做翰林大学士时使用的,法帖文字上很多人都见过。” “如今令尊升任太师丞相,怎么会再用翰林时的印章呢?” “更何况这是父亲写给儿子的信,不应该用带讳字的印章。” “令尊太师恩相,学识渊博,见识高远,怎么会轻易用错印章?” “如果相公不信我的话,可以仔细盘问送信的人,问他见过府里的谁。” “如果他说得不对,这封信就是假的。” “恕我直言,只是蒙受厚爱,才敢如此僭越。” 蔡九知府听了,说道: “这事不难。” “这个人从未去过东京,一盘问就能知道虚实。” 知府让黄文炳坐在屏风后面,随即升堂,公吏们两边排立。 知府叫戴宗来,说有重要的事情吩咐。 当下做公的领了命令,四处去寻找戴宗。 有诗为证: 远贡鱼书达上台,机深文炳独疑猜。 神谋鬼计无人会,又被奸邪诱出来。 从远方送来的密信呈递到高官手中,心思深沉的黄文炳独自怀疑猜测。 神妙的计谋和诡诈的手段无人能识破,却又被奸邪之人引诱暴露。 第四十回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 白龙庙英雄小聚义2 且说戴宗回到江州后,先去牢里见了宋江,附耳低声将之前的事情一一告知。 宋江听后心中暗自欢喜。第二天,又有人请戴宗去喝酒,戴宗正在酒肆中饮酒,忽然看见几个公差四处寻找他。 戴宗被带到府衙厅上,蔡九知府问道: “前日辛苦你跑了一趟,事情办得不错,但还未曾重重赏你。” 戴宗答道: “小人是奉恩相之命办事,怎敢怠慢。” 知府又问道: “我这几日事务繁忙,未曾仔细问你。” “你前日去京师,是从哪座门进去的?” 戴宗答道: “小人到东京时,天色已晚,不知那门叫什么名字。” 知府接着问道: “我家府门前是谁接的你?” “安排你在哪里歇息?” 戴宗答道: “小人到府前,找到一个门子,接了书信进去。” “过了一会儿,门子出来,收了信笼,让小人自己去客店歇息。” “第二天一早五更,小人到府门前等候,只见那门子把回信交给小人。” “小人怕耽误日期,没敢多问,匆忙赶回来了。” 知府继续追问道: “你见到的那个门子,年纪多大?” “是黑瘦还是白净肥胖?” “是高是矮?” “有胡子还是没有?” 戴宗答道: “小人到府里时,天色已黑。” “第二天早上回来时,又是五更时分,天色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 “只觉得他个子不高,中等身材,似乎有些胡须。” 知府听后大怒,喝道: “把他拿下!” 旁边的狱卒立刻将戴宗按倒在地。 戴宗喊道: “小人无罪!” 知府怒道: “你这厮该死!” “我府里的老门子王公已经死了几年,现在是个年轻的门子小王看门,你怎么说他年纪大、有胡须?” “况且门子小王不能进府堂,所有的书信都必须经过府堂的张干办,再由李都管转达,才能收到礼物。” “回信也得等上三天。我这信笼里的东西,怎么可能没有一个心腹之人出来问你详细情况,就随便收了?” “我昨日一时疏忽,被你瞒过了。” “你现在老实交代,这封信是从哪里来的?” 戴宗答道: “小人一时心慌,急着赶路,没看清楚。” 蔡九知府喝道: “胡说!你这贼骨头不打是不会招的!” “来人,给我狠狠地打!” 狱卒们不敢怠慢,将戴宗捆翻在地,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戴宗受不了拷打,只得招供: “这封信确实是假的。” 知府问道: “你这厮怎么得到这封假信的?” 戴宗答道: “小人路过梁山泊时,被一伙强人劫了,绑上山去,要剖腹挖心。” “他们从小人身上搜出书信,看了之后夺了信笼,却饶了小人一命。” “小人知道回乡无望,只想在山中求死。” “他们却写了这封信,让小人带回来脱身。” “小人怕受责罚,便瞒了恩相。” 知府冷笑道: “即便如此,中间还有些胡说。” “你分明是与梁山泊贼人勾结,谋取了我的信笼物件,还敢狡辩!再打!” 戴宗虽然被拷打,却始终不肯承认与梁山泊有勾结。 蔡九知府再次拷问,戴宗的供词前后一致,知府便说道: “不必再问了。” “给他戴上大枷,关进牢里。” 随后退堂,对黄文炳道: “若非通判高见,我差点误了大事!” 黄文炳又道: “显然这人与梁山泊勾结,图谋不轨。” “若不除掉,必成后患。” 知府点头道: “就把这两人定了罪,立了案卷,押去市曹斩首,然后写表上报朝廷。” 黄文炳赞道: “相公高见。这样一来,朝廷必定欢喜,知道相公立了大功;二来也能防止梁山泊草寇来劫牢。” 知府笑道: “通判高见深远。” “我自当写文书,亲自保举通判。” 当日,知府设宴款待黄文炳,送他出府门,黄文炳自回无为军去了。 次日,蔡九知府升堂,召来当案孔目吩咐道: “快把案卷整理好,将宋江、戴宗的供状和招认书粘连在一起,同时写下犯由牌,准备明日押赴刑场斩首。” “自古以来,谋逆之人不可拖延。” “斩了宋江、戴宗,以免后患。” 当案的孔目姓黄,与戴宗关系不错,却无法直接救他,只能暗自为他叫苦。 黄孔目禀报道: “明日是国家忌日,后天又是七月十五中元节,都不宜行刑。” “大后天也是国家重要节日。” “必须等到五天后,才能行刑。” 这一方面是天意救宋江,另一方面也是梁山泊的好汉们还未赶到。 蔡九知府听后,采纳了黄孔目的建议,决定等到第六天早晨再行刑。 当天一早,先派人去十字路口打扫法场,饭后点齐士兵和刽子手,约有五百余人,都在大牢门前等候。 巳时过后,狱官禀报完毕,知府亲自来做监斩官。 黄孔目只得将犯由牌呈上,当堂判了两个“斩”字,并用芦席贴好。 江州府的众多节级牢子,虽然与戴宗、宋江关系不错,却无法救他们,只能暗自为他们叫苦。 当时,宋江和戴宗已被打扮妥当,从大牢里押出来,用胶水刷了头发,绾成鹅梨角儿,各插上一朵红绫子纸花。 两人被带到青面圣者神案前,各给了一碗长休饭和永别酒。 吃完后,辞别神案,转身被绑上刑具。 六七十个狱卒将宋江推在前面,戴宗跟在后面,押出牢门。 宋江和戴宗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宋江只是跺脚,戴宗低头叹气。 江州府的围观群众人山人海,压肩叠背,足有一两千人。 只见: 愁云荏苒,怨气氛氲。 头上日色无光,四下悲风乱吼。 缨枪对对,数声鼓响丧三魂; 棍棒森森,几下锣鸣催七魄。 犯由牌高贴,人言此去几时回? 白纸花双摇,都道这番难再活。 长休饭颡内难吞,永别酒口中怎咽。 狰狞刽子仗钢刀,丑恶押牢持法器。 皂纛旗下,几多魍魉跟随; 十字街头,无限强魂等候。 监斩官忙施号令,仵作子准备扛尸。 英雄气概霎时休,便是铁人须落泪。 愁云密布,怨气弥漫。 日色无光,悲风乱吼。 缨枪林立,鼓声震天; 棍棒森森,锣鸣催命。 犯由牌高挂,人们议论纷纷: “这一去还能回来吗?” 白纸花摇曳,大家都说: “这次难逃一死。” 长休饭难以下咽,永别酒难入口。 狰狞的刽子手持钢刀,丑恶的狱卒拿着法器。 皂纛旗下,魍魉跟随; 十字街头,无数冤魂等候。 监斩官忙施号令,仵作子准备扛尸。 英雄气概瞬间消散,即便是铁人也会落泪。 第四十回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 白龙庙英雄小聚义3 刽子手们大声吆喝,将宋江和戴宗前推后拥,押到市曹十字路口,四周被枪棒团团围住。 宋江被安排面朝南,戴宗面朝北,两人被按坐在地上,只等午时三刻监斩官到来开刀。 众人抬头看那犯由牌,上面写着: 江州府犯人一名宋江,因吟反诗,妄造妖言,勾结梁山泊强寇,通同造反,依法斩首。 犯人一名戴宗,与宋江暗递私书,勾结梁山泊强寇,通同谋叛,依法斩首。 监斩官:江州府知府蔡某。 知府勒住马,只等时辰到来。 这时,法场东边一伙耍蛇的乞丐,硬要挤进法场观看,士兵们驱赶却赶不走。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法场西边又来了一伙使枪棒卖药的,也强行挤了进来。 士兵喝道: “你们这伙人真是不懂事!” “这是什么地方,敢硬挤进来?” 那伙使枪棒的说道: “你这鸟地方!” “我们走南闯北,哪里没去过!” “到处都看过杀人。” “就算是京师天子杀人,也让人看。” “你这小地方,砍两个人,闹得这么大动静。” “我们挤进来看看,有什么大不了的!” 正和士兵们吵得不可开交时,监斩官喝道: “快把他们赶走,别让他们过来!” 吵闹还未平息,法场南边又来了一伙挑担的脚夫,也要挤进来。 士兵喝道: “这里在行刑,你们挑担子往哪儿去?” 那伙人说道: “我们是挑东西送给知府相公的,你们敢拦我们?” 士兵道: “就算是相公衙里的人,也得绕道走。” 那伙人便放下担子,抽出扁担,站在人群里看热闹。 接着,法场北边又来了一伙客商,推着两辆车子,硬要挤进法场。 士兵喝道: “你们这伙人往哪儿去?” 客商答道: “我们要赶路,请放我们过去。” 士兵道: “这里在行刑,怎么能放你们过去?” “要赶路,从别处绕道。” 那伙客商笑道: “你说得轻巧。” “我们是从京师来的,不认得你们这里的路,怎么绕?” “我们只能从这大路走。” 士兵们不肯放行,那伙客商便齐齐站定不动。 四下里吵闹不断,蔡九知府也制止不了。 这时,只见那伙客商都站在车子上,稳稳地看着法场。 没过多久,法场中间的人群分开,一个报时官高声报道: “午时三刻!” 监斩官便下令: “行刑!” 两边的刽子手立刻去开枷锁,行刑之人手握法刀,准备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伙站在车子上的客商听到“行刑”二字,其中一人从怀中取出一面小锣,站在车子上“当当当”敲了几下。 顿时,四下里一齐动手。 有诗为证: 两首诗成便被囚,梁山豪杰定谋猷。 赝书舛印生疑惑,致使浔阳血漫流。 只因写了两首诗,宋江便被囚禁; 梁山好汉们定下计谋,设法营救。 伪造的书信和错误的印章引发怀疑,最终导致浔阳江畔血流成河。 就在此时,十字路口茶坊楼上,一个虎形黑大汉脱得赤条条的,双手握着两把板斧,大吼一声,如同半空中响起一声霹雳,从楼上跳了下来。 他手起斧落,瞬间砍翻了两个行刑的刽子手,随即冲向监斩官的马前砍去。 众士兵急忙用枪去刺,却哪里拦得住他。 众人只得簇拥着蔡九知府,慌忙逃命去了。 这时,东边那伙扮作耍蛇乞丐的人,纷纷抽出尖刀,对着士兵便杀。 西边那伙扮作使枪棒卖药的人,大声喊杀,只顾乱砍乱杀,将士兵和狱卒杀得七零八落。 南边那伙扮作挑担脚夫的人,抡起扁担,横七竖八地打翻了士兵和围观的人。 北边那伙扮作客商的人,跳下车来,推过车子拦住人群,其中两个客商钻进来,一个背起宋江,一个背起戴宗。其余的人,有的取出弓弩射击,有的取出石子投掷,还有的取出标枪投掷。 原来,扮作客商的这伙人正是晁盖、花荣、黄信、吕方、郭盛; 扮作使枪棒的这伙人是燕顺、刘唐、杜迁、宋万; 扮作挑担的这伙人是朱贵、王矮虎、郑天寿、石勇; 扮作乞丐的这伙人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胜。 这一行,梁山泊共来了十七个头领,带领一百多名小喽啰,四下里杀得昏天黑地。 只见人群中那个黑大汉,抡着两把板斧,一味地砍杀。 晁盖等人起初并不认识他,只见他第一个出力,杀人最多。 晁盖猛然想起: “戴宗曾说过,有个黑旋风李逵,和宋江关系最好,是个莽撞之人。” 晁盖便喊道: “前面的好汉,莫非是黑旋风?” 那黑大汉哪里肯答应,只顾抡着大斧砍人。 晁盖便吩咐背着宋江、戴宗的两个小喽啰,紧紧跟着那黑大汉走。 众人一路杀到十字街口,无论是军官还是百姓,都被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推倒踩翻的不计其数。 众头领丢下车辆担子,一行人紧随黑大汉,直杀出城来。 背后花荣、黄信、吕方、郭盛四人张弓搭箭,箭如飞蝗般射向追兵。 江州的军民百姓,谁敢靠近? 这黑大汉一直杀到江边,浑身溅满鲜血,仍在江边砍杀。 百姓撞上他的,都被他一斧一个砍翻,甚至扔进江里。 晁盖挺起朴刀喊道: “不干百姓的事,别乱伤人!” 那黑大汉哪里听得进去,依旧一斧一个,排头砍去。 众人沿着江边走了大约五六里路,前面望去尽是滔滔江水,旱路已经断绝。 晁盖见状,心中叫苦不迭。 这时,那黑大汉才喊道: “别慌!先把哥哥背到庙里去。” 众人跟着他来到一座大庙前,只见庙门紧闭。 黑大汉抡起两斧,砍开庙门,冲了进去。 晁盖等人跟进去一看,庙内两边都是老桧苍松,林木遮映,前面牌匾上写着四个金色大字: “白龙神庙”。 小喽啰们把宋江、戴宗背到庙里歇下,宋江这才敢睁开眼睛,见到晁盖等人,哭道: “哥哥!我莫不是在做梦,与你们相会?” 晁盖安慰道: “恩兄不肯留在山上,才招来今日之祸。” “这个出力杀人的黑大汉是谁?” 宋江答道: “他就是黑旋风李逵。” “他几次想冲进大牢救我,但我怕逃不掉,没让他动手。” 晁盖感叹道: “这人真是难得!” “出力最多,又不怕刀斧箭矢!” 花荣便吩咐道: “快拿衣服给两位兄长穿上。” 第四十回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 白龙庙英雄小聚义4 正当众人相聚时,只见李逵提着双斧,从廊下走出来。 宋江连忙叫住他: “兄弟,你去哪儿?” 李逵答道: “我去找那庙祝,一起杀了!” “那厮不来接我们,反倒把庙门关上了!” “我本想拿他来祭门,却找不到那厮。” 宋江说道: “你先过来,和我哥哥晁盖头领见个面。” 李逵听了,丢下双斧,朝着晁盖跪了一跪,说道: “大哥,别怪铁牛粗鲁。” 接着,他与众人都见了面,发现朱贵是同乡,两人十分欢喜。 花荣便问道: “哥哥,你让大家跟着李大哥走,如今来到这里,前面却被大江拦住,没了去路,又没有船接应。” “要是城里的官军追出来,我们怎么迎敌?怎么脱身?” 李逵听了,大声说道: “不用愁!我和你们再杀回城去,把那个鸟蔡九知府一起砍了,然后走人!” 戴宗此时刚刚苏醒,连忙喊道: “兄弟,别莽撞!” “城里有五六千军马,要是杀进去,肯定吃亏。” 阮小七便提议道: “远远望见江对岸有几只船,我们兄弟三个游过去,把那几只船夺过来载大家,怎么样?” 晁盖点头道: “这计策最好。” 于是,阮家三兄弟脱了衣服,各自插上一把尖刀,跳入水中游了过去。 大约游了半里路,只见江面上顺流而下三只快船,船上的人吹着口哨,飞快地划了过来。 众人一看,船上各有十几个人,手里都拿着兵器,顿时慌乱起来。 宋江听了,叹道: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他跑至庙前一看,只见当头那只船上坐着一条大汉,倒提着一把明晃晃的五股叉,头上挽着个穿心红点儿,下面穿着白绢水裤,嘴里吹着唿哨。 宋江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 万里长江东到海,内中一个雄夫。 面如傅粉体如酥。 上山剜虎目,入水拔龙须。 七昼波心能暗伏,水晶宫偷得明珠。 翻江搅海勇身躯。 人将张顺比,浪里白跳鱼。 万里长江奔流到海,其中有一位英勇的好汉。 他的面容白皙如粉,身体柔软如酥。 上山能剜下虎眼,入水能拔掉龙须。 他能在波涛中潜伏七天,潜入水晶宫偷取明珠。 他翻江倒海,身躯勇猛无比。 人们将他比作张顺,浪中的白条鱼,灵活矫健。 原来这大汉正是张顺,绰号“浪里白条”,水性极好,是梁山泊的好汉之一。 当时张顺在头船上看见庙前的情形,大声喝道: “你们是什么人?” “敢在白龙庙里聚众?” 宋江挺身走出庙前,喊道: “兄弟救我!” 张顺等人认出是宋江,大喜道: “太好了!” 三只快船飞快地划到岸边。 阮家三兄弟也游了过来。 一行人全都上岸,来到庙前。 宋江一看,张顺带着十几个壮汉在头船上; 张横带着穆弘、穆春、薛永和十几个庄客在第二只船上; 第三只船上,李俊带着李立、童威、童猛和十几个卖盐的伙计,各自手持枪棒上了岸。 张顺见到宋江,喜出望外。 众人拜道: “自从哥哥吃了官司,兄弟们坐立不安,又没办法救你。” “最近听说戴院长也被抓了,李大哥又不见踪影,我们只好去找了我哥哥,带到穆弘太公的庄上,召集了许多相识的好汉。” “今天我们正要杀进江州,劫牢救哥哥,没想到仁兄已经被好汉们救出,来到这里。” “敢问这伙豪杰,莫非是梁山泊的晁天王?” 宋江指着站在上首的晁盖说道: “这位就是晁盖哥哥。” “你们各位,都进庙里叙礼吧。” 于是,张顺等九人,晁盖等十七人,加上宋江、戴宗、李逵,共二十九人,全都进入白龙庙聚会。 这次聚会被称为“白龙庙小聚会”。 当下二十九位好汉互相见礼完毕,忽然有小喽啰跑进庙来报告: “江州城里锣鼓齐鸣,整顿军马,正出城追赶。” “远远望去,旗幡遮天蔽日,刀剑如麻,前面全是披甲的马军,后面尽是持枪的兵将,大刀阔斧,直奔白龙庙杀来。” 李逵听了,大吼一声: “杀过去!” 提起双斧,冲出庙门。 晁盖喊道: “一不做,二不休!” “众好汉随我一起,杀尽江州军马,再回梁山泊!” 众英雄齐声应道: “愿听号令!” 一百四五十人齐声呐喊,杀向江州岸边。 正是: 浔阳岸上,果然血染波红; 湘浦江边,真乃尸如山积。 直教跳浪苍龙喷毒火,巴山猛虎吼天风。 浔阳江畔,鲜血果然染红了江水; 湘江岸边,尸体堆积如山; 激战之惨烈,仿佛苍龙在浪中喷吐毒火,猛虎在山间怒吼震天。 究竟晁盖等众好汉如何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宋江智取无为军 张顺活捉黄文炳1 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瑜赤壁。 乱石巉崖,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昔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后,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话说这首词是《念奴娇》,是宋代苏东坡先生题咏赤壁怀古的名作。 汉末三国时期,曹操起兵百万,水陆并进,却被周瑜用火攻,诸葛亮借东风,跨江一战,杀得江水染红,尸积如山。 为何要引用这段故事? 这是为了以小比大,引出江州城外白龙庙中梁山泊好汉小聚义的故事。 他们劫了法场,救出了宋江和戴宗。 当时,晁盖、花荣、黄信、吕方、郭盛、刘唐、燕顺、杜迁、宋万、朱贵、王矮虎、郑天寿、石勇、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胜,共十七位好汉,带领着八九十个勇猛壮健的小喽啰; 浔阳江上还有前来接应的好汉,张顺、张横、李俊、李立、穆弘、穆春、童威、童猛、薛永九位好汉,也带着四十多人,都是江面上做私商的船夫,驾驶着三只大船前来接应; 城里黑旋风李逵带领众人杀到浔阳江边,两路救应,总共有一百四五十人,都在白龙庙里聚义。 忽然,小喽啰来报: “江州城里的军兵擂鼓摇旗,鸣锣呐喊,追赶过来了。” 黑旋风李逵一听,大吼一声,提起两把板斧,率先冲出庙门。 众好汉齐声呐喊,纷纷挺起手中的兵器,冲出庙门迎敌。刘唐、朱贵先把宋江、戴宗护送上船,李俊同张顺、三阮整顿船只。 在江边望去,只见城里出来的官军约有五六千人: 马军打头,个个顶盔披甲,全副弓箭,手里握着长枪; 背后步军簇拥,摇旗呐喊,杀奔而来。 这边,李逵当先轮着板斧,赤条条地飞奔砍杀过去; 背后有花荣、黄信、吕方、郭盛四将拥护。 花荣见前面的马军都扎住了枪,怕李逵受伤,便偷偷取出弓箭,搭上箭,拉满弓,瞄准为首的骑兵,飕地一箭射去,只见那骑兵翻身落马。 那一伙马军大吃一惊,各自奔命,拨转马头便逃,反倒把步军冲倒了一半。 这边众多好汉一齐冲杀过去,杀得官军尸横遍野,血染江红,直杀到江州城下。 城上的官军急忙用擂木炮石打下来,官军慌忙入城,关上城门。 众多好汉将黑旋风李逵拉回,回到白龙庙前上船。 晁盖清点人数无误后,吩咐大家分头上船,开船启程。 恰好顺风,船帆扬起,三只大船载着众多人马和头领,驶向穆太公的庄子。 一帆顺风,很快便到了岸边埠头。 一行人纷纷上岸。 穆弘邀请众好汉到庄内的学堂上,穆太公出来迎接,宋江等人一一相见。 太公道: “众位头领连夜奔波,辛苦了,请先到客房中休息,养好身体。” 众人各自回房歇息,整理衣物和器械。 当天,穆弘叫庄客宰了一头黄牛,杀了十几头猪羊,还有鸡鹅鱼鸭,准备了丰盛的宴席,款待众位头领。 饮酒间,大家聊起了许多事情。 晁盖道: “若不是二哥和众位兄弟驾船相救,我们恐怕都陷于牢狱之中了!” 穆太公问道: “你们是怎么从那条路过来的?” 李逵道: “我只管往人多的地方杀过去,他们自己跟着我来的,我可没叫他们!” 众人听了都大笑。 宋江起身对众人说道: “小人宋江和戴院长,若不是众位好汉相救,早已死于非命。” “今日之恩,深如沧海,如何报答得了众位!” “只恨那黄文炳,无中生有,要害我们,这冤仇怎能不报!” “我想请众位好汉再做个大人情,去攻打无为军,杀了黄文炳那厮,也好为宋江出了这口恶气。” “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晁盖道: “贤弟,我们众人偷营劫寨,只能做一次,怎能再来一次?” “那奸贼已有防备,不如先回山寨,聚集大队人马,再和学究、公孙二先生,以及林冲、秦明等人一起来报仇,也不算晚。” 宋江道: “若是回山去了,恐怕再难有机会。” “一来山遥路远,二来江州必然会通报各地,到时再想回来报仇,恐怕难上加难。” “不如趁此机会,立即动手。” “若是等他做好准备,报仇就更难了。” 花荣道: “哥哥说得对。” “不过,我们没人熟悉无为军的地形,不知该如何行动。” “最好先派人去城里探听虚实,摸清无为军的出没路径,还要找到黄文炳那贼的住处,才好下手。” 薛永起身说道: “小弟常在江湖上行走,对无为军一带最熟悉。” “我去探听一番如何?” 宋江道: “若得贤弟走一趟,再好不过。” 薛永当日便告别众人,独自前往探听。 只说宋江和众头领在穆弘庄上商议攻打无为军一事,整顿军器枪刀,安排弓弩箭矢,准备大小船只等各项事宜。 众人商量妥当后,只见薛永去了五日,带回一个人来到庄上,拜见宋江。 宋江看那人时,只见他: 黑廋身材两眼鲜,智高胆大性如绵。 荆湖第一裁缝手,侯健人称通臂猿。 身材黑瘦,两眼有神,智谋高超,胆大心细,性情温和。 此人是荆湖一带第一裁缝,名叫侯健,人称“通臂猿”。 宋江和众头领见薛永带了这个人来,宋江便问道: “兄弟,这位壮士是谁?” 薛永答道: “这人姓侯名健,祖籍洪都。” “江湖上人称他为第一手裁缝,飞针走线,技艺高超;更兼他惯习枪棒,曾拜我为师。” “因他身材瘦削,人们都叫他‘通臂猿’。” “如今他在无为军城里黄文炳家做裁缝。” “因遇见小弟,便将他请来。” 宋江大喜,便请他一同坐下商议。 这人也是地煞星之一,自然与众人义气相投。 宋江便问江州的消息和无为军的路径情况。 薛永说道: “如今蔡九知府正在清点官军和百姓的伤亡,被杀死的有五百多人,带伤中箭的更是不计其数。” “知府已派人连夜向朝廷奏报。” “城门在中午过后便关闭,出入的人都要严加盘问。” “原来哥哥被害一事,并不全是蔡九知府的主意,都是黄文炳那厮三番五次挑唆知府,害了二位。” “如今法场被劫,城中人心惶惶,日夜提防。” “小弟又去无为军打听,正好遇见侯健兄弟出来吃饭,因此得知了详细情况。” 第四十一回 宋江智取无为军 张顺活捉黄文炳2 宋江问道: “侯兄怎么知道这些事?” 侯健答道: “小人自幼喜欢习练枪棒,多得薛师父指点,因此不敢忘恩。” “近日黄通判特意叫小人去无为军他家做衣服,因出来吃饭,遇见师父,提起仁兄大名,说起这件事。” “小人想结识仁兄,特来报知详情。” “这黄文炳有个亲哥哥,名叫黄文烨,与黄文炳是一母所生的兄弟。” “黄文烨平生只做善事,修桥补路,塑佛斋僧,扶危济困,救济贫苦,无为军城里的人都叫他‘黄佛子’。” “而黄文炳虽是罢闲的通判,却一心害人。” “比他强的人,他嫉妒;不如他的人,他陷害。” “只做坏事,无为军的人都叫他‘黄蜂刺’。” “他们兄弟俩分开住,但同住一条巷子,靠北门里就是他家。” “黄文炳住在靠近城墙的地方,黄文烨则靠近大街。” “小人在他家做活时,听到黄通判回家来说:‘这件事,蔡九知府已被瞒过了,却是我点拨他,教知府先斩了宋江再奏报朝廷。’” “黄文烨听到后,只在背后骂他,说:‘又做这种短命的事!‘” “’与你无关,何必害他?‘” “’若天理昭彰,报应就在眼前,岂不是反招祸患。’” “这两日听说法场被劫,黄文炳十分惊慌。” “昨夜他去江州探望蔡九知府,与他商议对策,至今未回。” 宋江问道: “黄文炳家离他哥哥家有多远?” 侯健答道: “原本是一家,如今只隔着一个菜园。” 宋江又问: “黄文炳家有多少人口?” “有几房人?” 侯健答道: “男女老少共有四十五口。” 宋江道: “天意让我报仇,特地送来这个人。” “尽管如此,还得靠众弟兄们齐心协力。” 众人齐声应道: “我们愿以死相随!” “正要铲除这等奸恶之人,为哥哥报仇雪恨,定当竭尽全力!” 宋江又道: “我们只恨黄文炳那贼一人,与无为军百姓无关。” “他哥哥既然仁德,也不可害他。” “别让天下人骂我们不仁。众弟兄去时,不可伤害百姓分毫。” “这次行动,我有一计,望大家相助。” 众头领齐声道: “专听哥哥指教。” 宋江道: “麻烦穆太公准备八九十个叉袋,还要百十束芦柴,用五只大船、两只小船。” “请张顺、李俊驾两只小船,在江面上行动。” “五只大船上,用张横、三阮、童威和熟悉水性的人护船。” “此计方可施行。” 穆弘道: “这里的芦苇、油柴、布袋都有,我庄上的人都会使船。” “请哥哥放心行事。” 宋江道: “再请侯家兄弟带着薛永和白胜,先去无为军城里藏好。” “明日三更二点为准,只听门外放起带铃的鹁鸽,便让白胜上城策应。” “先插一条白绢号带,靠近黄文炳家,便是上城的地方。” “再让石勇、杜迁扮作乞丐,去城门边埋伏,只看火起为号,便下手杀守门军士。” “李俊、张顺只在江面上巡逻,等候策应。” 宋江分拨完毕,薛永、白胜、侯健先行出发。 随后,石勇、杜迁扮作乞丐,身上藏着短刀暗器,也去了。 这边一面准备沙土布袋和芦苇油柴,装船待发。 众好汉各自准备妥当,身上都带了器械,船舱里埋伏着军汉。 众头领分拨下船: 晁盖、宋江、花荣在童威船上,燕顺、王矮虎、郑天寿在张横船上,戴宗、刘唐、黄信在阮小二船上,吕方、郭盛、李立在阮小五船上,穆弘、穆春、李逵在阮小七船上。 只留下朱贵、宋万在穆太公庄,打探江州城里的消息。 先派童猛驾一只打渔快船,前去探路。 小喽啰和军健都埋伏在船舱里,庄客水手撑船,当夜悄悄向无为军进发。 那条大江连接三江,浔阳江、扬子江从四川直通大海,全长九千三百里,被称为万里长江。 中间有许多着名的地方,如云梦泽,紧邻洞庭湖。 古人有诗为证: 万里长江水似倾,重湖七泽共流行。 滔滔骇浪应知险,渺渺洪涛谁不惊。 千古战争思晋宋,三分割据想英灵。 乾坤草昧生豪杰,搔动貔貅百万兵。 长江之水奔流不息,仿佛倾泻而下,连接着众多湖泊与水域,共同流淌。 汹涌的波涛令人感到危险,浩渺的洪流谁能不为之震撼? 千古以来的战争让人想起晋宋时期的纷争,三分天下的割据让人追忆那些英勇的灵魂。 乱世之中,英雄豪杰应运而生,激励着百万雄兵奋勇向前。 当夜,五只大船载着许多人马,直奔无为军而去。 此时正是七月底的天气,夜晚凉爽,风平浪静,月光皎洁,江水清澈,山光水影交相辉映,天地间一片碧蓝。 昔日参寥子曾有一首诗,描写这江景,诗云: 惊涛滚滚烟波杳,月淡风清九江晓。 欲从舟子问如何,但觉庐山眼中小。 滚滚的波涛在烟波浩渺中远去,月色朦胧,风清江静,九江的黎明即将到来。 本想向船夫询问江景如何,却只觉得庐山在眼中显得如此渺小。 当夜初更前后,大小船只都到达了无为军江岸边,选择芦苇深处,一字排开,将船只拴好。 只见童猛回船报告: “城里没有任何动静。” 宋江便命令手下众人将沙土布袋和芦苇干柴搬上岸,向城边进发。 听到更鼓声时,正是二更时分。 宋江叫小喽啰们各自背着沙土布袋和芦柴,在城边堆垛起来。 众好汉各自握紧手中的兵器,只留下张横、三阮、两童守船接应,其余头领都奔向城边。 远远望去,城上约离北门半里路的地方,宋江便叫人放起带铃的鹁鸽。 只见城上一条竹竿上绑着白号带,随风飘扬。 宋江见了,便命令军士们在城边堆起沙土布袋,并吩咐军汉们挑着芦苇油柴上城。 只见白胜已在那里接应等候,用手指着一条巷子对众军汉说道: “那条巷子就是黄文炳的住处。” 第四十一回 宋江智取无为军 张顺活捉黄文炳3 宋江问白胜: “薛永和侯健在哪里?” 白胜答道: “他俩已经潜入黄文炳家里,只等哥哥到来。” 宋江又问道: “你见到石勇和杜迁了吗?” 白胜答道: “他俩在城门边附近等候。” 宋江听罢,带领众好汉下城来,径直来到黄文炳门前,只见侯健躲在房檐下。 宋江将他叫来,附耳低声道: “你去把菜园门打开,让军士们把芦苇油柴堆放在里面。” “然后叫薛永找火来点燃,再去敲黄文炳的门,说道:‘隔壁大官人家失火,有箱笼什物搬来寄存。’” “等门一开,我自有安排。” 宋江命令众好汉分头把守巷子的两头。 侯健先去打开了菜园门,军汉们将芦柴搬进去堆放在里面。 侯健找来火种,递给薛永,点燃了芦柴。 侯健随即闪身出来,去敲黄文炳的门,喊道: “隔壁大官人家失火了,有箱笼搬来寄存,快开门!” 里面的人听到喊声,连忙起来查看,见隔壁火起,赶紧开门出来。 晁盖、宋江等人一声呐喊,冲杀进去。 众好汉也纷纷动手,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将黄文炳一门内外大小四五十口人全部杀光,不留一个活口。 唯独不见了黄文炳本人。 众好汉将他从前残害良民、积攒下的金银家私全部收拾干净。 一声哨响,众好汉扛着箱笼家财,直奔城上而去。 此时,石勇、杜迁见火起,各自拔出尖刀,杀死了守门的军汉。 前街的邻居们拿着水桶、梯子赶来救火。 石勇、杜迁大喝道: “你们这些百姓别过来!” “我们是梁山泊的好汉,有数千人在这里,来杀黄文炳一门,为宋江、戴宗报仇,与你们百姓无关。” “你们快回家躲避,别出来多管闲事!” 众百姓还有些不信,站在原地观望。 只见黑旋风李逵挥舞两把板斧,冲杀过来。 邻居们这才大喊一声,抬着梯子、水桶,一哄而散。 后巷也有几个守门的军汉,带着一些人,扛着麻搭火钩赶来救火。 花荣早已张弓搭箭,一箭射翻了一个军汉,大喝道: “想死的就来救火!” 那伙军汉见状,一齐退去。 只见薛永拿着火把,在黄文炳家里前后点火,火势迅速蔓延,乱成一团。 看那火势时,只见: 黑云匝地,红焰飞天。 焠律律走万道金蛇,焰腾腾散千团火块。 狂风相助,雕梁画栋片时休; 炎焰涨空,大厦高堂弹指没。 骊山顶上,多应褒姒戏诸侯; 赤壁坡前,有若周瑜施妙计。 丙丁神忿怒,踏翻回禄火车; 南陆将施威,鼓动祝融炉冶。 咸阳宫殿焚三月,即墨城池纵万牛。 冯夷卷雪罔施功,神术栾巴实难救。 黑烟滚滚,笼罩大地; 火焰冲天,映红天空。 火焰如万条金蛇般窜动,火团如千团火球般四散。 狂风助长火势,雕梁画栋瞬间化为灰烬; 烈焰冲天,高楼大厦转眼间消失。 火势如同骊山上的烽火戏诸侯,又如赤壁之战中周瑜的火攻妙计。 火神丙丁发怒,掀翻了火神的车驾;南方的火神祝融施展威力,鼓动炉火。 火势如同咸阳宫殿被焚烧三月,又如即墨城被火牛阵攻破。 水神冯夷卷起雪水也无济于事,神术栾巴也难以扑灭这大火。 当时石勇、杜迁已经杀倒了把守城门的军士,李逵砍断了铁锁,大大敞开了城门。 一半人从城墙上出去,一半人从城门出去。 张横、三阮、童威、童猛都来接应,合在一处,扛抬财物上船。 无为军已经知道江州被梁山泊好汉劫了法场,杀死了无数的人,哪里敢出来追赶,只得躲避了。 这宋江一行众人好汉,只遗憾抓不到黄文炳,都上了船,摇开船桨,自行投奔穆弘的庄子去了,不再细说。 却说江州城里望见无为军起火,漫天通红,满城中都在谈论,只好报告给本府。 这黄文炳正在府里商议事情,听到报告说了,急忙来禀报知府道: “我的家乡失火,急切想要回家看看!” 蔡九知府听到,急忙叫打开城门,差遣一只官船相送。 黄文炳谢了知府,随即出来,带着随从,匆忙下船,摇开江面,朝着无为军去。 看见火势猛烈,映得江面上都是红色,船夫说道: “这火只是北门里的火。” 黄文炳听了,心里越发慌张。 看看摇到江中心,只见一只小船,从江面上摇过去了。 不多时,又是一只小船摇过来,却不直接过去,望着官船径直撞过来。 随从喝道: “什么船,敢这样径直撞过来!” 只见那小船上一个大汉跳起来,手里拿着挠钩,口里回应道: “去江州报告失火的船。” 黄文炳便钻出来,问道: “哪里失火了?” 那大汉说道: “北门里黄通判家,被梁山泊好汉杀了一家人口,劫了家私,如今正在烧着呢。” 黄文炳失口叫了声苦,不知怎么办。 那汉子听了,一挠钩搭住了船,就跳过来。 黄文炳是个机灵的人,早看出了八分,就奔向船梢逃走,望着江里纵身就跳。 忽然看见江面上有一只船,水底下早钻过一个人,把黄文炳拦腰抱住,拦头揪起,扯上船来。 船上那个大汉,早来接应,就用麻索绑了。 水底下活捉了黄文炳的正是浪里白跳张顺,船上拿着挠钩的正是混江龙李俊。 两个好汉站在船上,那摇官船的船夫只顾下拜。 李俊说道: “我不杀你们,只要捉黄文炳这家伙!” “你们自己回去,告诉那蔡九知府这个贼驴知道,我们梁山泊好汉们暂且留下他那颗驴头,早晚就要来取!” 船夫说道: “小人去说!” 李俊、张顺拿了黄文炳到自己的船上,放那官船去了。 第四十一回 宋江智取无为军 张顺活捉黄文炳4 两个好汉划着两只快船,径直向穆弘的庄子驶去。 不一会儿,船就摇到了岸边。 只见岸上有一行头领正在等候,忙着把箱子、笼子搬上岸。 听说黄文炳被抓住了,宋江非常高兴。 众好汉也都心中大喜,纷纷说道: “正想见见这个人!” 李俊和张顺很快把黄文炳带上岸来。 大家看了,便押着他离开江岸,前往穆太公的庄子。 朱贵和宋万出来迎接,众人进了庄子,在草厅上坐下。 宋江把黄文炳的湿衣服剥掉,将他绑在柳树上,然后请众头领围坐一圈。 宋江叫人拿来一壶酒,与众人一一敬酒。 从晁盖到白胜,一共三十位好汉,都敬了一遍。 宋江大骂道: “黄文炳!你这家伙!” “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三番五次教唆蔡九知府杀我。” “你既然读的是圣贤书,为什么要做这种毒害人的事?” “我又没和你有杀父之仇,你为什么非要谋害我?” “你哥哥黄文烨和你是一母所生,他怎么就那么善良,扶危济困,救贫拔苦,城里人都称他为‘黄佛子’。” “我昨夜一点也没侵犯他。” “而你这家伙在乡里只会害人,结交权贵,巴结官员,欺压良善。” “比你强的人你就嫉妒,不如你的人你又要害。” “我知道无为军的老百姓都叫你‘黄蜂刺’,今天我就要替你拔了这个‘刺’!” 黄文炳哀求道: “小人已经知错了,只求早点死!” 晁盖喝道: “你这贼驴,还怕你不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宋江便问道: “哪位兄弟替我动手?” 只见黑旋风李逵跳起身来,说道: “我来替哥哥动手,割了这家伙!” “我看他长得肥肥胖胖的,正好烧来吃。” 晁盖笑道: “说得对。” “拿把尖刀来,再要盆炭火,慢慢割了这家伙,烧来下酒,给我贤弟消消气!” 李逵拿起尖刀,看着黄文炳笑道: “你这家伙在蔡九知府的后堂里,不是挺能说会道,挑拨离间,害人无中生有吗?” “今天你想快点死,老爷我偏要你慢慢死!” 说完,他先用尖刀从黄文炳的腿上割起,挑好的肉就在炭火上烤了当下酒菜。 割一块,烤一块,不一会儿,黄文炳就被割得差不多了。 最后,李逵才用刀剖开他的胸膛,取出心肝,拿来与众头领做醒酒汤。 众好汉见黄文炳被割了,都到草堂上向宋江贺喜。 有诗为证: 文炳趋炎巧计乖,却将忠义苦挤排。 奸谋未遂身先死,难免剜心炙肉灾。 黄文炳趋炎附势,耍弄巧计,却把忠义之人苦苦排挤。 他的奸诈阴谋还没得逞,自己就先丢了性命,最终难逃被剜心割肉的下场。 只见宋江先跪在地上,众头领见状,慌忙也都跪下,齐声说道: “哥哥有什么事,尽管说,兄弟们怎敢不听!” 宋江便说道: “我宋江没什么才能,从小做个书吏,初入世时,便想结识天下好汉。“ “可惜我能力有限,家境贫寒,无法接待四方豪杰,未能实现平生的愿望。” “自从被刺配到江州,路过此地时,多亏晁盖头领和众位豪杰苦苦挽留。” “但因遵从父亲严厉的命令,我未曾留下。” “没想到天赐良机,在浔阳江上又遇到了众多豪杰。” “可惜我一时酒后狂言,险些连累了戴院长的性命。” “感谢众位豪杰不避凶险,深入虎穴龙潭,救了我的性命;又帮我报了冤仇,恩情如同天地。” “如今我犯下如此大罪,闹了两座州城,朝廷必然会上奏追捕。” “今日我宋江不得不投奔梁山泊,去投靠晁盖哥哥,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愿意跟我一起去的,现在收拾行李就走;不愿意去的,也绝不勉强。” “只是怕事情败露,连累大家,请各位仔细考虑。” 话音刚落,李逵跳起来喊道: “都去,都去!谁要是不去,吃我一斧头,砍成两截!” 宋江说道: “你这粗鲁话!全凭兄弟们自愿,愿意去的才去。” 众人议论道: “如今我们杀了许多官兵,闹了两处州郡,朝廷怎会不上奏?” “必然会派兵马来捉拿我们。” “现在若不跟哥哥一起去梁山泊,同生共死,还能去哪里?” 宋江听了大喜,谢过众人。 当天,宋江先叫朱贵和宋万回山寨报信,随后将人马分成五批出发: 第一批是晁盖、宋江、花荣、戴宗、李逵; 第二批是刘唐、杜迁、石勇、薛永、侯健; 第三批是李俊、李立、吕方、郭盛、童威、童猛; 第四批是黄信、张横、张顺、阮家三兄弟; 第五批是燕顺、王矮虎、穆弘、穆春、郑天寿、白胜。五批共二十八位头领,带着一干人等,将黄文炳的家财分装上车。 穆弘带着穆太公和家眷,将家中金银财宝也装上车。 庄客中有不愿去的,发给他们一些银两,让他们自谋生路; 愿意去的,便一同前往。 前四批人马陆续出发,已经开始行动。 穆弘收拾完庄子后,放起十几个火把,烧了庄院,舍弃了田地,投奔梁山泊而来。 暂且不说五批人马陆续上路,只说第一批晁盖、宋江、花荣、戴宗、李逵五人骑马,带着车仗人等,在路上走了三天,来到一个地方,名叫黄山门。 宋江在马上对晁盖说道: “这座山形势险恶,恐怕有大伙人在里面埋伏。” “不如派人催促后面的人马上来,一起过去。” 话音刚落,前面山嘴上已经响起锣鼓声。 宋江说道: “我说得没错吧!” “先别动,等后面人马到了,再和他们厮杀。” 花荣便拿起弓箭,晁盖和戴宗各执朴刀,李逵拿着双斧,护着宋江,一起催马向前。 只见山坡边闪出三五百个小喽啰,前面簇拥着四位好汉,各自手持兵器,高声喝道: “你们大闹了江州,劫掠了无为军,杀害了许多官兵百姓,现在想回梁山泊去?” “我们四个等你们多时了!” “识相的就留下宋江,饶你们性命!” 第四十一回 宋江智取无为军 张顺活捉黄文炳5 宋江听了,便挺身而出,跪在地上说道: “我宋江被人陷害,冤屈无处伸张,幸得四方豪杰相救,才保住性命。” “不知我在何处得罪了四位英雄?” “恳请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那四位好汉见宋江跪在前面,慌忙滚鞍下马,丢下兵器,飞奔过来,拜倒在地,说道: “我们兄弟四人,久闻山东及时雨宋公明的大名,一直想见却无缘相见!” “听说哥哥在江州吃官司,我们兄弟商议好了,正要去劫牢,只是没得到确切消息。” “前几天派小喽啰去江州打探,回来说:‘已经有许多好汉大闹江州,劫了法场,救出宋江,往揭阳镇去了。’” “‘后来又烧了无为军,劫了黄通判家。’” “我们料想哥哥必定从这里经过,便派人沿途打探,没想到今日有幸见到仁兄。” “我们山寨里备了些薄酒粗食,权当接风。” “请众位好汉一同到我们山寨,稍作停留,再作拜会。” 宋江听后大喜,连忙扶起四位好汉,逐一询问他们的姓名。 为首的这位好汉姓欧名鹏,祖籍是黄州人氏。 他原本是守把大江的军户,因为得罪了上司,逃走在江湖上。 在绿林中闯荡多年,得了个响亮的名号,叫做“摩云金翅”。 有诗为证: 黄州生下英雄士,力壮身强武艺精。 行步如飞偏出众,摩云金翅是欧鹏。 黄州出生的这位英雄好汉,身体强壮,武艺高强。 他行走如飞,远超常人,因此得了个“摩云金翅”的名号,他就是欧鹏。 第二位好汉姓蒋名敬,祖籍是湖南潭州人氏。 他原本是个落第的举人,科举不中后,便弃文从武。 他颇有谋略,精通书算,计算能力极强,无论多么复杂的账目,都能做到分毫不差。 此外,他还擅长使枪弄棒,布阵排兵,因此人们都称他为“神算子”。 有诗为证: 高额尖峰智虑精,先明何处可屯兵。 湖南秀气生豪杰,神算人称蒋敬名。 他额头高耸,头脑精明,善于谋划,能够预先判断何处适合屯兵。 湖南的灵秀之气孕育了这位豪杰,人们都称他为“神算子”蒋敬。 第三位好汉姓马名麟,祖籍是南京建康人氏。 他原本是个市井闲汉,擅长吹奏双铁笛,还使得一手好大滚刀,百十个人都近不了他的身,因此人们都称他为“铁笛仙”。 有诗为证: 铁笛一声山石裂,铜刀两口鬼神惊。 马麟形貌真奇怪,人道神仙再降生。 他的铁笛声一响,仿佛能震裂山石; 他的双刀挥舞,连鬼神都为之震惊。 马麟的相貌也颇为奇特,人们都说他像是神仙下凡一般。 第四位好汉姓陶名宗旺,祖籍是光州人氏。 他出身庄家田户,惯用一把铁锹,力大无穷,还能使枪轮刀,因此人们都称他为“九尾龟”。 有诗为证: 五短身材黑面皮,铁锹敢掘泰山基。 光州庄户陶宗旺,古怪人称九尾龟。 他身材矮小,皮肤黝黑,但力气惊人,一把铁锹连泰山的地基都敢挖。 这位来自光州的庄户陶宗旺,因其古怪的外表和非凡的本领,被人们称为“九尾龟”。 这四位好汉热情地接待了宋江一行人,小喽啰们早已准备好了果盒、一大壶酒和两大盘肉,端上来敬酒。 先敬了晁盖和宋江,接着是花荣、戴宗、李逵,大家互相见礼,一边喝酒一边交谈。 没过多久,第二批头领也到了,大家一一相见,敬酒过后,便邀请众人上山。 两批共十位头领先来到黄门山寨内。 四位好汉吩咐杀牛宰马款待众人,同时派小喽啰陆续下山去接请后面三批共十八位头领上山赴宴。 不到半日,三批好汉都到了,大家在聚义厅上欢聚一堂,开怀畅饮。 席间,宋江开口说道: “这次我宋江投奔晁天王哥哥,准备上梁山泊一同聚义。” “不知四位好汉是否愿意舍弃此处,一同前往梁山泊大寨相聚?” 四位好汉齐声答道: “若蒙二位义士不嫌弃我们,我们愿意追随左右,执鞭坠镫,效犬马之劳。” 宋江和晁盖听了大喜,便说道: “既然四位愿意追随大义,那就请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众头领听了都非常高兴。 大家在黄门山寨住了一日,过了一夜。 第二天,宋江和晁盖仍旧作为第一批下山先行,后面的队伍依次出发,相隔二十里左右。 四位好汉收拾好财帛金银等物品,带领三五百名小喽啰,烧毁了寨栅,作为第六批启程。 宋江又结识了这四位好汉,心中十分欢喜,路上骑马时对晁盖说道: “小弟在江湖上闯荡了这几回,虽然经历了不少惊险,但也结识了这么多好汉。” “今日与哥哥一同上山,这次我决心死心塌地,与哥哥同生共死。” 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朱贵的酒店。 此时,守山寨的四位头领吴用、公孙胜、林冲、秦明,以及新来的萧让、金大坚,已经通过朱贵和宋万的报告得知消息,每天派小头目划船到酒店迎接。 大家一一起在金沙滩上岸,擂鼓吹笛,众好汉们乘马或坐轿,迎上寨来。 到了关下,军师吴用等六人准备了接风酒,大家一同来到聚义厅上,焚起一炉好香。 晁盖便请宋江坐山寨的第一把交椅,做山寨之主。 宋江坚决推辞,说道: “哥哥这话不对!” “感谢众位不避刀斧,救了宋江的性命。” “哥哥原本就是山寨之主,怎么能让我这个不才之人坐第一把交椅?” “如果哥哥坚持这样相让,我宋江情愿一死!” 晁盖说道: “贤弟怎么能这么说?” “当初若不是贤弟担了血海般的干系,救了我们七人性命上山,怎么会有今天的众位好汉?” “你正是山寨的恩主。” “你不坐,谁坐?” 宋江说道: “仁兄,论年纪,哥哥比我大十岁。” “我若坐了第一把交椅,岂不是自取其辱?” 经过再三推让,晁盖坐了第一位,宋江坐了第二位,吴用坐了第三位,公孙胜坐了第四位。 宋江接着说道: “现在不必分功劳高低,梁山泊的旧头领,请去左边主位就座。” “新到的头领,请去右边客位就座。” “待日后根据出力多少,再另行定夺座次。” 众人齐声说道: “哥哥说得极是。” 于是,左边一带坐着林冲、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杜迁、宋万、朱贵、白胜; 第四十一回 宋江智取无为军 张顺活捉黄文炳6 右边一带按年龄顺序互相推让,坐着花荣、秦明、黄信、戴宗、李逵、李俊、穆弘、张横、张顺、燕顺、吕方、郭盛、萧让、王矮虎、薛永、金大坚、穆春、李立、欧鹏、蒋敬、童威、童猛、马麟、石勇、侯健、郑天寿、陶宗旺。 总共四十位头领坐下,大家大吹大擂,开怀畅饮,庆祝这次大聚义。 宋江提起江州蔡九知府捏造谣言的事情,对众人说道: “可恨那黄文炳,事情本来与他无关,却在知府面前胡说八道。” “解释说:‘耗国因家木’,意思是耗散国家钱粮的人,必定是‘家’字头加个‘木’字,不就是个‘宋’字吗?” “‘刀兵点水工’,意思是兴动刀兵的人,必定是‘三点水’加个‘工’字,不就是个‘江’字吗?” “这正应在我宋江身上。” “后面两句说:‘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 “意思是注定宋江要在山东造反,因此知府抓了我。” “没想到戴院长又传了假信,黄文炳那家伙撺掇知府,非要先斩后奏。” “要不是众位好汉相救,我哪能活到今天!” 李逵听了,跳起来喊道: “好!哥哥正应了天上的预言!” “虽然吃了些苦头,但黄文炳那贼也被我杀得痛快!” “咱们有这么多兵马,就算造反又怕什么!” “晁盖哥哥做大皇帝,宋江哥哥做小皇帝,吴先生做丞相,公孙道士做国师,我们都做将军,杀到东京,夺了那鸟位,在那里快活,岂不美哉!” “总比在这水泊里强!” 戴宗急忙喝道: “铁牛,休要胡说八道!” “你既然到了这里,就不能再像在江州那样任性,必须听两位头领哥哥的号令,不许你再胡言乱语,多嘴多舌。” “要是再敢乱说,先割了你的头来立规矩,以儆效尤!” 李逵嘟囔道: “哎呀!要是割了我这颗头,什么时候才能再长一个出来?” “我还是喝酒吧。” 众好汉听了都哈哈大笑。 晁盖先安排安顿穆太公一家老小,又叫人取出黄文炳的家财,赏赐给众多出力的小喽啰。 接着,拿出之前带来的信笼,交还给戴宗收用。 戴宗坚决不肯要,坚持让这些财物收入库内,作为公用。 晁盖又叫众多小喽啰参拜新加入的头领李俊等人,大家都一一见礼。 连日来,山寨里杀牛宰马,大摆庆贺筵席,热闹非凡。 过了几天,晁盖下令在山前山后分别拨定房屋供大家居住,山寨里也开始新建房舍,修理城墙。 到了第三天的酒席上,宋江起身对众头领说道: “宋江还有一件大事,正要向众位弟兄禀报。” “我想下山走一趟,请几天假,不知众位是否同意?” 晁盖便问道: “贤弟这次想去哪里?” “办什么大事?” 宋江从容不迫地说出了这个目的地。 有这样的说法: 枪刀林里,再逃一遍残生; 山岭边傍,传授千年勋业。 正是: 只因玄女书三卷,留得清风史数篇。 在枪刀林立的地方,他将再次逃脱残存的生命; 在山岭旁边,他将传承千年的功业。 正是因为玄女的三卷书,才留下了清风史的数篇记载。 究竟宋公明要去哪里走一遭呢,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还道村受三卷天书 宋公明遇九天玄女1 诗曰: 为人当以孝为先,定省须教效圣贤。 一念不差方合义,寸心无愧可通天。 路通还道非侥幸,神授天书岂偶然。 遇宿逢高先降谶,宋江元是大罗仙。 ~~~~ 做人应当把孝顺放在首位,早晚问候父母应当效仿圣贤。 每一个念头都没有差错才符合道义,每一寸内心都没有愧疚就可以上达于天。 路途通顺返回并非是侥幸,神仙授予天书岂能是偶然。 遇到安歇之处和位高之人先降下预兆,宋江原本是天上的大罗神仙。 话说当时宋江在宴会上对众好汉说: “我宋江自从被救上山以来,这些日子一直和大家一起喝酒吃饭,过得非常快乐。” “但我不知道我父亲在家里的情况如何。” “现在江州那边已经把我们的情况上报到京城,肯定会传到济州,然后郓城县就会追捕我的家人,甚至可能抓捕我父亲。” “这件事恐怕会让我父亲受到惊吓,甚至危及他的性命。” “我心里想着:‘可怜的父母,生我养我,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我想报答他们的恩情,可是天高地远,恩情难报。’” “因为父亲的养育之恩难以报答,我决定暂时离开山寨,回老家去接我父亲上山,早晚照顾他,尽我的孝心,也了却我的牵挂。” “不知道各位兄弟是否同意?” 晁盖说: “贤弟,这是人伦大事,孝敬父母、养老送终是为人子女的责任。” “我们怎么能只顾自己享乐,却让家里的老父亲受苦呢?” “我当然支持你。” “只是最近兄弟们都很辛苦,山寨里的人马也还没完全安定下来。” “不如再等两天,我们点一些山寨的人马,一起去接你父亲。” 宋江说: “大哥,再等几天也没关系。” “但我担心江州那边的公文已经传到济州,开始追捕我的家人,这件事不能拖延。” “而且也不需要带太多人去,我一个人悄悄回去,和我弟弟宋清一起接我父亲,连夜把他带上山来。” “这样乡里人不会察觉,神不知鬼不觉。” “如果带太多人去,反而会惊动乡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晁盖说: “贤弟,路上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没人能救你。” 宋江回答: “为了父亲,就算死我也无怨无悔。” 当天大家苦苦挽留,但宋江坚持要走。 他戴上毡笠,拿了一根短棒,腰间别了把刀,就下山去了。 众头领送他到金沙滩,然后各自回去了。 且说宋江过了渡口,来到朱贵的酒店上岸,然后走大路直奔郓城县。 一路上,他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晚上找地方住下,天亮继续赶路。 有一天,他赶到宋家村时已经晚了,来不及进村,只好先找了个客店住下。 第二天一早,他加紧赶路,到了宋家村时天还没亮,于是躲在林子里,等到天黑才悄悄来到庄上,敲了后门。 庄里的人听到敲门声,宋清出来开门,见到哥哥,大吃一惊,急忙说: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宋江说: “我特地回来接父亲和你。” 宋清说: “哥哥,你在江州做的事,现在这里都知道了。” “县里派了两个赵都头,每天来盯着我们,我们根本没法动弹。” “只等江州的公文一到,就要抓我们父子俩,关进牢里,等着抓你。” “白天晚上都有一两百个士兵巡逻。” “你不能耽搁,赶快回梁山泊请众头领来救父亲和兄弟。” 宋江听了,吓得一身冷汗,不敢进门,转身就走,直奔梁山泊。 这天晚上月色朦胧,路也看不清楚。 宋江只顾挑偏僻的小路走,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叫。 宋江回头一看,只见离他不到一两里路的地方,有一队人举着火把,照亮了四周,只听他们喊道: “宋江别跑!赶快投降!” 宋江一边跑,一边心里想: “果然不听晁盖的话,今天真的出事了。” “老天爷可怜我,救救我吧!”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地方,便拼命往那边跑。 不一会儿,风吹散了薄云,月亮露了出来,宋江这才看清楚,心里叫苦不迭。 他认出了那个地方,名叫还道村。 原来这里四周都是高山峻岭,山下有一条涧水,中间只有一条路。 进了这个村子,无论怎么走,都只有这一条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宋江认出了村口,想要转身回去,但后面追赶的人已经堵住了路口。 火把照得如同白天一样明亮。 他只好跑进村子里,寻找躲避的地方。 穿过一片林子后,他忽然看见一座古庙。 只见那庙: 墙垣颓损,殿宇倾斜。两廊画壁长青苔,满地花砖生碧草。 门前小鬼,折臂膊不显狰狞; 殿上判官,无幞头不成礼数。 供床上蜘蛛结网,香炉内蝼蚁营窠。 狐狸常睡纸炉中,蝙蝠不离神帐里。 料想经年无客过,也知尽日有云来。 ~~~~ 墙垣已经倒塌破损,殿宇也倾斜不堪。 两边的廊壁上长满了青苔,地上的花砖缝隙中生出了碧绿的杂草。 门前的小鬼雕像,手臂折断,失去了原本的狰狞模样; 殿上的判官像,没有了头巾,显得不成体统。 供床上布满了蜘蛛网,香炉里蝼蚁筑起了巢穴。 狐狸常常睡在纸炉中,蝙蝠则不离神帐左右。 想来这座庙已经多年没有香客来过,整日只有云雾相伴。 宋江只得推开庙门,借着月光,走进庙里,想找个地方躲藏。 他在前殿和后殿转了一圈,却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心里越来越慌。 这时,他听到外面有人说: “他肯定躲在这庙里。” 宋江听出是赵能的声音,心里更加着急,却无处可躲。 忽然,他看见殿上有一个神厨,便掀开帐幔,钻了进去,把短棒放在一边,蜷缩在厨内,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这时,外面的人举着火把,照进了庙里。 宋江从神厨的缝隙中偷偷看去,只见赵能、赵得带着四五十个人,拿着火把,四处搜查,渐渐搜到了殿上。 宋江心里想: “这下完了,我真是走投无路了,求神明保佑我!” 那些人一个个从神厨前走过,却没有人注意到神厨里面。 宋江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心想: “真是天幸!” 然而,赵得突然举起火把,朝神厨里照了照。 宋江心里一紧,暗叫: “这下我真的要被抓住了!” 赵得用朴刀杆挑起神帐,上下照了照,火烟冲起来,带下一片灰尘,正好落在赵得的眼睛里,他眼睛一眯,便把火把丢在地上,一脚踩灭,走出殿门,对士兵们说: “这家伙不在庙里,又没有别的路可走,他能跑到哪里去?” 士兵们回答说: “他肯定是跑进村子的树林里去了。” “这个村子叫还道村,只有一条路进出,里面虽然有高山和树林,但没有路可以上去,他跑不掉的。” “都头只要守住村口,他就是插翅也飞不出去。” “等到天亮了,我们再进村仔细搜查。” 赵能、赵得点头说: “有道理。” 于是带着士兵们离开了殿。 宋江心里暗自庆幸: “真是神明保佑!如果我能逃过这一劫,一定要重修庙宇,再建祠堂,报答神明的恩德!” 他刚想到这里,忽然听到几个士兵在庙门前喊道: “都头,他在这里!” 赵能、赵得和众人一拥而入。 宋江心里一沉,暗叫: “这下真是倒霉,肯定要被抓住了!” 赵能走到庙前,问道: “在哪里?” 士兵们说: “都头,你看,庙门上有两个灰尘手印,肯定是他刚才推开门躲进去了。” 赵能点头说: “有道理,再仔细搜一遍。” 于是这群人又进庙里搜查。 宋江心里绝望地想: “我的命运怎么这么差,这次真的完了!” 那群人在殿前殿后搜了个遍,连砖头都翻过了,却还是没有找到宋江。 他们又搜了一遍,火把的光渐渐照到了殿上。 赵能说: “他肯定躲在神厨里。” “刚才我兄弟没看清楚,我自己来照一照。” 一个士兵举起火把,赵能掀开帐幔,几个人探头去看。 谁知刚一看,神厨里突然卷起一阵恶风,把火把都吹灭了,庙里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赵能惊讶地说: “真是怪事,怎么突然刮起这么大的风!” “难道是神明在里面发怒了?” “我们别管了,先出去吧,守住村口,等天亮了再来抓他。” 赵得说: “不过神厨里还没看清楚,再用枪捅一捅。” 赵能点头说: “也行。” 两人正要上前,忽然殿后又卷起一阵怪风,飞沙走石,吹得殿宇摇摇欲坠,黑云笼罩了整个庙宇,冷气逼人,让人毛骨悚然。 赵能知道情况不妙,赶紧对赵得说: “兄弟,快走,神明不高兴了!” 众人一哄而散,纷纷跑出庙门。 有几个士兵摔倒了,有的扭伤了腿,爬起来拼命往外跑。刚跑出庙门,就听到庙里有人喊: “饶了我们吧!” 赵能回头一看,只见两三个士兵跌倒在殿前的台阶上,被树根钩住了衣服,怎么也挣脱不开,手里的朴刀也丢了,扯着衣服求饶。 宋江在神厨里听到这些,忍不住笑了出来。 赵能帮士兵们解开衣服,带他们出了庙门。 有几个跑在前面的士兵说: “我就说这庙里的神明最灵验,你们偏要在里面捣乱,惹得小鬼发怒了!” “我们只要守住村口,他肯定跑不掉。” 赵能、赵得点头说: “说得对,只要守住村口就行了。” 于是众人纷纷往村口去了。 第四十二回 还道村受三卷天书 宋公明遇九天玄女2 只说宋江躲在神厨里,心里暗自庆幸: “虽然没被这些人抓住,但我怎么才能逃出村口呢?” 他正在神厨里苦思冥想,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忽然,他听到后面廊下有人走出来。 宋江心里一紧,暗叫: “这下又糟了!早知道就不该躲在这里。” 这时,只见两个青衣童子走到神厨旁边,开口说道: “小童奉娘娘法旨,请星主前去说话。” 宋江哪里敢出声答应。 外面的童子又说: “娘娘有请,星主请动身。” 宋江依然不敢回应。 外面的童子再次说道: “宋星主不要迟疑,娘娘已经等了很久了!” 宋江听到这声音清脆悦耳,像是女子的声音,不像是男子,便从椅子底下钻出来,偷偷看了一眼,只见两个青衣女童站在床边。 宋江大吃一惊,仔细一看,发现这两个女童竟然是泥塑的神像。 这时,外面又传来声音: “宋星主,娘娘有请。” 宋江掀开帐幔,钻了出来,只见两个青衣螺髻女童,齐齐躬身,向他行礼。 宋江仔细打量这两个女童,只见她们: 朱颜绿发,皓齿明眸。 飘飘不染尘埃,耿耿天仙风韵。 螺蛳髻山峰堆拥,凤头鞋莲瓣轻盈。 领抹深青,一色织成银缕; 带飞真紫,双环结就金霞。 依稀阆苑董双成,仿佛蓬莱花鸟使。 ~~~~ 容颜红润,头发乌黑,牙齿洁白,眼眸明亮。 她们身上一尘不染,气质高雅,宛如天仙。 螺蛳般的发髻像山峰一样堆叠,凤头鞋轻盈如莲瓣。 她们的衣领是深青色,银线织就; 腰带是紫色,双环结成了金色的霞光。 她们的模样仿佛是天宫中的仙女董双成,又像是蓬莱仙境中的花鸟使者。 这时,宋江问道: “二位仙童,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青衣女童回答: “奉娘娘的法旨,特地来请星主前往宫中。” 宋江连忙说: “仙童弄错了!我姓宋名江,不是什么星主。” 青衣女童说: “怎么会错呢?请星主赶快动身,娘娘已经等了很久了!” 宋江又问: “什么娘娘?我从未见过她,怎么敢随便去?” 青衣女童说: “星主到了那里自然就知道了,不必多问。” 宋江接着问: “娘娘在哪里?” 青衣女童回答: “就在后面的宫中。” 青衣女童在前面引路,宋江跟在后面,走下殿来。 转过殿后的一角,来到一座墙角门,青衣女童说: “宋星主,从这里进来。” 宋江跟着走进角门,抬头一看,只见满天星斗,月光皎洁,微风拂面,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和高大的竹子。 宋江心里想: “原来这庙后面还有这样一个好地方!” “早知道有这条路,我就不用躲在庙里,白白受了那么多惊吓。” 宋江继续往前走,发现两边都是高大的松树,香气扑鼻,中间是一条平坦的龟背大街。 宋江心里暗暗感叹: “没想到这古庙后面还有这么一条好路。” 跟着青衣女童走了不到一里路,宋江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抬头一看,前面有一座青石桥,桥两边是朱红色的栏杆。 岸上种满了奇花异草,苍松翠竹,柳树和桃树交相辉映; 桥下的水流如银似雪,从石洞中流过。 过了桥,宋江看到两排奇特的树木,中间是一座朱红色的棂星门。 宋江走进棂星门,抬头一看,只见一座宏伟的宫殿。 只见那宫殿: 金钉朱户,碧瓦雕檐。 飞龙盘柱戏明珠,双凤帏屏鸣晓日。 红泥墙壁,纷纷御柳间宫花; 翠霭楼台,淡淡祥光笼瑞影。 窗横龟背,香风冉冉透黄纱; 帘卷虾须,皓月团团悬紫绮。 若非天上神仙府,定是人间帝主家。 ~~~~ 金钉镶嵌的朱红色大门,碧绿的瓦片和雕花的屋檐。 飞龙盘绕在柱子上,戏弄着明珠; 双凤在帏屏上鸣叫,迎接朝阳。 红泥墙壁上,御柳和宫花交相辉映; 翠霭笼罩的楼台,祥光淡淡,瑞影朦胧。 窗户横如龟背,香风透过黄纱轻轻吹来; 帘子卷起如虾须,皓月如团,悬挂在紫色的绮罗之上。 这地方若不是天上的神仙府邸,定是人间的帝王之家。 宋江看到这宫殿,心里想: “我生在郓城县,从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地方。” 他心里有些害怕,不敢往前走。 青衣女童催促道: “请星主快走。” 说着,便引他进了门。 门内有一个龙墀,两边的廊下都是朱红色的亭柱,挂着绣帘,正中央是一座大殿,殿上灯火辉煌。 青衣女童从龙墀内一步步引宋江走上月台,只听得殿前台阶上又有几个青衣女童说道: “娘娘有请星主进来。” 宋江走到大殿上,不由得浑身发抖,毛发竖立。 脚下的台阶都是用龙凤图案的砖砌成的。 青衣女童走进帘内禀报道: “宋星主已到阶前。” 宋江走到帘前的御阶下,躬身再拜,俯伏在地,口中说道: “臣只是个普通的庶民,不识圣颜。” “恳请天慈,怜悯臣的愚昧!” 帘内传来娘娘的声音: “请星主坐下。” 宋江哪里敢抬头。 四个青衣女童扶他坐在锦墩上,宋江只得勉强坐下。 殿上有人喊道: “卷帘!” 几个青衣女童立刻把朱帘卷起,挂在金钩上。 娘娘问道: “星主别来无恙?” 宋江起身再拜,说道: “臣只是个庶民,不敢直视圣容。” 娘娘说: “星主既然来了,不必多礼。” 宋江这才敢抬头,仔细一看,只见殿上金碧辉煌,点着龙灯凤烛,两边都是青衣女童,手执笏板、圭璋,举着旌旗和扇子侍立; 正中央的七宝九龙床上,坐着那位娘娘。 宋江仔细看去,只见那娘娘: 头绾九龙飞凤髻,身穿金缕绛绡衣。 蓝田玉带曳长裾,白玉圭璋擎彩袖。 脸如莲萼,天然眉目映云环; 唇似樱桃,自在规模端雪体。 犹如王母宴蟠桃,却似嫦娥居月殿。 正大仙容描不就,威严形像画难成。 ~~~~ 头上梳着九龙飞凤髻,身穿金缕绛绡衣。 蓝田玉带拖曳着长裙,白玉圭璋托在彩袖中。 她的脸如莲花般清秀,眉目如画,映衬着云环; 嘴唇如樱桃般红润,体态端庄如雪。 她宛如王母娘娘在蟠桃宴上,又似嫦娥居住在月宫。 她的仙容庄严,难以描绘; 她的威严形象,画也难以表现。 那娘娘坐在九龙床上,手执白玉圭璋,开口说道: “请星主到此。” 随即命童子献酒。 两个青衣女童手执奇花金瓶,捧着酒过来,斟在玉杯里。 一个为首的女童,手执玉杯,递酒过来劝宋江喝。 宋江起身,不敢推辞,接过玉杯,朝娘娘跪拜后饮了一杯。 宋江觉得这酒香气扑鼻,如同醍醐灌顶,甘露洒心,令人神清气爽。 接着,又一个青衣女童捧过一盘仙枣,劝宋江食用。 宋江战战兢兢,生怕失了体面,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拿起一枚仙枣,吃了起来,将枣核握在手中。 青衣女童又斟了一杯酒劝宋江喝,宋江又一饮而尽。 娘娘下令: “再饮一杯。” 青衣女童又斟了一杯酒劝宋江,宋江再次饮下。 仙女又递过仙枣,宋江又吃了两枚。 总共饮了三杯仙酒,吃了三枚仙枣。 宋江觉得有些微醺,担心酒后失态,便再拜道: “臣酒量有限,恳请娘娘免赐。” 殿上传来娘娘的法旨: “既然星主不能多饮,酒就到此为止。” “去取那三卷天书,赐予星主。” 青衣女童走到屏风后面,从玉盘中托出一个黄罗袱子,里面包着三卷天书,递给宋江。 宋江拜谢后接过天书,见那天书长约五寸,宽三寸,厚三寸。 他不敢打开看,再次拜谢,将天书藏在袖中。 娘娘法旨道: “宋星主,传你三卷天书,你可替天行道,为主尽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 “去邪归正,他日功成果满,必成上卿。” “我有四句天言,你当牢记于心,终身佩受,不可忘记,也不可泄露于世。” 宋江再拜道: “臣愿受天言,绝不轻易泄露于世人。” 娘娘法旨道: “遇宿重重喜,逢高不是凶。 北幽南至睦,两处见奇功。” ~~~~ 在未来的道路上,遇到姓“宿”和姓“高”的人会有好事。 北方和南方都会顺利,并且在这两个地方将取得巨大的成就。 宋江听完娘娘的话,再次恭敬地拜谢,表示谨记在心。娘娘的法旨继续说道: “玉帝因为星主魔心未断,道行未满,暂时将你罚下凡间,不久之后你将重返天界,切不可有丝毫遗忘。” “若是他日你因罪堕入酆都地狱,我也无法救你。” “这三卷天书,你要仔细研读,但只能与天机星一同观看,其他人皆不可见。” “功成之后,便可将其焚毁,不要留在世间。” “我所嘱咐的话,你要牢记于心。” “如今天地相隔,难以久留,你应当速速返回。” 随即,娘娘命令童子赶紧送星主回去,并说道: “他日琼楼金阙,我们再会。” 宋江拜谢了娘娘,跟随青衣女童走下殿庭。 出了棂星门,来到石桥边,青衣女童说道: “刚才星主受惊,若不是娘娘护佑,你已被擒拿。” “天亮时,你自然会脱离此难。” “星主,请看石桥下的水里,有二龙相戏。” 宋江倚着栏杆看去,果然看见两条龙在水中嬉戏。 就在这时,两个青衣女童突然从后面一推,宋江大叫一声,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撞在神厨里,原来刚才的一切竟是一场梦。 第四十二回 还道村受三卷天书 宋公明遇九天玄女3 宋江从神厨里爬起来,抬头一看,月亮正挂在天空中央,估摸已是三更时分。 他伸手往袖子里一摸,手里握着三颗枣核,袖子里还包着那三卷天书。 他拿出来一看,果然是三卷天书,嘴里还残留着酒的香气。 宋江心里想: “这一梦真是奇异,似梦非梦!如果说是梦,” “怎么会有天书在袖子里,嘴里还有酒香,手里握着枣核,而且娘娘说的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句也没忘?” “如果说不是梦,我明明是在神厨里,突然就醒了过来。” “看来这庙里的神明极为灵验,显化如此。” “只是不知道是哪位神明?” 他掀开帐幔一看,只见九龙椅上坐着一位娘娘,正和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宋江心里寻思: “这位娘娘称我为星主,看来我前世并非普通人。” “这三卷天书一定有大用,她嘱咐我的四句天言,我也都记得。” “青衣女童说:‘天亮时,你自然会脱离此难。’” “如今天色渐亮,我该出去了。” 于是他伸手在神厨里摸到短棒,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一步步走下殿来。 他从左廊下转到庙前,抬头一看,只见庙门上挂着一块旧匾额,上面刻着四个金字: “玄女之庙”。 宋江用手抚额,感激地说道: “原来如此!” “原来是九天玄女娘娘传授我三卷天书,还救了我的性命!” “如果我能重见天日,一定要来重修庙宇,再建殿庭。” “恳请娘娘慈悲,继续护佑我!” 称谢完毕,宋江心中感慨万分。 有诗为证: 还道村中夜避灾,荒凉古庙侧身来。 只因一念通溟漠,方得天书降上台。 ~~~~ 在还道村的夜晚,宋江为了躲避灾祸,躲进了荒凉的古庙。 只因为他心存善念,感动了神明,才得以在庙中获得天书,登上命运的舞台。 宋江只得悄悄从村口出来,刚离开庙不远,就听到前面远远传来一片喊杀声。 宋江心里想: “又出事了!” 他停下脚步,心想: “现在还不能出去。” “如果我走到他们面前,肯定会被抓住。” “不如先躲在路边的树后面。” 他刚躲到树后,就看到几个士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拄着刀枪,一步步往村里走,嘴里还喊着: “神明救命啊!” 宋江在树后看着,心里纳闷: “真是奇怪!他们不是守在村口等我出来抓我吗?” “怎么现在反而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 再一看,赵能也跑了进来,嘴里喊着: “我们都要完蛋了!” 宋江心想: “这家伙怎么这么慌张?” 这时,只见后面一条大汉追了进来。 那大汉上半身赤裸,露出鬼怪般的肌肉,手里拿着两把夹钢板斧,嘴里喝道: “你们这些鸟人,别跑!” 远远看去,那人正是黑旋风李逵。 宋江心里想: “难道我还在做梦吗?” 他不敢贸然出去。 这时,赵能跑到庙前,被松树根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李逵追上来,一脚踩住他的脊背,举起大斧就要砍下去。 这时,后面又有两个好汉赶了上来,掀开毡笠,露出脸来,各自挺着一条朴刀,上首的是欧鹏,下首的是陶宗旺。 李逵见他们赶来,怕他们抢功坏了义气,手起斧落,把赵能砍成两半,连胸膛都劈开了。 李逵跳起来,把那些士兵赶得四散奔逃。 宋江躲在树后,不敢出来。 这时,后面又赶来了三个好汉,也杀了过来。 前面的是赤发鬼刘唐,第二个是石将军石勇,第三个是催命判官李立。 这六个好汉说道: “这些家伙都被杀散了,只是找不到哥哥,这可怎么办?” 石勇喊道: “那边松树后面有个人站在那里!” 宋江这才敢挺身出来,说道: “感谢众位兄弟又来救我性命,我该如何报答你们的大恩?” 六个好汉见到宋江,大喜道: “哥哥找到了!快去报告晁头领!” 石勇和李立分头去报信。 宋江问刘唐: “你们怎么知道我来这里,还来救我?” 刘唐答道: “哥哥刚下山,晁头领和吴军师放心不下,就叫戴宗院长立刻下山打探哥哥的下落。” “晁头领还是不放心,又派我们几个人来接应,怕哥哥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半路上我们遇到戴宗,他说:‘有两个贼人正在追赶哥哥。’” “晁头领大怒,命令戴宗回山寨,只留下吴军师、公孙胜、阮家三兄弟、吕方、郭盛、朱贵、白胜看守寨栅,其他兄弟都来这里找哥哥。” “我们听到有人说:‘宋江被赶进还道村了。’” “于是我们把村口守着的那些家伙全杀了,一个不留,只有这几个跑进村里来。” “李大哥追了上来,我们也跟着赶进来。” “没想到哥哥在这里!” 话还没说完,石勇带着晁盖、花荣、秦明、黄信、薛永、蒋敬、马麟赶来了,李立也带着李俊、穆弘、张横、张顺、穆春、侯健、萧让、金大坚一行人也到了。 众多好汉都聚在一起,宋江一一拜谢众位头领。 晁盖说: “我叫贤弟不要亲自下山,你不听我的话,差点又出事了。” 宋江说: “小弟只是为了父亲的事,心里挂念,坐卧不安,不得不亲自来一趟。” 晁盖说: “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令尊和令弟的家眷,我已经让戴宗带着杜迁、宋万、王矮虎、郑天寿、童威、童猛送他们上山了,现在已经到山寨了。” 宋江听了大喜,拜谢晁盖道: “仁兄如此大恩,宋江死也无怨了!” 晁盖和宋江都非常高兴,与众头领一起上马,离开了还道村口。 宋江在马上用手抚额,望天拜谢,说道: “感谢神明庇佑,日后我一定回来还愿。” 有诗为证: 且喜馀生得命归,剥床深喜脱灾非。 仰天祝谢仁晁盖,暗把家园载得回。 ~~~~ 庆幸自己还能活着回来,保住性命。 虽然经历了危险,但最终脱离了灾难,心中深感庆幸。 仰天感谢仁慈的晁盖,感激他的救助之恩。 暗中将家人平安带回,心中充满欣慰。 且说一行人马离开还道村,径直返回梁山泊。 吴学究带领守山的头领们,直到金沙滩,都来迎接。 到了大寨的聚义厅上,众好汉都相见了。 宋江问道: “我父亲在哪里?” 晁盖便叫人: “请宋太公出来。” 不一会儿,铁扇子宋清驾着一乘山轿,抬着宋太公到来。 众人扶着宋太公下轿,走上厅来。 宋江见了,喜从天降,笑逐颜开。 宋江再次拜谢道: “父亲受惊了!” “宋江做了不孝之子,连累了父亲担惊受怕!” 宋太公说: “赵能那家伙每天派人来守着我们家,只等江州的公文一到,就要抓我们父子俩送去官府。” “听到你在庄后敲门时,已经有八九个士兵在前面的草厅上,后来不知怎么就不见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被赶走的。” “到了三更时分,又有两百多人打开庄门,把我扶上轿子抬走,还让你兄弟宋清收拾了箱笼,放火烧了庄院。” “那时我也来不及问个缘由,就被直接带到了这里。” 宋江说: “今天父子团圆相见,全靠众位兄弟的力!” 他叫弟弟宋清拜谢了众位头领。 晁盖等人一一拜见了宋太公后,便杀牛宰马,摆下庆喜筵席,庆祝宋江父子团圆。 当天大家喝得大醉才散去。 第二天又摆下筵席庆贺,大小头领都非常高兴。 第三天,再次摆下筵席,庆祝宋江父子团聚。 忽然,公孙胜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想起自己的老母亲在蓟州,离家已久,不知情况如何。 在大家饮酒时,公孙胜起身对众头领说道: “感谢众位豪杰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恩情如同骨肉。” “只是我自从跟随晁头领上山以来,每日宴乐,一直没有回乡。” “蓟州的老母亲还在那里,我的师父也可能在挂念我。” “我想回乡探望一趟,暂时告别众位头领,三五个月后再回来相见,以了却我的心愿,也免得老母亲挂念。” 晁盖说: “之前已经听先生提过,令堂在北方无人侍奉。” “既然你这么说,我们也不好阻拦,只是不忍分别。” “虽然你要走,但明天我们一定要为你送行。” 公孙胜谢过大家,当天大家喝得大醉才散去,各自回帐中休息。 第二天一早,大家就在关下摆下筵席,为公孙胜饯行。 当天,众头领都在关下为他送行。 且说公孙胜依旧打扮成云游道士的模样,腰间系着腰包和肚包,背上背着雌雄宝剑,肩上挂着棕笠,手里拿着鳖壳扇,便下山来。 众头领在关下摆下筵席,各自举杯为他送别。 饯行结束后,晁盖说: “一清先生,此去难留,但不可失信。” “本来不该让先生走,只是令堂在上,我们不敢阻拦。” “百日之后,我们专等先生归来,切不可爽约。” 公孙胜说: “承蒙众位头领长久以来的照顾,小道岂敢失信。” “回家拜见师父,安顿好老母后,便回山寨。” 宋江说: “先生何不带几个人去,顺便把令堂接上山来,早晚也能侍奉她。” 公孙胜说: “老母一生喜欢清静,受不了惊吓,所以不敢接她来。” “家中自有田产山庄,老母自己能料理。” “小道只是回去探望一趟,很快就回来,再与大家聚义。” 宋江说: “既然如此,我们听先生的安排。” “只希望先生早日归来!” 晁盖拿出一盘金银相送。 公孙胜说: “不用这么多,只要三分之一就够了。” 晁盖坚持让他收下一半,公孙胜将钱打包装好,向大家行了个稽首礼,告别众人,过了金沙滩,便往蓟州去了。 众头领散席后,正准备上山,忽然听到黑旋风李逵在关下放声大哭。 宋江连忙问道: “兄弟,你为什么烦恼?” 李逵哭道: “真是气死我了!” “这个去接爹,那个去接娘,偏偏我李逵像是从土坑里钻出来的,没人管!” 晁盖问: “你现在想怎么办?” 李逵说: “我家里只有一个老娘,我哥哥又在别人家做长工,怎么能让我娘过上好日子?” “我要去接她来这里,让她也快活几天。” 晁盖说: “李逵说得对。” “我派几个人跟你一起去,把你娘接上山来,也是好事。” 宋江却说: “不行!李逵兄弟性子急躁,回乡去肯定会出事。” “就算派人跟他一起去,也不妥当。况且他脾气火爆,路上难免与人冲突。” “他在江州杀了那么多人,谁不认识他是黑旋风?” “现在官府肯定已经发了文书去追捕他。” “你长得凶恶,万一出了事,路途遥远,我们怎么知道?” “你先等一段时间,等风声平静了再去接也不迟。” 李逵听了,焦躁地叫道: “哥哥,你也是个偏心的人!” “你爹能接上山来享福,我娘却要在村里受苦。” “这不是要气死我吗!” 宋江说: “兄弟,你别急。既然你要去接娘,只要答应我三件事,我就让你去。” 李逵问: “哪三件事?” 宋江伸出两个指头,准备说出这三件事。 正是: 李逵将要去高山顶上,杀一窝猛兽毒虫; 在沂水县中,损几条生灵性命。 他将施展撼天动地的手段,来斗那巴山跳涧的猛兽。 究竟宋江对李逵说出了哪三件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假李逵剪径劫单人 黑旋风沂岭杀四虎1 诗曰: 家住沂州翠岭东,杀人放火恣行凶。 因餐虎肉长躯健,好吃人心两眼红。 闲向溪边磨巨斧,闷来岩畔斫乔松。 有人问我名和姓,撼地摇天黑旋风。 ~~~~ 我家住在沂州翠岭东边,杀人放火肆意胡作非为。 因为吃虎肉,身躯变得健壮,喜欢吃人心导致两眼发红。 闲暇时在溪边磨巨大的斧头,烦闷时在岩畔砍高大的松树。 有人问我的姓名,我乃震撼天地的黑旋风。 话说李逵问道: “哥哥,你且说是哪三件事,我都依你。” 宋江说道: “你要去沂州沂水县接母亲,第一件,直接回来,路上不可喝酒; 第二件,因为你性子急躁,没人愿意和你同去,你只能悄悄地去接了母亲回来; 第三件,你用的那两把板斧,不要带去,路上要小心谨慎,早去早回。” 李逵说道: “这三件事有什么不能依的!” “哥哥放心。我今天就出发,不再耽搁了。” 当下李逵收拾得利落,只挎了一口腰刀,提了一条朴刀,带了一锭大银和三五个小银子,喝了几杯酒,向众人行了个大礼,告别后便下山去了,过了金沙滩。 晁盖、宋江以及众头领送行结束,回到大寨里的聚义厅坐下。 宋江放心不下,对众人说: “李逵这个兄弟,这次去必然会有差错。” “不知众兄弟们谁是那个地方的人,可以到那里去探听消息?” 杜迁说道: “只有朱贵原本是沂州沂水县人,和他是同乡。” 宋江听完,说道: “我竟然忘了。” “前些天在白龙庙聚会时,李逵已经自己认出朱贵是同乡人。” 宋江便派人去请朱贵。 小喽啰飞奔下山来报告,一直到店里,把朱贵请来了。 宋江说道: “现在李逵兄弟前往家乡接老母亲,因为他酒性不好,所以不肯派人跟他一起去。” “实在担心路上有意外,我们难以知道。” “如今知道贤弟是那个地方的人,你可以去那里探听一趟。” 朱贵回答: “小弟是沂州沂水县人,现在有一个兄弟,叫做朱富,在本县西门外开着个酒店。” “这个李逵,他是本县百丈村董店东边住的,有个哥哥,叫做李达,专门给人家做长工。” “这个李逵从小就凶狠顽皮,因为打死了人,逃亡于江湖,一直不曾回家。” “如今让小弟去那里探听也没问题,只是担心店里无人看管。” “小弟也很长时间没有还乡,也正要回家探望兄弟一趟。” 宋江说道: “这个无人看店的事,不必你担忧,我自会让侯健、石勇替你暂时管理几天。” 朱贵领了这些话,辞别了众头领下山,便走到店里,收拾包裹,把店面交接给石勇、侯健,自己奔向沂州去了。 这里宋江与晁盖在寨中每天摆宴席,喝酒快乐,和吴用研习天书,不再详细叙述。 再说李逵独自一个人离开了梁山泊,选择道路来到沂水县境内。 一路上李逵确实不喝酒,因此没有惹事,没什么可说的。 走到沂水县西门外,看见一群人围着榜文观看。 李逵也站在人群中,听到读道: 榜上第一名正贼宋江,是郓城县人; 第二名贼戴宗,是江州两院的押狱; 第三名从贼李逵,是沂州沂水县人。 李逵在背后听了,正准备指手画脚,没有办法的时候,只见一个人抢向前来,拦腰抱住,叫道: “张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逵转过身看时,认出是旱地忽律朱贵。 李逵问道: “你怎么也在这里?” 朱贵说: “你先跟我来说话。” 两人一同来到西门外附近村子的一个酒店里,直接进入到后面一间安静的房间坐下。 朱贵指着李逵说: “你好大胆!那榜上明明写着悬赏一万贯钱捉拿宋江,五千贯捉拿戴宗,三千贯捉拿李逵,你却怎么站在那里看榜?” “倘若被眼疾手快的人抓住送去官府,怎么办?” “宋公明哥哥只怕你惹事,不肯让人跟你一同来; 又怕你到这里做出出格的事,随后特地让我赶来探听你的消息。” “我晚下山一天,又比你先到一天。” “你怎么今天才到这里?” 李逵说道: “是哥哥吩咐,叫我不要喝酒,因此路上走得慢了。” “你怎么认得这个酒店?” “你是这里的人,家在哪里住?” 朱贵说道: “这个酒店就是我兄弟朱富家里。” “我原本是这里的人,因为在江湖上做客,亏掉了本钱,就在梁山泊落草,现在才回来。” 便叫兄弟朱富来与李逵相见。 朱富置办酒席款待李逵。 李逵说道: “哥哥吩咐,叫我不要喝酒,今天我已经到家乡了,就喝两碗,有什么要紧!” 朱贵不敢阻拦他,任由他喝。 当夜一直喝到四更时分,安排了些饭食,李逵吃了,趁着五更时分晓星残月,霞光明亮,就投身村里去。 朱贵吩咐道: “不要从小路去。” “只从大朴树转弯,投奔东边的大路,一直往百丈村去,就是董店东边。” “快接了母亲来,和你早点回山寨去。” 李逵说道: “我从小路去,不是更近?走大路,谁能耐着绕那么远?” 朱贵说道: “小路走,有很多大虫,又有趁机抢夺包裹的拦路贼人。” 李逵回应道: “我怕什么!” 戴上毡笠儿,提着朴刀,挎着腰刀,辞别了朱贵、朱富,就出门投奔百丈村去了。 大约走了几十里,天色渐渐微亮,在那露草之中,赶出一只白兔儿来,朝着前路跑去了。 李逵追赶了一直,笑道: “那畜生倒引了我一段路!” 有诗为证: 山径崎岖静复深,西风黄叶满疏林。 偶逢双斧喽啰汉,横索行人买路金。 ~~~~ 山径崎岖安静又幽深,西风吹着黄叶布满稀疏的树林。 偶然遇到拿着双斧的喽啰汉子,蛮横索要行人买路的钱财。 正走着,忽然看见前面有一片大约五十来株大树组成的树林,正值初秋时节,树叶已经变红。 李逵走到树林边上,突然从树林里转出一条大汉,喝道: “识相的留下买路钱,免得我动手抢你的包裹!” 李逵看那人时,只见他头戴一顶红绢头巾,身穿一件粗布袄子,手里拿着两把板斧,脸上还抹着黑墨。 李逵见了,大喝一声: “你是什么鸟人,竟敢在这里拦路抢劫!” 那汉子说道: “你要是问我的名字,我说出来,估计会吓破你的胆!” “老爷我叫黑旋风!” “你留下买路钱和包裹,我就饶你性命,放你过去。” 李逵大笑道: “你这厮真是没出息!” “你是什么人?” “从哪里来的?” “竟敢冒充我的名号,在这里胡作非为!” 李逵挺起手中的朴刀,直奔那汉子冲去。 那汉子哪里抵挡得住,刚想逃跑,就被李逵一刀刺中大腿,翻倒在地。 李逵一脚踩住他的胸口,喝道: “认得老爷吗?” 那汉子在地上叫道: “爷爷!饶了孩儿的性命吧!” 李逵说道: “我才是江湖上真正的黑旋风李逵!” “你这家伙竟敢败坏我的名声!” 那汉子说道: “小人虽然姓李,但不是真正的黑旋风。” “因为爷爷在江湖上名声显赫,提起您的大名,连神鬼都害怕,所以小人冒用您的名号,在这里拦路抢劫。” “但凡有孤单的客人经过,听到‘黑旋风’三个字,就吓得丢下行李逃走了,因此小人得了些钱财,但从未敢害人性命。” “小人自己的名字叫李鬼,就住在前面的村子里。” 李逵说道: “你这家伙太无礼了,竟敢在这里抢人财物,还败坏我的名声,学我用两把板斧!” “先吃我一斧再说!” 说着,李逵劈手夺过一把斧头就要砍下去。 李鬼慌忙叫道: “爷爷!您杀我一个,就等于杀了两个人!” 李逵听了,停下手问道: “怎么杀你一个就等于杀了两个人?” 李鬼说道: “小人本来不敢拦路抢劫。” “只因家里有个九十岁的老母亲,无人赡养,所以小人才冒用爷爷的大名吓唬人,抢些单身客人的财物来养活老母亲,但从未敢害过一个人。” “如今爷爷要是杀了小人,家中的老母亲必定会饿死。” 李逵虽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但听了这话,心里寻思道: “我这次特地回家接老娘,若杀了一个养娘的人,天地也不会保佑我。” “罢了罢了,我饶了你这厮的性命!” 于是放开了他。 李鬼提着斧头,跪地磕头拜谢。 李逵说道: “我才是真正的黑旋风。” “从今以后,你不许再败坏我的名声。” 李鬼说道: “小人这次保住了性命,回家一定改行,再也不敢冒用爷爷的名号在这里抢劫了。” 李逵说道: “你有孝心,我给你十两银子做本钱,去改行吧。” 李鬼拜谢道: “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再生的爹娘!” 李逵便取出一锭银子,递给李鬼。 李鬼拜谢后离开了。 李逵自己笑道: “这厮真是撞到我手里了!” “既然他是个孝顺的人,一定会改行。” “我要是杀了他,也不合天理。” “我也该走了。” 于是拿起朴刀,沿着山间小路继续前行。 走到巳时(上午九点到十一点),李逵感到又饿又渴,四周都是山间小路,看不到一家酒馆或饭馆。 第四十三回 假李逵剪径劫单人 黑旋风沂岭杀四虎2 正在行走的时候,远远地山凹里露出两间草屋。 李逵看见了,便跑到那户人家去。 只见后面走出一个妇人来,头发梳成髽髻,鬓边插着一簇野花,脸上搽着胭脂和铅粉。 李逵放下朴刀,说道: “嫂子,我是过路的客人,肚子饿了,找不到酒食店。” “我给你一贯足钱,请你给我做些酒饭吃。” 那妇人见了李逵这副模样,不敢说没有,只得回答道: “酒是没地方买的,饭倒是可以做些给你吃。” 李逵说道: “也行,多做一些,我肚子饿得慌。” 那妇人问: “做一升米够吗?” 李逵说道: “做三升米饭来吃。” 那妇人便去厨房生火,然后到溪边淘米,准备做饭。 李逵则转到屋后的山边去方便,只见一个汉子,手脚并用,从山后回来。 李逵转到屋后听时,那妇人正要上山去摘菜,打开后门看见了,便问道: “相公,你的腿怎么了?” 那汉子回答道: “娘子,我差点儿就见不到你了。” “你说我倒霉不倒霉!” “本来想出去找个单身的路人下手,结果等了整整半个月,都没遇到一个。” “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你猜是谁? ” “原来就是那个真黑旋风!” “结果撞上了他,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被他用朴刀捅翻在地,差点要杀了我。” “我假装喊道:‘你杀了我一个,却害了我两个。’” “他就问我原因,我告诉他:‘家里有个九十岁的老娘,没人养活,肯定会饿死。’” “那家伙居然信了,饶了我一命,还给了我一个银子做本钱,让我改行养活老娘。” “我怕他醒悟过来追上来,就赶紧离开了那片林子,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睡了一觉,从后山走回家来。” 那妇人说道: “别大声说话!刚才有个黑大汉来家里,让我做饭,难道就是他?” “现在他坐在门前,你去看看。” “如果是他,你就去找些麻药来,放在菜里,让他吃了,麻翻在地。” “然后我们一起对付他,抢了他的金银,搬到县城里去住,做些买卖,岂不是比在这里打劫强得多!” 李逵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便怒道: “这厮真是可恶!” “我不仅给了他银子,还饶了他的性命,他竟然还想害我。” “这真是天理难容!” 他立刻转身绕到后门边。 李鬼正要出门,被李逵一把揪住,那妇人见状慌忙从前门逃走了。 李逵抓住李鬼,将他按倒在地,从腰间拔出刀来,一刀割下了他的头。 李逵拿着刀,又跑到前门去找那妇人,却发现她已经不知去向。 李逵回到屋内,去房间里搜查,发现有两个竹笼,里面装着些旧衣服,底下还搜出了一些碎银两和几件首饰,李逵把这些都拿走了。 他又去李鬼身上搜出了那锭小银子,把所有财物都打包好。 接着,他去看锅里的饭,发现三升米饭已经煮熟了,只是没有菜下饭。 李逵盛了饭,吃了几口,看着自己笑道: “真是个傻子!面前有好肉,却不知道吃!” 他拔出腰刀,从李鬼的腿上割下两块肉,用水洗净后,在灶里扒了些炭火烤着吃。 他一边烤一边吃,吃饱后,把李鬼的尸体拖到屋下,放了一把火,然后提着朴刀,独自沿着山路离开了。 那草屋被风一吹,很快就烧成了灰烬。 有诗为证: 劫掠资财害善良,谁知天道降灾殃。 家园荡尽身遭戮,到此翻为没下场。 ~~~~ 劫掠资财伤害善良之人,谁知道天道降下灾祸。 家园全部丧失自身遭遇杀戮,到这里反倒落得没有好下场。 李逵赶到董店东时,太阳已经西斜。 他径直跑回家中,推开门进去,只听见母亲在床上问道: “是谁进来了?” 李逵一看,见母亲双眼已经失明,正坐在床上念佛。 李逵说道: “娘!铁牛回来了!” 母亲说道: “我的儿啊,你走了这么久,这几年在哪里安身?” “你大哥只是在别人家做长工,勉强挣些饭食,根本不够养活我!” “我常常想念你,眼泪都流干了,因此瞎了双眼。” “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李逵心里想: “我要是说在梁山泊落草为寇,娘肯定不会跟我去。” “我还是编个谎话吧。” 于是李逵回答说: “铁牛现在做了官,特地回来接娘去享福。” 母亲说道: “真是太好了!” “可是你怎么带我去呢?” 李逵说道: “铁牛背着娘到前面路上,再找一辆车来载着娘去。” 母亲说道: “等你大哥回来,再商量一下吧。” 李逵说道: “还等什么,我这就带娘走。” 正当李逵准备带着母亲离开时,只见李达提着一罐子饭回来了。 李达一进门,李逵便拜见道: “哥哥,多年不见了。” 李达却骂道: “你这厮回来干什么?又来连累人!” 母亲连忙说道: “铁牛现在做了官,特地回来接我。” 李达反驳道: “娘啊!别听他胡说八道!” “当初他打死了人,害得我披枷带锁,受尽了苦头。” “现在又听说他和梁山泊的贼人一起劫了法场,大闹江州,如今在梁山泊做了强盗。” “前几天江州的公文发到我们这里,要追捕他归案,还要抓我去官府对质。” “幸亏有财主替我打点官司,说:‘他兄弟已经十来年不知去向,也没回过家,可能是同名同姓的人冒充的。’” “又替我上下打点,这才免了官司。” “现在官府已经出榜,悬赏三千贯捉拿他。” “你这厮不死,还敢回家来胡说八道!” 李逵说道: “哥哥别生气,干脆你也跟我一起上山去快活,岂不是更好?” 李达听了大怒,本想动手打李逵,但又打不过他,只好把饭罐摔在地上,气冲冲地走了。 李逵心想: “他这一去,肯定会报官来抓我,我就脱不了身了,不如早点走。” “我大哥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我且留下一锭五十两的大银子放在床上。” “大哥回来见了,肯定不会追来。” 于是李逵解下腰包,取出一锭大银子放在床上,对母亲说道: “娘,我背你走吧。” 母亲问道: “你要背我去哪里?” 李逵说道: “娘别问了,只管跟我去享福就是了。” “我背你去,不会有事的!” 李逵随即背起母亲,提着朴刀,出门沿着小路匆匆离去。 却说李达跑到财主家报了信,带着十来个庄客,飞快地赶回家中查看,却发现母亲已经不见了,只见床上留下一锭大银子。 李达见了这锭大银子,心里琢磨道: “铁牛留下银子,背娘去了哪里?” “肯定是梁山泊有人来接应他。” “我要是追上去,恐怕会丢了性命。” “他背着娘走了,肯定是去山寨里享福了。” 众人见李逵已经不见踪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达对众庄客说道: “这铁牛背娘走了,不知道往哪条路去了。” “这里小路错综复杂,怎么才能追得上他?” 众庄客见李达也没了主意,便各自回去了。 这里暂且不提。 只说李逵担心李达带人追赶,背着母亲,只往深山密林中的僻静小路奔去。 眼看天色渐晚,只见: 暮烟横远岫,宿雾锁奇峰。 慈鸦撩乱投林,百鸟喧呼傍树。 行行雁阵坠长空,飞入芦花; 点点萤光明野径,偏依腐草。 茅荆夹路,惊闻更鼓之声; 古木悬崖,时见龙蛇之影。 卷起金风飘败叶,吹来霜气布深山。 ~~~~ 暮色中的烟雾笼罩着远处的山峦,夜雾锁住了奇峰。 慈鸦慌乱地飞回林中,百鸟在树旁喧闹鸣叫。 成行的大雁从长空坠落,飞入芦花丛中; 点点的萤火虫在野径上闪烁,依附在腐草旁。 路旁的茅草和荆棘中,隐约传来更鼓的声音; 古老的树木悬挂在悬崖边,时而仿佛有龙蛇的影子。 秋风卷起金色的落叶,吹散了败叶,霜气弥漫在深山之中。 当下李逵背着母亲来到山岭下,天色已经晚了。 母亲双眼失明,分不清白天黑夜。 李逵却认得这条岭叫做沂岭,翻过岭去,那边才有人家。 母子俩趁着星光明亮、月色皎洁,一步步艰难地往岭上爬去。 母亲在背上说道: “我儿,能不能找点水给我喝?” 李逵答道: “老娘,等过了岭,借个地方安顿下来,再做饭吃吧。” 母亲说道: “我中午只吃了些干饭,现在渴得受不了。” 李逵说道: “我也渴得喉咙冒烟了。” “你先等我背你到岭上,再找水给你喝。” 母亲哀求道: “我儿,我真的渴得要命了!救救我吧!” 李逵说道: “我也困倦得不行了!” 李逵好不容易把母亲背到岭上,在松树边的一块大青石上放下母亲,把朴刀插在旁边,叮嘱道: “娘,耐心坐一会儿,我去找水给你喝。” 李逵听到溪涧里传来水声,循声找去,爬过了两三处山脚,来到涧边一看,果然有一条清澈的溪水。 这溪水有多美呢?有诗为证: 穿崖透壑不辞劳,远望方知出处高。 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 ~~~~ 穿过山崖穿透山谷不辞辛劳,从远处望才知道源头很高。 溪涧怎么能留得住,最终归向大海化作波涛。 第四十三回 假李逵剪径劫单人 黑旋风沂岭杀四虎3 李逵扒到溪边,捧起水来喝了几口,心里想: “怎么才能把这水带回去给娘喝呢?” 他站起身来,四处张望,远远看见山顶上有个小庵。 李逵心想: “太好了!” 于是攀着藤蔓,爬上了庵前。 推开门一看,原来是个泗州大圣祠堂,前面有个石香炉。 李逵用手去搬,发现香炉是和底座连在一起的,根本搬不动。 他一怒之下,连底座一起搬起来,往石阶上一磕,把香炉磕了下来。 他拿着香炉回到溪边,把香炉浸在水里,拔了些乱草,把香炉洗干净,装了半香炉水,双手捧着,沿着原路返回。 李逵回到松树边,发现母亲不见了,只见朴刀还插在那里。 他叫了几声“娘”,却没有任何回应。李逵定睛一看,四下里都找不到母亲的踪影。 走了不到三十步,只见草地上有一滩血迹。 李逵心里越发疑惑,顺着血迹找去,来到一个大洞口,只见两只小老虎正在舔一条人腿。 李逵心里一惊,想道: “我从梁山泊回来,特地来接老娘,千辛万苦背到这里,却被你们吃了!” “这老虎拖着的人腿,不是我娘的还能是谁的!” 他心头怒火中烧,黄须竖起,提起朴刀,朝那两只小老虎刺去。 其中一只小老虎被刺中,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被李逵一刀刺死。 另一只小老虎吓得钻进了洞里,李逵追进洞里,也把它刺死了。 李逵刚钻进老虎洞,就听见外面有动静。 他伏在洞里往外看,只见一只母老虎张牙舞爪地朝洞口走来。 李逵心想: “正是你这畜生吃了我娘!” 他放下朴刀,从腰间拔出腰刀。 那母老虎走到洞口,先用尾巴往洞里一扫,然后后半截身子坐进了洞里。 李逵在洞里看得清楚,趁母老虎尾巴扫过的瞬间,用尽全力,一刀刺向母老虎的肛门。 李逵用力过猛,连刀柄都刺了进去。 那母老虎惨叫一声,带着刀跳过了溪涧,逃走了。 李逵拿起朴刀,追出洞口。 那老虎负伤疼痛,直接冲下了山岩。 李逵正要追赶,忽然一阵狂风卷起,吹得树叶如雨般落下。 自古道: “云生从龙,风生从虎。” 那一阵风起处,星月光辉之下,一声大吼,忽地跳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 李逵看那大虫,只见: 一声吼叫轰霹雳,两眼圆睁闪电光。 摇头摆尾欺存孝,舞爪张牙啖狄梁。 ~~~~ 一声吼叫如同轰雷霹雳,两只眼睛圆睁好似闪电光芒。 摇头摆尾能欺负李存孝,舞爪张牙要吞食狄仁杰和梁国公(狄梁公,指狄仁杰)。 那猛虎朝李逵猛扑过来,李逵却不慌不忙,趁着老虎扑来的势头,手起一刀,正中老虎的下颌。 老虎被这一刀刺中,再也无法继续扑击,一来因为疼痛难忍,二来气管被伤。 老虎退了不到五七步,只听“轰”的一声,像半座山倒塌一般,瞬间死在了岩下。 李逵一口气杀死了母虎和三只小虎,又回到虎窝边,提着刀仔细查看了一遍,生怕还有其他的老虎,但已经没有任何踪迹了。 李逵也感到十分疲惫,便走到泗州大圣庙里,睡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李逵回到虎窝边,收拾了母亲的两条腿和剩下的遗骨,用布衫包裹好,带到泗州大圣庵后面,挖了一个土坑,将母亲的遗骨安葬了。 李逵大哭了一场,心中悲痛万分。 有诗为证: 沂岭西风九月秋,雌雄猛虎聚林丘。 因将老母身躯啖,致使英雄血泪流。 手执钢刀探虎穴,心如烈火报冤仇。 立诛四虎威神力,千古传名李铁牛。 ~~~~ 在沂岭西风吹拂的九月秋天,公虎母虎聚集在山林山丘。 因为老母的身躯被老虎吞食,导致英雄血泪流淌。 手里拿着钢刀探寻虎穴,心中如同烈火要报这冤仇。 立刻诛杀四只老虎展现出威风神力,千古流传名声的是李铁牛。 李逵此时又饿又渴,便收拾好包裹,提着朴刀,慢慢寻路走下岭来。 只见五七个猎户正在那里收拾窝弓和弩箭。 他们见李逵满身血污,从岭上走下来,都吃了一惊,问道: “你这客人莫非是山神土地?怎么敢独自过岭来?” 李逵听了,心里寻思道: “如今沂水县正出榜悬赏三千贯钱捉我,我怎么能说实话?” “只能编个谎了。” 于是答道: “我是个过路的客人。” “昨夜和我娘一起过岭,因我娘口渴要喝水,我去岭下取水,结果那大虫把我娘拖去吃了。” “我一路寻到虎巢里,先杀了两个小虎,后杀了两个大虎。” “在泗州大圣庙里睡到天亮,才下山来。” 众猎户听了,齐声叫道: “不信!你一个人怎么能杀得了四只虎?” “就算是李存孝和子路那样的英雄,也只能打死一只虎。” “那两个小虎倒不算什么,但那两只大虎可非同小可。” “我们为了这两只畜生,不知挨了多少棍棒。” “这条沂岭自从有了这窝虎,已经三五个月没人敢走了。” “我们不信!你莫不是在骗我们?” 李逵说道: “我又不是这里的人,没必要骗你们!” “你们若不信,我带你们上岭去看看,顺便叫些人来把虎扛下来。” 众猎户听了,说道: “如果真有这事,我们自然会重重谢你。这可是好事!” 于是众猎户打起呼哨,不一会儿,聚起了三五十人,都拿着挠钩、枪棒,跟着李逵再次上岭。 此时天已大亮,众人来到山顶,远远望见虎窝边果然有两只小虎被杀,一只在窝内,一只在窝外; 一只母老虎死在山岩边;一只雄虎死在泗州大圣庙前。 众猎户见四只老虎都被杀死,个个欢喜,便用绳子将老虎捆好,众人一起扛着老虎下了岭,还邀请李逵一同去请赏。 同时,他们派人先去通知里正和上户,大家都来迎接,将老虎抬到一个大户人家,名叫曹太公的庄上。 这曹太公原本是个闲散的小吏,专在乡里横行霸道,近来发了些横财,但为人品行不端。 曹太公亲自出来迎接,与李逵相见后,邀请他到草堂上坐下,详细询问杀虎的经过。 李逵便把昨夜和母亲一起到岭上,因母亲口渴要喝水,结果母亲被老虎拖走,自己一怒之下杀了四只老虎的经过说了一遍。 众人听了都惊呆了。 曹太公问道: “壮士高姓大名?” 李逵答道: “我姓张,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张大胆。” 曹太公赞叹道: “果然是个大胆的壮士!” “若不是胆大,怎么能杀得了四只老虎!” 一边说着,一边叫人安排酒菜款待李逵。 众人对李逵的英勇行为赞不绝口,纷纷向他敬酒。 李逵虽然心中挂念母亲的惨死,但见众人如此热情,也不好推辞,只得暂时应付。 他心里明白,自己身份特殊,不能久留,便暗自盘算着如何脱身。 且说村里人得知沂岭上杀了四只老虎,老虎被抬到曹太公家。 消息传遍了附近的村庄和店铺,哄动了前村后村,连山里的偏僻人家也纷纷赶来,男女老少成群结队地来看老虎。 大家进了曹太公家,见曹太公正招待那位打虎的壮士在厅上喝酒。 人群中却有李鬼的老婆,她逃到前村的爹娘家里,也随着众人来看老虎。 她一眼便认出了李逵的模样,慌忙跑回家对爹娘说道: “这个杀虎的黑大汉,就是杀了我相公、烧了我屋子的那个人。” “他正是梁山泊的黑旋风李逵!” 李鬼的爹娘听了,连忙去报告里正。 里正听了,说道: “他既然是黑旋风,那正是岭后百丈村打死了人的李逵,逃到江州后又犯事,官府已经行文到本县原籍追捕他。” “如今官府悬赏三千贯钱捉拿他,没想到他竟然跑到这里来了!” 里正暗地里派人去请曹太公来商议。 曹太公借口换衣服,急忙赶到里正家。 里正说道: “这个杀虎的壮士,正是岭后百丈村的黑旋风李逵。” “现在官府正下令捉拿他。” 曹太公说道: “你们要打听清楚。” “如果不是他,反倒惹出麻烦。” “如果真是他,那倒好办。” “要抓他也容易;只怕不是他,那就难办了。” 里正说道: “只有李鬼的老婆认得他。” “她曾在家里给这个人做饭,亲眼见到李逵杀了李鬼。” 曹太公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暂且只管置办酒席招待他,然后问他:这次杀了老虎,是要去县里请功,还是在村里讨赏?” “如果他不肯去县里请功,那肯定就是黑旋风了。” “我们让人轮流给他敬酒,把他灌醉,绑在这里,再去报告本县,派都头来抓他。” “这样便可万无一失。” 众人听了都说道: “说得对。” 里正便与众人商量定了。 有《浣溪沙》词为证: 杀却凶人毁却房,西风林下路匆忙,忽逢猛虎聚前冈。 格杀虽除村岭患,潜谋难免报仇殃,脱离罗网更高强。 ~~~~ 杀了恶人毁了房,在西风林中的道路上匆忙,忽然遇到猛虎聚集在前冈。 格杀虽然除去了村岭的祸患,暗中的图谋难免招来报仇的灾殃,想要脱离罗网更要本领高强。 曹太公回家后,热情款待李逵,一面吩咐置办酒席,一面说道: “刚才有些怠慢,请壮士不要见怪。” “请壮士解下腰间的包裹,放下朴刀,放松坐一坐。” 李逵说道: “好,好!我的腰刀已经刺在母老虎的肚子里了,只有刀鞘在这里。” “如果你们剥虎皮时找到了,记得还给我。” 曹太公说道: “壮士放心,我这里有的是好刀,送一把给壮士带着。” 李逵解下腰间的刀鞘和包裹,都交给庄客收好,然后把朴刀靠在墙边。 曹太公叫人端来大盘的肉和大壶的酒,众多大户、里正和猎户等人轮番给李逵敬酒,大碗大杯地劝他喝。 曹太公又问道: “不知壮士是要把这老虎送到县里请功,还是在这里讨些赏钱?” 李逵说道: “我是个过路的客人,时间紧迫。” “偶然杀了这窝老虎,不用去县里请功。” “在这里讨些赏钱就行了。如果没有,我也就走了。” 曹太公说道: “怎么敢怠慢壮士!” “稍后村里会凑些盘缠送给壮士。” “我这里自然会派人把老虎送到县里去。” 李逵说道: “先借我一件布衫换下这身血污的衣服。” 曹太公说道: “有,有。”随即取来一件细青布衲袄,给李逵换上。 只见门前鼓声响起,笛声悠扬,众人纷纷给李逵敬酒庆贺。 一杯冷酒,一杯热酒,李逵不知是计,只顾开怀畅饮,完全忘记了宋江之前的叮嘱。 不到两个时辰,李逵就被灌得酩酊大醉,站都站不稳了。 众人把他扶到后堂的空屋里,放倒在一条板凳上,用两条绳子连板凳一起绑住。 里正随即带人飞快地去县里报信,并带着李鬼的老婆去做原告,补了一纸状子。 此时消息传遍了沂水县,知县听说后大惊,连忙升堂问道: “黑旋风被抓住了吗?” “这可是谋反的人,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原告人和猎户们回答说: “他被绑在本乡曹大户家里。” “因为没人能制得住他,怕路上出意外,不敢押解过来。” 知县随即叫来本县的都头,吩咐他去把李逵押来。 这时,厅前转过一个都头来应命。 那人是谁? 有诗为证: 面阔眉浓须鬓赤,双睛碧绿似番人。 沂水县中青眼虎,豪杰都头是李云。 ~~~~ 他脸很宽,眉毛浓密,胡须泛红,双眼碧绿,就像外族人。 在沂水县里被称作“青眼虎”的豪杰都头,就是李云。 当下知县叫李云上厅来吩咐道: “沂岭下曹大户庄上抓住了黑旋风李逵。” “你多带些人去,悄悄把他押解来,不要惊动村里的人,免得让他跑了。” 李都头领命下厅,点了三十个老练的土兵,各自带上器械,直奔沂岭村而去。 这沂水县是个小地方,消息传得很快。 街市上已经传开了,说道: “抓住了闹江州的黑旋风,现在派李都头去押解他。” 朱贵在东庄门外朱富家听到了这个消息,慌忙到后面找兄弟朱富商量: “这黑厮又出事了!” “怎么救他?” “宋公明特地派我来打听消息,怕他出事。” “现在他被抓了,我要是救不了他,怎么回山寨见哥哥?这可怎么办!” 朱富说道: “大哥别慌。” “这李都头本事了得,三五十个人都近不了他的身。” “我们两个人同心协力,也不敢硬拼。” “只能智取,不能力敌。李云平时最疼我,常常教我使些器械。我有个办法对付他,只是我们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今晚煮上三二十斤肉,准备十几瓶酒,把肉切成大块,拌上蒙汗药。” “我们两个五更天带上几个伙计,挑着酒肉在半路僻静处等他。” “等他押解李逵经过时,假装给他贺喜,把酒肉给他们吃,等他们都麻翻了,再救李逵,怎么样?” 朱贵说道: “这计策太好了!” “事不宜迟,赶紧准备,早点行动!” 朱富说道: “只是李云平时不喝酒,就算麻翻了,醒得也快。” “还有件事:要是以后被他知道了,我们在这里就待不下去了。” 朱贵说道: “兄弟,你在这里卖酒也没什么出息。” “不如带上家小,跟我上山,一起入伙,论秤分金银,换套好衣服,岂不快活!” “今晚就叫两个伙计找辆车,先送你娘子和细软行李上路,约在十里牌等我们,然后一起上山。” “我包里正好有一包蒙汗药,李云不喝酒的话,就在肉里多放些,逼他多吃点,也能麻倒他。” “救了李逵,一起上山,有什么不好?” 朱富说道: “哥哥说得对。” 于是叫人找来一辆车,打点好三五个包裹,放在车上,家里的粗重物品都扔了。 朱富让娘子和儿女上了车,吩咐两个伙计跟着。 车子先走,救了李逵后,他们随后跟上。 有诗为证: 杀人放火惯为非,好似於菟插翅飞。 朱贵不施邀截计,定担枷锁入圜扉。 ~~~~ 杀人放火惯常做坏事,好似老虎插上翅膀飞。 朱贵不施展拦截的计策,定然要担着枷锁进监狱。 且说朱贵、朱富当夜煮好了肉,切成大块,拌上蒙汗药,连酒一起装成两担,带了二三十个空碗,还有一些拌了药的菜蔬,以防有人不吃肉也能中招。 两担酒肉由两个伙计各挑一担,朱贵和朱富自己则提了些果盒之类的东西。 四更天前后,他们直接来到僻静的山路口,坐等李云一行人。 天刚亮,远远地听到敲锣声,朱贵迎到路口。 只见那三十来个土兵,在村里喝了半夜酒,四更前后押着被反绑的李逵过来。 后面李都头坐在轿子上。眼看他们走近了,朱富便上前拦住,叫道: “师父,恭喜!小弟特来迎接。” 他从桶里舀了一壶酒,斟了一大杯,劝李云喝。 朱贵则端着肉,伙计捧着果盒。 李云见了,慌忙下轿,跳上前来说道: “贤弟,何必这么远来接我!” 朱富说道: “略表徒弟的孝心。” 李云接过酒,到嘴边却不喝。 朱富跪下说道: “小弟知道师父不喝酒,但今日这杯喜酒,还请喝半盏,算是徒弟的一点心意。” 李云推辞不过,勉强喝了两口。 朱富又说道: “师父不喝酒,那就请吃点肉。” 李云说道: “夜里已经吃饱了,吃不下。” 朱富说道: “师父走了这么远的路,肚子也该饿了。” “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随便吃点,也算给小弟一个面子。” 他拣了两块好的肉递过来。 李云见他如此殷勤,只得勉强吃了两块。 朱富又劝上户、里正和猎户等人喝酒,每人都劝了三杯。 朱贵则叫土兵和庄客们都来吃酒。 这伙人哪里管酒肉是冷是热、好吃不好吃,只顾往嘴里塞,风卷残云一般,抢着吃光了。 李逵瞪着眼睛,看了朱贵和朱富一眼,心里明白他们用了计,故意喊道: “你们也请我吃点!” 朱贵喝道: “你是歹人,哪有酒肉给你吃!你这杀才,快闭嘴!” 李云看着土兵,喝道: “快走!” 只见那些土兵一个个面面相觑,动弹不得,口颤脚麻,纷纷跌倒在地。 李云急叫: “中计了!” 他刚要上前,自己也觉得头重脚轻,软成一堆,晕倒在地。 这时,朱贵和朱富各夺了一条朴刀,喝道: “孩儿们别跑!” 两人挺起朴刀,追赶那些没吃酒肉的庄客和看热闹的人。 跑得快的逃走了,跑得慢的就被刺死在地。 李逵大叫一声,挣断了绑缚的麻绳,夺过一条朴刀,要杀李云。 朱富慌忙拦住,叫道: “别害他!” “他是我师父,为人最好。” “你只管先走。” 李逵应道: “不杀了曹太公那老驴,我出不了这口气!” 李逵追上,手起一朴刀,先刺死了曹太公和李鬼的老婆,接着又把里正杀了。 他杀得性起,把猎户一个个刺死,那三十来个土兵也都被他杀了。 那些看热闹的人和庄客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拼命往深村野路逃命去了。 李逵还在四处寻人厮杀,朱贵喝道: “不关看热闹的人的事,别乱伤人!” 慌忙拦住他。 李逵这才停手,从土兵身上剥了两件衣服穿上。 三个人提着朴刀,准备从小路离开。 朱富说道: “不好,我这样反而害了师父的性命!” “他醒来后,怎么向知县交代?” “他一定会追来。” “你们两个先走,我等他一会儿。” “我想起他以前教导了我的恩义,而且他为人忠直,等他追来,我就劝他一起上山入伙,也算报答他的恩情,免得他回县里受苦。” 朱贵说道: “兄弟,你说得对。” “我先去跟着车子走,留李逵在路边帮你等他。” “只是李云那厮吃的药少,不到一个时辰就会醒。” “如果他不追来,你们两个就别执迷不悟地等他了。” 朱富说道: “这是自然。” 于是朱贵先行离开了。 只说朱富和李逵坐在路边等候。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只见李云挺着一条朴刀,飞快地追来,大喊道: “强贼别跑!” 李逵见他来势汹汹,跳起身,挺着朴刀迎上去,生怕伤了朱富。 正是: 梁山泊内添双虎, 聚义厅前庆四人。 毕竟黑旋风斗青眼虎,二人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锦豹子小径逢戴宗 病关索长街遇石秀1 诗曰: 豪杰遭逢信有因,连环钩锁共相寻。 矢言一德情坚石,歃血同心义断金。 七国争雄今继迹,五胡云扰振遗音。 汉廷将相由屠钓,莫惜梁山错用心。 ~~~~ 英雄豪杰的遭遇是有原因的,相互连环勾结共同追寻。 发誓同心同德情谊坚如磐石,歃血为盟的同心义气能截断金属。 战国时七国争雄如今又有相继的迹象,五胡造成的纷扰留下了余音。 汉朝的将相出自屠夫和渔夫,不要惋惜在梁山错用了心思。 话说当时李逵挺着朴刀与李云交手,两人在官道旁斗了五七回合,不分胜负。 朱富见状,急忙用朴刀隔开两人,叫道: “先别打了!都听我说。” 两人这才停下手来。 朱富说道: “师父请听我说:小弟多蒙您的错爱,教我枪棒功夫,我心里一直感恩。” “只是我哥哥朱贵,现在梁山泊做了头领,奉了及时雨宋公明的命令,前来照管李大哥。” “若是您把李大哥押解到官府,我哥哥回去怎么向宋公明交代?” “所以才用了这个计策。刚才李大哥一时冲动要伤害师父,是小弟拦住了他,只杀了那些土兵。” “我们本打算要走了,但猜到师父回去后无法交代,一定会追来。” “小弟念及师父平日的恩情,特地在这里等您。” “师父,您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 “如今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又放走了黑旋风,您怎么回去见知县?” “您若是回去,必定吃官司受责罚,又没人来救您。” “不如今天就跟我们一起上山,投奔宋公明入伙。” “不知您意下如何?” 李云听了,沉思片刻,叹道: “贤弟,只怕他们不肯收留我。” 朱富笑道: “师父,您难道没听说过山东及时雨宋公明的大名吗?” “他专门招贤纳士,结交天下好汉。” 李云听了,长叹一口气道: “如今我已是无家可归,无处可投!” “幸好我也没有妻小,不怕吃官司被抓。” “只好跟你们一起上山了!” 李逵听了,大笑道: “我的哥哥,你早说嘛!” 于是李逵和李云互相行礼,结为兄弟。 李云没有娶妻,也没有家产,当下三人合为一处,赶去追车子。 半路上,朱贵接到了他们,十分高兴。 四位好汉一起跟着车仗前行,路上无话。 眼看快到梁山泊时,路上又遇到了马麟和郑天寿,两人见了他们,说道: “晁盖、宋公明两位头领派我们下山来打探你们的消息。” “既然已经见到你们,我们两个先回去报信。” 于是马麟和郑天寿先行上山报知去了。 第二天,四位好汉带着朱富的家眷,都到梁山泊大寨聚义厅来。 朱贵走上前,先引李云拜见晁、宋二头领,与众多好汉相见,介绍道: “这人是沂水县都头,姓李名云,绰号青眼虎。” 接着,朱贵引朱富拜见各位,说道: “这是我弟弟朱富,绰号笑面虎。” 都相互见了。 李逵讲述了接母亲到沂岭,母亲被老虎吃了,因此杀了四只老虎。 又讲了假李逵拦路被杀的事,众人都大笑。 晁盖、宋江二人笑道: “被你杀了四只猛虎,今天山寨里又添了两个活虎上山,正该庆祝。” 众多好汉十分高兴,便让人杀羊宰牛,摆筵席庆贺。 两个新来的头领,晁盖就让李云去左边白胜的上首坐定。 吴用说道: “近来山寨十分兴旺,引得四方豪杰望风而来,这都是二位头领的德行,也是众兄弟的福分。” “即便如此,还是请朱贵仍旧掌管山东酒馆,替换回石勇、侯健。” “朱富的家眷另外安排一所房舍居住。” “如今山寨事业壮大了,和往日不同,可以再增设三处酒馆,专门探听吉凶之事,迎接往来的义士上山。” “如果朝廷调遣官兵来抓捕,可以报告如何进兵,好做准备。” “西山地域广阔,可以让童威、童猛兄弟两个带领十多个伙伴在那里开店。” “李立带领十多个伙计,去山南边那里开店。” “石勇也带十来个伙伴,去北山那里开店。” “仍然都要设立水亭、号箭、接应的船只,只要有紧急军情,迅速飞报而来。” “山前设置三座大关,专门让杜迁总负责守卫,只要有一应差遣,不许调动,早晚不能擅自离开。” 又让陶宗旺担任总监工,挖掘港汊,修整水路,开通河道,整理宛子城的城墙,修筑山前的大路。 他原本是庄户出身,修理之事早已习惯。 让蒋敬掌管库藏仓库,负责支出和纳入,积累成千上万,精通书算。 让萧让设置寨中寨外、山上山下、三关要塞许多调度防备的文书契约、大小头领的名号数目。 烦劳金大坚刊造雕刻一应兵符、印信、牌面等物件。 让侯健负责制造衣袍铠甲、五方旗号等物件。 让李云监督建造梁山泊一应房舍厅堂。 让马麟监管修造大小战船。让宋万、白胜去金沙滩安营扎寨。 让王矮虎、郑天寿去鸭嘴滩安营扎寨。 让穆春、朱富管理收取山寨的钱粮。 吕方、郭盛在聚义厅两边的耳房歇息。 让宋清专门负责筵席之事。 分拨安排已定,摆筵席庆祝了三天,这就不多说了。 梁山泊从此没有什么事,每天只是操练人马,教导演练武艺。 水寨里的头领都教习驾船下水,在船上厮杀,这也不多说了。 忽然有一天,宋江与晁盖、吴用以及众人闲聊时说: “我们各位兄弟,今日都共同聚义,只有公孙一清不见回来。” “我想他回蓟州探望母亲和师父,约定百日就回,如今经过很长时间,没有消息,莫非失信不来?” “可以麻烦戴宗兄弟和我去一趟,探听他实际的情况和下落,为什么不来。” 戴宗说: “愿意前往。” 宋江大喜,说道: “只有贤弟去得快,十天左右就能知道消息。” 当天戴宗告别了众人,第二天早上打扮成一个承局,下山去了。 只见: 虽为走卒,不占军班。 一生常作异乡人,两腿欠他行路债。 寻常结束,青衫皂带系其身; 赶趁程途,信笼文书常爱护。 监司出入,皂花藤杖挂宣牌; 帅府行军,夹棒黄旗书令字。 家居千里,日不移时便到厅阶; 紧急军情,时不过刻不违宣限。 早向山东餐黍米,晚来魏府吃鹅梨。 ~~~~ 虽然是个差役,不在军队编制。 一生常常作异乡之人,两腿欠下奔波的债。 平常装扮,身着青衫系着皂带; 赶路行程,信笼文书时刻爱护。 监察司出行,拿着皂花藤杖挂着宣牌; 帅府行军,夹着棒举着黄旗书写令字。 家住千里之外,不一会儿就能到达厅阶; 紧急军情,片刻不耽误不违反宣限。 早上在山东吃黍米,晚上到魏府吃鹅梨。 且说戴宗自从离开了梁山泊,取路前往蓟州,把四个甲马拴在腿上,施展神行法,一路上只吃些素茶素食。 在路上走了三天,来到沂水县界,只听人说: “前些日子跑了黑旋风,伤了好多人,连累了都头李云,不知去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戴宗听了冷笑。 当天正在行进的时候,只见远远地转过来一个人。 那人看到戴宗走得快,便停下脚,叫了一声: “神行太保。” 戴宗听到,转过脸定睛看时,见山坡下的小路边站着一个大汉。 是什么模样呢? 只见: 白范阳笠子,如银盘拖着红缨; 皂团领战衣,似翡翠围成锦绣。 搭膊丝绦缠裹肚,腿护膝衬 鞋。 沙鱼鞘斜插腰刀,笔管枪银丝缠杆。 那人头圆耳大,鼻直口方。 生得眉秀目疏,腰细膀阔。 远看毒龙离石洞,近观飞虎下云端。 ~~~~ 头戴白色的范阳笠子,如同银盘托着红缨; 身穿黑色的团领战衣,好似翡翠围成锦绣。 搭膊丝绦缠绕着肚子,腿护膝衬着鞋子。 沙鱼鞘里斜插着腰刀,笔管枪用银丝缠着枪杆。 那人脑袋圆耳朵大,鼻子挺直嘴巴方正。 生来眉毛秀丽眼睛疏朗,腰细肩膀宽阔。 远远看去像毒龙离开石洞,近看如同飞虎从云端降下。 戴宗听到那人叫了一声“神行太保”,连忙转过身问道: “壮士向来不曾相识,为何呼唤我的名字?” 那汉子急忙回答道: “您真的是神行太保!” 扔下枪,便拜倒在地。 戴宗连忙扶住回礼,问道: “您尊姓大名?” 那汉子说: “小弟姓杨名林,祖贯是彰德府人氏。” “大多在绿林之中安身,江湖上都叫小弟做锦豹子杨林。” “几个月之前,在路上的酒肆里遇见公孙胜先生,一起在店里喝酒相会,他详细讲述了梁山泊晁盖、宋江二公招贤纳士,如此重义气,还写了一封信,让小弟自己来投奔大寨入伙。” “只是不敢擅自进来,实在担心不被接纳。” “因此心意未定,犹豫不决,一直不敢来。” “前些日子公孙先生所说,李家道口原来有朱贵开的酒店在那里,招揽上山入伙的人。” “山寨里也有一个招贤飞报的头领,叫做神行太保戴院长,一天能走八百里路。” “今天看到兄长行走步伐不同寻常,所以叫一声看看,没想到果然是仁兄。” “真是幸运,无意间得以相遇!” 第四十四回锦豹子小径逢戴宗 病关索长街遇石秀2 戴宗说道: “因为公孙胜先生回蓟州去杳无音信,如今我奉晁盖、宋江二公的将令,派遣来蓟州探听消息。” “寻找公孙胜回山寨,没想到却与您相遇。” 杨林说道: “小弟虽然是彰德府人,但这蓟州管辖下的地方州郡都走遍了,如果您不嫌弃,我就跟随兄长一同走一趟。” 戴宗说道: “若能得到您作伴,实在是万幸。” “寻找到公孙先生,一同回梁山泊也不迟。” 杨林听了,大喜,就留住戴宗,并结拜为兄弟。 戴宗收起甲马,两人缓缓而行,到晚上就投往村店歇息了。 杨林置办酒席款待戴宗,戴宗说道: “我施展神行法,不敢吃荤。” 两人只买了些素饭,结义为兄弟。 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生火吃了早饭,收拾动身。 杨林便问道: “兄长施展神行法走路,小弟如何赶得上?” “只怕同行不了。” 戴宗笑道: “我的神行法也能带着人一起走。” “我把两个甲马拴在您腿上,施展法术,也会和我走得一样快,要走就走,要停就停。” “不然,您怎么赶得上我!” 杨林说道: “只怕小弟是凡胎浊骨的人,比不上兄长的神体。” 戴宗说道: “不妨事。我的这个法术,众人都能带,施展了之后,就可以和我一样行走。” “只要我自己吃素,就没有妨碍。” 当即取了两个甲马,替杨林绑在腿上。 戴宗也只绑了两个。 施展了神行法,吹口气在上面,两人轻轻地走了起来,要快要慢,都随着戴宗行走。 两人在路上闲聊些江湖上的事,虽然只是缓缓而行,却不知走了多少路。 两个走到巳牌时分,前面来到一个地方,四周都是高山,中间一条驿路。 杨林认得,便对戴宗说道: “哥哥,这里叫做饮马川。” “前面那高山里常常有强盗,近日不知怎样。” “因为山势秀丽,水绕着山峰环绕,所以叫做饮马川。” 两个正走到山边,只听到忽然一声锣响,战鼓乱鸣,走出一二百个小喽啰,拦住了去路。 当先簇拥着两个头领,各自挺着一条朴刀,大声喝道: “过路的必须停下!” “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要到哪里去?” “懂事的快把买路钱拿来,就饶你们两条性命!” 杨林笑道: “哥哥,你看我如何收拾了那呆子!” 说完,便挺着笔管枪,冲上前去。 那两个头领见他来得凶猛,走近前来看了,为首的那个便叫道: “先不要动手!” “那不是杨林哥哥吗?” 杨林见了,这才认出来。 为首那个大汉提着兵器向前行礼,便叫下面这个大汉都来施礼。 杨林请过戴宗,说道: “兄长快来和这两个兄弟相见。” 戴宗问道: “这两个壮士是谁?” “怎么认得贤弟?” 杨林便说道: “这个认识小弟的好汉,他原本是盖天军襄阳府人氏,姓邓名飞,因为他双眼红赤,江湖上的人都叫他做火眼狻猊。” “能使一条铁链,别人都靠近不了他。” “我俩曾经多次合伙,分别五年,不曾见面,谁想到今天在这里相遇。” 邓飞便问道: “杨林哥哥,这位兄长是谁?” “肯定不是一般人。” 杨林说道: “我这位仁兄是梁山泊好汉中神行太保戴宗。” 邓飞听了说道: “莫非是江州的戴院长,能一天走八百里路程的那位?” 戴宗回答道: “正是在下。” 那两个头领急忙行礼道: “平日只听说过您的大名,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了尊容。” 戴宗看那邓飞时,长相如何? 有诗为证: 原是襄阳关扑汉,江湖飘荡不思归。 多餐人肉双睛赤,火眼狻猊是邓飞。 ~~~~ 原本是襄阳的赌徒,在江湖漂泊不想回去。 因为多次吃人肉双眼通红,火眼狻猊就是邓飞。 当下两位壮士行完礼,戴宗又问道: “这位好汉尊姓大名?” 邓飞说道: “我这兄弟姓孟名康,祖贯是真定州人氏,善于制造大小船只。” “因为押送花石纲,要造大船,恼怒那提调官催促并责罚,他就把那官员一下子杀了,抛弃家庭逃走在江湖绿林中安身,已经很久了。” “因为他身材高大白净,人们都看到他一副好身板,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他做玉幡竿孟康。” 戴宗听了十分高兴。 看那孟康时,是什么模样? 有诗为证: 能攀强弩冲头阵,善造艨艟越大江。 真州妙手楼船匠,白玉幡竿是孟康。 ~~~~ 能够拉开强弩冲锋在前阵,善于制造大型战船渡过长江。 真州的妙手造船匠,白玉幡竿就是孟康。 当时戴宗见到这二人,心中很是欢喜。 四位好汉说话的时候,杨林问道: “二位兄弟在这里聚义多长时间了?” 邓飞说道: “不瞒兄长说,也有一年多了。” “就在近半年之前,在这正西的地面上遇到一个哥哥,姓裴名宣,祖贯是京兆府人氏。” “原本是本府六案孔目出身,特别擅长刀笔。” “为人忠诚正直聪明,丝毫不肯苟且,本地的人都称他铁面孔目。” “也会持枪弄棒,舞剑挥刀,智勇双全。” “因为朝廷派来一员贪婪无度的知府,找他的麻烦,要将他刺配到沙门岛。” “从我们这里经过时,我们杀了押送的公人,救了他在这里安身,聚集了二三百人。” “这裴宣特别擅长使双剑,因为他年长,现在山寨中便由他做主。” “烦请二位义士一同前往小寨相会片刻。” 就叫小喽啰牵过马来,请戴宗、杨林都上了马,四匹马朝着山寨而去。 走了没多久,很快就到了寨前,下了马。 已经有人通报给了裴宣,只见他匆忙走出山寨,走下台阶迎了上来。 戴宗、杨林看裴宣时,果然是一表人才,长得皮肤白皙肥胖,四平八稳,心中暗自欢喜。 怎么看得出来呢? 有诗为证: 问事时智巧心灵,落笔处神号鬼哭。 心平恕毫发无私,称裴宣铁面孔目。 ~~~~ 询问事情时智慧巧思心灵,下笔之处神惊鬼哭。 内心公平宽恕丝毫没有私心,称裴宣为铁面孔目。 当下裴宣出寨来,走下台阶迎接,邀请二位义士到聚义厅上。 都各自行完礼,谦让戴宗在正面坐下,其次是裴宣、杨林、邓飞、孟康,五位好汉,以宾主之礼相待,坐定后摆开筵宴。 当天吹吹打打尽情饮酒,一片和气。 各位看官听我说: 这也都是地煞星的命数,时候到了,幸运地自然因为义气相聚相逢。 众人喝酒当中,戴宗在筵席上说起晁盖、宋江二位头领招贤纳士,结交天下四方豪杰,待人接物一团和气,仗义疏财,有许多好处; 众头领同心协力; 八百里梁山泊如此雄伟壮阔,中间有宛子城、蓼儿洼,四下里都是茫茫烟水; 更有许多军马,不必担忧官兵到来。 只管把这些话说给他们三个。 裴宣回答道: “小弟的寨中,也有三百来人马,财物也有十多辆车子,粮食草料不算在内。” “倘若仁兄不嫌弃我们卑微低贱,引荐到大寨入伙,愿意听从号令,效犬马之劳。” “不知您意下如何?” 戴宗大喜道: “晁盖、宋江二公待人接纳,没有二心。” “若能得到各位相助,如同锦上添花。” “如果各位真有这个心意,可以立刻收拾行李,等我和杨林去蓟州见了公孙胜先生回来,那时一同扮作官军,星夜前往。” 众人十分高兴。 酒喝到半醉的时候,移步到后山的断金亭上看那饮马川的景致并继续喝酒。 这饮马川确实是好地方。只见: 一望茫茫野水,周回隐隐青山。 几多老树映残霞,数片采云飘远岫。 荒田寂寞,应无稚子看牛; 古渡凄凉,那得奚人饮马。 只好强人安寨栅,偏宜好汉展旌旗。 ~~~~ 一眼望去是茫茫的野水,四周环绕着隐隐的青山。 许多老树映衬着残霞,几片彩云飘向远处的山峦。 荒芜的田地寂静冷落,应该没有小孩子看牛; 古老的渡口凄凉冷清,哪里有胡人饮马。 只适合强人安扎寨栅,正适合好汉展示旌旗。 戴宗看了这饮马川的一派山景,喝彩道: “好山好水,真是秀丽!” “你们二位怎么能得到这个地方?” 邓飞说: “原本是几个不成器的小子们在这里屯扎,后来被我们两个夺了这个地方。” 众人都大笑。 五位好汉喝得大醉。 裴宣起身舞剑喝酒,戴宗称赞不停。 到晚上各自回寨内休息。 第二天,戴宗一定要和杨林下山。 三位好汉苦苦挽留不住,相送他们到山下告别,自己回寨里来收拾行装,准备动身。 暂且不说。 且说戴宗和杨林离开了饮马川山寨,在路上早出晚归。 很快来到蓟州城外,找了个客店住下休息。 杨林便说道: “哥哥,我想公孙胜先生是个出家人,一定是在山间林下的村落中居住,不在城里。” 戴宗说道: “说得对。” 当时二人先到城外,到处询问公孙胜先生的下落消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 住了一天,第二天早上起来,又去远近的村坊街市询问别人,也没有一个人认识。 两个又回店中休息了。 第三天,戴宗说道: “恐怕城中有人认识他?” 当天和杨林就进入蓟州城里来寻找他。 两个询问年长有经验的人时,都说道: “不认识。” “恐怕不是城中人?” “只怕是在外县的名山大寺居住。” 杨林正在一个大街上行走,只见远远地有一派鼓乐声,迎来一个人。 戴宗、杨林立在街道上观看,前面有两个小牢子,一个驮着许多礼物、花红,一个捧着若干段子、彩缯之类的东西,后面青罗伞下罩着一个押狱刽子手。 那人生得一表人才,露出像蓝靛般的一身花绣,两条眉毛直插入鬓,凤眼朝天,淡黄的面皮,细细地有几根胡须。 那人祖贯是河南人氏,姓杨名雄。 因为跟着一个叔伯哥哥来蓟州做知府,一直流落在此。 后来一个新任知府却认识他,因此就让他做两院押狱兼充市曹行刑的刽子手。 因为他一身好武艺,面色微黄,所以人们都称他做病关索杨雄。 有一首《临江仙》词,专门称赞杨雄的好处。 只见: 两臂雕青镌嫩玉,头巾环眼嵌玲珑。 鬓边爱插翠芙蓉。背心书刽字,衫串染猩红。 问事厅前逞手段,行刑处刀利如风。 微黄面色细眉浓。人称病关索,好汉是杨雄。 ~~~~ 两臂上刺着精美的青色图案犹如嫩玉,头巾和眼罩镶嵌得精巧玲珑。 鬓边喜欢插上翠绿的芙蓉花。 背心上写着“刽”字,衣衫上染着猩红的颜色。 在问事厅前施展手段,行刑之处刀快如风。 面色微黄眉毛浓密。 人们称他病关索,好汉就是杨雄。 当时杨雄在中间走着,背后一个小牢子举着鬼头靶法刀。 原来他们刚刚去市心里执行刑罚回来,众相识的人与他挂红祝贺,送他回家,正从戴宗、杨林面前迎来,一群人在路口拦住他敬酒。 只见旁边小路里又冲出七八个军汉来,为首的一个叫做踢杀羊张保。 这个汉子是蓟州守卫城池的军人,带着这几个都是城里城外时常讨闲钱花的破落户汉子,官府多次惩治他们也不改。 因为看到杨雄原本是外乡人来蓟州,有人惧怕他,所以他们不害怕。 当天正看到他得到许多赏赐的缎匹,带着这几个没头没脑的家伙,喝得半醉,恰好赶来要招惹他。 又看到众人拦住他在路口敬酒,那张保推开众人,钻到面前叫道: “给节级行礼了。” 杨雄说道: “大哥来喝酒啊。” 张保说道: “我不要酒喝,我特地来向你借一百几十贯钱用用。” 杨雄说道: “虽然我认识大哥,也不曾有过钱财往来,您怎么要问我借钱?” 张保说道: “你今天骗得百姓许多财物,怎么就不能借我一些?” 杨雄回应道: “这都是别人出于好意给我的,怎么算是骗百姓的?” “你居然来耍无赖!” “我和你军卫有关部门,各不相属!” 张保不回应,便叫众人向前一哄而上,先把花红缎子都抢了去。 杨雄叫道: “这些家伙太无礼了!” 正想向前打那抢东西的人,被张保当胸抱住,背后又有两个人拖住了手。 那几个都动起手来,小牢子们各自躲开了。 杨雄被张保和两个军汉逼住了,施展不开,只得忍气吞声,挣脱不开。 正在吵闹当中,只见一条大汉挑着一担柴来,看见众人逼住杨雄动弹不得。 那大汉看了,路见不平,便放下柴担,分开众人,前来劝道: “你们为什么打这位节级?” 那张保瞪起眼来喝道: “你这该打脊背饿不死冻不杀的乞丐,也敢来多管闲事!” 那大汉大怒,将张保当头只一提,一跤摔倒在地。 那几个帮闲的见了,正要动手,早被那大汉一拳一个,都被打得东倒西歪。 杨雄这才脱身,于是使出本事来施展,一对拳头穿梭似的,那几个破落户,都打翻在地。 张保尴尬不已,爬起来,径直跑了。 杨雄愤怒之下,大步追赶了过去。 张保跟着抢包袱的跑,杨雄在后面追着,转到小巷去了。 那大汉仍然不停手,在路口找人打架。 戴宗、杨林看了,暗暗地喝彩道: “真是好汉!这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正的壮士啊!” 有诗为证: 路见不平真可怒,拔刀相助是英雄。 那堪石秀真豪杰,慷慨相投入伙中。 ~~~~ 在路上见到不公平的事真让人愤怒,拔刀相助的才是英雄。 哪里想到石秀真是豪杰,慷慨激昂地投入到一伙人中。 当时戴宗、杨林向前拦住,劝说道: “好汉请看我们二人的薄面,暂且罢手吧。” 两人把他扶劝到一个巷子里。 杨林替他挑起柴担,戴宗挽住那汉子的手,邀请到酒店里来。 杨林放下柴担,一同到阁楼里面。 那大汉拱手说道: “感激承蒙二位大哥解救了小人。” 戴宗说道: “我兄弟两个也是外乡人,因为看到壮士侠肝义胆,只是担心足下拳头太重,误伤人命,才特地做出这个举动。” “请壮士喝三杯,有幸在这里相会,咱们结为兄弟吧!” 那大汉说道: “多亏二位仁兄化解了小人的这场麻烦,又承蒙赐酒相待,实在不应该。” 杨林说道: “四海之内,都是兄弟,有什么关系!请坐。” 戴宗谦让,那汉子哪里肯僭越居上。 戴宗、杨林依次坐下,那汉子坐在对面。 叫过酒保,杨林从身边取出一两银子来,交给酒保说道: “不必来问,只要有下酒菜,只管买来给我们吃了,一起结算。” 酒保接过银子去,一面摆下蔬菜水果、酒菜之类。 三人喝过几杯,戴宗问道: “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家乡何处?” 那汉子回答道: “小人姓石名秀,祖贯是金陵建康府人氏。” “从小学得些枪棒功夫在身,一生执着,路见不平,只要去相助,人们都叫我作拼命三郎。” “因为跟随叔父来外乡贩卖羊马,不想叔父半途去世,赔光了本钱,回不了家乡,流落在这蓟州,靠卖柴度日。” “既然承蒙结识,应当如实相告。” 戴宗说道: “我们两个因为来这里办事,得以遇见壮士。” “如此豪杰,流落在这卖柴,怎能有发迹的机会?” “不如投身江湖,下半辈子混个快乐也好。” 石秀说道: “小人只会使些枪棒,没有别的大本事,如何能够发达快活!” 戴宗说道: “这种时候别太较真!” “一来朝廷不明,二来奸臣当道。” “我一个浅见,因为一口气,去投奔了梁山泊宋公明入伙。” “如今按秤分金银,换着穿衣服,只等朝廷招安了,早晚都能做个官员。” 石秀叹口气说道: “小人即便要去,也没有门路可进。” 戴宗说道: “壮士若愿意去,我自当推荐。” 石秀说道: “小人斗敢问一下,二位官人贵姓?” 戴宗说道: “我姓戴名宗,兄弟姓杨名林。” 石秀说道: “江湖上听说有个江州神行太保,莫非正是您?” 戴宗说道: “正是在下。” 随即便叫杨林从身边包袱里取出一锭十两银子,送给石秀做本钱。 石秀不敢接受,再三推辞。 后来见推辞不过,才收下了。 石秀感谢了二人,便把银子藏在身上。 正想要和戴宗、杨林说些心里话,投靠入伙,只听到外面有人打听着进来。 三人看时,却是杨雄带领着二十多人,都是当差的,赶到酒店里来。 戴宗、杨林见人多,吃了一惊,喧闹中,两人便趁乱急急忙忙地走了。 第四十四回锦豹子小径逢戴宗 病关索长街遇石秀3 石秀起身迎住说道: “节级,从哪里来?” 杨雄便说道: “大哥,到处找你,你却在这里喝酒。” “我一时被那家伙制住了手,施展不开,多亏您力气大救了我这一场。” “一时间只顾着赶那家伙,去夺他的包袱,却撇下了您。” “这伙兄弟听到我打斗,都来帮忙,依旧夺回被抢走的花红缎匹回来,只是找不到您。” “刚才有人说道:‘两个客人劝他去酒店里喝酒。’” “因此才知道,特地找来。” 石秀说道: “刚才是两个外乡客人邀请我在这里喝三杯,说些闲话,不知道节级呼唤。” 杨雄大喜,便问道: “请问您尊姓大名?家乡何处?为什么在这里?” 石秀回答道: “小人姓石名秀,祖贯是金陵建康府人氏。” “一生性格正直,路见不平,就要舍命相助,因此都叫我拼命三郎。” “因为跟随叔父来这里贩卖羊马,不料叔父半途去世,赔光了本钱,这才流落在这蓟州,靠卖柴度日。” 杨雄看石秀时,果然是个壮士,身材上下匀称。 有首《西江月》词,专门称赞石秀的好处。 只见: 身似山中猛虎,性如火上浇油。 心雄胆大有机谋,到处逢人搭救。 全仗一条杆棒,只凭两个拳头。 掀天声价满皇州,拚命三郎石秀。 ~~~~ 身体像山中的猛虎,性情像火上浇的油。 心雄胆大有智谋,所到之处逢人就搭救。 全依靠一条棍棒,只凭借两个拳头。 声名震动满京城,拼命三郎石秀。 当下杨雄又问石秀道: “刚才和您一起饮酒的客人,去哪里了?” 石秀说道: “他们两个见节级带人进来,只以为要闹事,所以走了。” 杨雄说道: “这样的话,先叫酒保取两瓮酒来,用大碗让众人一家喝三碗,喝完了回去,明天再来相会。” 众人都喝了酒,各自散去了。 杨雄便说道: “石家三郎,你别见外。” “想来你在这里必定没有亲戚眷属,我今天就和你结拜为兄弟,怎么样?” 石秀听了大喜,便说道: “请问节级年岁多大?” 杨雄说道: “我今年二十九岁。” 石秀说道: “小弟今年二十八岁。” “请节级上坐,接受小弟的拜礼,认您为哥哥。” 石秀拜了四拜。 杨雄大喜,便叫酒保: “安排酒菜和水果来!” “我和兄弟今天要喝个尽兴,不醉不休。” 正在喝酒的时候,只见杨雄的岳父潘公,带领了五七个人,直接寻到酒馆里来。 杨雄见了,起身问道: “岳父来这里做什么?” 潘公说道: “我听说你和人打架,特地找来。” 杨雄说道: “多亏这个兄弟救了我,打得张保那家伙见了影子都害怕。” “我如今已经认石家兄弟做我的兄弟。” 潘公说道: “好,好!让这几个兄弟喝碗酒再走。” 杨雄便叫酒保拿酒来,众人一起喝三碗酒。 于是就让潘公在中间坐下,杨雄对着座位的上首,石秀在下首,三人坐定,酒保自动来斟酒。 潘公见石秀这般威武高大,心中很是欢喜,便说道: “我女婿有你这个兄弟帮忙,也不枉此生了!” “以后他在官府中出入,谁还敢欺负他!” 又问道: “你原来做过什么买卖生意?” 石秀说道: “先父原来是操刀的屠户。” 潘公说道: “你曾经懂得杀牲口的事情吗?” 石秀笑道: “从小吃屠户家的饭,怎么会不懂宰杀牲口。” 潘公说道: “老汉我原本就是屠户出身,只是因为年纪大做不了了。” “只有这个女婿,他又在官府当差,因此我便舍弃了这行生计。” 三人酒喝到一半,结算了酒钱,石秀把这担柴也都折算成钱了。 三人顺路回去。 杨雄进了家门便叫: “娘子,快来和这位叔叔相见。” 只见布帘里面回应道: “相公,哪来的叔叔?” 杨雄说道: “你先别问,先出来相见。” 布帘掀起,摇摇摆摆走出那个妇人来。 长得怎么样? 石秀看时,只见: 黑鬒鬒鬓儿,细弯弯眉儿, 光溜溜眼儿,香喷喷口儿, 直隆隆鼻儿,红乳乳腮儿, 粉莹莹脸儿,轻袅袅身儿, 玉纤纤手儿,一捻捻腰儿, 软脓脓肚儿,翘尖尖脚儿, 花簇簇鞋儿,肉奶奶胸儿,白生生腿儿。 更有一件窄湫湫、紧 、红鲜鲜、黑稠稠,正不知是甚么东西。 ~~~~ 乌黑浓密的鬓发,细细弯弯的眉毛,明亮溜溜的眼睛, 香气喷喷的嘴巴,挺直隆起的鼻子, 红润乳白的腮帮,粉嫩莹莹的脸蛋, 轻盈袅袅的身姿,玉质纤纤的双手, 一握纤细的腰肢,柔软肥嫩的肚腹, 翘起尖尖的双脚,花朵簇簇的鞋子, 肉感奶奶的胸脯,洁白生生的双腿。 更有一件窄窄湫湫、紧紧绷绷、红红鲜鲜、黑黑稠稠的,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有诗为证: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 十六岁的美人体态柔美如酥,腰间若藏着诱惑人的魅力,能斩杀愚笨的男子。 虽然看不见人头落地,但暗中会让你精髓枯竭。 原来那个妇人是七月七日出生的,所以小名叫巧云。 先嫁了一个吏员,是蓟州人,叫做王押司,两年前去世了,这才不久前嫁给杨雄,做夫妻还不到一年。 石秀见那妇人出来,急忙向前施礼道: “嫂嫂请坐。” 那妇人说道: “我年纪轻,怎么敢受礼!” 杨雄说道: “这个是我今天新结拜的兄弟。” “你是嫂嫂,可以受半礼。” 当下石秀行大礼,拜了四拜。 那妇人回了两礼,请他进来里面坐下。 收拾了一间空房,让石秀歇息,这就不多说了。 过了一夜。 话不多说。 第二天,杨雄自己出去办理官府的事务,吩咐家里道: “安排石秀的衣服和头巾。” 客店里有些行李、包裹,都让人去取来放在杨雄家里了。 却说戴宗和杨林在酒店里看到那伙公差进来寻访石秀,趁着混乱中两人悄悄地离开了,回到城外的客店中歇息。 第二天,他们又去寻找公孙胜,但连续两天都没有人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和住处。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回去,等有机会再来寻访。 当天,他们收拾好行李,起身离开了蓟州,直奔饮马川而去。 到了饮马川,他们和裴宣、邓飞、孟康一行人马会合,扮作官军,星夜兼程赶往梁山泊。 戴宗为了显示自己的功劳,又召集了许多人马一同上山。 再说杨雄的丈人潘公,和石秀商量要开一家屠宰作坊。潘公说道: “我家后门头是一条断路小巷,后面还有一间空房,那里井水方便,正好可以做作坊。” “就让你住在那里,也好照管生意。” 石秀听了,觉得这样确实方便,心里也很高兴。 潘公又找了一个以前熟悉的副手,对石秀说道: “请你掌管账目。” 石秀答应了,叫来了副手,便把肉案子、水盆、砧头都用大青大绿的布装饰起来,打磨了许多刀具,整顿了肉案,收拾好了作坊和猪圈,赶来了十几头肥猪,选了个吉日开张肉铺。 众邻居和亲戚都来挂红贺喜,热闹了一两天,大家喝酒庆祝。 杨雄一家见石秀开了店,都非常高兴,从此家里平安无事。 潘公和石秀一起经营买卖,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经过了两个多月。 时值秋末冬初,石秀里里外外都换上了新衣服,日子过得十分顺心。 石秀一天五更早起,去外县去买猪。 三天后才回家,却发现铺店没有开门。 他回到家里一看,肉案、砧头都收起来了,刀仗等工具也藏了起来。 石秀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暗自想道: “常言说得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哥哥自从出去做官后,不管家事,嫂嫂见我做了这些衣裳,一定背后有闲话。” “再加上我这两天没回来,肯定有人搬弄是非,嫂嫂一定是起了疑心,所以不做买卖了。” “我何必等她开口赶我,不如自己先辞了,回乡去算了。” “自古道:人心难长久。” 石秀把猪赶进圈里,回到房中换了衣服,收拾好包裹和行李,仔细写了一本清账,然后从后面进来。 潘公已经准备了一些素酒和食物,请石秀坐下喝酒。 潘公说道: “你远出辛苦,赶猪回来也不容易。” 石秀说道: “这是应该的。” “老丈请收下这本账目,若上面有半点私心,天地不容!” 潘公说道: “你怎么说出这种话?” “家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石秀说道: “小人离开家乡已经五七年了,现在想回家看看,特地来交还账目。” “今晚辞别哥哥,明早就走。” 潘公听了,大笑起来,说道: “你误会了!” “你先别急,听老汉说。” 那潘公说了几句话,话虽不多,却让石秀心里有了新的想法。 正是: 报恩壮士提三尺, 破戒沙门丧九泉。 究竟潘公对石秀说了什么话,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1 偈曰: 朝看楞伽经,暮念华严咒。 种瓜还得瓜,种豆还得豆。 经咒本慈悲,冤结如何救。 照见本来心,方便多竟究。 心地若无私,何用求天佑。 地狱与天堂,作者还自受。 ~~~~ 朝看《楞伽经》,暮念《华严咒》。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经咒本是慈悲法,冤结如何能解救? 照见本心自清净,方便法门多探究。 心地若无自私念,何须祈求天保佑。 地狱与天堂,皆由自作自受。 这首诗通过佛经的智慧,阐述了因果报应的道理。 种下什么因,就会得到什么果; 心地清净无私,自然无需外求。 地狱与天堂的境遇,都是自己行为的结果。 话说这一篇言语,是古人留下的,专门讲善恶报应,如同影子随形一般。 既然修行二祖四缘,就应当遵守三归五戒。 可恨那些不守戒律的僧人,专做猪狗不如的事情,辱没了前人的修行,遗臭后世,实在是可恶至极! 当时潘公说道: “且慢,老汉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两夜没有回家,今天回来,看到家里收拾过了,工具什物都收了起来,你一定以为我们不开店了,所以想走。” “别说这么好的买卖,就算不开店,也能在家养着你。” “不瞒你说:小女之前嫁给了本府的一个王押司,王押司却不幸去世了。” “如今刚好两周年,我们做些功德超度他,因此歇了这两天的买卖。” “今天请了报恩寺的僧人来做功德,还想请你帮忙照管一下。” “老汉年纪大了,熬不得夜,所以特地跟你说明白。” 石秀听了,说道: “既然老丈这么说,小人就再安心待一段时间。” 潘公说道: “你今后不要多疑,只管安心过日子。” 大家一起喝了几杯酒,吃了一些素食后,便收拾了杯盘。 只见那道人来的时候,挑着经担。 然后便开始铺设坛场,摆放佛像和供器。 鼓、钹、钟、磬等法器一应俱全,香灯花烛也点了起来。 厨房里一直忙着安排斋食。 杨雄到了申牌时分(下午三点到五点),回来了一趟,吩咐石秀道: “贤弟,我今夜要去当牢,不能前来,一切事情都拜托你照管了。” 石秀说道: “哥哥放心去吧,晚上兄弟替你料理。” 杨雄走后,石秀自在门前照看。 没过多久,只见一个年纪小的和尚,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石秀看那和尚时,发现他打扮得十分整齐。 只见他: 一个青旋旋光头新剃,把麝香松子匀搽; 一领黄烘烘直裰初缝,使沉速栴檀香染。 山根鞋履,是福州染到深青; 九缕丝绦,系西地买来真紫。 那和尚光溜溜一双贼眼,只睃趁施主娇娘; 这秃驴美甘甘满口甜言,专说诱丧家少妇。 淫情发处,草庵中去觅尼姑; 色胆动时,方丈内来寻行者。 仰观神女思同寝,每见嫦娥要讲欢。 ~~~~ 一个青旋旋的光头刚剃过,抹了麝香和松子粉,香气扑鼻; 一领黄烘烘的直裰(僧袍)刚缝好,用沉香和檀香熏染过,显得庄重; 脚上穿着福州产的深青色山根鞋,腰间系着从西地买来的真紫色九缕丝绦。 那和尚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只顾盯着施主家的娇娘; 这秃驴满口甜言蜜语,专挑丧家的少妇下手。 淫心一起,便跑到草庵里去找尼姑; 色胆一动,便钻进方丈内寻行者。 他仰观神女,想着同床共枕; 每见嫦娥,便要讲些风月之事。 那和尚走进屋,给石秀深深地行了个礼。 石秀回礼道: “师父请稍坐。” 随后,一个道人挑着两个盒子进来。 石秀便喊道: “老丈,有位师父在这里。” 潘公听到,从里面出来。 那和尚说道: “干爹,怎么一直没到我们寺里来?” 潘公答道: “开了这些店面,忙得没工夫出门。” 那和尚又说道: “今天是押司的周年忌日,没什么贵重的东西相送,只有些挂面和几包京枣。” 潘公说道: “哎呀!怎么好意思让师父破费!” 便吩咐石秀: “收下吧。” 石秀把东西搬进去,叫人端茶出来,请和尚在门前喝茶。 这时,那妇人从楼上下来,不敢穿太重的孝服,只是淡妆轻抹,问石秀道: “叔叔,是谁送东西来了?” 石秀答道: “一个叫老丈干爹的和尚送来的。” 那妇人笑道: “是师兄海阇黎裴如海,一个老实和尚。” “他原是裴家绒线铺的小官人,后来在报恩寺出家。” “因为他师父是我们家的门徒,所以他拜我父亲做了干爹,比我大两岁,所以我叫他师兄。” “他法名叫海公。” “叔叔,晚上你可以听他请佛念经,他的声音特别好听!” 石秀说道: “原来如此!” 心里已经有些怀疑。 那妇人下楼来见和尚,石秀却背着手,悄悄地跟在后面,躲在布帘后偷看。 只见那妇人走到外面,和尚便立刻起身走上前,合掌深深地向那妇人行礼。 那妇人说道: “怎么好意思让师兄破费?” 和尚说道: “贤妹,一点薄礼,不足挂齿。” 那妇人说道: “师兄何必这么客气。” “出家人的东西,怎么好意思收!” 和尚说道: “我们寺里新造了水陆堂,想请贤妹来随喜,只怕节级见怪。” 那妇人说道: “我家相公不会计较的。” “我母亲去世时,也曾许下血盆愿心,早晚也要到寺里还愿。” 和尚说道: “这是自家的事,何必客气。” “只要是贤妹吩咐的事,小僧一定办好。” 那妇人说道: “师兄多给我娘念几卷经就好。” 这时,丫环端茶出来。 那妇人拿起一盏茶,用帕子擦了擦茶杯口,双手递给和尚。 和尚接过茶,两只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妇人。 那妇人也笑嘻嘻地看着和尚。 俗话说“色胆如天”,他俩都没想到石秀在布帘后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石秀心里暗想: “别看这个和尚表面正直,心里却未必仁义。” “我几次见这婆娘对我风言风语,我只把她当作亲嫂嫂一般对待,没想到她竟是个不正经的人!” “要是让我撞见了,定替杨雄出口气!” 石秀心里已经有了三分警惕,便掀开布帘走了出来。 和尚放下茶盏,说道: “大郎请坐。” 那妇人插嘴道: “这位叔叔是我相公新认的义弟。” 和尚装模作样地问道: “大郎贵乡何处?高姓大名?” 石秀答道: “我姓石名秀,金陵人氏。” “因为喜欢打抱不平,替人出力,所以外号叫‘拚命三郎’。” “我是个粗人,礼数不周之处,还望你别见怪!” 裴如海说道: “不敢,不敢!小僧去接众僧来赴道场。” 说完便告辞出门去了。 那妇人对和尚说道: “师兄早点来。” 和尚应道: “一定。” 妇人送和尚出门后,自己回到屋里。 石秀却在门前低着头,心里暗自思量。 原来只要是世上的人情事理,只有和尚的色情之心最为急切。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就比如平常人和出家人,都是同样由父母的精血所生育,为什么说能看出和尚的色情之心最为急切呢? 说这句话,这前面三卷书中所提到的潘、驴、邓、小、闲,只有和尚在“闲”这一方面排第一。 一天三餐吃着施主檀越提供的好斋饭和好供奉,住着那高大殿堂的僧房,又没有世俗之事来烦扰,房里有好床好铺可以安睡,没什么需要思考的,就只想着这一件事。 假如打个比方说,一个财主家,虽然各种条件都完备,一天中有很多琐碎的事情烦恼于心,夜间又被钱财物品所挂念,到了三更二更才能入睡,就算有娇妻美妾同床共枕,也没有什么情趣。 又有那一类普通老百姓,一天辛苦劳累地挣扎,早晨盼不到晚上,早上五更就起床,睡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到了晚上还没上床,先去摸一摸米缸,看看究竟有没有米,明天又没有钱,即便妻子有几分姿色,也没有什么兴致。 因此比不上这些和尚们一心清闲安静,专门琢磨这类事情。那时古人评论到这个地方,说这些和尚们真是厉害。 因此苏东坡学士说: “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秃转毒,转毒转秃。” 和尚们还有四句言语,是这样说的: 一个字称作“僧”,两个字称为“和尚”,三个字叫“鬼乐官”,四个字叫“色中饿鬼” 第四十五回 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2 只见那石秀在门前沉思了一阵,随后便去照应供奉之事。 不多时,便见行者率先前来点燃蜡烛,焚香祈福。 片刻之后,海阇黎领着众僧陆续到来,准备进行法事道场。 潘公与石秀迎上前去,奉上茶水招待。 待得茶汤已毕,众僧敲响鼓钹,高声歌咏佛偈,赞颂佛法。 只见海阇黎带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和尚担任法会主持,一边摇动手中的铃杵,一边宣读法文,邀请诸佛降临,献上斋供,以祈求诸天护法庇佑道场,并庄重宣告: “追荐亡夫王押司,愿其早登天界。” 此时,那妇人一身素净装扮,妆容淡雅,缓步来到法坛之上,手中持着手炉,虔诚地拈香礼佛。 海阇黎见状,更加精神振奋,摇动铃杵,口中念诵真言,神情愈发虔诚。 然而,满堂的和尚见杨雄的妻子如此娇艳动人,竟一个个看得心猿意马,神魂颠倒,顿时纷纷失了禅定。 只见: 班首轻狂,念佛号不知颠倒; 阇黎没乱,诵真言岂顾高低。 烧香行者,推倒花瓶; 秉烛头陀,错拿香盒。 宣名表白,大宋国称做大唐; 忏罪沙弥,王押司念为押禁。 动铙的望空便瞥,打钹的落地不知。 敲铦子的软做一团,击响磬的酥做一块。 满堂喧哄,绕席纵横。 藏主心忙,击鼓错敲了徒弟手; 维那眼乱,磬槌打破了老僧头。 十年苦行一时休,万个金刚降不住。 ~~~~ 班首轻狂,念佛号时不知颠倒; 阇黎慌乱,诵真言时不顾高低。 烧香的行者,推倒了花瓶; 秉烛的头陀,错拿了香盒。 宣名表白时,竟把“大宋国”说成“大唐”; 忏罪的沙弥,竟把“王押司”念成“押禁”。 敲铙的和尚,把铙钹望空乱抛; 打钹的和尚,把钹落地不知捡起。 敲铦子的和尚,软做一团; 击响磬的和尚,酥做一块。 满堂喧闹,席间一片混乱。 藏主心慌,击鼓时错敲了徒弟的手; 维那眼乱,磬槌打破了老僧的头。 十年的苦行,一时全乱了套; 万个金刚,也降不住这满堂的荒唐。 众僧在法坛上看到这位妇人时,不由得心猿意马,佛性禅心全被迷乱,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由此可见,高德行的僧人实在世间难得。 石秀在一旁冷眼旁观,忍不住冷笑道: “如此行径,哪里算什么功德!正应了那句话:‘作福不如避罪’。” 不久,法事证盟已毕,众僧受邀到内堂吃斋饭。 海和尚趁众僧不注意,偷偷回头望向那妇人,嬉笑着打眼色,那妇人也掩嘴偷笑,两人你眉来我眼去,暗送秋波。 石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已有几分不快。 等众僧坐下吃斋,先饮了几杯素酒,又摆上斋饭,大家纷纷捐献斋钱。 潘公说道: “请各位师父吃饱些。” 众僧合掌答道: “多谢施主虔诚布施,斋饭足矣。” 片刻后,众僧用完斋饭,起身外出化缘,绕城一圈后,又回到道场继续做法事。 石秀心生厌恶,便假装肚子疼,躲到板壁后假寐。 那妇人早已动了情欲,全然不顾旁人是否察觉,便偷偷去找海和尚。 众僧又击鼓鸣钹一番,摆上茶点果品。 海和尚让众僧专心诵经,拜天王、忏悔、设浴超度亡魂,法事一直持续到四更天。 众僧困倦不堪,唯独海和尚精神越发高涨,朗声诵经。 那妇人隔着布帘望着海和尚,心中欲火炽盛,按捺不住,便让婢女去请海和尚来讲话。 那贼秃匆忙赶来,那妇人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低声说道: “师兄,明日来拿功德钱时,记得向我爹爹提起‘血盆愿’一事,千万别忘了。” 海和尚笑道: “小僧记得。只要愿心要还,就得快些。” 接着又说道:“你家的那个叔叔,实在不好对付。” 那妇人不以为意,轻蔑地说道: “管他做什么?他又不是我相公的亲兄弟。” 海和尚听后,心中一宽,说道: “那小僧就放心了,原本还以为他是节级的至亲兄弟。” 两人又调笑一番,海和尚才依依不舍地离去,继续主持法事。 却不知石秀一直躺在板壁后假寐,将二人的言行尽数听在耳里,心中愤怒不已,暗骂道: “哥哥如此英雄豪杰,偏偏娶了这样一个淫妇,真是可恨!” 但他强忍怒火,默默回到作坊歇息。 第二天,杨雄回到家中,众人一如往常,并未提及昨夜之事。 吃过饭后,杨雄又外出办事。 不多时,海和尚换了一身整洁的僧衣,径直来到潘公家。 那妇人听说海和尚来了,急忙下楼迎接,把他请到内堂坐下,并吩咐婢女端茶。 那妇人向海和尚道谢: “昨夜多有劳烦师父,功德钱还未奉上。” 海和尚笑道: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小僧昨夜所提的‘血盆忏愿’一事,特来禀报贤妹。” “若要还愿,只需在寺里立一道忏疏即可。” 那妇人连连点头道: “好,好!” 随即让婢女去请父亲出来商议。 潘公出来后,连声道歉: “老汉年迈力衰,昨夜未能亲自陪伴各位师父,实在失礼。” “不巧石叔叔又犯了肚疼,没能好好招待,还请见谅。” 海和尚笑道: “干爹请自宽心,无妨。” 那妇人随即说道: “我要替母亲还‘血盆忏’的旧愿,师兄昨晚说,明日寺里正好有法事,可以一并超度。” “我明日饭后便去,只需在寺中立证盟忏疏,就能了结心愿。” 潘公略显犹豫,说道: “明日生意繁忙,柜台上无人看守。” 那妇人不以为意,说道: “家里不是还有石叔叔看着吗?怕什么?” 潘公无奈道: “你既然开了口,那就去吧。” 妇人拿出一些银子交给海和尚,作为功德钱,说道: “劳烦师兄奔波,还请不要嫌弃薄礼。” “明日一定到贵寺拈香。” 海和尚收了银子,起身告辞道: “多谢布施,小僧会将银两分赠众僧,明日专候贤妹大驾。” 那妇人亲自送海和尚到门外,目送他离去。 此时,石秀仍在作坊里忙着宰猪赶集,暗中观察这一切,心中愤怒更甚,但仍未发作。 却说杨雄当晚回家休息,那妇人服侍他吃过晚饭,洗完脚手后,便请潘公一起去对杨雄说道: “我的母亲临终时,我曾许下在报恩寺做一场血盆经忏愿心。” “我明天要和父亲一起去寺里证盟,还愿后就回来,特地告诉你一声。” 杨雄说道: “娘子,你直接和我说就行,何必特意请岳父来说?” 那妇人道: “我怕你怪罪,所以不敢直接与你讲。” 当晚无话,各自休息。 次日五更时分,杨雄起身去衙门画卯,承办公事。 石秀也起身料理生意。 只见那妇人起来后,浓妆艳抹,打扮得十分精致,准备好香盒,买了纸烛,还叫人雇了一顶轿子。 石秀忙着生意,也未加理会。 饭后,妇人又让丫鬟迎儿打扮整齐。 到了巳时,潘公换上一身新衣,走到石秀面前说道: “麻烦叔叔帮忙照看一下家中事务,我和拙女去还愿,很快就回来。” 石秀笑道: “多烧些好香,早些回来。” 石秀心里已经明白他们的真正用意。 且说潘公和迎儿跟着轿子,一路前往报恩寺。 有诗为证: 眉眼传情意不分,秃奴绻恋女钗裙。 设言宝刹还经意,却向僧房会雨云。 ~~~~ 眉眼之间传递的情意难以分辨,这个光头的奴仆眷恋着女子。 假设说他在宝刹中还有念经礼佛的心意,实际上却在僧房里与女子幽会偷欢。 却说这海阇黎自从与那妇人结拜后,便频频眉目传情,暗送秋波,只因杨雄的存在而未能进一步亲近。 这次好不容易得了机会,那和尚早早收拾整顿,装扮妥当,先在山门下等候。 见轿子到了,喜不自胜,忙上前迎接。 潘公说道: “劳烦大师。” 那妇人下轿后,也上前行礼道: “多谢师兄费心。” 海阇黎笑道: “不敢当!小僧已经带领众僧从五更时分开始诵经,未曾停歇,就等贤妹来证盟,还愿自是功德无量。” 说罢,便引着妇人和潘公来到水陆堂。 早有十几个和尚在堂中念经,香火供品都已准备妥当。 那妇人上前行礼,参拜三宝,接着来到地藏菩萨像前,举行忏悔仪式。 仪式完成后,化掉疏文,众僧便前去用斋,由和尚的徒弟陪同招待。 此时,海阇黎却对潘公说道: “干爹和贤妹请到小僧房里喝杯茶。” 他将妇人引入僧房深处,早已精心布置妥当。 只见房中摆着琴光黑漆春台,墙上挂着几幅名家书画,桌上焚着妙香,环境幽静而雅致。 潘公和妇人坐下,迎儿站在一旁。 那妇人笑道: “师兄,你这出家人的居所倒是清幽雅静,真是好去处。” 海阇黎笑道: “娘子说笑了,怎能比得上贵府的富丽堂皇。” 潘公说道: “生受大师款待,我们还得早些回去。” 海阇黎哪里肯放他们走,连忙劝道: “难得干爷和贤妹今日光临,况且今日的斋食还是贤妹所布施,怎么能不留下吃一碗素面再走?” 他随即吩咐徒弟: “快将饭菜端上来!” 不一会儿,徒弟们捧出两大盘精致素菜,皆是平日里特别准备的稀罕果品、佳肴。 那妇人推辞道: “师兄不必如此破费,我们无功不敢受禄。” 海阇黎笑道: “不过是薄礼,不成敬意,贤妹无须多虑。” 随即,两个小和尚轮番劝酒,迎儿也被劝喝了几杯。 妇人推辞道: “酒够了,喝不下去了。” 海阇黎笑道: “难得贤妹光临,再喝几杯吧。” 这时,潘公也叫轿夫进来,每人敬了一杯酒。 海阇黎笑道: “干爹不必担心,小僧已安排妥当,让道人们在外面招待轿夫,他们自有地方吃酒吃饭,干爷只管放心开怀畅饮。” 第四十五回 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3 且说这和尚海阇黎为了这妇人,特意与潘公结拜做干亲,只因杨雄碍事,迟迟无法得手。 自从认下这门亲戚后,便与那妇人眉目传情,却未曾真正挑明心意。 直到这夜法会之时,才见她对自己颇有意思,便趁机约定了幽会之期。 到了约定之日,海阇黎早早收拾妥当,精神抖擞,先在寺门口等候。 见轿子远远而来,心中大喜,连忙上前迎接。 潘公道: “多谢和尚费心。” 那妇人下轿,施礼道: “劳烦师兄了。” 海阇黎连声道: “不敢,不敢!” “小僧已与众僧在水陆堂诵经祈福,自五更便开始,至今未曾停歇,只等贤妹前来证盟,以积功德。” 他引着妇人和潘公进入水陆堂,早已备下供品香烛,十余名僧人在堂内诵经。 那妇人向众人行礼,参拜三宝。 随后,海阇黎引她至地藏菩萨像前,宣读忏悔文,诵经祷告。 仪式结束后,焚烧疏文,众僧便各自去用斋饭,只留徒弟们在旁侍奉。 海阇黎笑着对潘公道: “干爷和贤妹请到小僧房中喝杯茶。” 他引着妇人进入自己僧房,早已安排妥当,唤道: “师弟,端茶来!” 只见两个侍僧捧出精致茶具,白瓷盏内盛着上好香茶。 三人饮毕,海阇黎又道: “请贤妹移步里间稍坐。” 于是引她入一间雅致的小阁,室内陈设精巧,墙上悬挂着名家书画,小桌上焚着一炉幽香。 潘公与妇人坐定,迎儿侍立一旁。 妇人环顾四周,笑道: “师兄倒是有个清净去处,真是幽静宜人。” 海阇黎笑道: “娘子休要取笑,怎比得上贵宅?” 潘公说道: “今日多承师兄款待,我们便要回去了。” 和尚哪里肯放,连忙劝道: “难得干爷光临,又非外人。今日斋宴乃贤妹施舍,岂能不尝几口便走?快呈上!” 话音未落,便见小和尚端上各色素斋果品,皆是寺中珍藏之物,摆满桌案。 妇人推辞道: “师兄何必如此,实在受之有愧。” 海阇黎笑道: “只是略表心意。”随即命小和尚斟酒。” 潘公饮了一杯,赞道: “好酒,味道醇厚!” 海阇黎笑道: “前些日子有位施主传授的酿法,用了三五石米酿成,明日送些给贤婿尝尝。” 潘公笑道: “竟有这般好事?” 和尚又向妇人敬酒,说道: “无以为报,权当敬贤妹一杯。” 小和尚们轮番劝酒,连迎儿也喝了几杯。 妇人推辞道: “酒够了,实在喝不下了。” 海阇黎却笑道: “难得贤妹到此,再饮几杯。” 那老丈准备唤轿夫进来,饮酒用斋饭。 海阇黎对潘公说道: “干爹不必担心,小僧已吩咐妥当,轿夫们自有去处歇息,且请安心畅饮。” 原来,这贼秃特意准备了这等烈酒,就是要灌醉潘公。 潘公禁不住劝,连饮数杯,终是醉倒。 海阇黎笑道: “扶干爹去休息一会儿。” 命两名小和尚将潘公搀扶至静房歇息。 此时,海阇黎自斟自饮,对妇人笑道: “娘子,再饮几杯吧。” 那妇人本已有意,加之酒意上头,便微醺道: “师兄,你为何一直劝我喝酒?” 海阇黎笑道: “只是敬重娘子。” 妇人道: “实在喝不下了。” 海阇黎笑道: “不如请娘子到小僧房中看看佛牙。” 妇人笑道: “我正想看看呢。” 海阇黎便引潘巧云登上一间楼阁,正是自己的卧房,收拾得十分整洁。 妇人见了,心中甚喜,笑道: “好干净的卧房!” 海阇黎笑道: “只是少了一位娘子。” 妇人也笑道: “你寻一个便是。” 海阇黎笑道: “哪里能得如此施主?” 妇人道: “快教我看看佛牙。” 海阇黎道: “贤妹先让迎儿下去,我便取出来。” 妇人便吩咐迎儿: “你且去看看老爷醒了没有。” 迎儿应声离去,和尚趁机关上房门。 妇人吃了一惊,说道: “师兄,你关门作甚?” 海阇黎淫心大炽,走上前来抱住妇人,说道: “小僧对娘子一片痴情,已惦念了两年。” “今日娘子到此,正是天赐良机。” 妇人嗔道: “我的相公可不好惹,你休想欺骗我,若是被他知晓,绝不饶你!” 海阇黎连忙跪下,说道: “只求娘子怜惜小僧!” 妇人举手欲打,笑道: “和尚竟这般纠缠不休,我可要打你!” 海阇黎嘻嘻笑道: “娘子尽管打,只怕闪了手。” 妇人终是动了情,搂住他笑道: “终究不忍真打你。” 海阇黎见状,立刻抱住妇人,解衣宽带,缠绵欢娱。 正是: 不顾如来法教,难遵佛祖遗言。 一个色胆歪斜,管甚丈夫利害; 一个淫心荡漾,从他长老埋冤。 这个气喘声嘶,却似牛齁柳影; 那一个言娇语涩,浑如莺啭花间。 一个耳边诉雨意云情,一个枕上说山盟海誓。 阇黎房里,翻为快活道场; 报恩寺中,反作极乐世界。 可惜菩提甘露水,一朝倾在巧云中。 ~~~~ 不顾如来法教的庄严,难遵佛祖遗言的教诲。 一个色胆包天,哪管相公的利害; 一个淫心荡漾,任由长老埋怨。 这个气喘声嘶,像牛在柳影下喘息; 那一个言娇语涩,宛如莺鸟在花间啼鸣。 一个在耳边诉说云雨之情, 一个在枕上许下山盟海誓。 阇黎的房里,竟成了快活的道场; 报恩寺中,反成了极乐世界。 可惜那菩提甘露水, 一朝倾泻在巧云之中。 从古到今,先辈留下两句话语,专门说和尚这类人是铁里的蛀虫,平凡世俗的人家岂能招惹他们。 自古以来就说这秃头: 色中饿鬼兽中狨,弄假成真说祖风。 此物只宜林下看,岂堪引入画堂中。 ~~~~ 他是沉迷女色的贪徒、如野兽般的恶徒,以假乱真却还妄称传承祖宗之风。 这样的人只适合在山林之下看看,怎么能够被引入华丽的堂屋之中呢。 当时两人结束欢好,那和尚便搂住这妇人,说道: “你既然对我有心,我就算死也没有怨言。” “今天你虽然成全了我,但是仅仅得到了一时的恩爱快活,却不能整夜欢娱,往后必然会害死小僧!” 那妇人说道: “你先不要慌,我已经寻思出一条计策了。” “我的相公,一个月里倒有二十多天在牢里值夜。” “我可以收买迎儿,让她每天在后门里等候。” “如果夜晚相公不在家,就搬一个香桌儿出来,烧夜香作为信号,你就进来,不会有妨碍。” “只是万一五更睡着了,及时醒不了,就需要去别处找一个报晓的头陀,专门买他来在后门使劲敲木鱼,高声叫佛,你听到声音就会被吵醒,可以及时起床出去了。” “如果能买到这样一个人,一来有他在外面了望,二来不会让你误了时辰。” 和尚听了这话,高兴地说道: “妙啊!你只管这样做。” “我这里自有个头陀叫胡道人,我吩咐他来了望就行了。” 那妇人说道: “我不敢停留太久,以免那些人怀疑。” “我得赶紧回去才行,你千万不要误了约定。” 那妇人连忙整理好发髻,重新匀好脸上的妆粉,打开楼门,就走下楼来,让迎儿叫起潘公,匆匆忙忙出了僧房。 轿夫吃了面、饮了酒,已经在寺门前等候。 海阇黎一直送那妇人到山门外。 那妇人告别后上轿,和潘公、迎儿回了家,这里不再多说。 却说这海阇黎立刻来找报晓的头陀。 本房原来有个叫胡道的,如今在寺后的小庵中生活,众人都叫他胡头陀。 每天,他五更起来敲木鱼报晓,劝人念佛,天亮时再收取斋饭。 海和尚把他叫到房中,安排了三杯好酒款待他,又拿些银子送给胡道。 胡道起身说道: “弟子没有功劳,怎敢接受赏赐。” “平常总承蒙师父的恩惠。” 海阇黎说道: “我看你是个诚恳的人,我早晚拿出些钱,买道度牒剃度你为僧。” “这些银子暂且拿去买些衣服穿。” 胡道感激不尽。 海阇黎平日里,让师哥不时送些午饭给胡道,等到节日时又带着他去看经,还能让胡道得到些斋饭的赏钱。 胡道因此对他感恩不已,于是便寻思道: “他今天又给我银两,必定有用到我的地方,何必等他开口。” 胡道就对海阇黎说道: “师父,有差遣小道的地方,请明言。” 海阇黎说道: “胡道,既然你如此好心,我便不瞒你。” “潘公的女儿要和我来往,我俩约定,她家后门只要有香桌儿摆在外面,就是要叫我过去。” “我不方便到那里徘徊,若你能先去察看有没有香桌儿,我才可以去。” “还要麻烦你五更起来叫人念佛时,顺便到她家的后门,看到没人,就把木鱼使劲敲来报晓,高声叫佛,我好从她家出来。” 胡道闻言,便说道: “这个有什么难的!” 当时就答应了。 这一天,先来潘公后门讨斋饭,只见迎儿出来说道: “你这道人怎么不来前门讨斋饭,却在后门来?” 那胡道就念起佛来。 里面这妇人听到了,便明白了,就来后门问道: “你这道人莫非是五更报晓的头陀?” 胡道回答道: “小道便是五更报晓的头陀,教人节省睡觉时间。” “晚上应该烧些香,教人积累福气。” 那妇人听了很高兴,就让迎儿去楼上取一串铜钱来布施给他。 这头陀等到迎儿转身,便对那妇人说道: “小道是海阇黎的心腹,他特地让我先来探路。” 那妇人说道: “我知道了。” “今夜你便可以来看看,如果有香桌儿在外面,你就回去报告给他。” 胡道点头。 迎儿拿来铜钱给胡道,胡道拿了钱便走了。 那妇人来到楼上,把心腹之事对迎儿说了。 自古道: 人家的女使,称作奴才,只要得了些小便宜,如何不顺从呢,天大的事也都做了。 因此人家的妇人女使,可以使用但不可多,却又少不了。 古语不错,有诗为证: 送暖偷寒起祸胎,坏家端的是奴才。 请看当日红娘事,却把莺莺哄得来。 ~~~~ 传递私情温暖、偷送情意寒冷会引发祸端,败坏家庭确实是奴才的行为。 请看当年红娘的事情,就是把莺莺哄骗了过来。 第四十五回 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4 这一天,杨雄正好轮到去牢里值守,还没到晚上,就先拿着铺盖去监狱过夜了。 迎儿收了点好处,盼着天黑,就提前准备好香案,黄昏时放在后门外。 那妇人则躲在旁边等候。 刚过初更,一个人戴着头巾,偷偷摸摸地进来了。 迎儿问道: “是谁?” 那人也不答话,直接摘下头巾,露出光头来。 潘巧云在一旁看见是海和尚,骂道: “臭秃驴,倒是胆子不小!” 两人立刻搂抱在一起,上楼去了。 迎儿收好香案,关上后门,也回去睡了。 当夜两人如胶似漆,如糖似蜜,如酥似髓,如鱼得水,快活地偷情了一夜。 俗话说: “莫道欢娱嫌夜短,但愿金鸡报晓迟。” 两人正睡得香甜,忽然听见“咯咯咯”地木鱼声响起,还有人大声念佛。 海和尚和潘巧云在梦中惊醒,海和尚披上衣服说道: “我走了,今晚再来。” 潘巧云叮嘱道: “以后如果看到后门外摆着香案,就表示可以来;如果没有,你可千万别来了。” 海和尚戴上头巾,迎儿打开后门放他走了。 从此以后,每当杨雄去牢里值夜班,海和尚便会来幽会。 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老仆,天黑前就睡了,而迎儿这个丫鬟早就和女主人串通一气,只想瞒着石秀。 潘巧云贪恋欢爱,根本不在乎后果,而海和尚尝到了甜头,两人就像被迷了心窍一般。 每当报晓的头陀敲木鱼,海和尚便趁机溜出寺庙来幽会,而潘巧云则靠迎儿帮忙放他进出。 这样偷情快活,持续了一个多月,海和尚已经来过十多次了。 另一方面,石秀每天收拾完店铺,就在街坊里歇息,可是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一直没有抓到证据。 每天五更醒来,他都会忽然跳起来盘算这件事。 这一天,正是十一月中旬五更时分,石秀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听到木鱼声响起,那个头陀一路敲着木鱼进了巷子,到了后门口大声念道: “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诸佛菩萨!” 石秀听得不对劲,立刻翻身而起,从门缝里偷偷查看。 只见一个戴着头巾的人从黑影里闪出来,跟着头陀走了。 随后,迎儿出来关上后门。 石秀见状,心里暗骂道: “哥哥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偏偏娶了这么个贱妇!” “竟然被这婆娘瞒过去,干出这种丑事!” 他忍着怒火,等天一亮,挑着猪出去卖了个早市,吃过饭后,又出去收账。 接近中午,他直接赶到州衙前去找杨雄。 石秀正好走到州桥边,正巧碰上杨雄。 杨雄便问道: “兄弟,你这是去哪里了?” 石秀回答道: “刚去讨账,现在特意来找哥哥。” 杨雄说道: “我平时事务繁忙,难得和你一起痛快喝酒,今天就坐下来喝几杯吧。” 于是,他拉着石秀来到州桥下的一家酒楼,找了个安静的阁子,两人坐下后,叫店家拿来好酒,又点了几道海鲜下酒。 两人喝了三杯酒后,杨雄发现石秀一直低着头沉思不语。 杨雄性子急,忍不住问道: “兄弟,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是不是家里有人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 石秀摇头道: “家里倒没什么。” “一直承蒙哥哥待我如亲兄弟,有件事,我想说却又怕你怪罪。” 杨雄说道: “今天兄弟为何这样见外?” “有什么事尽管直说,不必顾忌。” 石秀叹了口气,说道: “哥哥你每天忙于公事,恐怕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吧。” “嫂嫂不是个贤良的女人,我之前已经看出端倪,但一直没有证据,所以没敢说。” “可今天我看得真真切切,实在忍不住了,这才来找哥哥,请你不要怪罪!” 杨雄一听,顿时脸色一沉,说道: “这贱人到底做了什么?” 石秀说道: “前些日子家里做道场,请了那个秃驴海和尚来,我看到嫂嫂与他眉来眼去,举止亲密。” “起初我只是怀疑,后来嫂嫂去寺里还愿,和那和尚喝了酒回来,我的怀疑更深了。” “最近几天,我发现每天五更时,总有一个头陀敲着木鱼进巷子,声音古怪。” “今天五更天,我特意起来查看,果然看到那个秃驴戴着头巾,从家里出来!” “像这种淫妇,要她何用!” 杨雄听了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 “这贱人竟敢如此放肆!” 石秀劝道: “哥哥暂且息怒,今晚千万不要露声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往常一样。” “明天你假装去牢里值夜班,等到三更之后,你再回来敲门,那和尚必然会趁机从后门溜走,到时候我一把将他抓住,再交由哥哥发落。” 杨雄一听,点头道: “兄弟,你的计策不错,就按你说的办。” 石秀又叮嘱道: “哥哥今晚无论如何都不要露出破绽。” 杨雄答应道: “我明白了,明天咱们再行动。”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付了酒钱后一起下楼,各自散去。 有诗为证: 饮散高楼便转身,杨雄怒气欲沾巾。 五更专等头陀过,准备钢刀要杀人。 ~~~~ 在酒楼上喝完酒散去便转身离开,杨雄愤怒得几乎要泪湿衣巾。 在五更时分专门等着头陀经过,准备好钢刀想要杀人。 正当两人分开时,突然有四五个衙役跑来喊道: “正在四处找你呢!” “知府大人在花园里坐着,要你去陪他比试棍棒!快走,快走!” 杨雄无奈,只好对石秀说道: “知府大人有令,我必须去应答。” “兄弟,你先回家吧。” 石秀便自己回到家里,收拾了店铺,然后回作坊歇息去了。 且说杨雄被知府召去,在后花园中比试了几回棍法。 知府看了十分高兴,便叫人拿酒来,一连赏了他十大杯。 杨雄喝得尽兴后,众人各自散去。 随后,有人又邀杨雄去饮酒,直到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由众人搀扶着回家。 那妇人见杨雄喝醉了,便向众人道谢,随后和丫鬟迎儿一起搀扶着杨雄上楼。 楼上灯烛明亮,杨雄坐在床上,迎儿替他脱鞋,潘巧云为他解开头巾。 杨雄看着潘巧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火。 俗话说: “酒后吐真言。” 他指着潘巧云破口大骂: “你这贱人!下贱的女人!迟早我要了你的命!” 那妇人吓得不敢作声,只是顺从地服侍杨雄上床休息。 杨雄一边躺下,一边仍然咒骂不休: “你这下贱的女人!” “污秽的泼妇!竟敢像老虎嘴里夺食一般!” “只要落到我手里,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那妇人不敢喘气,直到杨雄沉沉睡去。 等到五更天,杨雄酒醒了,口渴要水喝,那妇人便起身,舀了一碗水递给他。 这时,桌上的残灯还未熄灭。 杨雄喝了水,疑惑地问道: “娘子,你昨晚一直没脱衣服睡觉吗?” 潘巧云答道: “你昨晚喝得烂醉,怕你呕吐,我不敢脱衣,只能在床脚随便歇了一夜。” 杨雄又问道: “我昨晚有没有说什么话?” 那妇人说道: “你平日酒品很好,喝醉了就睡觉,昨晚也是如此,只是我心里有些不安。” 杨雄接着问道: “这几日我还没和石秀兄弟一起喝酒,你今天在家里准备些好酒好菜,请他过来一起吃吧。” 那妇人听后没有回应,只是坐在床沿上,泪眼婆娑,不住地叹气。 杨雄疑惑地问道: “娘子,我昨晚醉了,也没有惹你生气,你为何愁眉不展?” 那妇人仍然掩面不语,杨雄连问了几遍,她忽然掩面哭泣起来。 杨雄见状,干脆从床上拉起她,逼问她为何伤心。 那妇人一边抽泣,一边说道: “当年我父母把我嫁给王押司,本以为能安稳一生,没想到中途会被抛弃。” “如今嫁给你,知道你是豪杰英雄,本以为能有依靠,谁知你竟不为我做主!” 杨雄听得糊涂了,忙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做主!” 那妇人又假惺惺地哭道: “本来我不想说,但又怕你被他欺骗;可要是说出来,又怕你气坏了身子。” 杨雄急着问道: “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妇人假意推辞了一番,才说道: “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动怒。” “自从你认了石秀做兄弟,让他住在家里,起初他还规矩,后来却变得放肆。” “每次见你不在家,他就对我言语轻薄,说什么:‘哥哥今天又不回来,嫂嫂一个人睡岂不是冷清?’” “我一直不理睬他,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这且不提,昨日早晨,我在厨房洗脸,他突然从背后走来,趁四下无人,竟然伸手摸我的胸口,还问:‘嫂嫂,你是不是怀孕了?’” “我立刻甩开他的手,心里气得要死,原本想当场揭发,但又怕邻居们知道后笑话,只能忍气吞声。” “心想着等你回来告诉你,可谁知你昨晚喝得烂醉如泥,我又不敢说。” “我恨不得吃了他!” “你现在还问我为何烦恼?” 这妇人反而倒打一耙,将罪名栽在石秀身上,妄图借机除掉他。 有诗为证: 可怪潘姬太不良,偷情潜自入僧房。 弥缝翻害忠贞客,一片虚心假肚肠。 ~~~~ 令人诧异的是潘姬太不贤良,偷偷地私自进入僧房偷情。 想要弥补掩饰却反而陷害了忠贞的客人,满心都是虚假和坏心肠。 杨雄听了妻子的话,心中顿时怒火中烧,骂道: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个家伙居然在我面前说了那么多关于海和尚的事情,装出一副正直的样子,原来是心虚在先,故意来挑拨是非!” 他愤愤地说道: “他又不是我的亲兄弟,赶走了也就算了。” 第二天一早,杨雄下楼对潘公说道: “把已经宰杀的牲口腌制好,从今天起,这肉铺不做生意了!” 他很快就命人拆除了柜台和肉案。 石秀一大早正准备开店卖肉,却发现柜台和肉案都被拆了。 他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过来,心想: “果然如此。” “杨雄昨夜醉酒失言,这女人便趁机反咬一口,倒说是我无礼。” “她让杨雄收了肉铺,就是想逼我离开。” “我若是现在争辩,只会让杨雄难堪,不如暂且退让,另做打算。” 于是,他便回到作坊里收拾包裹。 杨雄因为面子问题,也不好主动挽留石秀。 石秀整理好行囊,带上防身的解腕尖刀,去向潘公告别,说道: “我在这里打扰多日,如今哥哥既然收了肉铺,我也该离开了。” “账目已经清清楚楚,毫无亏欠,若有半点私吞,天诛地灭!” 潘公因女婿的嘱咐,不敢挽留石秀。 石秀辞别后,在附近巷子里找到一家客店,租了一间房住下。 他心里思索道: “杨雄与我是结拜兄弟,我若是不把这件事弄清楚,岂不是白白送了他的性命?” “他虽然一时听信了那女人的谗言,心里埋怨我,但事实如何尚未明了,我必须弄个水落石出!” 于是,他开始打探杨雄何时去牢中值班,准备趁夜里查个明白。 石秀在店里住了两天,终于探听到消息。 当天晚上,他看到小牢子拿着铺盖出门,便自言自语道: “今晚杨雄肯定去当值,这是个好机会。” 那夜,他回客店睡下,四更天悄悄起身,带上解腕尖刀,轻轻打开店门,径直潜入杨雄家后巷,在暗处藏身等待。 到了五更时分,他果然看到那个头陀挟着木鱼,在巷口探头探脑。 石秀迅速上前,一手揪住头陀,一手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低声喝道: “不要挣扎!若敢出声,立刻杀了你!” “老实交代,海和尚让你来干什么?” 头陀惊恐万分,连忙求饶道: “好汉饶命,我什么都说!” 石秀冷声喝道: “快说,否则要你性命!” 头陀战战兢兢地回答: “海和尚和潘公的女儿有私情,每晚都会幽会。” “每当她在后门摆上香案,就是信号,示意和尚可以进屋。” “五更时分,他便让我敲木鱼作为暗号,提醒她放和尚出来。” 石秀又问: “那和尚现在在哪?” 头陀答道: “他还在屋里睡着。” “只要木鱼一响,他就会出来。” 石秀冷笑一声,说道: “把你的衣服和木鱼给我!” 头陀脱下衣服,刚准备交给石秀,却被他用刀猛地勒住脖子,瞬间倒地毙命。 石秀换上头陀的僧衣,将尖刀藏在身旁,一手敲着木鱼,缓缓地走进巷子。 屋内,海和尚听到熟悉的木鱼声,急忙起身披衣下楼。 迎儿先出来开门,随后海和尚也悄悄走出后门。 石秀继续敲着木鱼,引导海和尚走到巷口。 和尚不耐烦地低声呵斥道: “敲什么敲!快走!” 石秀一言不发,等海和尚走近,猛地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按住他低声喝道: “敢叫喊就杀了你!” 海和尚一看是石秀,顿时吓得不敢挣扎。 石秀剥光了他的衣服,让他赤条条地躺在地上,接着抽出腰间的尖刀,连刺几刀,将他当场斩杀。 随后,他将刀放回头陀的尸体旁,把两人的衣服捆成一包,悄悄回到客店,轻轻地关上门,安然入睡。 话说这座城里有个卖糕粥的王公,这一天一大早,他挑着一担糕粥,点着灯笼,带着一只小猴子,出来赶早市。 正巧路过一处,没注意被地上的尸体绊了一跤,整担糕粥翻倒在地。 小猴子惊叫道: “苦啊!怎么有个和尚醉倒在这里?” 王公跌倒后,摸了摸地面,发现手上沾满了血迹,顿时大叫一声: “糟了!” 不知自己闯了什么祸。 附近几户邻居听到动静,纷纷开门查看。 他们举着火把一照,只见地上满是血迹,糕粥洒了一地,旁边还躺着两具尸体。 众邻居大惊失色,一把抓住王公,不由分说,要将他押到官府去报案。 正是: 祸从天降,灾从地起; 破屋更遭连夜雨,漏船又遇顶头风。 王公被众人拖去见官,他究竟如何脱身? 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病关索大闹翠屏山 拚命三火烧祝家庄1 诗曰: 古贤遗训太叮咛,气酒财花少纵情。 李白沉江真鉴识,绿珠累主更分明。 铜山蜀道人何在?争帝图王客已倾。 寄语缙绅须领悟,休教四大日营营。 ~~~~ 古代的智者留下的教诲非常严谨,提醒人们要节制情欲,避免过度沉溺于酒色财气。 李白的沉江事件,实际上是对他独特的见识和人生哲理的警示,尤其是在贪欲与权势面前的清明。 绿珠的故事则再次表明,过度的奢华与迷惑最终只能带来灾难。 铜山蜀地的道士已经不再,争夺帝王权位的野心也已经消亡。 有一位卖糕粥的老汉,早上五更出来赶集时,不小心摔倒,碗碟打碎,结果发现了两个死尸,一个是和尚,一个是头陀。 老汉惊慌失措,跑去向邻舍求助,邻舍将他带到官府。 知府接到案件后,指派仵作前去检查尸体。 经过检查,确认死者分别是报恩寺的阇黎裴如海和尚和寺后胡道。 和尚的身上有多道致命伤,而胡道则是被勒死的。 初步推测是胡道因杀和尚后,害怕被追责,才自杀。 知府询问寺中的僧人,但无人知道发生的事情。 知府决定将尸体交给本寺住持处理,并暂时决定此案件为“互相残杀”,不牵涉王公或其他人的责任。 案件结案,相关人员被释放。 然而,这件事情在蓟州城里流传开来。 街上的人们开始编唱曲子讽刺这两位僧人,讲述他们的恶行和丑陋的死法。 这首曲子批评了和尚的恶行和不道德行为。 并将此事与宗教教义中的“目连救母”故事相对比,指出这些“秃囚”做的事情违背了佛法和道德。 叵耐秃囚无状,做事只恁狂荡。 暗约娇娥,要为夫妇,永同鸳帐。怎禁贯恶满盈,玷辱诸多和尚。 血泊内横尸里巷,今日赤条条甚么模样。 立雪齐腰,投岩喂虎,全不想祖师经上。 目连救母生天,这贼秃为娘身丧。 ~~~~ 忍不了这些秃头和尚行为放荡,做事完全不顾节制。 他们暗地里和女子约好要结婚,永远过夫妻生活。 怎么能忍受他们充满恶行,污辱了许多和尚的名声? 血泊中横着尸体,今天的场面真是赤裸裸,惨不忍睹。 站在雪地里直到腰部,跳进岩石里喂虎,全然不顾祖师的经文教义。 目连救母升天,而这些贼秃和尚却因自己的行为害死了母亲。 后来蓟州城里的书生们知道了这件事,拿起笔来,又做了一首《临江仙》词,唱道: 破戒沙门情最恶,终朝女色昏迷。 头陀做作亦跷蹊。睡来同衾枕,死去不分离。 小和尚片时狂性起,大和尚魄丧魂飞。 长街上露出这些儿。只因胡道者,害了海阇黎。 ~~~~ 破戒的沙门(和尚)最为可恶,整天沉迷于女人的色欲。 头陀做事也十分别扭。 他们睡在一起,生死都不分开。 小和尚一时兴起放纵自己,大和尚则魂飞魄散。长街上都能看到他们的丑事。 都是因为胡道害死了海阇黎。 这件事在整个城里都传遍了,连那妇人也被吓得愣住了,她不敢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暗自叫苦。 杨雄在蓟州府里听闻此事后,心里早就有了几分猜测,想着: “这件事肯定是石秀做的,我前几天错怪了他。” “今天我没什么事,去找他问个清楚。” 正好走到州桥旁边,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 “哥哥去哪儿?” 杨雄回头一看,是石秀,于是说道: “兄弟,我正好在找你。” 石秀说道: “哥哥,先来我这里,和你说点事。” 他把杨雄带到客店的小房间,说道: “哥哥,我说的都是真话。” 杨雄回答: “兄弟,不要怪我。” “是我一时糊涂,酒后说错了话,被那妇人蒙骗了。” “怪我自己没有看清,我今天特地来找你,向你道歉。” 石秀说道: “哥哥,我虽然不是个大英雄,但我可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我怕哥哥将来被人陷害,所以特意来告诉你,给你一个证据。” 然后,他把和尚和头陀的衣服递给杨雄,然后说道: “我把这些衣服全都剥下来,就是为了给你看。” 杨雄看到这些衣服,心里怒火中烧,说道: “兄弟,你放心。” “我今晚一定要收拾那个贱人,发泄这口恶气!” 石秀笑了笑,说道: “你又来了!” “你毕竟是公门里的人,怎么能不懂法度?” “你没有确凿的证据,怎么能杀人呢?” 杨雄便问道: “那可怎么办才好?” 石秀说道: “哥哥听我一言,做个好男人。” 杨雄问道: “兄弟,你怎么教我做个好男人?” 石秀说道: “东门外有座翠屏山,那里十分安静。” “明天,你可以说:‘我很久没烧香了,今天要去还个愿。’” “然后把那妇人骗出来,再带上迎儿一起去山上。” “我会提前在那里等着,直接把事情弄清楚,到时候你可以给她一纸休书,弃下她,不是很好吗?” 杨雄说道: “兄弟,我知道你是清白的,都是那个妇人在撒谎。” 石秀说道: “此外,我也是为了让哥哥知道她的真实情况。” 杨雄说道: “兄弟如此高见,肯定没错。” “我明天一定带那贱人来,你可不能食言。” 石秀说道: “假如我不在,所说的就不算数。” 杨雄告别石秀,离开了客店,去处理府里的事情。 晚上回到家,他没有提起这事,照常和每天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他对那妇人说道: “昨夜我梦见神人告诉我,说有个旧愿没还。” “以前在东门外的岳庙里许下了愿,还没还呢。” “今天我闲了,打算去还愿,你必须跟我一起去。” 那妇人说道: “你自己去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我去?” 杨雄说道: “这愿是当初说亲时许下的,必须要和你一起去。” 那妇人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吃些素饭,洗个澡,然后去吧。” 杨雄说道: “我去买香纸,雇轿子,你洗浴完梳好头,带好饰品等我,叫迎儿也一起走一趟。” 杨雄随后去客店找石秀约定: “吃过饭就来,别误了。” 石秀说道: “哥哥,如果你能抬得动,就让轿子停在半山腰,你们下轿后步行上山,我会在上面一个僻静的地方等你,别带其他人上来。” 杨雄和石秀约定好后,买了纸烛回来,吃了早饭。 那妇人并不知道这些事,仍然打扮得整整齐齐,迎儿也插好带子。 轿夫早早就在门前等候。 杨雄说道: “家里有点事,我和娘子去烧香,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潘公说道: “多烧点香,早去早回。” 那妇人上了轿子,迎儿跟着,杨雄也在后面跟着一起走。 出了东门后,杨雄低声叮嘱轿夫: “把轿子抬上翠屏山去,到了以后,我再多给你些轿费。” 不到一个时辰,轿子被抬到了翠屏山上。 只见: 远如蓝靛,近若翠屏。 涧边老桧摩云,岩上野花映日。 漫漫青草,满目尽是荒坟; 袅袅白杨,回首多应乱冢。 一望并无闲寺院,崔嵬好似北邙山。 ~~~~ 远处山色如蓝靛,近处如翠屏。 山涧旁的老桧树直入云端,岩石上的野花在阳光下闪烁。 广阔的青草地,满目尽是荒废的坟墓; 白杨树在风中轻轻摇曳,回头望去,似乎周围全是乱坟。 四下望去,并没有闲静的寺院,山势雄伟,像极了北邙山。 原来这座翠屏山,位于蓟州东门外约二十里,四周满是杂乱的坟墓,没有庙宇或寺院,山上全是古老的墓地。 杨雄将那妇人抬到山的一半,叫轿夫停下,拔掉轿上的顶杆,拉开轿帘,示意妇人下轿。 妇人疑惑地问道: “怎么带我来这山里?” 杨雄回答: “你先上去,轿夫在这里等着,等会我会给你酒钱。” 轿夫回应道: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着。” 杨雄带着妇人和迎儿一起,爬了四五个山坡,最后看见石秀坐在那里等候。 妇人问道: “香纸怎么没带来?” 杨雄解释说自己已经派人提前送上去了。 随后,他扶着妇人来到一座古墓旁,石秀把自己的包裹、腰刀、棍棒都放在树根处,走过来问候: “嫂嫂,请您拜一拜。” 妇人一边回应,一边心里有些震惊。 她急忙问道: “叔叔怎么也在这里?” 石秀答道: “我在这里等了好久。” 杨雄此时也说话了: “你前几天跟我说,叔叔总是调戏你,摸你胸前,问你是不是怀孕。” “今天这里没人,趁机把话说清楚。” 妇人一听,慌忙说道: “哎呀!这些事过去了,别再提了。” 石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说道: “嫂嫂,你怎能说这些不相干的话!” “现在就是要在哥哥面前把事情说清楚。” 妇人急忙回应: “叔叔,您为什么非要提这些事!” 石秀说道: “嫂嫂,别再狡辩了,我让你看点证据。” 说完,石秀从包裹里拿出海阇黎和尚和头陀的衣服,放在地上问道: “你认识吗?” 妇人看了看这些衣物,脸色立刻变得通红,无言以对。 石秀随即抽出腰刀,对杨雄说道: “这事只要问迎儿,就能知道真相。” 杨雄于是揪住那丫头,让她跪在面前,大声喝道: “你这个贱人,快老实交代,怎么在和尚的房间里勾结?” “怎么以香桌作为暗号?” “怎么让那和尚来敲木鱼?” “快说实话,饶你性命,如果再隐瞒一句话,我就把你剁成肉泥。” 迎儿吓得大叫: “官人,跟我无关,不要杀我!我跟你说。” 接着就把在僧房里喝酒,上楼看佛牙,赶和尚下楼看到潘公酒醒说起。 “两人背地里约定,第三日叫头陀来化斋饭,让我拿铜钱布施给他。” “娘子和他约定,只要官人在牢里值班过夜,就要我搬香桌儿放到后门外,作为暗号。” “头陀看到后,就去报告给和尚。” “当晚海阇黎扮作俗人,戴着顶头巾进来。” “五更时分,头陀敲木鱼,念佛为号,叫我开后门再放他出去。” “只要和尚来,都瞒不住我,所以娘子就只能对我说了。” “他们像这样往来,总共几十次,后来就被发觉了。” “娘子又给了我几件首饰,让我对官人说石叔叔用言语调戏的事。” “这个我没亲眼见到,所以不敢说。” “这些都是实话,没有一句虚假荒谬的。” 迎儿讲完后,石秀对杨雄说道: “哥哥,你听到了吗?” “这些话显然不是兄弟教她说的。” “哥哥应当向嫂嫂了解清楚事情的真相。” 杨雄抓住妇人,喝道: “你这贼女人!迎儿已经都招供了,你还要撒谎吗?” “赶紧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否则我饶不了你!” 妇人无奈地说道: “是我的不对!” “求你看在我们往日夫妻的情分上,饶我这一次吧!” 石秀说道: “哥哥,此事不能含糊,必须要向嫂嫂问清楚详细的经过。” 杨雄大声喝道: “贱人,你快说!” 那妇人只得把偷和尚的事,从做道场的夜里说起,一直到往来的情况,一一都说了。 石秀问道: “那你为什么反倒对哥哥说是我调戏了你?” 那妇人说道: “前些天他喝醉了骂我,我见他骂得奇怪,我只猜测是叔叔发现了破绽告诉他。” “到五更里,他又提起这事,还问叔叔怎么样,我就用这段话来应付。” “实际上叔叔并没有对我那样。” 石秀说道: “今天三方都说清楚明白了,任凭哥哥怎么处置。” 杨雄说道: “兄弟,你给我拔掉这贱人的头饰,剥掉她的衣裳,我亲自处置她。” 石秀就把那妇人的头饰首饰和衣服都剥掉了。 杨雄割下两条裙带,亲自把妇人绑在树上。 石秀也把迎儿的首饰都拿掉了,递过刀来说道: “哥哥,这个小贱人留着她干什么,一并斩草除根。” 杨雄回应道: “确实。兄弟把刀拿来,我自己动手!” 迎儿见形势不好,正想要叫,杨雄手起刀落,把她砍成两段。 那妇人在树上叫道: “叔叔劝一劝!” 石秀说道: “嫂嫂,哥哥亲自来处置你。” 杨雄上前,先用刀割出她的舌头,一刀就割掉了,让那妇人叫不出声。 杨雄指着骂道: “你这贼贱人,我一时误信了你的话,差点被你瞒过去了!” “一来破坏了我兄弟的情分,二来日后必然被你害了性命,不如我今天先下手为强。” “我想看看你这婆娘,心肝五脏是怎么长的?” 一刀从心窝一直割到小肚子上,取出心肝五脏,挂在松树上。 杨雄又把这妇人肢解了,把头面衣服都拴在包裹里。 第四十六回 病关索大闹翠屏山 拚命三火烧祝家庄2 杨雄说道: “兄弟,你过来,我们商量一下。” “现在我们已经杀了一个奸夫和一个淫妇,但我们该去哪儿安身立命呢?” 石秀答道: “哥哥,我已经想好了,知道该去哪里。” “请哥哥随我去,不要再拖延了。” 杨雄问道: “那我们去哪儿呢?” 石秀回答: “哥哥,我们杀了人,我也杀了人,不去投奔梁山泊,还能去哪儿呢?” 他说的正是: “做坏事的女人有因果,尸骸顷刻化成尘土。 若想避开灾祸与祸根,梁山泊是个好去处。” 杨雄说道: “等等!我们连梁山泊的人都不认识,怎么敢去找他们?” 石秀笑道: “哥哥错了。如今全天下江湖上都听说过,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正在招贤纳士,结交天下英雄。” “谁不知道呢?” “我们有这般本领,怎么愁他们不接纳我们?” 杨雄说道: “凡事都要先难后易,避免后患。” “我并不合适做公事,怕他们怀疑我们,不肯收留我们。” 石秀笑道: “哥哥,这可不对!他不是押司出身吗?” “哥哥你放心,前些日子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认识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梁山泊的神行太保戴宗,一个是锦豹子杨林。” “他们和我有过交易,给我十两银子,银子还在我包里呢。” “所以,我们可以去找他们。” 杨雄说道: “既然有这条路可走,那我去准备点钱就走。” 石秀接着说道: “哥哥,你还在犹豫什么?” “万一我们入城后事情败露被抓,怎么脱身呢?” “不如把包裹里的一些首饰和银子带上,再加上三五个朋友,岂不更稳妥?” “何必再去麻烦别人,惹出事端呢?” “我们现在就得行动,不能拖延。” “我们只能往山后走。” 石秀背上包裹,拿起棍子。 杨雄则插上腰刀,提起朴刀,准备离开古墓。 就在这时,松树后走出一个人来,喊道: “清平世界,荡荡乾坤,把人割了,却去投奔梁山泊入伙,我早就听说了。” 杨雄和石秀一看,认出了这个人,便向他行礼。 这个人是时迁,原籍高唐州,是个流浪汉,在这附近以做飞檐走壁、跳篱骗马为生。 曾在蓟州府打过官司,得杨雄相救,所以杨雄认识他。 大家都叫他“鼓上蚤”。 时迁身手矫健,身形轻盈,走路像飞仙一样,夜里能穿墙过、绕屋悬行,擅长偷营偷东西,号称“鼓上蚤”。 他有诗赞自己: “骨软身躯健,眉浓眼目鲜, 形容如怪族,行步似飞仙。 夜静穿墙过,更深绕屋悬。 偷营高手客,鼓上蚤时迁。” ~~~~ “骨头柔软,身体结实,眉毛浓密,眼睛明亮; 外貌像怪异的族群,走路轻盈如飞仙; 夜深时能穿墙而过,还能绕屋子悬挂; 擅长偷营掠物,是个偷盗高手,外号‘鼓上蚤’。” 当时杨雄问时迁: “你说什么?” 时迁回答道: “哥哥,我最近没什么出路,在这山里挖些古坟,找些东西。” “看到你们在这里行动,我不敢冒然出来打扰,听说你们要去投梁山泊入伙。” “我现在只能做些偷鸡摸狗的小勾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你们上山去,敢问尊意是否愿意带我一起?” 石秀说道: “既然你是好汉,梁山泊现在正在招募壮士,怎么会不收留你呢?” “既然这样,我们一起去吧。” 时迁答道: “我知道一条小路。” 于是,时迁带着杨雄和石秀三人沿着一条小路下山,去投梁山泊了。 与此同时,那两个轿夫在半山等待,直到红日西沉,还没有见到三人下山。 前面杨雄吩咐过,让他们只在半山坡等,所以起初不敢违令上山。 只是等了好久,他们无法再等,只好随意寻上山来。 他们走了一段路,遇到一群乌鸦聚集在古墓上,轿夫上前一看,发现是乌鸦在争夺尸体。 轿夫吓了一跳,赶紧回家将事情报告给潘公,并一起去蓟州府报案。 知府派了一名县尉和仵作同行,前往翠屏山检查尸体。 检查完毕,向知府汇报道: “发现一名妇女潘巧云被杀,死在松树边。” “她的使女迎儿也在古墓下被杀,旁边有一堆妇女和头陀的衣服。” 知府听后,想起了前些天海和尚和头陀的事,便详细询问潘公。 潘公把事情的经过,包括醉酒一节和石秀出行的原因都说了一遍。 知府说道: “显然这妇人与和尚通奸,女使和头陀也在其中。” “看来石秀见不平,杀了头陀和和尚。” “杨雄这次杀了潘巧云和使女迎儿,应该没错。” “如果抓住杨雄和石秀,真相就能水落石出。” 于是,知府发文派人追捕杨雄和石秀,并奖励其他相关人员。 潘公则去买了棺木,处理尸体的事不再提。 再说杨雄、石秀和时迁离开了蓟州,夜宿在途中,第二天继续前行。 经过香林洼,渐渐看到前方有座高山,天色也开始变晚了。 远远看见前面有一座依溪而建的客店,三人走到门前一看,店的环境大致是: 前临官道,后傍大溪。 数百株垂柳当门,一两树梅花傍屋。 荆榛篱落,周回绕定茅茨; 芦苇帘栊,前后遮藏土炕。 右壁厢一行书写: 门关暮接五湖宾; 左势下七字句道: 庭户朝迎三岛客。 虽居野店荒村外,亦有高车驷马来。 ~~~~ 前面是官道,后面是大溪。 门前有数百株垂柳,屋旁一两棵梅花树。 周围是荆棘篱笆,茅屋环绕,芦苇做的窗帘前后遮挡着土炕。 右侧的墙壁上写着: “门关暮接五湖宾。”左 侧下方写着: “庭户朝迎三岛客。” 虽然这里是偏僻的客店,偶尔也会有富贵人家来。 当天黄昏时,店小二正准备关门,突然看到这三个人进来了。 小二问道: “客人从远路而来,怎么这么晚?” 时迁说道: “我们今天走了超过一百里的路程,所以才晚到。” 小二答应让他们进来休息,并问道: “客人需要生火吗?” 时迁说道: “我们自己来。” 小二继续说道: “今天没有客人留下来,厨房里有两只干净的锅,客人自己使用不妨。” 时迁又问道: “店里有酒肉卖吗?” 小二答道: “今天早上有些肉,但都被附近的村民买走了,只剩下一个酒瓮。” 时迁说道: “也罢,借五升米来做饭吧。” 小二取出米来,时迁洗净后开始煮饭。 石秀在房中整理行李。 杨雄拿出一只钗子给店小二,要求先喝酒,明天再算账。 小二收了钗子后,取出酒瓮,打开并端上菜肴。 时迁先端来一桶汤,叫杨雄和石秀洗脚,随即倒酒并请小二一起坐下吃酒。 石秀看见店里的屋檐下挂着十几把好朴刀,便问店小二: “你们店里怎么有这些武器?” 店小二回答道: “这些都是我们主人留下来的。” 石秀又问道: “你们主人是什么样的人?” 店小二解释道: “客人,你是江湖中人,怎么不知道我们这儿的名字?” “前面那座山叫独龙冈山,山前有个大冈子,叫独龙冈,山上就是我们主人家的住宅。” “这地方三百里内都叫祝家庄,庄主是祝朝奉,他有三个儿子,大家都叫他们‘祝家三杰’。” “庄里前后有五六百户人家,都是佃户,每户分到两把朴刀,所以我们这里有很多刀。” 石秀问道: “你们为什么把武器分给店里呢?” 店小二说道: “这里离梁山泊很近,大家怕盗贼来抢粮食,所以准备了一些武器。” 石秀又说道: “我给他些银子,能不能借一把朴刀用?” 店小二道: “这个可不行,所有的武器上都有编号。” “我这小人物不敢私自动用主人家的东西,我的主人法度严明。” 石秀笑着说道: “我只是开玩笑,你怎么这么慌张。” “你先去休息吧,别管我们,咱们继续喝酒。” 店小二答道: “我不能再喝了,先去歇息了。” “客人请自便畅饮吧。” 小二哥走开后,杨雄和石秀又继续喝酒。 忽然,时迁说道: “哥哥们要不要吃点肉?” 杨雄问道: “店小二说没有肉卖,那你从哪里弄来的?” 时迁笑嘻嘻地说,走到灶台旁,端出一只大公鸡。 杨雄问道: “这只鸡是从哪里来的?” 时迁说道: “我刚才去后面洗手,看到这只鸡在笼子里。” “想着没有什么可以给哥哥们吃的,就悄悄把它拿到溪边杀了,提着桶去后面洗净了,再煮熟了,给两位哥哥吃。” 杨雄笑道: “你这家伙,还是这么偷摸摸的!” 石秀笑着说道: “还不改你那行当。” 三人笑了起来,把这只鸡撕开,一边吃鸡,一边盛饭吃。 这时,店小二稍微打了个盹,但心里还是不安,于是他起来检查四周,结果发现厨房桌上有些鸡毛和骨头,又走到灶台旁看,发现锅里还有些鸡汤。 小二赶紧去后面查看笼子,发现鸡不见了,便急忙出来问道: “客人,你们怎么能偷我店里的报晓鸡呢?” 时迁答道: “鬼啊!我是在路上买的这只鸡,哪里见过你的鸡?” 小二问道: “我店里的鸡去哪了?” 时迁打趣道: “也许被野猫拖走了?被黄猩子吃了?” “还是被鹞鹰抓走了?我怎么知道?” 小二坚持道: “我的鸡刚才还在笼子里,若不是你偷了,还能是谁?” 石秀不耐烦地说道: “别争了,值几个钱,赔给你就行。” 店小二说道: “这是报晓鸡,店里少了它可不行。” “即使你赔十两银子,也不够,我只要你们把我的鸡还回来!” 石秀怒道: “你在骗谁呢?我不赔给你,那又怎样?” 店小二笑着说道: “客人,别在这里惹事生非。” “我们这里可不同于其他店,我可以把你们抓到庄上,直接交给梁山泊的贼寇处理!” 石秀听了大骂: “就算是梁山泊的好汉,你也敢把我带去领奖赏!” 杨雄也怒道: “我好心赔你点钱,若不赔你难道敢拿我们去官府?” 店小二大喊: “有贼!” 立刻从店里走出三五个大汉,径直扑向杨雄和石秀。 石秀立刻出手,每个大汉都被他一拳打倒。 店小二想要喊叫,却被时迁一巴掌打肿了脸,没能出声。 这几个大汉便从后门溜走了。 杨雄对石秀说道: “兄弟,他们一定会找人来报复我们。” “我们还是快吃完饭走吧。” 于是三人吃饱后,便分开包裹,穿上麻鞋,背上腰刀,每人从枪架上挑了一把好的朴刀。 石秀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定不能放过他们。” 他去灶台前拿了些草,点燃了火。 风一吹,火势越来越猛烈,瞬间蔓延开来,火光冲天。 三人赶紧拔腿朝大路走去。 正如诗句所说: 小忿原来为攘鸡,便教兵燹及黔黎。 智多星用连环计,祝氏庄园作粉齑。 ~~~~ “心中的愤怒起因是为了抢鸡,结果引发了兵火与灾难。 智多星用连环计,祝家庄园瞬间成了灰烬。” 三个人走了两个更次(,忽然看到前后都有不计其数的火把,大约有一两百人,喊叫着追赶过来。 石秀说道: “先别慌,我们挑小路走。” 杨雄说道: “等一下,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等天亮了再走。” 话还没说完,四面八方的人已经围了上来。 杨雄冲在前面,石秀在后面,时迁在中间,三个人举起朴刀迎战那些庄客。 那些人一开始不知道厉害,挥舞着枪棒冲过来,杨雄手起刀落,很快就砍倒了五六个。 前面的人见状逃跑,后面的人急着后退,石秀追上去,又刺倒了六七个人。 周围的庄客听说已经伤了十几个人,都怕丢了性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纷纷退去。 三个人趁机一步步向前推进。 正走着,忽然又听到喊声,枯草丛中伸出两把挠钩,正好钩住了时迁,把他拖进了草丛里。 石秀急忙转身去救时迁,背后又伸出两把挠钩,幸好杨雄眼疾手快,用朴刀一拨,把两把挠钩拨开,然后朝草丛里猛刺,那些人吓得大喊一声,全都逃走了。 杨雄和石秀见时迁被抓,担心深入险境,也不敢恋战,顾不上时迁了,只好四下寻找出路。 他们看到东边火把乱晃,小路上又没有丛林树木,便朝东边跑去。 那些庄客追不上他们,只好回去救治受伤的人。 时迁被反绑着,押送到了祝家庄。 再说杨雄和石秀一直走到天亮,看到前面有一个村庄,村里有个酒店。 石秀说道: “哥哥,我们去前面的酒店买点酒饭吃了再走,顺便问问路。” 两个人进了酒店,放下朴刀,面对面坐下,叫酒保拿些酒来,顺便做些饭吃。 酒保一边摆上菜和酒,一边准备饭菜。 正要吃的时候,忽然看到外面跑进来一个人,身材高大,宽脸方腮,眼睛明亮,耳朵很大,相貌丑陋,穿着一件茶褐色的绸衫,戴着一顶万字头巾,系着一条白绢腰带,脚上穿着一双油靴。 他喊道: “大官人叫你们挑担子送到庄上去。” 店主人连忙答应: “担子已经装好了,马上送到庄上。” 那人吩咐完,转身又说道: “快点挑来。” 正要出门,正好从杨雄和石秀面前经过。 杨雄认出了他,便喊了一声: “小郎,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不看看我?” 那人回头一看,也认出了杨雄,便叫道: “恩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说完,便向杨雄和石秀拜了下去。 杨雄遇到这个人并非偶然,这次相遇将引发一连串的事件: 在梁山泊内,某位英雄将被激怒; 在独龙冈前,一场混战将留下一堆尸体。 这将导致祝家庄经历三次骚乱,并引来宛子城的大队人马。 至于杨雄和石秀遇到的究竟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扑天雕双修生死书 宋公明一打祝家庄1 诗曰: 聪明遭折挫,狡狯失便宜。 损人终有报,倚势必遭危。 良善为身福,刚强是祸基。 直饶三杰勇,难犯宋江威。 ~~~~ 聪明的人会遭遇挫折,狡猾的人会失去好处。 损害他人最终会有报应,依仗权势必然会遭遇危险。 心地善良能为自身带来福气,性格刚强是灾祸的根源。 即便有三位豪杰般的英勇,也难以冒犯宋江的威严。 当时,杨雄扶起那人,便让他与石秀见面。 石秀问道: “这位兄长是谁?” 杨雄答道: “这位兄弟姓杜,名兴,祖籍中山府。” “因为他长得粗壮,面目严峻,所以大家都叫他‘鬼脸儿’。” “去年他做生意到蓟州,因为和同伙发生冲突,一口气打死了一个客人,结果吃了官司,被关在了蓟州府。” “杨雄见他说的拳棒都省了,不想还是要帮他,于是救了他,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这里遇到。” 杜兴问道: “恩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杨雄低声回答: “我在蓟州杀了人,打算投靠梁山泊入伙。” “昨晚在祝家店投宿,结果和一起来的伙伴时迁偷了店里的报晓鸡吃,和店小二闹了起来。” “气不过我直接放火烧了店铺,我们三个连夜逃走,不料被他们追了过来。” “我和我弟兄在逃跑中杀了几个追来的人,不料在乱草丛中,时迁被人用挠钩抓住了。” “我俩乱撞到了这里,正准备问路,没想到遇到了贤弟你。” 杜兴安慰道: “恩人不必慌张,我可以帮你把时迁救出来。” 杨雄答道: “贤弟,你坐下,咱们一起喝一杯。” 三人坐下开始喝酒,杜兴继续说道: “自从离开蓟州后,多亏恩人的照顾,来到这里。” “这里有一个大官人非常器重我,把我收做了家中的主管,每天分给我上万两千两,所有的事务都托付给我处理。所以我也没打算回家乡。” 杨雄问道: “这位大官人是谁?” 杜兴说道: “这里的独龙冈前面有三座山冈,分别是祝家庄、扈家庄、李家庄。” “三个村庄合起来大约有一两万军马和人手,祝家庄是其中最强的,庄主叫祝朝奉,他有三个儿子,被称为‘祝氏三杰’:长子祝龙,次子祝虎,三子祝彪。” “还有一位勇猛的教师,名叫铁棒栾廷玉,武力非凡。” “西边的扈家庄,庄主扈太公,他的儿子扈成被称为‘飞天虎’,也非常厉害。” “他们家还有一个女儿,叫一丈青扈三娘,擅使日月双刀,武艺高强。” “我们东边的李家庄的庄主姓李,名应,他能使一条浑铁点钢枪,背后藏有五口飞刀,百步之外能取人性命,行踪神秘。” “这三个村庄结下了生死之交,同心协力,互相支援。” “如果梁山泊的好汉来借粮,这三村早有防备。” “现在我想带两位去见李大官人,求他帮助时迁。” 杨雄问道: “你说的李大官人,莫不是江湖上那个‘扑天雕’李应吧?” 杜兴答道: “正是他。” 石秀说道: “江湖上大家都知道独龙冈有个‘扑天雕’李应是个好汉,没想到他就在这里。” “我听说他真是了得,是个好人,我们去看看他吧。” 杨雄便让酒保结算酒钱,杜兴坚持不让他付,自己付了酒钱。 三人离开店铺,跟着杜兴来到李家庄。 杨雄看到李家庄真是气派非凡,外面有一条宽广的水沟,粉白的墙壁沿着岸边延伸,数百棵巨大的柳树屹立在两旁,门外有一座吊桥与庄门相连。 进了门,来到大厅,只见两侧有二十多个枪架,明晃晃的枪支插满了架子。 杜兴说道: “两位哥哥在此稍等,我去报信,请大官人出来见面。” 杜兴进去不久,只见李应从屋里走出来。 杨雄和石秀看着他,果然是个英俊壮丽的人物。 李应身穿红色长袍,背后藏着飞刀,给人一种威武的气势。 这里有一首《临江仙》词形容他: 鹘眼鹰睛头似虎,燕颔猿臂狼腰。 疏财仗义结英豪。爱骑雪白马,喜着绛红袍。 背上飞刀藏五把,点钢枪斜嵌银条。 性刚谁敢犯分毫。李应真壮士,名号扑天雕。 ~~~~ “他有着像鹘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头像老虎,下巴宽阔似燕,手臂似猿猴,腰身似狼。 他为人慷慨,疏财仗义结交天下英豪。 喜爱骑着雪白的骏马,喜欢身着绛红色的长袍。 背上藏着五把飞刀,点钢枪上斜嵌着银条。 性格刚烈,谁敢侵犯他半分。 李应真是个壮士,名号叫扑天雕。” 当时李应来到厅前,杜兴带着杨雄、石秀上厅拜见。 李应连忙回礼,请他们上厅坐下。 杨雄、石秀再三谦让,最后才坐下。 李应叫人取酒来招待他们。 杨雄、石秀再次行礼,说道: “恳请大官人写封信给祝家庄,救时迁一命,我们生死不忘您的恩情。” 李应叫来门馆先生商量,写了一封信,填上名字,盖上印章,派了一个副主管带着信,骑上一匹快马,火速赶往祝家庄要人。 那副主管拿了信,骑马走了。 杨雄、石秀拜谢后,李应说道: “二位壮士放心,我的信一到,他们肯定会放人。” 杨雄、石秀再次道谢。 李应说道: “请到后堂稍坐,喝几杯酒等等消息。” 两人跟着进了后堂,李应准备了早饭招待他们。 吃完饭后,喝了茶,李应问了些枪法的事,见杨雄、石秀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很高兴。 到了巳时,那个副主管回来了。 李应把他叫到后堂,问道: “你去要的人怎么样了?” 副主管回答: “我亲眼见到祝朝奉看了信,本来有放人的意思。” “后来祝家三杰出来,反而变得焦躁,既不回信,也不放人,坚持要把时迁押送到州府去。” 李应听了大吃一惊,说道: “他和我们三家村是生死之交,见到信就应该答应,怎么会这样?” “一定是你说话不妥当,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杜兴,你得亲自跑一趟,当面见祝朝奉,把事情说清楚。” 杜兴说道: “我愿意去。” “只求东人亲笔写封信,到了那里他们才会放人。” 李应说道: “你说得对。”急忙取来一张花笺纸,亲自写了信,封皮上盖了印章,交给杜兴。” 后槽牵来一匹快马,备好鞍辔,杜兴拿了鞭子,出了庄门,上马加鞭,直奔祝家庄去了。 李应对杨雄、石秀说道: “二位放心,我这封亲笔信送去,很快就能把你们的兄弟救回来。” 杨雄、石秀深深道谢,留在后堂,一边喝酒一边等待。 眼看天色渐晚,杜兴却还没有回来。 李应心里有些疑惑,便派人去接应。 不一会儿,庄客来报告: “杜主管回来了。” 李应问道: “几个人回来的?” 庄客回答: “只有杜主管一个人骑马回来。” 李应摇摇头,说道: “这可奇怪了!” “往常这家伙办事不是这样的,今天怎么这么磨蹭?” 杨雄和石秀也跟着走出前厅去看,只见杜兴下了马,走进庄门。 他脸色发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杜兴发怒时,有诗为证: 怪眼圆睁谁敢近,神眉剔竖果难当。 生来长在中山府,鬼脸英雄性最刚。 ~~~~ 杜兴瞪圆了眼睛,怒气冲冲,谁也不敢靠近; 他的眉毛竖起,气势逼人,果然难以抵挡。 他生在中山府,长相凶悍,性格刚烈,是个鬼脸英雄。 李应来到前厅,急忙问道: “你快详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杜兴回答: “小人带着东人的书信到了祝家庄的第三重门,正好遇到祝龙、祝虎、祝彪三兄弟坐在那里。” “小人向他们行了三个礼,祝彪喝道:‘你又来干什么?’” “小人恭敬地禀报:‘东人有书信在此,特来拜上。’” “祝彪那家伙变了脸色,骂道:‘你家主人怎么这么不懂事!早上派了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来送信,要讨那个梁山泊的贼人时迁。现在我们要把他押送到州府去,你们又来干什么?’” “小人解释说:‘这个时迁不是梁山泊的人,他只是从蓟州来的客人,现在投靠我们东人。不小心烧了官人的店屋,明天东人自然会重新盖好。恳请高抬贵手,宽恕他吧。’” “祝家三兄弟都喊道:‘不放,不放!’” “小人又说:‘官人请看,东人的书信在这里。’” “祝彪那家伙接过信,连拆都没拆,直接撕得粉碎,喝令把小人赶出庄门。” “祝彪、祝虎还放话说:‘别惹我们发火,否则连你家李应一起抓来,当作梁山泊的强盗押送走。’” “小人本来不敢多说,实在是那三个畜生无礼,百般辱骂东人,还叫庄客来抓小人,小人只好骑马逃了回来。” “路上气得我半死!” “那家伙真是可恶,枉费我们东人多年来和他们结为生死之交,今天却一点仁义都没有!” 李应听完,怒火中烧,心头那股无名火直冲三千丈高,再也按捺不住,大声叫庄客: “快备我的马来!” 杨雄、石秀劝道: “大官人息怒,别为了我们坏了您这里的义气。” 李应哪里肯听,直接回房披上一副黄金锁子甲,前后有兽面护心镜,穿一件大红袍,背胯边插着五把飞刀,拿起点钢枪,戴上凤翅盔,来到庄前,点起三百名勇猛的庄客。 杜兴也披上甲胄,拿着枪上马,带领二十多名骑兵。 杨雄、石秀也收拾妥当,提着朴刀,跟着李应的马,直奔祝家庄而去。 太阳快要落山时,他们到了独龙冈前,将人马排开。 只见祝家庄建得十分坚固,占据着独龙山冈,四周是宽阔的河港。 庄院建在山冈上,有三层城墙,都是用巨石垒砌的,高约两丈。 前后有两座庄门,两条吊桥。 墙内四边都盖有窝铺,四下里插满了枪刀军器,门楼上排列着战鼓和铜锣。 李应勒马在庄前大骂: “祝家三子,你们竟敢辱骂老爷!” 只见庄门打开,涌出五六十名骑兵。 领头的一匹赤红马上,坐着祝朝奉的第三个儿子祝彪。他打扮得如何呢? 头戴缕金凤翅荷叶盔,身穿连环锁子梅花甲。 腰悬一副弓和箭,手执二件刀与枪。 马额下红缨如血染,宝镫边气焰似云霞。 ~~~~ 头上戴着缕金的凤翅荷叶形状的头盔,身上穿着连环锁子样式的梅花铠甲。 腰间悬挂着一副弓箭,手里拿着两把刀和枪。 马的额头下红色的缨穗如同被鲜血浸染,马镫边的气焰好似云霞一般。 第四十七回 扑天雕双修生死书 宋公明一打祝家庄2 当时李应见到祝彪,指着他大骂道: “你这家伙嘴边奶腥味还没退去,头上胎发还在。” “你父亲和我结下生死之交,发誓同心同意,保护村庄。” “你家只要有事要抓人时,早来早放,要取物件,没有不奉送的。” “我如今是个平常人,两次写信来讨要,你为何扯了我的书信,侮辱我的名声,这是什么道理?” 祝彪说道: “我家虽然和你结下生死之交,发誓同心协力,共同捉拿梁山泊反贼,扫清山寨。” “你怎么却勾结反贼,意图谋反?” 李应喝道: “你说他是梁山泊什么人?” “你这家伙冤枉好人做贼,该当何罪!” 祝彪说道: “贼人时迁已经自己招供了,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掩盖不了!” “你走就走,不走的话,连你一起捉了也当作贼人解送。” 李应大怒,拍打下马,挺手中的枪,就奔向祝彪。 两边敲起鼓来。 祝彪纵马去战李应。 两人就在独龙冈前,一来一往,一上一下,斗了十七八个回合。 祝彪打不过李应,拨回马就跑,李应纵马追赶。 祝彪把枪横担在马上,左手拿弓,右手取箭,搭上箭,拉满弓,看准得很准,背转身一箭,李应急忙躲避时,胳膊上已经中箭。 李应翻筋斗坠下马来,祝彪就勒转马头来抢人。 杨雄、石秀见了,大声喝叫一声,拿起两条朴刀,直奔祝彪马前杀过来。 祝彪抵挡不住,急忙勒回马就跑,早被杨雄一朴刀戳在马的后股上。 那马疼痛,直立起来,差点把祝彪掀下马,幸亏随从马上的人都搭上箭射过来。 杨雄、石秀见了,心想自己又没有铠甲遮身,只得退回去不再追赶。 杜兴也自己把李应救起来,上马先离开了。 杨雄、石秀跟着众庄客也走了。 祝家庄的人马追赶了二三里路,见天色晚了,也就回去了。 杜兴扶着李应,回到庄前,下了马,一同进入后堂坐下,众多家眷都出来察看。 拔出了箭矢,伺候着卸下铠甲,就把金疮药敷在伤口上,连夜在后堂商议。 杨雄、石秀说道: “既然大官人被那家伙无礼对待,又中了箭。” “我们不是不效力,时迁也不能弄出来。” “我们兄弟两个,只能去梁山泊恳请晁盖、宋江二位头领和众头领,来给大官人报仇,救出时迁。” 李应说道: “不是我不用心,实在是无可奈何。” “两位壮士,只能不要怪罪!” 叫杜兴拿些金银相赠,杨雄、石秀哪里肯接受。 李应说道: “在江湖上,二位不必推辞。” 两人这才收下,拜别了李应。 杜兴送他们出村口,指明大路。 杜兴告别了,自己回李家庄。暂且不说。 再说杨雄、石秀取道前往梁山泊,很早就望见远处有一处新建的酒店,那酒旗直直地挑了出来。 两人进到店里买些酒喝,顺便询问路程。 这家酒店是梁山泊新设置用来观察打探的,正好由石勇掌管。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向酒保打听去梁山泊的路程。 石勇见他们二人不同寻常,便过来问道: “你们两位客人从哪里来?” “要问上山的路是为什么?” 杨雄说道: “我们从蓟州来。” 石勇猛地想起说道: “难道您是石秀吗?” 杨雄说道: “我是杨雄,这位兄弟是石秀。” “大哥怎么知道石秀的名字?” 石勇急忙说道: “小弟不认识。” “之前戴宗哥哥从蓟州回来,多次称赞说起兄长,久闻大名了。” “如今能上山来,真是可喜,可喜!” 三人行礼完毕,杨雄、石秀把前面的事情都对石勇说了。 石勇随即叫酒保准备好酒菜款待,推开后面水亭上的窗子,拉起弓,放出一支响箭。 只见对岸芦苇丛中,早有小喽啰摇着船过来。 石勇便邀请二人上船,一直送到鸭嘴滩上岸。 石勇已经先派人上山去通报,很快就看到戴宗、杨林下山来迎接。 大家都互相行礼完毕,一同上到大寨里。 众头领得知有好汉上山,都来相聚,在大寨里坐下。 戴宗、杨林引着杨雄、石秀到厅上拜见晁盖、宋江以及众头领。 相见后,晁盖仔细询问两人的经历。 杨雄、石秀先讲了自己的武艺以及前来投奔入伙的事,众人很高兴,让他们坐下。 杨雄这才说到: “有个来投奔大寨入伙的时迁,不该偷了祝家店里报晓的鸡,一时争吵起来,石秀放火烧了他家的店屋,时迁被捉住。” “李应两次写信去要人,怎奈祝家三个儿子坚决不放,发誓要捉拿山寨里的好汉,而且百般辱骂。” “实在是那家伙太无礼!” 不说还好,刚说完,晁盖大怒,喝道: “孩儿们!把这两人给我斩了来报!” 正是: 杨雄石秀诉衷肠,可笑时迁行不臧。 惹得群雄齐发怒,兴兵三打祝家庄。 ~~~~ 杨雄和石秀倾诉内心的真情实感,可笑时迁行为不善。 从而引得众英雄一同发怒,起兵三次攻打祝家庄。 宋江匆忙劝说道: “哥哥息怒!这两位壮士不远千里而来,一心协助我们,怎么能斩杀他们?” 晁盖说道: “我们梁山泊好汉,自从火并王伦之后,就以忠义为主,对民众全都施行仁德。” “一个个兄弟下山,不曾折损了锐气。” “前后上山的兄弟们,各个都有豪杰的风采。” “这两人打着梁山泊好汉的名号去偷鸡吃,因此连累我们受辱。” “今日先斩了这两个,把这两人的首级拿去那里示众,然后起兵,就扫荡了那个村庄,不能输了锐气。” “怎么样?孩儿们,赶快斩了来报!” 宋江劝住说道: “不是这样的!” “哥哥没听这两位贤弟刚才说,那个鼓上蚤时迁,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这才惹起祝家那些人来,岂是这两位贤弟要玷污山寨?” “我也常常听到有人说,祝家庄那伙人要和我们山寨作对。” “如今山寨人马众多,钱粮缺少。” “不是我们要去找他们麻烦,那伙人反倒吹毛求疵,因此正好趁机去拿下他们。” “如果打下这个庄子,能有三五年的粮食。” “不是我们故意生事害他们,实际上是那伙人无礼。” “哥哥暂且息怒,小弟我没什么才能,我会亲自率领一支军马,请贤弟们一起下山去攻打祝家庄。” “如果不扫荡那个村庄,发誓不回山。” “一是为山寨报仇,不折损了锐气; 二是免得这些小辈,被他们羞辱; 三是能得到许多粮食,以供山寨使用; 四则是请李应上山入伙。” 吴用说道: “兄长的话没错,山寨里怎么能斩杀自己的手足?” 戴宗说道: “宁可斩了小弟,也不可断绝贤能之路。” 在众头领的极力劝说下,晁盖这才饶了二人。 杨雄、石秀也自行谢罪。 宋江安抚道: “贤弟不要产生别的想法!” “这是山寨的号令,不得不这样。” “就算是宋江,如果有过失,也得斩首,不会留情。” “如今刚刚立了铁面孔目裴宣做军政司,赏功罚罪,已经有了规定。” “贤弟只能谢罪。” 杨雄、石秀拜谢完,晁盖让他们坐在杨林之下。 山寨的小喽啰都来参拜祝贺新头领,一面杀牛宰马,暂且做庆喜的筵席。 安排了两所房屋,让杨雄、石秀安歇,每人安排十个小喽啰服侍。 当晚筵席散去。 第二天,再准备筵席,召集众人商量议事。 宋江叫铁面孔目裴宣计算下山的人数,邀请诸位头领,和宋江一起去攻打祝家庄,一定要扫荡那个村庄。 商议已定,除晁盖头领镇守山寨不动外,留下吴用、刘唐以及阮家三兄弟、吕方、郭盛守护大寨。 原本安排守滩、守关、守店有职责的人员,都不动。 又安排新到的头领孟康制造船只,顶替马麟监督战船。 写下告示,将下山攻打祝家庄的头领分作两批: 第一批是宋江、花荣、李俊、穆弘、李逵、杨雄、石秀、黄信、欧鹏、杨林,带领三千小喽啰,三百马军,披挂完毕,下山前进; 第二批便是林冲、秦明、戴宗、张横、张顺、马麟、邓飞、王英、白胜,也带领三千小喽啰,三百马军,随后接应。 再让金沙滩、鸭嘴滩两处小寨,只让宋万、郑天寿把守,就行接应粮草。 晁盖送行完毕,自己回山寨。 且说宋江带领众头领直奔祝家庄而来,一路上没有多话,很快就到了独龙山前,距离祝家庄还有一里多路时,前军停下扎营。 宋江在中军帐中坐下,和花荣商议道: “我听说祝家庄里的路非常复杂,贸然进兵不妥。” “不如先派两个人去探听一下路径的曲折,然后再进兵。等摸清了顺逆路线,再进去和他们交战。” 李逵听了,立刻说道: “哥哥,兄弟我闲了这么久,还没杀过一个人,不如让我先去走一趟。” 宋江说道: “兄弟,你去不得。” “如果是冲锋陷阵,自然用得上你。” “但这是做细作的活儿,用不着你。” 李逵笑道: “这么个小庄子,哪用得着哥哥费心!” “兄弟我自带两三百个孩儿们杀进去,把这庄上的人都砍了,何必还要派人先去打听!” 宋江喝道: “你这家伙别胡说!先到一边去,等叫你再来。” 李逵走开了,嘴里还嘟囔着: “打死几只苍蝇,也值得大惊小怪!” 宋江便叫来石秀,说道: “兄弟你曾经去过那里,不如和杨林一起走一趟。” 石秀说道: “现在哥哥带了这么多人马到这里,他们庄上怎么会不提防?” “我们扮成什么人进去比较好?” 杨林说道: “我扮成一个驱魔的法师,身上藏把短刀,手里拿着法环,一路摇着进去。” “你只要听到我的法环响,别离我太远就行。” 石秀说道: “我在蓟州时曾经卖过柴,我就挑一担柴进去卖好了。” “身上也藏些暗器,万一有紧急情况,扁担也能派上用场。” 杨林说道: “好,好!我们就这样定了,今晚准备一下,五更天就出发。” 宋江听了,心里也很高兴。 有诗为证: 攘鸡无赖笑时迁,被捉遭刑不可言。 搔动宋江诸煞曜,三庄迅扫作平川。 ~~~~ 时迁这个无赖偷鸡惹了祸,被抓后受尽折磨,苦不堪言。 他的遭遇激怒了宋江和众位好汉,最终三座庄子被迅速扫平,变成了一片平地。 第四十七回 扑天雕双修生死书 宋公明一打祝家庄3 且说石秀挑着柴担先走了进去,走了不到二十里。 只见道路曲折复杂,四下里弯弯曲曲,树木丛生,难以辨认方向。 石秀便放下柴担,停下来不走。 这时,他听到背后法环的声音渐渐靠近,回头一看,只见杨林头戴一顶破斗笠,身穿一件旧法衣,手里拿着法环,一路摇着走了过来。 石秀见四下无人,便叫住杨林说道: “这路弯弯曲曲的,实在难认,不知道哪条路是我之前跟随李应来时的路。” “天色已晚,他们庄上的人对路都很熟,我们看不清楚。” 杨林说道: “别管路是直是弯,只管挑大路走就是了。” 石秀又挑起柴担,顺着大路往前走,看到前面有一个村庄,有几家酒店和肉店。 石秀挑着柴担,便在酒店门前歇了下来。 只见酒店门前插着朴刀和长枪,每个人身上都穿着一件黄背心,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祝”字。 来往的人也都是这样打扮。 石秀见状,便向一个年长的老人行了个礼,恭敬地问道: “老人家,请问这里是什么风俗,为什么大家都在门前插着刀枪?” 那老人说道: “你是哪里来的客人?” “竟然不知道,还是赶快走吧。” 石秀说道: “小人是山东贩枣子的客人,亏了本钱,回不了家,只好挑柴来这里卖,不知道这里的风俗和地理。” 老人说道: “客人,你还是赶快走吧,找个别的地方躲一躲,这里早晚要有一场大厮杀。” 石秀问道: “这么好的村子,怎么会有一场大厮杀呢?” 老人说道: “客人,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告诉你吧:我们这里叫祝家庄,村冈上就是祝朝奉的衙门。” “如今得罪了梁山泊的好汉,他们正带着兵马在村口,准备来厮杀。” “只是怕我们村里的路复杂,不敢贸然进来,现在驻扎在外面。” “祝家庄已经下了命令,每户人家的精壮后生都要准备好,一旦有命令传来,就要去支援。” 石秀问道: “老人家,村里一共有多少户人家?” 老人说道: “光是这祝家庄,就有一两万户人家。” “东西两边还有两个村子接应:东村是扑天雕李应李大官人的庄子。” “西村是扈太公的庄子,他有个女儿叫扈三娘,绰号一丈青,非常厉害。” 石秀说道: “既然这样,梁山泊有什么好怕的!” 老人说道: “要是我们刚来的时候,不熟悉路的人,也会被抓。” 石秀问道: “老人家,为什么刚来的人会被抓?” 老人说道: “我们村里的路,有首诗说:‘好个祝家庄,尽是盘陀路。容易入得来,只是出不去。’” 石秀听完,便哭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老人磕头道: “小人是个在江湖上亏了本钱、回不了家的人,要是卖了柴出去,碰上厮杀走不了,岂不是要遭殃!” “老人家,可怜可怜小人吧!” “我情愿把这担柴送给您,只求您指条出去的路。” 老人说道: “我怎么能白要你的柴?” “我买下来就是了。” “你先跟我进来,吃点饭、饮点酒。” 石秀拜谢后,挑着柴跟着老人进了屋。 老人倒了两碗白酒,盛了一碗糕糜,叫石秀吃了。 石秀再次拜谢道: “老人家,请您指点出去的路。” 老人说道: “你从村里走,只要看到白杨树就可以转弯。” “不管路宽路窄,只要有白杨树的转弯就是活路,没有白杨树的地方都是死路。” “如果有别的树转弯,也不是活路。” “要是走错了,左转右转,怎么也走不出去。” “而且死路里还埋着竹签和铁蒺藜,要是走错了,踩到飞签,肯定会被抓,到时候往哪儿跑?” 石秀拜谢后,问道: “老人家贵姓?” 老人说道: “这村里姓祝的最多,只有我复姓钟离,世代住在这里。” 石秀说道: “酒饭小人都吃过了,小人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 正说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吵闹声。 听到有人喊: “抓到了一个细作”。 石秀心里一惊,赶紧跟着老人出去看。 只见七八十个军人绑着一个人走过来。 石秀仔细一看,竟然是杨林,被剥得赤条条的,用绳子捆着。 石秀心里暗暗叫苦,悄悄问老人: “这个被抓的是什么人?” “为什么绑他?” 老人说道: “你没听说吗?” “他是宋江派来的细作。” 石秀又问道: “他怎么被抓的?” 老人说道: “这厮胆子真大,一个人来做细作,扮成驱魔的法师混进村里来。” “可他根本不认得路,只挑大路走,左转右转,结果走进了死路。” “他又不懂白杨树转弯的诀窍。” “有人见他走错了路,行迹可疑,就报告给庄上的大官来抓他。” “这厮还拔出刀来,砍伤了四五个人,但这里人多势众,一拥而上,就把他抓住了。” “有人认出他,说他是贼,叫锦豹子杨林。”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前面有人喝道,说是庄上的三官人巡视过来了。 石秀从墙缝里往外看,只见前面摆着二十对缨枪,后面四五个人骑着战马,都带着弓箭。 还有三五对青白色的哨马,中间簇拥着一个年轻的壮士,骑在一匹雪白的马上,全副武装,手里拿着一条银枪。 石秀认得他,特意问老人: “这位相公是谁?” 老人说道: “这位官人正是祝朝奉的第三个儿子,叫祝彪。” “他已经定了西村扈家庄的一丈青为妻。” “他们兄弟三个,数他最厉害。” 石秀拜谢道: “老爷爷,请您指点我出去的路。” 老人说道: “今天天晚了,前面要是打起来,会白白送了你的性命。” 石秀说道: “爷爷,求您救我一命吧!” 老人说道: “你先在我家歇一晚,明天打听没事了,再出去。” 石秀拜谢后,坐在老人家里。 这时,只听到门前四五匹报马跑来,挨家挨户吩咐道: “你们这些百姓,今晚只要看到红灯为号,就齐心合力,捉拿梁山泊的贼人,解送官府请赏。” 说完就过去了。 石秀问道: “这个人是谁?” 老人说道: “这位官人是本地的捕盗巡检,今晚约好了要捉宋江。” 石秀听了,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讨了个火把,安顿下来,自己到屋后的草窝里睡了。 话还没说完,庄上的人已经知道了。 只听得祝家庄里响起了一声炮响,直冲上半空。 独龙冈上的千百把火把一齐点燃。 门楼上弩箭像雨点一样射了过来。 宋江说道: “走旧路回去。” 这时,后军头领李俊带着队伍来报: “旧路已经被堵住了,一定有埋伏。” 宋江指示军队四散开来,告诉大家宋江的军队已经在村口驻扎,但没有见到杨林、石秀出来回报,于是派欧鹏去村口查看。 欧鹏回来报告: “听说捉到一个细作,我觉得路径错乱,不敢深入探查。” 宋江听后非常愤怒,说道: “怎么这么慢才回报!” “又抓了一个细作,肯定陷害了两个兄弟。” “我们今晚必须攻入庄里,杀进去救出他们。” “其他头领们怎么想?” 李逵说道: “我先冲进去看看。” 宋江听后立刻下令,命令全军披上盔甲。 李逵、杨雄带队做先锋,李俊等人引领大军跟随,穆弘在左,黄信在右,宋江、花荣、欧鹏等在中军。 军旗挥舞,擂鼓鸣响,大刀挥舞,杀向祝家庄。 等到他们抵达独龙冈时,天色已经开始黑了,宋江催促前军打庄。 先锋李逵已经脱得只剩下衣裤,手持双斧,疯狂杀向前方。 到了庄前,他们看到吊桥已经被拉起,庄门内一点火光都没有。 李逵想要跳进水里过去,杨雄拉住他说道: “不能这样做!” “庄门关了,肯定有诈。” “等哥哥来再商议。” 李逵哪里能忍住,挥舞双斧,大声骂道: “祝太公老贼!出来,黑旋风爷爷在这里!” 但庄上依然没有回应。 宋江的中军赶到,杨雄报告说庄里没有见到敌军,也没有任何动静。 宋江勒住战马,看着庄前不见敌军,他心中开始怀疑,猛地想起来: “我错了。天书上明明警告过:‘临敌不急躁。’” “是我一时急于救人,才连夜起兵,没想到深入敌人的重地,结果到了庄前却不见敌军。” “他们一定有阴谋,赶紧命令三军撤退。” 李逵大喊: “哥哥,军马已经到这里了,别退兵!” “让我先冲进去,你跟着我来。” 李逵挥舞着双斧,带着人继续冲杀过去,但仍然没有见到一个敌人。 只见独龙冈上的山顶又放了一声炮响。 炮声还没有完全消失,四周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声,把宋公明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你再有文韬武略,又怎能逃脱这布下的天罗地网? 就算你有班马的本领,也难以说清这些陷阱的险恶。 正如: 设计捉住猛虎和神龙的计谋,想要抓住惊天动地的人。 至于宋公明和众将如何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一丈青单捉王矮虎 宋公明两打祝家庄1 诗曰: 虎噬狼吞满四方,三庄人马势无双。 天王绰号惟晁盖,时雨高名羡宋江。 可笑金睛王矮虎,翻输红粉扈三娘。 他年同聚梁山泊,女辈英华独擅场。 ~~~~ 虎狼般的势力遍布四方,祝家庄、李家庄、扈家庄三庄人马势不可挡。 晁盖有“天王”的威名,宋江则以“及时雨”的美誉令人羡慕。 可笑那“金睛虎”王英,竟败给了红粉佳人扈三娘。 将来他们齐聚梁山泊时,扈三娘这样的女中豪杰将独领风骚。 话说当时宋江在马上观察,发现四面八方都有埋伏的军马,便命令小喽啰们只管往大路上冲杀。 忽然听到五路军马被堵住了,众人都叫苦连天。 宋江问道: “为什么叫苦?” 众军士回答: “前面的路都是盘陀路,走了一圈又转回来了。” 宋江说道: “让军马朝着有火把亮光、有房屋人家的方向走,找路出去。” 又走了没多久,前军又发出喊声,叫道: “刚想朝着火把亮光的方向走,却发现路上撒满了苦竹签和铁蒺藜,鹿角堵住了路口!” 宋江叹道: “难道是天要亡我!” 正在慌乱之际,忽然听到左军中传来喧闹声,原来是穆弘的队伍里有了动静。 有人来报告: “石秀来了!” 宋江一看,只见石秀提着刀,奔到马前说道: “哥哥别慌,兄弟已经知道路了。” “悄悄传下命令,让五路军马只要看到白杨树就转弯走,别管路宽路窄。” 宋江立刻催促人马,只看有白杨树就转弯。 宋江带着人马走了大约五六里路,发现前面敌军越来越多。 宋江心生疑虑,便叫来石秀问道: “兄弟,怎么前面的贼兵这么多?” 石秀说道: “他们用烛灯作为信号,我们只要跟着烛灯走就行。” 花荣在马上看见,指着前方对宋江说道: “哥哥,你看见那树影里的那盏烛灯了吗?” “只要我们往东走,他们就把烛灯往东扯; 如果我们往西走,他们就把烛灯往西扯。” “这显然就是他们的号令。” 宋江问道: “那怎么对付那盏灯?” 花荣说道: “这有什么难的!” 说完便拿起弓箭,纵马向前,朝着灯影一箭射去,不偏不倚,正好把那盏红灯射了下来。 四下里埋伏的军兵见红灯不见了,顿时乱作一团。 宋江命令石秀带路,杀出村口。 只听得前面喊声震天,火把四处乱晃,宋江让前军停下,派石秀带路去探查。 不多时,石秀回来报告: “是山寨中第二拨军马赶来接应,杀散了伏兵。” 宋江听后,立刻指挥军队夹攻,夺路冲出村口。 祝家庄的人马四散逃去。 宋江的军马与林冲、秦明等人会合后,一同在村口驻扎。 天亮后,他们在一处高地上扎下营寨,清点人马时,发现镇三山黄信不见了。 宋江大惊,急忙询问原因。 昨夜跟随黄信去的军士报告说: “黄头领奉哥哥的命令前去探路,不料芦苇丛中突然伸出两把挠钩,钩翻了马脚,黄头领被五六个人活捉了去,我们来不及救援。” 宋江听后大怒,要杀随行的军士: “为什么不早点报告?” 林冲和花荣连忙劝住。 宋江心中烦闷,叹道: “祝家庄还没打下来,反倒折了两个兄弟。” “这可怎么办?” 杨雄说道: “这里有三个村子结盟。” “东村的李大官人前日被祝彪射了一箭,现在庄上养伤。” “哥哥何不去与他商量?” 宋江说道: “我差点忘了。” “他一定熟悉这里的地理情况。” 于是吩咐人准备了一对段匹、羊酒,选了一匹好马并配上鞍辔,亲自上门去求见。 林冲和秦明暂时留守寨栅。 宋江带着花荣、杨雄、石秀,骑上马,率领三百马军,前往李家庄。 到了庄前,只见庄门紧闭,吊桥高高拉起,墙内摆满了庄兵人马。 门楼上擂起了鼓。 宋江在马上喊道: “我是梁山泊的宋江,特来拜见李大官人,没有其他意思,不必防备。” 庄门上的杜兴看到杨雄和石秀在场,急忙打开庄门,放了一只小船过来,向宋江行礼。 宋江连忙下马回礼。 杨雄和石秀上前禀报: “这位兄弟就是引我们投奔李大官人的,名叫鬼脸儿杜兴。” 宋江说道: “原来是杜主管。” “麻烦你向李大官人通报:梁山泊宋江久闻大官人大名,一直无缘拜会。” “今天因为祝家庄与我们作对,路过此地,特献上段匹、名马、羊酒等薄礼,只求一见,别无他意。” 杜兴领了宋江的话,再次渡过庄来,直到厅前。 李应受伤披着被子坐在床上,杜兴把宋江求见的话转告了他。 李应说道: “他是梁山泊造反的人,我怎么能见他?这样不合适。” “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卧病在床,行动不便,难以相见,改日再拜会。” “礼物太重,不敢接受。” 三祝英雄不可干,便将羊酒事高谈。 李应倨傲情辞伪,紧闭重门不放参。 ~~~~ 祝家庄的三位英雄不可小觑。 宋江只好带着羊酒等礼物前去拜访,试图通过高谈阔论来化解矛盾。 然而,李应态度倨傲,言辞虚伪,紧闭庄门,拒绝与宋江相见。 杜兴再次渡过庄来见宋江,禀报道: “我家主人再三拜谢头领:本来想亲自迎接,无奈因伤在身,卧病在床,无法相见,改日一定专程拜会。” “您送的重礼,实在不敢接受。” 宋江说道: “我明白你家主人的意思了。” “我因为攻打祝家庄失利,想与他见面商议。” “他怕祝家庄怪罪,所以不肯出来相见。” 杜兴说道: “不是这样,确实是因病无法相见。” “小人虽然是中山人氏,但到这里多年了,对这里的虚实情况很了解: 中间是祝家庄,东边是我们李家庄,西边是扈家庄。” “这三个村子曾结为生死之交,有事互相救应。” “这次我家主人与祝家庄闹翻了,自然不会去救应,但恐怕西村的扈家庄会来相助。” “扈家庄上别的不打紧,只有一个女将,名叫一丈青扈三娘,使两口日月刀,非常厉害。” “她是祝家庄第三子祝彪的未婚妻,早晚要成亲。” “如果将军要攻打祝家庄,不必防备东边,只要紧防西路。” “祝家庄前后有两座庄门,一座在独龙冈前,一座在独龙冈后。” “如果只打前门,效果不大; 只有两面夹攻,才能攻破。” “前门路况复杂,难以辨认,到处都是盘陀路,宽窄不一。” “只要看到白杨树,就可以转弯,那才是活路; 如果没有白杨树,就是死路。” 石秀问道: “他们现在把白杨树都砍了,怎么辨认?” 杜兴说道: “虽然树被砍了,但树根还在。” “只适合白天进兵攻打,晚上不可进去。” 宋江听完,谢过杜兴,带着人马回到寨中。 林冲等人迎接,大家在大寨里坐下。 宋江把李应不肯相见以及杜兴的话告诉了众头领。 李逵插嘴道: “我们好意送礼给他,那厮却不肯出来迎接哥哥。” “我带三百人去,打破那鸟庄,揪他出来拜见哥哥!” 宋江说道: “兄弟,你不懂,他是富贵良民,怕官府,怎么会轻易与我们相见?” 李逵笑道: “那厮大概是个小孩子,怕见人。”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宋江说道: “虽然如此,但两个兄弟陷在庄里,生死未卜。” “众兄弟要齐心协力,跟我再去攻打祝家庄。” 大家都起身说道: “哥哥下令,谁敢不听。” ”不知哥哥要派谁去?” 黑旋风李逵说道: “你们怕小孩子,我去。” 宋江说道: “你做先锋不利,这次用不着你。” 李逵忍气吞声地低下了头。 宋江随即点将: 马麟、邓飞、欧鹏、王矮虎四人跟随他亲自做先锋; 第二队是戴宗、秦明、杨雄、石秀、李俊、张横、张顺、白胜,准备从水路进攻; 第三队是林冲、花荣、穆弘、李逵,分作两路,策应众军。 安排妥当后,大家饱餐一顿,披挂上马。 第四十八回 一丈青单捉王矮虎 宋公明两打祝家庄2 且说宋江亲自率领先锋部队,攻打头阵。 前面打着一面大红“帅”字旗,带领四位头领、一百五十名骑兵和一千名步兵,直奔祝家庄杀来。 一路上派人探路,直抵独龙冈前。 宋江勒住马,远远望去,只见祝家庄果然气势雄伟。 古人有诗赞颂,可见祝家庄的气象。 只见: 独龙山前独龙冈,独龙冈上祝家庄。 绕冈一带长流水,周遭环匝皆垂杨。 墙内森森罗剑戟,门前密密排刀枪。 飘扬旗帜惊鸟雀,纷纭矛盾生光芒。 ~~~~ 独龙山前是独龙冈,独龙冈上坐落着祝家庄。 庄外环绕着一条长河,四周垂柳依依。 庄内剑戟森严,庄门前刀枪密布。 飘扬的旗帜惊飞了鸟雀,兵器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强弩硬弓把守要道,灰瓶炮石保护城墙。对敌的尽是雄壮勇士,冲锋的多是年轻儿郎。 祝龙出阵无人能敌,祝虎交锋无人可挡。更有祝彪武艺高强,叱咤风云堪比霸王。 祝朝奉谋略深远,金银财宝堆积如山。时常设宴款待宾客,山林间常聚豪强。 与三村长久结盟,誓约扫清强寇保村坊。一对白旗门前立,上面写着两行大字: 填平水泊擒晁盖,踏破梁山捉宋江。 祝家庄防守严密,强弓硬弩把守要道,灰瓶炮石保护城墙。 庄内的战士个个勇猛,冲锋陷阵的多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祝龙、祝虎、祝彪三兄弟武艺高强,尤其是祝彪,威风凛凛,堪比霸王。 祝朝奉足智多谋,家中金银财宝堆积如山。 他常常设宴款待宾客,山林间聚集了许多豪杰。 祝家庄与李家庄、扈家庄结盟已久,誓约扫清强寇,保护村坊。 庄门前立着一对白旗,上面写着两行大字: “填平水泊擒晁盖,踏破梁山捉宋江。” 当时宋江在马上看到祝家庄那两面旗帜,心中大怒,发誓道: “我若打不下祝家庄,永不回梁山泊!” 众头领听了,也很愤怒。 宋江得知后队人马已经赶到,便留下第二拨头领攻打前门,自己带领前部人马,绕到独龙冈后面查看祝家庄的情况。 只见祝家庄后面防守严密,如同铜墙铁壁。 正观察间,忽然看到西边一队军马呐喊着从后面杀来。 宋江留下马麟、邓飞把守祝家庄后门,自己带着欧鹏、王矮虎,分出一半人马前去迎战。 山坡下冲来的军马大约有二三十名骑兵,中间簇拥着一员女将。 她的装束如何? 只见她: 雾鬓云鬟娇女将,凤头鞋宝镫斜踏。 黄金坚甲衬红纱,狮蛮带柳腰端跨。 霜刀把雄兵乱砍,玉纤手将猛将生拿。 天然美貌海棠花,一丈青当先出马。 ~~~~ 这位女将鬓发如云,英姿飒爽,脚踩凤头鞋,斜踏宝镫。 她身穿黄金铠甲,外披红纱,腰间系着狮蛮带,身姿挺拔。 她挥舞霜刀,砍杀敌军,玉手纤纤,生擒猛将。 她天生美貌如海棠花,正是“一丈青”扈三娘,率先出马迎战。 此时来军正是扈家庄的女将一丈青扈三娘,她骑在一匹青鬃马上,手持两口日月双刀,率领着三五百庄客,前来祝家庄支援。 宋江说道: “刚刚听说扈家庄有这个女将十分厉害,想来正是此人。” “谁敢去与她对阵?” 话还没说完,只见这个好色之徒王矮虎,听说来的是个女将,指望一个回合就能将其捉住。 当时喊了一声,便驱马向前,挺着手中的长枪就去迎战一丈青。 两军呐喊助威,那扈三娘拍马舞刀来战王矮虎。 一个使双刀熟练自如,一个使单枪技艺出众,两人交战十多个回合以上,宋江在马上观看时,发现王矮虎的枪法招架不住了。 原来王矮虎刚见一丈青时,恨不得立刻就捉住她,谁想到交战过了十多个回合,渐渐的手开始颤抖,脚也发麻,枪法全都乱了。 若不是两人是在性命相搏,王矮虎恐怕就要出丑了。 那扈三娘是个机灵的人,心中暗想: “这家伙无礼!” 便将两把双刀,直上直下砍过去。 这王矮虎哪里敌得过,掉转马头想要逃走,却被一丈青纵马赶上,用右手刀拨开,轻松地伸出猿臂,将王矮虎从马鞍上提了起来,活捉了去。 众庄客一起上前,把王矮虎横拖倒拽捉了去。 欧鹏见王英折了,便提起刀来救援。 一丈青纵马跨刀,接着迎战欧鹏,两人便斗了起来。 原来欧鹏祖上是军班子弟出身,使得一手好大滚刀,宋江看了,暗暗喝彩。 怎奈这个欧鹏刀法精湛熟练,也占不到那女将半点便宜。 邓飞在远处看见捉了王矮虎,欧鹏又与那女将交战不下,驱着马,提着铁枪,大声呼喊着赶来。 祝家庄上已经观察多时,实在担心一丈青有失,匆忙放下吊桥,打开庄门,祝龙亲自率领三百多人,驱马提枪来捉宋江。 马麟看见,骑一匹马使起双刀,来与祝龙厮杀。 邓飞担心宋江有危险,时刻不离左右,看着两边厮杀,喊杀声此起彼伏。 宋江见马麟斗不过祝龙,欧鹏也斗不过一丈青,正慌乱呢,只见一队军马从斜刺里冲杀过来。 宋江看时,大喜,却是霹雳火秦明,他听到庄后正在厮杀,便立刻前来救援。 宋江大喊: “秦统制,你去替下马麟!” 秦明是个急性子的人,再加上祝家庄捉了他的徒弟黄信,正憋着一肚子气,拍马飞起狼牙棍,就直接去攻打祝龙。 祝龙也挺枪迎战秦明。 马麟领着人去抢夺王矮虎。 那扈三娘看见了马麟来夺人,便撇下欧鹏,前来接住马麟厮杀。 两人都会使双刀,在马上相对交战,正像这风飘玉屑,雪撒琼花一般,宋江看得眼花缭乱。 这边秦明和祝龙斗了十几个回合,祝龙根本不是秦明的对手。 庄门里,教师栾廷玉提着铁锤,上马挺枪杀了出来。 欧鹏迎上去与栾廷玉厮杀。 栾廷玉却不与欧鹏正面交锋,带住枪,斜刺里便走。 欧鹏追赶过去,被栾廷玉一记飞锤击中,翻身落马。 邓飞大叫: “孩儿们救人!” 他飞马上前,挺着铁枪直奔栾廷玉。 宋江急忙叫小喽啰救起欧鹏上马。 祝龙抵挡不住秦明,拍马便逃。 栾廷玉也撇下邓飞,转而去战秦明。 两人斗了一二十个回合,不分胜负,栾廷玉卖个破绽,假装败走。 秦明舞棍追赶,栾廷玉却跑进荒草丛中。 秦明不知是计,也追了进去。 原来祝家庄这种地方,处处都有埋伏。 秦明的马一到,埋伏的人拉起绊马索,连人带马都绊倒了,众人一拥而上,捉住了秦明。 邓飞见秦明坠马,慌忙去救,却见绊马索拉起,正要回身,两边的人大喊一声:“着!”挠钩像乱麻一样搭来,邓飞也被活捉了去。 宋江看到这一幕,心中叫苦不迭,只能救起欧鹏上马。 马麟撇下扈三娘,急忙赶来保护宋江,往南撤退。 背后栾廷玉、祝龙、扈三娘分头追赶。 眼看无路可走,宋江等人正要束手就擒,忽然正南方向一伙好汉飞马而来,背后跟着约五百人马。 宋江一看,原来是没遮拦穆弘。东南方向也有三百多人,两个好汉飞奔而来,一个是病关索杨雄,一个是拚命三郎石秀。 东北方向又有一个好汉高声大喊: “留下人着!” 宋江一看,正是小李广花荣。 三路人马一齐赶到,宋江心中大喜,立刻合力迎战栾廷玉和祝龙。 庄上的人看到情况不妙,怕祝龙和栾廷玉吃亏,便让祝虎守住庄门,小郎君祝彪骑着一匹劣马,提着长枪,带领五百多人从庄后杀出,混战成一团。 庄前的李俊、张横、张顺想从水路进攻,却被庄上乱箭射退,无法下手。 戴宗、白胜只能在对岸呐喊助威。 宋江见天色已晚,急忙叫马麟先保护欧鹏撤出村口。 宋江又让小喽啰敲锣,召集众好汉,且战且退。 宋江亲自骑马四处查看,生怕弟兄们迷了路。 正在行进的时候,只看见一丈青骑马快速返回,宋江没有防备,就拍马朝东边逃走。 后面一丈青紧紧追赶着,八个马蹄像翻盏撒钹一样,直奔深村而来。 一丈青正要对宋江下手,只听到山坡上有人大声喊道: “那女人追我哥哥去哪里!” 宋江看过去,原来是黑旋风李逵,挥舞着两把板斧,带着七八十个小喽啰,大步赶来。 一丈青于是掉转马头,朝着这片树林边跑去。 宋江也勒住马观看,只见树林边转出十多匹马和军人,走在前面簇拥着一个壮士。 这人是怎样的打扮呢? 嵌宝头盔稳戴,磨银铠甲重披。 素罗袍上绣花枝,狮蛮带琼瑶密砌。 丈八蛇矛紧挺,霜花骏马频嘶。 满山都唤小张飞,豹子头林冲便是。 ~~~~ 只见他稳稳戴着嵌宝头盔,重新披上磨银铠甲。 素罗袍上绣着花枝,狮蛮带由美玉紧密镶嵌。 紧紧挺着丈八蛇矛,霜花骏马不断嘶鸣。 满山上的人都称呼他为小张飞,这人便是豹子头林冲。 那前来的军队正是豹子头林冲,在马上大声喝道: “那婆娘往哪里走!” 一丈青挥舞飞刀骑马直奔林冲,林冲挺着丈八蛇矛迎战。 两人打斗不到十个回合,林冲故意露出破绽,放一丈青的两口刀砍进来,林冲用蛇矛挡住,两口刀被挡斜了,林冲赶过去,轻松舒展猿臂,优雅扭动狼腰,把一丈青一拽,活生生地挟过马来。 宋江看到,大声喝彩,不知怎么形容。 林冲叫士兵绑了一丈青,驱马过来问道: “没有伤到哥哥吧?” 宋江说道: “没有伤到。” 便叫李逵: “快走!到村中接应众好汉,并且叫他们到村口商议。天色已经晚了,不能恋战。” 黑旋风带领本部人马离开了。 林冲保护宋江,押着一丈青在马上,取路出了村口。 当晚众头领没有占到便宜,急忙都赶出村口。 祝家庄的人马,也撤回庄上了。 满村里被杀死的人,数都数不清。 祝龙下令把捉到的人,都用囚车关起来,一心要拿了宋江,押解到东京去请功。 扈家庄已经把王矮虎解送到祝家庄去了。 再说宋江收整大队人马,到村口设置了寨栅。 先让人把一丈青带过来,叫来二十个老成的小喽啰,派四个头领,骑四匹快马,把一丈青双手捆住,也让她骑一匹马。 “连夜给我送到梁山泊去,交给我父亲宋太公看管,然后回来报告。” “等我回到山寨,自有处置。” 众头领都以为宋江自己想要这个女子,都小心翼翼地送去。 就准备一辆车儿让欧鹏上山去休养。 一行人都领了命令,连夜去了。 宋江那夜在营帐中很是烦闷,一夜没有睡觉,坐着等到天亮。 第二天,只见探子来报告说: “军师吴学究,带领着三阮头领,以及吕方、郭盛,带着五百人马到了!” 宋江听了,出寨迎接了军师吴用,到中军帐里坐下。 吴学究带着酒食来给宋江敬酒祝贺,同时犒赏三军众将。 吴用说道: “山寨里晁头领多次听说哥哥先前进军不利,特地派我吴用以及五个头领来助战。” “不知道近日胜败情况如何?” 宋江说道: “一言难尽!可恨那祝家的人,他们庄门上立着两面白旗,写道:‘填平水泊擒晁盖,踏破梁山捉宋江。’” “这伙人太无礼!” “第一次进军攻打,因为失去地理优势,折损了杨林、黄信。” “夜里进军,又被一丈青捉住了王矮虎,栾廷玉用锤打伤了欧鹏,绊马索拖倒捉住了秦明、邓飞。” “像这样失利,如果不是林教头恰好活捉了一丈青,就会完全丧失锐气。” “如今到了这种地步,该怎么办?” “如果宋江攻打不下祝家庄,救不出这几个兄弟,情愿自己死在这里,也没脸回去见晁盖哥哥。” 吴学究笑道: “这个祝家庄也是注定该败,恰好有这样一个机会。” “吴用想来,能够轻易成功,很快就能攻破。” 宋江听了大惊,连忙问道: “军师神机妙算,别人比不上。” “请问先生,这祝家庄怎么才能很快攻破?” “机会从何而来?” 吴学究笑着,不慌不忙,叠起两个指头,说出这个机会来: 祝家庄上,杀数百个壮汉村夫; 梁山泊中,添八九个英雄好汉。 正是: 空中伸出拿云手,救出天罗地网人。 到底军师吴用对宋江说出了什么机会,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解珍解宝双越狱 孙立孙新大劫牢1 西江月 忠义立身之本,奸邪坏国之端。 狼心狗幸滥居官,致使英雄扼腕。 夺虎机谋可恶,劫牢计策堪观。 登州城郭痛悲酸,顷刻横尸遍满。 ~~~~ 诚和义气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奸诈邪恶是败坏国家的祸端。 那些心肠狠毒、行为卑劣的人胡乱占据官职,导致英雄们悲愤叹息。 夺取老虎的阴谋令人憎恶,劫牢的计策值得称赞。 登州城内外充满了痛苦和悲伤,瞬间到处都是尸体。 话说当时吴学究对宋公明说道: “今天有个机会,是和石勇一起前来入伙的人,这人又与栾廷玉关系最好,也是杨林、邓飞的亲密相识。” “他知道哥哥攻打祝家庄不顺利,特意献上这条计策来入伙,以此作为进身的报答,随后就会到。” “五天之内可以施行这个计策,怎么样?” 宋江听了,非常高兴地说道: “太好了!” 这才笑容满面。 说话的,到底是什么计策? 接下来就知道了。 各位看官要牢记这段话的开头,原来和宋公明初打祝家庄时,是同时发生的事。 只是这里说一句,那里说一回,所以暂且记下这两次攻打祝家庄的话头。 先说一说那回来入伙的人抓住机会的事,接下来接着相关情节。 原来在山东海边有个州郡,叫做登州。 登州城外有一座山,山上常有豺狼虎豹出来伤人。 因此登州知府召集猎户,在公堂上颁布了规定期限的文书,捕捉登州山上的老虎。 又要求山前山后的里正之家也要呈交捕虎的文书。 超过期限不完成就交给官府处置,严厉责罚并枷号示众绝不宽恕。 且说登州山下有一户猎户人家,兄弟两个,哥哥叫做解珍,弟弟叫做解宝。 兄弟俩都使用浑铁点钢叉,拥有一身令人惊叹的武艺,在本州的猎户中都被尊为第一。 那解珍有一个绰号叫做两头蛇,这解宝的绰号叫做双尾蝎。 二人的父母都已去世,也都没有娶妻成家。 那哥哥身高超过七尺,紫棠色的面容,腰细肩宽。 曾有一篇《临江仙》,专门描述解珍: 虽是登州搜猎户,忠良偏恶奸邪。 虎皮战袄鹿皮靴。硬弓开满月,强弩蹬 车。 浑铁钢叉无敌手,纵横谁敢拦遮。 怒时肝胆尽横斜。解珍心性恶,人号两头蛇。 ~~~~ 虽然是登州搜寻猎物的猎户,但忠诚善良,厌恶奸邪。 身着虎皮战袄,脚穿鹿皮靴。 硬弓能拉得如同满月,强弩能蹬得如同车轴。 浑铁钢叉无人能敌,纵横来去谁敢阻拦。 发怒时肝胆之气全都横冲直撞。 解珍性格凶悍,人们称他为两头蛇。 解宝这位兄弟更是厉害,他身高七尺以上,脸圆身黑,两条腿上刺着两个飞天夜叉的纹身。 他性格刚烈,有时脾气上来,恨不得翻天覆地,拔树摇山。 有一首《西江月》词,专门赞美解宝: 他性格勇猛,敢于拼命,生来就是一位骁勇的英雄豪杰。 他能追赶并打倒麋鹿和猿猴,杀尽山中的虎豹。 他手持莲花铁镋,腰间挂着蒲叶尖刀,腰间紧束着虎筋编织的腰带。 他就是那位英勇无敌的双尾蝎——解宝。 解珍和解宝兄弟俩接受了官府的限期任务甘限文书,。 回到家中后,准备好了窝弓、药箭、弩子、镋叉等捕猎工具,穿上豹皮裤和虎皮外套,手持铁叉,直奔登州山上。 他们在山上设下窝弓,等了一整天,却没有收获,只好收拾工具下山。 第二天,他们带上干粮再次上山,一直等到天黑,重新设下窝弓,爬到树上等待。 直到五更天,依然没有动静。 于是,他们将窝弓移到西山边,继续等待。 天亮后,依然没有等到老虎,兄弟俩心急如焚,说道: “官府限我们三天内捉到老虎,逾期就要受罚,这可怎么办!” 到了第三天的夜里,兄弟俩埋伏到四更天,身体困倦,背靠背地睡着了。 还没合眼,忽然听到窝弓发出响声。 两人立刻跳起来,拿起钢叉四处查看,只见一只老虎中了药箭,在地上翻滚。 兄弟俩握着钢叉向前逼近。 老虎见到人,带着箭就想逃跑。 两人紧追不舍,还没追到半山腰,药力发作,老虎支撑不住,吼叫一声,骨碌碌滚下山去了。 解宝说道: “太好了!我认得这山是毛太公庄的后园,我们下去到他家去讨要老虎。” 于是,解珍和解宝兄弟俩提着钢叉,下山来到毛太公的庄上敲门。 此时天刚亮,两人敲开庄门进去。 庄客通报给毛太公,过了一会儿,毛太公出来迎接。 解珍和解宝放下钢叉,行礼说道: “伯伯,好久不见,今天特地来打扰您。” 毛太公问道: “贤侄怎么来得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解珍回答: “不敢打扰伯伯休息。” “只是我们兄弟因为官府的任务,接受了限期捕捉老虎的命令,一连等了三天。” “今天早上五更天射中了一只老虎,没想到它从后山滚到了伯伯的园子里,麻烦您让我们进去取回老虎。” 毛太公说道: “没关系,既然老虎落在我园子里,二位先稍坐片刻。” “想必你们也饿了,先吃些早饭再去取吧。” 于是,他吩咐庄客准备早饭招待兄弟俩。 解珍和解宝吃完饭后,起身感谢道: “感谢伯伯的厚意,麻烦您带我们去取回老虎。” 毛太公说道: “既然老虎在我庄后,还怕什么?” “先坐下喝杯茶,再去取也不迟。” 解珍和解宝不敢违抗,只好再次坐下。 庄客端来茶,兄弟俩喝完后,毛太公说道: “现在带你们去取老虎。” 解珍和解宝感激地说道: “多谢伯伯。” 毛太公引领着二人,进入到庄院后面,叫庄客拿来钥匙开门,百般尝试都打不开。 毛太公说道: “这个园子很久没有人来开了,恐怕是锁簧生锈了,所以打不开。” “去拿铁锤来打开吧。” 庄客就拿来铁锤,敲开了锁。 众人都进入园里去查看,满山边去找,却找不到。 毛太公说道: “贤侄,你们两个莫不是看错了,认不仔细,难道不曾落在我园里?” 解珍说道: “我们两个怎么会看错!” “我们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怎么会不认得!” 毛太公说道: “那你们自己去找吧,找到了自己抬走。” 解宝说道: “哥哥,你过来看看。” “这里一带的草都滚得平平地倒了,又有血迹在上面,怎么会不在这里?” “一定是伯伯家庄客抬过去了。” 毛太公说道: “你别这么说!” “我家庄上的人怎么会知道有大虫在园里,又怎么会抬走?” “倒是你们也应该看到刚才是当面敲开锁,和你们两个一同入园里来寻找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解珍说道: “伯伯,你必须还我这个大虫去交给官府。” 毛太公说道: “你们这两个太不讲道理!” “我好意请你们喝酒吃饭,你们反倒赖我拿了大虫!” 解宝说道: “有什么可赖的!” “你家也见当里正,官府中也接受了限定日期完成任务的文书,却没本事去捉,反倒来抢我的现成成果。” “你倒拿去请功,让我们兄弟两个吃限定日期的棍棒!” 毛太公说道: “你吃限定日期的棍棒,关我什么事!” 解珍、解宝瞪起眼睛,说道: “你敢让我搜一搜吗?” 毛太公说道: “我家跟你家,各有内外。” “你们看这两个教化头反倒如此无礼!” 解宝抢近厅前,找不到,心中怒火升起,就在厅前打了起来。 解珍也在厅前搬折栏杆,打了进去。 毛太公叫道: “解珍、解宝白天抢劫!” 那两个打碎了厅前的桌椅,看到庄上都有所准备,两个便拔腿出门,指着庄上骂道: “你赖我的大虫,和你到官府打官司去!” 解氏深机捕获,毛家巧计牢笼。 当日因争一虎,后来引起双龙。 ~~~~ 解氏兄弟深谋机智捕获大虫,毛家巧设计谋进行牢笼。 当日因为争夺一只老虎,后来引发了两条蛟龙解珍、解宝的反抗。 那两个人正在叫骂的时候,只见两三匹马奔到庄上来,领着一群伙伴。 解珍听说是毛太公的儿子毛仲义,接着说道: “你家庄上的庄客,捉了我的大虫。” “你爹不还给我,反而要打我们兄弟两个。” 毛仲义说道: “这两个村人不懂事,我父亲一定是被他们瞒骗了。” “你们两个不要发怒,随我到家里,给你们讨还就是了。” 解珍、解宝道了谢。 毛仲义叫开庄门,让他们两个进去。 等解珍、解宝进了门,毛仲义就叫关上庄门,大喊一声: “动手!” 两廊下走出二三十个庄客,还有刚才马后带来的都是当差的。 那兄弟两个猝不及防,众人一起上前,把解珍、解宝绑了起来。 毛仲义说道: “我家昨夜自己射得一个大虫,他们怎么能来无理索要我的?” “还趁机抢掠我家财物,打碎家中物品,该当何罪!” “押解到本州,也算是为本州除掉一害!” 第四十九回 解珍解宝双越狱 孙立孙新大劫牢2 原来毛仲义在五更天时,已经抢先派人将那只老虎送到州府衙门。 接着带了一群公差来捉拿解珍、解宝兄弟。 这兄弟俩没料到对方早有圈套,稀里糊涂就中了计,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毛太公的人把解氏兄弟用的钢叉和一包伪造的赃物作为罪证。 又搬出许多被砸坏的家当物件,硬说他们抢劫。 解珍、解宝被扒光衣服,五花大绑押往州府。 州里有个掌管刑案的孔目叫王正,正是毛太公的女婿,早已提前向知府诬告了他们。 解家兄弟刚被押到大堂,知府不问青红皂白就叫人用刑。 逼他们认下\"假借争夺老虎之名,持械抢劫财物\"的罪名。 兄弟俩熬不住酷刑,只得屈打成招。 知府当即命人给他们戴上二十五斤重的死囚枷,把他们关进死牢。 毛太公父子回庄后商量: \"这两个祸害绝不能留活口!” “不如趁机要了他们的命,永绝后患。\" 于是毛太公亲自赶到州府,嘱咐女婿王正: \"必须斩草除根!” “我这边自会打点知府上下。\" 当解珍、解宝被押进死牢时,牢头包吉早已收了毛家银子,又得了王正的密令,存心要害死他们。 包吉大剌剌地坐在刑房正中,手下狱卒对解珍、解宝呵斥道: \"还不快跪下!\" 包吉冷笑道: \"你们就是号称''两头蛇''''双尾蝎''的?\" 解珍辩解道: \"那不过是江湖绰号,我们从没害过好人。\" 包吉拍案大骂: \"畜生!今日落在我手里,定叫你们两头蛇变无头蛇,双尾蝎成断尾蝎!” “来人,把他们押进死牢,严加看管!\" 解珍、解宝被押进死牢后,一个年轻狱卒将他俩带到僻静处,见四下无人,突然压低声音问道: \"你们可认得我?” “我是你们哥哥的大舅子!\" 解珍一愣,说道: \"我们就只有两个亲兄弟,哪来别的哥哥?\" 那狱卒又试探着问道: \"那孙提辖总该是你们的亲戚吧?\" 解珍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说道: \"孙提辖是我姑表兄弟。” “不过我倒从未见过你,莫非你是乐和舅哥?\" 那年轻狱卒连忙点头: \"正是!我姓乐名和,祖籍茅州。” “当年祖父带着全家迁居此地,把姐姐嫁给了孙提辖。” “我在这州府衙门当差,做个小小狱卒。” “因天生一副好嗓子,大伙儿都叫我''铁叫子乐和''。\" 他说着挺直腰板,眼中透出几分自豪: \"姐夫见我有习武天分,还特意教过我几套枪法——\" 怎么看得出来呢? 有诗为证: 玲珑心地衣冠整,俊俏肝肠语话清。 能唱人称铁叫子,乐和聪慧是天生。 ~~~~ 心思玲珑心地善良衣着整齐,模样俊俏心思敏捷说话清晰。 能唱歌被人称做铁叫子,乐和的聪慧是天生的。 原来这乐和是个聪慧机敏之人,各种乐器都会,一学就会; 做事有始有终; 说起枪棒武艺,喜爱得如糖似蜜。 因为知道解珍、解宝是好汉,有心要救他们,只是单丝不成线,一个人难以成事,只能给他们传个信。 乐和说道: “我得让你们两个知晓,如今包节级收了毛太公的钱财,必定要害你们性命。” “你们两个打算怎么办?” 解珍说道: “你不提起孙提辖就算了,既然你提到他,只求你帮忙捎个信。” 乐和问道: “你让我把信捎给谁?” 解珍说道: “我有个堂姐,嫁给了孙提辖的兄弟为妻,住在东门外十里牌那里。” “她是我姑母的女儿,叫做母大虫顾大嫂,开着酒馆,家里还杀牛赌博。” “我那姐姐厉害得很,二三十人近不了她身,姐夫孙新这般本事也比不过她。” “只有那个姐姐和我们兄弟两个关系最好。” “孙新、孙立的姑母,却是我母亲,所以他们两个又是我的姑舅哥哥。” “恳请你悄悄给她捎个信,把我的事告知她,姐姐必定会来救我们。” 乐和听完,吩咐道: “贤亲,你们两个暂且放宽心。” 乐和先去藏了些烧饼肉食带到牢里,开了牢门,拿给解珍、解宝吃了。 随后乐和找个借口,锁了牢门,让别的小狱卒看守着。 自己径直奔到东门外,往十里牌去。 远远看到一个酒馆,门前挂着牛羊等肉,后面屋里,一群人在那里赌博。 乐和看到酒馆里有一个妇人坐在柜台里面。 长得什么样呢? 只见: 眉毛粗眼睛大,脸胖腰粗。 头上插着别样的钗环,露出两只胳膊上时髦的钏镯。 红裙有六幅,如同五月的榴花; 翠色的衣领好几层,好似染就的三春杨柳。 有时生气起来,提起井栏就打相公的头; 忽然心里着急,拿石碓敲翻庄客的腿。 生来就不会拿针线,正是山中的母大虫。 ~~~~ 她的眉毛很粗,眼睛很大,脸圆圆的,腰也粗粗的。 头上戴着别样的钗环,两只胳膊上露出时髦的钏镯。 她的红裙子有六幅,就像五月的榴花一样; 翠绿色的衣领有好几层,好像是染成的早春杨柳。 有时发起脾气来,提起井栏就打相公的头; 突然心里一急,拿起石碓就把庄客的腿砸翻。 她生来就不会做针线活,这就是山中的母大虫。 乐和快步走进顾大嫂的店铺,朝她行了个礼问道: \"这里是孙家吗?\" 顾大嫂连忙应声: \"正是。” “客官是要打酒还是切肉?” “若要赌钱,里边请。\" 乐和压低声音道: \"我是孙提辖夫人的弟弟乐和。\" 顾大嫂顿时眼睛一亮: \"原来是乐和舅哥!” “多年不见,您的眉眼和姐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快请里屋喝茶!\" 两人在里间坐定,顾大嫂急切问道: \"早听说舅哥在州府当差,可惜家里杂事缠身,一直没机会拜访。” “今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乐和神色凝重地说道: \"本不该贸然打扰,但今早牢里新押来两个好汉,虽然以前不曾与他俩相会,但也是久闻其名——一个叫两头蛇解珍,一个叫双尾蝎解宝......\" \"那是我的两个表弟!\" 顾大嫂惊得打翻了茶盏,连声问道: \"他们犯了什么事?\" 乐和愤然拍桌: \"他们猎得猛虎,反被本乡毛太公诬陷成劫匪,上下打点要置他们于死地!” “我看不过眼,只是我势单力薄,想着既是亲戚,又欣赏他俩的仗义,所以特来报信。” “他们俩说唯有表姐你能救命,若再耽搁,怕是要被牢头包吉暗害了!\" 顾大嫂听完,连声叫苦,就叫伙计: “快去把二哥找来说话!” 这几个伙计去了没多久,就把孙新找回来了,孙新与乐和相见。 怎么能看出孙新的出色之处呢? 有诗为证: 军班才俊子,眉目有神威。 鞭起乌龙见,枪来玉蟒飞。 胸藏鸿鹄志,家有虎狼妻。 到处人钦敬,孙新小尉迟。 ~~~~ 在军中有才能的俊朗子弟,眉眼之间很有威严。 挥起鞭子好像乌龙出现,持枪而来犹如玉蟒飞舞。 心中藏着高远的志向,家里有个凶悍的妻子。 所到之处人人钦佩敬重,孙新就像小尉迟。 原来这孙新,祖上是琼州人,是军官的后代,因为调任来到登州驻扎,兄弟俩就在这里安了家。 孙新长得身材高大强壮,完全学会了他哥哥的本事,擅长几路好鞭枪。 因此很多人把他们兄弟俩比作尉迟恭,叫他做小尉迟。 有顾大嫂把前面的事对孙新说了,孙新说道: “既然这样,舅哥先回去。” “他们两个已经被关在牢里,全指望舅哥照顾一下。” 我夫妻商量个周全的办法,然后直接去投靠舅哥。” 乐和说道: “只要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尽可以出力去做,应当向前。” 顾大嫂置办了酒席招待了乐和之后,拿出一包金银,交给乐和: “希望麻烦舅哥带去牢里分给众人和小牢子们,好好照顾他两个兄弟。” 乐和谢了,收了银两,自己回牢里来,替他们打点,这里先不说。 且说顾大嫂和孙新商议道: “你有什么办法,救我两个兄弟?” 孙新说道: “毛太公那家伙,有钱有势。” “他对你的两个兄弟有所防备,定然不会轻易罢休,必定会想尽办法将他们置于死地,照此情形,他们必然会命丧他手。” “如果不去劫牢,别的办法也救不了他们。” 顾大嫂说道: “我和你今夜就去。” 孙新笑道: “你好鲁莽!” “我和你也要计划周全,劫了牢也要有个去处。” “如果得不到我那哥哥和另外两个人相助,这件事做不成。” 顾大嫂说道: “这两个人是谁?” 孙新说道: “就是最爱赌的那两个叔侄邹渊、邹润。” “如今在登云山台峪里聚众打劫,他们和我关系最好,如果能得到他们两个相助,这件事就能成功。” 顾大嫂说道: “登云山离这里不远,你可以连夜去请他们叔侄两个来商议。” 孙新说道: “我现在就去。” “你准备好酒食菜肴,我去一定能请来。” 顾大嫂吩咐伙计,杀了一口猪,准备了多种果品和酒,摆下桌子。 第四十九回 解珍解宝双越狱 孙立孙新大劫牢3 天色到了黄昏的时候,只见孙新带着两个好汉回来了。 那个为首的姓邹名渊,原本是莱州人。 自小最喜欢赌钱,是个闲汉出身。 为人忠诚善良且慷慨大方,又加上一身好武艺,脾气刚直,不肯容忍别人,在江湖上人们叫他绰号出林龙。 怎么能看出来呢? 有诗为证: 平生度量宽如海,百万呼卢一笑中。 会使折腰飞虎棒,邹渊名号出林龙。 ~~~~ 平生度量宽广如同大海,百万钱财的赌博也能一笑而过。 擅长使用折腰飞虎棒,邹渊的名号叫出林龙。 第二个好汉名叫邹润,是他的侄儿。 年纪和叔叔差不多,二人相差不大,身材高大,天生一副奇特的相貌,脑后有一个肉瘤,因此人们都叫他做独角龙。 那邹润往常只要和人争吵闹气,性子上来,就一头撞过去。 忽然有一天,一头撞断了山涧边的一棵松树,看到的人都惊呆了。 怎么能看出来呢? 有诗为证: 脑后天生瘤一个,少年撞折涧边松。 大头长汉名邹润,壮士人称独角龙。 ~~~~ 脑后天生有一个肉瘤,少年时撞断了山涧边的松树。 身材高大的汉子名叫邹润,壮士被人称为独角龙。 当时顾大嫂见了,把他们请进后面屋里坐下,就把前面的事告诉了他们,商量劫牢的事。 邹渊说道: “我那里虽然有八九十人,只有二十来个心腹的。” “明天干了这件事,在这里就没法安身了。” “我倒是有个去处,我也想去很久了,只是不知道你们夫妇俩愿意去吗?” 顾大嫂说道: “不管是什么地方,都随你去,只要能救了我两个兄弟。” 邹渊说道: “如今梁山泊十分兴盛,宋公明很愿意招纳贤士。” “他手下现在有我的三个相识在那里: 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一个是火眼狻猊邓飞,一个是石将军石勇,都在那里入伙很长时间了。” “我们救了你两个兄弟,一起上梁山泊去投奔入伙,怎么样?” 顾大嫂说道: “最好。有一个不去的,我就用乱枪戳死他!” 邹润说道: “还有一件事,我们要是劫了人,真担心登州有些军马追来,怎么办?” 孙新说道: “我的亲哥哥现在做本州兵马提辖。” “如今登州只有他武艺高强,几次草寇逼近城池,都是他杀退的,到处都有名声。” “我明天亲自去请他来,让他答应就行了。” 邹渊说道: “只怕他不肯落草为寇。” 孙新说道: “我自有好办法。” 当时喝了半夜的酒。 休息到天亮,留下两个好汉在家里,却派一个伙计,带领了一两个人,推一辆车子: “快去城中军营里请我哥哥孙提辖和嫂嫂乐大娘子,就说:‘家里大嫂病重,麻烦来家里看看。’” 顾大嫂又吩咐伙计道: “只说我病重危急,有几句要紧的话,必须马上来,只有这一次相见嘱咐。” 伙计推着车子去了。 孙新专门在门前等着,等着接哥哥。 吃完饭的时候,远远望见车子来了,载着乐大娘子,后面孙提辖骑着马,十几个军汉跟着,往十里牌来。 孙新进去告诉顾大嫂知道,说道: “哥嫂来了。” 顾大嫂吩咐道: “只按照我这样做。” 孙新出来,迎接哥嫂: “请嫂嫂先下了车子,一起到屋里看看弟媳妇的病症。” 孙提辖下了马,进门来,真是一条好汉: 淡黄的脸色,络腮胡须,八尺以上的身材,姓孙名立,绰号病尉迟; 能射硬弓,能骑劣马,使一根长枪,手腕上悬着一条虎眼竹节钢鞭,海边的人见了,望风而逃。 怎么能看出来呢? 有诗为证: 胡须黑雾飘,性格流星急。 鞭枪最熟惯,弓箭常温习。 阔脸似妆金,双睛如点漆。 军中显姓名,病尉迟孙立。 ~~~~ 胡须像黑色的雾飘着,性格像流星一样急切。 鞭枪最为熟练,弓箭经常练习。 宽阔的脸好像涂了金,双眼如同点了漆。 在军中显出名声,病尉迟孙立。 当下病尉迟孙立下了马,进门就问道: “兄弟,婶子得了什么病?” 孙新回答说道: “她得的病症,病得奇怪。” “请哥哥到里面说话。” 孙立就进来。 孙新吩咐伙计让这伙跟着马的军士去对面店里喝酒,就让伙计牵过马,请孙立进到里面来坐下。 过了很久,孙新说道: “请哥哥、嫂嫂去房里看病。” 孙立和乐大娘子进到房里,发现没有病人。 孙立问道: “婶子病在哪个房间?” 只见外面走进顾大嫂来,邹渊、邹润跟在后面。 孙立说道: “婶子,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顾大嫂说道: “伯伯拜见了!” “我得的是救兄弟的病!” 孙立说道: “这就奇怪了!” “救什么兄弟?” 顾大嫂说道: “伯伯在上,今天事情紧急,只能直说了。” “这解珍、解宝被登云山下毛太公和王孔目设计陷害,早晚要谋害他们两个性命。” “我如今和这两个好汉商量好了,要去城里劫牢,救出他们两个兄弟,都投奔梁山泊入伙去。” “担心明天事情败露,先连累伯伯,所以我就推说生病,请伯伯、嫂嫂到这里,说个长久的办法。” “要是伯伯不肯去,我们自己去梁山泊了。” “如今朝廷哪有什么道理,逃走的反倒没事,在的就吃官司!” “常说:靠近火的先烧焦。伯伯要是替我们吃官司坐牢,那时又没人送饭来救你。” “伯伯意下如何?” 孙立说道: “我是登州的军官,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顾大嫂说道: “既然伯伯不肯,我们今天就先和伯伯拼个你死我活!” 顾大嫂从身边抽出两把刀来。 邹渊、邹润各自拔出短刀在手。 孙立叫道: “婶子先别动手!” “不要着急,等我仔细考虑,慢慢商量。” 乐大娘子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顾大嫂又说道: “既然伯伯不肯去,那就先送嫂嫂走,我们自己动手。” 孙立说道: “虽然要这么做,也等我回家去收拾包裹行李,看看情况,才能行事。” 顾大嫂说道: “伯伯,你的乐阿舅已经把消息透露给我们了!” “一边去劫牢,一边去取行李也不迟。” 孙立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们众人既然已经这样决定了,我怎么推脱得掉,不然日后反倒要替你们吃官司。” “罢了,罢了,罢了!” “都一起商量着办吧。” 先叫邹渊去登云山寨里,收拾起财物人马,带着那二十个心腹的人来店里集合。 邹渊去了。 又让孙新进城去,向乐和打听消息,就约好了,暗中把消息传递给解珍、解宝知道。 第二天,登云山寨里邹渊收拾好金银完毕,自己和那些人前来帮忙。 孙新家里也有七八个贴心的伙计,加上孙立带来的十几个军汉,共有四十多人。 孙新杀了两头猪,一只羊,众人都吃饱了。 让顾大嫂贴身藏了尖刀,扮作送饭的妇人先去。 孙新跟着孙立,邹渊领着邹润,各自带着伙计,分作两路进去。 正是: 捉虎翻成纵虎灾,赃官污吏巧安排。 乐和不去通关节,怎得牢城铁瓮开。 ~~~~ 捉虎反而变成放虎的灾祸,赃官污吏巧妙安排。 乐和不去打通关节,怎能打开牢城的铁瓮。 且说登州府牢里的包节级收了毛太公的钱财,一心要陷害解珍、解宝的性命。 当天乐和拿着水火棍正站在里门里狮子口边,只听到拽铃子响。 乐和说道: “什么人?” 顾大嫂回答说道: “送饭的妇人。” 乐和已经明白了,就来开门,放顾大嫂进来,再关了门,带她穿过走廊下去。 包节级正在亭子中间坐着,看到顾大嫂,就喝道: “这妇人是什么人?” “敢进牢里来送饭!” “自古以来监狱不能通风报信。” 乐和说道: “这是解珍、解宝的姐姐,来给他们送饭。” 包节级喝道: “不要让她进去!” “你给他们送进去就行了。” 乐和拿了饭,进去打开了牢门,把饭食交给他们两个。 解珍、解宝问道: “舅哥,昨晚说的事怎么样?” 乐和说道: “你姐姐进来了,只等前后配合。” 乐和就把枷床给他们两个打开了。 只听到小牢子进来报告: “孙提辖敲门,要进来。” 包节级说道: “他本来是军官,来我牢里有什么事!” “不要开门!” 顾大嫂一转,转到亭子中间去。 外面又喊道: “孙提辖着急了在敲门。” 包节级愤怒,就下亭子中间来。 顾大嫂大叫一声: “我的兄弟在哪里?” 便从身边抽出两把明晃晃的尖刀。 包节级见情况不对,往亭子外面就跑。 解珍、解宝提起枷从牢眼里钻出来,正好迎着包节级。 包节级来不及防备,被解宝一枷梢打个正着,脑盖顿时便被打得粉碎。 当时顾大嫂动手,早就戳翻了三五个小牢子,一起大喊,从牢里打了出来。 孙立、孙新两个把住牢门,看到四个人从牢里出来,一起就往州衙前跑。 邹渊、邹润早就从州衙里提出王孔目的头来。 他们在街市上大声喊叫起来,走路的人先奔出城去。 孙提辖骑着马,弯着弓,搭着箭,压在后面。 街上人家都关上门,不敢出来。 州里当差的人认出是孙提辖,谁敢向前阻拦。 众人簇拥着孙立奔出城门去,一直往十里牌来,搀扶乐大娘子上了车儿,顾大嫂上了马,拍马就走。 解珍、解宝对众人说道: “可恨毛太公那个老贼冤家,怎么能不报仇!” 孙立说道: “说得对。” 就下令: “兄弟孙新和舅哥乐和,先保护车儿往前走,我们随后赶来。” 孙新、乐和簇拥着车儿先出发了。 孙立带着解珍、解宝、邹渊、邹润和伙计们,直接奔向毛太公庄上。 正赶上毛仲义和太公在庄上庆祝寿辰,正在喝酒,根本没有防备。 一伙好汉大喊一声,杀了进去,就把毛太公、毛仲义以及一门老小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到卧房里搜查得到十几包金银财宝,后院里牵出七八匹好马,把四匹用来驮载。 解珍、解宝挑了几件好衣服穿上,把庄院放一把火全都烧了。 各人上马,带着一行人,走不到三十里路,早就赶上了车仗人马,于是就一起上路。 在路上庄户人家又夺得了三五匹好马,一行人马连夜奔往梁山泊而去。 没过一两天,来到石勇的酒店里。 那邹渊和他相见了,问起杨林、邓飞二人的情况。 石勇回答道: “宋公明去攻打祝家庄,二人都跟着去了,但是两次都失利了。” “听到消息说,杨林、邓飞都被困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样了。” “听说祝家庄的三个儿子很厉害,又有教头铁棒栾廷玉帮忙,所以两次都攻打不破那庄子。” 孙立听完,大笑道: “我们这些人来投奔大寨入伙,正没有半点功劳。” “献上这一条计策,打破祝家庄,作为进身的报答,怎么样?” 石勇大喜道: “愿听良策。” 孙立说道: “栾廷玉那家伙,和我是同一个师父教的武艺。” “我学的枪刀,他也知道;他学的武艺,我也全都知道。” “我们今天就说登州对调去郓州守卫,经过这里特来探望,他必然会出来迎接。” “我们进去,里应外合,一定能成功。” “这个计策怎么样?” 正和石勇说着计策没完,只见小校报告: “吴学究下山来,前往祝家庄救援去了。” 石勇听到,就叫小校赶快去报告军师,请来这里相见。 话还没说完,已经有军马来到店前,是吕方、郭盛和阮氏三雄,随后军师吴用带领五百人马到来。 石勇把他们接入店内,领着这一行人都相见了,详细说了投奔入伙献计的事。 吴用听了大喜,说道: “既然各位好汉愿意帮助山寨,暂且先别上山。” “麻烦诸位去祝家庄做成这件事,以成就功业怎么样?” 孙立等众人都很高兴,一起都答应了。 吴用说道: “我现在就去。” “这样对阵,我的人马在前,各位好汉一起随后就来。” 吴学究商议完了,先来到宋江寨中,见宋公明眉头紧皱,面带忧愁。 吴用摆酒给宋江解闷,详细说起: “石勇、杨林、邓飞三人一起相识。” “登州兵马提辖病尉迟孙立,和这祝家庄教头栾廷玉是同一个师父教的。” “现在一共八人,投奔大寨入伙。” “特地献上这条计策,作为进身的报答。” “现在已经计划好了,里应外合,这样行事,随后就来拜见兄长。” 宋江听了,大喜,把愁闷都抛到九霄云外,急忙叫寨里摆酒,安排筵席等来招待。 却说孙立让自己的随从等人跟着车仗人马找一处地方歇息,只带着解珍、解宝、邹渊、邹润、孙新、顾大嫂、乐和,一共八人,来拜见宋江。 都行完礼完毕,宋江摆酒设宴款待,这里不再细说了。 吴学究暗中向众人传达命令,教他们第三天这样做,第五天那样做。 吩咐完了,孙立等众人领了计策,一行人自己带着车仗人马去祝家庄按照计划行事。 再说吴学究道: “派戴院长到山寨里去一趟,快给我把这四个头领带来,我自有要用他们的地方。” 让戴宗连夜来唤这四个人来,有分晓说: 打破了祝家庄,壮大了梁山泊。 正应了天罡龙虎相逢之日,地煞风云际会之时。 到底军师吴学究要取哪四个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吴学究双用连环计 宋公明三打祝家庄1 乾坤宏大,日月照鉴分明。 宇宙宽洪,天地不容奸党。 使心用幸,果报只在今生。 积善存仁,获福休言后世。 千般巧计,不如本分为人。 万种强为,争奈随缘俭用。 心慈行孝,何须努力看经。 意恶损人,空读如来一藏。 ~~~~ 自古天高地阔,日月朗照善恶分明。 寰宇浩瀚无边,天地岂容奸邪猖狂? 耍弄心机谋取私利,现世报应即刻临头; 积德行善广施仁德,福泽不必空待来生。 千般机巧算计,不如安守本分做人; 万种强求妄为,怎比得过顺应天理、节俭度日? 心存慈悲躬行孝道,何须刻意诵经念佛? 心怀恶念损人利己,纵使熟读万卷佛经也是枉然。 且说当日军师吴用对神行太保戴宗说道: “劳烦贤弟速回梁山泊,将铁面孔目裴宣、圣手书生萧让、通臂猿侯健、玉臂匠金大坚四位头领请来。” “让他们带上全套工具,连夜下山,我自有紧要用处。” 戴宗领命而去。 忽有寨外哨兵急报: \"西边扈家庄的扈成牵着牛、挑着酒,特来求见。\" 宋江传令请入帐中。扈成进得中军帐,伏地叩拜恳求道: “我家小妹扈三娘年轻气盛,行事鲁莽冒犯了将军虎威,如今被擒在营中,恳请将军宽恕。” “只因小妹早年与祝家庄有婚约,一时逞强才陷此牢狱之灾。” “若蒙将军开恩放还,所需钱粮物品,扈家庄定当如数奉上。” 宋江摆手道: “且起身说话。” “祝家庄那帮贼人蛮横无理,屡次挑衅我梁山,此番发兵只为讨个公道,与你扈家本无仇怨。” “只是令妹带人捉了我兄弟王矮虎,这才扣下她作个交代。” “你只要将王英兄弟平安送回,我即刻放令妹归家。” 扈成听罢面露难色: \"可那王英好汉已被祝家庄的人抢先掳去了。\" 再说孙立却把旗号更换成“登州兵马提辖孙立”。 带领着一行人马,都来到祝家庄的后门。 庄上在墙里望见是登州的旗号,报告到庄里去。 栾廷玉听到是登州孙提辖来探望,对祝氏三兄弟说道: “这孙提辖是我的兄弟,从小和我一同拜师学艺。” “今天不知为什么到这里?” 带着二十多个人马,打开了庄门,放下吊桥,出来迎接。 孙立一行都下了马。 众人行礼完毕,栾廷玉问道: “贤弟在登州守卫,怎么到这里了?” 孙立回答道: “总兵府下达文书,对调我来这里的郓州守卫城池,防备梁山泊的强寇。” “顺便路过,听说仁兄在这里的祝家庄,特意来探望。” “本来想从前门来,因为看见村口庄前都屯驻着许多军马,不敢过来,特地寻找村子里的小路,从庄后进来拜访仁兄。” 栾廷玉说道: “这几日连续和梁山泊的强寇交战,已经抓获了他们几个头领在庄里,只要捉住宋江这个贼首,就可以一起将他们押解去官府。” “如今贤弟能来这里镇守,正如同锦上添花,干旱的禾苗得到雨水。” 孙立笑道: “小弟没什么才能,且看看能否协助捉拿这些人,以成全兄长的功绩。” 栾廷玉非常高兴,当下都引领一行人进庄里来,再次拉起了吊桥,关闭了庄门。 孙立一行人安置好车仗人马,更换了衣裳,都走出前厅来相见。 祝朝奉和祝龙、祝虎、祝彪三兄弟都与他们相见了。 祝家的一家人都在厅前迎接,栾廷玉引领孙立等人到厅上相见。 行礼结束,栾廷玉便对祝朝奉说道: “我这个贤弟孙立,绰号病尉迟,担任登州兵马提辖。” “如今奉总兵府之命,对调他来镇守这里的郓州。” 祝朝奉说道: “老夫也是这治下之人。” 孙立说道: “我这职位低微,不值一提。” “希望朝奉您提携指教。” 祝氏三兄弟相请各位尊贵一一就座。 孙立问道: “连日相互厮杀,征战劳神了。” 祝龙回答道: “也没有分出胜负。” “各位尊兄骑马奔波,也是万分劳神,很不容易。” 孙立便叫顾大嫂领着乐大娘子、叔伯姆两人,去后堂拜见家眷。 又叫过孙新、解珍、解宝参见,说道: “这三个是我的兄弟。” 孙立指着乐和说道: “这位是这里郓州差来的公吏。” 指着邹渊、邹润说道: “这两个是登州送来的军官。” 祝朝奉和他的三个儿子虽然聪明,但见他又有老小以及许多行李车仗人马,又是栾廷玉老师的兄弟,哪里会有疑心? 只管杀牛宰马,大摆筵席招待众人,并且一起开怀畅饮。 这样过了几天,直到第三天,庄兵报告: “宋江又调遣兵马杀奔庄上来了。” 祝彪说道: “我自己上马去捉拿这个贼寇。” 于是便出了庄门,放下吊桥,带领一百多骑马的军士杀了出去。 迎面早有一队军马,大约有五百来人。 当先拥出那个头领,弯弓插箭,拍马轮枪,是小李广花荣。 祝彪见了,跃马挺枪,向前冲去,花荣也纵马前来与祝彪交战。 两人在独龙冈前,大约斗了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 花荣卖了个破绽,拨回马就跑,引他赶来。 祝彪正准备纵马追去,背后有认识花荣的人说道: “将军不要去追,恐怕有暗器,这个人擅长弓箭。” 祝彪闻言,就勒转马头不再追赶。 随即便带领人马,返回庄上,并且拉起了吊桥。 看那花荣,也带领军马回去了。 祝彪直到厅前下马,进入后堂来饮酒。 孙立问道: “小将军今天捉住了哪一个贼寇?” 祝彪说道: “他们一伙里有个叫什么小李广花荣的,枪法很厉害。” “斗了五十多个回合,那家伙跑了。” “我正准备去追赶他,军人们说那家伙擅长弓箭,因此各自收兵回来了。” 孙立说道: “明天看小弟我,有没有本事去捉拿他们几个。” 当天筵席上叫乐和唱了曲儿,众人一边饮酒,一边听曲,都很高兴。 到晚上筵席散去,各自回去休息了一夜。 到了第四日中午时分,忽然有庄兵报告: “宋江的军马又来到庄前了。” 当下祝龙、祝虎、祝彪三兄弟都披挂好了,到庄子的前门外。 远远地就听到鸣锣擂鼓,呐喊摇旗,对面早就摆好了阵势。 这里祝朝奉坐在庄门上,左边是栾廷玉,右边是孙提辖,祝家三兄弟以及孙立带来的许多人,都排列在两边。 早就看到宋江阵上豹子头林冲在高声叫骂,祝龙急躁,喝令放下吊桥,拿着枪上马,带领一二百人马,大喊一声,直奔林冲阵上。 庄门下擂起鼓来,两边各自用弓弩射住阵脚。 林冲挺起丈八蛇矛,和祝龙交战,连续斗到三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 两边鸣锣,各自回马。 祝虎大怒,提着刀上马,跑到阵前高声大叫: “宋江敢跟本将决一死战吗?” 话还没说完,宋江阵上早就有一员将领出马,乃是没遮拦穆弘,来战祝虎。 两人斗了三十多个回合,又没有分出胜负。 祝彪见了大怒,便持枪飞身上马,带领二百多骑兵奔到阵前。 宋江队里病关索杨雄,骑一匹马,拿一条枪,飞奔出来与祝彪交战。 孙立看见两队在阵前厮杀,心中忍耐不住,便叫孙新: “取我的鞭枪来,把我的衣甲头盔袍袄拿来。” 披挂好了,牵过自己的马,这匹马叫乌骓马,上好鞍子,扣了三条肚带,手腕上悬着虎眼钢鞭,持枪上马。 祝家庄上一声锣响,孙立出马来到阵前。 宋江阵上林冲、穆弘、杨雄都勒住马,站在阵前。 孙立早就跑马出来,说道: “看我捉拿这些人。” 孙立把马兜住,喝问道: “你们那贼兵阵上有善于厮杀的,出来和我决战!” 宋江阵内铃响之处,一匹马跑了出来,众人看时,乃是拼命三郎石秀,来战孙立。 两匹马相交,双枪并举,四条胳膊纵横交错,八只马蹄纷乱。 两人斗到五十几个回合,孙立卖个破绽,让石秀一枪刺进来,他虚闪一下躲过,把石秀轻轻地从马上捉过来,直接挟到庄前扔下,喝道: “把他绑了!” 祝家三兄弟把宋江的军马一阵搅扰,都赶散了。 三兄弟收军,回到门楼下,见到孙立,众人都拱手钦佩折服。 孙立便问道: “一共捉了几个贼人?” 祝朝奉说道: “起初先捉了一个时迁,接着抓到一个奸细杨林,又捉了一个黄信。” “扈家庄一丈青捉了一个王矮虎。” “阵上抓到两个,秦明、邓飞。” “如今将军又捉了这个石秀,这家伙正是烧了我店铺的。” “一共是七个了。” 孙立说道: “一个也不要伤害他们,赶快做七辆囚车装了,给些酒饭,让他们养身体,不要让他们饿坏了,不好看。” “日后捉住了宋江,一起押解到东京去。” “到那时天下闻名,人人都会传扬祝家庄的三兄弟。” 祝朝奉道谢: “多亏提辖相助,想必这梁山泊可以被灭了。” 他们邀请孙立到后堂赴宴。 石秀则被装进了囚车。 各位看官听我说: 石秀的武艺不比孙立差,为了骗过祝家庄的人。 石秀故意让孙立捉住,使得祝家庄的人更加信任孙立。 孙立又暗中让邹渊、邹润、乐和去后房查看了门户以及出入的路径。 杨林、邓飞见到邹渊、邹润,心中暗自高兴。 乐和张望四周,看到没人,便把消息透露给众人知道。 顾大嫂与乐大娘子在里面,已经查看了房屋门户出入的门道。 话不多说。 一是祝家庄应当失败,二是恶贯满盈,早就注定祝家庄应该覆灭。 到了第五日,孙立等众人都在庄里闲逛。 当天辰时,早饭结束,只见庄兵报告: “今天宋江分兵四路来攻打本庄。” 孙立说道: “分十路又能怎样!” “你们手下的人不要慌,早做准备就行了。” “先安排些挠钩套索,一定要活捉,抓到死的不算!” 庄里的人都披挂好了。 祝朝奉亲自也领着一班人上门楼来看,见正东方向有一队人马。 当先的头领是豹子头林冲,后面是李俊、阮小二,人马大约有五百以上。 正西方向又有五百来人马,当先的头领是小李广花荣,跟随其后的是张横、张顺。 从正南门楼往上望时,也有五百来人马,当先的三个头领是没遮拦穆弘,病关索杨雄,黑旋风李逵。 四面都是兵马,战鼓齐鸣,喊声震天。 栾廷玉听了说道: “今天与这些家伙厮杀,不可轻视。” “我带领一队人马出后门杀这正西北方向的人马。” 祝龙说道: “我出前门杀这正东方向的人马贼兵。” 祝虎说道: “我也出后门杀那正南方向的人马。” 祝彪说道: “我也出前门捉拿宋江,他是最要紧的贼首。” 祝朝奉非常高兴,都赏了酒。 各人上马,都带着三百多骑兵奔出庄门。 其余的人都守着庄院,在门楼前呐喊。 此时邹渊、邹润已经藏好了大斧,只守在监门左侧。 解珍、解宝藏好了暗器,不离后门。 孙新、乐和已经守定前门左右。 顾大嫂先派人保护乐大娘子,自己却拿着两把刀在堂前徘徊。 只等听到风声,就立刻动手。 第五十回 吴学究双用连环计 宋公明三打祝家庄2 再说祝家庄上敲了三通战鼓,放了一声炮,把前后门都打开,放下吊桥,四路人马便一起冲杀了出去。 四路军兵出了门,分别向四周厮杀。 孙立则带着十几个军兵,站在吊桥上。 门里孙新就把原来带来的旗号插在门楼上。 乐和提着枪直接唱着曲儿冲进来。 邹渊、邹润听到乐和唱曲儿,就吹了几声口哨,转动大斧,早就把看守监房的庄兵砍翻了几十个,打开了囚车,放出七个好汉来。 他们各自找了兵器,一齐喊杀起来。 顾大嫂抽出两把刀,径直奔入房里,把所有的妇人,一刀一个全都杀了。 祝朝奉看到形势不好,正想要投井的时候,早就被石秀一刀砍倒,割下了首级。 那十几个好汉分别去杀庄兵。 后门那里解珍、解宝便去马草堆里放了一把火,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 四路的人马看到庄里起火,一起合力向前。 祝虎看到庄里起火,先奔回来。 孙立守在吊桥上,大声喝道: “你这家伙去哪里!” 拦住吊桥。 祝虎醒悟,便调转马头,再奔向宋江的阵上。 这里吕方、郭盛,两把戟一起举起,早就把祝虎连马刺翻在地,众军士趁乱一起拥上,将祝虎剁成肉泥。 前军四散逃跑。 孙立、孙新迎接宋公明进入庄里。 再说东路祝龙和林冲打斗不过,便骑马往庄后跑来。 到了吊桥边,看到后门头解珍、解宝把庄客的尸首一个个扔下来。 火焰里祝龙急忙回马往北跑,猛然撞到黑旋风。 只见李逵纵身转动双斧,早就砍翻马脚。 祝龙来不及防备,从马上倒下地来,被李逵只一斧,祝龙的头就被劈开。 祝彪听到庄兵的报告,知道了庄内的情况,不敢回去,直接来投奔扈家庄。 扈成叫庄客捉住祝彪,并将他捆绑起来。 扈成正押解着祝彪来见宋江,恰好遇到李逵,只一斧,李逵就砍翻了祝彪的头。 庄客都四散逃走了。 李逵再转动双斧,就要向扈成砍去。 扈成见局势不好,拍马逃到荒野,抛弃家小逃走,投奔延安府去了。 后来在中兴时也做了个军官武将。 再说李逵正杀得顺手,直接闯入扈家庄里,把扈太公一家老小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叫小喽啰牵了所有马匹,把庄里所有的财物,捎带着有四五十驮,将庄院门一把火烧了,然后回来献功。 再说宋江已经在祝家庄的正厅坐下,众头领都来献上战功。 一共生擒了四五百人,夺得好马五百多匹,活捉的牛羊不计其数。 宋江看了,非常高兴地说道: “只可惜杀了栾廷玉那个好汉。” 正叹息间,听到有人报告: “黑旋风烧了扈家庄,砍了头来献功。” 宋江说道: “前些天扈成已经来投降,谁让他杀了这个人?” “为什么烧了他的庄院?” 只见黑旋风一身血污,腰里插着两把板斧,直到宋江面前大声行礼,说道: “祝龙是兄弟杀的,祝彪也是兄弟砍了,扈成那家伙跑了,扈太公一家都杀得干干净净,兄弟特地来请功。” 宋江喝道: “祝龙有人看见是你杀了,别的怎么说是你杀的?” 黑旋风说道: “我砍得顺手,往扈家庄赶去,正碰到一丈青的哥哥解那祝彪出来,被我一斧砍了,只可惜跑了扈成那家伙。” “他家庄上的人被我杀得一个都没了。” 宋江喝道: “你这家伙!” “谁叫你去的!” “你也应该知道扈成前些天牵牛担酒前来投降了,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擅自去杀他一家,故意违背我的将令!” 李逵说道: “你忘记了,我可不会忘记!” “那家伙前些天让那个女人赶着要杀哥哥,你现在却又做人情。” “你又没有和他妹子成亲,干嘛要考虑舅子、丈人?” 宋江喝道: “你这铁牛,不要胡说!” “我怎么会要这妇人?” “只是我自有安排。” “你这黑厮抓到活的有几个?” 李逵回答道: “谁耐烦!见到活的就砍了。” 宋江说道: “你这家伙违背了我的军令,本来应该斩首,暂且把杀祝龙、祝彪的功劳抵消了。” “下次再违背命令,一定不饶!” 黑旋风笑道: “虽然没有了功劳,也让我杀得痛快!” 只见军师吴用领着一行人马,都到庄上来给宋江敬酒祝贺。 宋江和吴用商议,要把这祝家庄的村坊全部扫荡摧毁。 石秀禀报道: “这个钟离老人是有仁德的人,有指路的功劳,对我们有救济的大恩,也有这样的善心良民在里面,不能伤害了这样的好人。” 宋江听了,叫石秀去找那老人来。 石秀去后不久,领着那个钟离老人来到庄上,拜见了宋江、吴用。 宋江拿一包金银财帛赏赐给老人,让他永远做乡民: “要不是看在你这个老人的面子上,就把你这个村坊全部扫荡了,不留一家。” “因为你一家做善事,因此饶了你这一境的村坊乡民。” 那钟离老人只是下拜谢恩。 宋江又说道: “我连日在这里打扰你们百姓。” “今天打破了祝家庄,给你们村中除去祸害,所有各家,赏赐粮米一石,以表心意。” 就让钟离老人带头分发。 一面把祝家庄多余的粮米,全部装载上车。 金银财物,犒赏三军众将。 其余的牛羊骡马等物,搬去山中使用。 打破祝家庄得到粮食五千万石,宋江非常高兴。 大小头领将军马收拾停当,准备出发。 又得到若干新的头领:孙立、孙新、解珍、解宝、邹渊、邹润、乐和、顾大嫂,并救出七个好汉。 孙立等人用自己的马带着自己的财物,连同老小和乐大娘子,跟随大队军马上了山。 当时有村坊的乡民扶着老人拉着小孩,拿着香花灯烛,在路上拜谢。 宋江等众将一起上马,将军兵分作三队摆开,前面鞭子敲着马镫,后军一起唱着凯歌。 只见: 云开见日,雾散天清。 旱苗得时雨重生,枯树遇春风再活。 一鞭喜色,如龙骏马赴梁山; 满面笑容,似虎雄兵归大寨。 车上满装粮草,军中尽是降兵。 风卷旌旗,将将齐敲金镫响; 春风宇宙,人人都唱凯歌回。 ~~~~ 云开见日,雾散天清。 干旱的禾苗得到及时雨重新生长,枯树遇到春风再次活过来。 一路喜色,好像如龙的骏马奔赴梁山; 满脸笑容,好似猛虎般的雄兵回归大寨。 车上装满粮草,军中都是投降的士兵。 风吹动旌旗,将领们一起敲着金镫作响; 春风吹拂宇宙,人人都唱着凯歌回去。 宋江把祝家庄的兵都收归部下,一行军马全部出了村口。 乡民百姓把祝家庄村坊拆成了一片废墟。 话分两头。 且说扑天雕李应刚刚将箭疮休养好,一直在庄上闭门不出。 他常常暗中派人去打听祝家庄的消息,知道被宋江打破了,又惊又喜。 只见庄客进来报告说: “有本州知府带领三五十个差役到庄上,询问祝家庄的事情。” 李应急忙叫杜兴打开庄门,放下吊桥,迎接他们进入庄里。 李应用一条白绢搭膊缠着手臂,出来迎接他们,把他们请进庄里的前厅。 知府下了马,来到厅上,在中间坐下。 旁边坐着孔目,下面有一个押番,几个虞候,台阶下都是许多节级牢子。 李应拜见完毕,站在厅前。 知府问道: “祝家庄被屠戮是怎么回事?” 李应回答道: “小人因为被祝彪射了一箭,左臂受伤,一直闭门,不敢出去,不知道实际情况。” 知府说道: “胡说!祝家庄有状子告你勾结梁山泊强寇,引诱他们军马打破了庄,前些天又接受他们的鞍马羊酒,绸缎金银,你怎么能抵赖?” “知道实情的就是你!” 李应申诉道: “小人是知晓法度的人,怎么敢接受他们的东西。” 知府说道: “你的话很难让人相信。” “暂且带去府里,你自己和他们对质。” 于是便喝令狱卒牢子捉住李应:“带他到州里去和祝家分辩分辩。” 两边的押番、虞候把李应绑了,众人簇拥着知府上了马。 知府又问道: “哪个是杜主管杜兴?” 杜兴说道: “小人就是。” 知府说道: “状子上也有你的名字。” “一同带去,也给他锁了。” 之后,一行人都出了庄门。 当时拿了李应、杜兴,离开了李家庄,马不停蹄地赶路押解而去。 走了不过三十多里,只见林子边闯出宋江、林冲、花荣、杨雄、石秀一班人马,拦住了去路。 林冲大声喝道: “梁山泊好汉在此集合!” 那知府等人不敢抵抗,撇下了李应、杜兴,便逃命去了。 宋江喝道: “追上去!” 众人追了一段路回来,说道: “我们要是能赶上他们,一定会把这个知府杀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跑哪里去了。” 便给李应、杜兴解开了绑绳,打开了锁,牵来两匹马,让他们两个骑了。 宋江说道: “暂且请大官人到梁山泊躲避一阵子怎么样?” 李应说道: “这可不行。” “知府是你们杀的,和我没关系。” 宋江笑道: “官府怎么肯让你这样分辩?” “我们走了,必然会连累你。” “既然大官人不肯落草为寇,暂且在山寨休息几天,打听到没事的时候,再下山也不迟。” 当下不由李应、杜兴不同意,在大队军马中间怎么能回得去。 一行三军人马,曲折辗转地回到了梁山泊。 山寨里的头领晁盖等众人敲鼓奏笛,下山前来迎接,摆好了接风酒,都上到大寨里的聚义厅,像扇子圈一样坐下。 请李应和众头领相见。 两人行礼后,李应向宋江说道: “我二人已把将军送到大寨,也和众头领都相见了。” “在这里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不知家中老小情况如何,可否让我下山一趟。” 吴用笑着说道: “大官人您错啦。” “您的家眷都已接到山寨,您的庄院也已被一把火烧成了废墟,您还能回哪儿去?” 李应不相信。 很快就看到一队队车仗人马上山来。 李应看时,发现是自家的庄客和老小等人。 李应赶忙询问,他的娘子说道: “您被知府抓走后,接着又有两个巡检领着四个都头,带着二百来个土兵,来抄没家私。” “把我们赶上车子,把家里所有的箱笼、牛羊、马匹、驴骡等,都拿走了,还把庄院放火烧了。” 李应听完,只能叫苦。 晁盖、宋江都下厅请罪道: “我们弟兄们早就听闻大官人您的好,所以才想出这条计策,万望大官人宽恕!” 李应见他们这样说,只得顺从了。 宋江说道: “暂且请家眷到后厅耳房中歇息。” 李应又看到厅前厅后众多头领,也有家眷老小在那里,就对娘子说道: “只能答应他们了。” 宋江等人当即便把他们请到厅前叙说闲话,众人都很高兴。 宋江打趣道: “大官人,您看我把那两个巡检和知府叫过来。” 扮演知府的是萧让,扮演巡检的两个是戴宗、杨林,扮演孔目的是裴宣,扮演虞候的是金大坚、侯健。 又叫来那四个都头,却是李俊、张横、马麟、白胜。 李应见到了,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宋江命令小头目赶快杀牛宰马陪大官人说话,庆贺新上山的十二位头领,分别是:李应、孙立、孙新、解珍、解宝、邹渊、邹润、杜兴、乐和、时迁,女头领扈三娘、顾大嫂连同乐大娘子、李应的家眷,另外安排一席在后堂饮酒。 正厅上吹吹打打,众多好汉饮酒到晚上才散去。 第二天又摆了宴席,宋江提议,让一丈青和王矮虎结为夫妻。 众头领都称赞宋江是仁德之人。 正在饮酒设宴的时候,只听见山下有人来报告: “朱贵头领的酒店里有个郓城县的人在那里,想要来见头领。” 晁盖、宋江听了报告,非常高兴地说道: “这位恩人上山来入伙,足以满足平生的愿望。” 不知道来的这个人是谁,枷锁抬起之处,打倒路边的柳花; 大斧落下之时,杀倒年幼的孩子。 都是两位好汉恩义相逢,一个军师智谋隐藏真情。 究竟来的是郓城县的什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误失小衙内1 诗曰: 龙虎山中走煞罡,英雄豪杰起多方。 魁罡飞入山东界,挺挺黄金架海梁。 幼读经书明礼义,长为吏道志轩昂。 名扬四海称时雨,岁岁朝阳集凤凰。 运蹇时乖遭迭配,如龙失水困泥冈。 曾将玄女天书受,漫向梁山水浒藏。 报冤率众临曾市,挟恨兴兵破祝庄。 谈笑西陲屯甲胄,等闲东府列刀枪。 两赢童贯排天阵,三败高俅在水乡。 施功紫塞辽兵退,报国清溪方腊亡。 行道合天呼保义,高名留得万年扬。 ~~~~ 在龙虎山出现煞罡之气,众多英雄豪杰纷纷崛起。 魁罡进入山东地界,犹如挺立的黄金架海梁。 此人幼时研读经书明白礼义,长大后为官之道志向高远。 名声传遍四海被称作及时雨,年年都像朝阳吸引着凤凰。 时运不济遭遇挫折发配,如同龙失去水被困在泥冈。 曾经得到玄女天书,随意在梁山水浒隐藏。 为报冤率众来到曾市,怀着仇恨起兵攻破祝庄。 谈笑之间在西陲屯驻甲胄,轻易就在东府排列刀枪。 两次战胜童贯摆下的天阵,三次击败高俅于水乡。 施展功力在紫塞击退辽兵,报效国家在清溪剿灭方腊。 行为合乎天道被呼为保义,高尚的名声流传万年被颂扬。 梁山泊聚义厅上,晁盖、宋江带着众头领与\"扑天雕\"李应寒暄叙话。 众人杀牛宰羊大摆庆功宴,犒劳三军将士。 连山寨里的大小喽啰都分到了酒肉,还备下厚礼酬谢众人。 孙立、孙新、解珍、解宝、邹渊、邹润、乐和、顾大嫂等新入伙的好汉都被安排了住处。 次日又摆宴席,请众头领共商大事。 宋江把王矮虎叫到跟前说道: \"当年在清风山时,我曾许诺给你寻门亲事,这桩心愿始终未了。” “如今我父亲膝下有个女儿,正好招你做女婿。” 说罢亲自请出宋太公,领着被俘的\"一丈青\"扈三娘来到宴席前。 宋江向扈三娘赔礼道: “我这王英兄弟虽有些武艺,终究不及贤妹。” “先前我既许了他婚事,今日便请贤妹认我父亲为义父。” “在座的头领都是媒人,趁此良辰吉日,你二人就此结为夫妻。” 扈三娘见宋江义薄云天,推辞不得,只得与王英双双拜谢。 晁盖等人都赞宋江仁义,满堂欢庆。 正饮酒时,朱贵酒店派人来报: “山前大路上有伙客商经过,弟兄们去拦路收钱,里头有个自称郓城县都头雷横的。” “朱头领已请他在店里吃酒,特来禀报。” 晁盖、宋江闻言大喜,忙同军师吴用下山迎接。 朱贵早用小船把人送到金沙滩,宋江见了雷横倒头便拜: \"日日挂念兄长,不想今日在此相逢!\" 雷横连忙还礼: “小弟奉县衙差遣去东昌府办事,回程路过贵宝地,喽啰们拦路要钱,我报上姓名才得朱头领款待。” 宋江连称天赐良缘,请雷横上山寨与众头领相见,设宴款待。 雷横在山寨盘桓五日,每日与宋江叙旧。 晁盖问起朱仝近况,雷横答道: \"朱仝如今在本县牢城营当节级,新任知县十分器重。\" 宋江婉转劝说雷横入伙,雷横推辞道: \"家中老母年事已高,待我奉养天年后再来投奔。\" 临行时众头领纷纷赠金银,宋江、晁盖更是厚礼相送。 雷横带着满包裹金银下山,众人直送到路口,看着他乘船渡河往郓城县方向去了。 再说晁盖、宋江回到大寨的聚义厅,邀请军师吴用商议确定山寨的职务事务。 吴用已经和宋江商议好了,第二天召集众头领听候号令。 先安排外面守店的头领。宋江说道: “孙新、顾大嫂原本就是开酒店的,让他们夫妇二人替换童威、童猛。” “童威、童猛则另有任用。” “再让时迁去协助石勇,乐和去协助朱贵,郑天寿去协助李立。” “东南西北四座店内,卖酒卖肉,接待四方来入伙的好汉,每个店内安排两个头领。” “一丈青、王矮虎在山下扎寨,监督马匹。” “金沙滩小寨,由童威、童猛兄弟两个把守。” “鸭嘴滩小寨,由邹渊、邹润叔侄两个把守。” “山前的大路,由黄信、燕顺率领马军扎寨守护。” “解珍、解宝把守山前第一关。” “杜迁、宋万把守宛子城第二关。” “刘唐、穆弘把守大寨口第三关。” “阮家三兄弟把守山南水寨。” “孟康依旧负责监造战船。” “李应、杜兴、蒋敬总管山寨的钱粮财物。” “陶宗旺、薛永监督修筑梁山泊内的城垣和了望台。” “侯健专门负责监造衣袍、铠甲、旌旗、战袄。” “朱富、宋清负责安排筵席。穆春、李云负责监造房屋屋宇和寨栅。” “萧让、金大坚掌管所有宾客的书信公文。” “裴宣专门掌管军政司,负责赏功罚罪。” “其余的吕方、郭盛、孙立、欧鹏、马麟、邓飞、杨林、白胜,分别安排在大寨的八个方向。” “晁盖、宋江、吴用住在山顶寨内。” “花荣、秦明住在山左寨内。” “林冲、戴宗住在山右寨内。” “李俊、李逵住在山前。” “张横、张顺住在山后。” “杨雄、石秀守护聚义厅两侧。” 一众头领的分工安排已定,每天轮流由一位头领设宴庆贺。 山寨的体制,非常整齐。 有诗为证: 巍巍高寨水中央,列职分头任所长。 从此山东遭扰攘,难禁地煞与天罡。 ~~~~ 高大的山寨矗立在水中央,各位头领分工负责各自事务。 从此山东遭受扰乱,难以阻挡地煞星与天罡星。 雷横离开了梁山泊,背着包裹,提着朴刀,踏上了回郓城县的路。 他回到家中,先去见母亲,换了衣服。 然后带着回文信,直奔县里去,拜见了知县,回了话,销掉了公文和批帖,之后就回家暂时休息。 每天按常规在县里点卯,处理文书事务,等候差遣。 有一天,雷横走到县衙东头,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 “都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雷横转身一看,原来是本县的一个帮闲,名叫李小二。 雷横答道: “我前两天才回来的。” 李小二说道: “都头出去了很长时间,不知道最近有个东京新来的妓女,叫做白秀英,色艺双全。” “她来找都头时,您正好外出不在。” “现在她在勾栏里唱戏,艺高人胆大,吸引了许多人前来观看。” “她的戏舞、吹弹、歌唱,吸引得人山人海,非常火爆。” “都头怎么不去看看?” “她真是个好看又有才的女子。” 雷横听了后,觉得今日恰好无聊,便和李小二一起去了勾栏,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场面。 他们走到勾栏,只见门口挂着许多金字牌匾,旗杆上悬挂着大靠背。 进入里面,他们找到第一排座位坐下。 看那戏台上正在表演笑乐院本。 那李小二在人群里撇下雷横,自己出去赶吃碗头脑去了。 院本结束,只见一个老头裹着头巾,穿着一件茶褐色罗衫,系着一条黑色绦带,拿着一把扇子,走上台说道: “老汉是东京人氏叫白玉乔。” “如今年纪大了,只依靠女儿秀英歌舞吹弹,为天下看官服务。” 白秀英一登台,先行参拜四方,然后拿起锣棒,像撒豆一样点动,拍下一声界方,念了四句七言诗,开口说道: “今天秀英的招牌上,写的是这一场话本,讲的是一段风流韵事,叫做‘豫章城双渐赶苏卿’。” 说了开场白便开始唱了,唱了一会儿又开始说,整个棚里,众人喝彩不断。 雷横坐在上面,看那妇人时,果然是色艺双绝。 只见: 罗衣叠雪,宝髻堆云。 樱桃口杏脸桃腮,杨柳腰兰心蕙性。 歌喉宛转,声如枝上莺啼; 舞态蹁跹,影似花间凤转。 腔依古调,音出天然。 舞回明月坠秦楼,歌遏行云遮楚馆。 高低紧慢,按宫商吐雪喷珠; 轻重疾徐,依格范铿金戛玉。 笛吹紫竹篇篇锦,板拍红牙字字新。 ~~~~ 罗衣像堆积的雪,发髻像堆积的云。 樱桃小口杏脸桃腮,杨柳细腰兰心蕙质。 歌喉婉转,声音如同树枝上黄莺啼叫; 舞态轻盈优美,身影好似花间凤凰转动。 唱腔依照古调,声音出于天然。 舞姿回旋明月都从秦楼坠落,歌声遏止行云遮住楚馆。 声音高低快慢,按照宫商之律吐雪喷珠; 节奏轻重缓急,依照格律规范铿金戛玉。 笛声吹起紫竹篇篇锦绣,板拍敲响红牙字字新鲜。 白秀英唱到一段时,她的父亲白玉乔在一旁接着唱道: “虽然我没有买马博金艺,动聪明的鉴赏人,大家都应当喝采。” 白玉乔接着说道: “我儿,你唱得好,去问恩官讨个赏钱。” 白秀英拿起盘子指着说道: “财门上涨,利地居住,吉地经过,旺地前行。” 白秀英先到雷横面前,雷横向口袋里摸索,却发现没有带银子。 雷横尴尬地说道: “今天忘了带银子,明天一定给你。” 白秀英笑道: “开头的醋不酸彻底就薄。” “官人坐在这个位置,应该出个带头的赏钱。” 雷横红着脸说道: “今天确实没带银子,不是我舍不得。” 白秀英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既然来听戏,怎么连带钱的事也没想到?” 雷横急了,说道: “我明日一定给你赏三五两银子,今天真是忘了带。” 白秀英则继续笑着说道: “今天连一文钱也没带,还谈什么三五两银子?” “这不是画饼充饥,空口白话吗?” 白玉乔见状,也大声叫道: “我女儿,你自己没眼光。” “不看是城里人还是村里人,只管向他讨什么。” “暂且过去向懂事的恩官讨个带头的赏钱。” 雷横说道: “我怎么不是懂事的?” 白玉乔说道: “你若懂得这子弟门庭的规矩,狗头上都能长角。” 众人一起附和起来。 雷横大怒,便骂道: “这忤逆的奴才怎敢侮辱我!” 白玉乔说道: “就骂你这三家村使牛的,有什么要紧!” 有认识的人喝道: “使不得!这个是本县的雷都头。” 白玉乔说道: “只怕是驴筋头。” 雷横哪里忍耐得住,从坐椅上直接跳下戏台来,揪住白玉乔,一拳一脚,就打得他嘴唇破裂、牙齿掉落。 周围的人见状赶紧上前劝解,大家一阵忙乱,最终劝雷横回去。 勾栏里的人一哄而散。 原来白秀英与新任知县在东京有旧交情。 如今她特意来到郓城县开设了勾栏。 当看到父亲白玉乔被雷横打伤后,她立刻坐上轿子,直接去知县衙门告状。 说雷横殴打了她的父亲,扰乱了勾栏,意图欺负她。 知县听后非常生气,马上命令写状告,并且让白玉乔检查伤情,确定证人。 由于县里有许多人和雷横关系不错,这些人替雷横去知县处打关节,试图为雷横辩解。 然而,白秀英在衙门内撒泼,知县不忍心。 最后决定命令差人将雷横抓捕到官府,严厉责打。 并且取下招状,给雷横上了枷,押出去示众。 白秀英讨好知县,又请求将雷横押到勾栏门口示众。 第二天,知县便下令将雷横押到勾栏门口,公开羞辱他。 这些狱卒都是和雷横有交情的,怎么忍心为难他呢? 白秀英想了想,心生一计,她走出勾栏,来到茶坊坐下,叫来狱卒们,威胁道: “我知道你们都与雷横有交情,既然知县命令你们拷打他,你们怎敢不照做?” “若再不执行,我会立刻告诉知县,看你们一个个的能不能逃得了!” 狱卒们无奈,只得答应她,表示“没办法,只能按要求去做”。 白秀英便给他们许诺,一旦完事,会给他们赏赐。 狱卒们只得对雷横说道: “兄弟,实在没办法,我们也只能遵从命令拷打你。” 于是,他们便把雷横拖到街上,开始拷打。 第五十一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误失小衙内2 人群中,恰好雷横的母亲前来送饭,看见儿子被他们拉扯在那里,就哭起来,骂那些狱卒们道: “你们也和我儿子一样是在衙门里出入的人,钱财就这么好使?” “谁能保证一直没事!” 狱卒们回答道: “我的老娘,听我说:我们也想讲情,怎奈被原告人在这里监督,要我们责打雷横,我们也没有办法。” “她不时地就要去和知县告发,让我们也没办法顾面子。” 那婆婆说道: “何曾见过原告人亲自监督着被告,号令狱卒的道理。” 狱卒们又低声说道: “老娘,她和知县关系好,一句话就能处置我们,所以我们也是两难。” 那婆婆一面亲自去解雷横身上的绳索,一边嘴里骂道: “这个贼贱人就这样仗势!” “我先解了这绳索,看她现在能怎样!” 白秀英在茶房里听到了,走过来,便说道: “你那老太婆刚才说什么?” 那婆婆哪里有好脾气,便指着白秀英骂道: “你这千人骑、万人压、乱人伦的贱母狗!” “干什么反倒骂我!” 白秀英听得,柳眉倒竖,星眼圆睁,大骂道: “老咬虫,吃穷的婆!” “贱人怎敢骂我!” 婆婆说道: “我骂你能怎样!” “你又不是郓城县知县。” 白秀英大怒,抢上前只一掌,把那婆婆打得踉跄。 那婆婆想要挣扎,白秀英又赶进去,大巴掌只管打。 雷横是个极孝顺的人,当他看到母亲被打,怒火一下子爆发,愤怒至极。 他用力扯起枷锁,瞄准白秀英的脑袋狠狠砸下去。 枷锁的尖端正好击中了白秀英的头部,打得她脑袋裂开,鲜血四溅,眼睛突出,倒地不起。 众人看到她倒在地上,知道她已经死了。 有诗为证: 玉貌花颜俏粉头,当场歌舞擅风流。 只因窘辱雷横母,裂脑横尸一命休。 ~~~~ 玉貌花颜的俏粉头,当场歌舞擅长风流。 只因窘迫侮辱雷横的母亲,脑袋破裂横尸一命休。 众人看到白秀英被打死后,立即押着雷横前往县里报告。 知县听完事情的经过后,立刻派人将雷横抓来,召集相关官员和乡里乡亲,确认尸体情况后,把雷横押回县衙。 雷横认罪不讳,毫无抗拒。 他的母亲被带回家等候审判。 与此同时,狱卒们也受到惩罚。 雷横被枷锁锁住,关进了监牢。 监牢的看守是美髯公朱仝,他见雷横被押来,也没办法对其做出什么,只好安排了些酒菜,让小牢子打扫干净房间,暂时安顿雷横。 不久,雷横的母亲来到监牢送饭,哭着请求朱仝道: “我已经六十多岁了,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受苦,请节级哥哥帮帮忙,看在我老了的份上,帮我看护这个孩子。” 朱仝安慰她: “您请放心,我会亲自照顾雷横日后的饭食,您不用再送饭来了。” “如果有办法救他,我一定会尽力。” 雷横母亲感激地说道: “如果您能救我儿子,就如同再生父母。” “若我的儿子有什么不测,我也活不下去了。” 朱仝许诺道: “我会牢记在心,您不用担心。” 雷横的母亲感激地拜谢后,便离开了。 朱仝心中思虑了一整天,觉得救雷横的办法不多。 于是,他托人去知县那里打了些关系,替雷横争取宽恕。 虽然知县对朱仝有好感,但因为雷横杀了他的女人白秀英,他依然无法放过雷横。 更何况,白玉乔不断催促,要求将雷横判死刑。 最后,雷横在监牢里被关押了六十天,已满期,知县决定将案件移送到济州去审理。 朱仝带着十几个小牢子押送雷横,离开了郓城县。 途中经过一家酒馆,朱仝决定停下来和大家喝两碗酒。 朱仝独自带着雷横来到酒馆的后面偏僻处,悄悄地解开了雷横的枷锁,并说道: “兄弟,你赶紧走吧,回家带着母亲,快点逃到别处避难。” “我会替你承担这个罪。” 雷横感激地说道: “哥哥,我走了不会连累你吗?” “恐怕你的罪名会更重。” 朱仝答道: “你不明白,知县之所以要追究你,是因为你杀了他的女人,文案已经送到州里,肯定会判你死刑。” “我放了你,自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我没有父母,也还有些家财,若是需要赔偿,我会替你承担。” 你要为自己和母亲着想,赶紧走。” 雷横感激不已,连声道谢,然后迅速从后门小路回到家中,收拾了些必需品,带上母亲,趁着夜色赶往梁山泊,最终加入了好汉之中。 与此同时,朱仝将雷横留下的枷锁藏匿在草丛中,然后回去对那些小牢子们说道: “雷横逃走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小牢子们建议立刻去雷横家里捉拿他。 朱仝故意拖延了半天,心里想着雷横已经逃得远了,他也趁机带着众人回到县里。 朱仝到县衙后报告: “因为我的疏忽,让雷横给逃跑了。” “虽然我们已经尽力追寻,却未能抓到他。” “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知县本来对朱仝有些好感,想对他宽容一些,但因为白玉乔的不断催促,指责朱仝故意放走雷横,知县只好将事情上报到济州。 朱仝的家人听闻消息后,马上托人送了些钱给州里的官员,通过多方打点疏通关系。 在公堂上审讯清楚,朱仝被判了二十脊杖,刺配沧州牢城。 朱仝只得带上出行的枷锁,两个押送的公人领了公文,便押送朱仝上路。 朱仝的家人送来了衣服和盘缠。 当下两个公人便押着朱仝离开了郓城县。 一路朝着沧州横海郡而来。 到了沧州城中,来到州衙里,正赶上知府升堂。 两个公人押着朱仝在厅阶下,呈上公文。 知府看了,见朱仝仪表不凡,相貌如同重枣,漂亮的胡须超过腹部,知府先就有了八分喜欢,便下令: “这个犯人不要发下牢城营里,只留在本府听候使唤。” 当下除去了行枷,就给了回文,两个公人便辞别回去了。 朱仝自从留在府中,每天只在厅前等候使唤。 那沧州府里的押番、虞候、门子、承局、节级、牢子,都送了些人情,又看到朱仝为人和气,因此都喜欢他。 忽然有一天,知府正在厅上坐堂,朱仝在台阶下侍奉站立。 知府叫朱仝上厅问道: “你为什么放走了雷横,自己遭受发配到这里?” 朱仝禀报: “小人怎敢故意放走雷横,只是一时不小心,让他跑掉了。” 知府说道: “你怎么被判了这样重的罪?” 朱仝说道: “原告认定小人是故意放走了雷横,因此问罪很重。” 知府说道: “雷横为什么会打死了那个娼妓?” 朱仝就把雷横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知府说道: “你是因为看到他孝顺,出于义气放走了他?” 朱仝说道: “小人怎敢欺骗公堂、蒙蔽上级。” 正在询问间,只见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小衙内来。 他才四岁,长得端庄美丽,是知府的亲生孩子,知府爱惜得如金似玉。 那小衙内见到朱仝,径直走过来就要他抱。 朱仝只得抱起小衙内,把他放在怀里。 那小衙内双手扯住朱仝的长胡须,说道: “我只要这个长胡子的抱。” 知府说道: “孩子,快放开手,不要胡闹。” 小衙内说道: “我只要这个长胡子的抱,还要他和我去玩。” 朱仝对知府说道: “小人抱着衙内去府前随便走走,玩一会儿就回来。” 知府说道: “既然孩儿喜欢你抱,那就去玩一会儿再回来吧。” 于是,朱仝抱着小衙内出府去,给他买了些糖果和小吃,转了一圈后再回到府里。 知府看见,问衙内道: “你们到哪里去了?” 小衙内说道: “这个胡子带我在街上玩,又买糖和果子给我吃。” 知府说道: “你哪里有钱买东西给孩子吃?” 朱仝禀报: “只是略微表示一下小人的孝敬之心,何足挂齿。” 知府让人端了酒来给朱仝喝。 府里的侍婢捧着银瓶果盒,斟酒连着让朱仝喝了三大杯。 知府说道: “以后孩儿若要你陪着玩,你可以抱他去玩。” 朱仝说道: “恩相的旨意,怎敢违抗。” 从此,朱仝每天都会来和小衙内上街玩耍。 时光流转,到了七月十五日盂兰盆大斋的日子,各地点放河灯,准备好事宜。 当天傍晚,侍婢来吩咐朱仝: “小衙内今晚要去看河灯,夫人交代了,你去抱他去看看。” 朱仝答道: “小人马上去。” 小衙内穿着绿纱衫,头上戴着珠子装饰,从屋内走出来。 朱仝将小衙内抱在肩上,出府前往地藏寺观看放河灯。 那时刚刚是初更时分,只见: 钟声杳霭,幡影招摇。 炉中焚百和名香,盘内贮诸般素食。 僧持金杵,诵真言荐拔幽魂; 人列银钱,挂孝服超升滞魄。 合堂功德,画阴司八难三涂; 绕寺庄严,列地狱四生六道。 杨柳枝头分净水,莲花池内放明灯。 ~~~~ 钟声幽远,幡影晃动。 炉中焚烧着百和名香,盘子里盛放着各种素食。 僧人拿着金杵,念着真言超度幽魂; 人们排列着银钱,穿着孝服超度滞留的魂魄。 全堂的功德,描绘着阴司的八难三涂; 环绕着寺院的庄严,罗列着地狱的四生六道。 杨柳枝头洒下净水,莲花池内放上明灯。 当时朱仝肩背着小衙内,绕着寺院看了一圈,然后来到水陆堂的放生池边看放河灯。 那小衙内趴在栏杆上,一边看着,一边笑着玩耍。 这时,忽然有人在后面拽住了朱仝的袖子。 那人对他低声说道: “哥哥,请借一步说话。” 朱仝回头一看,却是雷横。 朱仝吓了一跳,赶紧说道: “小衙内,你先乖乖坐在这里,我去给你买糖,你千万别乱动。” 小衙内说道: “你要快点来呀,我要去桥上看河灯。” 朱仝说道: “我马上就来。” 随后,朱仝便转身走向雷横。 朱仝问道: “贤弟怎么会在这里?” 雷横拉朱仝到安静的地方,说道: “自从哥哥救了我的性命,我和老母亲没有地方可去,只能上梁山泊,投奔宋公明入了伙。” “小弟说起哥哥的恩德,宋公明也同样惦记哥哥旧日放走他的恩情。” “晁天王和众头领都非常感激你。” “所以今天特地派小弟和吴军师一同前来,请你上山。” 朱仝说道: “吴先生在何处?” 刚说完,吴用便走了过来,拜道: “吴用在此。” 朱仝慌忙还礼道: “好久不见,先生一切可好?” 吴用答道: “山寨中众头领都很感激哥哥,特地请您上山一聚。” 朱仝听罢,半天答不上话,最后说道: “先生误会了。” “我放了雷横是因为义气,而不是为了上山入伙,我也不愿再受这种牵连。” “我现在已经在这里安顿下来,做了一个良民,如何能再做这些事呢?” “你们请回吧,千万不要再提这事。” 雷横说道: “哥哥,你不想为他人做事,难道不想过自己的日子吗?” “不如上山和我们一起,众头领都非常尊敬你。” 朱仝激动地说道: “你这是在挑唆我做不义之事!” “我曾经为了你母亲而放过了你,现在你却来逼迫我上山。” 吴用说道: “既然都头不肯去,我们就告辞了。” 朱仝说道: “请二位将我的心意回复给各位头领。” 于是,三人便一同返回水陆堂。 到了池边,却不见了小衙内。 朱仝心里不免叫苦。 雷横拉住朱仝,说道: “哥哥别找了,多半是我带来的两个随从听到哥哥不肯去,所以反倒抱走了小衙内,我们一起去找。” 朱仝说道: “兄弟,这不是闹着玩的。” “这个小衙内是知府相公的命根子,他将孩子托付给我。” “我必须把小衙内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雷横说道: “哥哥先跟我来。” 朱仝跟着雷横、吴用,三人离开了地藏寺,直接到了城外。 朱仝心里发慌,就问道: “你的随从把小衙内抱到哪里去了?” 雷横说道: “哥哥先去我的住处,保证会把小衙内还给你。” 朱仝说道: “迟了的话,恐怕知府相公会怪罪。” 吴用说道: “我带来的两个随从是不懂事的,一定直接把小衙内抱到我们的住处去了。” 朱仝说道: “你那随从叫什么名字?” 雷横回答: “我也不认识,只听说叫黑旋风李逵。” 朱仝大惊道: “难道是江州杀人的李逵?” 吴用说道: “就是这个人。” 朱仝跺着脚,叫苦不迭,急忙加快脚步向前追赶。 离城大约走了二十里,只见李逵在前面大喊: “我在这里。” 朱仝快步走近问道: “你把小衙内放在了何处?” 李逵作揖道: “拜见节级哥哥。” “小衙内在这里。” 朱仝说道: “你好好地把小衙内抱出来还给我。” 李逵指着自己的头说道: “小衙内的头发粘在我头上。” 朱仝看了,又问道: “小衙内到底在哪里?” 李逵说道: “我在她的嘴里抹了些麻药,直接驮出城来,现在睡在林子里,你自己去看。” 朱仝趁着月色明亮,直接闯进林子里寻找,只见小衙内倒在地上。 朱仝伸手去扶时,只见小衙内的头被劈成了两半,已经死在那里。 有诗为证: 远从萧寺看花灯,偶遇雷横便请行。 只为坚心悭入伙,更将婴孺劈天灵。 ~~~~ 远远地从萧寺去看花灯,偶然遇到雷横便一同前行。 只是因为坚定的心不肯入伙,更将幼儿的脑袋劈开。 当时朱仝心中大怒,追出林子,却看不见雷横和吴用。 向四周望去,只见黑旋风远远地拍着双斧喊道: “来,来,来!和你斗二三十回合。” 朱仝怒不可遏,拉起布衫扎在腰间,便大步追了过去。 李逵转身就跑,背后朱仝奋力追赶。 这李逵是惯于穿山越岭行走的人,朱仝怎么能追得上,累得气喘吁吁。 李逵却在前面,又喊道: “来,来,来!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朱仝恨不能一口气吞了李逵,只是追不上他。 追来追去,天色渐渐亮了。 李逵一直在前面,朱仝急追他就急走,慢追他就慢行,不追他就不走,最后看着李逵跑进一个大庄院里去了。 朱仝看了说道: “那家伙既然有了下落,我就和他没完!” 朱仝直接追到庄院里的内厅前,看到里面两边都插着许多兵器。 朱仝说道: “想必也是个官宦人家。” 于是便站住了脚,高声喊道: “庄里有人吗?” 只见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是谁? 正是: 累代金枝玉叶,先朝凤子龙孙。 丹书铁券护家门,万里招贤名振。 待客一团和气,挥金满面阳春。 能文会武孟尝君,小旋风聪明柴进。 ~~~~ 历代都是尊贵的皇族后裔,前朝的凤子龙孙。 有丹书铁券保护家门,万里之外招揽贤才声名远振。 待客一团和气,花钱慷慨满面春风。 能文能武如同孟尝君,他是小旋风聪明的柴进。 忽见庄内转出一人,正是小旋风柴进,扬声道: \"来者何人?\" 朱仝见此人气度不凡,赶忙行礼: \"在下郓城县牢城营节级朱仝,因罪发配沧州。” “昨夜带知府家小衙内观灯,却被黑旋风害了性命,看到那厮逃至贵庄,恳请相助擒拿归案。\" 柴进闻言笑道: \"原来是美髯公,快请上座。\" 朱仝谨慎地问道: \"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柴进拱手: \"在下姓柴名进,江湖人称小旋风。\" 朱仝大惊,纳头便拜:\" 久仰柴大官人威名!\" 二人转入后堂,朱仝急切地追问: \"李逵那厮怎敢藏身贵庄?\" 柴进屏退左右,低声说道: \"实不相瞒,柴某素喜结交天下豪杰。” “因祖上让位太祖皇帝,御赐丹书铁券在此,纵有重犯藏匿,官府亦不敢搜。” “近日得宋公明书信,特命吴学究、雷都头与李逵在此相候,只为邀兄共聚梁山。\" 话音未落,吴用、雷横自屏风后转出,倒身便拜。 朱仝闻言如遭雷击: \"原来你们早有预谋!\" 吴用忙道: \"此乃宋哥哥良苦用心,兄长上山便知分晓。\" 朱仝双目赤红: \"纵是好意,手段未免太过阴毒!\" 柴进正要劝解,却见朱仝猛然起身: \"要我上山也成,须教李逵当面说话!\" 柴进朝内堂唤道: \"李大哥还不现身!\" 只见李逵晃着铁塔般的身躯大步踏出,抱拳唱喏。 朱仝一见这黑煞神,怒火直冲顶门,抄起交椅便要拼命。 柴进三人死死拽住,朱仝须发皆张: \"要我入伙,除非应下一件事!\" 吴用急忙问道: \"莫说一件,百件也应!\" 朱仝冷笑道: \"我要亲手...…\" 话音未落,忽听庄外马蹄声急,正是沧州府捕快追了过来。 究竟朱仝要提何等条件,且看下回详解! 第五十二回 李逵打死殷天锡 柴进失陷高唐州1 诗曰: 缚虎擒龙不偶然,必须妙算出机先。 只知悻悻全无畏,讵意冥冥却有天。 非分功名真晓露,白来财物等浮烟。 到头挠扰为身累,辜负日高花影眠。 ~~~~ 捉拿猛虎和擒拿龙并非偶然之事,必须要有精妙的谋划和事先的预见。 那些只知道生气而没有恐惧的人,哪里知道在冥冥之中,天命早已决定了一切。 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功名真的是虚幻的,像白白得来的财富一样,最终都会消散如烟。 到头来,争名夺利反而成了累赘,错过了应该享受安逸生活的时光,白白辜负了阳光明媚、花影斑驳的日子。 当下朱仝对众人说道: “要是让我上山,你们只管杀了黑旋风,给我出这口气,我就罢了。” 李逵听了,大怒道: “让你咬我鸟!” “这是晁、宋二位哥哥的命令,关我屁事!” 朱仝愤怒不已,又要和李逵厮打。 众人连忙劝住了他俩。 朱仝说道: “只要有黑旋风在,我死也不上山!” 柴进说道: “这样也好办,我自有办法,只把李大哥留在我这里就是了。” “你们三个自己上山去,以满足晁、宋二公的心意。” 朱仝说道: “如今做了这件事,知府必然行文去郓城县追捕,捉拿我的家人,这可怎么办?” 吴用说道: “您放心,这时候想必宋公明已经把您的家眷都接到山上了。” 朱仝这才稍微放心。 柴进置办酒席款待,就在当天送行。 三人临近傍晚辞别了柴大官人便出发。 柴进叫庄客准备三匹马,亲自把他们送出关外。 临别时,吴用又嘱咐李逵道: “你可要小心,只在大官人庄上住些时日,千万不可胡乱惹事连累别人。” “等过个三个月、半年,等你的性子定了,再来接你回山。” “多半也会来请柴大官人入伙。” 三人自行上马离开了。 不说柴进和李逵回庄。 只说朱仝随吴用、雷横来梁山泊入伙。 走了一段路,出了沧州地界,送行的庄客便骑马回去了。 三人取路投奔梁山泊而来。 一路上没什么事。 到了朱贵的酒店里,先派人上山寨通报。 晁盖、宋江带领着大小头目,吹吹打打,一直到金沙滩迎接。 一行人相见后,各自骑马回到山上大寨,都来到聚义厅,叙说往日的事情。 朱仝说道: “小弟如今承蒙召唤来到山上,沧州知府必然行文去郓城县捉拿我的老小,这可如何是好?” 宋江大笑道: “兄长放心,尊嫂和令郎已经接到这里好多天了。” 朱仝又问道: “现在在哪里?” 宋江说道: “在我父亲的住处奉养着,请兄长亲自前去问候、安慰就是了。” 朱仝大喜。 宋江派人引朱仝直到宋太公歇息的地方,见到了一家老小以及所有的细软行李。 娘子说道: “近日有人送信来说,你已经在山寨入伙了,因此收拾行李,星夜赶到这里。” 朱仝出来拜谢了众人。 宋江便请朱仝、雷横在山顶安营扎寨。 一面暂且置办筵席,连日庆贺新头领,这里不再多说。 却说沧州知府到晚上也不见朱仝抱着小衙内回来。 于是派人四处去寻找,找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有人发现孩子死在林子里。 于是便报告给知府。 府尹听了大怒,亲自到林子里查看,看到尸首后痛哭不已,之后便准备了棺木火化。 第二天升堂,便行文各处缉捕,捉拿朱仝。 郓城县申报,朱仝已经携带家眷逃走,不知去向。 行文到各州县,出赏钱捕获,这里不再多说。 李逵在柴进庄上住了一个多月。 某日忽然有人快马加鞭送来一封急信,柴进接过书信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事已至此,我须亲自走一趟。” 李逵见状,忙问道: “大官人可是遇到急事?” 柴进解释道: “我叔父柴皇城住在高唐州,近日被知府高廉的妻弟殷天锡强占了花园,气得一病不起,眼看就要不行了。” “叔父膝下无儿无女,定是有临终遗言要交代,这才召我前去。” 李逵拍着胸脯说道: “既是大官人要去,俺也随你走一遭!” 柴进点头应允,当即备好十余匹快马,点齐随从。 次日五更天未亮,一行人便策马离庄,日夜兼程赶往高唐州。 及至柴府门前,李逵与众随从在外厅等候,柴进独自踏入内室。 只见: 面如金纸,体似枯柴。 悠悠无七魄三魂,细细只一丝两气。 牙关紧急,连朝水米不沾唇; 心膈膨脝,尽日药丸难下腹。 隐隐耳虚闻磬响,昏昏眼暗觉萤飞。 六脉微沉,东岳判官催使去; 一灵缥缈,西方佛子唤同行。 丧门吊客已临身,扁鹊卢医难下手。 ~~~~ 病榻上的柴皇城面如金箔,枯瘦如柴,气若游丝。 牙关紧闭滴水未进,胸腹肿胀,难以下药。 耳畔似有丧钟回响,眼前恍见萤火飘摇。 脉搏微弱如地府判官催命,魂魄缥缈似西天佛陀召唤。 黑白无常已至床前,纵是神医也回天乏术。 柴进看到了叔叔柴皇城,坐在卧榻前,放声大哭。 柴皇城的继室出来劝柴进道: “大官人一路鞍马劳顿,旅途艰辛不易,刚到这里,暂且不要烦恼。” 柴进行过礼后,便询问事情的经过。 继室回答道: “这里新上任的知府高廉,同时掌管本州的兵马,是东京高太尉的叔伯兄弟,依仗着他哥哥的权势,在这里无所不为。” “他带着一个妻舅殷天锡来,人们都称他做殷直阁。” “那家伙年纪不大,又依仗他姐夫高廉的权势,在这里横行霸道、为非作歹。” “有那些讨好献殷勤的人,对他说我家宅子后面有个花园水亭,建造得很好。” “那家伙便带着二三十个奸诈凶狠的人,径直闯入家里,来到宅子后面看了,就要打发我们出去,他要住进来。” “我家老爷对他说:‘我家是金枝玉叶,有先朝的丹书铁券在,任何人都不许欺侮。‘” “’你怎么敢夺占我的住宅?赶我老小到哪里去?’” “那家伙不容分说,一定要我们搬出屋子。” “老爷上前去拉扯他,反而被这家伙推搡争抢、殴打。” “因为受了这份气,从此就一病不起。” “成日里不吃不喝,吃药也没有效果,眼瞅着回天乏术。” “今天大官人来家里拿个主意,即便有什么意外,也不用担心了。” 柴进回答道: “婶娘放心,只管请好的医生来为叔叔治疗。” “小侄自然会派人回沧州家里去取丹书铁券来,和他理论一番。” “就算告到官府、当今皇上那里,也不怕他。” 继室说道: “老爷办事全然不行,还是大官人说得有道理。” 柴进看了叔叔之后,便和李逵以及带来的人详细说了情况。 李逵听了,跳起来说道: “这家伙太不讲道理!” “我有大斧在这里,让他先吃我几斧,然后再商量。” 柴进说道: “李大哥,你先别动怒。” “虽然他仗势欺人,但是我家有圣旨。” “如果在这里和他理论不了,那就去京城。” “总有比他权势大的,我们可以依照明确的条例,和他打官司。” 李逵说道: “条例,条例!要是都依照条例,天下就不乱了!” “我只是先打了再说。” “那家伙要是还去告状,我就把他连同那当官的一起都砍了。” 柴进笑道: “我现在才知道朱仝为何要和你争斗。” “为何你俩见面就合不来。” “这里是京城,怎能和你在山寨里随意横行相比。” 李逵说道: “京城又怎样?” “江州难道就没有军马吗?” “难道我在江州就没杀过人?” 柴进说道: “等我观察了形势,需要大哥的时候,那时再相求。” “如今没事,就请大哥在房里坐着。” 两人正在说话间,忽然看到里面的侍妾跑出来请柴进去看皇城。 柴进进了屋,只见叔叔皇城阁坐在榻上,眼里满是泪水。 看到柴进,便对他说道: “贤侄,你志气高远,不辱祖宗。” “如今我是被殷天锡打死的,你可一定要为我报仇啊!” “你可以带着书信去京师拦驾告状,替我讨回公道。” “即使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好意。” “保重,保重!不再多说了!” 说完,便停止了呼吸。 柴进伏在榻上痛哭了一场。 柴皇阁的继室怕他昏倒,赶紧劝道: “大官人,先莫要悲哀,请您先商量后事吧。” 柴进说道: “誓书在我家里,我没有带来,我会马上派人连夜去取。” “我必须拿着前往东京告状。” “叔叔的尊灵,暂且安排棺椁盛殓,制成孝服,然后再商量。” 柴进让人依照官府的规定置办内棺外椁,依照礼节铺设灵位,一家人都穿上了重孝,大大小小都开始哀悼。 李逵在外面听到堂里的哭泣声,自己气得摩拳擦掌,问随从,都不肯说。 宅子里请僧人来修设超度的法事和供品。 第五十二回 李逵打死殷天锡 柴进失陷高唐州2 到了第三天,只见殷天锡骑着一匹快马,带着二、三十个闲散人,手里拿着弹弓、川弩、吹筒、气球、拈竿、乐器等,一路在城外游玩了一圈。 带着五、七分酒,装作醉态,摇摇晃晃地来到了柴皇城的宅前,勒住马,喊道: “里面的管家出来说话!” 柴进听见后,急忙穿着孝服出来应答。 殷天锡骑在马上问道: “你是他家什么人?” 柴进答道: “小的是柴皇城的亲侄,柴进。” 殷天锡说道: “我前几天吩咐过,叫你们搬出房子,怎么不听我的话?” 柴进说道: “叔叔卧病在床,不能搬动,昨夜他已经去世了,等着七天后再搬出去。” 殷天锡骂道: “放屁!我只给你三天时间,必须搬出去!” “如果三天内不搬,我就先把你抓起来,先打你一百棍!” 柴进说道: “你别欺负人!” “我家也是龙子龙孙,祖上有丹书铁券,谁敢不敬?” 殷天锡喝道: “你拿出来让我看看!” 柴进说道: “在沧州家里,我已经派人去取了。” 殷天锡大怒道: “你胡说八道!” “就算有誓书铁券,我也不怕!” “来人,给我抓住他!” 众人准备动手时,黑旋风李逵却从门缝里看到了。 当他听到殷天锡吩咐手下众人要打柴进时,便猛地推开房门。 几步就冲到殷天锡的马旁,一把将殷天锡从马背上拉了下来,上前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那二、三十人准备上前抢走殷天锡,结果李逵挥手间,便把五六个打倒,剩下的人也一哄而散。 李逵把殷天锡提起来,拳脚不停地打,柴进哪里劝得住? 直到看着殷天锡倒地,已经没了气息,柴进叹息道: “唉,真是应了这句话:惨刻的侵害,依仗横行的权势,谁知道天命终究难逃。” “李逵猛力出击,无人能敌,不见阎王也不肯饶。” 李逵把殷天锡打死在地,柴进只叫得苦,赶紧叫李逵到后堂商议。 柴进说道: “现在殷天锡的人快要来了,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官府的事情我会处理,你赶紧回梁山泊去吧。” 李逵问道: “我走了,你不担心会连累到你吗?” 柴进安慰道: “我有誓书铁券在身,不会有问题,你赶紧走,事情紧急。” 李逵便拿起双斧,带上些许盘缠,从后门离开,直奔梁山泊去了。 不久后,二百多人手持刀棒、枪杖,围住了柴皇城的家。 柴进见到他们来捉人,便出来说道: “我愿和你们到官府分诉。” 众人先将柴进捆绑起来,进入他叔叔的家里搜查,但没有找到那个行凶的黑大汉。 于是,他们把柴进绑到州衙,按在厅前跪下。 知府高廉听说自己的小舅子殷天锡被打死,正在厅上咬牙切齿、怒气冲天,准备亲自捉拿凶手。 当柴进被带到前时,高廉怒喝道: “你怎敢打死我家的殷天锡?” 柴进答道: “小人是柴世宗的嫡派子孙,家门有先朝太祖的誓书铁券,在沧州居住。” “小人的叔叔柴皇城病重,我特地来看望,他不幸去世,现在正在停丧。” “殷天锡带着二、三十人来小人的叔叔家,强行要把我们赶出屋外。” “他还不容分说,吩咐下人打小人。” 小人家的庄客李大为了护我,一时失手才致死人命。” 高廉问道: “李大如今在何处?” 柴进答道: “他心急之下,逃走了。” 高廉怒道: “他不过是个庄客,怎么敢随便杀人?” “你竟然让他逃走,还敢瞒着官府!” “你这厮,不打你,你肯招供吗?” “给我加大力度,狠狠地打!” 柴进大喊道: “李大是为了救我,才误杀了殷天锡,跟我无关!” “我家有太祖的誓书,凭什么要受刑?” 高廉问道: “誓书在哪儿?” 柴进答道: “已经派人回沧州取了。” 高廉大怒,喊道: “他这是在抗拒官府!” “来人,手腕上都加把力,好好地打!” 众人开始施暴,把柴进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最终,柴进不得不承认: “是小人指使庄客李大打死了殷天锡。” 他们给柴进戴上二十五斤重的死囚枷,把他关进牢里监禁。 殷天锡的尸体被检验后,按规定棺葬了。 不久,殷夫人要求报仇,让相公高廉抄了柴皇城家中的财物,监禁了柴进家中的人口,并占了他们的房屋和院子。 柴进只能在牢中忍受折磨。 与此同时,李逵连夜逃回梁山泊,到了寨里,见到了众头领。 朱仝一见李逵,怒火中烧,拔出朴刀直奔李逵。 李逵见状,立即拔出双斧迎战。 晁盖、宋江和其他头领纷纷上前劝阻。 宋江与朱仝解释道: “当初杀了小衙内,并非李逵的事,而是军师吴学究的计划,因为你哥哥不愿上山,一时才定下了这个计策。 “今天既然到了山寨,便不要再计较过去,只要齐心协力,共同为大义奋斗,免得让外人看笑话。” 接着,宋江让李逵与朱仝和解。 李逵瞪大眼睛,愤愤地说道: “他怎么能这样做!” “我在山寨辛苦出力,他却没有任何功劳,怎么反倒让我来给他赔礼!” 宋江劝道: “兄弟,你杀了小衙内,但他毕竟是你的哥哥。” “且看我面子,给他行个礼,拜你一拜,大家就算和解了。” 李逵虽然不情愿,但最终还是被宋江劝服,只得放下双斧,向朱仝行了两拜,朱仝这才松了口气。 山寨里的晁盖头领决定安排宴席,接待两人并庆祝和解。 李逵说道: “柴大官人去高唐州看望病重的亲叔叔柴皇城,却被本州的高知府妻舅殷天锡夺了屋宇花园。” “他还要指使下人殴打柴进,结果我一怒之下,便打死了那殷天锡。” 宋江听后大吃一惊,急忙说道: “你自己走了,必定会连累柴大官人吃官司。” 吴学究则安慰道: “兄长不必惊慌。等戴宗回山后,事情总会有个解决。” 李逵问道: “戴宗哥哥去了哪里?” 吴用答道: “我怕你在柴大官人庄上惹事,特地叫他去唤你回山。” “若他到那里找不到你,肯定会去高唐州找你。” 话音未落,只见小校来报: “戴院长回来了。” 宋江立即去迎接戴宗,大家坐下后,便开始询问柴大官人的事情。 戴宗答道: “我去柴大官人庄上,得知你和李逵已经去高唐州了。” “于是我直接去那里打听,满城人都在传说,殷天锡因争夺柴皇城的庄屋,被一个黑大汉打死了。” “现在柴大官人被牵连入狱,家中财物都被没收,家里人口也被监禁。” “柴大官人的命恐怕保不住了。” 晁盖听后,说道: “这黑厮又捣乱了,到处惹事生非。” 李逵愤愤地说道: “柴皇城被他打死,结果他还来夺人房屋,并且威胁要打柴大官人,活佛也忍不住!” 晁盖说道: “柴大官人与山寨有恩,他如今身陷困境,怎么能不去救他?” “我亲自下去一趟。” 宋江却劝道: “哥哥作为山寨之主,不能轻举妄动。” “我与柴大官人有旧情,愿意代替哥哥下山。” 吴学究则补充道: “高唐州虽然城小,但人多地广,军队强大,粮草充足,不容小觑。” “建议请林冲、花荣、秦明、李俊、吕方、郭盛、孙立、欧鹏、杨林、邓飞、马麟、白胜等十二位头领,引领五千马步军做先锋,宋公明、吴用、朱仝、雷横、戴宗、李逵、张横、张顺、杨雄、石秀等十位头领引领三千兵马策应。” 于是,二十二位头领分别准备,各自带领队伍,告别晁盖等众人,前部已先行离开山寨,中军主将宋江、吴用带领兵马,朝高唐州进发。 场面气氛庄重而整齐! 但见: 绣旗飘号带,画角间铜锣。 三股叉、五股叉,灿灿秋霜; 点钢枪、芦叶枪,纷纷瑞雪。 蛮牌遮路,强弓硬弩当先; 火炮随车,大戟长戈拥后。 鞍上将似南山猛虎,人人好斗偏争; 坐下马如北海苍龙,骑骑能冲敢战。 端的枪刀流水急,果然人马撮风行。 ~~~~ 绣旗飘扬,号角声中响起铜锣的节奏。 三叉戟、五叉戟闪烁着如秋霜般的光辉; 钢枪、芦叶枪舞动,犹如纷飞的瑞雪。 巨大的蛮牌挡住了路,强弓硬弩排在前方; 火炮跟随车队,大戟和长戈紧紧跟随在后。 马鞍上的将士如同南山猛虎般威猛,个个勇敢好战; 坐在马背上的战士如同北海苍龙,驰骋奋战,勇往直前。 枪刀交错,迅猛如流水般急速,果然,队伍行进得如风一般迅速。 梁山泊前军已抵达高唐州的地界,消息迅速传至高廉耳中。 高廉听后冷笑道: “这伙草贼藏匿在梁山泊,我本就准备剿灭他们,今天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看来是天意让我成功。” “左右,传令下去,整备军马,出城迎敌,指示百姓上城防守。” 高廉既能指挥军队,又能管理百姓,文武全能。 一声令下,各路军官即刻出发,带领军马整装待发,准备出城迎战。 高廉手下有三百精锐军士,号称飞天神兵,个个来自山东、河北、江西、湖南、两淮和两浙等地的壮汉,身手不凡。 这三百飞天神兵如何打扮呢? 只见: 头披乱发,脑后撒一把烟云; 身挂葫芦,背上藏千条火焰。 黄抹额齐分八卦,豹皮裩尽按四方。 熟铜面具似金装,镔铁滚刀如扫帚。 掩心铠甲,前后竖两面青铜; 照眼旌旗,左右列千层黑雾。 疑是天蓬离斗府,正如月孛下云衢。 ~~~~ 他们头发乱披,脑后犹如一缕烟云; 身挂葫芦,背上藏着无数火焰。 额头黄带,服饰分为八卦阵型,豹皮披风按四方方位装饰。 铜制面具如金般闪亮,铁制滚刀如扫帚般威猛。 身穿暗铠,前后竖立青铜板,目光一看,旌旗左右摇曳,仿佛黑雾层层笼罩。 看上去,仿佛天蓬元帅带着星辰从天而降,神气威武,气吞山河。 高廉引领三百神兵披甲背剑,出城迎战,指挥军队列成阵势。 两军在城外对峙,旗帜飞扬,鼓声震天。 花荣、秦明带着十名头领领兵前行,林冲跃马出阵,挺着丈八蛇矛,怒喝: “高唐州,纳命来!” 高廉一跃马,带领三十余名军官出阵,厉声回骂: “你这不知死的叛贼,敢来犯我城池!” 林冲大喝: “你这个害民的强盗!” “迟早我会杀到京师,将你与那贼臣高俅碎尸万段!” 高廉愤怒,回头喊道: “谁能先捉住这贼?” 一个名叫于直的统制官骑马出阵,提刀挑战林冲。 两人激战不到五回合,于直便被林冲的蛇矛刺中,翻倒在地。 高廉见状大惊,急问: “还有谁能出马为我报仇?” 另一名统制官温文宝出阵,手持长枪,骑着黄骠马,气势汹汹地冲向林冲。 秦明大喝: “哥哥稍歇,看我来斩此贼!” 林冲勒住马,退至一旁,放过温文宝,与秦明交手。 两人约斗十个回合,秦明故意让温文宝攻击自己,温文宝一枪刺来,秦明用棍子猛击,将其一刀削去,温文宝当场死于马下。 两军对峙,气氛紧张。 高廉见连折两将,愤怒之下从背后掣出太阿宝剑,念动咒语,喝道: “疾!” 只见一阵黑气从高廉的队伍中卷起,气势汹汹,刮起风沙,天地为之一震。 风暴扑面而来,林冲、花荣等人被卷得无法抵挡,甚至连马匹也开始乱跳。 高廉借机命令三百神兵冲阵,官军协助攻击,形成包围之势,林冲等人拼命抵挡,战况混乱。 最终,五千军马只剩下约四千,战损一千余人,大家慌乱撤退,退至五十里外的营寨。 高廉收兵入城,林冲等人归队后,宋江赶到营中,得知前情,十分震惊。 宋江问道: “这是什么妖法,竟如此厉害?” 吴学究沉思片刻,说道: “这可能是妖法,若能回风返火,便能破敌。” 宋江听罢,翻开《天书》,查阅到第三卷中的回风返火破阵之法,心中大喜,记下咒语和秘诀,准备与军队一起再战。 第二天一早,宋江率军出发,依照计划,提前做好准备。 高廉也再次整军,布阵迎敌,宋江带剑纵马出阵前,看到高廉军中的皂旗,心中一凛,吴学究提醒道: “那面皂旗,正是高廉的神兵。” “恐怕他又要使出那阵风来。” 宋江安慰道: “放心,军师,我有破解之法。” “大家按兵不动,跟随我向前杀去。” 两军开始激烈对峙。 高廉命令手下将领不与宋江硬拼,见牌响时合力擒拿宋江。 高廉手持聚兽铜牌,剑指阵前,出阵迎战,宋江喊道: “昨夜我未到,兄弟们失了阵,今天我必诛你!” 高廉回骂: “你这伙反贼,早点下马受缚,省得脏了我的手!” 言罢,他挥剑,口中念咒,喝道: “疾!” 黑气再起,强风再次扑来。 宋江见状,不等风到,亦念咒语,挥剑指向高廉神兵队中,喝道: “疾!” 只见风沙转向高廉的阵中,吹向那三百神兵。 高廉急忙用铜牌敲击,召唤出一阵黄砂,随即中军阵中涌现出一群猛兽。 众兽疯狂扑向梁山军: 狻猊舞爪,狮子摇头。 闪金獬豸逞威雄,奋锦貔貅施勇猛。 豺狼作对,吐獠牙直奔雄兵; 虎豹成群,张巨口来啮劣马。 带刺野猪冲阵入,卷毛恶犬撞人来。 如龙大蟒扑天飞,吞象顽蛇钻地落。 ~~~~ 有狻猊舞爪,有狮子摇头,有金獬豸威猛展现,有锦貔貅大显神威。 豺狼吐着獠牙直奔敌军,虎豹群集,张开大口扑向骑兵。 带刺的野猪冲阵而入,恶犬扑向士兵,龙蛇飞舞,宛如天上星辰跌落,场面震撼人心。 高廉挥动铜牌,一阵怪风卷起,随后出现了一群怪兽和毒虫,纷纷冲向宋江的阵营。 宋江的军队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呆了,士兵们纷纷逃命。 宋江紧握宝剑,急忙指挥马匹回撤,带着众头领逃命。 众军官和士兵们四散奔逃,无心再战。 高廉趁机追杀,神兵在前,官军在后,一齐夹击,迫使宋江大败。 高廉一直追杀了二十多里,直到鸣金收兵,带着军队返回城中。 宋江的队伍最终在土坡下停了下来,收拾好军马,扎营扎寨。 虽然损失了一些士兵,但好在众头领都安然无恙。 宋江与军师吴用商议对策,问道: “这次进攻高唐州,已经连续失败两次,神兵难以破解,我们该怎么办?” 吴学究沉思片刻,答道: “如果高廉真能使出神师的法术,那今晚他很可能会来劫寨。” “我们可以事先设下计策,准备迎敌。” “此地的军马可以少些,我们可以退回旧寨休整。” 宋江点头同意,命令道: “只留下杨林和白胜守寨,其余人马退往旧寨休整。” 于是,杨林和白胜带着一部分人马,退至半里远的草坡埋伏。 等到一更时分,天空四周: 云生四野,雾涨八方。 摇天撼地起狂风,倒海翻江飞急雨。 雷公忿怒,倒骑火兽逞神威; 电母生嗔,乱掣金蛇施圣力。 大树和根拔去,深波彻底卷干。 若非灌口斩蛟龙,疑是泗州降水母。 ~~~~ 云雾弥漫,风雨狂作,雷声大作,仿佛天地间一切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所吞噬。 大树摇晃,连根拔起,波涛汹涌,仿佛海洋翻腾。 雷公愤怒,骑火兽逞威; 电母生气,放出金蛇的雷电之力。 天空变得黑压压的,大雨倾盆而下,仿佛泗州的水母从天而降,所有的景象都显得极为狂乱。 那夜,风雷大作,暴雨如注。 杨林和白胜带着三百余人,伏在草丛中观察,只见高廉带领三百神兵步行来到,四周风声呼啸,似乎准备进攻,但当发现是空寨后,高廉转身便跑了。 杨林、白胜大声呐喊,企图迷惑敌人,高廉因怕中了计,迅速指挥神兵四散逃跑。 杨林和白胜趁机放箭,一箭射中了高廉的左背。 两人继续追击,射杀了不少官军,但因人手不足,无法深入追击。 暴雨过后,天色放晴,月光照耀下,草坡前有二十余名神兵尸体,杨林和白胜将其带回宋江的营地,详细汇报了事发经过。 宋江和吴用听后十分震惊。 吴用分析道: “这场妖风雨并不真实,只在高唐州附近出现,其他地方却没有风雨。” “这一定是妖法,可能是从周围的水泊中摄来的。” 杨林继续说道: “高廉在杀入寨中时受了我一箭,虽然回城治疗,但人手太少,未能追击。” 宋江决定奖励杨林和白胜,并将捉到的受伤神兵斩杀,随后安排其他头领加强寨栅防御,同时派人回山寨请求增援。 与此同时,高廉回到城中养伤,命令守军: “守住城池,昼夜戒备,不再与宋江正面交锋。” “等我伤势好转后,再来捉拿宋江。” 宋江面对困局心生忧虑,和吴用商议道: “如果高廉再增援兵力并联合攻打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吴用沉思片刻,答道: “若想破除高廉的妖法,恐怕需要请一位特别的人物来帮助。” “只有请了这位神仙,才能破解妖法。” “如果不请来他,柴大官人性命难保,高唐州永远无法攻克。” 宋江好奇地问道: “军师,这个人是谁?” 吴用微笑着回答: “他正是能破除雾霾、驱散云雾的神仙。” “要打破高廉的妖法,就必须请他出山。” 此时,吴用未明确说明是谁,只说: “翩翩鹤驾,请出这位神仙; 霭霭云程,来破妖法。” 接下来,吴用要请的神仙是谁,如何应对高廉的妖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戴宗智取公孙胜 李逵斧劈罗真人1 诗曰: 堪叹人心毒似蛇,谁知天眼转如车。 去年妄取东邻物,今日还归北舍家。 无义钱财汤泼雪,倘来田地水推沙。 若将奸狡为生计,恰似朝霞与暮霞。 ~~~~ 可叹人心毒辣如蛇,谁能知道天命转动如车轮。 去年曾贪图东邻的东西,今天却又不得不将它们还回到北边家中。 没有道义的钱财就像泼在雪上的汤,迅速消失不见; 如果获得的是不义的土地,就如同水中的沙,随时会被冲走。 若以奸诈狡猾为生计,终究会如同清晨的朝霞与傍晚的暮霞,短暂而无常。 吴学究对宋江说道: “要破此法,只能派人去蓟州找公孙胜,只有他能破高廉的妖法。” 宋江问道: “戴宗之前去过很久,怎么也没找到公孙胜,如何才能找到他?” 吴学究答: “蓟州辖区广,许多县镇乡村,普通人怎么能找到他?” “我猜公孙胜是个高洁之人,必定隐居在名山或大川之中。” “让戴宗绕着蓟州的各个地方寻找,不愁找不到他。” 宋江听后说道: “那就让戴宗去找他吧。” 戴宗说道: “我愿意去,但最好有个伴同行。” 吴学究问道: “你神行法快,谁能赶得上你?” 戴宗回答: “如果有伴,我可以把马甲拴在他腿上,他也能走得更远。” 李逵说道: “我和戴院长一起去吧。” 戴宗说道: “既然你要跟我去,一路上必须吃素,并听我的话。” 李逵答道: “这没问题,我都听你的。” 宋江和吴用叮嘱道: “路上小心,别惹事。” “若见到公孙胜,尽快回来。” 李逵说道: “我打死了殷天锡,差点让柴大官人受罪,这次我一定不惹事了。” 两人便一同出发。 有诗云: 飞步神行说戴宗,李逵同伴去如风。 若能寻到公孙胜,要让高廉永绝踪。 豪杰士,黑旋风,一时赤手逞英雄。 谁知一路经行处,惹祸招灾顷刻中。 ~~~~ 飞步神行的戴宗,李逵陪伴,走得像风一样。 如果能找到公孙胜,就能让高廉永远消失。 这两位豪杰,黑旋风李逵和戴宗,赤手空拳展示英雄气概。 但谁知道,他们一路走去,却不料惹上了祸事,灾难瞬间降临。 戴宗和李逵各自带着暗器和包裹,拜别宋江和众人后,离开高唐州,朝蓟州方向走去。 走了三十多里,李逵停下脚步说道: “大哥,不如买碗酒喝了再走。” 戴宗回答: “你如果要跟我走神行法,必须只吃素酒,先走前面。” 李逵说道: “吃点肉有什么关系?” 戴宗道: “你又来了。” “今天已经很晚了,先找客店住下,明天一早再走。” 于是,他们又走了三十多里,天色已经黑了,找到了一个客店歇脚,生火做饭,买了点酒来吃。 李逵拿了素饭和菜汤,带进房间给戴宗吃。 戴宗问道: “你怎么不吃饭?” 李逵回答: “我暂时不想吃。” 戴宗心里想: “这家伙一定悄悄地吃肉了。” 戴宗自己吃了素饭后,悄悄绕到后面张望,只见李逵在一边要了两角酒和一盘牛肉,自己在吃。 戴宗笑道: “我就知道,先别揭穿他,明天稍微戏弄他一番。” 戴宗回房睡觉,李逵吃过酒肉,怕戴宗说他,偷偷回房睡了。 天快亮时,戴宗起床,叫李逵打火做素饭,两人整理好行李,结算了住宿费后离开了客店。 走了不到两里路,戴宗说道: “我们昨天没用神行法,今天要赶路。” “你先把包裹拴好,我来给你施法,能走八百里不必停。” 戴宗拿出四个甲马绑在李逵的两条腿上,嘱咐道: “你去前面的酒食店等我。” 戴宗念起咒语,吹了口气在李逵腿上,李逵立刻加速,仿佛乘风飞行一般。 戴宗笑道: “让他忍一天饿。” 戴宗也系上甲马,紧随其后。 李逵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法术,只以为是和戴宗一起走路。 忽然间,他耳边风雨交加,周围的房屋树木像被风吹倒一般,脚下像云雾般飘行。 李逵害怕极了,几次想停下来,但双腿完全控制不住,脚仿佛有力推着他前进,一直不停地走。 看到酒肉饭店,却无法停下来进去买东西吃。 李逵无奈,只能喊道: “爷爷,等等我!” 他跑得极快。 有诗为证: 李逵禀性实凶顽,酒肉堆盘似虎餐。 只为一时贪口腹,足行千里不能安。 ~~~~ 李逵天性非常粗暴,像老虎一样贪吃酒肉。 只因一时贪图口腹之欲,走了千里路也无法安稳停下。 李逵走到太阳西下时,肚子又饿又渴,越走越停不住脚,汗如雨下,气喘如牛。 戴宗从后面赶来,喊道: “李大哥,怎么不买点东西吃呢?” 李逵答道: “哥哥,救救我!我快饿死了!” 戴宗从怀里摸出几个饼来自己吃。 李逵叫道: “我停不住脚,不能买东西吃,你吃两个充饥。” 戴宗说道: “兄弟,你走上来,给你吃。” 李逵伸手去抓,离他大约一丈远,但就是够不着。 李逵喊道: “好哥哥,等我一下!” 戴宗回答: “今天有些奇怪,我的两条腿也停不住。” 李逵说道: “唉!我的腿,不听使唤,若一直这样,只能用大斧砍掉一截!” 戴宗说道: “如果真这样,倒是最好的,不然你即使一直走到明年正月初一,也停不下来。” 李逵说道: “好哥哥,不要吓唬我!” “若真砍了腿,你却要笑我!” 戴宗说道: “你昨晚不听我的话,今天连我也停不住了。” “你自己走吧。” 李逵喊道: “好爷爷!你饶我一会儿!” 戴宗说道: “我这法子第一条就是不允许吃肉,尤其是牛肉。” “如果吃了牛肉,就要走十万里才停得下来。” 李逵说道: “真是苦啊!我昨晚瞒着哥哥,真的偷吃了几斤牛肉。” “还真是这么回事!” 戴宗说道: “怪不得今天连我的腿也停不下来。” “你得一直走到天的尽头,走三五年才能回来。” 李逵听了,气得要撞天屈。 戴宗笑道: “你以后得听我的,就能停得下来。” 李逵说道: “哥哥,我以后都听你的。” 戴宗问道: “你以后敢再瞒着我吃肉吗?” 李逵回答: “今后如果再偷着吃肉,舌头上长个大疮!” “我知道哥哥要吃素,铁牛就吃不了肉,所以瞒着你。” “以后绝不会再犯了。” 戴宗说道: “既然如此,且饶你这一回。” 然后退后一步,用衣袖拂过李逵的腿,一声喝: “住!” 李逵就像被钉住一样,双脚立在地上,无法动弹。 这个方法非常灵验。 有诗为证: 戴宗术法久通神,去住迟延总在心。 从此李逵方畏服,二人交谊断黄金。 ~~~~ 戴宗的术法早已通神, 行动的快慢全由心意决定。 从此李逵完全服从, 两人之间的友情如黄金般珍贵。 话不多说。 两个使用神行法,不到十天,终于来到蓟州城外的一家客店歇息。 第二天,他们进入城中,戴宗假扮成主人,李逵假扮成仆人。 绕着城里寻找了一整天,却没有一个人认得公孙胜。 两人只好返回客店歇息。 第二天,他们又去城中的小街小巷寻找了一整天,依旧没有线索。 李逵心急如焚,骂道: “这个乞丐道士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如果我见到他,一定揪住他的脑袋去见哥哥!” 戴宗看着他说道: “你又来了!” “如果不听我的话,我就让你吃点苦头!” 李逵笑着说道: “我就是这样说说而已。” 戴宗再次责备了一番,李逵不敢反驳。 两人继续回到客店歇息。 第二天早晨,他们又去城外的村镇市场寻觅。 戴宗一见到老人就礼貌地问公孙胜先生的住处,但没有一个人认得。 戴宗问了几十个地方。 到了中午,两人饿得不行,路旁看到一家素面店,便走进去买点心吃。 店里坐满了人,没有空位,戴宗和李逵只好站在门口。 店家问道: “客官若是要吃面,和那位老人坐一起吧。” 戴宗看到一个老者独自占着一个大座位,便礼貌地施礼,和李逵一起坐了下来。 李逵坐在戴宗肩下,吩咐店家做四碗面。 戴宗说道: “我吃一碗,你吃三碗够了吧?” 李逵说道: “不够,一下子做六碗,我包办!” 店家听后也笑了。 两人等了好半天,店家却迟迟没把面端来,李逵有些不耐烦,心里焦急。 后来,店家终于端了一碗热面,却放到了那位老者面前,老者也没有谦让,拿起面就吃了。 李逵性格急躁,见到他们点的面还没有端来,便喊了一声: “店家!” 并骂道: “让老爷等了这么半天!” 他一拍桌子,热汤溅了老人一脸,面也翻了。 老人气得上前揪住李逵,喝道: “你怎么打翻了我的面!” 李逵捏紧拳头,准备揍那老人,戴宗急忙喝住他。 老人不肯罢休,并且有四句诗描写李逵,诗曰: 李逵平昔性刚凶,欺负年高一老翁。 面汁溅来盈脸上,怒中说出指挥功。 ~~~~ 李逵向来性格刚猛凶狠,欺负一位年纪很大的老翁。 面汤溅得老翁满脸都是,在愤怒中说出了指挥作战的功劳。 戴宗与那位老人交谈道: “老丈,您不必和他一般见识,我会赔您一碗面。” 老人说道: “客官不知,老汉从远地方而来,早该吃了面,回去听讲长生不死之法,若再耽搁,怕会误了时辰。” 戴宗问道: “老丈,您是哪儿的人?” “是听谁讲的长生不死之法?” 老人回答说: “老汉是本地蓟州管辖下的九宫县二仙山人。” “我是来城里买些香品,准备回去听山上的罗真人讲授长生不死之法。” 戴宗心中一动,思索着: “难道公孙胜也在那儿?” 于是问道: “老丈,贵村里有个公孙胜吗?” 老人答道: “客官若问别人,定然不知,很多人不认识他。” “我与他是邻居,他家只剩下母亲。” “公孙胜平时游历四方,人们多叫他公孙一清,后来的俗名大家都叫他清道人,不再叫公孙胜。” “这个名字无人知晓。” 戴宗心中大喜,暗自道: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继续问道: “老丈,九宫县的二仙山离这里有多远?” “清道人在家吗?” 老人答道: “二仙山离本县只有四十五里,清道人是罗真人的得意弟子,他一向跟随师父,怎么可能留在家中?” 听到这里,戴宗心里非常高兴,立即催促店家尽快把面端来,一边与老人一同吃完,付了钱,随后一起离开了店铺,询问了道路。 戴宗说道: “老丈您先行,我还要去买些香纸,马上就来。” 老人告辞后离开了。 戴宗和李逵回到客店,取了行李包裹,绑好甲马,离开了客店,朝着九宫县二仙山出发。 戴宗施展神行法,四十五里不到片刻便到达了。 二人来到县城外,询问二仙山的方向,有人指给他们: “向东走,再行五里就到了。” 于是他们离开了县城,朝东而行,果然不到五里,就看见了那座仙山,山势俊美,景色宜人。 只见: 青山削翠,碧岫堆云。 两崖分虎踞龙蟠,四面有猿啼鹤唳。 朝看云封山顶,暮观日挂林梢。 流水潺湲,涧内声声鸣玉佩; 飞泉瀑布,洞中隐隐奏瑶琴。 若非道侣修行,定有仙翁炼药。 ~~~~ 青山如削,翠色盈盈,山峦重重,云雾缭绕; 两边悬崖险峻,像虎踞龙蟠,四周能听到猿啼与鹤唳的声音。 朝霞映照着山顶,傍晚时分,夕阳挂在林梢; 山中流水潺潺,涧水叮咚,发出如玉佩般清脆的响声; 飞泉飞瀑,山洞中传来瑶琴般的隐约琴声。 若不是道侣修行,这样的地方定会有仙翁炼丹。 第五十三回 戴宗智取公孙胜 李逵斧劈罗真人2 戴宗和李逵来到了二仙山脚下,遇见了一个樵夫。 戴宗向他行礼后问道: “请问,清道人家住在何处?” 樵夫指着前方说道: “只要过了这个山嘴,门外有座小石桥,便是清道人的家。” 于是,两人走过山嘴,看到十几间草房,四周围着矮墙,墙外有座小石桥。 他们来到桥边,见到一个村姑正提着一篮新鲜的果子走出来。 戴宗向她行礼问道: “姑娘,您是从清道人家里出来的吗?” “清道人在家吗?” 村姑回答道: “他在屋后炼丹。” 戴宗心里很高兴,便暗自感到庆幸。 接着有诗描述这美丽的景色: 半空苍翠拥芙蓉,天地风光迥不同。 十里青松栖野鹤,一溪流水泛春红。 疏烟白鸟长空外,玉殿琼楼罨画中。 欲识真仙高隐处,便从林下觅形踪。 ~~~~ 半空中翠绿的山脉拥抱着荷花,天地之间的景色各自不同。 十里的青松林里栖息着野鹤,溪水流过,带着春天的红色。 烟雾轻轻升起,白鸟在空中飞翔,仿佛飞向远方的天空,像是画中的美丽殿堂。 如果想找到真正的隐居仙人,就要从树林下开始寻找他们的踪迹。 戴宗和李逵站在门前,戴宗吩咐李逵道: “你先躲在树后等着,等我进去见了他再叫你。” 然后,戴宗独自走了进去。他看到里面有三间草房,门上挂着一片芦帘。 戴宗轻咳了一声,突然,一个老妇人从屋里走出来。 戴宗看着她,只见这位老妇人: 苍然古貌,鹤发酡颜。 眼昏似秋月笼烟,眉白如晓霜映日。 青裙素服,依稀紫府元君; 布袄荆钗,仿佛骊山老姥。 形如天上翔云鹤,貌似山中傲雪松。 ~~~~ 面容苍老,头发雪白,脸色红润。 她的眼睛有些昏暗,像秋天的月亮被烟雾笼罩,眉毛白得像清晨的霜在阳光下闪烁。 她穿着青色的裙子,简单的衣服,模样像是传说中的紫府元君; 她穿着布制的外套,头上戴着简朴的发饰,像是骊山的老姥。 她的身形如同天上的云鹤般轻盈,容貌则像是山中的雪松般挺拔。 戴宗恭敬地施了一礼,说道: “请问老太太,我是来找清道人见一面的。” 婆婆问道: “您贵姓?” 戴宗回答: “我姓戴,名宗,来自山东。” 婆婆说道: “我的孩子出外云游,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戴宗说道: “其实我是他旧识,事情很紧急,请他出来见一面。” 婆婆答道: “他不在家里。” “有什么话可以留下来,等他回家了再说。” 戴宗说道: “那我再来。” 于是向婆婆告辞,走到门外对李逵说道: “这次你得帮忙了。” “刚才她说他不在家,现在你去请他。” “如果他说不在,你就动手,但别伤了她老母。” “我会在旁边阻止你。” 李逵先从包裹里拿出双斧,插在两边,走进屋里,大声喊道: “出来!” 婆婆慌忙迎接,问道: “谁呀?” 见到李逵那凶狠的模样,心里先是害怕,问道: “哥哥有什么事?” 李逵说道: “我是梁山泊的黑旋风,奉令来请公孙胜。” “叫他出来,我给他面子;如果他还不出来,我就放火烧掉你们的房子。” “快点出来!” 婆婆说道: “英雄不要这样。” “我这里不是公孙胜家,他自己叫做清道人。” 李逵说道: “你只管叫他出来,我自会认得他的模样!” 婆婆答道: “他出外云游,没回来。” 李逵拔出大斧,猛然砍倒了一堵墙。 婆婆赶紧上前拦住,李逵愤怒地说道: “如果你不叫你儿子出来,我就杀了你!” 说着便举斧劈下,把婆婆吓得摔倒在地。 突然,公孙胜从屋里走了出来,怒道: “放肆!” 此时有诗赞道: 李逵巨斧如霜白,惊得婆婆命欲亡。 幸得戴宗来救援,公孙方肯出中堂。 ~~~~ 李逵手中的大斧白得像霜一样,吓得婆婆差点丧命。 幸好戴宗及时赶到救了她,公孙胜这才肯从屋里出来。 戴宗立刻斥责李逵道: “你怎么吓得老太太这么厉害!” 他赶紧扶起婆婆。 李逵放下斧子,低头道歉道: “哥哥别怪我,若不这样他是不会出来的。” 公孙胜扶了婆婆进去,随后出来拜见戴宗、李逵,并邀请他们进一间静室坐下,问道: “真亏得二位能找到这里。” 戴宗回答: “自从师父下山后,我便先来蓟州找过一遍,但没有任何线索。” “后来我召集了一些兄弟一起上山。” “这次宋公明哥哥因去高唐州救柴大官人,结果被知府高廉用妖法几次打败,束手无策。” “所以只好叫我和李逵直接来找您。” “绕了蓟州一圈也没找到,偶然在面店里听到老丈人的指引,才找到这里。” “村姑说您正在家里炼丹,您母亲却一直推辞,因此我让李逵激动地把您请出来。” “虽然有些鲁莽,但希望您能原谅。” “哥哥现在高唐州正处于危急时刻,求师父快去,以便早日解决大义。” 公孙胜说道: “我小时候四处漂泊,和很多英雄好汉有过交情。” “自从离开梁山泊回乡后,实非我本心所愿。” “一方面是因为母亲年事已高无人照料,另一方面是我师父罗真人吩咐我在此听教。” “我怕山寨的人找来,因此才改了名字,称自己为清道人,隐居在这里。” 戴宗说道: “现在宋公明正面临危急,师父大仁大德,请您去一趟吧。” 公孙胜说道: “我因老母无人照顾,恐怕师父罗真人不容许我离开,实在是去不成。” 戴宗再三恳求,公孙胜起身扶起他,说道: “我再想一想。” 公孙胜让戴宗和李逵在净室中稍等,自己出去吩咐庄客准备素酒素食款待。 三人一起吃了一顿,戴宗又苦苦请求公孙胜: “若师父不去,宋公明必会被高廉捉住,山寨的大义就此断送!” 公孙胜道: “让我去禀告一下师父真人,若他同意,我便和你们一起去。” 戴宗说道: “请师父立刻去问。” 公孙胜道: “不急,宽心住一晚,明早再去。” 戴宗说道: “哥哥在那边一日,如同度过一年,烦请师父明日一同前往。” 公孙胜于是带领戴宗、李逵离开家,向二仙山进发。 时值秋末冬初,天色渐短,傍晚天黑得快。 三人来到山腰,太阳已经西沉。 穿过松林的小路,直到罗真人的道观前,见到一块朱红色的牌匾,上面写着三个金字:“紫虚观”。 他们走到观前,看着这座二仙山,果然如同仙境一般。 只见: 青松郁郁,翠柏森森。 一群白鹤听经,数个青衣碾药。 青梧翠竹,洞门深锁碧窗寒; 白雪黄芽,石室云封丹灶暖。 野鹿衔花穿径去,山猿擎果引雏来。 时闻道士谈经,每见仙翁论法。 虚皇坛畔,天风吹下步虚声; 礼斗殿中,鸾背忽来环佩韵。 只此便为真紫府,更于何处觅蓬莱。 ~~~~ 青松郁郁葱葱,翠柏森森挺立。 一群白鹤正在聆听经文,几个穿青衣的道士正在磨制药材。 青色的梧桐树和翠绿的竹子相映成趣,洞口的门紧锁着,碧绿的窗户透着寒气; 白雪覆盖着黄芽,石室中云雾缭绕,丹灶温暖。 野鹿衔着花朵穿过小径,山中的猿猴提着果子,引领着幼崽前来。 时而可以听到道士们讨论经文,每次见到仙翁讲解道法。 虚皇坛旁,天风吹动,空中回荡着步虚的声音; 礼斗殿中,鸾鸟飞来,环佩发出清脆的韵律。 这一切,便是纯正的紫府仙境,哪里还能再寻找那仙人之居住之地呢? 三人进入衣亭整理衣物后,从廊道走进,直接走向殿后松鹤轩。 两个童子见到公孙胜带着人进来,便赶忙向罗真人报告,传达了法旨,邀请三人进入。 公孙胜领着戴宗、李逵进入松鹤轩,正好遇到罗真人早上修炼结束,坐在云床上休养生息。 公孙胜上前行礼并站立侍候。戴宗和李逵看着罗真人,心中不禁赞叹,确实能感受到他神游八极的气度。 只见: 星冠攒玉叶,鹤氅缕金霞。 神清似长江皓月,貌古似泰华乔松。 踏魁罡朱履步丹霄,歌步虚琅函浮瑞气。 长髯广颊,修行到无漏之天; 碧眼方瞳,服食造长生之境。 三岛十洲骑凤往,洞天福地抱琴游。 高餐沆瀣,静品鸾笙。 正是: 三更步月鸾声远,万里乘云鹤背高。 都仙太史临凡世,广惠真人住世间。 ~~~~ 他头戴星冠,金玉交织,像玉叶一般精致; 鹤氅上缀满了金色的霞光。 神色清明,像长江上的明月; 面容古老,仿佛泰山上的苍松。 步履稳健,穿着红履,踏步云霄,宛如仙人; 他的歌声飘逸,步伐如同空中的琅函,周围瑞气弥漫。 长须宽颊,修行已达到无漏的境界; 碧眼方瞳,似乎能通过服食达到长生不老的境地。 他像三岛十洲的仙鹤,时而乘凤飞翔; 在洞天福地中,抱琴悠游。 他享用的食物如同仙人般高洁,静静地品味着鸾笙的音乐。 正如诗云: 三更时分,步月而行,鸾声远远传来; 万里云霞中,乘鹤翱翔。就像是都仙太史下凡,广惠真人居住在人间。 戴宗看到这一幕,赶紧下拜,李逵则是盯着看。 罗真人问公孙胜道: “这二位是何人?” 公孙胜回答道: “这两位是我在山东的义友。” “今天因为高唐州的知府高廉施展妖法,宋江哥哥特别指派他们来此,请我出山相助。” “我不敢擅自行动,所以来请示师父。” 罗真人回答道: “既然我已经脱离了火坑,学会了炼丹求长生,怎么还要再追寻这些世俗的事呢?” “你们应该谨慎,不可贸然行动。” 戴宗再次下拜,请求罗真人暂时下山帮助解决高廉的问题,帮忙之后便返回山中。 罗真人说道: “你们不知道,这种事不该由出家人管。” “你们还是自己下山去商量吧。” 公孙胜只得带着两人离开松鹤轩,连夜下山。 李逵问道: “那老仙人说了什么?” 戴宗答道: “你没听明白吗?” 李逵说道: “我不懂这是什么鸟语。” 戴宗解释道: “他师父说让他不要去。” 李逵听了,气愤地叫道: “让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这里,结果却这样放弃!” “别再惹我发火,一只手捏碎你的道冠,一只手把你扔下山去!” 戴宗连忙劝阻: “你又要乱来了?” 李逵则答道: “不敢,不敢!” “只是在说说而已。” 于是,三人返回公孙胜家中,晚上吃了些晚饭。 公孙胜说道: “先住一晚,明天再去恳请我的师父。” “如果他同意,我们就走。” 戴宗等到夜里,安排好安置后,两个收拾好行李,来到净室里休息。 两人睡到三更时分,李逵悄悄起来,看到戴宗已经熟睡,心中暗自想着: “不就是那老仙人的话嘛!” “你明明是山寨里的弟兄,怎么去求那个鸟师父!” “明天如果他还是不肯答应,岂不耽误了哥哥的大事!” “我实在忍不住了,要杀了那个老贼道,让他没有其他选择,非得跟我走!” 李逵有了杀心。 有诗为证: 欲请公孙去解围,真人不肯着他为。 李逵夜奋英雄力,斧到应教性命危。 ~~~~ 李逵急切地想要请公孙胜帮忙,但公孙胜不肯答应。 李逵在夜晚愤怒得几乎失去理智,举起大斧,想要威胁公孙胜,逼他行动。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公孙胜的生命可能会陷入危险。 李逵悄悄地拿起两把斧头,趁着星光月色悄然摸上山。 当他到达紫虚观前时,看到大门紧闭。 旁边的篱墙并不高,李逵跃身跳了过去,打开了大门,悄悄进入。 一直走到松鹤轩前,他听到屋内传来有人朗诵《玉枢宝经》的声音。 他悄悄地爬上窗子,撕破窗纸一看,见罗真人一个人坐在云床上,桌上放着一炉香,点着两枝画烛,正在朗诵经文。 李逵心里想着: “这个道士该死!” 他悄悄地绕到门边,用力一推,门立刻打开。 李逵冲了进去,举起斧头朝罗真人的脑门砍下,将他砍倒在床上,鲜血直流。 李逵看了看,笑道: “果然这个道士就是个童子身,修养了元阳真气,没有走火入魔,脸上也没有任何红色。” 李逵仔细一看,把罗真人的道冠劈成两半,头直接从脖子下掉下来。 李逵自言自语道: “这次终于除掉了一个害物,不必再烦恼公孙胜了。” 说完,他转身从松鹤轩出来,奔向侧面的廊下。 突然,一个青衣童子挡住了李逵,喝道: “你杀了我师父,想逃到哪里去?” 李逵冷笑道: “你这小道士,也敢挡我!” 说完,他举起斧头,狠狠地砍下去,把童子的头砍了下来,尸体摔到台基下。 李逵双斧白如霜,劈倒真人命已亡。 料得精魂归碧落,一心暗地喜非常。 ~~~~ 李逵的双斧如霜般洁白,砍倒了罗真人,致使他丧命。 李逵心里暗自高兴,知道罗真人的精魂已经归天,心里充满了极大的喜悦。 李逵笑着说道: “好吧,我就放手了!” 然后他径直出了紫虚观的大门,飞快地下山。 到了公孙胜家里,悄悄地进入,关上了门,躺回到自己的床上继续睡觉。 直到天亮,公孙胜起床准备早餐,招待了他们三人。 戴宗对公孙胜说道: “请先生再带我们上山,恳求真人的帮助。” 李逵听到后,暗暗冷笑。于是,他们三人又沿着原路上山来。 到达紫虚观,进入松鹤轩后,他们遇到了两个道童。 公孙胜问道: “真人在哪里?” 道童回答: “真人正在云床上养性。” 李逵一听,心中一惊,伸出舌头半天都收不回去。 他们揭开帘子走进来看时,罗真人正坐在云床上。 李逵心中想着: “昨晚我不会是错杀了他吧?” 罗真人开口道: “你们三人又来做什么?” 戴宗说道: “我们特来哀求师父慈悲,救众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罗真人问道: “那这个黑大汉是谁?” 戴宗回答: “他是我的义弟,名叫李逵。” 真人笑道: “原本我不打算让公孙胜去,但看在他的面上,我还是决定让他去一趟。” 戴宗连忙谢过。 李逵心里暗自想: “他明知道我要杀他,居然还这样说!” 罗真人接着说道: “我给你们三人一些帮助,片刻便能到高唐州。” 三人感激地谢过。 戴宗心里想着: “这罗真人比我的神行法还要高明。” 罗真人叫来道童,取了三个手帕。 戴宗问道: “请教我师,我们该如何才能到达高唐州?” 罗真人起身说道: “都跟我来。” 三人跟着他走出观门,来到石岩上。 罗真人首先展开一个红色的手帕,铺在石上,说道: “公孙胜,你可以站上去。” 公孙胜站上去后,罗真人一挥袖,喝了一声: “起!” 那红色的手帕化作红云,承载着公孙胜升空,离地约有二十丈。 罗真人又喝道: “住!” 红云停住了。 接着,罗真人铺下一个青色的手帕,让戴宗站上去,喝一声: “起!” 青云升起,戴宗也随之飞上空中。 那两片云彩,红的和青的,如芦席一般大,在天上盘旋。 李逵看得目瞪口呆。 接着,罗真人拿出一个白色的手帕,铺在石上,示意李逵站上去。 李逵笑着说道: “不会吧?” “如果掉下来,那可真是一大麻烦!” 罗真人问道: “你看到了吗?” 李逵站上了手帕,罗真人喝了一声: “起!” 那白色的手帕变成了一片白云,迅速飞起。 李逵急忙叫道: “啊!我不稳,快放我下来!” 罗真人一挥手,那红云和青云立即降下,平稳地将李逵放下来。 戴宗连忙拜谢,站在罗真人面前。 李逵从空中降落后大声抱怨: “我要撒尿撒屎了,赶紧放我下来,不然我就撒下来!” 罗真人问道: “我们都是修行人,并没有得罪你。” “为什么你半夜越墙闯入,拿斧头劈我?” “如果我没有修行,早就被你杀了。” “你还杀了我的道童。” 李逵回答: “不是我,是你认错人了!” 罗真人笑道: “虽然你砍的是我的道童,但你心肠不善,我还是让你受些磨难。” 罗真人挥手一招,喝了一声: “去!” 突然,一阵狂风把李逵吹向空中,只听风雨之声,李逵被吹到了蓟州地界,吓得魂不附体,手脚发抖。 忽然,听见一阵刮擦声,李逵从空中跌落,正好掉到蓟州府的厅堂里。 此时,府尹马士弘正在坐衙,厅前站着许多官员,大家看到李逵从空中掉下,吓得纷纷失声。 有诗为证: 李逵唬得大痴呆,忽向云端落下来。 官吏见来俱丧胆,只疑妖怪降庭阶。 ~~~~ 李逵被吓得大为惊慌,突然从云端掉了下来。 府里的官吏们看到他摔落,纷纷惊恐,大家以为是妖怪降临。 马知府看到李逵后,立刻大声命令:“抓住这家伙!”于是,十几个牢头和狱卒将李逵押到府衙前。马知府怒喝道:“你这厮是什么妖人?怎么从半空中吊下来?”李逵摔得头破血流,半天说不出话来。马知府说道:“这必定是个妖人!”于是命令取来法器。狱卒和节级将李逵翻过来绑住,赶到厅前的草地上。一个虞候端来一盆狗血,直接泼在李逵头上;另一个提着桶尿粪,直接浇在李逵的头顶上,尿屎顺着他身流了下来。李逵嘴里、耳朵里全是尿和屎。李逵喊道:“我不是妖人,我是罗真人的随从!”原来蓟州的人都知道罗真人是一个现世活神仙,所以并不敢真的伤害李逵,便将他再次押到厅前。就在这时,有官员上前禀报:“罗真人可是蓟州有名的活神仙,如果是他的随从,不能再加刑。”马知府笑道:“我读了这么多书,听说过无数神仙,但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徒弟,肯定是妖人。牢头们,给我加大刑罚!”于是,众人将李逵按住,打得他痛不欲生。马知府大喝:“你快招认,承认自己是妖人,我就不打你了!”李逵只好自称“妖人李二”。随后,给他戴上大枷,押进了死囚牢房。 李逵被关进了蓟州的死囚牢里,他对狱卒们说:“我是直日神将,为什么被枷锁拷着?等我脱困,你们蓟州的人全都要死!”押牢的节级和禁子们都知道罗真人的德行清高,大家都尊敬他,于是纷纷围上来问李逵:“你到底是什么人?”李逵说:“我本是罗真人亲随直日神将,由于一时失误,得罪了真人,被撇在这里受苦,三五日后他会来救我。你们若不拿些酒肉招待我,我就让你们全家死光!”狱卒们听后非常害怕,于是买酒买肉来款待他。李逵见他们害怕,便开始信口胡说。牢里的人更是害怕,连忙给李逵洗澡换衣。李逵又威胁道:“如果你们再缺酒食,我就飞走,惹你们受苦!”于是,禁子们只得继续伺候他。 与此同时,罗真人把这件事一一告诉了戴宗。戴宗焦急万分,恳求罗真人救李逵。罗真人决定留戴宗在观里住宿,同时问起山寨里的事务。戴宗向罗真人讲述了晁天王和宋公明的事迹,称他们仗义疏财,替天行道,誓不伤害忠臣孝子、贤士义妇等,充满正气。罗真人听后十分高兴,停留了五天。期间,戴宗每天都向罗真人磕头拜谢,请求救救李逵。罗真人说道:“这种人只能驱除掉,不能留着,带回去吧。”戴宗急忙劝说道:“真人不知,李逵虽然愚笨,不懂法理,但他也有一些可取之处。首先,他为人耿直,绝不肯从别人那里获得不正当的好处;其次,他从不阿谀奉承别人,忠诚不改;第三,他并无淫欲之心,敢于挺身而出,且从不背叛朋友,因此宋公明特别喜欢他。如果没有了李逵,我回去见不了宋公明了。”罗真人笑道:“我知道他是上界的天杀星,由于下界众生罪业太重,才被罚下来为众生杀戮。我并不打算逆天而行,而是仅仅磨砺他一番。现在我就把他还给你。”戴宗感激万分,向罗真人叩谢。 罗真人叫道:“力士何在?”随着一阵风,松鹤轩前出现了一位黄巾力士。 只见: 面如红玉,须似皂绒。 仿佛有一丈身材,纵横有千斤气力。 黄巾侧畔,金环耀日喷霞光; 绣袄中间,铁甲铺霜吞月影。 常在坛前护法,每来世上降魔。 脚穿抹绿雕蹾靴,手执宣花金蘸斧。 ~~~~ 这位黄巾力士的面容像红玉一样光滑,胡须黑如绒毛。 他的身材似乎有一丈高,力量巨大,仿佛能举起千斤重物。 力士身旁的黄巾上,金环闪耀,像太阳一样散发着光辉,周围的霞光扑面而来。 力士穿着绣花的袄子,铁甲上反射着月光,像铺上了霜一样。 平时,他常在坛前护法,降魔驱邪,每次降临人间,都有着强大的威势。 他的脚上穿着绿色雕花靴子,手里拿着一把金色的宣花金蘸斧,气吞万象,威武无比。 黄巾力士上前报告道: “师父有何命令?” 罗真人说道: “你去取回那个在蓟州监狱里的人,他的罪业已经尽了。” “去把他带回来,快去快回。” 力士应声离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黄巾力士从空中将李逵带了下来。 戴宗赶忙扶住李逵,问道: “兄弟这几日在哪里?” 李逵看到罗真人,连忙磕头,说道: “铁牛不敢再犯了!” 罗真人说道: “从今以后,你要戒除恶行,全力支持宋公明,千万不要心生歹意。” 李逵再次拜下,答道: “我必定遵从真人的教诲!” 戴宗问道: “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李逵说道: “自从那天,我被一阵风吹到了蓟州府,摔下来后被府里的官员捉住。” “马知府以为我是妖人,抓住我把我绑了,命狱卒往我身上泼狗血和尿屎,打得我两条腿的肉都烂了,还把我关进了大牢。” “众人都问我是不是天降神只,我就说自己是罗真人的亲随直日神将,因犯了过失,受到处罚,过几天真人会来救我。” “虽然挨了一顿打,但也得到了些酒肉。” “那些人都害怕罗真人,给我洗澡,换了干净的衣服。” “正在吃酒肉时,突然黄巾力士从空中跳下来,给我解开枷锁,叫我闭眼,仿佛睡着一样,把我直接扶到了这里。” 公孙胜说道: “师父的黄巾力士有一千多人,都是本师的随从。” 李逵听了后,叫道: “活佛,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做这番错事了!” 他继续拜谢。 戴宗也拜下,恳求道: “小弟多日来请求,急需高唐州的援军,望师父慈悲,允许公孙先生带弟子前去解救宋公明,破除高廉之阵,之后再送回山中。” 罗真人说道: “我原本不打算让他去,但考虑到你们的大义,暂时允许他去一次。” “我有几句话,你们要记住。” 公孙胜跪下,恭敬聆听真人的教导。 罗真人传授了一些秘诀,并说道: “额角有光,日中无影。” “炼丹在石屋云房,飞步走向蓬莱阆苑。” 这也就是传说中,罗真人所做的伟大愿望: 他为了济世安邦,成为了乘鸾跨凤的人物。 罗真人的教诲讲完了,接下来会讲述如何让公孙胜下山,敬请期待下一回的故事。 第五十四回 入云龙斗法破高廉 黑旋风探穴救柴进1 诗曰: 奉辞伐罪号天兵,主将须将正道行。 自谓魔君能破敌,岂知正法更专精。 行仁柴进还存命,无德高廉早丧生。 试把兴亡重检点,西风搔首不胜情。 ~~~~ 奉皇命讨伐有罪之人号称天兵,主将必须依循正道行事。 自认为是魔军之将能够破敌,怎知遵循正法之人更加精通。 施行仁义的柴进得以留存性命,没有德行的高廉早早丧生。 试着重新审视兴亡之事,在西风中挠头感慨,无尽的伤感之情难以承受。 话说在这个时候,罗真人说道: “弟子,你往日所学的法术,和高廉的差不多。” “我如今传授给你五雷天罡正法,依照这个去做,可以救助宋江,保卫国家安定民众,替上天施行正道。” “不要被人的欲望所束缚,耽误了大事,要专注精心于从前学道的初心。” “你的母亲,我自会派人早晚照看,你不要担忧挂念。” “你应是上界的天闲星,因此允许你去帮助宋公明。” “我有八个字,你应当记住,不要到时候出错。” 罗真人说的那八个字,是: “逢幽而止,遇汴而还。” 公孙胜拜谢接受了口诀法术,便和戴宗、李逵三人辞别了罗真人,告别了众多道伴下山。 回到家中,收拾好了道服,两口宝剑,以及铁冠、如意等物品妥当,辞别了母亲,离开山上路。 走过了三四十里路程,戴宗说道: “我先去告知哥哥,先生和李逵从大路上来,到时我再来迎接。” 公孙胜说道: “正合适。” “贤弟先去通报,我也会加快赶路。” 戴宗系上甲马,施展起神行法,先去了。 却说公孙胜和李逵两人离开了二仙山九宫县,走大路前行,到晚上找店休息。 李逵害怕罗真人的法术,十分小心地伺候公孙胜,哪里敢任性。 两人走了三天,来到一个地方,名叫武冈镇,只见街市上人口众多,十分热闹。 公孙胜说道: “这两天在路上走得很困倦,买碗素酒和素面吃了再走。” 李逵说道: “也好。” 只见驿道旁边有一个小酒店,两人进店坐下。 公孙胜坐了上位,李逵解开腰包,在下位坐下。 叫过伙计,一面打酒,就安排一些素菜给两人吃。 公孙胜说道: “你们这里有什么素点心卖?” 伙计说道: “我店里只卖酒肉,没有素点心。” “市场口有人家卖枣糕。” 李逵说道: “我去买些来。” 便从包里拿出铜钱,直接跑到镇上去,买了一包枣糕。 正准备回来,只听到路旁有人喝彩道: “好力气!” 李逵看时,一群人围着一个大汉,他在那里挥舞铁瓜锤,众人看了喝彩。 李逵看那大汉时,身高超过七尺,脸上有麻子,鼻子上有一道长痕。 李逵看那铁锤时,大约有三十来斤。 那大汉使完了,一锤子正打在压街石上,把那块石头打得粉碎,众人喝彩。 李逵忍不住,就把枣糕揣在怀里,便去拿那铁锤。 那大汉喝道: “你是什么人,敢来拿我的锤!” 李逵说道: “你使的什么好东西,让众人喝彩?” “看了反倒污了我的眼!你看老爷我使一回让众人看看。” 那大汉说道: “我借给你,你要是使不动,就得吃我一顿拳头然后滚!” 李逵接过瓜锤,就像玩弹丸一样,使了一回,轻轻放下,脸不红,心不跳,口不喘。 那大汉看了,倒地就拜,说道: “希望知道哥哥大名。” 李逵说道: “你家在哪里?” 那大汉说道: “就在前面。” 带着李逵到了一个地方,只见一把锁锁着门。 那大汉用钥匙开了门,请李逵到里面坐下。 李逵看他屋里都是铁砧、铁锤、火炉、钳子、凿子等工具,心想: “这人一定是个打铁匠人,山寨里正用得着,为什么不叫他也去入伙?” 李逵又说道: “汉子,你通报个姓名,让我知道。” 那大汉说道: “小人姓汤名隆。” “父亲原是延安府的知寨官,因为打铁得到老种经略相公的任用。” “近年父亲在任上去世,小人贪赌,流落江湖,因此暂时在这里打铁过日子。” “骨子里喜欢使枪弄棒,因为自己浑身有麻子,人们都叫我做金钱豹子。” “敢问哥哥尊姓大名?” 李逵说道: “我就是梁山泊好汉黑旋风李逵。” 汤隆听了,再次下拜道: “久闻哥哥威名,谁想到今天偶然相遇。” 李逵说道: “你在这里什么时候能发达!” “不如跟我上梁山泊入伙,让你也做个头领。” 汤隆说道: “如果哥哥不嫌弃,愿意带着兄弟,愿跟随您。” 就拜李逵为兄。 有四句诗专门称赞汤隆的好处: 铜筋铁骨身躯健,炉冶钳锤每用功。 原是延安知寨后,金钱豹子是汤隆。 ~~~~ 他有着如同铜筋铁骨般健壮的身躯,常常在熔炉、冶铁、钳子、锤子的工作上用功。 原本是延安知寨官的后代,被称为金钱豹子的人就是汤隆。 当时李逵认汤隆做弟弟。汤隆说道: “我又没有家人和伙伴,和哥哥去镇上喝三杯淡酒,表明结拜的心意。” “今晚歇一晚,明天一早出发。” 李逵说道: “我有个师父在前面的酒店里,等我买枣糕给他吃了就走。” “不能再耽搁了,现在就得走。” 汤隆说道: “怎么这么着急?” 李逵说道: “你不知道,宋公明哥哥如今在高唐州边界打仗,就等着我这师父来支援。” 汤隆说道: “这个师父是谁?” 李逵说道: “你先别问,赶紧收拾出发。” 汤隆急忙捆好包裹、盘缠和银两,戴上毡笠,挎上腰刀,提着朴刀。 舍弃了家中破旧的房屋和粗重的家什,跟着李逵,一直到酒店里见到公孙胜。 公孙胜埋怨道: “李逵,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再晚来些,我照旧回去了。” 李逵不敢出声回答,领着汤隆拜见公孙胜,详细说了结拜的事。 公孙胜听说他是打铁出身,心里也很高兴。 李逵拿出枣糕,叫伙计去整理。 三个人一起喝了几杯酒,吃了枣糕,付了酒钱。 李逵、汤隆各自背上包裹,和公孙胜离开武冈镇,朝着高唐州赶去。 三人在路上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早上正好遇到戴宗来迎接。 公孙胜见了非常高兴,连忙问道: “最近仗打得怎么样了?” 戴宗说道: “高廉那家伙最近箭伤好了,每天领兵来挑战。” “哥哥坚守不出战,就等着先生到来。” 公孙胜说道: “这容易。” 李逵领着汤隆,拜见戴宗,说了详细情况,四个人一起奔向高唐州。 离寨子五里远,早就有吕方、郭盛带领一百多骑兵马来迎接。 四个人都上了马,一同到了寨子,宋江、吴用等人出寨迎接。 各自行完礼,摆了接风酒,叙说分别以来的情况,请到中军帐内,众头领也来庆贺。 李逵领着汤隆来拜见宋江、吴用和众头领等,行礼完毕,寨中准备了庆贺的宴席。 第二天,在中军帐里宋江、吴用、公孙胜商量攻打高廉的事。 公孙胜说道: “主将下令,先让军队拔寨出发,看看敌军的情况,我自有办法应对。” 当天宋江下令,各寨一起领军出发,直接抵达高唐州的城壕,扎下营寨。 第二天早上五更做饭,士兵们都披上铠甲。 宋江、吴用、公孙胜三人骑马直到军前,摇旗击鼓,呐喊敲锣,杀到城下。 再说知府高廉在城中箭伤已经痊愈。 前一天晚上小兵来报告说宋江的军队又到了。 早上都披上铠甲,就打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带领三百神兵和大小将领出城迎敌。 两军逐渐靠近,旗帜和战鼓相互对望,各自摆开阵势。 两阵中花腔鼍鼓敲响,各种彩色绣旗摇动。 宋江阵门打开,分出十匹马像雁翅一样在两边排开。 左手边五将: 花荣、秦明、朱仝、欧鹏、吕方; 右手边五将是林冲、孙立、邓飞、马麟、郭盛。 中间三匹马上,为首的是主将宋江。 他是什么打扮呢? 头顶茜红巾,腰系狮蛮带。 锦征袍大红贴背,水银盔彩凤飞檐。 抹绿靴斜踏宝镫,黄金甲光动龙鳞。 描金 随定紫丝鞭,锦鞍鞯稳称桃花马。 ~~~~ 头顶茜红色头巾,腰系狮蛮带。 锦绣的征袍大红贴背,水银盔上凤凰图案的饰物飞檐一般。 绿色的靴子斜踏宝镫,黄金甲光芒闪动像龙鳞。 描金的鞭子随着身体摆动,锦制的马鞍稳稳配着桃花马。 左边那匹马上,坐着的就是梁山泊掌握兵权的军师吴用。 他是什么打扮呢? 五明扇齐攒白羽,九纶巾巧簇乌纱。 素罗袍香皂沿边,碧玉环丝绦束定。 凫舄稳踏葵花镫,银鞍不离紫丝缰。 两条铜链挂腰间,一骑青骢出战场。 ~~~~ 白色羽毛整齐地攒在五明扇上,乌纱巧妙地簇在九纶巾里。 白色的罗袍香皂色的沿边,碧玉环用丝绦束住。 鞋子稳稳地踏在葵花镫上,银鞍离不开紫色的缰绳。 两条铜链挂在腰间,一匹青骢马奔出战场。 右边那匹马上,坐着的就是梁山泊掌握行兵布阵的副军师公孙胜。 他是什么打扮呢? 星冠耀日,神剑飞霜。 九霞衣服绣春云,六甲风雷藏宝诀。 腰间系杂色短须绦,背上悬松文古定剑。 穿一双云头点翠皂朝靴,骑一匹分鬃昂首黄花马。 名标蕊笈玄功着,身列仙班道行高。 ~~~~ 星冠闪耀着日光,神剑闪着寒霜。 九霞衣服绣着春云,六甲风雷藏着宝诀。 腰间系着杂色的短须绦,背上挂着松文古定剑。 穿着一双云头点翠皂朝靴,骑着一匹分鬃昂首的黄花马。 名字记录在仙册上显示其玄功显着,自身位列仙班修行高深。 三个总军主将,骑着三匹马来到阵前。 看对方阵营金鼓齐鸣,门旗打开之处,也有二三十个军官簇拥着高唐州知府高廉出现在阵前,立马在门旗下。 他是什么装扮呢? 束发冠珍珠镶嵌,绛红袍锦绣攒成。 连环铠甲耀黄金,双翅银盔飞彩凤。 足穿云缝吊墩靴,腰系狮蛮金鞓带。 手内剑横三尺水,阵前马跨一条龙。 ~~~~ 束发的冠上镶嵌着珍珠,绛红色的袍子由锦绣攒成。 连环的铠甲闪耀着黄金的光芒,双翅的银盔上有飞着的彩凤图案。 脚穿云缝的吊墩靴,腰系狮蛮金鞓带。 手里的剑有三尺长,阵前的马好似一条龙。 那知府高廉出到阵前,厉声高叫,喝骂道: “你们这些水洼里的草寇,既然有心要来厮杀,一定要分出个胜负,见个输赢,逃跑的不是好汉!” 宋江听了,问了一声: “谁出去杀了这个贼子?” 小李广花荣挺枪跃马,一直冲到战场中心。 高廉看见了,喝问道: “谁给我直接去捉拿这个贼子?” 那统制官队伍里转出一员上将,叫做薛元辉,使用两口双刀,骑着一匹劣马,冲出战场中心,来战花荣。 两人在阵前斗了几个回合,花荣调转马头朝本阵跑去。 薛元辉不知是计,纵马舞刀,全力追赶。 花荣稍微勒住马,拈弓取箭,转过身来,只一箭,就把薛元辉射得头重脚轻掉下马来。 两军一起呐喊。 高廉在马上看见了,大怒,急忙从马鞍前鞒取下那面聚兽铜牌,用剑去敲击。 还没敲到三下,只见神兵队伍里,卷起一阵黄砂,遮得天地昏暗,太阳都失去了光芒。 喊声响起的地方,豺狼虎豹、怪兽毒虫,就在这黄砂里卷着冲了出来。 众军正要都逃走,公孙胜在马上早就抽出那一把松文古定剑,指着敌军,口中念念有词,大声喝道: “快!” 只见一道金光射过去,那伙怪兽毒虫,都在黄砂中乱纷纷地坠落在阵前。 众军人看时,却都是白纸剪成的虎豹走兽,黄砂全都消散不能扬起。 宋江看了,用鞭梢一指,大小三军一起掩杀过去。 只看到人亡马倒,旗帜和战鼓交错横陈。 高廉急忙让神兵退回城里。 宋江的军马赶到城下,城上急忙拉起吊桥,关闭城门,擂木炮石像雨一样打了下来。 宋江叫暂且鸣金,收拢聚集军马下寨,清点人数,各自获得了大胜。 回到营帐感谢公孙先生神奇的功力和高尚的品德,随即奖赏犒劳三军。 第五十四回 入云龙斗法破高廉 黑旋风探穴救柴进2 看着天色渐渐晚了,众头领悄悄离开,已经安排好四面埋伏。 却说宋江、吴用、公孙胜、花荣、秦明、吕方、郭盛都上土坡等候。 这天夜里,高廉果然点起三百神兵,背上各自带着铁葫芦,里面藏着硫黄焰硝、烟火药料,每人都拿着钩刃铁扫帚,嘴里都衔着芦哨。 二更前后,大开城门,放下吊桥,高廉带头,率领神兵前进,背后还带着三千多骑兵冲杀出来。 离寨子越来越近时,高廉在马上施展妖法,立刻黑气冲天,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尘土飞扬。 三百神兵各自取出火种,在那葫芦口上点着,顿时芦哨齐响。 在黑气中间,火光笼罩神兵的身体,他们随即便大刀阔斧地滚进了寨里。 高坡处,公孙胜持剑作法,空寨中的平地上突然响起一阵霹雳。 三百神兵急忙想要后退,只见那空寨中火起,光芒火焰乱飞,上下一片通红,神兵没有路可以出去。 四面伏兵一起赶来,围住寨栅,在黑暗中,三百神兵没有一个得以逃走,都被杀死在寨里。 高廉急忙带着三十多骑兵,奔逃回城。 背后有一支军马追赶过来,正是豹子头林冲。 眼看就要赶上,高廉急忙叫放下吊桥。 高廉只带着八九骑进入城中,其余的都被林冲连人带马一起生擒活捉了。 高廉进入城中,命令所有百姓都上城墙守卫。 高廉的军马和神兵,被宋江、林冲杀得一个不剩。 有诗为证: 虎略龙韬说宋江,高廉神术更无双。 一时杀戮无噍类,不日开门就纳降。 ~~~~ 论虎略龙韬要说宋江,高廉的神术更是无双。 一时的杀戮没有幸存者,不久就会开门投降。 第二天,宋江又率领军马从四面把城围得很急。 高廉寻思: “我多年学的法术,没想到今天被他破了,像这样该怎么办?” 高廉赶忙写了两封信,准备派人去东昌、寇州求救。 “这两个地方离这里不远。” “这两个知府都是我哥哥提拔的,让他们连夜起兵来接应。” 高廉派了两个帐前统制官,拿着书信,打开西门,杀出去之后,往西边夺路而去。 众将正要去追赶,吴用下令: “先放他们走,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宋江问道: “军师打算怎么做?” 吴用说道: “城中兵少将寡,所以他才去求救。” “我们这里可以派出两支人马,假装是救应的军兵,在路上混战,高廉必然会开门助战。” “我们趁机夺取城池,把高廉引到小路,必然能擒获他。” 宋江听了非常高兴,让戴宗回梁山泊再带两支军马,分作两路赶来。 再说高廉每天晚上在城中空旷的地方堆积柴草,整天放火作为信号,城上只盼着救兵到来。 过了几天,守城的士兵望见宋江阵中不战自乱,急忙报告。 高廉听了,连忙披挂上阵登上城墙观看,只见两路人马,战斗的尘土遮蔽了太阳,喊杀声连天,冲奔前来,四面围城的军马,四散奔逃。 高廉知道是两路救兵到了,把城里的军马全部点齐,大开城门,分路掩杀出去。 再说高廉冲到宋江阵前,看见宋江带着花荣、秦明,三人骑马朝小路跑去。 高廉带着人马,急忙追赶。 忽然听到山坡后面连珠炮响,高廉心中疑惑,便收转人马回来。 紧接着两边锣响,左手边是吕方,右手边是郭盛,各带领五百人马冲杀出来。 高廉急忙夺路逃跑时,部下的军马已经损失了大半。 好不容易逃出包围圈时,高廉望见城上已经都是梁山泊的旗号。 抬眼再看,没有一处是救援的军马。 高廉只得带着一些败兵残将,朝偏僻的山路逃跑。 跑了不到十里,山背后冲出一队人马,当先拥出病尉迟孙立。 孙立拦住去路,厉声高叫: “我等你很久了,好好下马受绑!” 高廉带兵往回走,背后早有一队人马截断了去路,一马当先的却是美髯公朱仝。 两边夹攻过来,四面截断了去路,高廉就舍弃了坐下的马,往山上爬行。 四下里的步兵一起赶上山去。 高廉慌忙口中念念有词,大声喝道: “起!” 随之便驾着一片黑云,慢慢腾空,直上山顶。 只见山坡边转出公孙胜来。 看到高廉后,公孙胜就在马上用剑对着天空施展法术。 他口中也念念有词,大声喝道: “快!” 只见公孙胜将剑对着天空一指,高廉便从云端倒栽了下来。 旁边冲出插翅虎雷横,一朴刀便把高廉砍成了两段。 可怜半辈子的英雄好汉,化作了南柯一梦之人。 有诗为证: 五马诸侯贵匪轻,自将妖术弄魔兵。 到头难敌公孙胜,致使阴陵一命倾。 ~~~~ 五马诸侯尊贵不轻,自己施展妖术指挥魔兵。 到头来难以抵挡公孙胜,致使在阴陵丢了性命。 再说雷横提着高廉的首级,下山来,先派人去飞报主帅。 宋江知道杀了高廉,便收兵进入高唐州城内,先传下将令: “不得伤害百姓。” 一面出榜安抚民众,对百姓秋毫无犯。 一面去大牢中解救柴大官人。 那时当牢的节级、押狱禁子都已经跑了,只有三五十个罪犯。 梁山军打开了枷锁,将他们全部释放了。 这些人当中唯独不见柴大官人,宋江心中忧愁烦闷。 寻到一处监房内,关押着柴皇城一家老小。 又在一座牢内,关押着从沧州捉来的柴进一家老小,他们一同被监禁在那里。 因为是连日厮杀,高廉还未曾来得及对他们审问发落。 只是所到之处都没找到柴大官人。 吴用便命人召集高唐州的押狱、禁子们来询问,其中有一个禀报道: “小人是当牢的节级蔺仁。” “前些日子知府高廉命我专门看守柴进,不许有差错。” “高廉还吩咐我:‘只要有什么情况,你可以动手。’” “三天之前,知府高廉要把柴进带出来施刑。” “小人见柴大官人是个好人,不忍心下手。” “只推说柴大官人已经病到了八分,不必动手。” “后来高廉又催得紧,小人回复说柴进已经死了。” “因为连日厮杀,知府没有空闲,就差人下来查看。” “小人害怕被责罚,昨天带柴进到后面的枯井边,打开了枷锁,推他到里面躲避。” “如今不知道柴大官人是生是死。” 宋江听了,急忙让蔺仁带路。 一直到后牢的枯井边,只见里面黑洞洞的,不知道有多深。 上面叫喊时,没有人回应。 把绳索放下去试探,大约有八九丈深。 宋江说道: “柴大官人多半是没了!” 说完,顿时泪流满面。 吴用说道: “主帅暂且不要烦恼,谁愿意下去探查一番,就能知道柴大官人有没有出事。” 话还没说完,黑旋风李逵走上前,大声叫道: “我下去!” 宋江说道: “正好。” “当初也是你害了他,今日应该由你来报答他。” 李逵笑道: “我下去不怕,只是你们可别割断了绳索。” 吴用说道: “你也太多心了!” 于是众人拿了一个大篾箩,用绳索拴住。 接长绳索的头,扎起一个架子。 李逵脱得一丝不挂,手拿两把板斧,坐在大篾箩里。 然后众人把大篾箩慢慢放到井里去,绳索上绑了两个铜铃。 到了井底,李逵从大篾箩里爬出来,在井底下摸时,摸到一堆,却是骸骨。 李逵说道: “爹娘,什么东西在这里!” 又去这边摸时,底下湿漉漉的,没有落脚的地方。 李逵把双斧放回箩里,两手去摸底下,四边倒是宽敞。 一摸摸到一个人,躺在水坑里。 李逵叫一声: “柴大官人!” 那里却没有动静。 用手去摸时,只觉得口内微微有呼吸声。 李逵说道: “谢天谢地,还有救!” 随即爬进箩里,摇动铜铃,众人把他拉上来。 李逵说了下面的情况,宋江说道: “你再下去,把柴大官人放在大篾箩里,先把他拉上来,然后再放大篾箩下去接你。” 李逵说道: “哥哥不知道,我去蓟州遭遇了两次捉弄,这次别是第三次!” 宋江笑道: “我怎么会捉弄你!” “你快下去。” 李逵只得再次坐在大篾箩里,又下到了井里。 到了井底,李逵爬出大篾箩,把柴大官人抱进大篾箩里,然后摇动绳索上的铜铃。 上面听到,赶忙拉了上去,众人看了十分高兴。 宋江见柴进头破血流,两腿皮肉被打得破烂。 柴大官人眼睛略微睁开了一点,马上又闭上了。 宋江的心中很是难过,赶紧叫医师来治疗。 李逵却在井底下大喊大叫。 宋江听到后,急忙叫人把大篾箩放下去,又把李逵拉了上来。 李逵到了上面,数落道: “你们也不是好人!” “都不把大篾箩放下去救我上来。” 宋江说道: “我们只顾着照顾柴大官人,因此忘了兄弟,兄弟就别生气了。” 宋江让众人把柴进连扛带扶,上了马车,让他平躺着。 又把两家老小以及夺回的许多家财,共有二十多辆车子,叫李逵、雷横护送着前往梁山泊。 然后把高廉一家老小三四十口,在街市斩首。 再把高廉的所有家私以及府库的财物、粮仓的粮食,全部装载上山。 大小将领离开了高唐州,得胜回了梁山泊。 经过各州县,对百姓丝毫不侵犯。 众人用鞭子敲打得马镫作响,一起高唱凯歌向山寨奔去。 在路上走了好几天,才回到大寨。 柴进带着伤病起身,感谢晁盖、宋江二公以及众头领。 晁盖暂时请柴大官人到山顶宋江的住处歇息。 另外再建造一所房子,给柴进和家眷居住。 晁盖、宋江等众人都很高兴。 从高唐州回来,又增添了柴进、汤隆两个头领,并且举办庆贺筵席,这里就不多说了。 再说东昌、寇州这两处,知道高唐州高廉被杀,城池失陷,只得写表章,差人向朝廷申奏。 又有从高唐州逃难的官员,都到了京城给高太尉讲述了具体情况。 高太尉听了,得知他兄弟高廉被杀。 第二天五更,在待漏院中,高太尉专门等着景阳钟响。 文武百官各自穿着公服,直接来到丹墀,纷纷等候朝见。 正是: 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列千官。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 ~~~~ 鸡鸣于京城的道路,曙光带着寒意,黄莺在京城啼叫,春色将尽。 皇宫的晓钟敲响,千家万户开启,玉石台阶上,仙仗排列着众多官员。 鲜花迎着佩剑和玉佩,星辰刚刚落下,柳枝轻拂旌旗,露水还未干。 只有那凤凰池上的客人,唱一曲阳春白雪,应和者皆难。 当天五更三点,道君皇帝升殿。 净鞭响了三下,文武两班整齐排列。 天子坐下,殿头官喝道: “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 高太尉出班奏道: “如今有济州梁山泊的贼首晁盖、宋江,屡屡犯下大罪,打劫城池,抢夺仓库,聚集凶徒恶党。” “现 在济州杀害官军,在江州、无为军闹事,如今又把高唐州的官民杀戮一空,仓库库存,全部被掳走。” “这是心腹大患,如果不早日诛杀剿灭,日后养成贼势,比北边强大的敌国更危险。” “微臣十分惶恐,恳求我皇圣明裁决。” 天子听了奏报大惊,随即降下圣旨,就委托高太尉挑选将领调遣兵马,前去围剿。 务必扫平梁山泊,杀尽贼人。 高太尉又奏道: “估计这些草寇,不必发动大规模的军队。” “臣保举一人,可以去收复。” 天子说道: “你若举荐任用,必定不会有错。” “立即下令启程,若能迅速传来捷报,立下功勋,当加官赏赐,高升任用。” 高太尉奏道: “此人乃是开国之初,河东名将呼延赞的嫡派子孙,单名叫呼延灼。” “他使用两条铜鞭,有万夫不当之勇。” “现担任汝宁郡都统制,手下有很多精兵勇将。” “臣举荐保举此人,可以征讨剿灭梁山泊。” “可以授予兵马指挥使,统领马步精锐军士,限定日期扫清山寨,班师回朝。” 天子准奏,降下圣旨: 让枢密院立即差人带着敕令前往汝宁州星夜宣召。 朝罢,高太尉就在帅府让枢密院派出一名军官,捧着圣旨,前去宣召。 当天启程,限定时间,要呼延灼赴京城听命。 却说呼延灼在汝宁州统军司坐衙,听到门人报道: “有圣旨特地来宣召将军赴京城,有任用的事情。” 呼延灼与本州官员出城迎接,到统军司。 宣读完毕,呼延灼便设宴款待使臣。 之后,呼延灼紧急收拾了头盔衣甲,鞍马器械,带领三四十个随从,一同接受使命,离开了汝宁州,星夜赶赴京城。 路上无话,到了京城内殿司府前,呼延灼下马,来见高太尉。 当天高俅正在殿帅府处理公务,门吏报告: “从汝宁州宣召来的呼延灼,现在在门外。” 高太尉十分高兴,叫他进来拜见。 看那呼延灼仪表出众非同寻常,正是: 开国功臣后裔,先朝良将玄孙。 家传鞭法最通神,英武惯经战阵。 仗剑能探虎穴,弯弓解射雕群。 将军出世定乾坤,呼延灼威名大振。 ~~~~ 是开国功臣的后代,前朝良将的孙子。 家传的鞭法最为神奇,英勇威武惯经战场。 手持长剑能探入虎穴,拉开弯弓能射落雕群。 将军出世必定能安定天下,呼延灼威名远扬。 当下高太尉慰问结束,给予了赏赐。 第二天早上朝见时,高俅引呼延灼面见道君皇帝。 徽宗天子看到呼延灼仪表不凡,龙颜大悦,就赏赐了一匹踢雪乌骓马。 那马浑身像墨锭一样黑,四只蹄子像雪一样洁白,因此得名踢雪乌骓马,能日行千里。 圣旨把这匹马赐给呼延灼骑乘。 呼延灼谢恩之后,跟随高太尉再次回到殿帅府,商议起兵围剿梁山泊的事宜。 呼延灼禀报道: “恩相,小人观察探查梁山泊兵多将广,武艺高强,不可轻视小看。” “小人请求保举两位将领作为先锋,一同率领军马,到了那里必定能大获全胜。” “如果举荐有误,甘愿承担重罪。” 高太尉听完大喜,问道: “将军所保举的,可以作为前部先锋究竟是谁?” 且不说呼延灼保举的这两位将领是谁。 宛子城又增添了力量,梁山泊大破官军。 且让他们的功名还未记录在凌烟阁,却先登上了聚义厅。 究竟呼延灼向高太尉保举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高太尉大兴三路兵 呼延灼摆布连环马1 诗曰: 幼辞父母去乡邦,铁马金戈入战场。 截发为绳穿断甲,扯旗作带裹金疮。 腹饥惯把人心食,口渴曾将虏血尝。 四海太平无事业,青铜愁见鬓如霜。 ~~~~ 年幼时辞别父母离开家乡,骑着战马手持金戈奔赴战场。 截断头发当作绳子穿过破损的盔甲,扯下旗帜当作带子包扎伤口。 肚子饥饿的时候习惯把敌人的心拿来吃,口渴的时候曾经喝敌人的血。 如今天下太平没有战事可做,看着铜镜忧愁自己双鬓已如霜般花白。 话说这八句诗,专门讲武将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自古就有说法: 一位将领功成名就,是由众多士兵的尸骨堆积而成! 确实是这样啊。 且说高太尉问呼延灼: “将军您保荐何人,可以作为先锋?” 呼延灼禀告: “小人举荐陈州团练使,姓韩名滔,原本是东京人,曾经参加过武举考试出身,使用一条枣木槊,人们称他为百胜将军。” “这个人可以作为正先锋。” “还有一人,是颍州团练使,姓彭名玘,也是东京人,是历代将门的子弟,使用一口三尖两刃刀,武艺出众,人们称他为天目将军。” “这个人可以作为副先锋。” 高太尉听后,大喜道: “如果韩、彭二将作为先锋,何必担忧那些狂寇啊!” 当天高太尉就在殿帅府押了两道公文,让枢密院派人连夜前往陈州、颍州调韩滔、彭玘,迅速赶赴京城。 不到十天,两位将领已到达京城,直接来到殿帅府拜见了太尉和呼延灼。 第二天,高太尉带领众人,都前往御教场,展示演练武艺。 看完军队操练完毕,就来到殿帅府,会同枢密院的官员,商议重要的军事事务。 高太尉问道: “你们这三路,总共多少人马?” 呼延灼回答: “三路军马总计有五千,加上步兵数量达到一万。” 高太尉说道: “你们三人亲自回州,挑选精锐的骑兵三千,步兵五千,约定启程时间,去收剿梁山泊。” 呼延灼禀告: “这三路马步军兵,都是训练娴熟的人,人员强壮马匹健壮,殿帅您不必忧虑。” “如今我只是担心衣甲还不齐全,只怕会因此耽误日期,获罪就不好了。” “请求恩相宽限些时日。” 高太尉说道: “既然这么说,你们三人可以在京城的甲仗库里,不限数量,任意挑选衣甲、头盔、刀枪,领取后出发。” “一定要让军马整齐,以便与贼寇对抗。” “出师那天,我会亲自派官员来点验查看。” 呼延灼领了旨意,带人前往甲仗库领取。 呼延灼挑选铁甲三千副,熟皮马甲五千副,铜铁头盔三千顶,长枪二千根,衮刀一千把。 弓箭数量众多,火炮、铁炮五百多架,都装载上车。 临别的那天,高太尉又拨给战马三千匹。 三个将军各自得到了金银绸缎的赏赐,三军都领取了粮食赏赐。 呼延灼与韩滔、彭玘都立下了必胜的军令状,辞别了高太尉和枢密院等官员,三人上马,都前往汝宁州而去。 一路上没有其他事情。 到达本州后,呼延灼就说道: “韩滔、彭玘各自前往陈州、颍州,起兵前来汝宁会合。”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三路兵马都已经准备充足。 呼延灼就把从京城领取到的衣甲、头盔、刀枪,旗帜、鞍马,以及打造的连环铁铠等军器物品,分发给三军,等待出兵。 高太尉派到殿帅府的两名军官,前来检阅视察。 犒赏三军后,呼延灼安排三路兵马出城。 真的是: 鞍上人披铁铠,坐下马带铜铃。 旌旗红展一天霞,刀剑白铺千里雪。 弓弯鹊画,飞鱼袋半露龙梢; 箭插雕翎,狮子壶紧拴豹尾。 人顶深盔垂护项,微漏双睛; 马披重甲带朱缨,单悬四足。 开路人兵,齐担大斧; 合后军将,尽拈长枪。 惯战儿郎,个个英雄如子路; 能征士卒,人人斗胆似姜维。 数千甲马离州城,三个将军来水泊。 ~~~~ 鞍上的人披着铁铠,坐下的马带着铜铃。 旌旗鲜红展开如满天云霞,刀剑洁白铺开似千里积雪。 弓弯曲如同鹊画,飞鱼袋半露出龙梢; 箭插着雕翎,狮子壶紧紧拴着豹尾。 人头顶深盔垂着护颈,微微露出双眼; 马披着重甲带着朱缨,单悬四只蹄子。 开路的士兵,都扛着大斧; 殿后的军将,都拿着长枪。 惯于作战的儿郎,个个英雄如同子路; 能够征战的士卒,人人斗胆好似姜维。 数千披甲的战马离开州城,三个将军前往水泊。 却说梁山泊的远方探子骑马径直来到大寨,报告了这件事。 聚义厅上,当中坐着晁盖、宋江,上首是军师吴用,下首是法师公孙胜,以及众多头领,各自向柴进贺喜,整日设宴。 听说报道汝宁州双鞭呼延灼率领军马前来征讨,众人都商议迎敌的策略。 吴用就说道: “我听说此人祖上是开国功臣河东名将呼延赞之后,嫡派子孙。” “这个人武艺精湛娴熟,使用两条铜鞭,别人难以靠近。” “必须用能征战敢于作战的将领,先凭力量对抗,然后用智谋擒拿。” 话还没说完,黑旋风李逵就说道: “我和你去捉这家伙!” 宋江说道: “你怎么能去?” “我自有安排。” “可以请霹雳火秦明打头阵,豹子头林冲打第二阵,小李广花荣打第三阵,一丈青扈三娘打第四阵,病尉迟孙立打第五阵。” “将前面五阵一队队战完,如同纺车般转作后军。” “我亲自带领十个弟兄,引领大队人马在后面押阵。” “左军五将: 朱仝、雷横、穆弘、黄信、吕方; 右军五将: 杨雄、石秀、欧鹏、马麟、郭盛。” “水路中,可以请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兄弟驾船接应。” “李逵与杨林带领步兵分作两路,埋伏救援接应。” 宋江安排已定,前军秦明早就带领人马下山,在平川旷野的地方,排列成阵势。 这时虽然是冬天,庆幸天气比较暖和。 等候了一天,远远望见官军到来。 先锋队里百胜将韩滔领兵扎下营寨,当晚没有交战。 第二天清晨,两军对阵。 三通画角吹响之处,惊天动地般擂起战鼓来。 宋江队伍里,门旗下推出霹雳火秦明,出到阵前,马上横着狼牙棍。 望向对阵的门旗打开之处,先锋韩滔出马。 是什么模样? 有八句诗为证。 只看: 韬略传家远,胸襟志气高。 解横枣木槊,爱着锦征袍。 平地能擒虎,遥空惯射雕。 陈州团练使,百胜将韩滔。 ~~~~ 韬略传承家族久远,胸怀志气高远。 善使横握的枣木槊,喜爱穿着锦绣的征袍。 在平地上能够擒拿老虎,在高远的天空习惯射雕。 陈州团练使,百胜将韩滔。 先锋将韩滔横持长槊勒住马,大骂秦明道: “朝廷天兵到这里,你们不想着早早投降,竟然还敢抗拒,简直是自寻死路!” “我定要把你们水泊填平,把梁山踏碎,生擒活捉你们这伙反贼,押解到京城碎尸万段,这才遂了我的心愿!” 秦明又是性子急躁的人,哪里听得了这些,也不搭话,便拍马舞动起狼牙棍,直接冲向韩滔。 韩滔挺举长槊跃马迎战秦明。 怎么看得出这场厮杀? 只见: 纵两匹龙媒驰骤,使二般兵器逢迎。 往来不让毫厘,上下岂饶分寸。 狼牙棍起,望中只向顶门敲; 铁杆槊来,错里不离心坎刺。 正是: 好手中间施好手,红心里面夺红心。 ~~~~ 纵使两匹骏马奔驰疾驰,使得两样兵器相互交锋。 来来往往不容分毫差错,上下进击岂肯留有分寸。 狼牙棍举起,望过去只朝着头顶敲击; 铁杆槊刺来,差错之间不离心口刺去。 高手当中施展高手本领,红心里头夺取红心要害。 当时秦明、韩滔二人打斗到二十多个回合,韩滔力气不足,正想要逃走。 背后中军主将呼延灼已经赶到,看到韩滔与秦明交战不能取胜,便从中军舞动起双鞭,驱使坐下那匹御赐的踢雪乌骓马,咆哮嘶喊,来到阵前。 秦明看到后,想要来战呼延灼,第二拨豹子头林冲已经到达阵前,便喊道: “秦统制稍作歇息,看我大战三百回合再作理会!” 林冲挺起身持蛇矛,径直冲向呼延灼。 秦明自己率领军马从左边绕向山坡后面去了。 这里呼延灼与林冲交战。两人正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枪来鞭去如花朵一团,鞭去枪来像锦簇一堆。 两人打斗到五十多个回合以上,不分胜负。 第三拨小李广花荣的军队赶到,在阵门下大声叫道: “林将军稍作歇息,看我擒拿这家伙!” 林冲调转马头就走。 呼延灼因为看到林冲武艺高强,也回到本阵。 林冲自己率领本部军马一转,转过山坡后面去了,让花荣持枪出马。 呼延灼的后军也到了,天目将彭玘便出来迎战。 怎么看得出彭玘是英雄? 有八句诗为证: 两眼露光芒,声雄性气刚。 刀横三尺雪,甲耀九秋霜。 舍命临边塞,争先出战场。 人称天目将,彭玘最高强。 ~~~~ 双眼露出光芒,声音雄壮性格刚强。 刀横有三尺雪般的寒气,铠甲闪耀如九秋霜般的寒光。 舍命奔赴边塞,争先冲出战场。 人们称为天目将,彭玘最为高强。 当时合后将彭玘横着那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骑着五明千里黄花马,出阵大骂花荣道: “反叛国家的逆贼,不值一提!与我决出胜负!” 花荣大怒,也不答话,便与彭玘交战。 两人交战二十多个回合,呼延灼见彭玘力气不足,纵马舞鞭,直奔花荣。 斗了不到三个回合,第四拨一丈青扈三娘的人马已到,大叫: “花将军稍作歇息,看我捉拿这家伙!” 花荣也率领军队往右边绕转山坡下去了。 彭玘与一丈青交战未分胜负,第五拨病尉迟孙立的军马早就到了,勒马在阵前摆好阵势,看着扈三娘去战彭玘。 两人正在飞扬的尘土阴影里,弥漫的杀气之中,一个使用大杆刀,一个使用双刀。 两人斗到二十多个回合,一丈青把双刀分开,回马便走。 彭玘想要立功,纵马赶来。 一丈青便把双刀挂在马鞍的鞒上,袍子底下取出红绵套索,上面有二十四个金钩,等彭玘的马靠近,扭转过身躯,把套索朝空中一撒,看得准确,彭玘措手不及,早就被拖下马来。 孙立喝令众军一起向前,把彭玘捉住了。 呼延灼看见大怒,奋力向前来救,一丈青便拍马前来迎敌。 呼延灼恨不能一口水吞了那一丈青。 两人斗到十个回合以上,急切间赢不了一丈青,呼延灼心中想道: “这个泼辣妇人在我手里斗了许多回合,竟然这么厉害!” 心里着急,卖个破绽,放她进来,却把双鞭只一盖,盖下来,那双刀却在怀里。 提起右手铜鞭,朝一丈青头顶上打下来。 却被一丈青眼明手快,早把刀只一隔,右手那口刀朝上直飞起来,恰好那一鞭打下来,正在刀口上,铮地一声响,火光迸散,一丈青回马朝本阵便走。 呼延灼纵马赶来,病尉迟孙立见了,便挺枪纵马,向前迎住厮杀。 背后宋江正好率领十对良将都到了,排列成阵势。 一丈青自己率领了人马,也投奔山坡下去了。 宋江见活捉捉住了天目将彭玘,心中非常高兴,暂且来到阵前看孙立与呼延灼交战。 孙立也把枪收住,手腕上拿起那条竹节钢鞭,来迎战呼延灼。 两人都使用钢鞭,却是同样的打扮: 病尉迟孙立是交角铁幞头,大红罗抹额,百花点翠皂罗袍,乌油戗金甲。 骑一匹乌骓马,使一条竹节虎眼鞭,胜过尉迟恭; 这呼延灼却是冲天角铁幞头,销金黄罗抹额,七星打钉皂罗袍,乌油对嵌铠甲。 骑一匹御赐踢雪乌骓,使两条水磨八棱铜鞭,左手的重十二斤,右手重十三斤。 两人在阵前左旋右转,斗到三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 宋江看了,不断喝彩。 第五十五回 高太尉大兴三路兵 呼延灼摆布连环马2 在官军的阵营中,韩滔听说彭玘战败,便从后军调遣所有兵马,一同向前奋力拼杀。 宋江担心他们冲过来,便用鞭梢指向一处,十个头领率领着大小军士,掩杀过去; 背后四路军兵,分作两路从两侧夹攻过来。 呼延灼见此情形,赶忙收拢本部军马,各自抵御住。 为何不能取得完全的胜利呢? 原来是因为呼延灼阵营里都是连环马。 官军的马带着马甲,人披着铁铠,马带甲只露出四只蹄子着地,人披甲只露出一双眼睛。 宋江阵营上虽然也有甲马,只是戴着红缨面具,挂着铜铃雉尾罢了。 这边射箭过去,那边都被铠甲护住了。 那三千马军各自配有弓箭,从对面射来,因此不敢靠近。 宋江急忙下令鸣金收兵,呼延灼也退兵二十多里安营扎寨。 宋江收兵,退到山的西边安营,屯住军马,并且叫左右的群刀手簇拥着彭玘过来。 宋江看到,便起身喝退军士,亲自解开他的绑缚,扶他进入营帐中,分宾主坐下。 宋江便上前行礼。 彭玘连忙回礼说道: “小子是被擒获之人,按理应当去死,为什么将军以宾客之礼对待我?” 宋江说道: “我们众人无处容身,暂时占据水泊,只是权宜避难,作恶颇多。” “如今朝廷派遣将军前来抓捕,本应伸长脖子就缚,但恐怕不能保住性命,因此才负罪交锋,冒犯了将军,还望宽恕罪过!” 彭玘回答道: “向来知晓将军仗义施行仁义,扶助危难救济困苦,没想到果然如此重义气。” “倘若能留存我这微末性命,定会捐躯保举上奏。” 宋江说道: “我们众弟兄也只等待圣主宽大之恩,赦免重罪,哪怕忘却生死也要保家卫国,万死不辞!” 宋江当天就将天目将彭玘派人送上大寨,交给晁天王相见,留在寨中。 这边犒赏三军以及众头领,商议军情。 有诗为证: 英风凛凛扈三娘,套索双刀不可当。 活捉先锋彭玘至,梁山水泊愈增光。 ~~~~ 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扈三娘,手持套索和双刀无人能敌。 她活捉了先锋彭玘归来,使得梁山水泊更加增添光彩。 却说宋江第二天把军马分成五队在前面,后军由十个将领簇拥,两路伏兵分别在左右。 秦明率先出马,叫阵呼延灼出战,只见对阵只是呐喊,并不交战。 带头的五支军队,都一字排开摆在阵前,中间是秦明,左边是林冲、一丈青,右边是花荣与孙立。 在后面随即宋江率领十个将领也到了,层层叠叠,摆列着人马。 看对阵时,大约有一千步军,只是击鼓呐喊,没有一人出马交战。 宋江看了,心中疑惑,暗中传下号令,让后军暂且后退,自己纵马直到花荣的队伍里窥察观望。 猛地听到对阵里连珠炮响,一千步军忽然分成两下,放出三队连环马军,径直冲了过来; 两边用弓箭乱射,中间全是长枪。 宋江看了大惊,急忙命令众军放箭,哪里抵挡得住。 每一队三十匹马一起奔跑出发,不容你不向前走。 那连环马军漫山遍野,横冲直撞过来。 前面五队军马望见,就乱了阵脚,站立不稳。 后面大队人马阻挡不住,各自逃命。 宋江骑马急忙逃走,十个将领拥护着他前行。 背后早有一队连环马军追了过来,幸好有伏兵李逵、杨林带人从芦苇丛中杀出来,这才救了宋江。 宋江逃到水边,李俊、张横、张顺、三阮六个水军头领摆下战船接应。 宋江急忙上船,便传下将令,让分头去救应众头领上船。 那连环马一直追到水边,乱箭射来。 船上有盾牌防护,不曾受到损伤。 众人急忙把船划到鸭嘴滩头,全部上岸。 在水寨里整顿人马,损失了大半。 庆幸众头领都安然无恙,虽然损失了一些马匹,但都保住了性命。 不久,只见石勇、时迁、孙新、顾大嫂都逃命上山,说道: “步军冲杀过来,把店铺房屋都平拆了。” “我们如果没有号船接应,都会被擒捉。” 宋江一一亲自抚慰。 清点众头领时,中箭的有六人: 林冲、雷横、李逵、石秀、孙新、黄信。 小喽啰中受伤带箭的,不计其数。 晁盖听说了,和吴用、公孙胜下山来询问情况。 宋江眉头紧锁,面带忧愁。 吴用劝说道: “哥哥不要忧愁。” “胜败是打仗常有的事,何必放在心上。” “再想别的好计策,可以攻破连环马军。” 晁盖就传下号令,吩咐水军稳固寨栅和船只,守住滩头,日夜防备。 请宋公明上山休息。宋江不肯上山,只在鸭嘴滩寨内驻扎,只让带伤的头领上山养病。 却说呼延灼大获全胜,回到自己的营寨,放开连环马,都依次前来请功。 杀死的人不计其数,生擒的有五百多人,夺得战马三百多匹。 随即派人去京师报捷,一面犒赏三军。 却说高太尉正在殿帅府办公,门人报告: “呼延灼收捕梁山泊获胜,派人来报捷。” 高太尉心中大喜。 第二天早朝,越过班次向天子奏报。 徽宗很高兴,下令赏赐黄封御酒十瓶,锦袍一件,差遣官员一名,携带钱十万贯前往行营赏赐军队。 高太尉领了圣旨,回到殿帅府,随即差遣官员捧着赏赐前去。 却说呼延灼听说有天使到来,和韩滔出二十里外接应。 接到寨中,谢恩接受赏赐完毕,置办酒席款待天使; 一面命令韩先锋分发钱赏赐军队,并且将捉到的五百多人囚禁在寨中。 等待捉到贼首,一起押解到京师,示众处置。 天使问道: “彭团练怎么失陷的?” 呼延灼说道: “因为贪图捉拿宋江,深入重地,以致被擒获。” “这次群贼必定不敢再来。” “我分兵攻打,一定要肃清山寨,扫尽水洼,擒获众贼,拆毁巢穴。” “只恨四面是水,没有路可以进去。” “远远观察寨栅,除非用火炮飞打,来打碎贼巢。” “随军纵然有能作战的人,无奈因为没有路可以施展。” “久闻东京有个炮手凌振,名号轰天雷,这个人善于制造火炮。” “能打到十四五里远的地方,石炮落下的地方,天崩地陷,山倒石裂。” “如果能得到这个人,可以攻打贼巢。” “而且他精通武艺,骑马射箭熟练。” “如果天使回到京城,在太尉面前说明此事,可以赶快差遣他过来,很快就能攻取贼巢。” 使者答应,第二天启程,路上无话。 回到京城,来见高太尉,详细说了呼延灼请求要炮手凌振,想要建立大功。 高太尉听后,传下命令,叫唤甲仗库副使炮手凌振那个人来。 原来凌振祖居燕陵,是宋朝盛世第一个炮手,人们都称他是轰天雷。 而且武艺精湛娴熟。曾有四句诗称赞凌振的长处: 火炮落时城郭碎,烟云散处鬼神愁。 轰天雷起驰风炮,凌振名闻四百州。 ~~~~ 火炮落下时城郭破碎,烟云消散处鬼神发愁。 轰天雷响起驰风炮,凌振名声传遍四百州。 当下凌振来拜见了高太尉,就接受了行军统领官的文书凭证,便让人收拾鞍马军器动身。 再说凌振把应当用的烟火药料,将已做好的各种火炮,以及所有的炮石、炮架,装载到车上。 带着随身的衣甲盔刀行李等物件,还有三四十个军汉,离开了东京,取路前往梁山泊。 到达行营后,先拜见主将呼延灼,接着拜见先锋韩滔。 详细询问水寨远近路程、山寨险峻之处,安排用三等炮石攻打。 第一是风火炮,第二是金轮炮,第三是子母炮。 先命令军健竖起炮架,直接到水边立起,准备放炮。 却说宋江正在鸭嘴滩上的小寨内,和军师吴用商议破阵的方法,毫无办法。 有探子来报告: “东京新派来一个炮手,叫做轰天雷凌振,当下正在水边竖起架子,安排施放火炮,攻打寨栅。” 吴用说道: “这没什么。” “我们山寨四面都是水泊,港湾岔口众多,宛子城离水又远,纵然有能飞的火炮,怎么能够打到城边?” “暂且放弃鸭嘴滩小寨,看他怎样设法施放,再做商议。” 当天宋江放弃了小寨,众人都起身前往关上。 晁盖、公孙胜在聚义厅接到他们,问道: “像这样该如何破敌?” 询问还没完,就早早听到山下炮响,一连放了三个火炮,两个打在水里,一个直接打到鸭嘴滩边的小寨上。 宋江听了,心中辗转忧愁烦闷。众头领都变了脸色。 吴用说道: “如果能有一个人引诱凌振到水边,先捉住这个人,才可以商议破敌的办法。” 晁盖说道: “可以派李俊、张横、张顺、三阮六个人划船,这样行事;岸上朱仝、雷横,这样接应。” 且说六个水军头领接到将令,分成两队: 李俊和张横先带着四十五个会水的火家,划着两只快船,从芦苇深处探路过去; 后面张顺、三阮划着四十多只小船接应。 再说李俊、张横到了对岸,就到炮架子边大声呼喊,把炮架推翻。 军士急忙报告给凌振。 凌振便带着风火二炮,上马拿枪,率领一千多人赶来。 李俊、张横带人就跑。 凌振追到芦苇滩边,看见一字排开摆着四十多只小船,船上共有一百多个水军。 李俊、张横早就跳在船上,故意不开船。 凌振的人马赶到岸边,看见李俊、张横和众水军大声呼喊,都跳下水去。 凌振人马已到,就来抢船。 朱仝、雷横却在对岸呐喊敲鼓。 凌振夺得许多船只,叫军健全部上船,杀了过去。 船行才到水中心,只见岸上朱仝、雷横敲响锣,水底下早就钻出三四百水军,把船尾的楔子都拔掉了,水滚进船里来。 外边顺势扳翻船,军健都掉进水里。 凌振急忙想要回船,船尾的舵橹却已经被拽下水底去了。 随即两边钻上来两个头领,把船只一扳,船翻转过来,凌振就被翻到了水里。 水底下是阮小二,一把抱凌振住,直接将他拖到对岸。 岸上早有头领接着,就用绳索将凌振绑了,押解上来。 水中活捉二百多人,一半在水中淹死,只有少数逃了回去。 呼延灼得知,急忙率领马军赶来,船已经过了鸭嘴滩。 箭又射不着,人都不见了,呼延灼只能忍着气。 恨了半天,呼延灼只得率领人马回去。 有诗为证: 凌振素称神炮手,金轮子母一窝风。 如何失却惊天手,反被生擒水泊中。 ~~~~ 凌振向来被称为神炮手,金轮子母炮威力惊人。 怎么失去这惊人手段,反而被生擒在水泊中。 且说众头领捉住了轰天雷凌振,解上山寨,先派人通报。 宋江就和全寨头领下第二关迎接。 见到凌振,连忙亲自解开他的绑缚,埋怨众人道: “我让你们以礼邀请统领上山,怎么如此无礼!” 凌振拜谢不杀之恩。 宋江就给他敬完酒,亲自拉着他的手,邀请他上山。 到了大寨,见到彭玘已经做了头领,凌振闭口不说话。 彭玘劝道: “晁、宋二头领替天行道,招揽豪杰,专门等待招安,为朝廷出力。” “既然我们到了这里,只得听从命令。” 宋江又赔话,再三说明。 凌振回答道: “我在这里倒是不妨,无奈老母妻儿都在京师,如果有人察觉,必定遭到诛杀,怎么办?” 宋江说道: “只管放心,我已经限定日期,一定会接回他们,与统领团聚。” 凌振道谢: “如果头领能这样周全,我即使死也能闭眼了。” 晁盖说道: “暂且安排筵席庆贺。” 第二天,厅上举行大聚会。 众头领饮酒的时候,宋江和众人又商议破连环马的计策。 正当感觉没有什么好办法的时候,只见金钱豹子汤隆起身说道: “小子没什么才能,愿意献上一计。” “除非得到这样的军器,和我的一个哥哥,才可以破得连环甲马。” 吴用便问道: “贤弟,你且说用什么样的军器?” “你的那个令亲哥哥是谁?” 汤隆不慌不忙,叉手向前,说出这样的军器和那个人来。 四五个头领直接前往京师,三千多马军全部遭遇毒手。 正是: 计划在京城擒拿恶人,谋略在皇宫捉住猛兽。 到底汤隆对众人说出什么样的军器,什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吴用使时迁盗甲 汤隆赚徐宁上山1 雁翎铠甲人稀见,寝室高悬未易图。 寅夜便施掏摸手,潜行不畏虎狼徒。 河倾斗落三更后,烛灭灯残半夜初。 神物窃来如拾芥,前身只恐是钱驴。 ~~~~ 雁翎铠甲很少有人能见到,在寝室高高悬挂不容易谋取。 半夜便伸出偷盗的手,偷偷前行不惧怕虎狼般的人。 河倾斗落已是三更之后,蜡烛熄灭灯残就在半夜初。 神物偷来如同拾芥草,前世只怕是个偷钱的驴。 当时汤隆对众头领说道: “我家祖祖辈辈以打造军器为生。” “先父因为这手艺被老种经略相公赏识,得以做延安知寨。” “先朝曾经凭借这连环甲马取胜。” “想要破阵,必须用钩镰枪才行。” “汤隆家传已经有画样在这里,如果要打造,马上就可以动手。” “汤隆虽然会打造,却不会使用。” “会使用的,只有我的姑舅哥哥。” “他在东京,担任金枪班教头。” “这钩镰枪法,只有他一个教头。” “他家祖传学习,不教外人。” “不管是在马上,还是步行,都有法则。” “使用起来真的是神出鬼没。” 话还没说完,林冲问道: “莫不是担任金枪班教师的徐宁?” 汤隆回应道: “正是此人。” 林冲说道: “你不说起,我都忘了。” “这徐宁的金枪法、钩镰枪法,真的是天下独一无二。” “在京城的时候,多次和我相会,较量武艺,彼此敬重欣赏。” “只是如何才能让他上山来?” 汤隆说道: “徐宁先祖留下一件宝贝,乃是镇家之宝。” “世上没有能与之相比的。” “过去我随先父去东京探望姑姑时,曾多次见到,是一副雁翎砌就圈金甲。” “这一副甲,披在身上,又轻又稳,刀剑箭矢不能穿透,人们都称作赛唐猊。” “很多贵公子要求看一眼,他轻易不肯给人看。” “这副甲是他的命根子,用一个皮匣子装着,一直挂在卧房中梁上。” “如果先把他这副甲弄到手,他就不得不来这里了。” 吴用说道: “如果是这样,有什么难的。” “这里有高手兄弟在,这次就派鼓上蚤时迁去一趟。” 时迁随即回应道: “除非没有这一样东西在那里。” “如果真的有,不管怎样一定会取来。” 汤隆说道: “你要是能盗来这副甲,我就负责把他骗上山。” 宋江问道: “你怎么去骗他上山?” 汤隆到宋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宋江笑道: “这个计策太好了!” 吴学究说道: “再用三个人,一起去东京走一趟: 一个去京城收买烟火药料以及炮内用的药材,两个去接凌统领的家眷。” 彭玘见了,就起身禀报宋江道: “如果能有一个人到颍州接我的家眷上山,实在是成全我的大恩大德。” 宋江就说道: “团练放心。” “请二位写信,我自然会派人去接。” 于是安排杨林,带着金银书信,带领伙伴前往颍州接彭玘将军的家眷。 薛永扮作使枪棒卖药的,去东京接凌统领的家眷。 李云扮作客商,一同去东京收买烟火药料等物品。 乐和跟着汤隆一起,又帮助薛永往来作伴。 一面先送时迁下山去了。 接着又叫汤隆打造一把钩镰枪做样子,让雷横提调监督。 原来雷横祖上也是打铁出身。 汤隆打造出钩镰枪的样子之后,让山寨里打造军器的照着样子打造,自然有雷横提督,不再多说。 大寨设了一个送别的筵席,当时杨林、薛永、李云、乐和、汤隆在筵席后便辞别下山去了。 第二天又送戴宗下山,去四处往来探听各路消息。 这里的事情一时难以说完。 这里先说说时迁离开梁山泊,身边藏了暗器、各种行头,在路上曲折来到东京,先找个客店住了下来。 第二天,进城后便打听金枪班教头徐宁家的位置。 有人指点说道: “进入班门里,靠东边第五家黑角子门就是。” 时迁转身进入班门,先看了前门; 接着又去看了后门。 只见是一带高墙,从墙里能望见两间小巧的楼屋,旁边是一根戗柱。 时迁看了一会儿,又去问街坊: “徐教头在家吗?” 有人回答道: “应该在里面值班还没回来。” 时迁又问道: “不知他何时回来?” 那人回答道: “直到晚上才回来,五更就要去宫里值班。” 时迁说了声“打扰”,就回到客店里,取了行头,藏在身边,吩咐店小二道: “我今晚很可能不回来,照看好房间。” 小二说道: “客官只管放心去办事,不会出差错。” 时迁进城后,吃了晚饭,又转到金枪班徐宁家左右查看,发现没有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看看天色黑了,时迁潜入班门里面。 这天晚上,天气寒冷,没有月光。 时迁看见土地庙后有一株大柏树,就用两条腿夹住,一节一节爬到树顶。 像骑马一样坐在树枝上悄悄观望,只见徐宁回来往家里去了。 又看见班里两个人提着灯笼出来关门,用一把锁把门锁了,然后便各自回家去了。 听到谯楼的禁鼓,已经转了初更。 只见: 角声刚传来吹奏三弄的声音,钟声早就转到初更。 云彩寒冷星斗没有光芒,露水散去霜花渐渐变白。 六街三市,只听到呼喊号子提铃的声音; 万户千家,各自关门闭户。 面对青灯学子攻读经史,拿着画烛佳人坐在绣床上。 这时迁见班里静悄悄,就从树上溜下来,转到徐宁家后门边,从墙上爬过去,不费半点力气。 看里面,是个小小的院子。 时迁趴在厨房外面张望,看见厨房下面灯还亮着,两个丫环还在收拾。 时迁从戗柱上爬到博风板边,趴在那里。 张望那楼上,看见那金枪手徐宁和娘子正对着坐在炉边烤火,怀里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时迁看那卧房里,发现梁上果然有个大皮匣子拴在上面。 卧房门口挂着一副弓箭、一口腰刀。 衣架上挂着各种衣服。 徐宁嘴里喊道: “梅香,你来给我叠衣服。” 下面一个丫环上来,就在侧手春台上先叠了一领紫绣圆领,又叠了一领官绿衬里袄子。 还有下面五色花绣踢串,一个护项彩色锦帕,一条红绿结子,还有手帕一包。 另外用一个小黄帕儿,包着一条双獭尾荔枝金带,也放在包袱内,把它放在烘笼上。 时迁都看在眼里。 大约到二更以后,徐宁收拾准备上床。 娘子问道: “明天去值班吗?” 徐宁说道: “明天正是天子驾临龙符宫,必须早起五更去伺候。” 娘子听了,就吩咐梅香道: “官人明天要起五更出去值班,你们四更起来烧热水,准备点心。” 时迁心里想: “眼看梁上那个皮匣子,盛铠甲就盛在里面。” “我要是趁半夜下手,倘若闹出动静来,明天出不了城,可就耽误了大事!” “还是等到五更再下手也不迟。” 听到徐宁夫妻两口上床睡了,两个丫环在房门外打地铺,房里桌上点着一碗灯。 那五个人都睡着了。 两个梅香一天侍奉到晚,精神困倦,也都睡了。 时迁溜下来,去身边拿个芦管儿,对着窗棂眼里一吹,把那碗灯早早吹灭了。 看看等到四更左右,徐宁醒了,就叫丫环起来烧热水。 那两个使女从睡梦里起来,看到房里没了灯,叫道: “哎呀,今夜怎么没了灯!” 徐宁说道: “你不去后面讨灯,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个梅香开楼门下胡梯发出声响,时迁听到后,就从柱子上一溜,来到后门边黑影里埋伏着。 听到丫环打开后门出来后,便去开墙门。 时迁就潜入厨房里,贴身藏在厨桌下面。 梅香讨了灯火进来查看,又去关门,然后来灶前烧火。 那个女使也起来生了炭火,然后上楼去了。 过了好久,水烧开了,梅香便捧着面汤上楼去了。 徐宁洗漱完,叫人烫些热酒上来。 丫鬟安排肉食炊饼端上楼去,徐宁吃完后,叫丫鬟把饭端给外面值班的人吃。 时迁听到徐宁下楼,叫伴当吃了饭,背着包袱,拖着金枪出了门。 两个梅香点着灯送徐宁出去。 时迁便从厨桌下出来,悄悄地上楼去,从槅子边一直转到梁上,然后把身体伏下。 两个丫鬟又关闭了门户,吹灭了灯火,上楼来,脱了衣裳,倒头就睡。 时迁听那两个梅香睡着了,在梁上把那芦管儿对着灯一吹,那灯又灭了。 时迁从梁上轻轻地解下皮匣,正要下来。 徐宁的娘子醒了,听到响声,叫梅香道: “梁上什么在响?” 时迁便立刻学老鼠叫,丫鬟说道: “娘子没听到是老鼠在叫?” “大概因为互相厮打,才有这般响。” 时迁便学老鼠厮打,溜下来,悄悄地开了楼门,慢慢地背着皮匣,下了胡梯,从里面一直开到外门。” “来到班门口,那值班的人要出门,四更就开了锁。” 时迁得了皮匣,从人群里趁着热闹出去了。 有诗为证: 狗盗鸡鸣出在齐,时迁妙术更多奇。 雁翎金甲逡巡得,钩引徐宁大解危。 ~~~~ 像鸡鸣狗盗这种事情出自齐国,时迁的巧妙手段更加奇特。 很快就获取了雁翎金甲,引诱徐宁从而极大地解除了危机。 且说时迁奔出城外,到客店门前,此时天色还没亮。 敲开店门,去房里取出行李,捆扎做一担儿挑了,结算了房钱,离开店肆,朝东便走。 走到四十里外,才去食店里生火做些饭吃。 只见一个人也撞了进来,时迁看时,不是别人,正是神行太保戴宗。 见时迁已经得了东西,两人悄悄地说了几句话,戴宗说道: “我先把甲送回山寨去,你和汤隆慢慢地来。” 时迁打开皮匣,取出那副雁翎锁子甲来,用一包袱包了。 戴宗拴在身上,出了店门,施展神行法,自己回梁山泊去了。 时迁却把空皮匣子明明地拴在担子上,吃了饭,还了打火钱,挑上担子,出了店门就走。 走到二十里路上,撞见汤隆,两个就进酒店里商量。 汤隆说道: “你只能依照我给你的这条路线走,路过的酒店、饭店、客店,门上若看到有白粉圈儿,你就可以在那店里买酒买肉吃。” “在客店之中,也可以顺便歇息。” “可以特地把这皮匣子放在显眼的地方。” “在离这里一段路程外等我。” 时迁依照计策去做了。 汤隆慢慢地喝了一回酒,便往东京城里来。 且说徐宁家里。 天亮了,两个丫鬟起来,只见楼门也开了,下面中门大门都没关。 慌忙在家里查看,所有的物件都在。 两个丫鬟上楼来对娘子说道: “不知怎么门户都开了,却没有丢失物件。” 娘子就说道: “五更里听到梁上响,你说是老鼠厮打,你且看看那皮匣子有没有什么事?” 两个丫鬟看了,只叫苦: “皮匣子不知哪里去了!” 那娘子听了,慌忙起来道: “快找人去龙符宫里报告官人知道,叫他早点回来寻找!” 丫鬟急忙找人去龙符宫给徐宁报信。 接连央求了三批人,都回来说道: “金枪班直接随驾去内苑了,外面都是亲军护卫把守,谁能进去?” “只能等他自己回来。” 徐宁的娘子和两个丫环像热鏊子上的蚂蚁,不吃不喝,慌作一团。 徐宁一直到黄昏时分,才卸下衣袍服饰,让当值的背着,自己拿着金枪,直接回家来。 到了班门口,邻居说道: “娘子在家中遭了盗窃,一直等着大人您回来。” 徐宁吃了一惊,急忙奔到家里。 两个丫鬟在门口迎上来,说道: “官人五更出去,却被贼人偷偷潜入家中,单单只把梁上那个皮匣子盗走了!” 徐宁听完,叫苦声从丹田底下一直滚到嘴角。 娘子说道: “这贼不知什么时候躲在屋里的?” 徐宁说道: “别的都不要紧,这副雁翎甲乃是祖宗传下来四代的宝贝,从来没有丢失过。” “花儿王太尉曾经出三万贯钱,我都没舍得卖给他,就怕日后行军打仗要用。” “生怕有什么差错,所以拴在梁上。” “很多人要看,我都推说没有。” “这次若是声张出去,白白惹别人耻笑。” “现在丢了,该如何是好?” 徐宁一夜没睡着,思量着: “不知道是什么人偷去了?” “肯定是知道我有这副甲的人。” 娘子想道: “可能是昨晚灭了灯的时候,那贼就已经躲在家里了。” “必然是有人喜欢你这副甲,拿钱向你买你不卖,所以派这个高手贼来偷了去。” “你可以央求别人慢慢追查,先别声张,不要打草惊蛇。” 徐宁听了觉得有理,天亮起床,心里烦闷。 怎么能看出徐宁烦闷呢? 正是: 凤落荒坡,尽脱浑身羽翼; 龙居浅水,失却颔下明珠。 蜀王春恨啼红,宋玉悲秋怨绿。 吕虔亡所佩之刀,雷焕失丰城之剑。 好似蛟龙缺云雨,犹如舟楫少波涛。 奇谋勾引来山寨,大展擒王铁马蹄。 ~~~~ 凤凰落在荒坡上,完全脱去了浑身的羽翼; 蛟龙处在浅水中,失去了颔下的明珠。 蜀王在春天因遗憾而啼哭红花,宋玉在秋天因悲伤而埋怨绿叶。 吕虔丢失了所佩戴的刀,雷焕失去了丰城的剑。 就好像蛟龙缺少了云雨的助力,又如同舟楫缺少了波涛的推动。 奇妙的计谋将徐宁勾引来山寨,徐宁将大展擒拿敌王的铁蹄之勇。 当天金枪手徐宁正在家中烦闷,早饭的时候,只听到有人敲门。 当值的出去问了姓名,进去通报: “有个延安府汤知寨的儿子汤隆,特地来拜望哥哥。” 徐宁听完,让人请汤隆到客位相见。 汤隆见到徐宁,磕头拜下,说道: “哥哥一向安好!” 徐宁回答道: “听说舅舅去世了,一是因为公务缠身,二是路途遥远,不能前去吊唁。” “也不知道兄弟你的消息,一直在哪里?” “这次从哪里来?” 汤隆说道: “说起来话长。”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时运不济,一直流落江湖。” “现在从山东直接来京城,专程探望兄长。” 徐宁说道: “兄弟先坐。” 便叫下人安排酒食招待。 汤隆从包袱里取出两锭蒜条金,重二十两,送给徐宁,说道: “先父临终的时候,留下这些东西,叫寄给哥哥做个念想。” “因为没有心腹之人,不曾捎来。” “这次兄弟特地到京城带给哥哥。” 徐宁说道: “感激舅舅如此挂念。” “我又不曾有半分孝顺之心,该怎么报答?” 汤隆说道: “哥哥别这么说。” “先父在世的时候,只是想念哥哥这一身武艺,只恨山高水远,不能见上一面,所以留下这些东西给哥哥做念想。” 徐宁谢了汤隆,还是收下了,并且安排酒食来招待汤隆。 汤隆和徐宁喝酒的时候,见徐宁眉头不展。 汤隆起身问道: “哥哥为何有些不高兴?” “心中可是有难以解决的事?” 徐宁叹口气说道: “兄弟不知,真是一言难尽。” “昨晚家里被盗!” 汤隆问道: “不知丢了什么东西?” 徐宁说道: “单单只偷走了先祖留下的那副雁翎锁子甲,又叫赛唐猊。” “昨夜丢了这件东西,所以心里不痛快。” 汤隆说道: “哥哥那副甲,兄弟也曾见过,确实很好。” “先父常常称赞不已。” “哥哥到底放在哪里,被偷了去?” 徐宁说道: “我用一个皮匣子装着,拴在卧室房梁上,不知贼人什么时候进来偷走的。” 汤隆问道: “是用什么样的皮匣子装着?” 徐宁说道: “是用一个红羊皮匣子装着,里面又用香绵裹着。” 汤隆假装吃惊地说道: “红羊皮匣子?” “是不是上面有白线刺着绿云头如意、中间有狮子滚绣球的?” 徐宁说道: “兄弟,你在哪里见到的?” 汤隆说道: “小弟昨晚离城四十里,在一个村店里买些酒喝,见个眼睛明亮的黑瘦汉子担子上挑着。” “我见了,心里也暗自想:‘这个皮匣子是装什么的?’” “临出门时,我问:‘你这皮匣子做什么用?’” “那汉子回答:‘原本是装甲的,现在胡乱放些衣服。’” “一定是这个人偷的了。” “我见那家伙腿好像受伤了,一步步挪着走。” “我们为何不去追赶他?” 徐宁说道: “要是能追上,那可不是天赐的造化!” 汤隆说道: “既然这样,咱们就不要耽搁了,赶紧去追吧。” 第五十六回 吴用使时迁盗甲 汤隆赚徐宁上山2 徐宁听了,急忙换了麻鞋,带着腰刀,提了朴刀,便和汤隆一起出了东郭门,放开脚步,向汤隆所指的那个方向赶来。 前面看到有白圈标记在壁上的酒店,汤隆说道: “我们先喝碗酒再赶路,顺便在这里打问一下。” 汤隆进了门坐下,便问道: “主人家,借问一下:有没有个眼睛明亮的黑瘦汉子挑着个红羊皮匣子从这里走过?” 店主人说道: “昨晚是有这样一个人,挑着个红羊皮匣子过去了。” “好像腿上摔了,一步一颠地走。” 汤隆说道: “哥哥你听,怎么样?” 徐宁听了,说不出话来。 有诗为证: 汤隆诡计赚徐宁,便把黄金表至情。 诱引同归忠义寨,共施威武破雄兵。 ~~~~ 汤隆用诡计骗得徐宁,于是拿出黄金来表达真挚的情意。 引诱徐宁一同归往忠义山寨,共同施展威武来击破强敌。 两个人连忙付了酒钱,出门就走。 前面又看到一个客店,墙壁上画着那白圈。 汤隆站住了脚,说道: “哥哥,兄弟走不动了,和哥哥就在这客店里歇息,明天早上再去赶路吧。” 徐宁说道: “我有官职在身,如果点名不到,官府必然会责难,怎么办?” 汤隆说道: “这个不用兄长担心,嫂嫂一定会为兄长找个理由。” 当晚,他俩又在客店里询问时,店小二回答: “昨夜有一个眼睛明亮的黑瘦汉子,在我店里歇了一夜,一直睡到今天小中午,才走了。” “嘴里只问去山东的路线。” 汤隆说道: “这样就可以赶上了。” “我们明天早上四更起来,一定能赶上,抓住那家伙,就有了甲的下落。” 当夜两个人歇息了。 第二天四更,两人起来,离开了客栈,又赶了一路。 汤隆只要看到墙壁上有白粉圈标记,就去买酒买食物,吃完后,便去问路,到处说的都一样。 徐宁心中急切想要追回那副甲,只顾跟着汤隆往前赶去。 看看天色又晚了,望见前面有一所古庙,庙前的树下,时迁放着担子在那里坐着。 汤隆看见叫道: “好了,前面树下那个,不就是哥哥装甲的匣子?” 徐宁见了,抢上前去,一把揪住时迁,喝道: “你这家伙好大胆!” “怎么盗了我这副甲来?” 时迁说道: “停,停,别叫!是我盗了你这副甲,你现在到底想怎么样?” 徐宁喝道: “畜生无礼,反倒问我想怎么样!” 时迁说道: “你先看匣子里有没有甲。” 汤隆就把匣子打开来看,里面却是空的。 徐宁说道: “你这厮把我这副甲弄到何处去了?” 时迁说道: “你听我说。小人姓张,排行第一,是泰安州人。” “本州有个财主,想要结识老种经略相公,知道你家有这副雁翎锁子甲,你不肯卖。” “他特地让我和一个叫李三的,我们两人来你家偷盗。” “财主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们一万贯钱。” “不想我在你家柱子上跌下来,闪了腿,所以走不动。” “我便先让李三把甲拿走了,只留下这个空匣子在这里。” “你要是想为难我,我到官府,只是拼命,就算打死我也不招,别想我指出别人来。” “要是肯饶了我,我和你一起去把这副甲讨回来还给你。” “不知你意下如何?” 徐宁犹豫了半天,拿不定主意。 汤隆就说道: “哥哥,不怕他跑了,只和他去讨甲。” “要是没有甲,就在本地官府告他。” 徐宁说道: “兄弟说得也是。” 三个人赶路,又到客栈里歇息了。 徐宁、汤隆监视着时迁,一起住宿。 原来时迁故意用绢帛包扎了腿,装作闪了脚。 徐宁见他又走不动,因此十分中只有五分防备他。 三个人又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再走。 时迁一路上买酒买肉赔罪,又走了一天。 第二天,徐宁在路上心里焦急起来,不知这人到底有没有甲。 有诗为证: 宝铠悬梁夜已偷,谩将空匣作缘由。 徐宁不解牢笼计,相趁相随到水头。 宝甲悬在梁上夜里已被偷,随便拿个空匣子当作理由。 徐宁不明白落入圈套,相随相跟走到水边。 三人正走着,只见路边三四个牲口,拽着一辆空车子,后面一个人驾车; 旁边一个客人,看着汤隆,磕头便拜。 汤隆问道: “兄弟为何到这里?” 那人回答: “在郑州做了买卖,要回泰安州去。” 汤隆说道: “最好。” “我们三个要搭车子,也要到泰安州去一趟。” 那人说道: “别说三个搭车,再多些也不计较。” 汤隆大喜,叫此人与徐宁相见。 徐宁问道: “这人是谁?” 汤隆回答: “我去年在泰安州烧香,结识了这个兄弟,姓李名荣,是个有义气的人。” 徐宁说道: “既然这样,这张一又走不动,都上车坐着。” “只叫车客驾车走。” 四个人坐在车子上,徐宁问时迁道: “你且说给我那个财主的姓名。” 时迁被逼得没办法,三番五次推脱不得,只得胡乱说道: “他是有名的郭大官人。” 徐宁又问李荣道: “你们泰安州曾经有个郭大官人吗?” 李荣回答: “我们本州的郭大官人,是个大户财主,专好结识官员来往,门下养着很多闲人。” 徐宁听了,心中想道: “既然有主人,必定不会有问题。” 又见李荣一路上说着些枪棒,唱几个曲儿,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天。 不再啰嗦。 眼看着到梁山泊只有两段路程那么远。 只见李荣叫车客拿葫芦去买些酒来,买些肉来,就在车子上喝三杯。 李荣拿出一个瓢来,先倒一瓢劝徐宁,徐宁一饮而尽。 李荣再叫倒酒,车客假装手滑,把这一葫芦酒都倒翻在地上。 李荣喝骂车客再去买些。 只见徐宁口角流口水,扑地倒在车子上了。 李荣是谁? 原来是铁叫子乐和。 三个人从车上跳下来,赶着车子,一直送到旱地忽律朱贵的酒店里。 众人把徐宁搀扶下船,都到金沙滩上岸。 已经有人报告了宋江,他和众头领便下山来迎接。 徐宁这时麻药已经醒了,众人又用解药给他彻底解了。 徐宁睁开眼看到众人,吃了一惊,就问汤隆道: “兄弟,你怎么骗我来到这里?” 汤隆说道: “哥哥听我说。” “小弟这次听说宋公明招揽四方豪杰,因此在武冈镇拜黑旋风李逵做哥哥,投奔大寨入伙。” “现在被呼延灼用连环甲马冲阵,没办法破解。” “是小弟献出这钩镰枪法,只有哥哥会使用。” “因此定下这条计策,让时迁先去偷了你的甲,又叫小弟骗哥哥上路,后来让乐和假装李荣,过山时,下了蒙汗药,请哥哥上山来坐首领的位子。” 徐宁说道: “都是兄弟害了我啊!” 宋江端着酒杯向前赔罪道: “如今宋江暂时住在水泊,专门等待朝廷招安,尽忠竭力报效国家,不敢贪财好杀,做不仁不义的事。” “万望观察可怜我这番真情,一同替天行道。” 林冲也来敬酒陪话道: “小弟也在这里,多次给诸位头领说过兄长品德高尚,望兄长不要推辞。” 徐宁说道: “汤隆兄弟,你骗我到这里,家中娘子肯定会被官府捉拿,怎么办?” 宋江说道: “这个不用担心,观察放心,只在我身上,早晚定会把家眷接来团聚。” 有诗为证: 钩镰枪法古今稀,解破连环铁马蹄。 不是徐宁施妙手,梁山怎得解重围? ~~~~ 钩镰枪这种枪法从古至今都很罕见,能够破解连环铁甲马。 若不是徐宁施展精妙的手段,梁山又怎能解除重重包围? 晁盖、吴用、公孙胜都来和徐宁陪话,安排筵席庆祝。 一方面挑选精壮的小喽啰学习使用钩镰枪法,一方面派戴宗和汤隆星夜前往东京接徐宁的老小。 不再啰嗦。 十天之内,杨林从颍州接到彭玘的老小,薛永从东京接到凌振的老小,李云买到五车烟火药料回寨。 又过了几天,戴宗、汤隆接到徐宁的老小上山。 徐宁见了娘子到来,吃了一惊,问她如何来到了这里,娘子答道: “自从你离开,官府点名你不到,我用了些金银首饰,只推说你患病在床,因此官府再没来召唤。” “忽然有一天,见汤叔叔拿着雁翎甲来说:‘甲已经夺来了,只是哥哥在路上染了病,快要死在客店里,叫嫂嫂和孩子快来探视。’” “这样把我骗上车子。” “我又不知道路,曲折辗转便来到了这里。” 徐宁说道: “兄弟,好是好了,只可惜把我这副甲丢在家里了。” 汤隆笑道: “我让哥哥高兴,打发嫂嫂上车之后,我又回去骗了这甲,诱骗了这两个丫环,收拾了家中应有的细软,装做一担挑在这里。” 徐宁说道: “这样的话,我们不能回东京去了。” 汤隆说道: “我还得让哥哥知道一件事:我在半路上碰见一伙客人,我便穿着哥哥的雁翎甲,涂花了脸,报了哥哥的名字,劫了那伙客人的财物。” “这时候,东京已经到处张贴文书捉拿哥哥。” 徐宁说道: “兄弟,你也害我不浅!” 晁盖、宋江都来陪话道: “要不是这样,观察怎么肯在这里住。” 随即安排房屋给徐宁安顿老小。 众头领一起商议破解连环马军的办法。 这时雷横监造的钩镰枪已经都完成了,宋江、吴用等人请求徐宁教众军兵学习使用钩镰枪法。 徐宁说道: “小弟今天会全部展示,训练众军头目,挑选身材高大强壮的人。” 众头领都在聚义厅上看徐宁挑选士兵,讲解那钩镰枪法。 不说山寨的人学了这种武艺,有句话说: 三千甲马,战斗时脑裂蹄崩; 一个英雄,见后魂飞魄散。 正是: 催促天罡来聚会,招引地煞共相逢。 到底金枪徐宁怎样演示钩镰枪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