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帝国兴亡史》 第1章 开篇想说的一些话 首先声明一下,在下就是某些人口中所谓的“宋吹”。 提到宋朝,一些人想到的是文明、富庶、繁华、美丽、文华昌盛,而另一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总喜欢揶揄抑或调侃它在军事上所谓的疲弱不堪,诸如“跪宋”、“大怂”。说这些话的人我真想看看他们穿越回去会如何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抵抗异族的铁甲洪流,想看看他们是如何的忠勇神武,真希望这些人的嘴炮能够把辽国人、金国人、西夏人和蒙古人打得跪地求饶。 纵览整个宋史几乎就是一部战争史,两宋三百一十九年总共十八位皇帝,这里面没有哪一位皇帝躲开了战争的威胁,就连在位时间仅有四年的和平皇帝宋英宗赵曙也被西夏的那位少年得子的短命皇帝李谅祚给震得龙躯一紧。 说到战争,再说说它的敌人。作为从五代的战乱中建立起来的帝国,宋朝立国之初的统一战争自不必说,而随后它的敌人分别是辽国、西夏、吐蕃、金国、蒙古。西夏和吐蕃的战力先抛开不说,其余的这三个国家在当时无一例外地不是如开挂一般地存在。 辽国和金国鼎盛时期的军力不但是亚洲最强,甚至可以说是世界最强,至于军力达到了人类冷兵器时代巅峰指数的蒙古就不消多说什么了。就是在这样的生存条件下,宋朝立国三百余年,在这个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我实在是不知道所谓的“跪宋”和“弱宋”是从何而来。 宋朝与辽国的和平是打出来的,不是买来的,要不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兄弟之国一说,参考石敬瑭的后晋和刘氏的北汉政权与辽国的关系。澶渊之盟签订之前,辽国人已是强弩之末且成了孤军深入之势。他们的前面是李继隆统帅的数以十万计的北宋禁军,而他们的后面则是由王超统领的十余万百战之兵。如果不是宋朝的皇二代(或者叫皇三代)宋真宗渴望和平且愿意用金钱换安宁,如果当时的皇帝换成赵恒的老子或他的大伯,那么包括萧太后以及耶律隆绪在内的辽国一众首脑都得集体下拜大喊饶命。 再来说金国。无可讳言的是,当时的金国与初建的南宋在军力上的确是不对等的,南宋是呈被碾压之势的。但是,随着吴玠在和尚原以及仙人关两次大败完颜宗弼之后,随着岳飞、韩世忠、张俊先后给予金军以重创之后,宋金两国已然成了并立之势,谁也没有把握吃掉谁。在此之后,无论是南宋的北伐还是金国的南征都基本上是无功而返,甚至还会被来个或大或小的清算。 在传统思维和印象里,南宋对金国所谓的弱势并非是在军事上,而是在政治上,原因在于那些文臣们患了软骨病。比如,在《宋史.奸臣传》里根本找不到影子的史弥远大人,为了答应金国人的议和条件毫不犹豫地把力主抗战的宰相韩侂胄杀害并将其人头送给了金国。别的不说,就凭这件事史弥远就足以永世与耻辱为伍。你想要和平无可指责,毕竟和平可以让千百万人免于战火的涂炭,但用这样的一种方式去换取和平实在是为人所不齿。 我知道这样说会有争议,很多人都说韩侂胄不是个东西,很多人都说史弥远杀韩侂胄是为了黎民苍生和国家稳定,在这一点上我不想争论什么。我不喜欢跟别人争论,但我会尊重别人的看法和意见,但绝不争论,而对于那些以历史本尊而自居的所谓饱读史书之人站在至高无上的高点所发出的尖酸刺耳的、傲慢的、粗鲁的言辞我更是懒得理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观,因为我们所处的角度和视野以及阶层都不尽相同。更重要的是,我们最初所接受和被灌输的历史理念和观念也不同,所谓先入为主,在这样的条件下就不可能有共识。历史烟云风云激荡,在千百年之后有人如果说他的观点和看法就是唯一的真相和真理并打击和挖苦别人的观点和看法,对于这样的人我没有必要浪费时间、精力和口水。 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南宋“熬死”了金国,当然,谁都知道金国是被蒙古搞死的,只不过南宋比它更能熬罢了。终于说到了蒙古——超级外挂蒙古,蒙古的扩张史就不在这里详述了。面对这个超级外挂,从宋蒙交恶到崖山之战,宋朝整整抵抗了蒙古四十余年,试问有哪一个被蒙古灭国的政权抵抗的时间超过了这个年限? 面对契丹人、党项人、女真人和蒙古人的铁蹄和屠刀,面对异族人的贪婪和凶残,两宋数以百万计的军人在金戈铁马的往来冲杀中、在箭矢如雨的城墙上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去扞卫国家和民族的尊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两宋的文明、繁华和富庶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这一点无可辩驳,但某些被他们所保护的兄弟姐妹们的后代又是怎么评价他们的呢?也不知道那些已经作古将近千年的大宋英灵们在得知某些后人对他们的戏谑和嘲笑之言时又会作何感想呢?我们的志愿军抵抗外敌并成功遏制住敌人的攻势和野心就是英雄,宋朝的将士们抵抗外辱血洒疆场就要被揶揄和调侃甚至是鄙视,于理何在? 关于两宋的历史,我一直在思考该从何时说起?是开国之祖赵匡胤的生平第一战说起吗?是北宋建立后的第一战说起吗?很遗憾,最后的答案都不是。 促使我写这个故事的人却不是哪位大宋的官家,而是《杨家将》里的杨业和潘仁美。既然我决定写这个故事的原因就在杨业和潘美身上,那么起点就从这两个人说起,也基于要给宋朝的开国之祖赵匡胤一个露面的机会,所以这开篇就从公元968年的北宋与北汉之间的太原之战说起。 第1章 北汉内乱 公元968年7月,偏居华北一隅的北汉遭逢国殇,他们那年仅四十三岁的皇帝刘钧在这个炎热的酷暑时节不幸驾崩。 刘钧这个人在历史上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知名度,至少你在教科书上看不到他的名字,但他的一个义子相信全中国的人几乎都知道,他的那个义子叫做刘继业。很陌生是吗?别急,这个刘继业还有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叫做杨继业,也叫杨业。不用怀疑,此人正是《杨家将》里的主人公原型。 皇帝一死,接下来最重要的事自然就是接班人的问题,而刘钧早就选好了这个人,甚至在他死前重病缠身之时,这个人就已经开始监国并行使皇帝的权力。这个人叫做刘继恩,但他不是刘钧的亲儿子,因为刘钧没有子嗣,而刘继恩本来也不是姓刘,他本姓薛,他是刘钧的亲外甥。也就是说,刘继恩的妈妈是北汉的正牌公主。 关系之所以如此复杂,问题就出在刘继恩的老爸身上,他的老爸有天无名鬼火突然无法抑制,于是就在一场家庭暴力中将他老妈给刺伤了。驸马爷搞家暴还让公主流了血,这一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了,这时候北汉的皇帝老儿还是刘继恩的外公刘崇,他肯定要为女儿出气。于是,刘继恩他老爸自知在劫难逃竟然很有自知之明地自个儿找了个风水好的地方把自己给怼了。 刘继恩这下就成了没爹的孩子,但很快他老妈就给他找了个爹,他的这个爹姓何,具体叫什么我没查到,就叫他何老爹吧。说点八卦:我个人很怀疑这位北汉的公主殿下很有可能搞了婚外恋,当然,我没有证据,只是怀疑。 在自己的老妈跟何老爹生下了一个儿子后,刘继恩和他的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刘继元没多久就成了一对没爹妈的孩子,因为公主殿下和她的第二任老公双双驾鹤西游。 这个时候,他俩的那位皇帝外公出手了:你俩小可怜不要怕,有外公在你们不会受苦的。这样,你们的舅舅刘钧正好到现在都还没有儿子,你们就做他的养子吧! 所谓福祸相依,这两个小孩儿怎么也不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他俩都会成为高高在上的北汉皇帝。也正是在做了刘钧的养子后,这两个一个本姓薛一个本姓何的孩子才有了在历史上被记录在册的名字:刘继恩、刘继元。 这下知道杨业为啥叫刘继业了吧?上面两位加上杨业,这三人都是刘钧名义上的儿子,都是刘家继字辈的。不过,很遗憾的是,刘钧其实也不姓刘,他不是汉人,而是沙陀族人,不管是后汉的开国皇帝刘之远还是北汉的开国皇帝刘崇,他们都是沙陀族人。没错,这俩皇帝其实是亲兄弟,刘之远的儿子刘承佑被杀之后,后汉大将郭威代汉自立为帝建立了后周,于是刘崇也在太原自立扛起了刘家的皇旗,因为地处北方,所以历史上就称他所建立的这个政权为北汉。 多说一句,同样都是刘钧的儿子,同样都是刘家继字辈的人,为啥名义上也是皇子的杨业就混得那么矬呢?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因为他本就是他老爹当年为表忠心而把他送到太原当质子的。对北汉的皇帝们来说,杨业就是看家护院的,能当个领兵的将军已经很够意思了。 再来说刘继恩。自己的真舅舅、假老爹死了,刘继恩以监国的身份当了北汉的新任皇帝。当皇帝了是不是该好好地庆祝一下并豪情万丈地坐在龙椅上指点一下江山呢?不,刘继恩没有这个闲情雅致,他面临的问题相当让他头疼。 当初在确立他作为皇帝继承人这件事上他就遇到了相当大的阻力。一来,他不是刘钧的亲儿子,二来,以宰相郭无为为首的某些大臣并不怎么看好他,三来,就连刘钧都对他没有信心。在病重之际,刘钧对宰相郭无为说道:“继恩这孩子非常孝顺,但他庸碌无才且懦弱,并非一个有济世之才的人,在我百年之后恐怕他不能经营好我的这个国家,这可如何是好啊?” 郭无为没有答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但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小心思。他本就不同意立刘继恩为储君,而在刘继恩监国期间两人也是相互看对方不顺眼。现在刘钧都快死了,他能说什么?叫刘钧把刘继恩给办了?与其如此,他还不如自己亲自去干这事。 简单说下郭无为。 郭无为,字无不为,号抱腹山人,早年于乱世中隐居于武当山潜心修道十余年 。结合他的人生经历来看,这人的偶像应该是唐朝的一代名臣加名道士李泌。 后周皇帝郭威取代后汉称帝之后,郭无为认定天下雄主已出,于是决定出世拯救天下百姓开创又一个王朝盛世。然而,现实很骨感,郭威不是刘备,郭无为也不是诸葛亮,反倒是他那一套纵横家的理论为后周宰相王峻所忌——也可以说是嫉,因为王峻担心郭威被其“蒙蔽引诱”而导致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受到削弱,于是他仗着自己是郭威的革命战友要求郭威赶走郭无为——注意,是要求,不是劝谏。 郭威照办,于是郭无为虽然愤愤难平但也只能收拾铺盖卷儿。可是,郭无为在此期间认识了一个今后将会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人物,据说两人还称兄道弟了,不过这种说法极有可能只是一些人的胡乱琢磨,他俩应该也就是几面之缘,顶多就是聊了几句话比较投机,因为这个大人物此时只是后周禁军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军官,甚至只是郭威贴身侍卫里的一个小班长。说难听点,也就是个拿着长枪在皇帝陛下郭威的殿外站岗的角色。 出了后周国门,郭兄上山平复自己的小情绪,没多久,时来运转,由于受到好友引荐,北汉皇帝刘钧三顾茅庐终于请到了这位当时的“诸葛亮”出山。就此,郭无为扶摇直上九万里,最后成了北汉的二当家,其权力和地位仅次于刘钧。 郭无为和刘继恩的矛盾有多深呢?简而言之,就是双方都欲将对方除之而后快。皇帝对决宰相,而且是你死我活的那种对决,这情节想想都刺激。按理说,这种局面大多都是皇帝获胜,但在郭无为看来自己的胜算很大,因为早在刘钧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他就成了大宋潜伏在北汉政权里的一位超级间谍。 还记得前面说的那位后周禁军里的小班长吗?郭无为现在已经公鸡变凤凰了,而当时的那位后周禁军小班长更是了不得,他倒是没变凤凰,而是变成龙了——他的名字叫做赵匡胤。 此时的郭无为早就与赵匡胤暗通款曲了, 而且赵匡胤还给他派来了两个助理,一个叫侯霸荣,一个叫惠璘。 侯霸荣之前就是后汉的军官,在一次战斗中他被宋将王全斌俘虏。准确说不是俘虏,而是投降,而且还得了个官。但是,很快他就跑了,跑回了北汉。一时间,他被当成了忠君爱国的典范,但北汉国内只有郭无为知道这事背后是怎么回事,侯霸荣就是赵匡胤派来给他当助理的。于是,趁着这个树立英雄的热乎劲儿,在郭无为的操作下,侯霸荣成了北汉皇宫的一名宫廷供奉官,成了皇帝的近卫侍从。 惠璘这个人就没这么多弯弯绕了。他是以北宋叛逃将领的身份进入了北汉,实则也是赵匡胤派来的间谍,就连《宋史》也毫不讳言地指出惠璘乃谍者。他虽然是来协助郭无为搞事情的,但也有北宋皇帝特派员的意思。郭无为也把惠璘给安置在了皇宫,也成了一名整天待在皇帝身边的一名宫廷供奉官。 这就是郭无为不害怕刘继恩的理由之所在:我大权在握,你一个毛头小子能奈我何?况且你身边的近侍都是我的人,我想要你的小命只是分分钟的事。再者说,我有大宋皇帝在背后撑腰,你要是好好听话咱们这日子就接着过,你要是敢轻举妄动,我就干掉你然后以北汉全境投降大宋,如此一来我就会成为大宋一统天下的大功臣。 这些事刘继恩肯定是不知道的,他确实想干掉郭无为,但郭无为的势力和根基都不是他一时间能够撼动的,之前他就想过要把郭无为调出京城,但最后没能成功。如此,刘继恩就更加地寝食难安,郭无为就像是顶在他背后的一把刀,他无论如何都想着要拿掉这把刀。于是,他想出了一招明升暗降的办法,他将郭无为加封为司空,这个头衔足够尊贵但实权一点也没有。刘继恩想以此一步步地拿掉郭无为手里的权力,直到最后将其一举拿下。 就是这个举动给刘继恩招来了杀身之祸。郭无为是老江湖了,刘继恩这一招他当然是知道其厉害之处,刘继恩已经对他下手了,而他如果不想坐以待毙的话就必须采取行动。与此同时,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件让郭无为很有底气的事发生了,这件事让北汉上下举国震动。 早在刘钧刚死的时候,北宋皇帝赵匡胤就命令卢怀忠领兵屯驻洺州,意图对北汉动武,而在刘继恩继位不久之后,赵匡胤正式下诏出兵讨伐北汉,原因只有一个:我曾对刘钧承诺过,终我此生都不会对北汉动武。可是,现在刘钧死了,但继承他皇位的竟然是他的养子刘继恩,他刘钧有那么多骨肉兄弟,可为什么皇位却传给了他的养子?这里面肯定有阴谋,我要为刘钧、为他的兄弟们、为北汉的老百姓讨回公道。 不管这个理由有多么的义正辞严或者有多么的不要脸,但宋朝的大兵们真的是出动了。 赵匡胤命令他的结义兄弟北宋昭义军节度使、同平章事李继勋为河东行营前军都部署,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党进为副帅,宣徽南院使曹彬为都监,由此三人率领一路大军直扑北汉都城太原。同时,他命令建雄军节度使赵赞为汾州路都部署,绛州防御使司超为副帅,隰州刺史李谦溥为都监,此三人为另一路大军进击北汉。在这两路大军之前出发并为此次北征充当先锋主将的人是棣州防御使何继筠,怀州防御使康延沼为大军都监。 李继勋、党进、曹彬、赵赞、李谦溥、何继筠、这些人无一不是北宋开国时期的勇将名将,宋军这一次出征的具体兵力不详,但看这个将军阵容应该人数也不少。 赵匡胤的命令是要尽可能快地赶到太原城。为什么要快?因为面对刘继恩亮出的刀子,郭无为准备跟他进行最后的决赛了。先杀掉或控制住刘继恩,然后宋军恰到时候地兵临城下,在此局面下,不管北汉国内有多么大的反对力量,不管这些人心里有多么的不情愿,但这些人都得在宋军的刀枪面前低下头颅。 遗憾的是,千算万算终究敌不过天算,郭无为计划得很好,或者说他和赵匡胤配合得很好,但是他们都没料到刘继恩竟然率先举起了屠刀,而他的目标就是郭无为。 第2章 暴力青年 在把郭无为的宰相职权给剥夺了之后,刘继恩觉得铲除这个权臣的时候到了。公元968年9月的某天,刘继恩在宫中大宴群臣以及北汉宗室子弟。这个酒宴其实只是个幌子,就像千年之前的项羽一样,刘继恩这回摆了个鸿门宴,他要对付的人就是郭无为。遗憾的是,他和项羽一样没能在这个宴会上干掉自己的敌人,而比项羽更可悲的是刘继恩反而在这一天被他的敌人给干掉了。 贵为当朝司空的郭无为这一次竟然没有给皇帝面子,满朝的公卿大臣和宗室子弟都来了可就缺了他这个当朝的司空大人。很有可能的是,郭无为通过潜伏在刘继恩身边的卧底已经提前很久就知道了刘继恩欲在这天的酒宴上摘掉他的脑袋,要不然他不会不来,更不会出现接下来马上就要发生的事。 刘继恩已经图穷匕见,郭无为必须采取行动了。当然,在原计划里他现在还不到动手的时候,因为宋朝的大军现在还在来太原的路上,可事关性命他哪里还能忍得住。在得知刘继恩要干掉自己的时候,郭无为急得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我该怎么办?就算我今天不去,可我从此就能躲过这一刀吗?宋军还没到,如果我现在杀了刘继恩,后面的摊子怎么收拾?还有,我该怎么杀他?直接带人冲进皇宫吗? 郭无为在自己的家里来回打转。最后,他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立即干掉刘继恩! 我之所以要说郭无为是提前很久就知道了刘继恩的计划也是基于这里面的各种谋划和操作程序:郭无为先是不去赴宴,而后又派人杀了刘继恩,再然后他又带人把杀掉刘继恩的人给杀了,如此他反倒成了平乱功臣。最后,他又拥立刘继恩的弟弟刘继元继位,他就此又有了拥戴之功。这一系列的事件和步骤都安排得天衣无缝和巧妙,而这显然不可能是郭无为急中生智来回转几个圈就能够想出来的。 回头来说刘继恩的酒宴。 郭无为没来,这让刘继恩很郁闷,但这也没啥关系。他是皇帝,那就多留郭无为一天老命好了,明天再杀也不迟。就此,刘继恩举杯畅饮,喝得那叫一个爽不可言。 酒宴结束之后,刘继恩进入勤政阁休息。醉酒的人自然是一心只想倒头大睡,但刘继恩不知道的是这将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喝醉,因为他很快就将命归西天。 杀他的这个人就是之前从北宋跑回来的“爱国英雄”侯霸荣。刘继恩进去不久,兴许都还没有躺下,这时候侯霸荣带领十几个手持利刃的刺客闯了进来,同时他们还迅速地关闭了殿门从而让刘继恩逃无可逃。 黑衣人的闯入让刘继恩猛然惊醒! 即使还处在醉酒状态,可看见眼前这种情形还是让刘继恩瞬间就知道大事不好了,他的本能让他一边奔逃一边大喊救命护驾,可侯霸荣以及这十来个凶神恶煞本就是他的护卫,此时连神仙都救不了他的命。 刘继恩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四处躲闪,而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力气都用来围着一道屏风转圈,可这十来个人还是把他给堵住了。刘继恩甚至还来不及求饶就已经被冰凉的利刃给刺进了身体,致命的一刀是侯霸荣给他的,侯霸荣一刀刺入了他的胸口,不久前还至高无上的一代帝王就此极其悲惨地被他的侍卫们乱刀砍死。 需要提到的一点是,关于侯霸荣刺杀刘继恩,史书上有两种说法,一种就是郭无为指使侯霸荣刺杀刘继恩,就是我上面分析的那种,一种就是侯霸荣这次行动完全纯属个人行为,他意图通过杀掉刘继恩向赵匡胤讨功。不过,后面这种说法和推论我个人认为不可信,也立不住脚。现在大宋的军队还没来,整个太原城还是在北汉的控制之下,你侯霸荣杀了刘继恩之后怎么提着刘继恩的脑袋去领赏?他想走出皇宫都很难,侯霸荣有这么蠢吗?而且,他真想独占此功就不怕他的战友兼上级郭无为跟他翻脸?就算他是一介武夫没什么脑子,可独自击杀当今的皇帝,然后带着人头出城去找宋朝的大军,再到开封去找赵匡胤讨赏,这种事或许只有脑子发育不健全的人才会干吧? 侯霸荣杀了刘继恩之后,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处理刘继恩的尸体就听见外面喊杀声震天。 谁啊?郭无为! 郭无为带领人马已经杀到了勤政阁外面,他们要来护驾。什么?皇帝已经死了!那好,那我们就不护驾了,我们现在要讨贼! 怎么会这么巧?如果不是郭无为指使侯霸荣弑君,郭无为怎么会把时间卡得如此的恰到好处?相信此时的侯霸荣已经心如死灰。如果他真是郭无为派来行刺刘继恩的,那么他此时定然会大骂郭无为的祖宗十八代,但这没有什么用。不管是他自己想杀刘继恩还是他受了郭无为的指使,他现在都注定了会被千刀万剐。弑君之罪,这是要灭满门的!即使不清算他的弑君之罪,可郭无为这时候也要杀人灭口! 刘继恩的勤政阁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史料里说郭无为最后是派人搭梯子上去才干掉了侯霸荣。如此看来,刘继恩的勤政阁还是很高大的,要不然就是侯霸荣上了房顶。当然,这是玩笑话,如果侯霸荣果真上了房顶只需集合一队弓弩手就足矣,何需爬楼梯? 侯霸荣就这样被干掉了,一切如郭无为所愿,他诛灭了乱贼,他对国家是有大功的。接下来,郭无为要做的就是为北汉立一位新皇帝。 新皇帝人选很快就出来了,他正是刘继恩的同母弟弟刘继元。这有什么问题吗?兄终弟及不是很正常吗?可是,别忘了刘氏宗族里面比刘继元更年长更有资格更有能力继承皇位的人大有人在,但郭无为怎么就偏偏选了刘继元?因为他是只可爱的、听话的、恭顺善良的小白兔。在这之前,刘继元留给人们的印象就是如此,他整日一门心思地钻研佛经佛法,北汉的鸿胪卿,同时也是郭无为的政友外加前五台山的高僧继颙就和他在私下里打得火热。 郭无为没怎么费脑子就决定把刘继元抬出来,在他看来这只小白兔很好控制,可他错了,所有认识刘继元的人都错了,他们都被刘继元的表象所蒙骗了,隐藏在刘继元那副和善虔诚的面容之下的是一个狠毒、绝情且暴虐的灵魂。 刘继元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向辽国求援,在此之前他的哥哥刘继恩已经这样做了,但现在的形势逼得他不得不再次求援,他希望辽国人快点过来,因为此时的宋军早已经杀入北汉境内了。 刘继元下令北汉的侍卫都虞侯杨业以及马进珂领军扼守团柏谷意图阻挡宋军的攻势,而北汉军队这次的监军大人非常的有分量,此人就是北汉的枢密使大人马峰。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北汉的这位枢密使大人决定亲自出马打头阵,他带领人马主动向宋军迎了上去。 在一个叫洞过河的地方两军相遇了。北汉的监军大人兼枢密使大人马峰同志此时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在这样的领导带领下,北汉的大兵们个个都表现得无所畏惧。他们的对手是此时已经四十七岁的宋军主将何继筠——这个曾经在自己的青壮年时期就硬碰硬地击败过契丹军队并在后来又跟随一代雄主周世宗北征幽燕于百井道大破敌军的北宋猛将。 两军相接,面对人数比自己少的宋军,北汉军队只是在交战的初期占据了那么一丁点的心理优势,而这点可怜的心理优势还只是他们的自以为是,因为宋军根本就没把他们太当回事。开国之初的宋军是整个中原乃至于是整个华夏大地战斗力最为强悍的军队,即使是在面对辽国的铁骑时他们也毫不畏惧且毫不吃亏。 随着战局的进行,北汉军队在这支强悍的宋军面前渐渐力不能支,而宋军则杀得兴起。北汉军队没多久就实在是顶不住了,他们败了,然后开始没命地奔逃,何继筠和他手下的宋军则尾随在他们的身后对其一顿毫不留情地追杀。此战,宋军斩杀北汉军两千余人,缴获军械铠甲无数。 马峰战败的消息传来,后方的杨业也决定撤兵。北汉的第一道防线已经被宋军轻易地突破,杨业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被宋军吃掉,毕竟何继筠的后面还有李继勋率领的宋军主力。随着杨业的撤离,整个晋中平原就此一马平川,北汉人只能在太原城里坚守待敌。 这就是刘继元刚一登基就不得不面对的险恶形势。但是,这个对佛法深有研究的年轻人并没有慌乱,在向辽国发去紧急求援信后他开始分步骤地清除异己。他先是决定将自己的一帮舅舅给一锅端了,这些在血缘上是他舅舅但在伦理上是他叔叔的刘氏皇族在此后的几个月里被他杀得一干二净。这还不算完,刘氏宗族里面所有能够威胁到他皇位的人也都被他杀了,这里面只有一个人幸免遇难,那就是他那个傻子舅舅刘铣。当然,史书上说刘铣是装傻,但不管怎样他在这场宗室的大清洗事件中活了下来。 没有别的原因,刘继元做这些只为巩固他的皇位。要知道他的哥哥刘继恩刚死的时候,这帮刘氏子弟个个都蠢蠢欲动想要当皇帝。 那好吧!你们这帮刘氏的宗族子弟不是也想当皇帝吗?那我就把你们全杀了,看这下还有谁会觊觎我的皇位? 也不知道这时候的刘崇如果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他恐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当初对这个外孙的疼惜竟然会让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们全都翘了辫子。 这也还没完,刘继元在这之后又把他看不顺眼的大臣和武将们也杀了干净。无论是谁,只要敢于顶撞他或违逆他的意志,那就得去死,而且是满门抄斩! 就此,整个北汉的大臣和子民都安静了——他们被这个佛教徒的突然变身给吓傻了!一直都吃斋念佛且满嘴仁慈友爱的佛门大师突然间就成了杀人恶魔,这事谁见了不会惊掉下巴? 第3章 兵临城下 刘继元这个人真的很值得说道一番,在他身上有太多的东西值得玩味。 刘继元很小就没有了父母,尽管他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尽管他有一个贵为皇帝的养父,然而这些很明显都不能让他感到温暖,所谓的人伦之乐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更是不曾有过多少体会。 史书里不会有关于他童年以及少年时期的成长记录,但这些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一个本姓何的孩子,没有爹妈,身边还有一个本姓薛的同母哥哥,两人硬生生地挤在一堆刘姓皇族子弟的中间,这怎么看都显得不伦不类。虽然他的老爹是皇帝,但恐怕当时谁都不会相信他们哥俩有一天也会成为皇帝,而在刘氏一门的权贵子弟那里他们肯定没少受人白眼。 这样的成长环境让刘继元很小就懂得了隐忍和谦卑,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成长过程中所遭遇的一切“不公正”待遇,但在当时他只能选择默默地承受和忍受,或许他也反抗过挣扎过,但最后的结果指定是他输得一败涂地。于是,刘继元选择了与世无争的生活方式和态度,可埋藏在他心里的怨恨不但从未消失,而且还随着时间的累积变得越发浓烈。 童年的生活环境和遭遇对一个人整个人生的影响是决定性的,有的人用尽自己一生的时间也无法治愈人生早期的心理伤痛和创伤,而有的人这一生都受益于早期的滋养。很遗憾的是,刘继元属于前者。 有朝一日权倾在手,杀尽天下负我之人——有些人是这样说的,而刘继元则是这样做的。除了父母早亡,后人无法知道刘继元早年具体都受到过哪些黑暗阴影的侵袭,但史料里记载了一件事:他的妻子因为犯错而被刘钧的老婆——也就是当时的皇后郭氏责罚,后来他的妻子患病不起最后亡故,于是刘继元把这笔账记在了自己的养母身上。在他登基称帝不到一百天的时候,也就是围困太原的宋军刚一撤军,刘继元便命人将自己的养母、此时已经是北汉皇太后的郭氏给勒死在了自己养父刘钧的灵前。 如此所为,除了让人震惊之外还会让人想到什么? 有一个事实:古今中外类似于刘继元这样的人数不胜数,就在我们的身边也是如此。他们被人欺负而默不作声甘愿忍受,没有人在乎他们的诉求,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存在以及他们的价值,他们安静地仿佛独立于世俗之外的生存着,可他们其实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也有自己的爱憎喜恶,他们也渴望被尊重,他们也有自己的欲望甚至是壮丽的梦想。但是,他们一直都在沉默寡言地生活着。直到有一天他们让我们猛然震惊,或是就此默默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后者不足为奇,他们的人生就是一笔平淡无奇的流水账,很快被人所遗忘,但那些让我们震惊的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以荣耀和成功或是以杀戮和暴力等其他的极端方式。 隐忍或者叫蛰伏,然后突然爆发,如火山喷发一样让人震惊。当这种人爆发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得不为之而侧目。姜太公如此,韩信如此,司马懿如此,柴荣也如此,甚至连马加爵也是如此。当然,刘继元更是如此。 就在昨天他还是一个满嘴和满身都是仁义慈悲的大好青年,一个人见人爱的十佳青年,而且还是新任皇帝的弟弟且位居首都市长的高位,如此形象就连识人无数的老人精郭无为都被他给骗了。郭无为以为这是一个软柿子,立这个年轻人当皇帝他就能更好地把控朝政继续把北汉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刘继元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司空大人,你没看错人,我刘继元绝对会是一个合格的甚至是北汉有史以来最为出色的皇帝,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期望和厚爱! 面对刘继元的大开杀戒,郭无为肯定是傻眼了,但他完全不必害怕,刘继元很清楚自己能当上皇帝都是他郭无为的功劳,于是郭无为很快又成为了手握实权的北汉宰相,而且刘继元丝毫没有要加害他的心思。此时的刘继元不会知道自己的哥哥是怎么死的,他只知道郭无为对他有恩,所以他要报答郭无为乃至于无限制地信任他感激他。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有仇必报的人通常也是有恩必报,说好听一点就是——恩怨分明,而刘继元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所谓做贼心虚,在刘继元刮起的血雨腥风面前,郭无为还是心虚了。刘继恩的突然翻脸以及刘继元的突然雄起让他之前的计划全部泡汤,而宋军又马上就要攻到太原了,此时的他可谓是焦头烂额。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件事的发生更是让他胆战心惊! 怎么了?赵匡胤给郭无为派来的那位特派员先生惠璘在听说宋朝的大军快来太原的消息后竟然跑了!主动跑去找宋军了! 也不知道他为啥要跑,是被佛门弟子刘继元的大变身给吓着了吗?还是说他担心宋军破城之后会把他给误杀了呢?抑或是他有重要情报要亲自说给何继筠或李继勋听呢?这些无从查证,但可惜的是他没跑了,他在半道上被北汉的边军给截住了,而且还被认了出来:这不是先帝爷身边的惠璘大人吗?你打扮成这样是要去干嘛啊?你不会是想要去投靠宋朝吧? 于是乎,惠璘又被押送回了太原。刘继元得知此事下令把这件事交给他的大恩人郭无为全权处理。郭无为被这事给吓得浑身冷汗直流,如果惠璘这小子是个软骨头把什么事都给招了,那他郭无为肯定死定了,可他又不能杀惠璘灭口,毕竟惠璘是大宋派来的特派员,于是郭无为随即就让人把惠璘给放了。这时候跳出来一个叫李超的北汉军官,他向枢密使马峰指控惠璘是个奸细,郭无为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了这事,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李超直接就给砍了脑袋。 也有说法是郭无为把惠璘和李超都给杀了,但我认为他不可能杀惠璘,尽管这会让他暂时性地更安全,但从长远来看这样做对他没有什么好处。从这件事中也不难看出在这段时间里郭无为的权力和地位以及他在刘继元那里所受到的信任是多么的令他人感到遥不可及,甚至连作为枢密使这种高官的马峰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违逆他郭无为的意志。 事实上,郭无为这是一步险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尽管他权势熏天可他想把所有知情者都杀了显然不太现实。正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事就被刘继元身边的亲信太监卫德贵给知道了。但是,卫德贵并没有轻举妄动,郭无为在这次的灭口行动中具体都干了什么无从查证,但应该是没有留下什么对他明显不利的把柄,也正是因为如此卫德贵才没有采取行动打倒郭无为。原因很简单,郭无为现在是刘继元的第一大红人,他卫德贵还不至于只是凭借一点的蛛丝马迹就向郭无为公开叫板。 对于郭无为来说,虚惊一场之后他现在又可以放松一下神经了,尽管现在大宋的军队现在已经攻进来了。 何继筠的大军到达太原地界后马上就又跟北汉军队交上了火。也许是见宋军的前锋兵力不怎么多,北汉人便主动出城来找何继筠干架,但结果仍然和上次一样,他们甚至是比上次败得更惨。这一次北汉人不仅连他们的两名领兵主将张环和石赟被宋军给活捉,而且还给宋军在战场上留了五百余的战马作为买路钱。德胜后的宋军趁势直追,但北汉人打仗不怎么行可运动神经却很发达,他们一顿猛跑进了城,宋军竟然没有追上。太原城的城门就此给关上了,宋军的大兵们在脑袋被碰了一头的大包后怒不可遏,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主意,他们一把火把太原城的延夏门给点燃了。当然,这门最后肯定是没烧坏,顶多就是点了一堆火,要不然宋军就已经就此进城了。 刘继元听到宋军杀退了北汉兵,他大怒,于是他决定派遣自己的皇宫禁卫军出去让何继筠见识一下他的厉害。北汉的殿直都知郭守斌领内直兵出战,这群旌旗鲜明、衣甲耀眼的仪仗部队跟着郭守斌就出了城。何继筠手下的这群宋兵正在气头上无处发泄,眼看这群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北汉禁军出来了顿时两眼大冒火星,他们就像饿狼一样向北汉禁军扑了上去。北汉的仪仗队哪里见过这样的敌人,但老大郭守斌亲自督阵肯定是要跟宋军干一场。 两军就此杀成了一片,短兵相接之后双方陷入缠斗,眼看自己这边快要顶不住了,郭守斌于是亲自上阵冲了上去,但悲催的是他这次头上没有带主角光环,一支流箭飞过来正好扎在他的身上,他是否落马不得而知,但北汉禁军这边就此军心浮动。老大都挂彩了,咱们还打什么打?郭守斌也是没奈何,他又不是夏侯渊或者韩常那样的猛男,这个时候他只知道自己好疼,最后他只好带着自己的弟兄往城里跑。郭大人倒是跑了,可后面为他挡枪眼的弟兄们却死在了太原城下。 太原城的大门又关上了。何继筠只是先锋,他只能野战而没有大举攻城的能力,这边北汉人把大门一关,他就只能在下面干瞪眼。不过,很快李继勋率领的庞大军团就来了,太原城上空就此战云密布。 宋军并没有马上攻城,因为赵匡胤不想蛮干,他想智取,李继勋的大军只是要起到一种威慑作用而已。至于如何智取,赵匡胤早就想好了——不知道他通过什么途径把四十多份的官爵委任状送到了郭无为手里。这是赵匡胤给北汉的四十多位高官的委任书,包括北汉的皇帝刘继元在内都有封赏。赵匡胤封郭无为为安国节度使,封刘继元为平卢节度使,而包括北汉枢密使马峰在内的其余高官也都被封了大官。 看上去皇帝和宰相居然是一个级别的官职,实际上并非如此,同样是当市长,上海和铁岭能一样吗?刘继元的平卢节度使比郭无为的安国节度使肥多了! 赵匡胤的意思很明显,只要你们投降,从此一生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第4章 无功而返 面对赵匡胤派人送来的这一大堆册封诏书,郭无为陷入到了长久的沉默和思考之中。 宋军终于是杀到太原了,而赵匡胤的封官诏书这时候也到手了,如他郭无为所料,赵匡胤没有亏待他,而且这个安国节度使也可谓是名副其实——但前提是北汉真的就此投降了。对于赵匡胤给自己的官职,郭无为没有意见,赵匡胤给刘继元的官职他也没有意见,可对于其余的那一大堆封官诏书他不但有意见,而且意见很大。 赵匡胤的意思很明确,他希望郭无为能把这些诏书分别送到北汉的高官们手里,如此就会彻底瓦解北汉朝廷的这帮大佬们死硬到底的斗志和决心。大宋和北汉的实力对比只要是个脑子健全的人就都知道孰弱孰强,而北汉被大宋吞并也是迟早的事,与其死扛和大宋打生打死还不如乖乖地投降还能就此为华夏的统一事业贡献一份绵薄之力,而且还能继续当大官,对于北汉的这些公卿大臣来说就此投降宋朝是有大利而无小害的。 至于所谓的忠义名节,很抱歉,恕我孤陋寡闻,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有多少人是像杨业那样忠于自己君王的硬汉。 郭无为经过一番考量之后做了一个决定,他只把自己和刘继元的封官诏书留下了,其余的都被他藏了起来:贫道我一把年纪辛辛苦苦地整日担惊受怕地给大宋皇帝当奸细,到头来大功告成却还要便宜你们这帮什么也没干的人,真是岂有此理!凭什么啊?我和刘继元吃肉你们喝汤也就算了,可你们竟然也要跟着吃肉,做梦! 这就是郭无为,这就是道行高深的武当山道长,所谓性格决定命运,郭无为的行为生动地诠释和演绎了这句话。吝啬?小气?或许都有,但我觉得在郭无为的行为真的体现了一个人视野和格局大小的重要性,他能做到宰相实在是天赐之福,如果是在大宋他绝无可能成为国之宰辅。我甚至可以说,郭无为的这个行为在根源上决定了北宋此次征伐北汉的成败。 有句广告词相信很多人都听说过: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如果郭无为也能明白这句话的精髓,那么相信他当时应该不会干这种傻事。如果他能把这四十多个北汉高官全部策反了,策反一半也行,如此一来北汉还能挺得下去吗?他刘继元再残暴能把这么多高官都杀了吗?他真的傻到会去当孤家寡人光杆司令吗?更何况,一边是杀掉所有主降的大臣当个孤家寡人,最后城破之后成为孤魂野鬼,一边是在群臣的压力之下老老实实打开城门,然后去当个令人眼红的平卢节度使,两种选择他刘继元会选哪一个不言自明了吧?可是,郭无为偏偏没这样做,赵匡胤想以北汉群臣之力让刘继元屈服,可如果他郭无为能以一己之力招降了刘继元,那他的功劳得多大啊?如此一来,他这个未来的安国节度使是不是又要再加点别的头衔呢?比如,同平章事?想到这些,郭无为定然是心潮起伏不可抑制。 当然,郭无为这样做可能也有另一个考虑,如果这些大臣多数都是死硬派,必须得暴打一顿才肯屈服,那么他现在把这些诏书摆出来会不会被群起而攻之继而身首异处呢?不过,这只是另一种可能性的分析,至于郭无为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就这样,郭无为带着赵匡胤给刘继元的封官诏书去见了刘继元。他以为自己只要把赵匡胤的诏书拿出来,那刘继元也会像他那样怦然心动继而心花怒放地就此降了大宋:我郭无为都心动了,他刘继元难道不会心动吗?对抗是死路一条,投降就是荣华富贵,刘继元又不傻,他肯定会投降。 事实证明郭无为实在是太小看刘继元了,他再次在识人这方面被刘继元绊了跟头。他以为刘继元这个暴力青年会在更为暴力的宋军面前低头,可一个残酷地把自己的宗室杀得血流成河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自己的筋骨都完好的情况下向自己的敌人投降呢? 暴力只会让没有见识过暴力的软骨头屈服,但对于刘继元这个从小就活在阴影里人来说,黑暗和死亡不是他的敌人,他不恐惧这些,他早就已经与黑暗和死亡和谐共处,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刮起过血雨腥风且大权在握的皇帝了。谁的年少不轻狂?有了这份轻狂再加上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再加上一颗本就暴力刚烈的灵魂,刘继元在面对城外大宋的暴力团伙时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屈服。 能够让暴力屈服的只能是更强的暴力,刘继元不是软骨头,他吃硬不吃软,唯有被征服才能让他屈服。可是,现在他所遭受到的暴力对他来说只是挠痒痒,顶多是被划破了一个口子而已。因此,面对郭无为的劝降,刘继元拒绝了。他拒绝的另一个理由就是辽国已经答应派兵支援我们了,只要我们在太原顶一阵子,到时候内外夹击宋军必败。 诡异的是,刘继元这时候依然没有猜忌郭无为,反倒是觉得郭无为是在为他着想并无背叛他的意思。可是,刘继元身边的宦官卫德贵却不会这样想,前有惠璘出逃事件,这时候郭无为又来劝降刘继元,他就此认定郭无为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可他还是没有跟郭无为翻脸,原因就在于此时的刘继元依然无比信任郭无为。 除了自身的性格因素以及辽国愿意为其撑腰以外,刘继元不愿意就此轻易投降的另一个原因很有可能是孟昶。 后蜀的这位末代皇帝在成都向宋朝投降以后被带到了开封,赵匡胤不但早就在开封城里给他造了一片超豪华的别墅群,还给了他一大堆耀眼的官职和头衔:检校太师兼中书令、秦国公。令人不解的是,孟昶七天之后突然就死了,没多久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成了赵匡胤的后宫新欢。 有种说法是赵匡胤搞死了孟昶,原因就在于他看上了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这位迷倒了赵匡胤的蜀川妹子有多迷人不得而知,但看这个名字就知道非比寻常,别的漂亮女人都用花来形容,可她是花蕊! 不管怎样,花蕊夫人最后确实被赵匡胤收入了后宫,但我在这里只想说一下孟昶的母亲——那位出生于太原的后蜀李氏太后。得知孟昶死亡的消息,这个被赵匡胤尊敬地以国母相称的老太太表现得很坚强,她没有流泪,而是以酒洒地祭奠自己的这位命运多舛的儿子,而她接下来的话则让人瞬间泪崩:“吾儿国亡却不能死于社稷,懦弱贪生以至于在开封受辱,我之所以忍辱偷生只是因为你还活着,如今你已亡故,那我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李太后绝食三日而亡。 同样是皇帝,对比一下赵匡胤给刘继元和孟昶的官爵,一个是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再封秦国公,另一个却只是节度使,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刘继元肯定觉得自己被深深地鄙视了,而且孟昶投降后几天就死了,连自己的老婆都被赵匡胤给收编了,赵匡胤不但要了他的国,要了他举国的金银财宝,还要了他的老命和女人,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刘继元还会重走孟昶的老路吗?如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刘继元为何会拒绝投降了。 接下来的局势就陷入了僵局之中。赵匡胤本以为城外有大军兵临城下,城内有四十多份官爵委任书,如此北汉就可以落入他的手中,可他没有料到刘继元这个年轻的暴力狂会拒绝投降。 赵匡胤的头就此变大了,郭无为的头也大了,但头最大的还是李继勋。赵匡胤是叫他来接收太原甚至是整个北汉的,可现在这情形哪里像是来捡便宜的?刘继元不投降,辽国人又在赶来的路上,他现在该干嘛?攻城还是傻等?攻城这个事难度实在是太大,历史可以证明,从古至今太原城都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无论是英明神武的赵匡胤、赵光义兄弟俩,也无论是后来强悍善战的完颜宗翰还是凶悍的板垣征四郎,太原城都让他们啃得满嘴是血。这些强极一时的人物尚且如此,他李继勋能例外吗?傻等吗?等着刘继元开门投降抑或等着辽国人杀过来以后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 史书上并没有令人信服的资料证明李继勋曾经下令对太原城展开过声势浩大的攻城行动,也就是说李继勋很有可能选择了按兵不动。终于,在等待中他等来了辽国人即将迫近的消息,宋军的士气这时候已经被漫长的等待所耗尽,而辽国人气势正盛,北汉人得知援兵将至更是士气大振,如此下去李继勋的这支大军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 于是,李继勋下令撤军,他们赶在辽国人到来之前全员撤走。北汉人没敢追,可能是之前被打怕了,可等到辽国人的铁骑大军到来后他们立即勇气百倍。双方组成联军追击宋军,但这时候指定是追不上了,可他们还是杀入宋朝境内,随即便攻陷了晋、绛两州,然后他们将这两座城池的人畜财物劫掠一空,这是一次彻底的可以代号为“鸡犬不留”的军事行动。 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消息传入开封,赵匡胤先是大怒,继而又恼又愧。这口恶气他实在是咽不下去,他暗自发誓一定要报复,一定要让北汉和辽国付出代价。 顺便说一句,宋军前脚刚走,刘继元后脚就命人把他的养母、北汉的皇太后郭氏给勒死在了刘钧的灵柩之前。 第5章 大辽帝国 公元969年2月,在李继勋撤离太原仅仅三个月之后,赵匡胤决定再次征讨北汉。这一次他不再是小打小闹,他决心以举国的精锐之师去灭掉北汉,而且这次征讨北汉的宋军主帅也不是一般人,而是他自己。没错,曾经在沙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宋开国之君在多年未曾亲临战场之后决定自降中军领兵出征,赵匡胤这一次要御驾亲征! 赵匡胤首先命令潘美和党进为大军先锋再次直扑太原,随后他正式下诏御驾亲征。他让自己的弟弟赵光义留守国都开封,然后又命昭义军节度使李继勋和建雄军节度使赵赞领军奔赴太原,而大军的第三梯队则是由他本人所率领的主力军团。 当然,有一个问题是赵匡胤不得不去思考的,那就是如何阻击辽国人。宋军上次攻打北汉之所以会无功而返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辽国的军队突然杀到了太原城下,这一次他以如此规模的军力去攻伐太原,辽国人那边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即使他是大宋的皇帝,即使他带着千军万马,但辽国人是不会因此而被吓倒的。 为此,赵匡胤命令上次攻打北汉时宋军先锋主将何继筠为石岭关都部署,让他屯兵阳曲县负责阻击辽军。位于太原偏东北方向的石岭关距离太原极近,这里也是由北而来的辽军救援北汉的必经之路。另外,为了防备辽军从幽州方向驰援北汉,赵匡胤又命他早年的另一位结义兄弟、时任北宋彰德军节度使的韩重赟为北面都部署,义武军节度使郭延义为副都部署,由此二人负责阻击可能来犯的另一路辽军。 在大军向太原进发的路上,赵匡胤途经韩重赟的防区,于是韩重赟跑来见驾。赵匡胤自然是一顿好酒招待自己的这位结义大哥并在席间对韩重赟说道:“辽国人知道我亲征太原必定会出兵,而且会路过你的防区,他们肯定以为我们在镇州和定州没有防备,你在那里屯兵设防,等到辽国人来了你再突然出击必能出其不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赵匡胤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尤其是辽国更是让他颇费了一番心思,但赵匡胤所不知道的是辽国那边此时已经是鸡飞狗跳了,因为他们的那位把辽国上下搞得天怒人怨甚至是亡国迹象都开始显现的辽穆宗耶律璟——又叫耶律述律死了,堂堂的辽国皇帝在半夜里被他的厨子、伺候他洗漱搓澡的仆人以及近侍共六人给合伙杀了。 辽穆宗耶律璟这个人可能很少有人听说过,但说一个他的对手肯定很多人都知道——周世宗柴荣。在耶律璟当上皇帝后的第九年,也就是辽国应历九年(公元959年),柴荣率领大军北征辽国意欲收复被石敬瑭献给辽国的燕云十六州,这可把耶律璟给吓了个半死。 说来也是有趣,耶律璟的老爸耶律德光(耶律阿保机的次子)当年从石敬瑭手里得到了燕云十六州,可这时候柴荣却要让他父债子还。柴荣的大军先是迫降了宁州,然后几乎没怎么费刀兵就以泰山压顶之势迫使辽国的守将献出了军事价值和意义极为重要的三关:益津、瓦桥、淤口三关,次月,后周又得瀛州和莫州两地,兵锋直指幽州城。 柴荣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了辽国的三州三关之地,耶律璟面对柴荣的进攻竟有了不管不顾的想法,他认为那些地方本来就不是契丹人的地盘,柴荣要拿就让他拿走好了。我不知道这是否属实,如果是真的,那这个耶律璟对当时的汉人来说真的是一位国际友人。很遗憾,就在这个时候,之前以雷霆万钧之势南征北战的柴荣突然病重不起,于是后周的大军撤军了,虚惊一场的耶律璟也得以继续过他那悠闲无比的小日子。 接下来,我们就来梳理一下辽国的这些皇帝们。 耶律阿保机的大名就不用说了,相信每个上过初中的人都知道这个人,但他的老婆大人述律平就值得说一下了。拜影视剧和小说所赐,辽国的萧太后可谓是大名鼎鼎,但实际上述律平这个辽国的首任太后才是真的开创辽国太后之威名先河的人,她不但经常与他的老公一起商议军国大事,而且还曾经领兵御敌且大胜,而在他老公死后她的所作所为更是直接决定了辽国之后的历史走向。 耶律阿保机死后,述律平临朝摄政,她有三个儿子:长子耶律倍、次子耶律德光、三子耶律李胡。按理说皇太子耶律倍继承皇位是无可争议的,可述律平不喜欢自己的长子,因为这个耶律倍虽然也是骑射精通且能跃马杀敌,可他一点也不像个纯正的契丹人。他喜欢汉人的诗书礼乐,而且还是个画家,还会医术,另外还精通阴阳学,还会翻译经书,耶律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可把他的老妈给气得要死,这哪里还像个契丹族的汉子? 反观她的二儿子耶律德光,这个人跟随自己的老爹常年东征西讨且战功赫赫,她觉得这样的人才配当辽国的皇帝,可辽国的大臣们却有不同意见。述律平才不管这些,而且她现在的头等大事也不是马上立新皇帝,而是巩固她的权力和地位。为了示威同时也是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进而攥牢手中的皇权,述律平干了一件让后来北汉的暴力青年刘继元自愧不如的事。 依照辽国的习俗,皇帝死了得有人陪葬。耶律阿保机这边还尸骨未寒,述律平便对一大堆之前跟随耶律阿保机作战的将军们说道:“先帝对你们都不薄,现在他死了,你们想不想他啊?” 下面这些人也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问,但答案肯定是可想而知的,将军们一边抹眼泪一边齐声说想,而这可就中了述律平的圈套了。述律平不动声色地说道:“既然你们都这么想念先帝,那就去地下陪他吧!” 就此,这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们轻而易举地被她给干掉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述律平像发神经似的以类似于此的操作方式杀了好些他看不顺眼的辽国大臣,她要么是问这些大臣想不想先帝,要么就是她想让某个大臣给她已经死去的老公带句话。这个恶婆娘如此恶搞也真的称得上是创意非凡。 某天,这种事轮到了之前颇受耶律阿保机器重和赏识的辽国汉族大臣赵思温头上。可是,赵思温是个机灵鬼而且他也不想这样窝囊地死去。面对述律平递过来的死亡请帖,他一咬牙决定要挣扎一下,于是他拒绝给此时已经远在西天的耶律阿保机带话。 述律平很从容地说道:“你跟先帝关系那么好,走得那么近,当年先帝还给你敷药治伤,你怎么可以不去陪他呢?” 赵思温一听这话顿时大喜,他没有想到精明强干的述律平竟然会犯这种错误,他昂首说道:“要说与先帝亲近,恐怕我们这些人里面谁也比不了你,如果太后你去了,那我们肯定全都没二话也都跟着一起去。” 这听起来像是在说相声或是演小品,笑点低的人可能会笑场,但当时的气氛显然是异常的紧张。赵思温这话一出,相信在场的辽国大官们无不痛快异常,无不佩服赵思温的思维敏捷和胆量过人,可赵思温也是就此走在了刀刃之上,述律平完全可以在一怒之下命人砍了他赵思温。可是,这事的结局却很意外。 一阵沉默之后,述律平说道:“本来我是想给先帝陪葬的,但我的孩儿们还小,我就用这只手去陪先帝吧!” 说完,述律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自己的那把锋利无比的佩刀把自己的一只手给砍了! 就此,述律平不再以这种理由杀人了,而赵思温也活了下来,但她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另外说一句,她所谓的儿子们还小其实完全就是个笑话,她的长子耶律倍这时候二十八岁,次子耶律德光二十五岁。如此年岁还是小孩子? 等到自己的威信建立起来且辽国的朝政在她的管理下终于稳定之后,述律平开始给辽国选皇帝。由于拥护和支持皇太子耶律倍的人几乎都被她给杀光了,所以这次皇帝选举其实也没有什么悬念了,但述律平一定要在这件事情上给自己立一块牌坊。 她把所有大臣都召集起来,对他们说:“现在我的长子和次子就在你们跟前,他们谁来当皇帝就由你们说了算,你们决定选谁就去牵他的马辔头。” 这还用选吗?恐怕只有想死的人才会去牵耶律倍的马吧? 就这样,耶律德光成为了继耶律阿保机之后辽国的第二位皇帝。有耶律倍这样的人在,耶律德光怎么都觉得自己的皇位不安稳,即使耶律倍去了自己的封国也不能让耶律德光放心。面对母亲和二弟的监视与防范,丢了皇位本来就很不爽且觉得很受侮辱的耶律倍怎么说也是个有自尊的人,他受不了这种窝囊气,于是他跑了,他只带了书经和他宠爱的小老婆,大老婆和孩子全留在了辽国。当时的后唐皇帝李嗣源以天子仪仗迎接了他,还给他赐名李赞华,后来又为他改名为李慕华。 多说一句,千万不要以为耶律倍就是个良善和气之人,史称其嗜杀且好饮人血,经常把身边的漂亮美眉拉过来用刀在她们的身上划一条口子,然后他就上来吸血,而仆人一旦让他不顺心就动不动来一个炮烙之刑。 再来说耶律德光。他是个好皇帝——对契丹人来说是这样,他的功绩和贡献完全不逊色于他的老爹。在他的治理下,辽国荡平了四周一切敢于与其作对的势力,但要说到他当政时期最能影响中国历史的大事就必须要说燕云十六州。 在中国历史上几乎尽人皆知的石敬瑭当年面对后唐末帝李从珂的步步紧逼决定造反,为了必胜他便暗通辽国,他提出的条件是:只要辽国肯派兵帮他灭掉想要干掉他的后唐皇帝李从珂,那么等到他石敬瑭做了皇帝之后就会把燕云十六州送给辽国。 耶律德光大喜。这种买卖太划算了,于是他带着人帮石敬瑭干掉了李从珂。事后,石敬瑭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诺,燕云十六州成了辽国人的地盘。 燕云十六州,不管是在小说里还是在影视剧里,有关于这一时期的那些故事中总会出现这五个字。这是一个地理概念名词,其范围包括今天的北京、天津以及河北和山西北部地区,这里不但有富庶一方的华北平原,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太行山和燕山山脉,最最重要的是,这里有长城。燕山、太行山、长城,这些是中原王朝抵御北方游牧民族侵袭的天然和人工屏障,守住这里就是守住了中原腹地。反之,这些地方如果被北方的游牧民族所控制,那中原腹地就时刻都处在草原民族的铁骑大军的威吓之下。这里就像是一把锁住了中原门户的大锁,而辽国人得到燕云十六州之后这把锁就掌握在了他们的手中,他们随时都可以破门而入。 这把锁让后来的柴荣、赵匡胤和赵光义都为之而抓狂不已,他们终此一生都在想着把这把锁给夺回来,但无一例外地都没能成功,这造成了后来的高粱河之败、雍熙北伐的失败以及北宋最后的覆灭。 可以说,燕云十六州就是中国北方的一个战略制高点,谁占据了它就意味着掌握了战略的主动权,进可攻退可守。进攻自然没什么可说的,辽国人只要想进攻就可以居高临下利用他们的骑兵在广阔的华北平原上纵横驰骋,进而席卷中原大地。至于防守,宋朝的大兵们如果想去攻占燕云十六州那就得先在平原上跟辽国的铁骑先较量一番,输了就得滚回去,赢了还得继续赶路,然后跋山涉水发起仰攻。但是,你们可得小心了,说不定在半路上就会被漂浮不定的辽国骑兵把粮道给你们劫了,比如曹彬的遭遇。 恐怕当时的人们没有谁会想到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事实:那就是自公元936年辽国占据燕云十六州起,直到公元1368年徐达率领北伐大军光复大都为止,这块土地被辽国、金国和蒙古先后统治了总共432年! 石敬瑭没蹦跶几年就翘了辫子,他的儿子石重贵当了皇帝之后突然雄起了一把,他先是杀了后晋境内的辽国商人,然后秣马厉兵准备跟辽国人开战。耶律德光大怒,他领兵亲征灭了后晋,然后他不想走了,他想当中原人的皇帝。可是,形势逼得他不得不走,面对辽国人野蛮的杀戮和掠夺,中原大地上的人民相继揭竿而起,就此遍地烽火,再加上后晋各地拥兵自重的藩镇都不怎么鸟他,耶律德光只好打道回府。 这个契丹大酋长死在了回程的路上,地点就在今天的河北栾城,具体的地方叫做杀胡林。这个名字够霸气吧?没错,就是因为他死在了这里,所以当地的人们才给这个地方取了这个名字。在他临死之前,他总结出了自己之所以会失败的原因——朕此行有三失:纵兵掠刍粟,一也;括民私财,二也;不遽遣诸节度还镇,三也。 总结一下就是:我们契丹人到了中原就知道烧杀抢掠,以至于搞得民不聊生遍地反抗,而我又没有派遣将领镇守四方,所以我们才会失败。 不幸的是,他醒悟得太晚了。如果他早点醒悟,恐怕历史上就不会有宋朝什么事了。 耶律德光一死,军中一帮亲王权贵和将领决定拥立永康王耶律兀欲为帝。这个耶律兀欲不是别人,他是耶律德光的侄子,就是耶律德光的大哥耶律倍的儿子。耶律倍出逃之后,耶律德光将耶律兀欲带到了自己的身边且视同己出,其关怀程度之深连他的亲儿子都比不上,放眼古今中外,这样的好叔叔还真的是难找。 这帮辽国勋贵之所以要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因为前面说到的那位述律平皇太后其实早就给耶律德光找好了接班人,但那人不是耶律德光的亲儿子,而是她述律平的亲儿子——耶律德光的三弟耶律李胡。此时的耶律李胡是辽国的皇太弟兼天下兵马大元帅,名副其实的皇帝接班人。可是,耶律李胡不得人心,从行为上来看他才是三个儿子当中唯一继承了述律平“优良”基因的人,就连杀人都整得比他老妈更具有行为艺术之美,他心情不爽就拿人撒气,方式和方法就是拿着小刀在人的脸上搞行为艺术,而他大怒时就将人投水里淹死或者扔到火里烧死。辽国上下无不对其心生怨恨,但又无可奈何。 述律平和耶律李胡的残暴让辽国的这帮大臣们无不胆寒,这次耶律德光死了,如果述律平再搞一次集体陪葬,那他们恐怕都跑不了。保命要紧,于是,耶律兀欲在他们的拥立下成为了辽国的第三位皇帝。 耶律李胡和他老妈当然不干了,这不是在造反吗?老太太叫他小儿子带着军队去抢皇位,但可惜的是这些人根本不是常年在外征战的辽国主战兵团的对手,暴力小王子耶律李胡败了。回去之后,他跟他老妈再次集结军队准备跟耶律兀欲死磕到底。 双方的大军在今天内蒙古巴林右旗附近隔河相望,耶律兀欲这边是辽国的百战精兵,而他奶奶和叔叔那边是辽国的留后部队,但他们手里有人质,耶律兀欲以及拥立他当皇帝的这帮大臣们的家眷们被老太太和暴力小王子带到了战场上。 小子,怎么样?打吗?我们可能是打不过你这个小辈,但如果我们输了,你们就等着给自己的妻儿老小收尸吧! 我很有理由就此怀疑天龙八部里耶律洪基遭遇反叛的情节是借鉴了这段史料。 就此,辽国上下面临着一场足以让辽国天崩地裂的火拼。如果这场火拼真的干起来了,那么辽国估计也就衰败了,他们在历史上的定位顶多也就是一个加强版的突厥汗国。可就在这个时候,挽救辽国的人出现了——耶律屋质。 具体的过程就不说了,反正在他的斡旋下,述律老太太和她的小儿子妥协了,耶律兀欲成为了掌控辽国大权的皇帝。在其当政的五年时间里,辽国反叛不断,一帮宗室亲王和大臣先后被杀。公元951年9月,在祭拜了一番自己的父亲耶律倍之后,耶律兀欲大宴群臣,他喝得酩酊大醉就此入帐酣睡。紧接着,刘继恩的命运在他的身上被演绎了一番:辽国宗室子弟耶律察割和耶律呕里僧率领自己的一帮喽啰们持刀冲入他的御帐,一代辽国皇帝就此于醉酒中被砍死于乱刀之下。 就在这时,上次拯救了辽国的那个男人再次拯救了辽国——还是耶律屋质。他于乱战之中跑了出去,然后迅速调集周边的军队平乱。之后,他和一帮辽国重臣又拥立耶律德光的儿子耶律璟为辽国皇帝。也就是说,这个耶律璟是上任皇帝耶律兀欲的堂兄弟。 前面已经提到过耶律璟,这里就不再过多地介绍。不过,有些话在这里还是要说的。耶律璟在位十九年,期间仍然是叛乱不断,杀戮不断,这人不像他老爹耶律德光,反而更像是他的三叔耶律李胡。此人生性残暴,他听信女巫的话,取人胆做长生药,而关于他的滥杀事迹简直可以说是罄竹难书。他当皇帝之后,在史书的记载里不是每天他如何理政,而是他某天又杀了谁。他杀大臣、杀宗室、杀仆人、杀近侍,只要是他看不顺眼或是惹怒于他的人都得死,而他杀人的方法也很多:将人用烧红的铁器活活烫死,用铁梳子把人活活刮死,乱刀砍死,用火烧死,砍手断足,钝器砸死,腰斩,打碎牙齿,用刀割嘴,乱棍打死,把尸体扔到野外让野兽分食。他还爱喝酒,喝酒之后更是借着酒劲胡乱杀人。可笑的是,他还经常让大臣给他提意见,这实在是有些恶搞,谁敢给你这个杀人魔王提意见啊? 民间以及后世称呼耶律璟为“睡王”,这是一个典型的夜游侠,白天睡觉晚上玩通宵。人们说他有三大爱好:喝酒、打猎、睡觉,但我觉得应该加上一个“杀人”。奇怪的是,这人不好女色,也无子嗣,因此有人说他在那方面可能有先天性的问题,但这个只是猜测。 公元969年2月,就在赵匡胤准备再次攻打北汉之时,耶律璟带着人到怀州(今天内蒙古巴林右旗境内)打猎游玩,这一天他的状态很好,亲手射杀了一头大熊,这可把他高兴坏了。晚上,他设宴狂欢,他也毫无意外地再次喝得很尽兴。这一年,耶律璟三十九岁,他的生命也就此定格在了三十九岁,定格在了这一晚。 关于他被杀的具体原因,史书里没有详细的记载,据说是他在半夜里突然嚷着要厨子把那只被他射杀的熊给煮了吃了,见等了许久都没做好,暴脾气的他就说要杀人,于是厨子们就彻底抓狂了,耶律璟身边的那些服务员也跟着一起抓狂了。半夜里,耶律璟的仆人们总共六人一起上阵把他给剁了。 喝酒误事,辽国的皇帝们以及刘继恩甚至包括赵匡胤都为这句话做出了生动而又惨烈的诠释! 耶律璟终于死了,辽国的大臣们心里高兴得很但却不得不表现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第二天黎明时分,耶律兀欲的次子耶律贤带人赶到了行营,面对耶律璟惨不忍睹的尸体,耶律贤是痛哭流涕。随即,群臣拥立他为新任辽国皇帝。 耶律贤是耶律倍的孙子,上上任皇帝耶律兀欲的次子,也是杀人狂魔耶律璟的侄子和养子,耶律璟和他父亲耶律德光一样,他把这个侄儿当成自己的亲儿子来培养。从此以后,辽国的皇帝全部出自耶律倍的子孙。这位辽国开国的皇太子殿下自己没当成皇帝,但他的后人在这方面填补了他的所有遗憾。 耶律贤的名气也不是很大,但他老婆的名气可就大到没有天际了。他的老婆叫做萧绰,小字燕燕,又名萧燕燕,也就是在后世的小说和影视剧里如雷贯耳的萧太后。需要说明的是,耶律贤能当上皇帝其拥立之臣里面就有萧燕燕的父亲、辽国北府宰相萧思温 。 请注意,萧思温是地地道道的契丹人,别被他的姓氏和名字所误导了。辽国的三大家族里面除了皇族耶律氏,另外两个就是后族萧氏和汉人韩氏。关于后者,后面会有出场露面的机会。 另外再多说一句,别骂石敬瑭是汉民族的败类,他没有这个资格,因为他是沙坨人,不是汉人。 第6章 太祖亲征 赵匡胤对韩重筠交代了阻截辽军南下的事宜之后便向太原进发。当大军行至潞州(今山西长治)境内时却被迫停了下来,这一停留时长达十八天,而原因就是大雨。 此时正是北方的二月,在这个时节中原大地基本上还看不到什么春天的迹象,甚至这个时候来一场雪都不足为奇,但连续十余天大雨倾盆的现象着实令人不可思议。这场雨有多大并没有详细的记载,但可以想象的是,灭国大战在即大军却停留了半个多月,而且这支军队还是自唐朝裂变以来中国战斗力最为强悍的军队,如果不是极端恶劣的气象和地理条件,他们是绝不会在此停留如此之久的时间。 在此期间,宋军抓获了一名潜入营地的北汉间谍,这人被带到了赵匡胤的面前。赵匡胤问他北汉都城太原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人的回答以及应对堪称教科书级别。 这人回答:“太原城的百姓早就对刘继元的统治深恶痛绝,他们天天都在期盼着陛下的车驾早日出现在太原城下,见你一直不来他们都对你有意见了,都在骂你每天到底在干啥呢?” 这话不是拍马屁,但赵匡胤听了之后却比被人拍了马屁还要高兴,他哈哈大笑,然后还给这人发了一套新衣服让他滚蛋了。 赵匡胤这边被大雨给困住了,先期出发的曹彬和李继勋等人这时候也同样被大雨给困住了,但此时的他们早已经杀入了北汉境内,而且在这场大雨来临之前宋军还迫降了杨业的卫队指挥使陈廷山。 同上次一样,面对宋军的大举进犯,北汉这边再次派出了杨业和冯进珂率兵进至团柏谷进行抵御,但与上次所不同的是,他们这一次根本没有抵抗就一路跑回了太原。杨业这次退兵的原因并非是他胆怯了,而是自己的底裤被宋军给看到了。 杨业派出自己的卫队指挥使陈廷山率领三百人侦查敌情,可悲的是,陈廷山这伙人一头就跟李继勋的大军主力遇上了。在实力差距如此明显的情况之下,陈廷山当机立断决定当一回好汉和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带领这三百人向李继勋投降了。宋军这下对杨业的兵力部署和实力自然是一清二楚,而且再加上李继勋的大军实力远高出自己,于是杨业这才率部后撤直奔太原,可他一回到太原刘继元就以畏敌怯战之名而将他的兵权给解除了。 雨不会一直下,十几天后,李继勋的大军拔营继续向太原挺进。 要想抵达太原城下,宋军得首先过汾河这一关,因为当时的太原城在主体呈南北纵贯之势的汾河以西的位置。对于北汉的大兵们来说,阻止宋军越过汾河就是保卫太原的第一战,如此一来,汾河桥就成了双方角力的焦点。 当宋军抵达汾河之时,之前从团柏谷主动撤军并被刘继元罢免了兵权的杨业这时候已经整军列阵于汾河桥前。大战在即,作为北汉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名将,刘继元也不得不再次把他给抬了出来抵御宋军。尽管仍然是实力悬殊,但这一次杨业不能再退了,他的背后就是他所保护的国都太原城,而他的皇帝此时就在城上看着他以及他手下的这些士兵。 这一次的汾河桥争夺战宋军方面不再有上次攻击汾河桥的猛将何继筠,他此刻正在阳曲县等着跟不久之后必将到来辽国人死磕,但开国时期的宋军可谓是猛人如云,不但领兵的将军们如此,就连普通的士兵也是悍勇异常,而这一战更是让一个人从此声名鹊起,他的名字叫做荆嗣。 荆嗣,河北冀县人,五代至北宋初年的勇将荆罕儒的从孙,具体出生年不详,此时的他只是北宋禁军控鹤军里的一名年轻控鹤卒。 北宋初期的禁军绝不是后来北宋仁宗朝时期衣甲鲜亮、步伐整齐的仪仗兵,本着“收天下之精兵于禁军”的原则,赵匡胤将全国各地符合条件的精壮男子收于禁军队伍中,然后再精中选精组成自己的侍卫亲军。知道控鹤军是为何物的人应该知道想要成为一名控鹤卒是有多么的不容易,尤其是北宋初期的时候,这些人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汉。 这时候的杨业早已是声名远扬,杨无敌的名号在北汉可是叫得那一个叮当响,无需置疑的是他手下的这些人也是颇有战斗力的,况且他们是“为国而战”,他们的身后就是他们的父老乡亲以及妻儿老小。 双方就此在汾河的东面展开了激战。一边是誓死不退,一边是信心满满地想要给对手一点颜色瞧瞧,一边是金刀杨无敌治下的北汉精锐,一边是北宋禁军里的皇帝近卫军。一轮厮杀下来,在控鹤军的不断冲击和切割之下,北汉军渐渐力不能支,最后他们退向了汾河桥,而杨业这时候也对此是无可奈何,大军的集体败退让他根本无法制止。 眼看北汉军开始溃退,宋军自然是得势不饶人,他们在后面一阵猛追。作为主将,杨业的大将衣甲在溃散的队伍里是那么的耀眼夺目,荆嗣张弓搭箭就朝他射了过去,幸亏这个时候还显稚嫩的荆嗣其箭法还达不到在动荡的战阵之中百发百中的娴熟地步,要不然后世的杨家将传说就无从谈起了。这一箭没有射中杨业,倒是把杨业身边的一个护卫骑兵给当场射翻在地。 杨业这下跑得更快了,宋军也是马不停蹄地死命地追,大有要将北汉军赶尽杀绝的意思。危急时刻,杨业的一些部下选择了光荣和伟大,他们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代价阻击了宋军的追兵并让杨业进了太原城。 杨业前脚进城,后面的宋军也追了上来,可是已经晚了,因为城门已经关上了。他们满心的不甘和愤怒就又想起了要火烧城门,可当他们接近城门的时候,城楼上的北汉大兵也发飙了,他们万箭齐发让这帮毫不给他们留颜面的宋军就此不敢再往前靠近。 此战杨业的部众被宋军斩杀千余人,还损失了六百匹战马,军旗战鼓铠甲更是被宋军缴获了一大堆。 也不知道刘继元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如果是势均力敌或是实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出城去跟宋军拼个你死我活倒也没有什么值得被人所诟病的,可这种明显是找死送人头的事他竟然也毫不犹豫地命令杨业去做了。然而,这就是刘继元,结合后面北汉军队的所作所为以及刘继元本人的表现来看,他刘继元着实堪称一个“硬汉”——不管输赢我都要打,除非只剩最后一口气,否则绝不认输! 刘继元在宋朝史官们的笔下是一个残暴的人,是一个恶魔级别的昏君,而原因就在于他对宗室和朝臣的杀戮,但平心而论,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和皇权进而大开杀戒这种事在帝王身上并不为奇,刘邦,李世民,武则天,朱元璋,哪一个不是比他杀得更加的惊天动地?但是,为了彰显宋朝灭亡北汉的正义性和合理性,他刘继元在宋人编纂的史书里注定了不可能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形象。 失了汾河桥之后,太原城就此被宋军再次围困,而在宋军围城之前,辽国派来的册封刘继元为北汉皇帝的使者韩知范连夜进入了太原城。韩知范很有可能是在汾河桥之战的前一晚进入的太原城,也就是说他可能和刘继元等一众北汉高官一同观摩了汾河桥边上的那场激战。 刘继元尽管已经当了几个月的皇帝了,可没有辽国使者的正式册封,他刘继元的皇位在辽国人那里就是不具有“合法性”的。韩知范此行不单是给刘继元册封的,同时也是来给刘继元吃定心丸的,他要刘继元一定要守住太原,因为辽国的新皇帝已经派兵过来救援他们了。 刘继元大喜。册封结束之后,他在宫中大摆筵席,北汉群臣全部都来了。就在北汉的君臣们举杯畅饮庆祝刘继元被正式册封的欢庆时刻,韩知范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辽国的军队已经在往太原开拔了,群臣随即再次举杯,可就在这个时候,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宰相大人郭无为突然跳了出来。 只听见欢声笑语的大殿中突然响起一阵嚎啕大哭之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此人竟是天子座下的宰相大人郭无为。继而,更加令人感到惊异的一幕出现了,郭无为猛然站了起来,然后他抽出自己的佩刀就要抹脖子自尽。 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宰相大人要当众自杀,可他身边的人却无一上前去阻拦他,最后反而是皇帝陛下亲自从台阶之上跑下来夺下了郭无为手里的刀。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难道说郭无为身边的大臣们都老了以至于都无法起身去阻拦他,还是说北汉的皇帝陛下刘继元身手不凡,他一跃而起只是顷刻之间就飞到了郭无为的身边并夺下了他手中的刀? 也不知道当时现场究竟是个什么样,更不知道郭无为手里的那把刀在他的脖子上停留了有多久,反正他没自杀成功。刘继元夺刀之后又把郭无为扶到座上,问他为啥要想不开,这时候郭无为老泪纵横地说道:“陛下啊,我们为何要以一座孤城来抗拒宋朝的百万大军啊?”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别人不好说,至少辽国的这位使者大人韩知范的脸色肯定不好看。至于刘继元,换了是别人说这种话估计当场就会被他以“惑乱人心”的罪名推出去砍了脑袋,可这是郭无为,是送他登上皇帝宝座的大恩人。 一番好言安抚之后,郭无为还是北汉的宰相,还是刘继元心里的恩人,但毫无疑问的是,郭无为在北汉朝野当中已是一个孤家寡人。他已经被孤立了,甚至是被整个北汉官场所憎恶。前有郭无为私藏赵匡胤给北汉高管们的封官诏书,现有众人对他的“见死不救”,如此也可以看出郭无为在官场上的人际关系可谓是糟糕透顶。作为一个自诩为具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人生搞成这种状况和局面实在是可谓悲哀至极。 汾河桥之战结束三天之后,赵匡胤率领大宋禁军主力兵团抵达太原城下。 抵达太原之后并赵匡胤没有下令全军立刻攻城,他虽有强大的军事实力可他不是一个就知道蛮干的莽夫。他曾经作为一个大头兵全方位地亲眼见证了后周的皇帝陛下郭威是如何攻取的河中城,郭威把河中城围了近一年且中间不断地以蚂蚁吃大象的策略大量地消耗了城内的兵力,最后才发起总攻一举搞定了李守贞。后周的第二任皇帝柴荣也给他当了一回老师,柴荣夺取寿州城采用了围点打援的策略,但攻取寿州前后所花费的时间竟然达到了十六个月之久。他赵匡胤虽强,可他自认为自己就一定能强过郭威和柴荣吗? 赵匡胤没有那么自大,事实上他充分吸取了自己这两位前辈的经验和教训,他要学郭威当了一回工程师,他也要学柴荣的围点打援。他下令征发太原附近州县的数万民夫到太原城下来挖沟,他要围着太原城在护城河外面挖一圈壕沟困死刘继元。至于围点打援,他之前早就派出自己的精兵强将去给辽国人下套了。 此时此刻,有一个不容回避的现实问题困扰着赵匡胤。太原不是河中城和寿州城,他是一国的都城,其重要性和战略意义以及兵力和民力都不是河中和寿州所能比的,而他的两位前辈当时所面临的形势又与他截然不同。郭威没有外患,他可以一心一意地对付李守贞攻取河中,柴荣对比南唐拥有强大的军力优势,他的兵力既能让寿州城里的人不敢妄动又能四处出击吃掉救援寿州的南唐援兵,可赵匡胤不一样,他这次攻伐太原不但有辽国这个外患,而且他的兵力又不足以既能把太原围得水泄不通又能抽出兵力与辽国人进行大规模决战。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赵匡胤是否和十年以后的宋太宗有同样的想法,那就是以御驾亲征之磅礴之势既把北汉给消灭了同时又把辽国人也给搞定,最好是就在太原城同时把这两个敌人都给搞定,这样反而还省了北上行军去找辽国人干架的长途奔波之苦。 太原城他倒是不担心,他完全有能力困死它,可他担心辽国人。无论是韩重筠还是何继筠,他们的实力只能对付辽国的先遣部队,如果辽国人发动大军来救援太原,他现有的这些兵力就显得捉襟见肘。可是,他手里的兵力就那么多且全都是用在了刀刃之上,无论抽调哪里的兵力都让他心有顾虑。蜀川刚刚平定需要驻军,南唐与北宋的边境线那么长也需要驻军,南汉与大宋接壤的边境线上他也需要驻军,甚至连吴越他也得提防。 去哪里调军来增援太原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赵匡胤,他的随身侍卫们也总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神色。 第7章 以卵击石 太原未能被宋军一鼓而下显然让赵匡胤颇为失望,这一天他再又带着自己的一帮亲随护卫走出了行营。他策马立于高处向北方远望,在他的身后是一群忠心护卫着他的帝国精甲铁骑,而在他的眼前则是偌大的太原城以及更北方的那些现在看不见但终究会到来的辽国人。 伫立良久之后,赵匡胤不无感慨地说了一句:“朕手中如果能有百万雄兵何愁太原不破,又何惧辽国!” 此言一出,在他身后的禁军左神武军统军使陈承昭立即驱马上前,说道:“陛下,你何止有百万雄兵,你手里现在有千万雄兵在此为何不用呢?” 一听这话,赵匡胤顿时就懵了,他满脸的问号不知所云。于是,陈承昭手举马鞭指向了不远处水流湍急的汾河,一时间赵匡胤恍然大悟,继而他开始大笑不止,笼罩在他心头数日的郁霾就此烟消云散。 陈承昭的意思就是让赵匡胤引汾河之水冲灌太原城,而自古引水破敌其威力无不摄人心胆。战国时期白起引水破鄢郢,三国时期关羽决水破樊城擒于禁,一旦水攻奏效其破坏力确实堪比千万雄兵。赵匡胤随即下令让陈承昭来负责筑坝蓄水,他要让刘继元尝尝汾河水的味道。 陈承昭本是南唐的一个位高权重的节度使,但他很不走运地遇到了当时正四处征伐的柴荣,在战斗中他被时为后周大将的赵匡胤生擒,从此便降了后周并做了一名后周的将军。不过,历史证明他在领兵打仗这方面虽然是个衰人,但在水利领域却是个大才,在这之前他在这方面的所作所为就足以让他堪称北宋初年的着名水利专家。 太原城外就此成了大型的施工现场,数以十万计的宋军和民夫们忙得那叫一个四脚朝天,他们不但要挖壕沟防止北汉军队的偷袭,还要给自己修建兵营,另外还得跟着陈承昭去搬水兵。 引水灌城不单是一个超级土木工程,也是一个技术活,首先你得蓄水,同时还得挖一条引水的渠道,然后还得修筑堤坝,因为你得保证到时候大水冲过来不会把自己的地盘给淹了,这就意味着得围着太原城修一道堤坝。 最好的情况是洪水能够很快地冲塌城墙,然后就水淹全城万事搞定,可如果这城墙就是不塌就会造成水位猛涨继而溢堤而出甚至是把堤坝给冲毁,那可就要自作自受了,所以这堤坝不但要长而且还得够结实。后来的事情会证明太原城不愧为千年名城和坚城,不但里面的人刚贞不屈,就连太原的城墙也是铁骨铮铮。 现在应该知道宋朝大兵们有多苦多累了吧!这些活儿干起来丝毫不比打仗砍人轻松,累得一身的臭汗不说,晚上睡觉还得睁着一只眼睛提防着北汉人可能会有的偷袭。 北汉的士兵们可以笑话宋军每天挖沟筑坝累得要死,可北汉的皇帝和将军们却笑不出来,因为他们知道宋朝人又是蓄水又是挖沟又是筑堤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们的死期将至。 对于刘继元而言,尽管辽国人说要来帮他,可谁知道辽国人什么时候才能到,如果在辽军到来之前太原城就被洪水给淹没了,那一切就都完了。面对严酷的现实,刘继元下令北汉军队出城发动夜袭给宋军以杀伤。 刘继元肯定不知道当年李守贞是怎么被郭威给干掉的,要不然他应该不会有这种想法。一来你手里的兵力本就不多,而且还要守卫宽广的太原城,二来你的实力也根本打不过宋军,除非是你倾巢而出攻击宋军的一个点,否则很难有胜算。但是,刘继元偏偏不这样想,他只知道宋军现在正在磨刀,而他要趁着宋军磨好刀之前搞点事,要尽可能地让宋军把磨刀成功的时间往后延长,如此就能为远方的辽国人争取赶来援救的时间。 就在赵匡胤命令陈承昭引汾河水灌城的第二天,陈承昭首先叫人把晋祠里的水给挖开了一个口子。这点水肯定冲不垮太原城,但至少可以把护城河给灌满,这怎么着也能先把城里的北汉人给吓一大跳。 晋祠河水决堤灌城后的次日夜里,天空中阴云密布,但就在这样的一个乌漆麻黑的夜晚,太原城的西城门缓缓地打开了,城里走出来的这一大群北汉大兵们各个双目圆睁且手里拿着各种超级吓人的管制刀具。他们通过吊桥越过护城河,然后一路悄悄咪咪地摸到了宋军的西寨营前。 宋军负责放哨警戒的大兵们估计也是白天累得要死,这时候北汉人都到鼻子底下了他们也没发觉。偷袭的这方自然大喜,他们可能都不相信事情会这么顺利,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中计了,宋军或许早就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们马上跳进去。不管怎样,既然来都来了就肯定得意思一下才行。 一声令下之后,忽然间宋军的西面营地外面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继而漫天的箭矢如一大群蝗虫一样朝宋军大营扑面而来。 宋军西面营寨的主将是赵赞,这可是一个狠角色也是一个“名门”之后。他爷爷是后唐卢龙节度使赵德钧,但赵德钧却不是他的亲爷爷,他的亲爷爷姓刘。他的老爹赵延寿是赵德钧的养子,后来在辽国做到了大丞相之职(很遗憾,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个地道的汉奸),而他的老妈则是后唐的公主殿下。 得报营地被北汉人袭击,赵赞立马顶盔披甲带领人马迎战,而且他还主动地冲在了前头。赵赞确实忠勇无敌可脾气也太冲了一点,作为主将你能不能别这么激动啊?结果好了,他冲在前头正好被一支箭给射中了,也是亏了他命大运气好,这一箭直接就射穿了他的脚板,而不他的是脑袋或胸口。 赵赞就此对杀敌这种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宋军这边是战端刚启就折了主将,营地顿时被北汉人给冲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仓促之间,宋军的传令兵抓起鼓槌就死命地擂鼓号召营中的士兵以及四周的友军前来助战。 这场突袭确实起到了预想中的效果,而北汉人要做的就是趁着宋军西寨大乱而他们的援兵又还没有赶来之时尽可能多地给宋军造成杀伤。就在北汉人感觉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宋军的一支援军竟然像是从天而降似的突然就加入了这场战斗。在顶住了对方的三板斧之后,宋军这边开始反攻,只是片刻之间就把北汉人打得落花流水。 突袭一旦变成了鏖战就只能是死路一条,北汉军队就此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赵匡胤听到鼓声之后也立马翻身爬了起来,在亲兵卫队的簇拥之下,他朝西寨策马狂奔而来。他的行动非常的迅速,以至于他赶在了其余三面宋军援兵到来之前赶到了赵赞的营地。此时的北汉人早就跑没影了,赵匡胤看了看颇为有些狼狈的赵赞,又看了看满地鸡毛的战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赶来救援赵赞的这群援兵身上。随即,他勃然大怒! 呃?这是什么情况?看看你们这都是什么样子?穿着个粗布衣衫拿着把小斧子就来打仗,老子没给你们发装备啊?你们的铠甲呢?你们的大刀呢? 宋军东寨的监军李谦溥这时候站了出来,他回道:“陛下,他们都是我的部下,我奉东寨主帅党进之令前来西山伐木筑寨。我们刚要上山就听到了鼓声,于是我就让他们赶来增援。” 听罢,赵匡胤顿时转怒为喜。李谦溥的这支伐木小分队闻鼓即战且战而胜之,这不能不让他对手下这帮大兵们的战斗素养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宋军的西寨遭遇突袭,东面也不太平,而负责领兵突袭东寨大营的就是北汉的第一名将杨业。他带着几百名骑兵杀入了东寨,正当他领着这帮人准备血洗宋军东寨的时候,宋军东寨的主将党进也亲自披挂上阵冲了出来。党进的勇猛是超出杨业想象的,他带着几个亲兵就来直接找杨业单挑,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杨业竟然打不过党进,最后被党进一路追杀。他越过重重障碍眼看就要到护城河边上了,可党进依然在他的身后猛追不舍,这个党进就像之前汾河桥之战里的荆嗣一样大有不杀了杨业绝不收手的架势。 慌不择路的杨业发现自己陷入了死地,前有大河后有追兵——而且还是他搞不定的追兵,万般无奈之下,杨业一把扯下自己的铠甲,扔掉手里的兵器,然后在临到河边的时候跳下马,他一头就扎进了河里,党进等人追上来只看了河面上一圈又一圈的水纹,至于杨业根本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这下党进没办法了,他很有可能是个旱鸭子,要不然依照他的脾性肯定也会跳下去。他们就在河边盯着,等着看杨业会不会突然冒出头,然后放箭干掉他。然而,当他们再次看到杨业露头的时候对方已经到了河对岸了,城头上的北汉兵顺着绳索下到了城墙下,然后将杨业从河里拉了上来,最后杨业是钻进一个箩筐里被城楼上的人给拉了上去,这才捡了一条命。 关于上面我所描述的这个历史细节肯定是免不了会有争议的。争议的焦点在于,其一,杨业到底是躲进了壕沟里还是护城河里?其二,护城河当时是有水还是无水?其三,他到底是顺着绳索爬上去的还是坐在箩筐里被拉上去的? 史书的记载是:业走匿壕中,北汉兵出援之,业缘缒入城,获免。 这个“壕”可以解释为沟壕,也可以解释为护城河,如果是前者那就是宋军挖的沟壕,可如果是这样,杨业在从壕沟里走出去后就还得过护城河,然后才能进城。假如他真的是从壕沟里脱险,也就是说党进在搜寻无果之后就打道回府了,那他大可以悠哉悠哉地过河,然后从城门里进去,何需援兵救援?又何必要爬绳子?有鉴于此,我认为这个“壕”应该是太原城下的护城河。 那么,护城河里当时有没有水呢?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他决定着杨业当时在丢掉自己的战马后到底有没有脱掉盔甲跳进河里进行自由泳,他总不能穿着一身的铁甲游泳吧? 在《宋史.党进传》里有这样的一句话:业急入隍中 。何为隍?隍,城池也,有水曰池,无水曰隍。根据这个说法,当时护城河里是没有水的。但是,有一个事实很重要:在杨业偷袭宋军东寨的几天前宋军就已经引晋祠之水灌城了,这就说明护城河肯定不是干涸的,而且很有可能是水量很充足的。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宋军没有往护城河里灌水,可北汉人作为守城的一方明知宋军即将大规模来袭肯定也会把河里灌满水吧?因此,这时候的护城河没有水的说法显然不太站得住脚。 再者说,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在被人紧追不舍的情况下,杨业穿着一身的盔甲拿着大刀真的敢跳进高深且无水的护城河吗?杨业又不会轻功,在这样的条件下他这要是真的跳下去了,估计不死也得整成残疾吧?所以,这一晚杨业极有可能是真的上演了一场水中大逃亡,而且他潜水的功夫还相当了得。 最后,他是爬绳子还是坐箩筐?所谓缘缒入城,何为缒?用绳子系着东西从上往下放为缒。史书的记载讲究“微言大义”,其语言极其精炼,如果杨业是顺着绳子爬上去的,那就根本没有必要有这个“缒”字。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和分析,不一定就是绝对真实的情况。可能有人会认为这件事有损杨业在文学和影视作品里的那个高大英武的形象,但这就是事实,即使他没有狼狈地跳入河里,可他最后确实是被吊上城墙的。我没有黑杨业的意思,尽管我对小说演义里那些人对他的极力渲染有一点意见,可我没必要因此而整些他的“黑材料”。我尊重他,甚至会在后面为他歌功颂德。 第8章 连战连捷 眼看宋军围城之后又是挖沟又是决河筑坝,北汉的大宰相郭无为终于是坐不住了。刘继元不肯投降,他就得跟着刘继元在城里死耗,可他实在是没办法让自己相信太原城能够在赵匡胤的面前永远坚挺。如果到时候城破,他不但是亡国宰相,而且还没有颜去面对赵匡胤,毕竟到时候他这个卧底就会显得毫无价值。局势逼得他必须得再做决定了,而且要快,要在太原被攻陷之前做一件足够让他显得很有价值和分量的事。 北汉军队接连两次偷袭都狼狈而回之后,郭无为的脑子似乎也开窍了。在第二天的朝会上,面对北汉君臣满堂的沮丧哀怨之色,郭无为跳出来大声说道:“陛下,我们之所以会失败都是因为我们没有派出最强的将军和士兵一起发动攻击,请给我一千精兵再配两员大将,我要亲自领兵去击杀宋军以振士气。” 面对郭无为的热血爆棚和主动请缨,刘继元大喜,他当即命令北汉最强的两位将军杨业和郭守斌为他的副将,然后让这两人各自精选五百精甲跟随郭无为再次出城去夜袭宋军的营寨。 这天晚上又是一个阴雨连绵之夜,刘继元亲自到城门口为郭无为等人送行并说要在这里等着他们凯旋而归。 郭无为带着这一千人出了北门,到了北桥边上他停了下来,他命人召唤杨业和郭守斌到他身边来,说是要有机密之事相商。他其实哪有什么机密的事,他不过是想带着这两员北汉的大将以及这一千精兵向宋军投诚,有了这份功劳,赵匡胤那里肯定会给他一定的好处。然而,见了鬼的是这两人都没来,杨业派人来说他的马受伤了,然后便带着人回去了,而郭守斌更是不见踪影,连人都找不到了。郭无为大喊郭守斌的名字,可连个回音也没有。 这下郭无为就傻眼了,他该怎么办?就带着自己的这点人去投降宋朝吗?可如此一来他又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投降筹码呢?到了这个时候他心中所想的还是自己的荣华富贵,而不是如何保住自己的老命,于是他做出了自己这一生中最为错误的决定:他带着人马又回到了太原城。 回去之后,郭无为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过了。很有可能的是,他想投降的事被人给提前察觉了,然后才有了杨业和郭守斌的突然撤回和失踪,并且这事还被人捅给了刘继元。联想到他之前对自己的劝降以及不久前那场当众自杀未遂的事件,再加上他这一次的一反常态,刘继元也就此对郭无为的忠诚产生了怀疑。 几次偷袭都毫无成果之后,北汉这边也就此老实了,而宋军也在按部就班地挖沟筑坝,两边就再也没有发生什么冲突和交战。北汉这边在等着宋军攻城或是等着宋军哪天放水来淹城,同时他们每天也在对北边的辽国人望眼欲穿,而宋军这边也不打算攻城,自从赵匡胤打起了汾河的主意他就没想过要用士兵的血肉之躯去拿下太原。 十几天之后,时间进入了四月中旬,一个让赵匡胤的神经陡然紧张起来的消息传入了他的行营:辽国军队马上就要进入北汉境内了。得到奏报,赵匡胤立即命人紧急用驿马把在太原以北的阳曲县驻军的宋军主将何继筠召至太原城下。 很快,何继筠快马加鞭地赶来了。赵匡胤在行营里接见了何继筠,然后向他面授机宜教他如何用兵以败辽军。同时,赵匡胤还抽调自己近卫军里的精锐骑兵骁雄军跟随何继筠一起回到阳曲县以阻截辽军。这支由骁雄军副指挥使孔守正率领的数千骑兵可谓是宋军里面最为精锐的骑兵力量,如此也可见赵匡胤对此次战斗的重视程度。 何继筠领命之后就要准备出发,可赵匡胤叫住了他。此时天气炎热,赵匡胤命人将一碗消暑的麻酱粉赐给了何继筠。何继筠满是感动地接过这碗麻酱粉,然后他听到赵匡胤对他说了一句话:“明天中午,朕在这里等着你大捷的好消息!” 何继筠二话没说,他一抹嘴,然后谢恩而出,随即他就带着赵匡胤给他的这几千精甲铁骑向着北方扬尘而去。 回到驻地不久,何继筠和这几千骁雄军还来不及休整就得知辽国人在阳曲县以北的位置出现了,何继筠立马集合自己的部众并带着骁雄军主动向辽国人迎了上去。辽国人没有想到宋军竟然会主动来找他们干架,但他们无所畏惧,多年以来他们杀入汉地从来都是所向披靡,可是如今他们所面对的对手却不同以往,这是新生的大宋帝国战力最为强悍的一支铁血之师。 宋辽两军相遇之后也没有什么客套可言,一场简单粗暴的两相冲锋的场面随即上演,惨烈的近身血战就此爆发。孔守正率领的骁雄军铁骑冲锋在前勇不可当,在以骑术见长的辽军面前他们的表现丝毫不落下风。双方一场激战下来,最后败退的竟然是久负盛名的辽国铁骑。这一战宋军斩杀辽军首级一千余颗,生擒辽国武州刺史王彦符,俘虏数百人、缴获战马七百余匹。 获胜之后,何继筠第一时间让自己的儿子何承睿飞驰太原向赵匡胤报捷。前方正在经历恶战,赵匡胤这边也是迫切地想要知道战况如何,如果战败他就必须得集结兵力准备对付即将到来的辽国人。 等到约定的时间即将来临,赵匡胤再也等不及了,他登上太原城北的一座高台远望,他来回徘徊,焦虑之色溢于言表。突然间,北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正在向着太原城疾驰而来的骑兵。赵匡胤知道这人肯定是来传递战报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可他只能在这里干着急,到底胜利了没有?最后他实在是等不及了,他命令自己的一名亲兵向来人迎了上去,他要尽快地知道结果。 从何承睿口里得知战况后,赵匡胤的这名亲兵向他所在的高台狂奔而来。这名亲兵忍不住满脸的兴奋,他大老远就开始向赵匡胤大呼道:“大捷!陛下,我军大捷!” 一瞬间,环绕在赵匡胤身边的这队亲军是全军欢呼,继而整个北营的宋军也是欢声雷动! 很快,孔守正率领着参战的骁雄军带着辽国人的千余颗首级回到了太原。赵匡胤命令将这些辽国人的人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太原城下,他要让北汉人看个清楚:你们所依仗的辽国人已经被我给击败了! 北汉人这下可就更加的垂头丧气了,辽国的救援是他们的底气之所在,然而现在连辽国人都被打跑了。不过,他们还是没有投降的打算,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被宋军打疼,而且他们还有一个“铁骨铮铮”的皇帝。另外,太原城内的辽国使者韩知范还告诉他们,辽国还有一路援军,他们很快就会来到太原城下。 这一等又是十余天过去了,赵匡胤的大沟和堤坝就快要完工了,而他早前所预料到的一件事这个时候终于成为了现实。 辽国人果然从幽州方向出兵了,他们一路南下进入了定州境内。此刻宋军主力大军正在围困太原,辽国人这一路上走得是畅通无阻。他们不知道的是,赵匡胤的那个结义大哥韩重赟领着自己的大军已经在定州境内的嘉山附近等了他们好久好久了。得知辽军这天行至嘉山并宿营于此,韩重赟这天夜里命令手下所部人马衔枚而进悄悄地抵达了辽军营地外围。 风高月黑之时,辽军的哨兵不经意地一个抬头发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黑影,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当他睁眼再看之后顿时两腿发软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军营,他并没有看见什么恶鬼,他所看见的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旌旗漫天的宋军。 辽军大营顿时就炸开了锅,他们瞬间就吓尿了,而他们的主帅也被吓破了胆:不是说路上没有宋军吗?这些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而且我们之前竟然没有侦查到他们的踪迹,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敌情不明且是在黑夜里遭遇突袭,在这种情况下辽军主帅下令撤兵,见辽军开始拔营而不是备战,韩重赟抓住这千载一时的良机命令宋军全面出击。惊慌中毫无斗志的辽国人被宋军一阵追杀,他们溃不成军地一路北逃。此战宋军斩首辽军首级三千余级,生擒辽军大小将领二十七人,俘获战马牲口无数。 至此,两路辽军都被宋军击败,可北汉人还是不准备投降。七天之后,赵匡胤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现在他的堤坝已经筑好了,而只要他一声令下汾河之水就会顷刻间直抵太原城下。他明白北汉人这回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本想兵不血刃地拿下太原,可目前这形势逼得他不得不做那件他极不情愿去做的事——他下令决开水坝水淹太原! 第9章 坚城太原 有件事我们在这里必须要说清楚,那就是赵匡胤内心的一个幻想。他其实并不想用纯粹的武力来征服太原,尽管他有这个实力,可他并不想这样做,这也是他为什么迟迟都没有下令攻城的原因。他一直在给刘继元机会,他想通过对辽军的胜利来击垮刘继元的心理防线继而迫使其主动投降以免双方都血流成河。从这一点上来说,赵匡胤甚至也不想水淹太原,他尽管在这方面花费了无数的人力和财力,可这些都只是一种军事和政治上的威吓。遗憾的是,在赵匡胤眼里只是个毛头小子的刘继元根本就没有被宋军的这一系列所为给吓倒。 对于刘继元即使被逼入绝境也宁死不降的强硬态度,宋军上下从皇帝赵匡胤本人到普通的士兵都对此感到不可思议,继而就是无比的愤怒,看来有些人你不打疼他就没法让他低头屈服。 随着宋军士兵一阵欢呼声的响起,太原城东的汾河被决开了一个大口子,积蓄数久的汾河之水像是一头脱缰的猛兽一般张牙舞爪地朝着太原城扑面而来。只是半晌的工夫,太原城外就成了一片汪洋之地。北汉人大惊失色,个个都胆战心惊,而宋军这边则是集体心潮澎湃,他们拿着兵器眼露凶光,就等着太原城被冲塌之后坐着小船进去杀人。 不曾想,诡异的事就此发生了:千年古城太原城在滔天洪水地不断冲击之下竟然岿然不动,它稳如泰山地立在那儿一点也没有要倒塌的意思。 在这里需要小小地科普一下:这时候的太原城的城墙并不是我们平日里在影视剧里所看到的那样或是如长城那般用砖头或大石头垒砌而成,就算有也只是城门附近的那一段可能会有。它的主体是土墙,它是夯土结构,不管当初筑城的时候它被压得有多么的厚实,但它终究只是土墙。 四天之后,太原城依然没有要倒塌的迹象,北汉人这边开始变得惊喜异常,宋军这边则变得全军抓狂,他们的皇帝陛下更是血灌瞳仁。这场大水非但没有把太原城给冲塌,反而还溢出堤坝把宋军的营寨给整成了一片沼泽,而这个鬼天气也是昨天还暴热无比今天却又大雨倾盆,这简直没法让人活了。这个刘继元是块臭石板,但这个太原城的城墙居然也跟他们的皇帝是一样的死硬,就连这个汾河的河水好像也不想帮赵匡胤去祸害被她这条母亲河给养育了数千年的子民。 赵匡胤再也忍耐不住了,可以说他这时候已经没有多少理智了,他下令宋军划着小船向太原城进攻,同时把强弓硬弩也给装在船上,先抵近射击,然后再登城杀人。一队又一队的宋军坐上了之前早就造好的小船,然后呼啦啦地朝城墙驶了过去,本来是陆地上才会有的攻城之战这时候完全变成了一场水战。 面对宋军的进攻,北汉人拿出了他们的看家利器——弓箭。宋军这边可就吃了大亏,北汉人是在城墙上从上往下射,而他们这是坐在晃晃悠悠的小船上从下往上射箭,这明显就是找抽。况且,即使他们到了城下了,可这城墙还是得爬,但他们现在在水里,什么云梯、洞屋和冲车之类的玩意儿根本就用不上。宋军能派上用场的顶多也就是诸如飞虎爪之类的玩意儿,但这样也没什么效果,你这边要死要活地想爬上去,可城上的北汉人只需拿根长矛给你来个扑哧就会叫你掉下去做个水鬼。 宋军强攻的效果不是很差,而是相当差,这让宋军全军上下都彻底愤怒了。如前所言,开国之初的宋军绝不是我们印象中的宋军,他们不但人人善战且人人都是血气勃发,面对强敌和硬骨头,他们绝不会畏首畏尾反而是遇强愈强。眼见大军强攻不起作用,禁军里的大批忠勇之士主动跟赵匡胤请战,他们要亲自上阵,要让北汉人看看宋军里最勇武的战士是个什么样子。 禁军内外马步军都军使王廷义带着自己的士兵坐上木船再次向北汉的城墙冲了过去。为了激励士气,作为主将的他亲自为全军擂鼓。他抓起鼓槌对着安放在船头的大鼓一顿猛捶,眼看就快要到城边了,他猛地一把扯掉自己身上的铠甲就要准备赤膊登城,可就在这个时候,从城上飞来的一支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脑袋,王廷义当即倒了下去。手下兵卒急忙将他送回营地,但是两天之后他终因伤重而亡。 堂堂的一个宋军高级武将就此壮烈却也有些窝囊地死了,宋军这时候的愤怒之火变得更加不可遏制。就在王廷义战死之后的第二天,宋军中再次传出一个让人震惊但又让不少人心中窃喜的消息:禁军殿前都虞侯石汉卿也是和王廷义一样乘船指挥攻城,也是同样被城楼上的一支箭给当场射翻,不过他更倒霉一些,他直接一头扎进了汹涌的汾河水里,等他被找到之时他已经浑身冰冷。 关于这个石汉卿,这里多说几句。 不知道有人是不是知道张琼这个人,这人曾经在战场上跟赵匡胤一起征战沙场,还曾用身体为赵匡胤挡箭救了这位未来的皇帝陛下一命,但后来因为性格使然他对深受赵匡胤宠幸的石汉卿出言不逊且多次谩骂侮辱,于是石汉卿记恨在心必欲除之而后快。就在四年前的965年,石汉卿诬陷张琼私养百余名亲兵欲行不轨之事,于是赵匡胤召张琼当面质问,张琼矢口否认,赵匡胤勃然大怒命人以铁器击之,而负责击打张琼的这个人正是石汉卿,张琼当场被打得昏死过去。不久,赵匡胤赐死张琼于狱中。 有人把张琼死于狱中比作北宋版的岳飞之风波亭,二者虽不可同日而语但也却有好多的相似之处。赵匡胤在这一起事件里表现得像个昏君暴君,但考虑到他是怎么得到皇位的就能够理解他为何会如此敏感了。何止是张琼,当年就连他的结义大哥,也就是前些日子在定州击败辽军的韩重赟也因为别人的一句诬陷而差点被赵匡胤直接处死,而原因就在于有人诬陷时为禁军殿前都指挥使的韩重赟把禁军里的一些士兵收编为他个人的亲兵。如果不是赵普的极力保护,赵匡胤或许当时真的就把自己的结义大哥给杀了。 回头再来说石汉卿。张琼死了之后,赵匡胤发现张琼的家里并没有什么亲兵卫队,连奴仆都只有寥寥数人,于是赵匡胤责问石汉卿到底是怎么回事,石汉卿的回答显得相当的卑鄙无耻和下流小人:“他虽然没有百余名亲兵,但他手底下有一个人可以以一当百。” 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一句:石汉卿的死堪称英勇和壮烈,但他在做人这方面确实让人不敢恭维。闻听他的死讯,宋军里面很多人都是暗自拍手,史称:闻其死,无不称快。 连续三日的强攻打下来,本来是用以吞噬北汉人的汾河水不但没有伤到北汉人的毫发,反而成了埋葬宋军的坟场。在进行了一番休整之后,面对兵将的大量折损,赵匡胤还是打算继续强攻,他先后组织宋军进行了好几次的重点进攻,但最终还是奈何不了太原城。 正所谓主忧臣辱,见赵匡胤整日愁眉不展且禁军连续折损大将,禁军东西班都指挥使李怀忠按捺不住心中的满腔激愤,他走到赵匡胤身前以一个英勇的武将才有雄豪之气说道:“陛下,太原现在只是一座孤城且外无救兵内缺粮草,如果我们能够全力猛攻一定能够拿下来,我原亲自领兵前去破城!请陛下恩准!” 赵匡胤想了想,然后他同意了。不过,李怀忠其实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他只能重复之前王廷义和石汉卿的操作手法,他带着人坐着小船一边举着大盾牌一边朝城上放箭。结果也是一样,北汉人的箭矢似乎永远都射不完,李怀忠和他的手下被城上的箭射得是抬不起头。 这一天的毒太阳把人晒得那叫一个要死要活,而居高临下的北汉人又是箭如雨下地不断放箭。李怀忠和他手下的大兵们在水面上是东摇西摆就是上不了城墙,最后他自己也被箭给射中了,可他非但不准备撤退反而越战越勇。他不断地激励士兵们奋勇登城,直到他再次中箭并再也站不起来。不过,他没死。 当士兵们抬着奄奄一息的李怀忠来到赵匡胤的面前时,赵匡胤的心更加凉了,连他最精锐的士兵也啃不动太原城,看来这一次他是注定了要饮恨太原。 看到李怀忠差点被当场射死的这一幕,禁军殿前都虞侯赵廷翰带着自己的部众来到了赵匡胤的帐外,他们请求面见自己的皇帝陛下。 当赵匡胤走到帐外时,这些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他们向赵匡胤集体叩头请命。赵廷翰说道:“陛下,太原城攻不下来都是因为我们没有上去,前面的那些人好多都不敢以身效命,末将愿意带领这帮弟兄们攻打太原,不成功便成仁!请陛下恩准!” 面对这些整日护卫在自己身边的忠勇之士的请命,赵匡胤心疼了,联想到王廷义、石汉卿的惨死以及浑身是血的李怀忠,他拒绝了赵廷翰的请求。他对这些人说道:“你们都是朕亲自教习出来的勇士且个个都能以一当百,所以朕才让你们护卫左右,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朕宁愿得不到太原城也不愿意让你们去赴那必死之险地!” 听到这话,这些在战场上个个都英勇刚烈的汉子好多都当场热泪直流。 第10章 饮恨太原 面对宋朝意欲对北汉一战灭国的气势,作为北汉都城的太原还在死扛,可在太原周边却是另一番景象。在宋军的强大威慑之下,太原周边陆续有州县前来主动归降,这或许能让身在太原城下沮丧不已的赵匡胤稍微气顺一点,可他最想要征服的只有太原城。然而,经过将近一个月时间的大水冲击,太原城依然神奇般地继续矗立着,它就是不倒。就在宋军全军上下都要绝望的时候,在大水冲城的第二十四天,曙光终于出现了,太原城的南城墙被大水冲开了一个口子,大水随即冲入了城中。宋军狂喜,而北汉人则大惊失色,他们组织人手堵住水口,但宋军乘船一阵猛射,北汉人只好退了回去。 听到这个消息,赵匡胤亲自跑来察看,宋军的兵力也迅速向南城集结。他们就等着大水再发点力,然后就可以坐着小船直接进城。可是,宋军这边高兴得太早了,事实上,被冲开了一道口子的城墙只是南城的瓮城。即使这段城墙倒了,可里面的另一道城墙还是会挡着宋军前进的道路。 北汉人很快想出了一个绝招,他们搞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草堆,然后用这个草堆堵住了缺口。宋军再怎么射箭也奈何不了这个草堆,北汉人趁机又紧急修筑好了被冲毁的城墙。一阵脸红心跳之后,宋军就此再一次地沮丧而回。 这一次的危机暂时地度过了,可谁知道不久又会是哪一段城墙被冲开了缺口,这一次很幸运地躲过了一劫,可长此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北汉的大宰相郭无为又一次地坐不住了,他再次面见刘继元并劝自己的皇帝投降,他以为刘继元这回还是不会拿他怎么样,可他这一次错了。 刘继元身边的那位大太监卫德贵再也不想看到郭无为的这副让他恶心的嘴脸了,他决定向郭无为摊牌。他在刘继元面前细数郭无为这大半年来的种种可疑之举并极力劝说刘继元把郭无为就地正法以安军心和民心。 刘继元尽管对郭无为怀有一颗深切的感恩之心,但在卫德贵的劝说以及众多事件的疑点面前,他还是对郭无为的信任产生了动摇。在一番调查审理之后,郭无为的间谍身份终于被坐实了,刘继元这时候的反应绝对可以证明他之前对郭无为的信任绝不是在作秀,他被这个对他来说是一记惊天响雷的消息给当场震晕了过去。 爱之深则恨之切,这个道理无论放在哪一种感情里都适用,而这个世界上也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叛徒或骗子会在身份暴露之后得到什么好下场。刘继元当初有多么信任郭无为现在就有多恨他,他现在只想让郭无为去死,而且还不能好死。为了让宋军以及赵匡胤好好地欣赏一下死亡的行为艺术,刘继元下令将郭无为拉到南城门之上,然后当着宋军的面将郭无为活活地绞死! 也不知道郭无为在自己临死的时候会不会后悔当初私藏赵匡胤的官爵委任书之事,又会不会后悔不久之前他本来已经出了太原城却因为担心自己手里无功而没有去向赵匡胤投诚之事,这两件事任意一件他做成了就都能保证他往后余生的荣华富贵,至少会赢得个老死余生而不是这样当众受辱而死。而在另一边,望着对面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可能会有的赵匡胤,刘继元的笑容想必也是相当的灿烂和神气:大宋的皇帝陛下,你看到了吗?我现在当着你和你这些士兵的面绞死了你的间谍,你又能奈我何? 杀了郭无为之后,刘继元突然心情大好也豪情大发,这天晚上他居然想到了派人再次去偷袭宋军的营寨。所谓高人自有其高明之处,放在刘继元身上就是他此时的逆向思维:你们宋军以为我就只能死守,绝对不会想到这个时候我还敢偷袭你们吧?那好,我就给你们来一个反其道而行,我就偷袭一个给你们瞧瞧。 这天的夜半时分,估摸着宋军都睡得正香的时候,北汉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摸出的城,他们悄悄地靠近了宋军的西寨,而且他们提前就摸清楚了宋军攻城器械的所在地,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来烧毁这些东西的。也许是北汉人觉得宋军的西寨比较好欺负,因为上次他们就是在这里捡了个小便宜:一箭把宋军主将赵赞的脚给射穿了。悲哀的是,这一回他们死得极其惨烈。 正所谓知耻而后勇,有了上次的惨痛教训,宋军西寨的将士们可能每天晚上都是枕着刀把子在睡觉。前来偷袭的北汉人这边刚露头,西寨的宋军就全军皆起,然后就是一阵狂暴地大开杀戒。宋军这边积压了好多天的怒火这时候终于可以释放了:好呀你们!我们这些天每天都想冲进去砍人却愣是进不去,这下好了,你们自己送上门来了,你们要找死可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 听到西寨有动静,赵匡胤也是半夜惊醒,他命令禁军殿前都指挥使杨信带着一百名精锐骑兵就朝赵赞那边扑了过去。可别小看了杨信和这一百名士兵,杨信这时候是统领赵匡胤亲随近卫军的大将,他带出去的这一百人个个都是超级猛男,这些人里面就包括了上次在汾河桥把杨业打得大败而逃的那个少年英雄荆嗣。 到了战场,超级小猛男荆嗣第一个冲了上去,然后就是抡起大刀片子一顿猛砍。北汉人没有料到宋军竟然大半夜还反应如此神速,更没有想到宋军的反扑是如此的迅猛且狂暴。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怎么可能体会得到宋军的这些大兵们这两个月来积压的怒火有多深。 这一战北汉人不但一件攻城器械没烧成,反而还被宋军杀了一万多人,而荆嗣也因为在这一战里的勇猛表现让前来观战的赵匡胤对其格外赏识。战后,荆嗣被编入了赵匡胤五重近卫军里最内核的护卫力量——他成了一名让所有禁军都羡慕不已的“御马直”,简而言之就是时刻跟在赵匡胤屁股后面的那一波人。当然,他是特招的,是临时补进去的,用现在的话来说,他这也可以勉强叫做是火线提干。之所以用到勉强这个词是因为御马直并不是军官,而是相当于皇帝的贴身保镖,但整天跟皇帝老爷见面闲聊肯定是前途远大,荆嗣后来也确实当了统兵的将官。 坦白说,我个人不太相信这一战真的斩杀了北汉兵一万多人,如果真是这样,那刘继元肯定是疯了。死一万人就意味着一起出城的至少是两三万人,要么就是这支偷袭的队伍全军覆没。要知道太原城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兵,搞个偷袭不至于把本钱下得这么大吧?况且,这时候太原城四面都是大洪水,你即使只来了这一万人那得坐多少艘小船才能跑过来搞偷袭呢?如此规模动静肯定不小,那又算得上是什么偷袭呢?因此,史书上说此战北汉人被斩杀一万人真的不太可信,一千人倒是有可能。 不管怎样,这次偷袭又失败了,可刘继元依然兴致大好,他甚至决定给赵匡胤来个恶作剧。 又是一个半夜时分,刘继元派人到赵匡胤御营所在的堤坝后面给赵匡胤来了一出“逗你玩”。黑夜里,宋军的皇帝近卫军听见有人在堤坝后面高喊:“刘继元投降了!大宋的皇帝陛下,你快出来受降啊!” 这声呐喊不但外面的近卫军听见了,就连正在帐内睡觉的赵匡胤也听见了。他大喜过望,立马翻身起床,然后命令手下的卫士们穿上铠甲操起大家伙准备威武雄壮地受降。就在他喜形于色地准备受降的时候,有人上前对他提醒道:“陛下,小心有诈啊!受降如临敌,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在半夜里投降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赵匡胤这才从迷糊中突然明白过来。他命人出去查个究竟,随后他被告知外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赵匡胤这下可把脸给丢大了,尽管下面的人没有谁敢笑他,但他自己知道自己这回被刘继元这个小破孩给耍了。为了发泄心中的怒火,第二天他亲自带人去了太原的南城门,他满身的邪火急需发泄,于是他命人乘船过去把城门给烧了。当然,结果肯定是没烧成。 回到行营,赵匡胤一个人默默地想着心事。连日的久攻不下,再加上酷热和暴雨的轮番来袭以及军中各种疾病的流行让赵匡胤的心气彻底没有了,他不得不开始认真地考虑一个现实的问题:这太原城难道真的是拿不下来了吗? 几个月下来,宋军现在已经是师老兵疲,很多不利的因素都在困扰着他们:第一,天气。时值盛夏酷暑难耐,可奇怪的是这些天却又经常下雨,宋军这些日子可没少蒸桑拿;第二,疾病。这种气候外加汾河决堤之后的洪水四溢让大军的水源也受到了污染,军中好多人都患了痢疾或是皮肤病;第三,辽国人又来了。 这次辽军是由辽国的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带队,而且他的后面还跟着一个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这两个人在辽国两百多年的历史上堪称鼎鼎大名。耶律屋质当年几乎以一己之力成功地消除了一场足以让辽国元气尽失的超级大火拼,而耶律斜轸则是一个让所有了解宋史的人看到之后都不禁会心头发寒的名字。 这一次辽国人绕过由宋军重兵把守的石岭关并采取昼伏夜出的进兵战术一路上躲过了几乎所有的宋军眼线和哨卡。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太原城西的位置,但他们没敢跟宋军交战,因为他们后面的部队现在还没有跟上来,可赵匡胤也没敢主动迎上去跟辽国人干架,因为他不清楚这支辽军的虚实。 我们现在终于可以揭开赵匡胤为何会耐不住性子不惜坐着小船也要对太原城发动猛攻的谜底了,这个谜底就是辽国人。虽然在两个方向先后击败了辽军,但赵匡胤肯定知道辽国人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接连两次被击败,作为当时东亚的超级大国且是新皇帝刚刚登基,这两口恶气辽国怎么可能咽得下去?再者说,北汉是辽国与宋朝的战略缓冲国,参考以往的历史,每当中原王朝强势崛起的时候就都会南征北讨一统天下,一旦宋朝灭了北汉难保他们不会趁机北上夺取燕云十六州,甚至要直接像当年李世民攻灭突厥那样给契丹人算一算这几十年劫掠中原的总账。别的人不说,单单是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德光父子俩先后在中原大地抢了多少财宝和女人,杀了多少男人,烧了多少房屋,这些辽国人可能不记得或不知道,但中原的百姓能忘了那些亡国灭家之恨吗?少年时期亲眼见过辽国人烧杀抢掠的宋朝皇帝赵匡胤会忘了这些吗? 对辽国来说,北汉是必须要保的。这场仗已经不是宋朝与北汉的两方角力,而是宋朝和辽国的角逐。 赵匡胤知道辽国人的大军肯定会来,他想在辽军到达之前拿下太原,如此他就不会被内外夹击,他就可以在攻下太原后背城列阵跟辽国人来个了断。他不是不想学郭威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太原,可关键在于他没有当时郭威所处的那种国际形势。现在,他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太原未下,辽国人却又来了。更加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就连老天爷也在跟他过不去,反常的气候就不说了,关键是宋朝的大兵们好多人都开始拉肚子。如此境地何谈胜利? 第11章 圣明帝王 就在赵匡胤为是否撤兵而犹豫不决之时,跟随他一同出征的太常博士李光赞呈上了一道奏疏,这里面的内容很长,概括来说就是:“陛下你英武神明,小小的一个太原根本不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现在天下并不太平,如果我们在这里伤了元气就会被那些心怀不轨的势力所图谋。我们现在不如班师回京,然后留下重兵驻守上党,每年夏天我们派兵过来抢收他们的麦子,每年秋天来抢收他们的稻谷,如此一来北汉迟早被我们所耗空国力,到了那时候再取太原就易如反掌。还望陛下圣断!” 这份奏疏先是拍了赵匡胤的马屁,然后又针对现状剖析利弊且正中要害,最后还给赵匡胤想出了应对的法子。看完之后,赵匡胤心中也是一阵舒畅。他召来宰相赵普商量班师之事,赵普也建议他班师。就此,赵匡胤决心已定——撤兵。 在李光赞之后,绛州一“善数术”之人向赵匡胤进言道:“陛下,我们撤军之后应该在北汉四周广建军寨,同时把太原附近的居民迁往太行山以东,如此不但砍了北汉的民力,还可断绝北汉的赋税,不出几年北汉必定穷弊,到时候太原必然可不战而得。” 这个向赵匡胤进言的人名叫薛化光。此人在宋史里并不怎么知名,但他有一个名叫薛奎的儿子却在仁宗朝时期官至参知政事(副宰相)。尽管如此,薛奎也不算什么宋史里的名人,可薛奎有两个女婿在宋史里却是大名鼎鼎,其一为他的第三女和第五女的丈夫王拱辰(天圣九年的科考状元,先后担任开封知府、御史中丞、三司使、吏部尚书,王安石变法期间的铁杆保守派),薛奎的另一个女婿(第四女的丈夫)更是了不得,此人的大名堪称家喻户晓——欧阳修。换言之,这个薛化光乃是欧阳修的老丈人的父亲。 赵匡胤非常欣赏并采纳了薛化光提出的这条建议。就这样,宋军一面在积极准备撤军的各项事宜,一面又在短短的数天时间里收拢了太原附近各个州县的一万余户居民。 一万多户居民,四万人左右的人口,在如今也就是一个乡镇的人口,但在当时失去这几万人对北汉皇帝刘继元来说可是相当的肉疼,简直是要让他捶胸顿足。 北汉位于今天的山西省中部和北部地区,总计十州之地,在盛唐时期有二十七万九千一百余户人口,真正的民众百万之地,但自打安史之乱之后这片地方就从来没有太平过,战争、兵役、苛捐杂税,这里的人死的死跑的跑,到了北汉立国之时,这里的人口已经根本无法同极盛时期相提并论。不过,说这些都没用,说一个事实就能有一个直观立体的认识:十年之后,当赵光义灭亡北汉时,他所拿到的户籍人口册子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北汉全境当时的人口是——三万五千二百余户 。也就是说,赵匡胤这时候至少迁走了北汉四分之一的人口。 无论古今,人口都是最直接的生产力,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兵员、赋税、各种劳役杂役都得指望这些老百姓,所以战争时期经常看到获胜的一方抢夺人口,甚至是将一座城池劫掠一空。遇到赵匡胤这种人还算好的,虽然离乡背井但却会给你一个地儿安置你,如果遇到那种只抢女人和财物,男人、老人和小孩全部杀光的畜生和野兽那可真叫一个人间地狱。 一阵紧张忙碌之后,宋军终于是开始撤军了,但赵匡胤给他们的准备时间还是短了一些,根本不够用。当然,这也不怪赵匡胤,原因就在于辽国人的大军越来越近了,如果不抓紧时间离开太原,要是被辽军的大兵团给咬上了势必会有一场恶战。宋军全军上下包括赵匡胤在内都没有做好与辽国人进行一场大战的心理准备,一旦宋军跟士气正锐的辽军交上火势必会极其狼狈,甚至是惨烈。关于这一点,明朝时期的土木堡之战就是一个很好的参照。 果然,在宋军撤退的时候辽国人就追了上来。不过,辽国人也不是全军皆起,因为他们也不想跟宋军来一场你死我活的超级大火拼,他们只是派遣一部分的人去袭击宋军的后卫部队。宋军的这支几百人的后卫部队被辽国人给重重包围,宋军拼死突围但却仍然深陷重围。战报传至赵匡胤那里,他当即下令骁雄军副指挥使孔守正率领骁雄军前去救援。此外,赵匡胤还把自己的部分近身侍卫也派给了孔守正,而这些人里面就有在这次的战争中大放异彩的小猛男荆嗣。 到了战场,孔守正率领这支战斗力极为强悍的宋军冲入了辽军的阵中。一场恶战下来,这些原本想找个软柿子捏一捏的辽国人被宋军彻底地击溃,而被围的宋军则得以全部获免,最后跟着孔守正全军而还。 从这件事里我们可以看出一个现象,宋军的几百后卫部队被围竟然要由皇帝陛下亲自下令前去营救,李继勋呢?曹彬呢?党进呢?赵赞和郭进呢?这些当时身在军中且威名赫赫的宋军大将呢?这就牵引出一个深层次的问题了,赵匡胤对军队的掌控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任何的一次军事的调动他都得掌控于心。赵匡胤起于行伍,他亲近自己的侍卫,他也亲近自己的武将,但对于后者他的防范远超于亲近。 当然,他虽然是皇帝,可他也是此次征伐的主将,他做这些事或许都无可厚非,可问题就在于他的这个习惯和作风被他后面的那些继任者学了个有模有样,即使他们对军事一窍不通,即使他们从未上过战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第一任徒弟——大宋的太宗皇帝在后来北征幽燕和雍熙北伐时对军队和军事行动的无处不在的干预正是导致宋朝的开国雄狮几乎全军覆没的罪魁祸首。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是军事常识,但在宋朝这就是违命抗旨,而北宋所谓的第一良将曹彬先生也正是因为严格地执行了太宗陛下的英明指令才导致北宋开国之师的最后一支主战军团死伤殆尽。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我们以后再说。 在宋军撤出太原后,辽国人和北汉人是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尤其是在城里闷了几个月的北汉人。终于是可以出一口恶气了!宋朝人想跑?没门!看老子不打你一个落花流水! 辽国人先是去找宋军的殿后部队干了一架,尽管最初一片形势大好,但最后却被孔守正给坏了兴致。等到辽国人逃了,北汉人可就追出来了。正当他们准备一路猛追好好地出口恶气的时候,他们突然眼冒绿光走不动了。为啥?因为他们看见好东西了! 这帮又饿又穷的北汉大兵们看见宋军撤退之后留在营地里的大量粮食和金银绢帛,这些东西让他们双腿发软再也走不动了:我们出来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捡点便宜杀几个跑得慢的宋朝人出口恶气吗?可现在不用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就能得到这些好东西,那还追什么追?刚才辽国人不就是教训吗?他们非但没捡到什么好果子吃反而被宋朝人要了老命。算了,赶快抢吧!先抢先得! 史书里没有说宋军遗留下大量的物资是有意为之还是迫不得已,但如果是前者,那我只能说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真的是一个有大智慧的机灵鬼。 当你疲惫不堪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后面追来两天恶狗要来咬你,你会怎么办?是扔一块肉给它们还是跟它们干一架?不用想,答案肯定是前者。当然,这只是一个纯粹的比喻,我没有侮辱北汉军人的意思。事实上,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上来说,北汉人在这次的太原保卫战里的表现是值得尊重和钦佩的。 宋军走了,刘继元接下来的第一要务就是赶紧排水,要不然整个太原城都要发霉了。当河水排干后,一件让北汉人看到之后只想给菩萨赶紧磕头的事发生了:太原城的好几处城墙在被晾了几天之后竟然塌了! 几个月前跑来给刘继元行册封大典的辽国使者韩知范这时候也跑出来看好戏,之前因为宋军围城他一直没跑了。愣了会儿神后,劫后余生的庆幸让韩大人哈哈笑道:“宋朝人真的是傻,就知道用水冲城墙,这城墙泡过之后再给它晒一下,这不就倒了吗?他们要是懂这个理,恐怕太原城里的人现在都死光了。” 也不知道赵匡胤和陈承昭在听说这事后会不会气得吐血,但一切都晚了。 城墙倒了,太原城里的人看到了另一幕让他们心惊胆战的画面:凶神恶煞的宋朝人是走了,可外面又来了一群正用火辣辣、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们的辽国人。辽国人以往南下中原时的种种光荣事迹他们可都是知道的,庆幸的是这次他们是友军而不是敌人,可友军也不能白出力。钱财和女人,这是他们唯二想要的,千百年间从北方而来的强盗们历来都是这个德行。既然这次是友军,他们可以不来硬的,也可以忍着不要女人,可总得拿钱吧! 怎么办?刘继元能怎么办?本就国弱民穷的北汉还能怎么办?刮地皮呗! 朕的子民们,大伙儿都回去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朕已经跟辽国人讲好了,他们这回只要钱财,为了保平安,大家都交点保护费吧!什么?没有?不是说任何东西只要挤一挤都是会有的吗?那就挤一挤吧! 前门驱虎后门进狼,看到国家如此破败人民如此艰难,杨业看不下去了。他找到刘继元,说了一个他刚想好的计划:“陛下,辽国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迟早要吞了我们。我刚上城楼看了下他们的人马,这些人现在懒懒散散根本毫无防备,我申请带着城里的所有人马出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这次奇袭一定大胜,我们能杀不少辽国人,还能抢几万匹马。宋朝的大军这时候还没走远,我们打败了辽国人之后就归降宋朝,如此我们的百姓就不用给辽国人钱财,陛下也可以长享富贵,这样岂不妙哉?” 不知道刘继元当时听到这话是个什么表情,估计是目瞪口呆差点惊掉下巴,甚至是差点吓尿了,他最后当然是没同意。不过,这倒是可以看出杨业的勇气和胆量,简直是勇不可当且胆大足以包天。辽国几万精兵陈兵于城外,这些人连赵匡胤都不敢轻易招惹,可杨业不但敢去打而且还说要杀退辽国人还要抢几万匹战马,如果真的能抢几万战马,按照战场上的骑兵和战马的战损比,他这简直就是要把外面的辽国人全部杀光。现实点说,他能赢吗?恐怕是相当够呛,这近乎于有点魔幻主义了,但从这之中也就不难理解杨业为何敢带着几百骑兵去偷袭猛将党进的营寨了。 再来说刘继元。宁为鸡口毋为牛后,这或许就是刘继元本人的心态。不管北汉再怎么破败,也无论他在辽国人面前再怎么卑微屈从,但他是北汉皇帝,他在北汉唯我独尊,即便他现在的实际身份只是一个太原的地方长官。不管这个皇帝他还能当的多久,但能当一天就是一天,他的身份注定了一旦他成了亡国之君就会永世压抑憋屈,永远别想出头,人品攒得不够就只能是像孟昶一样突然离奇地死去,更差一点那就是直接去死。没办法,这就是亡国之君的宿命,即便他能被赵宋的官家善待。 赵匡胤的妈妈曾说过一句关于帝王的话:“天子置身兆庶之上,若治得其道,则此位可尊,苟或失驭,求为匹夫而不可得。” 多么精辟,要么你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要么你连平民老百姓都不如。两者二选一,前面也说过刘继元是一个有血性的人,两者之中他的选择不言自明。要想让他屈服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凭硬实力彻底征服他。 我们最后来说赵匡胤。 他之所以要违背“先南后北”这一被他和柴荣都认可的一统天下的既定国策,原因就在于郭无为愿意做内应,从而让他可以兵不血刃地得到北汉。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立志于且正在开疆拓土准备一统华夏的帝王身上估计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干,而赵匡胤自然也不例外。遗憾的是,刘继恩突然决定要搞死郭无为,这让整个计划全部失算,而刘继元的横空出世以及他的大变脸更是让局势走向了完全不可预知的地步。 既然计划有变那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那是不是就该继续执行先南后北的国策开始剑指南唐或南汉呢?或许当李继勋在开宝元年撤回国内的时候赵匡胤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辽国和北汉联合出兵攻陷晋、绛两州并将所有居民全部劫掠一空让赵匡胤感受到了空前的屈辱,他愤怒了。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他决定洗刷屈辱,这才导致了他御驾亲征。 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成年人被一个小孩子打了一巴掌,那他会有什么反应?肯定是愤怒!继而他会怎么做?肯定是报复!这种事换了任何人估计都是同样的反应。而在这之后呢?就在这个成年人准备报复的时候,他又挨了一巴掌就此鼻青脸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肯定是更为的暴怒!这笔账一定要清算,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清算! 这个例子可以诠释赵匡胤决堤汾河以及让禁军不计生死地攻击太原城的行为。也可以用一场赌博来形容,一个人走进赌场,本来只是想小玩一把,可谁知道输过头了,暴躁之下一手押了个重注但却还是输了,于是心态失衡继而想要翻本,那就只能是下更大的赌注,可如果又输了呢? 换做其他人估计很有可能就是要来一场终极决战——孤注一掷。具体到赵匡胤身上就是不计生死拿下太原城,哪怕是辽国人来了也要干到底。如果赵匡胤是冉闵、是李从珂或者石重贵,又或者是杨广,那这些人肯定会这样干,那么结局呢?他们可能会胜利,可能会拿下太原城甚至是打败辽国人,可这样的后果是什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到了那个时候,宋朝的军力自然是元气大伤,而辽国人遭此大败肯定会报复,搞不好会来一场举国征伐,要跟宋朝一决雌雄。要命的是,在宋朝的南方还有一个军事实力不可小觑的南唐。如果历史真是这样,恐怕宋朝的命运就很难说了,说不准赵匡胤就会成为又一个冉闵、李从珂、石重贵或者杨广。在这之后,天下继续大乱, 继续重复五代十国的命运,辽国人继续横行霸道在汉人以及汉人皇帝的头上拉屎撒尿。 赵匡胤毕竟是赵匡胤,他不是冉闵、不是李从珂、不是石重贵,更不是杨广。在自己输红了眼的时候,他凭借自己超强的心性和非同常人的情绪调控能力把自己从危险的边缘拉了回来。这不但拯救了他自己,也拯救了整个宋朝。 能够在暴怒之时把自己从情绪失控的悬崖边上拉回来,这是一种可贵的品质,也正是一个人能够成功的要素之一。放置于我们每一个人身上,暴怒之下意欲寻求报复或反击,这种情况和遭遇屡见不鲜,但能够征服自己的情绪和欲望却并非是人人都能够做到。凡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我们称之为人杰,而作为手握无数人生杀大权的皇帝能够做到这一点就更是难能可贵。 虽然这一次没有攻下北汉,可赵匡胤真的很沮丧吗?未必!现在的北汉也就剩最后一口气了,他已经被打残了,而且如赵普所言,北汉现在继续充当着宋朝和辽国的战略缓冲国角色,它隔开着宋辽这两个迟早要火拼的大国,这让赵匡胤可以继续去执行他的“先南后北”的国策。相对来说,此战他在硬实力方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反而是通过这一战再一次地磨砺了他的军队和他的心志,这其实也是一种巨大的收获。 第12章 驾驭武将 御驾亲征却最终铩羽而归,赵匡胤在回京的路上是不是就一直黑着脸生闷气呢?如前所言,倘若赵匡胤果真如此,那么他就不配和拿来和秦皇汉武相提并论。在回京途中,赵匡胤先是去拜访了已经年逾八十却精神矍铄的老道苏澄并向其询问养生之道,然后他又下诏免除了此次御驾亲征所过州县这一年的秋租。不过,他在这一路上所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任命王明为荆湖转运使,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剑指南汉! 此次亲政北汉是赵匡胤帝王生涯的一个美丽的错觉和遗憾,现在他决定回到先南后北的既定国策上来,而在南汉、南唐和吴越这三者之间他将目标首先对准的就是南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也是赵匡胤任命王明担任荆湖转运使的原因之所在。 回到开封的赵匡胤并未立即下令发兵攻打南汉,他必须得给王明充足的时间去筹措战争所需的海量物资,况且攻灭一个国家绝不是儿戏,这需要多方面的准备。再者说,宋军刚刚从太原撤军,无论是军队还是这个国家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恢复元气。当然,这一切并不影响赵匡胤为此次北征的有功将士进行封赏,这其中得了最大彩头的正是在石岭关外领兵大败辽军的宋军主将何继筠。赵匡胤下诏给何继筠建节,这位大宋的功勋战将终于凭借自己的战功而成为了一名节度使——建武军节度使。 就像前面说的那样,赵匡胤对那些为国家立下战功的武将确实恩宠有加,但如果要说他对武将就是一味地恩宠和信任可就大错特错了。 何继筠受封两个月后,赵匡胤再次搞了一个“杯酒释兵权”。这天赵匡胤在宫中大摆筵席,被他邀请来喝酒的都是些什么人呢?这些人分别是:凤翔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彦超 、安远节度使兼中书令武行德,护国节度使郭从义,定国节度使白重赞,保大节度使杨廷璋。 这些人都是从五代的战乱中成长起来并镇守一方的军政大员,宋朝建立之后,赵匡胤依然对他们委以重任。不过,今时已不同往昔,赵匡胤如今手中所掌控的军力已经足以压服全国,这些资历和威望都极高的老将对赵匡胤来说不再是什么的威胁,而是隐患。 一番君臣礼节之后,大伙儿开始喝酒。席间,赵匡胤温和地笑道:“爱卿们为国操劳一生,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可大家现在都还个个身负重任为国操劳边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朕在对你们挤干榨净不肯让你们安享晚年呢!” 这番话你能听出什么意思?神经大条的人可能觉得这就是皇帝老儿的一个小感慨,可要考虑到时局。赵匡胤大老远地把这些人召到京城来难道就是为了要跟这些人喝酒聊天?不过,这些人都是武夫,他们不是那种总是习惯于把领导的话进行深度解读的文官,他们心里可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弯弯绕。然而,这里面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凤翔节度使王彦超。 说起这个王彦超还真的跟赵匡胤很有故事,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改变了赵匡胤一生命运甚至改变了中国历史走向的人。当年,二十一岁的赵匡胤从河南出发远赴湖北去找他父亲赵弘殷的老相识王彦超,这时候的王彦超是湖北复州的防御使。赵匡胤这是第一次出门找工作,心想着自己老爹的这个老相识能给自己一个相对还不错的工作干干,可谁知道这个王彦超相当的干脆,他直接就在饭桌上把赵匡胤给打发了,他给了赵匡胤十贯铜钱。 贤侄啊,我这个地方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根本没什么发展前途,我这里有十贯铜钱你先拿去路上用着。 赵匡胤也是个要脸的人,人家都这么说了他总不能还赖着不走吧?就这样,未来神圣伟大的太祖陛下拿着这点钱走了,去投靠了自己父亲的另一个老相识董宗本。 赵匡胤当了皇帝之后,他给王彦超升了官。尽管王彦超还是凤翔节度使,但赵匡胤给了他一个中书令的荣誉头衔,王彦超从此也算是一品大员了。后来,他召王彦超进京,一阵酒酣耳热之后,赵匡胤趁着酒劲把憋在心里十几年的话终于说出了口:“爱卿啊,朕当年去湖北投奔你,你为啥用那一点钱就把朕给打发了?朕到现在都想不通你这是为啥啊?” 王彦超立马吓得面无人色,自打赵匡胤当上皇帝之后恐怕他就一直都活在恐惧之中,这时候老赵主动把话挑明了,他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他马上离席,然后跪在赵匡胤的面前惶恐请罪:“陛下,浅水怎么能够养活得了神龙?如今看来,当时我不把陛下留在那个小地方其实是老天爷的旨意,非臣所能决定的啊! ” 赵匡胤听完哈哈大笑,也没有再说什么。但是,王彦超可就不这样想了,他这天晚上很有可能是彻夜未眠。第二天,王彦超的一封请罪书送到了赵匡胤的面前:“陛下,臣有罪,臣现在就待在家里等着你派人来治我的罪。” 当然,作为大宋的开国皇帝,赵匡胤这点肚量还是有的。他派人前去王彦超家里对其好生抚慰,让他不要多想,这事已经过去了,昨天晚上就是跟他开了个小玩笑。 再回到上面赵匡胤宴请这些节度使的酒宴上去。当赵匡胤说出那番话之后,又是这个王彦超率先读懂了赵匡胤的心思。他走到皇帝面前,说道:“陛下,臣本来就对国家没有什么大的贡献,可是却被陛下如此恩宠。现在臣也老了,如果能够告老还乡死后葬于故土也是臣今生之所愿。” 赵匡胤对王彦超的表态非常满意,他觉得这是一个明白人。可是,其他几个大老粗就不一样了。武行德、郭从义、白重赞和杨廷璋都以为赵匡胤是在表扬他们,于是纷纷说起了自己这一生里是如何的南征北战,如何的九死一生。终于,皇帝陛下听不下去了,他不明白这帮人怎么这么傻?难道非要他把话说明吗? 他对下面的这帮老前辈开口说道:“你们说的这些都是些什么啊?这都是你们为汉朝和周朝打的仗立的功,现在是朕的大宋朝,你们为大宋立过什么功啊?” 此言一出,众人当即哑口无言。不久,赵匡胤下令免除这些人的节度使之职,然后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按时拿着高薪却不怎么办事的京官让他们正式养老:武行德当了太子太傅,郭从义为左金吾卫上将军,王彦超为右金吾卫上将军,白重赞为左千牛卫上将军,陈廷璋为右千牛卫上将军。 这是北宋历史上的第二次杯酒释兵权。第一次的杯酒释兵权让赵匡胤解除了隐藏在他身边的可能会有的被颠覆的威胁,从此大宋的主战兵团都掌握在了他以及忠实于他但在军中的资历和战功都不足以起事的新生代将领手中。第二次的杯酒释兵权则是解除了边关上可能会有的割据自立的威胁,这时候他的力量足以压倒边关的那些前朝时期就战功赫赫的武将,这些人也就只能选择屈服,况且赵匡胤也没有亏待他们,狡兔死走狗烹之类的事并没有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以上种种无一不是赵匡胤为了消除五代时期军人乱国的弊端所采取的措施,而且他做得相当彻底。有个词叫做矫枉过正,还有说法就是矫枉就必须要过正。然而,这不过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走极端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一个国家如此,一个人也是如此,古往今来的历史无不应证了这一点。可悲的是,我们的历史却经常性地在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即使某个时段掌握住了平衡,可时之日久这个平衡也成了一个极端,一旦矫枉的手段和措施没有即时跟进且既得利益集团的实力又足够的庞大和难以撼动,那么问题就随之接踵而至地出现。 北宋初年直到仁宗朝时期,重文抑武的国策确实收到了显着的效果,北宋进入了自唐朝安史之乱之后中国封建社会发展的另一个高峰,可那得益于开国之初的宋军在战斗力上为国家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军事保障。承平日久之后,随着削弱并限制武将权力和地位这一国策持续深入地执行,问题也就显现出来了。 当宋朝进入真宗朝尤其是仁宗朝以后,在面临西夏李氏集团的挑衅和进攻之时,宋军完全处于被动的境地,而镇守一方的边境主帅则是清一色的文人,全是满嘴喊着仁义道德的孔夫子门徒,范雍、夏竦、范仲淹、庞籍、韩琦,这些从小舞文弄墨的名士们成为了镇守边关的大员,而种世衡、任福、狄青、张岊这些当时的勇将则被他们牢牢地摁在身下,成了只能乖乖听从这些饱读圣贤之书的文官们发号施令的机器人。 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这是让孔夫子去跟强盗讲道理吗?这里不由得想起澶渊之战时高琼责骂冯拯的话:“现在辽国人就在城下,你冯大人这么有才怎么不赋诗一首把敌人打跑啊?” 北宋与西夏的战争打成了什么样大家都清楚,不管原因如何,正是在赵宋的几代官家以及那些一代又一代的文官大佬们的注视下,西夏一步一步地做大,以致最后终成分庭抗礼之势,甚至北宋都去了西天可西夏却还活蹦乱跳。这个小鬼从赵光义时期开始就一直跟宋朝死掐,直到最后耗死了北宋,可以说,如果没有百余年间与西夏的缠斗,那么宋朝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去经营自己的北方边境,甚至于神宗和哲宗皇帝完全可以把他们继位之初的旺盛精力用去对付已经腐化的辽国。 我没有贬低上面那些名垂后世的大宋名臣的意思,但事实上他们确实不能被称之为合格的边关主帅。所谓文武双全,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一个人能够在其中一方面取得一定的成就便已经很难得了。 客观地说,我不认为重文抑武的国策有什么错误,真正的错误在于后面的那些皇帝在执行这条国策的时候走了样,错误地领会了这条国策的精神和精髓。当然,这里必须要为赵光义先生说句话,他虽然不具备其兄长在驾驭和控制武将方面那种收放自如的能力,但可以看出他还是很倚重武将的,宋朝武将被文官彻底打压下去是在真宗朝的后期以及仁宗朝时期。也就是在这个时期里,西夏开始坐大,赵光义时期西夏的李继迁不过是游击队长,而世人都知道正规军对付游击队有多难,即使换做赵匡胤去对付李继迁估计也不一定就能好到哪里去,除非来个霍去病将李继迁一干人等来个一锅端,但是很遗憾,后来的曹光实甚至是李继隆都不是霍去病。 写了这么多,全是因为杯酒释兵权而引发的一些感慨。当然,这只是个人的见解——个人对重文抑武的见解。后世很多人将赵匡胤的这一策略视为北宋甚至是南宋最终灭亡的根源,但我个人觉得这个责任不应该由赵匡胤来承担,他在这方面的尺度其实掌控得很有很有分寸,但随着澶渊之盟的签订以及和平岁月所带来的文官集团不可避免地全面崛起和坐大,这导致了重文抑武这一国策彻底地走了样。 回到公元970年——大宋开宝三年八月,赵匡胤下令给他在御驾亲征时担任行军前营指挥使的郭进在京城盖豪宅,有关部门说他给郭进豪宅所制定的的标准和规格太高了,这是用来给亲王和公主们用的。赵匡胤听完大怒,他说:“郭进守卫边疆十余年,这样的边关功臣难道还不如我的儿女吗?赶紧办,休要再多言!” 如此所为,如此驭将之法,怎能不让那些边关将领感恩戴德?这一招,他的弟弟赵光义后来也学得那叫一个有模有样。 在这之后,赵匡胤正式下令攻伐南汉。 早在公元964年,赵匡胤就令潘美攻下了被南汉占据的郴州。潘美在这一战里生擒了十余名南汉的官员并把这些人带往开封去见赵匡胤。这里面有一个人叫做余延业,他是南汉的扈驾弓官,也就是南汉皇帝的护卫里面统管弓箭手的将官。赵匡胤听到他自报官职后就来了兴趣,于是他叫人拿来一副弓箭让这个人展示一下身手,谁知道让人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了:这人竟然无法拉开这张弓。赵匡胤哈哈大笑,这南汉人这么就这么一点能耐?连一张弓都拉不开! 事实是什么?这人其实是一个太监。 赵匡胤又问他南汉国内是个什么情况,余延业于是就将南汉的皇帝是如何的残暴荒淫说给赵匡胤听,赵匡胤听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史称其大为惊骇,然后不无震怒地说道:“吾必当救此一方黎民!” 不过,这时候的赵匡胤主要精力在于平灭后蜀政权,而且南汉又被南唐给隔绝在了岭南,搞定南汉的事他只好先暂时放下。当然,他也不是什么也没做,他下令南唐的李煜给南汉的皇帝刘鋹写信过去,让南汉归还之前从南楚手里抢到的州县,结果是可以想象的,南汉的皇帝刘鋹根本就没搭理赵匡胤和李煜。 这里涉及到了南唐的李煜,这个时候的南唐早就已经在名义和形式上臣服了赵匡胤。他们用的是宋朝的年号,在名义上是宋朝的臣子,但在军事和内政上完全独立自主。这里也可以看出赵匡胤的用心,让李煜去写信让南汉臣服,这明显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六年之后的公元970年8月,赵匡胤在北征太原失败并休养生息了整整一年之后,他决定向南汉亮出他的战刀。同样的,他再次让李煜给南汉的皇帝刘鋹写信,要求南汉向宋朝臣服。李煜还是很听话地写信过去,南汉的皇帝刘鋹看完信大怒,为了表示他的愤怒,他还把李煜派来送信的人给关进了大牢。 你李煜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不投降却叫我投降,难道我就没有骨气和血性吗?难道我连刘继元也不如吗?他会杀人,难道我就没杀过人吗?他杀了他的兄弟和叔叔,难道我就没有杀我的兄弟吗? 刘鋹给李煜写了一封回信,在信里他大骂李煜,依照他的修养,这信里肯定是脏话连篇,史称其言语“甚不逊”。李煜受了委屈,心里很是不爽,于是他把信转呈给了赵匡胤:我被骂了,我心里现在很不爽,你也替我分担一下痛苦吧! 就此,赵匡胤觉得和平解决南汉是不可能了,必须得再动刀兵。九月,赵匡胤正式下诏攻伐南汉:命潭州防御使潘美为贺州道行营兵马都部署,朗州团练使尹崇珂副之,道州刺史王继勋为行营马军都监。 这一招不可谓不精明。从地理上来说,长江对面就是南唐,宋军过江之后就能到南唐的地界,赵匡胤为何要舍近求远先打南汉呢?这就叫抄后路。一旦南汉被打下来,宋朝就将对南唐形成三面包围之势,赵匡胤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他想不战而屈人之兵,等到南汉被征服之后他希望到时候南唐能够主动献地归降。 这个想法美不美?美!但是,一切都得看后面的时局和发展。 那么,这个南汉到底是个什么样呢?赵匡胤在听到南汉国内的情况之后为何会惊骇甚至震怒呢? 第13章 刘氏南汉 公元894年,大唐封州(今广东省新兴县)刺史刘谦驾鹤西游,当地官员向朝廷上表请求由刘谦的儿子刘隐为新任封州刺史。其实这也就是个形式而已,不管你朝廷同意与否,反正这事就已经这么定了,毕竟刘谦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是岭南的地方实力派人物了,而这种操作在遍地藩镇的唐朝后期非常的普遍。 三年后,主政岭南两广之地的唐朝清海军节度使刘崇龟去世,朝廷派遣唐睿宗李旦的玄孙李知柔前往广州接替其职。然而,广州守将卢琚、谭弘玘却据城抗拒李知柔赴任,这个谭弘玘还亲自还跑到端州去堵截李知柔。同时,为了团结周边的势力,谭弘玘许诺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刘隐为妻。他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刘隐的老爹刘谦在世的时候就拥有甲兵万余人,战船百余艘,实打实的一方豪强。于是,刘隐就以迎亲为名率军于夜里进入端州并斩杀谭弘玘,刘隐随后乘势攻下广州并斩杀卢琚。接下来刘隐做的事让很多人都大跌眼镜,他派人迎接李知柔进入广州就任节度使之职。 消息传入长安,此时已经被京城四周的藩镇相互攻伐搞得如是乱蜂蜇头的唐朝公卿大臣们一时间目眩头晕:这是怎么回事?这年头遍地都是乱臣贼子,谁都想着逮着个机会狠狠地在唐朝身上咬下一块肥肉,这个刘隐竟然把都已经吃到嘴里的肥肉主动吐了出来?这年头竟然还有如此的忠臣?好啊!赏! 于是,刘隐成为了清海军的行军司马。客观地说,我不认为刘隐此时是在作秀,他这时候很有可能是真心忠于唐朝的,如果有野心他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这就像曹操早年面对汉室动荡国贼作乱之时也是满腔激愤意欲匡扶汉室,可他后面成了那个样子完全是时势所致。 又是三年之后,曾经担任唐朝宰相的徐彦若代替李知柔担任清海军节度使,而刘隐则成了他的副手,徐彦若年事已高就将军政之事全部委托给了刘隐。一年后的公元901年,老徐也驾鹤西游,走之前还特意上表请求任命唐王朝的大忠臣刘隐为代理节度使。遗憾的是,他不知道已经品尝到权力滋味的刘隐这时候已经变成曹操了。 刘隐这个代理首长一代竟然代了三年,尽管形式上早就是正职了,可毕竟名分上还不够意思。就如现在的官场或职场,你老是一直代理着某个职位总是觉得心里梗得慌。有一天,刘隐突然开窍了:他决定给上司送礼。 正所谓思维改变命运,他这份大礼一送出去就随即立竿见影,那个全中国的人几乎都知道的朱温先生很快就以朝廷的名义给刘隐转正了,他成了名正言顺的大唐清海军节度使。也许是后面又送礼了,第二年刘隐又得到了同平章事的荣誉头衔——从此在级别上就跟宰相一个档次了,他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封疆大吏。 朱温篡唐之后又加封刘隐为检校太尉兼侍中,并且还给了他一个大彭郡王的爵位。第二年朱温又任命刘隐兼任静海军节度使、安南都护,再加上本就有的清海军节度使之职,刘隐的头上一下子就是六个尊贵的头衔。 请注意静海军节度使和安南都护这两个头衔,这两个官职所管辖的地域是现今的越南北部和广西南部的部分地区,这意味着从此两广大部以及现在的越南北部都是刘隐的地盘。至于越南,那时候哪有什么越南,自汉武帝继秦始皇之后再次征服百越,那个地方一直都是“中国自古所属之地”。 公元911年,朱温又封刘隐为南海王,但这时候刘公子已经快要死了,之所以我没叫他一声老刘,原因在于这时候他才三十八岁。 三个月后,刘公子挂了,挂掉之前他依照惯例上表请求让他的三弟刘?继任其位。朱温先生这时候正在北方被他的死敌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打得欲仙欲死,他根本没时间和工夫搭理这事:你刘隐要死就死,你的位置爱给谁就给谁。 等到朱温终于缓过气来并准备给刘隐回信的时候,刘隐早已经提前去西天等他了,而在朱温把委任状送到广州的时候,刘隐的三弟刘?已经把屁股下的那把椅子都坐热乎了。刘隐去世的时候刘?只有二十二岁,但他却已然是割据一方的诸侯了。 刘?,是不是对后面这个字很陌生?很正常,因为这个字是伟大的南汉开国皇帝、南汉高祖陛下刘?自创的。怎么样?这简直是仓颉在世啊!了不得! 这个字念?( yǎn ),之所以要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小刘同学觉得自己以前的名字都不够霸气,他以前叫什么呢?那可就太多了:刘纻、刘岩、刘陟、刘龚。 就像我们当中的一部分人一样,总觉得父母给自己取的名字实在是让人大为失望,刘?也是这样。这时候他的老爹挂了,哥哥也挂了,而他的老妈早就走了,整个家庭里甚至是整个岭南他唯我独尊,他想干啥就干啥,于是他就盯上了自己的名字:刘纻、刘岩、刘陟、刘龚,这些都叫什么啊?哪一个够档次啊?哪一个配得上我?看来还是得我亲自来才行。 就此,这个?字诞生了。古人取名都得有个说法,而这个?又有什么说法??,上龙下天,何意?飞龙在天也! 怎样?霸气吧?很有气势吧?这何止是霸气,这气势简直气贯长虹! 当然,别以为刘?就是一个好玩的年轻人,史称其身长七尺、垂手过膝且擅长骑射。在其哥哥当政之时就领兵征战岭南平定诸路敢于叫板的势力。公元917年,刘?正式称帝,国号大越,后来又改为汉,史称南汉。当了皇帝的刘?大发神威,他派兵击败了割据交趾(今越南北部)的曲承美,而且将其生擒回南汉都城,他也从而彻底地在岭南站稳了脚跟。 打下天下之后就是治理天下,刘?在位初期,依靠文人治政,派遣文人为诸州刺史,而且他还开设了科举,任用及第学子为官,从而杜绝武将割据地方。 怎么样?看到这里是不是觉得这是一个英明神武的有为君主?别急着下结论。后来的刘?变了,简单说他变得残暴、追求奢华享受。 先说奢华,看看他的宫殿:刘?的宫殿以黄金装饰屋顶,地板用白银铺地,殿中开凿水渠,水渠底部铺满了珍珠美玉,然后再用水晶和琥珀雕琢成日月的形状并把它们镶嵌到殿中的玉柱上端。好了,大功告成,这样每个进到宫殿的人一走进来就能在这宫殿之中看到山川河流以及日月星辰。好一个人间仙境! 再来说残暴。来看看刘?对待“有罪”之人的刑罚:灌鼻、割舌、支解、跨剔、炮炙、烹蒸、象踏、虎吞、蛇咬。(由于具体内容太过少儿和中老年不宜,所以这段内容无法展示,我在努力争取) 是不是觉得够变态?刑罚确实变态,惨无人道,但还有更变态的,刘?经常现场观摩,尤其喜欢听犯人的惨叫以及观赏犯人痛苦的表情。这不是心理变态是什么? 公元942年,刘?这个死变态终于死了。他的儿子刘玢继位,这个刘儿子跟他老子相比真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人骄奢荒淫,国家大事全都放一边去。一年后,他的四弟刘晟把这个混蛋给杀了,然后自立为帝。 有句歌词是这样的: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杀了哥哥当了皇帝的刘晟比他的父亲和哥哥还要残暴荒淫和无道,刘晟是另一个版本的刘继元,而且是加强版的刘继元。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他诛杀自己看不顺眼的大臣,然后把能够威胁到他皇位的十五个兄弟一个不留全部杀光,为了保险和斩草除根,他随后又把自己的侄儿也给杀了,而他的侄女当中但凡有些姿色的人最后都被他收入了后宫。更为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重用宦官和宫女,让这些人来治理国家掌理中枢。 这个禽兽和暴徒不但对内凶残,对外更是凶悍无比。他先后对自己北方的邻居南楚和南唐用兵,而且都还赢了,他先是趁着南唐攻打南楚的时候趁火打劫夺了南楚在广西境内的大片土地从而彻底地占据了两广之地并就此将南汉的边境推进到了湖南境内,后来他又在郴州击败了当时正值鼎盛时期的南唐皇帝李璟,由此让南汉进入了“全盛时期”。 公元956年,周世宗柴荣开始对南唐拳打脚踢并攻陷了长江以北的诸多州县,刘晟听到消息顿时吓得魂不守舍。他害怕柴荣就此狂飙突进南下一统天下,于是他决定派人去开封向柴荣上表称臣。可是,道路不通,在他的北边可都是他的仇人,除非他派人走海路坐船绕到中原去,刘晟就此惴惴不安时刻担心自己会被柴荣灭掉。 要说这人也是个怪才,因为他通晓占星之术。某天,深怕被柴荣要了小命的他夜观天象,当天恰逢满月月食,于是他突然领悟了人生,说了一句颇有哲理的话:“世人有谁能免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我怕个啥啊?” 开悟之后,刘晟就此活在当下,夜夜笙歌。 公元958年,在当了十多年皇帝之后,刘晟终于去见了阎王,死的时候39岁,他的那个年仅十七岁的儿子刘鋹( chǎng ) 继位。 刘鋹这个小青年更是一个妙人。17岁的孩子能干啥?先瞧瞧他爹是个什么样,然后你觉得他能突然生理和心理都变异从而成为开明之君吗? 刘鋹继位以后继续重用和信任太监,而在这一点上他比起他老爹干得更为出色。他把全国所有的官员都变成了太监,理由就是唯有太监没有家室,不会有私欲,如此才能全心全意为他服务。从此,南汉的官员们要么选择放弃仕途,要么去学一下岳不群或东方不败。南汉的孔门弟子们也是如此,你们想当官想考试吗?首先看你敢不敢对自己狠一把。当然,刘鋹不勉强这些人,那玩意儿切与不切全凭自愿,可功名利禄终究还是太诱惑人了,甚至比下半身的幸福和人伦之乐都要诱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有很多人选择前赴后继地成为了岳不群。就此,南汉的官场成了清一色的太监集散地,而原来本就是太监的人也成了刘鋹的亲信大臣。 刘鋹最为亲近和信任的有三个人:龚澄枢、陈延寿,卢琼仙。前两个是太监,后面这个是女人,龚澄枢这个老太监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南汉第一权臣,他既是大将军又是宰相(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太师),而卢琼仙这个女人本是刘鋹的老爹刘晟的宠妾,而且还被刘晟封为侍中就此参与军国政务的决断。 刘鋹当了皇帝后也和自己的老爹产生了共鸣,他一眼就觉得这个卢大美女实在是太诱人了,他心里那个激动实在是受不了,卢琼仙就此由刘鋹的小妈变成了他的小老婆。至于另一个大太监陈延寿,他对刘鋹的贡献则是让刘鋹杀掉他的弟弟,其理由是:“你爹是怎么坐稳皇位的?因为他把自己的所有兄弟都杀光了,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刘鋹毕竟是个小朋友,他没有像他老爹那样曾经在战场上往来冲杀,所以在嗜血这方面还是稍微弱了那么一点。不过,他在这方面也不含糊,在被陈延寿一番怂恿之后,刘鋹把自己当时年龄较大的几个弟弟都给杀了,后面那几个实在是看着年龄太小了,他没下得了手:算了,还是暂时先留着吧! 刘鋹身边还有一个叫樊胡子的巫师,此人自称玉皇大帝派来的使者,而刘鋹竟然信了。这个巫师经常向刘鋹传达一些玉皇大帝的旨意,比如:龚澄枢等人是上天派来辅佐你的,你一定要好好地信任他们。傻子都能明白,这明显就是龚澄枢等人搞的鬼,但那又如何?刘鋹信了且深信不疑。 国家大事都交给了上面这些人,刘鋹紧接着就开始享受人生。他虽然把卢琼仙给收入了帐中,但这很明显还不够,年轻人精力旺盛,这个卢琼仙根本满足不了他,况且卢大美人每天还有军国大事要忙。由于自己的老爹和爷爷已经把宫殿造得美轮美奂了,以至于让刘鋹都没法再进行改良,而那些比如观看犯人受刑之类的娱乐节目他这个小鲜肉又觉得太刺激了,心脏有点受不了。所以,他就只能是去纵情于声色。 刘鋹先是看上了太监李托的两个养女(当然,这很有可能是李托主动献给他的),然后他又在宫中四处猎艳,只要是他看上的人都跑不了。后来,刘鋹的海军部队给他从海上搞来了一个来自波斯的女人。据史书记载这个女人长得是又黑又胖,但我觉得这可能有一点夸张,至少不会像字面意思所表现得这么夸张。不管怎样,刘鋹看上了这个女人,可能是出于猎奇的心态,他决定开一回重口味的洋荤。这一开可不要紧,刘鋹就此无法自拔。为啥?倒不是说他在这方面先天就是重口味,而是这个波斯美眉的开车技术实在是太好了,刘鋹被她的车技彻底征服。以前的那些美眉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开好车,甚至得由他这个皇帝亲自去开车,可这个波斯美眉完全让刘鋹打开了新视野,让他发现了一片新天地。 能看懂这些话的人相信应该都是成年人。不需讳言的是,在这种事情上,对方的驾驶技术有时候比颜值更能让人沉醉。大街上时不时地能看到美女配野兽抑或胖妞配帅哥,那是人家的审美有问题吗?或者某一方有权有势又有钱吗?或许是,但也或许是人家有才或者开车时的驾驶技术太棒。 好了,为了防止翻车,这个话题就此收住。 波斯美眉打开了刘鋹的新天地之后,小刘同志彻底放开了,他让那位波斯美眉给他的后宫佳丽们培训,内容自然是传授驾驶技术。到最后,刘鋹找来一些小鲜肉和宫女们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起开车,而且他还要亲自欣赏,表现不佳的人还会被他好一顿收拾,他甚至还让自己的那位波斯美眉跟别的小鲜肉一起开车。 关于南汉,关于刘鋹,暂且说到这里。 丧德者必亡,一个国家和一个政权如此,一个人也是如此。有这样的君主以及这样的臣子,南汉能够在岭南立足几十年而不倒已然是奇迹,如果不是中原内乱不断,南汉其实早就该亡了。 赵光义有句名言,在德不在险。他说,一个国家能否国运长久不在于他的边防和城防如何稳固,而在于这个国家是否有德。站在纯军事角度来看,这是一个愚不可及的见解,但从治国安民的角度来看,这句话其实一点也没有问题。 第14章 名将出征 我们现在来说一说宋朝此次攻伐南汉的宋军主帅潘美。 这个人非常的有名,简单用大名鼎鼎四个字都不足以镇得住他的名气,中国人可能会有人不知道卫青、霍去病、李靖是谁,但一定知道他是谁,因为他还有另一个名字——潘仁美。 很抱歉,必须得说一句,在那部感天动地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教育题材的小说《杨家将》里,潘仁美与杨业一家的那些诸多的所谓不共戴天之事纯粹就是一个对真实历史毫不负责任的没节操的秀才所杜撰出来的。这个伟大的叫做熊大木的明朝“文学家”得亏是出生得晚,如果早一点出生估计很有可能被洪武大帝朱元璋先生用大耳光抽死。 为啥老朱要抽他?因为在老朱眼里潘美是宋朝的开国和立国功臣,是整个民族的骄傲,而且他还把潘美的牌位放进了帝王庙以供他的子孙世代祭祀。与潘美同享祭祀的除了尧舜禹汤、刘邦、刘秀、李世民等帝王,另外还有这些帝王当政时期的名臣良将,比如张良、萧何、房玄龄、杜如晦、李靖、诸葛亮、郭子仪、韩世忠、岳飞。在嫉恶如仇的老朱那里,潘美是能够和这些人相提并论的。 关于这件事,我会在杨业为国殉难的时候再细说,现在暂且不说。 潘美,字仲询,河北大名府人。二十五岁加入了后周军队,他的起点很高,因为他跟的人非同寻常,这个人就是时任后周开封府尹兼晋王的柴荣,他当时是柴荣的侍从官。柴荣继位之后,潘美成了柴荣的宫廷供奉官。在决定柴荣和后周命运的高平之战中,潘美因功获得升迁出任陕州监军。 赵匡胤在陈桥驿兵变之后黄袍加身,潘美奉命进入京城向后周朝廷传谕改朝换代之事。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件找死的事,甚至会死得特别难看,但他就是去了,而且还毫发无伤地活了下来。 赵匡胤进入开封之后在宫廷中找到了柴荣的幼子,他询问手边的一帮拥戴功臣该如何处置,赵普直言宜除之,众人皆默然。潘美闻言不语,只是转身低头以手掐柱。赵匡胤问他这事该怎么办,潘美回答:“臣与陛下此前皆为世宗皇帝臣子,今天如劝陛下杀其子则有负先帝,如进言不杀其子则恐陛下疑我,遂不敢言。” 赵匡胤闻言亦甚感叹,他遂令潘美领养此子并直言道:“世宗之子不能做你的儿子,只能做你的侄子。” 据传,此幼子即为潘惟吉。这件事在正史里没有记载,而这事也不可能记在正史里,至于其真实性有多高真的很难说。不过,潘惟吉的身世确实是个谜。 大宋初立,原后周的诸多镇守一方的将领多有对赵匡胤不服之人,这其中尤以曾经担任过禁军步军都指挥使且如今驻兵陕州的袁彦为甚。袁彦性情残暴刚烈且之前与赵匡胤之间有过龃龉,听说他在其境内秣马厉兵,赵匡胤甚是担忧,于是他派潘美前去招抚袁彦。潘美单骑入营,然后对袁彦晓以利害,一阵嘴上功夫使完,袁彦最后亲自跟着潘美前往开封向赵匡胤表示臣服。 随后,潘美又跟随赵匡胤前往扬州讨伐后周第一猛将李重进的叛乱,战后潘美留任当地镇抚一方。在宋朝收取南楚之后,潘美又被派往湖南出任潭州(今湖南长沙)防御使,他也就此顶在了宋朝和南汉的前沿阵地上。他既要发展地方经济,还得去“团结”那些躲在山沟里但又总是喜欢出来抢几口锅或牵几头牛甚至是屠几个村的蛮族兄弟,另外还要时不时地收拾一下南汉。因为这时候的宋朝正在全力图谋后蜀,所以南汉的那个痴迷于开车的小皇帝刘鋹觉得可以趁机偷个鸡,但无一例外地被潘美一顿胖揍而回。 关于潘美这个人,我在后面还会提到,甚至是着重地提到,但现在只说他负责指挥的攻伐南汉之战。 到了公元970年这年,潘美已经是四十五岁了。结合上面他的这些履历来看,这个人绝对是一个智勇双全之人,但老实说,作为一名将军,他的战功并不显眼。相比那些在北方边境上经常跟辽国人挥刀子砍人的宋朝边关战将,再相比王全斌、李继勋、李处耘、慕容延钊甚至是曹彬这些参与了北宋初期灭国军事行动的将军们,潘美在这些名字里面确实显得并不耀眼。不过,是金子总会发光,而当机遇来临之时,那些早有准备的人也总是从来都不会辜负上天的好意。潘美会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到底是谁,而事实也证明当他这一生盖棺定论的时候,他的声名远远地超过了与他同时代的绝大多数战将。 前面提到过公元964年宋朝与南汉的郴州之战,正是这一战让赵匡胤从俘虏口中得知了南汉国内以及宫廷之类的种种令人发指的情况,也让他说出了那句着名的战争宣言——吾必当救此一方黎民! 郴州之战结束后,潘美本欲扩大战果,但有两个现实问题摆在他的面前:第一,南汉国内拥甲之士近二十万,这几乎跟整个宋军的数量持平,而他却只是宋朝边关的一方防御使。第二,郴州之战结束后南汉上层集体清醒,他们开始全境紧急动员进行备战。眼看一个秀色可餐的黄花闺女瞬间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悍妇,潘美也只得作罢。 这里面要提到南汉的一个人,他叫邵廷绢。早在宋朝初建并开始向四周用兵之时,邵廷绢就敏锐地觉察到世界要变天了。他向刘鋹建言:“我们承平日久荒于军事,如今中原真命天子已现,我们应该整军精武以备不测,同时也应该派遣使者跟宋朝通好。” 刘鋹这时候就是个二十几岁的色鬼小青年,对于邵廷绢的这份远见和建议,他只是当做一个屁给听了,根本不予理会。他很忙,忙着开车,忙着给官员们送辟邪剑谱。 说到辟邪剑谱,邵廷廷这时候的头衔是南汉内常侍,也就是宦官。查阅关于邵廷绢的资料,在说到他时给他头上冠注的标签都是南汉名将,有些说他是行伍出身,有些民间传说里还提到过他的妻子。很遗憾,受制于自身条件和资源,我没有在官方史书里看到他有妻室的记载。 其实,我的疑问就是这个邵廷绢是不是在刘鋹继位以后的那场武林大会里被切了某个重要部位?或者说,他本就是太监出身而非出身行伍?《新五代史》在说到有关于刘鋹当政时的阉割运动时有过这样的一段记载:遂委其政于宦者龚澄枢、陈延寿等,至其群臣有欲用者皆阉然后用。 照此说法,南汉所有的官员都得阉割。我不确定这种政策当时仅限于南汉的都城还是全南汉境内通用,也不确定这是否也通用于所有的武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只能说一句:如此南汉怎能不亡?如此刘鋹简直是天字号脑残青年! 当潘美在公元964年攻陷郴州之后,刘鋹这才想起邵廷绢之前的话,于是他立即任命邵廷绢为招讨使,领军屯于洸口抵御宋军。邵廷绢到任之后一面加紧修筑防御工事,一面大量招募勇武之士日夜操练准备御敌。对于这个对手,潘美给予了充分的重视,他暂时放弃了直接进军的想法,转而想办法智取。 在此之后,关于邵廷绢拥兵谋反的言语便传进了南汉的宫廷。由于宋军此后没再对南汉用兵,刘鋹这个二货觉得自己就此安全了,邵廷绢在他眼里也再没有了多大利用的价值:李煜和孟昶哪个不比我有钱不比我肥?赵匡胤就算是要收拾人也要先收拾他们吧?我现在紧张个啥?这个邵廷绢,我就说你怎么招那么多兵,原来是别有用心。你要谋反是吧?那好,你去死吧!” 公元965年7月,刘鋹下发了一道诏书要赐死邵廷绢。在使臣前去宣读诏书的时候,军营里的人已经知道这些人都是来干什么的,这些士兵聚集在一起向使者高喊冤枉,他们请求朝廷查清事实,然而,君要臣死,臣岂能不死?尤其是这个人又是个毫无谋反之心的“忠臣”。况且,和平申诉就能让那些狐假虎威色厉内荏之人感到恐惧吗?不会,你没有选择拔刀相向只是用这种在他们看来无比懦弱的方式进行抗议的时候只会让他们更加的嚣张,这种人只有鲜血和刀枪才能让他们现出原形。最终,邵廷绢死在了他所忠于的皇帝和国家手里。 我不想说刘鋹这是在自毁万里长城,也不想说邵廷绢就足以和檀道济相提并论,但面对宋朝这个在北方边境一直虎视眈眈的强敌,刘鋹这样做无疑就是宋朝的一个非常合格的地下工作者。 公元968年3月,反间计的下一个受害者变成了南汉的第一战将潘崇彻。这个潘崇彻之前那可叫一个猛不可挡,他脚踢南楚拳打南唐着实生猛,如果潘美是忌惮邵廷绢的智,那在潘崇彻这里就是忌惮他的勇。如同除去邵廷绢所用的计策一样,潘美如法炮制再使潘崇彻又陷入了谋反的流言之中。不曾想到的是,刘鋹居然再次中计,他命宦官郭崇岳前去查探潘崇彻的虚实并对自己的这个亲信太监嘱咐道:“一旦坐实潘崇彻有不轨之心就便把他就地正法!” 潘崇彻这时候是南汉的西北面招讨使,驻军桂州(今广西桂林),他所防御和戒备的就是驻军湖南的潘美。对于朝廷使者的到来,潘崇彻是知道其要来干什么的,因为那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他其实也早就有所耳闻。当郭崇岳到了桂州这地方之后,潘崇彻特意带着一帮衣甲鲜明的精壮之士前去迎接他。面对此情此景,郭崇岳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盛大的欢迎仪式还是蓄意的武装示威,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被潘崇彻此举给着实吓得不轻:刘鋹你别开玩笑了,你叫我杀潘崇彻,我看这架势他能不把我给杀了就不错了。 回到广州之后,郭崇岳向刘鋹汇报工作:“潘崇彻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沉迷于歌舞,他根本就不干正事,手下的大兵他也不管,反正我看他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要搞事的样子。” 刘鋹这边还在继续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处理潘崇彻,可那边潘崇彻却坐不住了。为了自证清白,他把兵留在了桂州,然后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广州面见刘鋹:“皇上,有人不是说我谋反吗?我现在一个人来了,你要怎么处理我随你的便。” 面对潘崇彻的这个举动,刘鋹也是有点始料不及,但他更多的还是如释重负:“我可以不杀你,但你以后也别再带兵了,好好待在我眼皮底下老实做人吧!” 就这样,南汉对宋朝最有威胁的两员“战将”不费宋朝一枪一箭就给“消灭”了。我们并没有强而有力的证据可以表明邵廷绢和潘崇彻的遭遇就是潘美背后搞的鬼,但这背后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整天待在边境上琢磨着怎么攻取南汉的潘美,参考他之前以及往后的种种所为,这两件事很像他的行事风格:不和对手一味地比拼蛮力,但在需要使用蛮力的时候既凶狠又诡谲。 也不知道看到这里会不会有人想起赵构冤杀岳飞以及罢去韩世忠兵权之事。在性质上而言,赵构和刘鋹所做之事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是,没天理的是,赵构竟然得以颐养天年并活了八十多岁,相比起来,未到不惑之年就驾鹤西去的刘鋹同志实在是很郁闷。 在刘鋹冷藏了潘崇彻之后,南汉军队的战斗力和军心士气以及边关的武备都呈直线下降。在宋朝聚集重兵正式向南汉进攻之时,南汉的国防可谓是凋敝不堪。 一个国家领军御敌的将军们都是一群伪爷们儿,这也实在是古今中外未有之奇观异象。倒不是说公公们打仗就一定会拉稀,比如宋朝的宦官将军秦翰和李宪在战场上的表现比好多纯爷们儿还要像个纯爷们儿,但整个国家的武装力量都由公公们来统管就不能不说它已经末日将近了。 翻开地图:桂州(广西桂林)、贺州以及韶关是南汉防御宋朝进攻的三座重镇,这三座城池大体上呈一个倒立的等腰三角形。韶关不用说,它离宋军的前哨基地郴州最近,也是北汉的首都广州在北方的门户,堪称防务体系里的重中之重,那自然这里的兵力和防御工事都是最为强悍的。宋军的主将如果是党进之类的猛人,估计南下的首选目标就是韶关,然后一路南下攻取广州,但很可惜潘美不是党进,因此韶关被他从首要攻击目标中排除。 贺州位于这个倒置等腰三角形防御体系的顶点位置,也是三者中距离南汉都城广州最近的那个战略要点。从理论上来说,直取贺州可以让潘美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灭亡南汉的战略目标。问题在于,如果宋军稍微在贺州受阻,那么桂州的南汉驻军就可以经过水道顺江而下进入富州(今广西昭平县),然后登陆驰援贺州。另外,如果有必要的话,驻守韶关的南汉军队也可以经由陆路支援贺州。在此之外,地处贺州之南的梧州甚至是广州也可以经过水道直接进入贺州境内。可以说,如果宋军把攻击的重点放在贺州,那么很有可能迅速形成四面受困的境地,所以这里也不是宋军理想的攻击点。 那么,如此一来似乎就只剩下桂州了?如果潘美真的舍近取远把首选的攻击点锁定在三座城池里离他最远的桂州,那么估计南汉的大兵们会把大牙给笑掉,这样做搞不好他们还没走到桂州城下就会被南汉军队把他们在郴州的老窝给端了。这种事刘鋹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要知道几年前他就敢时不时地去踹潘美的屁股。 那么宋军此次南征的第一站究竟在哪儿呢?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潘美把这个地方选在了富州。 为什么会是富州?这个地方处在桂州和贺州的中间,潘美难道是想避开这两座军事重镇继而长驱直入顺势南下直接去掏刘鋹的老窝广州?这样的话他可就成了孤军深入之势,即便他能到广州,可到时候南汉北方三镇的守军回师,再配合广州附近的军队来个南北夹击,那宋军估计也就彻底交代在了岭南。 不管怎样,潘美最终还是将大军南征的第一仗选在了在富州城下。此战,宋军在野战之中大败南汉守军万余人,而且随后几乎是以泰山压顶之势攻取了富州城。就在很多人都以为潘美会趁势经水路漂流而下直取梧州进而再飘到广州直接去找刘鋹单挑之时,宋军突然使出颇为诡谲的一招,他们放弃走水路南下攻取梧州,而是突然挥师东进。 再一次发问:为什么宋军南征的第一站会是富州?其实答案很简单,就因为富州有水道,而且它正好卡在了北面的桂州和南面的梧州中间,拿下这里可北阻桂州南扼梧州并对贺州形成战略威慑,如此可谓是一石三鸟。潘美这一招就犹如同时卡住了桂州、梧州和贺州的脖子,占据了这里他就可以放心地去攻打贺州。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其实高看南汉了,贺州被围之后只有梧州方向来了援军,桂州方向根本就没有什么动静,而韶关的大兵更是稳如磐石地待在原地看戏。 宋军放弃南下转而东进让位于富州以南的梧州守将伍彦柔长出了一口大气,不过这下贺州的刺史大人陈守忠可就瞬间头大并开始抓狂了。当宋军抵达贺州西面的白霞(今广西钟山县境内)时,陈守忠这才彻底放弃侥幸心理并完全清醒了过来:原来宋军的下一个目标果然是贺州! 陈守忠立马叫人将此事急报朝廷并请求增援。消息传入广州,南汉朝野随之震恐。东方不败、岳不群、林平之等人面面相觑,这帮公卿大臣(公公)全都瞬间哗然失色。 俗话说得好,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值此国家危难时刻还是得看大领导表现才行,刘鋹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南汉的第一权臣龚澄枢公公:“爱卿啊,麻烦你去贺州走一趟呗!你代朕去看望一下贺州的将士们,就说朕很想念他们,希望他们能够保家卫国、英勇作战、打退宋军!” 要说龚澄枢大人虽然是个资深太监,可这时候的他还是表现得很爷们儿。他二话没说,操起小木舟就向着贺州进发了。 第15章 不堪一击 我们前面说到过南汉这些年在军事上一直都疏于战备,不但各地的城防设施年久失修,就连军械器材也是腐败不治。大环境如此,士兵们的待遇也就可想而知,史称其“士卒久在边,多贫乏”,所谓的“穷当兵的”大抵也不过如此。 值此宋军大兵压境之际,如此破败颓废之师想要抵御如狼似虎的宋军显然有些不着调,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种现实状况,刘鋹这才把朝中的第一权臣龚澄枢给派到了贺州。需要说明的是,龚澄枢此行并不是来督战的,官方的说法他是前来宣慰众将士的。一听这个消息,南汉的大兵们心里高兴坏了。大战在即,皇上又派人来“宣慰”,不说补全之前所拖欠的军饷,但至少也应该会发一点赏钱以激励士气吧?可惜,他们这是在白日做梦。 要说这位龚澄枢也是够拼的,他从广州乘风破浪地通过水路急速赶往贺州,等到他都进城了,可宋军却还没到。南汉的大兵们见到他就像见到了发着金光的大元宝,脸上的笑容是怎么也藏不住,而这给了龚澄枢一种错觉,他还误以为贺州的将士根本就不需要宣慰:这些人居然个个都精神抖擞,哪里像是士气低落军心不稳? 接下来就是由龚大人向贺州的将士宣读南汉皇帝陛下的慰问诏书,其内容无非也就是诸如同志们辛苦了之类的大话和套话。宣读完毕,龚澄枢看见下面这群大兵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的灿烂了:“龚大人,皇上都说了要抚慰我们了,这下是不是该发赏了?” 什么?发赏?龚澄枢听到这话也是一脸的懵圈,他可没带什么赏钱,连一头猪一只羊一壶酒都没带,他就带了这么一份干巴巴的诏书。气氛就此尴尬了,龚澄枢没办法,他只能把自己的兜儿翻给这些人看——空的,连根毛都没有。 这下子大兵们可就翻脸了,不是说他们要揍龚澄枢,而是立马黑下脸骂骂咧咧地走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可想而知这时候这些大兵们有多么的沮丧和愤怒。也不知道刘鋹这个人脑子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值此江山危亡之际你要大兵们给你卖命给你守江山,可你啥都不表示,只是几句好话人家凭什么给你卖命?靠精神胜利法?可精神胜利法需要有信仰提供支撑,南汉的这些大兵有这个东西吗? 这本是一个常识性问题,刘鋹小屁孩不懂事,可你龚澄枢一个大权臣混迹官场这么多年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如果懂,那你为啥不给刘鋹提个醒?就连现在工地上的一个工头都知道如果临时要工人们干点啥事只是说点好话根本不管用,又是发烟又是买饮料,说不定还要许诺搞完之后晚上要喝点小酒什么的。刘鋹又不是没钱,金碧辉煌的宫殿随便拆根台柱子也足够这些大兵哥喝一壶的了,可南汉的君臣们就是抠门。 如此愚蠢的皇帝,如此愚蠢的大臣,这也难怪南汉最后会亡国,举国的上层人物全都锈逗了——是锈,不是秀。 不管怎样,龚大太监这下子是任务完成了。很快,宋军前锋逼近贺州的消息传来了,大太监又是一个二话不说再次操起小木浆跳上小木船顺着河道就溜回了广州。史书上说他是“乘轻舸遁归”,也就是说他极有可能是偷偷跑的。他前脚刚走,宋军的主力兵团后脚就到了贺州城下,一夜之间贺州就被宋军给围得水泄不通。 回到广州,龚大太监将前方最新的情况给刘鋹做了说明和汇报,现在他们所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保住贺州。单靠贺州的兵力肯定是保不住的,而且那里的士兵经过刘鋹这么一顿忽悠已经没有什么心气儿打仗了,必须得派援兵。派谁呢?不用说,肯定得是南汉的第一战将潘崇彻。 刘鋹派人找到闲赋在家的潘崇彻请他出山领军北上支援贺州,结果使者回来报告:“陛下,潘老头儿说他现在的眼睛不好使了,不能带兵打仗了。” 潘崇彻这明显就是心里有气,而刘鋹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换了别人也许会一气之下就派人把潘崇彻给剁了,你敢给皇帝摆谱,那肯定是死路一条。不过,盛怒之中的刘鋹这次竟然没有为难潘崇彻,他没好气地嚷道:“我们非得靠那个老东西吗?我们大汉朝就没有人可以带兵打仗了吗?我看伍彦柔就一点不比他差!” 伍彦柔的人生履历不详,但能被久居深宫的刘鋹欣赏很能说明问题,刘鋹肯定没有见识过伍彦柔有什么真本事,他如此欣赏这个人就只能是听别人给他瞎吹。听谁吹?肯定是他身边的那些身体少了某个零件的大臣们。能被这些妖孽一顿猛吹,伍彦柔的精神内核大概是个什么样也就可想而知。像邵廷绢和潘崇彻这种有本事且忠于国家但又不肯附会奸佞的人都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可他伍彦柔却被太监们在刘鋹面前给树立成了国家的能人,即使他真的有两把刷子,可他的内心也着实不怎么纯洁和高尚。 多的不说,来看看这位伍先生的表现吧! 要说这伍彦柔也还真的是不赖,至少这位社交达人很会在上层人物那里搞好人际关系,而且他接到命令后行动非常迅速。他从梧州出发,然后东出至封开县,再顺江北上直奔贺州。在宋军围困贺州五天后,伍彦柔带着自己的水军迫近了贺州。 这个时间是惊人的,龚澄枢从贺州回广州得需要时间,回到朝廷汇报工作然后朝廷再发命令也需要时间,然后伍彦柔集合军队并北上行军也需要时间。想想古代的交通和通讯条件,从龚澄枢逃离贺州宋军开始围城到伍彦柔迫近贺州,这中间竟然只间隔了五天时间。 根据我个人的考证和推断,当时的贺州城所处位置应该是在今天贺江之畔的铺门镇,如此伍彦柔的水军便可从贺江北上然后直抵贺州城外。得知伍彦柔即将到达贺州,潘美命令宋军全军连夜后撤二十余里,直接撤到了贺州东北方向的南乡。 一看这架势伍彦柔瞬间膨胀了:“宋军怎么像群兔子一样这么胆小?我还没到就全跑光了?看来宋军也不过如此嘛!” 膨胀了的伍彦柔没有进入贺州,更没有在城外扎营,他要追击宋军,要立下不世之功,他要让南汉人都瞧瞧到底谁才是南汉的第一名将。于是,伍彦柔的水军继续沿着水路北上,当全军到了南乡水域后伍彦柔命令大军停了下来。 不过,伍彦柔并没有火急火燎地下令全军立即登岸去杀退宋军,因为他的水军在江面上也是连续晃荡了好几天,这时候立马让他们与宋军接战显然不是最佳的时机。另外,南乡这地方现在虚实不明且此时又是黑灯瞎火的晚上,伍彦柔据此便下令全军就在战船上好好地睡一觉,明天一早再登岸跟宋军一决雌雄。 军事术语里有个词叫诱敌深入,再比如什么拖刀计,这些伍彦柔应该是知道的,可他就是不按套路出牌,宋军的大兵团未接战就后撤明显有违战场常理,但他还是像个二愣子一样冲了上去。他不按套路出牌,他的对手潘美也不按套路出牌。按理说,你伍彦柔这么一大群人在河里扎营睡觉,那宋军怎么也得来个午夜摸营给伍彦柔来一出午夜惊魂吧?不用很复杂,宋军只需要来一阵火箭齐射就能让南汉的水军瞬间变成烤肉吧?可是,这些也并没有发生。 这一晚伍彦柔和他的大兵们睡得是不是很安稳不得而知,不过宋军确实很老实,直到早上天快要亮了也没见宋军有一个人跑出来放冷箭。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的旁边,大队宋军这一夜就静悄悄地趴在河畔的草丛里看着他们睡觉打呼噜,直到第二天的黎明降临。 这一夜南汉的水军白白担心了一整晚,估计睡觉都在做噩梦,手里也是时刻都紧握着刀把子就等一声令下全军杀出,可是这一晚却什么事都没发生。天终于是快要亮了,他们个个都红着眼眶睁开了眼,宋军这一晚什么动静也没搞出来,可他们却是累了一晚上,毕竟精神上的疲惫远比身体上的疲累还要更为地耗人精力。现在随着天色见亮,他们紧绷的神经就此完全松懈了下来,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死神马上就要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老实说,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后世,这一夜潘美没有下令夜袭出乎了很多人意料。如前所言,作为对立的一方,南汉水军这么多船停在河里如果不去放一把大火简直对不起伍彦柔的智商。即使对方有防备又怎样?凌晨三四点钟或者五六点钟再行动,即使对方有防备恐怕也不可能逆转局势吧?更何况,别说是南汉军队,历史上好多的精锐之师明知道敌人可能会夜袭不照样被杀得狼狈不堪。可是,潘美就是没有这样干,对此我只能说这是一个玩心理战的高手,他就像一头狡猾的狼。这一夜他时刻让南汉人处在惊恐之中但他又没有任何的行动,等到耗尽对方的精力和锐气之后,他才露出自己的獠牙和利爪。 这边伍彦柔先生心情大好,这一晚宋军什么行动也没有,这更加坚定了他的判断:宋军就是一群胆小的兔子。那还等什么?全军上岸,杀光宋军然后吃早饭! 伍将军率先登岸,他叫部下给他在岸边摆了一张胡床,然后自己坐在胡床上指挥士兵登岸。也不知道这胡床有没有靠背,如果有的话,那伍将军可是相当拉风了,这完全可以跟诸葛亮在战场上羽扇纶巾指挥大军作战相提并论。 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将啊! 眼瞅着火候差不多了,宋军的伏兵骤然而起,一时间贺江边上刀光剑影喊杀声四起,懵头懵脑的南汉军队顿时乱成一团。首先遭殃的就是这个拉风的伍将军,宋军早就注意到他了,擒贼先擒王,这么显眼的一个大人物能逃得掉宋军伏兵的眼睛简直就是一件怪事。 南汉军队明显还不在状态,遭遇突袭的他们根本没有做出什么强有力的反击,全都想着怎么逃走,唯一的保命大法就是上船避祸。为了活命,南汉的士兵在宋军的突袭下自相践踏,这也让宋军把无心恋战的他们给杀了个尸横遍地。这一战,南汉军队大半都被宋军砍死在了岸上,另一些人则是淹死在了贺江里,史称“死者十有七八”。 宋军此战不但是大胜,而且是完胜,甚至完全就是碾压式的降维打击。借着伍彦柔的大军所开来的这些战船,宋军再又回到了贺州城下。幸亏贺州的守军没有跟着伍彦柔一起北上,要不然宋军这会儿就可以直接就进城了。也难怪潘美没有对伍彦柔发动夜袭,如果当晚真把这些船给烧了,他们这会儿还得开着十一路公交车才能赶到贺州。 到了贺州城下,潘美仍然没想着要强攻城池,他把伍彦柔拉到城下,然后当着城楼上的南汉大兵的面将伍彦柔砍了脑袋。投不投降?如果不,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回应潘美的是一阵沉默,至于城门还是紧闭不开。潘美明白,这一场攻坚战看来还是不可避免。 只是可惜了那位在战场上风度翩翩的伍将军,如此忠勇如此神速地赶来救援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可这能怪谁呢?是他自己非要想着建功立业并且还让那帮太监们在皇帝面前说了那么多好话,而且又是他在宋军围困贺州后急不可耐地跑过去送人头,这人生的悲剧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有个词叫做找死,伍彦柔的行为可谓是千方百计地找死。如果他成功了确实可以名垂青史,一跃成为当世名将,可看看他都干了什么?潘美只是略施小计地来了一个引君入瓮他就急不可耐地钻了进去,以他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和潘美做对手,如此能耐注定了他只能是个草包将军,害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连带着手下无数的生命也跟着他陪葬。 这个不自量力却又自命清高的人何尝又不是我们这些芸芸众生的镜像呢?胸怀大志、志存高远这有错吗?显然不是这样,但如果没有德行和才华做支撑,志向远大的人只能是一幕幕悲剧的主人公。志大才疏者也终究作茧自缚。伍彦柔,悲哉! 回到贺州城下。 面对贺州的坚守不降,宋军的将领们在潘美的营帐里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随军转运使王明——就是赵匡胤从太原返回开封的路上被安排到湖南去做荆湖转运使的那位老哥,他负责此次征伐南汉的后勤辎重事宜,他向潘美建议应该马上攻城,因为南汉的下一拨援军说不定马上又要来了,到时候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好说。 话一说完,文绉绉的王明差点当场骂娘,因为大帐里的这帮将军们要么抬头看顶棚要么低头看鞋尖,潘美作为主帅也是打起了哈哈。请注意潘美的这个表现,此人对敌人是相当凶狠和诡诈,但对同事就表现得相当和蔼可亲,谁都不想得罪。我真的怀疑潘美是一个有着强烈天蝎座能量的天秤座,而他的这种特质也将在多年之后给他带来人生最大的悲剧和遗憾。 王明一怒之下走出了营帐。历史证明这个文官相当强悍,他不但敢想而且敢干。他也不跟那帮平日里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但此时却像一群娘们儿一样的武夫们商量,而是直接去到由他主管的民夫营地,这里的一百多名护送粮草辎重的士兵以及几万名负责扛包打杂的随军民夫都归他管。 王明把这些人召集到一起,然后对他们说道:“你们想不想发财?如果想,你们现在只要跟着我去把贺州城攻下来就有重赏,而且事后我还会向陛下禀奏你们的功劳,到时候陛下肯定还会有另有封赏。这一战打下来,我保证你们回家之后想娶媳妇的就能娶到媳妇,想买地的就能买地。” 如此重赏之下,民夫们的欲望之火瞬间就熊熊燃烧了起来。人生难得几回搏,这可是改变命运的绝佳机会。看见众人都情绪高昂,王明知道这事已经成了。不过,他也不是傻子,他从这几万人的民夫里挑选出了几千名精壮的人,然后他自己也甩掉长袍穿上了铠甲,他就这样带着一百多名士兵和几千名拿着锄头、铁锹、铁镐等工具的队伍冲向了贺州城的城门。 宋军的大兵们全都被惊动了,那些将军们也跑出来看热闹。接下来他们看到了让他们悔青了肠子的一幕:王明带着这帮人首先来到了壕沟边上,这是南汉人为了防止宋军进攻而挖掘的防御工事,但这并没有什么鸟用。王明这伙人拿起手中的家伙一顿叮里咣啷就在短时间内把壕沟的一段给填平了,然后这帮人拿着这些家伙冲向了城门。就在宋军的大兵们等着看这帮民夫兄弟如何用农具把城池给攻下来时,只见这帮人竟然一路狂飙直接就冲到城里去了! 宋军的士兵和他们的将军们这时候全都傻了:这贺州城竟然就这样被攻下来了?我们正规军还没动手啊! 怎么回事?其实很简单,王明带着的这帮人把城上的南汉大兵们给吓傻了,这群看着怎么都像农夫而非正规军的人就跟刚放出监狱的囚犯一样个个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可不想为了刘鋹那个白眼狼而跟这群人死磕,是他们主动为王明手下的这帮人打开了城门! 就此,南汉的北方重镇贺州城被戏剧性地给攻陷了! 第16章 南征北战 攻下贺州之后,潘美立即放出风声说自己要率领大军顺江而下直取南汉都城广州,刘鋹顿时被吓得六神无主。这下他没办法了,被他寄予厚望的伍彦柔已经为他尽忠而去了,他只能再去请潘崇彻。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也是为了表示自己的的歉意,他加封潘崇彻为内太师、马步军都统,要他率领三万大军前去堵截潘美。 看到这里我实在是有些难以相信所谓的南汉第一名将潘崇彻是个太监,可当我看到“内太师”这个头衔时就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内太师是什么意思大家可以自行去查。另外,早在公元951年,刘鋹的老爹刘晟派遣潘崇彻和谢贵前去攻打被南唐刚吃到嘴里的郴州,而潘崇彻当时的官职是——内侍省丞。这就是说,潘崇彻并不是刘鋹继位后才成了太监。 不过,潘崇彻即便在很小的时候就净身入宫成了一名太监又怎样?谁说太监就不能横刀立马了?安史之乱之后,打仗杀人统率千军万马这种事就不再是只属于武将和一些不甘寂寞的文臣才能干的事,公公们上阵砍人而且砍得对手人仰马翻的事情比比皆是。 也不知道刘鋹最后是用了什么办法让潘崇彻决定重新出山,要知道潘崇彻不久前刚刚拒绝过他。不管怎样,潘崇最后彻还是领着三万大军出发了,至于他驻军的地点很有可能是在今天广东省肇庆市的西江水域。遗憾的是,此时的潘崇彻已经心气不再,他已经再也没有了为南汉为刘家效命的意志。 陆上有稳如磐石的韶关——至少刘鋹是这么想的,而水路上又有潘崇彻的三万大军作为关卡,如此一来刘鋹觉得自己又安全了,他那扑通乱跳的小心脏也就此平稳了许多。 就在南汉的君臣在国都里坐等潘美沿着水路南下前来跟潘崇彻来个火拼之时,他们突然收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这个消息不是潘美打过来了,也不是潘崇彻胜了或败了,而是潘美根本就没有率领宋军沿水路南下,而是率军向西攻取了昭州(今广西平乐县)和桂州(今广西桂林) 。 宋军拿下昭州和桂州可谓是不能再轻松了,这一路上他们只是在开建寨遭遇到了一次抵抗,其结果是南汉军队被杀了数千人,他们的领军将军被生擒。在大军尚未到达昭州时,昭州刺史田行稠偷偷地跑了,他这一跑守军哪还有心思抵抗,昭州就此向宋军开城投降。桂州几乎是昭州的翻版,桂州刺史李承珪也是临战脱逃,桂州也轻易地被宋军拿下。 攻取桂州之后,宋军的下一步行动又成了南汉急切想要知道的事。在地理位置上来说,此时的宋军离南汉的都城更远了,对刘鋹来说危险也就是越来越远了,可是毕竟宋军还在南汉境内到处抢地盘杀人,他们丝毫没有撤兵的意思,刘鋹心里的这根弦还是得一直紧紧地绷着。 有一个问题:当敌国意图覆灭自己时,一个国家如果不准备投降就只有一战,如何战呢?死守城池,然后伺机而动?集结兵力驻扎在有利于自身的战略要地,然后等待时机决战?抑或是精锐尽出主动向敌人所在的方向大胆地迎上去,然后战而胜之? 前面两种都是保守战法,也是实力不如敌人或者与敌人旗鼓相当的情况下经常被采用的应对策略。当然,特殊情况也是有的,遇上猛人和能人即使纸面实力远逊色于对手也敢于主动去决战并获得胜利,但那只是属于少数人杰的故事,大多数人如果这样搞只能是自取其辱,比如伍彦柔大将军。 第三种情况一般在势均力敌的两个国家发生战争时经常能够看到,可这明显不适用于宋朝和南汉之间的这场战争。所以,这时候也别说刘鋹表现得不像个爷们儿,毕竟他没有实力与漂浮不定且不按套路出牌的宋军主帅潘美进行决战,他只能坐等潘美来打他,甚至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方重镇被潘美吃进嘴里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在水路的江口和陆路的韶关选择死守,只要这两个地方守住,他就可以继续做他的汉朝皇帝。至于贺州和桂州那就别想了,收复只能是做梦,他的愿望就是守住自己的底线,守住自己最重要也是最不能丢失的一亩三分地。 攻下桂州之后,宋军并没有停下攻击的步伐,他们挥师东进又攻下了贺州以东、韶关以西的连州。此举意味着宋军的后方和侧翼再没有什么威胁,他们可以集中力量去攻击下一个目标:南汉国都广州的北方屏障韶关。 纵观到目前为止宋军的战场表现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潘美的作战风格和军事指挥艺术:此人不但凶狠诡谲,而且还谨慎理智。他攻下贺州并声言要走水路攻取广州让整个南汉就此方寸大乱,而就在南汉集中精力在国都周围构建防御体系的时候,他又把自己手中的刀突然砍向了西面的昭州和桂州,继而他再又东进攻取连州,就此他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在他的背后捅刀子,什么腹背受敌和前后夹击以及孤军深入都在他的眼前消失了,他也由此把自己的前进基地直接推进到了南汉的纵深地带。 在这忽东忽西之间,宋军以横扫之势占据了贺、昭、桂、连四州之地。在宋军于东西之间纵横驰骋的时候,在南汉的北方国土遭受宋军肆意蹂躏的时候,南汉北方境内的臣民们所翘首以盼的皇帝和援军却被逼无奈只能安安稳稳地坐镇后方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只能在精神上给他们加油鼓劲,可这又有什么用? 听闻连州被攻陷,南汉群臣个个惶恐不安,但南汉的皇帝陛下刘鋹却突然间变得圣明起来。这时候的他猛然想起几年前李煜给他写的信,当时赵匡胤托李煜给他带话,要他归还多年前南汉从南楚手里抢夺的地盘,而那些地盘正好就是潘美现在所攻占的这四州之地。于是,刘鋹猛拍一下大腿瞬间恍然大悟,他对身边的人说道:“朕明白了!原来宋朝人不是要灭亡我们,他们这次就是来要回以前属于南楚的这四个州。是我们自己紧张了,想多了,好了,这下安全了,相信宋朝人不会再打过来了!” 如此智商和见识岂能不谓之圣明耶! 说到这里我们现在必须得转换一下视线,让我们将目光暂时离开南汉战场,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在更遥远的北方出大事了,辽国人集结了六万大军突然进犯宋朝。 辽国人的这次进犯以及他们后来莫名其妙地撤军在当时以及后世看来都显得有些无厘头。自从上次在太原城下与宋军进行过一次小规模的战斗之后,宋辽两国再没有发生什么冲突,甚至连外交纠纷都在史书上很少有记载,可这一次辽国人就是来了。六万人的辽国骑兵,这阵仗足够吓人了吧? 要说宋朝的情报工作还真是做得相当出色,在辽国人集结兵力准备入侵的时候,远在开封的赵匡胤就得到了这份情报,赵匡胤随即召见时任判四方馆事的田钦祚觐见。他命令田钦祚带领三千精锐骑兵即刻奔赴定州,同时他对田钦祚说道:“彼众我寡,但背城列阵以待之,敌至即战,勿与追逐。” 不清楚田钦祚带走的这三千宋军骑兵是什么部队,反正应该是宋军禁军里的精锐之师无疑,但与上次太原之战时何继筠带走的三千骁雄军不同,这一次田钦祚并没有像何继筠一样在其位于阳曲县的大本营还有本部军马作为主力,田钦祚几乎只有这三千人的老本。说来也是怪事,因为就在定州还有赵匡胤的那位曾把辽国人打得丢盔弃甲的结义大哥韩重赟坐镇,可他没有把兵交给韩重赟,而是直接自己选将带着三千人去跟辽国人的六万铁骑硬刚。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赵匡胤获得辽国即将入侵这个消息的提前量非常的大,等到田钦祚都到达了位于宋辽边境线上的满城,那边辽国人却还没有突破边境。这也就是说,田钦祚并没有被动地在定州待敌,而是主动向着辽军迎了上去。 当六万辽军终于进入宋朝境内时,他们眼前的第一个可以打劫的对象就是满城。正当辽军抽出马刀并打开口袋准备洗劫这座边境城池时,他们看到了田钦祚以及他身后的三千宋军铁骑正在城外的旷野之中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们。 三千人对阵六万人,一比二十的实力对比,而且是野外决战,这仗怎么看都是宋军死定了,除非这三千人是天可汗李世民麾下的玄甲骑兵。也不知道田钦祚这天是不是喝高了,面对万马嘶鸣的六万辽军,他竟然带着这三千人跟辽军打起了对攻。很难想象当时的战场是个什么样子,也很难知道当时的这三千宋军到底是何等的精锐无比,是不是个个都像荆嗣一样猛如虎呢?不管怎样,一场恶战下来,看上去明显是在找死的宋军最后竟让这六万辽国人退却了。 赵匡胤之前给田钦祚的命令是背城列阵,勿追逐,可当辽军退却之后田钦祚似乎还没有醒过酒来,他下令追击。 辽国人对于几千宋军敢于在城外跟他们野战争胜本就已经十分困惑了,兵者,诡道也,他们很有可能认为这三千人之所以如此嚣张大胆肯定是因为宋军在这里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说不定城里或者城外某个他们现在所看不见的地方就有宋军为他们准备的惊喜。宋军越战越勇更是让辽国人感到诡异和不安,于是他们决定暂时离开这个有点诡异的地方,可他们没想到宋军这么点兵力竟然敢追他们,这让他们更加的恐惧了,一心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就这样,三千宋军追着六万辽军一路狂奔,直到辽军到了满城东北方向的遂城(今保定徐水境内)。 到了这里,辽国人不想再跑了。太窝囊了,几万人被几千人追着跑了这么远,这还是天下无敌的辽国铁骑吗?而且他们现在离满城也远了,宋军就算有什么诡计和伏兵也不至于把网抛到这里来了吧?那好,那就把这条讨人厌的尾巴给砍掉! 当宋军追到遂城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辽国人这时候已经列阵完毕准备收拾掉这股宋军。喝高了的田钦祚还是没有醒酒,他马不停蹄继续带着人冲锋,看他这架势就好像他带的是六万人,而对方只有几千人——这简直就是疯了! 辽国人也不跟田钦祚客气了,一时间辽军对着冲杀而来的宋军万箭齐发,田钦祚很不走运地当场从马上摔了下来,而他本人则现场示范了一个标准的狗吃屎动作(很抱歉,或许我不该这样说一位宋朝的战场英雄,但这个人此生唯一的优点就是战场上相当勇猛,除此之外他的身上几乎全是缺点,这个后面再说)。 要说田钦祚还真的是虎,他爬起身发现自己一点事也没有,只是他的战马挂了。战场形势险恶,顷刻间就是你死我活,一名宋军骑兵将自己的备用战马给了田钦祚。田钦祚二话不说翻身上马,然后就跟着前面的宋军杀入了辽军的阵地。 铁蹄铮铮,沙尘飞扬,手持钢刀利刃的三千宋军就此与身前枪戟如林的辽军在遂城之外的旷野中再次展开了惨烈的厮杀。这些宋军就像他们的主将一样个个都生猛如虎,号称东亚最强的大辽铁骑竟然无法在战场上压制住他们。这一仗双方从早晨开始接战一直打到下午的申时,前后至少是七八个小时的厮杀,而最后的结果是辽军还是没能击败这支宋军。 这时候的田钦祚终于是醒酒了,估计也是饿得难受了,尽管这些士兵全都像他一样猛得不行,可毕竟实力悬殊,如果一直打下去肯定是个全军覆没,辽国人光是车轮战就能搞死他们。于是,田钦祚带着剩下的人马进入了遂城。 要说这批辽军还真的是有些窝囊,他们不但吃不掉这一股宋军,反而还让对方进了城,而他们也没能尾随上去趁机混入城中,反正这次他们的脸是丢大了。 如此这般,辽国人的心里肯定是相当窝火和不服气。田钦祚进城后,辽军把遂城给围了个严严实实,可他们是骑兵,而且这次来就是想洗劫几个城池抢点女人和财宝什么的,他们又没有什么云梯冲车之类的攻城器械。这一切注定了辽军只能在城下望着城墙干瞪眼,可宋军这时候显然不会出来跟他们硬拼。 三天后,田钦祚发觉城里的粮食不够吃了,照这样下去他们不被辽国人砍死也得被饿死。这天晚上,田钦祚集结宋军的全部兵力在南门口,然后突然打开城门领着宋军朝辽军的包围圈冲了过去。他们就像一道疾驰而过的闪电席卷而来,辽国人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看见这帮三天前无比凶狠的人朝自己冲了过来,辽国人部署在南城外的士兵全都只顾逃命,其结果就是宋军这次突围一箭未发就冲出了辽国人的包围圈。 辽国人也没有追,而是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为啥?他们敢追吗?他们已经入境三天了,后方宋军的大部队如果这时候还没有反应那才叫见了鬼,如果追上去跟宋军的大部队遇上了,那他们还能活得了吗? 这一战怎么看两边都像是在玩儿,田钦祚给辽国人摆了个疑兵计和空城计,但都是吓唬人的,而辽国人也还真的成了司马懿。辽国人更是在玩儿,六万人累出一身臭汗而且还被砍死了那么多人,可最后啥也没得到。他们本想着这次出去打个劫发点财干一票大的,可结果却是一次身心受虐的自费旅游。 第17章 绝不屈服 回过头我们再来说南边的战事。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之后,潘美率领宋军东进直扑南汉的北方重镇韶关。这下可就突破刘鋹的底线了,潘美这样做摆明了是不想让他继续活了。大怒之下,刘鋹派李承渥领兵十余万前去增援韶关,誓要在韶关与宋军一决生死。 这个数字是比较惊人的,前面的四州之兵加上伍彦柔的水军至少也得有五万人,潘崇彻那里还有三万,这会儿李承渥又带了十余万,另外再加上驻守国都的军队,南汉的总兵力加起来已经是远远超过了二十万。可以这样说,李承渥带出这十余万人完全就是来跟宋军拼命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这是南汉的存国之战其实毫不为过。 李承渥这个人该怎么说他呢?你要说他是个孬种显然不对,毕竟他是来跟宋军决战的且也敢于跟宋军决战,可你要说他是一个优秀的军人就有点扯淡了。到了战场,他没有选择闭关坚守,而是主动与宋军列阵交战,一个人有自信和勇气敢于面对和挑战强敌是值得称道的,可这也要看实力吧?就像伍彦柔那样不去考虑实力对比,只凭借匹夫之勇就想一战论输赢其结果只能是兵败身死。李承渥倒是没有那么傻,他不止有匹夫之勇,因为他的实力远远超过了伍彦柔,他有十万大军,而且他还有在他看来冠绝当世的重型武器——大象。 如果说战马和骑士皆身披铁甲的骑兵是古代战场的装甲部队,那么骑在大象背上的象兵又是什么呢?至少在体量上这是比骑兵更吓人的重装骑兵了吧?块头是足够的大了,可象兵在机动性上面远逊色于骑兵,但李承渥又不是来把宋军赶尽杀绝的,他只求能够打败宋军就行,说白了,他是来防守而非进攻的,有大象足矣。 十万大军,手中还拥有重型武器,而对面的宋军只是步骑混杂且以步兵为主,至少在牌面上来看,南汉军队是处于优势地位的。不过,就像古今中外的许多看似实力严重不对等但结果却让人出乎意料的战例一样,这场战斗的过程和结果同样令人大跌眼镜。 两军对垒,战场上军旗猎猎,一片肃杀之气。南汉这边顶在最前面的就是他们的大象军团,每头大象上面坐了十几个南汉大兵,每人手里都拿着很长的兵器,进入战阵之后视情况或砍或刺。这些大象如果冲过来,宋军估计跳起脚来也拿这些坐在大象背上的南汉大兵们毫无办法,而且还会被对手扑哧一下就给解决了,继而造成全军的恐慌和溃退,这就是南汉人臆想中的画面。 估计这些骑在大象背上的南汉大兵们此刻也是意气风发,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他们的眼前,只要冲过去甚至不需要他们动手,这些宋军就会被大象撞翻在地或者被踩成肉饼。那么,潘美的应对策略是什么呢?很简单——弓箭。潘美将全军的弓箭手集中到一起,他让这些人列阵于大军的阵前。 南汉人终于是发动了进攻,大象军团迈着沉重却又格外有力的步伐向宋军冲了过来,一时间宋军只觉得天地间顿时地动山摇。战马冲锋的时候即便前面是箭矢如雨可也照样一往无前,直到被射死或是突破对方的防线,可大象呢?如果这些大象也是那样,那么宋军这一天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大象的皮比战马厚,可它能厚到不惧弓箭吗?这些问题现在都没有答案,但答案马上就会出来。 当大象军团进入宋军弓箭手的射程之后,随着主将的一声令下,宋军这边射出去的箭如铺天盖地的蝗虫一般向这群大象扑了过去。潘美之前在阵前集中了军中的所有弓箭手,不说一万人,五千总有吧?五千支箭一批又一批地射向大象,这是什么画面?大象又会是什么反应? 大象可不是战马,这是动物中的贵族,身子骨金贵得很,而且战马还可以有铁制面具甚至铜制面具保护脑袋,可大象因为鼻子太长脑袋太大在这方面就没法有效地提供面部护具,这箭头扎在脸上和鼻子上可是死命的疼。或许这些大象以前也被弓箭给伤害过,但它们显然没见过这么密集的箭雨。那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前面的宋军还在不要命地放箭,大象们一看这架势调转屁股转身就跑。 有带头的就不怕没有跟上来的,南汉的大象军团瞬间乱成了一锅粥。这大象一转身,庞大的身躯在高速运动中这么一转身让象背上的那些南汉大兵们全都摔了下来,在这之后他们的结局就惨了,只能是被大象给活活踩死。大象这么一顿乱跑,后面的南汉步兵们也跟着遭了殃,南汉的大象军团开始反噬南汉的步兵,只是片刻功夫他们就被撞翻踩倒一大片,后面的人为了保命也只能拼命地跑。 这个时候如果宋军还待在原地看好戏那可就真的成了傻子了,潘美当即下令全军出击掩杀过去。这些宋军可能这辈子还没打过这么容易的仗,地上躺倒一大片,他们过去只管抡起刀子就砍,这跟砍瓜切菜还有什么区别?结局还用说吗?这一战南汉军大败,史书的记载是——“承渥军大败,承渥仅以身免。” 十几万人都报销了,那守卫韶关的这些人还会抵抗吗?这显然不现实,宋军就此一举趁势拿下了韶关,而且还抓住了南汉韶关刺史辛延渥及南汉朝廷里的谏议大夫邹文远。这一次潘美没有杀他们,他让辛延渥回去给刘鋹带话,无非就是劝刘鋹赶紧投降。 韶关的失守让南汉朝廷震恐万分,这意味着广州就此一马平川再无险要可以拒敌。不过,刘鋹这时候显示出了足够的硬度,他拒绝投降,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他还想再拼一把,这一次他把自己的防御阵地选在了都城以北不远处的马迳。就在家门口,他要在这里跟宋军进行终极的决战。 于是,刘鋹在短时间内又拼凑起了一支六万人的军队,而带队的将军竟是一名上了年岁的宫女梁鸾真的养子,他的名字叫做郭崇岳。这里面的信息量可是真够大的,而这又还用说什么吗?大战在即,国家存亡之际,举国需要一个奔赴国难的将军之时竟然要由一名老宫女出面举荐她的养子,而且这人还得肩负起国家存亡的重任。 刘鋹可不管这些,现在唯一能用的人就是这个郭崇岳,不用他还用谁?他任命郭崇岳为招讨使,另外还给他配了一员大将植廷晓,由他们领着六万人前去抵御宋军。这个植廷晓早年也是南汉的一员名将,可后来见刘鋹如此不着调也就辞官回家了,但这时候他再次被刘鋹想了起来,可问题就在于他让郭崇岳做了一把手,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反而被摁在了第二把交椅上。 说来也是悲哀,绝大多数的人不论在任何时候——哪怕是快要山穷水尽之时心中所想到的那个帮手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人,而非有真本事但却不愿意附会自己的人。在这种事情上,无论是明君还是昏君,也无论是官宦贵人还是普通平民概莫如此。 郭崇岳到了马迳巡视了一番地形之后做了一个决定,他命人在沟壕和堡垒之间再立一道栅栏用以阻挡宋军的冲击,可笑的是,这栅栏竟然是以木头为桩但却以竹片为栏的栅栏,这样的栅栏究竟是用来挡人的还是用来圈小鸡的?一头稍壮的小猪估计也能突破这样的栅栏防线吧?不管怎样,反正这道栅栏就这么立起来了,然后郭崇岳就躲进他的堡垒里面等着潘美杀过来。还没完,他还在自己的屋子里摆了一个香案,然后放几尊菩萨上去,而他则整日开始焚香祈拜,至于他嘴里念叨的是啥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候是公元970年的年底,马上就要过年了。中国人都讲究这个,翻遍历史,在过年的时候还在打仗的事儿还真的是不多见。于是,双方各自杀鸡宰牛欢度春节。生于战乱,对当时的很多人来说,这就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个春节。 南汉人和潘美的大军都在一面提防着对方一面又在忙着过春节,可有些人就没那么老实和纯真无邪。就在潘美攻下韶关并全力准备继续南下的事宜之时,夹在宋朝和南汉之间的南唐却动了一点小心思。 南唐名将、时任南都留守的林仁肇建议李煜趁着宋朝发兵南汉之时偷一把宋朝的鸡:“宋朝在淮南只有几千守军,请派给我几万精兵前去攻取淮南以复我故土。在我领兵出发之日,你就对外宣称我是叛逃了,这样宋军也不会对我有什么防备。如果我真的能够拿下淮南,那么我们的故土就收回来了,如果我输了,你就杀掉我的家小以此向宋朝表明这件事你是毫不知情的,全是我自己一个人干的。” 对此,李煜的反应是大惧,估计他这时候的表情跟当年刘继元听到杨业说要杀光太原城外的辽国人时是一个模样。这时候的南唐早已经向北宋称臣,就连年号都是都是用的宋朝的开宝年号,而李煜更不是什么皇帝,而是所谓的“南唐国主”。最后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李煜把林仁肇的话当个屁给听了。 这其实倒没什么可指责的,那些说李煜这时候显得很懦弱的人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了你是当时的李煜,你去试试看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依照赵匡胤的那个脾性,你信不信开封城里的宋朝禁军大兵团会立马南下,然后潘美再挥师北上给南唐来一个南北夹击就此提前先灭了你南唐再说。 转过年,公元971年的正月到了。吃饱喝足之后,潘美领着宋军大举南下,同时他还派出另一路人马把韶关以北的雄州(今广东南雄)给占领了。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一场战争潘美经常干这种事,那就是不能给自己的身后留尾巴。 宋军的主力一路南下,顺道攻占了英州(今广东英德)。就在此时,潘美收到了一个让他瞬间就紧张起来的消息:之前奉命领着水军防备潘美走水路去广州的南汉第一名将潘崇彻这时候正带着自己的人马一路顺江北上,看这样子是要来跟潘美火拼的。不过,等潘崇彻到了之后潘美才发现这只是一场虚惊,他的这位家门原来是来主动投降的,而不是来打架的。 消息传出,南汉的人心是彻底垮了,而每天除了拜神之外啥也不能干的那个郭崇岳将军则成为了刘鋹以及南汉朝廷里所有公公们最后的希望。 第18章 南汉灭国 潘崇彻这张南汉活地图的主动归降对潘美而言无异于是如虎添翼,在迅速整合了这股降军之后,潘美继续率领大军南下。当宋军到达英州以南的一个名叫泷头的地方时,刘鋹派出的求和使者来了。刘鋹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存了一个小小的幻想,他希望能够与潘美讲和并让潘美就此罢兵。 讲和?潘美听到这个话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我都带人杀到这里了你刘鋹还想着讲和,我这次出兵摆明了就是要灭掉你这个额割据政权,可你现在竟然还想着要跟我讲和? 虽然刘鋹这样做有些搞笑,可事到临头有谁不是这样呢?金军围困开封时,北宋的君臣也是想着讲和,初建的南宋面对金国人的步步紧逼还是想讲和,面对蒙古人的灭国之师同样是想讲和,人之常情而已。生于安乐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想着去拼命的,因为他们一直都是穿鞋的人,不是光着脚的。 潘美可没怎么理会刘鋹的请求,他给刘鋹的回答是要么投降要么死。他带兵继续南下,不久就到了马迳并屯兵于双女山。潘美派出骑兵前去向驻守在此的郭崇岳挑战,但郭将军怎么可能会出来打架:前面十万人都干不过你潘美,我这六万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还不被你给生吞活剥了?反正我就不出来,要想打架你就自己过来。 听闻潘美拒绝了自己的求和要求且率军进抵到了马迳,刘鋹爆炸了。不是他决定突然雄起一把来个御驾亲征,而是他的心态彻底崩了,他找来十余艘大船并让人在船上装满了金银珠宝还有他精心挑选的一群漂亮妹子,他准备随时跑路。广州临海,出了海他就可以过世外桃源的生活。可是,当这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在一个叫乐范的太监的怂恿下,负责为刘鋹守卫这些宝贝的一千余名士兵居然把这些船以及船上的珠宝美人全都给掳走了,他们代替刘鋹去过海外生活了。 也不知道这批人最后怎样了,是遇到风暴了还是最后火拼了,抑或到了东南亚的某个岛屿当起了土豪。这件事的后续在史书里没有记载,只是留给后人无尽的遐想。 这下子刘鋹可就是真的爆炸了,幸好这人不是那种遇到事总爱自责且总是爱较真的人,要不然刘鋹肯定被这事气得急火攻心以至当场口吐鲜血。说来没心没肺的人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心理还比较健康,不会堆积情绪和心理垃圾,不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换了要强的人或是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人,这件事恐怕得杀死海量的脑细胞,说不定还会就此滋生出癌细胞——没心没肺,活着不累,人生的大智慧! 逃无可逃的情况下,刘鋹再次派出使者前去见潘美,这一次的规格比上次高多了,他派出南汉的尚书右仆射萧漼、中书舍人卓惟休到潘美那里去上表请降。对,这一次不是求和,是请求投降。按理说潘美应该就此罢兵,然后商议如何受降了吧?可是,不知道潘美是怎么想的,他啥也没说,而是下令直接把这两人送到开封去见赵匡胤。 潘美此举让刘鋹更加恐惧了,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竟然连投降都不被允许了,那这显然是要让他去死了?于是,刘鋹把心一横,他命令郭崇岳坚守防线,很快他又叫自己的弟弟刘保兴带着南汉最后的一点兵力前去支援郭崇岳:既然你潘美不同意老子投降,那老子就和你来个鱼死网破! 后世关于这段历史其实存有争议,另一种说法是刘保兴带着文武官员前去向潘美投降,但潘美以刘鋹没能亲自来降而拒绝其投降,所以这才有了刘保兴后来的领兵据守。无论如何,这次的投降并没有成功,宋军和南汉军队之间还是非战不可,双方就此在马迳形成长久对峙之势。 多说一句,潘美这时候接连地拒绝受降会让他在不久之后悔不当初。 就在两军对峙的僵局之中,南汉仅存的一位还在坚持抵抗到底的将军再也不可忍耐了,这人就是植廷晓。他对郭崇岳说道:“宋军这一路上把我们的军队都给席卷了,他们简直就是势不可挡,我们这里现在虽然人多但大多都是伤兵,照目前这种情况来看,我们守在这里也迟早是个死,与其如此还不如杀出去死得壮烈一些。” 两人计议已定,植廷晓领着大军沿江列阵,而郭崇岳则另外领着一帮人担任后军。潘美没想到南汉军队里面这时候还有这样的爷们儿,他大喜过望,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宋军的士兵们这时候也和他们的主帅一样兴奋不已。两军中间不是隔着一条河吗?那又怎样?杀过去,然后消灭这些人,再然后就是攻取广州并回到开封领赏。 潘美一声令下,宋军抽出他们的钢刀个个奋勇争先地跳进了河里。植廷晓肯定是知道半渡而击这个军事常识的,可他没有这样做,即使他这样做了或许也不过是把败亡的时间提前了一点罢了。总之他没动,而是等着宋军渐渐向他靠近,然后他领军冲了上去。 双方随即在江边展开了一场血战,而战斗的结果是南汉最后一个真爷们儿植廷晓兵败身死。眼看植廷晓兵败,后面压阵的那位郭将军麻溜地转身就跑,他躲进他的竹栅栏里打死也不出来了。 面对僵局,潘美找到上次成功攻占了贺州的王明,他打起了上次在攻取贺州之时表现神勇的那帮民夫的主意。他说:“南汉人的营寨栅栏我去看了,是用竹片编的,这玩意儿只需要一把火就能搞定。我想借你的那些民夫一用,让他们去放火,等到南汉那边大乱之时,我这边全军出击定能一鼓而下。” 这天晚上,王明手下的那帮民夫们全体出动,而且每人带着两条火把,南汉军队挖的壕沟被他们轻易搞定,毕竟上次他们干过这种事。过了壕沟就是栅栏了,这些人二话不说使出浑身的劲儿将火把扔了过去。 这天晚上恰好起了大风,而且风向是朝着南汉的军寨吹过去的,数万的火把再加上这股风力,南汉的军营里突然间燃起了熊熊烈火,这情景完全就像是无数的炸弹瞬间落地继而烈火腾地而起且浓烟滚滚。 如潘美所料,南汉军队在这顿火攻的袭扰下立即一片大乱,宋军趁势冲入了南汉军队的营地并以滚汤泼雪之势扫荡了整个南汉军营。那位整天拜菩萨的郭将军这一次也没能幸免,他死在了这场大火之中,唯一跑掉的是刘鋹的弟弟刘保兴。 这一战之后,这场战争的所有悬念都结束了,一切也都该结束了。可是,有人这时候却跳出来主动去寻死,但这些人不是什么热血男儿或正直忠勇之士,而是龚澄枢等一帮阉人。 龚澄枢以及几个太监大佬认为宋军之所以来攻打南汉无非就是觊觎南汉皇宫里的珠宝金银,只要他们把这些东西连同皇宫一起烧了,那么宋军就会觉得这个地方得到了也没有什么用处,然后宋军就会打道回府。 如此高见也真是让人叹服!这何止是少了某种生理功能的人才能产生的见识,这难道不是脑子里缺根弦的人才能想得到的吗? 就此,堪称金碧辉煌的南汉皇宫被付之一炬。当这场大火熄灭之时,潘美带领的军队也到了,这下刘鋹不得不脱下他的龙袍换上平民的衣服亲自出城投降。潘美依照赵匡胤的指示对刘鋹加以言语安抚,然后率军进入了广州城。 史书里没有记载潘美在看到南汉的皇宫被焚毁之后的反应,但这完全能够猜得到,大军攻伐一个国家是为了什么?一为土地,二为人口,三为财富,可这些集南汉举国之力才积蓄起来的财富就这样变成了一堆灰烬,潘美的心情是什么样也就可想而知。这次攻灭南汉他本来是考了个一百分的满分,可这把火至少减了他三十分。 潘美的内心无疑是狂怒不止,他甚至很想把这帮下令放火的太监全部杀掉,可他不能这样做,他有皇命在身,他还得笑着把他最后一个任务给完成,那就是把刘鋹以及这帮太监大佬们全都送到开封去听凭赵匡胤处置。 这时候突然蹦出来几百个南汉的太监,这些人穿着朝服好不气派,他们满脸笑容地请求潘美能够跟他们见一面,他们此举无非就是想在新主子这里讨得一份差事。可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这是在主动送死。 潘美对他们厉声呵斥道:“你们这帮人这些年恶事做尽,我这次奉陛下之命南下,我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来铲除你们这些败类。” 说完,潘美命人把这帮人全部拉出去砍了脑袋。 刘鋹等人被押送到开封后,赵匡胤第一件事就是追究焚烧皇宫和府库的责任。赵匡胤派遣参知政事吕余庆前去询问刘鋹为何抗拒不降以及焚烧皇宫府库之罪,刘鋹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龚澄枢、李托、薛崇誉身上。于是,赵匡胤又派人去问罪龚澄枢等人。 对于这口足以掉脑袋的超级大黑锅,龚澄枢等人的反应是什么?应该是会出现狗咬狗一地毛的场景吧?可惜没有,这些人的反应竟然是沉默。赵匡胤满肚子的火正要找地方发泄:那好,他们不说话是吧?默认了是吧?好,全部拉出去砍了! 到了献俘礼这天,刘鋹以及南汉的大臣们被用一条布帛栓着由人牵着去往宋朝的太庙祭拜臣服。仪式结束之后,赵匡胤再命刑部尚书卢多逊当场宣读刘鋹的问罪诏书。 刘鋹大惧,他以为赵匡胤这是准备要拿他开刀,于是他声泪俱下地趴在地上说道:“陛下,所有的坏事都是龚澄枢那帮宦官干的,我虽然十几岁就当了他们的主子,可他们都欺负我年少。陛下你是不知道,在南边这些年我哪里是什么主子,龚澄枢他们才是我的主子。” 这看上去像是刘鋹在推脱责任,不过有件事可能会证明刘鋹所言并非全都是在往别人身上扣屎盆子。当初赵匡胤派人去责问龚澄枢等人焚毁宫殿和府库之罪时,南汉的前谏议大夫王珪对在场的另一个权监李托大骂道:“之前在广州的时候所有机要之事都是你们说了算,而且那场大火又是从你们的房子里烧起来的,难道你们今天还想找人替你们顶罪吗?你们到底还要不要脸啊?” 说完,这位怒不可遏的仁兄一口唾沫吐在了李托的身上,然后他还不解气,他又给了李托一个耳光(唾而批其颊) 。 至于刘鋹,一番声情并茂地诉苦之后,他被赵匡胤封为右千牛卫大将军并赐爵为恩赦侯。从此,刘鋹在开封城好吃好喝地逍遥着,直到他三十九岁的时候潇潇洒洒地驾鹤西游。 随着南汉的灭国,自此岭南六十州,二百十四县,十七万二百六十三户人口划归宋朝的名下。潘美因平定南汉之功被赵匡胤封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并就地镇抚岭南,他也就此奠定了北宋超级名将的历史地位。 第19章 祸起肘腋(1) 平定了南汉,那么赵匡胤接下来又要消灭谁呢?还能有谁?先南后北,此时位于宋朝南边的荆湖、后蜀、南汉已平,而吴越国早已臣服宋朝且吴越国王钱俶这时候表现得比赵匡胤手底下的臣僚们还要恭顺,至于割据福建漳、泉两州的陈洪进,说句难听点的话,宋朝如果想要平定这里几乎是弹指可破。举目南望,宋朝的南边这时候就剩下长江以南的南唐看上去最为肥美诱人。 依照赵匡胤统一全国的步伐和节奏来看,他最多在半年之后就该对南唐挥动大棒子,可事实是什么?事实就是赵匡胤直到公元974年的9月他才正式下诏攻伐南唐,这距离南汉灭国将近是三年半的时间。 参考以往的由大一统王朝所发动的全国统一战争,我们或许找不出第二个会在统一的过程中养兵息戈如此之久的朝代。或许有人会拿西晋说事,可西晋发动的统一战争的时候是三足鼎立之势,而南唐显然在实力上根本不足以与宋朝形成势均力敌之势。那么,问题就出来了:赵匡胤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都在干什么呢? 概括起来有三个:内政、水灾和党争。 宋朝不像其他的王朝,这是一个以经济高度发达而着称的王朝。在全国一统的过程中,赵匡胤的原则是打下一片地方,经营一片地方,繁荣一片地方,直到彻底将那些土地打上宋朝的烙印,而非像五代时期那样城头上几乎天天变换大王旗。在之前的短短的几年时间里,赵匡胤先后拿下了荆湖、后蜀和南汉,这些地方已经足够的大了,而问题更是足够的多,恢复民生、发展经济、平定叛乱、收取人心,这些事想要做好绝非朝夕可成。 在这一点上,赵匡胤是值得称道的。他不猴急,就像抢到一个女人,他要的不仅仅是这个女人身体上的归附,更是心灵上的归附,直到这个女人从身体到灵魂全都忠实于他。 我们再来说水灾。 公元971年11月,也就是宋朝平定南汉的这年岁末,一个让古代所有的中原皇帝都抓狂的事发生了:黄河澶州段决口了。时值冬季,洪水泛滥导致诸多郡县房屋和农田被毁,灾民无数。 赵匡胤为此而大怒,他倒不是因为黄河决口而大怒,而是当地官员隐瞒灾情以及救灾不力导致灾情加重以致于朝廷未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应对之策。 这件事该怎么说呢?这种有损官员政绩且忧惧被问责的事情向来是最让地方官头疼的,而瞒报、迟报更是古今官吏的一贯作风,直到最后实在是纸包不住火了才会来个冒死请罪。 怒不可遏的赵匡胤将澶州知州兼左骁卫大将军杜审肇直接罢免并让他滚回老家反省,而这个杜大将军的副手——澶州通判兼司封郎中姚恕却被赵匡胤要了小命,而且是身着官服以祭天的方式被拉到黄河边被当场斩首处死,死后他的尸体还被扔进了泛滥的黄河让其以身赎罪。 这里顺便说一下赵匡胤为后世帝王所立下的不杀文人士大夫的所谓祖制,这个说法没有实物为其明证,只是传言,而它很有可能是某些不要脸的文人士大夫自己给自己加的戏码。身为一州通判(副市长级别)的姚恕是不是文人?是不是文官?他是不是被官方定罪并处死的? 我们再来看看宋朝前两任皇帝下令处死的文官。先来看赵匡胤时期被处死的文官的不完全统计名单:光禄少卿郭玘、监察御史杨士达、监察御史闾丘舜卿、太子洗马王元吉、殿中侍御史张穆、右拾遗马适、太子中舍胡德冲、太子中允李仁友、太子中允郭思齐、右赞善大夫孔璘。 再来看太宗朝时期被处死的文官的不完全统计名单:侍御史赵承嗣、监察御史张白、秘书丞陆坦、戎城县主簿田辩、监察御史祖吉、秘书丞张枢、中书令史李知古。这些人里面有好几个都死得极其痛苦和惨烈——乱棍打死。 是不是很打脸? 回过头我们再来说死后被抛尸黄河的姚恕。是不是觉得赵匡胤对待澶州的正副主官尤其是副手姚恕狠了点?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两个人的身份。这个杜审肇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大宋王朝前两任皇帝的亲舅舅,这下知道他为啥没死了吧?这个姚恕其实也不是一般人,他是大宋未来的皇帝、此时的开封府尹赵光义的前王府幕僚。 看出点啥没?赵匡胤给他舅舅留了性命和颜面,但却一点也没有给他的弟弟赵光义留情面,处死姚恕而且死后还抛尸黄河无疑就是在打赵光义的脸,还是狠狠地打脸。这幕后的人是谁?是谁建议赵匡胤如此惩处姚恕的?这个问题我们暂且不说,因为这涉及到了第三个问题:党争。 这次黄河的决口让赵匡胤动用了军队的力量,他命令颍州团练使曹翰以及濮州刺史安守忠带兵前去堵塞决口。大冬天里去堵截黄河的决口,想想这事都觉得刺骨,可这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黄河再来一次改道或者再让黄河再生出了一条分流吧? 半年之后的公元972年5月,澶州境内的黄河再次决口,这一次是在濮阴县,而且恰逢雨季。赵匡胤为此而忧心不已,他再次派出抗洪将军颍州团练使曹翰前去堵塞决口。临行前,他对曹翰说道:“霖雨不止,又闻河决。朕信宿以来,焚香祷天,若天灾流行,愿在朕躬,勿施于民。” 如此动人的肺腑之言实在是彰显出了他的一片爱民如子之心,而曹翰这个堪称宋朝将军堆里的“大文豪”也被他这番话给感动了,他叩首回道:“昔宋景公不过一诸侯耳,一发善言,灾星退舍。今陛下忧及兆民,恳祷如是,固宜上格天心,必不为灾也。” 黄河的连续泛滥让赵匡胤觉得是不是自己最近哪里做得不对了,是因为连年刀兵战祸让上天发怒了吗?还是因为自己的德行不够所以才遭受天谴?在古代那个讲究天人合一的年代,每当人间出现重大的灾难首先想到的就是帝王的德行有亏或是国政的不当抑或国中有妖孽当道所致,赵匡胤自然也逃不出那个延续千年的传统思维。 见他如此忧心自责,宰相赵普赶紧上来宽慰他:“陛下你这些年的工作干得很出色,这大雨不止和洪灾都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工作没干好,你就别再自责了。” 可是,赵匡胤这次没吃赵普这一套,他把目光投向了后宫的掖庭。他下诏这三百多人里面有愿意回家的只要理由合情合理都可以回家,经过筛选最后符合条件的有一百多人,赵匡胤给了这些人一笔丰厚的赏赐让其全部出宫。 事实证明,地上出现什么大灾跟天人合一根本就没什么直接的联系,赵匡胤焚香祷告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放出宫人也没有感动老天爷,因为天上的雨还是下个不停。不久之后,黄河又在大名府的朝城县决口,这一次可就更不得了,河南、河北许多州县都成了一片汪洋。以上这些还只是发生在五月的事,进入六月,河南阳武县境内再又出现河堤决口,紧接着,郑州、宋州境内的汴河也出现了决口,如此水灾频发堪比宋朝版的“98抗洪”。 赵匡胤再次下令军队出动参与抗洪救灾。在军队和民众的一起努力下,各地出现决堤的河口终于是陆续给堵上了,可洪水过后地面上的情景就惨不忍睹了。打仗?打南唐?一统全国?别做梦了,宋朝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灾后重建工作搞起来,这事要是办不好,信不信这遍地的灾民先把你赵匡胤给统一到群众当中来? 再来说第三个事:党争。 说到党争,尤其是当这个词跟赵匡胤治下的宋朝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恐怕很多人都会陌生,而且有鉴于这里面的其中一个核心人物是未来“伟光正”的太宗陛下,因而在正统的史书里这显然是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事。 翻阅宋史,太宗陛下的形象简直比开国皇帝太祖陛下还要圣洁光明,太祖种种任性之举和“暴力”事迹在史书里不止一处地出现,有时候其行为简直就像个昏君暴君,可太宗陛下就不一样了,当皇帝后他是伟光正,当王爷和开封府尹之时也是伟光正,毫无劣迹——至少在人品德行上是这样。试问:有人会相信天底下有这样的人吗?而且还是一个处在处处都是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的权力层顶端的人。倘若他真的是如此的伟光正且纯洁无瑕,他能成为虎踞龙盘的大宋太祖朝的第一能吏?他能在十几年里一直屹立不倒?他能斗倒老人精赵普? 自从赵匡胤在公元960年成为了大宋的开国之君后,赵光义这个本只是一个普通百姓的青年男子便靠着血亲关系一跃成为大宋帝国的二号人物并从此开始行走在了他人生的康庄大道之上,直到他在公元的979年攻灭北汉从而走上了他的人生巅峰,直到他兵败高粱河就此从顶端跌落下来。一个人在十九年的人生时光里一直在前进一直在跃升直到最后迎来自己人生的巅峰时刻,这样的人放眼古今中外能有几人?这样的成就是一个内心纯真善良一心只遵循孔圣人之道的三好青年能够做到的吗? 宋朝的这位太宗陛下尽管在后世的黑材料数不胜数:赵匡胤之死、赵德昭赵德芳两兄弟之死、强幸小周后、皇嫂之丧礼、赵廷美之死,光是这些事就让他被后世之人黑得一塌糊涂,可是,赵光义面对这些指责和怀疑可以不屑一顾地说道:“那又怎样?你们能奈我何?就算这些事都是我干的,但请你们拿出证据来!拿不出来你们就是在诽谤,就只是猜测和怀疑。你们很想揍我是吗?慢!我的直系子孙统治了宋朝百余年,你们的祖先无论是平民还是官员只要想生存想为他们的子孙谋取利益就都得匍匐在我的皇儿皇孙们的御座之下,他们当中有几个人敢跳出来咬我?潘美、曹彬、郭进,党进,李汉琼,曹翰,在我登基称帝之时,这些被你们称为名将的大宋一流战将当中有谁跳出来反对我了吗?吕蒙正、寇准、王旦、李沆,吕夷简,范仲淹、欧阳修、韩琦,富弼,司马光,王安石,这些在后世被如今的你们所称颂的大宋名臣对我的登基称帝有过说三道四吗?他们都没有!而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呢?” 说一千道一万,我这里只有一个意思:成王败寇,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才有资格来书写的。不管是野史还是历朝历代的各种私人笔记,那些有关于当时帝王的卑劣之事即便都是真的,可如今流传下来的且必将名传万世的《二十四史》里面永远不会有它们的立足之地。这就好像李建成如果赢了争储之战,那么伟大的天可汗在史书里就是乱臣贼子,就是个阴谋家和野心家,如果建文帝打败了朱棣,那么后来的那位将明朝带入盛世的永乐大帝就只能像他的儿子朱高煦一样窝囊地死于非命。遗憾的是,这些只是如果,胜利者不是他们,所以留在历史里熠熠生辉的人是伟大的唐太宗和明成祖。 赵光义用自己的人生故事教会我们认清了一个事实,一个残酷的事实:只要我的实力足够强大,那么有些事历史可以忘记,人民也会忘记,而且历史还可以被抹杀被掩盖被篡改,而且你们还拿不出我这样做的真凭实据。 上述所言只是为了引出这次党争的其中一个主角,为了更清晰和立体地认识与了解未来的太宗陛下。我们在这里不妨先说说他当臣子时所干的两件被他和史书所认为很具有仁义和德行但实际上却是有违臣子之道的事。 其一,史书里说赵光义“仰慕”当时的御史中丞刘温叟的人格品德。 刘温叟深得赵匡胤的赏识和器重,其为人堪称君子楷模,沉稳、正直,德行高尚,言行举止皆一副谦谦君子之风。自打赵匡胤登基之始就任命其为御史中丞,直到其病逝于任上,前后整整十二年。御史中丞是什么性质的官就无需在此多费口舌了,能被赵匡胤如此信任足见其能力和操守。赵光义这时候是亲王加开封府尹,他听说刘温叟清廉简朴于是就想着“接济”一下这位朝廷御史们的老大,他派人送了一箱子的金银过去,刘温叟接了,但却随即将木箱封存。 第二年端午节,赵光义再次派人送东西过去,这次送的是粽子和团扇,礼物虽轻,可这是皇上的弟弟加开封府尹送的,这性质就不一般了,这明显就是把刘温叟当自己人了。可是,当送礼物的这人看到去年送的那个箱子竟然又出现在屋子正中央时,他顿时就明白了刘温叟的心思。这明显是刘温叟有意把这个箱子给抬出来的,其目的就是要告诉赵光义:我既不得罪你,但我也不想跟你产生什么交情,如此可以说是相当给赵光义留情面了。赵光义这下也知趣了,他明白这个刘老头就连他这个当今天子之下的第一人也是套不了近乎的,他最后也只好叫人把那个箱子又收了回去。 这件事看上去很大吗?很重要吗?御史是干什么的?御史中丞又是干什么的?一个权力、地位和名望只比皇帝差一步的人竟然给御史中丞送钱?而且,在知道对方没有拒绝之后竟然又极为亲热地送起了节日礼物,这是想干什么?仰慕之情无以言表只好用金钱来表达?关键是他俩之前就没有什么交情,而且他俩的身份和地位都如此敏感,久经官场的刘温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赵光义难道不知道?如果在他当皇帝的时候,秦王兼开封府尹赵廷美去给他的御史中丞送钱送礼,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想想他后来是怎么对待他的那个弟弟的吧! 这件事以及这些问题就此打住。如果有人认为这根本就是在小题大做,这是赵光义纯粹出于仰慕和钦佩才做出来的事,那就毫无疑问是把赵光义先生当成官场小白。即使是施恩于人,可人家是御史中丞,除了皇帝本人有谁有资格施恩于他?你赵光义即便是皇帝的弟弟,可你自诩熟读经书、史书和兵书,难道你不知道皇权不可欺?即使你们是亲骨肉,可你能代替皇帝行使施恩于朝廷大员的权力吗?皇权是什么?这是亲妈、亲儿子和同床共枕之人都不能染指的东西,弟弟再亲可能比这些人更亲吗? 可笑的是,在赵光义和他儿子的亲自审阅下,史书竟然把这事竟然被拿来视为赵光义生平的美德一件,说赵光义此后不但没有生刘温叟的气,还由此更加欣赏刘温叟甚至还把这事告诉给了他的哥哥,然后他的哥哥又因此而夸奖了一番刘温叟。 晋王加开封府尹蓄谋私通当朝御史中丞竟然在史书上成了美德一件,也不知道是赵光义先生的思维逻辑出了问题还是他觉得万民皆思想单纯都会跟着他的思路想问题。 再说另一件事。 在《宋史·田重进传》里有一段在史官笔下毫不讳言的话:太宗居藩邸时,爱其忠勇,尝遗以酒炙,重进不受,使者曰:此晋王赐也,何为不受?重进曰:为我谢晋王,我知有天子尔。卒不受。上知其忠朴,故终始委遇焉。 这段话应该不用翻译了吧?我们要知道的是这个田重进是谁?他当时又在干什么?这个田重进当时的职务是御马军使,也有说法是禁军殿前司控鹤军指挥使,这是白天护卫在赵匡胤左右夜里给赵匡胤在院子外面拿刀子放哨巡逻的那群人的统领。赵光义作为亲王竟然去主动与赵匡胤的侍卫亲军里的军官拉关系,还送酒送菜。这事的性质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吧?即使连田重进这样的粗人都知道这是有可能要掉脑袋的事,难道赵光义这等精明强悍的大宋第一能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且,看他仆人这架势似乎还有威胁的意味:这可是我们晋王送的,你竟然敢不给这个面子?田重进的回答就显得无愧于史书对其忠勇的评价了:我在这里只知道有天子,不知道有什么晋王。 田重进傻吗?是那种印象中五大三粗的蠢人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他在说出最后这句话时其脸上和内心深处的骄傲和鄙视,那句话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我是皇帝陛下的亲军长官,我只忠于当今陛下一人,叫你家晋王少来打我的主意。 同样,这件事留在史书里让赵光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用来证明他心胸宽广,知人善用,因为他当皇帝后真的重用了田重进。可是,换个角度来看问题:在他当了皇帝之后,赵廷美、赵德芳或者赵德昭如果去给他的亲军将领送酒送菜,他会怎么做会怎么想?会表扬这些人吗?你们做得对,我平常太忙了,都没有照顾好这些给我站岗的人,他会这样说吗?你信不信他会立马叫人拔刀子砍向自己的宗族子弟?如果刘继元或者刘鋹还在当皇帝时,他们的某个兄弟敢这样做,那结局铁定的全家掉脑袋。问题是赵光义真的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吗?他真的只是单纯地觉得田重进太辛苦才送去了酒肉吗?如果真的这样想,那就是在赤裸裸地侮辱未来的太宗陛下的智商。 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看看银幕上的那些古装宫廷权谋剧,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如果做了上述这两件事其目的和下场可谓是尽人皆知。未来的太宗陛下可不是什么傻白甜,从来都不是。 好了,第一位党争的主角已经介绍得差不多了。现在我们来说第二位主角,这个人不是别人,他正是大宋的开国宰相赵普。 第20章 祸起肘腋(2) 提到赵普,大多数人心目中的印象就是这人是宋朝的开国宰相、北宋名相,这是一个能臣、重臣、贤臣,是帮助赵匡胤建立宋朝其后又掌理国政甚至是帮助赵匡胤逐步统一全国的大宋开国和立国元勋。没错,这些都没错,单从个人对国家的功绩来说,他这些头衔是当之无愧。 自大宋建立之后不久,赵普就坐上了宰相的宝座,而且是独相且时间长达十余年,尽管他有副手——参知政事,但无论是薛居正还是吕余庆都无法在赵普的面前硬气得起来,赵普时代的参知政事根本不像后来那样几乎可以与宰相平起平坐,在名义上参知政事是赵普的副手,可在职权上他们差得太远,薛、吕二人被明文规定:不宣制(皇帝的敕书或敕令他们不能经手),不押班(上朝的时候永远在赵普身后站着),不知印(没有动用中书省公章的权利),不升政事堂(没有独立的办公室),而且工资只有赵普的一半,这哪是什么副宰相?基本上就是一个宰相的高级机要秘书兼参谋的角色,也就是可以参政议政但只能提意见或建议而不能做决定。 这样的规定和权力分配造就了赵普的行事风格,宋史对其的评价是“刚毅果断,以天下事为己任”,这对于一个执掌国家行政权柄的宰相来说无疑是溢美之词,而赵普对这样的评价同样可以说是受之无愧。不过,几乎没有限制的权力也让赵普变得独断专行,很多时候在做决策时全凭个人喜恶。他在自己的办公场所摆了一个大瓦炉子,全国各地的公文奏疏凡是他觉得没有价值的或是不想理睬和采纳的全部扔进去,装满了之后一把火就给烧了。 怎么样?霸气吧? 再来看赵普是怎么“伺候”他的皇帝陛下的:赵普曾经向赵匡胤举荐一个人为官,但赵匡胤不同意,于是赵普连续三天上奏举荐这个人。赵匡胤于是大怒,他撕毁奏章扔在地上,而赵普则又镇定自若地捡了起来,第二天赵普又写了同样的奏章送到赵匡胤的办公桌上。这回赵匡胤同意了,后来这人被证明果然是一个干吏。 怎么样?这简直就是魏征在世嘛! 同样性质的事还有一件:赵普举荐一个有功之人升官,赵匡胤不喜欢这个人,于是他不允,赵普坚持要这样做。赵匡胤大怒:“老子就不给他升官,你能咋的?” 赵普怎么说?面对皇帝近乎于耍流氓的暴怒,赵普毫不畏惧和妥协地正色说道:“有功就该赏,有恶就该罚,赏罚乃天道,这不是你一个皇帝能够决定的。” 赵匡胤再次大怒,他起身就走,赵普竟也追了上去,赵匡胤一转弯溜进了皇宫内院。这下赵普就不能进去了,他再怎么刚直大胆可君臣之礼他还是得遵守的,但他没有就此妥协,而是就站在门外边愣是不走,到最后赵匡胤反而向他妥协了。 这个事又如何?这恐怕连魏征也会自愧不如吧?可赵普就是这么干了。 第三件事:赵匡胤曾经在宫里举办了一场宴会,就要开席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且经久不停,这可把赵匡胤搞得鬼火大冒,他开始骂骂咧咧起来,身边的太监宫女都为之而震恐。赵普上前对他说道:“外面的百姓因为干旱都盼着这场雨早点来,这雨又不影响我们吃饭,受影响的不过就是外面那些吹拉弹唱的乐官们,你在这儿发的是哪门子火啊?” 听罢此言,赵匡胤这才转怒为喜,这顿饭也顺利地吃完。 看完上面这些有关于赵普的故事是何感触?伟光正吧?确实如此,可接下来我们就要说点宋朝的这位又一个伟光正的黑材料了。 赵匡胤开启统一模式之后陆续对周边的小伙伴拳打脚踢且都被打得有家不能回只能到开封去住豪宅,这让那个在中国历史上非凡卓绝的词人李煜不能不整日提心吊胆。赵匡胤每次打人都要找理由,以求自己是出师有名是在吊民伐罪,但李煜在这方面表现得很乖,他不暴力,不横征暴敛,南唐在他的治下根本谈不上什么民不聊生,而且他早就上表称臣,每回过年过节都给赵匡胤送去大笔的金银绢帛,他尽可能地让赵匡胤找不到打他的理由和借口。可是,这样还是让他觉得不稳当,于是他打起了赵普的主意。 赵普爱财,准确说不能叫爱财,世人有几个不爱财?应该说是赵普喜欢收别人的钱。这个事不怎么在历史常识里被提及,因为这有损其伟光正的形象,但史书从来不避讳谈及他在钱财和个人私欲享受上面的种种行为。赵普先生喜欢收钱这种事在当时几乎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首先,赵匡胤在早年与其共事时应该就知道且在当皇帝后不止一次地听别人说赵普贪赃受贿。其次,朝中的各位大佬以及他的下属们也知道,但有赵匡胤罩着他,即使告发了他也没有用,这些事也就见怪不怪各自心照不宣了。再者,赵普的这个好名声就连赵匡胤的那些敌人都知道,比如李煜。 应该就是在宋朝平定南汉期间,李煜为了给自己一点安全感,同时也是为了让赵普在赵匡胤面前多说点南唐的好话以免让南唐紧跟着步了南汉的后尘,李煜就托人给赵普送了点小钱——五万两白银! 李煜有钱,江南之富庶绝不输给蜀川,孟昶能用七宝装饰夜壶,李煜的家底也就可想而知。区区五万两白银对他来说虽然不至于是不值一提,但也绝对是谈不上肉疼。赵普不一样,他是草根出身,他哪里见过有人一次性送给他这么多钱,说他没有脸红心跳肯定是假的,但这个钱他不敢拿,因为送钱的人身份是如此的敏感。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赵匡胤接下来要打的人是谁,他如果敢偷偷地收下这笔钱,那他这辈子估计也差不多提前结束自己的历史使命了。 有个现象倒是很有趣:古今凡是收了钱的人民公仆多半都是会拿钱就办事,如果这事他办不了多半是不会收钱的,除非对方愿意拿钱买交情。这几乎成了行业准则,而公仆们在这方面也非常有职业操守和职业道德。当然,例外也是有的,可下场往往不怎么样,在这方面没有职业道德不遵守行业规则的人民公仆在哪里都会被人唾弃或鄙视,最后说不定还会落得一个枷木铁镣加身的下场。 赵普这回的情况有点例外,李煜给他钱但没叫他办什么事,但赵普是心知肚明的,难处就在于这事他不好去做。按理说他就该拒收了事,可他这回没有按套路出牌,他把李煜给卖了,把这事直接告诉给了赵匡胤。皇帝陛下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这份礼你不可不收,但要写封信感谢一下李煜,再拿点钱出来打点一下那个给你送钱的人。” 赵普心里大喜但嘴上和身体上却无比的惶恐,他跪下磕头说这个钱他怎么也不能收。赵匡胤说道:“别这么小气,咱们是大国,别那么小心眼,你收了这钱也可以让李煜不用那么整日的惴惴不安。” 于是乎,赵普就此把这五万两白银收入囊中。几个月后,李煜派遣自己的弟弟李从善到开封来向赵匡胤进贡,按照惯例,赵匡胤得回礼,只是这一次他额外又加了一份回礼,其价值正好是与五万两白银等价的白金。李煜也不是傻子,赵匡胤这样做的用意他显然知道,至于行贿的事他是再也不敢干了。 再来说另一件事,这事应该跟李煜行贿赵普之事的前后时日相差无几。 同样是出于对赵匡胤灭掉南汉之后的恐惧和担忧,吴越国王钱俶也给赵普送礼来了。不为别的。只因为赵普在全国一统的节奏和步伐上面具有很大的发言权,他的意见可以左右甚至决定赵匡胤接下来先对哪一个动手。吴越虽然这些年一直都表现得特别乖顺,可毕竟在实际的层面上吴越还是处于独立的状态,所谓的天下一统就必须得将吴越之地纳入宋朝的州县名册里才能名副其实。所以,这时候不但李煜在心肝乱颤,钱俶丝毫不比那位大词人好到哪里去。 钱俶这次送的礼物很特别,而且也没有李煜直接送银子那么暴力和直接,他送给赵普的是十罐海鲜外加一封书信。很不巧的是,赵匡胤这天刚好又溜出皇宫散心并且又正好在这个时候路过赵普的家。赵匡胤经常外出溜达甚至有时候是半夜出来溜达,而且他也经常到赵普家里来串门,这甚至搞得赵普后来都有些神经质了——下班回家后他不敢脱朝服,因为赵匡胤喜欢搞突然袭击来个空降赵府,可是这一次赵匡胤正好卡在钱俶派人来给赵普送礼的这个点上来到赵普家里串门就让人很是怀疑他究竟是“碰巧”还是有意为之。 这边赵普刚刚叫人把海鲜放在院子里的屋檐下面,钱俶给他的信根本还来不及打开,可就在这时候听到通报说赵匡胤已经到门口了。赵普吓得赶紧把信藏在了身上,然后急忙出迎。估计这十个装海鲜的罐子确实够大,赵匡胤到了院子里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些罐子身上。 他问:“呃?这些东西是啥啊?” 赵普回道:“是吴越国王钱俶刚派人送的海鲜,刚到,还没来得及搬呢!” 赵匡胤眉毛一挑:“噢!海鲜?钱俶送的海鲜肯定不一般。来,打开让朕瞅瞅。” 这一打开可不得了,现场的人无不瞠目结舌——只见这些海鲜全都金光闪闪!这哪里是什么海鲜,全是瓜子状的金子。赵普当即吓傻了,他随即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磕头。这可是欺君之罪,他连忙解释道:“陛下,我实在是不知道这里面装的不是海鲜,来人只是说这里面装的是海鲜,如果我知道是这玩意儿肯定不会收而且还会向你奏报此事,望陛下明鉴啊!” 哪知道赵匡胤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说道:“没事,既然是他送给你的,那就收下吧!钱俶这小子也真是的,他还以为宋朝的国家大事都是你这个宰相说了算呢!” 这事就这么完了,但从赵匡胤这句话里还是能够知道他已经看出了这其中的端倪,对于钱俶以及李煜相继给赵普送钱这种事,他完全读懂了其背后的缘由。虽然他轻描淡写地把这事给放过了,可他心里显然不是如此的平静和轻松。今时不同往昔了,当初赵普只是赵匡胤的幕僚之时,如果遇到这等事赵匡胤自然是笑得纯粹,可现在他是皇帝,而赵普是宰相,一切就都不再单纯和简单了。 好了,现在这场党争的两位主角都已经登场亮相了,没错,就是赵普和赵光义。 按理说,你赵光义在行政上就是一个首都的市长,而且还处于皇帝以及由赵普主导的中央政府双重领导和压制之下,你是不是应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地小心做人和做官呢?换了别的人可能会这样,比如后来的包拯、欧阳修、范仲淹和蔡确,甚至包括寇准,这些人里面就算有人敢于对皇权和相权说不,但也不敢染指甚至是侵凌皇权和相权,可赵光义不一样。他是皇弟,当今的皇上宠着他让着他,他虽然只是开封的市长,可中央政府里的朝廷大员们无不对这位名义上的下级谦让恭敬,而下面的中下层官吏更是以能够跟他沾上点关系为荣,就连军中猛人党进也是对赵光义忌惮三分。而且,赵匡胤御驾亲征之时,他更是留守京城成了代理皇帝,只是在转眼间他就让自己曾经的那些所谓的上级变成了他的下级。 上述的这些条件和因素加在一起让赵光义的身份和地位以及其影响力变得错综复杂且令人敬畏不已。在朝中他是主管京城重地的大臣,在皇室里他是亲王,他的身份和地位以及手中的权力注定了他会与皇权和相权产生交集,甚至是重叠,长此以往这不可避免地会擦出火花,矛盾也就越积越深,由此而产生的自然是不可言说的明争暗斗。 试问:长此以往,中央政府的一号首长、当今朝堂之上的第一人赵普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好你个小破孩!当初你妈妈叫我带你出去玩时,你嘴上的毛都还没长几根,没想到现在居然这么膨胀了,竟然把手伸得这么长。你仗着有你哥哥给你撑腰就可以有恃无恐了吗?别忘了,你哥哥还管我叫大哥呢!既然你这么没规矩,那我就让你懂点规矩。 在另一头,面对实力和野心都极具膨胀甚至还主动去跟朝廷内外的大臣和禁军殿前司控鹤军指挥使暗中勾联的这位亲弟弟,赵匡胤又会怎么想?事实上,他才是这“三兄弟”里面最难做的那一个,他被夹在了中间好不难受。一边是雄心勃勃且小动作不断的弟弟,一边是大权独揽且嚣张跋扈外加总是被人告发贪赃敛财的大哥,这两边都不是省油的灯,但赵匡胤对两边都不忍心下手。 想当初这赵氏三兄弟之间的关系是多么的和谐,可如今却因为各自所处的位置而变得心生嫌隙,可这就是权力场的真实写照。没办法,权力这个东西会侵蚀人性,别说关系好的兄弟好友,就连父子骨肉都逃脱不了被权力左右的这个铁律。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好戏是不是就该正式开场了?很遗憾,我们在前面就已经说过这场党争牵扯到了未来的太宗陛下且光义兄还是主角之一,因此如今的我们没法在史书里看到这场持续了很多年的争斗究竟达到了怎么样的激烈程度,也不知道这中间的过程有多么的惊心动魄,更不知道双方具体都用了哪些手段相互扔了多少砖头。因为太宗陛下是伟光正,史书里怎么可以有那些会玷污其伟光正形象的内容呢?因此,如今的我们只能通过一些在史书中所记录下来的看似毫无关联实则暗藏玄机的碎片信息去感受当年的那场发生在宋朝顶级权力场的龙争虎斗到底有如何的激烈。 第21章 龙争虎斗(1) 我们在这里先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列举一些事实,然后再试着从中去给赵光义和赵普之间的这场明争暗斗做出某个定义或是整体性的结论。 公元966年( 乾德四年)8月,川东重镇梓州的官场发生了一场超级地震:梓州的一、二、三号首脑人物枢密直学士兼知梓州冯瓒、殿中侍御史兼梓州通判李檝(ji)、绫锦副使兼梓州监军李美一同被押解入境并随即下狱,而且宰相赵普极力主张将此三人处死,赵匡胤不同意,赵普执意劝谏,但这一次赵匡胤始终都没有屈服。 这里想特别多说几句。 作为在唐宋时期仅次于成都的蜀川第二重镇,梓州可谓是风骚一时,曾经旅居梓州的杜甫曾经用诗歌记录了梓州的繁华和美丽:无数涪江筏,鸣桡总发时——《奉送崔都水翁下峡》,夜深露气轻,江月满江城——《玩月呈汉中王》,路出双林外,亭窥万井中——《望牛头山亭子》。杜甫当时是为了避战祸才跑到了四川,而在如今的四川就有两座杜甫草堂,一座在成都,另一座就在梓州,但愿蜀地的安宁能够让这位人生坎坷又亲眼见证国家由盛转衰的诗人获得了心灵上的抚慰与慰藉。 如今的梓州早已不复其往日的荣光,它现在的名字叫做三台,在全国范围内这只是一个寂寂无闻的小县城。这里面的原因太多,但对比一下曾经让天下人心之神往的洛阳、开封甚至是西安如今的境遇,梓州或许也就会平衡很多,即使是名字变得低矮矬,可再对比一下常山和兰陵如今的名字想必也会瞬间释然而笑。 如今的三台早已经没有了当年梓州的贵族气息,其在整个四川的地位更是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唯一能够依稀看到一点当年影子的就是环城而流的一条水面宽阔的大河,虽然深度不及成都的府南河,但宽度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有它还在默默地诉说着这座城市曾经在陆上和水路的繁华和沧桑。不过,这个地方在当代倒是出了两个共和国的上将,原成都军区司令员李世明和原国防部长梁光烈都是这里出生的人。 回过头再来说乾德四年发生在梓州官场的这场地震。这三人最后的结局是冯瓒被削籍罢官并流放沙门岛,李美被削籍罢官流放海门岛,而且这两人都是逢恩不赦,这意思就是只要赵匡胤还活着,那么他俩就别想再有出头之日。至于这个李檝,与他的两位同事相比,他几乎就是啥事没有,只是罢官,而且后来还当上了朝廷御史。为什么呢?因为这个人曾经是赵匡胤的第二任皇后——孝明皇后王氏的老爸王饶的幕僚,也就是说他曾经是赵匡胤老丈人王饶手底下的一个的宾客,而且赵匡胤在其早年还与李檝颇有交情。 是不是觉得这事有点黑色幽默?不必讳言,从古至今,人脉都是行走江湖的第一大杀器或最强护身符。 冯瓒到底干了啥事会被如此严重地处罚?他可是朝廷的高官(正三品的枢密直学士)且主政一方,而且赵匡胤对他非常欣赏并有意将他派到地方上去锻炼准备将来让其进入宰执大臣的行列。另外,赵普为何会执意要杀掉冯瓒?要知道,当初宋朝平定后蜀之后正是他推荐冯瓒去镇守川东重镇梓州。 按照宋史白纸黑字的官方说法,赵匡胤对冯瓒毫不掩饰地欣赏和夸赞让赵普大为嫉妒,所以赵普就想着法子要整垮冯瓒,但大人物出手收拾人怎么能像瘪三打架或是泼妇骂街呢?于是,赵普就想着来点高明的、有点技术含量的法子。 先声明一下,对于宋史中说赵普嫉妒冯瓒受宠这种说法我是有些怀疑的,在理论上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比如皇后因为皇帝老儿在她面前夸了某个妃子,于是皇后娘娘就想着搞死这个可恶的女人。不过,我不认为赵普会这么的没身价,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决定要向冯瓒动刀子一定是另有原因,比如冯瓒跟那位“伟光正”的开封府尹赵光义同志之间暗中有些什么故事发生。 我们来看事件的具体过程:就在冯瓒刚在梓州以区区数百守军打退一万三千名土匪和暴民对梓州城的进攻之后,一个赵普之前安插在冯瓒身边的卧底急速跑回了开封,然后他敲响了登闻鼓向赵匡胤告御状。 这个人见了赵匡胤之后就说了冯瓒、李美和李檝三人在梓州的种种不法之事,具体是啥不清楚,反正就是各种贪赃枉法之事。赵匡胤急召这三人回京对质,而冯瓒等人当然是拒绝认罪,于是赵匡胤开始走司法程序。告状的这人尽管口若悬河但却苦于没有证据,这案子就陷入了僵局。眼看快要煮熟的鸭子要飞,赵普急了,他派人千里飞奔到潼关去翻冯瓒等人的行囊。结果是,他们在冯瓒的行囊里找到了价值不菲的金银细软,而这些都是打包封好的,上面的封条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刘嶅(áo)。 那么这个刘嶅又是谁?这人是开封府的判官,是赵光义的重要幕僚之一,这也就是说赵普的这个千里查赃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冯瓒因为丑事败露而决定向刘嶅行贿,他希望通过刘嶅向赵光义讲情,然后让赵光义去向他的皇帝哥哥说情以减轻甚至是免除追责。 在赵普派人千里跋涉才辛苦找来的这份“铁证”面前,冯瓒最后低头认罪了。这件事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这情节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宫廷争斗剧里常用的栽赃嫁祸大法吗?没错,因为这事涉及到了未来的太宗陛下,所以宋史里的官方说法就是将这事定性为了赵普蓄意陷赃冯瓒。 刘嶅因为此事而被罢官——因为别人试图对其行贿但他又根本没拿到甚至是没有见到这笔钱而被罢官,这事说来刘嶅也真的算得上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不过,这件事牵连最大的还是赵光义,赵普这一次出手不但打倒了可能会威胁自己宰相位置的政敌冯瓒,而且还砍了赵光义一条臂膀,而他付出的代价或许不过就是一袋子金银细软。 事情的前后就说到这里,有没有发现诡异之处?作为日理万机的宰相竟然费尽心思去查一桩贪腐案,而且还主张弄死他口中的赃官冯瓒,但他自己不就是一个赃官吗?如果冯瓒该死,那他自己呢?照他的逻辑是不是得把自己五马分尸才行?另外,赵普为何要在这起事件里把赵光义的得力助手刘嶅给卷进来?因为赵普他大公无私?所以他丝毫不顾忌刘嶅是赵光义的手下?还是说他早就看这个曾经以兄视己的光义小朋友不顺眼了?为啥不顺眼?开封府尹、皇帝的亲弟弟、京城的一号地方行政长官私下里结交朝臣,而且这人还是他赵普的眼中钉,还是主政地方的大员——身在京城的皇室亲王结交地方大员,别说是赵普,这事就算是赵匡胤都是没法容忍的。 史书当然不会记录赵匡胤是否因此而惩戒过他的这位亲弟弟,但这完全是不用去猜的。退一步说,就算这件事真的是赵普在潼关做了手脚陷害了冯瓒和刘嶅,可赵光义未必就和冯瓒毫无瓜葛,也正因如此才会让赵普逮着机会来了个一箭双雕,毕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补充一点,赵匡胤对冯瓒的处分是流放且永不赦免,可在赵光义刚当上皇帝后,这个在海岛上待了十年的冯瓒就回京当官了,后来还成了主掌全国刑狱的大理寺卿。 还用再多说什么吗?这其中的弯弯绕大家各自细品吧! 只是,在这里关于冯瓒又想多说几句。落难之时的冯瓒已经快到花甲之年了,十年之后当他被赵光义召回京城并出任高官之时他已经快到古稀之年。十年,让一个老人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海岛上待十年且不沉沦、不堕落、不绝望,这种心性和修为实乃非常人所能及。别说是一个快到花甲之年的老人,你现在让一个二十或三十几岁的人在海岛上与世隔绝地待十年,你看看他会变成什么样,而且还是因为受到责罚而被圈禁在这个地方。古代有太多的官员因为各种原因被外贬出京,其中不乏一些正值壮年的当世才俊,可这里面有好多人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郁郁而终。在并无什么重病的情况下,这些人活生生地把自己给折磨致死了。相比之下,冯瓒在这方面不可谓不是一个伟丈夫,要知道他可不是被外贬被下放,而是被流放,这是仅次于杀头的重罚。如果说他当时就肯定知道赵光义迟早会当皇帝,然后他就会再度东山再起,那这无疑是在胡扯。既是如此,那么问题来了:这十年里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冯瓒好好活着?或者说,这十年他为何活得好好的? 接下来再说公元968年(开宝元年)10月的一件事,这时候正值北汉的那位宰相郭无为想跟赵匡胤来个里应外合把北汉给卖掉,但我们现在要说的事与这件事并无关联。 这天,宋朝的屯田员外郎兼判大理寺雷德骧怒火冲冲地跑去找赵匡胤奏事,也不知道这时候赵匡胤在忙啥,反正人如其姓的雷大人在外面等得实在是不耐烦了,他最后没等宣谕就直接闯进了赵匡胤当时所在的讲武殿。赵匡胤也没有立即治他的不敬之罪,而是问他究竟何事。 有句话叫做蹬鼻子上脸,雷大人这时候就是如此,他不但不为自己擅闯讲武殿之事感到后怕,反而赵匡胤的温和态度让他更加地不顾君臣之礼。他满脸通红且唾沫横飞地高声揭发赵普的种种不是,他说大理寺的好多官员刻意讨好赵普,按照赵普的意思随意修改既定的刑法,而且他还说赵普强买他人宅邸且大肆贪污受贿。赵匡胤静静地听完,表面上他看起来似乎内心毫无波澜,但他实际上却已经是怒火上头了。他问雷大人:“有事你就好好说,可你干嘛火气这么大?” 雷大人不知道是不是进来之前喝了烧酒,他不但脾气冲而且这时候竟然还逗了皇帝陛下赵匡胤一把。他说:“臣知道陛下这么晚了还没有吃饭,我怕你没有精神,所以才这个样子好让你能够提提神。” 这下赵匡胤可就再也忍不住了:你这个老小子态度恶劣不说,现在竟然还敢玩我? 赵匡胤起身就将随时攥在手中把玩的一把玉斧砸向了雷德骧,这把斧子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雷德骧的人中位置,雷大人的两颗门牙就此没了。然后,赵匡胤对雷德骧大怒道:就连锅碗都还有对耳朵呢!何况我大宋!你难道不知道赵普是国家社稷之重臣?来人啊,把这个家伙拖出去,让赵普找人把他给砍了!” 这件事单论起来怎么看都觉得赵匡胤简直是个暴君和昏君,他杀雷德骧的主要原因并不是雷德骧君前无礼,而是雷德骧竟然敢说赵普贪赃违法、强买宅邸。赵普是赵匡胤的什么人?跟赵匡胤又是什么交情?可你雷德骧竟然敢告他?就算这些都是真的,可这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屯田员外郎来说三道四,赵普跟赵匡胤可是铁哥们儿,没有赵普或许也就没有赵匡胤今天的天子宝座。 可以说,赵匡胤的雷霆之怒完全是出于个人的情感,而非是出于一个帝王的意志。然而,赵匡胤在极短的时间内还是意识到了一个现实问题:他不是普通老百姓,他是皇帝,雷德骧这样的人如果真的因此而没了脑袋,那他毫无疑问就不是一个好皇帝,而是一个残暴的昏君,可他不想成为一个残暴的昏君。于是,他马上收回了成命,雷德骧可以不死,但必须要治他君前无礼之罪,雷德骧就此被贬为商州司户参军。 这件事还没完,六年之后,当雷德骧的儿子雷有邻登上舞台之时这出戏才会上演最高潮的部分,而那时候雷公子的所为将成为压垮赵普导致其被罢相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们现在要记住的就是雷德骧和赵普之间的梁子就此结下了,而雷德骧敢于如此大胆地揭发赵普,这背后是否有人指使或撑腰就很是值得深究。 可能有人觉得我这是心理太过阴暗了,什么事都要扯上阴谋论,什么屎盆子都想往赵光义同志的头上扣,但事实就是雷德骧在赵光义当了皇帝之后步步高升且深受重用,雷德骧的另一个儿子雷有终在赵光义登基之后也是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当然,如果有人认为赵光义纯粹是出于欣赏雷德骧父子的才干所以才对其特别加以重用,那我自然无话可说。 再来说另一个关于这起党争的碎片。 我们在这件事里从头到尾都找不到赵光义的影子,而这同时也涉及到了这起党争的另一个主角,但这个主角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甚至是一个非联盟性质的对赵普心怀不满的集团。简而言之,这些人既不属于赵普的人,也不是赵光义的人,他们只是一些对赵普深感不满的人,或是公开作对,或是敢怒不敢言私下里却小动作不断的人。至于赵普被人如此针对的原因,很简单:太高人欲妒,高处不胜寒。 你赵普又不是金银珠宝,怎可能人人都喜欢你?你这么深得赵匡胤的信任,而且还是宰相且独相,你简直红得发紫,万人堆里你最高且还一点也不谦虚低调,再加上你平日里在工作上飞扬跋扈,根本不懂得团结同志、更不懂得关心和爱护下属,虽然你是国之重臣且对国家有贡献,可那是公事,换了谁在你那个位置,只要不是酒囊饭袋就都会做点利国利民的实事,可你实在是贪得无厌,你的个人操守和品德也令人不敢恭维。如此之人,你怎能不招人嫉恨和讨厌? 这件事发生在公元971年(开宝四年)3月,而这个事的主角叫做赵玭(pin)。这人的资历比赵普高得多,他早在后周时期就已经是主政地方的大员,不过因为此人脾气大了点,性格也直了那么一点,因此他的人际关系不怎么好,所以赵匡胤登基之后他一直都没有在官场上火起来。 赵玭此时的身份是右监门卫大将军,但这只是一个荣誉头衔,他此时并无具体的职权。早在四年前赵玭就因为无法容忍赵普的种种行为怒而请求辞去权判三司的职务,得偿所愿之后他又多次上密奏给赵匡胤揭发赵普贪赃枉法,可是都没有得到什么回应,于是他又怀疑是赵普在暗中搞鬼私自扣下了他的奏疏。 或许是实在是太烦这人了,赵匡胤最后给赵玭下了一道诏令叫他老实待在家里面壁。眼看赵匡胤是彻底不想搭理自己了,赵玭便请求外放为官,可赵匡胤不同意。这下赵玭可就更加认定这一切的背后肯定是赵普在搞鬼,他彻底地愤怒了:赵普明明就不是个好东西,我代表着正义前去消灭他,可那个被人称颂的圣君却反而怪我错了,还治了我的罪,真是岂有此理! 赵玭同志虽然年龄大了,可斗志和激情丝毫不比那些愤青们少,他决心和赵普斗到底。在这一点上他和前面那位雷大人可是有的一拼,说难听点就是都有那么一点头脑简单但脾气又很冲,而这种人最容易被某些喜欢躲在背后的人拿来当枪使。至于可能存在的那个躲在他们背后的人是谁,这个我不敢妄下结论,因为我不是在写小说可以随心所欲地自由想象和发挥。 在被勒令居家面壁后的第三年,赵玭特意选了一个赵普入宫面圣的时机去给赵普难堪。当他看到赵普骑马过来后,他立即从某个角落里钻了出来,然后就在大街上当众对着赵普一顿破口大骂,口中所言全是赵普的一些没法见光的事。或许是因为这个老愤青的资历真的是太高了,赵普对这人相当客气更是相当克制自己,反正他当时一句反驳和辩解的话也没有说。可是,这件事被传入了赵匡胤的耳朵里,当朝宰相在宫门外被退休干部一顿大骂,这影响实在是太坏了。于是,赵匡胤把他们俩都叫了过来,要他们当着他的面把事情说个清楚。 赵玭慷慨陈词:“皇上,赵普明明知道朝廷禁止私人贩运秦、陇之地的巨木,但他却派遣亲信去当地贩运木材盖房子,而他的手下还把这些木头拿到市场上去贩卖,你说这该当何罪?” 听罢,赵匡胤大怒,他下令召集百官要把赵普给罢免了。不过,不知为何他突然又变卦了,他命人去向后周朝时期的那几位老宰相询问此事该如何处理,而后周朝的前宰相、现大宋朝的太子太师王溥毫不掩饰自己的立场和倾向,他直言赵玭这分明是在诬陷赵普。 王溥可是个老人精(没有贬义),也是一个相当爱惜自己羽毛的人。在他当上后周的宰相后,他的那个靠着他而捞了个一官半职的老爹办了一场生日宴,宰相父亲的生日宴自然会有一大批人来捧场,可王溥当天穿着宰相的朝服出现在他父亲的生日宴上,一时间那些人都不敢与之靠近,就连落座都不敢,他就这样搅了他父亲的生日宴会,原因无非就是让那些想趋炎附势之徒少动歪主意。他还劝自己的老爹辞官,然后他又通过自己的权力和手段批准了他父亲的辞呈,这可把他老爹气得当场就想收拾他这个“不孝子”。 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趁机跟着赵玭一起把权势熏天的赵普给搞下台呢?赵普和赵玭的实力和分量他还是分得清的,就是他这句话让赵匡胤改变了想要严惩赵普的心思。退一步说,赵匡胤此举也有些想以此来试探赵普的根基和影响力到底几何的意思。眼看赵普此时仍然“深得人心”,赵匡胤也知道此时还不到收拾赵普的时机。 赵匡胤转过头就将枪口对准了赵玭,他命侍卫鞭打赵玭并要治他诬陷大臣之罪。赵匡胤此举明显有做戏给赵普看的意思,皇帝如此给面子和台阶,赵普也知道见好就收。在赵玭的阵阵哀嚎声中,赵普开始给赵玭求情,赵匡胤也就坡下驴地饶了赵玭,但为示惩戒他还是把赵玭这个倒霉鬼给贬为了汝州牙校。 第22章 龙争虎斗(2) 赵普究竟有没有违规贩运木材?这事的真相其实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赵普历经凶险总算是躲过了这一劫,但他也由此发现自己不再像从前那般受赵匡胤的信任和袒护。此事也让赵普充分意识到他的政敌们是越来越猖狂了,这一次要不是有王溥等前朝老臣他的帮忙,他赵普说不准就已经倒下了。 几个月后,赵普终于找到机会给自己出了口恶气,这事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那就是因为黄河在澶州发生了决堤导致澶州知州杜审肇被免职、澶州通判姚恕也被处死并弃尸于黄河。姚恕之所以死得这样惨还得归功于赵普,是他极力建议赵匡胤处死姚恕,而他理由还是那么的冠冕堂皇——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这让姚恕以及那些同情姚恕的人根本找不到任何怪罪赵普这是在公报私仇的理由,因为这一次是皇帝下令要杀你,也因为你姚恕确实有罪。 两年前,赵普曾在自己的府邸设宴待客,姚恕这天恰好有事前去拜会赵普,可他不知道赵普在请客,于是赵府的门吏就不让他进去,原因则是姚恕手里没有请帖。所谓狗仗人势,赵普的门吏估计也是见多了达官显贵:你这么一个我未曾谋面的人也想随随便便就能见我们家宰相大人?你谁啊你?姚恕?不好意思,我没听说过。 见此情形,姚恕大怒,他一甩衣袖转身就走。门吏觉得这人实在是太嚣张了,打狗还得看主人,你这个无名之辈竟然对我如此无礼,你这简直就是没有把宰相大人放在眼里。 这个门吏随后就把这事告诉给了赵普,说是有一个叫姚恕的人是如何如何的嚣张,可还没等这人把话说完,赵普已经是气得脸色铁青。赵普估计当时至少是把这个门吏给臭骂了一顿,然后他派人去追姚恕并给姚恕赔礼道歉请他再回相府,谁知道这个姚恕根本不给赵普面子,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道歉?姚大爷我今天被你们搞得心情很不好,这个道歉我不接受! 姚恕的身份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他是开封府的判官,也就是晋王赵光义的左膀右臂,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何会如此的心高气傲。赵普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同时也是为了跟赵光义修复一下关系,于是当赵匡胤决定让自己的舅舅去做澶州知州时,赵普就推荐姚恕去给那位国舅爷当副手。 赵光义本来不舍得给,但最后在皇命面前还是不得不忍痛割爱。可是,谁能想到就是在这两年里赵普和赵光义的矛盾不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还越发尖锐呢?因为私运木材的事儿,赵普差点被人搞下台,他这口恶气又怎么能够忍受得了呢?很不巧的是,姚恕这时候恰好撞到了赵普的枪口上,赵普拿赵光义确实没有什么办法,可小小的一个姚恕且是一个正好刚刚犯事的罪臣就很好收拾了,而且还是名正言顺地收拾你。至于杀了姚恕之后再又弃尸黄河,虽说惨了一点,但赵普给赵光义一党所带来的威慑效果却是相当明显和有效。 这一次算是赵普扳回了一局,可他的敌人们是不会让他继续胜利下去的。 这里要说到宋朝官场的另一位大佬,他就是时任枢密使的李崇矩。宋初顶级官场的三位大佬分别是主管国家行政的东府宰相和主管军事的西府枢密使以及主管国家财政的三司使。这个三司使大人我们现在不说,我们现在要说的是枢密使大人李崇矩。 不清楚赵普是不是昏了头,还是说李崇矩的女儿实在是太招人喜欢,在公元972年——就是处死姚恕的第二年,赵普和李崇矩成为了儿女亲家。这对于一个老练的政治家来说简直就是愚不可及的错误,主管行政的宰相和主管军事的枢密使结成了亲家,这让皇帝老儿赵匡胤会怎么想?果然,听闻此事,赵匡胤很不高兴,史书明明白白地记载——“帝闻之,不喜”。 数日后,赵普和李崇矩按照常例进宫面圣。在此之前,他和李崇矩都是同在一个地方等待赵匡胤的召见,可这天赵普发现李崇矩许久都没来,等他询问后才得知李崇矩也是来了的,只是他从此将在另一个屋子里等候召见。赵普顿时汗流浃背,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和李崇矩的这个亲家结出了问题,他本想以此让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更为稳固,可他没料到这竟然成为了授人以柄的愚蠢之举。可是,现在后悔有用吗?晚了,他的政治伙伴、他的亲家李崇矩很快就要遭殃了。 没过几天,李崇矩家里的一个当差逾十年的仆人郑伸敲响了登闻鼓,他向赵匡胤当面揭发李崇矩收了别人的贿赂,然后李崇矩就委托翰林学士扈蒙帮助行贿之人考取功名,郑伸还给自己找了个证人—— 军器库使刘审琼。赵匡胤把刘审琼找来问话,但哪边都不敢得罪的刘审琼却说这事他根本什么都不知情。 怪事就此出现,既然证据不足,赵匡胤就该还李崇矩一个清白并惩处郑伸,可最后的结果是李崇矩被罢免枢密使之职,赵匡胤让其离开京城出任镇国军节度使,而这个郑伸却被赐予同进士出身,赵匡胤还让他去做了酸枣县的主簿——这明显就是赏赐。也就是说,赵匡胤认为这个郑伸是有功的,换言之,李崇矩被赵匡胤认定有不法之举。 这件事的前后以及中间的过程都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似乎还缺少了某些情节加以连接,但为何没有记载在册却是不得而知。可是,不管怎样,赵普的心里肯定是发凉了。李崇矩这一倒台让他何止是少了一条手臂,简直就是少了半条命。赵普的苦日子真的是来了,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他已经渐渐处于劣势。 次年三月,原枢密使、后外放为镇国军节度使的李崇矩再次莫名被贬,他成了左卫大将军,名字是好听,而且还威武霸气,可实际的权力却是丁点都没有。李崇矩这下看样子是要彻底歇菜了,赵普也是束手无策,而赵光义此时却是风光无限。 四月初,赵匡胤把他的弟弟赵光义以及他戎马之时备受他信任但此时早已是闲散富贵之人的石守信召到了他的皇家猎场里玩乐,三人又是打猎又是喝酒着实好不快活。幸好这一切赵普看不见,如果看见了,他指不定会咬牙切齿到何种程度。 进入月底,赵普又挨了当头一棒,这段时间他几乎是遭遇到了疾风暴雨般的攻击,但这还没完,后面还有更大的暴风雨在等着他。先说前面这事:在毫无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赵匡胤突然下诏要重组赵普宰相府的堂后官班底,理由更是合情合理:相府的堂后官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更换过,这既阻碍了这些人的升迁又没能给新人以历练的机会,这样很不好。从此以后吏部就负责把这个事管起来,然后这些堂后官每三年定期一换。 堂后官,相府的属吏,这些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唯赵普马首是瞻,而且赵普也用得顺手,可以说这是他的一大政治资本和势力,可突然间赵匡胤要把这批人给一锅端了。赵普此时会是什么心情和感受?他已经不再被赵匡胤信任了,而且他的皇帝陛下还要逐步剪除他的羽翼。赵普的盟友李崇矩倒了,他的属官这时候也要没了,接下来又会是谁倒霉? 赵普的霉运和霉事还不止这些,这些还只是他在秘密战场上的溃败,在公开场合他同样有一个敌人,这个人就是此时赵匡胤身边的另一个大红人——翰林学士卢多逊。别看年纪轻轻的卢多逊跟赵普在级别上和职权上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可仗着有赵匡胤的恩宠,卢多逊根本没把赵普这个宰相大人放在眼里。赵匡胤为什么会喜欢卢多逊呢?原因没有别的,因为这个人年轻、聪明、懂事且学富五车。 赵匡胤爱才——才华的才,对于有学识的人他是很敬重的,他也喜欢亲近读书人,他自己更是在当皇帝之后经常狂补各种文化知识,甚至于这个读书不怎么多的皇帝还曾经劝自己的宰相赵普要多读书。放在其他朝代,皇帝劝宰相多读书简直可以说是一个超级大笑话,可在宋初事实就是如此。 赵普不是正牌进士出身,就像如今某个单位里的某个高管没有大学文凭一样,某些什么985或者喝过洋墨水的人在心里和骨子里是瞧不上这人的,尽管我也不知道这些人的骄傲和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可他们就是觉得自己的文凭比这个人的能力更值得骄傲。这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现象和心理,自打有了科举制度,自打有了文凭这件事,那个章印就变成了无数人引以为豪的标志和符号,可无论在哪里也无论在何时,一个人能够取得一番成就靠的是能力,所谓学识不过是施展能力时的一个辅助技能。 一个真实的现象是:真正高学识的人最后都成了清心寡欲的大家、大宗师,他们的名字成了某个领域的代名词,而大多数的“有识之士”带着那个印章一头扎进了七情六欲的汪洋大海里,然后费尽心思和精力去追求梦寐以求的东西:金钱、权力、地位、美色、豪车豪宅。我的问题是:一个完全为自己的私欲而活的人有什么资格瞧不起那些正在创造和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人?对,在本质上这二者都是欲望的产物以及由欲望而衍生出来的一种现象,可前者只造福于己,后者却能惠及于人。 赵普或许没有那么伟大的理想去立志于造福苍生济世万民,这是赵匡胤而且是在当了皇帝之后的赵匡胤才会去想才会去干的事。赵普不过就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实现人生价值的舞台,然后他抓住了机会并且也成功地实现和创造了自己的价值:收天下之精兵、罢地方节镇之军权、财权和行政权、开科取士以提高地方官员的整体素质、整顿吏治、治理河患,与赵匡胤一道定鼎大宋三百余年之基业——面对赵普的这些实打实的功绩,也不知道那些嘲笑赵普没有进士功名的高材生们是否仍然会嗤之以鼻?还是会觉得换了自己肯定比赵普干得更好? 遗憾的是,这些事和这些问题卢多逊不会去想,他只知道赵普在中书省霸气侧漏且独断专行让他非常讨厌,而且赵普的私人德行和操守还有问题,根本就不像个读书人更不像一个合格的宰相,而且赵普又没什么文化,这样的人打心眼里让他瞧不起:我是孔门弟子,是盖过章的,我跟你赵普不一样,你就是个泥腿子和暴发户。 本着这种心理以及赵匡胤对自己的赏识和偏爱,卢多逊没少在朝臣议事的时候给赵普穿小鞋打嘴仗,而且还每次都把赵普整得狼狈不堪,因为他总能抓住赵普在言辞上的漏洞或学识上的短板并加以利用和攻击。无论奏事还是面折庭争,卢多逊总能引经据典且口若悬河,而赵普在这方面就只能吃瘪。两相对比之下,在赵匡胤眼里卢多逊的形象就太过高大伟岸了:你是真的有才,朕喜欢! 当然,卢多逊有才确实不假,但说得不客气一点,这人也算不得是什么君子——请注意,不是君子的人未必就是小人,非黑即白的理论和思想是要不得的。君子不失色于人、君子不失口于人,这两点卢多逊都没做到,而且他还干了一件相当“小人”的事。他知道赵匡胤爱读书,而且是秉烛夜读,第二天还会给自己的臣子们来个读书交流会,畅谈一下自己晚上读书的读后感。发现赵匡胤有了这个爱好之后,卢多逊就去找了宫中的书吏,至于具体都干了什么以及都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从此以后每天晚上赵匡胤看什么书卢多逊就看什么书。第二天赵匡胤来了兴致要开书友会的时候,大宋的皇帝陛下发现这个卢多逊简直就是自己的知音,无论他看过什么书,这个卢多逊好像都看过,而且还讲得头头是道。反观赵普,赵匡胤每次说起书里的某个人或某件事的时候,他只能是当一个安静的听众。 有了这层修为和表现之后,赵匡胤对卢多逊更加地赏识了,俩人经常在一起分享读后感,但卢多逊的内心却着实不怎么纯洁。趁着赵匡胤兴头正浓的时候,他经常冷不丁地趁着某个空当突然转换话题:“陛下,臣听说宰相大人最近又在外面圈地建房子了。陛下,臣听说宰相大人前些天又开了几家商铺……” 卢多逊对赵普的所为让众人都知道了他俩之间的矛盾,就连卢多逊的那个已经退休在家的老爹都知道了此事。这位老夫子对自己的儿子大为不满,他捶胸顿足地对卢多逊说道:“赵普是开国元勋,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地跟人家对着干迟早要祸及全家,我这把老骨头到时候恐怕也不得安生。我情愿早点死了算了,免得到时候被你连累以至于死得难看,如此倒可谓幸事一件。” 这事最后还真的被卢老爹给言中了。后来,赵普主动向已经当了皇帝的赵光义示好并搬出了“金匮之盟”这个大杀器,赵光义就此让赵普又当上了宰相,而卢多逊则成了光义兄和赵普政治交易的牺牲品,他最后的下场比雷德骧还不如,赵光义一直保全着雷德骧,而卢多逊却在五十多岁的时候郁郁而终死于贬所。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这个时候卢多逊正值春风得意之时,而赵普则是灰头土脸如惊弓之鸟一般地生存着。 在距离下诏重选相府堂后官三个月后,压垮赵普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这根稻草就是雷有邻——那位被赵匡胤砸掉两颗门牙并贬到商州的雷德骧的大公子。 雷德骧被贬到商州做参军之后,有鉴于这个人曾经在京城里当过大官,所以商州的刺史大人对雷德骧非常的谦恭有礼,尽管这个时候雷德骧是他的下属,可他从来没给雷德骧摆什么官架子。既然如此,那就收拾一下心情继续好好过日子?雷德骧起初也是这么得想的,可命运总是喜欢给人制造一些惊喜,而这些惊喜一旦发生其所产生的蝴蝶效应更是让人目瞪口呆。 后来,商州刺史换人了,这是一个叫奚屿的人。这人可就不是个什么好鸟了,他知道雷德骧是得罪了赵普才被贬到这里来的,于是就想着怎么收拾一下雷德骧以便在赵普那里能够博得一个更好的前程。他先是以长官的身份让雷德骧从此以后见到他要给他行参拜之礼,形势比人强,雷德骧尽管千万个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按要求做了。对于一个连赵普都敢正面揭发的嫉恶如仇的人,奚屿的行为无疑让雷德骧又羞又怒,他在私下里也就忍不住地问候了奚屿的全家,深得小人精神之精髓的奚屿听到这些话后自然是大怒,这下他就更有理由整治雷德骧了。 奚屿听到有人说雷德骧因为被贬出京而时常在家里写文章表达自己对皇帝和朝廷的怨愤和不满,但这只是传言,需要有证据才能坐实。为此,奚屿便把雷德骧找来“商谈公务”,暗地里则派官员到雷德骧的家里以公事为名向雷德骧的家人索要他写的文章。不清楚雷德骧都写了什么,反正这东西一到手奚屿立马把雷德骧给拿下了,然后雷德骧被以诽谤朝廷和辱骂当今圣上的罪名上报朝廷。然而,可能是对于自己上次处罚雷德骧有些过意不去,赵匡胤这次没有上纲上线地让雷德骧回到娘胎里重新做人,他把雷德骧罢官发配到了灵州(今宁夏灵武)。 虽说雷德骧捡回了一条命,可这事对于雷家上下不但是奇耻大辱更可谓是雪上加霜,本来在京城住得好好的,可这下子突然成了被发配到偏远地区的罪人,一家人连生计都成了问题。这落差换了谁都是无法接受和忍受的,况且雷德骧的大儿子雷有邻这时候又正因为迟迟都没能考取功名而满肚子的邪火。极度愤怒中的雷有邻心理就此变态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赵普在使坏,为了给父亲报仇,更给自己家出口恶气,雷有邻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搞倒赵普。 雷公子的这次复仇堪称一部励志加教科书式的谍战大戏。他先是得知赵普的下属——相府堂后官胡赞和李克度贪赃受贿的罪行,然后又找到了雷德骧的同年进士——时任朝廷秘书丞的王洞,他的如意算盘就是希望通过王洞拿到胡、李二人受贿的证据以扳倒赵普。 借由父亲和王洞之间的交情,雷有邻得以在王洞家里有了容身之所,而在当了一段时间的“卧底”之后,雷有邻更是取得了王洞的深度信任,以至于后来王洞将家里的好多要事都托付给雷有邻去办,直到有一天王洞让他拿着金银去贿赂胡赞。要说这雷公子还真的很有本事,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他不但取得了王洞的信任,就连胡赞也跟他混成了熟人,也正因如此王洞才把这事交给他去办。就此,雷公子日思夜想的证据终于是成功到手。 这还没完,雷公子还有猛料。在此期间,他在京城还结交了一个朋友,这人叫刘伟,其官职是刚刚转正的上蔡县主簿,但他这次能顺利转正是因为他的那位刚考中进士的兄长刘侁利用私人关系打点了相府的官员帮他“伪造”了一份之前被他遗失的材料证明。 老实说,这种行为其实叫补办,而非伪造,但问题就在于这件事是给了钱才办成的,所以事件的性质立马就变了。对雷公子来说,这又是赵普驭下不力的铁证。尽管他告发此事会有出卖朋友为自己谋私的嫌疑,可复仇心切的雷公子哪会管这些,他巴不得这些东西越多越好,那样才会更有把握把赵普扳倒。 手握两条铁证,雷公子这下可以去告御状了吧?且慢!雷公子的枪里还有子弹,百忙之中的他还另外收集了赵普的一桩罪行:宋朝攻灭后蜀之后,朝廷管理皇族宗正事务的宗正丞赵孚因为当初不想去刚刚平定的蜀川做官而找到了赵普,然后他就以足疾为由留在了京城当官,而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什么足疾。 好了,火力足够了,雷公子于是敲响了登闻鼓。在赵匡胤面前他把这些事全给说了出来,每件事最后的矛头都直指赵普。赵匡胤大怒,他下令彻查这三桩案件。同时,赵普也由此跌入了深渊,赵匡胤取消了他独相的权力,他的两位副手薛居正和吕余庆开始与他平权,他俩都具有了和赵普一样的掌印、押班和升政事堂的权力,也就是级别虽然还是小了一点,但是权力却一样大。 几天后,案件的审理结果出来了:那位涉嫌履历“造假”的上蔡县主簿刘伟被砍了脑袋并弃尸于市,刘伟的哥哥刘侁、宗正丞赵孚、雷老爹的同年进士王洞、赵普的属官胡瓒和李可度皆被罢官并拉出去集体享受大棒子的伺候,这其中胡瓒和李可度还被抄没了全部家产。 至于雷公子,他当官了——虽然他没有考取功名,可他为国除害有功所以当官了,而且他顺带着把他老爹雷德骧也从灵州那个偏远的鬼地方给捞回了京城。但是,上蔡县主簿刘伟之惨死给雷有邻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估计也是因为他事后太过自责,于是他开始每晚做噩梦,继而出现疯癫的症状——他在大白天里狂呼刘伟的名字,不久他也死了——癫狂而死。 这事怎么说呢?为父伸冤绝对没错,可是为此而不择手段乃至置人于死地,这可真的就是幸福我一家,痛苦别人家。所谓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或许这就是如此吧! 当然,从表面上看雷有邻为父报仇的这一系列行为都是他的个人所为,如此孝心可谓感天动地,但这里面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呢?他的背后会不会有一双神秘的大手在一路为其保驾护航呢?如若不然,以他的身份和能力他又岂能在藏龙卧虎的开封城里掀起如此大风大浪?不管怎样,总之赵普受此重击之后是彻底蔫了。 如此看来,赵普在这场斗争里还是表现得幼稚了一些。正所谓态度决定成败,这话用来总结他在这场斗争里的表现可谓是再恰当不过,因为从一开始他的斗争指导思想就输了一截。从古至今,政治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生死较量,可赵普却以为他和赵光义之间的争斗是在过家家,这也难怪他会被人狠狠地上这么一课。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赵光义这个小子发育得太过妖孽。历史将会告诉我们:在心狠手辣这方面,赵匡胤和赵普这两个被他尊之为兄且对他一味忍让和包容的人都将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且败得毫无还手之力。 终于,赵普和赵光义之间内斗大结局上演了:公元973年8月,赵普被罢免宰相之职出京就任河阳三城节度使。理由是什么?理由是大宰相太辛苦了,需要出去休息一下,免得劳累过度。这些显然都是官面上的话,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赵普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有个现象很有意思:我们在这场争斗从头到尾几乎都看不到赵光义同志的身影,似乎这些年的一切政治争斗都跟他毫无关系,他浑身上下都是干净的,一切都是我们在蓄意给他泼脏。可是,赵普离京之前给赵匡胤写了一份奏疏,里面说道:他们都说我跟你的弟弟赵光义不和,说我总是在刻意针对他,我现在终于发现你的弟弟确实很好,他既忠又孝,简直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 这下子赵光义同志算是彻底跑不掉了。赵普的这番话明白无误地告诉世人:我赵普之所以会有今天是跟完美无缺的赵光义同志有很大关系的。很遗憾的是,我们那位可怜的未来的太宗陛下把赵普的这些话完全当成了对他的夸赞从而让史书对其原文留笔。 当然,想必未来“雄才大略”的太宗皇帝并不会理会像我这般心理阴暗的人会怎么去分析他在这场斗争里的角色和戏份,他只知道他是最后的赢家,是胜利者,而这世间唯有胜利者才能拥有生存权和话语权。成王败寇,胜利者书写的历史才叫正史,至于失败者,谁叫你输了呢?失败者只配去接受和忍受屈辱和痛苦! 战斗结束了,接下来就该召开表彰大会了。 来看一看这份赵普倒台之后的受赏名单:封皇弟开封尹赵光义为晋王且从此每次上朝时负责押班引领百官——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封山南西道节度使、皇弟赵光美为永兴军节度使兼侍中,封皇子、贵州防御使赵德昭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 封吏部侍郎、参知政事薛居正为门下侍郎,封枢密副使、户部侍郎沈义伦为中书侍郎并平章事,封翰林学士、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卢多逊为中书舍人兼参知政事。 封左骁卫大将军、判三司楚昭辅为枢密副使。 最后,别忘了之前就已经受到晋升和封赏的另一位参知政事吕余庆。 从这份名单里不难看出赵普的对手们其阵容有多么的恐怖和强大。当然,这里面并非所有人都与赵普为敌,比如赵光美和赵德昭,这二人获得封赏很大程度上是赵匡胤为了稍微制衡和掣肘一下在皇族内部已经形成一家独大的赵光义。赵匡胤的想法很美好,但历史同样会证明他太高看自己的三弟和自己的儿子了,这二人根本不是未来的大宋太宗陛下的对手。 这里真的要为赵匡胤感到叹息,也要为赵普感到委屈和憋屈,赵普一直都主张要制衡和限制赵光义越加膨胀的权力欲和野心,可赵匡胤最终还是在赵普和亲弟弟之间选择了后者。三年后,相信在得知赵匡胤突然死亡的消息时,赵普的内心是既悲痛又不甘:当初你如若不把我赶出京城,事情又何以至此啊? 随着赵普的罢相,大宋朝堂算是就此安定了,接下来又到了再动刀兵之时,目标——李煜的南唐。 第23章 细说南唐(1) 我们现在来说五代十国里的这个南唐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南唐就不得不提到它的建立者李昪,这个人的一生其传奇指数在中国的三百多位帝王里面绝对能排在前列。至于到底有多靠前就不好说了,毕竟每个人的角度和立场都不同。 公元895年,唐朝的淮南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弘农郡王杨行密率军攻打濠州。看看杨行密头上的这一大堆显赫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头衔,再看看这个时间段,很明显的事实就此摆在眼前:这个杨行密是唐末众多藩镇里面的一大强藩。再看看这个叫濠州的地方,当时这里并不怎么有名,但在四百多年后,这个地方连同出生在这里的一个人将名传千古,那个人的名字叫朱元璋,而这个濠州正是现在的安徽凤阳。 很巧的是,杨行密在攻下濠州之后也遇到了一个未来的皇帝,但这个未来的皇帝现在还只是一个没了父母且还在寺庙里混不下去的年仅六岁的小沙弥。双方四目相对之时,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杨行密被这个颜值超高且生得一双迷人大眼睛的小沙弥给当场融化了。 他在马背上对这个小沙弥轻声地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沙弥一边哭一边回道:“我姓李,我的爸爸不知道哪里去了,我的妈妈死了,我的伯父也死了,我也没有家。” 杨行密这时候看着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沙弥心疼得不得了,于是他当即就决定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家像亲儿子一样给养起来。 说来这个孩子也真是难得,生于乱世且父母双亡,但他却牢牢地记住了自己的姓氏,这个伟大的唐朝皇帝的姓氏(后来发达后他自称自己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儿子李恪的十世孙)。在他父亲因为战乱而与家人走失且生死不明之后,他的母亲和伯父带着他到濠州来避难。谁曾想濠州这个鬼地方此时也是兵荒马乱,他的妈妈不久就病死了,他的伯父也很快死于战乱之中,他就此成了孤儿。起初他被一座寺庙收留成了一个小沙弥,但后来寺庙也养活不了几个人,这个小沙弥就成了濠州的一个流浪儿,再后来就是他遇到了杨行密——这个改变了他往后人生的第一个贵人。 有句话可能浅薄了一点,但事实就是如此:有时候颜值真的会改变或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无论男女皆是如此。 按理说一个小屁孩而已,放家里不过就是多一双筷子罢了,况且还是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的杨行密家里,可有些事情就是这么怪。兴许是这个孩子真的是长得太可爱了,杨行密简直每天恨不得随时把他抱在怀里,最后以至于杨行密的儿子杨渥都感觉到了威胁的存在并有了切实的行动。具体是什么行动不可考证,反正在杨渥这里这个小孩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必欲除之而后快。 史书上说这个孩子“为杨氏诸子所不能容”,但事实上这个时候小沙弥顶多才七岁,而杨行密的大儿子只比他大三岁,也就是十岁,杨行密的次子杨隆演这时候还没出生。也就是说,唯一想要除掉这个小沙弥的人就是杨家的大少爷杨渥。都说人性本善,可在杨渥这里显然不是这样,在他眼里这个父亲的新宠就是外面捡回来的一个小野崽儿,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凭什么把本该属于他的恩宠给抢了过去? 争宠这种事可不止是会发生在那些后宫的女人们身上,小孩子争起宠来会让人见识到何为最原生态的人性本恶。 杨行密某天终于发现大事不好了,他的亲生儿子这是吃醋了,看这架势他的这个亲生的兔崽子迟早得弄死这个小可爱。万般无奈之下,杨行密只得忍痛割爱,他把这个小孩子交给了自己手下的大将徐温抚养,而徐温就是这个小可爱人生里的第二个大贵人。 跟了徐温之后,这个孩子有了自己正式的姓名徐知诰。这个孩子无疑是不幸的,但他也是无比幸运的,就在他毫无知觉但命运却已然在撕裂他幼小的心灵时,他遇到了杨行密。如果让他继续待在杨家难保他不会成为第二个北汉后主刘继元,很有可能会因为早年的悲惨境遇以及饱受杨大公子的欺辱而在长大后变得心性扭曲,可这时候他又遇到了徐温以及徐温的老婆李氏。因为是本家,李氏对这个惹人爱又命运凄惨的孩子格外疼惜,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早年的那些阴影和伤痛都慢慢地被治愈了,而他也开始健康地成长着。 我们暂时先抛开这个孩子再来说说杨行密。在随后的几年里,通过一系列的征伐厮杀,本就是一方豪强的杨行密在江南一带彻底站稳了脚跟,他东击吴越北拒朱温从而就此成为唐末仅存的几大强藩之一。 公元902年,杨行密被封为吴王,五代十国里的吴国就此在地理和称谓上得以确立。三年后,杨行密去世,他的长子杨渥继承其王位。杨行密去世前指定右牙指挥使徐温、左牙指挥使张颢辅佐杨渥。杨渥这个当时只有二十出头的小青年继位后的一顿骚操作搞得吴国上下怨声沸腾,最终他的行为逼反了他父亲留给他的两位辅政大臣,而他自己也被送去见了他的那个英武强悍的老爹。自此,吴国的军政大权落入徐温和张颢手中。 什么叫作死?就是世上本无事,可你自己心里头有事,而且还以为自己心里的那些不好的事一定会在某天成为现实,而你为了不让它成为现实于是瞎搞一通,直到最后把自己搞死为止。杨渥是这样,杀掉了郭威和柴荣全家老小的后汉皇帝刘承佑也是这样。 所谓一山难容二虎,甭管之前是什么样的利益共同体,杨渥死后,徐温和张颢就没法共存了,最后在这场火拼中胜出的人名叫徐温。没办法,谁叫徐温大人是天选之子徐知诰的养父呢! 大权独揽之后,徐温并没有猴急着马上当吴王,而是把自己的老主子杨行密的二娃杨隆演给抬了出来当他的傀儡,而他自己则跑到润州(今江苏镇江)去经营自己的老巢。不过,这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像是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而这里面的原因就在于徐温把这一招给升华了——他自己跑到了润州但他却把他的长子徐知训留在了吴国的都城广陵(今江苏扬州)。他留他儿子在这里干啥?监国摄政! 这个徐大公子就没他老爹那么聪明了,简直可以说是集蠢、恶、狂于一身。仗着自己老子的威风,他对吴王杨隆演毫无为臣之道,经常当众欺凌甚至是辱骂,这搞得堂堂的吴王当场大哭,而对于留守广陵的吴国大将朱瑾,徐大公子更是把之前的师徒之情忘得一干二净,根本谈不上什么尊重,他甚至因为忌惮朱瑾的实力和威望而准备杀了老朱。更有甚者,这个徐大公子还趁着朱瑾的爱妾来他府中串门把这个妹子给强行弄到自己的床上。 徐大公子的所为惹得广陵城上下天怒人怨,被他强行往自己头上戴了一顶帽子的朱瑾更是怒不可遏,于是不甘受辱的他便预谋杀掉徐知训。当朱瑾把心里的计划告诉给吴王杨隆演时,天纵神武的杨行密的这个二娃竟然对徐知训畏惧如虎,这个吴王根本不敢对徐知训有任何的妄动之想。 在另一边,因为忌惮朱瑾手中的实力,徐知训决定将朱瑾调出广陵去外边当节度使,而朱瑾为了表示感谢特意在家里设宴款待徐知训。没想到的是,徐知训这个睡了人家女人事后也不赔礼道歉的猪脑子竟然还真的前来赴宴,结果他就此命丧黄泉。 朱瑾砍下这个徐知训的脑袋,然后提着这颗首级去见吴王杨隆演,说他已经为吴国除去一大祸害。谁知道这个懦弱的吴王竟然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说:“什么都不知道,你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见。” 朱瑾本想以吴王的名义宣布诛灭奸佞以此镇住徐知训在广陵城的爪牙,可如今杨隆演的表现让他只能绝望,他被气得以头撞柱!等他准备出宫时却见大门已经关上,于是他翻墙而走,不幸的是他摔伤了脚,徐知训的狗腿子们随即朝他蜂拥而来,朱瑾自知已无活路而言,于是他仰天长啸后拔剑自刎。 这时候就该轮到我们的天选之子登场亮相了。 时光荏苒,当年的小乞丐在徐知训死的这年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史称其:身长七尺,广颡隆准,为人温厚有谋,用现在的说法这就是一个才德俱佳的高富帅。徐知诰对自己的养父徐温不但恭敬孝顺,而且为人谨慎不轻浮,相比之下徐温的几个亲生儿子则让他很是烦心。他经常当众对自己的儿子破口大骂,你骂就骂呗,可骂这些儿子的同时他还要捎带上表扬一下徐知诰。长此以往的结果可想而知,徐家的儿子们恨死了这个外来户,其中犹以徐家大公子徐知训为最甚。 史料里记载了两次徐大公子密谋杀掉徐知诰的事件:一次是徐大公子请众兄弟请喝酒,但他在暗中却埋伏刀斧手准备伺机而动。还是那句话,天选之子徐知诰怎么可能这么窝囊地死去?当时的行酒吏刁彦能在给徐知诰倒酒时以指甲掐其皮肉,徐知诰瞬间顿悟,于是找机会溜走逃过了一劫。 另一次则是徐知诰从自己的辖区润州到国都广陵公干,徐大公子又请喝酒。这一次还是老套路,不同的是老天爷派来的救兵换人了,这个人叫徐知谏,是徐温的第四子。这个人心性淳厚,也欣赏和敬佩自己的这个非血亲的兄长,他在席间用脚踩徐知诰示意他快离开。得知其逃走之后,徐大公子命人前去追杀,可笑的是他派出去的这人就是上次救了徐知诰一命的刁彦能,结果自然是不言而自明。 上面说到徐知诰当时所管的辖区是润州,这不是他养父徐温的老巢吗?没错,但徐温因为他的这个养子把升州(今江苏南京)治理得为富一方,于是他就很不客气地把徐知诰的地盘给占了:“好儿子,咱父子俩换个地方住,你把升州给我,你去润州吧!” 在得知徐知训在广陵被杀的消息之后,驻军润州的徐知诰就紧急带兵杀入了广陵并把徐知训的一切权力和地位都给临时接管了过来,而徐温也默许了此事。徐知诰采取了与徐知训完全不同的执政方针,具体的政策就不说了,如果说之前徐知训把广陵搞得是民怨沸腾,那么在徐知诰的精心治理下则是民心尽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尽管徐温才是吴国这个时候的真正掌权者,但人心却已然被徐知诰所尽揽。 顺便补一个事。徐知诰进入广陵之后把朱瑾的全家都给抓了起来,结局没得说,只能是全部砍头。我们也别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法制,说这个就显得天真了。临刑前,朱瑾的夫人在刑场号啕大哭,他的一个小妾却大声说道:“夫人别哭,哭也没用,我们马上就能和老爷团圆了。” 于是,朱夫人这才止住哭泣,引颈就戮。我不知道朱瑾的这个小妾是不是之前被徐知训凌辱的那一个,但不管是与不是,这个女人都值得令人敬佩。 公元919年,在各方势力的怂恿下,那个窝囊废杨隆演正式称王,他也随即任命徐温为吴国大丞相,徐知诰则被封为尚书左仆射、参知政事兼知内外诸军事。称王后的第二年,杨隆演在长期的惊恐和抑郁中英年早逝,其年仅仅二十三岁。 很抱歉!我其实不该称呼他为窝囊废,这个在十一岁时就承袭王位的少年自打他登上权力巅峰的那一天起就是他悲惨命运的开始,这是多么的讽刺。从此,他成了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地位尊贵的小鸟,直到他临死之时都处在权臣的欺辱或压制之下。 别以为徐知诰是什么吴国的忠臣,这种想法太天真,换了任何人在徐知诰的那个位置都不能改变杨隆演的命运。在徐知诰进入广陵之后,小杨同学唯一得到的只是之前在徐知训那里所不曾有过的一份尊重,但他还是一只笼中鸟。 汉献帝刘协与他的命运类似,但刘协活了五十多岁,而小杨抑郁而死的时候正值其大好的青春年华,可是谁又敢说刘协就一定比他幸运呢?难道就因为活得久?可这样的人生真的是越长久越值得庆幸吗?虽然说蝼蚁尚且偷生,可蝼蚁偷生至少有自由可言,而杨隆演呢?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能够要求他有什么刚烈勇武之气吗?他不过世间一凡人耳,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和地域里,真正被上天眷顾的人叫做徐知诰。 南吴宣帝,悲哉! 第24章 细说南唐(2) 杨隆演死后,王位由他的四弟杨溥继任,这同样是一个可怜的傀儡。徐温继续在升州遥控朝政,徐知诰则时刻待在吴国的都城充当徐温的影子。按理说,徐温早就该把杨溥搞下去然后自己坐上王位,可他没有,因为他的偶像是曹操,他只愿做周文王。说来也是令人感慨,就在杨隆演正式称王的那一年,徐温本是叫他直接称帝的,可这孩子突然硬气了一回,而且很有可能是此生唯一的一次硬气,他坚决拒绝称帝。 六年后的公元927年,徐温突然感觉自己大限之日将近。此前的一个几乎没有任何争议的问题这时候摆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自己的接班人问题。这几年来徐温的养子徐知诰一直被外界视为他的铁定接班人,可他的谋士徐玠却说徐知诰毕竟非血亲。快到临终之时徐温似乎才突然想明白这事,于是他派自己的次子徐知询前去广陵接替徐知诰的摄政大权。 徐知诰会乖乖地交出手中的权力吗?这个还真的很难说,但他做好了跟自己的养父翻脸的准备了吗?这个同样很难说。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唯有把权力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里权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反之,他就只能听天由命看别人的脸色行事。眼看一场围绕着争权夺利而展开的大乱似乎就要来临,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上天再次向徐知诰伸出了援手——奉命前来接管吴国摄政大权的徐知询刚走到半路上就听到自己老爹已经挂了的消息,他只好随即返身为徐温奔丧。 再后来的事就简单了。徐知诰摆平了所有的试图跟他抢夺最高权力的人以及不服他的人,他就此成了吴国的另一个徐温。他在还是在这一年,徐知诰把杨溥推上了皇帝的宝座,他自己自然是捞了一大堆显赫的头衔。 在广陵当了好几年的土皇帝之后,徐知诰学起了他的养父徐温,他跑到此时已经改名为金陵的升州去遥控朝政,他的儿子则留在广陵当他的代理人。后面的剧情就很熟悉了,徐知诰成了曹丕,他甚至还跟曹操当了一回学生,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傀儡皇帝杨溥的儿子。不过,相比曹丕代父称王之后就猴急地让汉献帝禅位于己,徐知诰的吃相要稍微优雅了一些。 公元935年,当杨溥称帝八年之后,徐知诰这才让皇帝给自己封了一个齐王的爵位。同时,他还被授封为尚父、太师、大丞相、大元帅,但或许是出于脸皮不够厚的原因,他把大丞相和尚父的尊号都给推辞了。 两年后的公元937年,一切都水到渠成了。徐知诰从自己人生的第一个大恩人杨行密的儿子手中接过了象征至高权力的玉玺,他正式受禅登基成为了皇帝,国号大齐,国都定为金陵。 也不知道当徐知诰与杨行密的儿子交换身位的瞬间他是否还会记得当年濠州城下的那个小乞丐以及那个坐在马背上对小乞丐心生怜悯的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呢?四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当初的那个小乞丐如今终于成为了万人膜拜的帝王。 又是两年之后,徐知诰恢复本姓李并称自己是唐太宗的儿子吴王李恪的十世孙。他由此改名为李昪,改国号为大唐,以示自己为李氏大唐之正统和继统。为了区别于唐朝以及李存勖建立的后唐且地处长江以南,后世将其称之为南唐。关于其唐朝皇帝后裔的身份,李昪在这件事情上面有没有扯淡不知道,但估计这世上也只有他自己才会强迫自己相信这一点。 给一个时间的参照点,李昪称帝的这时候石敬瑭正毫不知耻地端坐在后晋皇帝宝座上称呼耶律德光为干爹。中原大地此时正值大乱之时,而南唐却一步步地在稳定和安宁中走向繁荣富强。 李昪在位七年,除了与石敬瑭发生过一次小冲突外,这几年里他一直休兵免战致力于发展民生积累财富和实力。放眼整个南中国,他的国家无论是财富还是军事实力都是首屈一指,可他没有四处征伐统一南方,以至于他因此而被手下大臣在私底下讥讽为一守财之农夫耳。可是,李昪自有他的战略打算,他的策略是与南方诸国睦邻友好,暗中积蓄实力,然后等待中原大变之时以举国之力入主中原继而定鼎天下,而非把自己的力量消耗在与南方诸国的缠斗中,那样的话无论胜败南唐的国力都势必受损,到时候中原王朝如果在他们的背后捅上一刀就难说不会惨遭灭亡。 临死之前,李昪叫儿子李璟把手指伸到他的嘴里,李璟不明所以但只能照办,李昪用尽力气咬破了儿子的手指,然后说道:“儿砸,疼吗?记住我说的话,别对我们南边的邻居们大打出手,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以便进取中原才是王道。” 历史证明每一个天选之子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对未来做出的每一个预言几乎都是对的,这些人可能真的就是上天派到人间的使者。不过,遗憾的是,天选之子的儿子们并非也都是天选之子,当李昪死后,新的天选之子另有其人,而那个人的名字叫做赵匡胤。 我这里有一堆的假设和如果,如果李从珂不叫自己的妹夫石敬瑭搬家可能也就不会有所谓的后晋,燕云十六州就不会落入辽国人之手;如果石重贵知道一点天高地厚也就不会以卵击石去跟辽国决裂以至国破家亡,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后汉;如果刘承佑不那么热血和暴力,郭威和柴荣的子嗣就不会被杀个一干二净,郭威最后很有可能就不会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养子柴荣,而柴荣英年早逝之后也就不会出现幼子当国的局面。然而,上述的这些“如果”都没有发生,而那些真实发生的事似乎就是为了给未来的大宋开国之主做铺垫,所谓天选之子真的不是白叫的。 李昪走了,留下的是一个富强繁荣且甲兵数十万的南唐,遗憾的是,他的这个儿子尽管被他咬破了手指却还是不知道疼。明白一个道理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要领悟一个道理却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有时候这代价甚至是惨烈的。 历史可以佐证,五代十国时期帝王家里的那些二世祖们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不是能够安下心来的主儿。生于乱世但又成长于富贵之中的他们志向高远,他们热血冲动,他们立志要建立更大的功业,李存勖如此,石重贵如此,刘承佑如此,就连南汉的刘晟也是如此。既然有这么多个如此,那么坐拥当时南中国第一国力的李璟为何就不能如此呢? 这时候的中原王朝也是刚刚换了主人,辽国的好儿子石敬瑭终于死了,这个给宋朝给汉民族挖了一个超级天坑的人终于是死了。他的这个天坑完全改变了中国的历史走向,在当时以及北宋一朝,他的这个天坑不但让后来的柴荣、赵匡胤和赵光义抓狂,更是让北宋直到灭亡之时都被辽国人死死地掐住了脖子,时刻感觉呼吸困难。燕云十六州,那不仅仅只是意味着一块土地,那是一道大门,是一道由无数关隘和险口以及坚城所组成的铁闸,而石敬瑭慷慨地一挥手把这一切都给葬送了。 再来说南唐的这位二世祖李璟。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看到这句诗你会作何感想?没错,这就是李璟同志的大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相比他那个名气比他大得多的儿子以及他那个儿子的诗词,他确实在这方面比不了,可在军事上他绝对甩他儿子李煜十八条街。 面对着御座之下由他老爹留给他的这个国富民强且又兵强马壮的国家,再面对着自己这满腔的热血和豪情壮志,然后再看看北边军阀割据和民众苦不堪言的后晋以及周边这些纷纷称王称帝的小国,李璟觉得自己如果这时候不干点啥简直就是在犯罪。可是,北边的那帮凶悍的军阀是不能去主动招惹的,况且后晋又与辽国是父子之国,所以李璟就只能委屈一下身边的这帮邻居。 公元944年,登基不久的李璟急不可耐地挥舞起了他手中的大棒子,他对准的目标则是南边因为争权而发生内乱的南闽国。一年之后,南唐军队凭借其压倒性的军事实力很快就灭亡了整个南闽国。牛刀初试且灭掉一国,李璟随即信心大涨。然而,南唐东面的吴越国显然不会看着南唐进一步坐大,况且南闽又与吴越接壤,于是南唐军队就此在闽地卷入了与吴越以及南闽反抗势力的战争泥潭里无法自拔。 公元947年,中原剧变,后晋为辽国所灭,耶律德光妄图成为中原之主,但因为不懂得爱惜民力且辽军在中原大地肆意烧杀抢掠,一时间中原大地遍地烽火,耶律德光只能放弃经营中原的梦想退回辽国,中原大地就此陷入权力真空时期。李昪生前的那个“伺机可进取中原”的预言成为了现实,可这时候的南唐主力大军陷在南闽根本无力北进中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知远就跟郊游似的直接带兵进入开封成为了中原之主。不过,面对这么大一块肥肉李璟也不是啥也没做啥也没得到,他在淮河流域收编了一些地方武装,招了一些民众,也得了一些地盘,可这与他老爹生前所设计的战略蓝图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公元951年,南唐西边的南楚发生内乱,李璟看准时机对南楚用兵并一举攻灭南楚。由此,南唐进入了军事上的鼎盛时期,其疆域更是空前的广阔,可是这辉煌无比的强盛很快就成了过眼云烟。 南楚虽然是打下来了但却没守住,一年后李璟就全部吐了出去。南唐南边的南汉也是个刺头,趁着南楚大乱之际硬是强行地啃下了桂、连、昭、贺四州之地,而且南汉的皇帝刘晟还曾在郴州这个地方把御驾亲征的李璟给狠狠地暴揍了一顿。南闽就别说了,那地方打下来之后就从来没有安生过,至于东边的吴越,这更是世仇。还有更糟糕的,后汉的节度使李守贞反叛之时李璟还曾派兵策应,最后李守贞被郭威给灭了,这让南唐又开罪于北边的中原王朝。 李璟一时间陷入了焦头烂额之中,当初四处出击的结果竟是现在的四面受敌,这些年的战争让国力和军力都严重耗损,打来打去发现居然什么便宜都没得到。有句话叫做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一看原地杵,李璟的遭遇比这还要悲催,他不是原地杵,而是开了倒车。直到这时候李璟才发现自己老爹的英明之处,而且一统天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面对几乎是血本无归的现实,李璟就此心气不再。 这些年李璟除了打仗之外,他别的事也没耽搁,比如重用奸佞,比如醉情于诗词歌赋、山水林间,再比如沉溺于奢华的物质享受。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南唐在他的统治下依然延续和发展了由他老爹开启的文华风流之风,江南大地遍地学士鸿儒,各种手工业的兴盛以及航运贸易更是为南唐带来了滚滚财富。 就在李璟准备享受人生不再谈什么奋斗的时候,这些年来遍地豺狼虎豹且烽火不断的中原大地上出现了一只空前凶猛的老虎,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柴荣。 在把北汉打得缩回老巢瑟瑟发抖之后,柴荣第二年又从后蜀的手里硬生生地抢回了地处陕甘地带且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的秦州、凤州、成州、阶州四州之地,然后他在公元955年的11月下诏讨伐南唐并亲自出征。 柴荣的这篇讨伐檄文写得堪称气势磅礴,然而对李璟和南唐来说则是怒不可遏。原文就不发了,简单地说下大意:“李璟你这个蠢货,你不但跟我这个中原天子作对,竟然还敢僭越称帝。前些年中原大乱,你们纵容凶徒祸害一方,中原发生叛乱之时你们还出动大军进行支援。这些年你们侵占南闽和吴越的土地,在湖南涂炭生灵,你还勾结北边的北汉和辽国想要对我大周图谋不轨。你的种种罪恶实在是太多了,朕再不打你就是天理不容!” 在接下来的两年多时间里,柴荣向李璟演示了一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一顿操作猛如虎”。经过大小数十战的血腥厮杀,除了庐、舒、蕲、黄四州之外,整个淮河以南以及长江以北的土地尽数被后周强占或吞并。公元958年5月,之前数次拒绝接受求和请求的柴荣突然又决定接受李璟的求和,他的条件是:长江以北之地全部归于后周,李璟去帝号,改称南唐国主,南唐向后周称臣并使用后周的年号。 对于柴荣提出的这些要求,李璟全部接受,曾经风光无限的南唐也就此一蹶不振。一年之后,李璟再遭打击,他的太子李弘冀在杀死会威胁到自己皇位继承权的叔父李景遂之后很快也过世了。李弘冀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叔父呢?因为李璟曾在父亲李昪的灵前发誓说自己的皇位要优先传给弟弟而非儿子。如今弟弟和长子都没有了,李璟被迫将自己的第六子李从嘉封为吴王以便将来继承其大位。他为什么准备把大位传给老六呢?因为他前面的五个儿子此时都已不在人世。 一年后,李璟在忧患中离开了人世,当初的吴王如今的南唐太子李从嘉继位南唐国主。这个李从嘉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号称“千古词帝”的李煜,他本不该成为南唐的国主,可是命运选择了他。这个人和宋徽宗赵佶在很多方面都很像,同样的才华横溢,但也同样地成为了亡国之主,他们本只能是以皇子或王子的身份终老此生,可李煜因为自己前面的五个哥哥全都殒命而登上了王座,赵佶则是因为宋哲宗赵煦的英年早逝且无子而兄终弟及地成为了北宋的皇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是天选之子,只是他们这种天选之子不是来负责建功立业称霸一世的,而是来负责为自己的帝国和王国画上休止符号。 第25章 剑指南唐 在攻灭南汉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宋朝和南唐之间一直维系着和平的态势,但始终立志于一统全国的赵匡胤在此期间并非什么事也没有做。 就在南汉灭亡的同年十一月,李煜派遣他的弟弟、南唐郑王李丛善到开封朝贡,李煜这时候仍然在幻想着能够通过尽量地讨好赵匡胤从而让自己的苟安日子能够尽可能长时间地延续下去。为了让自己的诚意显得更足,李煜又上疏请求削去“唐国主”的名号改称自己为“江南国主”,同时他还请求赵匡胤以后给他下发诏书的时候可以对其直呼其名,赵匡胤对此一应照准。 做完了这些,李煜还是觉得不安心不保险,他唯有通过频繁地示好才能让自己稍微地安下点心。仅仅三个月后,李煜再派李丛善来给赵匡胤上贡。这一次李煜可是悔青了肠子,因为李丛善这一去就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赵匡胤就此把李丛善留在了开封,理由是他要重用李丛善,但暗地里谁都知道这是在给李煜下马威。 消息传入金陵,李煜大为恐惧,他担心赵匡胤马上就要来打他。怎么办呢?李煜显然没有胆量去质问赵匡胤的这个举动,他只能更加卖力地讨好对方。于是,他下令降级自己的行政机构,他将中书省和门下省改为左、右内史府,尚书省改为司会府,其余的官府机构一律照此降级,而且他还将宫殿上面的象征帝王权力和威严的饰物全部去除。 很快,赵匡胤在开封给李丛善封了官——泰宁节度使,另外还给李丛善在开封赏赐一座豪宅,这意思很明显,从此以后你就在开封城另安新家了。李丛善没办法,他不能拒绝,在道义和名义上他和他的哥哥李煜都是宋朝的臣子,皇帝赏赐你官职还给你房子住,这是皇恩浩荡。 此外,李丛善还得干一件他非常不愿意干的事,那就是给他的哥哥写信叫他到开封来朝见赵匡胤。有了亲弟弟李丛善的前车之鉴,李煜怎么可能还敢去开封?在他看来,他这一去不但自己可能回不来,说不定连他的南唐也将就此不费吹灰之力就变成了宋朝的属地,这样的亡国方式就连南汉都不如。李煜壮着胆子回信拒绝,为表歉意他只得给赵匡胤再送钱过去,以求平息天子之怒。 当然,李煜也不傻,赵匡胤的种种逼迫之举让他开始放弃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表面上表现得比之前更加恭顺,但实际上也在开始做一些与宋朝进行战争的准备,主动进攻肯定是胡扯,他能做的就是如何防御宋朝的进攻,怎么样把自己家门口的篱笆扎得更牢固一些。遗憾的是,他这个按理说智商应该很高的大才子却做出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他主动把自己家门口的一根最粗的篱笆桩子给拔了。 还记得之前建议李煜趁着宋朝攻打南汉之时派兵过江收复淮南的南唐大将林仁肇吗?这位在柴荣南征李璟时率军奋勇抗击后周大军的南唐名将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李煜给弄死了,而他弄死林仁肇的原因竟然就是一个直白简单得没有半点技术含量的借刀杀人计。 宋朝对于林仁肇也是有所忌惮的,为了除掉这个今后攻打南唐时会带来麻烦的人,宋朝使出了一个阴招。他们通过贿赂林仁肇府中的一个仆人搞来了一幅林仁肇的画像,然后把画像挂在了一座新建的大宅子里,再然后又故意带着李煜的使者去了那座宅子并让那位使者见到了林仁肇的画像。使者大惊,问过才知道林仁肇不久之后就要来开封,而这座空宅子就是宋朝提前给他准备的豪宅。 使者回去之后就将这事禀报给了李煜,结合整个事情的前后过程,但凡智力健全的人恐怕都不会信吧?林仁肇投诚这事如果是真的,宋朝怎么可能如此明目张胆且毫无顾忌地把消息透露给李煜的使者?可是,李煜这位大词人居然就是信了,而且是深信不疑并勃然大怒。 结合上次林仁肇请求带兵去收复淮南之事,李煜突然恍然大悟:原来你林仁肇不是想去收复什么淮南之地,而是想带着兵马去投降宋朝,你一个人去没啥功劳,带着千军万马去投诚自然是大功一件。还好我当初没信你的鬼话,既然你对我不忠,那就别怪我对你不仁不义了。你去死吧! 就此,南唐的一代名将——那位甘愿以自己全家妻儿老小的性命为担保也要冒险去夺回淮南的南唐大将被李煜用一杯毒酒给提前终结了生命。所谓玩火者必自焚,李煜用一杯毒酒鸩杀了他的臣子,到最后他自己也被他的阎王用一杯毒酒给终结了人生。 这件事跟刘鋹当年杀掉邵廷绢是如此的相似,面对强敌而自毁长城之君,古今有几个能不亡国?只是可惜了林仁肇的一腔的忠肝义胆和热血,一代猛将竟死得如此的不明不白,如此的窝囊和憋屈。 林仁肇,惜哉! 时间进入公元973年 ,赵匡胤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对李煜挥舞大棒子了。这年的四月,他趁着李煜生日的机会派遣他的宠臣卢多逊前去为李煜贺寿。相比于其他的那些到南唐公干的宋朝使臣,身为宋朝顶级高官的卢多逊要显得有涵养得多,他对李煜很有礼节并无任何的天朝上国使者的骄横和粗鲁,这让李煜以及南唐的那些臣工们也是有点喜出望外。 等到贺寿完毕即将踏上过江的船只时,卢多逊“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有点事没有做,他叫人急忙回去见李煜。那个人对李煜说:“我们卢大人托我把话带给你,他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个小事情,朝廷正在重修天下图经,其他地方我们都有了,现在就缺江南诸州,卢大人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份让我们带回去。” 这个所谓的图经简单来说就是记录一个地方山川地貌、户口多寡、风土人情甚至包括军事关隘及兵力布防等情况的地理图文手册。这玩意儿能是轻易就给别人的吗?可事实是什么?李煜立马叫人火速将江南十九州的图经加班加点地抄送了一份给卢多逊。 这叫什么?别人要杀你,而你急切地主动给别人递刀子过去。这件事幸好是李煜干的,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干的,那指定是要以内奸罪杀头。可是,李煜就是这么干了。他这是弱智了吗?不像,或许他这样做不过是再一次地在向赵匡胤表忠心罢了。 对此,我们其实也没有必要过度地嘲讽李煜的软弱或懦弱,这种情况以及这种事在弱者面对强者的时候经常出现。面对霸权,我选择低头,我这样做只是想好好地活着,这有错吗?这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也是一个难言对错的问题,所谓人不畏死,足惧万夫,但前提是这个人不畏死。所以,那些嘲笑李煜软弱和懦弱的人大可不必如此,除非你在遭遇与他类似的事件之时能够表现得比他有种。我不是说我们不能说他什么,但这种只是涉及到了人性而非大奸大恶的行为和意识能理解就好,如果不能理解也谈不上批判。 卢多逊回到开封将自己在江南的所见所闻告诉给了赵匡胤,他直言南唐可取,而卢多逊突然地灵机一动带回了江南诸州的图经更是让赵匡胤喜不自禁。而李煜呢?他觉得自己表现得这么乖是不是就可以跟赵匡胤讲点条件呢?于是他屡次请求赵匡胤让他的弟弟李丛善回归江南,但全都被拒绝,李煜为此而黯然神伤,在写文抒发自己对弟弟的一片思念之情的同时,无心享受的他更是下令废止了宫中的一切宴饮。 生性纯善友爱的李煜对李从善因为他的原因而身陷开封感到很是难过,他想要回自己的弟弟,可那边赵匡胤也想要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李煜本人。趁着李煜派人上表请求赵匡胤对其进行册封之礼的时机,赵匡胤再次派出使者梁迥请李煜去开封,理由也很正当:“朝廷今年冬天要举行柴燎之礼,陛下请国主到时候亲临开封一趟,陛下希望能够与国主共同主持祭祀大礼。” 面对赵匡胤与此类似的要求,李煜之前已经多次表示拒绝拒绝。按照读书人的思维和理论来说,既然我李煜已经多次表示拒绝,那你赵匡胤就不该脸皮再那么厚,可赵匡胤不是一个书生,他是帝王,心黑脸皮厚对他来说更是帝王心术和权谋的一部分,可李煜想不通这些。面对赵匡胤短时间内的频繁相邀,他这一次不敢再直接拒绝了,他的回应是沉默——无声的拒绝。 梁迥回到开封将李煜的反应告诉给了赵匡胤,大宋皇帝陛下这下是彻底对李煜失去了耐心,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对于南唐,赵匡胤其实一直是心存幻想,他希望能够通过和平的手段兼并南唐,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可事实让他失望了,要想兼并南唐他就必须要再次大起刀兵。 第26章 南唐双雄 我们都知道此时的宋朝与南唐之间隔着一道长江天险,赵匡胤想要以武力方式将南唐收入版图就势必要动用水军。不过,相比一支战力出色的水军,赵匡胤更想得到的其实是一个熟悉长江水文和战船建造领域的专家。作为此时中原大地上的天选之子,老天爷已经帮赵匡胤解决了这个难题——他的手中正好就握有一张王牌。 赵匡胤手中的这张王牌是一个名叫樊若水的南唐人。此人本是南唐池州人,也是一个在南唐的科场上屡试不中的人,但他自认为自己有经国之才多次上疏向李煜直言国事,但结局可想而知。你一个默默无名的穷书生且连科场这一关都过不了还大言不惭地上疏言政,这事在任何一个具有官僚主义气息的官老爷那里恐怕都只能得到一个白眼,别说李煜看不到他的奏疏,就算李煜看到了多半也不会把他樊若水当一根葱。况且,李煜对于革新除弊抑或让南唐变得再次强大这种事也没什么兴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将自己的苟安尽可能长地延续下去,最好延续到他死了为止。 这世上有一种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了一个目标而活,那就是要活出自己的人生价值和意义,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说的正是这种人,而樊若水正是如此。在大宋和南唐之间,作为一个南唐人的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为南唐出力,可他没有这个机会和运气,南唐的大门一直为他关闭着。怎么办?难道就此老死一生?难道就此眼睁睁地看着南唐一天天地腐化下去?难道就此眼睁睁地看着宋朝吃掉南唐而自己却什么事也不做吗? 宋朝和南唐必有一战,这是樊若水自己的判断,这也是天下之大势。此时的华夏大地自唐代中叶以来已经在事实上分裂了几百年,随着赵匡胤的横空出世以及大宋的日益强大,天下再次一统的时机已经来了。既然不能为南唐抵御大宋甚至是攻灭大宋继而完成国家一统贡献自己的能力和才华,那么他就只能选择投奔大宋。 这里暂且不去深究樊若水的这种行为和思想是什么性质,而且这也说不清,你能说他是南唐的叛徒或者唐奸吗?或许可以,可你决不能说他是什么汉奸。自秦始皇统一华夏以来,四海大一统的概念和思想就在我们这个民族的心中开始扎根,这时候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这种概念和思想早已深入孔门学徒乃至是很多百姓的精髓之中。从这一点上来说,樊若水顶多算是南唐的“叛徒”,他甚至连“唐奸”都谈不上,毕竟南唐此时在名义上早就已经是大宋的臣子。举个例子,当年北方人跑到南方去为中山先生效力能被称之为北方的叛徒吗? 自从打定决心要投靠宋朝之后,樊若水就开始想着如何帮助宋朝吞并南唐。这个很难,毕竟之前他的一系列想法都是如何为南唐服务,可这时候他却必须要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向——从如何助唐灭宋转变为如何助宋灭唐? 要想灭掉南唐,长江天险是一道必须要越过的障碍,这也是李煜赖以生存和自保的最大资本,而历史也让李煜有足够的底气对赵匡胤的要求有选择性地予以回应。赵匡胤以及他的大宋确实很强悍,无论军力还是国力都是对南唐呈碾压之势,可那又怎样?当年的曹孟德强不强?当年的苻坚强不强?可这两人在长江边上的结局又是如何呢?一个灰头土脸地败兴而回甚至险些在华容道成为俘虏,另一个则是兵败而归最后很快就亡了国。最近的例子,柴荣强不强?可在夺下江北大片土地之后他不也是止步于长江北岸了吗? 长江天险,这四个字不是白叫的。最关键的一点,同样是面对北方声势浩大的强敌,此时的南唐与当年的孙吴和东晋都有一个绝对的优势掌握在手中,那就是他们的水军。无论是在水战的战术上还是在水军的战船器械和兵力上,南唐都对宋朝有着明显的优势。两军如果在江上展开水战,宋朝的水军多半不是久习水战南唐水军的对手。 樊若水把以上这些都看得很透彻,所以宋朝想要攻灭南唐且如果想在长江的水面上做点文章,那就必须得想出一个能够在短时间内大规模地向江对岸投送兵力的办法。其实办法很简单,既然南唐的水军很厉害,宋朝不能十几万人或几十万人一起坐船过江,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搭桥——在长江上面搭桥。 这个事在如今并不是什么稀罕事,长江上面的大桥现在多得是,可如果有人说他想在公元974年在长江上搭桥会不会有人觉得他是疯了?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可樊若水没疯,他将用事实证明他不但不是一个疯子,而且还真的如他所自命地那样他是一个具有非凡大才之人。由此,万里长江的第一座大桥的设计者就此诞生了,尽管他所要建的只是一座浮桥。 经过自己的一番调研,樊若水将浮桥的搭建地点选在了采石矶。这个地方现在仍然叫采石矶,地点位于今天的安徽省马鞍山市。采石矶突兀于江中,你可以说它是一个大山包,也可以说它是一座绝壁凌空的悬崖,反正它就立在滚滚涌动的长江水流之中,扼据着大江的要冲。这里水流湍急,地势险要,对于防守一方来说,这里必然是一个军事价值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塞。 在确定了目标之后,樊若水也是煞费苦心,他决定到采石矶附近的广济教寺当了一名和尚。由于采石矶乃军事要塞,他必须要用这个身份作掩护才能采集和搜集到足够的水文和地理资料以及数据,如此他才能在这个地方造出浮桥。他时常以垂钓为名游荡在采石矶附近的水面上,在无数次地往返于两岸之后,他最终成功地利用藏在小船里的丝绳测量出了采石矶水域的南北宽度和不同水域的上下深度。大功告成之后,他突然从南唐境内消失了,等他再次现身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赵匡胤的面前。 得知其来意及其军事构想之后,赵匡胤大喜。他让樊若水赶紧复习一下功课,然后参加考试,最后给了他一个进士及第的认证书。就这样,樊若水名正言顺地成了一个考取了功名的进士,而他也随即被赵匡胤授予了一份官爵——舒州团练推官,从此他就开始负责设计建造战船以及设计建造用以搭建浮桥的各种主体和辅助性设施。 此外,樊若水还对他的新任老板提出一个请求,他希望赵匡胤能帮忙把他的老母亲和一众亲属从南唐接到宋朝来,因为他担心李煜一旦知道他在为宋朝做事会对这些人不利。在赵匡胤眼里这不过就是小事一桩,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换了是别人,这事估计会偷偷摸摸地干,而且赵匡胤曾经还真的就干过这事,他曾帮自己的爱将董遵诲接回了远在辽国的母亲。这个故事就不细说了,说来就话太长了,这里我们只说赵匡胤如何接回了樊若的母亲。赵匡胤这一次没有偷偷摸摸地做这件事,而是直接光明正大地干,他写了一份诏书给李煜,要李煜把樊若水的一家老小送到开封来。 李煜收到诏书也是有些莫名其妙,这个樊若水是个什么人?怎么面子这么大?竟然惊动了赵匡胤?他为啥要我把这家人送到开封去?很显然,李煜不可能知道这里面的原委,更何况这个樊若水在南唐根本就是一个无名之辈,赵匡胤的这个请求虽然让他有些迷惑可一点也不让他觉得为难。再者说,他刚刚拒绝赵匡胤要他参加柴燎之礼的要求,此刻正小心肝乱颤,对于这样的一个可以“赎罪”的机会他哪里能够不赶快抓住? 就这样,樊若水一家在开封团聚了,为了让樊若水在家人面前更有面子,赵匡胤还给他升了个官儿——赞善大夫。同时,赵匡胤派人到荆湖地区的长江边上按照樊若水的设计图纸开始建造大型战船以及用以搭建浮桥的龙船,而他要求的龙船数量达到了数千艘之巨。 值此国势危亡之际,南唐又在干什么呢?应该是加紧备战准备跟宋朝决一死战吧?很遗憾,事实不是这样,李煜奉行的仍然是他的绝顶神功——眼瞎。不是还没打过来吗?不是还没有宣战吗?能拖一天就是一天,好日子能过一天就是一天,再说了,还有长江天险和十万装备精良的水军,我李煜怕什么嘛! 我们再来看南唐官场里的顶级大佬们又在做什么?这又是一个很遗憾或者叫很可悲的事,这时候南唐官场的顶级大佬不是什么中书省或者枢密院的行政长官,而是一个叫张洎(ji)的人,他与时任太子太保徐游和太子太傅徐辽共同执掌南唐的机务。 这个张洎是个值得说道的人,有鉴于我不准备在今后单独再说到他——恕我直言,因为我个人比较反感这个人,所以在这里直接把他说完。当然,因为后面的某些历史事件里他是重要的参与者,我还是会顺道再说到他。 客观地说,张洎是一个有才华且他也自认为自己颇有才华的人,他不但博览经书而且还深研佛、道两家,此外他还兼具风流倜傥之风,反正这人怎么看都跟李煜很对味口。李煜继位之后,张洎升迁为中书舍人、清辉殿学士,有了李煜的这层关系,他迅速成为南唐朝堂上的第一大红人、大宠臣。 此人并不满足每天与李煜谈古论今、交流诗词歌赋以及谈佛论道,他还自认为有经天纬地之才。反正经过长时间的相处之后,李煜为他胸中的治国之才而大为倾倒,国政大事也交给了这个在官职上只是个清辉殿学士的人。然而,事实证明张洎在治理国政方面只是一个庸碌之辈,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才能。 古往今来,不要说自命清高之人,就算是那些被历史证明是一介庸碌之辈的人也绝不会承认自己就是一个无能之人,而自命清高者更是撞破脑袋也要证明自己不是个庸才。不过,张洎是个例外,他兼具这二者的特质但又绝不会为了证明自己而去撞破自己的脑袋。 简单说,他在心里虽然承认自己不是治国之才,但绝不会放下手中的权柄。在宋朝攻打南唐时他力主抗战到底以此彰显自己的气节和骨气,但当国破之时他还是觉得苟活于世比蹬腿走人要舒服一些。李煜后来想投降的时候他坚决反对,但面对宋朝大兵们手中的刀枪时他又毫无抵抗的勇气。更有甚者,他本来与他的上司陈乔约好国破之时一同殉国,结果陈乔自杀身亡但他却没跟着一起上吊自杀或是抹脖子,其给出理由更是让人无语:“我还放心不下我的主子兼好友李煜。” 这是多么的伟大和忠诚,可这又是多么的无耻和虚伪! 在以南唐高官的身份被押到开封之后,赵匡胤开始翻张洎的老账,他先是责怪张洎极力劝阻李煜向宋朝投降,然后又表示要追究张洎写信叫援兵来增援金陵之罪。 面对赵匡胤的天子之怒,张洎叩首回道:“我承认这些事都是我做的,我之所以如此都是因为我忠于我的主人,就算是条狗也是要对主人之外的人吼上几声,更何况我还是个人。不瞒你说,类似于你说的这些事我还做了很多。今天我如果难免一死,那我也算是尽了臣子的本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张洎表现得从容不迫且不卑不亢,显得自己是一个十足的爷们儿和君子。可是,我真的怀疑这人这个时候是在豪赌,赵匡胤根本没说要杀他,而他主动地提到了死亡且表现得慷慨大义。任何一个英明神武的帝王面对这种人恐怕第一时间都不会是立马杀掉而是劝降或招抚,而张洎真的就赌对了。赵匡胤觉得他这番发言很有忠勇之气,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于是就叫他以后专心事宋。张洎暗自一口大气喘出,他随即转身面对着赵匡胤跪倒再拜,他也就此华丽地完成了人生的转型。 请原谅我的阴暗心理再次发作。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如果赵匡胤当时叫人把他拖出去砍了,他会不会当场瘫软在地或是尿裤子? 张洎不但被赵匡胤赏识,就连赵光义也对其才识赞不绝口。赵光义登基之后,张洎成为了皇帝的御用笔杆子,赵光义的每一道旨意经过他的润色都能跟古籍典故联系在一起,这让赵光义非常高兴,他直言张洎这人简直就是江南的第一才子。正是凭借着赵光义的赏识,张洎后来在大宋官场一路扶摇直上,他先后被拜为谏议大夫、判大理寺、史馆修撰、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直至最后官居参知政事,在其巅峰时期他与后来的大宋名相寇准同列宰执大臣行列。然而,此人对待其主人可谓是尽心尽力地百般迎好,但在个人的德行上却为人所不齿。 前面我们说过他违背与人相约自杀殉国的誓言,而后来在李煜落魄之时他自以为当初对李煜有恩居然厚着脸皮以探望老领导的名义向李煜当面讨赏。气急之下的李煜甩了一个白金脸盆给他,可他却因此满腹怨言,因为他觉得李煜不知感恩且赏赐他这个脸盆时显得很是傲慢无礼。此外,之前在南唐为官时,张洎的好友——时任南唐内史舍人的潘佑上疏直言国政混乱、乱臣当道,张洎由此记恨在心并怂恿李煜杀掉了潘佑。在太宗朝,张洎与当时同为翰林学士的苏易交恶,苏易后来升任参知政事,张洎于是上疏对苏易狂接老底并对其一顿猛批狂贬,苏易因此而被罢官,张洎则取代苏易成为了新的参知政事。即使是后来在与寇准搭档的时候,张洎表面上对这位比自己年少的上司恭敬礼顺,但暗地里却对寇准是各种小动作和鬼心思不断,但心大的寇准对此却是毫不知情。 总之,个人观点:张洎就是一个自诩为君子且想做一个君子并且以君子之道要求自己和别人,但实际上做出来的事却让他成为了一个对周遭之人卑鄙阴险、对上级阿谀奉承的伪君子。 我还不想说张洎是小人,因为小人没有他这么多道貌岸然,小人比他纯洁得多。我之所以要在这个人的身上说这么多,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像张洎这样的人在我们身边的很多人身上都能找到影子,甚至包括我们自己。他的身上兼具了好多种人的心理和性格特质,但我们当中很难有人像他这样成了一个“集诸多的正反黑白于一身的大成者”。从这方面来说,这人是一个“成功者”。 每当想起这个人我会想到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副主教克洛德,倒不是说这两个人很相似,而是说克洛德其实比起张洎更接近于真实的世界和人生。 一个人的心中有神灵,有一套崇高的为人处世的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但在现实的人间烟火以及个人七情六欲的相互碰撞中,心中的神灵以及那一套准则和规范全都在摇摇欲坠。于是乎他开始犯错,开始自责,开始发自内心地忏悔和自我折磨,可在这之后他再又因为欲望和人性的驱使重复地犯错,如此反复,痛苦不堪。最后的结果要么是身心俱疲之后的彻底自我放逐,要么就是在理想与现实的反复较量中实现了自我和解:承认自己做不了圣人但也不会沦落为魔鬼,要么就是成为一个圣人或疯子,要么就是终其一生都在挣扎——这就是克洛德以及我们大多数人的人生写照,可张洎不是这样。 张洎是一朵奇葩,一个成功的精神和人格多重分裂者,闭上眼放下一切时他就是君子,睁开眼进入丛林世界时他就是伪君子,拿起书他就是高洁的圣人,而在行卑鄙阴险之事时他就是一个势力小人,他在这二者间自动切换毫无违和感。别的人会因为自己做出了某些有违圣人之道的事而挣扎、会犹豫、会自责、会悔恨,可他不会,他甚至都不用为自己找借口和理由就能瞬间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视为理所当然或正大光明。 如此修为,如此心性,令人怎能不敬佩?什么叫大心脏?这就是!什么叫伟丈夫?这就是! 史书上说这个人精研佛道,如此看来这真的不假。这真的是一个高人,那些经书他也真的不是白读的,因为他能将自己的所思和所为与精神层面上的那个自我完全分离,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与他在精神层面上的自我完全无关,在精神上他永远圣洁且问心无愧。换句话说,他的心理非常的“健康”,他绝不会因为做了某些事而把自己搞得心理抑郁。为父报仇的雷有邻因为愧疚而把自己整成了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相比之下,张洎在这方面简直可以把雷有邻给秒成渣。 张洎不是君子,但他活出了许多真正的君子都没有达成的精神状态——坦荡荡——而且正因如此他还长寿。千言万语凝聚成一句话:这人已经成精了。 多说一句,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成精的人可不止张洎一人,而这些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如凤毛麟角一般地存在着,比如后来的蔡京,再比如后来的严嵩。有一种人生境界很多人都只能挂在嘴边念叨一下而已,但人精们却真的活出了这种状态——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好了,这个话题我们就此打住。 一个樊若水,一个张洎,两个江南人,一个难见李煜一面郁郁不得志最后北投“敌国”,一个是李煜身边红得发紫的大红人,而这两个人将决定南唐最终的宿命。 第27章 五路南征 公元974年9月,赵匡胤正式下诏讨伐南唐。他命颍州团练使曹翰领兵先赴荆南待命,随后他又命宣徽南院使曹彬、侍卫马军都虞候李汉琼、判四方馆事田钦祚一同带领大军主力兵发荆南。 宋军为什么要扑向荆南这个地方?因为这里就是宋朝建造战舰的地方,这里还有要在采石矶搭建浮桥的各种竹木筏子和用以作为浮桥墩子的数以千计的龙船。宋军从这里出发可以顺着长江水道一路东行直抵采石矶以及最终的目的地——南唐的都城金陵。这可比走陆路舒服多了,而且一路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攻城掠地的事儿,宋军只需要沿着长江北岸一路东行就可以了,甚至都不会跟长江南岸的南唐水军发生任何的冲突。 必须得说的是,和历史上以往的渡江战役不同,宋朝在战前并未明确地对南唐宣战,而且南唐这时候是宋朝的臣子,如果宋军只是一路直行且沿途没有任何的攻击行为,那么南唐的水军只能看着,因为这些年宋军水师经常进行这种例行的沿江巡视活动,如果南唐反应过度反而会沦为笑话。这有点类似于狼来了的故事,宋军经常带着船队沿江巡视,巡视了一百次都只是转了个来回最后又回了老窝,久而久之南唐这边之前总是绷紧的神经就松懈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可在第一百零一次巡江的时候宋军突然有去无回直接杀奔金陵,到了那个时候被他们甩在身后的南唐各路水军就只能是鞭长莫及。 当宋朝大军开始奔向战前的预定集结点时,南唐这时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赵匡胤对此也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李煜其实是很乖的——除了执意不肯进开封朝见,让赵匡胤对这样的一个人下狠手他着实有些于心不忍。尽管大军已经派出去了,可他还是想再给李煜一个机会,他派遣左拾遗兼知制诰李穆到金陵去见李煜,再次要求李煜进开封去跟他见面。 李煜可能也是感觉到了什么,他觉得危险真的降临了,如果他再不去可能就真的要大祸临头。就在他决定放下所有的矜持和固执去开封时,他被自己的臣子阻拦了,这些人全都是他所倚重的人,里面就包括陈乔和张洎。在二人的劝说下,李煜动摇了,他以自己生病为由再次拒绝前往开封。 他不无悲戚地对李穆说道:“我对朝廷一直恭顺听命,我只想保全祖宗的基业,皇上如此逼迫我,我也只有以死明志了。” 据说他说完这番话后还试图像当年的郭无为一样当场表演自杀,但当时有那么多人在场他肯定是没法自杀成功的,但这已经足够了,他是在向赵匡胤隔空示威——我宁死也不会去开封! 见李煜如此决绝,李穆也是无可奈何,他扔给了李煜一句话:“去不去开封你自己要想好,朝廷如果因此而发兵江南恐怕你这边是根本无力抵挡,此事还请慎重考虑,以免将来后悔莫及。” 李穆回到开封将李煜的态度转达给了赵匡胤,这一下赵匡胤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心理包袱和顾虑,他扔掉所有的幻想,以李煜“倔强不朝”为由随即再又命令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侍卫步军都虞候刘遇领兵赶往长江北岸的和州集结待命。 为了从多个方向同时攻击南唐,赵匡胤又命令大宋水军出开封经由大运河南下扬州,然后会合宋朝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吴越国王钱俶一同攻击南唐都城金陵的东面诸州。庞大的宋军水师在皇帝陛下的亲自欢送下经过几天时间才完全离开开封,然后一路浩浩荡荡地向着扬州进发。 一团又一团的黑云向着金陵的上空卷涌而来,但李煜这时候却毫无警觉性,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再一次地拒绝赵匡胤会带来怎样的灾难性后果。被惯性思维麻痹了好些年的他还以为自己只要再送银子过去就能让赵匡胤平息胸中的怒火,于是就在李穆回到开封不久他真的就派人送来了银子。这一回来送银子的人是李煜的另一个弟弟、南唐江国公李从镒以及南唐的水部郎中龚慎修,讽刺的是,这两人到开封的时候宋军的水师正在从开封出发南下扬州。赵匡胤把这两人带来的钱和东西都留下了,而他们两人也被赵匡胤给留在了开封。 这次倒不一定是赵匡胤又在存心耍流氓,他也没想到李煜会在这时候派人上贡,既然如此庞大的军事调动都被他俩看到了,那他怎么可能还放他们回去?如果李煜知道宋军的南征大军已经出动了,那他肯定会下令各地的南唐守军进入战备状态,如此一来,赵匡胤意图通过水路顺流而下直扑金陵的计划就要胎死腹中,继而让整个战局从一开始就全面陷入胶着状态,这对赵匡胤来说无疑是灾难性的。有鉴于此,赵匡胤甚至都没有在战前发布什么征讨檄文,而李煜那所谓“倔强不朝”的罪责也只是他的口头说辞,根本上不了台面。 当初宋朝吞并荆湖是对方主动请求发兵入境,后蜀灭亡是因为其跑去北汉相约联合出兵夹击宋朝从而给了宋朝发兵的口实,而讨伐南汉更是顶着一顶“吊民伐罪”的大高帽,而南唐呢?所谓师出有名,仅仅一个“倔强不朝”无疑显得有些牵强和恃强凌弱。但是,即使是这样宋朝也没有宣战或下发征讨诏书,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一次宋军第一阶段的军事行动需要由水军来唱主角,要想实现这个战略计划就必须要偷偷摸摸地发动突袭战。 兵者,诡道也,如果说世间所有的战争都要讲究一个师出有名,那么这个所谓的兵者诡道就无从谈起,从这一点上来说,赵匡胤的做法倒也没有多少值得去指责的地方。在战争这个吞噬生命的黑洞里,在这个讲究弱肉强食只凭实力和胜败说话的竞技场上,胜利者从来都是可以不受任何的指责。然而,为了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赵匡胤还是三番五次地给了李煜机会,直到李煜宁死不朝。如此一来,赵匡胤要想在名义和形式上彻底统一天下就唯有再起兵戈。 在领军的将领即将出发奔赴前线时,赵匡胤把他们都召集在了自己的跟前,其中就包括此次出征的大军主帅曹彬和都监潘美以及大军先锋都指挥使曹翰。赵匡胤对曹彬说道:“此次征战的一切事宜朕都交给你了,但一定要切记不可残暴地对待南唐百姓,更不可掠夺民财,要展现出王师的威武和信义,要让百姓打心底归顺我们,所以此事可缓不可急。” 说完,为了让曹彬在军中说话更有分量和威慑力,赵匡胤又将一把剑交到了曹彬的手里,他再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除了潘美,其余将领若有抗命者皆可以此剑斩之!” 此言一出,包括潘美在内的所有将领全都浑身一凉,一时间无一人敢抬头。赵匡胤之所以要这样做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不想有人重蹈当年平蜀主帅王全斌的覆辙。 王全斌,太原人氏。在他十二岁之时其父被李存勖怀疑谋反,为表忠心无二,王全斌主动提出愿意去京城充当人质以证明其父没有反意,此举也从而让王家免去了一场灭顶之灾。此后,王全斌成为了李存勖的亲军侍卫里的一员。在其十八岁那年,兴教门之变发生,叛军攻入皇宫,李存勖的侍卫大部分都作鸟兽散,他的身边只有十几个人护卫在他的左右,这里面就包括后来扬名天下的王全斌和符彦卿。在与叛军的厮杀中,李存勖身中流矢而无法再战。眼见叛军势大无法与其力战,王全斌和符彦卿只好将身负重伤且奄奄一息的李存勖扶到一处宫殿之中躲藏。由于李存勖伤势过重,这二人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皇帝陛下气绝身亡。王全斌当场痛哭流涕,对着李存勖的遗体行完跪拜礼之后,他和符彦卿被迫出殿逃生。 到了公元964年,此时已经五十六岁的王全斌已经是宋朝的忠武军节度使,他奉命领兵攻伐后蜀。在打下成都之后,由于宋军在蜀川境内欺压降卒且毫无军纪地粗暴对待蜀川百姓以至于最后激起兵变和民变,宋朝被迫对后蜀进行二次征服。在此期间无数生灵惨遭杀戮,蜀川境内由此再度战火连天,王全斌更是因为担心成都城内的后蜀降兵与城外的叛军里应外合而将数万降兵全部诱杀。一场血雨腥风之后,蜀川最后总算是再次平定了下来,可王全斌也因为约束部属不力以及诱杀降卒而惹得赵匡胤及满朝大臣勃然大怒,群臣建议将王全斌处死,可赵匡胤最后保全了他,只是从此以后王全斌的军事生涯就此终结,他再没有受到过重用。 我们说这些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解释一下赵匡胤为何会对曹彬说那番话以及为何要给曹彬那把剑。如果当初王全斌出征后蜀时有这个告诫和待遇,那么蜀川之乱完全就可以避免,赵匡胤这样做就是不想让南唐成为又一个后蜀。 我们现在来看宋军此次进攻南唐的战略部署和计划:前面说到过曹彬的大军集结于荆南准备顺江而下直扑金陵,这是宋朝的第一路大军,其所担负的主要职责就是在采石矶完成筑桥任务;从开封出发的宋朝水师则作为第二路大军经大运河南下扬州进攻金陵的东面以牵制南唐的部分兵力;第三路则是正在向和州集结的由潘美统领的步骑混杂大军,这是宋朝用以灭亡南唐的主力大军,陆地上的交战乃至是最后金陵城下的决战基本上都是交付给了潘美这支大军。和州就是现在地处长江北岸的安徽省和县,它的对面就是宋军将要搭建浮桥的地方——采石矶水域。 宋军的第四路大军则主要负责曹彬的身后安全,赵匡胤命令之前跟随潘美攻灭南汉的王明为黄州(今湖北黄冈)刺史兼任池州至岳州江路巡检战棹都部署。王明的这个官职名字很长,其任务就是负责牵制南唐在湖北境内的军力以及长江中游的南唐水军,尤其是驻守在湖口(今江西九江湖口)水域的南唐十万水军。 别看王明的行政官职是黄州刺史,可他头上的这个战时临时职务(池州至岳州江路巡检战棹都部署)所负责的地域却远远超过了黄州,从湖南岳阳到安徽池州这一广阔绵长的水域都是他在负责。在必要的时候,他既可以在西面出击攻击南唐水军的后方,同时又可以阻击南唐水军可能会对曹彬的沿江追击。总之,王明这支军队的任务就是打掩护和牵制,而非攻击。 宋军的第五路大军就跟根正苗红的宋军没多大关系了。他们是吴越国王钱俶率领的吴越大军,他们攻击的首要目标是南唐的边关重镇常州。对于这一路大军赵匡胤是特别的关照,他派遣几年前与潘美一道攻下了郴州的宋将丁德裕率领宋朝千余名禁军作为这支吴越军队的先锋,名义上这支军队是充当大军先锋的,可实际上是干什么的双方都心知肚明,况且钱俶敢让这些人去打头阵吗?说白了,丁德裕的角色其实很好理解,他就是宋朝在吴越军队里的监军。 宋朝此次攻伐南唐为全军打头阵的正是全军的统帅曹彬。他率领的数万水军乘坐战舰带着用以搭建浮桥的各种工具和材料(总计数千艘大小船只和竹木筏子)从蕲阳(今湖北蕲春县)顺江而下。这一路上宋军的阵仗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他们沿着长江北岸的水道一路缓缓地向东而行。 南唐的水军起初是震惊于看到宋朝突然间竟然出动如此规模庞大的水师,冷汗淋漓之后他们又是一阵大喘气:“哎!我们紧张个屁啊!这不就是宋朝人例行巡江吗?不过就是船多了些嘛!至于大船屁股后面这些竹木筏子,鬼知道他们想拿来干什么,反正这些玩意儿也没多大威胁。况且,这些宋朝人又没有过来招惹我们,我们紧张个啥?” 在想明白了这些之后,南唐沿江各个水域的驻军就此在行动上达成了统一,他们纷纷将水寨的寨门关上,然后全都缩回去静静地等待这些宋军晚些时候再回来,可这些宋军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反观宋军这边,他们的主帅曹彬自打大军发船之后就开始浑身冷汗直流。他现在可是在搞偷袭,而且是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偷袭,说难听点,这跟做贼没什么分别。如果南唐人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干什么,这些人绝对要出来跟他拼命,而且宋军的前方不远处就是南唐水军在长江最大的军事要塞——湖口要塞。这里有南唐的十万水军,而且湖口要塞扼守长江的咽喉,曹彬想要直扑金陵就必须从这里过去。如果十万南唐水军突然杀出来,那他曹彬这一路人马指定会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剧。 结果又是什么呢?这一路上曹彬和他的士兵个个都进入了临战状态,刀把子就握在手里,箭矢已经搭在了弓弦上,可长江对面的南唐驻军连一条小舢板都没有派出来。最惊险刺激的就是经过湖口要塞的时候,尽管宋军紧紧地贴着长江北岸一路屏着呼吸朝东驶去,尽管他们生怕对岸的十万南唐水军会突然冲过来把他们全都赶到水里去喂鱼,可最后他们这数千艘战船竟然安安稳稳地全部过了湖口水域。 就这样,宋军划着船悠哉悠哉地就突破了由南唐十万重兵驻守的湖口要塞,他们原本以为的湖口血战根本就没有发生。 第28章 攻克天险 在《棋经十三篇》里有句话叫做宁输数子,勿失一先,而在很多的战争里面失了先手并非就意味着末日降临,毕竟翻盘的机会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会有的。遗憾的是,在这一次的宋灭南唐的战争里南唐这边失了先手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翻盘的机会。后来的事实证明,曹彬率领的这一路宋军轻易却又无比惊险地通过湖口要塞是决定北宋攻灭南唐这场战争成败的决定性因素。从宋军突破湖口要塞的那一刻开始,南唐的脖子就被宋军死死地给掐住了,直到南唐最后窒息而死,这中间南唐没有任何的绝对有把握可以扭转败局的机会,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宋军此战近乎完美的战略部署和计划。 曹彬率军突破湖口要塞后继续顺江而下,一路上宋军对南唐可以说是秋毫无犯。不过,当宋军水师抵达池州地界时,曹彬突然向南唐人露出了自己狰狞的面目,宋军不再靠着长江北岸偷偷摸摸地东进了,而是直抵长江南岸。 南唐池州守将叫戈彦,这些年宋军的水师巡江这种事他是见得多了,宋军之前也没少趁着巡江的时候顺路到对岸来搞个两地军人生活联欢会,然后一顿好吃好喝之后再又回到北岸。这一回听闻宋军的舰船在池州靠岸,戈彦照例命人杀鸡宰牛送美酒前去犒劳宋军。见此情形,宋军这边心底简直是乐疯了,可他们不能笑,因为这一次他们是来抢地盘杀人的。 戈彦不愧是老兵油子,就在南唐的士兵们准备好好地陪宋军吃喝一顿时,远处的戈彦看出了这一次的宋军其行为表现都异于他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规模庞大的宋朝巡江大军,而且宋军个个顶盔披甲全都绷着个脸,这哪像以前衣冠不整且吊儿郎当地跑来喝酒吃肉的宋军? 不好!宋军这次是来夺城的! 在明白了这一点后,戈彦瞬间如遭雷击。此时已经有数万的宋军陆续登岸了,而戈彦手里这点兵如果要硬拼只能是鸡蛋碰石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戈彦当即开溜。在他的身后,已经拔刀出鞘的宋军蜂拥而至,池州就这样戏剧性地被宋军占领了。 接下来,宋军马不停蹄地继续向池州周边的军事要塞发起攻击,几天之后他们就顺利地攻下了南唐在长江上的另一处要塞——峡口寨。这一次宋军没有偷袭,南唐这边也是勇敢地选择了迎战,但实力决定了一切。宋军此战斩杀南唐八百士兵,生擒两百余人,从池州逃往峡口寨的池州牙校王仁震、王宴、钱兴等三人也被生擒,这些人躲过了初一却没能躲过十五。 之前一直都低调做人的宋军为何会突然对南唐大打出手呢?原因就在于宋军要在由王明主管的这片水域建立自己的军事大本营。这里池州将成为王明阻截南唐湖口水军救援金陵的屏障,而且宋军还要在位于湖口和池州之间的安庆水域建立一个军事试验场,因为这里有个地方叫石牌镇,而石牌镇水域的水文条件与采石矶相似,宋军要在这里实验搭建浮桥的可行性。 以上便是曹彬为何会清剿这片水域南唐军事力量的原因,他要为王明清理后院,要给王明营造一个相对舒适的试验场,然后让王明守在这里,一方面搭建浮桥,一方面让王明为他断后,因为他马上就要再次沿江东进去为宋军的架桥部队在采石矶搭建浮桥清理路障。 战端一开,时间就成了最宝贵的东西。进驻石牌镇后,宋军在樊若水的统筹指挥下立马开始争分夺秒地搭建浮桥。得益于樊若水当初周到细致的前期准备和精确的测量,浮桥最终在石牌镇成功地搭建了起来,这意味着在采石矶水域搭建浮桥在理论和实际操作上都具备了所有的条件。 曹彬这边更是极速地向采石矶挺进,他必须尽可能地快,因为他无法知道湖口的十万南唐水军什么时候会出现在石牌镇前去捣毁王明的浮桥,甚至是突破王明的阻截突然出现他的屁股后面找他拼命。他要趁着南唐的水军有所动作之前攻下采石矶,继而在此建起浮桥并让早已集结在采石矶对面的潘美十万大军越过长江然后直扑金陵。 不过,事实证明曹彬完全是多虑了,此时的南唐湖口水军根本没有丝毫的出兵迹象,这些人要等到一年后才会出动。很不可思议吧?很魔幻吧?可这就是事实。或许在李煜以及他的大臣们看来这次宋军的行动不过是来抢些地盘罢了,顺便给他们一点颜色吓唬一下他们而已,如果他们知道曹彬是要来灭国,他们的反应绝不会是如此迟钝和漫不经心。因此,这场战争无论是在战略上还是战术上,从一开始到结束南唐都是完败。 曹彬可没法预知未来,他现在只知道自己所面临的形势依然很严峻,所以他必须要快。几天后,曹彬的水师在铜陵再次击败驻守这片水域的南唐水军,此战俘获战船二百余艘,生擒南唐水军八百余人。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水上交战,但同样是因为实力相差过于悬殊的原因,南唐水军最后只能饮恨长江。曹彬继续沿江而下,继而乘势拔除了南唐在芜湖的军事要塞,紧接着宋军又攻克了当涂县,就此宋军兵临采石矶水域。 在一连串军事失利的战报面前,李煜开始慌了,再让曹彬这样一路猛冲很快金陵城就要直面宋军的攻击了。好在采石矶这个天险现在还在南唐的手里,只要南唐守住了这个地方宋军就将在这里陷入消耗战,然后南唐各路大军再来一个合围,那么南唐就仍然可以扭转局势。可是,就在此时李煜得知吴越也向南唐发兵了。对于吴越这种背后捅刀子的行为,李煜在愤怒之余立马挥笔给吴越国王钱俶写了一封书信过去:“钱俶啊,你是不是傻?今天你帮着宋朝灭我,如果我真的完蛋了,那下一个被灭的就是你吴越,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钱俶的回应与当初李煜写信劝刘鋹投降是一个样,他把这封信封好之后派人送到了赵匡胤的手里并以此表明自己对宋朝的忠心。钱俶当初答应赵匡胤出兵攻打南唐时就遭到了吴越国宰相沈虎子的激烈反对,可任凭沈虎子如何的劝说和“威胁”,钱俶的决心都毫不动摇,为此他还把沈虎子给罢了官。面对日益强势且决心一统天下的宋朝,自知无力抵抗的钱俶已经铁了心要做一个识时务的俊杰,况且他这样做还不会有丁点的负罪感,因为他的祖父钱镠早就留下了的祖训:一旦中原有真命天子出现应尽早归附。 回头再来说这边的曹彬。 李煜那边还在慢吞吞地集结军队赶往采石矶意图将曹彬赶进长江去洗冷水澡,他以为凭借采石矶的天险优势无论如何都可以把曹彬的大军抵挡好些时日,他甚至都无需动用湖口的水军就能搞定曹彬。可是,李煜这一次想错了,宋军的这位以“仁德”而着称的主帅在当年随大军攻灭后蜀时早已对各种所谓的天险习以为常,采石矶虽险可它能比得过蜀川之地的那些山川峻险吗? 正所谓兵贵神速,曹彬这一路上之所以拼命地往前冲就是为了抢时间,他要趁着南唐的军队赶来增援采石矶之前攻下它。不过,天险可不是随便叫的,更何况南唐在采石矶这么一个山包上面还布置了两万重兵把守。如此军力加上号称天险的地理优势,按理说南唐军队怎么也能顶上好几天以便为李煜争取到增派援军的时时间。让人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南唐人连一天也没顶住,曹彬集中手中兵力猛攻采石矶且当天就宣告得手,守卫采石矶的南唐马步军副部署杨收、兵马都监孙震等人皆被宋军生擒。 至此,曹彬现在可是脚踏长江两岸,只要他愿意就可以直扑前方不远处的南唐都城金陵,南唐上下顿时开始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可是,别急着慌乱,现在还不是世界末日,曹彬再猛可他手里的这点兵力对于带甲数十万的南唐来说都不足为惧。另外,让南唐这边突然大喜的是,曹彬在攻下采石矶后并未乘胜向金陵进发,而是就待在原地按兵不动。 经过一番分析之后,南唐方面一致认为曹彬趴窝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兵力有限的曹彬很有自知之明,他在等待后续的援兵。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赶快利用主场优势派兵过去灭了他!这应该是正常人应该具有的思维和反应吧?而且这是在变数时刻都会出现的战场,南唐这边所要做的就是趁着曹彬趴窝的大好时机火速出兵吧? 很遗憾,曹彬的趴窝并没有促成南唐方面的加速出兵,反而是让他们放缓了出兵的节奏和步伐。这里面原因何在呢?因为南唐方面认定了曹彬已经是煮熟的鸭子,为了确保可以吞下曹彬,所以他们需要花时间对战局进行一番周密的部署并调派拥有绝对优势的兵力前去应战,等到一切都十拿九稳后再对曹彬发起总攻也为时不晚。 在南唐人还在磨磨蹭蹭地集结兵力的时候,此前远在安庆水域的宋军架桥部队已经带着他们的那些竹木筏子和龙船火速地赶往采石矶。到了地方后,他们马上就在曹彬所部的警戒和保护下开始在采石矶水域架设浮桥。有了在石牌镇成功架桥的经验且加以无数次的演练,这些宋军的工程兵干起活来可谓是轻车熟路。 原来曹彬不是在等待援兵,而是在等人过来在长江上面架浮桥。情报传入金陵,李煜和他手下的大臣先是惊愕,然后便是一阵嬉笑和调侃——愚蠢宋朝人竟然妄想在长江上架桥! 李煜向他的宠臣张洎问道:“宋朝人真的能搞成这事吗?” 张洎也是一阵迷糊,但博古通今的张大才子最后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这种事别说是现在,就是在以前的书里也从来没有看到过有此记载,所以这种事绝对不可能成功。” 李煜听完顿时就完全放松了,他长叹一声,说道:“我也觉得宋朝人这是脑子犯糊涂,想在长江上面架浮桥,这不是在闹着玩儿吗?” 没错,如果没有樊若水这个南唐人,那么宋朝人即使想在长江上面架浮桥也只能是做做梦罢了,而李煜等人这时候也不会想起那个叫樊若水的人。在他们看来,浮桥是绝对架不起来的,等到宋朝人明白这事后自然会知难而退。到时候事情就好办了,南唐这边再送点钱过去说不定赵匡胤就会认命了,甚至是死了灭掉南唐的这个心。 李煜还在做着美梦,可三天之后他突然做了一个噩梦:宋朝人只用了短短的三天时间就把浮桥给建好了,而且长江北岸的宋军潘美所部共计十余万的步骑大军正是通过这座浮桥已经源源不断地登上了长江南岸的土地! 很遗憾,这一切不是李煜做的噩梦!这是真实发生的事! 第29章 战火四起 当获知宋军已经在长江南岸大规模登陆后,李煜的笑容瞬间消失,继而脸上一片死灰色。到了这个关头,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火烧眉毛了,如果让十万宋军完全过江,那他离刘鋹的下场也就不远了,他急令南唐镇海军节度使郑彦华率领水军一万人、天德都虞候杜真率领步军一万人立马奔赴宋军的登陆点。他给这两人的任务可谓是难如登天,他让郑彦华的水军毁掉宋军的浮桥,杜真的任务则是将已经登岸的宋军给赶回长江。 合着南唐方面忙乎了这么久就集结了水陆两万人?而且还想靠着这么点人把宋军的十万人打败?也不知道智商应该不低的李煜同志脑子里到底是装了什么,在郑彦华和杜真临行前他还颇为自信地勉励二人:“你们水陆并进,一个毁桥一个驱逐他们在陆上的军队,我们没有不胜的道理。” 可悲!两万打十万而且还如此自信,敢问李后主:你的水军在船上是装大炮了吗?你的陆军是穿越而来的天下无敌的蒙古骑兵吗?另外一个问题,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李煜为何直到现在也不让湖口的南唐十万水军东出救援?是不想把宋军打得太疼了以免不好向赵匡胤交代吗?是害怕动作过大会让战争升级吗?是不想彻底跟宋朝撕破脸皮吗?如果是,那宋朝这回现在是摆明了要来灭国的,你为何还在幻想着和平?为何还是不肯动用自己在湖口的驻军?这件事要分析起来可就有的说了,但无论怎么说都足以证明李煜在军事上的无能和无知。 需要说明的是,这并不是李煜所独有的思维和做派,往后的那些饱读圣贤之书且满口仁义道德的宋朝大臣甚至是某些所谓的名臣名相在面对辽国人和西夏人以及后来的金国人时也是这个做派:敌人打我们一定是因为我们有什么地方没做好,只要我们对敌人加倍地好,他们就会被被我们给感化和感动,对待粗鲁的没有经过孔孟之道洗礼过的蛮夷要以德服人,别动不动地就喊打喊杀,那是匹夫之勇,是没文化没教养的体现。 这种思想和思维一直在我们的这个族群里生根发芽:敌人凶恶是敌人的事,我们不能那样,那样会自掉身价。我们要时刻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要时刻注意说话得体,面对蛮横霸道首先要忍让,要摆事实讲道理,绝对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最经典的一句就是:狗咬了你一口难道你也要像狗一样回咬一口? 很抱歉!说这些话的人可能犯了一个概念性的错误:所谓的以德服人和以理服人必须要有个前提,那就是对方首先得是一个人,而不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如果对方气焰正盛且你又步步退让,甚至像受虐狂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卑躬屈膝百般讨好,那么请问这样做你的德和理又在哪里?难道真的要像某些影视剧和小说里那样等到对方杀人杀到呕吐然后在尸山血海里大彻大悟?或者等到对方打人打到浑身酸软,然后看着你头破血流的样子突然被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这种逆来顺受的精神所折服,最后心性大变成了真心悔过当即立地成佛的开悟者? 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说的,尤其是一个弱者在备受欺凌时说这话就显得极为的荒谬和可笑,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迂腐。如果在实力上你本就处于弱势地位却还摆出一副圣人的姿态,那就是纯粹的找抽。曾经看到过这样的一句话:若非强大岂能与人为善?没错,唯有强者才有资格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这道理亘古不变。 此时的李煜就在闹笑话,赵匡胤要来灭他的国,可他却在想着要跟赵匡胤讲道理,甚至还想着不能把赵匡胤给打疼了,而且他觉得自己不但占了理,而且还具备把赵匡胤打残的能力,湖口那十万水军一旦出动就将是一支毁灭性的力量,那样的话会让赵匡胤受不了的,这种惨烈的事他是不能干的,即使他现在身处险境,可他还是不能轻易地动用自己的大杀器。 李煜的这个梦做得很美,可现实对他却很残酷。郑彦华和杜真在领命之后非常具有职业操守地在第一时间赶到了战场,首先跟宋军接战的就是杜真率领南唐一万步军 。以潘美的战场决胜能力以及宋朝禁军的战斗力,南唐的这一万人根本就不够他们砍的,杜真这一仗毫无悬念地遭遇大败。陆地上的事很快就被宋军给搞定了,而南唐的水军在郑彦华的带领下就表现得好了很多。 他们本是要来跟宋军水师拼命的,可眼看着陆地上的兄弟们个个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再动弹,这些本来是要来杀人放火的南唐水兵们瞬间心气不再,他们一枪没放就转身开溜。 长江天险被突破了,派出去的水陆大军也被击败了,面对宋军已经开始在长江南岸全面铺开的这种不利局面,南唐方面所做出的应对措施就是迅速收拢周边的军队前来防守国都金陵,至于金陵周边的地方他们选择了战略性放弃,只是在某些重要的关口和据点还留了一点兵力驻守。这样做其实也没什么不对,而且这也几乎是南唐现在能够拿出的最好应对办法。此话从何说起呢?国都被围为何不下诏全国各地兵马进京勤王呢?原因很简单,因为走不开。 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南唐也就东西两个方向可以向金陵派出增援力量,可问题在于这两个方向的南唐军队现在根本挪不开腿。南唐的东面是他们的死敌吴越国,只要李煜敢从这个方向调兵基本上也就意味着他选择了自杀身亡。再者说,吴越国本就是此次宋朝征伐南唐的五路大军中的其中一路,他们的首要攻击目标就是位于南唐东面的常州和润州。除了吴越,从开封南下的宋朝水师所攻击的目标也是常州和润州。所以,从这个方向调兵驰援金陵根本就毫无可能,常州和润州现阶段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东面不行,那西面呢?湖口要塞的十万南唐水师呢?如果说李煜之前是不想让战争升级才不肯调动自己庞大的水师,那么现在他应该是没有理由再隐忍不发了吧?道理确实是这样,可事实上湖口要塞的南唐水军现在才真的叫做一个动弹不得。 赵匡胤以及宋朝枢密院的那些军事参谋们很显然在开战之前就已经为湖口的这支驻军可能会有的举动做了各种预案,但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那样,当曹彬率领的水师将湖口要塞的十万南唐水军给甩在身后的那一刻起,整个南唐就被宋朝给死死地卡住了脖子。具体来说,此时的湖口驻军如果想去驰援金陵就两种法子,要么分兵,要么全军集体东进。如果是分兵,他们极有可能还没有到达金陵就被宋军在漫长的长江水道上分段袭扰直至全军覆灭,如果是全军皆起,那么宋军不但要捣毁他们的老巢,而且还会将如今的湖北和江西两地的南唐大片土地一口鲸吞。更悲催的是,即使你十万大军集体沿江东出,可宋朝在这一路上就会任由你大摇大摆地顺利到达金陵吗?如此一来,南唐免不了又要上演一出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悲剧。 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湖口的驻军守护着南唐西面的半壁江山,一旦他们有什么闪失再加上金陵被围,南唐基本上也就离彻底完蛋不远了。因此,对于李煜来说,不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他绝不会轻动湖口的驻军。况且,他在这方面已经失去了主动权,假如在曹彬攻下采石矶之前他能大胆地走这步棋,那么他或许尚有胜算可言,可现在任何的补救措施都为时已晚。 面对近在眼前的亡国之祸,李煜除了开始加紧布置金陵城的防务,他还在“务虚”上面狠狠地秀了一把。李煜下令在金陵城里开始戒严,同时在南唐境内废除宋朝的开宝年号并改称这一年为甲戌年。这也就是说,我南唐从此就不再是你宋朝的臣子,我们现在是敌对且处于战争状态的两个国家。另外,为了守住金陵,李煜还下令让城中的男丁踊跃参军保卫都城,而凡是肯出钱出粮者朝廷也都将许以官职或爵位。 公元975年的春节来临之际,李煜和南唐的子民就是在这样的提心吊胆中度过的。新年刚过,不论是在国都金陵的周边还是在南唐的东面和西面都是一副遍地烽火的景象:东面的吴越国王钱俶带兵继续围困并猛攻常州,西面由王明统辖的宋军先是对鄂州的南唐军队大打出手,然后又在武昌城下大败南唐守军。驻军于池州的樊若水也没闲着,他命手下一小将王侁(shēn)带兵至宣州并在城下大败南唐的宣州守军。 这里请大家特别留心一下这个名叫王侁的年轻人,这人正是时任后周枢密使王朴的儿子。王朴堪称柴荣的肱骨大臣,先南后北的国策正是由他向柴荣提出来的,而赵匡胤也继承了由他和柴荣所制定的这个一统全国的战略计划。另外,此人还是开封城的城市规划者,开封城的城市布局有很大一部分功劳都得记在他的头上,开封的漕运也有他的功劳。此人不但受到柴荣的器重和重用,就连赵匡胤都对其颇为敬重和忌惮,赵匡胤登基之后曾说过如果王朴当时还活着,那他绝对当不了这个皇帝。王侁因为其父的恩荫自然是少年得志,而他后来的履历证明他也确实有些本事,用现在的话来说他还算得上是一个有些本事和能力的官二代。 这时的王侁还只是在军界和政界初露头角,但这人今后将会因为一个人以及一件事而名留青史——以一种不光彩的方式。小说演义《杨家将》里的那位主人公的原型杨业之所以会死,这个王侁得负主要责任,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王侁也就不会有后来家喻户晓的《杨家将》,此人真可谓是为中国的民间文学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件事我们到时候再来细说,这里只需要稍微留意一下他这个人就行。 不得不说的是,这段时间的战事真的对《杨家将》这个故事有着很大的贡献,王侁出来了,《杨家将》里杨氏父子八人力战强敌血洒疆场的情节马上也要出来了,而这个事就要牵扯到曹彬了。 东面和西面的宋军在南唐的土地上打得火热,曹彬率领的主力大军显然也不能闲着,但他没有带着弟兄们去直击金陵,而是把重心放在了肃清金陵周边的南唐军事力量。曹彬命令那位曾经带着三千骑兵打退了六万辽国铁骑的宋朝悍将田钦祚直扑金陵东南方向的溧水,在这里田钦祚遇到了一位在勇气上绝不输于他的江南硬汉——南唐都统李雄。 这个李雄在史书上并没有多少笔墨去刻画和记录他的生平,甚至于他这个名字的影响力远不及与他同名的两晋时期成汉的皇帝巴氐人李雄,可他以及他的儿子们的事迹却将永载史册且彪炳青史。面对实力和战斗力明显占优的宋军,面对国破在即的危亡时刻,作为一个军人的李雄知道自己的宿命之日已经到来。 两军交锋,战阵动荡,宋军这边的攻势是锐不可当,李雄手下的万余名士兵则是惨遭蹂躏且死伤惨重。值此大军即将倾覆之际,李雄知道自己今日所面临的已是必死之局,他对自己身边的与他一同出战的七个儿子说出了他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南唐军人的最后一句话:“为父今天必死于国难,你们几个也要努力杀敌报国啊!” 说完,李雄纵马冲向了对面的宋军。他的这七个儿子也没有一个是孬种,见自己的父亲冲入了敌阵,他们也先后义无反顾地追随着父亲的脚步冲入了战阵之中。一场惨烈的厮杀过后,李雄父子八人最后全都战死于战阵之中为国殉难! 壮哉!李雄!壮哉!李氏父子! 这就是现实版的“杨家将”以及真实的“杨门七子”。遗憾的是,明朝的那个叫熊大木的“文学家”把他们这一家子的英勇壮烈之举几乎原封不动地移架到了杨氏父子身上——连个姓氏都没给李家人留下。 第30章 及时行乐 在基本肃清了金陵外围的南唐势力之后,宋军终于在公元975年的正月下旬开始向金陵进发,而担负夺取金陵这一光荣而又艰巨任务的人正是宋朝平灭南汉时的宋军主帅潘美。 收到曹彬的进军令后,在后方憋了好些时日的潘美立即就带着他的十万大军杀向了金陵,可正当潘美憋足了劲儿一路猛冲的时候却被迫在秦淮河边停了下来。此时的曹彬也是一脸懵圈,他没想到潘美竟然会跑得这么快。曹彬原本以为潘美在收到命令后会做些准备工作再进兵,可他哪里知道潘美所部这些日子里无时无刻不是在枕戈待旦,如此一来所造成的局面就是曹彬还没有将渡河的战船准备齐整但潘美的十万大军却已杀到了秦淮河。 没有船就过不了河,向来行事稳重和谨慎的曹彬劝慰潘美不必着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和计算之中,但潘美却并不这样想。不要以为南唐在这些时日里就什么也没干,更不要以为南唐人都是一群怯懦之辈,因为就在潘美的对面便是南唐在这些日子里集结起来的人数达十余万的水陆大军。这些人集结于此别无他意,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将宋军拒止于秦淮河之畔。 潘美当然不会忘记上次他就是因为他跑得慢了一点才导致南汉皇宫里的那些金银珠宝和翡翠玉器全都被付之一炬,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他这次怎能不着急?再说南唐可比南汉富多了,而且南唐可是号称文华风流,金陵城里不单有金银财宝,还有那么多的经史子集和名家书画,这些都是大宝贝。所谓知耻而后勇,作为一个有血性的军人,潘美当然不想让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再次重演。所以,潘美现在可以说比谁都要急着想要杀过河去,但现实的情况是曹彬还没把船只给准备妥当,另外就是南唐方面还有水师在江面巡防,潘美如果下令全军强行渡河,那很有可能被善于水战的南唐水师在水里杀得片甲不留。 看着曹彬每天有板有眼地调配船只,表面上不动声色的潘美几乎快要爆炸了。坐船过河?这么多人得需要多少船才能装完?等到人马全都过河又得等到什么时候?这天潘美再又带着自己的一队亲兵骑着马来到秦淮河边勘察地形,突然间他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坐船过河?我为什么不能直接涉水过河? 冬季是一年之中的枯水期,这秦淮河看着是又宽又深,可谁知道它到底有多深?它难道就没有浅水区?基于这种想法,潘美上下游荡最后终于是选定了一个他认为的浅水区准备骑着马涉水过河。作为宋朝此次攻灭南唐的大军副帅(都监),当潘美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后,他的左右无不震惊且纷纷劝其不要以身犯险,可潘美根本没再废话而是直接就纵马跃入了河中! 这一刻,岸上的宋军士兵全都目瞪口呆!这潘老头儿是疯了吗? 在众人的一片惊愕之中,潘美以及他的亲随竟然真的就直接抵达了河对岸!宋军就此集体陷入了狂欢之中,而随着潘美的大手一挥,数万宋军追随他先前的脚步争相渡河,秦淮河的河面上瞬间是水花四溅人马奔腾! 面对如此局面,秦淮河里的南唐水军这下立马就炸锅了。如果让宋军就这样全都跑过来,那可就坏大事了。眼看着对岸的南唐水军就要整军出战,负责时刻监视其一举一动的宋军行营马军都指挥使李汉琼命令宋军水师把所有的大船都集中起来并在船上塞满了易燃物,然后宋军趁着风势把这些船驶向了南唐的水军营寨。后续的结果不难预料,宋军水师正是以这种自杀式的冲锋将南唐水军的营寨给焚之以空,而在大火的不断蔓延和肆虐中,潘美所部也全部登岸。 可悲的是,在这一整个过程中,南唐的陆军既没有前去救援己方身陷火海的水军,也没有对正在渡河的潘美所部实施“半渡而击”的战术打击,他们竟然像一群木偶一般纹丝不动地当了一回观众。潘美可不会跟南唐人讲什么客气和礼让,他手下的宋朝大兵们很快就跟南唐的十万大军杀成了一团。 将近二十万人的战场厮杀不用猜也知道这是一番怎样血腥和惨烈的画面,可这一战的具体过程在史书上并没有交代,其最后的结果也只是一句简单空洞的“江南兵大败”。之所以如此想必这一战也谈不上是什么鏖战,很有可能就是一场摧枯拉朽的碾压之战:南唐人一触即溃,然后宋军就在他们的屁股后面一顿猛追猛打。 就在潘美追得兴起的时候,就在他准备一路跟着败兵追进金陵城从而一举把李煜给生擒的时候,一份紧急战报的传来让他突然脸色大变并让他不得不停止追击,而且他还得马上调转马头往回跑。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南唐方面趁着宋军主力开赴金陵之际派出了一支水军正逆流而上准备去摧毁采石矶水域的浮桥。 谁都知道这座浮桥可是宋军的命根子,是他们赖以为生的后勤补给线,一旦浮桥被毁,十万宋军将士可就要成为断了线的风筝。至于重新架设浮桥就太过魔幻主义了,要知道宋朝可是准备了半年的时间才把搭建浮桥的各种材料给准备齐全,真要到了那时候潘美等人早就饿死了。到时候曹彬总不能下令全军到处去抢东西吃吧?赵匡胤在这方面可是早有严令,不能当土匪兵,要以文明之师赢得江南百姓的民心。 南唐方面的这一招“攻其所必救”让潘美也是无可奈何,他因此而只能放弃追击败兵转而极速向采石矶方向猛跑。还好宋军跑得快,前来偷袭浮桥的南唐军队最后被回援的宋军打得抱头鼠窜,就连他们这次偷袭的领兵主将郑宾都当了俘虏。 这下浮桥是保住了,可金陵城的大门也就此牢牢地给关上了。很显然的是,被如此痛打了一顿的南唐人再也不可能出来跟宋军单挑或是群殴。 有鉴于赵匡胤本人对此次军事行动所做出的最高指示精神,宋军在兵临金陵城下之后并未展开攻城行动,而是就地在城外立下营寨开始围困金陵。强行攻城是要死人的,而且还得死一大片,赵匡胤在这方面绝对算得上是一个仁慈之君,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行此下策。所以,通过围困的方式逼迫李煜出降就成为了宋军此次军事行动的优先选项,反正宋军这边可以通过浮桥不断地运送给养和物资,可金陵城里的粮食总有吃完的时候。 宋朝这边选择了死耗,没想到的是南唐方面也是这样做的,而且南唐的情况只能让人用瞠目结舌来形容——因为他们的老大——李煜同志这时候根本没有慌乱,他过得相当逍遥自在,简直犹如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般。原因?原因就在于他的宠臣兼好友张洎给他吃的一颗定心丸:“金陵城里粮食充足,我们只要在外面坚壁清野就行了,宋朝人消耗一段时间之后又没士气又没粮食就只能撤兵回国。” 李煜觉得这话没啥毛病,于是他就躲进了自己的深宫后院跟着一帮和尚道士钻研佛法道经,另外还和一些人共同钻研一门高深的学问——易经。如果实在是无事可做,李煜还可以带着他的一众娇妻美妾赏花望月或是与人把酒言欢吟诵诗词歌赋。总之,李煜在这期间整天是忙得乐不知疲。至于国家大事和军情要务,他一概交给了张洎及其同党处理,前方战报之类的玩意儿根本到不了他的手里,他这时候甚至根本不知道宋军已经在金陵城外安营扎寨好几个月了。 国都被围数月,可君王却毫不知情反而整日醉心于各种学术研究和风花雪月,如果这不是史官在有意抹黑李煜的为人和智商,那么这可真的是堪称古今未有之奇闻。当然,这里面或许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李煜已经开始摆烂,人生苦短,他现在是在抓紧时间及时行乐。 第31章 徒有其表 现在我们来认识一下南唐这边的战时国都城防总司令,此人名叫皇甫继勋,是已故南唐名将皇甫晖的儿子。 说起皇甫晖还真叫人有点心情复杂,因为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此生最为勇猛的时刻之一就与这个人有关。在公元956年的后周与南唐的滁州之战中,当时还是后周大将的赵匡胤抱着马脖子单骑闯阵直入南唐的十万军阵,他这一波悍不畏死的冲锋让他如有神助一般地躲开了南唐军队射过来的所有箭矢。更神奇的是,赵匡胤这一冲直接冲到了对方的帅旗面前,然后他举刀砍向了身为南唐军队主帅的皇甫晖,尽管皇甫晖在第一时间就躲了,但这一刀仍然劈中了皇甫晖的脑袋并导致其当场脑浆迸裂。虽然皇甫晖并未当场殒命,但他在被擒获后因为拒绝就医而就此死去。如此说来,这个皇甫继勋和赵匡胤还有着有杀父之仇,可皇甫小将军显然已经将此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本来这个城防总司令的职务是轮不到皇甫继勋这个年纪轻轻的将门之后,可奈何南唐的军中宿将这时候大多都去陪伴李煜的老爹了,于是南唐朝廷的大佬们只能从矮子堆里拔大个,本着老子英雄儿好汉的观念,他们把这个皇甫继勋给提拔了上来担任金陵城的城防总司令。 年纪轻轻却担当如此重要的角色,在别人看来,这位住在金陵第一豪宅平日里骄横跋扈且奢靡于享乐的皇甫公子肯定是乐坏了,可事实正好相反。皇甫继勋的心里根本谈不上什么高兴,他反而还暗自咒骂那帮在这个时候把他抬出来顶雷的南唐大臣,甚至恨不能把他们给生吞活剥了。然而,这个差事皇甫继勋不能推辞也不敢推辞,因为他这个任命是李煜最后钦定的,他只能把这活儿给接了下来。 可想而知,由这样的一位主帅来负责金陵的城防会干出怎样的一番成绩。更何况,皇甫将军不但不想当这个城防宗司令,而且他在心里压根儿就不想跟宋军打什么鬼仗。他太有自知之明了,他很清楚南唐军队根本就不是宋军的对手,可陈乔和张洎这两个死脑子的书生偏偏表现得很大义凛然,还说什么誓死不降,作为下级的他对此也没有办法,只能是敷衍了事。需要说明的一点是,陈乔和张洎虽然是他的上级,可军事指挥权都在皇甫继勋的手里,没有他的命令南唐连一兵一卒都不能调动,而先前十万南唐大军出城与潘美交战正是由这位皇甫将军指挥的。 这一仗可是彻底把皇甫将军给打绝望了,他本就没什么信心,这一打更是从灵魂到肉体完全把他给征服了。他本来想跟李煜说投降的事但又不敢说,因为他害怕会因此而脑袋搬家。更出格的是,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皇甫继勋竟然将每日的最新战报给扣留不发,这让躲在深宫里的李煜觉得好像天下很太平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当然,李煜偶尔也会从繁忙的各类学术研究中抽出空来想找皇甫将军了解一下最新的战事情况,但皇甫将军却非常不给面子地以“军务繁忙无法抽身”为由拒绝去见李煜,而李煜也放下此事不再追问。 在深宫里过着世外桃源生活的李煜确实逍遥快活,他文有陈乔、张洎,武有“将门虎子”皇甫继勋,有了这等豪华组合和阵容打理国政军务,他还用得着操什么闲心吗?李煜自己是逍遥快活了,可皇甫继勋的日子可就遭罪了。虽然宋军没有攻城,可整天这样被十万人给围着和瞪着搁谁身上都不会好受,况且每天都有消息说南唐军队在某个地方又被宋军暴揍了一顿被杀了好多人,这种压力和心情是可想而知的。皇甫继勋倒是想让宋军尽快攻城,甚至是越猛越好,这样他就可以解脱了,或者叫做可以正大光明地投降了,可宋军的围而不攻让他也是无可奈何。 作为城防总司令,皇甫将军还经常在军中散布消极言论祸乱军心,他常对人感慨宋军的强大并直言南唐军队根本打不过宋军。每当南唐军队在某地被宋军打败的时候,他也总是喜形于色并为自己的准确预测而沾沾自喜,言谈之间,皇甫继勋仿佛觉得自己是诸葛在世很有先见之明。这些倒不算什么,最让他被南唐的大兵们所憎恶的是他的行为。他的一些手下将领组织了敢死队准备在夜间去偷袭宋军在城外的营寨,皇甫继勋得知消息后竟然把那位带头大哥拉过来就是一顿鞭子伺候,然后直接关进牢房。 我们站在一个看客的角度可能很难理解当时的南唐士兵对皇甫继勋的这些行为有多么的憎恶,可如果你能设身处地地把自己想象成为那个被鞭打然后又被关进牢房的南唐将军,或者你把皇甫继勋想象为秦桧,那么你就能够体会到对于在金陵城里的那些军民来说这个人有多么的该死了。这个投降派简直比卖国贼还要可恨,可这时候的南唐老大不管事,自命不凡的老二和老三除了喊号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退敌本事,他们这些大头兵和老百姓对皇甫继勋也是没有丝毫的办法。 这年五月的某天,李煜久坐深宫突然觉得有些憋闷,于是他决定出去逛一逛。当他走上金陵的城头之上时,眼前的这一幕让他立马腿软并险些昏厥在地。等到自己扶着墙头站稳之后,李煜把眼睛擦了又擦终于相信自己没有产生幻觉,也不是在做梦,他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只见金陵城下到处都是宋军林立的旌旗,宋军的营寨更是连绵环绕将金陵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煜就像被雷给劈中了一般,这么多天以来他没有收到任何的战报,他以为宋军真的如张洎所预料的那样因为后勤不足而退兵了或是在某个地方停滞不前,可他没想到的是宋军竟然已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安营扎寨了! 李煜是又惊又惧,他哆哆嗦嗦地回到宫里,然后叫人立马让皇甫继勋来见他。一番讯问之下,皇甫继勋把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全都说了,李煜瞬间狂怒不止,他身上的温文尔雅之气这时候全没了踪影,他直接下令把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这个皇甫将军拖出去砍了。当皇甫继勋被押到宫门外时,还没等刀斧手下刀子,宫门口的守军纷纷拔出刀子一拥而上就将皇甫继勋给剁了。更吓人的一幕随即发生了:积蓄了多日怨愤的这些士兵直接扑上去把皇甫继勋的尸体给吃了。对,你没有看错,是把他给吃了,一人一块地把他给吃了! 看到这一幕我甚至开始怀疑史书上的记载可能有不全的地方。皇甫继勋肯定还做了别的什么事,而且是令人极度发狂的事,要不然他不可能让这些士兵如此地憎恨他,如若不然这些人顶多在杀了他之后再踹上几脚,而绝不至于生啖其肉。 说句心里话,皇甫继勋死得有些冤,或许他是该被问责处死,可这口锅绝对不该只有他一个人来背,至少陈乔和张洎之流也是有责任的,但李煜对这两人还是依然信任如初,甚至都没有任何的处罚。直到这个时候,李煜也终于想起了要动用远在湖口的南唐水军。他随即下诏让南唐在湖口的水军主帅、神卫军都虞候朱全赟马上带兵来救援金陵(有些史料里这个朱全赟又叫朱令赟)。 接到诏命,湖口的诸将都建议朱全赟趁着现在是江水上涨的时机马上发兵金陵,但老朱同志却另有想法,他说:“我们如果走了,宋军必定会犯我后方,如果我们此行赢了倒还好说,可如果输了肯定会被围困,最后可能连口饭都吃不上,到了那时候我们可就完蛋了。” 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法子,他写信叫南唐的南都留守柴克贞来代替他守湖口,然后他再带兵前往金陵。遗憾的是,这位柴将军拒绝了他,理由是:“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现在生病了,不能远行。” 就此,朱全赟也不敢挪窝。李煜几次派人前去催促他发兵,但他的回答都是不行,李煜只能是气得直跺脚。这可真的叫做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什么叫一个国家气数已尽?国中无能臣加军中无良将是也。可是,南唐现在还不止如此,它不但是国中无能臣,而且还是由一帮自以为是且又死鸭子嘴硬的庸碌之辈掌控中枢。它不但军中无良将,而且在国家生死存亡关头这些人还贪生怕死畏敌不前。常言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由李煜外加这些文臣武将所掌控的这个国家即使士兵全都是泰森或奥尼尔那样的猛男恐怕也是中看不中用,即便上了战场也是一触即溃且一溃千里。可是,有一个事实却是无可争议的,那就是当一万个手持刀剑的泰森或奥尼尔站在你的面前时,不管他们是真的猛士还是徒有其表的怕死鬼,你心里肯定都会发怵。 此时站在金陵城外的宋军主帅曹彬就是这样。不是说他害怕了,而是在他看来自己的面前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第32章 书生误国 纵览北宋在寻求一统天下的过程中所发动的那些灭国战争,我们会发现宋军很少依靠纯粹的蛮力去攻打对方的城池,唯一的例外只发生在北汉身上。这里面原因有很多,其中的一个就是因为宋朝的开国皇帝算得上是一个公子哥出身,在阶级成分上算得上是一个小资产阶级。赵匡胤不像那些早年历经过无数沧桑和磨难从草根阶层里起家的人,这些人一旦握有对无数人的生杀大权之后就会变得暴烈,就会对自己人生前进路上出现的每一个敢于拦路的人或势力不由分说地举起屠刀,他们通过这种方式来报复命运早年对他们的欺凌。早年的他们是不得不忍受屈辱,可当他们有能力可以不再忍受屈辱时就转而成为了施暴者。不过,赵匡胤显然不是属于这一类人。 不管是童年还是少年时期,赵匡胤都活得很平和,甚至可以说祥和,在他心性成长的重要阶段他没有被命运虐待过。或许他有时候也有暴脾气无法遏制的时候,但在骨子里他是一个温和的人,一个明事理的人,更是一个懂得爱惜生命的人。尤其是在战场上见惯了尸山血海之后,尤其是在当了皇帝之后,赵匡胤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他所接手的这个国家近几十年来是多么的多灾多难,而他的子民们又是多么的民不聊生。所以,赵匡胤一心想做一个有为之君,一个明君,而非五代时期里的那些只求过把瘾就死的短命皇帝,而这些就是赵匡胤之所以不嗜杀的原因之所在。 如果宋朝此时的皇帝是屡试不中而满身戾气的黄巢或是所谓的农民起义军领袖洪秀全,抑或是朱温那类缺乏文明教化的泥腿子以及刘继元那样早年受过心理创伤的人,我们完全可以想象这时候的金陵城下恐怕早就是一幅血流成河的惨烈画面。 说到这里,真的很想在此多说几句。 那些早年就生活在沙漠或泥沼里的孩子如果长大后再又跌进某个深渊,那么其人生只能有三个结局:行尸走肉、恶魔抑或天使,无论是哪一种都可谓是人间悲剧。最后这一类人或许谈不上人间悲剧,可这种岁月赐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的人间天使其实才是活得最辛苦的,他们是真正经历蜕皮之痛的人杰,他们所经历的痛苦和折磨远比最后成为魔鬼或表面天使实则魔鬼的人更加深重,因为逆风而上远比顺势坠落艰难万倍。所以,如果条件和能力允许,尽量别让你的孩子从小就活在沙漠或泥沼里。诚然,这世界固然需要历经磨难的人杰,但在这种更容易出产魔鬼和行尸走肉的熔炉里没有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成为人杰。 平凡是真,平淡是福,不要片面或主观地以为这是不思进取之人的托辞和借口,这其实是我们这个民族里被奉为圣贤的诸多老前辈的经验和智慧之言。别说是那些命运悲惨的人,我们随便问一个所谓的成功人士,他多半都会说如果岁月可回头,他宁愿当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这绝不是在故作姿态,而是发自肺腑,因为那条路走得有多艰辛只有他自己才最为清楚。 当然,以上的这些跟赵匡胤都没有关联。我们说了,他的成长之路很平和,尽管他也曾有过颠沛流离和无依无靠之苦,可他很快就遇到了郭威,再又遇到了柴荣,从此之后他在人生的大道上开始一往无前。 有了赵匡胤这样的皇帝再加上曹彬这样的一个以仁德厚道而着称的前方统帅,宋军在这近半年的时间里对金陵城围而不攻也就不足为奇。或许有人会嘲笑赵匡胤幼稚,说他是一个幻想主义者,正如开战之前他一直梦想着能够不打仗就让李煜主动献出南唐的土地,可这样做有错吗?宋军如果一开始就选择强攻金陵,那么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或许城池的确能够很快被攻下来,可一将功成万骨枯,又有谁愿意成为死人堆里的一员呢?又有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兄弟或丈夫死在战场上呢?功业不能少,但人的生命同样不可视如草芥,这就是赵匡胤的立国思想,也正是如此,宋朝的统一战争其步伐才显得那么的“拖沓”,但也正是这种所谓的拖沓奠定了宋朝今后的繁荣基础,而不是像别的王朝那样要在几乎是一片废墟的国土上去谋求再一次的民族复兴和社会繁荣。 说来也真的是很有意思,作为在战场上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开国皇帝(这个头衔刘裕或许也可以争一争),赵匡胤开国和立国的方式却是最“委婉”和温和的。仅凭这一点,“唐宗宋祖”的名号他就绝对受之无愧。 金陵城就这么一直被宋军给围着,赵匡胤这时候也将重点转向了与辽国建立良好的睦邻关系上面。这年七月,之前就已经互派使者表达互通友好愿望的宋辽两国开始频繁地派遣使者往返于两国朝堂之上,双方都在谋求能够建立起一种平等且稳定的邦交关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开始走上了历史的舞台——吕端。 吕端是此时官居宋朝参知政事的吕余庆的亲弟弟,作为弟弟的吕端在后来比他的兄长在官场上又更进了一步,他在太宗朝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宰相。虽然说吕端此生最大的贡献是在赵光义死后确保了皇位的正常更替从而为宋朝免去了一场可能导致朝局动荡的祸事,但他在此时为宋辽之间的和平而来回奔波同样也称得上是大功一件。 我们为什么要这样说呢?要弄明白这个问题,我们首先得清楚赵匡胤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反常态地频繁对辽国释放善意。宋军围困金陵长达半年却仍不见李煜有丝毫的臣服迹象,这让赵匡胤的耐心正在变得日趋减少。十万大军长达半年的军需和粮饷都得靠后方供给和运输,这种事对宋朝的国力消耗是相当惊人的,要知道此时的宋朝可还并未完成统一,如果南唐的问题继续这样无限期地拖下去无疑会将北宋的国力挤干榨尽。如此就让赵匡胤不得不考虑寻求用另一种方式彻底解决南唐的问题,那就是用纯粹的武力去迫使李煜臣服。一旦如此,宋朝就必须考虑身后的辽国或北汉会趁火打劫,因此稳住辽国的重要性就变得不言而喻。唯有如此,宋朝才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着力解决南唐的问题。 在吕端数次出使辽国之后,辽国方面也派遣左卫大将军耶律霸德带着玉带、名马等物品前来朝见赵匡胤以示双方通好之意。赵匡胤则回赐更甚,而且他还带着这帮辽国人跟他一起去打猎,他要让这些以骑射自豪的辽国人见识一下他这个宋朝皇帝的马上功夫,虽然他早已不再戎马于金戈箭矢之间,虽然他已经快到半百之年。在这一次的围猎活动中,大宋的皇帝陛下雄风不减当年,他亲射飞禽走兽且箭无虚发,辽国人在见识了赵匡胤的精湛技艺后当场拜服在地并高呼万岁。 草原民族都是敬畏勇者和强者的,赵匡胤如此恩威并施让宋辽两国之间就此建立起了某种形式的“大使级外交关系”。虽然那时候并没有什么互派大使的说法,虽然宋辽双方也没有签订诸如互不侵犯条约之类的玩意儿,可这至少好过之前彼此之间都看对方不怎么顺眼且高度紧张和戒备的状况。最关键的是,宋朝通过与辽国的这一系列友好的互动成功地稳住了辽国从而避免了他日被辽国突然背刺的风险。 在解决了后方的这一巨大的隐患之后,赵匡胤的视线再又聚焦到了南唐的身上:“李煜啊,距离我去年出兵的时间已经快一年了,怎么样?你现在还是不愿意投降吗?” 李煜当然不准备投降,他这种人本就属于吃硬不吃软的家伙,宋军对金陵的围而不攻更是助长并加深了他的这种特质。在此时的李煜看来,赵匡胤差不多也就这点能耐了,而宋军现在也已是强弩之末根本不足为惧。事实就摆在眼前:湖口的南唐守军让荆湖地带的宋军不敢妄动,金陵东边的常州虽然在宋军和吴越军队的强攻下沦陷了,可南唐还有个润州继续顽强地顶在前方,作为南唐国都的金陵城在这大半年里更是一直完好无损地坚挺着。到了这个关口,交战的双方好像谁也奈何不了谁。既是如此,那我李煜凭什么要降?照此下去,恐怕是你赵匡胤会因为坚持不住而想要撤军才对。 李煜这回还真的就猜对了,面对眼前的僵局,赵匡胤还真的有了撤兵的念头。赶巧的是,就在此时扬州的知州侯陟因为被下属告发有贪赃枉法之举而被召入京城问罪。侯陟在进京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赵匡胤严责的准备,进京之后,他得知赵匡胤此时正因为气候和军中疫病流行而想对南唐罢兵,这让他瞬间就敏锐地看到了一个可以借机翻身的机会。 在进宫面圣的这天,作为刚从前线下来的战事亲历者,侯陟一上来就先入为主,他对自己的一堆破事完全闭口不谈,而是一开口就建议赵匡胤切不可在此时对南唐撤兵。他说南唐那边现在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宋军如果能够稍微加大一点进攻的力度就一定能够迫使南唐屈服,最后他还以自己的三族性命做担保,称如若宋朝不胜愿尽灭其三族。 侯陟这般剑走偏锋不但把自己的身子洗得干干净净,而且还让赵匡胤转而坚定了继续对南唐采取攻势的决心。也就是在这个关头,吴越国王钱俶适时地给了赵匡胤送来了一份天大的惊喜:继常州之后,金陵东边的润州(今江苏镇江)也被攻占了——南唐的润州守将刘澄率军举城投降。自此,金陵城的东面屏障尽失,吴越军队开始会合宋军从东面夹攻金陵。 赵匡胤这时候将李煜的弟弟李从镒放了回去并让他回到金陵后立即劝李煜赶紧投降以免让金陵遭遇战火之灾。李煜这回是真的心动了,可陈乔和张洎再次出面劝说李煜切勿投降,理由还是老一套:我们城池坚固且粮草充足,宋军坚持不了多久了。于是乎,毫无主见的李煜又像墙头草一样倒了过去。 对此,夫复何言?都说文人里边软骨头很多,可陈乔和张洎却是硬得很——当然,他们也只是嘴硬而已。围城数久,宋军可以从长江北岸获得充足的后勤物资,而金陵城却是家底渐空,这二人口中所谓的“宋军不日当自退”的高见实在是不知所云,这感觉就好像被围困的人不是他们而是宋军。更何况,面对当前的困境,他们根本拿不出任何的解决办法,他们把脱困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宋军的自动退却上面。 何为腐儒?死脑子是也!何为书生误国?此二人是也! 好在李煜还算脑子健全,他一面严令湖口的朱全赟必须带着全部人马立刻沿江东下赶来救援金陵,另一方面他又派遣已经致仕的前虞部郎中周惟简与南唐修文馆学士承旨徐铉一同带着大量的金银和贡品去往开封请求赵匡胤罢兵。 一面调兵遣将磨刀霍霍,一面又派出了使者祭出了糖衣炮弹,李煜傻吗?他可不傻,这人鬼精着呢! 第33章 垂死挣扎 正当徐铉和周惟简即将奉命前往开封时,李煜突然再次神经错乱。他觉得既然他是派人去向赵匡胤讲和的,那他就不该在此期间对宋朝有什么不友好的举动,于是他决定让朱全赟的湖口大军暂缓驰援金陵以配合南唐此次的对宋请和。 这个可怜的书生,脑子也真的是锈透了。宋朝灭你南唐就是为了一统天下,在你实力完好的时候人家敢来动你,现在你眼看就要弹指可破,那么宋朝凭什么会罢兵容你继续存在?那样的话,这场战争就不是统一战争,而是纯粹的掠夺战争。更何况,现在这种局面还有可能讲和吗?立志于天下一统的赵匡胤有什么理由跟你李煜讲和?是你把金陵城下的曹彬给打疼了还是让曹彬走投无路了?如今李煜眼前的路明摆着就剩两条,要么投降,要么宁死不屈。 讲和?李煜这时候还有这种想法简直堪称滑稽,可这也是所有贪生怕死的弱者所共有的心态。只要能让我继续活着,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还没有亲口对我说你要我死,那么我就还可以继续做梦或是等待奇迹的发生。 更为可笑的是,湖口的十万水军是李煜唯一的谈判筹码,可他为了请和竟然要主动扔掉这个筹码,其理由竟是为了能够保证请和的成功。如果你李煜只要表现得足够乖巧赵匡胤就不会打你,那这场战争又从何而来呢?战争和战场真的不是李煜这种文人骚客应该待的地方,可这场战争李煜本就是属于被动应战的一方,我们又能对此说什么呢?这一切都是命运的造化使然! 李煜临时起意让湖口的南唐水师暂停赴援让徐铉这个以雄辩而着称的江南大儒不禁当场愕然,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这位主子是不是已经神经错乱了。他当场问道:“我此去开封未必就能有什么好的结果,而且我们现在唯一能够依靠和指望的就是湖口的援兵,我们为什么突然不让他们前来赴援?” 李煜回道:“我既然叫你去请和就应该表现出足够的诚意,要不然赵匡胤知道我搞小动作还不把你们都给宰了?” 李煜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话会让徐铉感激涕零,可没想到的是徐铉接下来的回答反而让李煜当场泪奔。徐铉回道:“这个时候请国主不要管我们的死活,一切都应以国事为大,你现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就这样,徐铉带着满腔的悲凉甚至是悲愤由宋军主帅曹彬命人护送着去往了开封。 要说这曹彬和赵匡胤还真是一对君臣绝配,两人也是相当有耐心以及好脾气。他俩一个负责送徐铉进到了开封,一个在朝堂之上以超高的规格接待了徐铉。 见到赵匡胤,极具辩才的徐铉以为凭借自己的满腹经纶可以轻易驳倒赵匡胤,这样他至少也可以在道义上为南唐挽回在战场上丢失的尊严。这场辩论赛刚一开始,徐铉就直入主题:“陛下,我们的国主一直小心谨慎地侍奉您,你这次攻打我们实属师出无名。” 这话可谓是正中要害,但赵匡胤并不忙着回答,而是让徐铉走近一些把心里想说的话慢慢说出来。徐铉就此觉得自己一开始就占据了上风,于是状态大好的他开始一阵火力全开:“国主侍奉陛下就像儿子对父亲一样恭顺,他根本就没有半点做错的地方,可你现在却在无故责打他,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和事情?” 赵匡胤静静地听完,片刻的沉思过后他终于慢慢悠悠地问了一句:“既然你说我和李煜之间是父子关系,那么我请问你,你觉得父亲和儿子分开住这种事是对的吗?” 赵匡胤这话在我们如今今天听来好像没什么威力,这不就是父子分家吗?不就是儿子自立门户吗?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可是,我们要知道在古代的那种文化背景下,只要父亲不同意,做儿子的别说分家,即便是私自出去自立门户都是大逆之罪。况且,赵匡胤还只是叫李煜来开封见他,还没说要把李煜怎么着,可李煜却一直以种种理由拒绝北上。如此一来,赵匡胤选择攻伐南唐非得没有违反道义,反而还是在维护伦理和法理。 以博学多才而闻名长江两岸的徐铉一开始就把自己带进了坑里,而赵匡胤这话算是把他给彻底埋进去了。徐铉就此语塞,他的内心更是满是震惊:我一个多少还算是有些名头的儒家子弟竟然被一个行伍起家的人用孔孟所倡导的君臣父子之道给轻易驳倒了? 不管徐铉如何想不通,可事实就是他在道义和伦理上都被赵匡胤轻描淡写地击败了,那他还能说什么?那他还谈什么请和? 见此情形,站在徐铉身边的周惟简拿出了李煜写给赵匡胤的亲笔信,里面的内容无非还是老一套,比如以后贡银加倍,比如他愿意退位养病,再比如他希望能保全祖宗辛苦建立的基业。看到这些,赵匡胤实在是烦透了,这些文人就是喜欢死缠烂打,行事也总是拖拖拉拉,反正就是不能来句干脆利索的话。他把信扔到一边,说道:“李煜写了这么多,但朕实在是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这封信朕完全看不懂。” 李煜心中的奢望就此被毫无意外地打破了,可他还是不死心。徐铉等人回到金陵之后,李煜又叫人到开封去送上了白银五万两、绢五万匹,同时他也再次请求赵匡胤罢兵,结果可想而知,赵匡胤不但拒绝罢兵,而且李煜派人送来的银子和绢帛都成了打狗的肉包子。不过,这一次的肉包子打狗不同于以往,因为这一次就在赵匡胤吃到肉包子的时候,湖口的南唐水军在朱全赟的带领下倾巢而出直奔金陵,总兵力达到了惊人的十万,南唐这边号称十五万。 也不知道这个老朱同志这回是怎么突然想通了,他竟然决定跟宋军拼老命,南唐水军带着他们的所有装备全军皆起,再也不顾及什么后方不稳。他们乘坐可容纳千余人的巨型战舰,就连带上的木筏子都有三百多米长,十万人在长江里顺江而下,一路上是樯橹林立帆旗蔽日,这可比曹彬当初靠着长江北岸偷偷摸摸下江南的场面气派多了。可惜的是,他们出发的不是时候,对于朱全赟的超级舰队来说,此时的长江水量实在是太少了,这让他们的巨型战舰根本没法全速前进,但这也足以把负责监视和阻击朱全赟的王明给吓得面色惨白。 朱全赟这边刚一离开湖口,得到急报的王明便赶紧派自己的儿子火速去向赵匡胤报告并请求赵匡胤即刻派遣援兵和战船帮助他抵挡朱全赟。对于朱全赟倾巢而出的举动赵匡胤也是大惊,如果不能挡住朱全赟,那么宋朝之前的所有努力很有可能会前功尽弃,可问题是赵匡胤现在没有时间给王明调配或是造出所需的战舰前去迎击朱全赟。 无奈之下,赵匡胤只能使出疑兵计,他让王明在朱全赟的必经之路上立起大型长木伪装成樯橹之状,从远处看起来这就好像宋军有海量的战船云集在水面上。朱全赟从远处见到这些巨木桩子之后果然中计,他真的被这些木头给吓唬住了,南唐的水师大军也就此逗留不前。 朱全赟这一迟疑给了宋军组织兵力进行堵截的时间,宋朝步军都指挥使刘遇带兵急速赶到了皖口(今安徽安庆大观区以东的皖河入江口)。作为赵匡胤最为信任和倚重的亲信将领之一,刘遇在此之前并未在战场上建立过什么惊天动地的绝世战功,但这一仗将会让他的大名永存史册。 刘遇这个人别的本事先不说,其勇武绝对在宋军的高级将领里面算是头一等。这时候的他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打得过朱全赟,反正他到了皖口之后就向朱全赟的庞大舰队冲了过去,此人之勇猛着实令人敬佩,但这一仗他差点把自己整了个有去无回。 面对这群敢于主动前来送死的小虾米,朱全赟丝毫没放在眼里,他甚至懒得跟刘遇打照面。朱全赟的办法是放火,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火,而是火油。朱全赟这样做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时候江面上肯定有风,而且是西风。刘遇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代价,大火开始在宋军的水军中间肆虐,眼看刘遇就要被烧成烤肉,可就在这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风向突然发生了改变,西风变成了东风,大火随即调转方向朝着南唐水军扑面而来。 这股强劲的东风让南唐水军就此被大火彻底吞噬,刘遇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天赐的良机,在宋军和大火的双重攻击下,十万南唐水军就此全面溃败,被烧死和淹死以及被宋军的弓弩当场射杀者不计其数。作为这支超级舰队的主帅,朱全赟最后的结局在史书里有两种说法,一说是被当场烧死,一说是被俘,真相是什么如今也不得而知。 这一仗的失败对南唐和李煜来说是灾难性更是毁灭性的打击,他们所指望的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没有了。可是,谁能想到已经山穷水尽的李煜这时候还在做着白日梦,他再次派遣徐铉和周惟简去开封朝见赵匡胤并再次请和。 写到这里我实在是被李煜给弄得有些烦了,甚至是开始反感这个人。不是说我不同情弱者,而是这人的行为实在是太婆婆妈妈了,一点儿也不像个老爷们儿。你要么投降要么就死战到底,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本和资格去请和?难道就靠乞怜吗?历史上有谁是靠乞怜而保住江山的?这里也懒得说他了,直接说徐铉这次进入开封的事。 见到赵匡胤,徐铉跟他的主子一样再次老调重弹,诸如李煜当初真的是病了所以才没来开封朝见,诸如恳请上国天子保留李氏基业,赵匡胤此时也被这些个啰里啰嗦的老书生给整烦了。随着徐铉的越发激动,赵匡胤再也不想浪费时间和口舌。他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然后以手按剑以一个军人出身的帝王所拥有的强大气场喝斥道:“你别再叽叽歪歪了,朕当然知道李煜没什么大罪,可天下本就是一家,朕就是要一统天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一招还真的很管用,此前还义正辞严的徐铉在这帝王之怒面前就此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他蔫了。 第34章 南唐灭国 徐铉的再次请和失败让李煜终于是认清了现实,他打算出城向曹彬投降,可陈乔和张洎仍然认为金陵城高池深是绝不会被攻破的,他们还是坚决反对李煜投降。而且,张洎这回还有了切实的拒绝投降的行动,他派出五千人趁夜偷袭宋军的北边营寨。 倒霉的是,张洎不知道驻守在北寨这边的宋军主将恰好就是宋军里面战力最强的潘美。更倒霉的是,赵匡胤此前在看了宋军在金陵城外的布防图后就下令潘美要在营寨前遍挖深沟以备南唐方面的夜间偷袭。张洎这一脚踢出去正好撞上了潘美这块铁板以及隐藏在铁板后面的陷阱。这一次夜间偷袭让五千南唐大兵全军覆没,一个也没跑了,战后打扫战场,宋军从这些人身上找到了十余块将军的腰牌。这也就是说,南唐军队里的将军们都亲自充当敢死队了。 此战过后,李煜和他的大臣们都沉默了,可他们还是不说投降的事,反正就这样死气活样地僵着,或者也可以说是在等死。 到了这个时候,金陵已经快被围了一年了,曹彬终究还是不想以武力攻城,他想让李煜主动出城投降。为此,曹彬多次派人进城去劝降李煜,而且直接声明如果宋军决定攻城,那么金陵是绝对守不住的。李煜只是静静地听着,至于他到底是选择投降还是死守却只字不提。几次下来,曹彬这头以好脾气着称的老虎终于是忍无可忍,他下令开始攻城! 宋军刚一开打,李煜立马求饶,他终于是同意妥协了。请注意,李煜不是投降,是妥协,因为他还有花招可玩。李煜派人告诉曹彬,他可以让自己的儿子李仲寓到开封去充当人质,但曹彬等了好些天也不见他把儿子送出来。 曹彬耐着性子再次派人去向李煜传话:“你家的公子可以不去开封,只要到了我的大营里我就下令停止攻城。” 李煜的回答是:“再等一等,我儿子的衣服和行囊还没打理妥当。” 如此拙劣的借口亏他李煜想得出来。曹彬再次催促:“再晚一点,金陵可就要破城了!” 把曹彬气得要死的是,李煜再次选择耳聋,他没有搭理曹彬的威胁。 曹彬这下是彻底火了,宋军全军上下也火了,李煜这不是在玩人吗?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血腥和暴力! 相信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验,那就是一个人在耐心被消磨殆尽的时候所积攒的那种想要摧毁一切的能量有多么的可怕,单单一个人就是这样,那么如果是十万正在参与灭国战争的军人都是这样,那么这种能量又具有怎样的爆炸当量呢? 远在开封的赵匡胤此时也开始担心在金陵城下被憋疯了的宋军会发疯,如果金陵城最后是被强攻下来的,到时候血灌瞳仁的宋朝大兵们肯定会难以抑制杀人的冲动,金陵势必成为人间地狱。为此,赵匡胤几次派人告诫曹彬,如果金陵要经过血战才能拿下一定不能乱杀人,尤其是不能伤害李煜的全家。曹彬也是左右为难,他手里有赵匡胤赐给他的那把可以先斩后奏的御赐宝剑,可他不想走那一步,他不想做得那么绝。苦思冥想之下,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很快,曹彬重病不起的消息传入了宋军诸位将领的耳朵里,诸将都来探视。只见曹彬对他们说道:“我的病不是什么药可以治好的,我这是心病,但只要你们与我盟誓,城破之日不乱杀一人,那么我的病就好了。” 仁义的曹彬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这些将军也不好多说什么了,曹彬手里可是握有天子之剑,他完全没必要说这些,谁敢乱来当场军法处置就完事了。既然曹彬如此给面子,他们怎么可能不知好歹?于是,众将焚香盟誓进城之后绝不滥杀无辜。第二天,曹彬的病就完全好了。 公元975年11月27日,金陵城在宋军的四面猛攻之下终于是被攻破了。南唐将领呙彦、马诚信、马承俊率领所部士兵与宋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这些人及其所部最后全部战死,南唐勤政殿学士钟蒨不愿就此做亡国奴,其全家老幼全部赴死壮烈殉国。 城池告破加上巷战的失败,这让李煜等人彻底陷入了绝望,但即便如此李煜也仍然没有主动走出深宫向曹彬投降,而是待在宫里摆出一副坐等别人过来把他砍成两截的痛苦萎靡之状。 说难听点儿,作为南唐国主的李煜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的担当精神,他把个人的痛苦完全凌驾于整个国家和老百姓的痛苦之上。作为平民或许这样做无可指责,可他李煜不是平民,他是至高无上的南唐国主,但在国家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口以及整座都城面临着被屠城的巨大灾难面前,他李煜做了什么?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像个柔弱的女人一般整日哀怨叹息,他不想苟活却又没有杀身殉国的勇气,最后近乎于是被人给拖了出来向宋军的主帅曹彬表示臣服。 随着李煜的出降,南唐就此被埋进了历史的尘土。南唐所辖十九州、一百零八县,六十五万五千零六十五户人口从此并入宋朝版图和户籍。消息传入开封,大宋的朝臣集体向赵匡胤表示祝贺,而赵匡胤听闻李煜是在城破之后才被迫向宋军投降后不禁是当场潸然泪下。 他对群臣说道:“国家分裂,老百姓受苦最深,而这次我们又是经过血战才拿下了金陵,想必这一次破城定然也是杀戮无数,如此说来这件事也没什么可值得庆贺的。” 攻灭一国不为之而喜,反为之而落泪,如此帝王,恐怕也真的是千古唯此一帝,关键是这人还是一个武将出身的帝王。随后,赵匡胤下令拨出十万石粮食即刻运往金陵以赈济城中因围城而导致的大量饥民。 我们再来说一下李煜。 这个人我觉得在国破之时其表现连刘鋹都不如,后者在山穷水尽之时知道自己打不过潘美,于是他很识趣地选择了投降,如此也算是保全了广州城中许多军民的性命。别的不说,他承认自己是个软骨头,他觉得向强者低头不算丢人,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苟安而选择让他的子民和士兵去给他拼命,去做无谓的牺牲。可李煜呢?他也承认自己打不过,可他不肯低头,不肯承认自己是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但他又不敢拼命,也就是所谓的两头都想保全但又两头都无法保全。说得不客气一点,那些死于这次战争的南唐军民其实都死得很冤,因为李煜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他们去保全和守护,他不配。 有句关于立牌坊的话我不想在这里明说,但李煜就是这样。他治国无能,可他不想承认这一点,儒家的那一套临难死节的精神扎根在他心中,他也忠于这个信念,但他又做不到,于是他最后里外不是人。 在接受了李煜的请降之后,曹彬先是对他本人进行了一番抚慰,曹彬叫他不要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而且还派人守在他的宫门口并且严令宋军的任何人都不得擅闯。然后,曹彬叫李煜去府库里装银子以便到了开封之后他还可以继续当大款,因为一旦里面的东西被宋军登记在册后就属于宋朝的国有财产,李煜那时候再想拿就绝无可能。 李煜对此表现得很是感激,可当他进了府库之后却又变得慷慨激昂和悲愤。他叹息道:“国都亡了,我还要这些银子干什么?” 史称其将府库中的大量财物都分发给了身边的近侍,至于他自己有没有拿抑或拿了多少就不清楚了。 另外,据《南唐书》和《江南别录》记载,李煜还干了一件事,这件事对中国的书法艺术来说是一件相当令人惋惜的事:由于李煜和他老爹李璟都有很深的文艺和文化情结,南唐的府库里也因此而珍藏了很多的名家字画,这里面就包括钟繇和王羲之的墨宝真迹,然而这些东西在城破之后都被李煜命人给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 有些东西既然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别以为这是没文化、没教养的人才会有的想法和行为。 好了,这个磨人的李煜终于是该谢幕了,但这只是他的南唐谢幕了。至于李煜,他在历史上的名声和地位这时候才刚刚开始拉开大幕,等到他今后日夜在亡国的悲愤和苦闷中痛苦不堪之时,等到他写出那些不朽的名篇佳句之时,他的历史地位才会真的得以确立。他不是一个好的国君,但宋词能够在中华文化史上与唐诗并列,李煜功不可没——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我们到时候再来细说。 平定了南唐之后,赵匡胤开始大赏有功之臣,就连南汉的那位末代皇帝刘鋹也得到了封赏,他的爵位由侯爵变成了公爵,成了宋朝的彭城郡公。被带回开封的李煜也被封了个侯爷,只是头衔稍微有点膈应人——违命侯。另外就是参与此次宋朝灭唐的各级将帅:原宣徽南院使、义成军节度使曹彬被封为枢密使并领忠武军节度使,原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加官为宣徽北院使,李汉琼、刘遇、田钦祚、梁迥以及未来的北宋一代名将李继隆等人也因为战时的军功而相应受赏。 曹彬就此成为了宋朝的第一军人,他不但是节度使还是枢密使,以一个军人的身份掌理宋朝的军务,这在整个两宋的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整个北宋就只有曹彬、王德用和狄青是以军人的身份掌理枢密院,至于后来南宋的那位同样以军人身份成为枢密使的张俊,这个人我们不提他也罢。 说来曹彬能在此时获封枢密使还得“归功”于潘美。当初发兵南唐之时赵匡胤就公开许诺事成之后要给曹彬升官且是让他出任宋朝的枢密使。走出宫门之后,潘美向曹彬提前表示祝贺,曹彬却只是淡然一笑,说此事难成。潘美询问原因,曹彬回答:“北汉未平。” 没想到等到二人从金陵回朝面见皇帝的时候,赵匡胤果然变卦,他说:“曹彬啊,本来朕是准备让你当枢密使的,可枢密使已经是最大的官儿了,如果往后你再立功朕就没法再封你了,要不等你今后拿下太原再封你当枢密使吧!” 听到这话,潘美当即忍不住笑场了。这一幕恰好被赵匡胤看到了,赵匡胤觉得潘美这是在笑话他说话不算数,于是他红着脸问道:“潘美,你在那里笑啥?” 潘美将之前曹彬的那个预言说给了赵匡胤听,赵匡胤这下彻底无语了,这明摆着他是没退路了,于是他也只好一咬牙把枢密使的帽子戴在了曹彬头上。另外,赵匡胤还赏赐了曹彬数十万的钱财。当曹彬回到家看到满屋子的铜钱不禁发出了一句人生感悟:“哎,其实当不当枢密使又有啥关系,给钱比啥都实惠!” 第35章 迁都洛阳 就在宋朝上下因为收服南唐而举国欢庆之际,公元976年3月,吴越国王钱俶主动来到开封前来朝见赵匡胤。这一次钱俶所带来的贡品比以往多出数倍,赵匡胤也是对其甚为礼遇,他不但让自己的皇长子赵德昭亲自到商丘去迎接钱俶,而且还封钱俶的妻子孙氏为吴越国王妃,更是在宫中专门设宴款待钱俶。在当晚的宴会上,钱俶在拜完赵匡胤之后又准备向赵光义和赵光美以及赵匡胤的两个儿子行跪拜大礼,赵匡胤见状赶紧叫身边的太监把钱俶给扶起来,而且他还让钱俶跟赵光义和赵光美从此以兄弟相称。这个脸可是给得太大了,钱俶坚决不受,甚至最后跪拜请辞,赵匡胤就此也只好作罢。 钱俶来开封之前本来是顾虑重重的,尽管赵匡胤事前跟他保证绝不会强留他,可帝王心术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历史上不要脸的皇帝可是到处都是,但钱俶又不想成为第二个李煜,不去说不定会挨打,所以他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来了。在开封的这些日子,钱俶被赵匡胤所给予他的一系列礼遇感动得无以复加。等到赵匡胤即将西巡洛阳时,钱俶主动提出要侍驾随行,然而赵匡胤不许,最后钱俶只好把自己的儿子留下来代替他陪伴赵匡胤的左右。 钱俶临走之前,赵匡胤在讲武殿为他再次设宴,他对钱俶说道:“你是南方人,南北风土不一样,开封已经渐渐开始变热了,你还是最好早点回去。” 想起自己临行前的种种顾虑,再联想到进入开封后所得到的种种礼遇以及赵匡胤此时的这一番话,钱俶一时间无法自制,这个老爷们儿竟然当场落泪。他向赵匡胤请求以后每三年到开封来朝见一次天子,但赵匡胤却告诉他,杭州与开封路途遥远,以后要是未得亲召就不要亲自来了。 离开京城之日,赵匡胤给了钱俶一个黄布包裹,然后他告诉钱俶,现在不要打开,等到上路了你再独自打开。半路上,钱俶打开了包裹,只见里面全是宋朝的大臣们劝赵匡胤不要放钱俶回去,然后就此一举吞并吴越国的奏疏。钱俶顿时一阵后背发凉,但同时他也更加钦佩赵匡胤的仁德和信义。 也不知道钱俶是否真的理解了赵匡胤为何会有此作为。诚然,赵匡胤想向他表达善意,但赵匡胤显然也有另一层意思:我给你面子,我不主动叫你纳土归降,那样我们双方的脸面都不好看,但我希望你能够主动提出来。 回到杭州,钱俶将自己的王座由面南而坐改为了面西而坐。他的解释是:西北方是京都开封的方向,我钱俶岂能跟当今天子享受同等规格?此外,以后每次向开封进贡时,钱俶都会首先将贡品摆于庭堂,然后焚香祭拜一番之后才运往开封。 看到这里,我不禁又想起李煜。很难想象的是,如果李煜当初也能够像钱俶这样主动前往开封朝见,那么南唐的历史是否会被改写呢?这个没法去验证,但有一个事实确实活生生地存在于世人面前,那就是赵匡胤完全是靠着个人的仁德和信义让钱俶彻底对其臣服。 送走了钱俶,赵匡胤带着包括赵光义在内的朝中大臣一起前往西京洛阳府。表面上他这是去祭祖,但实际上赵匡胤在内心里还另有打算,他准备将宋朝的都城从开封迁往洛阳,但这个想法他并没有在公开场合里对群臣提起过,只是在私下里对身边的近臣有过谈及。 洛阳是赵匡胤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如今他已是半百之年,更是统治这个帝国已经十多年的皇帝,以这种身份带领着群臣和衣甲鲜亮的千军万马重回故里该是一种怎样的豪迈和激越呢?如今的他可谓是应有尽有,然而他这些年里也失去了很多宝贵的东西,比如说已经永远成为了他命中追忆的父母。 前往洛阳之前,赵匡胤首先去了今天的河南巩义县,因为这里有他父亲赵弘殷的陵墓。到了墓前,面对着已经逝去了二十年之久但自己这么多来却从未亲自前来探视过的父亲,贵为大宋天子的赵匡胤跪在墓前忍不住地当众号恸大哭。 公元956年,赵匡胤跟随周世宗柴荣攻打南唐,他先是奇袭清流关然后长驱直入进逼滁州,在城下他以五千人大败数万南唐军队并亲自冲锋直扑南唐的中军几乎当场阵斩了南唐的主帅皇甫晖。当夜,同样是随军出征但却因为病重而不得不回京调养的赵弘殷路过滁州顺道想来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可赵匡胤却因为夜间不得开城门的军规而让抱病在身的父亲在城外凉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下令打开城门让父亲进城。虽然这不是导致他父亲在不久之后就身亡的直接原因,可这事在赵匡胤的心里让他背负了巨大的罪疚感。 二十年了,赵弘殷早已作古,他没能看到自己的儿子成为大宋天子的那一天,更没有看到这个帝国在他儿子的治理下逐渐走向统一和繁荣富强,这是他的遗憾,同时也是赵匡胤的遗憾。念及于此,身为人子的赵匡胤又岂能不悲痛欲绝呢? 祭祀完毕,赵匡胤登上了城楼,他命卫士取来一副弓箭,然后他张弓搭箭转向了西北方向。他尽全力射出了这支箭,尔后对身边的人说道:“此箭所落之地即为朕之皇堂(陵墓)。” 忙完了祭祀大礼,赵匡胤进入了洛阳行宫。之前他早就命河南知府、右武卫上将军焦继勋修缮据说早已残破不堪的洛阳行宫,赵匡胤也做好了自己此行将会“屈尊”于此的心理准备,可眼前的一切还是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原来洛阳并非如某些人所宣言的那样残破不堪。 这里的“某些人”指的就是赵匡胤身边的一些近臣以及那些反对他迁都洛阳的朝廷大员。赵匡胤虽然没有公开提起过迁都洛阳之事,但他在这方面也没少就此事咨询过朝中的大臣和身边的近臣。在此次西行洛阳之前,负责记录赵匡胤每日言行的起居郎李符就因为赵匡胤有意迁都洛阳而给他上了一道奏疏,里面详细地阐述了洛阳不适合作为宋朝国都的八大理由,其中之一就是洛阳的行宫因为多年以前的战乱和这些年无人修缮而早已破败不堪。不过,事实永远胜于雄辩,至少赵匡胤对于洛阳的行宫是相当满意,为此他当面嘉奖焦继勋并加封其为彰德军节度使。 世事就是如此,在同一件事面前有人欢喜就有人愁。眼见洛阳被收拾得如此冠丽堂皇可就让某些人心里不爽了,这些人自然就是那些反对迁都的人。谁会反对迁都呢?迁都又对哪些人的利益和影响最大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自明,试想一下,如果我们现在要迁都,首先跳出来表示反对和不满的指定就是北京的那群老少爷们儿,另外就是那些身处京城的各个领域的既得利益集团。对于此时的宋朝而言,最为强烈反对赵匡胤迁都那个人便是现在的开封府尹赵光义。此外,围绕在赵光义身边的那一批势力庞大的各类官僚和既得利益集团在迁都一事上同样也是坚定的反对派。 放眼历史上的几次对后世影响重大的迁都事件:北魏的拓跋宏迁都洛阳,金国的完颜亮迁都燕京,明朝的朱棣迁都北京,这其中哪一个不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和反对才最终得以施行和成功,而就算你是拓拔宏、完颜亮和朱棣这样的一代雄主也要为此而脱掉一层皮。不过,相比上述这三位帝王,赵匡胤却有一个他们所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他是宋朝的开国之君,他具备在整个宋朝说一不二的威望和声望。此时的赵匡胤执中原牛耳已经十余年,在此期间他不但通过亲征李筠和李重进从而扫平叛乱定鼎国本,而且在此后的数年里他更是先后扫平荆湖、后蜀、南汉和南唐等割据势力和政权从而让宋朝距离一统天下仅剩一步之遥。安史之乱后,华夏大地就已经在事实上分崩离析,赵匡胤是这两百年来唯一的那个让人看到了天下有望再次归于一统的人。在如此威望和功业面前,他赵匡胤想办一件事又有几个人敢于跳出来和他硬刚正面? 有鉴于此,当赵匡胤公开表明自己决心迁都洛阳后,下面的群臣是一片沉默——确实无人站出来表示反对,可同时也没有人站出来高呼万岁。对此,赵匡胤决意一举排除万难并坚持到底,他准备直接就待在洛阳不走了,而群臣见此也是没人敢跟他提返回开封之事。 经过赵匡胤数日的试探,眼看迁都洛阳这事基本上就这么半推半就地定了,接下来宋朝就该着手进行迁都的各项事宜。就在赵匡胤以为自己已经取得初步胜利的时候,不甘心就此失败的赵光义开始了他的反击。 在这之前,身为起居郎的李符就已经为赵光义充当起了反对迁都的马前卒角色(赵光义登基之后,李符连升三级出任广州知州兼广南东路转运使,个中缘由着实令人遐想连篇),现在出来冒头的这人同样是让人不寒而栗,此人正是禁军铁骑左右厢都指挥使李怀忠。之所以要说不寒而栗倒不是因为李怀忠有多么的恐怖,而是说李符和李怀忠身为赵匡胤身边的文武近臣,可这二人在迁都一事上竟然都在帮着赵光义说话,如此看来这位大宋的晋王殿下着实手段了得。 这个李怀忠就是当年在太原城下率军划着小木船顶着漫天的箭雨前去攻城但最后却身中数箭差一点就淹死在太原的那位猛男。身为武将的他不会写什么有理有据的奏疏,他找了个看似不经意的空当向赵匡胤说了如下的一番话:“陛下,开封有汴河,每年从江南以及淮河地区可以运送几百万斛的粮食,都城里的几十万士兵都要靠这个养活,另外还有几十万的百姓也是靠运河吃饭。如果陛下将都城迁往洛阳,禁军的粮食供应就成了个难题。另外,我朝的重要机关和衙门都在开封,况且它们已经都存在这么多年了,这些都是不可轻动的啊!” 也不知道赵匡胤当时听到这话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他又是以一种怎样的目光看向了李怀忠,但在我看来这个李怀忠要么是被赵光义“策反”了,要么就是被赵光义拿来当枪使了。这个并不是什么阴暗心理发作,赵光义私下结交和笼络禁军将领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比如说之前他对禁军控鹤军指挥使田重进的无故示好)。可以说,如果不是赵匡胤太过念及兄弟之情,以赵光义的所为他早就该坟头长草了。 另外,李怀忠作为一个武将能够说出这番话以及他的这番见识简直让人有种“狗嘴里吐出了象牙”的感觉(我这里绝对没有侮辱李怀忠的意思,只是做个比喻),如果说这件事没有人在背后教他背书可能很多人都不会信。再者说,皇帝决定迁都,包括最该发言的宰执大臣在内的一帮文臣都没有人开口说什么,你李怀忠一个负责操练骑兵的武将竟然跳出来说切莫迁都,而且还说得如此头头是道,这难道不是很反常吗?我们再看他说这些话时的角度和口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统领禁军三衙的都指挥使,可事实上他不过就是禁军里边的一个中层将领。所以说,这件事完全就是有违常理,所谓事反常即为妖,李怀忠背后没有妖精作怪那才叫怪事呢! 对于李怀忠的这一番言辞,赵匡胤只是听听作罢,他迁都的决心丝毫未曾动摇。大臣们为了明哲保身不敢说话,赵匡胤身边的这两个与他最为亲近的文人和武将亲自出马也没有效果。见此情形,赵光义再也坐不住了,他要是还躲在背后不吭声,这事基本上就这么定了,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没办法,这位习惯于躲在幕后操控一切的顶级权谋家这一次必须要挽起袖子亲自赤膊上阵了。 第36章 蛟龙腾空 我们现在所共知的是,记录赵匡胤生平的《太祖实录》是在其驾崩之后被修改整理过的,而且是在赵光义当上皇帝之后。在赵光义的儿子赵恒当上皇帝之后,《太祖实录》再一次地被修改整理。这也就是说,太祖时期有关于赵光义的某些事在正统史料里要么被删除,要么做了美化,比如陈桥兵变赵光义是否参加这个问题在史学界就存在极大的争议,而《太祖实录》里有关于赵光义的争议还不止这一处。总而言之,宋朝历史上前后两次修改《太祖实录》就只有一个原则:有损赵光义伟光正形象的事全部抹去,增加或是美化一些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有利于提升赵光义伟光正形象的事。前者应该是赵光义干的,后者则无疑是他的好儿子赵恒干的。 何为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何为篡改历史?何为欺负死人不会说话?此即是也! 赵光义修改《太祖实录》时还不敢过于太过嚣张,毕竟当时还有那么多亲眼见证了历史的人还活着,即使那些人都匍匐在他脚下对他高呼万岁,可这时候已经贵为皇帝的赵光义毕竟多少还是得要点脸的,所以过于美化自己这种事他还干不出来,但把一些明显不利于自己名声的事给删了倒也还算是双方都能接受。 等到赵恒登基之后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别看登基前赵恒这个小青年表现得是那么的乖巧得体,他登基之后修改起《太祖实录》来比他老爹的手脚可放开得太多了。对此,他当然也有自己的解释:我孝敬自己的老爹有错吗?子不言父之过,我伟大的如太阳一般光明的父亲怎么能在史书里留下黑斑?必须得改,另外还得加点优秀的事迹进去,这样才叫伟光正!至于我敬爱的大伯,你就受点委屈,反正我登基之后是补偿了你们家的,我的堂兄弟德昭和德芳尽管都死了,可我对他们的后嗣那是相当的优厚,这就算是我的一点歉意和补偿吧!至于那些总喜欢说三道四的大嘴巴,我根本就不屑于搭理你们。我大伯当皇帝时的那些大臣都死得差不多了,即使没死他们也不知道我具体都修改了什么,再过几十年,我修改的这些史料就是流传后世万代的唯一官方正史。你们谁又能奈我何? 我们说这些话其实没有什么别的用意,我们就是想以此来解释一个令人不解的现象和事实:在正史的记载里赵光义只是寥寥数语竟然就让铁了心要迁都的赵匡胤放弃了迁都的打算。我们都知道这其中肯定是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较量,但史书里就是没有这方面的记载,它给我们留下的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在众大臣都保持沉默的情况下,只是一个亲王的赵光义竟然在这场政治博弈中胜利了。赵匡胤贵为皇帝却迁都失败,他最后只能郁闷地再又回到了开封。 我们来看史书里的记载:李怀忠劝谏失败后,赵光义亲自赶来见他的哥哥,他直入主题细说迁都的诸多不利,但这些话赵匡胤的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他对赵光义说道:“你根本不知道朕之所以迁都洛阳的用心和想法,朕不但要迁都到洛阳,朕将来还要把都城迁往更远的唐朝故都长安。” 赵光义一听这话更慌了,他直接给赵匡胤跪下磕头了,他再一次地表明自己反对迁都的态度和理由。赵匡胤随即向他解释道:“朕之所以要迁都不为别的,开封城四周一马平川无险可守,面对辽国骑兵的冲击几乎毫无防御力,后唐的李从珂和后晋的石重贵其亡国的教训不可谓不深。我大宋为了防御契丹人南下袭扰而不得不在开封城里囤积重兵,可一旦迁都洛阳和长安就可凭借山川之险抵御外敌继而无需常年在国都里屯驻数十万的大军,如遇外敌入侵只需各处据险而守然后对来犯之敌聚而歼之即可,这样的话就可在军备开支上面为国家省下千万钱粮。” 很遗憾,赵匡胤这一番极具战略眼光却也苦口婆心的解释对赵光义全无说服力,他抛出了一句他自认为神圣而光辉实则却是狗屁的御敌之道:“陛下,我亲爱的哥哥,国之安危存亡,在德不在险啊!” 赵光义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只要我们大宋的皇帝个个都德行高尚就能万事大吉,就能让四夷臣服,而想着用天险来稳固江山社稷根本就没有什么用,也只有那些无德的帝王才会把江山的安危寄托在那些所谓的天险之上。 赵匡胤对此的回应是当场沉默,可我在这里就很想问一句未来的太宗陛下:“既然如此,那你后来为何要在开封屯积比你哥哥当朝时期数量还要庞大的禁军?你不是有德吗?你的德行不是可以保社稷安全吗?” 在德不在险,这话用来治理内政、防止内乱上面绝对是真理,是神圣而光辉的治国之道,但在抵御外敌这方面这句话简直就是脑残级别的屁话。请问你赵光义有德吗?就算有,可后来的辽国人被你的德吓住了吗?党项人被你的德吓住了吗?如果国家之安危真的是在德不在险,那你干嘛不解散军队让全国人民都读书修德,那样你的国家不就万年永固了吗?可事实上在你的手里大宋朝可是四处漏风啊!那时候你的德又在哪里呢?怎么不把它们派出去抵御外敌呢? 另外,说到德,先是有赵匡胤不明不白地突然暴毙而崩,然后你赵光义又吃相极为难看地抢夺了自己侄儿的皇位,然后你哥哥的两个儿子先后离奇地死去,你的弟弟赵廷美也贬死于房州,你的皇嫂死后你却拒不发丧,还有你对李煜老婆小周后的那些传闻中的所作所为,这些事哪一件能够体现你的德?在德不在险——你配说这句话吗?配提这个德字吗? 很抱歉!我承认我在个人主观情绪上对赵光义这个人有很深的成见,关于他这个人我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还是回过头再来说迁都这件事。 在赵光义说出那句经典的“在德不在险”之后,气急败坏的他竟然很是狂妄地直接当场拂袖而去。诚然,赵光义是当朝皇帝的胞弟,可是他毕竟是臣子,如此失礼的行为实在是有违君臣之道,可他仗着赵匡胤对他的宽容愣是把君臣之礼给抛之于脑后且根本不担心赵匡胤会把他怎么样。 更离谱的是赵匡胤对此的反应,他先是望着赵光义渐行渐远的背影发呆,等到其走远之后,他才对左右之人说道:“晋王这话说得的确没错,然而不出百年,开封这种举全国之力供保一方的局面必定会耗尽天下之力。” 很不幸的是,天选之子的这个预言后来真的就应验了。百年之后,开封依靠全国各地的供养成为了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但当它被金国人攻破之后,北宋也就此灭亡。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只是如今的我们总是会去想象:如果宋朝当时真的把都城西迁至洛阳或长安,那么后来的靖康之耻以及所谓的二帝北狩的历史悲剧是不是就不会上演呢? 历史写到这里的时候,史书再次出现了断篇。赵光义公开站出来表示反对迁都,叩头请谏未果之后就扬长而去,而赵匡胤则是沉默。在这之后,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然后赵匡胤就又乖乖地回到了开封,迁都之事就此不了了之。然而,历史的真相果真如此吗?很遗憾,关于这段历史在史书上被抹得一干二净,真的就是什么也没有记载,如果有只能去野史或民间传说里去找。但是,就如前面所言,这中间肯定是有事情发生的,只是可能太过劲爆或敏感以至于落得个被人为抹平的下场。所以,我们只能去猜,即使是猜都只能瞎猜,但可想而知的是,凭借赵光义手中的资源和实力他一定会加以利用并最终促使赵匡胤不得不在重压和形势面前低下自己高贵的帝王头颅——放弃迁都。 赵光义手中的资源和实力有多强大呢?他自己做了十几年的开封府尹,其影响力可谓是遍布开封城的每一个角落:他很早就在私底下通过自己的手下干着交结地方官员、朝中大臣以及禁军将领的事儿;在扳倒赵普的时候他更是心照不宣地与一帮宰执大臣结成了某种形式的政治利益共同体;他的手甚至伸到了赵匡胤的后宫之中,这一点从赵匡胤死后他身边的太监王继恩抗拒皇后的懿旨直接去找赵光义进宫夺权便是铁证。 此外,还有一件以前发生的事可以证明赵光义的能量和本事有多大。 公元972年秋(这件事发生具体的年份在史书上有不同说法),掌管国家盐铁、钱粮以及度之等事务的三司部门向赵匡胤报告说因为漕运出了点问题,所以京城的粮食现在快吃光了,储量最多够吃半年。为了不出现饿死人的情况,三司建议赵匡胤把禁军分散到外地去就食,等到将足够的粮食从南方运到开封后再让他们回来。 听到这话,老赵差点吓晕过去。堂堂大宋京师之地竟然只有半年的存粮,这要是谁来个围城不就瞬间死翘翘了吗?老赵大怒,他召来三司使楚昭辅质问道:“你楚昭辅是干什么吃的?作为三司使,国家没有九年的粮食储备你就该被问罪,你的人现在竟然跟我说京城里只有半年的粮食储备,还叫我把负责守卫京城的禁军派出去讨饭吃,疯了吧你们?朕告诉你,赶快想办法解决这事,如果到时候真的缺粮了,到时候朕就拿你治罪!” 楚昭辅颤颤巍巍地出了宫,内心是无比的崩溃,如果能想出法子他至于主动坦白跑来挨骂吗?可赵匡胤那里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绝望之中他想到了赵光义,他跑去跟赵光义倒苦水并希望赵光义能够去给他说说情,至少希望赵匡胤能够多给他一些时间筹粮。三司使,这在行政级别上可是仅次于宰相和枢密使的宋朝第三高官,赵光义哪能放过这样的一个可以施恩于朝廷重臣的机会,再加上他本来与楚昭辅就有私交,于是他不但答应给楚昭辅说情,还愿意帮楚昭辅解决粮食缺乏的问题。 很快,结果出来了,赵光义让自己的幕僚陈从信出面帮楚昭辅搞定了此事,出产自江淮的大量粮食顺利地运入了开封。如此一来,禁军不用出去讨饭,楚昭辅的官位甚至是身家性命也得以保全。 这件事能说明什么?中央政府的一级职能部门都搞不定的事居然被市政府里的一个秘书给搞定了!可怕吗?赵匡胤知道这事会是什么反应?会作何感想?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光义及其党羽和势力的能力和能量从这件事里由此可见一斑。更令人惊悚的是,这件事可是发生在四年前的公元972年,四年之后的赵光义其实力和能量比起那时候完全就是另一个量级。 赵光义既然决心反对迁都,那他就一定会动用自己手里的那些资源去实现自己的意图,对他来说迁都几乎可以说是他与自己哥哥的一场生死较量。一旦离开了开封,他苦心十几年所经营的一切将毁于一旦,他在洛阳就只能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亲王,他也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赵普,最后被赵匡胤给安乐死。于是,我们所猜想的赵光义动用各种能量逼迫赵匡胤最后放弃迁都洛阳的事就很有可能是存在的,至于具体的方式和行为就只能是个永远的谜。 不管怎样,赵光义最后胜利了,在洛阳停留了一个月之久的赵匡胤最后下诏返回开封。只是,这件事定然也让兄弟俩的矛盾被公开化,在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面前,赵光义终于是凶相毕露。 对于赵匡胤来说,他在迁都一事上的最终妥协无疑是一种耻辱,而赵光义的势力如此庞大也逼得他不得不重新考虑如何剪除自己这个好弟弟的羽翼。他如今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太过小看大宋的这位晋王殿下了,所谓虎大伤人,如今的晋王殿下再已不是他当初的小弟光义。 第37章 血染江州 回到开封,因为迁都失败而颇为丧气的赵匡胤必须得面对另一件烦心事。南唐的国主李煜现在虽然已经成了开封城里的顺民,而且李煜也下令南唐境内的所有州县归顺宋朝,可这其中还是有宁死不屈的铮铮铁骨之人,比如南唐江州(今江西九江)的兵马都指挥使胡则和牙将宋德明。 接到李煜发来的向大宋归顺的诏书,江州刺史谢彦实没什么意见,既然老大都投降了那他还硬挺着干啥?可是,江州城里掌管兵马的胡则却坚决不同意从此当个“亡国奴”,他执意要为南唐留住着最后的尊严。不过,谢彦实可是他的长官,他若是拒降就只能违上抗命。在规劝无果后,胡则联合手下的牙将宋德明发动兵变处死了谢彦实,然后他自领江州刺史武装抗拒宋朝的接管。 谢彦实这人也算是点儿背,李煜的一道诏书使得南唐几乎全境皆降,但他所管辖的这个江州偏偏出了胡则这么一根硬茬儿,最后他不但丧命黄泉还落得个贪生怕死的名声,顺带着江州的全城百姓也跟着一道集体殉难。没错,江州城破之后宋军在江州进行了屠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宋朝统一战争期间唯一的一次屠城行为,而这一切的诱因就是胡则的据城不降。 胡则这样做有错吗?这个问题没法回答,正如后来的忽必烈所说的那样——自古谁家无忠臣?就连刘鋹治下的南汉也有为国殉难的人,更何况政治远比南汉清明的南唐。当然,这些人选择宁死不屈并非是为了给自己的主子表忠心,事实上他们所忠于的其实是自己脚下的那片生养了他们的土地。 对于一个心中有着某种信仰并坚定地视其为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的人来说,这种信仰一旦破灭也就意味着他们的生命没有了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这时候死亡就是他们唯一的且是最好的归宿。我把这句话献给那些像南唐的胡则和李雄父子之类的在中国历次统一战争中选择“为国”殉难的人,我同样也把这句话献给那些在历史上面对异族人的屠刀、面对国破家亡之时选择为自己的民族和国家而殉难的人,比如文天祥,比如史可法。 壮哉,伟丈夫! 胡则的拒不投降让赵匡胤大怒,他派出曹翰前往江州讨伐。可惜的是,赵匡胤这回看走了眼,更是被愤怒蒙蔽了心智。之前他所一再强调的不可滥杀的平唐宗旨随着李煜的投降而被他暂时性地遗忘了,而曹翰虽颇有文采但追根究底却是一介骨子里藏着暴戾之气的武人,而且曹翰这人在私德上更是有重大缺陷——此人不但贪婪而且嗜杀。 率军抵达江州城下后,曹翰围着江州对其一顿猛捶死砸,但江州城的军民在胡则的带领下拼死抵抗,宋军的猛攻没能见到任何的成效。眼见强攻不成,曹翰改变策略改为围困,他就不相信小小的江州能够一直挺下去。 这种僵局从公元975年11月一直持续到了公元976年4月,也就是说小小的江州城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竟然撑了半年时间却仍然拒绝向城下的宋军投降。非但如此,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宋军没曾对江州发起过攻击,反而倒是处于被围困一方的胡则时常派人出城夜袭搞得宋军隔三岔五地就要为遭袭身亡的将士举行一场集体追悼大会。宋军上下心里由此所积压的郁闷和愤怒是可想而知的,明明我就比对方强,可我却长时间地拿对方无可奈何,而且自己还被时不时地被咬上一口搞得鲜血直流。这种事搁谁身上都要抓狂,一旦逮着了对方那指定是一顿近乎于变态式的发泄和报复。 实力的差距和当时的局势注定了胡则和江州城的命运最后只能是一出悲剧,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胡则竟是那个为自己和江州城打开了地狱之门的人。 进入四月之后,江州城不出意外地开始出现断粮的情况。作为一座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外援和救星的孤城,城中军民的情绪也随着形势的渐趋恶化而变得日渐低沉,这让胡则也变得性情暴躁。这一天,因为厨子做的饭菜不合自己的胃口,本就身体有病且浑身邪火无处发泄的胡则瞬间暴怒,他命人将这个厨子拉出去砍头。生死时刻,胡则的妻子跑出来替厨子说了句公道话才保住了厨子的性命,但胡则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对厨子恶狠狠地说了句让他在九泉之下也要悔青肠子的话:“你下次还这样定斩不赦!” 苍天在上!遇到这种事哪个厨子不抓狂?遇到这种事哪个厨子还敢再继续待下去?为了保命,这个厨子偷偷地在一个漆黑的夜里用一根绳子从城墙上溜出了城。不清楚他是被围城的宋军给抓到了还是他主动去找到了宋军,反正最后他见到了正在为江州迟迟不肯投降而抓耳挠腮的宋军主帅曹翰。他向曹翰说了城中的情况,最重要的是,他指出了江州城防最为致命的薄弱环节——西南角的城墙。 曹翰大喜,他亲自带着一队宋军猛攻江州城墙的西南角并成功破城而入。随着大批宋军由此突入城内,江州城就此被攻破! 可怕的事随之发生了,城破之时,江州的军民选择了奋起抵抗,这让半年以来同样是怒不可遏的宋军顿时杀性勃发。不管曹翰是否下令屠城,总之宋军在江州城展开了血腥的屠杀是不争的事实。一场杀戮过后,江州军民的尸体塞满了城中的大小水井,实在是没地方塞了最后只能扔进了江里。可是,这还没完,烧杀掳掠自古就不分家,宋军不但杀戮无数,而且还将江州城内的财物几乎洗劫一空,曹翰最后动用了十余艘巨型战舰才将这些财物装载完毕。 在这起屠城的悲剧发生之前赵匡胤也不是什么也没做,但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然被自己的好弟弟给弄得是心烦意乱,等到他预感到江州可能会发生灾难性事件之后,他在第一时间派遣使者前去江州告诫曹翰严禁在城破之后大肆杀戮。遗憾的是,赵匡胤的这位传信使者却因为在半路上遭遇狂风天气而耽误了行程,等到使者到达江州之时,江州城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至于那个胡则,当宋军攻入江州并冲进他的府中时,他已经病得起不了床。宋军可没有可怜他,而是将他带到了曹翰的面前。曹翰责问胡则为何要抗拒王师,胡则慷慨答道:“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忠于自己的国家和主子,难道这有什么错吗?” 可惜的是,曹翰这个屠夫可不是心怀仁慈的赵匡胤,他并没有尊重自己的敌人,也没有那种赞赏敌人宁死不降的那种气度和情怀,他直接命人将胡则处死,而且是酷刑——腰斩! 所谓性格决定命运,胡则的死亡以及江州城的结局为这句话做了生动且残酷的注释。一个厨子做的饭菜不合你胃口你就要杀人,这事无论搁谁身上都算得上是一个暴戾之徒,放在皇帝身上那就更是一个千古昏君。权力真的是一把刀,既能杀别人但同时也能杀自己,在处死了谢彦实之后,胡则无疑就是江州城说一不二的土皇帝。一个人突然间权力变大了脾气自然也会跟着见长,在这种事情上很少有人能够例外,尤其是胡则这种权力场上的“暴发户”。不过,很多人在权力变大的同时,其本事却未必跟着见长,而为所欲为的感觉不可谓不爽。对“暴发户”来说这种事有时候是致命的,不但致自己的命,也致别人的命。 有一个假设,如果胡则没有对自己的厨子那般暴戾且发出了死亡威胁,那么江州是否还有屠城的悲剧呢?如果没有这个厨子的帮忙,江州至少还能挺几天,那时候赵匡胤的使者也到了,相信在皇帝陛下派来的使者面前,曹翰再犯浑也不敢公开抗旨,江州即使是被强攻下来的也不至于会有屠城的惨剧。 后世很多人将此次屠城的账算在了曹翰以及这个厨子头上,这或许没有错,可我认为胡则在这件事上其实也难辞其咎。正是他的性格缺陷导致了厨子的出城逃亡,继而导致了城破,最后导致了屠城事件的发生,他的性格缺陷不但害死了他自己,也害了江州城里的百姓。有一点无可置疑,江州城里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慷慨赴死,胡则至少应该为那些惨死在宋军刀下的老弱妇孺承担部分的责任。这世间不知敬畏或者说是没有敬畏之心的人迟早被自己搞死,甚至会牵连他身边的人,胡则就是如此。 悲也!哀也! 第38章 太祖驾崩 江州平定之后,南唐这片土地上也就此是彻底安宁了,赵匡胤为此而再一次地大赏群臣。赵光义已经位极人臣只能是给他增加食邑了事,而东府的两位行政长官宰相薛居正和沈义伦则被加官为光禄大夫,枢密使曹彬和宣徽北院使潘美加官为特进,其余文武官员也是各自都有封赏。 这里有一个细节需要引起我们的注意,那就是赵匡胤这一次封赏百官时给他的三弟赵光美和他的长子赵德昭加了一个“开府仪同三司”的职衔,这意味着他们二人可以开始建府并组建自己独立的政治班底。如果对这个概念比较模糊,那么请参考李世民的秦王府以及隶属于他王府里的那些幕僚和将军。 这里想多说一句,有些知识渊博之人总喜欢说赵光义才是赵匡胤的三弟,赵光美应该是赵匡胤的四弟,还说赵德昭不是赵匡胤的长子,因为他们的前面都另外还有兄长,尽管都早亡了,可赵光义就应该是赵匡胤的三弟,赵光美就应该是赵匡胤的四弟,赵德昭也不该被称之为赵匡胤的嫡长子。对于这种人以及这种言论,我就想说一句话:“不杠你很难受吗?你以为全天下就你知道这些?” 后世的一些严格尊崇史料的学者坚持认为赵匡胤一心就是想在将来把皇位传给他的二弟,理由就是赵匡胤直到临死之前都在有意地打压自己的儿子,不让其过于地出风头,但这种说法其实站不住脚。在赵匡胤驾崩之前他就已经开始让他的儿子频繁地抛头露面了,尤其是在他生命的最后时段里,但他自己恐怕是怎么也没想到他这样做竟会让他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或许他还以为自己还有大把的时间来培养自己的儿子,可是他想错了。 赵光美和赵德昭的政治地位突然在这个时候被赵匡胤拔高很明显是其有意为之,这表明他在谋求迁都却遭遇失败之后开始有意要在皇族内部建立起新的势力以抗衡一家独大的赵光义。然而,要让他突然对赵光义翻脸甚至拿下赵光义,这种事他还真的做不出来,一来他是真的不忍对自己的这个弟弟下那么重的狠手,二来赵光义的势力在开封城以及朝廷内部官员体系中盘根错节,贸然行动定然引起官场地震。再者说,赵光义尽管已经在挑战和威胁他的皇权,可这人毕竟还没有做出什么特别出格的事,赵匡胤如果要对其下手实在是没有足够令人信服的由头。于是,此时的赵匡胤只能选择对自己的这个弟弟徐徐图之。 这年六月,赵匡胤在某位高人的建议下弄出了一个“阴招”来对付赵光义——风水。这件事我们必须得经过一番深度思考和分析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而在正史的记载里这件事却显得是那么的温馨可人(后来也被登基后的赵光义拿来视为兄友弟恭的有力证据),而这就是政治,表面其乐融融暗地里却是你死我活。这事便是赵匡胤认为赵光义的晋王府地势过高没有水景,他亲自到晋王府去巡视,然后命人开渠引水至晋王府,而且前后数次亲自视察工程进度并催促其赶快完工。 表面上看这可真的是兄弟情深,长兄如父,但这里面有一个问题,晋王府立在这儿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现在突然要引水?难道建府选址的时候那些风水大师都是瞎子?而且赵匡胤为什么要在这种兄弟间的矛盾已经公开化的敏感时期改动晋王府的风水?后世的解读是有人向赵匡胤说晋王府有王气,注水入其府可毁其风水断其王气。如今看来这是封建迷信,但在当时这却并非妄言,即使是如今的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达官显贵和商贾巨富不也是各路大神的忠实粉丝吗? 后世研究宋史的专家和学者认为赵匡胤此举是要断掉赵光义的晋王府所暗藏的王者之气,我个人对于这种说法是很认同的。不过,此事想来也是觉得可悲,作为一个堂堂的帝王竟然要用这种手段去对付他的政治敌人,他就差没有扎纸人诅咒赵光义了,但从这之中我们也可以看出赵光义此时的实力和势力已经让贵为皇帝的赵匡胤都很是忌惮了。换了别的帝王,面对拥有这等权势且敢于跟自己对着干的臣子或许早就挥刀子砍人了,即使这个人是皇族兄弟也照杀不误,可谁让宽厚仁德的大宋太祖陛下不是唐太宗呢? 皇家无亲情——这是后继的帝王们都引以为戒且甚至会亲身体验的残酷现实,但对于开国之君来说他们却要用血泪乃至是自己的生命去诠释和领悟这一点。 另一个可以说明赵匡胤有意要打压赵光义的证据在《宋史.太祖本纪》里可以找到一丝线索,那就是在给赵光义的府中建好水池之后,赵匡胤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先后三次去了赵光美的家中。这可不是什么兄弟间的串门,而是一个帝王主动到臣子的家里去而且是一个月里先后去了三次,这在古代是何等的尊宠?而且,我们同样也得注意当下的这个政治背景和环境,我们是否可以将此理解为赵匡胤准备着力培养赵光美来制约赵光义呢?可是,这一切都只能是我们的事后分析,我们甚至连他们兄弟之间都说了什么都是无从而知,更何况即使他们说了什么也不会被史书明文记录,因为未来的那位太宗陛下绝对不会允许! 不管是在《宋史》还是在各种版本的《资治通鉴长编》里,有关于这段时期的一些敏感史料和人物几乎都没有踪迹,尤其是赵光义在从洛阳回到开封后几乎就处于消失和隐身的状态。在史书里,这段时间的赵光义简直安静得不能再安静,而他反对迁都的事似乎也就这样过去了,赵匡胤也似乎没在这方面再动过任何的心思。 我们姑且相信这种说法,但就算这事真的翻篇了,可面对赵匡胤的种种对自己不利的举动,作为一个在权谋之道上把赵匡胤远远甩出几条街的顶级权谋家,赵光义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不可能就那样安安稳稳地等着某一天被他的大哥给他来一个安乐死。赵光义肯定会反抗,对于赵匡胤的反制他会针锋相对地予以回应,至于具体他都运用了哪些手段我们却无从而知,因为它已经被永远地埋进了历史的长河里。 每当我在面对这段历史的空白时总是有一种很强烈的压抑感,这种感觉就好像天塌了下来,然后你整个人就无法动弹,你甚至没法产生任何的情绪,因为你的所有挣扎和意念在如此强大的不可抗力面前都显得毫无意义。在我个人看来,抹平一段历史就如同杀人之后对其毁尸灭迹,你连一点尘埃都发现不了,这种压抑没有任何语言和词汇能够描述。 这就是历史的悲哀之处,当最高统治者决定抹平一段历史的时候没有人能够阻挡这一切的发生。 如前所言,赵匡胤很有可能认为自己可以通过一种很温和的手段慢慢培植起一支甚至多支可以与赵光义相抗衡和制约的政治力量,这种思维和策略就注定了他不会对赵光义及其势力采取雷霆手段予以剪除。赵匡胤毕竟是平民出身的皇帝,骨肉同胞之情在他手里的分量举重若轻,可以说只要赵光义不主动向他亮出利刃,那么他就绝不会动赵光义一根汗毛。更重要的是,他或许至死都不会想到自己手拉着手将其带大的二弟有朝一日会对他骤起杀心。 遗憾的是,这位宋朝的开国之君低估了他的二弟。作为一个具有强烈冒险精神的野心家和权谋家,赵光义怎么可能任由他人决定自己的人生?试问:假如你是赵光义,当你发现有人试图将你慢慢地变成一个废人,那么你会如何抉择?毫无疑问,你会反击,而且是趁着自己的力量最为强大的时候发起反击,而不是当自己山穷水尽之时再拼死相搏。这就是赵匡胤的失算之处,也是他这一生所犯下的最大的且无可挽回的一个错误:他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运筹帷幄之中,殊不知他的二弟是一个可以为了自己的野心和抱负而押上人生全部赌注的狂热的赌徒,他不认为赵光义真的会有那个胆,可未来的太宗皇帝真的有那个胆并敢于孤注一掷。 家事国事天下事,身为一国之君的赵匡胤当然不会把自己的所有精力和心思都用在自己的二弟身上。在破坏了赵光义府邸的风水并把自己的三弟和长子给亲手扶植起来后,赵匡胤认为自己暂时可以在内政上面松口气了,他开始把自己的视线投向帝国的北疆。 这一年的赵匡胤马上就要满五十岁了,自打登基之后就立志于再次让华夏完成一统的他其人生的大好年华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可天下尚未一统,燕云十六州更是被强敌辽国给牢牢地霸占着,此时的他若不加快步伐做点什么恐怕就要遗憾终身了。那还等什么?华夏一统的千秋伟业现在可就剩下当初让他饮恨而归的北汉了,那就打吧! 公元976年8月,赵匡胤正式下诏攻伐北汉。他命侍卫马军指挥使党进为河东道行营马步军都部署,宣徽北院使潘美为都监,虎捷军右厢都指挥使杨光美为都虞候,以上三人连同宋将牛思进、米文义分别率兵分五路共同向太原进发,然后合兵攻取太原。 另外,赵匡胤再又下令郝崇信与王政忠率军出汾州,阎彦进与齐超率军出沁州,孙晏宣与安守忠出辽州,齐延琛与穆彦璋出石州,侯美与郭进出忻、代两州。这些人的任务就是扫荡太原周边的所有州县,同时阻绝乃至消灭一切可能会去援助太原的兵马。 这次宋朝攻伐北汉的具体兵力在史书里没有记载,但看这阵容想必应该是不少的。再看这种灭国级的战略部署,宋军显然不单是想要对北汉中心开花,而且还要四面出击,赵匡胤这完全就是不想给刘继元留活什么路。 党进这伙人等了好些年终于是等到了再次攻击太原的机会和命令,轻车熟路的他们急吼吼地杀入了北汉境内,一路上几乎是畅通无阻地直抵太原城下。北汉皇帝刘继元表现得还是那么的纯爷们儿,他派人率军列阵于太原城下想要打击一下党进的嚣张气焰,党进这边对此则是求之不得。一场恶战下来,北汉军队被党进一顿暴打,在被宋军斩杀了千余人之后他们赶紧麻溜地再次躲进了堪称坚不可摧的太原城。 刘继元这下可是真的慌了,相比几年前,此时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全国一统的宋军其实力更加强大,可他自己的北汉却是原地踏步甚至是还不如从前。可还没等刘继元回过神来,紧接着他又收到了一个让他更加糟心的坏消息:宋朝的将军群落里以治军严明而着称的郭进在太原以北的广袤地域里疯狂地扫荡,光是人口就掳掠了三万余人。同时,被赵匡胤任命为宋朝定难军节度使的党项首领李光睿也率领大军虎视眈眈地屯驻在黄河边上,他们就等着黄河冰封之后直接越过黄河杀入北汉境内。 这个李光睿或许在历史上不是那么的出名,但你或许知道李继迁以及后来的李元昊是什么人,没错,他们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头衔——宋朝的定难军节度使。当然,这时候的党项人还谈不上是宋朝的敌人,更不是什么后来的西夏,这时候的他们表现得相当乖顺,是宋朝忠实的藩臣。至于李继迁和他的好孙子李元昊,这个后面再说,他们在后面有大把露脸的机会。 面对如潮水一般向自己涌来的敌人,刘继元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的保护神,他紧急派人向辽国请求出兵支援。辽国人也毫不含糊,辽国皇帝耶律贤派遣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以及辽国的皇族冀王耶律敌烈领兵救援北汉。 太原城再次成为整个东亚大地的焦点,这一次不但是宋、辽、北汉三方的角力,就连党项人也搅和进来了。一旦四方的兵马都在太原集结,那无疑将会爆发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事。 历史在这里再次留下了很多的疑问,尤其是宋朝这边。按理说,赵匡胤不可能不去防备辽国人对北汉的援助,要知道上次他亲征北汉之时就专门派遣了两路兵马负责阻击辽国人,可这一次在史书里找不到他有过派人阻击辽国人赴援北汉的记载。但是,很明显的是,他不可能没有这个准备,可为何史书里没有记载?另外,上次攻打北汉他是御驾亲征,几乎动用了国内的大半精锐力量,可这一次他只是派遣了党进和潘美前去攻打太原,那么他是否还有后续的调遣?抑或他是否准备再次来个御驾亲征?难道他真的就那么自信地以为凭借党进、潘美和郭进等人就足以灭掉北汉甚至是把辽国人也一起做掉?太原城的城墙有多难啃他是知道的,辽国人有多难对付他也是知道的,既然如此,为何没有看到他对此有任何的后续行动部署呢? 我个人认为这些是应该有的,也是应该出现在史料里的,可事实就是没有,那么原因在哪里?是否这些事情也牵涉到了一些敏感的人物和事件?直白一点说,是否在这里面又有牵涉到赵光义的事件或信息且是有损其光辉形象的信息呢? 这些都不可考证,因为留存下来的史料里根本没有与此相关的内容,可这些内容确实是应该有的。很遗憾,这些都成了一个迷,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迷,就像赵匡胤的突然死亡,它们都成了迷。 进入十月,党进、郭进、齐超等人不断地将胜利的战报传至开封。宋军的势头一片大好,眼看各部宋军就将在太原城下完成胜利大会师,而辽国人也渐渐地逼近了宋辽边境。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让前线的所有宋军将士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的皇帝陛下突然驾崩了! 第39章 真龙入水 对于赵匡胤突然的离奇死亡,我不想在这里做过多的叙述,我也不想过多地去分析他的死因以及其背后的诸多谜团。这些事已经有很多人去做了,甚至后世还会有人去做,但无论怎样真相都已经永远不可获知。如果要罗列一个中国古代十大悬案排行榜,那么赵匡胤之死绝对能够排得上号。 我也说过,赵匡胤之死是整个宋史里面最让我感到压抑的四个历史性事件之一。在写到他突然驾崩之时,我一直在思考该如何总结他这一生,可这事同样也是很多人都做过了。尽管我自己对他的评价和总结可能与别人有些出入,但相信凡是对他的生平有过详细了解的人对其最终的评价都是褒多于贬,但如果有人正好与此相反,那我只能说这种人实属非蠢即坏。 作为一名曾经的军人,当初在决定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的起心本是想将两宋时期的所有影响力较大的战事都给详细地介绍一遍以告慰那些在抵御外族的战事中献出生命的大宋英烈,我就连名字都想好了——《两宋战史》。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我需要用大量的篇幅去介绍战事和主要人物所处的时代背景,在几经思考之后我决定索性直接写一个完整的朝代兴衰史。如此,既能让我在工作之外的闲暇时间里不至于活得太过像头猪,同时也能自我陶醉和感动。 别人写史往往都是从开国之君诞生之日开始动笔,我因为起心独特所以才用北汉和宋朝的太原之战作为了整个故事的开端。倘若我就此一直写下去,那么毫无疑问我的这部北宋兴亡史就存在严重残缺的问题。为了弥补我的这个残缺,所以在写到赵匡胤驾崩之时我认为我很有必要回过头去补全自己之前所欠下的这份作业。 公元927年3月21日,赵匡胤出生在河南洛阳府的夹马军营。没错,如你此时所猜想的那样,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也是一个军人,他曾是那位曾经威震天下的后唐皇帝李存勖手下的一名禁军军官。顺道在此说个小八卦,赵匡胤和他的弟弟赵光义以及他的长子赵德昭都是同一个属相——猪。 赵匡胤所出生的年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混乱和动荡的时期之一,也就是我们如今口里常念叨的“五代十国”。在他出生的前一年,那位如战神一般存在的人物,那位曾经让朱温胆寒让耶律阿保机丢盔弃甲的战场猛士李存勖死了,而他正是死于战乱,也可以说是死于叛乱,因为推翻他的人正是他的义兄李嗣源。 谢天谢地的是,李嗣源当了皇帝之后这个天下还算是太平了几年,顺带着赵匡胤也跟着享了几年福,至少他的童年时期还算是相对比较快乐的,可也仅仅只是童年而已。在赵匡胤六岁那年,李嗣源死了,李嗣源的儿子们随即开始争夺皇位,于是京城大乱,最后李从厚当了皇帝。可是,李从厚没多久又被赶下了台,另一位在战场上勇不可当甚至让李存勖当年都对其赞不绝口的猛男、同时也是李嗣源的养子李从珂当了皇帝。遗憾的是,李从珂也没能当多久的皇帝。在赵匡胤还不满十岁的时候,李从珂的姐夫石敬瑭造反了,而且还把野兽一般的辽国人拉上一起帮他造反。洛阳城破之时,李从珂选择了自焚而死。 在李从珂死后,石敬瑭当了皇帝,是为后晋高祖皇帝。石敬瑭这个人不但把燕云十六州送给辽国人当礼物,而且还主动要求辽国人的皇帝耶律德光当他的干爹,但实际上他比耶律德光还要大好多岁,可他就是这么的不要脸。当时的赵匡胤当然不会知道石敬瑭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可后来的赵匡胤会无比地痛恨这个不知羞耻的人。不止是赵匡胤,那位伟大的后周世宗陛下柴荣以及自赵匡胤以后的所有北宋的皇帝都将会为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这件事而无比的抓狂。燕云十六州,这个地方几乎成了后来这些帝王一生的梦魇。 石敬瑭当了皇帝之后,赵匡胤的老爹还是禁军里的军官。这事还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从李存勖到李从厚再到李从珂,再又到石敬瑭,四位皇帝先后轮流当家,可赵老爹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连饭碗都没丢。 石敬瑭后来把都城从洛阳搬到了开封,赵匡胤一家也跟着搬去了开封,再后来比赵匡胤年幼十二岁的赵光义出生了。这个小东西的降生让赵家变得热闹了起来,他们全家都开始围着这个小东西转。不过,赵家的日子其实过得只能算是凑合,赵老爹只是个地位并不显赫的武将,他没办法从别处搞钱,而全家上下又都指着他一个人养活。 老实说,赵匡胤的书读得并不多,但少年时期的他也多少还是读了点书,至少他不是斗大的字一个都不认识的文盲。再者说,在赵匡胤所生活的那个年代读书人是很难出头的,所以赵老爹教了他骑射功夫,教了他防身立命的本事。必须承认的是,赵匡胤这方面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他也没有让他老爹失望,无论是骑射还是拳脚兵器,他都玩得有模有样,至少开封城里的那些小痞子没几个敢跟他单挑。不过,赵老爹似乎并不打算让赵匡胤子承父业,可能他觉得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当兵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作为一个父亲又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呢? 在赵匡胤十五岁那年,石敬瑭终于是死了,可是让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随着他的死亡,相对安宁与平和的日子也结束了。两年后,接替石敬瑭成为后晋皇帝的石重贵(石敬瑭的侄子)跟辽国皇帝耶律德光闹翻了,于是中原大地再次陷入了兵荒马乱之中。 不过,生于五代时期的那帮中原大地上的武夫们也还真的有点本事,再加上黄河以北的百姓们对烧杀掳掠的辽国人深恶痛绝并群起反抗,所以辽国人在持续两年多的晋辽战争中并没有从后晋身上占到多少便宜。可是,后晋的那些手握重兵的卖国贼最终决定了后晋的国运,而石重贵也根本就算不得是什么英明神武的好皇帝,反正最后辽国人在石敬瑭的妹夫杜重威等卖国贼的带领下杀进了开封城,后晋就此灭亡。 这一年,赵匡胤已经快满二十岁了。他亲眼看着辽国人杀入了开封,看着他们在城里耀武扬威,看着他们在城里烧杀抢掠,而开封城里平头百姓为了自保只能死死地关紧自己的房门,然后躲在屋里不敢出声,但即使如此他们中的很多人很多个家庭还是惨遭不幸。 需要说明的是,这已经不是赵匡胤第一次看到这种如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了。这情景当年李嗣源死后他见过,李从珂夺皇位的时候他也见过,石敬瑭领着辽国人杀进洛阳的时候他还是见过。他恨透了这些把活生生的人当成牲口一般虐杀的乱兵和异族匪徒,他也恨透了这个世道,可是他却对此无能为力,他只能看着这些人为非作歹到处杀人,他甚至不敢冲出去对他们破口大骂或是向他们射出一支冷箭抑或扔出一块板砖。这不是因为他不够热血,只是因为他的妈妈就在他的身后,他的妻子也在他的身后,他的身后还有他的姐姐以及年幼的弟弟和妹妹,还有他那连走路都走不稳的儿子——当兵祸来临,在身为军人的父亲生死未卜的情况下,他赵匡胤就是整个赵家唯一的守护者,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忘了说了,赵匡胤十七岁就结婚了,他的妻子姓贺,也就是后来的北宋孝惠皇后贺氏。贺氏比赵匡胤小了一岁,她为赵匡胤生了两个儿子——赵德秀(早夭)和赵德昭,还为赵匡胤生了两个女儿,可惜贺氏在自己三十岁那年就离世了,她并没有看到自己的丈夫君临天下的那一天,而这也是赵匡胤此生的一大憾事。 还记得赵匡胤去洛阳祭拜他父亲之时曾在城楼上向西北方向射出了一支箭吗?他当时说那支箭所落之地就是他的皇陵之所在,这里面其实没有别的原因,因为西北方向正是他的妻子贺氏的陵墓所在地。赵匡胤此生不能与其共死,但死后愿与其相伴长眠,如此也算聊以告慰贺氏的在天之灵。 与以往所不同的是,耶律德光在攻入开封并生擒了石重贵之后竟然赖着不走了。开封城在耶律德光眼里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城市,而后晋宫廷里的那些美艳娇丽的宫女嫔妃们更是让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待在床上不起来。于是,耶律德光决定不走了,他不但要做辽国人的皇帝,而且还要做中原之主,开封就是他的新都城。可是,事实证明耶律德光真的是根棒槌,他虽然没有在开封城里大开杀戒,可开封之外那广阔的中原大地上却到处都是辽国的士兵在杀人越货。在辽军士兵眼里,汉人几乎就与草原上的猎物一般供他们随意射杀,两河大地上可谓是遍地尸骨,那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面对残暴的毫无人性的契丹野人,中原的老百姓终于是忍无可忍,一时间中原大地遍地烽火,那些三五成群分散作恶的辽国人被当地民众杀伤甚重。在短短数月的时间里,辽军死伤的数目甚至比之前与后晋的军队作战时的伤亡人数还要多。眼见自己是如此的不得人心,耶律德光也知道这日子是混不下去了,他觉得还是在草原上混日子更安全更舒服一些,于是他下令辽军将劫掠的财物全部打包并就此闪人。 究其根源,我只能说耶律德光不懂得如何治理以农耕文明为主的国家,他想做中原之主却根本不懂得珍惜和爱护这片土地上的子民。在他死前他倒是明白过来了,但却为时已晚。这个契丹大酋长就死在了回草原的路上,我严重怀疑此人的死因很有可能是在女色上纵欲过度,就像后来的完颜阿骨打一样。说来也真的是难为他了,这都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爱惜身体。别误会,我这里绝无心疼他的意思,这个人其实早就该死了!他的手上沾满了太多中原百姓的鲜血!惨死在他的那些喽啰们刀下的汉人冤魂更是不可计数! 耶律德光退走开封以后,紧跟着一个叫刘知远的人带着兵进了开封城,他不是来抢皇位的,因为在来开封之前他就已经在太原称帝了,他来开封是来名正言顺地做中原皇帝的。说来也是可笑,刘知远就这样几乎未动刀兵地进了开封城。当然,这个人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不但有脑子,而且还是手握重兵的实力派。坐镇开封之后,之前整个后晋的地盘几乎全被刘知远所建立的这个后汉政权给全盘接收了——中原大地上的主人这回再又变换了姓氏。 刘知远的幸福日子算是来了,可是赵匡胤家里却已经快要穷得揭不开锅了。说来可能很多人都不太相信,赵老爹大小也是个军官,按理说是可以养活他那一家老小,可在那个连皇帝都经常保不住饭碗的年代,赵老爹的日子也就可想而知,欠薪抑或降薪这种事实在是太常见了。 贵为皇帝的刘知远或许不至于饿肚子,可赵匡胤这一家以及还不如他们家的人户是真的快要饿肚子了。刚刚被辽国人几乎是洗劫一空的开封城跟繁华一点也不沾边,城里的人差不多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即使你手里有几个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粮食。赵匡胤家里就别提了,光是小孩子就有好几个,靠他老爹一个人实在是养不起。 赵匡胤此时已经是二十有余的人了,可他还在家里吃白饭,还在啃老。但是,他又能干什么呢?当兵吗?一来他老爹不同意,二来这也实在是没什么前途,况且现在去当兵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收,军营里这时候估计也没多少余粮。这偌大的开封城竟然没有他赵匡胤的一碗饭吃,于是家里面决定让他到外面去闯一闯。 说到这里,真的要为赵匡胤叫一声委屈。 后世的人们都说刘邦和朱元璋是草根天子,其实赵匡胤跟他们也没什么不同。虽然赵老爹和赵匡胤的爷爷都是属于官僚阶层,可赵匡胤跟那种所谓的官宦子弟或士族门阀子弟简直没法比,他创业打天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来自于家族或士绅集团的助力,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沦落到外出打工的境地。刘邦起事的时候还有一帮酒肉兄弟帮衬着,朱元璋身边也有一帮兄弟,而赵匡胤起步的时候就是一个大头兵,他身边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当然,他有一点比上面两位都要幸运,因为他的第一任老板叫郭威,第二任老板叫柴荣,而他们后来都是皇帝。当然,这是后话,后面再说。 第40章 投军从龙 走出开封,赵匡胤一路南下来到了湖北复州,这里有他老爹的一个故交,此人便是时任复州防御使的王彦超。论辈分赵匡胤得管王彦超叫一声叔叔,但这个只比赵匡胤年长十三岁的王叔叔在为赵匡胤接风洗尘的饭桌上直接就掏出了十贯铜钱(搁现在也就是差不多五千块钱的样子)递给了赵匡胤。好歹赵匡胤也是一个要脸且识趣的人,他当即就明白王彦超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王叔叔并不打算收留他,而是请他到别处去另谋高就。 这件事让赵匡胤困扰了很久,他不知道王彦超为什么不肯留下他,直到他后来当了皇帝之后这件事还是困扰着他。他有天在一次宫廷酒宴上借着酒劲当面问了王彦超,可怜这个王彦超当时被吓得赶紧跪下磕头,他说一切都是天意,还说赵匡胤是神龙,而复州那个地方水太浅,如果他当时收留了赵匡胤就不会有赵匡胤后来的发达。这个王彦超在战场上可是个猛男,堪称五代十国时期的一位名将和勇将,但是没想到这人拍起马屁来也是功夫一流,赵匡胤当时听他这么一番解释之后也是哈哈大笑,这事也就此翻篇。 不过,当时赵匡胤拿着王彦超的十贯铜钱并走出王家的大门时心里可非常的不是滋味,那感觉简直就是极度的悲凉。初次见面,他到底是哪里不好了或者是让王彦超看不顺眼了?对于像赵匡胤这种好面子的人来说,这种事是很伤自尊的,严重一点它甚至会让人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就是带着这种心情,赵匡胤又上路去找工作了。其实他也不是去找工作,准确说是去找人投靠,因为赵老爹在湖北随州还给他准备了一个人——董宗本。 董宗本是随州的刺史,也是赵老爹的故交,但董宗本比赵老爹混得好,他至少是主政一方的父母官。此人本是后晋时的大汉奸赵延寿手下的人,可赵延寿投靠辽国当了汉奸后,不愿附逆的董宗本就偷偷地逃回了中原。或许是在逃亡的路上走得太过惊险和慌乱,他连自己的老婆都给搞丢了(赵匡胤当了皇帝后把这位老妇人又给接了回来)。 这个董宗本不像王彦超,在询问了赵匡胤的来意后,董宗本当即收下了这位故交之子。赵匡胤这下总算是可以安顿下来了,他准备在这里好好工作,甚至是准备干一番事业出来以便将来把妻儿接来就此安家。可是,天命这个东西还真的不好说,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个人竟然会成为他在随州的灾星(但从后来的人生走向上来说,这人却是他的福星),这个人就是董宗本的儿子董遵诲。 董遵诲比赵匡胤年长一岁,赵匡胤本来是很想跟他搞好关系的,可这位公子哥却总是看赵匡胤不顺眼。原因没有别的,在赵匡胤来随州之前,他是这里的一号衙内且能文能武,随州的所有年轻人都围着他转,他俨然就是随州地界上的天皇巨星,但赵匡胤的到来却打破了这种局面。 董宗本经常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夸赞赵匡胤,并且还数落董遵诲的诸多不是,再加上赵匡胤本人在各方面确实都比董遵诲强了那么一丢丢(譬如说比他懂礼数一点,比他壮一点,武功比他高一点,一直在京城里生活的赵匡胤在见识上也比他多一点和深一点,然后在为人处世方面又比他强一点),于是赵匡胤就成了董遵诲的眼中钉肉中刺。这种事发生在一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身上一点也不奇怪,别说年轻人了,好几十岁的人遇到董遵诲这种事估计也会一时间意念难平。董遵诲就此开始跟赵匡胤处处斗气耍横,处处给他难堪。 这样的日子是种什么滋味是可想而知的,赵匡胤总不能每天都跑到董宗本面前去跟他的亲儿子争宠吧?只是半年时间,赵匡胤和他这位小老哥就已经势同水火,两人的矛盾严重到让赵匡胤觉得自己再也没法继续待在随州了。 就这样,赵匡胤离开了随州。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成了一个到处流浪无处栖身的流民。心高气傲的他不想回开封,因为那样会让他的自尊跌落到尘土里,尽管家里的人可能不会说他是个没用的东西,可他接受不了那样的事实。但是,面对眼前这个残酷的现实,他的内心可谓是相当迷茫甚至很痛苦,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该干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下一顿饭在哪里。 命运这个东西到底存不存在?这是一个很玄幻的问题,但对于赵匡胤来说命运这个东西是存在的。他被王彦超拒绝,他在董遵诲那里受尽鸟气,他无处栖身只能四处流浪,他甚至混得没有饭吃,可正是这一扇又一扇为他无情关闭的大门将他最后带到了未来的后周开国皇帝郭威的身边。如果王彦超收留了他,如果董遵诲对他很和善,那么他后来也就不会在流浪的路上遇到前去平叛的郭威,他这辈子很有可能就只是一个最多能混个小官的普通人,可上面的这些如果一个也没有发生。 就在赵匡胤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他在路上遇到了带着大军前去平定李守贞叛乱的郭威。他主动去见了郭威,他说自己是赵弘殷的儿子,还说自己想要跟着郭威当兵,而郭威在确认了他的身份后也就收留了他。与其说赵匡胤这时候是立下了雄心壮志才会想着从军进而建功立业,倒不如说他这时候只是想有口饭吃。 就此,赵匡胤成了郭威身边的一名亲兵。郭威做出这样的安排肯定有赵老爹的原因,赵弘殷跟郭威可能不是很熟,关系也不是很铁,但至少是没有什么矛盾的,郭威因此也不想让这个年轻人去当炮灰。赵匡胤真的应该要感谢郭威,可以说,没有郭威就没有他后来的一切。 参军是赵匡胤人生的重大转折点,也可以说这件事是中国历史的重大转折点,但在当时这一切都无从谈起。赵匡胤那时候不过就是一个快要饿死的可怜虫,走投无路之下他才不得已而为之,可这就是命运。 赵匡胤跟着郭威去打了李守贞,话虽如此,但他实际上就是站在郭威的身边看戏。郭威这个人真的是老谋深算,他没有和李守贞硬碰硬,而是选择了筑寨围困。等到最后把李守贞的粮食和给养快给耗光的时候,郭威这才叫人攻城,李守贞就这样完蛋了。当然,这其中的过程远非我这里所描述得这么简洁,请见谅我在这里不作细述。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郭威为国平乱立下了大功,可这却让后汉的那位刚登基不久的皇帝刘承佑更加忌惮和猜忌本就位高权重的郭威。在杀了其父刘知远为他留下的几个顾命大臣之后,刘承佑又把屠刀对准了领兵在外的郭威,可年轻人做事毕竟不够谨慎,郭威提前知道并查证了这事后决定起兵以“清君侧”为名前往开封兴师问罪。 这个时候刘承佑可是慌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愤怒之下,他做了一个改变历史走向的决定:他派人杀死了郭威留在京城里的全部家小,甚至连郭威的养子柴荣的家小也没放过。这件事让郭威变得万分震怒,但这件事最大的影响在于郭威断了子嗣,柴荣也被灭了全家——也就是说他们都没后了。柴荣还好说,他这时候还年轻还可以娶妻再生,可已经一把年纪郭威就不好说了。这件事所导致的后续影响就在于郭威死后只能立他的养子柴荣为新皇帝,而柴荣几年后也死了,可柴荣的大儿子那时候却只有七岁。 有一点是没有争议的,那就是如果郭威的儿子以及柴荣的儿子不被刘承佑杀掉,那么后来的皇位无论怎么排都是永远不可能轮到赵匡胤头上的。我没有替赵匡胤感到庆幸的意思,我只是在感叹命运的无常和神奇。郭威和柴荣这两位让赵匡胤敬重并对他有着知遇之恩的大恩人拼死拼活辛劳一生,但最后反倒是成就了赵匡胤以及他的大宋,这种事恐怕是谁也不会想到的。 得知自己的家小被杀得一个不剩之后,暴怒的郭威在半路上先是打败了前来阻截他的后汉大将慕容彦超,然后又领着大军杀奔开封。这一路上赵匡胤并没有因为大军的胜利而感到有一丝一毫的兴奋,相反他是极度的忐忑和恐惧,因为郭威为了给自己的家人报仇,同时也是为了激励他手底下的这些将士为他卖力,他在向开封进军的时候曾立下承诺允许手下的将士在拿下开封之后可以在城内随意大肆剽掠,就是说他们可以随意地抢东西抢女人甚至是杀人越货。 想必这个时候的赵匡胤想必一定在心里骂娘:“郭威你个混账东西!我知道你的家人没有了,所以你很愤怒,可是城里的老百姓有什么罪?” 赵匡胤之所以会愤怒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家人此时就在开封城里。他的老妈,他的老婆孩子,他的姐姐、弟弟和妹妹,他们都在开封城里。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他怎么可能不对郭威骂娘? 郭威的大军几乎未受任何的阻拦就进入了开封城,那一天的开封城再次成为了人间地狱。失去了指挥和控制的乱兵就像是一群野兽,这些平日里被严格约束和管教的人此时已经成了脱缰的野马,他们那长期被压抑的欲望和渴望这时候都找到了释放的出口,那些平日里让他们只能流口水却高不可攀的豪门贵妇和女子,那些让他们从前只能望而却步的高门大宅成了他们掳掠和洗劫的目标。杀戮、抢劫、放火、奸淫妇女,到处都是乱兵,到处都是兽性发泄的快感在咆哮,到处都是那些惨遭蹂躏之人的哀嚎。 赵匡胤显然不会参与这场全军的“狂欢”,他要做的就是在进了城之后拼命地跑回自己的家里。他来不及跟久别重逢的家人嘘寒问暖,他能做的就是像之前那样把他们都藏起来,把他们都紧紧地保护在他的身后。外面那群已经疯了的人都是他的战友和兄弟,可是这时候他们却是他的敌人,只要他们敢破门而入,他就只能杀了他们。 赵匡胤的家以及他的家人在这场持续数日的杀戮和洗劫中得以保全,但在他家之外却有无数的家庭和无数的人死于非命或惨遭凌辱。赵匡胤当皇帝之后为何会对武将们严加限制和防范?原因就在这里,他这一生见了太多的因为武将作乱而导致的兵变,他想让这一切在他的手里得到终结。 第41章 锋芒毕露 郭威不久后当了皇帝,赵匡胤也跟着沾了光,他这一下子可就成了当今皇帝的贴身侍卫,但其实也就是一个衣甲鲜亮每天都在皇宫里站岗巡逻的大兵。尽管他的官职是东西班行首,但每天能干的事也就是尽量当好一个仪仗兵而已。照此下去,赵匡胤这辈子基本上也就这个样子了,甚至最后还不一定能比他老爹混得好。赵老爹在郭威登基后已经是禁军护圣都指挥使了,他这个官可比赵匡胤大多了。 赵匡胤当然不想这辈子就这样混吃等死了事,这时候未来的世宗皇帝柴荣要去澶州当刺史,赵匡胤跟柴荣还算有点交情,于是他就想要跟着柴荣一起去澶州,而柴荣也同意了。柴荣这时候是整个帝国唯一的皇子,有鉴于郭威已经一把年纪,未来的新君几乎可以说是非柴荣莫属,赵匡胤这回明显是为自己选了一支潜力股。多说一句,柴荣虽然是郭威的养子,但郭威其实也是他的亲姑父。 柴荣此时的身份和官职是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时还是太原郡侯。除了太子和亲王,这已经是他能得到的最高官爵了。按理说柴荣这种身份和地位应该留在开封才对,可郭威的身边有个人叫王峻,他跟郭威是几十年的交情,关键就在于此时贵为宰相且是后周第一权臣的王峻对柴荣很有成见,于是郭威才被迫在王峻的再三请求下把柴荣调到了澶州任职(这个澶州正是很多年后宋辽签署澶渊之盟的那个地方)。 有鉴于曾下令对开封城实施过暴行,大家或许会就此认为郭威这个人是个暴君,但事实并非如此。郭威在做了皇帝之后厉行节俭,他在宫中禁止使用金银玉器打造的器物。他勤政爱民,禁止地方向宫中进贡奢侈品,他还将因为战乱而无主的土地分给流民、饥民和佃户。他改革弊政,废除了之前各个朝代的诸多苛捐杂税(比如朱温先生发明并延续了几十年的牛租)。他还下令废除了很多不人道的刑罚,他尊崇孔子和读书人并且亲自去山东祭拜并修缮孔庙,他虚心纳谏,尤其对文臣很是尊重。或许郭威这一生最为人所诟病的事就是家人被杀之后对开封城的剽掠,这件事我不给他洗白,但我还是要说,单论做皇帝的话,郭威无疑是一个好皇帝。 说一个与郭威有关的小故事。或许没有人不知道那部叫《水浒传》的小说,里面有个章节叫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事实上这件事的主角就是郭威本人。当时的他只是一个年轻的大头兵,因为看不惯欺行霸市的屠户,他就把那人当场给宰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个叫施耐庵的人看了郭威的传记,然后把这事移花接木转到了花和尚鲁智深的身上。 后来的事实证明赵匡胤选择去澶州是无比正确的决定,郭威在做了三年皇帝后就驾崩了,而他驾崩之后自然就是柴荣做了新皇帝,这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周世宗。 在郭威去世的前一年,权臣王峻被罢免了宰相之职,赵匡胤也跟着柴荣回到了开封。柴荣这时候被封为晋王兼开封府尹(这个官爵后来赵匡胤也原封不动地给了他弟弟赵光义),而赵匡胤也被柴荣任命为开封府马直军使。柴荣登基之后,赵匡胤自然而然地成了禁军里的一员,但他不再是几年前那个站岗的仪仗兵了,而是禁军里负责护卫皇帝安全的一名高级武将。这一年,柴荣三十三岁,赵匡胤二十七岁,他们都处在自己人生的黄金年龄。 柴荣登基之后的变化可能让赵匡胤感觉有些陌生,之前的他是那么的沉稳且温文尔雅,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可在当了皇帝之后柴荣突然变得是那么的锋芒毕露且锐不可当。他就像是一团突然间燃烧起来的熊熊烈火,这让他身边的人乃至于让整个国家都跟着他一起燃烧了起来。柴荣即位之初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许下过一番豪言壮语:“寡人当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 每当我看到这一番话都不禁会心生感慨,如果上苍真的能再给柴荣三十年时间建立起不世之功,那么伟大的世宗皇帝绝对足以媲美秦皇汉武和唐太宗,千古一帝的美名绝对是他的。赵匡胤也完全有可能成为一个帮助周朝一统天下继而载入史册甚至配享太庙的一代名将,那个所谓的宋太祖根本不会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可是,世事难料啊! 柴荣刚一登基就面临着一场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挑战,北汉的皇帝刘崇趁着周朝这边皇位更替、政局和人心都极为不稳定的时机联合辽国人大举进犯,而且他还御驾亲征了。柴荣当即做了一个让朝臣们都感到震惊的决定——刚刚登基的他决定率领大军也御驾亲征。联想到李从珂、石重贵和刘承佑这些亡国之君的命运,后周这些大臣们似乎看到了历史的即将再度重演,于是他们坚决反对柴荣亲征,但柴荣决心已定。 高平之战,这在历史上是影响深远的一战,尽管它并不为如今的人们所熟知,但这是柴荣为自己正名的一战,是后周的立国之战,同样也是无数后来的宋初名将声名鹊起的一战,比如慕容延钊,比如韩重赟,比如潘美,再比如赵匡胤。对于柴荣来说,高平之战的胜利让他从此确立了自己在内部和外部的威信,他以战争这种最为直接和强力的方式镇服内外。 开战之初,北汉军队在猛将张元徽的带领下率先发起了攻击。刚一接战,周军的右翼就溃败了,右军主将樊爱能、何徽带头逃跑,而没能跑掉的那些人为了活命随即就弃械投降并向北汉的皇帝刘崇高呼万岁。这一仗刚一开始就让柴荣被迎头的这一记闷棍给打得目眩神离,眼看全军行将成崩溃之势,柴荣带着自己的亲兵策马冲到了中军的最前沿。如雨的箭矢纷纷向柴荣射来,他身边的亲兵为了护卫他的安全不断有人倒下,但柴荣不顾个人安危始终坚持要冒死督阵以激励全军将士奋勇杀敌。 看到这一幕,一直深受柴荣恩遇的赵匡胤顿时感觉自己是满腔的耻辱和惭愧,柴荣待他恩重如山,可如今柴荣正身陷如此险地,后周也面临着亡国之危。所谓主忧臣辱,这句话在某些怀有忠肝义胆的人心里并非只是一句大话和空话。 危急关头,赵匡胤拉住他的领导——禁军殿前司都指挥使张永德说出了下面这一番话:“将军,汉军现在已经成了骄狂之辈,但只要我们拼死力战一定能够打败他们。现在请你把你帐下的那些擅长左手放箭的弓箭手派出去阻击敌人的右军,我带人去支援我军的右翼,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随后的战局真的如赵匡胤所预料的那样发展,在柴荣的亲自督阵下,周军的中军奋勇杀敌稳住了阵脚,北汉的右军也被张永德的弓箭手给成功拦截,而赵匡胤带着人马前去支援已经呈崩溃之势的周军右翼更是打出了意料之外的战果:两军混战之中,号称北汉第一名将也是第一猛将的张元徽竟然马失前蹄落下了马,然后他就被迅速上前的一个周军小兵给当场阵斩。张元徽这一死让北汉军队军心大乱,而周军则是士气大振随即开始全面反击。 战场的形势瞬间逆转,北汉军队全面溃败,周军趁势追杀。北汉皇帝刘崇企图扭转战局,他亲自挥舞大旗让他的士兵们不要后退,可这并没有什么用。兵败如山倒,到了这个时候北汉军队已经呈全军崩溃之势根本没法阻止。 周军就此一路追杀,几天后,柴荣直接带着他们杀到了北汉的都城太原城下。就是这个太原,从这以后赵匡胤就跟它结下了不解之缘,直到他死的时候他都没有看到城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周军到了城下就开始攻城,赵匡胤带着人直接冲到了城门面前,但他们没有冲车之类的攻城器械,赵匡胤一怒之下就点了一把火把城门给点着了。眼看城门即将被烧塌,赵匡胤带着人就准备冲入城内,可谁知道大火中突然飞过来一阵如蝗虫一般的箭雨。赵匡胤身边的人顿时就躺倒了一大片,他自己也被一支箭射中了手臂。 回到营帐里包扎好伤口之后,赵匡胤是越想越来气,就在他准备再次去攻城时,柴荣亲自屈尊来看他并叮嘱他好好养伤切不可再轻易冒险。皇帝陛下的这个脸面可谓是给得相当大了,相信这时的赵匡胤也定然是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周军围着太原打了好久可就是打不下来,这里面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一个就是周军这次没有带大型的攻城器械。不过,他们也没有料到刘崇会那么不扛揍,本来他们就没想过要直捣刘崇的巢穴,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当然,我们由此也可以看出柴荣的性格:谁要是敢主动跟他过不去,他就要谁的老命。 在大军围城难下之际,另一个对周军不好的消息紧接着也传来了:之前在高平之战里率领中军大破北汉军队的周军猛将史彦超在太原以北阵亡了,他这时候负责在太原以北阻截辽国人对北汉的增援,可是他这次没能再大破敌军而是壮烈殉国了。太原久攻不下,军队又师老兵疲,而辽国人眼看又马上要杀过来了,面对这种局面柴荣只能下令撤军。 回到开封,为了犒赏这次出征的有功之臣,柴荣对他们逐一进行了封赏。赵匡胤当然也在这里面,他的晋升还得感谢一下张永德,正是这个人将他在高平之战里的表现向柴荣做了介绍,尤其是他向张永德提出的那个扭转了战局的建议。赵匡胤由此被晋升为禁军殿前都虞侯,而且还外领严州刺史一职。 此时的赵匡胤还不满二十八岁,但已经是一名少将级别的将军且兼领一方的地方长官,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他这也算是挣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柴荣之前可能也就认为赵匡胤是一个得力的皇家保镖,但从这之后他觉得赵匡胤是一个可以对其委以重任的领兵之才。不久之后,柴荣决定改组禁军,老弱病残什么的统统予以裁撤和淘汰,另外还在全国海选精壮青年组成新的禁军并集中进行整训,而这个意义无比重大的任务他就交给了赵匡胤。 我不敢说是赵匡胤一手锻造出了后来威震华夏的周朝禁军,但我至少可以说赵匡胤参与了禁军的改革并帮助这支军队脱胎换骨成为了后来在周世宗和宋太祖的带领下几乎百战百胜的常胜之师。当然,赵匡胤也是要在很久之后才会明白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为他自己的将来添砖盖瓦。 在此期间,柴荣派遣大将向训和王景率大军西征后蜀意图收复之前被后蜀夺走的秦、风、成、阶四州,但因为种种原因战事陷入胶着状态。前方的将领以及朝中大臣恳请柴荣罢兵,但柴荣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认输,于是他决定派赵匡胤去前线看看情况再说。 赵匡胤快马加鞭地从开封跑到了大西北去转了一圈,回来之后他把前方的情况做了汇报并说战事可以继续打下去,而且他还当场拿出了一套详细的作战计划。柴荣对此当然是很开心,他决定采纳赵匡胤的意见和作战计划。几个月后,四州之地相继被宋军拿了下来。这件事让赵匡胤在周朝的文武大臣里可是出尽了风头,他向世人证明他不但有勇而且还有谋,他不但可以做冲锋陷阵的将军还可以做运筹帷幄的统帅。 第42章 勇冠三军 公元956年正月,就在赵匡胤即将年满二十九岁的时候,就在他把全部重心都放在了整训禁军这事上面之时,柴荣决定正式掀开他一统天下的伟大篇章,赵匡胤也就此开始他独自领兵作战的经历。 此次南征,赵匡胤先是在安徽涡口以五千人大败南唐两万兵马,然后又以这五千人奇袭并夺占清流关继而进逼滁州。在滁州城下,面对严阵以待且是号称有十五万人的南唐大军,赵匡胤突然间豪气迸发,他俯身抱着马脖子直接就冲向了南唐大军的中军并直扑对方的主将皇甫晖。 不可思议的是,赵匡胤竟然真的冲了进去并一路杀到了皇甫晖的面前,然后他猛然挥起一刀砍向了皇甫晖。沙场老将皇甫晖这一生恐怕还从未见过如此悍勇之徒,他尽管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但还是被赵匡胤这一刀砍中了脑袋并当场脑浆迸裂,可他没死,但他这也算是被赵匡胤给生俘了。 在赵匡胤冲击南唐中军大阵的时候,他身后的这五千人也跟着他一起发起了冲锋,号称十五万人的南唐军队就此溃败,滁州城就这样被赵匡胤给拿下了。 必须承认的是,皇甫晖真的很惨,被赵匡胤砍中脑袋之后他是痛不欲生,但赵匡胤总不能给他个痛快的死法再补一刀吧?他倒是想把皇甫晖当场给阵斩了,这样也免得让其受这份活罪。作为南唐的高级将领,奄奄一息的皇甫晖被抬去见了柴荣。柴荣对他很是友善,还当场给他封了官并赐他金带、鞍马,可这些皇甫晖都无福消受,最后他还是因为伤重医治无效而死。 对于皇甫晖的死,我其实挺为其而感到惋惜,因为他本是中原人,是后晋皇帝石敬瑭的臣子,他是因为看不惯后晋对辽国人的奴颜婢膝才跑到了南唐,这人是一个有气节的汉子。可是,这就是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的战场,谁让他做了赵匡胤的对手和敌人呢?谁让他的手下那么无能呢?那可是号称拥有十五万人马的大军,即使没有这么多至少也有一半吧?就算再减去一半也有两三万吧?可这么多人竟然被五千人给击败了,而且对方还只是一个冲锋就搞定了这一切,这里面的原因要么是赵匡胤手下的这帮大兵战斗力太变态,要么就是他皇甫晖手下的这帮兵太过不堪一击。不管怎样,这里还是得为这个不肯向异族敌国屈膝的汉子表示一下敬意! 以五千人前后三战共击败对方近二十万兵马,赵匡胤人生的第一次领兵作战其战绩可谓是令人瞠目结舌,这种事即使是让那个被辛弃疾赞誉为“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来干也未必能干得出来。我依然是那个观点:如果不是后来当了皇帝,身为将军的赵匡胤绝对有可能在往后的统一战争中为自己打出史诗级的名望,不说他能够超越唐朝的卫国公李靖,但至少也能和明朝的徐达并肩。 打下滁州后,柴荣给赵匡胤派了个秘书来管理滁州的政务。这个人的到来对赵匡胤往后的人生来说可谓是意义非凡,因为他的名字叫做赵普。 也就在这时候,周朝的大军在扬州遇到了麻烦。这时候的南唐远不是后来李煜当政时的那个南唐可以比拟的,他们的国力和军力此时都处在强盛时期,刘仁瞻、李景达、林仁肇、刘彦贞、朱元,这些人无一不是当时的铁血猛将。 面对南唐这帮猛将的猛烈反扑,赵匡胤的那位好兄弟韩令坤在打下扬州之后显得有些招架不住。他想开溜,可是柴荣不许,柴荣让赵匡胤带着两千人前去督战,也就是说如果韩令坤真的敢跑就让赵匡胤把他给就地正法。尽管这事赵匡胤不想干,可皇命难违,但更要命的是,当赵匡胤带着两千弟兄走到一个叫六合的地方时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南唐皇帝李璟的弟弟、南唐的猛将李景达带着两万南唐精锐气势汹汹地准备去偷袭柴荣设在寿州城下的御营,而赵匡胤这时候正好处在李景达这支大军的必经之路上。怎么办?赵匡胤只有两千人,对方的兵力是他的十倍,如果他跑了而导致柴荣的御营受到偷袭,那事后他保不准会被柴荣砍脑袋,与其如此他还不如战死在这里。 一番思量过后,赵匡胤下令就地设寨并竖起他的赵字号帅旗,但他这样做也只能起到疑兵的作用从而来暂缓李景达的行动,同时他也希望能用他的名头来震慑对方。本就是去搞偷袭的李景达在看见赵匡胤的营寨和无数的旌旗之后竟然做贼心虚不敢进兵了,他没想到赵匡胤竟然会知道他的偷袭计划,他以为赵匡胤就是专门来堵他的,但其实这完全就是赶了巧。赵匡胤哪里知道会跟他撞上,早知如此他也就不会只带两千人过来。 面对强敌,赵匡胤这边其实也是紧张得要命,他不敢主动去挑战,那样无疑就是在找死,他只能虚张声势,只能尽可能地拖住李景达。几天之后,李景达终于是坐不住了,赵匡胤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李景达向他主动发起了攻击。赵匡胤只能应战,而他的策略是赌博性质的孤注一掷。 当李景达试探性地向赵匡胤发起攻击时,赵匡胤命令手下所有将士全体出击向李景达的军队发起决死攻击,他向全军发出严令:但凡有后退者当场阵斩,而他就是那个亲自负责执行战场纪律的人。在这样的军令面前,赵匡胤的这些士兵们个个奋勇争先就像一群猛兽一般向南唐军队发起了强劲的反冲锋。李景达做梦也不会想到赵匡胤会在一开始就押上自己的所有本钱,因为这不符合战场规则,他也不知道赵匡胤到底有多少兵马。 在赵匡胤这区区两千人的疯狂冲击之下,本是进攻方的南唐军队其先锋所部人马根本抵挡不住对方的攻势。他们随即掉头逃窜并冲散了己方的军阵,这导致两万人马的南唐军队顿时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之中,然后他们就跟着败兵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集体坍塌,赵匡胤则率领自己的人马继续向南唐军队发起追击。南唐军队这一战死伤万余人,其余人争先跑到江边争夺船只逃回了南岸,这让他们自相践踏又死伤了无数人。 这一战赵匡胤又赢了,又是以少胜多,但他也赢得如此的惊险,如果李景达知道他的虚实,那么这一次死的人肯定是他。都说人生如棋局,但人生如赌博其实要更为贴切一些。生命中的每一次选择就像是一次投注,有时候是试探性的,有时候是大手笔,极端情况下更是孤注一掷。 柴荣第一次征伐南唐的战争就此结束,他将手下的第一猛男李重进继续钉在了前线向南唐施压,他本人则率领大军主力班师回朝(李重进的另一个身份是郭威的亲外甥,也是当初唯一的一个有资格跟柴荣争夺帝位的人)。 刚一回到开封,赵匡胤得到了一个噩耗——他的老爹赵弘殷驾鹤西游了。可是,还没等他擦干眼泪,柴荣的慰问和奖励就来了:赵老爹被柴荣追封为武德军节度使,而赵匡胤则因为无与伦比的军功被晋升为禁军殿前都指挥使并被加授为定国军节度使。不到三十岁的赵匡胤竟然成为了禁军殿前司“都指挥使”且还是遥领一方的节度使,如果按现在的军衔来说,他如今已经是一名上将了,如此殊荣堪称光耀门楣。 赵匡胤永远地失去了他的父亲,同时也算得上是他的授业恩师,可他的人生却在这个时候走上了第一个堪称辉煌的站点,这一切对他来说可谓是悲喜交加。 第43章 威服南唐 转过年来,柴荣在整顿了内政之后再又把视线转向了南唐,他决定再次御驾亲征。没办法,因为南边已经出事了。 要说李重进这人也真的是猛,他自柴荣回师之后就一直守在寿州(今安徽省寿县)城外,而为了给寿州解围,南唐的那一堆名将们再次集体出动把正在包围寿州的李重进给来了一个反包围。可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南唐的这些名将们轮流拳打脚踢的李重进竟然顽强地一直挺在寿州城下,寿州城里面的人出不去,而城外的南唐援军也是一个都进不来。于是,南唐军队在寿州外围结下了连珠寨以断绝李重进的粮道,李重进想困死寿州,那他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眼看这样下去迟早会把李重进给困死在寿州城下,柴荣决定再次亲征为李重进解围。赵匡胤本来还在为父亲守孝,但战事紧急,他被柴荣夺情起复让他随同大军一同出征。 有句话叫做化悲痛为力量,这句话用在这时候的赵匡胤身上简直太正确了。到了寿州,柴荣给了赵匡胤一个任务,那就是把寿州城外围由南唐军队所构筑的二十余座连珠寨给拔了。赵匡胤二话没说,他带着兵就冲了出去。这一仗简直是摧枯拉朽式的胜利,只是半天的功夫,这些连珠寨全都被赵匡胤给拔了,里面的南唐守军要么是被杀要么就是夺路而逃。 在周军强大的攻势以及柴荣御驾亲征的巨大威慑之下,南唐名将朱元选择了主动投降,他手底下的一万人马也跟着一起投降。在扫清了外围的南唐各处据点后,柴荣亲自披甲冲锋带领周军向寿州城外围的南唐军队发动了全面的进攻,李重进所部也配合着发动了反攻。南唐军队在周军的两面夹击下彻底崩溃,他们竞相逃命往江边跑。他们以为坐上了船就可以保住小命,可他们错了,因为这一次柴荣把他新组建的水军也带来参战了。于是,在陆地上周军在追杀这些没坐上船的南唐人,在水面上他们的水军也在追杀南唐人。 柴荣还是那么的生猛,贵为皇帝的他骑着战马率领着士兵对滞留在大河北岸的南唐败兵是一顿猛追。这一路上周军从上午一直追杀到了下午的申时,前后共计追了两百余里,杀敌四万余人。 经此一战,寿州外围的南唐军队就此被彻底肃清。寿州守将刘仁瞻——这个一身忠肝义胆的南唐大将,这个因为自己的亲儿子受不了饥饿想偷偷逃出城而被他给当众腰斩的狠人,他在得知寿州外围的援军被柴荣肃清之后就此一病不起,而其他城内的守将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们最后一道向柴荣开城投降。在前后围困了一年多之后,寿州终于是被周军给拿了下来。 正当众人都以为柴荣会趁势继续扩大战果时,可他却突然宣布撤军回京。这其实也不意外,倘若不是因为李重进快要坚持不住了,那么柴荣这次未必就会出兵,因为这会儿他正在谋划着干一件大事。身为一国之君,柴荣真的是太忙了,也着实太过有责任心了。当然,说得不好听一点,柴荣其实有些太过事必躬亲,他不但要做帅,而且还要亲自为将,他不但要当皇帝,还要当宰相。诸葛亮尚且承受不起这种消耗,他柴荣又何能例外呢? 柴荣这时候想做的大事是什么呢?答案是灭佛! 在中国历史上一共有四起大规模的灭佛运动,史称“三武一宗灭佛”,三武指的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和唐武宗李炎,一宗指的就是周世宗柴荣。有鉴于中原地区之前数十年的连年战乱,此时的后周不但经济凋敝农业荒废,而且国家财政也是连年赤字入不敷出。关键在于,位于四战之地的中原,后周还不得不将大量的金银用在军费开支上。如此环境,柴荣从哪里去抓钱?又谈何富国强兵?谈何保国养民?然而,相较国家整体国力的日益衰弱,佛教事业此时却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 柴荣当国之时,佛门中人在其辖境已经达到了数以百万计之多。生逢乱世,这百万僧尼里面可以说是什么人都有,大户人家里逃亡的侍女或奴仆、流民、饥民、灾民、逃兵、身背要案的逃犯、甚至还有山贼土匪,而且寺院还占据着海量的国家土地和社会财富,关键是他们还不用向国家纳粮以及交租交税。 佛教此举无疑就是在与本就并不富裕的国家夺利,这样下去谁还种地谁还来给国家交税?柴荣发动的这场灭佛运动一共拆除了三万多座寺庙,里面的那些铜制佛像则被拿来重新熔炉并打造成各个面值的钱币。另外,柴荣他还下令让超过百万计的僧尼即刻还俗,而这些人又大都被赶回了大量荒废的田间地头抑或是成了城市里的小商小贩,他们也就此成了国家经济和农商产业的巨大生产力。 后世有人说柴荣之所以英年早逝就是因为他发动了这场灭佛运动——因为他造了孽, 对于此种论调和说法,我只能回之以冷笑。面对当时的国计民生以及佛教近乎于泛滥式的发展,任何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君主恐怕都会干这种事。唐武宗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号称“五代第一明君”柴荣。 半年之后,在稳定了国内的局势以及北方的边境之后,柴荣再次率军御驾亲征,目标还是南唐。作为柴荣麾下的一员大将,赵匡胤自然也是跟随大军一同出征,但他此时的身份也已经变了。在为李重进成功解围并回到开封后,柴荣便再次给赵匡胤加官,柴荣加封其为检校太保,他的官职就此变成了义成军节度使、检校太保兼禁军殿前都指挥使。可以这样说,赵匡胤自此已经成为后周朝堂上的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军界他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旗帜性人物。 要说南唐的这个皇帝李璟也是命苦,他偏偏遇到了柴荣这么一个苦主。周军此次南征的第一战是攻取濠州(也就是朱元璋的老家),但周军首先要面对的难题是如何渡过眼前的这条淮河,柴荣的办法是全军骑着骆驼过去。正当柴荣在大帐里跟一堆人商量这事的时候,早已经急不可耐的赵匡胤骑着马就过了河。看见他骑马过去了,他手底下的弟兄们也跟着过了河,濠州城外的南唐各个军寨随即被周军瞬间扫平,继而濠州城也被他们一鼓而下。 周军的下一站是泗州(今天江苏盱眙县) ,这一仗就没什可说的了,因为泗州的守将选择了直接投降。周军就此获得了停泊于此的大量南唐水军的战舰,然后他们坐着这些战舰进逼楚州(今江苏连云港)。在这一路上周军又先后与南唐军队打了几仗且无一例外的都是碾压性的大胜,而且赵匡胤还俘虏了南唐的水军大将、保义军节度陈承昭(也就是后来在太原城下建议赵匡胤决堤汾河水淹太原的那位老兄)。 在楚州城下,周军遇到了罕见的顽强抵抗。楚州的南唐守将张彦卿誓死不降,周军围攻了四十多天之后才破城而入,而在进城后张彦卿仍然选择了拼死抵抗,他带着人马与周军展开了惨烈的巷战。周军在这一次的战斗中损失极大,柴荣由此而狂怒,怒火攻心之下,他下达了一个让他身边所有的将领都感到震惊的命令——对楚州进行屠城! 都说人是感情动物,也是情绪动物,这一点真是不假,尤其是当一个人处在暴怒之中时更是很难冷静得下来,而这个人在这个时候所做出的决定也很少是明智的。比如当年下令洗劫开封的郭威,再比如这时候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柴荣。 也不知道郭威和柴荣是否会在事后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后悔,但亲身经历了这两件事的赵匡胤定然会将此视为教训和镜子,他甚至有可能会在心里暗自发誓无论自己今后有多么的愤怒都不能失去理智。赵匡胤对于屠城以及洗劫一座城池这种事可谓是深恶痛绝,从他童年时期就开始深恶痛绝,这种事他见了太多回了,他也太能知道那其中的心酸和痛苦了。悲哀的是,在柴荣的天子之怒面前他根本无力阻止这出悲剧的发生。 楚州确实是被打下来了,而屠城所带给南唐的震撼和恐惧效应也立马得到了体现,南唐的扬州、泰州、广陵等地几乎是不战而降。就此,周军来到了长江北岸,几乎整个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广大区域都被他们所占领。南唐皇帝李璟这时候终于是彻底被打服了, 他向柴荣上表请降并许诺了大把的好处请求柴荣能够罢兵言和:李璟决定去除帝号改称南唐国主并使用周朝的年号,除了每年向周朝进贡金银布帛之外,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全部土地也都划归于周朝。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柴荣这一次竟然真的就同意了李璟的请求并就此收兵回京。 这时候是公元958年4月。回京之后,柴荣继续忙他作为一个皇帝该干的活儿,比如什么扩建开封城、科举考试、重新丈量和发放土地、抚恤阵亡以及伤残的将士、惩治贪污、疏通河道、治理水灾、减免赋税、遣返后蜀和南唐的俘虏,反正他整天把自己整得跟一头不知疲倦的公牛似的,而那个后来捡了个大便宜的赵匡胤此时倒是难得地可以享受一下太平的日子。他每天忙点军务,然后就是回家陪陪老妈,关心一下弟弟妹妹们的学习和生活,然后就是和老婆孩子逛逛街什么的,总之就是一句话——小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第44章 强极则辱 赵匡胤的舒心日子过了足足有一年之久,可在他刚过完三十二岁生日不久,柴荣突然下诏征调全国的精锐大军北上,就连远在南方的李重进兵团也在征召之列。如此大规模的军事集结和调动只有一个目的——收复被辽国人占据已久的燕云十六州。 消息传出,举国震惊! 辽国人带给中原百姓的恐惧这时候依然是他们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就连少不经事的小孩子都在长辈的言传之中视辽国人为洪水猛兽,至于军队方面,几年前周军围攻太原时他们的军中猛将史彦超就是被辽国人给击败并以身殉国的。现在柴荣要举国征伐辽国,这个魄力可是连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从珂和石重贵都不可比拟的。这一战能胜利吗?这是周朝举国上下的军民们心中共同的疑问,可柴荣这些年带着他们是无往而不胜,况且在至高无上的皇命面前他们只能听令行事。 周军从沧州北上,战事的进展好得令人难以置信,辽国的边防就像是用纸糊的一般被周军轻易突破。辽国这时候的皇帝是耶律德光的儿子耶律述律,这人杀人成性,而且嗜酒如命,堪称辽国历史上数一数二的一代昏君和暴君,有这样的皇帝躺在龙椅上其边备荒废也就不足为奇。周军一路上隐蔽行军,当大军越过边境到达辽国宁州城下时,宁州刺史王洪大惊失色,他之前一点情报也没有,面对城下由周朝皇帝柴荣亲自率领的精锐兵团,重压之下的他选择了开城出降,周军首战不战而捷。 接下来,周军毫不停歇继续北进。赵匡胤统领水军,韩通统领步军,周军水陆并进奔赴西面的益津关(今河北霸州境内),这里就是辽国人几十年来无数次侵略中原时的入口。几十年了,这一回终于轮到中原王朝的军队、轮到汉人的军队从这里向辽国主动发起进攻了。一路上周军战旗蔽日枪戈林立,水面上更是战舰漫江樯桅入云,那场面令人无不心神激荡。 柴荣这一次跟着赵匡胤的水军一起坐船行军。全军本以为在益津关前会和辽军有一场恶战,可谁知道益津关的辽国守军竟然望风而逃。当柴荣的御驾到达关前时,几乎成了光杆司令的益津关守将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抵抗意志,他直接出关投降。 下一站,瓦桥关。 这时候周军的后续部队还没跟上,柴荣的身边就只有赵匡胤所带领的一部人马,赵匡胤的意思是等大军集结到位后再行战事,可柴荣却命令他带着人马立刻前去瓦桥关挑战。没办法,赵匡胤只得听命,可事实证明赵匡胤完全是多虑了,知道周朝大军来袭且是皇帝亲征,瓦桥关守将姚内斌的反应是简单而且又粗暴的,赵匡胤甚至来不及扯开嗓子吆喝一声就看见这人开门出来投降了。 次日,辽国莫州刺史以及淤口关守将相继遣使向柴荣请降。就此,拱卫幽燕之地的三座关口全部被周军兵不血刃地拿下。一天之后,韩通的步军终于是赶了上来,而且从长江前线火速赶来的周朝第一猛将、先帝爷郭威的外甥李重进率领常年征战的周朝南方军团也赶到了战场。周军就此是如虎添翼,举国之兵几乎都汇聚在了燕赵大地,兵锋直指幽州。 在如此军威和声势面前,辽国瀛州刺史高彦辉主动举城投降。至此,在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里,周军连赶路带打仗共计收复三关三州十七县之地,得人口将近两万户,兵锋所至无不所向披靡。辽国人在周军的声威和军威面前不敢前来主动挑战,他们集结在幽州准备据城而守并等待增援。 面对眼前的一片大好形势,柴荣心情大好,他摆酒设宴慰劳三军将士并鼓励他们进兵收复幽燕,继而实现汉统中兴再造当年盛唐国威。在他眼里,辽国人以及幽州城似乎弹指可破,可他手底下的这些将军们意见却不统一。赵匡胤这种少壮派肯定是跟柴荣持同样的态度和观点,可那些年龄更长的将军和随行的文臣却对辽国人心存忌惮,他们亲眼见识过甚至亲身体会过辽国人的凶猛和残暴,他们并不认为周军这一战可以轻易获胜。更有甚者,这其中还有很多人认为这时候周军应该撤军,柴荣也应该见好就收,毕竟他们能够从辽国人嘴里抢下这么多土地已经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了。 值此两军乃至是两国行将决战之际,面对这样的畏敌言论柴荣是勃然大怒,他当场严厉地斥责了这些人。 不幸的是,就在这天晚上柴荣的身体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垮了,而且他还就此卧床不起,原定的进军计划也由此被迫暂停。即使如此,柴荣仍然没有撤军的打算,他觉得自己休息几天就会没事。两天后,定州节度使孙行友攻下易州并俘虏了辽国易州刺史李在钦。柴荣对于这个一心为异族卖命的人没有丝毫的怜悯,他下令将此人押赴军前就地处斩。 柴荣在强撑病体,可他的身体却背叛了他,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地恶化。万般无奈之下,柴荣只能选择罢兵回师,幽州虽然近在眼前,但对他来说却是天涯之遥。 有人可能会有疑问,柴荣可以自己回去就是了,留下他的将军们不是一样可以攻打幽州吗?这个问题就复杂了,首先,柴荣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自他登基以后每次战事他都要御驾亲征,与辽国决战幽州这等规模的战事他怎么可能放心地交给手下的将领?再者说,他走了,谁来做全军主帅?李重进吗?张永德吗?韩通吗?还是赵匡胤?这些人看似都很能打,都能独当一面,但又有谁能够服众?前面这三个在资历和战功上都自认为比赵匡胤更强的人会同意赵匡胤当主帅吗?做梦!那他们三人彼此间会甘愿受对方节制吗?还是做梦!而赵匡胤以及禁军里那些近年来战功赫赫的少壮派又会甘愿当他们的小弟听他们中的某个人指挥吗?不会,都不会,他们这些人都只能且只会听从一个人的节制和指挥,那个人就是他们的世宗陛下柴荣。 可笑吗?并不可笑,一山难容二虎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况且这又何止二虎?如果把李重进这些人强行揉在一起再硬塞一个主帅前去攻打幽州,那只会导致灾难的发生。最后一点,决战之际,皇帝陛下突然走了,然后让他们这些人去打仗,下面的数以十万计的士兵们会怎么想?军心还能稳定吗?还能凝聚成一团吗?所以,摆在柴荣面前最好的选择只能是撤军。 话说到这里,我们真的应该批评一下柴荣。他这人太要强,凡事都想掌控在自己手中,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控制欲、掌控欲过强,他对别人都不放心,总觉得别人干得没有他好。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用这两个词来形容柴荣的工作风格简直再恰当不过。国政民生事务他件件都要过问,这个工作量是要累死人的,而且每次打仗他还要御驾亲征,舟车劳顿不说,这其中的风餐露宿外加批阅奏章、决策国事所导致的心力憔悴会严重消耗一个人的生命精力,他这种工作和生活方式完全就是在严重透支自己的生命。一个国家有这样的皇帝是件好事,但也只是针对其当政的时候而言是这样,对这个国家的未来和他本人来说却未必就是好事。 柴荣如此,三国时的诸葛孔明也是如此,他们都太能干了,他们不但干了皇帝的活儿,还把宰相和大将军的活儿也给揽了过去,甚至有时候还把参谋和秘书的活儿都干了。他们如果能够一直坚挺着倒还没事,可一旦他们倒下了,整个国家就顿时面临着崩塌之祸——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像他们那样的顶梁柱。 以上说的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说一个理:一个人千万不要过度透支自己的生命。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柴荣如果懂得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如果他能多活哪怕十年,那么他最后一定不会带着那么多的遗憾、难舍和担忧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班师回朝之前,柴荣下令以瓦桥关为屏障设筑雄州城,以益津关为屏障设筑霸州城并分兵驻守,今后等他养好身体后他还要以此作为北伐辽国的前进基地。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柴荣所念念不忘的还是燕云十六州,还是重复华夏故土。 回到开封,柴荣的病情开始急剧恶化,但这些都是高度机密。在此期间,京城中开始流传一个“点检做天子”的流言,事实上,这个事在柴荣北征幽燕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 北征期间,柴荣在一个皮囊里发现了一块木牌,上面就写着五个字——点检做天子。这个“点检”指的就是禁军殿前都点检张永德,他是掌管京城所有禁军的大统领,包括赵匡胤在内都是他的部下,而且张永德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先帝郭威的女婿,也就是柴荣的妹夫。这样的流言再加上张永德这样的身份和地位以及他手中握有的权力让正处于重病当中的柴荣寝食难安。有鉴于此,在回到开封后不久,柴荣便下令解除了张永德的禁军殿前都点检的职务,他这样做无疑就是担心张永德可能会在他死后篡了他儿子的大位。 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赵匡胤,因为他随即就接替了张永德成为了禁军的最高军事长官——殿前都点检。 本着“谁受益谁犯罪”的原则,后世有很多人都认为“点检做天子”这个事就是赵匡胤及其幕僚在背后搞鬼,但我个人认为这种事可能性很小。一旦柴荣驾崩而去,无论是血缘亲疏还是军中的资历和威望,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除了两位小皇子之外就是张永德和李重进二人,他俩一个是先帝的外甥,一个是先帝的女婿。至于赵匡胤,他在这方面根本就排不上号。 顺便说一句,别以为赵匡胤之前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节度使以及殿前都指挥使有多么的了不起,这个张永德在这方面比他赵匡胤还厉害。张永德早就是殿前都点检了,是赵匡胤这个殿前都指挥使的顶头上司,但他其实只比赵匡胤小了一岁而已。当然,张永德年纪轻轻就能执掌禁军其主要原因不是他比赵匡胤能打,也不是他比赵匡胤本事高,而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妹夫。这个裙带关系的作用和重要性这里不需多说,人脉永远都是混迹江湖的第一生产力,这个大家都懂。 第45章 主少国疑 公元959年6月16日,也就在赵匡胤被晋升为禁军殿前都点检的第四天,他的那位大恩人,伟大而又神武的周世宗柴荣在其三十八岁这年终究还是因急症医治无效而驾崩于后周皇宫的万岁殿。 消息传出,开封城哭声一片,作为深受其皇恩的赵匡胤想必更是泪如雨下。可是,与柴荣的突然驾崩所带来的悲痛相比,这个国家失去了顶梁柱和主心骨才最是让人感到惊恐和迷茫的事。 按照柴荣临终前的旨意,他年仅七岁的儿子柴宗训继承了后周的皇位,柴荣为这个孩子所配备的三位辅政大臣分别是范质、王溥和魏仁浦,清一色的文臣。 我们再来看看现在的大周帝国所处的局势以及所面对的挑战:皇帝新丧,幼子继位,各处边关悍将林立,京城里各路军界大佬互相用鼻孔看对方,三位宰相行辅政职权,北汉蠢蠢欲动欲报夺国之仇,辽国更是虎视眈眈欲南下报复丢失三关之仇,南边的南唐也是表面继续顺从实则图谋对大周行不轨之事。如此境遇之下,只要稍有闪失,周朝必将被四周的敌人以及内部的虎狼之臣瓜分殆尽。 就在这种看似表面平静实则各种势力暗中角力的态势中,公元960年的春节到了,赵匡胤也从自己管辖的归德府回到了开封老家过节。 大年初一,当开封城的居民还没完全从睡梦中醒来时,一份紧急军报被传送进了皇城:辽国联合北汉大举入侵了!在观望了半年之后,后周北方的这两个死敌终于是坐不住了! 朝廷的各位王公大臣——准确说是那几位辅政大臣在一番商议之后直接把赵匡胤给推了出来:“赵将军,你是禁军的最高长官,又是深受先帝恩宠之人,现在敌人趁着先帝新丧之时想要趁火打劫,我们决定就由你带兵去打败他们。军情紧急,你赶快就带兵出发吧!” 赵匡胤当然只能答应,这件事无论是为了报答柴荣对他的知遇之恩还是为了国家或是为了他的那个小家,他都责无旁贷。这话绝不是我在给赵匡胤唱高调,他绝对是最不想看到开封城再次被辽国人蹂躏的那些人之一。 回到殿前司官衙后,赵匡胤开始点兵派将。后世的一些人把他这次的军事人员调派解读为包藏祸心之举,说他有意把自己的好兄弟也是他的副手——禁军殿前司副都点检慕容延钊派出去打前站,然后又把一直以来都跟他不怎么对脾气的韩通手底下的侍卫司人马调出开封,最后又把他的结义兄弟、同时也是掌管京城戌卫的石守信和王审琦留在了开封。在这些人的眼里,赵匡胤这样的安排完全就是为此后的兵变做准备。 这件事以及这样的安排我不想在这里为赵匡胤做任何的辩解和所谓的洗白,毕竟后面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很清楚,毕竟事后诸葛亮可以把什么事都说得有模有样且分析得头头是道。 父子俩牵驴赶路的故事相信很多人都听说过,道理很简单:任何一件事不管你怎么做,但最后总会有人找到喷你的理由。那怎么办?总不能因为害怕被喷而什么也不做吧?要知道尸位素餐也是要被喷的。一个想做事的人如果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和看法,如果他总是想要去讨好所有的人,那么到最后他指定是什么事也做不成、什么事也做不了。所以,有句话说得真的是太好不过——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在赵匡胤分兵派将结束后,京城里的各营禁军开始着手准备出征或留守的事宜。看见如此景象,开封城的居民开始慌了,辽国人又要来了,在李从珂和石重贵时期那些辽国人都在开封干了什么他们可是还记得很清楚,乃至于郭威当年进入开封城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是没有忘记。如今的局面和当年是多么相似,新帝年弱,强敌入侵,京城里面更是舆情汹汹——这个时候京城的各个角落再次开始疯传“点检做天子”的流言,说是赵匡胤要趁机举兵作乱,于是乎好多人都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外出避祸。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京城的百姓,就连赵匡胤自己都害怕起来了。这种事要是被皇帝或是三位宰相大人或是被韩通知道了,你信不信他们马上就会带人来把赵匡胤扔进大牢先关起来再说? 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在辽国人和北汉人打进来之前先把赵匡胤这个内贼给办了,这种事绝对有必要,至少一个智力健全的皇帝在得知这件事之后肯定会考虑一下是否要这样做。当然,这样做其实也是有风险的,因为在这个军情万分紧急的关头,赵匡胤现在其实就是京城里最有权势的人。禁军里的许多中下层将领都是他一手调教和提拔的,而他又是禁军的最高长官,如果说有人这时候想要凭借市井流言就把他给杀了,那么这个人所要承担和面临的后果将是不堪想象的。可是,这些并不代表赵匡胤就绝对的安全,谁敢保证没有意外?谁敢保证他的政敌这时候不会选择当一回冒险家突然跳出来把他给一刀砍了? 好在这一切都是虚惊一场,正月初三这天,被流言蜚语弄得提心吊胆的赵匡胤终于是带着大军出了开封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只要是上过初中的人都从历史书上有所了解,但在讲述这事之前,我还另有话想说。 可以说,赵匡胤这一生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背叛他的恩人柴荣。在柴荣当皇帝以前赵匡胤视他为兄长和长官,而在柴荣当皇帝以后他更是成为了让赵匡胤仰慕和崇敬的帝王,而且柴荣对他不止有知遇之恩,更有提携扶植之恩,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恩重如山。可是,在柴荣突然身亡以后,这个国家的局势瞬间就乱了。他是周朝唯一的顶梁柱,他这一垮让整个国家都随之陷入了恐慌和迷茫之中,他们头顶上的天空也变得阴暗晦涩起来。这个时候,这个国家需要有人站出来接过柴荣掉在地上的接力棒——稳定这个国家,完成统一大业,然后让这个国家变得繁荣富强,让人民从此安居乐业,让这个国家重现汉唐盛世。 那么,这个人该是谁呢?是柴荣年仅七岁的儿子吗?是李重进吗?是边关重镇上的那些手握重兵的赳赳武夫吗? 必须得说的是,柴荣心中的那些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在赵匡胤的心里其实也有,从他小时候亲眼目睹洛阳和开封城惨遭异族和乱兵蹂躏的惨景之后他就有了这个愿望,但在当时那就是他的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一个看似永不可能实现的梦。然而,命运让赵匡胤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让他的那个梦想也就此变得几乎是触手可及。 不可否认的是,自从柴荣驾崩以后,赵匡胤身边的那些人应该是跟他提过代周自立的事,但是赵匡胤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不想愧对柴荣的地下英灵,他想做周王朝的忠实臣子,毕竟世上有谁愿意背负一个“欺负孤儿寡妇篡夺国家”的历史骂名?在战场之外,赵匡胤从来就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阴谋家,他的心里有太多的道德束缚,尽管他没有读多少书,可他知道寡廉鲜耻,知道忠义名节,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做的。如若不然,他根本不用等到这时候才动手,他早在柴荣驾崩不久之后就可以趁乱取周自立,就像石敬瑭和刘知远甚至是郭威所做的那样。 如果赵匡胤在事后说他是被迫当的皇帝肯定会被很多人鄙视,会被人说他是敢做不敢当,可我倒是愿意相信他是被迫的(至少不是处心积虑)。有证据表明赵匡胤在兵变当晚之前就知道他手底下的人在打他的主意,他当然是拒绝,可他低估了那群人内心的那份迫切想要爆发的野心和欲望。换个角度来说,他们这些人也是普通的凡人,他们现在比以往更需要一个像柴荣那样的皇帝。 平心而论,如果换了是我们身处当时的历史背景和环境,值此国家内忧外患之时,作为行进在出征路上很快就要去为这个国家卖命的我们难道不希望有一个强力的、被我们所尊崇和信服的人来领导我们甚至是成为一国之主来带领我们去打败外敌的入寇吗? 在当时,如果要弄一个民主选举或民意测评,在七岁的柴宗训以及三十三岁的赵匡胤之间,作为一个普通的后周百姓,你会选谁来当这个国家的领导人?说来很残酷,但事实就是如此,当时的民心是怎样我不好说,但当时的禁军将士肯定是大多都向着赵匡胤的。这些人当初被选入禁军以及后来接受训练再到奔赴战场,在这个过程中赵匡胤受柴荣委派几乎全程伴随在他们的身边。换言之,这些人都可以被称之为他的门生。 这里有一个很相似的对比,黄埔军校大家都知道,在这所学校创立之时其校长的大名并不为太多人所知,可这个人就是凭借自己的这帮学生兵成就了一番王霸之业。虽然这个人的成就和赵匡胤没法比,但在有一点上他们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同在乱世之中建立并掌握了一支当时战力最强的军队且这些人对他们是忠心耿耿。 说到这里,我突然发现这两人在某些方面还真的很像,他们都曾有一个光辉神圣的领导但这个领导却又突然间驾崩了,然后他们就接过了那位领导留给他们的接力棒开始走上了前台。不同的是,赵匡胤有一个如狼似虎的弟弟并且他最后被自己的这个弟弟给搞得灰头土脸甚至还死得不明不白。 又扯远了,其实我们这里就想说一点:军队以及军心所向让赵匡胤成为了陈桥驿事件的主角。尽管赵匡胤明确表示过自己绝不做背叛柴荣的事,可他还是没有想到手底下的这帮人竟然如此大胆和疯狂。赵匡胤当年作为郭威的亲兵曾亲眼见到一群大兵跑进郭威的营帐,然后把一面黄色的军旗缠在郭威的身上以此强迫他当了皇帝,相信当时的赵匡胤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种事有一天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第46章 太祖登基 现在让我们回到千年之前的那个晚上,去一道看看当晚在那个叫陈桥驿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元960年正月初四凌晨,开封城以北,陈桥驿。 还没完全醒过酒来的赵匡胤躺在军帐里呼呼大睡, 可他突然被外面的一阵无比刺耳的吵闹声给惊醒了。出于军人的本能,他随即翻身而起,然后他就看见一帮身披铠甲的武将拿着兵器急吼吼地冲进了他的帐中。起初他还以为手底下的这群兔崽子要来杀他作乱,可当他们冲到他的面前时却猛地停住了。 赵匡胤厉声喝问道:“你们这是要干啥?” 他们的回答让赵匡胤差点当场吓晕过去:“眼下外敌入寇而皇帝却又年弱,我们需要一位明主,所以我们决定拥立点检大人你来做我们的新皇帝!” 还没等赵匡胤回过神,几个人趁着他这时候的迷糊劲儿迅速上前给他套了一件袍子。当赵匡胤看清楚他们给他套上的是一件黄色的龙袍时,他立马就酒醒了——这是在谋逆篡位!这可是要杀头并且还要诛灭九族的重罪! 赵匡胤刚想扯下这身袍子,但却只见这群人瞬间全都齐刷刷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然后他们就在他的面前连连高呼——“吾皇万岁!万岁!” 赵匡胤刚想起身制止,但他马上听到军帐外面也开始吼了起来,还是同样的声音——吾皇万岁! 这喊声震动四野,几乎快把赵匡胤的这顶帅帐给震塌了,这可是全军好几万人在同时跪拜并高呼万岁!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赵匡胤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工夫,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这件事就算他赵匡胤马上回到开封去请罪也无济于事,这事就算小皇帝柴宗训肯饶了他,可他的这帮兄弟甚至外面的这些士兵们却要背负谋反的罪名,他们的最后结局也不难猜测。到时候,柴宗训以及他背后的辅政大臣仍会防范赵匡胤并一直猜疑他,这就如同当年刘承佑怀疑和猜忌郭威要谋反是一个样,而那些拥戴赵匡胤却被他的“忠诚”给送上断头台的禁军将领更是会无比地憎恨他。很显然,赵匡胤最后的结局只会死得更惨且里外都不是人。 这世上有个词叫身不由己,年少轻狂的时候恐怕很少有人能够理解这句话:一个人要做什么事或者不做什么事不都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吗?可现在的赵匡胤一定会猛然发现一个人真的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有些事不是说想做就能做或者是想不做就能不做的。比如此时的赵匡胤,他现在是彻底没有选择了! 这就是被明文记载于史书上的“陈桥驿兵变”的大概过程,这里面当然还有很多被史官有意忽略或掩藏的事,比如谋立者们的密谋过程,比如那件龙袍是谁且又是在什么时候就提前做好的?但是,这些又有什么可值得说道的呢?历史以及后世的人们只会把这笔账都记在赵匡胤的头上,因为他是这起事件最大的受益者,所有的责任或者叫骂名和指责都得由他来承担和背负。 在严明大军进城的三条军令后(不得惊扰当朝太后和主上,不得侵凌当朝大臣、不得劫掠府库和百姓),赵匡胤带着这帮人在正月初四这天上午开始返身向开封进发。 兵发开封之前,赵匡胤派了一个人前往皇宫将陈桥驿所发生的事告诉给小皇帝以及朝中的文武百官,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潘美。在此之前,潘美可谓是一籍籍无名之辈,但从此以后他将在史书上多次被提及。当时有很多人都以为潘美这一趟很有可能会有去无回,可事实证明他不但完成了赵匡胤交代的任务,而且最终还成功地全身而退。 潘美一路策马狂奔并直入后周的皇宫,然后便在朝堂上将赵匡胤已经在军前称帝的事向在场的人做了通报。在极度的震惊甚至是震恐之后,后周朝廷对于赵匡胤被大军拥立为帝这事的反应近乎于是集体沉默,这沉默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和无力,而愤怒倒成了其次。朝廷的刀子几乎都握在赵匡胤的手里,他们这群人即使再愤怒又能怎样呢? 三位顾命宰相在既成的事实面前也是无计可施,他们唯一的反应就是首相范质死死地掐住次相王溥的手臂咬牙切齿的自我埋怨道:“仓促派将以至如此,这都是我们的错啊!” 开封城里唯一的反抗来自于韩通,而对于这个人我是有话要说的。 韩通的资历比赵匡胤高了太多,他早年跟随后汉的开国皇帝刘知远,后来又跟随后周的开国皇帝郭威,这期间他是骁勇善战屡立战功。高平之战期间,韩通又配合赵匡胤的那位王彦超叔叔从晋州出发进攻北汉,后来他们二人便驻军在北方边境负责抵御辽国和北汉。韩通后来又回到开封负责扩建开封旧城,他甚至还去治理过黄河的水患,柴荣征伐南唐以及北征辽国时他也随军出征,益津关改建为霸州城就是他在负责督建。 这样的一个老前辈让赵匡胤没法不去敬重他,可在韩通的眼里,赵匡胤这个小子却是怎么看都让他觉得不像个好人,他也为此而没少给赵匡胤难堪。得知赵匡胤称帝的消息后,韩通从容地走出了皇宫,然后他飞奔上马准备纠集人手跟赵匡胤力拼到底。可悲的是,他最后发现自己能调动的人马竟是少得可怜。 韩通主管的禁军侍卫司大部分兵力都被赵匡胤的一纸征调令给带走了,开封城里现在掌握着最多兵力的人是赵匡胤的铁杆马仔石守信和王审琦,韩通所召集起来的人马根本不够这二人塞牙缝。可是,此时已经悲愤交加的韩通不想就此屈服,赵匡胤这是在谋逆,对他来说这是不可饶恕更是无法容忍的滔天大罪。 于是,在形势已经无法逆转的情况下,韩通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理智的疯子一样,他带着一帮少得可怜的人向开封城的城门进发意图将赵匡胤阻截在城下。在半路上,韩通的这一伙人正好跟赵匡胤所派遣的一支已经进城的先遣队遇上了,而这支先遣队的带队将官正是人称“王剑儿”且以对敌人凶狠残忍而着称的悍将王彦升。 也不清楚这一天他俩在迎头撞上之后彼此之间具体都发生了什么,反正后来王彦升打败了韩通的人马,而且他还赶尽杀绝式地继续领兵追杀韩通。王彦升直接追到了韩通的家里,然后他更是纵兵将韩通家里的人几乎全部杀光,整个韩家上下最后只幸存下来了韩通的一个幼子和几个女儿。 这是这一天里开封城所发生的唯一的一场流血事件,王彦升做了赵匡胤想做但却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他可以说是帮了赵匡胤的一个大忙,但同时他也违反了赵匡胤不得滥杀的军令。赵匡胤本该以军法处置王彦升,可那样一来无疑会让拥戴他的三军将士寒心。这时候的赵匡胤还得指望手底下这帮人帮他稳固帝位,甚至是要依靠他们去平息各地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的叛乱。有鉴于此,赵匡胤没有公开惩处王彦升,但这不代表他就原谅了王彦升的滥杀行为,他会让王彦升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 进入开封之后,赵匡胤脱去黄袍回到了禁军殿前司的官衙,而不是直接进皇宫举行登基大典。三位宰相大人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不久之后也一同来到了殿前司,在铁甲环伺之下,他们最终还是向赵匡胤行了跪拜之礼。随着他们的这一跪拜,赵匡胤离正式登基就只剩下了最后一道程序——禅让之礼。 日暮时分,赵匡胤进入皇宫并在群臣的共同见证下从柴宗训的手里接过了传国玉玺,他也由此正式成了宋朝的首任皇帝。这一天——公元960年正月初四,这是让当时的许多人命运都发生改变的日子,也是我们整个民族和国家的命运发生改变的日子。 这天晚上,赵匡胤住进了柴荣曾经工作和生活过的皇宫,这里到处都还残留着世宗皇帝的影子,可我们相信赵匡胤不会在这个夜晚感到惶恐。他确实是夺了柴荣儿子的皇位,可我们也说了这里面他也有他的身不由己,他相信柴荣会理解他,而他也会善待柴荣的子孙(他后来为继任者们立下了祖制: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更重要的是,他会努力地去做一个好皇帝,他会继续去完成柴荣未竟之事业,去实现柴荣未曾实现的远大理想和抱负。 关于这段历史,某些人总喜欢说赵匡胤得国不正,说他卑鄙无耻,说他欺负孤儿寡母,说这些话的人好像他们自己就是道德的化身,是完美无瑕的圣人君子。没错,这些确实是客观存在的如铁一般的事实,可对于这些人我就想问一句:如果你们这些人是当时后周的子民,如果你们是开封城里的百姓抑或是一名普通的禁军士兵,面对柴荣的突然暴亡,面对辽国和北汉的大举入侵,你们希望自己的皇帝是七岁的柴宗训还是三十四岁的禁军殿前都点检赵匡胤? 赵匡胤是夺了皇位,可得知他当了皇帝之后,辽国人和北汉人就此不敢继续南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赵匡胤的登基让这个国家免除了一场战祸,让百姓躲过了一场战乱。在无妄的虚名和国家以及百姓的利益之间,相信脑子正常的人都应该分得清楚这二者孰轻孰重,而赵匡胤其实也根本不会在乎那些人对他的冷嘲热讽,在这件事情上只有他有资格指责他自己。 放眼当时,对于赵匡胤的登基称帝恨得牙根痒痒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人都是谁?是对柴荣夺取了北方三关之地而极度愤怒的辽国皇帝耶律述律,是准备趁着周朝刚死了皇帝前来报复当年夺国之仇的北汉皇帝刘钧(刘崇这时候早已去往了西方极乐世界),是时刻准备洗刷这些年失地之辱的南唐君臣,是与后周并存于世的那些割据政权的皇帝,是后周境内的那些手握重兵且同样觊觎皇位的地方藩镇。 对于后周的普通百姓以及三军将士而言,他们在这件事上谈不上对赵匡胤有什么怨愤。正如我们在前面所说的那样,在强敌压境的巨大威胁面前,如果可以选择,他们之中应该没有人会选择让一个七岁的孩子来领导他们抵御外敌,来当他们的保护神。 后世也有人说这一次辽国和北汉联合发兵南下完全就是子虚乌有的事,这纯粹就是赵匡胤集团为了夺取皇位而编造的一个谎言,其理由就是赵匡胤登基之后辽国和北汉并没有大举进攻。持有这种论调的人真的是犯了一个逻辑错误,请问说这种话的人,如果你是辽国和北汉的皇帝,当你信心满满地跑来跟一个只有七岁大的小孩子打架,可走到半路你得知自己的对手突然间变成了战场猛男赵匡胤,请问那这时候的你还会信心满满吗?你还会不顾一切地朝赵匡胤冲过去吗?再说了,赵匡胤先期派出去的慕容延钊这时候已经带着数万禁军赶赴了北方前线,辽国和北汉的联军在这种情况下还敢肆无忌惮地杀向开封吗? 第47章 扫平叛乱 正式登基称帝之后,赵匡胤改封柴荣的儿子柴宗训为郑王,柴荣的遗孀符太后被尊称为“周太后”(此人的另一重身份是赵光义的大姨子,赵光义的继室符氏正是她的妹妹)。对于后周的三名宰相,赵匡胤全部予以留用甚至是继续官居原职:宰相范质依前守司徒兼侍中,王溥守司空兼门下侍郎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魏仁浦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令、中书侍郎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可以说,整个朝廷除了皇帝换了人,别的地方几乎一点也没变。为了凝聚人心,赵匡胤甚至还给已经死去的韩通追官为中书令,然后下令对其予以厚葬。 当然,对于武将里的拥戴之臣赵匡胤自然也得大加封赏:石守信被加封为归德军节度使兼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高怀德加封为义成军节度使兼殿前副都点检,张令铎加封为镇安军节度使兼马步军都虞候,王审琦加封为泰宁军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张光翰加封为宁江军节度使兼马军都指挥使,赵彦徽加封为武信军节度使兼步军都指挥使。此外,诸如李继勋、慕容彦钊、韩令坤等禁军高级将领也一同被加官进爵,全国各地的领兵将领也相应地一并加官。总之,新皇登基,恩泽天下。至于赵普这种近臣以及赵光义这等皇亲,赵匡胤则是选择暂时先不急着给他们封官,一堆亲近之人当中他唯独只是在第一时间将自己的母亲杜氏给封为了皇太后。 一通吹吹打打地好生热闹了一番之后,驻守镇州(今河北正定)的郭崇向朝廷奏报辽国和北汉的联军已经在正月二十九这天退兵而还,赵匡胤不由得长出一口大气,新生的宋朝所面临的外患就此算是解除了。更让赵匡胤感觉意外的是,对于的他登基称帝,各地手握重兵的将军们竟然都表现得非常乖顺。无论是驻守扬州的李重进还是移防澶州的张永德,抑或是驻守各个边地的节度使,这些人都在朝廷的宣谕诏书以及各种加官进爵和封赏面前都跪拜行礼,也就是说他们承认了赵匡胤的皇帝身份。 赵匡胤对此自然是喜不自禁,但他也深知这些将军们并非是真心对他心服口服。他们这个时候之所以选择臣服无非就两个原因,其一就是赵匡胤的手里掌握着全国战力最强的禁军,其二就是在全国的很多地方都有忠实于赵匡胤的将领在镇守一方,这些人或是赵匡胤的结义兄弟或是他曾经的部下。如果这时候有哪个地方军阀敢于单独跳出来对着赵匡胤扯出“剿灭国贼”的大旗,那么他绝对会被赵匡胤瞬间就给灭掉,这世上没人会那么傻。再者说,举兵起事这等干系重大的事绝非儿戏,从起心动念到最后付诸实施需要一个较长的过程,所以赵匡胤现在可不敢说他已经坐稳了身下的这把龙椅。 果不其然的是,在四个月后,赵匡胤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驻军潞州(今山西长治)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在犹豫了很久之后终于还是在北汉皇帝刘钧的怂恿和煽动下举起了反旗。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让赵匡胤感到担心的是驻守扬州的李重进这老小子竟然也跟李筠勾结到了一块儿。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反对者们知道与赵匡胤单打独斗不行,于是他们开始组团反抗。李重进派遣自己的亲信翟守珣带着密信前去潞州联络李筠意图南北共同举事,可惜的是,这个翟守珣直接到开封去见了赵匡胤,李重进就这样被自己的亲信给卖了。 赵匡胤可不想两线作战,他将翟守珣放了回去并让其暂且稳住李重进,然后他派遣石守信和高怀德率兵即刻前去剿灭李筠。李筠这只出头鸟必须要尽快打掉,如此才能确立他的威望,才能杀鸡儆猴。为此,赵匡胤随后又派慕容延钊和王全斌这两员悍将率军跟上石守信和高怀德。在派出了这样的超豪华阵容前去平叛之后,赵匡胤还是觉得心里没底,为了必胜,他决定御驾亲征。 可以说赵匡胤这次是杀鸡用了牛刀,而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了柴荣为何之前每次打仗几乎都要御驾亲征。作为皇帝,这个国家的一切就都是他的,将军和士兵们可以打败仗,可以换老板,可当皇帝的人不能打败仗,更不可能换老板。赵匡胤的老妈杜太后在得知儿子当了皇帝之后所说的那句话可谓是精辟至极:“做天子固然可喜,可一旦掉下去了再想当个普通的平民老百姓都是不可能的。” 赵匡胤这次必须要赢,而且要快,否则李重进一旦在南边起事他就会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假如到时候其他地方再来一场举兵反叛,那他基本上可以直接躺下等死了。然而,这一场平叛之战打得却是异常艰辛,李筠没有选择固守潞州,而是主动出击,但终究还是实力决定了一切。李筠被宋朝的大军围困在了泽州,但他仍然选择宁死不降,宋军围攻了十多天后泽州还是没有打下来。 就在赵匡胤开始变得有些暴躁的时候,禁军控鹤军左厢都指挥使马全义说他愿意带领一支敢死队强攻。马全义也真的堪称是个超级猛男,在赵匡胤乃至是全军将士的集体注视下,马全义拔出了他的刀,然后一声大喝带着人就朝城墙猛冲了过去。面对城墙上射过来的密集箭雨,一马当先的马大侠毫不畏惧,即使是身中数箭他也毫不慌乱,他顺手把箭拔了出来然后继续登城。这支敢死队也确实战力惊人,再加上有马大侠这样的长官亲自带头冲锋,这支不计生死的敢死队最后成功地地爬上了城墙并与守城的士兵绞杀在了一起。 见此情形,城下观战的宋军个个都摩拳擦掌就等一声令下全部压过去。可是,他们哪里会想到他们的这位皇帝陛下其实比他们还要心急。赵匡胤来不及下达任何的命令,他直接就像一个普通大兵一样冲了上去! 这一刻赵匡胤忘记了自己的皇帝身份,他变成了当年独入十万人军阵击杀皇甫晖时的那个后周大将赵匡胤! 皇帝陛下已经亲自冲锋了!柴荣当年在高平之战时也不过是以皇帝之尊到阵前去督阵,而赵匡胤则是直接举刀杀了过去!宋军的将士们瞬间像是集体喝了一碗鸡血似的没命地往城墙上爬——泽州城就这样被攻破了! 李筠也算是一个汉子,在失败面前,他选择了投火自尽。想想他这又是何必呢?好好当赵匡胤的顺民难道不好吗?请不要说他是周朝的忠臣,如果他是,那么他就不会勾结周朝的世仇北汉,更不会接受北汉皇帝刘钧的册封成了北汉的西平王。 前后用时两个月,李筠终于是被灭了,事实证明赵匡胤手底下的这支禁军的战斗力在国内确实是首屈一指。这一仗也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给暂时震住了,可这也让一些人更加的害怕了,比如此时驻军陕州的袁彦。 袁彦也是先朝的元老,更是赵匡胤的前辈,他的资历可比赵匡胤深太多了,而且在赵匡胤当皇帝之前他俩之间就闹出过不愉快。在赵匡胤登基之后,袁彦更是心里害怕得要命,他生怕赵匡胤会打击报复他,于是他自赵匡胤称帝之后就在暗中开始整军备战。他倒不是想主动叛乱,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在赵匡胤将来揍他的时候可以让自己更扛揍。 赵匡胤事实上就没想过要拿这个袁彦怎么样,可得知这人在整军备战还是让他心有不安。他首先想到的是招抚袁彦,实在不行再给袁彦送大棒子过去。他再次想到了一个人,这人就是曾经胆敢孤身进入朝堂向后周的满朝文武大臣宣告他赵匡胤已经当皇帝了的那个人——潘美。赵匡胤派潘美去给袁彦做监军并向袁彦表明当今皇上绝不跟他计较之前的那些恩怨。潘美果然没有辜负赵匡胤的期望,他凭借一张嘴竟然说服了袁彦还把袁彦带到开封来朝见赵匡胤。 赵匡胤心中的这一块石头终于是落了地,历史也将很快证明袁彦此时的归附对赵匡胤有多么的重要,因为这时候的李重进已经把他的刀子给磨亮了。 九月,李重进的反旗终于是立起来了。遗憾的是,他错过了最佳的起兵时机,等到他准备妥当,赵匡胤这边也准备好请他喝几壶了。李重进那边刚一举兵,赵匡胤这边就派石守信和王审琦为正副统帅、李处耘为监军率领大军前往扬州平叛。事实证明,李重进还真的让赵匡胤高看他了,这人最多就是一个将才,是一个出色的先锋大将,你叫他去攻城拔寨他绝对是个好手,可如果让他做统帅却只能是个饭桶——已经举起了反旗的他竟然傻傻地待在原地等着赵匡胤派兵过去打他。赵匡胤当然要给他这个面子,于是他再次御驾亲征。 两个月之后,赵匡胤亲率大军抵达扬州城下,李重进选择了顽抗,赵匡胤只好命令攻城。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宋军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攻破了扬州,李重进和李筠一样选择了在城破之时纵火自焚。李煜 李重进这一死,之前还想着要趁乱打劫的南唐就此老实了,李璟派人带着大量的金银以及犒军物资过了长江来向赵匡胤表示祝贺。表面上看李璟此举是在延续之前对柴荣的恭顺,实际上他这是害怕了,因为此时宋军里的好多将领都劝赵匡胤趁着军威大盛之势渡过长江攻灭南唐。不过,赵匡胤没有同意。他登基还不满一年,这一年他平定了两场叛乱,如果他再大规模举兵攻打南唐,那这一仗又会打多久?如果战争长期耗下去,宋朝背后的北汉和辽国以及西边的后蜀会不会趁火打劫?国内的那些面服心不服的节度使会不会突生野心? 还是见好就收吧!作为曾经在赌场上的一条好汉,赵匡胤深谙赌博之道。他这一年已经赢得够多了,他赢得了皇位,赢得了两场平乱战争,而且这些都显得是那么的顺风顺水,他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强力的抵抗。在人生的这场赌局里,不懂得克制的人永远无法成为最后的赢家,输惨了的时候懂得克制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能力,而在赢疯了的时候懂得收手要比前者更为可贵。 第48章 革除藩镇 随着李重进的覆亡,宋朝国内再也没有人敢跟赵匡胤叫板。从扬州回来,赵匡胤突然开始厌倦行军作战,他当将军的时候可没有这种感觉,可那是因为当时的他需要靠打仗才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才能升官发财,但现在他是一国之君,如果他还是经常打仗那就意味着天下并不太平。 试问:世间有哪一个皇帝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太平无事?有哪一个皇帝希望自己的军队常年累月都在打仗?另外,除了打仗,每天处理公文批阅奏折也是让赵匡胤感到头疼的事,他这时候才发现当皇帝真的不是人干的事,尤其是想当一个好皇帝更是苦不堪言。想当初,他当将军做节度使的时候是何等的逍遥自在,可现在他坐拥天下却一点也不觉得快乐,尤其是他这个国家地处四战之地,他的四周虎狼环视,而且国内也并不安宁。 总之,在这位大宋天子的眼里,当皇帝就一个字——烦。不过,再烦也得继续干,这就是身为皇帝的宿命,而且这也是你赵匡胤自己选择的命运。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国内的叛乱已经被赵匡胤强行镇压下去了,四周的敌人现在也不敢来招惹他,他现在得把重点放在经营和整顿内部事务上,简单说就是——如何巩固他的统治地位?这是每一个刚当上皇帝的人上任伊始都会去考虑且都会去做的事。这样的说辞或许显得有些太过直白,换句好听点的话来说就是——如何让天下太平?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 正如之前我们说过的那样,当皇帝的人即使他做某件事是出于私心,但这件事却是关系着整个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如果君王的地位稳固了那就意味着这个国家必然是一片祥和。说到这里我们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他就是赵普。 对于如何彻底稳定内部,此时刚由枢密直学士升任枢密副使的赵普所给出的意见就是必须把国内的那些手握重兵且富甲一方的节度使先给收拾了。别误会,他不是要杀了这些人,而是要削弱他们的权力。 唐朝中后期的皇帝甚至包括自朱温以后的所有称帝的人都想削藩,而且也真的去削了但却没一次成功过,原因何在?因为这些所谓的皇帝未必就能打得过那些在名义上臣服于他们的骄兵悍将。你打不过人家还想着削藩,这不纯粹就是自取其辱吗?可是,赵匡胤现在没有这个问题,现在的局面是在他的国境之内没有谁能够打得过他。既然如此,那他不削藩还等什么? 不同于之前的那些想要削藩的帝王,赵匡胤没有想加害他们的意思,更没有把他们当成敌人,他只是想让他们这些人交出手中的权力或者是部分权力,然后去享受人生。关于削藩,具体的做法就是赵普的那一句很是精辟的概括:收其精兵,削夺其权,制其钱粮。 先说收其精兵。 赵匡胤下令让驻守全国各地尤其是非边关重地的节度使或者统兵的将军们将各自军营里的那些身强体壮的大兵都一律送到开封——请注意,是全部,而且身高、力量等方面都有标准和要求,凡是符合这些标准和要求的士兵都得送往开封。这些兵送到开封之后就被编入禁军,然后统一训练并成为皇帝本人的直属军队,如果地方或边关有需要,朝廷再派出禁军从京城赶往当地前去支援,而且完事之后就得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即使是驻防边关重镇的禁军,他们每到一定的期限就得与驻守开封的禁军进行轮换,绝不能长期待在一个地方继而形成派系。如此一来,本就在绝对实力上处于弱势地位的大小军阀就更加没法与赵匡胤手里的禁军相抗衡。 再说削夺其权。在此之前,地方的节度使除了管辖其官衙所在州府的政务外,他们另外还兼管该州下属的郡县。从这时候起,他们的这个权限就开始受到限制甚至是被剥夺了,或是他们管辖的地盘从此变小了,或是某些州县直接就变成了中央直管。当然,这个政策并没有一刀切,而是一个缓缓推进的步骤和过程,直到最后温水煮死青蛙。发展到最后节度使就成为了一个尊贵显达但却没有任何实权的虚职,朝廷空降的文官则全面接管了节度使手里的地方行政权。不过,即使是诸如知州一类的地方行政长官也不是可以从此大权独揽变成新型的节度使,在他们下面赵匡胤还设了通判一职,这个官职名义上是地方的二把手,但此人却有监察甚至是公开弹劾一把手的权力。 除此之外,此前的节度使拥有对囚犯的生杀予夺之权,但从此以后地方的所有死刑判决权在原则和程序上都收归中央。 最后说制其钱粮。赵匡胤只是一道政令就强行剥离了节度使手中的财政大权,全国各地的钱财和粮食、盐铁等物资的存储用度和转运都由朝廷派驻到各地的转运使掌管,而且这个转运使与地方行政长官和军事长官并无任何的隶属关系。 如此三管齐下,军政财就此形成三权分立之势,此前节度使驻守一方、统管一方、称雄一方的局面也就不复存在。 靠着强大的军事威慑,赵匡胤的这些政策在全国各地陆续开始推行。毫无意外的是,没人敢说一个不字,赵匡胤的那些前辈做梦都想办到但却至死也没办到的事被他办成了。 需要说明的是,赵匡胤的军事改革并未在全国施行一刀切的政策,对于边关重镇他另有安排和政策。这些地方除了原有的驻军,另外还有他根据形势需要所派过去协防的禁军,而且这些地方都有一个他亲自委派的得力干将坐镇。有这些人在那里守着,宋朝的边境防线在遇到攻击时绝不会瞬间崩塌,等到他们在前线顶到一定火候的时候,他派出去的援军甚至是他亲率的大军也差不多赶过去了,如此一来什么事都不会耽误。 此外,赵匡胤还赋予了那些边关守将一定的财权和便宜行事之权。他们可以在边境上与外族人进行通商贸易,可以视情况自行赏罚将士,可以用金钱招募当地的健儿为私勇以及收买敌方的人员作为间谍,而赵匡胤也特许他们不用向中央政府上缴财税。不过,这些边将们也不能有太过出格的行为,赵匡胤为此给他们派了一个监军以行使全方位的监督和纠劾之权。 当然,为了表示对守边将领的恩宠,赵匡胤在京城里给这些边关主帅分别盖了大别墅,让他们的家人在生活上可以衣食无忧,他们也可以在前方安心守边。赵匡胤这样做绝不是为了想以此要挟他们,因为他并没有强行要求这些人必须把家人留在京城。在这一点上,赵匡胤比他的那位伟光正的弟弟要温柔得多,要知道后来的太宗陛下在登基之后可是强令各位节度使和守边大将必须把自己的儿子而且是长子送往京城。 有的人可能知道赵匡胤当政时期手底下威名赫赫的宋朝“边关十四将”,他们驻守在大宋的西北和正北方向,他们也是赵匡胤在平定南方诸国时用以防备吐蕃、回纥、党项、北汉和辽国的铜墙铁壁。这些人分别是:镇守原州的王彦升,屯驻关南的李汉超,驻守瀛州的马仁瑀,屯兵常山的韩令坤,守卫易州的贺惟忠,驻防棣州的何继筠,驻屯西山的郭进、守备晋州的武守琪、驻军隰州的李谦溥、控扼昭义的李继勋、卫戌延州的赵赞、防卫庆州的姚内斌、聚兵环州的董遵诲、拥甲灵武的冯继业,这些人共同构筑起了大宋的北方长城。很遗憾,有鉴于石敬瑭所挖的那个大坑,宋朝的这道北方长城是用血肉做成的,始皇帝修筑的那道长城终北宋一朝也没有完全夺回来。 尽管上述这些人的统兵能力以及个人的道德操守各有差异,但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有血性且知兵事的武将,终太祖一朝这些地方几乎都稳如磐石,凡是敢于前来挑衅的敌人都没有吃到什么好果子。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替赵匡胤守住北方边疆,所以赵匡胤才可以在统一战争的初期把自己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削平南方诸国上面。 还是那句话,后来宋朝边关力量变弱乃至于在辽国人和金国人面前不堪一击实在是非赵匡胤之罪。在这方面他的继任者赵光义做的还稍微好那么一丁点,虽然在赵光义当政期间把宋朝的军事搞得是一塌糊涂,他甚至是葬送了宋初最为能征善战的第一代禁军,但至少赵光义知道在边关重地需要重用和依靠武将来稳固边防。然而,赵光义的子孙们在后来却总是派出书生文官去主持边关大局,而那些长期驻守边关的将领则成了给这些不知兵事的文官打下手的马仔,其在战争中的表现就只能是贻笑后世抑或让后世之人捶胸顿足。 所谓的重文抑武,这口锅赵匡胤没有理由去背,在国家行政领域实施这个政策是没有问题的,而在军事上赵匡胤也从未让一个文官去领兵打仗或者让其镇守边关。别拿王明说事,赵匡胤确实在攻灭南唐期间重用了身为文官的王明,但这是因为王明在此之前就凭真本事在贺州之战里立下了赫赫军功。 第49章 韬光养晦 要说赵普这个人虽然不像那些所谓的饱学之士那样博览群书,可他却比某些书呆子有用得多,赵匡胤最终能够称帝建国这其中赵普可谓是居功至伟。不过,他的本事可远不止如此,他不但能帮赵匡胤建国,而且还能帮赵匡胤立国和治国,这位宋朝的开国宰相绝非浪得虚名之辈。说来赵匡胤还得感谢柴荣当初把赵普送给了他做属官,如果当时赵普被柴荣看上并加以重用,那么他赵匡胤极有可能也就不会有如今的皇位。 在赵普的建议下,赵匡胤在这一时期不但致力于革除地方藩镇手中的权柄,而且他同时也把目光对准了京城里的那些禁军高级将领。这些人几乎都是他多年的兄弟和忠实的下属,可他为了皇权的稳固还是采纳了赵普的建议开始对曾经的生死兄弟痛下狠手。 赵匡胤先是罢免了被他以兄长之礼待之的慕容延钊在禁军里的殿前都点检职务,然后让其出镇荆湖做了山南东道节度使帮他把守西南方向的国门。不久,赵匡胤又罢免了他少时的好友韩令坤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职务,他让韩令坤去北方边境做了成德军节度使帮他防备辽国。这二人的相继被罢免就让京城的禁军高级将领里不再有权势和威望都极盛之人,这也从而避免了会有第二个赵匡胤突然在某天跳出来的局面。 在这之后,赵匡胤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可赵普却一再地建议他罢免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赵彦徽等人的禁军军职。这就让赵匡胤感到不安和不解了,这些人的资历和军功都不足以跟慕容延钊和韩令坤相提并论,而且他们一直是他的部下,如果把这些人也罢免了,那禁军由谁来直接掌控和指挥? 面对赵匡胤的疑惑和不解,赵普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也很直接:“臣亦不忧其叛也。然熟观数人者,皆非统御才,恐不能制伏其下,万一军伍作孽,彼亦不得自由耳。” 赵普这话可真的是戳中了赵匡胤的命门。或许慕容延钊和韩令坤这两个他之前的好兄弟都没有造反的心思,也或许石守信和高怀德等人同样没有造反的心思,可是他赵匡胤当初不是也没有造反的心思吗?等到这些人下面的将士某天突然贪图富贵也把一件黄袍裹在他们的身上并向他们山呼万岁的时候,他们定然也会和赵匡胤在陈桥驿时一样的身不由己。 被赵普一语点醒后,赵匡胤也就此下定决心要对石守信等人动手。这天,他特意在宫中设宴款待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等到酒酣耳热之际,赵匡胤屏退左右对这些人说道:“如果不是你们,朕绝无可能登上这天子之位。但是,朕这个皇帝做得可是一点也不踏实,远不如之前当节度使的时候过得快活。不瞒各位,朕自打登基以来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众将忙着询问其中缘故,赵匡胤叹息一声,回道:“难道你们不知道朕这个位置可是有好多人都在垂涎三尺?” 一听这话,石守信等人立马就慌了,他们相继离席并对赵匡胤叩首说道:“陛下何出此言?如今天下已然大定,有谁还敢有不臣之心?” 赵匡胤笑道:“朕当然知道你们对朕绝无二心,可如果你们的部下哪天贪图富贵也给你们来一出黄袍加身的戏码,那你们到时候又该怎么办?你们是从还是不从?” 赵匡胤这话将石守信等人吓得面无人色,他们向赵匡胤再次叩首并声泪俱下地说道:“臣等愚钝,不曾虑及于此,还望陛下为臣等指条明路!” 见火候已经到了,赵匡胤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人生如白驹过隙,我们最大的追求无非就是一个荣华富贵外加一个福荫子孙。你们何不自解兵权然后选一个好地方广置田地,从此养儿教女终老此生,如此岂不快哉?往后朕再与你们结为儿女亲家,自此我们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且上下相安,此岂不善乎?” 此言一出,石守信等人顿时恍然大悟。赵匡胤已经把话说得这么露骨了,他们也只好纷纷叩头谢恩。等到次日一早,石守信等人分别上疏各自以身患疾症为由请求解除他们的领兵之权。赵匡胤“勉为其难”地同意了他们的奏请,然后给他们予以丰厚的赏赐让其解职归养。 数日后,赵匡胤封石守信为天平军节度使,高怀德为归德军节度使,王审琦为忠正军节度使,张令铎为镇宁军节度使并令其各自归镇。这几人当中唯独赵匡胤的头号小迷弟石守信保留了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职务并继续留在了京城,但他的这个职务却只是个没有丁点掌兵之权的虚衔。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杯酒释兵权”! 通过对军队以及军制的一系列改革,赵匡胤终于感觉他的皇位是一天天地日趋稳固了。当然,当皇帝的人不可能长年累月就只盯着这一件事,赵匡胤在此期间还做了很多事。不过,说句直白的话,关于整顿吏治、发展农业、兴修水利、治理河患、减轻或减免赋税以及重视和发展文化教育——我想这些事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责任感的皇帝都会去做,只是成果大小以及用心多少不同罢了,要知道就连朱温、石敬瑭之流也是在史书上留下了一个重视农业生产的好名声。因此,我无意在这些方面为赵匡胤歌功颂德。 从我个人的角度和立场上来说,我认为赵匡胤当皇帝期间所做的最伟大、最有意义的事还是他结束了中原大地上长期的战乱和动荡并让自唐代中后期以来就分崩离析的华夏大地渐渐地重归一统,这才是赵匡胤在历史上所做出的最大的贡献。 让四分五裂的神州大地再次归为一统成为一家,让老百姓免于战乱和颠沛流离之苦,在此基础上为这个国家和百姓带来长达百余年相对太平的日子,能够做到这一番成就的人在历史上屈指可数。在赵匡胤之前的千余年里,只有三个人实现了这番伟业:汉高祖刘邦,汉光武帝刘秀,唐太宗李世民。 诚然,始皇帝嬴政、晋武帝司马炎、隋文帝杨坚也足够的英明神武,可他们三人虽然一统神州但在他们离世不久这个国家就因为各种原因再次陷入了大乱甚至是亡了国。更有甚者,比如建立了西晋这个大一统王朝的司马炎,在他蹬腿走人之后不久,西晋不但亡了国,而且整个汉民族都因此而陷入了一场空前的浩劫之中。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赵匡胤能够被称为千古一帝实属名副其实,我们的伟大领袖在《沁园春·雪》里将赵匡胤与秦皇汉武和天可汗相提并论也绝非仅仅只是为了押韵。 关于一统天下这事,说来赵匡胤或许也会有些惭愧,因为他直到自己登基将近三年之后才决定开启他一统天下的步伐,这事要是放在柴荣身上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可是,这就是他赵匡胤的行事风格,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赵匡胤到底是不是白羊座,他应该是凡事都讲究步步为营的摩羯座才对,可他真的是货真价实的白羊座——如果他的出生日期没有错的话。 关于此事,我在这里必须要再次说到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这话几乎就是赵匡胤自登基到开始发动统一战争期间其行事风格的概括性总结。放眼之前的那些扫平天下的君主,他们的策略几乎都是先张开大嘴把所有地盘都吃进去,然后再慢慢消化。赵匡胤不一样,他是吃一口就休息一会儿,等到消化完毕之后,他再张嘴吃下一口。这样他就能够保证自己不会被撑死或者是在消化的过程中出现消化紊乱的问题,等到最后宋朝不但变得强壮了,同时也变得富裕了,而不是块头虽然变大了,可身体内部却到处都是问题。 在我看来,赵匡胤这样做或许也是有苦衷的,因为他所面临的终极敌人并不是南方的那些割据政权,而是北方的辽国,而辽国又是当时这个世界上堪称军力和国力都最为强大的超级大国。辽国不像强极一时匈奴和突厥,一场甚至好几场大雪灾都不足以摧毁这个以游牧民族为主体的国家,因为这时候的辽国早就不是纯粹的草原游牧民族政权。 经过耶律阿保机等几代辽国皇帝的经营和治理,再加上无数汉人士大夫和汉人农民、商人和手工业者的帮助,此时的辽国已经成为了一个兼具草原文明和农耕文明的强大帝国。他们不但拥有草原民族所固有的悍勇善战之风,而且还将汉民族千年以来所形成的行政、税收、土地分配和管理以及官僚体系里的精华予以全面吸收和运用。当然,对于宋朝和赵匡胤本人来说,辽国的强大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辽国这时候已经完全消化并掌控了燕云十六州,但不巧的是,这个燕云十六州又是宋朝想要实现华夏一统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拼图。 毋庸置疑的是,辽国是千年以来在中原王朝的北方所出现的一个前所未有的怪物。在此之前的匈奴和突厥,只要汉人军队和政权赢得一两场野外大决战的胜利就能让他们彻底亡国乃至是灭种,可辽国不是这样。辽国不但有号称百万的控弦铁骑,而且还有坚固的城池,他们不止有漫山遍野的牛羊马匹,还有大片的用以耕种的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所出产的无尽粮食。他们的国君和贵族不住在一把火就能烧毁的帐篷里,而是像我们汉民族的君主一样住在城坚沟深的坚城里。 这就是赵匡胤为什么在统一战争期间每前进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的原因,这就是他为什么每前进一步都要往身后的北方看一眼的原因。因为他不能犯错,一旦他犯错就很有可能被身后的这条恶狼狠狠地扑上来咬上一口甚至是直接就被咬断脖子。 如芒在背,这就是辽国给赵匡胤乃至于给之前所有中原皇帝们所带来的切身感受,几十年来,辽国对中原大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所施加的罪恶简直罄竹难书。但是,对于它,中原的王朝和百姓这么多年以来却只能是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怕得是心惊胆战,而这里面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是因为它实在是太过强大! 面对辽国,以赵匡胤当下的实力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当年柴荣北征辽国其实也是一步险棋。赢了倒好说,如果能够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进而趁势遣将远征大漠喋血虏廷,那么南方的各个割据政权想必到时候都会主动归土献地,华夏由此再次归为一统,柴荣的威名也就将比肩甚至超过唐太宗李世民。可是,如果他失败了呢? 还记得后晋的末帝石重贵吗?因为他不自量力地盲目跟辽国开战,结果他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他身边的人,更害了他的国家和无数的老百姓。很难说柴荣当年北征辽国时突然的生病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赵匡胤是一个知道汲取教训的人。在登基后的前三年时间里,赵匡胤对外一直隐藏着自己的锋芒,他只是在专注于整顿宋朝的内政,他要让这个国家深深地打上他的烙印,他要让自己的这个国家成为他今后攻略四方的坚实后盾,唯有如此他才有机会和能力去实现他心中的那一番千秋伟业。 第50章 连灭两国 时间来到公元962年的岁末,这时候就连上天似乎都觉得赵匡胤在统一天下这事上面太懒惰、太谨慎了,于是它给了赵匡胤一个不得不马上开启统一步伐的机会。 这年九月,此前一直都接受中原王朝册封但却割据湖南的武平军节度使周行逢病死了,他那年仅十一岁的儿子周保全接了他的班。周行逢前脚刚一蹬腿,他当年的生死兄弟张文表就举起了反旗,然后他自立为武平军留后(代理武平军节度使)并随即上表把这事给赵匡胤做了说明。这也就是说,张文表不想给周行逢的儿子继续当马仔,而且他自行宣布由他暂时代理执掌湖南的军政大权并想让赵匡胤正式承认他的身份和地位。只要赵匡胤一道诏令颁下,那么张文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湖南当大哥。 赵匡胤当然乐于见到这种事的发生,湖南小朝廷发生内讧对于他来说肯定是好事。果然,在得知张文表反叛之后,只有十一岁的周保全立即就慌了神,他身边的大臣也慌了神。随后,他们一面派出大将杨师璠率兵攻打他们嘴里的乱臣贼子张文表,一面还请求他们旁边的荆南政权出兵助讨(这个荆南政权在历史上也称北楚和南平),同时他们还派人到开封去请求赵匡胤派兵过去帮助他们平乱。 事实证明周保全和他的臣子们这种行为完全就是典型的病急乱投医。周行逢临死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张文表会反,而且他还为此而点了手下得力战将杨师璠的大名,他说杨师璠一定可以搞定张文表。此外,周行逢还给他的儿子留了后路:“如果实在是打不过张文表就据城固守,然后上表献地就此归顺宋朝,如此就可保终生平安富贵。” 遗憾的是,张文表刚一起兵这些人就慌了,他们没有给杨师璠表现的机会,而是马上就向荆南的高保勖和开封赵匡胤请求援兵。这是什么行为?这摆明了就是引虎驱狼。 面对周保全的发兵请求,赵匡胤没动,他还想再观察一下接下来的形势会如何发展。荆南政权的土皇帝高保勖也没动,因为这时候的他也已经是病入膏肓,而且他的实力也决定了他不可能为了别人的利益而大动刀兵,整个荆南在五代十国里面相对而言着实很小,也就三州十七县,人口十四万二千三百余户。这种实力只能勉强自保,哪里还有能力去掺和别人家的事。此外,高保勖还得防着赵匡胤会趁火打劫,因为他的地盘紧挨着大宋,赵匡胤的好大哥慕容延钊此时正时刻盯着他的那一亩三分地。 就在赵匡胤决定让子弹再飞一会儿的时候,本就命不久矣的高保勖在这年十一月终于油尽灯枯,他那个已经二十岁的侄儿高继冲接替他成为了荆南留后(高继冲必须等到赵匡胤的册封诏书到了之后才能在法理上正式转正)。趁着派人给高保勖吊唁的这个时机,赵匡胤探知到了荆南的虚实,吊唁使者卢怀忠回来向赵匡胤报告:“荆南的士兵不过三万,虽然颇有钱粮但民众恶其苛政,我大宋取之易如反掌。” 就此,赵匡胤的脑子里有了一个堪称完美的计划。他决定以帮助湖南讨平逆贼张文表为名,发兵借道荆南直取湖南,路上顺便把荆南给灭了。请注意,赵匡胤不是要先灭湖南,然后在回师途中灭掉荆南,而是要先在路上灭掉荆南再取湖南。这不是春秋时期的“假途灭虢”,赵匡胤的这个套路跟它不一样,赵匡胤想要实现的战略目的是直接一路扫平过去就此灭掉这两个割据政权。 诚然,此时的湖南和荆南在名义上都对大宋称臣且每年定期朝贡,可以说比起之前唐朝的那些强横的藩镇乖巧多了。遗憾的是,这些正是赵匡胤一直以来所深恶痛绝的——他想要的是天下一统,不是四方割据。 公元963年正月,赵匡胤正式任命山南东道节度使兼侍中慕容延钊为统帅、枢密副使李处耘为监军,尽发十州军兵外加卢怀忠、张勋、康延泽率领的京城禁军经荆南讨伐湖南的张文表叛乱。 在讲述这场战事之前,我们首先来认识一个人,也就是宋军此次出征的监军大人李处耘。 此时李处耘的官职是宋朝的枢密副使,这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朝廷大员了,而且他也是赵匡胤早期的幕僚班底,可以说他是赵匡胤的亲信。也正因为如此,赵匡胤这才派他这种级别的高官去做了他结义大哥慕容延钊的监军,因为换了其他人可能根本就镇不住赵匡胤的那位勇猛善战且心高气傲的大哥。 李处耘的老爹李肇可是个猛男,作为后唐将领的他在与入侵中原的辽国人的交战中英勇战死,正所谓老子英雄儿好汉,李处耘同样也是个猛男。后晋亡国之时,张彦泽的乱兵在开封城里大肆烧杀掳掠,李处耘手持弓箭在院里独自一人对抗意欲破门而入的乱兵。在这场家园保卫战中,李处耘先后以手中的弓箭射杀了十余名乱军。他的勇猛和刚烈让那些杀人成性的乱兵也感受到了震惊和恐惧,面对满地的尸体,乱兵们在李处耘这位狙击手的强大威慑下一时也不敢强攻。双方对峙到天黑后乱兵终于退去,但第二天早上这拨人再又前来复仇,李处耘毫无畏惧,他再又张弓搭箭当场射杀数人,直到最后他的好友带人赶来相助才让他一家老小脱离险境。 如此刚烈勇猛之人可谓大丈夫是也,而李处耘的后代也是大名鼎鼎。他的女儿后来成了宋太宗赵光义的皇后,而他的长子后来更是成了宋朝的一代名将——李继隆是也。当然,这个时候的李继隆还只是一个跟周保全差不多一样大的小小少年。 作为朝廷的枢密副使,而且又是赵匡胤亲自委派的监军,李处耘在这一次的战争中可谓是完全把主帅慕容延钊的风头给抢了个精光。慕容延钊这时候已经是抱病在身,但是仍然坚持领兵出征,李处耘于是乎就此觉得自己应该担负起更大的责任。问题在于,他实在是太过尽职尽责,他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主帅,慕容延钊在他眼里反而成了他的副手。 当宋朝的大军进入荆南境内之时,高继冲这个小年轻派他的叔叔高保寅带着大批犒军的物资在距离其首府江陵(今湖北荆州)百里之外的地方等候跟随前军出发的李处耘。高继冲这样做其本意就是不想让宋军靠近江陵城,宋军需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但就是不能让宋朝人进城。李处耘很客气地接待了高保寅并让其第二天再回去,因为宋军的主帅慕容延钊今晚将会设宴款待他们以表示对他们提供军需物资的一片感激之情。 事实证明李处耘并没有撒谎,这天晚上作为宋军主帅的慕容延钊果然带病陪同高保寅等人饮宴,但李处耘却趁着夜色带领数千名宋军精锐直奔荆南的首府江陵。坐在江陵城里的高继冲到了半夜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叔父回来复命,可他等来的却是李处耘带着一帮人正在向他逼近的消息。仓惶之下,这个年轻人想到的不是抵抗,而是出城迎接李处耘,当然也可以说是试图前去阻截李处耘。 见面之后,李处耘先礼后兵,他先是拱手施礼,然后就给了高继冲一句冷冰冰的话:“你就在这里等着,别乱动,我们的主帅慕容延钊稍后就会率领大军前来与你相见。” 说完,李处耘带人直接冲进了江陵城,然后就接管了城内的各处要冲和险要。等到慕容延钊和高继冲在黎明时分到达城下时,整个江陵已经被李处耘麾下的几千宋军给完全控制。 面对如此局面,高继冲这个小青年倒是很快认清了形势,他当即向慕容延钊表示愿意纳土归降。荆南三州十七县以及十四万二千三百余户人口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划入了宋朝的地理户籍,宋军也就此兵不血刃地把荆南政权给灭了。 当宋军全军进驻江陵城后,李处耘下令士卒严禁扰民或者违反其他军令,违者处死。随后,他又从荆南的军卒中挑选了万余名精壮士兵随宋军出征下一个目的地——周保全的湖南。如果说宋军的一号男主角是主帅慕容延钊,那么李处耘应该就是男二号,可他这一系列的操作完全就是一个成功抢戏的男二号,他的强势让慕容延钊几乎成了一个摆设。 不过,看看李处耘所做的这一切却也让人无法过多地指责他,尤其是他严格地执行了赵匡胤的那条不得扰民的军令。从这一点上来说,你甚至可以说李处耘是一个仁义之人,而仁义二字他也确是受之无愧。两年前在平定了李重进的叛乱之后,李处耘就被赵匡胤给留在了扬州做官。在扬州任职期间,李处耘时刻关心百姓疾苦并经常外出走访民情,他还向朝廷上奏请求适当减免当地百姓的赋税。等到赵匡胤后来召李处耘回京并给他升官时,扬州当地的百姓可是当街痛哭地极力挽留他,这让李处耘被“困”在扬州城里好几天都没法动身。 怎么样?这样的一个好人、这样的一个好官是不是很赞?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就会让我们感到瞠目结舌! 当这边高继冲向慕容延钊交割土地和人口户籍册的时候,湖南那边已经没有什么叛乱了,因为杨师璠已经把张文表给干掉了,可慕容延钊并不知道这些,他按照原计划继续率军向湖南挺进。在宋军进入湖南境内时,他们面前的水路和陆路都被人为地堵塞了,而且杨师璠手下的大兵们也早已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湖南这边的意思很明显:我们的事儿已经自己搞定了,现在就不劳王师帮忙了,你们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宋军现在是该进兵还是退兵?这个问题被快马加鞭地传给了远在开封的赵匡胤,而大宋的皇帝陛下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是大怒:湖南的小朝廷这是想螳臂当车吗?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我大宋堂堂王师难道是你们这些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我此次出兵是为了什么?真的是为了帮你周保权这个小屁孩平乱的吗?开玩笑! 赵匡胤一点也没跟周保权这个小娃娃客气,他直接命令慕容延钊和李处耘进兵。 这里也不要说赵匡胤卑鄙无耻,他这又没偷没抢,况且他这是在进行统一战争,就凭这个理由他就可以像他以往的那些前辈一样不接受任何的指责。 慕容延钊很快攻下了岳州(今湖南岳阳),而李处耘则兵发澧州(今湖南澧县)。澧州的守军哪里是宋朝这些百战精锐的对手,这一仗压根就没打起来,因为城内的守军看到李处耘的帅旗就望风而逃。李处耘随即下令宋军猛追,宋军此战斩杀俘获甚众。 接下来就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了。为了能够尽可能快地解决此次战事,为了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同时更是为了震慑朗州城里的军民,李处耘做了一件让赵匡胤甚至让那些熟知他的人怎么都不敢相信的事:他下令将俘虏中体形肥胖者数十人给烹煮了,然后让手下的士兵给当场吃了! 烹煮活人,然后吃人!很难相信这样的事竟是出自于在扬州深受老百姓爱戴的李处耘之手,要知道就在不久前他还严令手下士卒不得在江陵城里胡作非为,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做出了如此为人所发指的事!没错,这些人都是所谓的敌人,可这些人真的罪大恶极到了要将他们活活给煮熟然后再被吃掉吗? 吃完人,李处耘将剩下的俘虏刺面之后放回了朗州(今湖南常德),这些人将李处耘吃俘虏的事告诉给了朗州城的军民,朗州城就此大乱,李处耘的目的也达到了——朗州军民争相出逃,而朗州也被人纵火烧城。慕容延钊率领的大军主力不久之后便不费一兵一卒地进入了朗州,李处耘随后又派兵把周保权这个小孩子从一座寺庙里给掏了出来。 至此,湖南遂平,宋朝得其十四州,六十六县,十九万七千二百八十八户人口。宋军从出兵到战事结束前后不过两个月时间,这期间激烈的战斗几乎没有,而荆南和湖南两个割据政权也就此从历史上消失。 第51章 征伐后蜀 我们接下来就要再次来单独说一下这个李处耘。 宋朝能够在短短两个月里相继攻灭荆南和湖南两个割据政权,身为监军的李处耘确实立下了大功,甚至可以说这场战争里最大的功臣就是他李处耘。可是,他烹食活人的行为激起了湖南百姓的民愤和动乱,湖南这块地方随着周保全的被擒看似就此平定了,可事实上直到半年之后湖南才在宋军的铁血镇压下彻底安定了下来。最重要的是,李处耘的所为玷污了大宋帝国和大宋军队的声誉。有史以来大国一统天下虽然免不了要大兴兵戈,可却没有哪一个所谓的王师有过明目张胆的吃活人行为。如果赵匡胤这一次不对李处耘加以惩处,那么此后的统一战争就没法继续下去,其他割据政权的军民就会把宋朝的大军当成一群野兽继而拼死抵抗。 此外,赵匡胤虽然起于行伍但他憎恨战场之外的那些毫无人性的野蛮屠杀,战场的事就在战场上说,在战场上无论如何杀戮都可以不受指责,可他在战场之下绝不允许自己的军队有如此毫无人性的行为发生。不过,李处耘毕竟立有战功,值此天下未定之时,赵匡胤对他的处罚如果过重势必会让军心懈怠。 对于如何处置李处耘,远在开封的赵匡胤迟迟拿不定主意。可悲的是,此时仍然身处湖南的李处耘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之前的行为已经触犯了赵匡胤的底线。攻下湖南之后,李处耘更是居功自傲,他将军中的赏罚决断之权一把手全给揽了过来,这让本就重病在身的慕容延钊怒不可遏。平心而论,李处耘为了稳定湖南的局势而采取的一系列举措包括严刑峻法和严明军纪都是没有错的,可他错就错在完全把主帅慕容延钊当成了摆设,甚至连慕容延钊手下的亲兵犯了军法他也是直接下令就地正法,事后他连个招呼也不跟慕容延钊打。 李处耘这样做有错吗?我不认为有错,可他的问题就在于他会做事却不会做人,古往今来这种人的结局和下场往往都是很悲哀的。一个人本事再强能力再大,但如果他不能被自己所处的环境相容,那么他迟早会被踢出游戏圈。 后面的事就不需多言了。由于二人之间的矛盾越发不可调和,李处耘和慕容延钊便一起向赵匡胤上表相互弹劾对方。一支部队里司令和政委不和甚至已经发展到水火不容的程度,那么这事可就问题大了。两相指责之下,赵匡胤的选择是惩处李处耘,李处耘被罢免一切官职和军职并被外放到淄州(今山东淄博)做刺史,直到这时候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处耘才感觉到了恐惧的存在。 在这之前,李处耘觉得自己是赵匡胤早年的幕僚和亲信,而且又是位居枢密副使的朝廷大员(和赵普同样的官职),另外他这次又是立下了赫赫战功的人,所以他认为凭借这些他就可以与慕容延钊相一较高下。可是,他想错了,一来他吃人的举动让给赵匡胤震怒,二来他的这个行为引发了湖南军民后续的暴动让赵匡胤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平乱,三来慕容延钊远比他李处耘更亲近赵匡胤,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不可能成为这场较量的赢家。 接到赵匡胤的诏令之时,李处耘知道自己败了。他没敢上表为自己辩解,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不可能斗得过慕容延钊,而且赵匡胤这样的安排也是给他留够了颜面。如若不然,仅凭他吃人这事赵匡胤就足以要了他的脑袋。 李处耘三年之后病逝于淄州,享年四十七岁。纵观此人这一生,除了吃人这件事几乎没有什么污点,可就是这件事让他的整个形象完全变了样并毁了他一世的名声。他此时的落马以及不久之后的抑郁而终连带着也让李家随之而家道中落,若不是后来赵匡胤感念他的功绩让他的长子李继隆从军并让他的女儿嫁给了赵光义,那么李氏一门恐终无出头之日。 李处耘,惜哉! 平定了荆南和湖南之后,赵匡胤将下一个目标锁定在了大宋西面的后蜀和南面的南汉,但这二者中先攻哪一个却让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公元964年9月,有鉴于南汉时常越境对宋朝实行军事骚扰,此时镇守湖南的潘美为示惩戒便率军攻克了被南汉占据已久的郴州,由此宋军便获得了征伐南汉的前出基地。赵匡胤也就此决定在后蜀和南汉之间先拿南汉开刀,这让南汉皇帝刘鋹大惧,可就在众人都以为宋朝这一年铁定要南下攻取南汉之时,一个意外情况的发生让赵匡胤转而又决定先行攻取后蜀。 这起事件的导火索是后蜀的山南道节度判官张廷伟对后蜀的枢密使王昭远所说的一番话,他建议王昭远派人去联络北汉的皇帝刘钧以谋求两路夹击宋朝以共同瓜分其地。也不知道这位张大人是不是夜郎国的遗民,他显然不清楚后蜀和北汉是什么实力,更不清楚此时的宋朝是何等实力,反正在他看来仅凭后蜀和北汉就足以灭掉赵匡胤新建的宋朝。 作为后蜀堂堂的枢密使大人,见多识广的王昭远竟然就被张廷伟给成功地忽悠了,他脑子一充血就同意了此事。倒了血霉的是,王昭远派去的信使在路上开了个小差,他没去太原,而是一溜烟地跑去开封见了赵匡胤,然后他把这事全给抖露了出来。赵匡胤是又喜又怒,他没想到后蜀那块地方竟然有人敢主动招惹他,但他更惊喜于自己现在终于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可以去攻打后蜀了。 这年十一月,赵匡胤命忠武军节度使王全斌为西川行营前军兵马都部署,武信军节度使崔彦进为副都部署,枢密副使王仁赡为监军,全军步骑混编共计三万余人出凤州(今陕西凤县)从北面攻击后蜀。同时,他再又任命宁江军节度使刘光义为西川行营前军兵马副都部署,枢密承旨曹彬为监军,全军合计两万余人出归州(今湖北秭归县)从东面经由水路进攻后蜀。这个刘光义就是后来的刘廷让,赵光义当了皇帝之后他因为避讳而改了名,此人也是 “义社十兄弟”之一(这个“义社十兄弟”是后周时期以赵匡胤为首的一个军官小集团,另外九人分别是杨光义、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刘庆义、刘守忠、刘廷让、韩重赟、王政忠)。 细看这份出征将领的名单可以发现这里面的大腕儿还真是不少,三位节度使加一位枢密副使以及一个枢密承旨,这里面最不起眼的应该就是官职最低的曹彬,可了解宋史的人都应该知道曹彬后来成了什么样的人。赵匡胤尽管通过各种手段让一些威名赫赫甚至是正值当打之年的将军回家去养老,可这时候宋朝的将军群落里面依然有大量的可用之人,或许这就是他为什么敢于解除那么多武将领兵之权的底气之所在。 在出征之前,赵匡胤将众将召集到宫中对他们嘱咐再三:“大军所到之处不得故意杀人放火,不得虐待当地官员百姓,不得挖坟盗墓,不得毁坏农田桑树,违者军法从事!” 另外,为了激励士气,赵匡胤还许下重利:“攻城克地之后,除了当地的兵甲粮食需要登记在册,其余的战利品全都分给将士们,朕这次只要土地和城池。” 可惜这位所谓的千古一帝这时候也是百密一疏,他不会想到他这句话会被人解读成了另一层意思,而这将会让他追悔莫及。皇帝陛下说他只要土地,后蜀的兵甲粮食只需登记在册就行,而其余的一切都是我们可以随意拿取的——这就是征蜀的宋军将士对赵匡胤这一番话的理解,可想而知,这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面对宋军的大兵压境,后蜀皇帝孟昶派遣枢密使王昭远领兵出成都御敌,他还特意派遣宰相李昊前去为平日里自比诸葛亮的王昭远壮行。此时的王昭远所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兴奋,他在饯行宴上趁着酒劲对李昊说出了一番豪言壮语:“我这次出兵何止是要击败宋军,我就凭借手底下的这两三万精壮小伙便可以易如反掌地踏平中原!” 两三万长期在安逸且巴适的成都平原长大的小伙子就想击败长期在刀口上舔血的中原百战之兵,说出这种话只能证明王昭远这天绝对是喝高了。 公元964年12月,王全斌带领数万宋军直扑后蜀的第一个军事重镇——兴州(今陕西略阳)。没错,是陕西,别以为后蜀的地盘就仅限于川蜀之地,后蜀的触角此时伸得可远了。 在宋军的猛攻之下,蜀军可谓是不堪一击,他们设在沿途的诸多军寨轻易地被宋军逐一攻破,然后宋军在兴州城下大败万余蜀军继而攻下了城池。更令宋军上下感到惊喜的是,他们在城里找到了四十余万斛的军粮,这些粮食对于跋山涉水客境作战的宋军来说无疑是一笔比金子还要珍贵的财富。拿下兴州之后,宋军的攻势并没有暂停,他们紧接着开始追击蜀军,沿途再又相继攻克蜀军二十余座军寨。 数万蜀军退守西县(今陕西勉县),王全斌派遣禁军马军都指挥使吏延德以先锋追击,在西县城下,吏延德以区区数千先锋之兵大败数万蜀军并生擒蜀军主帅韩保正及其副帅李进,此战宋军再又缴获军粮三十余万斛。蜀军就此全线撤退,他们这一次直接退出了陕西并烧毁了从陕西通往蜀川的栈道退保葭萌关(今四川广元昭化县境内)。 第52章 攻破剑门 北路的宋军势如破竹,东路的宋军也不遑多让。刘光义率领的东路军一路逆江而上,他们在沿途不但击溃了前来阻截的蜀军水师并斩杀五千余人,而且还生擒蜀军的水师战棹都指挥使袁德宏,夺得战舰二百余艘。宋军随后挺进至夔州(今重庆奉节),驻守此地的是后蜀宁江节度使高彦俦以及监军武守谦。 面对来势汹汹的宋军,高彦俦和武守谦在战略上没有分歧,他们都决心与宋军死战,可在战术上他俩却有不同见解。这二人都不是孬种,可不同之处在于主帅大人高彦俦主张固守城池歼敌于城下,而监军大人武守谦则力主趁着宋军立足未稳出城攻击。 这可就坏了大事。两者争执不下谁也不肯屈从于对方的意志,到最后倔强的武守谦只好领着自己的千余兵马出城与宋军厮杀。刘光义派遣禁军马军都指挥使张廷翰率领禁军的精锐与之交战,尽管武守谦勇气可嘉且忠心可鉴但奈何其实力不济,这一仗蜀军在宋朝的这些百里挑一的禁军精卒面前遭遇惨败。 武守谦败了,只能选择逃生,他前脚败走,张廷翰后脚就带着大军杀向了夔州。宋初时期的宋军其战斗力是极其惊人的,一阵狂暴的强攻之后,夔州城被宋军一鼓而下! 听闻宋军破城而入,高彦俦当即点兵与宋军展开巷战。抱定必死之心的高彦俦面对已经杀红了眼的宋军毫不畏惧,他亲自拔刀与宋军力战,在激烈的搏杀中他的身体先后被宋军的长枪刺伤十余处仍然死战不退,直到最后他身边的士兵都相继战死他才奔回自己的家中。 高彦俦这是害怕了吗?不是,他只是想以另外的一种方式迎接自己的死亡。时任后蜀夔州判官的罗济劝他单骑逃往成都,高彦俦当场拒绝了,他说自己是战败失土之将,他现在已经无颜回去见蜀中百姓和自己的君王。罗济又劝他干脆投降宋军,高彦俦仍然拒绝道:“我的家小都在成都,如果我投降了宋军确实可以保全自己,可我的家人恐怕就要惨遭屠戮,如今我唯有一死报国耳!” 说完,高彦俦将兵符和将印交给了罗济,然后他面向成都所在的方向郑重跪拜。做完这一切后,高彦俦点燃了自己的房屋,最后他再又登楼从高处跳入了熊熊的大火之中壮烈地自焚而死! 这样的人就连他的敌人也对他充满敬意。几天后,刘光义在一堆灰烬之中找到已经成为一具焦尸的高彦俦,他命部下对其以礼厚葬。自古谁家无忠臣?对比后来在元大都的刑场上面向临安城庄严跪拜然后从容就义的文天祥,高彦俦的行为和表现绝不输于文天祥,甚至于他的死比文天祥更为的壮烈。 高彦俦,壮哉! 回过头再来看宋军的北路军。 蜀军以为烧毁了深嵌在峭壁岩石之上的栈道就能安稳好一阵子,可他们不会想到宋军这次要攻下蜀川的决心有多强。宋军一边重修栈道,一边由主帅王全斌亲自带人翻山越岭找寻另一条可到达嘉陵江的道路。 简单说一下地理情况:宋军这时候即使能够修好栈道也要面临一道设在山岭之间的关卡“小漫天寨”的阻拦,而在小漫天寨的后面则是波涛汹涌的嘉陵江,嘉陵江的后面又是一道比小漫天寨更为险峻的关卡——大漫天寨,在大漫天寨的后面才是利州城(今四川广元)。另外,别以为进了利州城就意味着可以直扑蜀川的中心成都,因为在利州城的后面还有让进攻一方无比抓狂的天下第一险关——剑门关! 如果你是宋军此次攻蜀的主帅王全斌,看了上面的这些是不是会有种想要撞墙或者就地瘫倒的冲动?这还没完,后蜀的那位自比诸葛亮的王昭远先生此时就屯兵于利州城里,即便宋军能够历经千辛万苦一路拼杀到利州,王昭远到时候也可以以逸待劳将宋军消灭在利州城下。想到这些,王昭远认为自己这次一定是必胜之局,所以他也没怎么去管前面那些军事要塞,宋军过不来最好,即使过来了他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些入侵的强盗们全都打回去。 可是,王昭远失算了。宋军北路军副帅崔彦进带着部分宋军几天之内就修好了栈道,然后这支怒不可遏的宋军在极度的愤怒中攻下了天险小漫天寨。等他们到达嘉陵江边时,主帅王全斌也在一顿翻山越岭之后到达了嘉陵江边与崔彦进带领的这支宋军汇合了。 后蜀军队背江列阵,崔彦进遣禁军步军都指挥使张万友前出击敌,此战宋军大破蜀军并夺取了江上的木桥。这天晚上,那些侥幸捡回了一条老命的蜀军全部退入大漫天寨死守。第二天,崔彦进、康延泽、张万友率军从三个方向对大漫天寨发起了强攻,蜀军拼死力战但最终还是被战斗力已经完全给激发出来的宋军给击败了。大漫天寨就此也失守了,而且蜀军的主将和监军全都被宋军给生擒。 听到这个消息,王昭远震惊了。宋军都是些什么怪物?才短短几天时间几道天险竟然全都被攻破了?现在宋军竟然马上就要打到利州城下了?这怎么可能? 面对事实,王昭远也不想自欺欺人,在他看来这其实也谈不上是什么世界末日,想必他之前做战事评估的时候应该把这种最坏的情况给想进去了。于是,王昭远率领他那三万准备踏平中原的少年郎向这些最近累得要死要活的宋军主动发起了攻击,可王昭远再次震惊了。他带领的是以逸待劳的三万蜀军,而对面是一群师老兵疲且刚刚抵达战场的宋军,但结果却是他的第一战就遭遇耻辱性的惨败。他不服,于是就有了第二战和第三战,最后的结局是王昭远三战三败被宋军一路追打连利州城都没能进去,最后他只能选择跑路直接跑进了剑门关。 宋军进驻利州城再又在城中得到了八十万斛粮食。王全斌这一路上粗算下来已经从蜀军这里得到了一百五十万斛粮食,蜀军可谓是宋军名副其实的后勤大队长,其尽职尽责的程度让宋军后方的那些专职运粮队是无比汗颜和惭愧。有了这些粮食,宋军的运输队基本上可以啥都不用干了。 打下利州,前面不远处就是剑门关,要想打到成都就得从这儿过。剑门关号称天下第一险关,这可不是说着玩的,王全斌只是从远处望了一眼这个地方就只觉得两眼发黑双腿发软。这时候已到年关,于是他下令全军就地休整,他们至少也得在利州城里把这个年给过了再说,要不然他们就得辜负王昭远留下来的那么多的年货。 王全斌在利州城里杀鸡宰牛准备过新年的时候,躲在剑门关里的王昭远这时候也总算是可以大出一口气了。只要他能够在这里挡住宋军那他就不算失败,而宋军只要在这里耗下去就会粮草不济,一段时间之后他们自然就会撤离,这就是王昭远的如意算盘。 不过,这时候的王昭远已经不敢再去想什么踏平中原了,这位官二代、这位超级军事发烧友、这位靠着父亲的恩荫以及与后蜀皇帝孟昶的私交而当上后蜀第一军事长官的诸葛亮二世已经被宋军从精神上给彻底击垮了。他的理想太丰满了,而现实又是如此的骨感,本来他是要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宋军赶出国境甚至是要反攻到开封继而灭亡宋朝的,可他刚一出战却反被宋军以摧枯拉朽之势给彻底击败了。如果不是他跑得快,他现在甚至连这条老命都不复存在了。 这种反差实在是太大了,这种心理上的震撼也太强烈了。王昭远就像一个此前一直都在自己的豪宅里精研兵法的高人,在他的脑海中,他的军事思想和战略以及指挥艺术是那般的高深莫测,他觉得自己就如诸葛亮那样可在羽扇纶巾的谈笑间就让敌人灰飞烟灭。可悲的是,当他真的上了战场他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幼稚太天真了,战场远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好玩:数万败兵在惊慌失措间像洪水一样夺命而逃的超级溃败、尸山血海、刀光剑影、惨烈的厮杀声、痛入骨髓的嚎叫声,这些让王昭远深深地被震撼了。 王昭远也是人,准确说他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就像某些第一次上战场并见到了死人的那些新兵被吓得双腿发软迈不开腿,王昭远这时候就是这种状态。结合他后面的表现来看,此时的他已经在精神上受到了严重的摧残,这样的一个在精神上已经垮掉的人即使坐拥天下第一险关又有何用? 新年刚过完,王全斌就开始攻击剑门关。可是,他并不傻,他也知道从正面强攻剑门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世上再险峻的关口都有一个致命的地方——它是不能移动的,只要攻击的一方肯绕路就可以越过它乃至于忽视它。 王全斌从抓获的蜀军俘虏口中得知从利州翻过几座山之后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官道进而直扑成都,他于是决定率领全军走山路绕过剑门关直取成都。这时候宋军里面有人站出来说这样做太冒险,要是蜀军在山路上有埋伏那宋军可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此人建议王全斌派一员偏将带人走小路绕道至剑门关的背后发起攻击,如此两面夹击则剑门关一定可以被一举攻破。王全斌接受了这个建议,他派遣史延德带人绕到剑门关的后面,而他则驻兵于关前等待双面夹击的时机。 听闻有一支宋军已经绕过关口来到了剑门关的背后,本就心理严重致残的王昭远顿时魂飞魄散,他来不及去打听这支宋军的规模就带着人逃往了汉原坡(今四川剑阁县境内),他只在剑门关里留下了一个在史书上连名字都没有记载的偏将驻守。王昭远这一跑,剑门关里的蜀军在宋军的两面夹攻之下更是毫无斗志可言,王全斌遣手下精锐将士奋勇攻关终于是将剑门关一战而破之! 第53章 灭亡后蜀 拿下了剑门关之后,王全斌率领宋军直扑前方的汉原坡。蜀军大将赵崇韬在汉原坡前列阵迎敌,当宋军杀过来时,他纵马出阵带头冲了过去。在激烈的战斗中,赵崇韬先后阵斩宋军数人,但最后终究还是力竭被俘,而蜀军也被宋军杀得大败而逃。至于超级军事发烧友王昭远,在惨痛的失败以及严重的心理创伤的双重打击之下,他在这一战开打之时已经病得无法站立,更无法亲自指挥战斗,他只能瘫坐在一张胡床上观战。当宋军开始掩杀蜀军时,左右随从帮着王昭远脱去了盔甲,然后将他扶上了一匹马并护送着他轻装逃往东川。 溃散的蜀军全都躲进了剑州城(今四川剑阁县),可是主帅大人王昭远已经跑到东川去了,而副帅大人赵崇韬又成了宋军的俘虏,在这种情况下蜀军还谈什么战斗力和凝聚力?王全斌命令宋军急攻剑州,他们只要拔了这最后的一颗钉子就再没有什么地理上的雄关险隘能够阻挡他们冲向成都的脚步。 在越过了无数的艰难险阻之后,此时的宋军已经是积压了满身的邪火。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几乎天天都在川陕交界的崇山峻岭间跋山涉水,而蜀军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但就是不肯轻易屈服,即使如今剑门关已经被攻克且两位主帅都已经丢失了指挥位置,可这些蜀军还是在据城抵抗。这满腔的邪火与愤怒再加上即将一马平川灭亡后蜀的兴奋让宋军很快就攻陷了剑州,随即就是发泄,据守剑州的一万多蜀军被杀红眼的宋军给杀了个一干二净。 包括王全斌在内的所有宋军将士这时候都忘了赵匡胤战前的嘱咐,除了没有屠城,他们几乎做了自己能够做的一切。这还不止是王全斌的北路军,刘光义的东路军也好不到哪里去。 攻陷夔州之后,刘光义率领东路军沿江西上,沿途相继收降万州、开州、忠州、遂州等地,全军就此直逼成都。每攻陷一座城池,刘光义都会按照赵匡胤所交代的那样重赏全军将士,当地府库的财物全都被拿去做了犒赏,但这些人并不满足于此。在物质上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之外,东路军的将士还想着能够在精神上也大获丰收——他们嚷嚷着要屠城,要将城内的所有财富都给掳掠一空,要将城里的女人们都拿来“劳军”。庆幸的是,东路军还有一个忠于使命和皇命的监军,在曹彬的极力坚持下,刘光义也不敢开这个口子。 这就是自唐朝中后期以来所延续下来的战场遗风,赵匡胤的宋朝已经建立了四五年了,可这几年的时间根本不足以将这种风气给彻底根除,尽管赵匡胤登基之后为了改变这种战场风气而杀了很多以身试法的人,可如今看来到了真正的战场上这种风气还是大有市场。顽疾不是朝夕就可以根除的,要知道就连郭威那种嫉恶如仇的人也拿普通百姓撒过气,而有着“五代第一明君”之称的柴荣也曾下令对久攻而克的楚州进行过屠城。战场是一个会让最善良最软弱的人也能变成屠夫的地方,血雨腥风之下没有人性可言。 王全斌攻下剑州随即向成都挺进,而王昭远这一路上更是被宋军的先锋骑兵追得是狼狈不堪,最后他的扈从都战死或失踪了,只留下了他这个身心俱残的孤家寡人在川东大地上漫无目的地东游西荡。不过不要为他感到担心或是害怕什么,因为他现在一点也不害怕——遭遇惨痛失败的王昭远已经获得了解脱,他的神志彻底崩溃了。 宋军的先锋骑兵在川东的一间民房里找到了他,而他此时的面目更是让人唏嘘不已。面对宋军刺过来的刀枪,王昭远完全视而不见,他乱发披散且整个人一直都在悲戚流涕。他的双目红肿,口中不断地念叨着一句诗词:运去英雄不自由!现在的他完全就是活脱脱的一个精神病人! 抛掷南阳为主忧,北征东讨尽良筹。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唯余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这首诗出自唐代诗人罗隐的《筹笔驿》。王昭远独独念叨了这一句“运去英雄不自由”,如此看来,在他精神还未完全崩溃之前,他对自己的失败仍然耿耿于怀且不认为是自己能力不足才导致了他的失败,他把一切的责任都推给了天命的不公、推给了时运的不济。 时也命也,或许王昭远这样去解读自己的命运并没有错,可有一个事实却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他这个人太过心高气傲,他不能接受失败,他也承受不了失败。简而言之,在抗击打能力这方面他的承受值几乎为零,用现代的话来说他的抗压能力几乎是负值。如若刘邦和刘备皆是如此,那么所谓的大汉和三国也就无从而生。做赢家谁都会,可最为难能可贵的是做一个成功的失败者,这正是刘邦和刘备的伟大之处。 宁折不弯百折不挠,伟丈夫当如是也! 一个人的人生太过顺风顺水真的就是一件好事吗?王昭远的人生不可谓不顺利,他的人生轨迹就是一条一直都在上扬的直线。在此之前,他不知道什么叫失败和挫折,因为他从没遇到过,直到王全斌这次来教他做人。紧接着,他的人生迎来了又一条直线——从顶点到深渊的直线,中间没有任何的缓冲,直接一落到底。 还是那句话:一个人的人生太过顺风顺水真的就是一件好事吗? 悲哉!王昭远! 在剑门关陷落之前,后蜀皇帝孟昶为了能在剑门关挡住宋军还派出了自己的儿子——后蜀太子孟玄喆率军前去增援王昭远。这位后蜀的天字号官二代一路上是游山玩水慢慢悠悠地行军,等他到了绵州(今四川绵阳)的时候听闻剑门关已经被攻破了,这下他是不敢再往前了,他想到了就此聚兵防守。可是,一个晚上的左思右想之后他又变了主意:王昭远那个瓜娃子带了那么多人并且还有剑门关作为天险都没有把宋军挡到起,我手头这么点点人又能搞个啥子嘛? 第二天一大早,这位超级官二代扔下城里的驻军和老百姓,他自己带着亲兵就跑向了成都。这一路上他并非光顾着逃命,因为他突然智力爆表了一回:他命令手下将沿途所看到的房子和仓库都给烧毁了,他给出的解释是——我们要坚壁清野。可惜,这个所谓的坚壁清野只是他个人的行为,他这么一点火与其说是坚壁清野,倒不如说他是在点着玩儿。 不过,这里请大家记住这个看起来极度不靠谱而且像个草包似的后蜀太子,多年以后他将完成人生的蜕变并成为宋朝在河北边境上抗击辽国的一员战功卓着的悍将。 这边孟昶刚得到王昭远在剑门关战败的消息,随即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满脸乌漆墨黑地回到了成都,他就此也就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如同之前的刘璋和刘禅等人一样,孟昶没有选择据城死守且宁死不降,他比起后来南唐的那位大词人可谓是爽快多了,他直接命令自己的宰相马上写降表。 公元965年2月19日,此时的成都还冷得那叫一个冰冷刺骨,可孟昶早已经率领自己的文武百官来到了城北的升仙桥畔。他身穿白衣,手里牵着一只白羊,脑袋上还顶着一圈草绳,而他身后的百官们则身穿孝服打着赤脚在早春的二月天里瑟瑟发抖。不要奇怪,这就是古代的受降礼当中投降一方的标配。 随着宋军的主帅王全斌代表赵匡胤接过了孟昶递来的降书,后蜀就此正式宣告灭亡。王全斌从出兵到现在总共只用时六十六天就灭亡了后蜀,如果不是后唐的郭崇韬太过生猛只用了一个月就灭亡了前蜀,那么王全斌的这个记录将是前无古人的成就。自此,后蜀其境的四十六州,二百四十县,五十三万四千零二十九户人口全部归入宋朝所有。 几天后,刘光义的东路军也进入了成都,美丽富饶且又繁华的锦官城就此成为了全体宋军欢乐的海洋。天府之国几十年来不识刀兵,这里的富足和繁华岂是连年战乱的中原所能比拟的?王全斌、崔彦进、王仁赡等宋军高官日夜宴饮好不快活,而他们手下的大兵们在获得了大量的犒赏后也是花天酒地纵情享乐。可叹身为全军统帅的王全斌只是纯粹的一介武人,对于如此局面下所潜藏的危险根本就意识不到。 很快,城里的宋军开始出问题了。先是东路军和北路军的将士在私下里因为军功的大小之争而发生了零星的小规模斗殴,再然后就是宋军对老百姓的欺辱,他们在城内看上好东西就抢,看上漂亮的川妹子也抢,宋军就此完全就成了一帮匪兵,可人家是占领军自然牛气冲天,而且主帅王全斌对于此等行为要么是放纵不管要么是充耳不闻。关于这段历史,在《宋史》的记录里史官用春秋笔法写了四个字——蜀人苦之。 这一切真的就是一个简单的“苦”字就能说明全部的问题吗?非也,这个苦字里包含了多少蜀人的鲜血和眼泪?又包含了多少妻子遭劫、女儿被辱的人伦悲剧? 面对军纪的涣散,东路军监军曹彬发觉到了情势的不妙,他屡次请求王全斌收军归营都被拒绝,曹彬只好将此事快奏开封。等到赵匡胤派遣参知政事吕余庆全面接管成都的军政事务之后,吕余庆以朝廷副宰相和钦差大臣的身份命令王全斌约束部下,这将令倒是发出去了,可这群已经野性勃发且恃功自傲的骄兵悍将根本就没怎么把王全斌的将令放在眼里。为正军法,吕余庆只得将几个抗命之人当众斩首,如此这才让全军畏服且不敢再轻易造次。 第54章 平定蜀乱 在吕余庆的铁腕治军下,眼看蜀地就将从此安宁下来,可这世间偏偏总有那么多的幺蛾子会不时地飞出来制造事端。 公元965年3月,有鉴于蜀地大势已定,赵匡胤便准备逐步地将蜀地的驻军予以撤回。为保万无一失,赵匡胤首先命王全斌将十余万的蜀军降卒带往开封以充实禁军以及帝国北疆的民力。同时,赵匡胤又告诫王全斌在钱粮方面务必给予这些人优待,可王全斌等人在这方面却打了折扣。先不说王全斌有没有在这里面捞油水,可想而知的是这些钱粮层层盘剥下来真正能到这些蜀军手里的简直少得可怜。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这些蜀军降卒在前往开封的途中受到了宋军的严重歧视甚至是虐待——不堪忍受最后无法忍受的虐待。 史书对宋军的行为只用了一个词来描述——“侵扰”,这又是一个极其春秋的笔法,那么问题是怎样的侵扰会让十余万已经放下刀枪的人再又不计生死地选择了群起反抗呢? 或许在宋朝的这些大兵们看来,蜀军就是一群没种的软蛋。这次的平蜀战争实在是太不刺激太不血腥了,战场上的厮杀远不及翻山越岭叫人抓狂,对于这样的一群贪生怕死的人他们是可以尽情欺辱和虐待的,但他们显然不知道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更何况这还是十多万曾经受过专业军事训练的职业军人。面对负责押送他们的宋军所表现出来的种种暴虐行为,蜀军将士的底线终于是被打破了:你们宋朝人不把我们当人是吧?觉得我们没种是吧?那好,我们就让你们看看我们到底有没有种! 蜀军在行至绵州境内时终于是再也无法忍受宋军所谓的“侵扰”了,他们反了,在杀掉侵扰他们的宋军士兵之后,他们就地占据城池举起了反抗宋朝的大旗。正好途经此地的后蜀原文州刺史全师雄稀里糊涂地被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后蜀大兵给强行掳进了军营,然后这些人再又强行推举全师雄为他们的带头大哥(这有点像另一个版本的陈桥驿兵变)。至此全师雄才明白自己被一个结结实实的大馅饼砸中了脑袋,他突然之间就成了一位拥兵达十余万的大军主帅。 十余万人马聚在一起造反,而且还都是职业军人,直到这时候王全斌才发觉自己遇到了入蜀以来最大的挑战,如果跟这十余万现在已经群情激愤的蜀军交战他未必就能稳操胜券。事已至此,王全斌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对已经反叛的蜀军进行招抚,虽然他是个狠人且不惧怕交战,可打仗尤其是数十万人规模的厮杀能够避免还是不打为好,而且一旦这仗打起来他在赵匡胤那里就不好交差。 自古以来,为了把某些极为敏感的事情给遮掩过去,为了不影响自己的仕途和前程,无数个王全斌可谓是几乎无所不用其极,而暂时性地装一回孙子这种事更是完全不在话下。遗憾的是,王全斌所托非人,他派去前往招抚蜀军的这个人简直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牲口。这人正是宋军的马军都监朱光绪,后来所发生的事实证明正是这个人的胡作非为直接性地导致了蜀地近两年时间的持续战乱。 朱光绪接到命令后直接带着人跑到了全师雄的老家,然后“尽灭其族”。也不知道史书上所记载的这个族到底是几族,反正他把全氏一门杀了个血流成河是肯定的。这还没完,这个牲口在大开杀戒之前突然色心大起,他看上了全师雄的女儿并从肉体到名分上占有了这个少女——纳其为妾。这也还没完,朱光绪在干完这一切之后还将全师雄的家财全部据为己有。 杀你全族、奸你爱女、夺你家财,能做出这种事的人算不算一个标准的人中败类?试问,一个人面对如此境遇会作何反应?本来就没想着要造反的全师雄在得知这些事后差点当场直接就暴怒而亡,他也就此铁了心要跟宋朝军队拼个你死我活。于是,他下令全军猛攻绵州,但打了几天却没能攻下来,他转而令大军西进攻下了距离成都更近的彭州。此战过后,成都附近的十余州县群起响应,蜀川就此大乱。 对于久经沙场的王全斌来说,真正的战斗终于是来了。讽刺的是,作为征服者来到蜀川的他现在竟然成了防守者。成都城外现在是十余万被仇恨和愤怒所武装起来的蜀军,这在兵力上对王全斌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成都城内还有两万之前被他收编的蜀军精锐。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不能不为之而恐惧的,而且相信任何一个人处在王全斌的立场上都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信任这两万人的蜀军,一个超级难题就此摆在王全斌的面前——要不要杀掉城内的这两万蜀军? 当王全斌把这个问题拿到军事会议上来进行公开讨论时,宋军诸将当中只有康延泽表示反对,可其余众将皆同意杀掉这两万蜀军,于是王全斌下令将此时已经被编入宋军战斗序列的两万蜀军骗入城中的夹城之中,然后全部予以诛杀。史书上没有说这些人具体是怎么被杀的,可是这不难想象,无非就是先行解除武装,然后骗到一个地方再聚而杀之,而这种情况下弓箭无疑是最好又最快的杀人利器。 足足两万多人啊!他们就这样集体被屠杀在一片拥挤不堪的地方!那是怎样的一出尸山血海、哀嚎震天的惨烈画面! 当这个消息传出成都,蜀人集体爆炸了!被杀的这些人或是他们的父兄,或是他们的丈夫和孩子,手无寸铁的他们就这样因为被怀疑可能会作乱而被集体屠杀了!这是何等的愤怒!这又是何等的深仇大恨! 王全斌是公元964年12月出兵入蜀的,在公元965年的2月他接受了后蜀皇帝孟昶的降书,前后不到七十天的时间里他在形式上就灭亡了后蜀,可全师雄的起义所带来的遍地烽火让宋军被迫投入到了再次灭蜀的战争中。直到公元966年12月,随着全师雄的病逝以及蜀军最后一支反抗力量的覆灭,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才算是彻底结束——换言之,宋朝平灭后蜀实际上整整用了两年的时间! 在秀美险峻的巴山蜀水里长大且看似慵懒的蜀人真的是软弱吗?这好像已经是我第二次提到这个问题了,这个问题不但宋朝人可以给出答案,后来的蒙古人、满洲人和日本人都能给出答案。 在这两年里,除了命令蜀川境内的宋军就地参与平叛,赵匡胤只派出丁德裕率领少量的禁军前往支援。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蜀中的宋军本就是他现在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机动力量,而身处中原之地他所要防守的地方也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北方及西北方向的边关地带他更是必须得保持足够强大的军事力量才行,毕竟虎视眈眈的辽国人以及西北一带的异族骑兵可不是那么好玩的。至于开封以及京畿地带的驻军,赵匡胤想动却不敢动。总而言之,他其实也想尽快平定蜀乱,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为了平息蜀乱,也为了尽快恢复蜀地的社会秩序,赵匡胤除了挥舞大棒子之外,他也向蜀川砸出了胡萝卜:第一,对于宋军中的那些借平乱之名而滥杀无辜的兵将予以当众斩杀。第二,对于参与叛乱的蜀军将士家属一律不予牵连追责。第三,免除西川各州县在公元966年的夏税并将全年的赋税减半。 当时间进入公元967年,前后持续了将近两年的蜀乱终于平定,赵匡胤总算可以长出一口气了。可是,他现在还需要给蜀川民众一个交代——惩处蜀乱的责任人。 这个时候的赵匡胤已经完全知道了蜀川之所以会大乱的根本性原因,再加上蜀中官民到开封来告了御状,赵匡胤便在这年年初将当初参与平蜀的诸将全部召回京城问罪。 首先被召见的是全军的监军、宋朝的枢密副使王仁赡。这位老兄在赵匡胤的面前表现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和慷慨激昂,在他嘴里王全斌和崔彦进等人没有一个是什么好东西,而他自己则是啥坏事都没干。事实上,赵匡胤的手头上早就已经掌握了这位伪君子利用职务之便大行不法之事的证据,在王仁瞻慷慨陈词的时候,赵匡胤差点想拿手里的玉斧直接给这位老兄砸过去。 好一顿深呼吸之后,赵匡胤直接质问王仁瞻把后蜀大臣李廷珪家中的艺伎纳为小妾之事以及私取后蜀皇宫府库金银之事。王仁赡这下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了,他只好赶紧伏地叩首请罪。 鉴于王全斌等人的身份和地位以及他们的功绩,赵匡胤非常人性化地给他们保留了尊严。这些人回京之后,赵匡胤没有把他们直接下狱,而是命令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官员先将这些人的所犯之事调查清楚之后再来定罪。通俗一点来说就是,这些人被暂时性地双规了。在大量的事实和证据面前,这几人全都认罪。最后,赵匡胤令御史台召集百官公议该如何处置他们,而公议的结果差点让这些“国家功臣”当场吓得尿了裤子——论罪当诛! 不过,宋朝的这位虽是武人出身但却极具仁德之心的开国皇帝还是决定要皇恩浩荡一回,他决定赦免王全斌等人的死罪:王全斌被贬崇义军留后,崔彦进被贬为昭化军留后,王仁赡罢去枢密副使之职,贬为右卫大将军。这三人里面后面这两位后来都得以被再次起用,但作为主帅的王全斌却是就此沉沦再未被起用,本来可以在历史上再次大放异彩甚至是成为宋朝乃至于中国历史上一代名将的他在十年之后撒手人寰。 不过,想必王全斌应该是含笑而去的,因为就在他去世的数月前赵匡胤特意召见了他,那时候赵匡胤已经灭掉了南唐正在洛阳忙着想如何迁都的事。他当时赐予了王全斌大量的金钱和物品,同时还恢复了他的节度使头衔并且对他说道:“朕当年之所以要贬黜你是因为天下还未一统,朕担心如果不处罚你会让其他的将军们也学你一样乱来。现在南唐已平,天下已大定,朕自然当还你节度使之职。” 平定湖南时发生了李楚耘吃人事件,平定后蜀时发生了王全斌对军民抢掠滥杀的现象,这二人最后虽然没有被嫉恶如仇的赵匡胤杀掉但也从此再没有翻身的机会。赵匡胤用这二人给他手下的那些将军们树立起了典型:即使你对国家有大功,可只要你敢乱来朕就让你永远别想出头。正是在这样的威慑之下,宋朝在接下来平定南汉和南唐的战争中才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暴兵侵扰”事件,可以说赵匡胤惩处王全斌最终还是达到了他的目的。 第55章 太祖千古 关于赵匡胤接下来的故事我就无需再细说了,因为我所讲的这个巨型故事在开头处就是讲的赵匡胤亲征北汉的事儿,而他亲征北汉就是发生在平灭后蜀之后。 很遗憾,我用了这样的一种插叙的方式讲完了赵匡胤的整个一生。如果当初动笔的时候我就打算讲述整个宋朝的历史,那么我想我会按照正常的时间顺序来讲述赵匡胤的这一生,但人世间没有完美,诸如遗憾和残缺才是真实。 为了故事的连贯性和完整性,我在这里还是再简单说几句后蜀灭亡之后所发生的一些重大历史事件。 公元969年,赵匡胤亲征北汉,虽未拿下北汉但也让北汉彻底被打残,从而让其完全丧失了能够大举入侵宋朝的能力。 公元971年,赵匡胤任命潘美为主帅率军攻灭南汉,获六十州,二百十四县,十七万二百六十三户人口。 公元975年,赵匡胤派遣曹彬与潘美合力攻灭南唐,获十九州、一百零八县,六十五万五千零六十五户人口。 此时的吴越政权早已向宋朝称臣,而另一个早已向宋朝称臣且其土地只有福建漳、泉二州的割据政权更是不足为虑,自此宋朝基本上实现了全国一统,唯一还在硬挺的就是北汉的刘继元。 灭掉南唐的这一年赵匡胤四十八岁,一晃眼当年的那个在二十一岁时走出家门的青年现在已经人到中年,而此时他也已经做了快十六年的皇帝。在这十六年里,赵匡胤通过对几大割据政权的相继征服让宋朝在后周的基础上再又新增了142个州,645个县,159万9590余户人口——请注意这个计量单位,是户。当然,他的功业远不止于此。 柴荣一直被后世称颂为五代第一明君,他在位期间改革禁军的结构和体制并大力裁撤冗兵,短时间内他让后周军队的战斗力傲立四方;他均定田赋、兴修水利、治理河患,他让五代时期因为战乱而遭受重大破坏的农业得到快速发展和恢复;他立志于澄清吏治惩治贪腐,他对人才选拔不拘一格;他对开封城的改造更是奠定了后来世界第一城的发展基础;他革新科举制度力求更好地为国选才;他修订历法、礼乐;他组织大臣编修五代时期的史书并为前朝几位末代皇帝编修帝王实录;他建立国家藏书馆,鼓励民间献书以便官方收录并流传后世;他改良货币,广集铜器以铸铜钱。 以上这些就是在位仅仅五年的周世宗在其南征北战的间歇里所做的事。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作为柴荣的忠实信徒和学生,赵匡胤可以说是完整甚至是堪称完美地继承了柴荣的治国理念和远大的胸怀与抱负。柴荣一直都在努力去做的那些事,还有他很想去做但又没来得及去做的那些事都被赵匡胤接了过去。十年养百姓,十年打天下,十年治天下,这是柴荣的人生终极理想。赵匡胤在生命的最后一年发动了对北汉的灭国战争,此战他若获胜就可以提前四年完成柴荣一统天下的夙愿。倘若后来没有那一出“斧声烛影”的千年悬案,那么这一切绝非妄言。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太过谨慎以及客观上存在的某些人为因素,赵匡胤完全可以在更短的时间之内就完成统一大业。 毋庸讳言的是,赵匡胤确实是站在柴荣的肩膀上干出了一番为后世所称颂的成就和功业,如果说柴荣是奠基者,那么赵匡胤则是在这个基础上建造出了一座美轮美奂且规模宏大的宫殿群。后世总有人指责赵匡胤“卑鄙无耻”地摘走了柴荣的胜利果实,先不说这种论调的荒谬可笑,就算是赵匡胤偷摘了柴荣的果实,可他也是凭本事亲自去摘取的果实,而不是由别人送到他手里来的。无论这些人如何拔高柴荣如何贬低赵匡胤,但事实就是作为后继者的赵匡胤在各个领域都完成了对柴荣的反超。我无意在这里对这两个伟大的帝王捧一踩一,可事实就摆在我们每个人的面前,我相信稍微有点理性的人都应该知道单论帝王成就赵匡胤绝对碾压柴荣。 同样是站在前辈的肩膀上甚至是站在了一副更高的肩膀上,赵光义又做出了一番怎样的成绩相信很多人都知道。前人的肩膀不是谁都可以站得稳的,败家的二代或三代,亡国的二世或三世在这历史的长河里可谓是数不胜数。 在中国所有朝代里,赵匡胤所建立的宋朝无疑是对臣子最为宽容的朝代,很多官员身上所犯下的放诸于其他朝代都可以杀头灭族的重罪在宋朝却只是一个外贬为官或是免官流放,这其中的原因与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的个人秉性息息相关。不幸的是,生而为人,赵匡胤却也有自己的弱点且是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的宅心仁厚。这很有可能正是导致他死得不明不白、死得让后世无数的人扼腕叹息的原因。 在所有被奉为正统王朝的帝王里谁是武力值最高的皇帝?在这方面赵匡胤或许不能毫无争议地被公认为是第一,毕竟刘家的刘秀和刘裕在战场砍人的时候也是表现得惊天地泣鬼神,可赵匡胤至少能够位列三甲应该是没有什么争议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出身于武将的皇帝却建立起了政治最为清明的朝代,这多少有点黑色幽默的意味,可这就是赵匡胤的精神内核。他本就不是一个暴力嗜血的人,他的心中装满了人文主义的思想,那是对百姓疾苦的深切痛心,更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而他心中所向往的这些东西在他当了皇帝之后就都成为了可能。 他在得知南唐是因为都城被宋军攻破之后才投降不禁当众黯然泪下,因为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不是他得到了南唐的多少土地、人口和财富,而是破城之时死于刀兵之下的那些或民或兵的芸芸众生。平定蜀乱时,他因为宋军的某些将校虐杀妇女而怒不可遏并下令将其火速押往开封 并在闹市公开处斩,当有人前来请求从轻发落时他更是在痛斥那些人罪行的时候当场落泪。在他眼里,那些被虐杀的妇女不是可以随意杀戮的生灵,而是他的子民,是他的家人。所谓爱民如子,这个词放在他赵匡胤的身上他绝对受之无愧。在史书的记载里,赵匡胤因为某地出现战乱或自然灾害而减免当地赋税的记载数不胜数,这真的是一位仁德的爱民之君。 对待敌人,赵匡胤显示并展现出了足够的硬度,而对于他的亲人、他的臣子以及他的子民他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他对臣子和子民的态度就不需多言了,需要说到的是他对自己家人的关怀与呵护,这其中受他恩惠最大且最多的就是他的二弟赵光义。 有个猜想:如果没有赵匡胤这个大哥,那么赵光义这一生所能达到的人生高度会是在哪里?相信很多人对于这个猜想会不禁一笑,就算他赵光义后天强势逆天改命恐怕也很难成为节镇一方的封疆大吏或是宰执天下的中枢长官。可是,作为兄长的赵匡胤硬是把这样的一个普通家庭出生的年轻人一步步地培养成了大宋的第一能臣和权臣以至于最后成为君临天下的九五至尊。 在赵光义一步步往上攀升且势力逐渐坐大的过程中,赵匡胤不可能没有对自己的这位变得愈加野心勃勃的弟弟有所警觉和防范,可他再怎么防范和压制也不过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手段而已,即使他这个弟弟的权势和声望已经到达一个臣子的顶点时,他也没有像其他帝王那样把敢于与皇权抗衡甚至是已经严重威胁到皇权的权臣给一巴掌拍死在墙上。要知道,他可是开国之君,即使赵光义再怎么权势熏天,可他如果想收拾赵光义那也就是只需握紧一下拳头就能搞定的事。可是,他们毕竟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且年长十二岁的赵匡胤是看着他这个弟弟长大的。 然而,他的这个弟弟又是怎么回报他的呢?公开或公然跟君王作对的人只有两种下场和结局:要么被绝情地打压连带着子孙后世都翻不了身,要么干掉皇帝从此君临天下。关于这一点,赵光义认识得很清楚,可是赵匡胤就显得幼稚了。他不想处置自己的弟弟,他也不想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敢于造他的反甚至是要了他的命。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赵匡胤认为自己对他人如此这般,那么他理应获得对方同等的对待和回报,这就是他人生悲剧之根源。 宅心宽厚、仁慈心软——对于普通人而言这是值得称颂的品德,可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却很有可能成为一个致命的弱点。李世民可以为了自己的命运与前途杀兄弑弟进而胁迫自己的父亲退位,他也可以为了国家的前途而废掉太子李承乾、贬黜魏王李泰,而对于敢公然起兵叛乱的儿子李佑他更是痛下杀手将其赐死。这些事赵匡胤都做不到,因为他的仁慈,因为他的心软,他最后死于非命,甚至连带着让他仅存的两个儿子也英年早逝。他的好弟弟让他和他的儿子们都死得不明不白,让他们的子孙也永远被压制,如果不是因为赵构后来绝了后,那么这种压制将是永恒的。 有时候我会去想一个问题,如果让赵匡胤能够再多活十年或者只是再多活五年,那么他所取得的成就能否可以与李世民比肩呢?另外,如果宋朝的皇位是在他的子孙中传承,如果他最后真的把帝都迁往了洛阳或长安,那么我们这个民族的永恒之痛——靖康之耻和崖山之败是否就不会发生呢? 关于赵匡胤究竟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的说法实在是多得不能再多,但有一点是没有争议的,那就是他是突然死亡的。在他驾崩的当晚他还在和赵光义喝酒饮宴,而赵光义直到凌晨时分才退去,等到半夜时分当门外的值夜太监发现此前一直都在打着呼噜的皇帝陛下突然没动静了才觉得事情不对,但这时候赵匡胤已经龙驭宾天。 后世有人说赵匡胤这天晚上是死于肥胖和饮酒过量所导致的心脑血管疾病,也有人说他是死于毒酒——赵光义亲手调配的毒酒,更血腥离奇的说法就是他是被赵光义用斧子砍死的。最后这个说法其可信度和可能性都不高,在皇宫里面赵光义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杀皇帝吗?而且,依照赵光义的行事风格,他是不可能这样暴力的,我倒是更情愿相信毒酒一说,毕竟赵光义在其一生之中正大光明地用毒酒杀了很多人。不过,正如我前面所言,这种事永远都不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我们只能去猜去怀疑。从个人主观的感情上来说,我是不太相信赵光义在赵匡胤之死这件事情上是两手净白的,但站在客观的角度和立场来说,所有人在这件事上对赵光义的怀疑和指责都是基于个人的主观分析而缺乏足够的、令人信服的证据。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赵光义真的杀了他的哥哥,如果我能够穿越,我一定会请求他晚一点再动手,哪怕只是五年,甚至只是三年或两年,我会劝他等到他哥哥把北汉给征服了,再把辽国和党项都给摆平了再动手也不迟。然而,就算我把往后的事都告诉给赵光义恐怕他也会充耳不闻,心高气傲的他并不想做什么守成之君,他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他也想有属于自己的丰功伟绩。如果他的哥哥把什么事都做了,那他还怎么建功立业并从此扬名立万?更何况,自打迁都风波以后,赵光义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哥哥对他暗中的防范和打压。 在公元976年的深秋时节,在宋朝的大军源源不断地开赴太原准备完成一统天下的最后一击之时,在自己的哥哥对自己的打压和制衡越加紧迫之时,赵光义感觉到了极度的不安和威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赵光义不想成为鱼肉,他要做的是刀俎。 于是,《宋史》里就有了这样的一句话 :开宝九年冬十月,癸丑夕,帝崩于万岁殿,年五十。 当年洛阳城里的那个不想把自己心爱的小石马借给同伴们玩耍便将它埋起来的小男孩就这样突然地离开了人世。在赵匡胤出生的时候,中国四分五裂,中原大地更是连年兵祸、民不聊生,各地的强藩拥兵自重、横征暴敛。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那几乎就是一个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为了奢望的世界。四十多年以后,当赵匡胤撒手人寰之时,中国已经基本上再次完成了一统,两百年来割据一方不遵朝廷号令动辄相互攻伐和吞并的节度使大人们大多数都已经成了被关进笼子里的老虎,中华大地上大量荒废的土地得到了耕种,人间烟火再又袅袅不绝。 当赵匡胤在世的时候,老百姓们不会觉得他们的皇帝陛下有多么的伟大以及为他们都带来了什么、做了些什么。可是,当他们得知自己的皇帝陛下突然驾崩了之后,他们才会猛然明白这个人所做的一切对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意味着什么。 我相信当赵匡胤的死讯在开封城以及在全国各地相继传开的时候,那些当即痛哭的百姓和军中将士们的眼泪都是发自内心的。他们的皇帝、他们和平岁月的缔造者和守护者、他们最大的父母官、他们曾经的长官、叔伯和兄长,这个人突然就走了,从此与他们阴阳两隔永不得复见。 太祖陛下,一路好走! 第1章 太宗登基 赵匡胤死了,对于他的死亡我本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可这些如鲠在喉的话最后终究化为了沉默——塞满了无力和无奈的沉默。他本该也本有机会做出更大的历史贡献和功绩,他本能成为像秦皇汉武以及唐宗明(太)祖一样的千古帝王,可这些都因为他的突然死亡而成为了一种永恒的遗憾。 在《沁园春·雪》里,毛主席将赵匡胤和秦皇汉武以及李世民并列在了一起,但谁都知道这其实是对他的一种抬高和褒奖。相比起前面三位,赵匡胤其实是有差距的——至少在国家一统、光复(定鼎)神州这方面他不如前面这三位前辈,甚至不如后来的明太祖朱元璋。可是,这里面的原因都是因为他的突然亡故,如果他能够正常的自然死亡,谁敢说他最后就一定不能光复神州一统华夏?他的死不单是他以及他的儿子和后世子孙们的悲哀和不幸,更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悲哀和不幸,可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命运,这就是事实。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不打算在这里为他这一生尤其是他做皇帝的这些年进行一番全面的总结。就像武则天为自己立下的那块无字碑,赵匡胤的为人以及他的历史功绩和贡献根本无需任何人去多言。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将他的生平做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叙述,尽管某些站在制高点上的道德帝以及动辄就口吐莲花的“仁人君子”说他是如何的卑鄙无耻和阴险狡诈,但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那些标新立异抑或哗众取宠的观点和言辞着实令人作呕,更不值一驳。这个世界从来不缺乏批判家,缺的是实干家,而实干家往往被喷得体无完肤,批判家却几乎都是行动上的侏儒。 赵匡胤的死亡意味着大宋的墙柱子塌了,中原的百姓几乎都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然而历史的巨轮从来都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死亡而停止前进。就在此时,另一个人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来成为宋朝新的墙柱子,而且他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拉开了帷幕走上了历史舞台的最中央——以皇帝的身份,这人就是即将成为皇帝俱乐部会员的大宋太宗陛下。 赵匡胤尸骨未寒,赵光义就急吼吼地进入了赵匡胤的寝宫,然后吃相极为难看地在自己未及入棺的哥哥身前继皇帝位——而这位太祖陛下的两位儿子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本该属于他们的皇位被自己的这位权势熏天的叔父给优雅从容地抢了过去。 在司马光的私人笔记《涑水记闻》里记载了赵匡胤死亡之后到赵光义继位之间所发生的事,这段故事也在后来被李焘收录进了他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得知赵匡胤驾崩,他的妻子宋皇后命深得赵匡胤生前宠信的太监王继恩前去传唤赵匡胤的次子赵德芳,意思很明显,宋皇后这就是要让赵德芳越过他的哥哥、皇长子赵德昭继皇帝位。王继恩怎么做的呢?这个太监直接违抗了皇后的懿旨跑去见了赵光义。王继恩将赵匡胤已经驾崩的事告诉给了赵光义并让他马上进宫去抢皇位,赵光义犹豫不决,王继恩于是很露骨地说道:“你再这么婆婆妈妈下去,皇位就落到别人头上了!” 于是,王继恩和赵光义以及赵光义的幕僚——开封府左押衙程德玄一起进了皇宫。得报王继恩回宫,宋皇后以为是赵德芳来了,可她看到的却是赵光义,宋皇后大为惊骇,她知道王继恩出卖了她,可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她很清楚赵光义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她自己当不了皇太后了,赵德芳的帝位也落空了。作为一个女人,宋皇后立马选择了投降,她直接叫了赵光义“官家”——这是当时皇帝才有的专属称呼,而且她还说了一句:“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 赵光义则流泪回道:“共保富贵,皇嫂勿忧也。” 不知道看到这个故事大家会怎么想?司马光生于1019年,他出生的时候赵匡胤已经死了四十三年, 而作为赵光义直系子孙的臣子,他对赵光义如何从自己侄儿手中抢到皇位这事自然不敢有所妄言,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否认赵光义在继皇帝位时的吃相不是那么的好看。或许当晚的具体细节并非如司马光所描述的这样,但在这件事情上司马光显然不会捕风捉影乱说一气,基本的事实以及关键的人物应该是可以相信的。那么,我们在这里就必须得注意到两个人:王继恩和程德玄。 赵光义很早就在培植自己的势力甚至把自己的手伸向了赵匡胤身边的人,无论是边关的地方大员还是禁军的高级将领抑或内宫里的太监,他的触角无处不在,而这个王继恩很显然就是被他所拉拢的人之一。前面说到过赵光义曾试图拉拢禁军将领田重进的事,尽管田重进拒绝了他的拉拢让赵光义感觉很是没有颜面,但田重进这样的人显然是少数,更多的人无疑都被赵光义给成功拉下了水,比如这个王继恩。 赵光义的权势和地位注定了很少有人敢拒绝他的主动示好,否则仗着赵匡胤对他的宠信,他随便找个名目都能让那些敢于拒绝他的人吃不了兜着走,如此这般再加上金银之类的好处,赵光义的这艘船到最后指定是人满为患。可以说,王继恩违逆宋皇后懿旨的这种行为几乎可以判他个满门抄斩的重罪。他王继恩难道不知道自己那样做的后果吗?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不,他知道,可他为什么还要那样做呢?宋皇后叫他去找赵德芳,可他去找了赵光义,为什么?皇位更替这种事本来就是父死子继,他如果不想让赵德芳当皇帝,那他可以去找皇长子赵德昭,可他偏偏去找了赵光义?这里面难道没有问题吗?这件事难道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另一个人就是程德玄。 在《宋史.程德玄传》里面白纸黑字地记着一行字:“善医术,太宗尹京邑,召置左右,署押衙,颇亲信用事。” 请问,这样的一个医术高超的人为何偏偏赶在这么一个如此敏感的日子里出现在赵光义的府中?而且王继恩去找赵广义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这个时候他不在自己的家里睡觉反而待在赵光义的家里睁着眼睛数星星,他这是为何?司马光在《涑水记闻》里的说法是:程德玄这天晚上出现了幻听,他听见有人在叫他——说是赵光义找他过去,可他前后三次只闻声却不见人,所以他就跑到赵光义家里来看个究竟,没想到正好跟王继恩遇上了。对此,我只想说,如果这种说辞有人也信的话,那这个人真的适合当一个傻白甜。 再又想到这天晚上赵匡胤和赵光义在宫中饮宴,赵光义凌晨时分离开皇宫,然后赵匡胤几个小时后在睡梦中离奇死去,再然后又是王继恩跑去找赵光义,而那个医术高超对药物很有研究的程德玄此时也瞪着大眼睛在赵光义的家里数星星,他似乎正在等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结合这一切,请恕我阴暗心理发作:老程配药,赵光义带药,王继恩下药,如此一来,后面的这一些事就完全接得上头了。当然,必须声明,这只是猜测。 事情发展到这里,赵光义还并不是新任的皇帝,他还欠缺一个形式或者叫程序,那就是得到群臣的承认和认可。请注意——因为赵匡胤是突然死亡的,所以赵光义的手里并没有什么传位诏书,而且他只是太祖皇帝的弟弟,他并不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另外,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这时候已经二十六岁了,而且他都已经有儿子了,也就是说赵匡胤连皇孙都有了,而赵匡胤的次子赵德芳也十七岁了。 赵匡胤的长孙就不说了,可他的两个儿子怎么排也该排在赵光义的前面继承皇位,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在史书里是这样记载的:甲寅(赵匡胤死亡的第二天),晋王(赵光义)即皇帝位,群臣谒见万岁殿之东楹,帝号恸殒绝。 得赵匡胤驾崩的消息,宋朝的各位大臣们到了皇宫先是向赵光义行了跪拜大礼承认他是宋朝的新皇帝,然后在赵光义的带领下,他们在摆放着赵匡胤遗体的皇宫万岁殿前跪倒一片,赵光义率先放声痛哭,随即他身后的一大群人开始哭得死去活来。 不必怀疑,相信当时赵光义的悲伤、悲痛和眼泪都是真实的,即使他真的杀了他的哥哥。可是,在这个时候,在他已经君临天下的时候,在赵匡胤与他就此阴阳相隔之后,他对自己的哥哥的感情和感激都一起涌上了心头。 赵光义即便再凶狠再恶毒但他也是一个人,一个有感情的人,相信这时候的他定然会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跟哥哥在一起时的那些温馨可人的画面。他的这个大了他十二岁的哥哥对他可谓是恩重如山,远比他的亲生父亲给了他更多的爱和荣华富贵。可以这样说,他曾经以及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哥哥给他的。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竟然成为了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甚至是成了他的敌人,而对于这个贵为当今皇上的敌人,他所能做的就是对其在肉体上进行消灭,然后取而代之。在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残酷斗争里,赵光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让自己的亲哥哥去死。 那么问题就来了,当赵匡胤驾崩之后,进入皇宫奔丧的众人里面肯定也包括赵匡胤的两个儿子,在这两个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面前,为什么最后是赵光义成了宋朝的第二位皇帝?赵光义难道不知道父死子继的传统礼法?赵匡胤的那些熟读孔孟之道熟知君臣之道的大臣们难道也不知道这一点?这些之前深受赵匡胤恩赏的帝国大佬们都是集体性地失忆变成白痴了吗?当然不是! 这就是手段!这就是力量!这就是权势!这就是影响力!这就是在《宋史》里一直都伟光正的开封府尹兼晋王的赵光义的真正实力和面目! 第2章 君子权变 接下来我想提到一个人——这人就是此时的宋朝宰相薛居正,但在说这个人之前我还想对另一个人进行一番长篇大论,而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冯道。 本来我是不打算说冯道这个人的,因为在宋朝建立之前他就已经死了,因而他的人生故事与宋朝确实没有多大的关联。不过,为了能够更好地了解和理解这个由武人们主宰天下的历史时期文人们的生存方式和生存法则,同时也是为了稍微补充一下宋朝建立之前的五代史,我觉得在这里非常有必要细说一下这个堪称五代时期的活化石同时也是在那个特殊的时代活得最成功的人。 通过展现冯道的生平,我们才能更好地了解和理解为什么在赵匡胤死后他的宰相薛居正和沈义伦等帝国大佬们会立马拜倒在赵光义的脚下,他们又是为什么没有去给赵匡胤的儿子们争取一下皇位的继承权。因为这里面有一股长达数十年甚至可以说是百余年之久的风气,那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如何在武人主导的乱世里安身立命的风气。 冯道(公元882年—公元954年),字可道,自号长乐老,五代瀛州景城人(今河北交河)。 史称冯道年轻时品行淳厚、勤奋好学、善写文章且能安于清贫。正所谓学而优则仕,作为深受传统儒家思想熏陶的冯道最后还是选择了入仕为官,而他的第一任老板就是时为幽州节度使的刘守光。这时候的刘守光已经把自己的老爹刘仁恭给囚禁起来了并把持了老爹手中的权柄,也不知道冯道是受人举荐还是刘守光自己觉得他这个人很有才,总之冯道成了刘守光的私人秘书。这个时候的冯道也就是二十八岁左右,如此年纪就当了封疆大吏的私人秘书也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刘守光这个人的人品很有问题,他当初因为跟自己老爹的小妾通奸被其父刘仁恭痛打了一顿,然后就被赶出幽州到别的地方去当官了。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刘仁恭的一时心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趁着刘仁恭领兵在外,刘守光领兵占据了幽州,最后还把前来找他算账的老爹给擒获了,再后来他的大哥刘守文带着从契丹那边借来的援兵前来找他算账。刘守光手底下这帮人当然不是契丹铁骑的对手,可就在刘守光眼看就要兵败身死的关键时刻,作为兄长的刘守文却开始作死了。他于两军交锋间单骑出阵,大叫道:“哎呀,各位契丹大兄弟,你们千万不要杀了我的弟弟刘守光,他可是我的亲弟弟呀!” 也不知道刘守文是真心如此还是他有意要羞辱一番刘守光,可就在他这一通大叫之后,刘守光手下的一员大将猛冲过来把刘守文给生擒了。眼瞅着老大被活捉了,刘守文手下的喽啰们以及他请来的契丹援兵纷纷作鸟兽散,刘守光趁势绝地反击并就此这般平定了“内乱”。此战过后,刘守光这下可就算是把屁股下面的这把椅子给彻底坐稳了。 插一句嘴,刘守文是个糊涂蛋,但他的孙辈里却出了个人才,这人就是北宋名将刘光义。此人正是那位北宋平定后蜀时率领大军走水路入蜀的东路军主帅,赵光义当了皇帝之后他因为避讳而被改名为刘廷让。 我们再把视线转回。 刘守光可不是一个小富即安的主儿,这个人的野心非常大。当朱温这个大魔头废唐称帝后,各地的节度使大人自然是群情激愤,但这帮人一边对朱温骂骂咧咧一边其实也都在干着跟朱温一样的事。既然你朱温这个大老粗也敢称帝,那么各地拥兵自重的军阀也就不用再立牌坊了,他们纷纷在当地自立为王,刘守光就是这其中的一员。 唐朝灭亡后的第四年,刘守光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他在幽州建立了所谓的“燕国”,他自然就是燕国的开国皇帝,这下他可就把当时的另一个猛男给惹火了——李存勖。本来刘守光的老爹刘仁恭就跟李存勖的老爹李克用有大仇,李克用临终前给了他儿子李存勖三支箭,这三支箭分别代表着他的三个仇人:忘恩负义的朱温、反复无常的刘仁恭、背信弃义的耶律阿保机。李克用让自己的儿子一定要干掉这三个人,如此他才能在地下安息。 闻听刘守光称帝一事,一向以唐朝节度使和李唐皇室成员自居的李存勖决定干掉刘守光。他联合了刘守光治下的定州驻军准备攻击幽州,刘守光得知此事后便决定先下手为强发兵定州先干掉定州的叛军,而且他还要“御驾亲征”。他为此向手下的臣僚征求意见,这时候冯道就站了出来。 说到这里就有必要说说冯道的理想和抱负。这时候的冯道二十九岁,这正是一个男人风华正茂的年纪。作为一个儒家弟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辅助明君开创一代盛世,这些都是传统儒生的理想人生,冯道也不例外,更要命的是他觉得自己应该且能够做一个忠臣和正臣。于是,面对当下险恶的局势,冯道劝刘守光不要发兵定州更不可“御驾亲征”。史书没有对这段历史作具体的交代和记录,反正结果就是刘守光被冯道的这一番劝谏惹得勃然大怒,其程度严重到了他当即就被刘守光打入了死牢等候问斩。 我们可以想象冯道当时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作为一个以正臣自居且以此为人生奋斗目标的人,作为一个深知时势的人,冯道自然知道李存勖是什么样的狠角色,他也知道刘守光如果亲征可能会造成的恶果。这一天他定然是对刘守光进行了死谏且出口多有不敬,但很遗憾的是,刘守光可不是李世民那样的一个能够听进去逆耳之言的君王。 诚然,冯道是刘守光的私人秘书,而且刘守光对他的才华很是欣赏,但在大军即将开拔之际他却给刘守光的头上泼了冷水,还让刘守光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这是刘守光怎么也没法接受的。他可是一个发起狠来连自己的老爹和大哥都可以视若无物的人渣,冯道这么一个小秘书又有什么杀不得的呢? 就这样,冯道被扔进了死牢并等着被砍头。你能想象此时的冯道是什么心境吗?如果你是一个或者曾经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你愿意为了自己的理想而不顾一切舍弃一切,可当有一天你的理想被无情地打碎且你自己还面临着必死的绝望之境,那么我觉得你能够理解此时的冯道是何种状态。 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一心想要做一个正臣、辅佐君王、造福百姓和国家,而且我时刻践行君子和正人正臣之道,当君王有错时我据理力争不惜触怒君王,圣人不就是这样教导我们的吗?可我最后为什么却落得个这样的一个下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错了吗?还是说圣人的教导有错? 这些应该就是冯道在死牢里所苦思冥想的东西。有句话可能不好听,但事实真的如此——监狱对某些人来说是一个让人成材的地方。有的人在监狱里变成了文学家,有的人变成了思想家或哲学家,而有的人则成了成熟的政治家。对于冯道来说,这一次的牢狱之灾就是他个人的涅盘之旅。通过在死牢里与自己的灵魂进行深度对话,冯道从骨子里获得了重生,他的人生乃至是他的心性和处世哲学由此发生巨大的转变,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他的三观经历了一次从摧毁到重建的过程。经历过这种事的人都知道这个过程有多么的痛苦,况且冯道还是在死牢里经历的这种转变。 痛定思痛之后,冯道就变了。此前的那个冯道已经死了,而且结合后面的事情来看,冯道这一次死得很彻底。我只能用权变之道来形容他的这场转变,儒家学说里有一种思想叫做“中庸”,意即凡事不可走极端,要学会审时度势。说难听点这其实就是见风使舵,但我个人觉得见风使舵不是个贬义词,至少不是绝对意义上的贬义词,如果你在大河里划船,当你看见风向不对却还一根筋地逆风行舟,那么你就只能去死。冯道不想死,所以他变了。 可能是“吉人自有天相”,冯道最后没有被砍头,他被人给成功地营救了出来。至于是谁以及这人通过怎样的手段和方式把冯道给救了出来,这个无从考证,反正他是活着走出了死牢。 至于刘守光,他在跟李存勖互攻了两年之后被李存勖给生擒了,最后还被砍了头。不过,李存勖最想要的其实是刘守光的老爹刘仁恭的那颗项上人头,因为刘仁恭可是他父亲李克用到死都念念不忘的死敌。在攻入幽州后,李存勖将一直被刘守光软禁的刘仁恭给掏了出来,然后将其带回太原并将其押解到李克用的坟前砍了脑袋。 冯道这时候主动跑到了太原,他投到李存勖的阵营当了个小官。不过,冯道的直接领导并不是李存勖,而是李克用临死前为李存勖安排的辅政大臣张承业。张承业本是唐朝当初派驻到李克用军中的一名监军宦官,朱温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后便下令各地节度使诛杀军中的监军宦官,可李克用不惜违抗圣旨保了张承业一命,他也因此而对李克用父子忠心效命。 需要特别提到的一点是,张承业这个人可是不简单,李存勖最后能够灭亡朱温,张承业在这其中所起到的作用可是非同小可,在这方面他堪称李存勖手下的萧何。另外,我个人甚至愿意将张承业与曹操帐下的首席谋臣荀彧相提并论,而且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对唐王朝的忠心程度丝毫不差于荀彧。 要说冯道也确实非常有才,他的才情不但征服了刘守光,张承业同样也是对其赞赏有加并很快将其引荐给了李存勖。既然能被父亲留给自己的顾命大臣张承业所认可,李存勖自然也就近乎于无脑地给冯道点了个赞,他随即就任命冯道为河东节度掌书记(赵普当初投奔到赵匡胤帐下也是担任的节度掌书记一职)。从此以后,冯道就成为了李存勖手下的心腹笔杆子和重要幕僚。 李存勖称帝之后,冯道被加封为省郎并充任翰林学士,另外还获赐紫衣。紫衣这个东西在当时可是朝廷大员才能配享用的颜色,而冯道这时候也已经进入了人生的不惑之年。我们之前为什么要说冯道在出了死牢之后就变了呢?原因就在于他此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李存勖的封赏。他的恩师和伯乐张承业是怎么死的?就是因为反对李存勖称帝而被拒绝之后抑郁而终(这也是我为何说他和荀彧很相似的原因之一),但冯道却又是如何表现的呢?他没有选择像当初在刘守光手下那样当一头恪守忠君爱国之道的“犟驴”,而是做了一个识时务的“俊杰”。 冯道转变了自己的为臣之道,但其个人私德和品行操守却仍旧奉行君子之道。在随同后唐大军征伐后梁时,当时以王师而自居的后唐军队根本就没有什么王师的风范和操守,大兵所到之处无不是烧杀抢掠。作为随军大臣且又是文臣,再加上冯道为人和善并因此而深得军中将士的尊敬,因此后唐军队在一番大肆掳掠之就会把抢来的金银财宝以及漂亮的花姑娘送给冯道,对此冯道总是推辞不受,但遇到那种大老粗——就是那种“冯大人,你要是不收下这些东西就是看不起咱家,那咱家可要跟你急眼”——遇到这种人这种事冯道也只好接下。不过,即使如此,冯道也没有去糟蹋那些花姑娘。他把这些姑娘先找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又派人去打听她们的家人或住处,最后再又把她们送回原处。 为大丈夫如此,不足称君子乎?柳下惠如斯,有高下乎? 第3章 乱世浮沉 李存勖在灭了朱温之后便大赏群臣,冯道因此而升任中书舍人并兼户部侍郎。也就是在这一年,冯道的老爹驾鹤西游。按照当时的礼制,冯道需要回老家为亡父守丧三年,于是仕途正顺的冯道返回了景城老家为父守孝。 此时的中原大地因为常年战乱而导致民不聊生,偏偏这一年天公也不作美,冯道回到老家后发现四周的乡邻多是整日食不果腹,小孩子更是饿得呱呱直叫。冯道好歹也是一个朝廷的大官且为官多年,这些年里向来都以持俭而着称的他也多少还是有些积蓄,眼见乡邻们如此困苦,冯道便将自己的俸禄全部拿出来购买粮食以赈济乡民。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冯道这等中央委员级别的高官竟然整日栖居在一座茅草棚中。 也不知道史书里面的这一段记载是否有夸张的成分,对于冯道守丧期间一直栖居茅草棚子这事我觉得可信度不是很高,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冯道回乡之后并没有摆什么官架子并独自逍遥快活,而是与四周的乡邻同甘共苦。不但如此,冯道在此期间还留下了一段经久流传的佳话。当时有一个乡邻因为健康原因而一时无法耕种田地,得知此事的冯道便利用晚上的时间偷偷地帮人耕种。尽管冯道想悄悄地做一回“活雷锋”,但这事最后还是被人给知道了,冯道的美名由此更是远播四方。 听说了冯道的这些乐善好施的行为和举动后,景城当地的官员便带着人敲锣打鼓地来给冯道发奖状。毕竟冯道是朝廷大员,不管是出于地方上的荣光还是出于政治投机心理,反正当地的父母官给冯道送来了好多东西以示嘉奖,但冯道却一概予以推辞。 关于此事,当时以及后世的无数喷子和键盘侠没少以此攻击冯道。他们说冯道以上所为是在作秀,是为了博取名声而有意为之,对于此种说法我个人表示很是无语。我就想说,即使冯道是在作秀又怎么了?毕竟人家是拿出了真金白银购买粮食并分发给了饥苦的父老乡亲,毕竟人家在此期间一直住在简陋的寒舍里,他可没有站在别墅的楼顶或豪车的顶盖上向众人抛洒铜钱和馒头。毕竟他也不像某些人是在大白天里拿着一把锄头或铲子在地里摆了个造型抑或刨了两下土就拍屁股走人,人家可是在大晚上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作秀。如果这些也算是作秀的话,那我不知道这世上到底什么才叫做“乐善好施”。 冯道守丧期间还发生了一件趣事。那位被李克用恨之入骨但却被契丹人视为民族英雄的耶律阿保机早就听闻手下的汉人谋臣(诸如韩延徽之流)对冯道的才华和能力赞不绝口,于是阿保机就想趁着冯道守丧的这个当口将其强行劫掠到辽国以便为他效力。 韩延徽之前曾与冯道一同在刘守光手底下共事,他被刘守光派去契丹出使的时候被耶律阿保机强行扣留,几番劝说之下他也就此成了耶律阿保机的臣子并在后来为耶律阿保机建立辽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们这里说他是辽国的开国功臣也毫不为过。但是,韩延徽可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要是在如今他铁定是“汉奸”无疑,再联想到契丹建国后在中原大地上的烧杀抢掠,韩延徽的所为与后来的西夏国太师张元可谓是“日月同辉”。 自己当汉奸不说,韩延徽还想着能够与冯道同富贵,他一心想着如何能把冯道也拉入伙并极力在耶律阿保机面前对冯道各种溢美之词。如此这般,阿保机就此被韩延徽成功地勾起了对冯道的“欲火”。听闻冯道已经回到老家为父守丧,阿保机随即派遣了一批特工越境到后唐境内想把冯道给“请”到契丹去做官。这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反正最后这拨契丹特工被后唐的边境守军给收拾了,冯道也由此免于“蒙难”。 说到这里还真的要夸夸契丹人,他们不但要抢汉人的金银财宝,不但要抢汉人的花姑娘,而且连汉人里面的男人也要抢。不要误会,他们当然不是贪图这些汉族男人的美色,而是“爱才”。不过,契丹人的抢掠对象可不仅仅只限于汉人里面的读书人,汉人里面的那些手工艺者也是抢手货,比如打铁匠、木匠、画师之类的人才。至于原因,化外野人想变成文明人当然不能少了师傅来对其进行教导。 眼看着三年守孝期即将期满,冯道也本想着回去继续当官,可生于乱世哪来的事事如意。 勇武绝伦的李存勖在生命后期开始变得极其的骄横自负,他不但对朝政极度懈怠,而且还对后唐的一众战功卓着的将领大肆猜忌并恣意妄杀,皇后刘氏一党也趁机祸乱朝政,这一切最终导致后唐境内兵变四起。为了镇压各地的兵变,李存勖被迫起用他的义兄李嗣源率军平乱。 这个李嗣源正是后来取代李存勖成为后唐第二任帝王的后唐明宗皇帝,此人早年便被李存勖的父亲李克用收为养子并且还在“上源驿事件”中对李克用立下过“救驾”之功。在后唐建立的过程中,李嗣源随同李存勖南征北战立下无数赫赫之功,但当了皇帝的李存勖后来却对自己的这位义兄颇为猜忌甚至动了杀念。也正因如此,李存勖才将李嗣源给一脚踢到了镇州去担任成德军节度使。即便如此,李存勖也仍然对李嗣源放心不下,如果不是朝中有人替自己说情,李嗣源恐怕早就收到了李存勖赏赐给他的美酒或白绫。多说一句,李嗣源有一个女婿可是在中华历史上堪称大名鼎鼎——石敬瑭! 李存勖第一个想到的平乱主帅当然不是被他所严重猜疑的李嗣源,可奈何之前他派出去的人都不中用,他最后也是没办法才选择了李嗣源。领兵出征的时候,李嗣源可没想过要篡位自立这种事,他是一心想着要为李存勖扫平叛乱,可他还没和叛军交战,叛军那边却主动过来归附他并说要拥立他当皇帝。在这个过程中,李嗣源极力地反抗过,他甚至用计逃脱了“贼窝”并打算亲自去向李存勖请罪以证清白,但他所有的挣扎最后都在各种复杂且严峻的情势下变成了无用功。面对骑虎难下之境,李嗣源最后在石敬瑭等人的怂恿下决定占据汴州(后来的开封)以求自保并寻求自立。 李存勖得知消息后为此而大怒,他随即就下令御驾亲征前去和李嗣源进行正面对决。让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早已失去军心的他竟然在行军路上遭遇背叛,好多禁军的将士都不愿为他效命继而开始纷纷逃亡。见事已至此,李存勖只得返回了洛阳。更让李存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谋划着与自己儿子李继岌的东归大军合攻李嗣源时,禁军将领郭从谦因为私仇发动了宫廷兵变。纵然李存勖曾经是天下无敌的战神,但这时候的他已经势同孤家寡人,当叛军冲入皇宫时仅有十余名亲兵跟随在他的左右。在交战中,李存勖身中流矢并因此而一命归天。身为一代战神且是后唐的开国皇帝,李存勖最后连个全尸都没有落下——忠于他的一名伶人为了让其死后免受侮辱,于是便把他的尸体给火化了。 郭从谦发动的这场兵变最后反倒是便宜了李嗣源,他几乎是兵不血刃地进入了洛阳并在众人的劝谏和拥戴下登基称帝。李嗣源称帝后还算厚道,他不但以天子之礼厚葬了李存勖还给他加封了尊号并以此昭示天下他当皇帝是合理合法的。 冯道正是在这个时候回到了洛阳。李嗣源随即加授冯道为端明殿学士兼兵部侍郎。第二年,冯道再获升迁,这一次可就了不得了,他被拜为了宰相(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后来又兼任了吏部尚书)。没几年,李嗣源又给冯道加了爵位,他被封为公爵。公侯伯子男,这已经是仅次于王爵的顶级爵位了。 这样相对平静的日子冯道过了五六年。这期间后唐国势平稳且在农业方面连年丰收,于是乎李嗣源就有点飘飘然了,他总觉得没啥可干的,觉得从此可以躺平享乐了。冯道在此期间却向李嗣源进言道:“我以前在小路上骑马总是小心翼翼,这样倒也没出什么意外,等到上了平坦的大路我就策马狂奔,可这样却反而出事了。” 冯道这番话没有明着打脸李嗣源,但响鼓不用重锤,李嗣源听后深以为然并以此警示自己。后来的某天,李嗣源又问冯道:“如今天下太平,粮食也连年丰收,老百姓的日子应该过得很滋润吧?” 李嗣源本以为冯道会趁机拍他的马屁,谁知道冯道却说了一句:“灾年的时候民不聊生,饿殍遍野,而丰收之年老百姓又会为粮价便宜而发愁,老百姓的日子真是苦啊!” 这可谓是五代版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冯道随后还给李嗣源吟诗一首: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秋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遍照逃亡屋。 当然,这首诗不是冯道的作品,而是聂夷中的《伤田家诗》,可重点是:李嗣源随即命人将这首诗记录下来并时常独自诵读。 冯道这般所为可比魏征乎?我觉得是可以这样说的。策马于乱世已近半生,冯道骨子里还是当年的那个少年,此心可赞。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在兼顾国事的同时,冯道还干了一件对儒家来说可谓是功德无量的事。他奏请李嗣源由他主持编排刻印儒家《九经》并得到了许可,所谓九经就是《易》《书》《诗》《左传》《礼记》《周礼》《孝经》《论语》《孟子》九部儒家经典。 唐文宗时期,为了防止这些东西失传,于是皇帝下令把这些经书的内容全部刻印在石碑上,这个工程并不简单,这可不是写字,而是雕刻,九经总计六十五万余字,由此可以想象这个工程量有多大。冯道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些散落在各地的石碑,然后把这上面的内容记录下来并刻印成书。自从唐朝后期以来,由于连年战乱,这些儒家经典也是被摧残得够呛,冯道得派人找到这些石碑,然后还不一定能找得全,这就需要他自己去查阅或搜寻,目的就一个:尽量让《九经》以完整的面目重现天日。 五代时期可不是后来的宋朝,什么活字印刷术这时候根本就没影。不管怎样,这事最后还是做成了,用了多久?这个时间很多人都想象不到——整整二十二年!由此可见这期间的艰苦和工作量有多么的巨大,要知道在这22年里可是天天城头变换大王旗,后唐灭亡,契丹入主中原、后晋、后汉、后周相继建国,在如此动荡的大环境里,冯道坚持初心硬是把这事给干成了。 这件事的意义和重要性对后来儒家学子来说是怎么说都不为过,可怜后世的儒生如欧阳修、司马光对于这样的一位恩人却是大加指责,甚至于是谩骂,也不知道冯道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至于他为何会被骂,原因就在我们下面要讲到的内容里。 进入知天命之年以后,冯道头上的天空再又变了颜色。李嗣源死了,他的儿子李从厚继位,李从厚这时候还是个十九岁的娃娃,但他人小鬼大,看着各地的节度使拥兵自重且轻视他这个小娃娃,于是他就想着要削藩并夺权。他的办法是把各地的节度使对调一下,就像我朝的太祖当年所做的那样,然而这个娃娃没有威信,那群骄兵悍将可以臣服他的父亲李嗣源,但对于这个娃娃就没那么恭顺了。 首先跳出来反对李从厚这个娃娃的就是比他年长好多岁的义兄李从珂,李从珂也是个狠角色,他一鼓作气直接就把李从厚给干趴下了。接下来,冯道为后世所不齿的事发生了:眼看李从珂的大军就要进入首都洛阳,而皇帝李从厚又被干趴下了,于是身为宰相的冯道率领百官于城门外迎接李从珂的大军入城。 在冯道的带领下,群臣对李从珂劝进,李从珂假意推辞几番之后也就很“难为情”地当上了后唐的新皇帝。冯道依然当自己的大官,但很快有人向李从珂进言说冯道的各种坏话,于是李从珂罢免了冯道的宰相职务并让他去当了地方官。冯道被贬到了去了同州(今陕西渭南市大荔县)并加授为匡国军节度使。一年后,冯道又被李从珂遥拜为尊贵无比但却没有任何实权的司空,简而言之就是他被高高地挂了起来。 第4章 水上浮萍 就在冯道被加封为司空一年后,平静了好几年的中原大地再逢变乱。自以为坐稳了皇帝宝座的李从珂竟然重蹈了他的前任李从厚的覆辙,他也想着要给各地手握重兵的藩镇大佬们调换防区,这其中就包括那个从此以后将会“名垂青史”的石敬瑭。后面的历史我们都很熟悉,为了自保且也是为了能够取代李丛珂成为新的中原之主,石敬瑭这个认贼作父的败类从辽国借来援兵把李从珂给灭了。后唐就此亡国,石敬瑭由此建立后晋并称帝。 话说石敬瑭称帝后,他把冯道又给召回了朝廷,冯道再次被拜为宰相(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第二年,辽国皇帝耶律德光遣使到后晋首都汴梁来为他的“儿皇帝”石敬瑭加徽号,石敬瑭自然要派人回访,而且此人的级别要足够的高才能显示出他对老爹耶律德光的尊敬。那么,这事该派谁去呢? 说到底,人都是有寡廉鲜耻之心的,即使他是一个不知廉耻的人也是如此。当石敬瑭把自己的意向说出来后,后晋的朝廷大佬们全都缩了头。比耶律德光年长十几岁的石敬瑭当了儿皇帝本就是一件让这些儒家士大夫们感到极其丢脸的事,如果他们当中的某个人再去给这个儿皇帝当使者出使辽国,那么这事将来指定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不过,这份差事再怎么烫手也必须要有人去啊!要是惹得契丹爸爸生气了再来个举兵南下兴师问罪,那后晋可就有亡国之祸了,老百姓更是要惨遭涂炭。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关键是谁也不愿意去干这事。你石敬瑭喜欢当别人的儿子,可这不代表你手下的这帮表面上还是要脸的大臣们也喜欢当别人的儿子,忠义名节——这在古代对一个读书人和文臣来说可是个大事。于是乎,僵局出现了,任凭石敬瑭怎么黑着个脸就是没人站出来帮他顶雷。 正当石敬瑭就要发作的时候,冯道主动站了出来接下了这个活儿。他当即命令书吏起草朝廷将派他出使辽国的敕令,史称:书吏闻言色变,双手颤抖,泪不止。这短短的十余字看似波澜不惊,但如果有背景音乐的话,那么此时在后晋的朝堂上应该响起的就是那种烈士走向刑场准备慷慨就义的悲壮乐曲。遗憾的是,冯道的这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和行为感动了当时的所有人,但唯独感动不了后世的那些喷子和键盘侠(比如说司马光和欧阳修之辈)。 由于深知此行意味着什么以及此行可能会有的后果,于是冯道便命人回府向家小告别,而他当夜就前往驿馆休息以便能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 耶律德光跟他老子耶律阿保机一样,他也是一个爱才的人,当初他老爹就准备把冯道给搞到手但失败了,这次冯道主动来了,耶律德光自然兴奋异常。作为辽国的皇帝,耶律德光本是准备屈尊亲自前去迎接冯道,但手底下的人说,你一个皇帝这样做显得太过自降身份了,天底下哪有皇帝亲自迎接他国宰相的事?而且还是儿皇帝的宰相?于是,耶律德光只好作罢。 冯道到了辽国之后,耶律德光对其礼遇甚厚,其日常待遇甚至与辽国的宰相齐平,冯道对此也是几次上表向耶律德光表示感谢。眼看这个老家伙似乎还挺上道,耶律德光便主动邀请冯道留在辽国做官,冯道这要是答应下来可就是石锤的汉奸了。他巧妙地推辞道:“我们晋国与辽国是父子之国,如此说来我在两国都是臣子,我在哪儿做官不都一样吗?” 耶律德光不死心,他把冯道强留了下来,这一留可就是整整两年的时间,出使辽国之前他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在这两年里,冯道虽然没有领受辽国的官职但一直都以“晋国驻辽国大使”的身份待在辽国,耶律德光对他的赏赐依旧不断,但冯道无论怎样就是不肯松口改当辽国的官。 为了回到中原,冯道耍了一个花招,他把耶律德光的赏赐全都拿去买了薪炭并对左右说道:“北地天寒,我年老不堪忍受,所以要早做准备。” 他这意思就是他准备就此老死在辽国,见此情形,耶律德光只好认输,他决定放冯道回去。冯道这时候却反其道而行,他主动上表说自己想留在辽国养老,而且是前后三次上表。这招以退为进真的就让耶律德光中了计,耶律德光对其请求一律拒绝并让冯道赶快离开,他可不想一直养这么一个“白眼狼”。 这还没完,冯道磨磨蹭蹭了一个月之后才决定动身回国,而且每次到了驿馆时都要停留好几天,这样磨了两个月后他才走出了辽国地界。过了边境后,冯道突然命人策马狂奔,目的地就是后晋的都城开封。 史料里有一段对话足以说明这其中的蹊跷,冯道的随从问他:“别人能从辽国生还都恨不能肋生双翼赶紧走人,老爷您为什么还要在辽国的各处驿馆留宿逗留呢?” 冯道回道:“纵使我们急速赶路,若辽国人真要追赶,我们也终究还是走不掉,但我们慢慢走反倒更安全。” 回国后,冯道被石敬瑭再又加封为司徒兼侍中并进封为鲁国公,而这时候的冯道也已经五十七岁了。 三年后,石敬瑭终于下地狱了,他的养子石重贵继位,冯道再又被加封为太尉并改封为燕国公。两年后,冯道受人排挤被任命为匡国军节度使再次出镇同州。不久,冯道又移镇南阳改任威胜军节度使。如同多年以前那样,他又一次被高高挂起。 这时候的石重贵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短路了。这个小伙子突然雄性荷尔蒙爆表,他不但鄙视石敬瑭的卖国卖地行为,而且还下令全境的军队做好与辽国开战的准备。简单说,石重贵不想继续给耶律德光当孙子,也不想再让后晋向辽国称臣,他想要跟辽国平起平坐,他还想把石敬瑭送给辽国的燕云十六州给夺回来。 本来很听话的孙子突然反了,耶律德光为此而大怒,他亲自带兵南下向石重贵兴师问罪。可惜了石敬瑭的这个勇气可嘉的儿子,他老子要是有他半点的血性和骨气也不至于让历史变成那个样子,但实力才是最后决定成败的关键要素。后晋在整体国力上本就弱于辽国,另外再加上以杜重威为首的一众叛将临阵反水,后晋经过三年的交战最后还是被耶律德光的军队给攻破了都城。随着石崇贵的被生擒,后晋就此亡国。 进入开封之后耶律德光就此雄心大发,他准备不走了,他要在这里扎根,他要当中原帝国的皇帝。耶律德光不但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在朝堂上开始穿上了中原汉人皇帝的服饰,这俨然就是铁了心不想走了。 冯道最为后人所诟病的一幕就此出现了,他从自己的领地亲自跑到了开封去朝见耶律德光。耶律德光这时候早已经从当初冯道假意请留实际上却是想回到晋国的事情中清醒过来了,他知道自己当年是被冯道给耍了,于是这时候见到冯道他心里还有些气不过。他问冯道:“你身为晋国的宰相,可你这些年都干了些啥?晋国现在亡国了,你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史称,冯道对此是无言以对(我在忙啥?我被小人排挤出朝廷的这几年自然是在专心地做学问,我在编修儒学经典《九经》。不过,这事就算我给你说了,但你这个蛮子恐怕也是啥也不懂)。 耶律德光又问冯道:“你现在为啥要来见我?” 冯道回道:“我没兵没权,怎么敢不来臣服于你?” 耶律德光于是更加鄙视冯道,说道:“你这个老东西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冯道回答:“我就是个无才无德、愚蠢迟钝的老头罢了。” 见冯道服软,耶律德光的气也消了大半。此时在他看来,冯道或许有才但也就是块滚刀肉,根本不值得获得他的器重和赏识。 就因为这一番对话,冯道被后世之人骂了个狗血喷头。欧阳修骂他:不知廉耻;苏澈骂他:无士君子之操 ;司马光骂他:奸臣之尤;胡三省骂他:位极人臣,国亡而不能死,视其君如路人,何足重哉?范文澜骂他:奴才中的奴才;王夫之骂得更绝:冯道之恶浮于商纣王,其祸烈于盗跖矣。 就此,冯道被以上的这些道德君子们一通大骂后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但是,后来呢?在冯道向耶律德光“献媚”后,耶律德光开始向他咨询时政问题,他问:“这天下百姓该怎么救得?” 冯道回道:“这时候就算佛祖降世也救不了百姓,只有贤明的君主才能救得了他们。” 直到看到这句话我才似乎明白冯道为什么要特意跑来见耶律德光。 我不是想给冯道戴高帽,但事实上正是因为冯道给耶律德光戴的这顶高帽子才让这个契丹酋长善待了开封城的百姓,因为耶律德光原本是想对投降他的晋朝军队以及开封城的百姓进行一番血洗,但正是因为冯道等人的劝谏才保全了这一方生灵的性命。 第5章 身后之名 不管后世的道德君子如何咒骂冯道,但老百姓的心中是有杆秤的。在冯道死后,开封城的数十万居民因为感念他在耶律德光面前求下的这份“刀下留人”的再造之恩,于是在冯道出殡的这天他们自发为其送行,史称“纸钱飞舞,沿途树叶为之变色”。请恕在下直言,此情此景用一句“十里长街送宰相”来形容和描述一点也无不妥之处。 说远了,冯道还没有死,他的故事还在继续。 耶律德光终究还是没有当中原皇帝的命,一来辽国的军队在中原水土不服,二来中原百姓不堪忍受辽军在各地的“三光政策”继而纷纷揭竿而起,中原大地由此是再又遍地烽火,辽国军队在这一时期的死伤比当初与晋朝军队作战时还要严重,耶律德光就此下令班师回国。很不幸的是,在率军行至今河北栾城的杀胡林时,这个本就身体抱恙的契丹大酋长因为在开封期间“纵欲过度”而就此一命呜呼。 随着后晋原河东节度使刘之远在太原称帝并发兵开封,中原的形势又变了。冯道等一帮后晋的大臣本来是要被耶律德光给弄到辽国去的,可耶律德光的突然暴亡反而让他们逃过了一劫。辽国的一帮随军出征的勋贵们这时候一心只想着赶快回到草原去争抢皇位,冯道等人也因此而重获自由,而且他们也索性就直接组团回到了开封并向刘之远所建立的后汉政权表示效忠。 冯道又换老板了,这又是他被后人诟病的一大污点。可是,这是他要换老板吗?这是老板被人给干掉了,他这是“被换老板”了。 这一次冯道没有再监理中枢执掌朝政,后汉的开国皇帝刘知远只是给了冯道一个“太师”的封号。诚然,这个太师已经是刘知远所能给出的最高封赏了,但这年已经六十六岁的冯道显然已经成了刘知远眼中不堪大用之人,所以他才没有给冯道任何的实职和实权,冯道也因此可以再次去做一个专心治学的学者。 也不清楚为什么五代的皇帝总是那么短命,刘之远在登基三年后便龙御归天,他的儿子刘承佑当了后汉的第二任皇帝。 这个小刘同志也是个人小鬼大的主儿,他怎么看都觉得老爹给自己留下的这帮辅政大臣个个都不像好东西,他一心想着如何干掉这帮老头然后自己大权独揽。可是,还没等刘承佑想好怎么收拾朝廷里的这帮老家伙,外面的骄兵悍将们却率先向他这个新皇帝发难了。河中节度使李守贞、永兴节度使赵思绾、凤翔节度使王景崇三个人联合起兵反叛,小刘没有派父亲留给他的大将军郭威前去平叛,他选了自己的亲信去办这事,可正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他这些亲信没一个是有用的,最后他只得纡尊降贵地亲自前去请郭威出马平乱。 郭威临行前特意去向冯道请教如何平乱,冯道说:“李守贞是沙场老将,此人深得士卒之心。你此次出征不要吝惜财物,你要大力犒赏士卒,如此便能让他们为你甘心卖命,如此你定可获胜。” 郭威后来用一年的时间采取消耗战最终平定了这场叛乱,不管他有没有采纳冯道的意见,但从此事来看,冯道的威望与资历可见一斑。 刘承佑最后还是没能摆脱掉自己的心魔,他先是干掉了辅政大臣中的文臣——以暗杀的方式。作为皇帝此举着实为人所不齿,然后他派人前去秘密干掉此时在外领兵的郭威。郭威提前知道了此事,于是决定起兵杀回开封讨要说法。走到半路上,郭威听到了一个让他险些就地晕倒的消息:他的妻儿老小以及他的养子柴荣的妻儿老小被刘承佑全部诛杀! 郭威这下可是疯了!他下令进军开封,同时许诺攻下开封后大军可在城内随意劫掠三日! 开封城!繁华的开封城!作为首都的它被自己的军队蹂躏了三天!这三天开封城死人无数,大火冲天,男人被杀,女人受辱,郭威的士兵成了一群发疯的野兽! 郭威在扭扭捏捏地立了个牌坊后最终还是当了婊子,他在开封称帝,建国大周,史称后周。可能是因为对郭威的“三日暴行”颇有不满,冯道一直没有给登基之后的郭威一个好脸色,尽管郭威对他仍然尊敬有加,但他都从容应之,既不骂街也不跪舔。这时候的冯道已到了古稀之年,兴许好多事情他都已经看开了,再大的事情都难以让他有任何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郭威称帝后拜冯道为太师、中书令,他对此都欣然领受。在侍奉郭威的三年里,史书里没有多少关于冯道的记载。这会儿的冯道只是德高望重,只是资历深厚,真正的宰辅之权在郭威的好基友王峻的手里,而这时候的冯道可谓是货真价实的“元老院成员”。 还是那句话,五代的皇帝都逃不过短命的宿命。当了三年皇帝的郭威于公元954年也归天了,他的养子柴荣登基称帝——让中原大地瑟瑟发抖的周世宗终于登场了! 关于郭威,他这一生最大的污点应该就是对开封城的暴行。没错,刘承佑杀了你的妻儿老小,可你郭威为什么要迁怒于开封城的百姓?后世有人说这并不是郭威的主意,也有人说唯有如此他才能激发士气继而成功地干掉刘承佑,总之就是郭威此举实属是身不由己。但是,不管怎样,这个事这笔账在史书里可都是记在了你郭威的头上。 《水浒传》里有个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桥段,相信这个大家都知道,但真相又是什么呢?真相就是:小说里的鲁提辖就是现实版本中的郭威,郭威当时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兵,屠户欺行霸市让他愤怒继而让他把那个屠户给当场宰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这人天生就是一个暴徒?很遗憾,史书对身为皇帝的郭威所给出的评价其实相当的高,勤政爱民——这是他当皇帝以后被历史贴上的标签之一。 在郭威临终前,他给自己的养子柴荣留下了这样的遗言:朕若不起,汝速治山陵,毋令灵柩久留殿内。陵所务从俭素,不得募役百姓,不得多用工匠,勿置下宫,不要守灵宫人,并不必用石人石兽,但用纸衣为殓,瓦棺为椁,入窆后,可募近陵人民三十户,蠲免征徭,令他守视。陵前只立一石,镌刻数语,可云周天子平生好俭,遗令用纸衣瓦棺。每年寒食,可差人祭扫,如没人差去,遥祭亦可。汝若违我遗言,我死有知,必不福汝。 上面这段话并不难懂,我就想问:如此帝王,何如? 再来说郭威的继任者——柴荣。 新皇帝登基后都要大赏群臣,但冯道已经位极人臣,各种爵位和荣誉头衔也都没法再给了,所以他这次也就是得了一些更实惠的东西——财物。 柴荣的考验马上就来了,刘知远的弟弟——北汉皇帝刘崇以倾国之兵外加辽国援军联合发兵前来攻打后周。柴荣向群臣表示自己将要御驾亲征,但列席此次大朝会的冯道对此表示坚决反对。冯道对于年轻的小皇帝御驾亲征然后身死国灭这种肉包子打狗的剧情可谓是太熟悉不过了,所以他力劝柴荣不要亲征,而是让一名大将领兵前往迎敌就可以了。柴荣不听,他说:“昔日唐太宗平定天下都是亲自出征,我又怎么可以置身事外呢?” 冯道毫不客气地当众对柴荣说道:“陛下你觉得自己能和唐太宗相提并论吗?” 柴荣尴尬不已,只好说:“汉军乃是乌合之众,我大军临敌如泰山压卵。” 冯道反击道:“陛下你也未必就是什么泰山。” 如此可见冯道此时是有多么害怕柴荣会重蹈李从厚、石重贵或者刘承佑的覆辙,他不惜冒犯至高无上的君王也要阻止柴荣亲征。被冯道一再顶撞的柴荣大怒,但看在这个老家伙德高望重的份上他也没有怎么收拾冯道,而是让冯道负责给郭威修建陵墓。 历史证明这一次冯道是真的错了,柴荣不是李从厚,也不是石重贵或刘承佑,这三人不可与他同日而语。不过,冯道又不是神仙,这时候也没人知道柴荣会是后来的那个威震天下的周世宗。 众所周知的是,后来柴荣在高平之战里大败刘崇。也就是在这年的四月,冯道死了,享年七十三岁。柴荣为此而下令辍朝三日并追赠冯道为尚书令,追封其为瀛王,赐谥号“文懿”。 我在此并不打算对冯道的人生进行一个全面的总评,但在上述的这些字里行间里我觉得我已经很明显地表露出了我对这个人的态度。后世对冯道的为人褒贬不一,在欧阳修主编的《新五代史》问世之前,整个史学界对冯道是持正面观点居多的,可自从《新五代史》出来以后,人们对冯道的看法和态度发生了颠覆性地转变。在这之后的史学家们有很多人都对冯道是口诛笔伐,但是请注意——对冯道口诛笔伐的这些人很少有人说冯道在私德上有什么污点和瑕疵,他们对冯道最大的不满就是他前后共侍奉了十一位皇帝(加上短暂在中原称帝的耶律德光)。他们因此而指责冯道是一个政治投机分子,更难听的说法则是指责冯道是一个政治娼妓。 关于某些知名的历史学家对冯道的那些言辞尖锐的评价,我就想说一点:我很想知道如果欧阳修、司马光、范文澜、胡三省、王夫之等人如果身处与冯道同样的时代,那么他们会如何自处?是入仕为官并严于律己地高洁自守吗?还是说避世隐居进而苟全性命于乱世?抑或是在乱世的风雨里大胆走出来为国为民做些实事呢?如果是后者,那么他们就得时刻小心了,因为保不准他们会被后世的喷子说成是政治娼妓。 胡三省说冯道“国亡而不能死”是一种罪,那么我想请问胡老师:元朝入主中原的时候,女真人逐鹿中原的时候,那些没去死的汉人官员甚至平民百姓是不是都有罪? 另外,你胡三省是汉人,你是南宋的进士,你也是南宋的官员,你亲眼见证了南宋被蒙古灭亡,而你在南宋被灭国二十三年后才驾鹤西去。那么,你怎么解释你的这一句“国亡而不能死”? 正所谓“文死谏,武死战”,也如同“男人守国门,女人守血脉”。冯道只是封建社会里的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他的主要职责是如何济世安民,而非保国,后者毫无疑问是武将们的天职。在那个平均三五年就换一个皇帝平均十余年就更换一个朝代的超级大乱世里,我们如果把冯道拖出来进行道德审判,那么这算不算是本末倒置呢? 第6章 顺势而为 有关于冯道的一切我们就此打住,接下来我们再把话题回到此时的宋朝宰相薛居正的身上。 薛居正(公元912年—公元981年),字子平,开封人,后唐清泰二年(公元935年)进士,在赵匡胤建立宋朝之前他已经官居后周的刑部侍郎,赵匡胤称帝之后他被迁为户部侍郎。宋朝建立后的第三年,五十一岁的薛居正又被迁官为兵部侍郎,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从此以兵部侍郎之职参知政事(参知政事在此处是动词,而非名词) ,也就是说他成了人们口中的“副宰相”。 在此期间,薛居正受命监修《五代史》,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旧五代史》。修史这种事通常都是由当朝宰相来负责,然而宋朝这时候的宰相叫赵普,让他去修史书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于是薛居正代为行使了一把宰相的职权。赵普被赵匡胤罢相后,薛居正官拜门下侍郎兼平章事,他由此正式成为了宋朝的正牌宰相从而进入了自己官宦生涯的巅峰。赵光义登基之后,薛居正除去旧有的官职外又被加封为尚书左仆射、昭文馆大学士,赵光义平定北汉后薛居正又被晋封为司空。公元981年,赵匡胤过世五年后,薛居正因为长期食用丹药而毒发身亡。 薛居正生于后梁,卒于北宋,他的人生贯穿于整个五代,如果说冯道是五代的活化石,那么薛居正就是一块见证了中国从五代乱世步入宋朝大治的活化石。就是在那样的一种皇帝轮流坐的乱世之中,薛居正先是考中了进士,然后在朝代的不断更迭中让自己的官职一步步地获得了晋升,直到最后位极人臣光宗耀祖。我之所以说他做人比冯道还要成功,原因就在于冯道在后世因为其先后侍奉过十几位皇帝而饱受诟病,但薛居正却在后世却备受尊崇。可是,薛居正就忠于他的君王了吗?他又忠于赵匡胤了吗? 我们为什么要在赵匡胤驾崩以及赵光义继位的这个时空的连接口特意详细地提到冯道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在前面已经说了,那就是我们想通过讲述冯道的官宦生涯来了解近百年以来士大夫们的生存环境以及他们在面对皇位更迭之时的立场和态度。对于他们来说,皇位更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身处这个乱世也没有什么传统礼法可言。他们也只信奉强者为王的信条,不管你有没有资格当皇帝,只要你能够把皇位抢到手,那么他们就立马向你磕头高呼万岁,哪怕你的皇位沾满了上任皇帝的鲜血。 诚然,赵匡胤在这十六年的帝王生涯里试图重塑封建礼法体系和君臣之道,但积淀百年之余毒岂是那般轻易就能根除的。有鉴于此,我们现在就能够明白为何赵光义的登基称帝并未遭到来自大宋文官集团的任何阻力。除此之外,我们是否还能从薛居正的身上另外再看出点什么东西呢? 作为宰相,作为宋朝此时的最高行政长官,在赵匡胤突然驾崩之后,薛居正无疑在皇位继承人的问题上具有很大的发言权,可是他没有为赵匡胤的皇长子赵德昭争夺皇位,而是迅速拜倒在了赵光义的脚下从而继续高官厚禄尽享富贵。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一套千年以来被士大夫们所遵崇的国君继承制度在赵匡胤死后并未被遵守和执行,如果赵匡胤没有儿子,那么赵光义的继位将是没有任何争议的,可事实并非如此。这说明了什么?是赵光义的权势太大让薛居正不敢反抗吗?还是说他本就是赵光义的政治盟友? 有一点是值得引起我们注意的,那就是在赵光义和赵普的那场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中最终受益的人可不止是赵光义一个人。赵普罢相之后薛居正就正式接替了赵普的位置成了宋朝的宰相,可赵普在失败之后把所有的怨愤和罪责都记在了赵光义的头上,对于接替了他宰相之位的薛居正却没有任何怨言,这只能说明薛居正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政治高手。 在史料里我们找不到有关于薛居正和赵普之间有过什么矛盾和争斗的记载,在当时的顶级官场上与赵普公开唱反调的人是卢多逊,另一个人在史料里没有提及(也不敢提及),但那个人无疑就是赵光义。之前说到过赵光义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高人,即使要动手也是在幕后操控他人,他自己手上从来不沾血,可事实上薛居正比赵光义还要高明。 在那场权力斗争中,薛居正不但是除赵光义之外的最大得利者,而且还两边都不得罪,他的所为简直可以堪称一个如何在权力斗争中明哲保身的经典案例。他看似什么也没做,可最后他却获利最多且代价最小。可以想象的是,如果当初是赵普赢了赵光义,那他薛居正同样可以做到毫发无损,在这风高浪急的权力场他薛居正从来不湿鞋。对此,我只想说这应该就是薛居正在五代的乱世里所练就的一身令人不寒而栗的深厚内功。 要了解薛居正的为人以及处事原则其实很简单。不知道有人是否知道他的大作《势胜学》,在这篇文章里他开篇就是这样的一句话:不知势,无以为人也。势易而未觉,必败焉。另一句让我印象深刻的话就是:势者,利也。人者,俗也。 这两句话概括起来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或许也正是薛居正想要在这篇文章里所表达的中心思想以及他想要传递出来的人生哲学或为官之道。 我在这里把《势胜学》的全文抄录于此,有兴趣的可以细读。客观地说,这是一篇讲述如何在纷乱的世俗争斗里安身立命的好文章,但这篇文章或许会让文天祥和史可法这一类人嗤之以鼻甚至是大肆批判,但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烦请各位自品。 《势胜学》:不知势,无以为人也。势易而未觉,必败焉。 察其智,莫如观其势。信其言,莫如审其心。人无识,难明也。君子之势,滞而不坠。小人之势,强而必衰。心不生恶,道未绝也。 未明之势,不可臆也。彰显之势,不可逆耳。 无势不尊,无智非达。迫人匪力,悦人必曲。 受于天,人难及也。求于贤,人难谤也。修于身,人难惑也。 奉上不以势。驱众莫以慈。正心勿以恕。 亲不言疏,忍焉。疏不言亲,慎焉。 贵贱之别,势也。用势者贵,用奸者贱。 势不凌民,民畏其廉。势不慢士,士畏其诚。势不背友,友畏其情。 下不敬上,上必失焉。上不疑下,下改逊焉。不为势,在势也。 无形无失,势之极也。无德无名,人之初也。 缺者,人难改也。智者,人难弃也。命者,人难背也。 借于强,谀不可厌。借于弱,予不可吝。人足自足焉。 君子怜弱,不减其德。小人倚强,不增其盛。时易情不可改,境换心不可恣矣。 天生势,势生杰。人成事,事成名。 奸不主势,讨其罪也。懦不成势,攻其弱也。恶不长势,避其锋也。 善者不怨势劣,尽心也。不善者无善行,惜力也。察人而明势焉。 不执一端,堪避其险也。不计仇怨,堪谋其事也。 势者,利也。人者,俗也。 世不公,人乃附。上多伪,下乃媚。义不张,情乃贱。 卑者侍尊,莫与其机。怨者行险,仁人远避。不附一人,其祸少焉。 君子自强,惟患不立也。小人自贱,惟患无依也。 无心则无得也。无谋则无成也。 困久生恨,其情乃根。厄多生智,其性乃和。无困无厄,后必困厄也。 贱者无助,必倚贵也。士者无逊,必随俗也。勇者无惧,必抑情也。 守礼莫求势,礼束人也。喜躁勿求功,躁乱心矣。 德有失而后势无存也。心有易而后行无善也。 善人善功,恶人恶绩。善念善存,恶念恶运。以恶敌善,亡焉。 人贱不可轻也。特贵不可重也。神远不可疏也。 势有终,早备也。人有难,不溃也。 总之,薛居正这个人或许可以称之为君子,但他绝不是文天祥和史可法之类的烈丈夫。另一个与薛居正的类似的人是沈义伦,在赵匡胤驾崩之时他也是宋朝的宰相,位次居于薛居正之下。不过,与薛居正所不同的是,沈义伦在赵匡胤当节度使的时候就已经是赵匡胤的节度府幕僚,他几乎与赵普在同一时间进入了赵匡胤的幕府并掌管赵匡胤治下领地的财政大权。可以说,沈义伦是赵匡胤的早年亲信,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同样没有为赵匡胤的儿子争夺皇位的继承权,他同样迅速拜倒在了赵光义的脚下。 这两位宋朝的大宰相在这个时期的表现和反应说明了什么?仅仅只是说明了他们懂得识时务或是贪慕荣华富贵而支持赵光义吗?绝对不是,他们选择赵德昭当皇帝同样可以有拥立之功,可他们选择了赵光义。于是,有一个推断就有可能是真实的,那就是这两人确实跟赵光义早在扳倒赵普的时候就成了政治盟友。这倒不是说他们甘为赵光义充当爪牙,而是说他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赵匡胤真的是被赵光义给害死的,那么这二人应该是没有参与此事的,他们还不至于如此的卑劣和丧心病狂,只是当赵光义把生米煮成熟饭之后他们才不得不被迫接受现实。除此之外,他们还能怎么办呢?他们只是掌管国家行政事务的宰相,而面对已经在开封府尹这个位置上待了十几年且势力盘根错节甚至连赵匡胤都心存忌惮的赵光义,他们难道敢于公开站出来反对赵光义继位吗?即使他们敢这样做,敢于坚决反对赵光义继位甚至不惜用生命为代价去拥立赵德昭,可最后他们的下场恐怕也不过是另一个方孝孺而已。遗憾的是,这二位不是什么烈丈夫,他们是“俊杰”——懂得识时务的俊杰。 要面包还是要气节?要生存还是要毁灭?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答案是不言而喻的。适者生存,当一个人无法改变环境就要去适应环境——这是我们如今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而薛居正等人也正是这样做的。在这件事情上,他们也有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赵光义继位也未尝不可,毕竟皇位还是赵家人的,而且这个新皇帝还是和赵匡胤一母同胞。 至于赵德昭,尽管他是赵匡胤的嫡长子,可谁能保证他就一定比赵光义更适合当这个皇帝?赵光义此时早已是大宋的第一能吏,他的为政经验和政治斗争的经验都是赵德昭所无法企及的,单论个人能力,在所有的皇位候选人当中赵光义是无可争议的综合实力最强的那一位。既然如此,让赵光义当这个皇帝又有何不妥呢?总之,不管是出于形势所逼还是出于所谓的大义,宋朝的宰相们最终都选择站到了赵光义的身边。 至于此时的另一个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卢多逊,这人早就跟赵光义打得火热。在扳倒赵普的斗争中他更是冲锋在前,他这时候可是巴不得由赵光义来当这个皇帝,如果有人敢于反对,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跳出来为赵光义充当打手。 在史书的记载里赵光义当皇帝是那么的自然而然,这中间没有任何人表示反对,而赵匡胤的皇后宋氏和赵匡胤的两个儿子在这个时候也是集体沉默,但事实真的如此吗?难道真的就没有人为赵匡胤的儿子争取过皇位的继承权吗?这个显然值得怀疑,至少赵匡胤的皇后宋氏对赵光义的继位是心有不甘的,甚至有可能曾经激烈地反对过,可最后她的努力却是一场徒劳。 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而这个猜测也是有佐证的,那就是赵光义后来极为刻薄地对待了他的皇嫂宋皇后。尽管在他登基之后他立马就封宋皇后为开宝皇后,但他此后先后两次让自己的皇嫂搬离其居所,而在宋氏过世之后他更是不为皇嫂服丧,甚至让所有的大臣也不得前去为宋氏吊唁。当翰林学士王禹偁因此而上疏直言此事不合礼法的时候,赵光义更是大怒,他下令将王禹偁驱逐出京外放到滁州为官。在为宋皇后下葬之时,赵光义更是不让她与赵匡胤合葬,其灵位更是不得进入太庙,直到后来宋神宗继位时宋皇后的灵位才得以迁入太庙。赵光义如此所为,难道不足以说明什么问题吗? 在《宋史·太宗本纪》结尾阶段对赵光义的赞辞里,这件事也被列入了赵光义生平的“四宗罪”:太祖之崩不逾年而改元(赵匡胤驾崩的当年他将年号由开宝改为太平兴国),涪陵县公之贬死(赵廷美被贬至房州而后速亡),武功王之自杀(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因为赵光义的训斥而自杀身亡),宋后之不成丧(不为宋皇后服丧)。 不管怎样,无论宋朝的大臣们是迫于形势还是真心拥护,也不管皇族内部是集体拥戴还是反对无效,赵光义最后都迅速地在他哥哥的灵柩前变身为宋朝的新任皇帝。群臣对赵光义三跪九拜之后,一切就此成为定局,他赵光义从此就成了大宋的皇帝。但是,坐上了皇位未必就意味着坐稳了皇位,接下来赵光义要做的就是如何坐稳自己屁股下面的这把椅子,而这件事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好的,但这难不倒大宋帝国曾经的第一能吏、现在的皇帝陛下。 第7章 施恩天下 在确立了自己的皇帝身份之后,在擦干了为哥哥的死而滚滚而流的眼泪之后,赵光义收拾心情开始履行自己的皇帝职责。 他所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大赦天下,在他登基之前所有犯事的人全部都得以赦免或是减刑,本来要砍头的人保住了脑袋,本来要流放的人可以不用千里跋涉客死异乡,本来要把牢底坐穿的人可以掰着手指头计算自己哪天可以重获自由,至于那些偷鸡摸狗之辈本来要被罚款或拘留这下也啥事都没有了。 这件事倒也不奇怪,在古代每逢新皇登基几乎都会大赦天下,目的无非就是收揽全天下的民心。从法治精神上来说这是在胡搞,可对于那些犯事的人以及其亲属来说却是喜从天降。这些人尤其是在赵匡胤时期犯下重罪的人被大赦之后会牢牢记住赵光义的恩德——再造之恩。平民百姓就不说了,那些官员们在被赦免之后自然而然地会将赵匡胤完全抛诸于脑后,他们从此只会全心全意地对赵光义感恩戴德。 在我们几千年的封建历史上,任何一个国君在登基之后所想到的第一件事都是如何稳固自己的统治地位,最简单的一句话和一个现象就是那一句着名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而赵光义在这件事情上的表现却相当反常。他并未急于将长期跟随自己的一帮幕僚推上帝国的权力高层,而是继续重用赵匡胤时期的所有军政高官——不是做做样子,而是长期重用。 在这里要客观地评价一下赵光义当皇帝之后的用人之道,任人唯亲这个词跟此时的他几乎不沾边,在这方面甚至可以给赵光义加一个唯才是用的评价。太宗朝前后共计二十二年,总共有九位宰相(参知政事不计入其中),他们分别是:薛居正、沈伦(沈以伦在赵光义登基后改名沈伦)、卢多逊、赵普、宋琪、李昉、吕蒙正、张齐贤和吕端。在这些人里面薛居正、沈伦、卢多逊、赵普、李昉可以说是赵匡胤的旧臣,吕蒙正、张齐贤是后来通过科考才进入官场并官拜宰相,而吕端更是后来的秦王赵廷美当开封府尹时的下属,他可以说是赵光义“敌人”的同党。在这九人里面唯有宋琪一人称得上是赵光义的旧部,他曾经在赵光义任职开封府尹的时候担任过开封府的推官,但赵光义后来发现他经常去自己的死对头赵普家里溜达就把他给撵走了。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谈。 在大赦天下之后,赵光义玩弄了一把他的权谋之术。由于赵匡胤刚死,他还必须得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姿态。在签署了大赦令之后他突然“罢工”了,而原因也是那么的冠冕堂皇:先帝初丧,朕实在是无心且无力接管这个国家的诸多繁杂事务。 眼看一大堆的奏折堆积在那里却无人批阅,大臣们纷纷上表请求赵光义开工干活,可他就是不许,因为他说自己实在是太悲伤了。这下可就把薛居正、沈伦这两位宰相大人给刺激到了:你赵光义占着茅坑不拉屎是怎么回事?既然你都大赦天下了,你都已经开始履行皇帝的职责了,可现在突然闹这一出是想干什么? 赵光义想干什么?很简单,他要的是薛居正和沈伦这两位帝国最高的行政长官对他的全心归附,从心灵到形式上地全面臣服。赵光义是在赵匡胤死后的第三天发布的大赦令,第四天开始罢的工,那么在赵匡胤死后的第二天以及大赦令发布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这个不难猜,无非就是赵光义在抢夺了侄儿的皇位后与皇族和帝国顶级大臣们之间所发生的那鸡毛和狗血之事。赵光义知道自己并未赢得所有大臣尤其是帝国顶级大臣的全心拥护,这些人尽管在那一天里最后给他跪下了,可这些人是迫于形势,而他要的是让这些人不但给他跪下而且还要真心实意地对他高呼“万岁”。于是,赵光义罢工了,他将国家事务搁置一旁等着看薛居正、沈伦会如何反应。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遇到这种近乎于是耍流氓的行为,薛居正、沈伦最后没辙了。第二天他们亲自出马前去面见赵光义并跪请赵光义赶紧开工,而且他们还得顺着赵光义扔出来的刀子往自己的胸口上扎:“皇上,我们知道先帝的死对你打击太大了,可你就不要太悲伤难过了,还请你以国事为重赶紧上朝听政吧!” 眼见火候到了,赵光义也就“强忍悲痛”同意了薛、沈二人的请求,他就坡下驴开工了。 在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赵光义屁股下的皇位算是不那么烫屁股了。不管之前在皇族和朝臣里有多大的公开或暗地里的反对声浪,至少现在这些声浪都被压下去了,虽然还是有一些人口服心不服,但这已经没法逆转他赵光义是大宋新任天子的既成事实。接下来怎么办?当然是安抚这些人的人心,而办法也很简单,赵光义以至高无上的皇权开始大行封赏赵氏皇族和朝中群臣。 首先感受到新皇帝皇恩浩荡的是赵氏的皇族,赵光义下令: 封赵匡胤的遗孀宋氏为开宝皇后。 皇弟赵廷美(赵光义当皇帝之后因为避讳而由赵光美改名为赵廷美)由原来的永兴军节度使兼侍中晋升为开封府尹兼中书令,加封爵号为齐王,位在宰相之上。 先帝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由兴元府尹、山南西道节度使、检校太傅、同平章事晋升为京兆府尹、永兴军节度使兼侍中,加封爵号为武功郡王,位在宰相之上。 先帝赵匡胤的次子赵德芳由贵州防御使晋升为兴元府尹、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 此外,赵光义还下令他大哥赵匡胤和三弟赵廷美的子女们与他的子女一并称呼为皇子和公主,他们都是皇室的成员。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有了赵光义代兄称帝的先例且又继承了赵光义当皇帝前的所有官爵,这就让赵廷美看到了自己今后有可能当皇帝的希望,而赵匡胤的两个儿子在保留了皇子的身份之后也看到了今后继承皇位的希望。这一举措无疑将这三人心里可能存有的怨愤消磨大半,反正他们还年轻且赵光义比他们年长很多,他们完全有时间等——等着赵光义哪天驾崩继而荣登大宝。 在这之后,赵光义开始给大臣们进行封赏,首先是军政两界的顶级大佬们:宰相薛居正加封尚书左仆射,宰相沈伦加封尚书右仆射,参知政事卢多逊加封为中书侍郎,曹彬仍为枢密使并加封为同平章事,枢密副使楚昭辅加封为枢密使,宣徽北院使潘美加封为宣徽南院使,其余的朝廷大小官员也全部都有封赏。 这还不算什么,为了彻底地让朝中的那些之前对赵匡胤俯首帖耳的顶级大臣归附自己,赵光义不久之后又皇恩浩荡了一回:薛居正的儿子薛惟吉被加封为右千牛卫将军,沈伦的儿子沈继宗以及卢多逊的儿子卢雍加封为水部员外郎。同时,赵光义还把自己的恩泽撒向了前南汉皇帝刘鋹以及前南唐国主李煜,他加封刘鋹为卫国公,加封李煜为陇西郡公。 总而言之,新皇帝登基全国上下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朝中大小官员都充分地享受了一回赵光义的皇恩浩荡,他们中的很多人本是在为赵匡胤的突然死亡而悲伤不已抑或满腹狐疑,可大宋的新皇帝在这时候突然向他们扔出了漫天的胡萝卜和大饼,这让他们几乎还来不及去擦拭自己的眼泪就不得不向新皇帝释放出来的善意面露微笑。 就这样,老皇帝刚死不久,宋朝全国上下都迅速地在新皇帝登基之后开始举国欢庆。 上气不接下气地做完了这些之后,赵光义总算是可以坐下来好好地大喘一口气了:怎么样?我的封赏够意思了吧?你们当中有谁还有怨言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既然你们现在领了我的封赏从今往后又要拿我的俸禄,那么你们还好意思对我说三道四吗? 我现在可是至高无上且手中掌握着你们所有人生杀予夺之权的皇帝,如果你们就此安生过日子,那么你好我好大家好,可如果你们想要有什么不轨之举,那我手中的大棒子也绝不是只会吓人的玩意儿! 搞定了皇族,摆平了朝臣,安抚了百姓,做完了这些赵光义的皇位是不是就稳了呢?很遗憾,至少他自己不会这样认为,因为还有一股势力需要他摆平——军队。 此时宋朝禁军的主力兵团正在太原城下啃城墙,而这支由赵匡胤本人在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亲自锻造打磨出来的虎狼之师对赵匡胤可谓是忠心耿耿并视其如父兄。不难想象当他们在得知前不久还心神激越地送他们出征的皇帝陛下突然驾崩的消息时会有多么的难以置信,又会有多么的悲痛难当,可在得知新皇帝竟然不是赵匡胤的儿子赵德昭或赵德芳,而是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时他们的心情和反应又会是如何呢? 皇帝陛下突然驾崩,皇弟继位而皇子却落了空,这种情况很显然不是政变就是阴谋。于是,在震惊和悲伤过后,这些身上还沾染着五代时期军人特质且对赵匡胤忠心耿耿的职业军人不自觉地就想着要再一次颠倒乾坤。他们要为赵匡胤讨回公道,要为赵匡胤的儿子们讨个说法。然而,现实却让他们只能发疯抓狂。 军方的头号人物曹彬现在人在开封且刚刚领受了赵光义的封赏,要让曹彬此时站出来登高一呼显然不太现实。太原城下的大军主帅是党进,而党进又是何人? 要知道党进的第一个老板可是杜重威,这个杜重威正是当年后晋末帝石重贵与耶律德光杀得昏天暗地之时在背后捅了石重贵腰子的国贼和败类。换言之,党进在这几十年里换老板的频率比冯道和薛居正都还要高,如此可见此人的最大优点显然不是忠诚。天生神力的党进最大且是唯一的优点就是一个猛——在战场上悍不畏死的那种猛,也正因如此他才被他的历任老板所重用。 这样的一个人会为了死去的赵匡胤而去赌命吗?更何况,史书里可是白纸黑字地记下了党进在此之前就已经对赵光义极度的畏惧甚至是“谄媚”。相比另一位禁军将领田重进在面对赵光义的主动招揽时所表现出来的凛然正气,党进可是巴不得有这等好事找上门。我们不妨更腹黑一点地大胆猜想一下,谁又敢保证党进不是赵光义这条贼船上的人呢? 兵变这种事没有带头大哥可是不行的。退一万步说,即使党进愿意出这个头,可他们想要举兵就必须得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哪怕是编造出来的理由,可他们连这个也没有。 在赵光义继位的时候,如果赵匡胤儿子当中有一个跳出来反对他当皇帝继而被他关押甚至是处死,如果有一个朝中的大佬跳出来反对赵光义继承皇位继而被他收押或处死,这两种情况但凡只出现一种就足以让太原城下的禁军名正言顺地集体杀回开封。可是——这些都没有,开封城此时是一片平静甚至是一片祥和与欢庆。既然两位皇子和朝中的所有大臣都对赵光义的继位没有意见,那你们这些大兵们又有什么理由起兵举事呢?你们起事的名目又是什么呢?如果你们敢强行举兵,那这就是叛乱。面对如此局面,太原城下的那些忠于赵匡胤的宋军将士只能是仰天长叹徒呼奈何。 很快,新任皇帝陛下的命令和恩赏来了:太原城下的大军原地不动,不得攻城也不得班师回京,你们就在原地待命。另外,赵光义还以新皇帝的名义下令边境各处驻军都老实一点,严禁对异族寻衅滋事。新皇帝登基了,现在是举国同庆,打打杀杀这种大煞风景的事一定要杜绝。至于你们这些在外征战的将士们,将军们都集体升官,士兵们则是喝酒吃肉领赏钱。 好了,前方以及边关的各位宋军将士们,大家都辛苦了,现在请擦干你们为先帝之死而流下的泪水,大家一起欢呼新皇万岁吧! 第8章 收揽人心 在初步稳定了国内的局面并成功地稳住了京城之外的军队后,赵光义这下总算是可以暂时性地彻底放松一下长期紧绷的神经。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就此瘫倒在地并好好地睡上一个安稳觉——这几个月里他实在是太累了! 暗中谋夺皇位,毫无破绽地搞死自己的哥哥,迅速地抢夺皇位,安抚皇族和朝臣,安定民心,稳住出征在外的军队,以上这些就是赵光义在公元976年的这个冬天里所做的一切。毫无疑问,这些事没有一件是容易做到的,赵光义在这几个月里就好像是一直都在两座悬崖之间走钢丝,他只要踏空一步就将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承蒙老天无眼,尽管这个走钢丝的过程如此惊险,尽管赵光义在此期间几乎每时每刻都紧张到了快要到崩溃的程度,但他最后做到了他想要做到的一切,他也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一切。面对以上的这些如铁一般的既成事实,不管我们对赵光义的感情和态度如何,我们在此都必须承认一个事实:赵光义不单单只是一个野心家和冒险家,他更是一个顶级的战略家和谋略家。 一觉醒来,赵光义在这年的岁末又做了一件极为冒险的事,而在封建礼法上这更是一件堪称“大逆不道”的事:临近年关,赵光义决定改元,他决定将年号由赵匡胤的开宝九年改为太平兴国元年。请注意,他不是要把即将到来的公元977年改为太平兴国元年,而是要把即将结束的开宝九年改为太平兴国元年。 在封建礼法上“不逾年而改元”一般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皇帝本人在某年还未结束时决定启用新的年号,第二,王朝兴亡更替时新朝的皇帝将前朝皇帝的年号改为自己的年号。赵光义这样做可以说完全就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且是极为地冒天下之大不韪,马上就要到公元977年了,你再过几天再改年号难道不行吗?有必要这么猴急吗?更何况,你赵光义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大哥给你的,你这样做对得起自己新死且还未下葬的大哥吗?他可是你的恩人,再者说长兄如父,你如此急切地想要抹去自己的哥哥的痕迹究竟意欲何为? 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赵光义自己才知道,尽管群臣反对,可他最后还是得逞了。他这个太平兴国元年的年号仅仅只用了八天,当公元977年正月到来时,此时就已经是太平兴国二年了。也就是说,公元976年这一年有两个年号,一个是赵匡胤的开宝九年,一个是赵光义的太平兴国元年——只有八天时间的太平兴国元年。我们在前面也提到过,元朝人在编写《宋史》时将此事列入了赵光义的生平“四宗罪”里面。当然,在做这件大逆不道之事的同时,赵光义同样给了全国人民的嘴里塞了一颗糖——他再次下令大赦天下并给自己的皇族成员加恩。 也是在这个时候,在确信自己已经坐稳了皇帝宝座之后,赵光义这才下令之前一直顶在太原城下与北汉军队和前来赴援的辽国军队对峙的宋军班师回国。在宋朝的官方资料里没有关于宋军与辽军在此期间发生过战斗的记载,但在《辽史》里却有辽军主帅耶律沙回国之后向辽国皇帝耶律贤献俘的记录。也就是说,宋军与辽军在太原城下是发生过战斗的,只是规模不得而知。 另外还有件事可以作为佐证。在公元977年5月,赵光义曾派遣起居舍人辛仲甫出使辽国通报宋朝皇位更替一事,耶律贤曾当着辛仲甫的面夸赞了当时围攻太原的宋军主帅党进——朕闻中朝有党进者,真骁将也! 党进之骁勇定然是辽军的将帅告诉给耶律贤的,如此可见,党进极有可能在太原城下再次亲自出阵跟辽国人干了一架且令辽军上下都印象深刻。 不过,很显然的是赵匡胤的死让宋军军心震恐,这时候的他们根本无心也无力与辽国人开战,而班师回国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对于赵光义来说,他现在也不想打什么仗,他只想尽心尽力地将宋朝完全打上他的烙印,等到他完全将这个国家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之时他才会想着去实现他心中的那个足以彪炳千古的伟大梦想:统一天下、威服四方、再造天可汗时代控疆万里的辉煌盛世。要实现这个梦想现在还不是时候,赵光义深知这一点,他现在要做的唯一大事就是安内。 公元977年正月,赵光义在继位刚刚两个月的时候就下令举行新皇登基的恩科取士。这是一次规模空前的科考,之所以说空前只是因为这一次科举考试共计有五百人完成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转变。参加这次科考的人总共有五千三百余人,而最后有五百人榜上有名,中榜率之高着实令人咂舌。 这五百个幸运儿是怎么来的呢?首先,根据这些考生的考卷选出了以吕蒙正为状元的一百零九人为进士,这些人就是所谓的正牌进士。这个数字也是惊人的,赵匡胤在位十七年总共进行了十五次科举考试,总共录取了一百八十八人为进士,这就是说赵光义一次科考所录取的进士数量需要赵匡胤用十次科考才能追得上。 这还没完!赵光义紧接着又复试诸科再取两百零七人,然后他赐这两百多人进士及第。吕蒙正等人叫做进士科进士,这些人叫做诸科进士,所谓的诸科考试是指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礼、三传、学究、明法等科目的考试。在这两百零七人里面,九经科的中榜者当中有七个人之所以中榜不是因为他们的成绩好,而是因为赵光义觉得这些人年纪太大了,考了这么多次也没考中实在是太辛苦了,于是他大发慈悲把这些人的名字给圈了出来。 这还是没有完!为了将自己的恩德散播得更广,赵光义还干了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事:他下令礼部查阅这些考生的贡籍,最终发现共计有一百八十四人参加了自宋代建立以来的每一次科考,而这些人很可惜的是一次都没考上。于是乎,赵光义大手一挥:“你们以后都别考了,看你们这么辛苦,朕把你们全部录取了,朕赐你们进士出身吧!” 这还是为国取仕的科考吗?这些人只是因为考试的次数太多了就可以当进士,然后去管理一方的土地和百姓,赵光义这是在做什么?但是,不要为此而感到不可思议,以后这样的事以及与此类似的事还会有,比如宋仁宗时期某些年事已高的大臣单靠资历就能够混到两府长官的职位上,而赵光义的这种取仕的方法也在后来被他的子孙们争相效仿并以此彰显皇帝对读书人的一番仁德之心。 前面那一百零九个正牌进士我们就不说了,后面的这四百多个中榜人员尤其是那些因为年龄大或资历老而榜上有名的考生在得知以及也中了进士后恐怕是恨不得当即跪在赵光义的面前并山呼万岁,年老者兴许更是会当场痛哭流涕直呼皇恩浩荡。两相对比之下,这些人会怎么看赵匡胤呢?他们又会怎么看赵光义呢?对他们而言,赵光义简直就是再生父母,至于已经死了的赵匡胤,这些人里面有人或许巴不得他早点死呢! 这五百人随后又享受了一回赵光义的皇恩浩荡,赵光义特意在开宝寺为这些新科进士设宴庆贺,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这一天的开宝寺是何等的喜气隆重。赵光义在席间宣布这次科考的一等和二等进士以及九经科的进士都将被授予监丞、大理评事、诸州通判之类的高级官职,其余人等则直接送到礼部去分派官职,而且是尽量将美差和肥差分派给他们。 这五百个出自赵光义手笔之下的“天子门生”此刻对高高在上的这位宋朝新皇帝可谓是感恩戴德,尤其是那些被赵光义额外施恩才得以中榜的人。如果不是赵光义,他们现在只能垂头丧气地行走在返回家乡的漫漫长路上,可现在呢?他们现在已经成了天子的座上客,他们已经光宗耀祖,而荣华富贵也正在前方可见的地方等着他们。 试问,这些人里面有谁还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才刚刚驾崩不到三个月的太祖陛下吗?尤其是在赵匡胤执政时期连续十五次科考都没考中的那一百余人此时又会怎么想呢?赵光义这一招可以说高明,但换一个词也可以说是阴险。他刚当皇帝两个多月,现在正是他急需被人拥戴的时候,通过这次科考他一下子就笼络了五百名官员的人心,而这些人将会在不久之后为他管理帝国的各个角落,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赵光义通过这次科考轻而易举地收揽了全天下的人心。 先是大赦天下有罪之人,而后又大赏皇族,然后是施恩于朝廷官员,再然后是犒赏军队的将士,接着又是这一次的一次性录取五百个书生当进士从而通过这些人掌控全国的大小州郡。赵光义的这些所为不但是在为加固自己的帝位而不吝赏赐,他更是给所有得位不正的人好好地上了一课,这堂课的主题就叫做:一个得位不正的人如何才能坐稳自己屁股下面的这把椅子? 我们这里有一个问题:如果能够时空轮回,你希望自己的老板是赵光义还是海瑞?我相信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没有太大的争议,绝对是前者,我们即使是让文天祥来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会选择赵光义。没办法,海瑞在人间的世俗烟火里注定只能成为一个精神图腾。当然,如果你非要选海瑞,那么我只能发自内心地敬佩你,可也仅此而已。 之所以要说到这个问题,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以此说明赵光义的这一系列招数使出来之后他几乎已经将全天下的人心收归到了自己的手里,而此时他的哥哥——宋朝的开国皇帝、那位在这十七年里勤政爱民且渐渐地让天下重归一统的太祖皇帝才刚刚驾崩不到三个月。也就是说,赵光义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让这些人走出了失去赵匡胤的悲伤和惆怅,他让这些人转而迅速地投入到了他的怀抱并对其感激涕零。 堪称心理大师的赵光义充分认识并抓住了世人的人性弱点,这个弱点用薛居正在《势胜学》里的话来说就是:人者,俗也。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活在世上为的就是一个利字,这一点无可置疑。对此,尽管我个人在主观意识和感情上很不喜欢他,但对于这个权谋家、这个帝王在此期间为巩固和加强个人权力与地位所做出的一切行为我只想用一句电影台词来概括:高!实在是高! 眼见赵光义为了实现个人目的而如此败坏延续数百年的科场制度和秩序,宰相薛居正等朝廷大员当场傻住了。他们告诉赵光义:“皇上,你这是在瞎搞啊!这回录取的人太多了,而且你又把这么多人一次性地全部送去地方当官,你这样做恐有不妥啊!” 对此,赵光义根本不屑一听,他仍然一意孤行。他就好像是故意要给薛居正等人作对似的,在这些官场新丁即将出京赴任之时,赵光义特意集体召见了他们并对这些人说道:“你们到了地方之后如果发现有任何危害百姓之事可以直接向我加急奏报。另外,山高水长,想必你们身上也没有带多少钱,朕决定给你们每人二十万钱做为你们赴任前置办行头的行装钱。” 二十万!这个钱当然不是我们现在的二十万人民币,而是铜钱二十万文!要想弄清楚当时的这笔二十万的铜钱相当于现在的多少钱,我们为此还得需要费一番工夫。 根据黄冕堂先生在《中国历代粮食价格问题通考》一书里的记载,宋朝在太宗朝时京师开封府的米价为每石700文铜钱。宋代的一石约为现在的75.96公斤,换算出来得到的结果就是当时的米价每公斤约为9.22文。 现在是公元2020年9月3日,四川成都的大米(粳米)批发价格为每公斤6元,也就是说当时的9.22文铜钱约等于现在的人民币6元,922文铜钱也就相当于现在的600元人民币。我们都知道在古代每千钱为一贯,为图省事我们在这里就按照一贯铜钱只有922文来计算,这也就是说宋太宗时期一贯铜钱约等于现在的600元人民币。那么20万文铜钱也就是200贯,折合人民币也就是12万元。不过,这个数字是严重缩了水的,因为我们是按照一贯铜钱只有922文来计算的。如果按照一贯为一千文铜钱来精确计算,赵光义的这笔赏钱放在现在来算应该就是接近于14万元人民币的样子。 关于赏赐新科进士行装钱这件事其实并不是赵光义开的先例,赵匡胤也曾经赐给那些即将到地方上任的进士每人二十万钱,但我们在前面也说了,赵匡胤每次录取的进士人数根本不可与赵光义相提并论。赵光义这次是赏了五百多号人,也就是一次性从国库里支出了六百多万元人民币作为这些人的行装钱。这些钱是谁的?这都是赵匡胤辛苦积攒下来的。各位,何为慷他人之慨? 曹彬作为平灭南唐的宋军主帅,在他回到开封之后赵匡胤赏赐给他的钱是五十万,作为一个征战沙场时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灭国级统帅所得到的赏赐不过才五十万,而这些孔孟弟子只是动动手中的纸笔就得了二十万,说宋朝是文人的天堂确实不虚。 关于这次科考,我们还必须得单独提到一个人,这人叫张齐贤。 张齐贤生于后晋天福八年(公元942年),考中进士的这一年他已经是三十五岁的“高龄”。这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而且更悲惨的是他很早就没了老爹,三岁时跟着他的母亲迁居到了洛阳。张齐贤也算是一个勤奋好学的人且志向远大,但在科场却不是很如意。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有的人在考场不一定有多么的威风八面,但在实际的工作中却比那些科场精英厉害得多,张齐贤就是这类人。 公元976年,赵匡胤西巡洛阳府,此时已经三十四岁却又无法征服科场的张齐贤想到了一个一步登天的办法。他直接在路上拦下了赵匡胤的车驾,说他有富国强兵的良策要面见皇帝陛下。 赵匡胤作为一个平民出身的皇帝也没有什么大架子,他在行宫里召见了张齐贤。这位胆大如巨卵的书生见到皇帝之后毫不怯场,他慷慨激昂地在赵匡胤面前滔滔不绝地说了十条如何让天下一统以及如何让宋朝国富兵强的策略。赵匡胤听完后觉得这里面有四条是可以采纳的,换作一般人恐怕会当场兴奋得倒地不起,这意味着皇帝对他点了赞,意味着他就此可以直接当官了,可张齐贤并不满足。他不但没有兴奋,反而还眉头一皱大为不满:“什么?才四条?我的皇帝陛下,你没搞错吧?我这十条都是可以采纳的!” 赵匡胤这样说当然有自己的理解和理由,于是草民张齐贤就跟大宋的天子赵匡胤当场吵了起来。 赵匡胤虽然很亲民,可你一个布衣竟然跟皇帝吵架且毫不退让,这种场合之下换了谁是皇帝恐怕都是会龙颜大怒。赵匡胤最后也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下令卫士将张齐贤给拖了出去——只是拖出去,没有砍头。 史书记载赵匡胤虽然很生气但却非常认可张齐贤的才华,于是他回到开封后就向赵光义推荐了这个人并说以后此人可堪大用,但眼下还需磨砺一下心性。这段记载无疑从侧面证明赵光义继位是赵匡胤早就安排好了的,但这个事根本不可信,这完全有可能就是赵光义自己或者是他儿子赵恒在修改《太祖实录》时杜撰出来的。要知道当时赵光义可是和他哥哥一起去的洛阳,赵匡胤怎么可能在回到开封后才和赵光义谈起此事呢?很有可能的是,当时张齐贤觐见赵匡胤的时候赵光义也在场,如此我们还不如说是他赵光义很欣赏张齐贤这个人。 之所以要说到张齐贤以及这个故事,原因就在于张齐贤也参加了这次科考,遗憾的是他确实不善考试,这一次他的名次排在了几十名开外,如果赵匡胤还活着他指定又得落榜。这时候赵光义出面拯救了他,为了给张齐贤一个较高的平台和起点就得将他录为一等进士,就是说这一次科考的一等进士必须把张齐贤包括在内,那么自张齐贤以下的人就是二等和三等进士,所以这就是这一次科考录取了一百多人为进士科进士的直接原因。 以上出自《宋史》的官方说法,如此可见张齐贤的面子可是真够大的,可事实真的如此吗?或许这不过是赵光义为了实现自己的某种不可言说的目的而找到的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理由罢了。不过,赵光义确实很看重张齐贤,这次科考之后张齐贤就去了衡州做通判,一介布衣就此成了衡州的常务副市长兼纪委书记。 不过,历史将会证明赵光义对张齐贤绝对没有看走眼。在这一批进士里面,张齐贤的历史地位和声望可以说是仅次于后来三度出任宰相的吕蒙正,甚至可以说他在某些地方对宋朝的贡献远超吕蒙正,比如边防事务。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说个题外话,如果有人此时去问张齐贤对赵匡胤和赵光义的评价和看法,他会给出怎样的回答?这个答案不难猜,这也正是我在这一章节里想要表达的主旨——赵光义凭借这次科考收揽了天下读书人的人心。读书人对一个皇帝有多重要?无论是朝廷大员还是地方官员基本上都得从读书人里面挑,这些人就是一个皇帝地位稳固与否的基石,而史书也是由读书人写的,一个皇帝是名留青史还是遗臭万年都是由这些笔杆子说了算。还是那句话,宋朝是读书人的天堂,这个头就是由赵光义开启的,而他的付出也收到了显着的回报。不管在民间赵光义是什么形象和名声,但至少在史书里他赵光义是一位绝对意义上的好皇帝。 这时候是公元977年的正月,赵匡胤还躺在冰冷的棺材里未及下葬,而赵光义此时已经几乎让臣民们将他们的先帝给忘得一干二净并对他这个新皇帝顶礼膜拜山呼万岁。 还是那句话:高!实在是高! 第9章 雷厉风行 如果你去问大街上任意一个中国的男人愿不愿意当皇帝,绝大多数的回答无疑都是肯定的,可皇帝真的有那么好当吗?外族袭扰甚至是大举入寇,武将叛乱,文臣揽权,朝廷党争,财政赤字,官员腐败,后宫争宠,皇子夺嫡,大河决堤,雪灾、海潮,旱灾、虫灾,饥荒,流民,这些事但凡只发生一件都足以让人当场吐血,但作为皇帝这些事如果发生了你就必须得扛着。 当然,如果你说自己就想当一个花天酒地的昏君,只想过把瘾就死,那么一切自当别论。可是,如果你想有所作为,如果你想名垂青史而非遗臭万年,那么你就得起早贪黑费心费力地加油干才行,比如说赵光义。不管当时以及后世的人会给他一个怎样的评价,但他自己是想青史留名的,他发自内心地想做一个好皇帝——超越他哥哥赵匡胤历史功绩的好皇帝,甚至是又一个万古留名的皇帝! 在公元977年这一年,刚刚登上皇帝宝座的赵光义可谓是干劲十足,完全可以说是进入了一顿操作猛如虎的状态,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这一年所取得的成绩几乎可以用完美来形容。我很有理由相信他在登基称帝之前就已经开始在谋划着该如何治理这个国家,这就好比这个世界上每一个被一把手所压制的二把手一样,尽管我没上台但我绝对相信我能比上面那个人干得更好。因此,当赵匡胤真的成为了大宋的皇帝之后他便把那些埋藏在心中许久的计划毫无保留地付诸实施。 赵匡胤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干了十七年,但作为开国之君他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而他的第一要务毫无疑问就是统一天下。当轮到赵光义登场时他已经不再把这件事作为他的首要任务,毕竟他哥哥把这事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因此,在开科取仕之后,赵光义紧接着就开始整顿国内的货币市场。 这件事的源头来自于那位在采石矶的江面上设计并建造了浮桥的强人樊若水,这时的樊若水已经官拜江南转运使,他所肩负的其中一项职责就是管理江南地区的财政。这年二月,樊若水向赵光义上疏建议由政府出面大量开采全国各地的铜矿用以制作钱币并禁止民间开采铜矿,同时他还认为应该禁止江南地区大规模地使用铁制钱币并对其予以彻底废除。对于樊若水的奏请,赵光义一律照准,宋朝由此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实行货币改革。 我们这里需要先说明一下当时的货币市场是怎样的一种现状。在唐朝天佑年间之前,中国大地上的货币市场是相对稳定的,但在天佑年间由于战乱频繁且各地藩镇各自为政,全国范围内的货币市场便开始出现混乱,而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铜币的缺乏。为什么会缺乏?因为兵器装备对铜的需求量开始激增且中央政府的行政管理能力急剧下降。唐朝中后期开始,中国一直处在政治和军事的动荡时期,加之五代十国的混乱更是加剧了这种动荡,因而货币市场的这种混乱状况便一直都没有能够得到扭转。 史称:在天佑年间每百钱实际上只有八十五个铜钱,而后逐渐递减,从八十五缩减到八十,再又缩减到七十七,而这只是官方层面的说法,具体到了地方上就更是各有各的奇葩之处,反正这个数值只会比官方规定的少而不会多。赵匡胤登基之后为了稳定国内的货币市场便下诏让每百钱恢复到八十或八十五个铜钱的水平。遗憾的是,这其实也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赵匡胤一时间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铜钱,毕竟他也要打仗,他对铜的需求量同样很大。 有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事实,那就是在赵匡胤当政时期宋朝有极个别的地方每百钱只有四十八个铜钱。如此我们就不难想象五代时期尤其是梁、唐、晋、汉时期中国的货币市场是种什么状况,那几乎可以说堪称灾难和崩溃。 赵光义决定要彻底改变这种现状,要想国富民强首先就得让货币市场获得一个稳定和良好的运行环境,而这就需要中央政府运用行政权力加以干预。赵光义首先开始在江南地区以及其他出产铜矿石的地区大力开采铜矿,有了这些作为保障之后他才能造出大量的铜钱继而投入市场再又让其创造出更大的经济价值。 在大力铸造铜钱的同时,宋朝也开始在全国各地尤其是江南地区废除铁钱,赵光义下令民间将铁钱全部送官,然后官府再向其兑换同等价值的铜钱。另外,他发出严令:在此之后若有人再私自铸造铁钱将杀无赦。在铜币大量流向市场之后,赵光义又规定每百钱恢复到七十七个铜钱的水平,而且他还规定了铜钱的质量,也就是每贯铜钱的净重不得低于四斤半,总之就是必须要确保这些铜钱得是硬通货。 赵光义整顿和改革货币市场这件事的意义和影响有多重大我这里无法说得完全, 但宋朝往后经济的繁荣是必须要给这时候的赵光义记上一功的,我甚至觉得说他是北宋日后经济繁荣的奠基者也毫不为过。客观地说,赵光义虽然在后世被无数的人狂喷,但他对宋朝的文化事业和经济建设所做出的贡献是不容被抹杀的。 我不知道这个评价是否中肯和客观,但作为帝王,赵光义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在为他个人谋取利益和资本,他的所为更是决定着当时的中国在各个方面的发展和走向。在诸多领域他对宋朝是有功的,而且是大功,这一点必须要承认。 在金融市场小试牛刀之后,赵光义把目光投向了帝国的官场。不是说他在官场上将会有什么大动作,而是他将用两个人来开刀并以此昭告天下官吏:现在是我赵光义当皇帝了,你们这些当官的都给我守点规矩,有谁敢胡作非为我就要收拾他,不管你是谁,我都绝不饶恕! 撞到赵光义刀口上的这个人名叫王继勋。此人可是来头不小,因为他可是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的小舅子。 王继勋起初依靠着姐姐王皇后(赵匡胤的第二任妻子、北宋孝明皇后)的这层关系在军队里得了个武职,他仗着自己国舅爷的身份经常胡作非为,甚至是犯下了诸多罪不容诛的罪行,但赵匡胤爱屋及乌经常包庇王继勋,尽管他也惩罚和责备过王继勋,但对王继勋而言这些不过是隔靴搔痒。当赵光义继位之时,王继勋这时候正在西京洛阳府当官。按理说,赵匡胤死了之后他就应该夹紧尾巴做人,可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作恶。 早在京城开封做官时王继勋就开始吃人,他府中的女仆稍有触怒于他轻则打骂重则杀戮,而且他杀人的式简直令人发指:他经常将受罚的女仆绑起来然后从身上一片一片地割肉,直到这人最后痛苦地死去。这个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把这些割下来的人肉拿来吃了或是与人共同分食。为了防止府中的这些女仆告发他,他将这些女仆都严加看管,以至于他的恶行在很长时间以来都不为外人所知。直到有一天他府中的院墙被雨水给浸塌了,府中的女仆于是争相出逃才开始让他的罪行曝光于天下,但即使如此赵匡胤也没有砍了他的头,只是将他贬出了京城。 到了洛阳,这个禽兽仍然不改恶习,他继续吃人,甚至达到了吃人只剩下骨头的境地,然后他就命人把这些骨头扔到郊外。也正因如此,所以他的府中经常要买入新的女仆,甚至是洛阳城的棺材铺老板时不时地要去他家里接活。然而,他是国舅爷,当地的老百姓和官员都不敢得罪他更不敢告发他,更何况即使告发他也未必就能让他受到应有的惩处,到最后反而有可能遭来他的疯狂报复。赵光义早在当皇帝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王继勋的这些恶行,但他那时候也奈何不了王继勋,可如今就大不一样了。 当赵光义登基之后,有人向他告发了王继勋在洛阳吃人的罪行。赵光义大喜,他手中的那把饥渴难耐的大刀正是想舔血的时候就有人往刀口上撞,而且这个人的身份又是如此的招人眼,惩处这人又是如此的具有示范效应和轰动性,拿这人祭旗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什么?他是太祖皇帝的国舅爷?我哥哥的小舅子?狗屁!现在我是皇帝,他算什么国舅爷! 为了彰显律法的公正,赵光义没有直接把王继勋给就地正法,他走了正常的司法程序:他派出雷德骧前去洛阳彻查此事。 还记得这个雷德骧吗?就是当初因为告发赵普有不法之事而被赵匡胤一斧头砸下去弄掉了两颗门牙的那位大哥。作为与当初的开封府尹赵光义一同搞倒赵普的战友,雷德骧在赵匡胤驾崩前几年就已经被召回了京城并担任户部员外郎、侍御史兼知监事。赵光义登基之后,雷德骧又添了一个新职——提点开封府刑狱(掌管开封府境内的各类司法与刑狱诉讼及审理) 。 到了洛阳,雷德骧先是以钦差的身份查实了王继勋的罪行,然后便将王继勋果断收监。经过一番司法审讯之后,在无可辩驳的证据面前,王继勋全部招认了,这个人渣供认自己前后共计吃掉了一百多个女仆!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赵光义直接下令将王继勋于洛阳闹市斩首示众,与他一并处斩的还有八个给他提供女仆的人贩子以及一个与他一同分食人肉的和尚。不过,这个和尚就死得爽了一点,赵光义亲自下令先将这个和尚打断双腿,然后再砍头。 行刑当日,洛阳城里的居民蜂拥至刑场观刑,百姓们无不称颂赵光义的英明圣德。这是赵光义对自己哥哥取得的一个胜利,此可谓一举双得,一来惩处了恶棍赢得了民心,二来狠狠地打了赵匡胤一记耳光。 说来这其实是赵光义给他那死去的哥哥抽出去的第二记耳光,因为在处决王继勋之前他还收拾了另一个人,而这人最终的结局也是仅次于杀头的流放。 这个人叫张全操,因为敢于直言边事而让赵匡胤对其很是赏识,赵匡胤让其出任西北边关重镇灵州(今宁夏灵武)的知州。按理说山高皇帝远,张全操即使是赵匡胤的宠臣也不至于很快就成为刚刚继位的赵光义的眼中钉,可赵光义就是盯上了他并收拾了他,而且是让其一生都不能翻身。 这事其实也怨不得赵光义,因为张全操这次捅的篓子实在是太大了。仗着自己是天朝上国的地方大员,张全操在边境贸易上从来不跟当地的少数民族兄弟讲什么规矩,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强买强卖,而他倒霉就倒在这事上。 灵州周边地区就是草原,这地方牲畜众多且尤其盛产优质马匹。在向当地蕃族兄弟购买马匹时,张全操手下的人经常以劣质的货物换取对方的马匹,这事发生一两次也就算了,可张全操把这当成了惯例。灵州地区的番族兄弟虽然文化不高,但他们也不是傻子,终于有一天这些人集体愤怒了——他们拒绝再与张全操进行马匹贸易。张全操大怒,他派人抓了十八个所谓的“肇事者”并将这些人全部处死,然后他把对方的羊马等牲畜全部抢夺了过来。 此事彻底点燃当地番族的怒火,各部落的首领们联合在一起聚众袭扰边地,灵州一带的汉人一时间惨遭屠戮和劫掠,宋朝的西北边疆由此动荡不已。自觉还未坐稳皇位的赵光义这时候当然不想大举用兵,为了平息事态,他派人带着大量的金帛前去招抚当地的各部落首领并许诺从此互不侵犯,而且他还向对方保证一定会严惩张全操。如此一番周章后,灵州地区的紧张局势终于得到缓和。事后,张全操被关进了监狱,他最终被一顿大棒子伺候并流放海岛 。 王继勋和张全操,一个是赵匡胤的小舅子,一个是赵匡胤的宠臣,一个是内地的权贵,一个是边关的地方大员,一个被杀头,一个被流放。赵光义的这一记组合拳打出去让世人都看见了他的公正和严明,而这两个身份和背景都不同一般的人相继被他收拾更是在杀鸡儆猴。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和自己的哥哥是不同的,他不允许在他所治理的国家里出现不法之事和不法之人,不管这些人身份和背景如何他都敢收拾。通过这两件事,赵光义不但向全天下传递出了他要整顿官场风气的决心,同时他这也是在建立他的个人威望和形象,顺带着他也把自己哥哥的神圣形象给结结实实地黑了一把。两相对比之下,他可是比太祖皇帝还要熠熠生辉。 开科取仕,规范货币市场,整顿官场风气,这一顿操作下来,赵光义算是让全天下的人都领教了一番这位曾经的大宋第一能吏的本事。那么,接下来他又要准备干什么呢?别急,在开始进行下一步大动作之前,赵光义也不知道是基于何种目的竟然再一次地狂撒钞票,而这一次受益的人则是清一色的赵氏皇族和朝廷权贵。 宰执集团的三位宰相薛居正、沈伦、卢多逊以及枢密院的两位长官曹彬和楚昭辅分别被赵光义赏赐铜钱五百万、银三百斤。另外,两位军队高官宣徽南院使潘美、北院使王仁镐被赐钱三百五十万、银两百斤。换算过来,薛居正等人单是得到的铜钱就相当于如今的三百多万人民币,潘美等人则是两百多万人民币。 接下来是赵氏的皇族:齐王兼开封府尹赵廷美获赐绢一万匹、钱五百万,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获赐绢五千匹、钱五百万,赵匡胤的次子赵德芳获赐绢三千匹、钱三百万。 禁军的高级将领也有封赏,殿前都指挥使杨信、马军都指挥使党进获赐银六百斤、殿前都虞侯李重勋、马军都虞侯李汉琼、步军都虞侯刘遇、神卫军左右厢都指挥使杨美分别获赐银三百斤。 这次同时受到赏赐的还有前南汉皇帝刘鋹、前南唐国主李煜,赵光义下令从今以后除了给这二人正常的俸银外再加赐其他名目的生活供给费用。 还是那句话,宋朝的这些顶级权贵们遇到赵光义这样的老板还能说什么?难道要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再者说,这个新老板不但出手大方外,而且他这段时间的工作其实也着实干得相当不错。得了,逝者如斯,如今之计大伙儿还是跟着这位新老板好好地过日子吧! 第10章 一统行政 请问:如果你曾经的政治死敌有一天成为了你的下属并且你有权对其任意处置,你会怎么办?我说的是死敌,那种水火不容的死敌。 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君子尚且如此,那不是君子的人又会如何呢?赵光义是君子吗?不管他是不是君子,当他成为至尊无上的皇帝之后他又会怎么对付曾经的政敌呢?没错,我说的这个人就是赵普。 关于赵普与赵光义之间的矛盾和争斗我们在之前已经说到过,而赵普最后成为了那个失败者。赵普是在公元的973年8月被罢免的宰相之职,然后出京就任河阳三城节度使,此时的他已经在节度使的任上待了三年半的时间。那么,赵光义会怎样收拾这个曾经的死对头呢? 在自己刚刚登基不久,赵光义就决定对赵普动刀子,但一向以仁德和雍容宽厚示人的他不会那么粗鲁地拿起刀子就冲上去砍人。也不知道赵普在得知赵光义登基之后是否会预感到自己从此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但他再怎么担心也没有什么用,现在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很快,赵光义将之前就与赵普不和的高保寅派到怀州去任知州,而怀州正好就是赵普这个河阳三城节度使所管辖的支郡,就是说高保寅这下子就成了赵普的下属。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这个高保寅,如果不记得他,那肯定应该还记得北宋当年平定荆南和湖南之时下令把俘虏煮来吃了的宋军监军大人李处耘。这个高保寅就是荆南最后一任君主高继冲的叔父,就是他曾经带着大批的酒肉粮食前去犒劳宋军但却被李处耘趁机钻了空子率军星夜兼程灭掉了荆南。 多说一句,这时候的李处耘已经是赵光义的老丈人了,也就是所谓的国丈,但未来的明德皇后此时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嫔妃。不过,更令人意外的是,此时的李处耘已经过世十一年了。 大宋的太祖陛下对于被他所征服的割据政权里的宗室和高官都给予了优待,荆南政权灭亡以后,高保寅到了开封做了个京官。不清楚他是怎么跟赵光义走到一起的,也不清楚他和赵普之间究竟是因为什么事而彼此心生龃龉,反正这两人后来是成了仇人。常言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高保寅这次到了赵普的地盘后旋即就跟自己的上司掐了起来。可是,你高保寅毕竟是下属,赵普要想给你穿小鞋那是一穿一个准。高保寅那叫一个气不打一处来,在连喘了好几口大气后,他使出了大杀招:我是当今皇帝的亲信,你赵普再厉害难道还能翻天不成? 于是,高保寅一道奏章递到了赵光义的面前:皇上,赵普这个人对我公报私仇,我干什么事都受他掣肘。我请求罢黜赵普的节度使兼领支郡之权,让怀州直接归中央管辖。 接到奏章,赵光义二话不说顺手就拿起笔直接批示——同意! 如此,赵普这个节度使就成了一个“知州”,顶多再多管几个县令。对此,赵普也是无可奈何,想必这时候的他肯定很想猛砸自己的脑袋。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这正是当初他向赵匡胤提出的削弱地方节度使势力的三项措施,所谓作法自毙,他当初恐怕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亲手制定的政策有一天会用在了他的身上,想必这时候的赵普无疑也会有当初商鞅走投无路时的那一番感慨 。 赵普这种聪明人肯定知道这一次是赵光义和高保寅合伙在阴他,在解除了赵普统辖支郡的权力之后,接下来赵光义又还会怎么收拾他呢?这个问题让赵普越想越觉得人生黯淡无光,他可不想就这样被赵光义一步一步地慢慢搞死。再者说他自己身上本来就有污点,如果哪天高保寅再告他一状,他赵普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王继勋。赵普越想越害怕,但这个人能够在赵匡胤时期成为独相且长达十余年,他自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为了自保,赵普主动申请进京面见赵光义。他对赵光义来了一个以退为进,他主动提出申请说自己想去给老领导赵匡胤守陵,如此度过他的余生。这一招还真的把赵光义给将住了,作为一个时刻都以仁德而标榜自己的人,赵光义如果真的同意了赵普的请求无疑会让天下人都觉得他赵光义是个伪君子。为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赵普是赵匡胤时期的大宰相,而且也有很多人知道你赵光义曾经跟赵普有过怎样你死我活的争斗,这时候赵匡胤刚死你就要把赵普弄去守陵,这实在是太过低级的打击报复手段了,而且这也与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动不动就大赦天下的仁德之君的形象严重不符。 迫于无奈,赵光义拒绝了赵普守陵的请求,他罢免了赵普的节度使之职,然后给了赵普一个尊贵的荣誉头衔——太子少保,而且让赵普从此留在开封好好过日子。 这事看起来像是赵普获得了胜利,但这时候的赵光义未必就很沮丧。在他看来,立马就把赵普给拿下会显得很没意思,而且还会被人说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况且也一点都不好玩和刺激,那还不如就让赵普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多活几年。赵普现在就是一只耗子,只要赵光义高兴,他这只猫随时都可以把这只耗子给踩死捏扁。 不要以为赵光义此举仅仅只是为了报仇,他先是收了赵普领支郡的权力,然后又把他给罢免了并让他成了京城的一个富贵闲散人员,这件事的背后其实潜藏着赵光义的另一个远大的政治抱负。他要拿赵普开刀,要让赵普立个榜样,而他的终极目的就是要把全国的所有节度使的兼领支郡之权给收回来,他要把地方的行政权全部收归中央。他的哥哥这些年来已经让数百年以来在中华大地上横行无忌的节度使们变成几乎没了牙齿和利爪的老虎,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老虎变成人畜无害的吉祥物。 要做到这些,光是拿一个赵普起示范作用还不够,他决定再拿另一个人开刀,而这个人的身份更是异常特殊,他叫杜审进,时任保平军节度使。赵光义的老妈也姓杜,没错,这个杜审进正是太宗皇帝的亲舅舅。可那又怎样?自古皇家无亲情,他赵光义为了实现自己的个人目的连他哥哥都敢搞,更何况你一个舅舅? 事情还是老套路:某天,虢州刺史许昌裔一纸诉状呈到赵光义的办公桌前,里面的内容就是状告杜审进在其所辖之地的种种不法之事。赵光义派出左拾遗李瀚前往查实,随后李瀚回奏:杜审进在其辖境内任用亲信官吏掌管其所辖支郡的商业贸易,此事严重侵害了当地商贾的利益,而且也阻碍了市场商品的流通。此举实在是不利于商业的发展,希望陛下能够罢黜节度使掌管支郡的权利并将支郡的行政权收归中央 。 请注意,李瀚的这道奏折所针对的目标已经不单单是杜审进一个人,而是全国所有的节度使。赵光义如果真的同意了李瀚的建议显然是具有一定的风险性的,因为这很有可能会引起众多节度使的抵触甚至是集体性反抗。这件事从本质上来说毕竟是在从别人的嘴里抢食吃,这事换了谁估计都得反抗。 若是放在五代时期,这根本就是一件皇帝想都不敢想的事,要知道在当时仅仅只是让某个节度使搬个家就足以酿成改朝换代的大乱。然而,此时已不同往昔了,经过赵匡胤近十七年的经营,眼下的宋朝境内根本没有哪一个节度使拥有与中央叫板的军事和经济实力。更重要的是,赵光义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首先就是拿前宰相赵普以及自己的舅舅来开刀,如此一来其他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于是,赵光义向全国各地的节度使们下发了一道诏书:全国所有节度使从今以后将不再拥有管辖支郡的权力,其所辖支郡的行政权从此收归中央。 赵光义不是一个蠢人,在做这件事之前他肯定是经过周密的谋划和审视,依照他的行事风格,在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他都会把后续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进去,而且还会做出与其相应对的预案。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一道诏书颁发下去之后所有的节度使都表现得很乖,没有人站出来发出杂音。 这件事站在历史的高点上来看可以配得上任何的赞誉和溢美之词,因为这意味着自唐朝开始走下坡路以来,中华大地的行政权再度回到了至高无上的皇权的掌控之下。何为统一?简单说就是政令通行于全国是也。相较于其他朝代,此时的宋朝并没有什么能够凌驾于州府长官之上的行政官员,比如什么太守、州牧、总管、总督或巡抚之类的省级地方大员。在废除了管辖支郡的权力之后,宋朝的一大堆节度使们在实质上就变成了一个知府大人甚至是一个县令,封建王朝的历史发展到这时候已经可以说是在行政管理上达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程度——中央政府直接管辖各个州府。用今天的话来说,全国各地已经没有什么省长了,最大的地方官就是市长。 这与宋朝的军事政策可谓是如出一辙,所谓的强干弱枝不单是在军事领域,在行政领域也是如此。在赵匡胤的治理下,宋朝的禁军一家独大,全国各地根本没有任何的军事力量能够挑战中央禁军,而赵光义在行政上的改革也让地方从此再无什么所谓的地方实力派,你一个实际官职不过是一个知府甚至连知府都不如的节度使能够对抗体量庞大的巨无霸中央政府吗?这显然是痴人说梦。 需要说明的是,在赵光义下令收回节度使支郡管辖权之前他是做足了功课的。他先是解除了赵普的支郡管辖权,然后让赵普在京城里养老,紧接着他又罢免了四位德高望重的节度使,他让这些人也在京城里养老。在做完了这些事之后,赵光义才以自己的舅舅为突破口将全国的州郡管辖权收归了中央。 那么,这件事又是怎么回事呢?这四位德高望重的节度使又都是谁呢? 第11章 擒贼擒王 早在赵光义登基两个月后的公元976年12月,宋朝的一帮节度使就以为赵匡胤奔丧以及恭贺赵光义继位为名进入了开封, 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趟开封之行来得容易再想离开却没那么简单。这些人里面就有赵普,另外还有四个在当时声名显赫的人物:安远军节度使向拱、武胜军节度使张永德、横海军节度使张美、镇宁军节度使刘廷让。 与赵普所不同的是,这四人是纵横沙场的武将,论资历他们是可以和赵匡胤相提并论的。严格地说,这四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符合传统的节度使形象的人物。 这四人里面向拱早在后周时期就已经被加封为同平章事、领武宁军节度使之职,而张美更是在柴荣南征南唐以及北征辽国之时负责留守京城并领大内都点检之职,论资历和地位,这二人比当时的赵匡胤只高不低。 在赵匡胤登基称帝之后,这二人更是以实际行动表达了对赵匡胤的拥戴。赵匡胤亲征李筠之时,向拱亲自去面见赵匡胤并提出破敌之策,而张美则更上一层楼。赵匡胤那一次的出兵显得很匆忙,准备工作并不是很充分,张美便将自己所积蓄的所有军需物资全部拿给了赵匡胤。比起那些躲在远处只是口头上对赵匡胤表示臣服的地方实力派将领,这二人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赵匡胤表示了忠心和拥戴。当然,平乱成功后赵匡胤也没有亏待他俩。 至于张永德,这个人就更不用说了,当时作为后周禁军殿前都点检的他曾是赵匡胤的上级,另外周世宗柴荣还是他的大舅子,如此身份其分量之重就无需多言了。最后一个是刘廷让,关于这人我已经提起过很多次了,他的曾祖父是曾经在北方与李克用和朱温三足而立的刘仁恭,他也是宋朝平灭后蜀的东路军主帅,他的另一层身份则是赵匡胤当年的结义兄弟。 基于这四人的身份比较的特殊和敏感,赵光义对他们也是相当的重视,而他“重视”的方式则比较另类,因为他决定要拿这些人开刀。按理说,在履行完为赵匡胤奔丧并祝贺赵光义登基的既定程序之后他们就该回到自己的领地,可赵光义却对他们耍起了流氓:“既然众位爱卿来都来了,那就多在京城里住一段时间吧!” 这几乎就是明目张胆的扣留,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四人即使心有不甘可这时候他们又能怎样?你们这次可都是光杆司令进城,难道还想在京城这个地方跟手握雄兵的皇帝陛下瞪眼拍桌子不成?首先醒过神来的是赵普,他发觉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加之赵光义早就在他的卧榻之地安插了高保寅这一颗钉子,于是他才主动申请去给赵匡胤守陵以求能混个自然死亡。 赵普这事前面已经交代过就不再赘述,可是另外这四个武人出身的节度使大人却没有赵普那等政治觉悟。他们也不知道赵光义的这个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眼下他们是走也走不得就只能在京城里混日子,总不能他们也集体上奏请求去给赵匡胤守陵吧?再者说,赵光义强留他们也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既然你们是来给先帝送葬的,那就怎么也得等到先帝入土为安才能回去吧?” 公元977年4月,装载着赵匡胤遗体的棺椁终于在永昌陵落葬,就在向拱等人准备回去之时,赵光义的一道圣旨降下:封向拱、张永德为左卫上将军,张美为左骁卫上将军,刘廷让为右骁卫上将军。这些人从即日起被解除节度使的职务,从此以后就在京城里养老了,而且赵光义对此的解释也是那么的冠冕堂皇和温馨可人:“诸位爱卿都是德高望重的朝廷老臣,节度使这个劳神费心的活儿我实在是不忍心再让你们去干了,你们以后就在京城里好好地享清福吧!” 直到这时候这四人才如梦初醒,原来赵光义之所以留他们这么久是想解除他们四人在地方上的军政大权。然而,这时候一切都晚了,他们待在开封的这几月时间里,赵光义有充足的时间去一步步地接管他们的地盘甚至是军队,此时的他们除了叩谢皇帝的恩德之外再无任何的可为之举。 赵光义这一招堪比赵匡胤当年对石守信等禁军高级将领的杯酒释兵权。不过,相较而言,赵匡胤用的是他的仁德以及他在军中威信让石守信等人几乎是心服口服地交出了兵权,而且赵匡胤在做这件事之前也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精心算计。 要知道石守信等人当时就是京城禁军的统兵大将,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可以立马造反。两相对比之下,赵光义的举动就显得卑劣和阴损了很多,他的这次“杯酒释兵权”分明就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可是,就算是手段阴险了一些,但这对于赵光义来说又能怎样呢?他的目的达到了,他成功了,在他所认知的世界里,人生向来只以成败论英雄,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根本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可言。 再多说一句,我个人觉得两宋的所有帝王里赵光义跟后来的赵构是最像的,我说的是工于心计这方面,他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果将这两人对换一下时空,很有可能历史的走向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变化。赵构在收取张、韩、刘、岳四位大将的兵权之时也是干得那叫一个“漂亮”,换了赵光义去做这事估计都未必能比赵构做得更好。总而言之,赵构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绝对是赵光义的嫡传后人。 好了,视线收回。 不得不说,赵光义对节度使大人们这一顿拳打脚踢可谓是相当“精彩” 。他先是相继向赵普和杜审进开刀,就此收了节度使的支郡管辖权,再又拿向拱等人开刀,就此剥夺了武将出身的节度使大人的军权。 赵普,杜审进以及向拱等四人可以说是节度使里面的领袖级人物,既然这些人都不敢轻举妄动,那么下面的那些小鱼和小虾又敢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吗? 擒贼先擒王,这就是赵光义的策略! 擒贼先擒王无疑是具有很大的风险性,成了自然什么都好说,可一旦把事情搞砸了就只能是鸡飞蛋打的局面,甚至是有让自己陷入覆灭的风险。比如意图让自己的义兄李从珂搬家并就此剪除其势力的后唐皇帝李从厚,再比如意图将石敬瑭的势力给清除但却重蹈了李从厚覆辙的李从珂,这两位后唐的皇帝也是想擒贼先擒王,可他们最后不但没有抓住贼反而被他们口中的贼给颠覆了。 赵光义熟读史书不可能不知道这段不久前才发生的历史故事,他也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风险,但他还是做了,因为他自认为自己不是李从珂或李从厚那样的蠢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赵光义给前面这两人当了一回老师,但也可以说这两人才是赵光义的老师,只不过他们给赵光义看的是一本反面教材,而赵光义则充分汲取了他俩失败的教训。 第12章 永绝后患 一直以来,我个人都觉得赵光义这人的骨子里具有很强的赌徒性格。比如他夺位时的前后过程,那时候但凡他稍有差池就将被赵匡胤打入地狱,甚至是以一个“叛臣”或“反贼”的身份被永远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可一旦他胜利了就将赢得天下,赢得所有,而最终他也赌赢了。再比如他这一次对节度使们的大打出手,如果他输了势必举国大乱,他自己更是有可能会重复后唐那两位皇帝的悲剧,然而他再一次地赌赢了。他从这些节度使的手里收回了对诸多州郡的行政管辖权,也从他们的手里收回了军权和财权。当然,赵光义的赌博不是只凭一腔热血的冲动之举,而是经过了长期且周密地计划。 类似于此的赌博行为赵光义还会有,比如不久之后他举倾国之兵征讨北汉,然后借着覆灭北汉的巨大声势北征辽国意图收复燕云十六州。如果赢了,他将成为再次让神州归为一统的千古一帝,甚至他还可以在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后乘势对辽国发动直捣老巢的毁灭性打击。谁都知道当年的霍去病和李靖曾经做出了怎样的历史功绩,那他赵光义为什么就不能也做出同样的一番丰功伟绩呢?如果他真的赢了,他的历史功绩和贡献将比肩甚至是超越另一个太宗皇帝——天可汗李世民。很遗憾,这一次他赌输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如果他每一次豪赌都赢了,那他就不是人间的皇帝了,而是天上的玉皇大帝。北征辽国他输了,而他的命运走向也将由巅峰往下一路下跌。 这就是所有超级赌徒们的命运。这种人的悲剧就在于每次都要梭哈,要么赢得一切,要么输得一无所有。梭哈是会上瘾的,因为梭哈之后赢得发疯的那种感觉一般人是体会不到的,如果这个人恰好又是一个欲壑难填的人,那么这人迟早会被一记闷棍打得怀疑人生。对于赵光义来说,这一记闷棍就是高粱河的溃败,他不但没有成为另一个李世民,反而还差点死在了辽国人的箭下。 熟读史书,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明晓事理,做事滴水不漏,这就是赵光义传递给当时的人们的总体印象,然而谁能想到就是这个看似极其稳重的人却是一个超级赌徒,当他一旦大脑充血并付诸行动时所引发的轰动效应往往都是核弹级别的。然而,赵光义是幸运的,他尽管在和辽国赌国运的时候输了,可他没有下地狱,一来他确实有点本事和手段,二来这也得益于他的哥哥给他留下的家底足够的丰实,换了其他人恐怕早就死了好几回了。 上述的这些话都是后话,在这里不做详谈。在这一个章节里我想将话题再次拉回,因为我实在是忍不住想给这位太宗陛下竖一个大拇指,原因就在于他在公元977年这一年里对节度使们所做的一切结束了一段历史甚至是一个时代:那就是自安史之乱起危害数百年的藩镇之祸被他给彻底终结了。 各路藩镇势力之所以能够在唐代中叶以后横行无忌,这里面的原因无非就在于他们成为了实力雄厚的一方诸侯。他们手握一方的实权,从行政到军事再到财税无所不包、无所不揽,赵光义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权力逐一从他们的手中剥离。在赵光义之前,无数的帝王都在试图将各地节度使的权力关进笼子里,这些人里面有的人失败了,有的人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比如他的哥哥赵匡胤。当赵光义继位之时,宋朝全境的节度使以及在边关领兵的防御使和观察使们其势力都明显地受到了削弱,很多的节度使在赵匡胤时期就已经成了有名无实的富贵散人。可以说,赵光义在这方面能够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功是因为他站在了他哥哥的肩膀之上。 在此,我们按照时间的先后来看看赵光义在这一时期里都对节度使们干了些什么。 在继位之初,赵光义下令各地节度使以及边关守将严禁从事各类商业和贸易活动,美其名曰:不得与民争利。赵匡胤当政时期,别说是各地的节度使,就连边关的各位负责抵御异族的防御使和观察使都可以在辖区内随便做生意,还可以跟异族人进行边境贸易,而他们赚到的钱都不用上缴国库,还不用向朝廷缴税。这些钱他们可以用来招募边境地带的悍勇之士,或是用来奖赏立下战功的军中将士,还可用来收买异族人作为间谍以便能在第一时间获知敌方的最新动态。当然,这些只是这种政策的积极面向,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人里面有很多人正是得益于这种政策而把自己的腰包给养得又肥又壮。 赵光义可不想去探究这种政策有什么利弊,他只想把这些人腰包里的银子都收入他的国库。如此一来,地方诸侯们的财路就被切断了,从此地方所需的各类经费都得由中央统一调拨,而地方的财政大权则全部转由朝廷派驻到各地的转运使掌管。这一政策的颁布和实施让赵光义将地方的财权收归到了中央的手中,而且各地的官员也就此分工明确,转运使掌管地方的财权,知州掌管地方的行政权,防御使或观察使掌管军事,三者互不隶属,而设置于各个州府并可以直接向皇帝打小报告的通判则有监察当地所有文武官员的权力。 紧接着,几乎就在同时,赵光义又下令各地藩镇以及边关将领严禁私自任命自己的亲信担任军职,军中有职位出缺时将由朝廷指派专人充任。这一举措几乎完全剥夺了边关将领和节度使在军队里的人事任免权。从此以后,军队就是朝廷的军队,而不再是某个人的私人财产。 做完了这两件事,赵光义毫不停歇地再次向武人们挥起了刀子。他下令全国所有的节度使和边关守将都得把他们的长子都送到开封来,而这件事他交给了各地的州府官员去办,他要求当地官员拿着名单向武将们要人。 先是被没收了财权,然后又被没收了军队里的人事任免权,如今又要把自己的长子送到开封去当“人质”,这种事换了任何一个当时的宋朝武将恐怕都是怒火攻心:你赵光义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把我们当反贼一样地严加防范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到了这个时候或许没有人还能继续忍气吞声了吧? 然而,形势比人强,就像温水煮青蛙,这些人此时才发现自己之前一步一步地退让已经把自己置于无法反抗的境地。在这个时候,节度使里的大佬赵普已经被收了支郡的管辖权,而且被收了财权,然后又被罢免了节度使之职,此时的赵普已经被圈在京城里无法动弹。赵普如此,其他人的遭遇也就可想而知。这是文官节度使的遭遇,那么武将出身的节度使呢? 正如前面所言,他们当中的领袖人物此时正被赵光义扣在京城里像神仙一样地供着。大哥们都不敢反抗,大哥们都低头了,小弟们又能翻起多大的浪呢?于是乎,这些人在度过了短暂的暴怒之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自己的手从刀把子上挪开,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并乖乖地把自己的长子送到了开封。 这年的三月,就在赵普被封为太子太保之后不久,全国各地的节度使大人以及边关的各位防御使和观察使的长子都悉数进入了开封,总计达到了百余人。这些人倒没有被关进小黑屋,赵光义也不可能那样干,他们就像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一样在京城里充当自己父亲递给皇帝陛下的投名状,赵光义把他们都安排到了禁军当中或大或小地封了个官。 客观地说,这件事不能完全说赵光义卑鄙,因为在当时这些节度使的儿子们当中有很多人仗着自己的老子有兵有权又有钱于是就在当地为非作歹、为害一方,而赵光义也正是以此为名向各地的武将们要人。不管其他利益集团的人怎么看,但至少在当地深受其害的老百姓们对赵光义的这一举措是拍手称快。 等到安葬完赵匡胤,赵光义开始卸磨杀驴。之前为全国的节度使做出了“表率”作用的向拱等四人被正式下诏常住开封并加官进爵,这些人可以说是为赵光义剪除节度使权力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他们的结局却是被皇帝老儿一撸到底:其他的节度使还能在自己的所剩不多的一亩三分地里混个自由自在,可他们却成了被关进笼子里的金丝鸟。 就此,武将出身的节度使们也都被制服了,军队也算是被安定下来了,这时候是公元977年的5月。接下来,赵光义还要对各地的节度使们做最后一件事,在没有了兵患的威胁后,这件事做起来可谓是容易多了,而这件事对赵光义来说更是他之前付出一切努力的终极目的。 公元977年8月,经过前期一系列的铺垫和准备,赵光义以自己的亲舅舅杜审进为突破口向全国各个之前隶属于节度使管辖的州郡发出了一道诏书:从今以后你们归中央直管,不再隶属于之前的节度使。 这件事看起来好像不新鲜,因为赵普在这件事上就是那个最先“吃螃蟹”的人,但赵普那是个例,这一次赵光义才是真正的大手笔。此举意味着天下诸州在行政上从此全都直属于中央管辖,所谓的藩镇就此成了历史,而节度使大人们这下子也就成了孤家寡人——意即我们前面提到过的,他们中的某些人被降格成了一个知州大人,甚至是只有其名却没有其权的贵人。 三个月后,赵匡胤的另一位结义兄弟、天平军节度使兼中书令石守信被罢免节度使之职并改任为西京洛阳府留守。至此,数百年来拥甲一方、统辖一方、为富一方、称霸一方的节度使完成了历史性地转变——他们从老虎变成了吉祥物。 赵光义,他完成了他诸多前任终其一生都没能完成的事,他让这个天下的所有权名副其实地再又回到了至高无上的皇权手里。 第13章 大兴文教 每当我们说到重文抑武这个词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立马将其与宋朝联系起来,似乎个词就是宋朝的专属用词。那么,重文抑武有错吗?在中华几千年的封建历史里有一条亘古不变的定理,那就是武人负责打天下,文人负责治天下,然后在承平日久的岁月里这个国家的上层结构逐渐腐化堕落,最后天下大乱再由武人负责一统天下,如此周而复始。也就是说,当这个天下安定下来之后武人们就可以歇菜了,孔门弟子将接管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胜利果实。 这有错吗?治理天下本就应该是读书人的事,难不成要让那些目不识丁就知道打打杀杀的武人们来治理国家?这用赵光义本人的原话来说就是:王者虽以武功克定,终须用文德致治。是的,这没有错,可宋朝之前的所有王朝里没有哪一个王朝把文人(文官)的地位和权力提升到了那般的高度,宋朝的文官不但要执掌国家的行政权柄,而且还要把持最高军事机构的权柄。不可否认的是,文官在国防这方面守成有余但却进取不足:我们已经得到的绝不可失去一寸,但若是要涉及到开疆拓土这种事他们的口头禅就是那句经典的至理名言——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在这一点上,由宋朝的各位历史名臣所组成的宰相集团表现得尤为明显。 自宋太宗雍熙北伐失利之后,宋朝可曾有过开疆拓土的万丈豪情?可曾有过要覆灭党项李氏,要荡平辽国继而重现汉唐时期煌煌国威和军威的凌云壮志?南宋时期可曾有过要光复故土还京于汴梁的悠悠夙愿?答案是有,但这些为数可数的人并不是哪位宋朝名相,而是他们的皇帝。比如宋神宗的五路伐西夏,比如宋哲宗的平夏计划以及再战河湟,再比如宋孝宗的矢志北伐,但他们最后为何会梦断黎明?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宋军的战斗力不行吗?看看这三位皇帝在豪情勃发之时势力庞大的文官集团都干了什么就能明白他们为何会失败。 对,豪情万丈的宋朝宰相也是有的,章惇是有的,张浚也是有的,但章惇最后是什么下场?张浚最后又做出了怎样的一番令人捶胸顿足的“功绩”? 有句话叫做战争让女人走开,但实际上战争也应该让那些只知道舞文弄墨的文人走开,天下未大定之时处在历史风尖浪口的人只能是那些叱咤风云的武将,文人若是成为这时期的主导力量其结局大多只能是悲剧一场,历史上的那些惨遭灭国的王朝为此而做了生动地诠释。历史上确实有能文亦武的人杰,他们上马可杀敌、下马能治国,但请注意他们并不是纯粹的文人,他们是拿着刀枪的文人,而不是纯粹的只能手握刀笔的文人。 说了这么多,我们现在再又回到公元978年,我们去看一看宋朝的第二任皇帝赵光义在“重文”这条道路上究竟做出了哪些表率和示范。 这时候的宋朝是个什么样子?长江以南的广袤地区已经在名义上完成了统一,钱俶的吴越政权不但在军事上对宋朝构不成任何威胁,而且在政治上表现得比宋朝的任何一位节度使都还要乖,而割据福建漳、泉二州的陈洪进若不是因为赵匡胤的突然驾崩恐怕这时候早就已经住进赵匡胤为他盖好的大房子里了。那么,黄河以北呢?辽国就不说了,此时的辽国其军事和国力都不输于宋朝,宋朝要想搞定辽国绝非易事,如此就只剩下偏居河东的北汉。天下虽未归为一统但也就只差那最后的一脚了,只要赵光义愿意,凭借宋朝现在的实力只需他一声令下就可让北汉成为永远的历史尘埃。 如此局面之下,文人逐步走上前台,武人渐渐退居幕后也就是历史的趋势了。重文抑武,重文是应该做的,而且赵光义已经做得让文人们欢天喜地了。 开科取士,让五百名文官分散到全国各地去治理天下,整顿吏治,收取节度使的军权、财权和支郡管辖权,在各个州府实行军、政、财三权分立,另外还给各地的军事长官配置监军,为各位知州大人配置可监察其权的通判,为各地掌管财税的转运使大人配置同样可监察其权的判官。如此一来,不止是武将的权力受到了削弱和制约,就连文人出身的各地知州大人和转运使大人同样也在个人权力上受到了制约。这一系列的举措让宋朝的中央集权制得到了空前的加固,也让文官的地位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至于抑武,这件事对此时的赵光义来说倒还言过尚早。他对武将们所做的一切并非是要让他们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他只是为了将宋朝的刀把子都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如此他才可以在时机成熟的时侯凶狠地向他的敌人挥动铁拳。他现在还需要武将和军人们为他卖命,为他荡平北汉,为他收复燕云十六州,甚至是为他覆灭辽国建立不世之功。尽管赵光义是一个喜欢冒险的超级赌徒,但同时他也是一个极其稳重的人,他从来不会轻易冒险,即使是在进行超级赌博的时候他也会在前期做足功课。可是,燕云十六州未必就能轻易拿下,而辽国更是不可能一战而定,这些都得慢慢来,简单说就是得等到赵光义觉得自己的大后方已经完全稳定了之后再去考虑这些事。有鉴于此,赵光义决定继续向全天下的臣民们撒下他决意“重文”的光辉。 提到中国古代由皇帝亲自下令编撰的类书我们会想到什么?绝大多数的人可能都会脱口而出两部大书的名字——《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 但试问又有多少人听说过《太平御览》呢? 恕我孤陋寡闻,至少我在自己的求学时期是没有听说过《太平御览》的,然而这部书的历史地位和价值在当时却是可以堪称前无古人,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太平御览》也就不可能会有后来的《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至少这二者的内容将是明显有残缺和遗漏的。 《太平御览》是赵光义在继位不到五个月时下令由翰林学士李昉主编的,这部书始编于太平兴国二年三月,于太平兴国八年十月完成,前后共耗时六年半的时间。这部书最初的名字叫做《太平总类》,由于赵光义在书成之后下令每日上呈三卷交由他亲审,直到读完为止,因此这部书就此改名为《太平御览》。 此书以天、地、人、事、物为序,总共1000卷,分为55部,5363类,总字数478万4000字——请注意,是古文!本书的内容在当时可谓是包罗古今、琳罗万象,上至天文星象,下至飞禽走兽,风土人情、江河地貌、奇工巧技无所不包。总而言之,只言片语不足以概其全貌,不足以论述其伟大以及对后世和中国文化的卓越贡献和巨大影响。因为这部书的最大价值就在于它收录了大量宋代以前的文献资料,而这些文献资料作为独立的载体在如今几乎全部都已在历史的长河里消失得了无踪影。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是因为有《太平御览》的存在,中国自宋朝以前的大量古代文化的精髓之作恐怕都已被历史的潮流冲刷殆尽,因而这部书在文化方面的贡献可以说是光炳千秋。理所当然的是,这份功劳无可争议地要记在赵光义的功劳簿上。 除了《太平御览》,同时期编撰的还有一部书,它叫《太平广记》。 此书的规模相较而言就要小一些,全书总计500卷,收录的是自汉魏到唐朝时期的各种小说,其中神仙鬼怪类小说占据大多数,也有各种野史传说以及民间流传的奇闻怪事和趣味杂谈,所涉及的人物除了神仙鬼怪,还有和尚、道士、民间豪侠、医生、相士、地痞无赖等等。清代的蒲松龄有部家喻户晓的神鬼小说集《聊斋志异》,但如果将其与此书相对比才会让人知道何为莹莹之火何为旭日之光,甚至是如今的各种玄幻和穿越小说都得认此书为祖宗。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这部书对中国的小说类文学事业的贡献几乎是起到了奠基者的角色,正是因为有了它的诞生和流传才为后世保留了千年之前的文化瑰宝。 何为文明?狭义地说——文字即文明。这个东西看似不重要,远不如衣食茶饭对我们重要,可我们这个民族之所以有资本和资格炫耀自己的文明和文化就是靠的这个东西,而由文字汇聚而成的各种书籍和文献资料则让这种文明和文化成了任何人都无法抹杀的铁证。如今我们在宣扬自己的悠久历史时都会提到《二十四史》,但这只是历史,而我们的文化和文明则无法借由那些史书得以获得全面地展现,但《太平御览》和《太平广记》的出现填补了这个空缺。因而,不管我们每个人对赵光义的人品有怎样的定义,但作为宋太宗,他下令编撰的这两部书对我们这个民族和国家的历史贡献是必须要得到尊重和承认。 赵光义喜欢读书,这一点是无需置疑的,作为一个日理万机的帝国皇帝,他也仍然经常抽出时间读书。《太平御览》成书之后,他每天要读三卷,总计一千卷的书被他用一年时间给读完了。要知道这部书的总字数达到了将近五百万,也就是说他每天要读将近一万五千字的书。这个概念应该很好理解,就拿我们自己来说,我们每年读了多少书?关键在于,他是皇帝,每天家事国事一大堆,但他硬是在一年时间里读完了这部巨书,而且很显然的是,他这一年里不可能只读了这一部书。我这里不是想要吹捧他,但说句心里话,单单在这件事上他的所为足以让我们很多人为之汗颜。 有句话叫做——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作为皇帝,赵光义通过自己的亲身示范让宋朝上下掀起了一股崇尚文化的风气,而这种风气一直在宋朝的整个历史里蔓延,他的儿子赵恒在这上面则是更上一层楼。为了号召子民们崇尚文化学习文化,从赵恒的笔下流传下来了一首经典的《劝学诗》: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无车毋须恨,书中有马多如簇。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有女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 以上种种,想必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中国古代的文化事业为何会在宋朝被推上巅峰。有句话我不想说但我又必须要承认,这一切的起源都得归结到赵光义的身上,与其说赵匡胤是宋朝的开国之祖,倒不如说赵光义才是真正意义上配得上“祖”这个庙号的宋朝皇帝,他在宋朝身上打下的个人烙印远比他的哥哥更深。如果赵匡胤不是突然死亡,如果宋朝的第二位皇帝不是赵光义,那么宋朝在历史上所留下的模样就绝不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那么,对于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而言,这究竟是幸事还是祸事呢?这究竟是无尚的荣耀还是扼腕叹息的遗憾呢?这个问题很难说得清楚,万事万物都有其两面性,世间没有永远正确的道路,也没有永远能保持正确的真理。不管怎样,至少在文化方面、在当时的儒家学子的眼里赵光义的形象是熠熠生辉的,这一点没有争议。 大规模地提升科举考试的录取率之后再又大量重用文人为官 ,而后又编撰巨书,做了这些赵光义还是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他还需要一个肉眼可见的图腾来为这件事画上最后的句号。 中华民族自诩文化礼仪之族群,这个绝不是在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我们对文化的崇敬可不止是表现在嘴上和书本里,无论国家乱成什么样,无论哪个政权登上历史舞台,我们都始终在创造并保护我们的文化资产。土匪山贼大多只会抢劫金银珠宝,但作为统治阶级和统治者,在他们取得政权的过程中除了抢地盘之外,他们也抢各种文化古籍和书法字画,就连朱温这种糙老爷们儿都知道要修建国家图书馆用以存储历朝历代流传下来的各种文化古籍。我在这里把朱温搬出来其实还说大了一点,要知道后来刚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女真人在洗劫开封时都知道要把《资治通鉴》和苏轼的文集作为重点搜罗的目标。未及开化的凶蛮野人尚且如此,那就更别提被孔孟学说已经教化了千年之久的汉民族本身了。 赵匡胤建国之初,宋朝的馆藏图书有一万两千余卷,平灭后蜀又从蜀川抢了一万三千余卷运到开封,覆灭南唐之后又从李煜那里抢了两万多卷书籍。同时。赵匡胤还下令天下臣民向朝廷献书,如此一来宋朝用以存储各类书籍的三馆(昭文馆、史馆、集贤院)就存积了海量的书籍。 说来也是让人有些不可思议,宋朝的三馆其实是从前朝继承下来的遗产,而这个前朝要追溯到朱温的后梁。梁唐晋汉周,中原王朝不断更迭,但三馆一直没有挪窝,连翻新和扩建都没有做。所谓的宋朝国家图书馆其实就是几十间地处低洼之地的老旧房子,而且显得破烂不堪,仅仅只是能够遮挡风雨,四周还经常有大队的军卒和小商小贩随时走动,整日都是一团乱哄哄的景象。如此环境,以至于翰林院的那些学士们都不在三馆里办公,而是自己去另找安静的地方。 赵光义这个喜欢读书的人在当上皇帝之后自然要到三馆来逛一逛,但他在当晋王之时肯定也是来过的,而那时候的他想必就已经对三馆的寒酸和杂乱颇有微词了。在以皇帝的身份视察三馆时,赵光义毫不讳言地说出了自己的直观感受:“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地方怎么配得上用来存储天下的书籍文献,国家的饱学之士怎么可以在这样的地方办公理事?” 随即,他下令另外选址修建三馆并命令亲信太监负责监工,要日夜不停地赶工,而且他还亲自设计建构图纸并借此机会当了一回建筑大师。公元978年2月,新三馆建成 ,其美轮美奂的程度甚至比皇宫里的宫殿还要富丽堂皇。 新三馆落成之日,赵广义亲自驾临并为三馆更名为崇文院。看看这个名字,个中玄机和用意已经无需多言了。这还不够,为了向全天下展示自己的成绩,不久之后,赵光义带着包括赵廷美在内的皇亲国戚和朝廷大员们一起参观崇文院,而且他还把前南汉皇帝刘鋹和前南唐国主李煜一起叫上了,幸亏后蜀的皇帝孟昶死得早,要不然这些人里面也肯定会有他。 借此机会,赵光义还不忘对李煜来了一回杀人诛心。他对李煜说:“爱卿啊,我听说你以前在南边也喜欢读书,你看看,这里面的书有好多都是从南边运过来的。不知道你现在还有没有读书这个习惯啊?你要是喜欢,这里的书你可以随意拿去阅读。” 李煜能怎么办?他能怎么回答?他心里在骂娘,在万马奔腾,可脸上还得笑嘻嘻地看着赵光义,嘴上还得感谢皇帝陛下的恩德。史料记载,在赵光义说出这番话后,李煜立即对其顿首以谢,就是说他因为赵光义给他的这个恩德而给赵光义下跪磕头了。 离开崇文院,赵光义带着李煜去喝酒,李煜这一次是喝了个酩酊大醉,此时的他也只有买醉才能暂时性地忘却亡国之痛。可是,作为亡国之君,李煜其实并不孤单,在他之前有孟昶,有刘鋹,在他之后还有钱俶以及更后来的刘继元。 接下来我们要说到的这个人正是此时的吴越国王——宋朝的兵马大元帅钱俶。 第14章 细说吴越 要说钱俶以及他的吴越国就得从他的祖父钱镠(liu)说起。 钱镠(公元852年—公元932年,是的,你没看错,这人活了整整八十岁。)杭州人,少年时期是当地有名的地痞无赖,后来为了谋取生计便学着黄巢开始搞起了地下商业活动——贩卖私盐。不过,这个行当并没有让他发达起来,不死赖活地过了好几年后,钱镠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 公元875年,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拥兵叛乱,驻守当地的另一名武将董昌趁机高举平叛大旗大肆招募当地豪杰组成讨逆大军。眼见贩卖私盐似乎也没什么出息和前途,从小就练过武术且擅长射箭并能够将一把长槊抡得虎虎生风的钱镠在自己二十四岁这年应募入伍。他的起点不算低,因为他年轻力壮且拥有一身好武艺,所以他一开始就被任命为了一个小军官。 王郢之乱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而董昌和钱镠也就此捞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董昌的行为在当时可是难得的忠君爱国的典范,事后自然要大力表彰,而钱镠则因为自己敢打敢杀成了董昌手里的一把斩钉断铁的利剑。随后的几年里,钱镠一直跟着董昌,期间先后扫平了安徽多地的匪乱,再又成功地配合各路联军成功地将流窜到浙江的黄巢大军阻击在了杭州城外。 这段历史其实非常复杂,黄巢之所以没能攻占杭州其实跟钱镠关系不大,他不过是参与了那场地缘角逐的一个普通的执行者,他连一个参与者的资格都算不上,因为他那时候在联军的各路诸侯里根本排不上号。但是,钱镠在这次的战争中因为作战勇猛且颇有谋略而被当时的一代名将、大唐淮南节度使高骈所赏识,事后高骈亲自向朝廷上表保举钱镠为都知兵马使兼太子宾客并获得朝廷的同意。可以说,高大人算得上是钱镠命里的一大贵人,如果没有他这种身份和地位的人的推荐,钱镠想要发家可能会很辛苦很多。 公元882年,钱镠的主子董昌与越州观察使刘汉宏发生了激烈的矛盾,二者于是开始了长达四年的相互攻伐。作为董昌手下的第一战将,钱镠不但帮助董昌最终击败了刘汉宏,而且他还在会稽(今苏州)生擒了刘汉宏命人砍下了此人的首级送给了董昌。吞并了刘汉宏的地盘后,董昌雀占鸠巢把自己的治府迁到了越州,而他先前的大本营杭州则被当成胜利之后的奖赏留给了钱镠。自此,钱镠尽管在名义上还是董昌的部下,但实际上他已正式成为制霸一方的小诸侯,此时的钱镠不过才三十四岁。 此后的十余年间,江淮流域的各路军阀相互混战,到了公元893年基本上就剩下了三路诸侯,分别是杨行密、董昌和钱镠。这一年,唐昭宗正式任命钱镠为镇海军节度使、润州刺史,第二年又加封钱镠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从此,钱镠就不再是什么小诸侯了,他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方强藩。 公元895年,利令智昏且不知天高地厚的董昌突然宣布称帝,实力远胜于他的朱温和李克用这时候都还夹着尾巴在做人,可他却称帝了。正所谓枪打出头鸟,董昌注定会死得很难看,作为曾经的下属,钱镠也是苦劝无果。无奈之下,钱镠对自己的老主子实施了“兵谏”,他率领大军做出一副要灭了董昌的架势。董昌就此软了,他表示自己将痛改前非并把怂恿他称帝的几个人交给钱镠处置。 当钱镠回到杭州却发现自己被董昌打了一个太极拳,董昌的皇帝还是照当不误。唐昭宗这时候本想以赦免董昌的方式让其重新归顺,但被董昌摆了一道的钱镠却是彻底愤怒了,他坚持要干掉这个欺骗了他的乱臣贼子。唐昭宗一看这局面就干脆趁机落得个顺手人情,用钱镠打董昌正合他心意,以藩制藩并从中坐收渔利这个办法实在是不要太爽。于是,唐昭宗封钱镠为浙江东道招讨使、彭城郡王,下令其讨伐董昌。 可怜的董昌,他虽然称帝,可事实上他的实力其实连钱镠都不如,而这一点他也很清楚。眼见自己就要被自己曾经的小弟给收拾了,危急时刻,董昌与自己曾经的死敌杨行密暗中联合意图灭掉钱镠,但钱镠及其军队的战斗力在这个时候几乎爆了表。杨行密派军队去攻击钱镠的腹地意图围魏救赵,但钱镠这边是脚踢杨行密拳打董昌,最后的结果是杨行密的军队铩羽而归,董昌则被掏了老窝连自己也成了俘虏。 关于董昌的最后结局有两种说法。一说是在押往杭州的途中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脸去见曾经的下属遂跳水自尽而亡,一说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途中被杀身亡。 此战过后,钱镠不但占据了董昌的地盘,而且事后还被唐昭宗任命为镇海、镇东两镇节度使,同时还加封为检校太尉、中书令并赐丹书铁券,恕其九死。第二年,唐昭宗又命人将钱镠的画像置于凌烟阁并加封其为检校太师,钱镠就此站在了人生迄今为止的巅峰。 遗憾的是,正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钱镠在势力壮大之后其个人野心也跟着膨胀了起来。公元904年,钱镠向朝廷索要吴越王的封号,朝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但这时候和事佬出现了——朱温。这个在当时已经成为全国第一大军阀并在实际上掌控了唐朝朝政的枭雄出面斡旋,钱镠最后还是得到了王爵的封号,他被封为吴王。 公元907年,朱温正式篡唐称帝建立后梁,他封钱镠为吴越王兼淮南节度使。此时的中原大地朱温独领风骚,但尽管他已称帝可实力不比他逊色多少的李克用依然高举唐朝的大旗视朱温为乱臣贼子,这二人之间迟早会有一次超级火拼。很有自知之明的钱镠知道自己在这二人的面前只能是当小弟的份儿,于是便安心地在江浙之地当他的土皇帝,至于北边的事,谁当皇帝他就叫谁大哥。 公元908年,钱镠被加授为中书令,第二年又被加授为太保,911年,钱镠被加授为尚书令兼任淮南、宣州、润州等地四面行营都统。看到这些别以为朱温有多么器重钱镠,因为当时类似于钱镠这样的一方豪强都被朱温的一顿眼花缭乱的尊贵头衔给砸得目眩神迷,他这样做不过是想让这些人相互间使劲儿地掐,然后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反正赏赐一个名号又不会让他掉一根毫毛。 到了公元912年,朱温被自己的好儿子朱友圭给干掉了,朱友圭随即宣布自己是后梁的第二位皇帝。相比朱温,朱友圭更是对钱镠加倍尊崇,他给了一个让钱镠受宠若惊的头衔——尚父。 公元915年,朱友圭的弟弟朱友贞发动政变夺取了后梁的皇位,钱镠又被加封为诸道兵马元帅,而这个头衔后来又被改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在名义上钱镠从此掌管了全国的兵马,但实际上钱镠还是一个土皇帝而已,只是他头上的这个名头着实相当响亮。 朱温父子以及朱氏兄弟间的相互仇杀导致本就大乱的天下更加没有了纲常,各地诸侯在此期间纷纷自立门户,有的甚至公然称帝,五代十国由此变得名副其实。不过,钱镠却不肯博这个虚名,他一直都以中原王朝的臣子而自居。公元923年,钱镠再被册封为吴越国王,就此他开始设立自己的朝廷并设置宰相、侍郎等文武百官,一切规格都与皇帝看齐。 李存勖灭掉后梁并建立后唐之后,钱镠在第一时间对其表示了支持和拥护,总之他以前怎么对待后梁现在就怎么对待后唐。你们在中原打你们的,谁胜出我就认谁当大哥,反正这也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和笔墨的事而已。 公元931年,后唐皇帝李嗣源再次任命钱镠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尚父、吴越国王,然而这时候已经八十岁的钱镠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第二年钱镠因病而故,临死之前他选定自己的第七个儿子钱元瓘为其继承人并交代了自己的遗嘱:子孙善事中国,勿以易姓废事大之礼。 也就是说:我死之后,你们还是要做中原王朝的臣子,不管中原王朝由谁当皇帝都得表示臣服。 在称霸两浙的前后将近四十年的时间里,钱镠并未刻意寻求向外扩张,而是专心治理的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因此,相较于其他地方的攻伐不断,吴越地区在这几十年里可谓是“国泰民安”。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杭州之所以能在宋朝建立以后成为中国不可忽视的经济和文化重地,钱镠着实功不可没。 在钱镠即将谢幕之时,我想再特意提一下他留给后世子孙的遗嘱,这里面有十条戒训,我在此不全部摘录,单挑几条我个人认为足以彰显其为人的戒训: 尔等心存忠孝,爱兵恤民。 凡中国之君,虽易异姓,宜善事之。 要度德量力而识事务,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圣人云顺天者存,又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免动干戈,即所以爱民。如违吾语,立见消亡,依我训言,世代可受光荣。 余理政钱唐,五十余年如一日,孜孜兀兀,视万姓三军并是一家之体。 多设养济院收养无告四民,添设育婴堂,稽察乳媪,勿致阳奉阴违,凌虐幼孩。 吴越境内绸绵,皆余教人广种桑麻。斗米十人,亦余教人开辟荒田。凡此一丝一粒,皆民人汗积辛勤,才得岁岁丰盈。汝等莫爱财无厌征收,毋图安乐逸豫,毋恃势力而作威。 吾立名之后,在子孙绍续家风,宣明礼教,此长享富贵之法也。倘有子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便是坏我家风,须当呜鼓而攻。 这就是钱镠,前半生刀头舔血九死一生,后半生保境一方且终生无裂土称帝之心,直到临死之时仍训诫后人当真命天子出现时尽速归附。这样的人不管后世如何定义他,至少他是一个值得被历史尊重的人。 钱镠死后,钱元瓘继承了其王位,他可以说是一个标准且合格的守成之主,吴越国在其当政时期继续悠哉悠哉地生存着。不过,这位二世祖没能继承其父的长寿基因,在位第九年,钱元瓘驾鹤西游。 这时候一个比钱镠还要命长且一生多次跟随钱镠征杀四方的强人登上了吴越国的最高舞台,他叫胡进思。钱元瓘死后,他的第六子钱弘佐继位,当时的钱弘佐年仅十六岁(也有说法当时年仅十三岁),这注定了将是一个权臣当道的时期,而这个权臣就是胡进思。早在钱元瓘继位之时胡进思就被封为大将军并允许其剑履上殿,轮到钱元瓘的儿子上位,胡进思的权势和地位只能是随之而水涨船高。事实上,当时围绕在钱弘佐这个少年身边的虎狼之臣还不止胡进思一个人,但钱弘佐虽然年少但却不乏杀伐果决的帝王气概。 在位期间钱弘佐先后诛杀了杜昭达、阚璠和程昭悦等一帮权臣,同时他还在南唐攻打南闽国时不顾大臣反对派兵驰援南闽。虽然最终深陷内乱的南闽国难逃灭亡的命运,但钱弘佐还是硬生生地从南唐的嘴里抢下了福州,吴越和南唐早就结成的世仇由此更甚。眼看一代明主将成,然而天不假年,公元947年,不满二十岁的钱弘佐病逝,其弟钱弘倧继位,时年十八岁。 年轻人都是血气方刚,钱弘倧自然也不例外,他早就看不惯当时权倾朝野的胡进思,但这个权臣毕竟对他有拥立之功且势力庞大,钱弘倧尽管恨不能亲手杀掉胡进思但一直下不了决心。这时候,看穿了钱弘倧心思的内衙指挥使何承训便投其所好建议钱弘倧赶快杀掉胡进思,但好不容易有了帮手的钱弘倧却在这个关键时刻软了。何承训这下可就慌了,他这下子可以说是把胡进思给得罪惨了,于是这个投机分子为了活命便转头去找到了胡进思并说钱弘倧想杀掉他这个权臣。胡进思可没那么多的婆婆妈妈,他当即发动政变废黜了钱弘倧并将他软禁了起来。 这时候就轮到钱弘俶出场了。胡进思尽管是个权臣,但他对老主子钱镠还是有那么一点的忠心,他并没打算自立为王,而是将钱元瓘的第九子钱弘俶立为了新任的吴越国王。做完了这事之后,已经年过九十的胡进思选择了急流勇退,他主动辞去一切官职并选了个地方去颐养天年,而钱弘俶也就此慢慢地掌管了吴越的朝政大权。 多说一句,这个胡进思最后活了九十八岁,其实他本是可以成为一名百岁老人,但他之所以没能长命百岁的原因就在于他的那颗本已归于无欲无求的心突然再又骚动了起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年,胡进思突然想给后世子孙谋取更大的利益,就在他回到杭州准备搞点事情的时候老天爷决定收了他的这条老命——他因全身毒疮迸发而亡。 这个钱弘俶就是吴越国的末代国君钱俶,他之所以改名是因为赵匡胤和赵光义的老爹叫赵弘殷 。在赵匡胤当了皇帝之后,这个弘字就此成了禁忌,钱弘俶也只得改名为钱俶。 最后说个八卦,钱俶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在位期间修建了不少的佛塔佛寺,而这里面最有名气——没有之一,就是最有名气的佛塔就是西湖之畔的那座雷峰塔。 第15章 一统南疆(1) 公元978年或许在中国的历史上谈不上是什么特别值得铭记的年份,但对于当时的宋朝百姓尤其是中原的百姓来说,公元978年是极其不平凡的一年,更是举国为之而欢庆的一年。这里面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是因为在这一年里割据福建漳泉二州的陈洪进以及诞生于唐末的吴越政权相继向宋朝纳土归降,整个南中国从此全都姓了赵。当然,这里面最高兴的人还得是赵光义,因为他不过才登基一年就不费一兵一卒统一了南方。 在中国古代王朝的统一历史上鲜有割据政权主动纳土归降的事例,大多数都是通过战争的手段将其强行征服。赵光义在登基一年多的时间里不但稳定了国内的朝局和政局,而且还将跟随赵匡胤横行天下的武将们治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宋朝在他的治理下不但没有原地踏步或倒退,反而比赵匡胤时期更为的具有凝聚力。 毫不夸张地说,这时候的宋朝几乎在各个方面都变得比赵匡胤在世的时候更加强大。不过,宋朝的稳定和强大对于南方仅存的两个割据政权的带头大哥陈洪进和钱俶来说却是如坐针毡。宋朝凭借现有的实力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们二人给扫平的,可赵光义偏偏没有对他们龇牙咧嘴,反而是对着他们频繁地面露微笑并释放善意。这就好像在一个无可逃避的屋子里一个强壮的男人死死地盯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他只对着你微笑,而其他多余动作他什么也没有,这事换了谁恐怕也没法做到心如止水吧?这种情况下谁能不心里发毛? 面对如此局面,首先被赵光义盯得心理崩溃的人就是仅仅只是蜷缩于福建一隅之地的陈洪进。当年潘美攻灭南汉之时就已经把宋朝的刀子抵到了陈洪进的背后,但那时候的陈洪进对宋朝很乖,而且当时南唐未灭且他陈洪进那么点地盘和军队也实在是让赵匡胤和潘美这等胃口很大的人懒得动嘴去啃,可这就已经足以把陈洪进吓得魂飞魄散。等到几年后宋朝灭掉了南唐,陈洪进就再也不好意思继续当他的土皇帝了,可就在他经过一番激烈又痛苦的思想斗争决定亲自去开封向赵匡胤投诚的时候,他在半路上却突然得知赵匡胤已经死了。 怎么办?本已彻底绝望的陈洪进立马打道回府又缩回了泉州,他准备看好戏。可是,他后来才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这回是打错了,宋朝在经历开国之祖突然驾崩的打击之后不但没有四分五裂,反而还越发的强大,陈洪进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似乎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卡得更紧了。没办法,如果他想安享晚年,如果他想为自己的子孙谋取一个更好的出路,那他现在就别无选择,他只能带着大批的金银财宝再次踏上前往开封的道路去朝见大宋的新任天子。 关于这个陈洪进以及由他所主导的那个仅仅只有两州之地的微型割据政权,我这里无意对其进行详细述说,但我们还是有必要对其简单介绍一下。 要说陈洪进就得提到李煜的老爹李璟。公元933年,王延钧在福州称帝建立南闽国,十一年后,南闽的皇帝变成了其弟王延曦,也就是在这一年,南闽大将朱文进杀掉王延曦自立为南闽皇帝。朱文进随后任命自己的心腹黄绍颇为泉州刺史并让其即刻前去赴任。然而,此时仍然忠于王氏的南闽将领留从效却联合手下的王忠顺以及董思安在私下里招募了五十二名死士准备除掉前来抢夺地盘的黄绍颇,在这五十二名死士当中就包括了后来的泉州之主陈洪进。 黄绍颇到达泉州的当夜,陈洪进等人翻墙而入杀掉了黄绍颇,然后泉州的武将们就集体拥护南闽国的皇室宗亲王继勋掌管泉州的军政大权。得知此事的朱文进大怒,于是他派兵攻打泉州,但留从效却在半道设伏将朱文进的这支军队全数歼灭。正当朱文进准备再次兴兵讨伐时,他的背后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而这个人就是李煜的老爹、南唐皇帝李璟。 眼看南闽陷入内乱,李璟便想着趁机将其吞并。整体实力明显高出一个等级的南唐军队在短时间内就一举将南闽灭国,朱文进等一干人等也全都被李璟的大军给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在南唐军队的强大攻势和威慑下,驻守泉州的王继勋被迫以泉州请降。李璟倒也没有为难王继勋,而是继续让其当泉州的土皇帝,只要王继勋肯认他当这个大哥就行。 第二年,泉州的实际掌控者留从效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决定要对王继勋开刀,他以王继勋赏罚不当为由将其废黜,然后他就自立为泉州之主。对于这种以下犯上的行为,李璟大怒,他派出南唐大将李宏通前去攻打留从效但却被留从效再次以伏兵计击败,但获胜后的留从效马上就向李璟上表陈述原委,他表示自己没有反意仍然愿意做南唐的臣子。既然如此,李璟也不想多生事端,眼见留从效服软,他也就坡下驴地承认了留从效对泉州的实际掌控。 为了制衡留从效并防止其今后进一步坐大,李璟把泉州交给了留从效,但他同时把邻近的漳州交给了泉州的另一个实力派军阀董思安。几年后,董思安被留从效的哥哥留从愿以毒酒暗杀之,留从效也就此完全掌控了漳州和泉州两地。 再后来,周世宗柴荣南下伐唐让李璟被迫对后周称臣。留从效也有样学样,名义上他还是李璟的臣子,但暗地里他却派人到开封向柴荣也称臣,只不过他的热脸却贴了柴荣的冷屁股。柴荣这时候已经无意在折磨李璟,他告诉留从效:“朕现在跟李璟已经是兄弟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给李璟当小弟吧!” 赵匡胤建立宋朝后,留从效再次派人到开封表示愿意当宋朝的臣子,赵匡胤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他同意了留从效的请求。留从效就此一身侍二主,他每年不但向南唐进贡,同时还向宋朝进贡,一切目的只为保全自己的特殊地位。 公元962年,留从效病逝,他那年幼的儿子留绍镃继位。这个留绍镃其实不是留从效的亲儿子,因为留从效没有生出儿子来,这是他哥哥留从愿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了留从效。这边留从效前脚刚去西天长途旅行,后脚就蹦出来一个撬他留家墙角的人,而这人正是他当年招募的那五十二名助他起家的死士之一陈洪进。 此时官拜泉州统军使的陈洪进在留从效死后突然野心勃发,他实在是不愿受一个小孩子的管制,而他采取的措施则是相当的粗鲁和野蛮。他直接派人把留绍镃给绑了,然后把这个孩子送到了南唐国主李煜的面前,他的理由也很简单:“这个小屁孩竟然想投降我们南唐国的死敌吴越,而且他还准备把漳泉二州送给吴越,所以我把他绑了并交给你处置,至于泉州和漳州就暂时由我替你看着。” 就此,漳泉二州落到了陈洪进的手里,但这人随即就给自己立了个牌坊。他很注意自己的吃相,他没有急于上位,而是把自己曾经的老上级张汉思给推到了前台,他则甘愿当起了二把手,但实权却完全掌控在他的手里。 张汉思尽管已经年迈但他却不是一个老傻子,这老头儿一生要强,他不想当陈洪进的傀儡。某天,张汉思摆酒设宴邀请陈洪进前来一醉方休,陈洪进哪里会知道这其实是一场准备要他小命鸿门宴。可是,神奇的命运在这个时候显灵了:看着众人都已酒酣耳热,张汉思觉得下手的时机成熟了,可就在他刚要下令埋伏在后面的刀斧手跳出来宰了陈洪进之时,突然间整个世界山摇地动——地震了! 张汉思可是吓了个不轻,他这时候逃命都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杀陈洪进?但是,还有人比他张汉思还要吓得不轻,这人寻思着陈洪进可能是有天命之人,要不然老天爷怎么会出手救其性命?于是乎,这人当场就将张汉思的密谋告诉给了陈洪进,刚被地震吓得浑身冷汗直冒的陈洪进这时候顿时又热汗直流,他立马拔腿就跑。 逃回去的陈洪进肯定不会放过张汉思,但他运用的手段一点也不血腥,反而显得很幽默。这一天他将一把大锁藏在衣袖里,然后去了张汉思的帅府。他先是将张汉思门外的卫兵全部喝退,然后拿出衣袖里的大锁将张汉思的房门给锁上了,随后他向屋子里的张汉思喊话:“我已经知道你那天想要杀我,但我并不会杀了你,现在你已经被我锁在里面了,如果你想活命,想再走出这间屋子,那么你就乖乖地把你手里的印信交出来,否则你就准备饿死在这屋子里吧!” 张汉思这个时候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你叫他翻窗户拆墙显然是力不从心,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服软。陈洪进最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而他也没有食言,可尽管他没有杀掉张汉思却从此将其软禁了起来。就这样,陈洪进成了漳、泉二州的新任土皇帝。第二年,宋朝加封陈洪进为平海军节度使、漳泉二州观察使兼领检校太傅,他的身份和地位就此变得合理又合法。 第16章 一统南疆(2) 我们再把话题回到开头。 陈洪进虽然千不情万不愿地来到了开封,可他这时候还心存幻想,他还想着磕完头送完礼之后赵光义能够放他回去继续当土皇帝。这种事可是有先例可循的,就在两年前的公元976年,吴越国王钱俶亲自来开封见赵匡胤,后来他就被赵匡胤放回了杭州,陈洪进想着自己这回多半也是如此,可他真的是在做白日梦。此时的宋朝皇帝再不是那个虽然一身勇武豪侠但却格外讲究仁德和信义的赵匡胤,现在的这位大宋新任皇帝可没那么好说话。 自从进入京城后,赵光义每天派人好吃好喝好玩地把陈洪进伺候着,可就是不提放他回去的事,可怜了陈洪进每天只能是抓耳挠腮但却终究是无计可施。 就在陈洪进每天头大如斗的时候,另一个与他同病相怜的人也来开封了,这人就是吴越的国王钱俶。这倒不是说这两人都是天生贱骨头喜欢被赵光义虐待,他们是不得不来,正统的史书上不会明说是赵光义让他们来开封的,但如果仅仅只是来朝贡,他俩根本无需亲自来当这个运输队长,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是赵光义下诏让他们来京城朝见天子。没错,他们可以选择抗命,选择用各种借口和理由搪塞此事,就像当年李煜为了不去开封而声称自己患了重病不宜远行,但李煜最后的下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有鉴于此,不管内心有多么的不情愿,陈钱二人最终都被逼来到了开封。 相比陈洪进,钱俶受到的礼遇以及迎接他来开封的礼仪和规格就高了不少。赵光义先是派遣四方馆使梁炯前出到淮西去迎接钱俶,几天后他又命钱惟濬(钱俶的儿子、官拜镇东和镇海两镇节度使)到宋州去迎接钱俶。 到了开封,赵光义让自己的弟弟、此时在大宋朝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齐王赵廷美设宴为钱俶接风洗尘。在这之后,赵光义亲自出场了,他在宫中大摆筵席款待钱俶以及与其随行的吴越大臣,而且这种事赵光义还不止干了一次。 钱俶临行前就已经预感到了此行恐怕多半是有去无回,这一点从他临行前在祭拜祖庙时痛哭流涕的举动里就能够看得出来,而且赵光义这一次明文要求他把吴越的所有重臣都一起带到开封来,这其中所传递出来的信息就再明确不过了。尽管如此,钱俶还是与陈洪进一样心存了一点侥幸。他这次来开封几乎把自己家里的金银玉器全都带了过来,总共装了几十车,钱俶这样做的用意就是为了让赵光义看在他如此诚意的份儿上能够放他回杭州。在这一点上,钱俶和陈洪进打的都是同一张算盘,但遗憾的是他俩都是在做白日梦。 陈钱二人都在开封城里被供养了起来,赵光义对他们是礼遇有加但就是不放他们回去。私底下谁都知道赵光义想干什么,但赵光义不会明说,陈钱二人也张不开那张嘴去主动请求赵光义收了他们的地盘。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陈洪进终于率先崩溃了。如果等到赵光义哪天把话挑明了,那他陈洪进以及他的子孙们能够获得的封赏无疑就会大打折扣,与其如此他还不如主动向赵光义“献身”以便能够为自己以及子孙们谋取更大更多的利益。 公元978年4月,陈洪进在其幕僚刘昌言的劝说下决定不再做无谓的抵抗,他主动向赵光义上疏请求将福建的漳泉二州并入宋朝的版图。赵光义一点也不客气地准了陈洪进的上奏,毕竟这一天他可是等了好久了。就此,福建漳泉二州共总十四个县、人口十五万一千九百七十八户,士兵一万八千七百二十七人归入宋朝的账本。 赵光义得到了漳泉二州,而陈洪进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赵光义封陈洪进为武宁军节度使、同平章事,他的两个儿子则分别被任命为刺史去分管漳泉二州。看样子陈家好像什么也没有失去,但事实上漳泉二州的实际管理权却就此落到了宋朝的手里,年过六旬的陈洪进也就此留在了开封颐养天年。 赵光义这天在朝堂之上哈哈大笑之时,钱俶的脸色却是分外的尴尬。首先他必须得陪着宋朝的皇帝微笑,其次他还得陪着宋朝的一帮大臣向赵光义表示恭贺,但他脸上的惊恐却是无法掩盖的。榜样已经给你钱俶立起来了,接下来全宋朝的人都要看你钱俶到底懂不懂事以及会不会做人了。 如同当年的李煜一样,即使是在这个时候钱俶还是想再挣扎一下。当然,这也实属人之常情,哪怕钱俶是天字号软蛋也不会爽快地任人宰割,毕竟他和陈洪进不是一个级别的人物,而他的吴越国也远比漳泉二州大得多。钱俶及其大臣很快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上疏请求赵光义收了吴越国的军队,然后请求罢免自己的吴越国王封号以及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务,而作为交换的条件他希望赵光义能够放他回杭州。 钱俶显然低估了赵光义的胃口,宋朝的这位立志于天下一统的皇帝哪能被这么一点肉给糊弄过去。钱俶从赵光义那里得到的回答还是一如从前:“老钱,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朕就是想让你在开封多住一些日子,这样也能增进一下我们之间的了解和感情,你就不要这么急着回去了,再多玩几天吧!” 钱俶就此语塞,赵光义轻而易举地就把他给打发了。 时间进入到这年的五月,整天焦头烂额的钱俶还是没有想出一个可以回到杭州的办法。他实在是不想把那个最坏的打算说出来,可他手底下的一个大臣崔仁冀这时候却不想再当鸵鸟了。 崔仁冀对钱俶说道:“大王,你难道还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吗?你如果再不把吴越之地献出去,恐怕你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我们的这位新皇帝看似和善可亲,但说不定早就对你咬牙切齿了!” 闻听此言,钱俶身边的其余臣属顿时对崔仁冀厉声斥责,他们纷纷劝钱俶一定要守住底线。崔仁冀面对这帮腐儒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同样厉声回应道:“我们现在都在开封形同人质,吴越远在千里之外,你们难道能够长出翅膀飞回去吗?” 崔仁冀这句话把所有人都震得鸦雀无声,实话难听可终究要面对现实。在痛苦中纠结了好一阵子的钱俶最后被迫迈出了他最不情愿跨出的这一步。这天在上朝的时候,钱俶正式向赵光义上表请求将吴越的土地划归宋朝。 这一刻终于是等到了,赵光义长出一口大气欣然笑纳。在这一刻,吴越所辖八十六县、五十五万六百零八户人口,十一万五千零三十六名士兵从此归入宋朝。 一时间宋朝的臣民举国狂欢,他们的皇帝陛下连一滴臭汗都没有流就将吴越以及福建的漳泉二州并入宋朝的版图。心情大好之余,赵光义下令大行封赏,他把钱俶封为淮海国王,钱俶的儿子们以及他手下的重要大臣都被封为了节度使,同时赵光义还下令免除吴越以及漳泉二州全境百姓一年的税赋。当然,赵光义这时候也没有忘记陈洪进,他赏赐给陈洪进万两白银,另外还给陈洪进在开封市中心最繁华热闹的地段选了一栋高档别墅,至于原因谁都明白,因为陈洪进给钱俶做了一个好榜样。 正所谓弱肉强食,在这个残酷的生存法则面前总是免不了有人欢喜有人愁。此时的开封在全城欢腾,而钱俶的大臣们则是在他下朝之后才得知这件事,这帮“亡国之人”瞬间情绪崩溃,他们跪在自己的主子身边好一阵子的号啕大哭。 说到亡国,宋初时期惨遭亡国之痛的可不止吴越国的这些人,而若要说到由此而产生的伤痛恐怕没有人会比得上我们接下来要提到的这个人。 第17章 千古词帝(1) 菡萏(hàndàn)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这首名为《摊破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的词相信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至少它谈不上不是什么家喻户晓,但这首词的作者却是大有来头,他就是南唐中主李璟——南唐后主李煜的父亲。在这首词里,李璟不再是一个拥有生杀予夺之权的帝王,而是化身为一个多愁善感的文艺小资青年,而他的第六个儿子李煜则将他的这份文青的基因完整地继承了下来。 单论文学成就,李煜绝对远超他的父亲,但这里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在他成为了亡国之君以后。如果没有经历父亲、兄长、爱子、发妻和母亲的相继离世以及后来的亡国之痛和夺妻之恨,那么李煜顶多只能成为一个升级版的李璟,他在文学上的地位和成就绝不会达到后来的高度。 对于李煜而言,这是他的不幸,但对于在中国文学史上能够与唐诗并肩而立的宋词而言,李煜的痛苦和不幸却恰好是宋词的幸运和福音。不是说没有李煜就不会有宋词后来的文学和历史地位,而是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李煜为宋词的文学和历史地位做出了奠基和开拓性的贡献。 提到词抑或叫宋词,很多人第一个想到的人应该是苏轼,他的绝世名篇《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是真正意义上的堪称家喻户晓且妇孺皆知的旷世佳作,而其中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以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更是堪称千古绝句。然而,相比苏轼的这些流传千载的绝妙词句,有几句词在后世的使用频率乃至是在知名度上不但是不让分毫,甚至是胜于前者。 出自《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里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出自《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里的: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出自《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里的: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出自《忆江南·多少恨 》里的:车如流水马如龙。 这些如今在我们的工作或生活中耳熟能详的词句都出自同一个人的笔下,这个人正是李煜。客观地说,苏轼在宋词上所达到的成就源于他站在了无数前辈的肩上,而李煜则是其中之一,我们甚至可以说李煜就是那个让词——这种在他之前只是用来吟风弄月、把酒寻欢且难以登上大雅之堂的民间文学艺术变成了让整个文人和士大夫阶层为之而疯狂并借以让自己在文学领域声名远播的圣物。 自李煜之后,词——这种起源于民间的艺术表达形式从歌以咏情、歌以咏物被提升到了歌以咏志、歌以咏心中万千激越、歌以咏家国、歌以咏天下的高度。这是一步巨大的跃升,当这一步跨出去之后,宋词才开始了对唐诗的奋起直追并最终与其并驾齐驱。遗憾的是,这一切都是用李煜个人的莫大痛苦为代价所换来的。 作为李璟的第六个儿子且生性文弱,李煜本来是没有机会成为南唐的国主,可造化弄人,命运偏偏选择了他,而他逃无可逃。在李煜的身上,命运狠狠地刷了一把存在感。在他的前面有五位哥哥,如果按顺序他是怎么也轮不到接班的那一天,可离奇的是他前面的四位哥哥都早死了。 即使如此,他也还有一位战功卓着的大哥,但就是他的这个在战场和权力场上都凶悍无比的兄长却在王位转眼就将到手的时候忽然暴亡,此前在大哥的戒备和压制之下不敢对大位心生丝毫觊觎之心且一心只想做个富贵散人的李煜也因此而被推上了历史的舞台中央。在李璟忧惧而死之后,李煜这个当时只有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还来不及擦干失去亲人的眼泪就换上了新装成为了南唐的新任国主。 李煜所接手的南唐早已经不复其祖父李昪当政之时的繁荣和富强,他的老爹李璟留给他的可谓是一个比烂摊子稍好的场子。此时的南唐在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大片土地几乎全都被后周的继承者北宋所占据,南唐仅仅只能靠着长江作为抵御雄心勃勃的赵匡胤的最后一道防线。 至于内部,李璟当政的后期南唐就已经开始显现亡国的迹象,武将凋零,文臣或醉心于艺术享乐,或开始在暗地里相互倾轧,尸位素餐抑或苟且度日者大有人在。整个南唐在这个时候似乎处在空前的盛世之中,周世宗柴荣对李璟的那句“在我有生之年绝不再找南唐麻烦”的承诺被这些人视为富贵永存的保证,可现实是此时在他们北边的那位大佬已经换成了立志于一统天下的赵匡胤。 面对急需大力整顿的朝局和政局,面对这个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的局面,初登大位的文艺青年李煜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管这些,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明面上来自于一心要重塑华夏河山的宋太祖赵匡胤的巨大威胁。在他继位之初,他立马派人前去向赵匡胤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我没有什么野心,更不想当什么南唐国主,我只想守住祖辈留下的这份基业并甘愿做宋朝的忠实臣子。” 李煜是这样说的,同时也是这样做的。在治理国家这方面他不具备什么雄才大略之才,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昏庸懦弱的君主,而对宋朝他更是一心一意地小心侍奉,每年都送上大量的贡品。一切都如他所言的那样,他只是想苟安于江南。在南唐,他是高高在上的国主,而在他的身边更是有一位与他志趣相投且温婉动人的美丽妻子周氏娥皇,也就是历史上的“大周后”。 可以说,在继位的最初几年里李煜活得是相当的悠然自得,唯一让他感到闹心的可能就是北边的宋朝总是在对周围的邻居大打出手,时不时地就把人家给灭了,每想到于此,李煜总是寝食难安。不过,当他投入到诗词歌舞以及美人环绕的宫廷生活之后,他所有的烦恼都能转瞬即逝。 只是,天有不测风雨。公元964年,李煜的那位在三岁之时便能熟背《孝经》的神童儿子李仲宣因受到惊吓而早亡,当时正值重病之身的大周后受此打击也于不久之后香消玉殒。接连的打击让李煜肝肠寸断,但这还没完,一年之后,李煜的母亲也撒手人寰。不过,李煜并没有在接二连三的失去亲人的变故之中倒下,这其中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的身边此时有一个绝色佳人相伴于他的左右,这个人就是大周后的亲妹妹——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小周后。 有一点不可否认,对一个在感情世界里遭受重创且又多情和深情的人而言,爱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良药。作为一个多情的公子哥,感情上的深度慰藉足以为李煜疗愈心灵上的巨大创伤,尽管他和自己的小姨子是在大周后病重期间互生爱慕之心。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李煜就是一个实打实的渣男,其渣的程度甚至连金庸笔下的段正淳可能都要甘拜下风,但客观地说,感情这种事有时候真的是难言对错。 第18章 千古词帝(2) 在为母亲“守孝”三年后,公元968年11月,李煜正式迎娶自己曾经的妻妹为妻。 一国之主,三十来岁,精通音律和诗词歌赋且在佛学上颇有造诣的天下第一大才子,怀中娇妻美妾,身边文人墨客环绕,如此生活想必神仙也不过如此。然而,生于安乐未必都能死于安乐,赵匡胤在公元971年灭掉了南汉从而对南唐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李煜再怎么装鸵鸟也无法忽略身后刮来的阵阵凛冽寒风。 当人生的重大危机来临之时才能真正彰显一个人的精神内核,很遗憾,李煜这位在文学上身长九尺的巨人在这方面的表现堪称灾难。为了保住所谓的祖辈基业,为了让自己苟安的日子能够尽可能长地延续下去,李煜只得选择加倍地对赵匡胤委曲求全。 这一年,李煜下令去除南唐国号,改称自己为江南国主并向宋朝加倍地上贡金银细软。即使如此,他也仍然是坐立不安,宋朝军队在边境上对南唐虎视眈眈,而南唐的一些血气犹存的将军和大臣们也在鼓动他趁着宋朝水师还未壮大之时对其先下手为强,可生怕惹怒了赵匡胤的李煜毫不犹豫地就给拒绝了。 第二年,李煜为了讨赵匡胤的欢心,同时更是为了让自己表现得更像一个忠臣,他下令降格南唐的朝廷礼制:他的诏书改为教书,中书省、尚书省和门下省改省为府,御史台也改称为府,翰林院改为馆,枢密院改为光政院,南唐宗室亲王的爵位由王爵降为公爵,所有象征和代表帝王的建筑饰物和生活器具全部收没。以上种种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向赵匡胤明白无误地传递出一个讯息:我南唐是大宋的乖宝宝,你赵匡胤不要来打我。 鉴于南唐所面临的紧迫形势,也鉴于南唐内部的各种庸人和奸人当政,南唐内史舍人潘佑上疏恳请李煜重用贤人远离奸邪庸碌之辈并提出了诸多的改良国政的建议,但这些都被李煜逐一否决。愤忿之下,潘佑甚至请求李煜诛杀以宰相汤悦为首的数十人,如此过激之举显然不会让李煜同意,他反而下诏把潘佑给严厉训诫了一番。自觉回天乏术的潘佑一气之下不再上朝,他上疏对李煜出言相讥:“你既不想富国强兵又不想归降宋朝,那你干脆出兵帮宋朝把北汉给灭了,然后再去向宋朝邀功,这样说不定你就能永保富贵。” 被如此讥讽和侮辱的李煜随即大怒,他虽然没有收拾潘佑但也就此把潘佑视为狂悖之徒不再对其有丝毫的好感。可是,潘佑并不打算就此罢手,他决心以死明志——以死谏的方式。他再次上疏直言朝政弊端以及南唐所面临的危险局势,更要命的是他在奏疏中直言不讳地对李煜大肆数落,他把李煜拿来和历史上有名的亡国之君夏桀 、商纣和三国时期的吴国后主孙晧相提并论,这让李煜对其杀心顿起。 这时候李煜的宠臣张洎、徐铉等人又在一旁煽风点火,他们说潘佑敢这样对你不敬都是受了户部侍郎李平的蛊惑,李煜不分青红皂白地下令立马收监李平。闻听此事,刚烈的潘佑随即于家中自尽而亡,李煜就此勃然大怒,他下令将潘佑的家小发配到饶州,而与潘佑交情甚厚但同时又被张洎和徐铉视为政敌的李平随后也在狱中自杀。 南唐为数可数的两个敢于在国家危亡关头发声的忠臣就这样死了,他们的死虽不是李煜直接所为,但李煜显然要为此而担责。逼死了文臣,李煜还杀了他手下的第一猛将林仁肇,而理由仅仅只是他弟弟写给他的一封告发林仁肇谋反的书信。 李煜对宋朝和赵匡胤的毕恭毕敬所换来的并不是从此可以永远独立于中原王朝之外永享太平和富贵的承诺,而是赵匡胤对其的步步紧逼。平心而言,赵匡胤对待李煜谈不上凶狠,更谈不上暴虐,他的如意算盘是希望李煜能够主动向他献土纳地,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南唐的土地和子民划归在他的名下,可他把李煜想得简单了一些。 没错,如赵匡胤所想的那样,李煜是一个懦弱的人,但出身于帝王之家且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李煜同时也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是一个认同并觉得自己可以践行“威武不能屈”这种精神的儒家弟子,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李煜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一个铁血硬汉。 懦弱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虽然懦弱但却又有极强的自尊心。这种人当你举起刀子的时候他大声求饶,但当你放下刀子后他又死活不肯屈服,李煜就是这类人。 公元974年,在整顿了内政之后,赵匡胤把目光重新聚焦到了南唐身上。他几次下诏希望李煜到开封来与他相见,但李煜都以各种理由推托,到最后被逼急了的李煜不惜发出了死亡威胁,直言如果非要他进开封他宁愿一死。他这样做无疑也把自己和赵匡胤同时逼向了绝路,赵匡胤忍无可忍终于决定发兵南下要以武力扫平南唐。 俗话说狗急了还要跳墙,更何况李煜手里还有数以十万计的军队,可最后他把这场战争打成了什么样世人都知道。更具讽刺的是,当宋军开始围攻南唐都城的时候他竟然对此毫不知情,他竟然还在深宫内苑里与一堆文人墨客吟诗作词,与一堆和尚探讨佛法。这样的人以及这样的国君又怎么能够守住自己的江山社稷呢? 公元976年正月,李煜被押赴开封以一个亡国之君的身份面见赵匡胤。在受降礼上,赵匡胤没有以极具侮辱性的牵羊礼对待李煜,但他给了李煜一个具有侮辱性的爵位——违命侯。从此,李煜开始了自己人生中最为痛苦的生命历程。 赵匡胤作为一代王朝的开国之君,其为人之心胸可谓包揽四海,对于李煜他并未额外地对其加以凌辱。为了照顾李煜的情绪,他时常召李煜到宫里去跟他喝酒,席间更是与其畅谈诗词歌赋,对李煜的才华他更是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好一个翰林学士。换了别人,这样的评价可谓是足以让旁人心生羡慕乃至是嫉妒,但对李煜这个曾经的王者来说,赵匡胤对他学识和才华的肯定却如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他的胸膛,而这一个翰林学士的头衔和称赞对他来说则是一种耻辱和辛酸、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锥心之痛。 这年十月,赵匡胤突然驾崩,接替他的人变成了与李煜同为文人出身的赵光义。要说吟诗作词,李煜要甩赵光义好几条街,但要说到怎样做一个帝王,赵光义则要反过来对李煜呈碾压之势。 登基之初,赵光义在施恩天下的时候并没有忘记李煜这个身份特殊但却尊贵无比的人,他不但赏赐给李煜一大笔钱,另外还将李煜的爵位由侯爵升为了公爵,这是仅次于王爵的顶级爵位,而李煜的头衔也不再是什么带有侮辱性质的违命侯,而是变成了高端大气的陇西郡公。一切的迹象都表明李煜的境遇在开始往利好的方向转变,可事实会证明这不过是精于心计的赵光义所表演的一出好戏。 某天,李煜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囚徒。赵光义暗中下令没有他的圣旨任何人不得与李煜相见,反过来,未经他的允许,李煜也不得接见任何人。李煜就此彻底成了一只笼中鸟,他被圈禁在了那座豪华的大院里,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他后来所作的那些词里为何会频繁出现他站在高处凭栏感伤的语句。对于一个丧失了人生自由的人,凭高遥望是唯一的心灵慰藉,就如笼中之鸟唯有透过铁笼的缝隙抬头去仰望万里天空才能找寻到一丝生命继续存活下去的意义。 很快,李煜发现了一件更要命的事情——他快成穷光蛋了。尽管他是一名“囚徒”,但他是一个有着众多旧时仆人随身伺候的高级囚徒,而这帮人都要靠他一个人来养活。以前当国王时李煜从来不需要为钱发愁,他甚至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为钱发愁,可如今的情势已然是今非昔比。 说到这事还有一段故事要说。当初负责攻灭南唐的宋军主帅曹彬在接受了李煜的投降后曾大发慈悲地让李煜趁着金陵城的府库还未被查封时赶紧去多拿点金银财宝出来,如此可保他到了开封之后继续过他的顶级富翁生活。李煜也没客气,他挑出一些金银赏赐给他身边的宫人,然后他自己则装了几十车的金砖准备运到开封去。这阵仗把曹彬都给吓了一大跳,最后曹彬不得不派出几百名士兵帮李煜押送这批金砖。 如此说来,李煜是不会缺钱的,毕竟他每个月还会从宋朝这边按时领取他的俸禄,可事实是他现在确实快要没钱可花了。被逼无奈之下,生性骄傲的李煜不得不极为屈辱地主动去向赵光义讨要生活所需的钱财。继“威武不能屈”之后,李煜又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跪下磕头了。他做人的底线就这样被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和践踏,而他自己正是那个打破和践踏自己做人底线的元凶。 面对李煜的哭穷,赵光义故作惊异之余不但给李煜加了每月的俸银,而且还一次性地给了他一大笔钱。事实上,赵光义知道李煜为何会向他哭穷,因为当年李煜投降时运往开封的那批黄金不知为何并没有落在李煜的口袋里,而是直接被运进了宋朝的国库,但由于这笔钱在账面上没有记录,所以这批金砖就一直躺在国库里成了没有户口的黑户,直到宋朝的左藏库看守贾黄中到外地为官之前最后一次清查府库资产时才发现这笔飞来横财。赵光义得知此事也是大喜,而且他还知道这些金子的来源,因为贾黄中在报告里明白无误地写了这样的一句话:此乃李氏宫阁中遗物,未着于籍。 当然,这事赵光义不会告诉李煜,更不会主动把这些金子交还给李煜,但他对李煜又是发赏钱又是加俸禄却是给自己仁德宽厚的牌坊上又涂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望着李煜退去的背影,想必赵光义也是在不住地摇头,他甚至还会用鼻孔发出嘲讽的笑声:“毕竟是蜜罐子里长大的人,花钱如流水习惯了,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南唐国主吗?你现在是朕的囚徒啊!” 在赵光义这里成功讨饭后,李煜算是连最后的一点做人的尊严也被剥夺了,这时候的他才是真的几乎一无所有了,他所剩下的只有他的这身躯壳以及他的老婆小周后。不幸的是,赵光义随即又夺走了除了他的生命之外仅存的被其视为珍宝的心爱之物——他的妻子小周后。 王铚在他的《默记》里引用了龙衮在《江南录》里的一段记载:小周后随李煜一同前往开封后被封为了郑国夫人,按照宫廷礼制,像她这等身份的贵妇人需要定期到宫中参拜。别的女人都是完事就回家,可小周后却是每次入宫都得好几天之后才能回到李煜的身边,而每次回来之后她都会号啕痛哭地对李煜大声叫骂,以至于声震四邻,最后搞得李煜只能狼狈又屈辱地四下躲避。 这里面的信息量已经足够的多了,我们也根本没有再细说的必要。对李煜来说,这件事带给他的痛苦丝毫不会比小周后切身感受到的痛苦少多少,可他又能怎样呢?难道要生性懦弱且已是亡国之君和阶下之囚的他拿着刀去找赵光义拼命吗?即使他有这个胆儿也真的拿着刀冲进了皇宫,可最后的结局指定是他被砍为肉泥而赵光义却是完好无损,而且事后他还会被清算,他府中的男人会被杀光,女人们包括他的老婆小周后将彻底成为赵光义随意欺凌的奴仆。况且,李煜也根本没有这个胆儿! 第19章 千古词帝(3) 这是我从窗里挂出白旗的时刻,也是我向命运低头的时刻,但我知道即使如此我也照样有可能被射杀。西蒙·佩特斯的这句话用在此时的李煜身上可谓是再合适不过,或许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李煜才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前的九五之尊,现在的阶下囚和笼中鸟,从前的无人敢于犯颜,现在的尊严和脸面尽失,身为亡国之君所背负的痛彻肝骨的亡国之痛,另外再加上这些年里相继失去众多至亲之人所产生的后续心理创伤,如此之多的苦痛和酸楚交织在一起让极度苦闷的李煜时常以泪洗面,他唯有以诗词来诉说和排解心中的万千愁绪,而他的众多传世名篇也就此应运而生。 《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忆江南·多少恨》: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多少泪,断脸复横颐 。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 。 《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些词句在旁人看来是名篇佳句,但对于李煜而言却是字字血泪。正如梵高所说的那样:我的每一幅画里都有我的一滴血和一滴泪,李煜的这些词里也同样藏着他的滴滴血泪。他在泪流满面的无限哀伤和悲愤中诉说着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惆怅,他在悔恨当初,他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生命中无尽地自责。 如前文所言,李煜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个生性懦弱但同时又是一个极度骄傲、极度自尊的人,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无惧死亡,甚至觉得自己在必要时刻能够以身殉国,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才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勇敢去死的决心和勇气。于是,他只能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地活在这世上。 他现在几乎失去了一切,父亲、兄长、妻儿、母亲以及他的家国和他的子民,这些他现在都没有了。人世间的痛,人世间的苦,人世间的种种悲情他都已经尝尽,如果说失去父母的痛楚如是蚂蚁噬骨,失去爱人的痛楚如是肝胆俱裂,那么失去爱子又是何种滋味在心头?失去家国又是何种悲恸却难以言说?这些悲痛不是常人都有机会去感受和体味的,李煜也找不到可以诉说衷肠之人,他唯有独自承受这一切。 没错,李煜的身边还有小周后,但这个女人现在已经成了他的一道新的且正在流血的伤口,况且他如今所面对的人生之路比起之前接连失去至亲时还要更加艰难乃至是令人绝望。简单说,现在的李煜已经完全失去了对人生的信心以及对生活的勇气,原因就在于之前无论他失去什么都还是一个君王,可现在他却是一个囚徒。如果他是一般的囚徒倒还好说,因为他终有重获自由的那一天,可作为一个活着的亡国之君,李煜的最终命运注定了只能是一辈子被囚禁至死。正如赵匡胤的母亲杜太后所言,一个人一旦成了亡国之君,那他就连一个匹夫都不如。 在历史上有着许多与李煜同样命运的人,往远了说有刘禅、孙皓之流,往近了说有高继冲、刘鋹之辈。这些人尽管也身负亡国之痛,但他们却能说服自己接受人生的新角色并从此让自己做一个虽然名声不好听但却不愁吃穿的富贵散人,可李煜不是这样。他太骄傲了,他对自己血统的骄傲以及他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清高让他怎么也没法接受自己现在的这个新角色,而他对寡廉鲜耻的极度在意又让他时刻都活在无边无际的自我折磨之中,这些都是所谓的“大智若愚”的刘禅以及生性就没心没肺的刘鋹所不具备的人格特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禅与刘鋹这类人才是懂得生存法则的人。没心没肺活着不累,这是一句实话,但实话往往都很难听,可实话却是真理且是最为受用的真理。“可悲”的是,李煜不懂得这些,他无法领悟这些真理,如此他就只能活在自我折磨之中,而迎接以及等待他的就只能是如他自己在给故人的信中所言的那样:此中日夕,只以泪洗面。 有句话或许会让一些人很是不爽,但我个人认为这是事实:自古以来在很多自命清高的文人身上几乎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能说却不能做抑或敢说却不敢做。提起笔来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也都敢讲,俨然就是当世一介伟丈夫,但在直面强权和屠刀乃至于鲜血和死亡时却两腿发软无法言语,直至最后瘫软在地只能绝望地呜咽流涕。 很遗憾,李煜正是如此。抛开他亡国之君的身份不谈,李煜在当时是极具盛名的大文豪,其在文学领域的地位和声名绝对不亚于如今的顶流网红作家,而他的诗词更是被当时的人们争相传颂。尽管他的词作都充溢着悲凉凄靡之音,但如我们现今所处的时代一样,悲伤的情歌往往都会大受欢迎,而且是越悲伤越流行。 当李煜的那些诗词被以曲艺的形式传唱于大街小巷之时所造成的影响力绝对非同小可,这必然被身为皇帝的赵光义所憎恶:你李煜现在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但你却整天闷闷不乐不停地用你的笔杆子大肆地频发牢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整天都在虐待你似的,你这样让我情何以堪?别的亡国之君成为阶下囚之后都知道低调做人,甚至向我卖乖讨巧,可你却整天哀怨连连,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 不知道李煜是否清楚他用以表达和排解自己内心痛苦的诗词实际上是在把自己往死亡的道路上推,但有人对此却是看得明明白白,这里面就包括他曾经的臣子郑文宝。 在李煜被变相软禁的日子里,郑文宝决意冒险去见李煜一面,但由于赵光义的那道严令导致他不敢正大光明地去拜访李煜,于是他化装成卖鱼的渔夫混入了李煜的府中。或许是听到了某种风声,郑文宝劝李煜不要再写那些诉苦的诗词,这样会让当朝的皇帝对他心生不满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很快,李煜又见到了他的另一位故人——他曾经的手下重臣徐铉。此时的徐铉已经是宋朝的左散骑常侍兼给事中,他成了赵光义的臣子。他接受赵光义的旨意前来探望自己的老主子,两人相见,面对此前曾为了自己而不惜以身犯险的徐铉,李煜是不胜唏嘘,他拉住徐铉的手当场放声痛哭,继而便是久久地沉默不语。 对于亡国之痛的难以释怀让李煜忍不住地说出了一句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的话:“徐铉啊,我现在是真的后悔当初误杀了潘佑和李平啊,他们都是我的忠实臣子,可我又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如果当初我听了他们的话又岂会有今日的这般下场?” 面对李煜的这番话,徐铉无言以对,要知道在诛杀潘佑和李平这件事情上他徐铉可是幕后的推手之一,他此时又能对李煜说什么呢? 离开了李煜,徐铉前去向赵光义复命,他将自己在李煜府中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向赵光义交了个底。赵光义虽然没有当场发飙,但在心里他已经对李煜动了杀心,而且他连杀人的时间都选好了——赵光义在决定诛杀某个重要人物的时候有个习惯,那就是在对方生日的当天以赐酒贺寿为名将其毒杀。 公元978年7月7日,就在吴越国王钱俶将吴越国的土地和子民拱手相送于赵光义的两个月后,李煜迎来了自己四十二岁的生日。没错,李煜的生日就是每年的七夕,一个极致温馨和浪漫的日子。 这一天,李煜的府中是张灯结彩莺歌燕舞不断,可在李煜看来眼前的一切热闹和喧哗越是繁华就越是衬托出他内心的落寞和惆怅。在席间,李煜命人将他的新作、同时也是他此生最为后世所熟知的一首词配以器乐进行演唱,这首词就是《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在这个本该是无比喜庆的日子和场合里,李煜的府中却是哀乐萦绕梁间,而这些还未面世的词句越过围墙让整日守在李煜府外的赵光义的耳目听了个清清楚楚。赵光义这下对李煜再没有半点的怜悯和犹豫,他找来了自己的弟弟、与李煜颇有一些交情且对李煜具有崇拜之心的赵廷美:“三弟,今天是李煜的生日,朕这里有一壶酒你带过去,算是朕对他的生日贺礼。” 赵廷美不会知道自己给李煜带去的是一壶毒酒,而李煜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在四十二岁生日的这一天晚上被提前终结。李煜最后死得极为凄惨和痛苦,因为赵光义给他的酒里下的毒药是“牵机药”。此药对人的中枢神经毁坏力极强,再加上李煜是大量饮酒之后服用了此药,这导致李煜在毒发之时腹中剧痛不止。李煜先是突然痛苦地倒在地上并开始浑身抽搐,直到最后他的头部不自觉地向自己的腿部弯曲,整个身子呈牵机之状直至最后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剧痛中死去。 春花秋月何时了?何时了?这一天终于是来了! 一心求死但又狠不下心亲自动手的李煜在他临死的前一刻想必是又悲又喜,他这看不到任何一丝光明的人生终于是要结束了,他这份活死人罪也终于是来到了尽头,对人间已经是生无可恋的他终于是快要走完这充满了屈辱、痛苦和不幸的人生之路。 在不久之后就要到达的另一个世界里,李煜又可以见到他整日都呢喃于嘴边的那些魂牵梦绕,那是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爱妻和爱子、他那早已消亡的南唐故国以及生养了他的故都金陵,这些都将很快与他重逢。在那里,他将重新拥有一切。 世间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是天地之间的万里浩瀚吗?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的相距咫尺却远隔千里吗?不是,都不是,世间最遥远的距离是执子之手但却彼此天上与人间相隔,是你明明还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可那人却与你在一瞬间阴阳两隔永世不得呼吸相闻,是现实世界里分明是睁眼可见的零距离但实质上却已是天上与人间的不可触及。 在李煜渐趋冰冷和僵硬的尸体面前,内心悲痛难当且就此也心神俱灭的小周后想必对此是深有感触。就在李煜死后不久,小周后也在无尽的哀伤和悲愤中与世长辞。 春花秋月尽已了,流水落花春去也! 第20章 宿命之敌 李煜的死亡在当时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他作为一个词人的历史价值和贡献也要在他死后的很多年才会被人们所意识到。赵光义对于李煜的死还是得装出一副悲伤不已的样子且他也把姿态做得很足,他下令为李煜举哀并辍朝三日,此外他还追赠李煜为太师并追赐其为吴王。 说来也是悲哀,这明明就是一起蓄意谋杀的罪行,可就因为主犯的身份特殊,这件事谁也不敢说什么,而且还得人人都装作李煜是突然暴亡的,还得跟着主犯一起为死者致哀。更为可悲的是,古往今来,类似于此的现象从没中断过,一手遮天的人和事可谓是遍地可寻。 当然,身为九五之尊,赵光义是绝对不会在意这些的,况且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而这也是他为之而魂牵梦绕的事——他要让天下一统,他要让宋朝在他的手上重现汉唐之煌煌盛世。此时距离他登基已经快两年了,这两年他的成绩单可谓是让人不得不啧啧称赞:大兴文教,收取节度使支郡之权以及他们的财权和军权,整顿吏治和货币市场,诛杀骄横残暴的皇亲国戚,收福建漳泉二州,兵不血刃地取吴越之地,就连那个老是散播不和谐之音的李煜也被他给收拾了,他的耳根子就此算是彻底清净了。 那么,接下来赵光义又该做什么呢?举目四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了北汉和更北边的幽燕之地。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经过赵光义的大哥和他自己的共同努力,神州大地重新连为一体就差这最后的两脚,赵光义现在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量和动力,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踹出这两脚。 也就是在赵光义思量着该如何一统天下之时,一件决定了往后中国历史走向的事发生了,这事在当时看来只是一对父子间的一次职务的重新调配,但历史将会证明这件事对中国历史的走向和发展起到了决定性的意义和作用。 这年十月,辽国南京(今北京)留守、燕王韩匡嗣调任辽国枢密院并行“摄枢密使”之职,辽国皇帝耶律贤于是任命韩匡嗣的儿子韩德让代替其父驻守辽国南京。当时的人们不会想到的是,正是这个时年三十七岁的韩德让将会让赵光义以及宋朝的远征大军在不久之后尝尽苦头,而且此人还将毁掉不可一世的赵光义试图一举光复神州的千秋美梦。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此时无论是赵光义还是韩德让都不会知道这件事的发生将会对后面的历史产生何等重大的影响。 宋朝这边在加紧备战以便不久之后发兵北上一举荡平北汉,其声势和动静已经让宋朝举国上下都知道了赵光义即将发动对北汉的灭国之战,而这当然也瞒不过辽国人。这年岁末,出使宋朝的辽国使臣耶律呼图(一作耶律虎古)在回到辽国并向辽景宗耶律贤复命时说了这样的一番话:“陛下,宋朝现在正在积极准备攻打北汉且大有势在必得之势,我们应该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此时就站在耶律贤旁边的辽国第一重臣韩匡嗣听了这话不由得横眉斜眼地哼哼了两声。他也不给耶律贤说话的机会,而是直接向耶律呼图质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耶律呼图愕然,回道:“这事在南朝尽人皆知啊,眼下宋朝周边的国家都已经被削平,就剩下一个小小的北汉。我在宋朝看见他们的军队正在加紧集结和备战,这样做摆明了就是要对北汉动手啊!” 耶律呼图这话说得头头是道且分析得有理有据,但在医术高超的韩匡嗣看来这纯属胡说八道,他一句话就把耶律呼图给当场顶死:“你少在这儿妖言惑众,赶紧退下吧!” 韩匡嗣不相信宋朝会在现阶段对北汉动武,身为皇帝的耶律贤也这样信了。对于韩匡嗣这个汉臣,耶律贤几乎是没有任何理由地完全信赖,毕竟这是自他少时起就形成的一种心理依赖和习惯,而这里面当然是有原因的。 韩匡嗣其实是一个血统纯正的汉人,在辽景宗耶律贤登基之后,他扶摇直上一跃成为了辽国上京府的留守,不久他又被耶律贤加封为燕王并负责镇守辽国的南京,也就是当时宋朝所称的幽州。 我们看了上面他与耶律呼图的对话想必都能看出他此时在辽国统治集团的地位和声望绝对是非同一般,这个敢于在辽国皇帝面前呵斥辽国皇族的汉人说来还真的是不简单。要知道耶律呼图可是耶律阿保机的堂弟耶律觌烈的孙子,按辈分当今辽国皇帝耶律贤还得管此人叫一声皇叔,可就是如此韩匡嗣却敢于当场呵斥耶律呼图,如此不可谓不嚣张了吧? 老子嚣张儿子也不含糊。这个耶律呼图最后的结局是在几年后被韩匡嗣的儿子韩德让在朝堂之上当场活活打死,而且还是当着一堆如狼似虎的耶律们的面给打死的。更让人惊异的是,这帮耶律们当时连个屁也没敢放。 我们的问题就是——韩德让以及他的老子韩匡嗣为何会如此“嚣张”呢? 作为辽国历史上仅次于皇族耶律氏和后族萧氏的第三大家族,韩家的起步却是低不可言,甚至可以说是起步于卑贱之列。韩匡嗣的父亲韩知古六岁时被当时还未建国的契丹军队掳往北地,从此他就成为了耶律阿保机的大舅子述律欲稳帐下的一名幼奴,但就是这个童年就沦为奴隶的娃子硬是凭借自己的本事最后成为了辽国的定国之臣。他与另一位辽国汉臣韩延徽一起制定和确立了辽国的典章制度以及国制,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两个汉人的辅佐,耶律阿保机终此一生也只能是一个草原上的大酋长,他根本成不了什么开国皇帝,后来的东亚第一强国辽国更是无从谈起。韩知古最后在辽国官至尚书左仆射,后迁中书令,对于一个生活在辽国的汉人来说,他的地位可谓是无与伦比的尊荣和显赫。 作为韩知古的儿子,韩匡嗣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一身高超的医术,他不但从小就被耶律阿保机所喜欢,连耶律阿保机的那位强悍的老婆大人述律皇后也对其疼爱有加并将其当亲儿子一样地对待。韩匡嗣不仅会医术,而且也没少跟着自己的父亲征战沙场,不管他是否曾经在战场上横刀立马,但至少这军功章是没少拿。至于后来的辽景宗耶律贤,由于在其父亲辽世宗耶律阮被杀的“火神淀政变”中受到惊吓导致其从小就落得个体弱多病的身子骨,这也因此让他与年长他三十岁且医术精湛的韩匡嗣结成了忘年之交。对于自己的这位保命恩人,耶律贤自然是亲近得厉害,于是这才有了韩匡嗣在耶律贤登基之后的位高权重以及在朝堂之上的嚣张跋扈。 到了韩匡嗣儿子韩德让这里,韩家的声望和地位达到了顶峰。凭借高粱河战役死守幽州的功劳,韩德让升任辽兴军节度使,后来又升任辽国南院枢密使。 野史上说韩德让与耶律贤后来的妻子萧燕燕从小就青梅竹马,据说本来已有婚约的二人是被耶律贤的一道皇命给生生地拆散。这个事或许是真的,但要说他俩从小青梅竹马就有点扯淡了,在正统的史料里韩德让可是比萧燕燕年长十二岁,这哪来的青梅竹马?明显就是兄妹恋,而且还是接近叔侄辈的兄妹恋。但是,这个不是我现在要说的重点,我要说的是耶律贤这个人命不长,他年仅三十四岁就驾崩了,而这时候的萧燕燕年仅二十九岁,他俩的长子、后来的辽圣宗耶律隆绪此时也只有十二岁。 随着耶律贤的驾崩,萧燕燕与耶律隆绪就此成了一对孤儿寡母,而手握重兵的一帮辽国皇族则对皇位虎视眈眈,以至于萧燕燕情不自禁地对赶来奔丧的老情人韩德让以及她的侄女婿、辽国历史上能够排进前五的一代名将耶律斜轸失声痛哭道:“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奈何?” 这一番哭诉的威力和效果是惊人的,韩德让与耶律斜轸以及当时辽国的第一战将和重臣耶律休哥通力合作把耶律隆绪扶上了皇帝的宝座,随即在萧燕燕——这位当时名义上辽国最高权力拥有者的同意下,他们又更换了朝中的主要大臣并解除了各位宗室亲王的兵权。从此,耶律休哥总揽辽国南方军事,耶律斜轸统领辽国北疆军务,韩德让则统摄中枢军政大权,至此萧燕燕和她儿子的地位得以巩固。让后世的人瞠目结舌的是,韩德让也就此与当朝的皇太后萧燕燕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在命人杀掉了韩德让的妻子后,萧燕燕更是把韩德让给独霸了。 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情节很熟悉?很相似?或许很多人都会在这个时候想到清朝的多尔衮和孝庄,但韩德让可不是什么辽国皇族,更不是耶律贤的兄弟,而且多尔衮死后还被顺治来了个毁墓掘尸的超级清算,但韩德让的命运却与多尔衮截然不同。 在与萧燕燕公开出双入对之后,韩德让开始行使监国之权,他被加封为开府仪同三司兼政事令,后又被封为楚国公。宋辽澶渊之盟以后,韩德让官至辽国大丞相。这个大丞相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关键在于韩德让从此以大丞相之职统管辽国最高军事和行政权力机构南北枢密院,他因此而集辽国军政大权于一身。 这还没完,韩德让还被赐予辽国皇族姓氏并入籍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叔父族谱(皇室季父房),这也就是说韩氏一门从此不再是“奴籍”,他们在形式和名义上成了辽国的皇族成员。在《辽史》的记录里辽国当时的皇帝耶律隆绪对韩德让一直以父礼待之(见则尽敬,至父事之),同时韩德让还获赐免死铁券,耶律隆绪获准其入朝不拜,上殿不趋,出入配置百人卫队于左右。 这也还没完,韩德让还拥有只有辽国皇帝和摄政太后才有的私人宫帐——斡鲁朵。辽国历史上总共建有十三个斡鲁朵,其中九个是当朝的皇帝所建,两个为太后所建(耶律阿保机的妻子述律平以及耶律贤的妻子萧燕燕),另外两个斡鲁朵的拥有者其身份都很特殊,因为他俩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后。这二者其中之一是辽圣宗耶律隆绪的亲弟弟耶律隆庆,另一个便是辽国历史上唯一的“大丞相”韩德让。 所谓的斡鲁朵简而言之也就是这些辽国当时最高权力拥有者名下所属的可以随时移动的一整套宫廷体系。他们拥有直属的万人卫队,此外还拥有属于自己个人私产的城池和子民。他们走到哪里,斡鲁朵就建在哪里,而他们的万人卫队则护卫随行。 如果说我们能够理解贵为帝王的耶律隆绪在韩德让大权在握的时候为何会对其恭敬百倍,那么接下来的事就会让我们深感匪夷所思。耶律隆绪不但在韩德让生前对其以父礼待之,在韩德让生命即将结束的阶段里,耶律隆绪亲自率领辽国宗室亲王集体探视,他的皇后萧菩萨哥更是亲自为韩德让端送汤药。韩德让死后,耶律隆绪下令为其举国致哀,而且他的陵墓就在一年多前去世的萧燕燕陵墓的旁边,韩德让也是唯一的一个非辽国皇族出身但却在死后葬于辽国皇陵的人。 最令人称奇的是,韩德让死后,因为他膝下无子,耶律隆绪于是下诏将自己的儿子耶律宗业过继给韩家为嗣以便延续韩家的香火。后来耶律宗业又无子,耶律隆绪随即又将耶律宗德的儿子耶律耶鲁过继给韩家为嗣。到了辽国末代皇帝耶律延禧当政时期,韩家的香火再次断了,耶律延禧又将自己的儿子耶律敖鲁斡过继给韩家为嗣。 以上种种让我甚至怀疑辽圣宗耶律隆绪是否真的是萧燕燕与辽景宗耶律贤所生,但在历史的记载里韩德让确实无子,而萧燕燕倒是和耶律贤生有好几个子女,联想到二人在其壮年时期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却无子嗣就不得不让人怀疑韩德让是否有生育能力。当然,为了皇室的颜面以及辽国政局的稳定,韩德让和萧燕燕之间似乎也不便有子嗣诞生。千年之后,关于韩德让与耶律隆绪之间是否另外还存有某种特殊的关系谁也说不清楚,但韩德让死后所受到的极度尊崇却是让人难免不去浮想联翩。 综上所述,韩德让死后的待遇远远不是后来的多尔衮可以比拟的,二者的差距几乎就是天上与人间的距离。 看到这儿,相信就不会再有人疑惑韩德让为何敢于在朝堂之上将辽国的皇族耶律呼图当场击杀了吧? 第21章 战云密布 在赵光义正式下令攻伐北汉之前,我们用大量的篇幅讲述了辽国韩氏家族的一些事,在了解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历史事件之前,这些信息的先行提及是很有必要的。现在,我们再把目光转向此刻正在北宋的皇宫里踌躇满志的赵光义身上。 公元979年正月,在完成了北征的前期各项准备之后,赵光义把枢密使曹彬召入宫中问话。大战在即,他准备跟帝国的这位最高军事长官交底了。 赵光义问曹彬:“周世宗和先帝都曾经亲征太原但却都铩羽而归,难道说太原城真的就是坚不可摧吗?” 曹彬坦言道:“非也!周世宗亲征太原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负责阻击辽军的大将史彦超兵败石岭关,以至于让辽军长驱直入导致军心震恐无心应战,所以才班师。至于先帝则是因为当时屯兵的地理位置没有选好,加之后来军中疫病流行导致全军战斗力锐减,所以才撤了兵,这两件事其实都跟太原城是否坚固没有关系。” 听了这话,赵光义不禁喜上眉梢,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既然如此,那如果我们现在兴兵征伐北汉,爱卿以为结果又会如何呢?” 这话尽管突然但曹彬定然是早就知道赵光义会这样问他,他从容答道:“国家眼下兵甲精锐且士卒皆对陛下衷心拥戴,如果此时再攻太原必然如摧枯拉朽耳!” 赵光义龙颜大悦,有了这位帝国最高军事长官的支持,他就此下定决心发兵北汉。然而,尽管得到了军方首脑的支持,但以首相薛居正为首的帝国宰相集团却反对出兵。 薛居正进言道:“陛下,当年周世宗攻打太原未能成功原因就在于北汉有辽国作为外援,而他们则在太原城里死守不出,这才导致大军最后师老兵疲不得不班师。太祖陛下当年大破两路辽国援军,然后又将北汉境内的居民迁往内地,现在的北汉虽然还在苟延残喘,但已经是行将枯木之势。我们即使征服了它也得不到多少土地,而留着它也伤害不到我们,陛下又何必取这根鸡肋呢?望陛下三思!” 对于这种当面泼凉水的行为和言辞,赵光义立马拉黑了脸:“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大宋已经不是之前的大宋了。先帝当年征讨北汉为什么要迁其居民?那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要彻底扫平北汉!朕意已决,卿等不要再多言了!” 话已至此,薛居正等人只能闭嘴。 直到这个时候,宋朝将要征伐北汉的事儿算是公开给出了官方说法,宋朝开始集结军队准备开赴太原。辽景宗耶律贤这时候才发现几个月前耶律呼图的预见是多么的正确,作为已经跟宋朝建立了友好关系的邻邦,他觉得自己应该派人向宋朝要个说法,毕竟北汉是他的保护国,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 遗憾的是,赵光义并没有给耶律贤的使臣什么好脸色。当辽国使臣小心翼翼地向他询问为何要攻打北汉时,赵光义甚至都没有装什么客气和外交风度,他直接以无比强硬的口吻说道:“河东逆命,所当问罪。若北朝不援,和约如故,不然,惟有战耳! ” 活久见! 翻阅历史,自唐朝衰落而辽国兴起以来,中原王朝的皇帝除了柴荣和赵匡胤无一不是对辽国惧恐尤甚,有的甚至不惜主动申请给辽国皇帝当儿子当孙子,赵光义如此口气回话辽国的皇帝堪称活久见,就连他的哥哥赵匡胤也没有他这么强横地跟辽国的皇帝说过话。 当然,赵光义这种表态也透露出他此时由内而外的自信,此刻的中华大地再不是唐末以及五代时期的支离破碎和藩镇割据的局面,此时的宋朝在国力、军力和财力上都不输于辽国,赵光义有充足的资本和自信做出这样的强硬表态。在他的这番表态里,北汉根本不是什么辽国的保护国,他这一句“河东逆命”就是在向辽国皇帝清楚地表明北汉本就属于中原王朝的固有领地,他攻打北汉不过是在管理自己的家务事,你辽国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要不然他这次连辽国一块给收拾了。 紧接着,赵光义开始选派攻伐北汉的将领。他任命潘美为北路都招讨制置使,也就是此次参战的大军主帅,再命河阳节度使崔彦进(曾跟随赵匡胤征讨李筠和李重进,平灭后蜀的北路军副帅)攻太原城东,彰德军节度使李汉琼(攻灭南唐时的宋军先锋大将)攻城南,彰信军节度使刘遇(曾率军以劣势兵力阻击并覆灭南唐十万水师)攻击城北,桂州观察使曹翰(此人就无需多做介绍了)攻击城西。 超级军事发烧友赵光义肯定是知道围师必阙这个军事常识的,但那是因为忌惮于敌人作困兽之斗,赵光义之所以四面围城不给敌人留活路同样还是基于他爆棚的自信,北汉在他眼里哪是什么困兽,根本就是他可以随意欺凌任他把玩的小动物。这次他杀鸡用了牛刀,他根本不担心北汉这只鸡能闹出多大的幺蛾子。 赵光义这样自信是因为他是门外汉,根本不懂战场凶险,也不曾亲历血雨腥风的正面洗礼,但他手下的将军们却是老兵油子了。负责攻击太原城西的曹翰看了赵光义的这个安排顿时跳了起来,太原城西是北汉皇宫的所在地域,因此城西的防守自然应该也是最严密的,无疑攻城的难度也是最大的。一圈看下来,曹翰一把抓住了刘遇,说道:“我是观察使,你们三个都是节度使,你们都比我官大,所以城西你来攻,我来打城北。” 刘遇当然也不是傻子,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他是知道的,他不容商量地拒绝了,而曹翰则死死地咬住了刘遇,双方为此而吵了好几天。赵光义知道了这事后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无疑是这些将军们在抽他的耳光,最后他不得不亲自出面解决此事,而吃亏的那个人还是曹翰。赵光义下诏对曹翰一顿猛夸:“卿智勇无双,城西非卿不能当也!” 这下连皇帝都在拍自己的马屁,曹翰也不好再犟下去了,自此风波遂平。 这件事在史书的记载里比较混乱,在《宋史·曹翰传》里本是刘遇负责攻击城西转而要与攻击城北的曹翰调换阵地,但这遭到了曹翰的拒绝,于是赵光义才出面调解。不管事实究竟怎样,但这其中至少传递出一个信息:赵光义对于自己的军队将领和士兵都过于自信,而对敌人实力的评估却大打折扣——对北汉如此,后来他对辽国也是如此。 大军行将出征之前,赵光义特意在长春殿设宴为诸将饯行,朝廷各位文武大员、皇亲国戚以及钱俶、刘鋹等降王皆在受邀之列。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是何等的热闹非凡,那简直不像是什么大军即将出征去战场浴血厮杀的样子,倒更像是一场大军已经胜利凯旋的庆功宴。也就是在这次的宴会上,赵光义学着他哥哥的做派向大军主帅潘美授以作战方略——就是说这场仗该怎么打得按照他给出的作战部署来进行。 不清楚一生征战无数的潘美拿到这份作战方略时是什么心情,北宋的一代名将竟然要让一个从没上过战场更没有带过兵的人来教他该怎么打仗,这也着实堪称滑稽。不管怎样,潘美还是老老实实地收下了这份方略,然后便带着千军万马杀向了太原。 潘美这边刚离开京城向太原方向疾驰,辽国那边也很快有了动作。耶律贤并没有被赵光义的威胁所吓倒,在北汉的使臣前来向他正式求援后,耶律贤随即就点兵派将并立马开赴太原。考虑到宋朝这次北征大军的实力规模空前,辽国这次所派出的援军也非同以往,耶律贤命令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为统帅,冀王耶律敌烈为监军,由此二人率军先行出发。随后他又派出了第二路援军,这路援军由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为主帅,辽国南府枢密副使耶律抹之为监军,这路兵马就紧跟在耶律沙的屁股后面以备不测。 耶律贤的准备还不止于此,事实证明他相当重视宋朝这次对北汉的征伐,甚至他还提前做好了北汉一旦被攻破之后宋朝会趁势攻击燕云十六州的准备。耶律沙等人领兵出发以后,鉴于宋朝在幽州以南的镇州囤积了大量的军队,耶律贤决定加强辽国燕云地区的军事实力,具体办法就是增加幽州的防御力量,他下令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奚底、辽国乙室部大王撒合率兵进驻幽州。做了这些之后,耶律贤还是觉得不够稳妥,在得知潘美已经率军开始猛攻太原之后,耶律贤下令辽国左千牛卫大将军韩侼、大同军节度使耶律善补率兵增援耶律沙和耶律斜轸所部。 宋辽两国的大军都在向太原方向急速运动,但宋军由于是主动进攻因而占据了先手,他们的速度还是快过了辽国人的增援速度。所谓先下手者为强,宋军不但将会早于辽国人赶到太原,而且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用来调兵遣将从而在太原以北将辽国的增援大军阻击在太原战场之外。 关于辽国必然会对北汉做出的应援行动,赵光义的脑子还是很清醒的。在潘美出发之前,赵光义就命令常年镇守边关的宋军名将、云州观察使郭进为地处太原以北的石岭关都部署,郭进的任务就是负责阻击从北面而来的辽军耶律沙所部。 石岭关,我们之前在讲述赵匡胤亲征太原时就提到过这个地方。这里是忻州与太原的交界点,地势险峻的它东接小五台山,西连官帽山,在古代这里也是太原通往代、云、宁、朔四州的必经之道,堪称太原的北大门。公元968年宋军名将何继筠曾在这里击退前来赴援北汉的辽国大军,但后来辽国人另辟蹊径绕过石岭关最终到达了太原,这也成了赵匡胤当年亲征北汉最后铩羽而归的重要原因之一。 白驹过隙,人生无常,此时的何继筠早已作古,镇守石岭关的重任就此落在了勇武强悍丝毫不逊色于何继筠的郭进肩上。他将为潘美守住太原以北的这道门户,但郭进以及他手下的这些勇猛善战的宋军将士可不仅仅只是会守大门,他们很快就会用辽国人的鲜血和头颅来证明他们的勇武绝伦。 第22章 千秋美梦 围攻太原的军队派出去了,打援的任务也分派下去了,接下来赵光义就该坐在他的金銮宝殿上等待胜利的战报了吧?按理说应该是这样,但志向远大且雄心勃发的赵光义不想这样,他接下来的决定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他下诏自己要御驾亲征! 已经基本上做到了全国一统的宋朝以自己几乎所有的精兵强将去打一个小小的北汉竟然需要皇帝陛下御驾亲征?这已经不是杀鸡用牛刀了,而是杀鸡用大炮。当时的大臣想必都不知道赵光义为何要如此,而赵光义也不会说,因为这里面有他的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一旦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将会坏掉他的大事,所以他绝不能说——至少现在他不能说。 对于赵光义这个决定肯定是有人强烈表示反对,尤其是他的宰相集团,但这事在史书里没有记载,而作为一个强势的帝王,某件事一旦下定了决心他就一定会去做。皇帝御驾亲征这种事其实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五代的皇帝几乎都是刀枪剑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上战场实在是不值得大书特书,可赵光义不一样。他是一个标准的文人,尽管他没少杀人,可在战场上杀人与他运用权谋之术杀人有着天壤之别,但他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自己的内心迫切地想要去体验一把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与敌人正面对决并最终战而胜之的快感。 说到底,赵光义还是太想超越他的那个在战场上神武天纵以及在宋朝建立之后拓疆万里鲸吞数国的哥哥了。在自己哥哥的这些功绩面前,赵光义无疑是自卑的,虽然继位之后他在皇帝这个位置上的表现可以说是近乎于完美,可暗地里指不定有多少人在嘲笑他只是一个站在哥哥肩上摘桃子的小弟弟。就连赵匡胤当皇帝这事都被后世的无数喷子和道德帝指责了千年之久,赵光义自然更是难逃此劫,所以他必须要用实际行动去堵住那些人的大嘴。 心思敏感的赵光义当然知道自己的短板在哪儿,相比他的哥哥,他的差距也就剩下建功于沙场。如果他能御驾亲征并就此覆灭连柴荣和赵匡胤都奈何不了的北汉,那么又有谁还会嘲笑他只是个军事理论家和超级军事发烧友呢?到了那个时候,他以一统天下之功矗立在这人世之间,那他的历史地位又该提升到何等的高度呢?会不会就此超过锋芒毕露的五代第一大帝周世宗乃至是超越他的哥哥宋太祖呢?如果再更进一步,他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并降服了辽国,那他会不会因此而与伟大的秦皇汉武以及天可汗唐太宗并肩而立呢? 想及于此,赵光义不禁兴奋得手脚发颤,但皇帝亲征,那么又该由谁来留守国都呢?赵匡胤亲征之时,留守京师的任务交给了时任开封府尹兼晋王的赵光义,如果照此旧例,那么这个重担就该由现在的开封府尹兼齐王赵廷美来肩负,而赵光义最初也是这样安排的。就在赵廷美心里美滋滋地准备应承下来时,他的幕僚、开封府的判官、同时也是已经故去的前参知政事吕余庆的弟弟吕端却极力建议赵廷美不要答应此事。 吕端这个人虽然外表是一个五大三粗甚至是一个极度富态的大胖子,但他的内心却是细腻如丝,他早就看穿了赵光义这个人生性多疑的本质。于是他对赵廷美直言道:“陛下外出征战,大王的身份又如此敏感,我建议你应该请求随行侍驾,留在京师对你而言绝非什么好事。” 经过吕端的一番好生分析和提醒,赵廷美随即进宫面见赵光义并请求与其一道北上。事实果然如吕端所料,赵光义对弟弟的请求欣然应允。 除了赵廷美,此次与赵光义同行的还有赵匡胤的两个儿子赵德昭和赵德芳,另外还有宰相薛居正以及前宰相赵普等重量级人物,甚至连钱俶等人也都跟着一道随行。更不可思议的是,赵光义还把赵匡胤的那位早已不识刀兵的好兄弟石守信也给请出来重新带兵。幸亏李煜去了西天取经,要不然他这次也铁定跑不了。 可以说,赵光义将宋朝举国的重臣和精英都带走了,能说的,能写的,能谋的,能打的,这些人他都带在了身边。如此安排实在是令人费解,但同时也很容易理解:赵光义的皇位是怎么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旦他征战在外出点意外,那这些人如果留在京城指不定会搞出什么乱子来,尤其是赵匡胤的两个儿子以及这些年被他打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的宋朝开国宰相赵普。可是,把这些人带在身边他就不会有什么可担忧的,如果这次上战场真的有什么意外发生,那就要死一起死,反正就是不能便宜了这些人。不过,赵光义这样安排也或许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他绝对相信此战可以马到功成,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铩羽而归。 最终,赵光义下令自己亲征期间由另一位宰相沈伦代理开封府尹并留守京城主理国家政务,宣徽北院使王仁赡为大内都部署,枢密承旨陈从信为副都部署,此二人则是负责皇城的防务。做好了这些安排后,赵光义于公元979年2月正式从开封出发开始了他的御驾亲征之行。 这次亲征赵光义从开封带出了十万由赵匡胤亲手调教出来并且已经养精蓄锐快三年的禁军作为他的保镖,侍卫马军都虞候米信、侍卫步军都虞候田重进任行营指挥使统领全军。为保绝对的必胜,也为了打出如曹彬所言的摧枯拉朽之势,赵光义再又先后数次下诏征调河南、河北、山东、甚至是陕西京兆府(今陕西西安)的共计数十州的军队一起向太原进发,这几乎就是征召了黄河两岸的所有宋朝军队一同参战。一时间,整个中原地区都随处可见一队又一队的宋军如饿虎扑食一般地向太原方向急速开进。 三月,赵光义的亲征大军到达镇州(今河北正定县)。在这里,赵光义做了一件至少让我个人非常费解的事,他在这里整整停留了四十二天。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镇州临时性地当了一回宋朝的首都,从全国各州汇聚而来的需要由皇帝陛下亲自批示的公文以及前方的战报都经由驿马飞速传送至这里。 也就是在这个地方,赵光义不断地向前方负责清扫太原外围的宋军发出攻击指令:命郢州刺史尹勋攻隆州,命镇州马步军都监齐廷琛、洛苑副使侯美分兵攻盂县,命六宅使侯继隆攻沁州,合门祗侯王僎攻汾州,命淄州刺史王贵攻沁州,府州知州折御卿、监军尹宪分兵攻岚州。 在宋军强大的军力和攻势面前,北汉的各地守军根本无法抵抗这些如潮水一般向他们扑来的宋军,宋军真的做到了以摧枯拉朽的磅礴之气在北汉境内对敌呈席卷之势。北汉皇帝刘继元本来还想让各地守军抵挡一阵,但见形势如此惨不忍睹,他只能下令太原周边的军队有几个算几个赶紧躲到太原城里来喘口气,他要在城墙上跟赵光义的这帮气焰嚣张的大兵们一决雌雄。 好了,我们现在来看宋军的兵力部署:郭进领兵于石岭关负责打援,潘美率领主攻军团猛攻太原,其他各路的宋军则是分别攻击太原外围的北汉各个州县,赵光义本人率领的十万禁军驻扎在镇州总揽全局。那么问题就来了,赵光义为何要停留在镇州这个地方并且前后总共待了四十二天呢? 翻开地图,我们很容易就能发现镇州所处位置的微妙性,在这个地方赵光义的十万大军向西可威慑太原,向北则可震慑辽国的幽州。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赵光义的亲征大军在这个时候充当了一个总预备队的角色。不过,这种说法其实有些勉强,攻打太原其实真的没必要让赵光义亲自上阵,他之所以要赖在这个地方不动窝其实是因为他另有目的。 之前我一直想把赵光义心里可能存在的那个疯狂的计划尽可能地往后拖一会儿再说,可现在如果不说就无法为他驻跸镇州的行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的那个疯狂的计划就是他这次亲征不但要灭了北汉,而且还要北上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简而言之,他这次要一口吃成个大胖子。他之所以在镇州待了四十二天并非他的本意,也并非是镇州这个地方有多么的令人流连忘返,而是因为在他的原计划里太原应该在短时间里就被攻下来,然后他将命令攻陷太原的潘美带着大军从北面一路平推尽夺太行山以西的山后九州(燕云十六州太行山以西有九州,以东有七州),而他自己的十万大军则负责从镇州出发攻掠山前七州,然后两路大军最终在幽州城下胜利会师再一举攻陷幽州。 当然,上述所言只是我个人结合后面的史实以及后来的雍熙北伐所做出的分析。我前面说过赵光义的骨子是一个具有很强赌徒性格的人,而且他也热衷于在赌桌上一把梭哈,要么赢肥,要么输死。这次他带着几乎是宋朝的倾国之兵北上绝对不是为了要消灭一个小小的北汉,从一开始他就决定要实施那个潜藏在他心中多年的堪称壮丽无比的梦想——他要通过一场超级战役的胜利从而让自己成为又一位千古一帝! 惜哉! 如果赵光义后来真的做成了这件事,那么毫无疑问他将是宋朝历史上最为伟大的皇帝,他的哥哥在他面前也得相形见绌,他的那些被后人所诟病甚至是谴责和谩骂的破事也将被他神圣的光辉所掩盖,正如后世的人提到李世民首先想到的指定是贞观之治或是灭亡东突厥,而不是什么玄武门之变或收揽弟媳。 遗憾的是,赵光义的如意算盘从一开始就没有打利索。潘美等人围着太原打了两个多月也没能攻下太原,于是乎赵光义这才不得不改变计划亲自带着大军离开了镇州前去太原搞定北汉,而这一变动彻底打乱了他的原计划,甚至为后来的高粱河之败埋下了伏笔。 悲哉!惜哉! 第23章 恶战来临 离开镇州之前,赵光义留下部分兵力驻守镇州以备辽军的进犯,而他选择的这个负责在此防备辽军的宋军将领说来或许会让人大跌眼镜,因为他之前的身份以及他之前留给世人的印象实在是与他现在的身份反差太大了。这人就是后蜀皇帝孟昶的长子、后蜀的前太子孟玄喆,而他此时的身份是驻守镇州的宋朝定武军节度使,关键在于这不是一个荣誉性质的虚职,而是一个实打实的带兵武将。 时光荏苒,十多年前的那个玩世不恭甚至是只知道享乐且在书法上造诣颇深的超级公子哥已经在这世间消失了。在经历了亡国以及丧父之痛的人生心路旅程后,已经完成了人生的蜕变的孟玄喆再不是从前的那个浮浪公子哥。 后蜀亡国之后,孟玄喆先是被赵匡胤派往贝州(今河北邢台清河县)担任地方官,为政十余年间孟玄喆政绩颇佳。赵光义登基之后,孟玄喆被调往镇州担任军职,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又加授开府仪同三司。孟玄喆后来随同赵光义北征幽州并负责主攻幽州的西面城墙,其余三位负责攻击幽州城的分别是定国军节度使宋偓、河阳节度使崔彦进以及彰信军节度使刘遇。宋军兵败高粱河之后,孟玄喆率军驻扎定州,他很有可能参与了不久之后的那场让韩匡嗣彻底被耶律贤打入冷宫的满城之战,而在与辽军的徐河之战中他更是与名将李继隆和范廷召、孔守正等人一起大败辽国的旷世名将耶律休哥并以军功被封为滕国公。孟玄喆晚年因病而转任地方任职于滁州并在任上亡故,终年55岁。 赵匡胤当年亲征北汉路过镇州时曾下令由他的结义兄弟韩重赟在此地负责阻击辽国人的进犯,而赵光义选择的这个人是孟玄喆。向来挑剔的赵光义能将如此重任交给孟玄喆足以证明此人的能力,也足以说明孟玄喆的个人蜕变有多么的彻底。 有一个问题:如果命运使然,那么你是选择做孟玄喆还是选择做李煜?同样是身负亡国之殇,同样是家破人亡,同样是在“仇人”的屋檐下苟延残喘,可李煜却和孟玄喆走出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有句话叫做如果不能改变环境那就得适应环境,意即所谓的适者生存弱者淘汰,但我在这里不是想为孟玄喆高唱赞歌,而是说李煜其实完全可以选择另外的一种活法和人生,以他的才华他绝对可以在中国的文学或者文化史上留下更为绚丽的印记。 说到痛苦,难道孟玄喆就不痛苦吗?与其说李煜有情有义,倒不如他在命运的磨难面前不堪一击,世人有谁不是在带着伤痛行走于人世之间,但有的人选择负重前行,而有的人选择就地躺下任凭摧残,直至生命之火在悲天怨地中熄灭。 一时兴起,多说了几句。 现在让我们把时钟倒拨,我们暂时撇开赵光义,让我们回到赵光义刚刚到达镇州的公元979年3月,让我们一起去太原的外围战场走一遭,因为在那里刚打了一场胜仗的宋朝石岭关都部署郭进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赵光义带着他的十万禁军到达镇州的第七天,负责在太原以北打援的宋军石岭关都部署郭进给他送来了一个大彩头:郭进不日前攻破了北汉的军寨西龙门寨,杀了多少人就不说了,单单只是抓获的俘虏就有一千多个,这些人被直接送到了皇帝行营交由皇帝陛下发落。 郭进已经在太原以北大开杀戒了,而太原城以及它的周边这时候也是遍地烽火,潘美率领的大军此刻正对太原城进行猛烈的四面围攻。赵光义对此很满意,前方的战事正在按照他的预想在发展,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稳坐在镇州静等前方的战报,静等他预料之中的一个又一个胜利的喜讯向他传来。 遗憾的是,接下来的事实将会证明赵光义还是小瞧了刘继元以及太原城。潘美统帅的宋朝百战精兵在太原城下没命地啃城墙,但太原城却始终岿然不动,而在另一边,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的郭进这时候却面临着一个棘手且极为严峻的问题: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带领的辽国庞大军团没有朝他驻守的石岭关扑来,辽军选了一条能够绕过石岭关从东面直扑太原的小路赶来增援北汉。 这个时候我们就得提到一下辽军第二路援军的主帅耶律斜轸了,因为这次辽军没有选择经过石岭关扑向太原极有可能就是耶律斜轸的主意,这位辽国的南院大王早在十年前赵匡胤亲征北汉时就曾与当时的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屋质一道统兵南下救援太原。当年耶律屋质得知辽军先锋部被宋军名将何继筠堵在石岭关一顿胖揍后便学乖了,他随即选择避开石岭关找到了一条为人所忽视的小路并成功地经由太原城东北方向的白马岭直达太原城下,耶律屋质的这一招其不意最终迫使赵匡胤不得不下令宋军全师班师。 这一次救援北汉耶律屋质没有来,因为这位当年几乎凭借一己之力让辽国免于皇族内战之祸的国之柱石早在六年前就去西天取经了,但这一次他的徒弟耶律斜轸来了。 纵观耶律斜轸的戎马生涯,这人的身上几乎没有传统印象中游牧民族将领所特有的那种狂暴和蛮横的特质,他是一个另类,是一个典型的智将,但在需要他展露铁血和残酷的时候他又会化身为一头凶猛的恶狼。相比耶律屋质,耶律斜轸在谋略上可谓是深得其真传,但在战场上的厮杀中耶律斜轸却又比前者凶悍得太多。 对于耶律斜轸来说,十年之后再次发兵救援北汉可以说是轻车熟路,甚至可以说是剧情地再度重演,只不过这一次在石岭关驻防的宋军将领由何继筠换成了郭进。有了十年前成功地绕过石岭关赶到太原城下救援北汉的经验,耶律斜轸于是决定给宋军来一个噩梦重现 ,他要让郭进也尝一尝当年何继筠被他戏耍的滋味。 耶律斜轸的这个想法得到了辽国前军主帅耶律沙和监军耶律敌烈的赞同,于是辽军在行进至石岭关以北之后突然改变行军路线转而向东南方向的盂县行军,当年耶律屋质正是率领辽军从盂县的白马岭突然杀出崇山峻岭的包围然后直奔太原城下。耶律斜轸的这个小算盘打得是那叫一个叮当响,可聪明一世的他却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十年前宋军吃了耶律屋质的暗亏让赵匡胤最后不得不下令撤军,有了这样的一个堪称奇耻大辱的前车之鉴,宋军又怎么可能不长记性?你耶律斜轸就算想要声东击西,可你也要做个样子出来才行,你至少要派点人到石岭关去骚扰一下郭进,可耶律斜轸的选择是全军绕过石岭关直扑白马岭。他把郭进当成了一个没有记忆力的白痴,而他也将为自己的轻敌和大意付出惨痛的代价——用辽军数以万计的生命为代价。 这边的郭进在石岭关等了好几天也不见辽国人的影子,就在他抓耳挠腮的时候,一份紧急军报被送到了他的手中:辽军已经绕过了石岭关,此刻正在向白马岭方向运动。 郭进得报之后大惊:我说怎么没看见辽国人?原来这帮人又想故伎重施!你们当我郭进是傻子吗! 震惊之余,郭进随即也明白了自己眼下所面临的形势有多么严峻。他现在驻守的石岭关距离白马岭足有一百多公里,他现在必须要星夜兼程赶在辽国人之前到达白马岭,他必须要在那个地方将辽国人堵住,因为一旦辽国的骑兵通过白马岭进入旷野之地就会让局面彻底失控,他将成为第二个何继筠,成为辽国人的又一个天大的笑话。还不止如此,如果辽军到达了太原城下,那么此刻正在攻城的宋军就将腹背受敌,到时候辽国人与北汉人再来个内外夹击,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一定要赶在辽国人之前到达白马岭,绝不能让辽国人越过白马岭——这是郭进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郭进随即顶盔披甲跨上了自己的战马,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驻防石岭关的数万宋军几乎倾巢而出火速赶往数百里之外的白马岭! 郭进,深州博野人(今保定市博野县) 。若论资历,连赵匡胤都得叫他一声大哥,此人早在后汉皇帝刘知远在位期间就以收复河北诸郡的军功而官拜乾、坊两州刺史,后周建立后又被迁为淄州刺史。在主理一方军政期间,郭进政绩斐然且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当地百姓甚至请求朝廷为其立碑述功。 北宋建立后,赵匡胤任命郭进为洺州防御使、西山巡检,他也就此开始了其长达十余年的为国守边生涯。十余年间,郭进先后随同宋军名将王全斌、李继勋、曹彬等人在边境地带与北汉和辽国大小鏖战数十次,战功彪炳。公元969年宋太祖赵匡胤亲征北汉之时,郭进被调往赵匡胤的御前听令并以行营马军都指挥使的身份侍驾左右。 对于这位战功卓着的边关悍将,赵匡胤和赵光义都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和礼遇,赵匡胤曾命人在开封为郭进以皇室亲王的规格修建宅邸,赵光义登基之后更是直接在京城的道德坊第一区赏赐给了他一座豪宅。 要说郭进身上的最大“缺点”可能就是史书里所谓的“嗜杀”。郭进治军极严,军中士卒但凡有违犯军令者一律处死,就连家中的仆役若是不守规矩也是小命不保(这一点可参考《雍正王朝》里年羹尧令帐下亲兵“去手”的剧情)。赵匡胤曾经派遣自己最为亲近的亲随护卫——禁军“御马直”前去郭进的防区体验一下边关生活,而这些从禁军里百里挑一甚至是千里挑一的大内高手们当中的某些人在一次的战斗中因为畏敌怯阵竟被郭进以军法下令枭首示众。事后郭进上奏请罪,但赵匡胤心里虽然心疼得要命但嘴上却对郭进说:“这些人自以为是朕的亲随护卫就可以不听号令,该杀!你杀得好!” 话虽如此,但赵匡胤后来再派亲随去郭进那里守边时都会以此事告诫他身边的这些由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心肝宝贝:“你们到了郭进那边一定要严守军法,在朕这里尚且能宽恕你们的过失,可到了郭进那里你们要是不守规矩就人头难保了。” 郭进如此治军就不难想象他手下的这帮跟随他常年征战的士兵是一群怎样的军纪严明的虎狼之师。在郭进的严令之下,宋军全军昼夜疾驰终于成功地赶在辽军之前到达了白马岭。占据先机的郭进并没有采取在山谷设伏之类的战法,他下令全军列阵于白马岭之下的一条大河的西岸,他要在这里以堂堂正正之师与辽军进行一场正面对决! 第24章 战将之死 正所谓兵贵神速,辽军未能在宋军到达之前穿过白马岭这在战术上就失了先手,当辽军前锋抵达白马岭之下时他们看到的是大河对面已经严阵以待的宋军。这些辽国人没敢轻举妄动,他们也在河对岸扎下阵脚并等待后面的大军主力前来会战。很快,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以及辽国南府枢密副使耶律抹之、冀王耶律敌烈三位大佬率领数万辽军铁骑以尘土蔽日之势也赶到了大河之畔。 对于突然出现在大河对面且军阵已成的宋军,辽军的三位大佬在是否立即向宋军开战的问题上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主帅耶律沙主张等待后面的耶律斜轸所部到来之后再集结全军向郭进所部开战,但耶律抹之以及耶律敌烈则主张立即开战。在他们二人看来,耶律沙就是个胆小鬼,辽国几十年来一直对中原王朝的军队呈碾压之势,尽管如今的宋军在战斗力上远超之前中原王朝的军队,但对辽军来说这不过是己方多死一点人而已,但最后获胜的肯定还是所向无敌的辽国铁骑。 二比一!尽管耶律沙是主帅,但耶律敌烈可是皇室亲王且又是大军的监军,耶律抹之则是贵为辽国南府枢密副使,此二人在地位上都不输于耶律沙,争执的最后结果就是耶律敌烈和耶律抹之获胜。在面如悍匪的猛夫耶律敌烈眼里,宋军怎么可能是纵横无敌的辽国铁骑的对手?辽国大军这么多年以来何曾惧怕过汉人的军队?既然凭借本部人马就可以搞定郭进所部,那为何要将这份功劳分给耶律斜轸一半? 于是乎,耶律敌烈不顾主帅耶律沙的强烈反对,他打出自己专属的青色王旗以亲王之尊带领自己的儿子耶律哇哥以及所部兵马向对岸的宋军突然就冲杀了过去。亲王加监军大人已经带头亲自冲锋了,耶律沙见此情形只得命大军跟上一起冲锋。 刹那间,白马岭的寂静被打破了。数万辽国骑兵拔出了自己的钢刀,随即万马奔腾。整个山谷就此地动山摇,辽国人叫嚣着纷纷策马跃入了初春时节的河水里。 河对岸的郭进看着辽军朝本方阵地冲过来并不急于做出应对。按照常理,作为防守的一方,郭进最佳的应对措施就是让全军的弓弩手列阵于河边然后一顿狂风暴雨式的猛烈射杀,最后再率军掩杀,可他没有这样做。这个以刚烈勇武而着称的宋军名将要以纯粹的暴力与辽国人来一场公平的较量,他要让辽国人输得心服口服。 辽军的前部冲入河中之后,后军也随即跟上,但有鉴于在河水里冲锋的速度明显降低,辽军的后续大军一时间在河滩上滞留成堆。郭进瞅准时机,等到辽军的前锋部人马冲杀到大河中央的时候,他突然下令让全军擂响战鼓,同时命令宋军的铁骑向对面的辽军迎头冲杀了过去! 鼓声隆隆,号角齐鸣,郭进手下的士兵诠释了何为闻鼓则忘死,他们也抽出了自己的战刀一往无前地以必死的决心和勇气向对面的辽军策马冲锋。辽国人怎么也没想到宋军竟然敢于跟他们以硬碰硬,更没有想到宋军会在他们刚刚到达河中央的时候就向他们发起了反冲锋。就在辽国人开始陷入慌乱的时候,此前一直在他们对面显得极其安静的宋军铁骑已经举刀冲到了他们的身前。 万马嘶鸣,金戈相向,宋辽两军就此在山涧之中展开了一场空前惨烈的血战! 两军一阵短兵相接之后,辽国人陡然震惊了,他们面前的这些宋军根本不是他们的前辈口中不堪一击的中原汉人军队,而且这些人也比他们之前遇到的宋军更加的勇武凶悍。辽国人战前根本就没有这份心理准备,他们以为这次战斗会是一场砍瓜切菜式的大屠杀,等到他们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支勇气和战斗力都绝不在他们之下的劲敌时,由耶律敌烈率领的辽军前军已经被迅雷而至的宋军砍杀殆尽。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郭进又下令宋军开始从两翼向辽军包抄卷击而来。 郭进这架势压根就没想过要给在汉人面前飞扬跋扈了近一个世纪的契丹人留任何活路,而这些契丹武士们也没想到战端刚一开启就会被宋军的雷霆一击给压得几乎没法喘息,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他们迟早得全军覆没。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辽军的战斗力和求生欲被猛然唤醒,主帅耶律沙、冀王耶律敌烈以及耶律抹之都亲自提刀在激烈的阵仗中往来冲杀。 尽管血脉苏醒的辽军开始以最高的斗志进行拼死力战,但他们的对手此时已经战酣了。面对近百年里几乎纵横天下无敌手的辽国铁骑,宋军将士根本就无所畏惧,因为他们是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一手调教出来的军队,因为他们的主帅是郭进,因为他们是自开国之日起就几乎未尝败绩的大宋帝国的开国之师。 在宋军近乎于狂暴的进攻之下,本来就因为急着要渡河的辽军此时已经毫无阵型可言,他们完全就是一群乱兵,耶律沙和耶律敌烈这等超级大鱼更是被困在乱军之中进无可进同时也退无可退。辽军到了这个时候在气势上已经彻底败了,他们的前锋被堵在河中无法前进半步,他们的两翼正在经受宋军铁骑的蹂躏,而已经趁势登岸的宋军又在他们的身后断了他们的退路,辽军此时已是四面被围之势。 在两军惨烈地厮杀中,开场就处于下风的辽军死伤惨重,而随着战局的持续恶化,令他们感到无比绝望和震恐的消息相继在军中传开:贵为辽国皇叔的冀王耶律敌烈被宋军当场阵斩!耶律敌烈的儿子耶律哇哥被宋军斩杀于马下!辽军主帅耶律沙的儿子耶律德琳战死于阵中!辽国“突吕不部”节度使都敏战死!直属辽国皇帝御营五军之一的“黄皮室”主将唐筈惨死于宋军铁蹄之下! 自此,辽军五员大将被宋军当场斩杀! 败亡的恐惧和阴影笼罩着整个辽军,但被宋军紧紧围困的他们却无计可施,郭进这一次铁了心要将这些辽国人杀个片甲不留。辽军主帅耶律沙深陷乱军之中丧失了对大军的掌控权,他的儿子死在了宋军的刀下,冀王耶律敌烈也死了,国仇家恨他现在都有了,可他现在有心杀敌却无力回天,死亡随时都有可能会降临在他的头上。 就在这个生死关头,耶律沙以及身陷绝境的辽军终于等来了他们的大救星——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率部赶到了战场。 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让耶律斜轸惊呆了!他本以为耶律沙的这一路辽军会走得畅通无阻,可谁知道有个凶神恶煞竟然就在这儿等着他们。面对已经杀红了眼且势头已呈不可遏制之势的宋军,耶律斜轸保持了足够的冷静和理智,他命令全军列阵于战场之外,然后派出一支精锐之师从宋军的包围圈中打开了一个缺口从而为耶律沙所部打通了一条逃生的通道。 耶律沙率领自己的残兵败将没命地向北逃窜,杀得兴起的宋军立马开始追击,然而耶律斜轸迅速命令所部的所有弓弩手排成密集的阵势向宋军万箭齐发,宋军的攻势也就此受阻。不过,耶律斜轸也仅是如此,他所摆出的完全就是一副防守的姿态,看样子他没有丝毫想要给耶律沙复仇的意思。 面对战场上突然出现的这一支生力军,郭进没有头脑发热地选择死磕,耶律斜轸的谨慎让他无法摸清对方的虚实,而耶律斜轸也通过自己的按兵不动清楚地向郭进表明了自己的意图:我们现在被你们揍了,我们很疼很难过,现在只想回家找妈哭鼻子。你们宋朝人最好也别赶尽杀绝,否则我们就只能跟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待到耶律沙的残部全部逃出战场,耶律斜轸也随即下令所部交替掩护缓缓撤军,宋辽双方心照不宣地就此各自罢兵而归。 宋辽白马岭之战就此结束,此战宋军不但阵斩辽国五员大将,另外还让辽国人在战场上扔下了一万多具尸体。更重要的是,这一战彻底将辽国人骄狂的心气给打没了,耶律敌烈等五位大将的横死战场更是让辽国人军心动荡且朝野震恐。这一战让辽国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宋军的战力,直到后来北汉皇帝刘继元投降之时,辽国也没有再派出一兵一卒前来找宋军清算白马岭之战的血债,当耶律沙以及耶律斜轸再次出现在历史的文献记录中已经是数月之后宋军攻击幽州之时。 在《辽史·耶律沙传》里说耶律沙在兵败白马岭之后试图再次领军救援太原,但因为北汉的驸马都尉卢俊跑来告诉他太原已经沦陷才就此作罢。这显然是在扯淡,要知道刘继元是在白马岭之战结束将近两个月之后才向赵光义投降,那么这两个月的时间耶律沙在干什么?不用多说,他在舔他的伤口,他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试图发兵救援北汉。 白马岭之战的辉煌战果让郭进名震天下,同时也太原城下的宋军以及在镇州的宋朝亲征大军一时间军心大振。对宋军而言这是一剂强心针,这给了他们攻下太原甚至是在今后打败辽国的巨大信心,反观辽国人则是被打出了心理阴影以至于他们后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军蹂躏北汉的都城直至北汉灭亡。此战堪称郭进军事生涯的巅峰时刻,但事情也到此为止,一个月后,已经亲赴太原督战的赵光义接到了石岭关监军田钦祚的奏报:石岭关都部署郭进因病暴死于军中。 赵光义大惊,他悲痛良久不发一言,值此大战之际损失一员虎将着实令他痛惜。他追赠郭进为安国军节度使并派自己的近侍太监前去为郭进发丧,然而,这位曾经让自己的哥哥也暴死于皇宫的太宗陛下此时却不知道郭进之死其实另有隐情,这背后的凶手就是石岭关的宋军监军田钦祚。 关于田钦祚这个人,我们之前就提到过,他最为人们所熟知的事就是潘美当年远征南汉时,他曾在北方边境的遂城以三千骑兵打退了辽军六万铁骑的进犯。此举可谓是英勇绝伦,但战场上的英雄未必都是生活中的道德楷模,田钦祚在战场之下的所作所为只能用令人深恶痛绝来描述。 田钦祚,颍州汝阴人(今安徽阜阳),其父田令方在后汉时期官至虢州团练使。这并不是一个官阶很高的武职,但田令方的色心和色胆却比他的官阶大太多了,他见府中伶人靖边庭的妻子美若天仙便起了色心,于是就强行地据为己有,而这也最终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他这一死倒是让他的儿子田钦祚得了一个烈士遗孤的“美名”,田钦祚就此去了京城成了一名宫廷侍卫。 此后,田钦祚作为禁军中的一员随柴荣的亲征大军先后南下征讨南唐再又北上收取被辽国占据的关南三州,进入宋朝后他更是南征北战威风八面:灭亡后蜀时他是王全斌的北路大军的先锋都监,蜀中复叛时他更是冲锋在前屡立战功,开宝年间他跟随何继筠在石岭关击败了辽军,与辽军鏖战遂城时他三千打六万,他也跟随曹彬和李汉琼一起平灭南唐,在洪洞县他更是大败北汉的第一骁将杨业。可以说,单从战场上的表现来看,田钦祚是当时宋军里一等一的先锋战将,假以时日他甚至很有可能成为宋朝的一代名将。 可惜的是,此人的缺点也如同他彪炳的战功一样夺人双目。此人性情阴险狡诈且睚眦必报,为人贪财好利且还特别讨厌读书人,对于同行以及与自己平级的人他更是用鼻孔看人,因为他自认为自己的功绩远远高于身边人一等。在平灭后蜀时田钦祚就直接搞死了两个同行——王继涛和高彦晖,其手段也是相当的阴险和高明,事后他屁事没有继续升官发财。 至于郭进之死在历史上则是个谜团。郭进是石岭关的都部署,田钦祚是被赵光义战前临时派过去的监军,因为在军中私贩军粮且贪赃枉法,生性刚直的郭进对田钦祚数次当众呵斥谩骂。郭进是田钦祚的老前辈且战功卓着,按理说田钦祚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正如他之前在王全斌、曹彬和李汉琼面前那样谦卑谨慎,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上述三人不但资历比他深且是他的长官,在这类人面前他自然是小心做人,可对于郭进他却不是这样,原因就在于郭进虽然资历老战功高,但郭进此时跟他是平级,田钦祚对于这种人从来都不放在眼里。正因如此,所以他才敢在石岭关做监军之时明目张胆地贪赃枉法,而郭进对他的呵斥谩骂更是让他怒火攻心。 作为监军,田钦祚在石岭关是没人能够压他一头的,于是有人直接将他在军中的不法行为告到了赵光义那里,赵光义派人前去查核此事,一番审讯之后田钦祚全部认罪。接下来就该是论罪惩处了吧?可赵光义的骚操作却让人大惑不解,他虽将田钦祚降职处分但仍保留其监军之职让他继续协助郭进镇守石岭关。 俗话说,宁得罪君子,毋得罪小人。逃过一劫的田钦祚自然而然地把这笔账记在了郭进头上,于是他对郭进怀恨在心并伺机报复。在白马岭之战结束后,田钦祚对郭进就不单是仇恨了,而是又多了个嫉妒。一个是阴险小人且劣迹斑斑,一个是刚直不阿且喜怒皆形于色,这二人的矛盾也不可避免地愈加不可调和,而这最终导致了郭进的死亡。 郭进到底是怎么死的在历史上至少有三个版本,分别是:因为被田钦祚诬陷而自缢身亡以证清白、中风暴亡、被田钦祚杀害。真相到底是哪一个已经成了一个历史谜案,就如同赵匡胤之死一样,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跟田钦祚脱不了干系。在钱若水等人编撰的《太宗皇帝实录》里对于这件事是这样描述的:大将郭进有战功,为钦祚所凌,进不能甘,遂自经死,事甚暧昧,时皆以为钦祚杀之,左右无敢言者。 郭进死的时候赵光义已经率军来到了太原城下督战,而他也真的听信了田钦祚有关于郭进死因的奏报。直到两年后的太平兴国六年,有人终于将郭进之死的真相告诉给了赵光义,至于真相是什么就只有赵光义知道了。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这事的真相在正史里面没有记载,在钱若水等人编修的《太宗皇帝实录》里面也只是一句让人引发无限猜测的“为钦祚所凌”。 这里就不得不佩服史官们的文笔之精妙了,试问到底是怎样的“凌辱”竟会让一个战功卓着无惧生死的勇士选择用自杀来以死抗争呢?很遗憾,千年之后这成了一个埋藏在历史的沙河里永远都无法解开的谜。 田钦祚最后得到的惩处是被贬为房州团练使,第二年赵光义还是气不过,又将他贬到偏远的柳州。在柳州这个湿冷之地,田钦祚因病上疏请求回北方疗养,但赵光义还是不肯原谅他,只是将他调回郢州担任团练使。这人最后的结局是老病而死,可以说是死得很便宜了。 凡此种种皆不能赎清田钦祚逼死郭进的罪恶,所谓恶人有恶报这句话在他身上并没有得到淋漓尽致地体现。有才无德之人终究会成祸害,这是千古不变之真理。 惜哉,郭进!悲哉,郭进! 第25章 泰山压顶 郭进死了,但在当时的宋朝远征大军里人们都以为他是因恶疾突然亡故的,而对于郭进的死他们也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悲伤难过,因为此时的他们正在太原城下与城楼之上的北汉守军殊死搏杀。 太原城!固若金汤的太原城!坚不可摧的太原城! 几个月时间过去了,潘美率领的宋朝百战之兵围着城墙四面强攻但却依然没能啃下这块硬骨头。在明知辽国的援军已经被宋军大败且再也不敢靠近宋辽边境的绝境下,在整个北汉全境都在被宋军如潮水一般吞没的巨大震慑下,太原这座看似危如累卵的孤城却在拼死抵抗,城中军民大有与城池共存亡的必死之决心。 在翻阅史书并看到这个阶段的史料时,我的心中总是会有一个疑惑冒出来,那就是为什么太原城的军民会如此地顽抗到底?没错,我说的不单是北汉的军队,而是军民,我没有笔误。事实上,当后来刘继元都亲自投降了之后城中的百姓还不肯投降,他们与进城的宋军在城内展开了激烈的巷战,而他们的武器甚至是砖头和瓦片。 前有柴荣和赵匡胤,后有此刻的潘美以及很快将会赶来督战的赵光义,这些人都在太原城下被搞了个灰头土脸,前面两位甚至是抱憾终身。如果没有城中百姓的同仇敌忾和鼎力相助,那么太原的坚城之名是不会有的,至少会大打折扣。 那么,这其中的原因在哪里?因为刘继元确实是个好皇帝,所以这些人甘愿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以至于宁死不降?是因为宋军太凶残,他们的好多亲人都因为宋军的围攻而惨死于城头,所以要为他们报仇?还是说他们害怕宋军一旦破城就会像野蛮的辽国人一样在城里大肆屠杀和抢劫,所以要拼死抵抗?思来想去我觉得这些理由都不成立,唯一能让我信服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李克用父子占据太原以来,这个地方已经被沙陀人统治了百余年,而且自打后周建立以来太原的政权就与中原王朝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且常年处于敌对和交战的状态。 当初沙陀人进入山西几乎是举族迁入,而且这个地方在被李克用占据并主政以后几乎就完全变成了沙陀人的地盘和家园。因此,百年以后这里的民风民情会变成什么样也就不难猜测,所谓的同宗同种以及民族血缘根本无从谈起,翘首以盼华夏一统对于太原的百姓而言更是无稽之谈。沙陀人确实已经全盘汉化,甚至连姓名都改了,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在镇州待了一个多月之后,眼见太原迟迟都不能攻下,赵光义被迫决定带着他的十万大军亲临太原。这一路上,太宗皇帝的亲征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将沿途所经过的北汉州县全部荡平,当赵光义到达太原时,除了汾州,北汉作为一个国家其地盘就只剩下太原这一座孤城。即使如此,北汉也丝毫没有投降的意思,就连赵光义亲自写给刘继元写的劝降书也被太原的守军拒收。 既然劝降无望,那就只有兵戎相见。在临时的行宫里稍做休息后,赵光义以皇帝之尊穿上了铠甲并巡视战场第一线。这一路上他走得是相当拉风,在他的身前是数百名威武雄壮且衣甲鲜亮的禁军士兵,这些人一边开路一边将手中的刀剑抛向空中,然后纷纷跃起变换着花样和姿势地再又将其接住,简单地说这就是在玩杂技。这一招当初赵光义在宫中接见辽国使者的时候就用过,他让这些士兵在战鼓的擂鸣声中当众给辽国使者在校场上表演这种杂技,史称辽国使者不敢正视。赵光义当时的用意就是在向辽国展示宋朝的军威,而他在太原城下再次表演这种行为艺术无疑也是在向北汉的守军示威,而城墙之上的北汉人看到数百支银光闪亮的刀剑在空中不停飞舞的场景时也是吓得面色惨白,按史料的记载就是——望之破胆。 正月出发,而现在马上就五月了,潘美率领的攻城大军已经在太原城下攻击了数月之久却毫无战果。换了是别的皇帝或统帅这个时候多半是暴怒不已甚至是要杀人立威以提振士气,可赵光义却不是这样,他对前线将士这几个月来的表现没有半点的埋怨。在接见前线的主要将领时他对这些人只有和颜悦色的勉励和慰问,一个字的粗口和脏话都没有。难道赵光义真的是心脏很大一点也不着急吗?非也! 这就如同足球场上一支超级强队与一支鱼腩球队进行的一场单场定胜负的淘汰赛,在围着鱼腩的球门进行了将近九十分钟的狂轰滥炸之后,本来毫无悬念的较量非但没有打穿对手反而在常规比赛时间即将结束的时候都还是一球未进,这事搁在强队主教练或者老板的身上他能不急吗?但着急有用吗?向来注重风度的太宗陛下不过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激励和提升士气而已。 皇帝陛下亲临一线慰问正在全力攻城的将士,这让宋军一时间军心大振,但也有人担心赵光义的安全劝他不要以身犯险,可赵光义的回答是:“将士们正在浴血奋战,朕怎可忍心坐而视之?” 老大说了这样贴心和感动的话,宋军将士的士气由此更加高涨,太原城开始承受几个月来最为猛烈的攻击,而且赵光义把他带来的十万禁军也派上了战场。至此,几十万的宋军开始围着小小的太原城交替全力猛攻。 宋军这种攻击的猛烈和惨烈程度单从一个事实上就能看出:宋军此时单单是配备了弓箭的士兵就达到了数十万,在每次开始发起大规模攻击之前,他们密密麻麻地列阵于城下蹲甲交射,太原城的城墙上刹那间就集满了宋军的箭矢,史称太原城头上的箭“矢集如猬”。这场面有多震撼从配备给宋军士兵的箭矢数量上就能可见一斑,每次发起攻击前宋军得到的箭矢数量是几百万支,也就是说这几十万弓箭手每个人的箭囊里至少有十支箭,而且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必须将这些箭以最快的速度射完,务必要让北汉人根本不敢把头抬起来。对于北汉的守军来说,这场面何止是箭如雨下,这简直就是比暴风雨还要狂暴无数倍的暴风箭,这就是现代战争里的地毯式轰炸。 待到箭矢射尽,这些士兵扔掉手中的弓,然后操起大刀或是推着各种攻城的器械呐喊着冲向了太原的城墙。 在太原城西,这个由猛将曹翰负责的地界上,亲赴前线督战的赵光义亲眼目睹了宋军将士英勇攻城的场面:宋军的一个军校一马当先率先爬上了城墙,随即他举刀接连将好几个向他冲来的北汉士兵砍翻在地。激战中,这位勇士双腿中箭并且还被北汉人的手炮给击中了面部,他的牙齿也被打掉了两颗,口中顿时鲜血直流,但他仍然带领手下士兵在城头上与蜂拥而至的北汉人拼死力战。 眼见这些勇士深陷敌军的围攻并恐有集体陨没于城上的危险,城下观战的赵光义立即下令鸣金收兵并派人掩护这些人撤退。随后,他将那位在城头上英勇杀敌且身受重伤的军校召至身前大加赞赏,然后他亲手赏赐给这个人一袭锦袍和一条银带以示嘉奖。 这个勇士是谁?他就是那位十年前在太原城下奋勇杀敌而被宋太祖赵匡胤特招为“御马直”并且还曾经将杨业打得大败而逃的超级猛男、五代名将荆罕儒的从孙——荆嗣。当年的少年英雄现在已经是一个步入而立之年的军校,但其勇猛善战却丝毫不输当年。 几天后,赵光义又来到了太原城南,这里是彰德军节度使李汉琼的主攻阵地。赵光义在召见李汉琼的时候照样没有丝毫的责备,还是对其各种慰问和勉励,这让宋军的一代猛将李汉琼当场羞愧难当,但也同时让他变得怒不可遏。 走出营帐的李汉琼瞬间就爆炸了,他决定以主帅的身份亲自带领士兵攻城。赵光义要的其实就是这个效果,但他指定没想到李汉琼会这么生猛。当李汉琼这个身着大将战袍的人登上城墙的时候,北汉人一眼就看到了这条大鱼,于是乎北汉人射出的箭矢像蜂群一样地向他扑来,李汉琼的头盔被射得一阵叮当乱响。奋战之中,宋军的这位节度使大人先是伤了手指,继而又身中数创,但他仍然率部力战。赵光义可不想让这位忠勇无比的大将当场报销,于是他下令李汉琼赶紧撤下来,然后他还在军帐里亲自为李汉琼敷药治伤。 做完了这些,赵光义还想去前线慰劳正在冒死攻城的将士。这时候,早已被赵光义的举动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李汉琼说什么也不让他去冒险,这位铁骨铮铮的硬汉泪眼婆娑地对赵光义劝说道:“太原城马上就要顶不住了,这也是北汉人反抗得最激烈的时候,前线矢石如雨实在是太危险了,陛下怎可以万乘之尊亲身赴险地?陛下你如果非要去,那臣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 在李汉琼的“死谏”之下,赵光义这才作罢。不管赵光义是不是在作秀,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宋军的军心和士气都被他的这些举动给提升到了峰值。 这时候不仅仅是先期到达太原的宋军在不计生死地攻城,就连跟随赵光义一起到达太原的禁军也是来之即战且勇不可当。禁军马军都军头辅超在攻城时先后受伤十余处,简单回去包扎了一番之后他再次返身加入冲锋的队伍,鏖战中他再又先后身中八箭仍然不肯退出战场。赵光义同样赐予他锦袍银带以示嘉奖,另一个禁军里的猛人就是位大人物了——禁军铁骑军指挥使呼延赞。作为禁军的高级将领,他亲自带领手下将士攻城,而且还是亲自攀登城楼,在北汉人疯狂地反扑之下,他先后四次从半空中坠下,但他仍旧在城下激励部下奋力攻城。 正是在这样的一种军心群情激愤的状态下,赵光义向宋军下达了必杀令,他命令全军将士从此以后不分昼夜轮流猛攻太原城。 第26章 北汉灭国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几十万已经发了狂的宋军连续数日不分昼夜地轮番攻击之下——太原城还是屹立不倒! 面对北汉军队如此的死命抵抗,可以想象此时的宋军将士是处在怎样的一种极度暴躁的情绪之中。关于这次太原之战,前面用了一个足球场上强队打弱队的比喻,其实这个比喻不太贴切,这更像是一个重量级的拳手在擂台上与一个轻量级的拳手在进行对决,可打到第十二个回合的时候壮汉仍然没有将看似羸弱不堪的对手给击倒在地,这位重量级拳手此时内心的感受和愤怒是可想而知的。然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那位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甚至是血肉模糊的轻量级拳手的处境其实更惨,而现在的北汉人就是如此。 宋军这回是铁了心要拿下太原且是要不计一切代价地拿下它,在实力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之下,太原城的陷落其实也就是个迟早的问题。足球比赛和拳击比赛还有个时间限制,时间一到不论胜负输赢都得各自回家,可打仗这种事哪有这些规矩。在宋军对太原势在必得的执拗心态下,北汉人想要保住太原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辽国此时愿意发兵十几万甚至几十万来救援它,但这是天方夜谭,更是痴人说梦。 这里真的必须要表扬一下北汉人。对于太原城,对于北汉的军民,不管别人站在怎样的立场和角度对他们怎么看怎么说,但他们在这场太原保卫战里的表现是值得尊重和敬佩的。作为曾经在中国的北方强极一时甚至是以主宰者的身份入主中原的沙陀人,他们的战斗力不是吹出来的,李克用、李存勖、李存孝、李嗣源,甚至包括石敬瑭,这些让沙陀人引以为傲的人物哪一个不是在战场上如鬼见愁一般地存在?我这里不是说北汉人都是沙坨人的后裔,山西自古本就是中原王朝的边疆,这里本就民风彪悍,当沙陀人在这里经营百年之后,当面对外敌入寇的生死关头,这里俨然就是一个全民皆兵的战争堡垒。从这个层面来说,甚至是站在北汉的角度上来说,北汉人在这次战争中的表现完全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壮哉! 反观宋军,北汉人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顽强抵抗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巨大的挑衅,而对于这种挑衅最好的回应就是将对手彻底打倒在地。宋军的将士们如此,他们的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赵光义表面上显得胸有成竹不急不躁,但在暗地里指不定骂了多少句脏话。这些天他每天都亲赴前线督战,他的士兵们也不可谓不用力,可这该死的太原城就是不肯屈服,这让他也开始变得和他的士兵们一样暴躁了。 终于,在连续督战了九天之后,赵光义也决定加个夜班。这天晚上,他带着自己那队威武雄壮的保镖来到了太原城的西南角,他命令宋军集中精兵强将猛攻此处的城墙——往死里攻! 宋军在夜里持续不断地发动猛攻,这些天早就精疲力尽的北汉军队哪能抵挡住这种决死级别的进攻,等到天快亮时,宋军终于攻陷了外城羊马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守卫在此处的北汉宣徽使范超终于是精神崩溃了,再这样打下去他迟早要被宋军干死在这里,于是他也顾不得什么死守城墙的军令,他带着一队人马打开城门就冲了出来准备向宋军投降。 很有可能的是,范超的投降举动被城内一心要死守到底的人给发现了,而且这帮人当时可能正在试图拦下他甚至是已经在与他杀成一团了,要不然范超的投降仪式不会整得像是在冲锋似的,而接下来的悲剧也就不会有。总之,范超带队冲出城门的时候显得是格外慌乱乃至是杀气腾腾。 这黑灯瞎火的,已经杀红了眼的宋军也不知道这帮人是来投降的。看着范超带着一帮人急吼吼地冲出来,这架势似乎是要出来拼命,宋军将士如饿虎扑食一样地就对冲了上去,他们只是片刻功夫就将这帮北汉人杀得一干二净,就连范超也被一刀砍了脑袋。直到这时,宋军仍然不知道这伙人其实是来投降的。范超这个赶死鬼也是个十足的笨蛋,有见过把冲锋搞成像是投降的,但像他这样把投降搞成冲锋的人也实在是罕见,估计到他身首异处的时候他也没有来得及将那句话说出来:“别杀我!我是来投降的!” 真相很快出现。得知范超带人出城投敌,刘继元大怒,他下令将范超的妻儿拉到城上全给砍了,然后将这些人的人头扔下了城楼,宋军这才知道他们昨晚是误杀了“好人”。 顺便提一句这个范超。十年前,刘继元将他的养母——就是那位北汉的皇太后郭氏被缢杀于北汉前皇帝刘钧的灵前,受命前去动手杀人的就是这个范超。 范超精神崩溃以至于不顾妻儿的性命也要冒死出城投降,这是个很能说明问题的事,城里的北汉人真的已经到了心理和身体承受的极限。两天之后,赵光义命令宋军重点进攻太原城的西北角,这一次宋军同样是把守城的北汉守军给打得无比的崩溃,也和上次一样,城内也有人动了投降的心思且付诸于行动,但这一回这个人学聪明了——北汉马步军都指挥使郭万超成功地带领一批人向宋军投降。马步军都指挥使,这可是北汉军队里的一个实打实的军中高官,这对守城的北汉人的士气可谓是极为沉重的一击。 一天之后,赵光义再次变换了主攻的阵地——城南——彰德军节度使李汉琼的主攻阵地。在皇帝亲自监军督战的情况下,李汉琼的士兵们乱蜂出窝一般地涌向了城墙进行殊死奋战。看着宋军将士们在刀光剑影里全力攻城的场面,赵光义突然豪情大发,他对身边一同观战的众将说道:“北汉人就要挺不住了,太原城很快就要被攻破,明天中午我们就可以进城吃饭!” 赵光义也适时地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给刘继元写了一封劝降信,他希望刘继元认清眼下的形势,不要再继续顽抗下去了,这样只会让更多的人白白地死于这场战争。当然,他在信里也少不了要提到如果刘继元主动投降会有怎样的好处。 遗憾的是,刘继元这次虽然看了信,但还是没有给出回应。赵光义彻底愤怒了:“我是大宋的皇帝好不好?这普天之下竟然有人敢连续两次都不回我的信?这叫我的脸往哪儿搁?就算是辽国的皇帝也不会这样连个屁都不放吧?你刘继元算哪根葱?” 当然,赵光义真正为之而愤怒的是北汉人的死硬到底拒不投降,他实在是不明白也不能理解刘继元这只小蚂蚁为何要在他这头大象面前如此负隅顽抗。他当然不会明白,这个不久之后在敌人向自己杀过来之时选择掉头逃跑的人又怎么能够明白和理解这其中的缘由呢? 第二天,赵光义再次来到南城督战。已经连续奋战了好几天的宋军将士这天早上突然发现自己的皇帝陛下这回神情凝重且面带怒色,不过这也好,因为他们此时也是怒火攻心,而且他们的愤怒绝对要比赵光义还要强烈万倍。在接到了再次发起进攻的命令之后,李汉琼手下的这帮本就已经处在狂怒之中士兵们也随着皇帝陛下的情绪变化而变得近乎于歇斯底里的暴怒。他们已经变身为疯魔了,这个该死的太原城,他们从正月一直打到了五月,可结果却是他们的好多兄弟都战死在了城下,而他们还是没能攻上城墙。这笔账是到了该结算的时候了,而且他们要连本带息地收回来。 带着这种狂躁和暴怒的情绪,城南数以万计的宋军士兵们嚎叫着再次向城墙发起了冲击,史称:士奋怒,争乘城,不可遏! 在这一番惨烈的厮杀中,怒气冲天的宋军对北汉的军队发起了一顿狂风骤雨般的暴击,其勇猛或者也可以叫做是凶狠和残暴让城下观战的赵光义都惊呆了,这根本不是在与敌人作战,而是在虐杀对手,他不知道他的这些士兵这些天到底是积压了多少的怒火才会如此的凶狠。眼见城南就此将会被攻破,而这些已经对杀人着了魔的宋军士兵马上就将趁势冲进城内,赵光义忽然下达了一个让全军将士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命令——停止进攻! 为啥?因为宋军的狂暴让赵光义害怕了,他担心这帮心理憋屈得已经变态的宋军会在城破以后冲进城里屠城以泄愤。 相信很多人都不理解赵光义的这个显得很是突兀的命令,几个月时间以来,宋军付出巨大的伤亡代价不就是为了攻下太原吗?眼看大功即将告成却突然收兵不是要前功尽弃吗?如此所为,那么下一次攻城又会有多少的宋军将士会殒命在这城墙之下呢?当然,如果他真的是担心宋军破城以后会到处杀人,那么我倒是真心愿意为他点个赞。 庆幸的是,赵光义的这个命令在事后看来是正确的,因为宋军在这一天里的表现已经让北汉人吓破了胆——至少北汉的那帮王公勋贵们是绝对不想跟着刘继元一起陪葬。这天夜里,已经重病且卧床不起的北汉左仆射、前枢密使马峰命仆人把自己抬进皇宫去见刘继元。已经就快要油尽灯枯的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刘继元语重心长地讲述了一番天下兴亡交替轮回的大道理,直言宋朝这回是王八吃了秤砣一定要拿下太原,而且辽国人现在选择了作壁上观,北汉如果再继续顽抗下去,那么他刘继元最后只能是一个国破身死的悲惨结局。与其如此,倒还不如放弃抵抗,这样既能保全城中数万百姓的性命,而他刘继元也可以从此当个富贵散人安享余生。 出乎意料的是,刘继元这一次竟然被说服了,他下令北汉的客省使李勋带着他写好的降书连夜出城去见赵光义。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此看来,刘继元倒也勉强称得上是一个“俊杰”。 得到降书的赵光义大喜,本来这天中午他是准备进城吃午饭的,但这个梦现在已经碎了个稀巴烂。没关系,不过就隔了一顿饭的工夫,那些酒菜还是可以吃的,于是当夜赵光义下令在军中大摆筵席庆祝胜利。 解脱了,终于是解脱了!这一夜赵光义本准备在无比的郁闷中睡下,可这份降书让他瞬间睡意全无,那就索性起来嗨吧! 待到喧嚣散尽之后,相信这一晚在夜半无人之时,醉眼朦胧的赵光义定是感慨万千乃至是热泪盈眶:“哥哥啊,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我说过我会做一个好皇帝,你那个一统天下的夙愿今天我帮你实现了!” 次日天明时分,身着一袭素服的刘继元带领北汉的文武百官开城出降。刘继元以罪臣身份伏地请罪,赵光义释其罪并询问他为何直到现在才肯投降。这个时候就显现出刘继元本人的心性了,简单说这人此时的表现很不像个老爷们儿,他对赵光义说道:“当初听到陛下来到太原的时候我就准备出城投降,但我身边的一些亡命之徒挟持了我,所以我一直没能向你投降。” 也不知道刘继元最后从哪里真的就找出了好些个他嘴里所谓的“亡命之徒”,这些人被抓到赵光义的面前,然后统统地被砍了脑袋。现场欣赏了这一出杀人表演之后,赵光义颇有感慨地对他身边的前吴越国王钱俶说道:“爱卿能够献土归地从而避免了一场兵祸,实在是明智之举啊!” 钱俶能说什么?恐怕这时候他也只能尴尬地陪笑而已。杀人不忘诛心,这就是太宗陛下的常规操作。 至此,北汉被宋朝灭亡,五代十国的历史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埋进了历史的尘埃。北汉所属的十州、四十一县,三万五千二百二十户人口,士兵三万余人俱归于宋朝所有。 第27章 千秋伟业 随着北汉的灭亡,宋朝就此基本上完成了全国的大一统,自安史之乱后,神州大地终于再次重新归为一体。之所以要说基本上完成了大一统,这里面的原因就在于幽云之地此刻还处在辽国人的掌控之中。十全九美,独缺一角,生性要强的太宗陛下绝对不会让这个残缺继续存在下去,他很快就要去填补这个残缺。不过,在这之前,他还得清扫一下战场。 刘继元是投降了,可让赵光义费解的是太原城里的老百姓却还在反抗,也就是说已经入城的宋军还得平息城内的各处抵抗。另外,还有一个人没有投降,这人还在与宋军死战,此人就是北汉的建雄军节度使、在历史上以及后世的小说戏剧里威名赫赫的《杨家将》主人公和原型——杨业! 为了减少伤亡,赵光义只得找来刘继元,他让刘继元亲自去劝降杨业。直到亲眼看到刘继元之后,本准备以身殉国的杨业才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已是一个亡国之人,而他所忠于的皇帝陛下也已经向宋朝投降,向来把“忠”字视为人生第一价值观的杨业这才悲愤地卸下了自己的铠甲并下令所部将士停止抵抗向宋军投降。 赵光义早就听说过“金刀杨无敌”的威名,对于杨业他是相当欣赏,在刘继元投降之前赵光义就派人就向杨业发出了招降令,只是杨业根本就没有搭理他。得知杨业归降,赵光义命人前去宣慰并授杨业右领军卫大将军之职,随后又加授其为郑州刺史,杨业就此成为了宋朝的将领。 平息了城内的“骚乱”,招抚了北汉的将士,接下来这场战争就该结束了吧?并没有! 对于太原城以及太原的百姓来说,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降临——赵光义下令摧毁太原城。他先是命人将太原城中的所有房屋全部烧毁,然后引晋池和汾河之水冲灌太原城从而将其夷为平地。赵光义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原因就在于生性对玄学深信不疑的他认定太原是个很邪性的地方,是一个有着王霸之气的地方,是一个会威胁到他统治地位的地方,所以他要摧毁它,要将它从这世间抹掉。 千年古城太原城,它的本名其实叫做晋阳城。史料对其如是描述:地处汾河谷地,东带名关,北逼强胡,年谷熟多,人庶多资,斯四战之地,攻守之场也,乃河东之根本。它的建造者是春秋末期晋国的权臣赵鞅(战国七雄赵国的创建者),其建成的时间是公元前497年。三家分晋之后这里成了赵国的都城,虽然后来赵国迁都于邯郸,但这里其实才是赵国的发基之地。汉文帝刘恒当年受封代王,其都城就是在这里;南北朝时期东魏的权臣高欢也是以太原为基地征战四方继而建立了北齐政权;另一个更有名的王朝也是以太原为基地继而一统天下并造就亘古未有之天朝盛世,这个朝代的名字叫做——唐朝;再往后,这里是李克用父子的大后方,也是后晋开国皇帝石敬瑭、后汉开国皇帝刘之远、北汉开国皇帝刘崇的大本营。 如此“邪性”的地方怎能让一心要做千古一帝并想要开创古今未有之盛世的赵光义容忍它继续存在下去?就算你是一座拥有将近一千五百年历史和文化的古城,但赵光义现在就是要毁灭你,他再不想看到有人从这里发家进而威胁到他以及他的后世子孙对这个国家的统治权。 在大火与洪水的交替毁灭之下,晋阳这座千年古城就此被夷为平地。更为悲惨的是,在下令纵火的时候,由于城内有太多的百姓来不及迅速撤离从而被大火给活活烧死,李焘在《续资治通鉴长编》里对此的记载是:焚死者甚众! 悲哉!晋阳! 这里必须要为赵光义的智商和脑筋回路着一下急。你毁了太原到底是怎么想的?太原现在是你的地盘了,有了它就可以作为防御辽国的军事壁垒,而且进可攻退可守。如果说你是害怕太原城的王霸之气,那么你当初反对你哥哥迁都洛阳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国家存亡之关键——在德不在险,你不是说只要修德就可以不用担心国家和皇位的稳固吗性?那现在你毁灭太原城难道不是在狠狠地扇自己耳光吗? 扫平了北汉,毁灭了晋阳城,将并州的首府迁往榆次,再又毁灭隆州城,做完了这些事以后,宋朝的大兵们纷纷眼巴巴地抬头望着自己的皇帝陛下等待着发奖金拿奖状戴红花,然而他们的陛下随即下达的命令却让他们瞬间黯然失色:将士们,现在朕要你们挟灭国之威远征幽燕、驱逐胡虏,复我汉唐之故土! 此言一出,宋军全军震动,不止是士兵,就连军中的各位高级将领和随行的诸位王公大臣也都是一片震骇。这实在是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刚刚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定了北汉,可眼下却突然要劳师远征去攻打远比北汉难搞千倍万倍的辽国,他们是怎么也想不通赵光义的思维回路怎么就如此的异于常人。这就好像一群刚刚跑完了二十公里体能训练的士兵突然间又被要求马上打起精神来一场五十公里的长跑,这种事换了谁估计都会骂娘吧?就算不敢在嘴上骂,可心里想必早就万马奔腾了吧? 赵光义此举明显是有违军事常识,几十万的大军耗时半年拼尽全力才灭亡了一个国家,还不等这帮人喘口气他又要让这些人翻越太行山跋涉千里前去攻打一个实力并不在他们之下的辽国,如此愚不可及的战略或许也只有从没在战场上亲历过刀光剑影的军事发烧友才能想得出来。 毛主席曾经在读阅《宋史》时对赵光义有一个评价:此人不知兵。此言,一针见血也。 在赵光义的眼里,他只看到了宋军在太原城的勇猛,只看到了辽国人被郭进打得魂飞魄散,只看到了灭亡北汉后宋军的群情激奋,但隐藏在这背后的那些东西他什么也看不到。这就如一辆超级跑车一路风驰电掣勇夺比赛的冠军,赵光义只看到了这表面上的荣光和意气风发,但这辆跑车轮胎的变形、油量的耗尽以及发动机的磨损他都看不见,甚至于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些事实的存在,而这正是他与那位半生征战沙场且无往而不胜的宋朝太祖皇帝之间最大的差距和不同。回过头再来看看十年前赵匡胤在太原城下的主动撤兵,再拿赵光义此时的所为相对比,二人在军事领域的眼光和见识高下立判。毛主席的那句所谓不知兵,此即是也! 当然,赵光义在决定亲征北汉之时或许也是考虑过这些问题的,因此他才会在最初的时候将他的十万大军驻扎在镇州,可他失算的地方在于他低估了北汉人在太原城的战斗力,所以他后来才率军亲赴太原。在灭亡了北汉之后或许他也有想过暂缓收复燕云十六州,但他现在手握一支数十万的灭国之师实在是不甘心就此放过近在眼前的这一重塑九州的天赐良机。覆灭北汉,紧接着顺道直扑幽州进而彻底地完成华夏一统,如果这事真的办成了,他也将就此在历史上名垂万世——对于一个本就有着很强赌徒性格的人而言,这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面对至高无上的皇命,军中的大佬们集体沉默,他们以这种方式进行着无声的抗议。赵光义可不管这些:既然你们不吭气我就当你们是默认了!不说话就表示同意! 然而,不管赵光义怎么宽慰自己怎么给自己找面子,但将军们的集体沉默终究让现场的气氛显得很尴尬,值此征战伐国之际,如此氛围也当然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时候禁军殿前都虞候崔翰站了出来,他要给赵光义找回点面子,于是他对身边死气沉沉的诸将说道:“此时正好乘此破竹之势攻取幽燕,取之甚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终于有人表态支持了,这让赵光义龙颜大悦,他马上就急切地下令由枢密使曹彬负责协调诸军分批次进击幽州。 将近一个月后,数十万宋军于这年六月在镇州完成北伐幽燕的战前集结,可这时候的宋军却远没有几个月前进击北汉时的那般热情高涨,还不说别的,单单就是赵光义本人的御驾扈从部队就没能按时到达镇州。赵光义为此而勃然大怒,盛怒之下他决定以军法惩处这些人以达到杀人立威并整肃军纪之目的。禁军马步军都军头赵延溥进言道:“陛下,我们此次北征幽燕势必会与辽军进行决战,如今我们还未与敌接战就先诛杀我方将士实为不妥,如此还有谁肯尽心为陛下效命啊?” 听了这番劝告之后,赵光义这才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此事也就此作罢。不过,相信此事也定然让赵光义感觉到了自己在军中的威望还是有些不足。军队这个地方是讲究用实力说话的,军人们的心底只会向强者顶礼膜拜,正如宋军的将士此前对赵匡胤那样,那个人不但是他们的皇帝更是他们的将军和榜样——在战场上勇不可当的一位猛士,可他赵光义没法做到这一点,所以这些本就满腹怨言的军人才会在执行他的军令时打了折扣。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赵光义才决心要去建立更大的军功,如今军中的将领都对北伐辽国持抵触情绪,如果他此次力排众议最终能够取得堪称辉煌的巨大成功,那么他自然也就可以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英明神武之主。 当然,我们把话又说回来,宋军的将士虽然对赵光义突然决定远征幽燕且迟迟不肯为他们平灭北汉论功行赏之事颇有怨气,但这些经由赵匡胤亲手调教出来的宋朝开国之师的军事素养真的是无可挑剔。在镇州完成大军的集结并加以短暂的休整之后,宋军的将士们再又拿起刀枪跨上了战马。当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是生平最后一次朝着自己的家园方向徐徐而望之后,这些汉家的热血男儿再又豪情满怀地挺身向北一路疾驰去开创属于他们的历史篇章。 伟大的历史在等待着宋朝的这支开国之师去书写,辉煌的胜利也在前方等待着他们——不过,这里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他们此时的皇帝和统帅是赵匡胤,而且他们的对手里没有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 第28章 势如破竹 当几十万宋朝的倾国之兵在镇州停留了长达十余天且磨刀霍霍之际,辽国人又在干什么呢?按理说是该全员戒备准备迎击宋朝接下来可能性很大的“入侵”行动了吧?抱歉,事实并非如此,后来的事实证明辽国人这时候完全就是在例行公事地在幽州城里优哉游哉地当城防队员。 这时候驻扎在幽州附近的辽军其实力还是相当可观的,除了幽州城的原有守军,这里还有几个月前奉耶律贤之命前来协防幽州的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奚底以及辽国乙室部大王耶律撒合的所部兵马,而被郭进打败的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以及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率领的军队这时候也在幽州附近。这些人的总兵力在史料上无法细查得清楚,但以这些人的身份其总兵力加起来至少也是五万到十万人的规模。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辽国的这帮高级将领事前并未预料到宋军竟然会在灭亡北汉后随即就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千里跃进向他们杀过来。 李唐王朝在公元907年倾颓以后,后来的几代中原王朝都在内忧外患中挣扎求生,将近百年以来辽国人几乎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敌兵犯境,从来都是他们南下入寇,几时见过中原王朝的军队敢于主动找他们的麻烦?倒是有一个例外,那位纵横于五代末期的柴荣曾经带领大军北上伐辽并从辽国人的口中硬生生地夺下了三关之地。 不过,当年的辽国皇帝可是辽国历史上有名的昏君加暴君的耶律璟,而且当时辽国的边防几乎毫无防备,这才让柴荣兵不血刃地捡了个大便宜。相比于此,如今辽国的南府宰相、南北两院大王及其所部兵马都在幽州驻扎,试问初上战场且之前毫无军功可言的宋朝皇帝赵光义敢对辽国动什么歪心思吗?不敢——这是驻扎在幽州的辽国大佬们普遍性的想法。对他们来说,宋军主动来犯实在是太魔幻了,即使宋军会来但至少也要休整一段时间,而眼下的这个六月是绝对安全的,可问题就出在宋朝的这位皇帝这一次不按套路出牌。赵光义的决定不但让宋朝的将领们感到错愕,就连辽国那边也是怎么也没有料到。 出其不意,这一点赵光义还是做到了的。如果把现在的他比作是一名球场上足球运动员,那么他的这个带球过人的动作不但晃倒了队友,而且还把对手也给晃倒了。于是,赵光义带球开始长驱直入。 铁蹄铮铮,旌旗遍野,公元979年6月的盛夏时节,宋朝数十万的大军如潮水一般跨过了宋辽两国边境正式进入辽国境内。赵光义将行营设在了金台顿,然后就地招募当地百余民众作为大军行进的向导,同时赵光义派遣禁军东西班指挥使孔守正作为大军先锋前往岐沟关(今河北易县)打探军情。 面对宋朝举国之兵的来犯,城内并无大军驻防的易州只能选择闭关守城。孔守正当夜赶赴易州城下,接下来他的举动堪称令人咋舌。这位早年曾经跟随赵匡胤亲征太原并与何继筠一道在石岭关大败辽军的宋军猛将独自翻过城外的矮墙,然后穿越城外的拒马鹿角直接独身来到了护城河边。 他扯开嗓门向城上的守军大喊道:“我乃宋朝禁军东西班指挥使孔守正,叫你们的刺史出来回话!” 等到辽国易州刺史刘禹来到城头,孔守正直言由宋朝的皇帝陛下所率领的数十万亲征大军已经进驻金台顿,明日即将到达易州城下,是战是降还望刺史大人早做决定。刘禹当然知道宋军的动向,但是孔守正的这一番话还是让他禁不住地后背发凉,他自知手里的这点兵根本不是宋军的对手,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决定以城请降,他命人放下吊桥邀请孔守正入城商议第二天的献城事宜。孔守正也不含糊,他单人入城凭借一己之力威服辽国的边境前沿重镇易州。 第二天,公元979年6月21日,身披甲胄的大宋皇帝赵光义带领宋军的千军万马进入了易州,他留下千余人守城,然后大军随即继续向北进发。在易州的前方就是与幽州呼吸相闻的涿州(今河北省涿州),而在涿州城外宋军的前锋终于是与辽国人的大军遭遇上了。 在得知宋军大规模入境的消息后,幽州城里的辽军各位大佬们这才如梦初醒,敌人竟然真的是来了,而且对方还是由其皇帝陛下所率领的几十万亲征大军。边境已经被轻易突破,而易州更是不战而降,面对如此危局,辽国的这帮耶律们怕了吗?怕了?笑话!向来骄横的辽国人什么时候害怕过?或许在白马岭被郭进一顿暴揍险些连老命都丢在那里的耶律沙和耶律抹之是对宋军还心存忌惮和畏惧,可有人没有他们的这个心理问题,谁啊?辽国的北院大王耶律奚底! 耶律奚底点兵派将带领着辽国乙室部落的大酋长耶律撒合、统军使萧讨古兵出幽州,他们杀气腾腾地向着宋军北进的方向迎头冲了上来,誓要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宋朝人一个血淋淋的教训。在涿州城外围的沙河之畔(今河北易水河),两军终于是迎头相撞。 面对由辽国北院大王率领的辽军铁骑,宋军的两位先锋主将、同为禁军东西班指挥使的傅潜和孔守正毫不畏惧选择了立马与敌接战。这些宋军只是大军的先锋部队,其兵力着实没法与辽国的北院大王所带领的大军相提并论,但这些人与之前在白马岭大败辽军的宋军将士们一样勇敢地拔出了自己的钢刀,然后举刀冲向了辽军的军阵。 两军随即在涿州城外展开了一场血战,宋军将士以远超于辽军的气势和勇气与人数远远多于自己的敌军死死地缠斗在了一起。一场恶斗下来,辽军丝毫没能从这些宋军的身上占到半点便宜,而就在两军陷入鏖斗之际,宋军大将高怀德和刘延翰率领所部兵马赶到了战场。最后的结果不再具有什么悬念,在宋军后续部队强大而凌厉的攻势之下,耶律奚底所部大败而逃。耶律奚底重复了之前耶律沙的命运,而被他扔在战场上的辽军殿后部队则倒了血霉,这些人除开被杀的之外,单单是被宋军生擒的就有五百多人。 战前不可一世而此刻却在向北而逃的耶律奚底这下算是清醒了,他终于明白耶律沙当初为何会遭遇近乎于耻辱的失败,他也不敢再暗自嘲笑耶律沙是个胆小鬼了。幽州城里的耶律沙还在心有余悸,而他耶律奚底现在却只想找个地方痛哭流涕并开始思考人生。这一仗耶律奚底被打得彻底地怀疑人生,此战他到底损失了多少兵马不得而知,但他因为这次的战败而导致整个人就此报废。耶律沙虽然惨败于白马岭,但此人后来在战场上重新为自己正名并找回了尊严,但耶律奚底却是从此一蹶不振。战后耶律奚底因为战败之责被辽国皇帝当众以剑背击打,而这也是他留在史书里最后的印记。 另外,这一战还请记住另一个人的名字——宋军的先锋将领傅潜。很多年后,当赵光义的儿子赵恒继位之后,这个在此时意气风发敢于以劣势兵力同辽国人野战决胜的宋军勇士将会在历史上大放异彩——以一种耻辱的、饱受争议的方式。 沙河之战让亲眼目睹了战斗整个过程的涿州城军民是震颤肝胆:这就是传说中不堪一击、经常被我们打着玩的中原王朝的军队?这明明是对方把我们的军队打着玩啊! 有了这种肉眼所见的震慑力,当赵光义率领大军到达涿州城之下之后,涿州城的表现就显得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了——涿州此时的最高长官、涿州判官刘原德没有做任何的反抗,他亲自出城向赵光义请降。 燕云十六州分别是:幽州(今北京)、顺州(今北京顺义)、儒州(今北京延庆)、檀州(今北京密云)、蓟州(今天津市蓟州区)、涿州(今河北涿州)、瀛州(今河北河间)、莫州(今河北任丘)、新州(今河北涿鹿)、妫州(今河北怀来)、武州(今河北宣化)、蔚州(今河北蔚县)、应州(今山西应县)、寰州(今山西朔州东)、朔州(今山西朔州)、云州(今山西大同)。 在这十六个州里,瀛州和莫州在柴荣去世前已经被夺下,而如今涿州已下,幽州城已是近在眼前且二者之间再无任何的阻碍,一旦拿下了十六州里战略价值和军事、经济价值最大的幽州,那么再拿下其余的十二州也就易如反掌。时不我待,赵光义来不及去品味胜利的喜悦,更来不及休整,他命令大军急速行军,他要趁势直取幽州——这个让柴荣和赵匡胤一生都心向往之但却从未踏足的梦中之地。 公元979年6月23日,宋军全军连夜抵达幽州城下。 面对数十万的宋朝举国大军,一向骄狂的辽国人不敢与之正面对决。经过幽州城里一帮辽国军政高官的一阵商议,最后他们想出的御敌之策是让韩匡嗣的儿子韩德让负责率兵守城,而耶律沙、耶律奚底以及耶律斜轸等人则率领数万辽国骑兵分散于城北各处伺机与宋军接战。 相信当这个决定出来以后韩德让的心里是止不住地在骂这帮耶律们的老娘:你们倒是跑出去了,然后把我一个人留在城里去承受几十万宋军接下来的攻城压力,而你们却躲到城外面去,嘴上说是什么伺机待敌,可一旦发现情势不对你们这帮人说不定比兔子跑得还要快。别跟我说什么辽国人绝不后退,耶律沙和耶律奚底你们这两个老小子又不是没有逃跑过。就你们这帮契丹大爷的命金贵,老子的命就不值钱啊! 不过,牢骚归牢骚,韩德让还是得强打精神留在城里等待着承受宋军的蹂躏。他亲披甲胄巡视四城且日夜都不卸甲,实打实的一个忠君爱国、爱岗敬业之模范贤臣。他这样其实也是别无选择,他如果丢了幽州城或是投降了宋军,那么他可能会保留住一条小命,但他老子韩匡嗣以及他的所有家小恐怕都会被耶律贤砍了脑袋。 或许有人会说你韩德让是一个汉人,你怎么就没有一点民族大义呢?很遗憾,这个事对于韩德让来说还真的谈不上。在这之前我们已经介绍了韩德让的家庭背景,他本人甚至包括他老子韩匡嗣都是生于辽国长于辽国,在户籍本上他们都是地地道道的辽国人。 再者说了,当时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民族情结,即使有,可对比当今的现实世界就能发现在个人性命以及全家人的福祉面前,这种所谓的民族情结对于很多人来说也实在是值不了几个钱。古往今来的无数汉奸是不是汉族?古今数不胜数的卖国贼是不是汉族?搁眼下说,某些躲在海外的各种眼巴巴地等着看大陆出点状况的败类是不是汉族? 对于这时候的韩德让来说,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守住幽州,唯有如此他才能保全自己、保全住自己的家人。所以,千年以后我们也别对韩德让太过苛责。不说别的,那些诅骂韩德让的人,如果换了你是韩德让,你会怎么选?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以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此即为贱人也。 在宋辽两国关于国运走势的这场超级战役到来之时,历史选择了由韩德让来决定这场战役的胜负走向,而在这之前,他可以说是毫无功绩可言,他能够做到辽国南京留守这个高位上全是沾了他老子韩匡嗣的光,但就是从这一刻起韩德让抓住了命运赐予他的为自己正名并从此在辽国腾步青云的机会。 第29章 危如累卵 我们现在再来说一下韩德让所守卫的这个幽州城。 此时的幽州城与今天的北京城不是一个概念,与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更是沾不上边,经过近现代以来众多学者的考证,宋辽时期的幽州城位于今天的北京西城区境内,其具体位置应该是这样的:东城墙在菜市口大街一线,西城墙在西护城河以东的菜园街一线,北段城墙在老墙根大街一线,南城墙则在里仁街一线,其大致范围就是如此。再说得更具体一点,它的位置就在今天的北京西城区陶然亭公园以西,二者几乎可以说是紧紧相邻。 这是一个东西长七里、南北宽九里的不是很标准的长方形城郭,它城高三丈,墙厚一丈五尺,四周设八门(也有说法是十门)。需要说明的是,这是唐代的测量单位,换算成今天的数值,它的东西间距约为2.5公里,南北约为3公里,周长约为11公里。至于城墙的高度和厚度,唐朝时期的一丈有大小两种丈尺,大尺一丈约合今天的3.6米,小丈约合今天的3米,即使按小尺来算,幽州城的高度也是9米,厚度则是4.5米。 说实在的,对于攻城的一方来说,幽州城墙的这种高度和厚度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数字。但是,反过来说,韩德让的绝望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手握数十万雄兵的赵光义面对幽州城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地方太小了,这么点地方根本摆不下他的这些兵马。 赵光义一声令下:围城,给我狠狠地打!什么?人太多挤不下?那好,那就把它给我围上三圈,一只耗子也别放出来! 六月二十五日,宋军开始围城且是四面围城。具体的任务分派是:定国军节度使宋渥攻南城,河阳节度使崔彦进攻北城,彰信军节度使刘遇攻东城,定武军节度使孟玄喆攻西城。这边还没正式开始攻城,但在赵光义的心里这城已经被攻下来了,他随即再又任命潘美为幽州知府。这也就是在告诉潘美,虽然这城暂时还没打下来,但这幽州城以后就归你管了,以后你就在这儿给宋朝站岗,看住宋朝的这道北大门。 试想一下,当韩德让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这密密麻麻把幽州围了三圈的宋朝大兵时会是怎样的感受?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如果有几个地痞流氓拿着板砖一个劲儿地狂砸你家的大门并对你大声威胁恐吓,你会是什么感受?你不会害怕吗?这还只是几个小流氓,想想韩德让以及当年幽州的守军所面对的是什么?那可是几十万拿着大刀举着长枪并大声喊叫着要杀了他们的战场屠夫。韩德让还好说,因为以他的身份他是不得不战,那么他手下的那些兵呢?幽州城里的百姓又是否愿意跟他与城池共存亡呢? 除了自己尽力坚守城池外,韩德让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他的老爹,为了救自己的儿子,韩匡嗣无论如何也会费尽口舌劝耶律贤赶快发兵来救他——不对,韩匡嗣必须得说是为了救幽州城。至于城外的那帮像个贼似的领着一帮辽国铁骑在四处转悠的耶律们,韩德让没指望他们能够做什么。他们所谓的伺机接战其实不过是一种比较含蓄的说法而已,因为自宋军到了幽州城下之后,这帮耶律们根本不敢去招惹这支由数十万人组成的庞大军团,这一切让韩德让顿生凉意。 韩德让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的悲凉,尽管眼下他已然成为一只笼中困兽,尽管赵光义这一次出其不意的举动让辽国上下都狼狈不堪,但已经缓过气来的辽国人这时候正在恢复镇静和理智,而首先给韩德让带来惊喜的就是耶律斜轸。 在耶律奚底兵败且宋军趁势直逼幽州之时,耶律斜轸也顿时察觉到了形势的严峻性,他做出了他所认为的眼下唯一切实可行的应对策略:一、火速派人向耶律贤奏报军情请求援兵,二、留韩德让守城,三、辽国骑兵全部撤到幽州城外。 需要说明的是第二点和第三点。让韩德让守城并非是想让他当替死鬼和炮灰,而是要让他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点前面在谈到韩德让时已经做了说明。至于将辽国骑兵撤出城内则是绝对的明智之举,一来辽国骑兵的优势就在于骑射冲锋,二来他们也没学过怎么守城,如果留在城内只能是舍己之长使己之短的愚蠢行为,而且这样还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住己方的有生力量和战斗力,如此才有可能等到援兵到来时再与宋军进行决战。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却着实让耶律斜轸感到头大。韩德让究竟能不能挺得住?援兵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来?这些都是他所不能掌控和决定的,他所能做的就是等,但赵光义会任由他在幽州城外到处晃悠吗?当然不会! 与其坐等敌人来袭,不如主动诱敌出击,耶律斜轸计上心头:他命人在德胜口(今北京昌平以北)打出耶律奚底的青色王旗,此举一来是收拢前些天耶律奚底的那帮因兵败而溃散至此的败兵,二来也是引诱宋军来犯,毕竟耶律奚底在战场上的“赫赫威名”已经让宋军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意捏来捏去的玩物,而他耶律斜轸则给宋军在此地布好了一个口袋阵。除非是宋军主力来袭,否则他有绝对的自信能够灭掉这股宋军并以此提升这些天来萎靡不振的军心和士气。 在耶律斜轸看来,宋军如果来的是大部队,那么韩德让的压力就会陡然减轻,反之他则能以自己手下的这些兵力将这股来犯的宋军团灭。总之,这笔账无论怎么算他耶律斜轸都觉得自己是稳赚不赔。 耶律斜轸的计谋得逞了——至少在初期是这样。在下令围攻幽州之前,赵光义首先命令宋军将幽州城外的所有能看得见的辽国人全部清扫干净,然后向四面八方派出侦骑打探敌情。很快,他获得了侦骑的回报:在距离幽州城百里之外的德胜口有大批的辽军正在集结,经打探是耶律奚底正在收拢他的败兵。 得知消息的赵光义不是兴奋,而是愤怒:怎么的?你耶律奚底还想玩什么幺蛾子?还不服是吧?还想着搞事情是吗?你现在要么战,要么降,要么滚蛋,你在老子眼皮子底下集结兵力是想干啥?皮痒是吧?那好,幽州城先放一边,老子现在就先把你给收拾了。 出于对战场废物耶律奚底的蔑视,此时正处于亢奋状态的赵光义也没太把耶律奚底当回事,他派出一队宋军火速赶往德胜口,目的就是要将耶律奚底彻底消灭。一听说是要去打耶律奚底,这队宋军将士也是精神百倍,他们以胜利者的姿态一路狂飙突进。到了德胜口,这些宋军也不打什么招呼,他们直接就举起刀枪冲了过去。事情的发展正如宋军所预料的那样顺利,耶律奚底的这些小兵们还是像上次那样不堪一击,在宋军突如其来的猛攻之下他们稍作抵抗就开始作鸟兽散。宋军一路追杀,战场上很快就躺满了一千余具辽国人的尸体。 就在宋军将士准备扩大战果继续猛追之时,耶律斜轸以猎人的身份出现了。他率领自己的部众猛冲上来狠狠地在宋军的屁股上面踹上了一脚,而前边此前一直在狂逃不止的辽军这时候也返身向宋军杀了过来。宋军被两面夹击,可是不必太过为他们而感到担忧,耶律斜轸这时候突然冲来虽然猛如恶狗,但这一时期的宋军也不是吃素的,尽管是被辽军给围堵了,但经过拼死力战他们还是成功地跳出了包围圈,然后向南回撤。 这一战究竟双方的具体战损如何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耶律斜轸的损失也不小,而亲身领教了宋军的战斗力之后他也不敢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而我之所以要这样说的原因和理由就在于耶律斜轸在宋军跳出包围圈之后并未对宋军发起追击,他只是尾随。不过,他这一路尾随可是尾随了很远,直接跟到了清沙河(今昌平境内的清河)才停下脚步。 有种说法是此次宋军突袭德胜口是由赵光义亲自领军,我个人对此持保留意见。德胜口距离当时的幽州城其直线距离将近五十公里,在古代那种交通条件下,宋军此次兵发德胜口可称得上是远程打击,而且此战宋军可谓是死里逃生,如果赵光义这时就在军中,那“驴车事件”可能会提前上演,但在史料里根本找不到有关于此的蛛丝马迹。 有资料表明,此时在清沙河附近还有一支辽军,而他们的主帅就是耶律奚底,但已经被打出了恐宋阴影的耶律奚底完全没有向这队撤退的宋军开战的意思,他几乎是目送着宋军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通过。耶律斜轸倒是想再继续尾随下去,可他不敢,因为再往南就是宋军主力军团的驻扎地。于是,两位耶律们在清沙河北岸分兵据守各处险要,从而与宋军隔河对峙。 耶律斜轸这样做可谓一箭双雕,如果是防守,那他就是辽国防御宋军继续北上的第一道防线,但如果后面等来了进攻的时机,那他就是辽国顶在战线最前沿的桥头堡。 对了,还有一个辽国人需要引起注意,那就是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为什么要我们要特别留意这个人呢?因为此人正是不久后闻名于史的宋辽“高粱河之战”的直接发起者。这时候的耶律沙在哪里藏着不太好查证,有说法是他自白马岭之败后就回到了辽国上京,回到了耶律贤的身边,然后幽州被围,耶律贤便命令他带兵南下,于是才有了后来由他所挑起的高粱之战。不过,我个人不认同这种说法,因为率领辽国援军南下的人是耶律休哥,这在史书上是明文记载的,这一点几乎没有任何的争议。 至于耶律沙在幽州被围之时到底是在幽州附近还是在辽国上京,我个人倾向于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理由有三:其一,《辽史》里的记载是:(六月)己巳,宋主围南京。丁丑,诏谕耶律沙及奚底、讨古等军中事宜。 耶律奚底和萧讨古此时都在幽州附近,而且辽国皇帝耶律贤发出的是诏谕,那么也就是说这是同时发给上述三人的书面形式的诏令。如果耶律沙当时就在辽国的上京府,那史书大可不必如此记载,耶律沙的名字在这时候的史书记载里就该与即将南下赴援的耶律休哥出现在一起,而非是与驻军于幽州的耶律奚底和萧讨古并排在一起。 其二,当初耶律沙兵败白马岭是与耶律斜轸一起北归的,而耶律斜轸此后就一直驻扎在幽州,那么耶律沙跟他在一起的可能性也非常之大。 其三,高粱河之战结束后,耶律贤对参战的将领实行奖惩。韩德让与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等人自然是受到褒奖,北院大王耶律奚底因战败而逃被当众责打,冀王耶律敌烈所部在白马岭之战中带头逃跑的士兵则被判斩刑。耶律沙当然也跑不了,白马岭之战他是主帅,这责任他怎么也逃脱不掉。耶律贤本欲以此为名对其实施惩处,但又以他在高粱河之战中敢于发起首攻并最终与大军合力击败宋军而免于追责,也就是说功过相抵。 我的意思很简单,如果耶律沙白马岭惨败之后就回了辽国上京,回到了耶律贤的身边,那么耶律贤不会等到几个月后才追究他在白马岭的战败之责。那么,结论就只有一种可能,耶律沙在白马岭之战以后就一直都在幽州。 结合耶律沙后来在高粱河突然出现并向宋军主动发起攻击这一事实可以判断,他这时候应该就是带着他的所部人马藏在了幽州以西的某个地方。当然,这个时候的耶律沙人畜无害,他此时是一个把自己完美地隐藏了起来且不敢轻举妄动的猎人。 再来说韩德让。 耶律斜轸突然从背后捅了宋军一刀让韩德让很是欣慰,这至少说明耶律斜轸不是个怕死鬼,而且也说明他韩德让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沙河距离幽州只有二十公里左右,虽然谈不上是鸡犬相闻,但有个战友在外面摇旗呐喊至少让孤军奋战的韩德让获得了一丝的心理安慰,这怎么说也好过他孤零零地在城墙上与宋军死扛。遗憾的是,这只是隔靴搔痒而已,宋军已经开始攻城,而且是四面围攻,这些压力都只能由他韩德让一个人来扛,耶律斜轸碍于其实力不足只能在清沙河的河边为他扯破嗓子大喊加油——仅此而已。 第30章 命悬一线 耶律斜轸虽然尽其所能地为困守孤城的韩德让带来了一个小惊喜,但这对于韩德让的帮助着实有限且只是心理层面的帮助,真正对韩德让有实质性意义的帮助来自于辽国的王廷。当辽景宗耶律贤接到几十万宋军在赵光义的带领下开始围攻幽州的消息时,当时正在打猎的他立马召集群臣商议对策,然而一顿唾沫横飞之后,占据上风的意见竟然是辽国此时应该放弃幽州退守长城一线,以此全力确保长城以北辽国领土的安全。 相信这时候笼罩在辽国君臣头上的是他们只在传说中才有所耳闻的曾经威震天下的汉家铁血之师的影子,那是汉武帝时期横扫匈奴的卫青、霍去病所率领的雄霸之师,是李唐王朝军功极盛时期纵横漠北覆灭突厥的无敌铁骑。 辽国虽强,但就一定能强过那时候的匈奴和突厥吗?辽国几十年来一直以上位者和强者的姿态凌驾于中原王朝之上,可自打周世宗柴荣横空出世以来,中原汉人军队的战斗力就呈现出直线上升的趋势,甚至可以说自打柴荣重塑禁军以后,这支不断更新换代且在战争中不断发展和壮大的军队就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而在赵匡胤接过柴荣手中的接力棒后,这支由军人出身的皇帝亲自整训出来的军队更是无往而不胜。在这期间,他们更是先后覆灭了荆湖、南平、后蜀、南汉、南唐和北汉,这些辉煌的胜利所带给他们的超强自信远不是这些年来一直都身处在安乐和骄狂之中的辽国军队所能比拟的。 上述的这些可能还不算什么,因为这些毕竟只是心理层面的东西,但堂堂的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惨败白马岭,辽国的冀王耶律敌烈在激战中被宋军阵斩,辽国的北院大王耶律奚底被宋军不知名的偏将所击溃并由此一蹶不振,当这些铁一般的事实摆在辽国君臣面前时,他们心中的恐惧也就变得实实在在了。如果说汉人军队的战斗力和凝聚力在经过数百年的沉沦之后已经进化成了汉武帝时期以及唐太宗时期足以傲视天下的无敌雄狮,那么辽国会不会成为另一个惨遭灭国之灾的匈奴或突厥呢? 明白了辽国君臣的这些想法之后就不难理解他们为何会想着要放弃幽州退守长城防线了,如果这个事真的成真了,中国和世界的历史都将被改写,而赵光义更是将会千古流芳。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搅动历史风云的人物出现了——耶律休哥! 面对朝堂之上吵吵嚷嚷的这一堆悲观主义者,耶律休哥向耶律贤慨然陈词极力请战。在他看来,与其退守不如主动进攻,反正都是交战,那么自然是把战火烧得越远越好。况且,现在幽州城还在辽国人手里,想想太原城都能在数十万人的围攻之下坚守数月,那么幽州为什么就不可以呢?等到他带领援军赶到之时,辽军就可以对早已是疲惫之师的宋军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再者说,就在幽州城之外还有耶律斜轸、耶律沙和耶律奚底的军队,到时候辽军合力进攻,那么这场战争究竟谁胜谁败还犹未可知。既然如此,辽国为什么要急于放弃幽州退守长城呢? 耶律休哥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成功地打动了耶律贤,他最后采纳了耶律休哥的建议并任命耶律休哥取代耶律奚底总揽前方军务。就这样,耶律休哥带领着紧急集结起来的十万辽军火速南下。 当然,这些事韩德让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现在每天都有几十万人正在声嘶力竭像发了疯一般地砸他家的大门。 宋军这一次北征为了追求一个兵贵神速的效果,所以也没有带什么大型的攻城器械,在攻城的初期阶段他们只能用近乎原始的方法去攻城——搭梯子爬城墙。鉴于史料对这次围攻幽州的具体过程鲜有记载,也就无法确定宋军是否临时赶造过冲车、云梯之类的攻城利器,但这类高技术含量的玩意儿制造工艺很复杂,估计他们也没有工夫去临时赶造。不过,抛石机这种相对简易的攻城器械还是在后来被派上了战场,但却也是赶鸭子上架临时造出来的。 这在《宋史.赵延进传》里可以找到证据,赵延进当时有个战时特封的职务——攻城八作壕砦使,他这个官其职责就是干这活儿的。赵光义命他建造八百台抛石机,给他的时限是半个月,但赵延进只用了八天就造了出来。从赵光义下令对幽州四面攻城到高粱河之战爆发,这中间的时间是十二天,也就是说这批抛石机投入战场仅有四天的时间。 上述所言只为说明一个事,在此次对幽州的围城之战中,宋军将士完全就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对抗巍峨耸立的幽州城墙,去对抗城楼上不断落下的滚木擂石和漫天如雨的箭矢。为了攻下幽州,宋军甚至“穴地而进”,他们想通过挖地道的方式攻入城内,但这种出于无奈才想出来并加以实施的笨办法最后也失败了,因为这事被辽国人发现了,结果自然是宋军忙出一身臭汗却做了一场无用功。 或许有人会说赵光义傻,这种摆明了是送人头的攻城行动竟然在无休止地进行着,就不能耐下性子对幽州实施围困吗?就不能等到大型攻城器械都造好后再全力攻城吗?很抱歉,答案就是不能。 赵光义比谁都清楚他现在需要尽快地攻下幽州城,他毕竟是在深入敌境作战,几十万人的日常消耗是惊人的,这对后勤辎重的需求很大,可只要拿下了幽州他就能瞬间变被动为主动,就能瞬间让这片战场成为自己的主场。另外,在幽州城外围四处游弋的辽国人此时就如狡猾且凶狠的狼群,他们时刻都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冲过来狠狠地咬上他一口。 这些还不算什么,赵光义最担心的是辽国皇帝在得知幽州被围以后肯定会派兵救援,如果等到辽国人的援军到来时他还没有攻下幽州,那么他的失败很有可能将是不可避免的。他手里虽然握有几十万的兵力,但这些人在这半年时间里不是在打仗就是在赶路,这早就是一支疲惫不堪的军队。面临着灭国危险的辽国人势必会在这个时候爆发出异于寻常的战斗力,两军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决战,他赵光义绝对不敢说他有必胜的把握。 综上所述,赵光义觉得自己必须要拿下幽州城,而且要尽快,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只要拿下了幽州,辽国人来再多也是白搭,那时候他就可以让幽州成为埋葬辽国人的坟场。辽国人骑马冲锋是把好手,可要说到爬城墙那就还差点功夫,等到辽国人锐气耗尽而宋军的主战兵团在城内休养生息满血复活之时,那就是辽国人彻底被消灭的时候。 所以,幽州城必须要尽快拿下!不惜一切代价! 这里有一个问题:当年辽国人如果没有幽州城,那么他们会重复匈奴和突厥的命运吗?这个问题没法说得清楚,而且这也是一个会让很多人口水四溅的话题。这样的假设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即使没有幽州城,即使历史上没有石敬瑭这个人,可耶律阿保机当年劫掠了那么多的汉人,再加上韩延徽、韩知古、康默记等汉人的辅佐,即使辽国没有幽州城也会有别的城池,有了这些城池作为防御的堡垒,再配以勇武善战且极具野战致胜能力的草原骑兵,这样的国家就算是卫青、霍去病在世抑或李靖、苏定方重生恐怕也是很难搞定的。这就是赵光义的悲哀之所在,也是宋朝乃至于是我们这个民族当时的悲哀之所在。遇到辽国这样的一个亦胡亦汉且充分继承了两边优良基因的混血儿,宋朝只能说是生不逢时。 回过头再来说韩德让。 宋军虽然在用最原始的办法攻城,但这并没有让韩德让感到压力骤然减轻,单是城外每时每刻都在响起的万人大合唱就足以让他把心时刻都提到嗓子眼。再说了,城下的宋军尽管少有爬上城头来的,可他们在城下也没少杀人,毕竟是几十万人的攻城大军,一人哪怕只射一支箭上来就足以造成极为恐怖的杀伤力,而那些可以实施远程轰炸的抛石机就更是令他恨得牙根痒痒。可是,除了死扛到底,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倒是还能勉强挺得住,可别人就不好说了。 自打宋军开始进逼幽州之日起,在宋军巨大的声势和威慑之下,幽州城里以及幽州城外的辽国人(无论是辽国的汉人官员还是非汉族的辽国将领)都开始陆续向宋军投降。首先是辽国的野战部队里出了叛徒,在辽军里有一支由几十年前被辽国灭国的渤海人组成的军队,他们的头领叫大鸾河,此人带着自己的部众直接向赵光义本人请降。 幽州城里的辽国人就更是不用说了。围城之战打响后,宋军一面攻城一面大搞宣传攻势,每天都有绑在箭杆上的宣传投降会有各种好处的小纸条被射入城中。又拉又打之下,某些心理脆弱意志又不是很坚定的辽国同志终于是顶不住了,幽州城内的辽国铁林军都指挥使李札卢存带着自己的部下在某天半夜里也向宋军投降。他们为啥要选在半夜投降?因为这些人不是从城门里出来的,而是大半夜从城墙上顺着绳子滑下来的。几天后,幽州城内的辽国神武军数百军士照着李扎卢存的姿势又完美地复制并粘贴了一遍,他们也顺墙而下向宋军投降了。这些还是有组织地投降,那些为了投降事业不惜以身犯险的独行侠就更别提有多少了。 进入七月,随着宋军攻城力度的加强以及迟迟未见辽国派遣援兵前来救援,幽州外围的辽国人在宋军目不转睛地注视下终于有人是顶不住压力了。先是驻守顺州的辽国建雄节度使刘延素带领所属大小官员向宋军投降,紧接着辽国蓟州知州刘守恩也率众投降,而幽州附近的辽国众多郡县的官员也是纷纷向赵光义主动献地投诚,幽州周边的汉族百姓更是自发地杀鸡宰羊为宋军送酒送肉。 在此局势之下,韩德让以及他的幽州城似乎已经成为了汪洋中的一个随时都会被海水吞没的孤岛,唯一在支撑他坚持守城的只是那个他认为会发生的奇迹,那就是某一天当他站在城楼上举目远望时会看到天际间突然出现遮天蔽日的辽国骑兵正在向他奔涌而来。然而,这个画面只出现在了韩德让的幻想之中,他现在能真实看到的只有正在玩命攻城的宋军,他所能听到的也只是宋军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咒骂声。 这边是赵光义在发疯一般地命令宋军不计生死地尽快攻下幽州,那边则是韩德让在咬紧牙关地玩命死扛,双方都在绷紧着神经和肌肉极力地压榨自己,这一口气谁都不敢松,否则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灭亡。就是在这样的僵持之下,宋辽双方终于迎来了命运的终极判决日。 第31章 河滩大捷 公元979年7月6日,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宋军按部就班地继续攻城,韩德让继续拖着疲惫的双腿在城墙上四处奔走,赵光义继续视察前线。然而,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只能在幽州城外围眼睁睁地看着韩德让被赵光义拳打脚踢的耶律斜轸和耶律沙已经等来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与宋军决战的时机——耶律休哥以及他的十万大军已经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幽州外围。 稍等!在空前的大战来临之前,我们先按下暂停键。 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上来看,赵光义此次的幽州攻坚战其实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他不该放任耶律斜轸等人在幽州外围肆无忌惮地晃悠,而且宋军的战场情报收集工作明显出了问题。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在这些天里已经在幽州以西集结了数万大军,耶律休哥的十万大军也已经来到了战场并做好了战前的动员和准备,这些赵光义在高粱河之战爆发前都不知道,他还以为自己暂时是安全的,他还可以心无旁骛地攻击幽州城,这是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的错误。 幽州城该不该打?该!夺下幽州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而且还必须在短时间内尽快拿下它。可是,在攻击幽州的同时为什么不将幽州外围的辽军彻底肃清?是因为辽军是骑兵,因为他们行动迅速即使是输了也很快就会跑得没有踪影吗?可是,宋军也是有骑兵的,而且战斗力绝不输于辽军。攻城不需要骑兵,那为什么不集中宋军的骑兵将外围的辽军予以歼灭性打击?难道是因为耶律斜轸等人的实力不足实在是勾不起赵光义的胃口吗?另外,为什么不将情报搜集的触角尽可能地向外延伸,这样至少可以在耶律沙完成兵力集结以及耶律休哥到达战场之时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以赵光义的智商他不可能天真地以为辽国人会任由他对韩德让施暴而坐视不理,攻打太原时他还知道派郭进去阻击辽军,可这次辽国人的十几万大军已经运动到了他的身后他却在事前浑然不知,他怎么就犯下了如此不可原谅的错误呢?是他对幽州城的执念太深以至于上了头才疏于防备外围的敌人吗?还是说他太过自大,认为不管辽国人来多少他都可以轻松搞定?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千年之后,这依然是一个谜,令人想破脑子也无法得出答案的谜。 回到战场。 当赵光义在这一天突然接到战报说幽州以西出现大股的辽军时,他的反应不是恐惧或震惊,而是兴奋——辽国人终于是来了!他终于等来了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他要带领大军亲临战场将辽国人打个落花流水,他要证明自己不但能治国更能在战场上扬名立万! 自从赵光义率军御驾亲征以来,无论是在太原还是在进入辽国境内以来,由他所率领的宋军主战军团还从未与辽国的主力兵团进行过正面的交锋。不管是围攻太原还是围攻幽州,他都是处在绝对强势一方的地位,对方与他的实力明显不对等,而这样的战争即使胜利了也不免让某些人觉得赵光义其实有些胜之不武。要想让这些人闭上嘴乃至于要想让赵光义自己都打心底佩服自己,那么他就必须有一个强敌并对其战而胜之。因而,此时听闻辽军大举来犯的赵光义怎能不心怀激荡? 另外,探报还说这支辽军的主帅是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这就让赵光义有些纳闷了:耶律沙?怎么会是他?他不是被郭进给打傻了吗?这个自白马岭之败后就一直缩头缩脑的老家伙竟然敢主动来犯,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如此看来郭进之前还是没有把这人打疼,那好,那就由我这个大宋的皇帝陛下亲自来收拾你吧! 赵光义一面命令围城的宋军继续攻城,一面点兵派将亲自率部扑向了耶律沙。他带出去的兵马至少在十万人上下,他相信以这样的实力足以让本就是宋军手下败将的耶律沙重新回炉做人。不管赵光义的军事能力如何,但至少这个人是敢战的,他其实完全可以派出一员大将领兵迎敌,但是他选择了亲自领兵出战。 这本是件值得夸赞的事,可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有时候就是这么的邪乎,一件好事最后反而可能成了坏事,而赵光义就做了这样的一件事,他的亲征将为次日清晨的灾难后果埋下伏笔。 当宋军向西疾驰至高粱河时,他们和正在向幽州推进的耶律沙所部迎头相撞。高粱河,也就是今天北京西直门外的永定河,这是一个在以往的历史里并不出名甚至是毫无知名度的地方,但从这一天起这个名字将成为汉人心中永远的痛。 与白马岭之战一样,宋辽两军之间仍然是隔着一条大河,宋军对面的辽军主帅也仍然是耶律沙,不同的是耶律沙的对手变成了比郭进大牌得多的赵光义。宋军在河滩上列好阵势等待着辽军的进攻,而耶律沙的军队里这时候不再有耶律敌烈,但耶律沙却已被耶律敌烈附了身,他这一次的任务就是主动向宋军发起攻击。 随着耶律沙的一声令下,数万辽军骑兵举起马刀涉水过河向宋军冲杀了过来。赵光义没有像郭进那样选择与辽军对冲进而将辽军堵在河中央一顿暴打,而是就在河滩之上凭借重装步兵摆好的阵势与辽军展开了血战。辽军万马奔腾而来,而宋军的回应则是射向对方的漫天箭矢,在这之后,宋军的步兵方阵开始迎战辽军的骑兵。 当两军短兵相接以后,宋军的将士猛然发现这支辽军根本不像是在白马岭被郭进在瞬间打残的军队,也不像是耶律奚底手下的那支几乎不堪一击的军队。这些辽国人像是突然间脱胎换骨了一般,纵然他们被宋军的弓箭射倒了一大片,可他们仍然在不顾一切地向宋军发起冲锋。 在极致惨烈的近身肉搏中,宋军真实地领教了传说中的辽国铁骑是如何的勇不可当,这支辽军的战斗力和勇气都是他们之前所从未遇到的,这是一支真正的劲敌,是他们此前在南征北战之时未曾遭遇的铁血之师。可是,这一切并未把他们吓倒,在被辽军一顿横冲直撞搞得鼻青脸肿之后,宋军的战斗力也瞬间被激发。他们是五代以来战力最为强悍的汉人军队,他们是这些年里东征西讨再又南征北战先后攻灭数国的灭国之师,这些年来累积出来的不败战绩和强大的自信让他们无惧于天下的任何对手。 在躺倒了一大片之后,辽军总算是冲破了宋军的前沿步兵阵地,当他们开始向宋军的核心阵地发起冲锋并与第二梯队的宋军绞杀在一起之时,辽军骑兵的机动性也就此化为乌有。就在这时,宋军的铁骑出动了,此时几乎与步兵无异的辽国骑兵开始反过来承受宋军铁骑的猛烈冲击。自此,两军将近二十万人马在高粱河的河滩之上紧紧地绞杀在了一起。 这一战双方从中午一直厮杀到了黄昏,之前一直在幽州城下把自己累得要死的宋军面对从未有过的强敌充分展现了其勇武绝伦的战斗素养。这群养精蓄锐的辽国人尽管表现得极其勇猛善战,但在与宋军的这场惨烈的交锋中他们还是渐渐地感到力不能支。两军激战半日之后,这场战斗胜利的天平已然在向宋军倾斜,辽国人败象尽现开始向后溃退,这些日子以来早就成了久战疲惫之师的宋军用他们的钢刀和鲜血以及躺倒满地的辽军尸体证明了他们无愧于大宋帝国开国雄师的赫赫威名。 面对死伤惨重的残酷现实,辽军主帅耶律沙被迫下令全军撤退,他的军队再一次耻辱性地败给了宋军。旧仇未报又添新恨,耶律沙却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因为他还要给自己留一口宝贵的元气,因为他很快还要另有作为。 结合后面发生的事情,这里我们有理由相信耶律沙这一次的主动攻击其原计划本应该是期望能够击败宋军进而乘势追击到幽州城下,然后再会同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合击宋军,但无奈这一时期的宋军其军队的整体战斗力仍然处在巅峰状态,所以耶律沙只能吞下再次战败的苦果。不过,他显然不会特别的沮丧,因为此战辽军还有一个备方案,而这个方案的第一步就是向后撤退引诱宋军对其展开追击。 无论是真的被宋军给打残了还是有意进行战术性撤退,总之辽军都是撤退了。耶律沙掉转马头狂奔而去,而一直都绷紧着全身每根神经的赵光义则在渐渐趋于安静的战场上显得有些懵然。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在战场上与真正意义上的强敌进行交战,亲眼见证敌军溃退的他对于突然到来的巨大胜利在心理上还有些准备不足。 先前双方近二十万人在他的眼前像一群狂暴的、毫无人性的野兽一般缠在一起相互砍杀的惨烈场景让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战争。七月的盛夏酷暑难耐,而就在这烈日的烘烤之下是鲜血的喷洒与刀枪剑戟的剧烈碰撞,在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和死亡降临时的阵阵痛苦的哀嚎声中,他的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但现在他胜利了。在极度的激动、紧张和兴奋等情绪的相互交织下,这位战场初哥终于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站在了满身鲜血和创伤的宋军将士的面前。他这也算是亲自指挥并打赢了一场规模宏大的野战,虽然他没有亲自冲锋,没有亲自杀人,可这场战斗的功劳会记在他的头上。 望着眼前向西溃散而逃的辽国人,赵光义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而他此时的心中想必更是有着与拿下太原时一样的万千感慨:哥哥啊!你看到了吗?我也上战场了,而且我还打胜仗了!我打赢的是辽国人,我打败了他们! 兴奋之余,赵光义伸出了此刻仍然显得还有些颤抖的手向全军发号施令:“传令下去,全军追击!” 第32章 血色黎明 当我写到赵光义下令追击耶律沙的败兵之时,我是真的很想操起手中的键盘狠狠地在这个人的头上来那么一下从而做一回真正意义上的键盘侠。你追什么追?你不知道自己手下这些将士们此时有多么的劳累和疲惫吗?而且他们大部分都是步兵,你让这些人怎么去追骑着马正在逃命的辽国人?更重要的是,作为亲临一线指挥作战的三军主帅,你熟悉前方的地形吗?你知不知道战场上有一个计策叫拖刀计?你不担心前面有埋伏吗? 遗憾的是,太宗陛下此时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也就是说他上头了。上头这种事真的是种灾难,无数的人因为一时间的上头而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返并就此跌下悬崖,尽管上头有时候也有可能会演变为绝地翻盘的奇迹,但那是豪赌,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举。可是,别忘了,太宗陛下本就是一个超级赌徒且喜欢梭哈。于是,宋军全军在不可违抗的皇命之下开始了对辽军的追击。 胜利让赵光义忘乎所以,他现在要去追求更大的胜利,他忘记了自己士兵的疲惫,忘记了自己的士兵已经与强敌激战了整整一个下午,忘记了他们也是死伤累累急需休整的只是拥有一副血肉之躯的人,而非机器。他就像一个毫无良知的黑心老板在变态一般地压榨自己手下员工的最后一点精力,直到最后将其压榨殆尽。 什么叫不知兵?什么叫军事发烧友?什么叫瞎指挥?什么叫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此即是也!伟大的太宗陛下是也! 在宋朝的历史上,文人带兵打仗可以说是赵光义开的先例,他没有这个本事却自认为自己在这方面具有雄才大略,即便是在高粱河遭遇惨败,即便是在雍熙北伐时将宋朝的百战雄师几乎葬送殆尽他也不会承认是自己的无能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而他以及他的子孙们都没有吸取这个教训,类似于此的事件还会在今后的宋朝历史里不断地重演。 这是后话,我们暂且不表。 宋军的将士们在赢得了战斗的胜利后本以为可以就此打道回府,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都太疲惫了,此时又是经历并赢得了一场血战的胜利,现在大家都人困马乏,可他们的皇帝陛下却意犹未尽命令他们在这种状态下去追击骑着高头大马正在败退的敌军。他们满肚子的怨言但却只能憋在心里不敢说,于是他们只能用自己缓慢移动的脚步来进行抗议。宋军的这一次进兵说是追击,但实则却与散步无异,当夜幕降临时他们却连一个敌人也没追上。 天终于是黑了,当夜色完全笼罩大地,劳累了整整一天的宋军将士终于收到了停止前进并就地扎营的命令。他们以为自己总算是可以就此躺下歇息了,可他们不会知道他们此生最大的灾难很快就要降临在他们的头上,他们更不会知道耶律沙强攻不下之后的败退实则却是在引诱他们进行追击,而此时的他们正好进入了辽国人事先预设的伏击地点。 放下刀枪,埋锅造饭,就在宋军开始放松自己的神经之时,在他们正前方左右两侧的远方高地上突然出现了大队的辽国骑兵。这些人是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分别率领的总计十余万的辽军,他们举着火把像是两条望不到尽头的巨型火龙向宋军这边冲杀了过来。为了壮大声势,更是为了给这些已经劳累了一整天的宋军以心理上的巨大震慑,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的军队每人都打着两支火把,这让本就已经是十几万人规模的辽军在宋军的眼里变成了不可计数。 纷纷再又拿起刀枪的宋军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们的脸上开始出现了惊恐之色,而他们两翼的辽国人却是越来越多,漫山遍野间几乎到处都是辽国人举着火把疯狂冲锋的身影。 面对眼前的情景,宋军的将士猛然间全都毛发倒竖!不好!中埋伏了!敌人呐!数不清的敌人!他们正在呐喊着朝宋军席卷而来!怎么办?是战还是退? 还没等宋军做出任何的反应,这时候在他们的西边再又出现了大队的辽军骑兵朝他们冲杀了过来。这些人正是耶律沙的那股败兵,但这群人此时已然不是什么败兵,而是向宋军返身杀来并向他们讨还血债的复仇者! 怎么办?此刻宋军的将士们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的皇帝陛下! 赵光义或许不是一个优秀的军事统帅,但这人绝对不是一个怂种,绝不是在危急关头会失了方寸的怯懦之辈。他当即下令全军急速后撤,同时他命人前去召唤幽州城下的宋军攻城部队前来助战! 赵光义很清楚自己现在还远没有到达失败的地步,只要宋军的围城部队与他会合成功,那么宋军就有扭转战局的机会,而这也将是真正意义上的宋辽两国主力军团之间进行的一场人数将会达到几十万人规模的超级大决战。只要宋军赢得了这场决战的胜利,那这场胜利的意义和后续影响力将足以媲美甚至超越李靖覆灭突厥王廷和蓝玉突袭捕鱼儿海这两大壮举。到了那个时候,幽州城将不战而降,而辽国也将就此元气尽灭成为待宰的羔羊,赵光义心中的那个要让宋朝重现当年汉唐煌煌盛世与赫赫军威的梦想就将成为现实。 当皇帝被围的消息传至幽州城下,同样是激战了一整天的宋军围城部队顷刻间是全军拔营而起转而向西迎击辽军。宋军突然间全都撤走了,这让近半个月来被压抑得快要发疯的韩德让大为疑惑,但在弄明白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之后,这个胸中积蓄了满腔怒火与愤恨的辽国汉人随即命令幽州守军打开城门冲杀了出去。这时候不止是韩德让处在极度的亢奋状态之中,就连幽州城里的数十万老百姓也在为辽军击鼓呐喊以壮声势。 在被辽军一路踢着屁股向东全速回撤之后,赵光义的大军与围城的宋军终于是在幽州城的西面会合了。宋军随即开始在旷野中结阵迎敌,而三位辽国的耶律大人与韩德让也就此对宋军形成了东西夹击之势,宋辽双方几十万人之间的空前大战就此打响! 赵光义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却再没有了丝毫的兴奋,原因很简单,宋军无一不是厮杀了一整天,可他们却要以自己的极度疲惫之躯去迎战此时如狼似虎的将近二十万的辽国骑兵。可是,你能想象得到吗?就是在这种局面之下,宋军与辽军激战了整整一夜依然不落下风! 这就是宋朝的开国之师,这就是宋朝建国以来经过二十年的血雨腥风才锻造出来的一支强悍善战之师。半年来他们几乎都在征战和行军中度过,尤其是在这半个月里他们每天都在幽州城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全力攻城,而这一天里他们更是经历了与耶律沙所部的河滩血战以及遭遇埋伏后的急速突围后撤。当他们在这天夜里遭遇辽军的前后夹击之时,相信没有人会认为他们能够在辽军铁骑面前坚持多久,但他们在这个被敌人四面围攻的夜晚并没有崩溃,他们的阵型仍旧紧密,他们这一夜的据力死战让辽国人始终都没能找到突破口。 当公元979年7月7日的黎明到来时,一切的终点也随之到来。 当天色渐亮之时,在这一整夜的激战中亲自提刀上阵还被宋军砍了三刀全身鲜血直流的辽军主帅耶律休哥开始有些气馁了。为了恐吓宋军他使了诈,他的“火把计”让辽军的兵力在宋军眼里比实际多出了整整一倍,而这或许也正是宋军之所以选择列阵迎敌的原因,可眼下即将天明,当宋军发现了辽军的虚实之后等待辽军的将会是什么?这个不难想象,如果天亮之时宋军发现冲他们叫唤了一晚上的狼群原来只是一群数量远少于预想的恶犬,那么接下来他们必然会挥起棍子痛打这群恶犬。另外,幽州城的守军这时候也出城与宋军激战了一整夜,当天色完全放亮之时宋军完全有能力抽出一支军队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冲进幽州城,而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几乎也就是辽军全线崩溃的开始。 为了胜利,耶律休哥几乎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耶律沙的诈败与反击,辽军的“火把疑兵计”,高粱河对宋军的伏击和追击,幽州守军出城与他的援军前后夹击宋军,这些能用的计策和招数他都用了,甚至他本人作为辽军的最高统帅都亲自参战并身负重伤,可经过一整夜的激战他还是毫无获胜的迹象并有被宋军反攻倒算的危险。 就在耶律休哥开始犹豫是否要暂时撤兵之时,受到命运之神眷顾的他却猛然发现了一个可以让他赢得这场战斗的战机——朦胧之中他隐约地看到了宋军的前沿阵地上有一把只有赵光义才配享用的金黄色的华盖! 这一眼让耶律休哥彻底地疯狂了!就像海中的大白鲨嗅到了鲜血的气息,就像一条饥饿的野狼看到了猎物,激战了一整晚却毫无获胜希望的耶律休哥这时候也上头了,他的理智荡然无存,他现在只想不顾一切地放手一搏,用整个辽国的前途和命运去搏这一把——他命令自己所部的全部铁骑要不计一切代价地去冲击宋军的那把黄罗伞盖! 擒贼先擒王,只要把赵光义砍杀在地,那么宋军就会群龙无首进而丧失掉所有的斗志,那么赢得这场胜利的就将是辽国人! 第33章 弃阵南逃 耶律休哥能在几十万人的军阵中一眼看到宋朝皇帝专属的黄罗伞盖,而且还是在天刚蒙蒙亮的黎明时分,这足以说明一个事实:身为皇帝的赵光义在这天晚上的激战中极有可能并未将自己置于军阵中最安全的中央核心位置,而是把自己置于整个军阵中较为突出的前沿位置。这可以看成是他的一种勇气和决绝,他要以此激励宋军的士气,但这也是他在这场战争所犯下的致命错误之一。 耶律休哥本人亲自指挥的这支辽军是他在十万援军里精选出来的三万铁骑,他们绝对是辽国人里最为精锐的士兵。得到发起决死攻击的命令后,他们舍生忘死地一路冲杀竟然真的就劈开了保护赵光义的重重护卫,他们杀到了赵光义的面前,情势之险恶以至于连大宋皇帝赵光义本人都身中两箭。 面对近在眼前的死亡和覆灭,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反应,有的人选择举手投降,有人选择闭眼受死,而有的人则选择向死神挥动钢刀。柴荣在高平之战里面对大军行将崩溃的险恶局面敢于直面铺天而来的箭矢并毫无惧色地督战全军奋力杀敌,而当时作为后周大将的赵匡胤在太原城下即使中箭也不肯退出战场,在清流关之战里他更是俯身抱着马脖子直接冲进了由敌方十万人组成的庞大军阵,最后还挥刀将南唐主帅皇甫晖的半边脑袋给砍了下来。那么,赵光义呢?他中箭之后的反应是什么?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赵光义在剧痛以及死亡阴影的笼罩下选择了转身逃跑! 赵光义这一跑造成了宋军局部的混乱,而这种混乱随即像多米诺骨牌倒塌一样造成了宋军全军的混乱。当天色完全放亮之时,正在奋战之中的宋军看见皇帝陛下的那把黄罗伞盖倒了,而皇帝本人也不见了踪影,一时间宋军的军心彻底大乱。他们不知道赵光义到底怎么了?是逃了吗?还是已经死了?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皇帝陛下不见了,而皇帝陛下的保镖——宋军当中数量虽少但战斗力却最为强悍的御营侍卫亲军也被耶律休哥统帅的三万辽军精锐给几乎杀光了。放眼望去,皇帝陛下亲自镇守的那片阵地已经淹没在了数万辽国铁骑的人海里。 皇帝陛下战死了——面对眼前的事实,少部分的宋军开始溃散,继而这种溃散和这种传言开始像瘟疫和洪水一样向全军蔓延——以超人的毅力支撑了整整一晚上的宋军在黎明到来之时终于是全军崩溃了。 接下来我们就该说到在后世被无数人所调侃的“高粱河车神”事件了。 这里面有几个问题值得细究:赵光义的中箭部位到底是在哪儿?他是逃跑时中箭还是在督战时被辽军从正面射中?他逃跑时是骑的马还是坐的驴车? 先说中箭的部位。有人说赵光义中箭的部位是屁股,持这种说法人其依据很有可能就是史书里所提到的赵光义中箭部位是“股”,但是很遗憾,股这个字在古文里的实际意思是大腿,而非臀部。也不知道那些看见“股”这个字就瞬间高潮并由此而言辞凿凿地说赵光义是屁股中箭的人学识几何。 第二个问题:他是正面中箭还是被人从背后射中?这个问题也很重要,因为这决定了他中箭时到底是在督战还是在逃跑。 其实,上述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可以从一件具体的事件里找到答案。多年以后的至道元年(公元995年),赵光义曾经掀开衣服让刚从外地被召回京城的寇准查看他的腿伤,而这个腿伤正是公元979年在高粱河战场上被辽国人射中的箭伤。身为皇帝他总不可能扒掉裤子让寇准看他白花花的屁股吧?因此,从赵光义的这个举动可以推论出他的中箭部位根本不是在传说中很有市场的屁股,而是大腿,甚至是大腿正面靠近膝盖的位置,因为他把裤子撩到大腿根部让寇准查看伤情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那么,归纳起来就是:当辽军向赵光义发动斩首行动时,赵光义当时并没有逃,而是正骑在马上正面督战。辽军冲过来时一阵乱箭飞了过来,赵光义身边的侍卫亲军一边挡箭一面护送自己的皇帝向后撤退,而赵光义不死心,他不想撤退,他不甘心就此失败,他还想留在战场继续督战,而就在这时候两支流箭射中了他的大腿。 老实说,如果赵光义当时是站着在督战,那么这箭未必能射中他,因为他的身前当时肯定有人围着他。那么,真相很有可能就是他当时正骑在马上,而两支呈抛物线轨迹运行的流箭在这种情况下想射中他的大腿就不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中箭之后,不管赵光义再怎么执拗都由不得他了,他的马被人猛地抽了一鞭子,然后他在少数亲兵的护卫下慌忙撤离了战场。 这里还请各位注意赵光义中箭之后的一个值得深思的细节:他当时为什么选择了一路向南逃跑? 事实上,在这个危急关头他应该就近向宋军兵力最为集中的地域撤离,在那里他将获得强力的保护,可他选择了不顾一切地向南逃跑,那么这其中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赵光义此时已经深陷辽军的重围,他的四周都是敌人,而他通向兵力雄厚的宋军主阵地之间的道路已经被辽军完全阻绝。换言之,赵光义这个时候已毫无希望在耶律休哥的这三万铁骑的强力阻隔之下成功地前去宋军的大部队汇合——除非耶律休哥这三万人马全部死绝! 耶律休哥所部也是激战了一整夜,就算往死里说他们已经死伤一万人,可他现在还剩下至少两万已经血贯瞳仁的精锐铁骑。诚然,身为皇帝的赵光义其身边定然有大宋禁军里的精锐将士护卫左右,但他们的数量绝对不及耶律休哥的这两万人,更何况这是面对面的野战争胜,特种兵怎么可能是野战军的对手?因而,当赵光义及其亲兵被耶律休哥所部层层围困之时其场面绝对是让人心生绝望。如果赵光义此时想要在这种局面下向宋军的主阵地靠拢,那么已经完全杀红眼的耶律休哥绝不可能放行,非但如此,此时的耶律休哥更是恨不能马上就杀了赵光义。在如此危急的生死关头,赵光义如果不想“英勇就义”就只剩下一条路——选择南逃。 赵光义虽然逃了,但这里还是想为他说句好话,因为在他被逼无奈只能选择南逃之前,他这一夜的表现还是值得称道的。正如之前所言,这一夜他以皇帝之尊为全军守卫前沿阵地并直面辽军精锐骑兵的轮番攻击。可是,谁也不会想到这竟会成为决定了这场战斗最终走向的决定性因素。如果赵光义是远远地藏在由几十万宋军所组成的庞大军阵的中央位置,那么耶律休哥也就不可能在天色将亮而未亮之时一眼就发现了赵光义的所处位置,他就更不可能会疯狂地向赵光义发动斩首行动——要从几十万人的军阵里取主帅的首级,耶律休哥再怎么疯狂也不至于如此的天真和魔幻主义。耶律休哥不是乔峰,而乔峰能够生擒那位辽国的皇太叔也是因为皇太叔耶律重元当时处在军阵的最前沿。 写到这里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该骂赵光义吗?骂他蠢,骂他不自量力吗?可是,人家作为皇帝不顾个人安危亲临战场最前沿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而且,他也唯有这样做才能最大程度地激发起早已是疲惫之师的宋军将士的军心和士气,如若不然,谁还肯在这种身体和精神都极度劳累的状态下与士气正盛的辽国骑兵拼死血战且死战不退呢?所以,这个时候他只能以皇帝之尊亲临一线才能鼓舞全军的士气。那么,该赞扬他吗?可是,因为他所驻守的前沿阵地被辽军攻陷以及他身边的侍卫亲军全体阵亡而导致宋军人心涣散继而全军崩溃,这个责任难道不该他来承担吗? 没错,我说的是大宋皇帝陛下的侍卫亲军(御龙直)在这场混战中很有可能是全体阵亡! 耶律休哥带领的是三万精中选精的精锐之师,而赵光义作为大宋的皇帝他身边的将士其战斗力无疑也应该在宋军里是属于上乘的,可以说这是两军各自战力最为强悍的部队,但赵光义最近卫的侍卫亲军(御龙直)其短板就在于人数太少了。御龙直的战士可以在战力上达到以一当十的程度,但这些人的人数是绝对不可能达到耶律休哥所部那种万人级别的规模,他们是不过顶多数百人的特种部队,而耶律休哥是三万野战精锐之兵。还是那句话,特种部队与野战部队刚正面其结果是不言而喻的,可在皇帝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宋军的这支特种部队也只能去给他们的皇帝充当人肉盾牌。 毫无疑问,在御龙直的外围还有宋朝禁军的常规作战部队,但这些人无论是在规模还是战斗力上或许都无法跟耶律休哥所部相提并论,因为耶律休哥是集中自己的所有士兵猛攻赵光义的御驾这一个点。再者说,赵光义身边的这支宋军在昨天下午才与耶律沙所部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血战,然后又是极速向幽州回撤,以这种久战疲惫之师能够顶住耶律休哥一整夜的持续攻击已经可以说是堪称奇迹了。因而,当耶律休哥命令所部的骑兵以必死的勇气向赵光义所在的地方发起斩首行动时,赵光义身前的那道宋军防线在辽国铁骑的决死冲锋下被冲破了,紧接着就是赵光义身边不过数百人的侍卫亲军与辽国数万铁骑的近距离肉搏。 赵光义被包围了,刹那间他的身边箭矢如雨,他的亲军在他的身边纷纷倒下,而他自己也中箭了,崔翰等人强行将他裹挟进了一支准备突围的人马里,然后他们护卫着赵光义杀出了重围向南而逃。 在赵光义等人极速远去的身后,宋朝皇帝陛下的这帮侍卫亲军仍在奋力厮杀,不为别的,这些人是在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他们的皇帝陛下赢得脱身的时间和空间。众寡悬殊的较量之下,这些大宋帝国最为英勇的军人全部战死。 我之所以说他们全部阵亡是有原因的(即使不是全部阵亡,但也是要么阵亡要么被俘),而我的理由就是宋军后来撤到涿州时没有人知道赵光义的下落。在此情况下,但凡涿州城里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他亲眼看到赵光义在少量亲军的保护下已经突出了辽军的包围,那么宋军这时候的任务就是去找到自己的皇帝,而非谋立当时身在军中的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为新君,而这个人如果存在那也只有可能是当时正在阻击辽军追击赵光义的侍卫亲军里的人,可这个人没有出现,那么解释就只有一个:当时负责保卫赵光义的侍卫亲军全军覆没了。 或许有人会质疑耶律休哥的那支军队会有那么生猛,他们竟然能够冲破层层堵截直接端了赵光义的老窝,但这并非没有可能。上面已经说了,耶律休哥这次攻击是集中力量攻击赵光义这一个点,他们就像一支锋利无比的矛直接刺穿了宋军的防线。 第34章 车神传说 现在我们再来说第三个问题:“高粱河车神”事件中的驴车是怎么回事? 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当时宋辽两军正在激战,赵光义的身边是不可能有驴车的,而且他是在逃命,耶律休哥正在追杀他,那他肯定得骑马,而不是坐什么驴车。如果是坐驴车,他铁定跑不了。赵光义这一路上向南狂奔直接跑到了涿州,而他没有进入涿州城,因为后面有辽军在追他——为了抓住他这条超级大鱼,身负重伤以致于都无法骑马的耶律休哥转而乘坐一辆马车率领一部辽军继续对赵光义一路猛追。 赵光义到了涿州城外所面临的现实问题就是:他不知道宋军已经随着他的逃跑而开始全军向南溃散,他只知道辽军正在追他。而且,就算他知道宋军已经开始“撤退”了,但天亮之前就已经开始南逃的他此时已经远远地将宋军的大部队甩在了身后。救兵不见踪影,而追兵却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如果让辽国人提前赶到了涿州,那他赵光义很有可能还是难以逃脱被辽国人活捉的命运,所以他直接忽略掉眼前的这个可以容身但却毫无保险系数的城池,他继续南逃奔向了金台驿——宋军后方的大本营。 高粱河之战是在七月六日午后爆发的,七月七日清晨时分赵光义中箭南逃,而他到达涿州是七月八日,之后的七月九日这天他到达了最终的落脚点金台驿。前面说了,从高粱河到涿州这段路上他是在极速地逃命,既然是在追兵的追杀下逃命,那么他应该是骑的马,可从涿州到金台驿的路上,因为追兵已经被甩远了,所以他很有可能才正式坐上了那辆着名的驴车。 炎炎夏日加之长时间骑马逃命,这让赵光义的箭伤加重,他的腿已经不适合再骑马了,再者说,此时的马想必也是累得快要死了。于是,一个在历史上极有可能真实存在的场景出现了:赵光义一行人在从涿州赶往金台驿的路上遇到了当地的百姓,而这人恰好赶着一辆驴车,皇帝陛下就此名正言顺地征用了这辆驴车。有了它,太宗陛下可以舒舒服服地坐下甚至是躺下,然后继续逃往金台驿。当然,这辆驴车也有可能是从涿州城里找来的。 因为《宋史》对高粱河之战极力避讳,因此这一天发生了什么在《宋史》里几乎是只字未提,甚至当天拼死护卫赵光义从辽军的疯狂攻击下成功逃命的禁军将领是谁,又是谁护送着赵光义一路南逃,事后赵光义又是否对这些人给予了恩赏都在史料里查不到。所以,高粱河之战当天所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只能从史料的各种碎片信息里去查证,至于驴车事件就更是不可能出现在《宋史》的记载里。可是,辽国人写史的时候却不会有这些顾忌,在《辽史》的记载里就有驴车的影子:宋主仅以身免,至涿州,窃乘驴车遁去。 这句话就说得很清楚了,赵光义是在到了涿州以后才找到了一辆驴车开始继续南逃。 至此,所谓的赵光义驾着一辆驴车以超乎其神的驾驶技术从高粱河一路狂奔并甩掉了辽国的追兵成功逃命的“高粱河车神”事件可以结案了。如果他是坐着一辆驴车一路从高粱河狂奔到了涿州,那么那头倒霉的驴子早就累死了,而那辆车在追兵的疯狂追击下也肯定在半路上就散架了,更何况辽国人的战马如果连一头驴子也追不上,那辽国骑兵也就不至于那么难对付了。高粱河车神的传说当做闲暇时的调侃无可非议,但如果当正史就有些天真了。 顺便提一句,民间有种说法是赵光义的这辆驴车后来陷在了路上无法前行,而辽军的追兵又追上来了,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负责为宋军运送军粮的杨业及时出现了,然后杨业杀退辽军护送着赵光义到了金台驿。 在《辽史·耶律休哥传》里清楚地记载着:明旦,宋主遁去,休哥以创不能骑,轻车追至涿州,不及而还。 这就是说,耶律休哥确实对赵光义实施了追击,但在追到涿州以后就因为跟丢了目标而打道回府,这里面没有他与杨业交战的记载。当然,耶律休哥放弃继续追击的原因其实也很明显,他带领的只是一队轻骑,而这时候宋军的大兵团正在南撤至涿州的路上,如果他继续追击很有可能在半路上被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宋军大部队当成一盘菜轻易给吃掉,他毕竟是在孤军深入。 有鉴于此,我的观点是杨业如何神勇地杀退辽军从而救了赵光义一命这事不太可信,我倾向于认为这是民间出于对杨业的敬重而对他这个人物形象所进行的文学和艺术加工。 杨业在从金台驿到涿州的路上遇见了正狼狈地坐在驴车上的赵光义,然后他护送着赵光义去了金台驿这个事倒很有可能是真的。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我甚至觉得传说中的那辆驴车是杨业在这个时候给赵光义找来的,毕竟杨业此时就是负责为前方运送粮草,驴车骡车这些玩意儿他肯定是少不了。 最后再说一点,某些可笑之人的说法是赵光义在高粱河之战的当夜就坐驴车偷偷地跑了。我不知道这些人的根据是什么,但耶律休哥的传记里清楚地写着赵光义逃走的时间是——明旦,也就是七月七日的早晨。请问:这个“明旦”跟七月六日的晚上有几毛钱的关系?赵光义或许真的称不上什么雄主,但他还不至于沦落到可以任由某些嘴上英雄去肆意嘲笑和挖苦的程度。 在从涿州赶往金台驿的这个夜晚,蓬头垢面的赵光义坐在驴车上黯然伤神。他轻抚着自己腿上的两处让他时刻感到胀痛且已经开始溃烂发脓的箭伤,不时也会抬头去仰望头上的这一片在七月北方的夜空里显得格外晶莹耀眼的满天繁星。夜空是如此的绚烂夺目,如果此时是身处在开封的皇宫里,想必这位大宋的太宗陛下会忍不住吟诗一首以不负这天赐的良辰美景,但在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却是无比的悲凉和苦涩。 就在前一刻他还矗立在人生的巅峰,可只是一夜之间——不,不是一夜,只是在黎明降临之时的片刻之间他就从命运的巅峰瞬间跌落到了谷底。他输了,输得魂飞魄散,输得差点连性命都被人取走,可在这之前他本可以赢得天下赢得所有,而且他就差那么一点就真的成功了——只要等到天亮,虚张声势的耶律休哥就将暴露其真实的军力,而那时候的宋军必然开始全力发起反攻,辽国人将会被彻底击溃,幽州也将被轻易地拿下,但赵光义终究没有撑到那一刻的到来。 直到这时久居深宫的大宋太宗皇帝才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叫战争,他这才认清了自己的本性和本质。他哪里是什么英武神明的战神皇帝?他哪里是什么无惧死亡的战场猛士?他跟他的那个在战场上近可叱咤风云远则决胜千里的哥哥根本就没法比,这是一个让他感到心碎却又无可奈何的发现。更让他感到痛苦的是,他心中的那个辉煌壮丽的美梦此刻已经破碎了,与之相关的所有一切也都化为了泡影。 一个人在成功的时候做到胜不骄并不是难事,这种事稍微理智和清醒一点的人都能做到,但要让一个人在遭遇失败甚至是空前惨败的情况下做到败不馁就太不容易了,即使是人类历史上最为杰出的人物也很难在失败降临之时做到内心毫无波澜。赵光义也是人,而且是一个血肉浇筑成的凡人,还是一个在此前长达几十年的人生里一直顺风顺水但却在突然间遭遇史诗级惨败的凡人。恕我直言,这样的人其实更难在突如其来的惨败面前重新振作起来。 颠簸不堪的道路,摇摇晃晃的驴车,面对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朦胧旷野,也不知道这时候的太宗陛下是否会悔恨当初乃至于会面垂于膝在这寂然的黑夜里痛哭失声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哭吧!只是,哭过之后,你还得抬起你那曾经不可一世的头颅,因为你是大宋的皇帝,因为你的身后还有千百万子民需要你去庇护,而这也是你自己选择并费尽心力才走上的道路! 到了金台驿,赵光义终于是停下来了,他在这个地方等待自己的军队向他靠拢,但他好几天却连个人影也没有见到。经过打探他才知道宋军此时正在涿州收拢败兵并稳下了阵脚,而且由于他这两天杳无音信,所以全军上下都以为他可能已经葬身在了高粱河的战场之上。活不见人,尸体更别说了,这时候负责打扫战场的是辽国人,宋军即使想抢回赵光义的尸体也是不可能的。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涿州城里的宋军将领和宋朝的各位在这场超级战役里几乎毫发无伤的宋朝高官和重臣就准备拥立先帝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为帝。 得知这些消息,赵光义顿时大惊失色:老子还没死呢!你们竟然想着要谋立新君,这是想造反吗? 如果赵德昭真的在军中继皇帝位,那他赵光义可是输得连底裤都没有了。他立即下令殿前都虞候崔翰火速赶往涿州把他还活着的消息告诉给那里的宋军,然后命令全军班师。 崔翰到了涿州后,谋立赵德昭为帝的事情就此立马作罢。宋军开始奔向定州去与赵光义在那里会合,而这一次宋朝北征幽燕的军事行动也就此宣告结束。 第35章 太宗涅盘 在后世的许多人甚至包括某些所谓的专家和学者的认知里,宋朝在太平兴国年间北征幽燕这一仗遭遇到了大败且损失惨重,而且从此以后宋朝上下就对辽国谈之色变。很遗憾,我个人实在不敢苟同这种观点和看法。 宋史里虽然对这一战极力地掩饰和避讳,但辽国在记录这段史实的时候明文承认高粱河之战斩杀的宋军人数是万余人。考虑到宋军这次是近三十万人的大部队,在双方共计约五十万人参与的超级大战中,三十万人折损了一万人也实在是谈不上是什么惨败。 相比较而言,辽军在这次的宋辽战争中所折损的人马其实比宋军更多。别的先不说,光是耶律沙所部在白马岭之战中就死了一万多人,而耶律奚底损失的人马也不会少,围攻幽州初期宋军曾对外围游弋的辽军展开过清场行动,这让辽国人也折损了很多人马,而高粱河之战里辽军自然也有大量的士兵阵亡。因此,我实在是不知道宋军遭遇到空前惨败的说法是从何说起。 有一个事实很能说明问题,赵光义这次亲征除了带了几十万的军队,另外还把整个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几乎全都带到了幽州,但这些人在高粱河之战里几乎全都毫发无伤。在这些人里面有好多都是诸如赵普、薛居正和钱俶这一类的老同志以及诸如赵德昭、赵德芳和赵廷美之类的一直生活中锦衣玉食之中的富贵王爷,可他们竟然能够在所谓的惨败和大溃逃中安然无恙地回到涿州,如此也就可以想象那所谓的“惨败”到底是何种景象。 当然,我的用词或许有一点春秋笔法,毕竟这一仗宋军无论是在战略上还是战术上都是输家,宋军在这一战里失败了确实不假,但对于惨败一说我实难苟同。另外,我也不会否认宋军的撤退其实是很狼狈的,比如全军凡是四肢健全的大老爷们儿倒是都撤走了,但随军到达幽州的好多女人却成了辽国人的战利品。这些女人有些是赵光义从京城带出来的侍女,有的是北汉灭亡时刘继元献给赵光义的北汉皇宫里的宫女,这些人里面赵光义当时自己留了一些,其余的则被他赏赐给了太原之战的有功将士。不幸的是,在那个清晨时分,这些老爷们儿都慌不择路地只顾着自己逃命,她们这些柔弱的女人却是要车没车要马没马,而她们最后的结局也是可想而知。 那么,既然宋朝军队并未因为高粱河之败而实力大损,那此战对宋朝和宋军的意义究竟何在?有的人倾向于认为此战对宋朝最大的影响就是赵光义从此开始畏惧辽国,生性骄傲且志存高远的他从此在精神上就对辽国萎了,这导致了宋朝在这以后就开始被辽国一直压在身下无法翻身,顺带着让宋朝的所有军民也都跟着他一起在辽国面前抬不起头。 同样的,我个人仍然不认同这个观点。诚然,高粱河之败给了赵光义当头一棒,但宋朝真正受损的并不是赵光义的那颗所谓的玻璃心,他在这之后并未对辽国人产生畏惧和怯懦心理,后来声势浩大的雍熙北伐就是明证,而且他这一生直到生命的尽头也不曾对辽国低下过他高傲的头颅。或许赵光义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事统帅,甚至在这方面他是一个庸碌之辈,但这人在事关国家和民族利益的事情上是有骨气、血性和硬度的。 宋朝在这一战里真正受损的其实是整个宋朝军队的军心和士气,这支自大宋立国之日起就无往而不胜的军队这一次遭遇了真正意义上的前所未有的失败。最要命的地方就在于,这场失败需要由几十万的宋朝军人一起来承担,也就是宋朝的所有精兵强将在同一时刻在同一个地方被同一个敌人给击败了。无论战后他们如何安慰自己,但事实就是他们从幽州撤退了,不是主动撤退,而是在辽军的攻势下撤退,而这就是无可争辩的败退,这场失败对他们的自信心是一次极为沉重的打击和摧残。他们从此不再认为自己是天下无敌般地存在,不再认为辽军是可以随意欺凌的对象,不再把辽军视为根本不足为惧的一群塞外蛮夷,而是与他们实力不相上下甚至是完全有能力战胜他们的一支勇猛善战的虎狼之师,而光复燕云十六州也就此将会在他们的心中成为一件绝不会轻易就能办到的事,他们甚至会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光复幽云。 信心对一个人有多重要?一只狮子如果不相信自己的利爪可以撕破猎物的胸膛,不相信自己的坚牙可以咬断猎物的脖子,那么它或许连一只长角的山羊也对付不了,甚至还会被这只羊要了小命。简而言之,信心虽不是万能的,但一个人如果没有自信基本上将一事无成。 经此一败,宋军不能说是对辽军开始畏之如虎,但至少他们之前因为郭进的白马岭之战以及击败耶律奚底所部而建立起来的对辽军的心理优势已经荡然无存。面对同一个对手,我必战而胜之与我可能会被击败,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理,而这就是高粱河之败对宋军最大的作用力和影响。 接下来我想单独说说赵光义这个人。首先声明一点,我接下来的话不是想为他唱赞歌,我也不是他的忠实粉丝,我甚至是他的一个黑粉,但这不妨碍我去肯定他身上的可取之处。 请问:当你被对手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可你又具备迅速发起反击的能力之时,你的反应会是什么?毫无疑问,如果你是一个行为和思维能力都正常的人,你会怒不可遏地选择马上进行还击。 作为一个敢于拿国家、军队和自己的前途与命运当成赌注的超级赌徒,在高粱河被辽国人狠狠地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之后,在收拢败兵却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军队并未遭受重创之后,在经历了这一番大悲大喜之后,仍然处在极度的不甘和愤怒中的赵光义是不是应该命令全军就地休整,等到吃饱喝足之后再扑向幽州与辽军进行一场正大光明的对决呢?到了那个时候,双方就是在进行一场毫无秘密的公平对决,而最后无论胜败相信双方都会心服口服,可让人意外的是赵光义并未这样做,他选择了就此罢兵。 很多人都认为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他受伤了,而且被辽国人打出了心理阴影,所以他害怕了,不敢再战了,可在我看来这些都是次要的客观因素且都只是暂时性的。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赵光义在经历了一番生死逃亡之后、在对自己进行了一番灵魂拷问之后他已经变得理智和冷静了,而他在这个时候就显现出了他本人在心性和精神层面上的过人之处。 在人生各种形式的战场上,一个人在赢肥了的时候能收住手,而在输惨了的时候也能收住手,如此之人可谓大丈夫是也。赵光义没有做到前半句,但后半句他做到了,可问题就在于我们绝大多数人不但做不到前半句,后半句也做不到,因为我们好多人终此一生都是受情绪和感情驱使的奴隶。我甚至可以这样说,那些在赌桌上、在人生的战场里以及在真正的战场上有很多人都能够成为一时的赢家,可他们当中的很多人之所以最后输得衣不蔽体,其原因就在于他们在遭遇失败的时候收不住那双想要立马复仇的双手,更控制不住内心的魔鬼,而这导致了他们最后的失败——那种没有机会翻身的失败。 不服输、不认输,这是我们自打小的时候就会被灌输的人生理念,可这真的是一种应该被人所歌颂和赞美的品格吗?非也!过刚易折,强极则辱,此为千古不变之真理,而赵光义通过高粱河之败不但懂得了这个真理,他更是深刻地悟透了这个真理。因此,尽管他千不情万不愿但他最后还是认输了,他承认自己这次败了。可是,他虽然承认自己输了但却绝对没有要服输的意思,等到他恢复元气之时他还会再次向敌人发起挑战,而历史也将会证明他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之前在说到有关于此的话题时我曾说到过赵匡胤。当年面对太原城久攻不下且己方又死伤惨重的局面,面对禁军全员请战誓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太原的汹汹战意,赵匡胤虽然也对北汉的死命反抗感到极度的震怒,可他最后没有选择押上自己的全部本钱执意要拿下太原,而是审时度势地选择了撤兵——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可是,这有损于他的一世英名吗? 再次重申一遍:认输是一种可贵的品格,而赵光义与他的哥哥一样也具备这样的品格。在兵败高粱河之后,赵光义是完全有能力重新集结军队与辽国人再次进行决战的,而他也未必就一定会输,可他成功地把自己内心的那头暴怒的狮子给关进了笼子里。 一个人光是有认输的能力以及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还远不足以让他获得成功,最重要的还是在失败之后他是否能够再次振作。文艺复兴时期法国的作家和思想家蒙田曾说过一句话:“真正能够伤害到我们的并不是事件本身,而是我们对待事件的看法和态度。” 世间有太多的人在经历了超级惨败或挫折之后变得一蹶不振,这其中不乏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中之杰,而究其本源无非就是不能面对和承受失败所带来的后续效应——他们被命运的雷霆一击给彻底征服了。不说别的,单说中国历史上为人所熟知的几个案例就可见一斑: 淝水之战后苻坚的最终命运是什么?官渡之战后袁绍的最终命运是什么?至于夷陵之战后的刘备就更是无需多言,心理遭受重创的他直接就死在了回军的路上。 再说一个更有名的人,赤壁大败之后曹操又做了什么?在上述所提到的这四个人里面他还算是正面典型,遭遇史诗级别的惨败之后他不但成功地保住和巩固了自己的基本盘,而且还通过励精图治让曹魏成为了三国里面综合实力最为强大的政权。如此所为,他称得上是一个战胜挫折的励志型人物了吧?可是,自赤壁大败之后,他却丧失了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他再没有发动过统一战争。那么,赵光义呢? 高粱河之败对于他来说不可谓不是刻骨铭心之痛,但他沉沦了吗?没有!后来的雍熙北伐、五路大军联合进剿党项李继迁,平定蜀川叛乱,这三件事无一不是赵光义的大手笔,无一不是在彰显他想让宋朝重现汉唐盛世的雄心壮志。在那段特殊时期里,他甚至同时承受着蜀川的叛乱、李继迁的不断侵扰以及辽国人在边境秣马厉兵的三重压力,可他最后都挺过来了。 换了别人处在他的位置,我实在是不敢想象那个人能否承受得住高粱河之败的打击,在以后又能否承受得住雍熙北伐的超级惨败所带来的痛苦和打击。我当然不能说赵光义在这一系列的挑战和惨败面前其应对方式堪称完美,但试问有人敢说他在这种局面下就一定能比赵光义做得更好吗? 宋朝的第二位皇帝是赵光义或许是宋朝乃至于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不幸,但同时这或许也是宋朝和我们这个民族的幸运。不可否认,他的身上有太多为人所诟病的地方,但这个人的身上同样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可取之处。还是那句话,他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卑鄙无耻和阴险狡诈的小人,那他绝对不会成为统治大宋王朝二十一年的太宗陛下,大宋王朝也根本不会有前后延续三百余年的国祚,而是会在他的手里就早早地断送了万里江山。 对赵光义持苛责态度的人认为他是一个深得厚黑学精髓的人,但一个人脸皮够厚心够黑就一定能成功吗?事实并非如此,一个人怎样去看待和对待失败与挫折才是决定这个人的人生高度的决定性要素,在这方面赵光义也可堪称人杰。 第36章 宗室喋血 考虑到辽国接下来定然会对宋朝加以军事报复,赵光义在正式动身回京之前决定在河北留驻重兵加以防备,他命崔翰和孟玄喆屯驻定州,李汉琼、刘延翰屯驻真定,崔彦进驻守镇州,全军步骑总计约十万人。在扎好了边境的篱笆之后,赵光义这才心情复杂地赶回京师。 这段回京之路赵光义足足走了半个月之久,没人知道这半个月里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也没人敢在这时候去靠近这个满身邪火但又沉默寡言的宋朝第一伤号。 回到京城,赵光义的沉默仍在继续,但参与了此次北征的军中将士却是舆情汹汹。此次北征虽然在幽州遭遇失败,但在这之前宋军可是灭亡了北汉政权完成了所谓的天下一统,算总账的话宋朝不但是未丢失一寸领土反而还把北汉给吞并了,这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既然有功就得奖赏,可看赵光义这个样子根本就没有要论功行赏的意思。 就在皇帝陛下的沉默中,宋军的将士没能等到恩赏令,他们等来的是赵光义对幽州战事的追责。就在回京几天后,看似一直沉默不语但实则已经把近一个月以来所发生的事了解得清清楚楚的赵光义挥动起了手中的大棒子:原西京留守石守信被贬为崇信军节度使,理由是石守信在高粱河之战里督导部下不力导致前军溃败继而让皇帝陛下身陷险境。两天后,原彰信军节度使刘遇被贬为宿州观察使,光州刺史史珪被贬为武定军行军司马,理由是在高粱河之战里二人所部畏敌不前,未能在皇帝陛下身陷重围之时赶来救驾。 直到这时,宋军的将士们才知道皇帝陛下仍然对高粱河之败难以释怀,平灭北汉的胜利完全被高粱河之败所掩盖,这时候别说赏赐了,人人都赶紧自求多福免得哪天自己成了赵光义发泄的对象。 仔细来看看赵光义的这份追责名单上的三个人:石守信、刘遇、史珪。高粱河之败全军溃散,可最后背锅的却是这三个人,但如果真的要追责,恐怕当时参与了那场战役的所有将领都跑不掉,尤其是赵光义本人更该把那口最大的锅给背起来,可他既不肯背锅更没有丝毫的下罪己诏的意思。那么,赵光义处罚这三人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真的是因为这三人在高粱河战役里御下不力和畏敌不前吗?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三人的原因才导致了高粱河之败,那么这三人诛九族都是够格的,可答案显然不是这样。 在这三人之中,石守信是赵匡胤的结义兄弟且是义社十兄弟中与赵匡胤关系最为亲近的人;刘遇从赵匡胤登基之后就先后统领御马直和控鹤军这两支赵匡胤最为亲近的侍卫亲军,可以说刘遇是当时赵匡胤最为信任的将领之一;史珪则是赵匡胤曾经的亲信,他不但是赵匡胤贴身侍卫(御马直)的队长,更是赵匡胤在宫廷内外的耳目(也可以说是赵匡胤的特务头子)。 那么问题就来了:赵光义为什么单单要收拾这三个跟赵匡胤走得最近的人?要知道这时候赵匡胤已经驾崩三年了,赵光义如果要收拾他们也早该动手了。这个谜底直到一个人在历史舞台上突然冒出来才得以揭晓,而这个人就是赵匡胤的皇长子赵德昭。 眼见赵光义迟迟都不肯为北征的将士论功行赏,赵德昭决定出面为将士们请赏。别人都不敢跟赵光义说这事,但赵德昭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他虽然是赵匡胤的长子,但有鉴于赵光义登基之后的“皇恩浩荡”,这时候他的身份仍然是皇子且还是皇长子,而且朝中除了他的三叔赵廷美之外,他的地位仅次于赵光义——每次朝会时他和赵廷美的班次都是位于宰相之上。他觉得行赏这事既然三叔赵廷美也不敢开口,那就只有他挺身而出了。 这天赵德昭单独请见赵光义,磨蹭了半天之后,他还是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二叔,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 赵光义两眼一斜,哼哼道:“啥事啊?” 见二叔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赵德昭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说道:“我想来替北征的将士请赏,我们虽然在幽州……可是我们这次打下了北汉,所谓功过分明,既然你现在把犯错的人都给处罚了,那有功的人是不是应该受到封赏啊?这样才能……” 说到这里,赵德昭停下了,因为他看到自己的二叔已经脸色越发阴沉,他不敢再言语了。赵光义则是仍然死死地瞪着自己的这个侄儿——这个在一个月前差一点就成了宋朝新任皇帝的侄儿! 突然间,赵光义猛地站了起来,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然后勃然大怒地吼道:“封赏?你小子急个啥?等到你当了皇帝之后你再赏他们也为时不晚啊!” 闻听此言,赵德昭瞬间失色,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如此啊!原来二叔你还一直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啊!可是,当初不是因为你失踪了吗?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他们才会想着要立我当皇帝,可我当时没有答应,毕竟三叔当时也在军中,而且也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已经死了,所以我也没有答应做皇帝。况且,在得知你还活着的消息后,我们也没再想着再立新君的事,我们不是马上都赶来与你会合了吗? 就此,赵德昭明白了自己在赵光义心中已是一个谋逆的罪人,这是足以杀头的重罪,再又联想到在涿州的那次谋立新君之事,赵德昭心中的所有疑惑都解开了。他以为那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赵光义这时候的天子之怒,石守信、刘遇等人莫名被贬,这一切都表明他的二叔仍然对此事深为震怒。眼下石守信等人都因为那件事而被处罚了,那么他这个当初被拥立的人又会有什么下场呢? 赵德昭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和幼稚,他以为自己内心坦荡就可以在赵光义面前做到问心无愧,可自古一个皇帝对某人产生了猜疑和嫉恨,那么这人就绝对没什么好下场,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有资格并且差一点就把当朝皇帝取而代之的敏感人物。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你赵德昭也不是什么太子,发生了这种事赵光义怎么能够容你?很明显,赵光义勃然大怒地说出这句话是因为他把赵德昭为将士请功这件事视为对他的一次逼宫,他觉得赵德昭是来跟他抢皇位的,是来教他该怎样做皇帝的:老子还没死呢!你就这么急着想当皇帝啊?想当皇帝是吧?那好,先把老子弄死再说! 被赵光义的这顿暴喝给震得当场呆滞之后,赵德昭什么话也没说,他惶恐不已地退出了大殿。在返回自己府中的路上赵德昭心事重重,他悔恨自己的冒失,更是畏惧赵光义的那个眼神以及那背后的熊熊怒火。他觉得自己完了,赵光义已经把他当成了敌人,而作为当今皇帝的敌人且又是臣子,那么他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个年仅二十八岁的年轻人在无限的恐惧中把自己的思绪带入了一个极端,而这个极端又将他领到了通向冥府的奈何桥上。回到府中,赵德昭把自己独自关在了茶酒阁中,许久之后,等到府中仆人将阁门强行撞开之时,人们看到这位大宋开国皇帝的长子已经躺在了一堆血泊中且没有了丁点的鼻息之气,而他的身边则是一把还带着鲜血的水果刀。 赵德昭自杀了! 消息传入皇宫,赵光义先是惊愕,继而是悔恨。他急忙赶赴赵德昭的府中,然后他抱住自己的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儿号啕大哭:“傻孩子啊!你怎么这么傻啊?我那是说的气话,你怎么还当真了!二叔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啊!” 不用怀疑,赵光义此时此刻的悲痛和眼泪都是发自于内心的,可这又能说明什么?事实就是赵德昭确实是被他给逼死的,他的悲伤虽然是真实的,可他想让赵德昭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的念头也是真实的。从他哥哥死亡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权力放置于感情之上,他时刻提醒自己身为帝王就不可以让感情羁绊住自己,他要绝对的冷血和绝情,唯有如此他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帝王,可他毕竟是一个人——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一个人。 相较于李世民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而对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子嗣斩草除根,赵光义在这方面还是“仁慈”了很多,至少在谋立赵德昭登基这件事发生之前,赵光义对他哥哥的两个儿子可谓是视同己出。赵德昭和赵德芳和他的亲生儿子们一样都是皇子,在法理上这两人都具备在未来继承他皇位的资格,而且他的这两个侄儿在官职和爵位上都远超过了他的亲生儿子。然而,这一切都随着“涿州谋立事件”的发生戛然而止。 赵匡胤已经死了三年了,在这三年里赵光义对太祖时期的文武大臣可谓是恩宠有加,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这种现象在赵光义当皇帝的这几年并未出现,他以为自己通过官爵和金钱等各种赏赐已经将这些人的人心给收附了,可事实却是什么?他不过就是失踪了,可从前与赵匡胤亲近的那些大臣和将领竟然马上就迫不及待地要把赵匡胤的儿子给扶上皇位。 根据史书的记载来看,赵光义在登基之前跟石守信的私人关系应该是很不错的,而在他登基之后更是将早已远离官场和权力场的石守信升为中书令并让其主理北宋的西京洛阳府,北征幽燕还让远离战场多年的石守信再次领兵打仗且还是在御前听令。至于刘遇,对于这位被赵匡胤极度信任的宋朝大将,赵光义登基之后也对其甚是优待和信任,封官赏钱就不说了,宋军围攻太原和幽州之时刘遇都是负责独挡一面的主帅。可是,这两人却在得知赵光义失踪之时立马就积拥立赵德昭为帝,这让赵光义不由得万分心寒。 你们这些白眼狼!我对你们难道还不够好吗?我失踪了你们也不说到处找找,反而第一时间就想到要另立皇帝,我这几年对你们的恩情就这么不值价?你们到底是在吃谁的饭?我哥哥的吗?可他已经死了!赵德昭吗?可他这几年给了你们什么?是我!是我赵光义在养活你们,给了你们高官厚禄,可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就算是要另立新君,可你们为什么不立我的弟弟赵廷美?他难道不比赵德昭更有资格吗?况且,难道我的儿子们就没有资格当皇帝吗?我是皇帝啊!你们怎么就没想到立我的儿子当皇帝?石守信、刘遇、史珪,我现在可是打探清楚了,当时在涿州谋立赵德昭就是你们三人跳得最高,那好,那就先拿你们开刀! 当然,赵光义不能以谋立赵德昭这件事来治这三人的罪,毕竟当时是因为他不告而别在先,大家都以为他死了,皇帝死了本就该另立一个,这件事无可厚非。然而,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尤其是皇帝要治一个人的罪就更是一打一个准,于是乎石守信等三人就此被贬。别的人可能不知道为什么几十万大军奔逃偏偏只有这三个人受到惩处,但想必他们三人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他们这时候有冤也不敢喊更无处可申。 悲哀的是,赵德昭这个傻乎乎的差点成了大宋天子的人在权力场上却没有一丁点的政治敏感性和警觉性。他只当赵光义是他可亲可近的二叔,但他不明白皇家无亲情这一残酷和冷血的真理,自古以来为了皇位而导致皇室里的父子成仇兄弟反目甚至人头落地的伦理惨剧数不胜数,可他却丝毫不曾注意到这一个多月以来隐藏在他背后的那副来自于他二叔的近乎于狰狞的面孔。 有句话可能对赵德昭太过残忍和扎心,可事实上他就是蠢死的。这时候如果他能低调做人或许赵光义心中的那团邪火还能慢慢地熄灭,可他非要出头,但这时候最不应该出头的人其实就是他。 对于赵德昭的真正死因,我个人对于史书上的记载是存疑的。如果他确实是因为赵光义的那句话而选择了自杀,那么我相信赵光义当时很有可能不止是说了那样的一句话,单凭这句话就让赵德昭选择了自杀不具备合理性,因为赵德昭假如真有这么敏感就不会主动去向赵光义为北征的将士请赏。至于他死亡的真相,这就像他的那个老爸是怎么死的一样,这已经成了一个千古之谜。 更可悲的是,两年后赵德昭的弟弟赵德芳也离奇地死了,年仅二十二岁。赵匡胤、赵德昭、赵德芳,可怜赵匡胤身为大宋的开国君王,不但他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他的两个儿子也和他一样死得是稀里糊涂。赵匡胤活了五十岁,而他的两个儿子加起来也正好是五十岁,每每想及于此,直教人徒生叹息,呜呼哀哉! 唯一得利的人是赵光义。赵匡胤仅有的两个儿子都死了,这两个对他以及他的儿子们的皇位构成最大威胁的人都从世上消失了,那么仅存的那个人就是赵廷美了。很遗憾,赵廷美五年后也死了,年仅三十七岁。也就是说,在高粱河之战结束后的五年里,赵德昭、赵德芳和赵廷美先后死亡,一个二十八岁,一个二十二岁,一个三十七岁。从此以后,赵光义和他子孙们的皇位算是彻底稳固了。 如果说李世民为了皇位而对宗室进行血腥屠戮甚至是对他的父亲也忤逆犯上算是一个十足的真小人,那么赵光义“杀侄弑弟”的举动就暴露出了其伪君子的本性,而其歹毒与凶残比之李世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李世民敢作敢当,可在赵光义这里他不是杀人犯:赵德昭是“畏罪自杀”,赵德芳压根儿就不提是怎么死的,而赵廷美最惨,不但人死了,而且还要背着谋逆的罪名去死。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伪君子有时候比真小人要可怕万倍! 第37章 将门虎子 自打从幽州回京之后,赵光义的日子就一直没有舒服过,而赵德昭之死更是让他心情极度复杂。还不等他缓过神来,他这一个多月以来最为担忧的一件烦心事真的就找上了门。 就在赵德昭自杀几天后,辽国皇帝耶律贤决定发重兵对宋朝攻打幽州一事进行军事报复,说是报复其实还算委婉的说法,耶律贤这一次明摆着是要给宋朝来一次大出血。耶律贤命韩德让的老爹——辽国燕王韩匡嗣为主帅,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为监军,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耶律抹之等人领兵随行,全军总计十万人南下伐宋。辽军这统兵将领的阵容可谓是空前的豪华,这阵仗如果不能把宋朝的军队打个落花流水他们都不好意思回去。 敌人大军入侵,宋朝这边好在也是提前就做好了防备。早在耶律贤集结兵力准备伐宋的时候,赵光义就通过辽国境内的宋朝间谍得知了此事,他一面命令河北前线的将领做好抵御的准备,一面派遣内衣库使张绍勍、南作坊副使李神佑等人率领京城的禁军赶赴前线进行增援。 得益于前期的情报预警,宋军北方前线的各部驻军纷纷向宋辽边境地带的满城(今保定市西北方向的满城区)集结。首先到达战场的是镇州都钤辖、云州观察使刘延翰所部,他驻兵于满城的徐河一侧,准备在这里跟辽军一决胜负。很快,李汉琼、崔翰、赵延进、李继隆等人也在辽军到达战场之前相继率领所部赶到了满城。 看到这里不知道有人是否会发现宋军屯驻在北方前线的这些将军里面少了一个人——驻守镇州的宋朝河阳节度使崔彦进。他这次其实也来了,只不过他另有任务,而这个任务就是绕道至辽军的背后伺机踹辽军的屁股。 这里就要说到赵光义“运筹帷幄”的本事了。他在战前就预料到了辽军不久之后会对宋朝进行军事报复,所以他不但派了重兵驻守边境,而且连怎样跟辽国人打仗他都提前做好了安排:宋军集结完毕之后全军列为八阵,每阵一万人,每阵相距一里地,如此便可四下呼应彼此救援。另外,崔彦进必须要在战前绕道至辽军的背后,等到战事呈胶着状态时突然从辽军的身后杀出,如此前后夹击定然会大败辽军。 这就是赵光义的如意算盘,可怜了这些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宋朝大将军们,他们在战场上的一举一动都要听从超级军事发烧友和军事理论家赵光义同志的安排,否则就是违抗圣旨。这一招的源头来自于宋朝的第一战将赵匡胤,他在当皇帝之后曾经数次向即将奔赴战场的将领传授作战阵图和作战方略,而且每一次他都料敌如神从而让宋军大获全胜。不过,这话可是要分开说,赵匡胤不单是战将,更是帅才,他有资格这样做,可你赵光义算什么?你上阵砍过人?你率军赢得过辉煌的胜利?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在家里闭门造车的军事理论家,而且还是一个经过实践证明非常失败的军事理论家,但他自己认为他的军事理论和战略部署是天才之作。 如此帝王,何其伟哉! 客观地说,赵光义的这个作战计划其实是相当完美的——至少在理论上如此,但问题在于他的不知应变。在他的认知里,不但宋军要听他的安排,连辽国人也要按照他的思路来打仗,这就非常恶搞了。 在皇命面前,宋朝的将军们不敢抗命,他们按照赵光义的布阵图将全军分成了八阵,然后坐等辽军的到来。几天后,十万辽军铁骑从北而来,在地动山摇且尘土蔽日的磅礴气势下,十万辽军排成一字长蛇阵向宋军扑来。一看这架势,宋军的士兵脸上纷纷开始出现惧色。 别着急!这时候的辽军并没有开始发动进攻,他们只是刚刚抵达战场而已,当他们发现宋军已经在徐河边上严阵以待也随即在河对面扎下了营寨。 宋军的右龙武将军赵延进在辽军到来之时立即领着几个亲兵登高远望,然后他急冲冲地赶到了宋军的帅帐。 他对帐中的宋军诸将说道:“我刚才看了辽军的阵势,他们密密麻麻地从东到西根本看不到首尾。如果他们就这样朝我们冲过来,那我们这次绝对死定了。我们是八个方阵,一旦被敌人分割包围就会相继被吞食。要想打胜仗我们现在就必须要变阵,我们也可以像辽军一样把全军合为一阵,这样我们才有胜算。虽然这样做会违抗皇命,但如果不变阵我们就会失败,变阵打败敌人总比战败强吧? 可惜的是,赵延进这一顿唾沫横飞并未打动宋军的这些将军们,崔翰等人还是眉头紧锁。赵延进说的这些他们都懂,他们何尝不想变阵,可是变阵就意味着违抗圣旨,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就是说即使他们打赢了这场仗也有可能要杀头。另外,他们还有一个担忧:你赵延进说的是很有道理,可是如果变阵之后我们还是打输了,那该怎么办? 听到这话,赵延进挺直了脖子大声地吼道:“如果变阵之后我们还是输了,那么所有责任由我一个人承担!” 同样很可惜,赵延进这慷慨激昂的宣言并未让崔翰等人两眼放光,这些人还是低头对着赵光义的阵图默不吭声。这里面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你赵延进虽然和当今皇上是连襟,可大宋的淑德皇后尹氏早就死了,你赵延进到时候如果真的出事了,恐怕后宫里也没有人会出来帮你说话,我们这条命押在你身上可不怎么保险。 值此全军十万将士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另一个人勇敢地站了出来,此人在这个时候还显得有些寂寂无名,但他的大名在两宋三百余年的众多名将里可谓是熠熠生辉。这个人就是北宋的开国功臣、前枢密副使李处耘的长子——李继隆! 李处耘因为在平定荆湖期间与当时身患重病的宋军主帅、赵匡胤的结义大哥慕容延钊不睦,最后惨遭赵匡胤的罢黜并被外放至淄州为官。这件事连带着也让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李继隆遭了殃,他本以其父的恩荫担任宫廷供奉官,但随着父亲的被贬他也被除名。所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李处耘得罪了慕容延钊还不算什么,可关键在于慕容延钊在几个月后就死了,这让赵匡胤为此而痛哭流涕,他更是把慕容延钊之死的罪责怪在了李处耘的头上。这个时候也没人敢往李处耘的身边靠,此人终此一生也没能再翻过身来,三年后他在淄州抑郁而终。 不过,老子英雄儿好汉,这话放在李处耘和李继隆父子身上同样是再恰当不过。虽然外放被贬,但李处耘并未对自己的儿子降低要求和期望,少年时期的李继隆在李处耘的严格要求下勤学武艺并练就了一身将来征战沙场的好本事。 李继隆的人生转机出现在公元967年赵匡胤的生日那天,作为开国元勋的家属,他与母亲前往开封为赵匡胤贺寿。时隔三年,赵匡胤对慕容延钊的思念以及对李处耘的怨愤都开始回归理智,看到这对孤儿寡母,他一时间也追念起李处耘当初的战功以及对他的拥戴之功,于是李继隆被官复原职。很快,年及弱冠的李继隆被派往刚刚征服的蜀川去担任果州和阆州的监军负责平定当地的匪患。李继隆的母亲担心他的安全,于是准备联络李处耘的老部下跟随李继隆一同随行,但这被李继隆给拒绝了。 他对母亲说道:“此行孩儿自会建立一番功业,母亲无须劳烦诸位叔伯,此事还望母亲勿忧。” 在蜀川任期届满之后,李继隆受命回京,在山岭险峻的蜀道上他连人带马坠入山崖,但所幸他大难不死被一棵树给挂住了并被人给救了上来。不久,李继隆又被派往湖南平定当地的蛮族叛乱,也不知道当地的长官是不是因为李处耘的原因而对李继隆刻意刁难,他只给李继隆派了三百名仅仅手持刀盾的士兵去讨平数千蛮族匪帮。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李继隆就是用这三百人将数千匪兵打得大败而逃,而此战亲自操刀上阵的李继隆不幸被毒箭射中手足且命在旦夕,但他最后却奇迹般地大难不死并活了下来。此战过后,少年将军李继隆的勇武之名传遍宋境,就连赵匡胤听说此事后也是对其啧啧称赞。 开宝初年,李继隆奉命带领一队士兵到定州去戍边,当时的定州军事主官正是后蜀末代皇帝孟昶的儿子孟玄喆。当时孟玄喆正在军中举行射箭比武竞赛,得知李继隆是李处耘的儿子,孟玄喆也想开开眼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猛人李处耘的儿子究竟是不是有乃父的遗风。结果让孟玄喆甚是叹服,李继隆张弓搭箭全部射中靶心,而且他在孟玄喆面前举止谦恭、温文儒雅,完全不像是一个纯粹的武夫。 这次的会面让孟玄喆对李继隆有了一个流传后世的评语:此人他日非吾所能及也。一个年轻人能够被能文能武且心性高傲的后蜀前太子、此时的宋朝定武军节度使孟玄喆如此赞誉也着实难得。 在此之后,李继隆又参与了宋朝覆灭南唐的战争,但他并未出现在金陵城下,他当时的任务是负责保护宋军在长江航道上的后勤运输线。在此期间,李继隆数次打退南唐军队对宋军后勤运输线的侵扰,他还被南唐水军的箭矢射中了头盔,也多亏了那个头盔质量好,否则这位未来的宋朝一代名将可能在当时就早早地一命呜呼了。 平定南唐之后,李继隆因功被封为庄宅副使,不久之后又随同赵匡胤巡行西京洛阳府。当时,刘遇负责统领随行的宋军为赵匡胤保驾护航,而李继隆则是负责巡检赵匡胤御营四周的安全。赵光义登基之后,李继隆更是前途一片光明,原因只有一个,他的妹妹因为赵光义的上位而成为了当朝的皇贵妃。 赵光义御驾亲征太原之时,李继隆也随行其间。在太原城下,宋朝的彰德军节度使李汉琼以主将的身份亲自带领宋军攻城,李继隆当时就在他的身边与其一同登城奋战,北汉军队的投石机将李继隆身边的亲兵当场砸中身亡,然而李继隆面不改色继续奋战。在李汉琼被赵光义强行要求撤离战场时,李继隆身为当朝国舅爷更是亲自为李汉琼断后。 幽州之战,李继隆与郭守文作为宋军的先锋负责清扫游弋在幽州城外的辽国散兵,他们先后击溃了好几支数千人规模的辽军骑兵。高粱河之败,宋军全线南撤,全军上下当时都处在慌不择路的溃散中,但这里面唯有李继隆所部阵容严整护送着随行的部分王公大臣及其家眷缓缓有序而退,辽军见此竟也不敢对其进行追击。 好了,李继隆的事先说到这里,后面还有他大把的出场时间,我们现在要说的是李继隆这时候的故事。 值此两军将近二十万人马就要展开激烈厮杀且己方的布阵明显不合理的危急关头,眼见作为当今皇上的连襟站出来说话都不管用,李继隆觉得他应该站出来了。既然皇上的连襟说话不管用,那他这个当今皇上的大舅子说话应该管用了吧? 李继隆对身边的衮衮诸公说道:“打仗最重要的是要随机应变,战场上哪有什么定势可言?我们现在必须要变阵,如果皇上今后要追究变阵的责任,那么就由我李继隆一人承担违命之责!” 果然,有了当朝国舅爷这一番话,崔翰等人立马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两眼瞪得溜圆。好了,国舅爷都说他愿意独自承担变阵的责任,那我们还怕个啥?变阵! 于是,一声令下,八万宋军由八个方阵变为前后两阵,众将士随即都面露欣喜之色。这个事太好理解了,这就好像八个人打十个人,对方十个人是抱团冲锋,而这边却是八个人各自为战,这怎么能不让人心惊胆战?可如果是这边的八个人也抱成一团,那这局面与之前相比可就是天壤之别。 第38章 复仇心切 对于宋军的临时变阵,辽军这边倒也没太在意,我管你是八个方阵还是两个方阵,反正我这次来就是要打你的。韩匡嗣随即命令辽军列阵准备进行主动攻击,可就在这个时候宋军这边派来了一个使者,这人带来了一个让辽军上下全都摸不着头脑但又欣喜万分的消息:我们主帅不想跟你们打仗,我们想投降! 听到这话,身为辽军主帅的韩匡嗣大喜:看来宋军是在高粱河被我们给打怕了,这边我还没动手居然就把他们给吓住了。要是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收降将近十万宋军,而且还是对方的精锐,那这可是奇功一件啊! 韩匡嗣当场一拍大腿,说道:“好!本帅同意你们投降!左右吩咐下去,马上准备受降仪式!” 韩匡嗣的确是高兴得昏了头,但别忘了他的身边可还有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这两个老狐狸呢! 耶律休哥当场表示反对,他说:“宋军这些人都是他们的精锐且是由宋朝的好几个大将带队,他们无缘无故就投降,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大帅不可轻信啊!” 韩匡嗣虽然是汉人,可他此时在辽国的地位绝对是处在耶律休哥、耶律沙和耶律斜轸之上,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这次辽军南征的主帅,最后怎么拍板都得由他说了算。这个人在宋朝围困幽州以及高粱河之战时没见过有什么高见和表现,但这个时候却是牛气冲天。他根本没把耶律休哥的话放在心里,甚至都觉得耶律休哥可能是因为上次被宋军砍了三刀搞出了心理阴影才会说出这种只有胆小鬼才会说出来的话。 他摆了摆手对耶律休哥说道:“别说了,我是主帅,受降的事我说了算。传令下去,马上准备受降!” 宋朝的史料里找不到那个想出诈降这个法子的宋军将领是谁,虽然战场上本来就是一个允许耍诈出老千的地方,但诈降毕竟是阴招,这种事在正史以及个人传记里都不会被记载——尤其是讲究伟光正的宋朝正统史料。但是,不管怎样,宋军的这出诈降计是成功了。 收到韩匡嗣的回复后,宋军全军开始向辽军的营寨徐徐而进。看着眼前这两个朝自己缓步走来的整齐方阵,韩匡嗣不禁是心花怒放,他就好像是看见有几万个美人正向他走来,而辽军这边也基本上是毫无戒备,他们就等着宋军排着队过来上缴武器。然而,就在辽军露出大白牙对宋军笑脸相迎之时,只听见宋军的阵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慑人心魄的鼓声——这是大军发起攻击的讯号! 刹那间,只见先前还要死不活的宋军突然间像是两队受了巨大惊吓的马群一般向辽军的营地猛地冲杀了过来,辽军将士在这一瞬间只见好大的两团沙尘暴正在向他们急速地席卷而来。等到他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宋军的刀枪箭矢和战马的铁蹄已经开始在辽军阵地的前沿疯狂肆虐。 毫无防备的辽军被宋军突然张开的血盆大口咬得当即鲜血四溅,可以说这一战辽国人刚一接战就一触即溃。更糟糕的是,由于事前毫无预警和准备,另外再加上宋军的攻势显得既突然又凶狠,这就让辽军前军的溃退迅速就形成了多米诺骨牌效应,整个辽军就像淝水之战时的前秦大军一样由前至后地整体崩溃。当溃退的浪潮席卷到辽军的中军大营时,身为全军主帅的韩匡嗣顿时也方寸大乱,他急忙找人前去抵御,但此时的辽军阵营里却无人敢在这种局面下冒死出战。 所谓兵败如山倒,眼见十万辽军只是在片刻之间已然呈全军崩溃之势,韩匡嗣为了保命也只好跟着败兵一道逃命。大兵团作战之时如果在本方已成溃逃之势的情况下还待在原地不动或是要逆流而进,那么韩匡嗣最后的下场只能是被己方的溃兵给踩死了事。 辽军一路向西而逃,而这正好被之前早就埋伏在半路上的宋军河阳节度使崔彦进给逮了个正着。崔彦进率领所部约两万人马猛然从山谷里杀出,已是惊弓之鸟的辽军哪里还顾得上抵抗,他们这下子跑得更快了,崔彦进率军在后面对辽军又是一顿穷追猛打。就在崔彦进杀得兴起之时,宋军的大部队又追了上来逮着辽国人再又是一阵猛捶。宋军这一路上对辽军进行的是赶尽杀绝式的追击,大军从满城一路追击辽军到了遂城,直到后来辽军靠着自己的战马跑得快才逃出生天。 满城之战宋军斩杀辽军一万零三百余人,缴获战马千余匹,生擒辽军三员高级将领,俘获辽军士兵及随行家属共计三万余人,收缴兵器、车帐和牲畜更是不可计数。此战宋军不但将高粱河之战的损失全都给找补了回来,而且还狠狠地赚了一笔。要知道高粱河之败宋军可没怎么被辽国人给生擒,更不用说这次宋军单是在战场上俘获的人口就是三万多人。 这一战终于是让宋军因高粱河之败而憋在心里的一口恶气给狠狠地吐了出去! 满城之战宋军的大获全胜让宋朝举国上下都为之而振奋不已,赵光义非但没有追究前线将领违命变阵的责任,反而还对前线的参战将士通令嘉奖。长出一口大气的赵光义这时候也总算是觉得自己的脸面被找回来了一些,于是他决定在这个时候对攻灭北汉的军事行动进行封赏:赵廷美被封为秦王,薛居正晋升为司空,沈伦加官为尚书左仆射,卢多逊加为兵部尚书,曹彬、潘美、崔翰等军中将领以及其他的有功之人也都不同程度地获得了封赏。 试问,这个时候有人会想起因为替北征的将士请功而被赵光义猜忌和训斥最终导致其自杀身亡的赵德昭吗?即使有恐怕也只能是几声徒呼奈何的叹息吧! 这边宋辽在河北战场的硝烟刚刚散去,那边的山西战场上宋军也几乎在同一时期对进犯的辽军予以了迎头痛击。 宋朝这时候负责山西防务的军事统帅正是潘美,他在高粱河之战结束后不久就被赵光义任命为“河东三交口都部署”负责在太行山以西的广袤地域里防御辽军的进犯。满城之战结束后不久,辽军开始在山西境内的两国边境地带修建军事寨堡意图以此作为他日入侵宋境的前进基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时候的宋军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可谓是相当的硬气,潘美当即下令驻防边境的宋军将辽军建在各处的寨堡全部荡平,随后宋军又将数股入境骚扰的辽军尽数全歼。面对宋军的强势回应和反击,辽军至此再不敢在边境地带有丝毫的不轨行为。 为了加强河东地区的防务,赵光义决定给潘美配备一个帮手,而他的这个安排对中国后来的民间文学而言堪称是“功德无量”,因为他的这一安排直接催生了在后世被经久传诵的演义故事——《杨家将》。潘美的这个帮手正是前北汉的第一名将和猛将杨业,赵光义加封杨业为代州知州并兼任“三交驻泊兵马部署”。 这里我们多说两句。杨业这一生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与宋朝为敌,降宋的第七年他战死于陈家谷,而《杨家将》的故事几乎全是这七年里所发生的事。我实在是懒得去提及各类小说和评书演义里的那个杨业,我只想说笔杆子有时候真的是可以杀人于无形且是用看似最高尚实则最卑劣的手段。某些无耻文人为了拔高杨业为了将杨业及其后世子孙的故事渲染得感天动地就毫无下限地去诋毁和抹黑为宋朝立下赫赫战功的潘美,这种行为实在是为人所不齿。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这种行为就是低俗之辈为了博取流量而各种无下限地手段用尽。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我们到时候再来细说。 此时宋朝在山西的军力虽然不像河北战场那样是名将云集重兵屯守,但山西战场的两位将领却是声名显赫且战功卓着,可以说潘美坐镇太原总揽全局加上杨业驻守边境第一线这种配置是宋朝当时在边关地带的最强双人组合。潘美此生守湖南、灭南汉,平南唐,征北汉,他几乎打下了半个宋朝的天下,而杨业仅凭他的那个“金刀杨无敌”的名号就足以说明他的战力和能力。有这两个人屯守山西并依托有利的地形和关隘抵御辽军的进犯,赵光义大可高枕无忧。 赵光义这下子倒是舒坦了,可辽国皇帝耶律贤却是越发火大。十万辽军精锐在河北战场的满城遭遇大败,山西战场的辽军又被宋军全部拒之于国门之外,这一系列的消息让耶律贤大为恼火,偏偏在这个时候狼狈不堪的韩匡嗣领着残兵败将回到了上京。此前一直对韩匡嗣无比信任且敬重的耶律贤彻底火了,怒不可遏的他当场对韩匡嗣进行严厉斥责并细数韩匡嗣此次南征犯下五条大罪:轻敌冒进,一也;军纪涣散,二也;弃军逃窜,三也;情报失误,四也;丢弃辎重器械以资敌,五也。 盛怒之下,耶律贤命人把韩匡嗣拖出去砍了。这时候耶律休哥等契丹族贵族大臣估计也是心里暗爽,他们都没有为韩匡嗣求情,反倒是韩匡嗣未来在实质上的儿媳妇、此时还是耶律贤老婆的萧燕燕跑出来极力为韩匡嗣求情。在萧燕燕的一番声泪俱下之后,韩匡嗣的这条老命是保住了,但他的权力却就此被剥夺,耶律贤任命耶律休哥接替韩匡嗣总领对宋的战事。不得不说,这一人事变动对宋朝来说是个悲剧。如果让韩匡嗣这个“身在辽营心在宋”的“大宋卧底”继续执掌大权,宋辽战争往后的走向定然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以上位者自居的辽国和耶律贤显然不会甘心辽国在满城之战里的失败以及在山西战场上所处的困局,赵光义的北征幽燕就如是捅了一个超级巨大的马蜂窝,而满城之战就是辽国这群“蜂子”的第一次报复,但没曾想他们不但没能报复成功,反而还被狠狠地扇了一记凶狠的耳光。耶律贤抚摸着这火辣辣的脸颊气不打一处来,宋辽边境上就此冲突不断,但小打小闹显然不会让耶律贤满意,他要的是一次超级大战的彻底胜利。既然辽军在河北吃了大亏,那为什么不能在山西方向去碰碰运气呢?为什么不去找宋朝的潘美和杨业碰一碰呢? 第39章 雁门大捷 公元980年3月,继上次满城大败之后,辽国经过一番精心的准备再次发兵十万南下侵宋,而这一次辽军的进攻方向正是潘美和杨业驻守的山西,辽军此次的统帅则是辽国驸马爷萧咄啰以及辽国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诲。一路声势浩大地越过宋辽边境线后,辽军兵锋直指号称“九塞尊崇第一关”的雁门关,而此时宋朝这边负责镇守雁门关的人正是杨业。 雁门关又名西陉关,其地理位置位于今天的山西省代县以北约二十公里处的雁门山。这是长城上的一道重要关口,在历史上更是有着“天下九塞,雁门为首”的赞誉。此关傍山而立,东西两侧都是绵延起伏的巨型山脉,雁门关以东是平型关、紫荆关、倒马关,它们直抵幽燕之地直至瀚海为边,雁门关向西则是轩岗口、宁武关、偏头关,最后连接黄河。这里也是中原王朝用以抵御北方游牧民族侵扰的长城防线上的一道重要隘口和屏障,守住了雁门就守住了从山西进入中原的门户,反之则是门户大开。 自战国以来,雁门关就是中原王朝与北方草原民族相互角力的战略要地:战国时期赵国名将李牧长期率兵驻守雁门关,他曾经更是亲自领兵出关大破匈奴十余万众;秦国一统天下之后,名将蒙恬率军三十万出雁门关北击匈奴,匈奴军队大败而逃,秦军趁势收复河套地区并将匈奴的势力逐至阴山之北;汉武帝时期,李广奉命驻守雁门关,飞将军的名号响彻千古;唐高宗时期,名将薛仁贵领代州都督之职负责在此地抵御突厥,曾创下脱帽退敌的神话;到了宋朝,在灭亡了北汉之后,宋辽的边界也就此被推到了雁门关一线,而随着萧咄啰的这一次兵犯雁门,此时负责为宋朝镇守雁门关的杨业也就此被推向了历史舞台的中央。 面对十万辽军犯境,宋军这边也是提前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此时宋军山西方面的最高军事主官潘美正好就在代州巡视防区,得知敌军来犯,潘美与手下众将决定依托雁门关的天险与辽军展开决战。不过,潘美从来都不是一个只懂得以硬碰硬的猛夫,平灭南汉的过程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在立足于固守雁门关的同时,潘美也没忘记反击,他命杨业领麾下数千骑兵提前出雁门关走小路隐蔽在雁门关以北的山地之中伺机从背后攻击辽军。 辽军进至雁门关后随即就开始大举攻关,宋军据关力战,双方就此在雁门关前展开激战。在双方杀得难分难解之时,隐藏在山后的杨业带领所部数千铁甲骑兵从辽军的背后突然杀入战场。此时的杨业就如高粱河之战时耶律休哥所做的那样,他率领这一队铁骑如迅雷一般地劈开了辽军的层层阻挡直扑对方主帅萧咄啰所在的辽军中军大营,他要做的是对辽军发起斩首行动甚至是趁势直接阵斩萧咄啰。 面对突然杀出的这一条从天而降的巨龙,猝不及防的辽军瞬间大乱,杨业的数千铁骑在辽军阵中横冲直撞简直无可阻挡,而他们最后竟真的杀进了被重重拱卫的辽军中军大营。极其不走运的萧咄啰这天被死神给盯上了,这位辽国的驸马爷被宋军当场阵斩,辽军的副帅李重诲则是被宋军生擒。 在城关上目睹辽军中军大营被袭之后,潘美下令驻守雁门关的宋军倾巢而出向辽军发动了反攻。遭遇前后夹的辽军在听闻中军大营被袭且主帅被杀后顿时军心大乱,在宋军的全力猛攻之下,已经彻底丧失战斗意志的辽军终于开始全线溃逃,宋军追杀十余里后方才收兵而还。这就是宋辽战争里名垂青史的“雁门关大捷”。 这场雁门关大捷杨业无疑立下了头功,除了斩杀辽军主帅萧咄啰,他的数千骑兵对辽军更是造成了大量的杀伤。这一战杨业所部甚至把辽军打出了“恐杨症”,在往后的山西战场,那些越境挑衅的辽军只要望见杨业的大旗便望风而逃。战后,杨业因功被晋升为云州观察使,同时兼领郑州知州。这个官职看似不怎么样,毕竟离节度使还差了一截,但做个对比我们就能看出个所以然——在白马岭之战中大败辽军的郭进当时的官职正是云州观察使。 至于此战宋军的主帅潘美,他也因为此战而受封公爵——代国公。 接下来我们就要来聊聊八卦了。 关于雁门关之战,如今在史学界的争议比较大,而在民间就更是让无数的人争得面红耳赤外加唾沫横飞,这些人争论的焦点就在于这一战宋军的头功究竟是在谁的手里——潘美还是杨业?更离谱的说法是,潘美根本没有参战,此战完全是杨业一个人打的,他以数千人击溃辽军十万人。这事之所以会出现这种众说纷纭的现象,这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明朝的那位伟大的文学家所写的小说《杨家将演义》。 在这部小说面世之前,杨业和潘美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官方可以说是彼此都相安无事,而潘美也绝不是什么丧心病狂、嫉贤妒能的潘仁美,无论是在宋朝、元朝还是在明朝,也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官方,潘美都是响当当的一代名将。然而,在这部小说面世之后一切都变了味,雁门关之战在经过一些人的臆想和加工之后更是被描述得极为生动且详细。 诸如潘美拒绝向杨业提供援兵并因此而让杨业独自承担辽军的围攻;再比如杨业只带了几百人就突入辽军阵中斩杀了萧咄啰,然后雁门关的寥寥数千守军突然杀出将十万辽军杀得是大败而逃;更有甚者,在有些人的臆想和杜撰里,杨业这一战只是凭借杨家父子数人就杀退了辽军,而且不是十万辽军,而是百万辽军,而且还是在平原旷野之中击退了辽军;再比如杨业为了迷惑辽军便命他的那几百人在山后用战马拖拽树枝卷起滚滚烟尘让辽军顿时集体丧胆。 也难怪,如今在我们这片土地上能写出和拍出无数抗日神剧的人比比皆是,那凭什么明朝的时候就不能有抗辽神剧?想想也真的是替杨再兴感到很遗憾,杨业可以几百人击溃十万辽军,可作为两宋个人战力最强的战将,杨再兴同样是以几百人冲击金军十万人大阵最后却全军覆没,如此看来杨业才应该是两宋个人战力最强的超级猛将。不可否认杨业在抗辽战争里立下过显赫战功,只是这种过度地吹捧和美化对杨业本人来说真的是好事吗?难道货真价实的英雄需要刻意去美化才能被称之为英雄吗? 也不知道那些大肆鼓吹杨业在平原旷野里击败了十万甚至是百万辽军的人有没有去过雁门关,在那个崇山峻岭包裹着的战场上何来的能够让十万甚至是百万辽军一字铺开的平原旷野?几千人与十万人正面对决且战而胜之,而且还是野外决战,辽军如果真的这么不堪一击,那么宋朝又何至于有高粱河之败?雍熙北伐时曹彬又何至于遭遇岐沟关惨败?潘美和杨业的西路军又何至于最后被耶律斜轸打得灰头土脸? 再说树枝刮起烟尘这事。请问,杨业带出关的那么一点人一面要向辽军的中军大营发起斩首行动,一面还得派人在山下面搞什么尘土飞扬,那他能派出多少人去整这一出疑兵之计?人少了自然烟尘不够大,人多了又会导致参与斩首行动的人数严重不足,如果是全军先搞烟尘,那么你还怎么去发动需要具备极强隐蔽性和突然性的斩首行动?另外,要想刮起让十万辽军为之而丧胆的尘土,而且这尘土还得飞过高山让远处的辽军清楚地看到并由此而丧胆,那么请问这得要多少人才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还是那句话,英雄不需要通过美化才能为人所敬仰。某些人被我们所敬仰和称颂并不是因为他善于砍瓜切菜,而是因为他们在强敌面前所遭遇的失败——耻辱的、惨烈的但却也是光荣和壮烈的失败。就拿杨业来说,他能有如今的盛名不是因为他在雁门关如何的神勇,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这件事,他的死亡方式以及这其中的前后过程才是让我们永远将他铭记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再说某些人所坚信的一件事,那就是潘美因为杨业在雁门关之战里立下了大功而嫉恨杨业,然后向赵光义上书细说杨业的诸多不是,而赵光义不但不理会此事还把信拿给杨业看并以此表示他对杨业的无限信任。再请问:赵光义是头猪吗?他会把潘美的“诽谤信”拿给杨业看? 潘美是山西方面的宋军统帅,他这样做让身为部将的杨业今后还怎么在他手下尽心效力?而他又有何面目去领导杨业?赵光义会这么蠢就把自己的一方主帅给卖了?会如此愚蠢地去挑拨二人之间的关系?为公司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部门经理因为嫉妒而写信诽谤手下的一个车间主任,然后董事长高调地把诽谤信拿给这个主任看,这种事会有人做得出来吗?世上会有这样的部门经理和董事长吗?或许真的有,但那绝不会是潘美和赵光义。 另外,潘美是宋朝的开国功臣,更是一位在宋朝统一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灭国级将帅,他此时在军中的官职和地位仅次于身为枢密使的曹彬,单论军功,他甚至比曹彬还要高。这样的一位军事系统里的常委级别且佩戴上将军衔的封疆大吏会跟自己手下的一个顶多是少将级别的下属争风吃醋?杨业可是他的部下,而且无论是战功和威望以及资历,杨业对潘美都得仰视,潘美会如此愚蠢地作贱自己在杨业背后下黑手捅刀子? 退一万步说,如果潘美真的是嫉妒杨业,那在写战报的时候他完全可以不给杨业请功。请注意:战后的战报通常只有一方主帅才有资格写,可潘美在战报里可是把斩杀萧咄啰、生擒李重诲的功劳都记在了杨业的名下。我们的问题就是:潘美这是哪来的嫉妒?有杨业这样的部下,他潘美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对于《杨家将》的忠实粉丝,我个人认为让他们在这件事上浪费口水和笔墨实在是太屈才,他们应该拿着罗贯中的《三国演义》逐字逐句逐段地去批判指正《三国志》的种种不实之处。当然,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甚至几千个哈姆雷特,而且历史本来就不会只有一种面目,还是那句话说得好——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一直以来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熊大木先生的《杨家将演义》为什么能够这么火以至于让被正史所肯定的潘美其人物形象和人设都摇摇欲坠?我得出的答案是——熊先生写这部小说胜在他举对了大旗。 抵抗外敌、壮烈殉国,这等英雄人物有谁敢不点赞不佩服?这等人物被奸人所害,那么这个奸人怎么能不让人产生人人得而诛之的咬牙切齿之恨?罗贯中的旗帜也举对了,但罗先生虽然在贬曹尊刘,但是他没有否定曹操的历史功绩和贡献,而且也尽力地展现甚至是褒奖了曹操身上的可取之处。遗憾的是,反观熊先生,宋朝的开国功臣、开疆拓土的一代名将潘美被他改了个名字之后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而且还是一个陷害忠良的卖国贼,甚至潘家全家老小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对此我只能说两个字——格局,正是这个东西决定了罗贯中为什么能写出《三国演义》,决定了《三国演义》为何会是四大名着之一,而熊先生的《杨家将》只能在民间“流芳百世”。可是,熊先生的目的达到了,他不但成功地让潘仁美遗臭万年,而且让很多的以历史学者而自居的人也成了他的忠实拥趸。如此所为,也真不知道熊先生的祖上跟潘美到底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好了,关于这个话题我们暂时说到这里,后面在杨业战死于陈家谷之时我还会说到这个话题,算是对此的一个总结性发言。 第40章 南疆烽火 辽军在雁门关的惨败让耶律贤因为满城之败而积蓄的怒火变得更加不可遏制,但东西两线连续两记啪啪作响的耳光在让他愤怒的同时也让他变得稍微理智了一些。耶律贤决定先冷静一下,不是说这仇他不报了,而是他准备要跟宋朝来场彻底的清算,也是要跟赵光义玩一把大的。不过,既然是要算总账那就得从长计议,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耶律贤未必是君子,但在这个时候他还是选择了忍耐。 耶律贤在北边大喘气平息怒火,相比之下赵光义就要心情舒畅得多。雁门关之战的次月,宋朝迎来了太宗朝的第三次科考。之所以要着重提到这一次的科考是因为这次考试的中榜进士里面有一个对宋朝历史乃至是中国历史产生了巨大影响的人,这人此时不过才十九岁,他的名字叫做——寇准。 关于寇准,很多人看到这个名字定然会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其一自然是澶渊之盟,其二就跟正史没多少关联:《杨家将》里将恶贯满盈的国丈潘仁美给送上断头台的人正是这个当时担任开封知府的寇准。 宋朝科考的最后一个环节叫做殿试,就是皇帝本人会在大殿上主持会考并担任监考官,然后再根据考生的答卷由皇帝和大臣们共同决定考生的名次。然而,赵光义对社会阅历不深的年轻考生往往“另眼相看”,在他看来,有学识但缺乏社会阅历的人实在是难堪大任。这一点还算他英明,阅历这个东西金钱买不来,读书看不来,只有时间和世事的打磨才能让一个人真正成熟起来,这就是所谓的阅历。 有鉴于此,在参加殿试之前有人建议寇准把自己的年龄虚报几岁,可生而就顶天立地的寇准根本没这个打算,他直言道:“我这还没有正式当官难道就要开始欺君了吗?” 英气勃发且锋芒毕露的寇准在踏上官场之初就显得是如此刚直,而他最后也成功地过了赵光义这一关并在随后被授予大理评事的官职,不久他便被派往归州出任巴东(今湖北省巴东县)知县。 未来的宋朝一代名相就此开始了他的宦海沉浮,但同一时期开始踏入仕途并在历史上流芳百世的人可不止寇准一人。公元980年的这一次科考一共诞生了三位宋朝宰相,除了寇准,另外两个人就是李沆和王旦。这两人的历史知名度远没有寇准那么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俩对宋朝的重要性和贡献就不如寇准。 民间有句话叫做北宋缺将南宋缺相,从这话里不难看出北宋的宰相集团可谓是群英荟萃,风华绝代各领风骚数十年的北宋名相们在这一年里算是正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不过,宋朝这个时候还不是文臣们挥毫泼墨指点江山的时代,时代尽管在呼唤和平,但战争才是这一时期的历史主旋律。 辽国眼下是暂时安静了,但这并不代表宋朝可以放心地睡大觉专心地搞建设,宋朝的北方边境还是得时刻都枕戈待旦,而帝国的南边这时候也让赵光义有些皱眉头。 说到这事我们就必须得提到赵普和他的政敌卢多逊。 在讲述赵普被赵匡胤罢免宰相的前后经过时我们提到过赵普和卢多逊之间的明争暗斗,这两人之间的矛盾早就已经公开化了。随着赵普被罢免宰相之职,卢多逊也算是成功地斗倒了赵普,而他自己在官场上随之步步高升,赵光义登基之后他也位极人臣进入了宋朝的宰相集团。 虽然赵普在赵光义登基之后主动申请留在京城接受皇帝的“监管”,但卢多逊也没打算就此放过赵普,如果赵普不在他身边打转倒还没什么,可现在赵普在京城里待着就让卢多逊觉得很是不爽。眼不见心不烦,可眼见了自然就心烦,顺带着连所有跟赵普有关联的人和事也让卢多逊感到心烦,而眼下这件让卢多逊心烦的事则起源在远隔千山万水之外的交州(今越南整个北部地区)。 公元979年11月(宋辽满城之战结束后不久),被宋朝册封为交趾郡王的越南丁氏王朝的“开国皇帝”丁部领以及他的长子丁琏(被宋朝册封为安南都护、检校太师兼静海军节度使)惨死于由宫廷卫队所发动的军事政变。得知此事后,丁朝大将黎桓带兵入宫平乱,随后黎桓便拥立丁部领的幼子、时年仅六岁的丁璇为帝。数月之后,与杨太后(丁部领的老婆、丁璇的生母)在暗地里早已发展为地下情人关系的黎桓一脚踹掉身前的牌坊将丁氏一族全部幽禁,然后他就自立为交州老大。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这里所谓的丁氏王朝和皇帝在宋朝的史书里并不存在,当时这块地方在名义和法理上都是宋朝的属地,这里的最高军政长官的头衔是宋朝的交趾郡王、安南都护、静海军节度使。话虽如此,但我们还是要尊重和承认事实,事实就是自唐朝末年开始,交州这块地方就渐渐脱离了中国中央王朝的掌控。五代时期中原王朝连统一都做不到也就无暇顾及帝国大陆最南边的这个交州,此地也就此被本地的各路土着豪强所控制。赵匡胤当年派潘美攻灭了南汉,可对于交州却是未加理睬而是任其继续半独立化地存在。因此,宋朝并未拥有对交州的实际管辖权,它在名义上是臣属,但实际上却是独立的王国。 关于这段历史我们后面会具体讲到,此处暂且不做详述。 之所要突然说到这个事就是因为当时的宋朝邕州(今广西南宁)知州侯仁宝觉得身为臣子的黎桓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简直是罪该万死,而且他自己也因为年岁渐老而想回归中原故土,他可不想老死在这个该死的、已经待了九年的岭南酷暑之地。侯仁宝觉得朝廷这时候应该发兵讨伐乱臣贼子黎桓,顺便借此机会将交州纳入宋朝的实际控制之下,他自己则可以以此为名回到开封向赵光义当面呈奏此事,然后他就可以动用各种资源让自己赖在开封再也不回邕州做官了。 公元980年6月,侯仁宝上疏给赵光义并将自己收复交州的计划一并告知,而且他在奏疏里明确表示希望能够进京面圣。眼见有便宜可捡,赵光义大喜之余就准备叫侯仁宝回到京城向他当面汇报工作。侯仁宝的美梦眼看就要成真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卢多逊跳了出来。 卢多逊对赵光义说道:“陛下,这样不行啊!如果侯仁宝突然离开邕州肯定会引起交州那边的怀疑,这样一来我们的计划就有可能败露。我觉得陛下你还不如直接把这事交给侯仁宝,你就让他负责把交州的叛乱给平了吧!” 赵光义稍加寻思后觉得卢多逊的话很有道理,于是他下诏任命侯仁宝为交州路水陆转运使,兰州团练使孙全兴等人为邕州路兵马都部署,宁州刺史刘澄等人为廉州路兵马都部署,宋军水陆并进讨伐黎桓。相比后来宋神宗时期宋军三十万人马征伐交州,此次宋军的规模小了很多,顶多也就三五万人,而且这些人还是南方地区的守备部队而非京城里战斗力强悍的中央禁军。 接到这道任命,侯仁宝简直是差点气得当场吐血。如果他知道赵光义之所以做这样的安排都是因为卢多逊从中插了这么一脚,那他肯定会恨不能将卢多逊碎尸万段。这时候同样气得吐血的人还有赵普。为啥?因为侯仁宝是赵普的亲妹夫! 本来赵普的这个亲妹夫当初在洛阳当官是好不自在,可随着赵普的倒台,侯仁宝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在卢多逊的进言下,赵匡胤将侯仁宝派到遥远且湿热的邕州当官。当时的邕州远不是现在的南宁,那叫岭南瘴气丛生之地,在唐宋时期能够被派到这个地方来当官的人有好多都是犯了事或是得罪了朝廷里的权贵。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反之就是集体下地狱,卢多逊不但搞倒了赵普,连赵普的亲戚他也没有放过,侯仁宝在邕州当了九年的知州却毫无内调或升迁的希望,卢多逊这摆明了就是要让他老死在岭南。 这就是为何侯仁宝和赵普都因为此事而差点气得吐血的原因。 面对煌煌圣谕,侯仁宝是欲哭无泪,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跪着也要走完。不过,换个角度来看,假如侯仁宝这次能够立下大功顺利攻占交州,那么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离开邕州,以他那时候的大功臣身份怎么也得在朝廷的枢密院里混个官来当当。于是,侯仁宝收拾心情准备兵发交州去建立一番不世之功。 第41章 举国来犯 有鉴于当时的条件所限,当宋军将粮草和军械物资准备齐全并开始向交州进军的时候已经是公元981年3月。侯仁宝率领一部宋军通过陆路率先越过边境攻入了交州,但此时宋军的水军主帅孙全兴却与侯仁宝在作战方略上产生了不同的意见。 孙全兴认为应该等到宁州刺史刘澄的水军与他会合之后再行出兵,也就是说他不同意侯仁宝先行从陆上进兵,但侯仁宝在这个时候却认为应该急速进兵不能给黎桓太多的备战时间,所以这就有了侯仁宝的先期出兵。他急啊,急着立下大功扫平交州然后回到京城安享晚年,于是侯仁宝独自率领所部人马一路如狂飙突进一般地很快便来到了白藤江。 黎桓战前命人在白藤江的水面上打下巨型木桩试图阻挡宋军渡河,但这些玩意儿只是个摆设。白藤江之战宋军大胜,斩首数千敌军,俘获战船二百余艘,兵器铠甲过万。战败之后,黎桓被迫退守支棱江。 白藤江之战的胜利让侯仁宝被冲昏了头,在他眼里黎桓的军队似乎不堪一击。他再次派人催促孙全兴赶快过来与他会合,但孙全兴执意要等水军到来后再进兵。固执的孙全兴就此酿下大错,这个错误不但会害死侯仁宝,而且连他自己的项上人头也会因此而搬了家。 就在侯仁宝准备继续进兵之时,黎桓派人送来了降书,这让侯仁宝大喜过望,这意味着他就此大功告成,意味着交州被他一个人给搞定了。侯仁宝忘乎所以之时,灾难正在向他悄然逼近。由于得到了降书,宋军随之放松了戒备就等着黎桓哪天亲自过来投降,这像极了宋辽之间的满城之战,侯仁宝在这一刻更是被韩匡嗣附了体。眼见诈降成功,黎桓瞅准时机率军于夜里偷袭宋军,毫无防备的宋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支棱江之战宋军损失惨重,侯仁宝更是落得个被黎桓生擒然后斩首的可悲下场。 更为让人抓狂的是,就在侯仁宝被黎桓偷袭之时,已经与刘澄会合并由水路前出寻敌决战的孙全兴因为一路上没有遇见敌军而又打道回府。他怎么可能找得到敌军?黎桓这个时候早就撤离了白藤江,孙全兴找他干架的时候他正在支棱江暴打侯仁宝。 在击败了侯仁宝之后,黎桓马上又率军主动向侯仁宝的副手陈钦祚所率领的另一支宋军发动了强攻。此时的陈钦祚已经获知侯仁宝兵败被杀之事,他的反应是随即下令所部赶紧后撤,可就是在陈钦祚后撤的时候黎桓追上了他并在他的屁股后面狠狠地踹上了一脚。陈钦祚的军队其实不能叫后撤,而是叫逃跑,逃命的军队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这一战宋军同样是死伤惨重,越南的史书是这样记载宋军当时的惨状:钦祚军大败,死者大半,尸填原野。 陆路的宋军就此遭遇大败,走水路的孙全兴与刘澄也因此不敢再与黎桓交战,他们就此从原路回撤到了宋朝境内。此时对于还留在交州境内的宋军残兵而言,除了战事的不利导致军心震恐之外还有一个事比这更为的闹心——那就是气候和水土不服。久居内地的宋军这时有很多人都因气候原因和水土不服而患上了疾病,军中因疫病而死亡的人数占到了全军的三成,如此局面造成宋军的战斗力严重锐减。这时候如果黎桓再派兵杀来,那宋军的下场很有可能就是个全军覆没。 值此全军危亡之际,随军的广南转运使许仲宣一面上奏朝廷请求罢兵,一面命令全军撤回广西境内。许仲宣在未得到朝廷回复的情况下就让全军撤军,有人提醒他这样做可能要被杀头,许仲宣回道:“如果等到朝廷的批复下来,只怕到时候我们已经尸横遍野了,杀我一人而让千万人得活,我死亦无恨。” 与此同时,许仲宣紧接着也上疏自行弹劾自己未经批准就下令撤军回国之罪。 得知宋军在交州大败,赵光义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经历过以武力灭亡北汉以及高粱河之败的他这个时候对胜败得失早已经看透了。胜不足喜,败不足忧,这话在胜利者嘴里说出来是一番味道,但在失败者嘴里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味道,但不可否认这是一种只有成熟的人才能修炼得出来的心性。对赵光义来说,征伐交州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便宜,胜利了固然可喜可贺,但失败了也对宋朝的元气和国力没什么损失,毕竟宋朝这次出兵也就两三万人的规模,而且还不是由名将统帅的精锐之师。 话虽如此,但这却并不代表他赵光义就可以容忍这次的失败,他反而对此次战败的责任人进行了极为严厉的处罚:阁门祗候王僎(后周枢密使王朴的儿子、杨业之死的直接责任人王侁的弟弟)、军器库副使贾湜(赵光义当王爷时的王府幕僚贾琰的儿子)、宁州刺史刘澄三人因为督军不力或逗留不进之罪于邕州被就地正法(命令下达之时王僎已经病死,他也就此免了砍头的那一刀);孙全兴被押赴开封下狱,随后也被处死;陈钦祚、郝守浚、崔亮三人虽然保住了小命但却被贬官为团练副使。 至此,宋朝第一次征伐交州的战争宣告结束。对宋朝以及赵光义来说这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事虽然心疼但却不会肉疼,可对侯仁宝来说却是把老命都搭进去了,而对于还活着的赵普来说这就是深仇大恨一件。赵普的仇人自然就是卢多逊,他认定是卢多逊生生地害死了他的妹夫,这笔账他会给卢多逊记着,不久之后他会对卢多逊加倍奉还。 说完了侯仁宝的兵败,现在让我们再把视线从岭南收回并把时间退回到公元980年,因为就在侯仁宝准备发兵交州的同时宋朝举国的目光几乎都不在南方,而是在北方——因为辽国人再次大举入侵了。这也就是说,宋朝在这个时间段里分别在南北两个战场上同时用兵。 这一次辽国的入侵不同于韩匡嗣和萧咄啰的十万兵马南下,辽景宗耶律贤为了这次的南征可是准备了足足有大半年之久,等到夏日过去,等到草原的骏马都膘肥体健之时他才率领大军离开上京向南开拔。这年的深秋十月,耶律贤的亲征大军到达辽国的南京幽州 高粱河之战的胜利对耶律贤来说早就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满城和雁门关之战辽军都是大败,这两仗辽军的损失远远超出了宋朝在高粱河之战里的损失。人生如赌场,输急了眼的耶律贤能够保持大半年的冷静才决定征伐宋朝已经是极为难能可贵了。眼见自己手下的将领不能替他完成复仇的心愿,于是他决定亲自动手誓要给自己也是给东亚乃至是当时世界的第一强国找回尊严。 对于这次南征,耶律贤不但在兵力和军事部署上做足了功课,这位仪式感无比强烈的辽国皇帝在战前还举行了极为隆重且复杂的战前祭祀典礼。这套仪式和程序分了好几次才算走完,首先他命巫师祭祀天地神灵以及掌管战事的兵神,然后又祭祀了全军的旌旗和战鼓等军械,最后是以乱箭射死战俘(射鬼箭)作为整套仪式的结尾。无比虔诚地搞完了这些封建迷信活动之后,耶律贤率领辽军的千军万马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漫过了宋辽的边境。 赵光义其实早就知道辽国即将南侵,辽国那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做到掩人耳目?就在耶律贤忙着祭祀天地鬼神的时候,赵光义下令莱州刺史杨重进、沂州刺史毛继美率领所部兵马驰援驻守关南的崔彦进,亳州刺史蔡玉、济州刺史陈廷山率军支援定州,单州刺史卢汉赟率军支援镇州。 多说一句,这个济州刺史陈廷山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记性好的人应该记得他曾是杨业的部下,当年宋军攻伐北汉时他率领的巡逻队遇到了宋军的主力,于是在力量对比无比悬殊的情况之下他选择了投降并加入了宋军。他后来的结局更是有意思,因为跟同僚不和加之又是北汉的降将,他为此而没少在同行那里受鸟气,一番挣扎之后他写信给辽国的南部战区总司令耶律休哥,决定与其内外呼应谋夺宋朝的城池。耶律休哥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他竟然把回信送到了宋朝霸州知州石曦的手里。这个石曦的来头更大,他竟然是后晋开国皇帝石敬瑭的侄儿。石曦等人得信之后一面将此事火速密奏给赵光义,一面设计将陈廷山给抓了,陈廷山最后的结局是被公开处斩并陈尸三日。 好了,陈廷山在这里突然冒出来我顺便多说了几句,从此人的遭遇上面其实也多少可以看出杨业的命运。同样是降将,而杨业更是为宋朝立有大功且极受赵光义恩宠和信任之人,他招身边人眼红嫉妒的程度也就可想而知。 再将话题回到耶律贤和赵光义的身上来。 细看赵光义的战前部署其实很容易就能产生一个疑问,那就是他为什么不把兵力集中在一起?为何要四处设防以至于分散了自己的兵力呢?其实原因很简单,耶律贤要来搞事情肯定不会提前通知赵光义他要在哪里开刀,整个宋朝的北方边境几乎都是一马平川,辽国人的骑兵可以随意选择攻击的地点,为了防止被辽军一打即穿,宋朝这边只能是采取多点防御的策略。没办法,作为防守的一方在这方面注定了要吃大亏。 在整个宋辽战争的过程中宋军其实一直都在吃这方面的亏。宋军为了实施全面防御就必然导致兵力分散,辽军则经常是几万甚至十几万大军一起出动,这要单挑的话,分散于各处的宋军即使能够有数万的军力也指定死得很惨。后来为了应对这种超级尴尬的局面,宋朝在定州设立了一座超级军营,这是一个可以跟辽国的大兵团实施战略决战的庞大军团,同时各处军事要地和重要城池也配备了相应数量的守备部队,如此才让这种尴尬的局面稍微有所改善。不过,这种部署其实仍然有漏洞。 多年以后,萧燕燕带着她的儿子辽圣宗耶律隆绪御驾亲征直扑澶州甚至想直接打到开封去,他们的策略就是近乎疯狂地大胆穿插,他们不但不去招惹沿途的宋军各个军寨和城池,甚至连定州大营的宋军也不去招惹,而守在各处城寨里的宋军则只能毫无办法地干瞪眼,因为辽国人是骑兵,而宋军步兵居多,人家想去哪里你根本拦不住,除非是辽国人想跟你打架,否则你根本奈何不了人家。 这就是宋朝的悲哀,这也正是为什么终北宋一朝几乎所有的帝王都对燕云十六州念念不忘的原因。如果宋朝有燕山和太行山的这两个门神,那么辽国人怎么可能一出国门就能在广阔的河北大地上撒着欢儿地策马奔腾。 俗话说顾上了脑袋没顾上腚,赵光义这个时候还看不到那么远,他只知道自己眼下只能做出这样的部署。你辽国人只要和某个地方的宋军纠缠在了一起,那各地的宋军就可以随即赶来参战就此来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甚至于赵光义本人都可以亲自上来跟辽国人打一架。 感谢上苍的眷顾,这一次耶律贤御驾亲征其本意就是想跟宋军来一场超级会战。耶律贤对于千里跃进去掏赵光义的老窝这种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现在的兴趣就是来跟赵光义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辽军此次南侵并不出乎赵光义的预料,耶律贤这次为了报仇雪恨而亲自跑到了辽国的南京幽州也不出乎赵光义的预料,但让赵光义没想到的是耶律贤这一次竟然会亲赴前线,他本以为这个从小就病恹恹的辽国皇帝只是会待在幽州城里静候战报。 第42章 守株待兔 公元980年10月20日,耶律贤的御驾从幽州抵达固安县,辽军的兵锋直指宋辽边境的重要关口瓦桥关(今河北雄县境内)。至此,宋朝这边终于是破案了——原来辽国这一次举国南侵的突破口是在瓦桥关! 消息传入开封,宋朝的朝臣们是集体震恐,这种场面与当年辽国朝廷在得知赵光义率领几十万大军围困幽州之时的反应几乎是别无二致。但是,请为宋朝庆幸吧!这时候宋朝的皇帝不是赵佶,也不是赵佶的儿子赵桓,更不是赵构,他是此生从不畏惧任何挑战的宋太宗赵光义。 此时的赵光义已经稳重很多了,有了满城和雁门关的胜利,他仍然相信前方的宋军将士可以应付辽军的入侵,至少也是可以为他抵挡一阵子。在命令禁军马军都指挥使米信带领一部分宋朝最为精锐的中央禁军前去增援定州的同时,赵光义也做好了再次御驾亲征的打算,他当即下令征调民夫整修从开封通往雄州的道路。 既然你耶律贤这么一个药罐子都敢御驾亲征,那我赵光义又有何所惧?你既然想来跟我拼命,我正好也有这个意思,那就让我们直接亮出所有的家伙事儿来个一战定生死。 宋辽瓦桥关之战其实跟幽州之战在某些地方很相似,但不同的地方也有很多。赵光义当年是拼了命地想要拿下幽州,但辽国人对瓦桥关没有兴趣,他们的战略目的很明确——就是围城打援,相同点就在于围城的一方都是由皇帝率领的几十万亲征大军。当年幽州周边的辽军因为实力不足不敢与赵光义的庞大军团正面交战,而此时散布在瓦桥关周边的宋军在没有接到皇命之前也是不敢单独来招惹耶律贤。另外,宋军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河北大地的宋军尽管人数众多但都分散于各地且没有统一的指挥系统,也就是没有一个统帅。 崔彦进、李汉琼、孟玄喆,这些统兵大将都有各自的防区,但在未得到赵光义的命令之前他们是不得擅离职守的,因为他们的防区也很重要。而且,即使这些人都去赴援但却没有一个主帅,这就像满城之战那样,几位官职几乎平等的大将要靠一场联席会议才能商量出一个作战的方案。 对方是皇帝亲率的几十万大军,而己方则是各自领兵一两万的各路将帅,而且军中没有一个像当年攻灭南汉时的潘美以及攻伐南唐时的曹彬那样的一个军事统帅负责统一指挥,这仗还怎么打?但是,这也就是我们在此发发牢骚干着急罢了,因为这正是赵光义自觉得意之处。 在赵光义看来,如果让某个大将统领十万左右的精锐之师,那他就会觉得自己的皇位不稳固,他哥哥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不就是以抵御辽国入侵为名趁机在军中登基称帝吗?而且别忘了后晋是怎么亡国的,那就是北方前线的统帅杜重威面对辽军入寇时而临阵反水。确实,如果是在和平时期这样的安排确实有隐患,可现在是战时,你赵光义为什么不为河北前线安排一个主帅?我们也不要为此而太过着急,赵光义对此其实是有安排的,因为这个主帅就是他自己,只不过他这个主帅现在还不到亲赴前线的时候。 我个人一直愿意相信甚至是坚信赵光义在高粱河之败后花了很多心思和精力去深入地总结过这场战争的得失,他思考的问题无非就是两个:宋军当时为什么会失败?辽军为什么会胜利?这两个问题其实答案都只有一个,宋军失败的原因就在于对幽州城久攻不下导致军力受损士气低落,幽州城里的韩德让将宋军的锐气几乎全部耗光,而等到宋军战力衰竭之时耶律休哥的十万援军却突然杀出并最终将宋军击溃。 有鉴于此,赵光义决定给辽国人来一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耶律贤不是要攻打瓦桥关吗?那我就在瓦桥关囤积重兵先拖住你,让你也尝尝我当年在幽州城下啃城墙的滋味,然后等到你精力耗尽之时我再率领禁军主力将你打趴下,我要将高粱河之战里我所承受的失败和痛苦全部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我之所以会做这样的猜想是因为赵光义在瓦桥关之战里留给了世人太多的谜团,比如为何增援瓦桥关的宋军后来会不计生死地向兵力远多于自己的辽军主动发起攻击,这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们想入城跟瓦桥关的守军一起据守城池,他们想完成赵光义交给他们的任务。再比如赵光义为何会拖拖拉拉地直到宋军在瓦桥关下遭遇惨败之时才正式下诏亲征,比如他为何等到耶律贤都下诏班师之后的第三天才走到位于河北境内的大名府(今河北省大名县)。 有后世的研究者根据这一反常的行为认为赵光义其实是因为害怕跟辽军打仗才走得这么慢吞吞的,而他所谓的亲征不过是做样子给自己的士兵看而已。不过,正如之前所言,我个人不认同这种观点,我不认为赵光义在高粱河之败后对辽国人患上了恐惧症。他曾数次动过再次攻取幽州的念头,雍熙年间的举国北伐更是将这个意念转化为了切实的行动,如此怎么就能说他有恐辽情结?所以,我认为赵光义的亲征大军之所以行军缓慢就是为了让辽将耶律贤打跑。 遗憾的是,赵光义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失算了,因为耶律贤的大军赶在外围的宋军充实瓦桥关守城兵力之前就将瓦桥关给包围了。也就是说,本来是去增加瓦桥关守备力量的宋军被辽国人的几十万人马给堵在了城外。没办法,四条腿的骑兵就是比两条腿的步兵走得快。 我们对此这还能说什么?在战场上失了先手有时候就意味着永无翻身的机会。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宋军在战前并不知道耶律贤的目标究竟是哪里,河北那么大,可供耶律贤选择攻击的目标那么多,等到耶律贤的辽国铁骑向瓦桥关进兵的时候宋军才开始用两条腿赶路。当然,这些赵光义是不知道的,他还一门心思地以为自己派出去增援瓦桥关的军队会在城墙上静候辽国人的到来。 耶律贤到了固安之后并未立即下令立即攻打前方的瓦桥关,他在观望,有了上两次的惨败他对宋军的实力也是不敢小觑。等到一切都调配妥当之后,耶律贤才在九天之后的公元980年10月29日率领近二十万的辽军抵达瓦桥关的前沿。瓦桥关的宋军守将名叫张师,可他的兵力还不足一万人,更要命的是,此时奉了赵光义的皇命赶来帮助守城的宋军还在赶来增援的路上。 辽军驻军于瓦桥关下,他们整军列寨但却并不急于开战,不是说耶律贤突然胆子变小了,而是这里面隐藏着他的一个极为险恶的阴谋,他想通过围困瓦桥关吸引更多的宋军前来助战,然后就此以逸待劳打一场痛快淋漓的复仇之战。这样多好啊,辽军不必四下乱窜到处找人打架,而是就在这里等着肥肉送上门来,有几十万大军在这里蹲着,宋军来多少他耶律贤就收多少。 我们由此也可以断定耶律贤定然也像赵光义那样深入地研究过高粱河之战,所以他要避免重复赵光义当时的错误,他不会像赵光义那样在城下跟城墙较劲,他要把力气都留在对付宋朝的援军上面。但是,驻守瓦桥关的宋军主将张师却不甘心这样被耶律贤搞着玩,这人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和勇士,虽然他手里的兵力不足万人但他却敢于主动去招惹辽国人的数十万大军。 十一月一日当夜,到了瓦桥关之后的两天时间里一直未曾挑事的辽军突然遭遇瓦桥关守军的出城偷袭,但在几十万辽军的庞大军阵面前,宋军的这次偷袭更像是一次蚍蜉撼树的鲁莽之举。这次偷袭宋军败了,辽军在大将萧干以及耶律赫德的带领下将这支前来偷袭的宋军给成功击退。 面对宋军的主动偷袭,耶律贤仍然没有丝毫动怒。瓦桥关不过就是他的诱饵,他的策略就是对瓦桥关围而不攻继而围点打援,如果没有了这个诱饵的存在他又怎么以逸待劳从而收拾掉前来赴援的宋军呢?对此,作为此时宋朝最为纠结的人,张师是又气又恼但又无可奈何。 第43章 雄州喋血 瓦桥关守军对辽军偷营失败之后的第三天,第一支赶来增援的宋军到达了瓦桥关的东面。我们如今没法知道这支宋军的主将是谁,但他们到了战场后随即就冲向了辽军的包围圈,他们想冲入城内与守军会合,但辽军怎么可能放他们进去?辽军大将耶律休哥亲自上阵与这支宋军交战,而在城上的瓦桥关主帅张师见此情况随即集结所部人马从城里杀了出来。 张师此时或许已经察觉到了辽军对瓦桥关围而不攻的真实意图,辽国人现在把他们当成了诱饵,可他张师不想做诱饵,更不想看到更多的宋军因此而丧命于辽国人的刀下。所以,张师想率领城中守军趁机突围。只要辽国人失去了他这个诱饵,到时候看你耶律贤还怎么钓大鱼? 眼见诱饵要跑路,耶律贤怎能安坐御帐?张师所部刚一出城,大股的辽军就围了上来。宋军这边倒也没有惊慌,出城之前他们就知道在城外等待他们的必将是一场九死一生的鏖战。必死的勇气让宋军的战斗力陡然升高,他们在辽军的包围之下全力拼杀就是为了给自己拼出一条活路来。 这边张师率领的宋军越战越勇眼看就快要突破辽军的第一道封锁线,可另一头的宋军增援部队却被耶律休哥给打得怀疑人生,他们始终都无法靠近张师的人马。亲临战场督战的耶律贤顿时就急眼了,张师这个诱饵要是真的跑了那可就会坏了他的大事。耶律贤决定使出自己的大杀器,他赶紧命令耶律休哥调转马头前去阻截即将突围而出的张师所部。 耶律休哥一面命人继续攻击已经被打残了的宋军援军,一面亲自领兵返身杀向了张师。张师虽猛,但跟耶律休哥比起来毕竟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在耶律休哥所部人马加入战斗之后,张师所部颓势尽显,辽军的包围圈再次变得密不透风。宋军虽然拼死力战但奈何于自身实力实在是没法和兵力雄厚的辽军相提并论,最后就连主帅张师也被辽军斩杀于战阵之中,勇将张师就此壮烈殉国! 主帅被杀,宋军就此再无突围的心气,剩下的宋军开始向城内退去。他们奇迹般地成功退回到了城内,然后关上城门准备继续据城死守。是不是觉得有点奇怪?辽军为何会让宋军这么容易就进了城?其实答案再简单不过,辽国人根本就不想消灭他们,辽国人对瓦桥关的城池也是毫无兴趣,他们只是想让宋军乖乖地待在城里继续当他们的诱饵。 六天之后,另外几路奉命赶来充实瓦桥关守备力量的宋军相继赶到并在城外的易水河畔扎下了营寨,而耶律贤同样也并未下令对这些宋军展开攻击。他不是不想打,而是想等到宋军的援军养肥了之后再打。简而言之,他觉得这些宋军还不够他打一回牙祭。 史书里没有记载这些宋军的领兵将领具体都是谁,出现在史书里的宋军将领只有袁继忠和他手下的战将荆嗣,而宋军的总兵力也没有记载。对面的辽军可是有几十万且是辽国皇帝亲自坐镇指挥,但在不可违抗的皇命面前,前来赴援的宋军还是选择了主动与敌接战,耶律贤对此则是求之不得。就在宋军准备渡河进攻的时候,耶律贤命令耶律休哥要表现得热情一点,于是耶律休哥率军越过易水河向宋军发起了反冲锋。 此战耶律休哥不但自信心爆棚,而且还表现得极其嚣张。皇帝就在后面看着,他怎么也得好好地表现一把,史载耶律休哥此战身披金甲并乘坐一匹金黄色的战马好不拉风,但耶律贤看到这一幕差点吓晕过去:你耶律休哥忘记了在高粱河是怎么干翻赵光义的吗?你这么招摇如果被宋军实施斩首行动那就得不偿失了。 耶律贤紧急命人传命耶律休哥赶紧把马换了,耶律休哥很听话,他不但战马换成了白马,就连铠甲的颜色也换成了黑色。 换了一身行头之后,耶律休哥再次冲入阵中。此战宋军仍然是以劣势兵力与辽军的主力兵团进行决战,最后的结果也是没有任何的悬念,宋军被辽军大败,一番殊死搏杀之后宋军才逃出了辽军的包围并向莫州(今河北任丘以北约15公里处的鄚州镇)方向败退。 袁继忠手下的勇将荆嗣在此战中尽管依旧如少年时期那般勇不可挡率领所部千余人斩杀辽军骑兵七百余人,但宋军整体上始终处于劣势且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因此,当宋军开始突围之后,杀得辽军魂飞魄散的荆嗣最后也不得不率部跟着全军一道突围。这天的突围之战宋军打得异常的惨烈,以荆嗣之勇他最后也是连续突击了三次才成功地逃出生天。 此时已经杀红眼的耶律休哥并不打算就此收手,他随即率军急追。骑兵追击败逃的步兵,这一次的追击战辽军再次大胜,宋军死伤惨重,从瓦桥关到莫州的路上到处都是宋军的鲜血和尸体。 耶律休哥一直追击宋军到了莫州城下,但在这里他遭遇到了已经无路可退的宋军以及莫州城的宋朝守军空前激烈地抵抗和反击。激战之中,憋了一肚子狂怒之火的荆嗣率部冲入辽军的阵中用巨斧砍断了辽军的了望塔并将守塔的五十余名辽军全部斩杀殆尽。 了望塔的倒塌让耶律休哥就此成了战场上的瞎子和哑巴,见自己在莫州似乎占不到什么便宜他便决定撤兵,而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所带出来的追兵在兵力上不是很充足。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是宋初时期处在战力巅峰状态的宋军。面对被逼入绝境之下的宋军所爆发出来的惊人战斗力,已呈孤军深入之势的耶律休哥决定撤兵显然也是一种明智之举。但是,你耶律休哥之前的行为是不是也太猖狂了一点?你真的以为自己在宋朝的土地上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这件事第一个不答应的人就是荆嗣,见辽军就要开溜,荆嗣见状便带人冲了上去与正准备渡过护城河撤退的辽军展开了一场厮杀,史称其“杀获甚众”。 耶律休哥走了,但死里逃生且损失惨重的宋军这时候却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他们接到的圣旨是进驻瓦桥关守城,可现在他们不但没有进入瓦桥关反而还被耶律休哥打得大败而逃。不管怎么去找客观理由,比如辽军确实人数太多了,但事实就是他们战败了,而战败是要被追责的,严重一点就是要被砍头的。既然左右都是个死,那何不战死沙场呢? 第二天,莫州的宋军在经历了前一日的激战之后再次重新集结并不顾生死和成败地再次扑向了瓦桥关。这是一次堪称自杀性的军事行动,就连耶律贤和耶律休哥恐怕也没有想到刚刚遭遇大败的宋军竟会这么快就反攻了过来。但是,有礼谁不收啊?宋辽两军再次于瓦桥关下展开激战,结果还是没有什么悬念,此战宋军败得比前日还要惨,几乎是全军覆没。 耻辱吗?不自量力吗?自取其辱吗?未必!对此,我只想说这就是宋初时期的宋军,闻命即忘死,面对强敌纵知必死亦慨然赴之,大丈夫战死沙场,壮哉如斯也! 此战过后,耶律贤积郁在胸口一年之久的闷气总算是被吐了出来,瓦桥关下张师的尸首、易水河畔遍地的宋军鲜血,瓦桥关到莫州之路上满地的宋军尸体让他终于是爽了。 也就是在这一天,远在开封城里的赵光义正式下诏他要御驾亲征。可悲的是,他还不知道前去增援瓦桥关的宋军此时几乎已经全军覆没。 瓦桥关之战结束后,辽军连续守了好几天也没有见到再有宋军前来送人头。耶律贤觉得自己虽然是心里爽了,但手心还是有一点发痒,他还想再杀点人,既然宋军不来他只好派人出去主动寻觅战机。 十一月十四日,一支万余人的辽军跑到了瓦桥关以西的唐兴口(今保定市安新县东北位置的赵北口镇),在这个地方辽军终于是遇到了一支宋军,两眼放光的辽军立马抽出马刀冲了上去。可是,他们高兴得太早了,他们不知道这支宋军的主帅正是宋朝的河阳节度使崔彦进,就是那位在满城之战时半路伏击韩匡嗣的宋朝猛将。 作为宋初有名的一代猛将,崔彦进的战力可不是吹的,此战辽军被打得大败而逃。宋军当场斩杀辽军三千余人,再加上受伤的人马,这支万余人的辽军基本上是被打残废了。当这支辽军灰头土脸地回到瓦桥关后,耶律贤也就此再次变得理智了。此时辽军已经在瓦桥关待了半个月的时间,而赵光义所带领的规模庞大的宋朝禁军已经进入了河北境内。 如前所言,耶律贤这次就没打算要跟赵光义一决雌雄,他就是来出口恶气的,而这个目的他现在已经达到了。纵观耶律贤此人一生的所为,他绝对不是像赵光义那样的一个赌徒,他知道见好就收。再者说,几十万人马的后勤供应也是个大问题,在瓦桥关驻扎的这半月已经是辽军后勤供应的极限,如果再待下去辽军不但会等来赵光义的亲征大军,而且那时候辽军恐怕也会开始断粮。于是,耶律贤在十一月十七日这天下令辽军班师。 两天后,赵光义到达了河北大名府,也是在这一天他获知耶律贤已经退兵回国的消息。不清楚当赵光义在获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究竟是何种感想,是遗憾还是大松了一口气?我个人倾向于是遗憾,如果耶律贤不跑,那么宋辽两国的皇帝就将展开一场面对面的较量,而此战的结果也将决定两国的国运,假如宋朝胜利了,那么燕云十六州几乎就是唾手可得,而反之就不好说了。 我个人不认同那些对赵光义在这一次瓦桥关战役里的行为和表现进行冷嘲热讽之人的看法,这些人倾向于认为赵光义的这一次御驾亲征只是在作秀,他其实并不想真的跟耶律贤发生正面碰撞。事实上,在辽军退兵之后,赵光义并未立即回到开封,他在大名府待了将近一个月,直到年底的十二月十一日他才动身返回开封。 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赵光义再次动了趁此时机攻伐幽州的念头。他任命刘遇为幽州西路行营壕寨兵马部署,任命曹翰为幽州东路行营壕寨兵马部署,然后又让曹翰去整修雄州周围的几座军寨并同时疏通莫州到雄州的河运航道以便调兵之用。然而,他的这个想法遭到了随行大臣的激烈反对,这些人直言现在并不是再次攻取幽州的最佳时机,面对朝臣们空前激烈的反对,赵光义这才打消了再次攻取幽州的念头并率军返回了开封。 毫无疑问,宋朝现在不是不能打,可一个人稍微有点小钱就想往赌场里钻,那么这人绝对是个无可救药的赌棍。赵光义虽然敢赌,但他不是赌棍,他是冒险家——懂得听劝和克制的冒险家。 第44章 同命相连 瓦桥关战役结束之后,宋辽两国在边境上仍然是时常爆发小规模的军事冲突,但这并不是让此时的赵光义感到最心烦的事,他如今所面临的困扰远可不止如此。 首先让赵光义感到窝火的就是他在高粱河之战里所受的箭伤,此次雄州之战时他再度御驾亲征的长途颠簸让他的伤势再度复发。根据后来宋神宗对他的臣子们的爆料来看,赵光义在高粱河所受的那两处箭伤很有可能是导致后来赵光义死亡的其中一个重要因素。这倒不是说那箭头上面有毒,如果是这样的话,赵光义早就死了,而是说他当时的箭伤因为天气和长时间没有得到及时处理的原因而导致了某些身体机能上的损伤和病变。 在《默记》的记载里,宋神宗当时的原话就是:“太宗自燕京城下军溃,北虏追之,仅得脱。凡行在服御宝器,尽为所夺,从人宫嫔尽陷没。股上中两箭,岁岁必发,其弃天下竟以箭疮发云。” 宋神宗的这句话无疑就是说赵光义的箭伤每年都会复发,而他也是因为箭伤复发才导致其最后的驾崩而去。这也就让我们不难想象赵光义每次箭伤复发之时心里有多难受,因为这意味着他开始在死亡线上挣扎,可是他不想死啊! 幽州未取,辽国未灭且还那么猖狂,而且他更担心的是自己一旦死了,那么他这皇位该由谁来继承?赵匡胤仅存的儿子赵德芳吗?他的三弟赵廷美吗?还是由他自己的儿子来做这个皇帝?这本是件没有争议的事,自古以来除非是遇到特殊情况,否则皇子继承皇位都是理所应当且自然而然的事,可偏偏宋朝的第一次皇位更替就是个特殊情况,不是父死子继而是兄终弟及。 如果赵光义此时没有受到伤病和死亡的威胁,那么这个问题不会困扰他,毕竟这时候的他还正值壮年,可对于一个正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皇帝来说,皇位的继承问题就是他所面临的一个极为迫切的事。在这种事情上,别的皇帝只会为了该立哪个儿子而发愁,但赵光义却不是这样,他所面对的局面要复杂得多,他的侄儿、他的弟弟、他的儿子,这些人都具备成为储君的理由和条件。 就是在这种背景和局面之下,一件让远在冥府里的赵匡胤想要放声大哭的事情发生了——公元981年3月,赵匡胤在这世间仅存的儿子、宋朝的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赵德芳追随自己父亲和兄长的脚步突然在京城死亡,年仅二十三岁。 赵德芳的死在史书的记录里非常简略,甚至连个死因都没有,留下的只是众人的无尽猜测。关于此事,当时几乎所有人的手指都指向了赵光义,就连赵光义的弟弟赵廷美在突然得知赵德芳的死讯之后都开始惴惴不安,他开始担心自己的二哥下一步会对他动手。 这事换了任何人身处赵廷美的位置都不可能不担忧,本来赵光义就是在一片质疑声中登基,而在他登基之后又让赵廷美当了亲王并兼任开封府尹。这在当时被人解读为赵光义是准备在自己百年之后传位于赵廷美,而继续保有皇子而非皇侄身份的赵德昭和赵德芳则是皇位的第二和第三顺位继承人。现在摆在赵廷美眼前的事实就是——赵德昭和赵德芳在相隔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里相继离奇死亡,那么你赵廷美又有什么理由坚信自己不会步自己的两个侄儿的后尘呢? 说句心里话,有哪个皇帝不希望由自己的儿子来继承皇位?赵光义如果要想实现这个目的就得踢开路上的绊脚石,现在这条路上的绊脚石已经被他踢掉两块了,仅存的那一块就是赵廷美。如果换了你是赵廷美,你现在能不惊慌吗?你能不害怕吗?要知道那个想让你死的人可是当今的皇上,他想让你死不过是其一念之间的事。可是,这些都是猜测,就连赵廷美也拿不出赵光义害死侄儿的真凭实据,但为了自保他的心里开始有了想法。也就是说,这时候表面上赵氏皇族看似一团和气,但实则却是暗流涌动且彼此间心生嫌隙和猜忌。 赵廷美开始为自己的性命而忧惧之时,刚刚死了侄儿的赵光义其实日子也不好过。人们明面上不敢说,但私底下好多人都认定他是导致两个侄儿死亡的元凶,这些流言和猜测赵光义不可能毫不知情。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两件事他是清白的,可毕竟人言可畏,如此他又怎能安生呢? 紧接着赵德芳之死所发生的事就是宋军在交州惨败且侯仁宝被杀,这又是让赵光义大为光火的一件事。堂堂天朝上国竟然被一隅蛮夷给欺负得颜面无存,赵光义能顺得下气吗?这两件事都是发生在这年的三月,而在三个月过后,另一件让赵光义感到痛心的事发生了——宋朝的大宰相薛居正死了。 很难说薛居正的死对赵光义的打击有多大,但作为赵光义登基之后雷打不动的东府首相,薛居正对赵光义以及对整个宋朝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首相空缺,那么该由谁来接任呢?这是摆在赵光义面前的另一个难题。 也不清楚赵光义是怎么想的,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要对辽国大举用兵。他秘密派人前去联络已经被辽国灭国数十年之久的渤海国宗室成员并约其与宋朝一同夹击辽国。想法很美好,但人家根本没有搭理他,当然,这很有可能是对方没那个胆也没有那个实力,更是对赵光义本人没有信心。 就在赵光义为此事而郁闷不已的时候,被他所倚重的北方边关大将、宋朝的彰德军节度使兼沧州都部署李汉琼又死了。值此即将兴兵北伐之际却损失一员边关大将,向来迷信的赵光义视此为不祥之兆。如此连续几盆凉水浇下来,赵光义也就此断了再次出兵伐辽的念头。 瓦桥关大败、箭伤复发、赵德芳之死、交州惨败、宰相薛居正去世、大将李汉琼亡故,这大半年所发生的诸多糟心事对于赵光义而言实在是有些流年不利。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不如意,赵光义为此而焦头烂额。 赵光义的日子现在不好过,而此时在开封城里有一个曾经威风八面地站在帝国权力场顶端,但如今却饱受政敌欺凌的花甲老人与他也是同命相连,这个人就是大宋帝国曾经的独相、如今的太子太保赵普。 自打赵光义登基之后,赵普就主动申请到开封城里来接受曾经的政敌、如今的皇帝陛下赵光义的“监管”。平心而论,赵光义对赵普还是念了一些旧情,他此后没有再对赵普进行迫害和打压,只是剥夺了他的官职和实权让他做了一个没有太子可保的“太子太保”。这也算是准备让赵普安度晚年了,可是赵光义放过了赵普并不代表赵普曾经的那些政敌也打算放过他。 政治斗争是残酷的,有时候更是你死我活的生死较量。别的人不好说,此时大宋的另一位宰相卢多逊肯定是特别认同这种观点。 在卢多逊的眼里,你赵普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当了十余年的独相,你的门生故吏遍布京城内外,朝中的大臣好多都是你的故交或曾经的下属,你这样的人不死我卢多逊实在是睡不安生。既然我们已经是死敌了,那我就肯定要想办法搞死你才行。 遗憾的是,尽管卢多逊是赵光义曾经的政治盟友以及现在的宠臣,但赵光义对继续打压赵普没有兴趣,于是卢多逊只能是另想办法。无奈的是,赵普在这几年里一直都是低调做人,只为求个自然死亡,卢多逊想整他却找不到任何的把柄和借口。对于皇帝想保的人,卢多逊要想整死这人必然要煞费一番苦心才行。眼见不能对赵普直接下手,卢多逊只好隔山打牛,恰好侯仁宝给了他这样的一个机会。 关于侯仁宝的事,我们在前面已经说了。可以说卢多逊在侯仁宝之死这件事上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是他把侯仁宝贬到了偏远的岭南之地且九年之内都没有获得调任或升迁,又是他断了侯仁宝的回京之路并间接导致其最后被杀于交州境内的支棱江。卢多逊这一系列的组合拳虽然是打在了侯仁宝的身上,但每一拳无疑都是痛在赵普的心里。如果说侯仁宝作为赵普的妹夫其悲惨际遇还不至于让赵普痛彻心扉,那么卢多逊对赵普的儿子赵承宗的所为就让赵普不得不勃然大怒继而决定为了自保而被迫做出反击。 说到这事,我们还得从赵承宗娶妻这事说起。赵承宗这时候在潭州(今湖南长沙)做知州,而他的新娘子可是大有来头,她是宋朝的燕国长公主(赵匡胤的妹妹)与宋朝的武胜军节度使、冀国公高怀德的女儿。 赵光义下旨把自己的外甥女嫁给了赵普的儿子,这是一件让人很费解的事,打压并冷落了赵普这么多年之后他为什么会对赵普释放出如此大的善意?这里面应该是大有文章的,结合不久之后他主动找赵普谈话可以推断他这样做就是为了示好赵普继而打算让赵普为己所用,他想让赵普这个曾经的帝国宰相来为自己摆脱当前这内外交困的处境。 赵承宗成婚的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在这年的八月,但新婚还不足一个月小两口就面临着分离,这背后捣鬼的人就是卢多逊,他动用手里的行政权催促赵承宗赶快离开京城回到潭州去。赵普已经老了,他多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借着这次跟皇家结亲的机会留在京城做官,可卢多逊这样做无疑就是想要让赵普孤独终老。 这一举动把赵普给彻底激怒了:你卢多逊实在是欺人太甚,我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你刚刚整死了我的妹夫,现在又想打我儿子的主意,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对我动手了?你这是不把我搞得家破人亡不肯罢手吗?既然如此,老夫也就只有跟你拼了这条老命了! 第45章 金匮之盟 就在赵普对卢多逊无比愤怒并决意跟其分个雌雄的时候,赵光义也恰好遇到了一个大麻烦,有人向他告发秦王赵廷美正在酝酿一场惊天的阴谋,但具体是什么还不得而知。亲王兼开封府尹要搞事,这事会是什么事?这事不用细想也能知道个大概,那指定是谋反篡位啊! 于是乎,赵光义召赵普进宫,一个被国事家事搞得头大如斗的中年男人和一个被政敌逼得无路可退的花甲老人就此走到了一起。有了赵承宗与皇室的这桩婚姻,二人谈起话来自然也就亲切了很多。 赵光义这时候想必定然会对赵普大倒一番苦水:“我这个皇帝实在是不容易啊!自打登基以来好多人都在说我得位不正,而德昭那孩子又是因为我的一句气话而死的,现在德芳又突然死了,这背后肯定会有人说是我害死了德芳。我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谁都知道先帝对我有大恩,我怎么可能会对两个侄儿下黑手?他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疼他们都还来不及。不瞒你说,我这腿伤也是时刻都在折磨着我,我说不定那天就要去见先帝了。可是,我死之后这皇位该由谁来继承呢?我本来是打算把皇位传给廷美的,可他现在竟然想搞阴谋,想提前当皇帝。如果我再因为这事而处罚了廷美,那么天下人又会说我什么?可我难道就该由着廷美胡来吗?爱卿啊,你说我到底该如何是好啊?” 以上这些话并不是赵光义的原话,只是我们的脑补,但这里面有一句话却是赵光义的原话,那就是他亲口对赵普说他确实打算今后要将皇位传给赵廷美。听到赵光义说这话,赵普立马表示反对,这就正如当初他强烈反对赵匡胤准备传位于赵光义一样。 赵普当即毫不客气地对赵光义说道:“先帝当初传位于你就已经不合礼法,既然先帝已错,你怎么能够重蹈先帝的覆辙呢?” 赵普这话听起来是在打赵光义的脸,但后半句才是此话的精髓,赵普这是在明白无误地告诉赵光义:“你的皇位只能传给你的儿子,他赵廷美想当皇帝门都没有!” 可想而知的是,当赵光义听到这话后的反应是什么。他当然是暗中狂喜,这证明赵普这个他曾经的死敌现在已经在向他赤裸裸地当面示好了。 赵光义又将赵廷美将有阴谋要实施的密报告诉给了赵普,他希望赵普能给他出出主意。赵普毫不犹豫地几乎是用颤抖的双手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当即表示愿意帮这个忙,但他有个条件:“我想重掌中枢以方便我查清此事,我们一起来看看朝中到底是哪些人在作妖。” 赵普的意思就是说自己想重当宰相,但赵光义并未给他明确的答复,这等国之大事他还需要再慎重考虑一下。 尽管如此,但此时的形势就此变得明朗了,赵普已经公开表示自己愿意站到赵光义的身后,他决心帮赵光义解开目前的困局。换言之,赵普想帮助赵光义名正言顺地搞倒赵廷美从而让赵光义以及他的子孙们从此皇位永固。作为交换的条件,赵普想要重登相位以保全自己甚至是清除以卢多逊为首的政敌,但在赵光义看来,你赵普只是口头上这样说还不足以让你重回权力巅峰,你还得拿出一点实质性的东西才行。只要你赵普能递上一份投名状,别说是相位,你的儿子赵承宗也可以留在京城,你的死敌卢多逊也可以任由你处置。 出了皇宫,赵普回到了自己的府中。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赵普在自己的花甲之年完成了人生的又一次转变,他就此变成了一个政客,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投机分子。 赵普随即给赵光义上了一份奏折,在这份奏折里他先是诉说了自己这些年的艰难、心酸和无奈,而卢多逊更是在这份奏折里被赵普指名道姓地斥责为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然后赵普递上了自己的投名状。他告诉赵光义:“当年杜太后在世的时候曾当着先帝的面让我代拟了一份诏书,那里面明确表示要由你来继承先帝的皇位,这份手诏就藏在太后宫中的一个小金柜里,你去打开那个柜子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就是历史上真假难辨的“金匮之盟”的由来。 关于金匮之盟的版本有很多,但主旨内容都是一样,那就是赵匡胤当着母亲杜太后的面亲口表示他将在自己百年之后传位于赵光义,然后赵光义再传位于赵廷美,赵廷美再传位于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然而,这事的真实性之所以在后世引起怀疑其原因就在于它是在太平兴国六年才突然蹦出来的。如果它是真的,那么赵光义在即位之时它就该现身,而不是等到他都做了将近六年的皇帝之后这份盟书才公之于世。 另外一个疑点在于,如果按照这样的传位顺序,那么等到赵德昭登基的时候恐怕他也到了行将就木的年纪,他甚至还没等到登基就有可能老死了,要知道赵德昭仅仅只比他的三叔赵廷美小了四岁。难道说赵匡胤和他老妈杜太后连这样简单的算术题都不会做? 也有人把金匮之盟看作是赵光义和赵普合演的一出双簧,这份盟书完全就是他二人无中生有临时编出来的,如果赵普知道有这份盟书的存在,那为什么他当初不说而要等到现在?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因为赵普当初本来就极力反对赵光义接任皇位,他当然不肯站出来为自己曾经的政敌出面说话,而是选择眼睁睁地看着赵光义在一片争议和质疑声中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当然,相信金匮之盟的人也是有的,因为赵光义在即位之后立马就封了赵廷美为齐王兼开封府尹。亲王兼任开封府尹,这个官爵在整个五代及北宋初期就意味着是皇储。 至于我个人,我并不能完全否定这份盟书的真实性,尽管这里面有太多的疑点以及无法解释得通的东西。就连赵广义本人都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他在后来曾向臣子爆料赵廷美并非他的亲弟弟,而是他父亲和他奶娘的儿子并以此彰显自己在对待赵廷美这件事上已经是极致的仁德。那么问题就来了,一个女人会让自己的亲儿子把皇位传给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杜太后在个人胸怀上面真的可以堪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历史第一皇太后。 好了,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当这份盟书经由赵普的嘴而重见天日之后,赵光义继位的合法性就得到了确认,他从此不再是饱受争议的篡位者,而是正大光明的宋朝皇帝的合法继承人。当然,这也顺带着把赵廷美给推上了名正言顺的储君位置上。可惜的是,这件事对赵光义来说是喜从天降,对赵廷美来说则是飞来横祸。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挡住了赵光义的儿孙们将来登上皇位的大路且是唯一的那个挡路的人。 史书记载,当赵普将金匮之盟的事告诉给赵光义之后,赵光义立马到杜太后生前居住的宫中去翻箱倒柜,然后他果真找到了那份盟书。虽然自己早就已经是皇帝了,可当赵光义看到这份盟书之后还是喜不自禁乃至于是欣喜若狂。他有必要这样吗?当然有,要知道古今多少人努力了一辈子并等了一辈子也没能等到一个承认和认可,尤其是那个一个盖了章的承认和认可。 第二天,赵光义又将赵普召入了宫中。面对这位曾经的赵氏族兄、后来的政治死敌、现在的“大恩人”,赵光义不胜感激之余终于是将心中的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还不到五十岁,但我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这四十九年里都做错哪些事了。” 这话直白一点就是:“赵大哥,我以前对你多有得罪,我到现在才知道我在早些年那样对你实在是大错特错!” 对于自己的这个大恩人,赵光义当即给予了赵普丰厚的回报:“你的儿子赵承宗不用去潭州了,以后就留在京城里做官。至于你嘛,朕封你为司徒兼侍中,薛居正走后空缺下来的宰相之位就由你接任。不过,你可别忘了,你曾答应过朕要找到并铲除朝中的奸佞之臣。” 得知赵普再度出任宰相,赵廷美马上就嗅出了一丝的不对劲。赵普是谁?那可是曾经和他大哥赵匡胤称兄道弟的人,是宋朝的开国宰相,赵廷美还是一个小小少年的时候他赵普就是朝廷的大员,可以说他是听着赵普的种种传说慢慢长大的人。对于这样一个资历深厚的老前辈突然重登相位,赵廷美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他当即上疏请求从今以后在朝会上将自己的班次排在赵普的后面,他甘愿主动让出自己引领百官进殿上朝的资格。眼见赵廷美如此懂事,赵光义也不客气,他随即大笔一挥——准奏! 第46章 风暴来袭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赵普的复出对一个人来说真可谓是一场惊天的噩梦——卢多逊。赵普这只刚刚还是被卢多逊踩在脚底板下的老蚂蚁突然之间竟来了一个超级华丽且震撼的变身,如今赵普成了他的上级且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宰相。估计当卢多逊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定然有一种五雷轰顶的震愕感,他对赵普做了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现在是他为鱼肉彼为刀俎,深谙官场游戏规则的他瞬间明白自己现在已经被赵光义给抛弃了。 对于身为政坛老手的卢多逊来说,这种道理再浅显不过了。这就是政治交易,赵普为赵光义的皇位合法性盖了个章,这份功劳不亚于拥立之功,而卢多逊为赵光义做了什么?往天大了说,他不过是为赵光义跑前跑后的一个马仔,偏偏他这个马仔又跟赵普结了死仇,为了替赵普这些年所受的委屈“讨个说法”,赵光义选择牺牲卢多逊根本就不足为奇。 这就是做棋子的悲哀! 赵普和卢多逊两人都是宰相,每天两人都得在中书省里办公,这自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作为当今皇帝的新宠,赵普当然是整日容光焕发且志得意满,相比而言卢多逊则是每日都如坐针毡。诚然,再度出山的赵普并没有立马就对卢多逊展开打击和报复,可卢多逊不是傻子,他很清楚赵普不是省油的灯,他迟早都难逃赵普的那一刀,卢多逊为此而开始整日忧惧。赵普这边也是看出了卢多逊的小心思,于是某天赵普主动找到卢多逊跟他谈话。 小卢同志啊,你看我现在又回来了,我们又成同僚了。我看你这些天总是心神不宁的样子,我们干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之前我们之间确实闹得有些不愉快,我也知道我们俩的脾气和工作方法都有些不对付,可眼下我奉皇命执掌东府,我也不想让我们之间再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我看,要不这样,你干脆主动向皇上申请去别的地方找点事干,要不然索性直接回家养老得了。你觉得怎么样啊? 面对赵普这一番极其低调委婉但却又无比嚣张的挑衅,卢多逊默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权力这个东西就像是慢性毒药,而且是会让人上瘾的毒药,若按此种说法,早已品尝到权力滋味的卢多逊无疑已是身中剧毒,他怎么可能舍得放下好不容易甚至是穷其所有才得到的权力和地位?懂得见好就收抑或是懂得急流勇退的人并不算什么,因为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但只有真正做到了这一点的人才可堪称人杰,但遗憾的是卢多逊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杰。他在得势的时候不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而在他失势的时候他也不懂得低头和韬光养晦,这就注定了他会死得很惨。 对于卢多逊本人来说,他此时还不到五十岁且好不容易才一步步地爬到宰相这个位置上,你让他突然之间就去当一个平头百姓他能接受吗?肯定不能,而且是极度的不甘心:你赵普都能在花甲之年重登相位,我正值壮年为什么要隐退?而且,你现在尽管是压了我一头,但谁能保证今后我不会像你一样来个咸鱼翻身? 卢多逊要想咸鱼翻身不是没有可能,那就是他再度获得赵光义的宠信,但此时赵普才是赵光义的第一大红人和宠臣,所以这种可能性目前来说不是很大。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皇帝换人了,而且他卢多逊还是那个对新皇帝有拥立之功的人,一旦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那赵普也就彻底完蛋了。那么,这个可以帮助卢多逊实现美梦的人又是谁呢?当然是未来的新皇帝、此时的准皇储赵廷美! 你赵普不是搞了一个金匮之盟吗?你在里面不是说皇位要传弟不传子吗?不是说太宗陛下要把皇位传给秦王赵廷美吗?这事现在可是人尽皆知了,那我干嘛不现在就去倒向赵廷美呢?等到赵廷美当皇帝了,我不就是第一功臣了吗?到了那时候你赵普还能嚣张得起来吗? 赵光义和赵普,赵廷美和卢多逊,一边是皇帝加宰相,一边是亲王加宰相,为了帝位和权力,这两大集团就此开始了暗中的角力。不过,战斗虽已打响但在史书的记载里,往后的这一段时间大宋王朝的顶级权力场却是相当的平静。赵普虽然领受了“查奸除佞”的皇命,但他似乎什么奸人也没找出一个来,而卢多逊也跟他似乎就那样两看相生厌但却又凑合着继续同朝为官。 这些其实都不足为奇,每一次的暴风雨来临之前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半年之后,当时间走到公元982年3月1日,这两大集团之间的火药桶突然就被点燃了。 且慢!在具体说到这件事之前我们首先去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北宋时期开封城的“汴京八景”之一“金池夜雨”的所在地金明池。 金明池是宋朝的皇家别苑,又名西池,也叫教池,说西池是因为他的地理位置位于开封城的西面,说教池则是因为它最初是用来训练水军的地方。金明池始建于后周显德四年(公元957年),它是柴荣下令开凿出来的一个用来训练周朝水军的人工湖。到了赵光义即位之后,全国已经基本完成了统一,大宋的水军也不用整日在挤在小小的金明池里舞刀弄枪,宽阔的长江以及长江流域各个偌大的湖泊可以任由他们在水里纵情驰骋。 赵光义登基伊始就下令扩大金明池的面积意图要将它建成一座皇家别苑,为此他不惜动用了数万军队参与施工和建设,另外还征调各类工匠在水中建起了各种亭台楼阁从而让金明池变成了一座水上之城。整个工程一共耗时了七年时间才完成,而它整体竣工的标志就是位于池中央的由五座殿宇围建而成的水心殿的正式落成。 说它是一个人工湖其实不够准确,因为它的周长在史料里的记载不过是“九里三十步”,换算成如今的度量也就是五公里的样子,因而它被称作“金明池”是比较恰当的说法。 这是一个标准的四边形人工水池,四面都有围墙且设有多道大门,就如是一个被城墙圈围起来的水上城市。在金明池的北面是汴河,池中之水就是引自于此,入水口就在水池的西北角。金明池的南门叫做棂星门,门的对面就是宋朝的另一座皇家园林琼林苑,而与棂星门两相对望的正是巍峨耸立的琼林苑标志性建筑——宝津楼。 棂星门不单是一道大门,严格上来说它是一座城楼,在其往北数十步的地方是一座巨型的拱桥,名为仙桥,史载其:长数百步,桥面宽阔,朱漆栏盾,下排雁柱,中央隆起,如若飞虹,谓之骆驼虹。 宋朝的一步约为现在的一点五米,也就是说这座桥的长度至少是三百米以上。白天的时候这座朱栏玉砌的大桥尚且如若飞虹,很难想象当夜里灯火通明之时这座大桥该有多么的壮美。在仙桥的尽头就是上面所提到的位于水池中央位置的宫殿群水心殿,除了这座宫殿群外,水池上还另外建有用以让人们休憩或赏景的各类亭台楼阁。 不过,这些都不足以描述出金明池无与伦比的美丽传说,而真正赋予它以鲜活生命力和人间烟火气息的是把围墙和水池间隔开来的堤岸。这是一条顺着围墙而走的宽阔大道,临水的岸边到处都是成片成林的柳树和桃树以及放眼可见的各种奇花异草和怪石。到了每年的初春时节,整个金明池可谓是春意盎然宛若人间仙境:水中琼楼玉宇,倒影成双,水面碧波荡漾,莲藕成片,绿荷莹珠,鱼虾成群,蛙声奋啼。岸堤之上则是青草茵茵,花团锦簇,林间桃红似锦,花间蜂蝶鼓翅,垂柳乘风戏水,枝头莺歌燕语,黄鹂争鸣。 如此壮美的春色当然不能让人独享。宋朝官方在这方面就做得相当的开明和亲民,每年的三月一日到四月八日金明池面向京城里的所有市民开放,宋朝的皇帝有时候也会亲临此地与民同乐。到了那个时候,金明池就成了一个热闹非凡的成人版迪士尼乐园。他们在这里不但可以与皇帝陛下一道欣赏这满园肆意流淌的春色,还可以现场观摩大宋水军的阅兵大典,另外还有官方举办的赛龙舟比赛等娱乐活动。 等到皇帝回宫之后这里就彻底成了百姓的乐园,小商小贩们云集于此各种叫卖,各类杂技表演也是夺人眼球,总之就是各种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这里都应有尽有,百姓们还可以在这里看戏听曲甚至是把鱼竿带过来在池西的林荫之下悠然垂钓。总而言之,每年初春时节这里的场景绝对要远远胜过《清明上河图》里所展现出来的繁华和喧嚣。 北宋的好多文人墨客甚至是朝廷大员都留下了有关于金明池的诗词,这里分别选梅尧臣和王安石的两首诗以供赏析。 风光犹未老於人,兽口泉声泻碧津。一洗尘襟无俗虑,柳条开眼共看春——《次韵和江邻几送客回同过金明池》——梅尧臣。 宜秋西望碧参差,忆看乡人禊饮时。斜倚水开花有思,缓随风转柳如痴。青天白日春常好,绿发朱颜老自悲。跋马卧堪尘满眼,夕阳偷理钓鱼丝——《金明池》——王安石。 好了,关于金明池我们就暂且说到这里,本人言辞拙劣尤不善写景,因此金明池的壮美和以及水中那些宫殿楼台的恢宏绚丽更是难以在此逐一呈现。如果对此感兴趣可以去搜索一下央视纪录频道《国宝档案》的一期节目,名字就叫做《金明池争标图》。 我们之所以突然要提到金明池,原因就在于位于池中央的水心殿在公元982年的3月1日这天将迎来大宋皇帝赵光义的大驾,他要给这座刚刚落成的宫殿开光剪彩。这一天也正好是金明池面向公众开放的日子,赵光义要与民同乐并共同见证大宋王朝在他的治理下所展现出来的盛世昌华。 这一天恰逢日食之日,如此天象往往意味着将有大事发生,而就在赵光义准备动身前往金明池的时候,整日伺候在他身边的翰林副使柴禹锡和杨守一向他告发了一个惊天的阴谋:秦王兼开封府尹赵廷美将在今天的金明池开池典礼上犯上作乱行弑君篡位之事! 听闻此事,赵光义当即取消了行程,接下来等待赵廷美的必将是一场狂风暴雨。 第47章 祸从天降 我们现在就来说说赵廷美阴谋篡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的告发者是赵光义身边的侍从官柴禹锡和杨守一,这二人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如此机密之事不得而知,但赵光义对此深信不疑。赵光义得到的密报是这样的:秦王赵廷美及其党羽准备在这一天的金明池开池典礼上发动兵变并借机干掉赵光义,如果这次起事失败他们还有第二套方案,那就是赵廷美称病在家,然后趁着赵光义前去探视之际在秦王府内将赵光义做掉,如此赵廷美就将取代赵光义成为大宋王朝的新任皇帝。 运用正常人的思维来看待这场所谓的政变阴谋明显是漏洞百出,能想出这个计谋的人定然也是个白痴级别的超级蠢货。当着无数百姓和大臣的面刺杀当今皇上,然后反贼的头目就此称帝,这简直就是没把赵光义的护驾大军当回事。 再说第二套方案,在秦王府里杀掉赵光义,然后赵廷美从王府里走出来宣布自己是新皇帝,这更是愚不可及蠢不可及。赵光义在金明池遇袭之后怎么可能会去看望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的赵廷美?他的当务之急很明显应该是剿灭叛军吧?想出这套计划或者说给赵廷美扣上这口黑锅的人简直就是把全天下的人当傻子,可皇帝想干掉你并想给你送一口锅,那么这口锅你是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即是也! 赵光义这边已经是图穷匕见,而一切还被蒙在鼓里的赵廷美却丝毫不知道他此生最大的厄运已经朝他席卷而来。这天他正准备动身赶往金明池,可突然间他的王府被大队的士兵所包围,他被告知自己的行动自由从这一刻开始将受到限制,他将不能离开王府半步。不管赵廷美是否清楚这究竟是为何,但他应该知道的是自己的大祸终于是临头了。自从赵德昭和赵德芳相继离奇地死去之后,他就应该能够预料到自己终将也会有那么一天,但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的二哥竟然会给他来这么一手。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现在已经彻底成为了案板上的一块肉,他能做的只是等着挨刀。 那么,赵廷美既然犯下了如此滔天的大罪,该怎么处置他呢?赵光义在犹豫,他首先命人封锁了消息,而且他的理由也是那么的正大光明且充满了仁者的风范:“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会有损皇家的声誉,廷美是我的弟弟,我也不想让他背负弑君篡位的罪名。” 思来想去之后,赵光义在“事发”十天之后的三月十一日下诏罢免了赵廷美的开封府尹之职,但正如他所言的那样,他不想让外人知道赵廷美是犯了大罪才遭罢免的,于是在罢免赵廷美开封府尹的同时他对赵廷美另行安排:诏命赵廷美出任西京洛阳留守。九天之后,赵光义再下令赐赵廷美袭衣通犀带、钱十万、绢帛万匹、白银万两、洛阳豪宅一处。 事情到此似乎也结束了,这样的处理结果也似乎真的在彰显赵光义的仁德宽厚之风,可这里面明显有问题。对一个试图弑君篡位之人最后竟然是这样“处罚”的,这就让人看不懂了。别说是兄弟,即使赵廷美是赵光义的亲儿子,可只要他敢做这种谋逆之事,那赵光义即使是砍了他的头也不为过。但是,赵光义不但没有杀赵廷美,反而还把他送到洛阳去当留守,还送他钱财布帛和大别墅,如此胸怀真的是堪称独一份儿的千古一帝。 别急!这其实正是赵光义的高明之处,他不但要杀人,而且还要在后世的史书里给自己留下一个好名声。当然,在这件事里面赵普也是“功不可没”,他虽然没有出面,可他才是幕后直接操纵这一切的大佬。 得知自己被赶到洛阳去做留守,赵廷美或许这时候正在暗自庆幸地大喘气,他不但保住了小命,而且荣华富贵一点也没少。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落入一个温柔但却会致命的陷阱。 四月一日,赵光义命枢密使曹彬为赵廷美设宴饯行,随后赵廷美就此离开京城前往洛阳赴任。他倒是走了,可他的秦王府一众幕僚以及与他有过交集的人却很快就将大难临头。 同样也是在这一天,向赵光义告发赵廷美将有阴谋实施的柴禹锡被赵光义加封为宣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另一个告密者杨守一被加封为东上阁门使兼枢密院都承旨。在这之前,柴禹锡的职务是翰林副使兼如京使,这是一个在高官如林的京城里根本就不入流的芝麻小官,可在一瞬之间柴禹锡爬到了掌管宋朝军务机要的西府枢密副使的职位。 柴禹锡这简直就堪称是一步登天,想想为宋朝攻灭了南汉并帮助曹彬攻灭了南唐的潘美在立下了这两件大功之后也才不过被加封了一个宣徽北院使的头衔,可他柴禹锡又做了什么?仅仅只是一个告密者而已,而且还极有可能是一个诬告者。一个芝麻小官敢于状告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王兼开封府尹,而且他最后还成功了并由此一步登天成了宋朝的枢密副使,他这背后是谁在做他的靠山也就不言而喻了。 有功之人受了封赏,那么接下来就该惩处有罪之人了,这些人自然就是所谓的赵廷美的“党羽”。通过赵普这些日子以来的辛勤工作,这些人都被逐一挖了出来:四月四日,前晋王府幕僚、赵光义当年的亲信、左卫将军、枢密承旨陈从信被罢官,皇城使刘知信被罢官,此二人被罢官的理由是他们跟赵廷美私下里交往过密。弓箭库使惠延真被贬为商州长史,禁军列校皇甫继明被贬为汝州马步军都指挥使,禁军列校范廷召被贬为唐州马步军都指挥使,禁军列校王荣被贬为濮州教练使,这些人被处罚的理由是私下里接受了赵廷美的恩惠和赏赐。这里面最惨的是王荣,也不知道他是得罪了谁,他在被贬官之后又被人告发曾经当众炫耀赵廷美曾许诺今后会给他节度使之职而被改判为削籍并流放海岛。 这里提前剧透一下,范廷召和王荣这两个此时的“乱臣贼子”将在今后再受重用并在沙场上浴血奋战为国建功。我说这个事目的只有一个,他们两人如果真的是乱臣贼子又岂会有再度出山为国效力的机会? 这些被处罚的人里面有赵光义曾经的幕僚和亲信,也有禁军里的将领,而陈从信更是之前赵光义当晋王时的忠实马仔。当年三司使楚昭辅因为开封缺粮而被赵匡胤架在火山上烤的时候正是赵光义让陈从信帮他解了燃眉之急,但此时赵光义根本就是毫不顾念旧情,只要是跟赵廷美有关联的人都得挨刀。可笑之处在于,他们这些人获罪的理由竟然是跟赵廷美在私下里有交情。这竟然也成了一种罪,也不知道赵光义自己是不是还记他当王爷时曾经派人去给当时的禁军将领田重进送酒肉这件事,如果按照他的这种标准和逻辑,那么他是不是也应该把当年的自己也给拖出来暴打一顿呢? 另外,这些军队里的人如果有罪,那么无疑就是参与了赵廷美的“篡逆”之事,这是不是应该不容商议地拉出去砍头呢?你赵光义对赵廷美的仁慈和宽厚在亲情伦理上倒还说得过去,可你为何对这些参与“谋逆”的人也如此仁慈呢?究其根源,这所谓的“谋逆”不过就是捕风捉影甚至是无中生有。 莫须有——这可不是秦桧和赵构的首创,这一招早就被之前的帝王将相们给玩得贼溜,权谋大师赵光义自然也是精于此道。对了,还有赵普,这事他也脱不了干系。现在他帮赵光义除掉了赵廷美,那么他本人的仇人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候了——卢多逊的倒霉日子很快就要来了。 在这一系列的清算行动中,卢多逊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他的所有赌注都押在了赵廷美的身上,可现在赵廷美倒台了,覆巢之下他的末日也是指日可待。就是在这样的担惊受怕之下,卢多逊迎来了自己命运的宣判日。 赵普向赵光义奏报:“这个卢多逊深受你的皇恩,可我现在查到的证据表明这人很不老实,他这些年里与你的弟弟赵廷美走得可是非常之近,秦王谋反之事他卢多逊也是重要的参与者。” 闻听此言,赵光义大怒! 四月七日,卢多逊被罢免宰相之职并被直接关进了牢房,而在这之前赵廷美身边的一众亲信赵白、阎密、王继勋、樊德明、赵怀禄、阎怀忠等人也全都进了大狱。为了彻底查清此案,赵光义命翰林承旨李昉、翰林学士扈蒙、卫尉卿崔仁冀、膳部郎中滕中正一起合力侦办。 第1章 开篇想说的一些话 首先声明一下,在下就是某些人口中所谓的“宋吹”。 提到宋朝,一些人想到的是文明、富庶、繁华、美丽、文华昌盛,而另一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总喜欢揶揄抑或调侃它在军事上所谓的疲弱不堪,诸如“跪宋”、“大怂”。说这些话的人我真想看看他们穿越回去会如何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抵抗异族的铁甲洪流,想看看他们是如何的忠勇神武,真希望这些人的嘴炮能够把辽国人、金国人、西夏人和蒙古人打得跪地求饶。 纵览整个宋史几乎就是一部战争史,两宋三百一十九年总共十八位皇帝,这里面没有哪一位皇帝躲开了战争的威胁,就连在位时间仅有四年的和平皇帝宋英宗赵曙也被西夏的那位少年得子的短命皇帝李谅祚给震得龙躯一紧。 说到战争,再说说它的敌人。作为从五代的战乱中建立起来的帝国,宋朝立国之初的统一战争自不必说,而随后它的敌人分别是辽国、西夏、吐蕃、金国、蒙古。西夏和吐蕃的战力先抛开不说,其余的这三个国家在当时无一例外地不是如开挂一般地存在。 辽国和金国鼎盛时期的军力不但是亚洲最强,甚至可以说是世界最强,至于军力达到了人类冷兵器时代巅峰指数的蒙古就不消多说什么了。就是在这样的生存条件下,宋朝立国三百余年,在这个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我实在是不知道所谓的“跪宋”和“弱宋”是从何而来。 宋朝与辽国的和平是打出来的,不是买来的,要不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兄弟之国一说,参考石敬瑭的后晋和刘氏的北汉政权与辽国的关系。澶渊之盟签订之前,辽国人已是强弩之末且成了孤军深入之势。他们的前面是李继隆统帅的数以十万计的北宋禁军,而他们的后面则是由王超统领的十余万百战之兵。如果不是宋朝的皇二代(或者叫皇三代)宋真宗渴望和平且愿意用金钱换安宁,如果当时的皇帝换成赵恒的老子或他的大伯,那么包括萧太后以及耶律隆绪在内的辽国一众首脑都得集体下拜大喊饶命。 再来说金国。无可讳言的是,当时的金国与初建的南宋在军力上的确是不对等的,南宋是呈被碾压之势的。但是,随着吴玠在和尚原以及仙人关两次大败完颜宗弼之后,随着岳飞、韩世忠、张俊先后给予金军以重创之后,宋金两国已然成了并立之势,谁也没有把握吃掉谁。在此之后,无论是南宋的北伐还是金国的南征都基本上是无功而返,甚至还会被来个或大或小的清算。 在传统思维和印象里,南宋对金国所谓的弱势并非是在军事上,而是在政治上,原因在于那些文臣们患了软骨病。比如,在《宋史.奸臣传》里根本找不到影子的史弥远大人,为了答应金国人的议和条件毫不犹豫地把力主抗战的宰相韩侂胄杀害并将其人头送给了金国。别的不说,就凭这件事史弥远就足以永世与耻辱为伍。你想要和平无可指责,毕竟和平可以让千百万人免于战火的涂炭,但用这样的一种方式去换取和平实在是为人所不齿。 我知道这样说会有争议,很多人都说韩侂胄不是个东西,很多人都说史弥远杀韩侂胄是为了黎民苍生和国家稳定,在这一点上我不想争论什么。我不喜欢跟别人争论,但我会尊重别人的看法和意见,但绝不争论,而对于那些以历史本尊而自居的所谓饱读史书之人站在至高无上的高点所发出的尖酸刺耳的、傲慢的、粗鲁的言辞我更是懒得理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观,因为我们所处的角度和视野以及阶层都不尽相同。更重要的是,我们最初所接受和被灌输的历史理念和观念也不同,所谓先入为主,在这样的条件下就不可能有共识。历史烟云风云激荡,在千百年之后有人如果说他的观点和看法就是唯一的真相和真理并打击和挖苦别人的观点和看法,对于这样的人我没有必要浪费时间、精力和口水。 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南宋“熬死”了金国,当然,谁都知道金国是被蒙古搞死的,只不过南宋比它更能熬罢了。终于说到了蒙古——超级外挂蒙古,蒙古的扩张史就不在这里详述了。面对这个超级外挂,从宋蒙交恶到崖山之战,宋朝整整抵抗了蒙古四十余年,试问有哪一个被蒙古灭国的政权抵抗的时间超过了这个年限? 面对契丹人、党项人、女真人和蒙古人的铁蹄和屠刀,面对异族人的贪婪和凶残,两宋数以百万计的军人在金戈铁马的往来冲杀中、在箭矢如雨的城墙上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去扞卫国家和民族的尊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两宋的文明、繁华和富庶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这一点无可辩驳,但某些被他们所保护的兄弟姐妹们的后代又是怎么评价他们的呢?也不知道那些已经作古将近千年的大宋英灵们在得知某些后人对他们的戏谑和嘲笑之言时又会作何感想呢?我们的志愿军抵抗外敌并成功遏制住敌人的攻势和野心就是英雄,宋朝的将士们抵抗外辱血洒疆场就要被揶揄和调侃甚至是鄙视,于理何在? 关于两宋的历史,我一直在思考该从何时说起?是开国之祖赵匡胤的生平第一战说起吗?是北宋建立后的第一战说起吗?很遗憾,最后的答案都不是。 促使我写这个故事的人却不是哪位大宋的官家,而是《杨家将》里的杨业和潘仁美。既然我决定写这个故事的原因就在杨业和潘美身上,那么起点就从这两个人说起,也基于要给宋朝的开国之祖赵匡胤一个露面的机会,所以这开篇就从公元968年的北宋与北汉之间的太原之战说起。 第1章 北汉内乱 公元968年7月,偏居华北一隅的北汉遭逢国殇,他们那年仅四十三岁的皇帝刘钧在这个炎热的酷暑时节不幸驾崩。 刘钧这个人在历史上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知名度,至少你在教科书上看不到他的名字,但他的一个义子相信全中国的人几乎都知道,他的那个义子叫做刘继业。很陌生是吗?别急,这个刘继业还有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叫做杨继业,也叫杨业。不用怀疑,此人正是《杨家将》里的主人公原型。 皇帝一死,接下来最重要的事自然就是接班人的问题,而刘钧早就选好了这个人,甚至在他死前重病缠身之时,这个人就已经开始监国并行使皇帝的权力。这个人叫做刘继恩,但他不是刘钧的亲儿子,因为刘钧没有子嗣,而刘继恩本来也不是姓刘,他本姓薛,他是刘钧的亲外甥。也就是说,刘继恩的妈妈是北汉的正牌公主。 关系之所以如此复杂,问题就出在刘继恩的老爸身上,他的老爸有天无名鬼火突然无法抑制,于是就在一场家庭暴力中将他老妈给刺伤了。驸马爷搞家暴还让公主流了血,这一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了,这时候北汉的皇帝老儿还是刘继恩的外公刘崇,他肯定要为女儿出气。于是,刘继恩他老爸自知在劫难逃竟然很有自知之明地自个儿找了个风水好的地方把自己给怼了。 刘继恩这下就成了没爹的孩子,但很快他老妈就给他找了个爹,他的这个爹姓何,具体叫什么我没查到,就叫他何老爹吧。说点八卦:我个人很怀疑这位北汉的公主殿下很有可能搞了婚外恋,当然,我没有证据,只是怀疑。 在自己的老妈跟何老爹生下了一个儿子后,刘继恩和他的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刘继元没多久就成了一对没爹妈的孩子,因为公主殿下和她的第二任老公双双驾鹤西游。 这个时候,他俩的那位皇帝外公出手了:你俩小可怜不要怕,有外公在你们不会受苦的。这样,你们的舅舅刘钧正好到现在都还没有儿子,你们就做他的养子吧! 所谓福祸相依,这两个小孩儿怎么也不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他俩都会成为高高在上的北汉皇帝。也正是在做了刘钧的养子后,这两个一个本姓薛一个本姓何的孩子才有了在历史上被记录在册的名字:刘继恩、刘继元。 这下知道杨业为啥叫刘继业了吧?上面两位加上杨业,这三人都是刘钧名义上的儿子,都是刘家继字辈的。不过,很遗憾的是,刘钧其实也不姓刘,他不是汉人,而是沙陀族人,不管是后汉的开国皇帝刘之远还是北汉的开国皇帝刘崇,他们都是沙陀族人。没错,这俩皇帝其实是亲兄弟,刘之远的儿子刘承佑被杀之后,后汉大将郭威代汉自立为帝建立了后周,于是刘崇也在太原自立扛起了刘家的皇旗,因为地处北方,所以历史上就称他所建立的这个政权为北汉。 多说一句,同样都是刘钧的儿子,同样都是刘家继字辈的人,为啥名义上也是皇子的杨业就混得那么矬呢?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因为他本就是他老爹当年为表忠心而把他送到太原当质子的。对北汉的皇帝们来说,杨业就是看家护院的,能当个领兵的将军已经很够意思了。 再来说刘继恩。自己的真舅舅、假老爹死了,刘继恩以监国的身份当了北汉的新任皇帝。当皇帝了是不是该好好地庆祝一下并豪情万丈地坐在龙椅上指点一下江山呢?不,刘继恩没有这个闲情雅致,他面临的问题相当让他头疼。 当初在确立他作为皇帝继承人这件事上他就遇到了相当大的阻力。一来,他不是刘钧的亲儿子,二来,以宰相郭无为为首的某些大臣并不怎么看好他,三来,就连刘钧都对他没有信心。在病重之际,刘钧对宰相郭无为说道:“继恩这孩子非常孝顺,但他庸碌无才且懦弱,并非一个有济世之才的人,在我百年之后恐怕他不能经营好我的这个国家,这可如何是好啊?” 郭无为没有答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但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小心思。他本就不同意立刘继恩为储君,而在刘继恩监国期间两人也是相互看对方不顺眼。现在刘钧都快死了,他能说什么?叫刘钧把刘继恩给办了?与其如此,他还不如自己亲自去干这事。 简单说下郭无为。 郭无为,字无不为,号抱腹山人,早年于乱世中隐居于武当山潜心修道十余年 。结合他的人生经历来看,这人的偶像应该是唐朝的一代名臣加名道士李泌。 后周皇帝郭威取代后汉称帝之后,郭无为认定天下雄主已出,于是决定出世拯救天下百姓开创又一个王朝盛世。然而,现实很骨感,郭威不是刘备,郭无为也不是诸葛亮,反倒是他那一套纵横家的理论为后周宰相王峻所忌——也可以说是嫉,因为王峻担心郭威被其“蒙蔽引诱”而导致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受到削弱,于是他仗着自己是郭威的革命战友要求郭威赶走郭无为——注意,是要求,不是劝谏。 郭威照办,于是郭无为虽然愤愤难平但也只能收拾铺盖卷儿。可是,郭无为在此期间认识了一个今后将会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人物,据说两人还称兄道弟了,不过这种说法极有可能只是一些人的胡乱琢磨,他俩应该也就是几面之缘,顶多就是聊了几句话比较投机,因为这个大人物此时只是后周禁军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军官,甚至只是郭威贴身侍卫里的一个小班长。说难听点,也就是个拿着长枪在皇帝陛下郭威的殿外站岗的角色。 出了后周国门,郭兄上山平复自己的小情绪,没多久,时来运转,由于受到好友引荐,北汉皇帝刘钧三顾茅庐终于请到了这位当时的“诸葛亮”出山。就此,郭无为扶摇直上九万里,最后成了北汉的二当家,其权力和地位仅次于刘钧。 郭无为和刘继恩的矛盾有多深呢?简而言之,就是双方都欲将对方除之而后快。皇帝对决宰相,而且是你死我活的那种对决,这情节想想都刺激。按理说,这种局面大多都是皇帝获胜,但在郭无为看来自己的胜算很大,因为早在刘钧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他就成了大宋潜伏在北汉政权里的一位超级间谍。 还记得前面说的那位后周禁军里的小班长吗?郭无为现在已经公鸡变凤凰了,而当时的那位后周禁军小班长更是了不得,他倒是没变凤凰,而是变成龙了——他的名字叫做赵匡胤。 此时的郭无为早就与赵匡胤暗通款曲了, 而且赵匡胤还给他派来了两个助理,一个叫侯霸荣,一个叫惠璘。 侯霸荣之前就是后汉的军官,在一次战斗中他被宋将王全斌俘虏。准确说不是俘虏,而是投降,而且还得了个官。但是,很快他就跑了,跑回了北汉。一时间,他被当成了忠君爱国的典范,但北汉国内只有郭无为知道这事背后是怎么回事,侯霸荣就是赵匡胤派来给他当助理的。于是,趁着这个树立英雄的热乎劲儿,在郭无为的操作下,侯霸荣成了北汉皇宫的一名宫廷供奉官,成了皇帝的近卫侍从。 惠璘这个人就没这么多弯弯绕了。他是以北宋叛逃将领的身份进入了北汉,实则也是赵匡胤派来的间谍,就连《宋史》也毫不讳言地指出惠璘乃谍者。他虽然是来协助郭无为搞事情的,但也有北宋皇帝特派员的意思。郭无为也把惠璘给安置在了皇宫,也成了一名整天待在皇帝身边的一名宫廷供奉官。 这就是郭无为不害怕刘继恩的理由之所在:我大权在握,你一个毛头小子能奈我何?况且你身边的近侍都是我的人,我想要你的小命只是分分钟的事。再者说,我有大宋皇帝在背后撑腰,你要是好好听话咱们这日子就接着过,你要是敢轻举妄动,我就干掉你然后以北汉全境投降大宋,如此一来我就会成为大宋一统天下的大功臣。 这些事刘继恩肯定是不知道的,他确实想干掉郭无为,但郭无为的势力和根基都不是他一时间能够撼动的,之前他就想过要把郭无为调出京城,但最后没能成功。如此,刘继恩就更加地寝食难安,郭无为就像是顶在他背后的一把刀,他无论如何都想着要拿掉这把刀。于是,他想出了一招明升暗降的办法,他将郭无为加封为司空,这个头衔足够尊贵但实权一点也没有。刘继恩想以此一步步地拿掉郭无为手里的权力,直到最后将其一举拿下。 就是这个举动给刘继恩招来了杀身之祸。郭无为是老江湖了,刘继恩这一招他当然是知道其厉害之处,刘继恩已经对他下手了,而他如果不想坐以待毙的话就必须采取行动。与此同时,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件让郭无为很有底气的事发生了,这件事让北汉上下举国震动。 早在刘钧刚死的时候,北宋皇帝赵匡胤就命令卢怀忠领兵屯驻洺州,意图对北汉动武,而在刘继恩继位不久之后,赵匡胤正式下诏出兵讨伐北汉,原因只有一个:我曾对刘钧承诺过,终我此生都不会对北汉动武。可是,现在刘钧死了,但继承他皇位的竟然是他的养子刘继恩,他刘钧有那么多骨肉兄弟,可为什么皇位却传给了他的养子?这里面肯定有阴谋,我要为刘钧、为他的兄弟们、为北汉的老百姓讨回公道。 不管这个理由有多么的义正辞严或者有多么的不要脸,但宋朝的大兵们真的是出动了。 赵匡胤命令他的结义兄弟北宋昭义军节度使、同平章事李继勋为河东行营前军都部署,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党进为副帅,宣徽南院使曹彬为都监,由此三人率领一路大军直扑北汉都城太原。同时,他命令建雄军节度使赵赞为汾州路都部署,绛州防御使司超为副帅,隰州刺史李谦溥为都监,此三人为另一路大军进击北汉。在这两路大军之前出发并为此次北征充当先锋主将的人是棣州防御使何继筠,怀州防御使康延沼为大军都监。 李继勋、党进、曹彬、赵赞、李谦溥、何继筠、这些人无一不是北宋开国时期的勇将名将,宋军这一次出征的具体兵力不详,但看这个将军阵容应该人数也不少。 赵匡胤的命令是要尽可能快地赶到太原城。为什么要快?因为面对刘继恩亮出的刀子,郭无为准备跟他进行最后的决赛了。先杀掉或控制住刘继恩,然后宋军恰到时候地兵临城下,在此局面下,不管北汉国内有多么大的反对力量,不管这些人心里有多么的不情愿,但这些人都得在宋军的刀枪面前低下头颅。 遗憾的是,千算万算终究敌不过天算,郭无为计划得很好,或者说他和赵匡胤配合得很好,但是他们都没料到刘继恩竟然率先举起了屠刀,而他的目标就是郭无为。 第2章 暴力青年 在把郭无为的宰相职权给剥夺了之后,刘继恩觉得铲除这个权臣的时候到了。公元968年9月的某天,刘继恩在宫中大宴群臣以及北汉宗室子弟。这个酒宴其实只是个幌子,就像千年之前的项羽一样,刘继恩这回摆了个鸿门宴,他要对付的人就是郭无为。遗憾的是,他和项羽一样没能在这个宴会上干掉自己的敌人,而比项羽更可悲的是刘继恩反而在这一天被他的敌人给干掉了。 贵为当朝司空的郭无为这一次竟然没有给皇帝面子,满朝的公卿大臣和宗室子弟都来了可就缺了他这个当朝的司空大人。很有可能的是,郭无为通过潜伏在刘继恩身边的卧底已经提前很久就知道了刘继恩欲在这天的酒宴上摘掉他的脑袋,要不然他不会不来,更不会出现接下来马上就要发生的事。 刘继恩已经图穷匕见,郭无为必须采取行动了。当然,在原计划里他现在还不到动手的时候,因为宋朝的大军现在还在来太原的路上,可事关性命他哪里还能忍得住。在得知刘继恩要干掉自己的时候,郭无为急得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我该怎么办?就算我今天不去,可我从此就能躲过这一刀吗?宋军还没到,如果我现在杀了刘继恩,后面的摊子怎么收拾?还有,我该怎么杀他?直接带人冲进皇宫吗? 郭无为在自己的家里来回打转。最后,他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立即干掉刘继恩! 我之所以要说郭无为是提前很久就知道了刘继恩的计划也是基于这里面的各种谋划和操作程序:郭无为先是不去赴宴,而后又派人杀了刘继恩,再然后他又带人把杀掉刘继恩的人给杀了,如此他反倒成了平乱功臣。最后,他又拥立刘继恩的弟弟刘继元继位,他就此又有了拥戴之功。这一系列的事件和步骤都安排得天衣无缝和巧妙,而这显然不可能是郭无为急中生智来回转几个圈就能够想出来的。 回头来说刘继恩的酒宴。 郭无为没来,这让刘继恩很郁闷,但这也没啥关系。他是皇帝,那就多留郭无为一天老命好了,明天再杀也不迟。就此,刘继恩举杯畅饮,喝得那叫一个爽不可言。 酒宴结束之后,刘继恩进入勤政阁休息。醉酒的人自然是一心只想倒头大睡,但刘继恩不知道的是这将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喝醉,因为他很快就将命归西天。 杀他的这个人就是之前从北宋跑回来的“爱国英雄”侯霸荣。刘继恩进去不久,兴许都还没有躺下,这时候侯霸荣带领十几个手持利刃的刺客闯了进来,同时他们还迅速地关闭了殿门从而让刘继恩逃无可逃。 黑衣人的闯入让刘继恩猛然惊醒! 即使还处在醉酒状态,可看见眼前这种情形还是让刘继恩瞬间就知道大事不好了,他的本能让他一边奔逃一边大喊救命护驾,可侯霸荣以及这十来个凶神恶煞本就是他的护卫,此时连神仙都救不了他的命。 刘继恩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四处躲闪,而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力气都用来围着一道屏风转圈,可这十来个人还是把他给堵住了。刘继恩甚至还来不及求饶就已经被冰凉的利刃给刺进了身体,致命的一刀是侯霸荣给他的,侯霸荣一刀刺入了他的胸口,不久前还至高无上的一代帝王就此极其悲惨地被他的侍卫们乱刀砍死。 需要提到的一点是,关于侯霸荣刺杀刘继恩,史书上有两种说法,一种就是郭无为指使侯霸荣刺杀刘继恩,就是我上面分析的那种,一种就是侯霸荣这次行动完全纯属个人行为,他意图通过杀掉刘继恩向赵匡胤讨功。不过,后面这种说法和推论我个人认为不可信,也立不住脚。现在大宋的军队还没来,整个太原城还是在北汉的控制之下,你侯霸荣杀了刘继恩之后怎么提着刘继恩的脑袋去领赏?他想走出皇宫都很难,侯霸荣有这么蠢吗?而且,他真想独占此功就不怕他的战友兼上级郭无为跟他翻脸?就算他是一介武夫没什么脑子,可独自击杀当今的皇帝,然后带着人头出城去找宋朝的大军,再到开封去找赵匡胤讨赏,这种事或许只有脑子发育不健全的人才会干吧? 侯霸荣杀了刘继恩之后,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处理刘继恩的尸体就听见外面喊杀声震天。 谁啊?郭无为! 郭无为带领人马已经杀到了勤政阁外面,他们要来护驾。什么?皇帝已经死了!那好,那我们就不护驾了,我们现在要讨贼! 怎么会这么巧?如果不是郭无为指使侯霸荣弑君,郭无为怎么会把时间卡得如此的恰到好处?相信此时的侯霸荣已经心如死灰。如果他真是郭无为派来行刺刘继恩的,那么他此时定然会大骂郭无为的祖宗十八代,但这没有什么用。不管是他自己想杀刘继恩还是他受了郭无为的指使,他现在都注定了会被千刀万剐。弑君之罪,这是要灭满门的!即使不清算他的弑君之罪,可郭无为这时候也要杀人灭口! 刘继恩的勤政阁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史料里说郭无为最后是派人搭梯子上去才干掉了侯霸荣。如此看来,刘继恩的勤政阁还是很高大的,要不然就是侯霸荣上了房顶。当然,这是玩笑话,如果侯霸荣果真上了房顶只需集合一队弓弩手就足矣,何需爬楼梯? 侯霸荣就这样被干掉了,一切如郭无为所愿,他诛灭了乱贼,他对国家是有大功的。接下来,郭无为要做的就是为北汉立一位新皇帝。 新皇帝人选很快就出来了,他正是刘继恩的同母弟弟刘继元。这有什么问题吗?兄终弟及不是很正常吗?可是,别忘了刘氏宗族里面比刘继元更年长更有资格更有能力继承皇位的人大有人在,但郭无为怎么就偏偏选了刘继元?因为他是只可爱的、听话的、恭顺善良的小白兔。在这之前,刘继元留给人们的印象就是如此,他整日一门心思地钻研佛经佛法,北汉的鸿胪卿,同时也是郭无为的政友外加前五台山的高僧继颙就和他在私下里打得火热。 郭无为没怎么费脑子就决定把刘继元抬出来,在他看来这只小白兔很好控制,可他错了,所有认识刘继元的人都错了,他们都被刘继元的表象所蒙骗了,隐藏在刘继元那副和善虔诚的面容之下的是一个狠毒、绝情且暴虐的灵魂。 刘继元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向辽国求援,在此之前他的哥哥刘继恩已经这样做了,但现在的形势逼得他不得不再次求援,他希望辽国人快点过来,因为此时的宋军早已经杀入北汉境内了。 刘继元下令北汉的侍卫都虞侯杨业以及马进珂领军扼守团柏谷意图阻挡宋军的攻势,而北汉军队这次的监军大人非常的有分量,此人就是北汉的枢密使大人马峰。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北汉的这位枢密使大人决定亲自出马打头阵,他带领人马主动向宋军迎了上去。 在一个叫洞过河的地方两军相遇了。北汉的监军大人兼枢密使大人马峰同志此时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在这样的领导带领下,北汉的大兵们个个都表现得无所畏惧。他们的对手是此时已经四十七岁的宋军主将何继筠——这个曾经在自己的青壮年时期就硬碰硬地击败过契丹军队并在后来又跟随一代雄主周世宗北征幽燕于百井道大破敌军的北宋猛将。 两军相接,面对人数比自己少的宋军,北汉军队只是在交战的初期占据了那么一丁点的心理优势,而这点可怜的心理优势还只是他们的自以为是,因为宋军根本就没把他们太当回事。开国之初的宋军是整个中原乃至于是整个华夏大地战斗力最为强悍的军队,即使是在面对辽国的铁骑时他们也毫不畏惧且毫不吃亏。 随着战局的进行,北汉军队在这支强悍的宋军面前渐渐力不能支,而宋军则杀得兴起。北汉军队没多久就实在是顶不住了,他们败了,然后开始没命地奔逃,何继筠和他手下的宋军则尾随在他们的身后对其一顿毫不留情地追杀。此战,宋军斩杀北汉军两千余人,缴获军械铠甲无数。 马峰战败的消息传来,后方的杨业也决定撤兵。北汉的第一道防线已经被宋军轻易地突破,杨业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被宋军吃掉,毕竟何继筠的后面还有李继勋率领的宋军主力。随着杨业的撤离,整个晋中平原就此一马平川,北汉人只能在太原城里坚守待敌。 这就是刘继元刚一登基就不得不面对的险恶形势。但是,这个对佛法深有研究的年轻人并没有慌乱,在向辽国发去紧急求援信后他开始分步骤地清除异己。他先是决定将自己的一帮舅舅给一锅端了,这些在血缘上是他舅舅但在伦理上是他叔叔的刘氏皇族在此后的几个月里被他杀得一干二净。这还不算完,刘氏宗族里面所有能够威胁到他皇位的人也都被他杀了,这里面只有一个人幸免遇难,那就是他那个傻子舅舅刘铣。当然,史书上说刘铣是装傻,但不管怎样他在这场宗室的大清洗事件中活了下来。 没有别的原因,刘继元做这些只为巩固他的皇位。要知道他的哥哥刘继恩刚死的时候,这帮刘氏子弟个个都蠢蠢欲动想要当皇帝。 那好吧!你们这帮刘氏的宗族子弟不是也想当皇帝吗?那我就把你们全杀了,看这下还有谁会觊觎我的皇位? 也不知道这时候的刘崇如果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他恐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当初对这个外孙的疼惜竟然会让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们全都翘了辫子。 这也还没完,刘继元在这之后又把他看不顺眼的大臣和武将们也杀了干净。无论是谁,只要敢于顶撞他或违逆他的意志,那就得去死,而且是满门抄斩! 就此,整个北汉的大臣和子民都安静了——他们被这个佛教徒的突然变身给吓傻了!一直都吃斋念佛且满嘴仁慈友爱的佛门大师突然间就成了杀人恶魔,这事谁见了不会惊掉下巴? 第3章 兵临城下 刘继元这个人真的很值得说道一番,在他身上有太多的东西值得玩味。 刘继元很小就没有了父母,尽管他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尽管他有一个贵为皇帝的养父,然而这些很明显都不能让他感到温暖,所谓的人伦之乐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更是不曾有过多少体会。 史书里不会有关于他童年以及少年时期的成长记录,但这些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一个本姓何的孩子,没有爹妈,身边还有一个本姓薛的同母哥哥,两人硬生生地挤在一堆刘姓皇族子弟的中间,这怎么看都显得不伦不类。虽然他的老爹是皇帝,但恐怕当时谁都不会相信他们哥俩有一天也会成为皇帝,而在刘氏一门的权贵子弟那里他们肯定没少受人白眼。 这样的成长环境让刘继元很小就懂得了隐忍和谦卑,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成长过程中所遭遇的一切“不公正”待遇,但在当时他只能选择默默地承受和忍受,或许他也反抗过挣扎过,但最后的结果指定是他输得一败涂地。于是,刘继元选择了与世无争的生活方式和态度,可埋藏在他心里的怨恨不但从未消失,而且还随着时间的累积变得越发浓烈。 童年的生活环境和遭遇对一个人整个人生的影响是决定性的,有的人用尽自己一生的时间也无法治愈人生早期的心理伤痛和创伤,而有的人这一生都受益于早期的滋养。很遗憾的是,刘继元属于前者。 有朝一日权倾在手,杀尽天下负我之人——有些人是这样说的,而刘继元则是这样做的。除了父母早亡,后人无法知道刘继元早年具体都受到过哪些黑暗阴影的侵袭,但史料里记载了一件事:他的妻子因为犯错而被刘钧的老婆——也就是当时的皇后郭氏责罚,后来他的妻子患病不起最后亡故,于是刘继元把这笔账记在了自己的养母身上。在他登基称帝不到一百天的时候,也就是围困太原的宋军刚一撤军,刘继元便命人将自己的养母、此时已经是北汉皇太后的郭氏给勒死在了自己养父刘钧的灵前。 如此所为,除了让人震惊之外还会让人想到什么? 有一个事实:古今中外类似于刘继元这样的人数不胜数,就在我们的身边也是如此。他们被人欺负而默不作声甘愿忍受,没有人在乎他们的诉求,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存在以及他们的价值,他们安静地仿佛独立于世俗之外的生存着,可他们其实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也有自己的爱憎喜恶,他们也渴望被尊重,他们也有自己的欲望甚至是壮丽的梦想。但是,他们一直都在沉默寡言地生活着。直到有一天他们让我们猛然震惊,或是就此默默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后者不足为奇,他们的人生就是一笔平淡无奇的流水账,很快被人所遗忘,但那些让我们震惊的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以荣耀和成功或是以杀戮和暴力等其他的极端方式。 隐忍或者叫蛰伏,然后突然爆发,如火山喷发一样让人震惊。当这种人爆发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得不为之而侧目。姜太公如此,韩信如此,司马懿如此,柴荣也如此,甚至连马加爵也是如此。当然,刘继元更是如此。 就在昨天他还是一个满嘴和满身都是仁义慈悲的大好青年,一个人见人爱的十佳青年,而且还是新任皇帝的弟弟且位居首都市长的高位,如此形象就连识人无数的老人精郭无为都被他给骗了。郭无为以为这是一个软柿子,立这个年轻人当皇帝他就能更好地把控朝政继续把北汉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刘继元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司空大人,你没看错人,我刘继元绝对会是一个合格的甚至是北汉有史以来最为出色的皇帝,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期望和厚爱! 面对刘继元的大开杀戒,郭无为肯定是傻眼了,但他完全不必害怕,刘继元很清楚自己能当上皇帝都是他郭无为的功劳,于是郭无为很快又成为了手握实权的北汉宰相,而且刘继元丝毫没有要加害他的心思。此时的刘继元不会知道自己的哥哥是怎么死的,他只知道郭无为对他有恩,所以他要报答郭无为乃至于无限制地信任他感激他。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有仇必报的人通常也是有恩必报,说好听一点就是——恩怨分明,而刘继元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所谓做贼心虚,在刘继元刮起的血雨腥风面前,郭无为还是心虚了。刘继恩的突然翻脸以及刘继元的突然雄起让他之前的计划全部泡汤,而宋军又马上就要攻到太原了,此时的他可谓是焦头烂额。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件事的发生更是让他胆战心惊! 怎么了?赵匡胤给郭无为派来的那位特派员先生惠璘在听说宋朝的大军快来太原的消息后竟然跑了!主动跑去找宋军了! 也不知道他为啥要跑,是被佛门弟子刘继元的大变身给吓着了吗?还是说他担心宋军破城之后会把他给误杀了呢?抑或是他有重要情报要亲自说给何继筠或李继勋听呢?这些无从查证,但可惜的是他没跑了,他在半道上被北汉的边军给截住了,而且还被认了出来:这不是先帝爷身边的惠璘大人吗?你打扮成这样是要去干嘛啊?你不会是想要去投靠宋朝吧? 于是乎,惠璘又被押送回了太原。刘继元得知此事下令把这件事交给他的大恩人郭无为全权处理。郭无为被这事给吓得浑身冷汗直流,如果惠璘这小子是个软骨头把什么事都给招了,那他郭无为肯定死定了,可他又不能杀惠璘灭口,毕竟惠璘是大宋派来的特派员,于是郭无为随即就让人把惠璘给放了。这时候跳出来一个叫李超的北汉军官,他向枢密使马峰指控惠璘是个奸细,郭无为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了这事,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李超直接就给砍了脑袋。 也有说法是郭无为把惠璘和李超都给杀了,但我认为他不可能杀惠璘,尽管这会让他暂时性地更安全,但从长远来看这样做对他没有什么好处。从这件事中也不难看出在这段时间里郭无为的权力和地位以及他在刘继元那里所受到的信任是多么的令他人感到遥不可及,甚至连作为枢密使这种高官的马峰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违逆他郭无为的意志。 事实上,郭无为这是一步险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尽管他权势熏天可他想把所有知情者都杀了显然不太现实。正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事就被刘继元身边的亲信太监卫德贵给知道了。但是,卫德贵并没有轻举妄动,郭无为在这次的灭口行动中具体都干了什么无从查证,但应该是没有留下什么对他明显不利的把柄,也正是因为如此卫德贵才没有采取行动打倒郭无为。原因很简单,郭无为现在是刘继元的第一大红人,他卫德贵还不至于只是凭借一点的蛛丝马迹就向郭无为公开叫板。 对于郭无为来说,虚惊一场之后他现在又可以放松一下神经了,尽管现在大宋的军队现在已经攻进来了。 何继筠的大军到达太原地界后马上就又跟北汉军队交上了火。也许是见宋军的前锋兵力不怎么多,北汉人便主动出城来找何继筠干架,但结果仍然和上次一样,他们甚至是比上次败得更惨。这一次北汉人不仅连他们的两名领兵主将张环和石赟被宋军给活捉,而且还给宋军在战场上留了五百余的战马作为买路钱。德胜后的宋军趁势直追,但北汉人打仗不怎么行可运动神经却很发达,他们一顿猛跑进了城,宋军竟然没有追上。太原城的城门就此给关上了,宋军的大兵们在脑袋被碰了一头的大包后怒不可遏,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主意,他们一把火把太原城的延夏门给点燃了。当然,这门最后肯定是没烧坏,顶多就是点了一堆火,要不然宋军就已经就此进城了。 刘继元听到宋军杀退了北汉兵,他大怒,于是他决定派遣自己的皇宫禁卫军出去让何继筠见识一下他的厉害。北汉的殿直都知郭守斌领内直兵出战,这群旌旗鲜明、衣甲耀眼的仪仗部队跟着郭守斌就出了城。何继筠手下的这群宋兵正在气头上无处发泄,眼看这群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北汉禁军出来了顿时两眼大冒火星,他们就像饿狼一样向北汉禁军扑了上去。北汉的仪仗队哪里见过这样的敌人,但老大郭守斌亲自督阵肯定是要跟宋军干一场。 两军就此杀成了一片,短兵相接之后双方陷入缠斗,眼看自己这边快要顶不住了,郭守斌于是亲自上阵冲了上去,但悲催的是他这次头上没有带主角光环,一支流箭飞过来正好扎在他的身上,他是否落马不得而知,但北汉禁军这边就此军心浮动。老大都挂彩了,咱们还打什么打?郭守斌也是没奈何,他又不是夏侯渊或者韩常那样的猛男,这个时候他只知道自己好疼,最后他只好带着自己的弟兄往城里跑。郭大人倒是跑了,可后面为他挡枪眼的弟兄们却死在了太原城下。 太原城的大门又关上了。何继筠只是先锋,他只能野战而没有大举攻城的能力,这边北汉人把大门一关,他就只能在下面干瞪眼。不过,很快李继勋率领的庞大军团就来了,太原城上空就此战云密布。 宋军并没有马上攻城,因为赵匡胤不想蛮干,他想智取,李继勋的大军只是要起到一种威慑作用而已。至于如何智取,赵匡胤早就想好了——不知道他通过什么途径把四十多份的官爵委任状送到了郭无为手里。这是赵匡胤给北汉的四十多位高官的委任书,包括北汉的皇帝刘继元在内都有封赏。赵匡胤封郭无为为安国节度使,封刘继元为平卢节度使,而包括北汉枢密使马峰在内的其余高官也都被封了大官。 看上去皇帝和宰相居然是一个级别的官职,实际上并非如此,同样是当市长,上海和铁岭能一样吗?刘继元的平卢节度使比郭无为的安国节度使肥多了! 赵匡胤的意思很明显,只要你们投降,从此一生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第4章 无功而返 面对赵匡胤派人送来的这一大堆册封诏书,郭无为陷入到了长久的沉默和思考之中。 宋军终于是杀到太原了,而赵匡胤的封官诏书这时候也到手了,如他郭无为所料,赵匡胤没有亏待他,而且这个安国节度使也可谓是名副其实——但前提是北汉真的就此投降了。对于赵匡胤给自己的官职,郭无为没有意见,赵匡胤给刘继元的官职他也没有意见,可对于其余的那一大堆封官诏书他不但有意见,而且意见很大。 赵匡胤的意思很明确,他希望郭无为能把这些诏书分别送到北汉的高官们手里,如此就会彻底瓦解北汉朝廷的这帮大佬们死硬到底的斗志和决心。大宋和北汉的实力对比只要是个脑子健全的人就都知道孰弱孰强,而北汉被大宋吞并也是迟早的事,与其死扛和大宋打生打死还不如乖乖地投降还能就此为华夏的统一事业贡献一份绵薄之力,而且还能继续当大官,对于北汉的这些公卿大臣来说就此投降宋朝是有大利而无小害的。 至于所谓的忠义名节,很抱歉,恕我孤陋寡闻,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有多少人是像杨业那样忠于自己君王的硬汉。 郭无为经过一番考量之后做了一个决定,他只把自己和刘继元的封官诏书留下了,其余的都被他藏了起来:贫道我一把年纪辛辛苦苦地整日担惊受怕地给大宋皇帝当奸细,到头来大功告成却还要便宜你们这帮什么也没干的人,真是岂有此理!凭什么啊?我和刘继元吃肉你们喝汤也就算了,可你们竟然也要跟着吃肉,做梦! 这就是郭无为,这就是道行高深的武当山道长,所谓性格决定命运,郭无为的行为生动地诠释和演绎了这句话。吝啬?小气?或许都有,但我觉得在郭无为的行为真的体现了一个人视野和格局大小的重要性,他能做到宰相实在是天赐之福,如果是在大宋他绝无可能成为国之宰辅。我甚至可以说,郭无为的这个行为在根源上决定了北宋此次征伐北汉的成败。 有句广告词相信很多人都听说过: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如果郭无为也能明白这句话的精髓,那么相信他当时应该不会干这种傻事。如果他能把这四十多个北汉高官全部策反了,策反一半也行,如此一来北汉还能挺得下去吗?他刘继元再残暴能把这么多高官都杀了吗?他真的傻到会去当孤家寡人光杆司令吗?更何况,一边是杀掉所有主降的大臣当个孤家寡人,最后城破之后成为孤魂野鬼,一边是在群臣的压力之下老老实实打开城门,然后去当个令人眼红的平卢节度使,两种选择他刘继元会选哪一个不言自明了吧?可是,郭无为偏偏没这样做,赵匡胤想以北汉群臣之力让刘继元屈服,可如果他郭无为能以一己之力招降了刘继元,那他的功劳得多大啊?如此一来,他这个未来的安国节度使是不是又要再加点别的头衔呢?比如,同平章事?想到这些,郭无为定然是心潮起伏不可抑制。 当然,郭无为这样做可能也有另一个考虑,如果这些大臣多数都是死硬派,必须得暴打一顿才肯屈服,那么他现在把这些诏书摆出来会不会被群起而攻之继而身首异处呢?不过,这只是另一种可能性的分析,至于郭无为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就这样,郭无为带着赵匡胤给刘继元的封官诏书去见了刘继元。他以为自己只要把赵匡胤的诏书拿出来,那刘继元也会像他那样怦然心动继而心花怒放地就此降了大宋:我郭无为都心动了,他刘继元难道不会心动吗?对抗是死路一条,投降就是荣华富贵,刘继元又不傻,他肯定会投降。 事实证明郭无为实在是太小看刘继元了,他再次在识人这方面被刘继元绊了跟头。他以为刘继元这个暴力青年会在更为暴力的宋军面前低头,可一个残酷地把自己的宗室杀得血流成河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自己的筋骨都完好的情况下向自己的敌人投降呢? 暴力只会让没有见识过暴力的软骨头屈服,但对于刘继元这个从小就活在阴影里人来说,黑暗和死亡不是他的敌人,他不恐惧这些,他早就已经与黑暗和死亡和谐共处,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刮起过血雨腥风且大权在握的皇帝了。谁的年少不轻狂?有了这份轻狂再加上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再加上一颗本就暴力刚烈的灵魂,刘继元在面对城外大宋的暴力团伙时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屈服。 能够让暴力屈服的只能是更强的暴力,刘继元不是软骨头,他吃硬不吃软,唯有被征服才能让他屈服。可是,现在他所遭受到的暴力对他来说只是挠痒痒,顶多是被划破了一个口子而已。因此,面对郭无为的劝降,刘继元拒绝了。他拒绝的另一个理由就是辽国已经答应派兵支援我们了,只要我们在太原顶一阵子,到时候内外夹击宋军必败。 诡异的是,刘继元这时候依然没有猜忌郭无为,反倒是觉得郭无为是在为他着想并无背叛他的意思。可是,刘继元身边的宦官卫德贵却不会这样想,前有惠璘出逃事件,这时候郭无为又来劝降刘继元,他就此认定郭无为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可他还是没有跟郭无为翻脸,原因就在于此时的刘继元依然无比信任郭无为。 除了自身的性格因素以及辽国愿意为其撑腰以外,刘继元不愿意就此轻易投降的另一个原因很有可能是孟昶。 后蜀的这位末代皇帝在成都向宋朝投降以后被带到了开封,赵匡胤不但早就在开封城里给他造了一片超豪华的别墅群,还给了他一大堆耀眼的官职和头衔:检校太师兼中书令、秦国公。令人不解的是,孟昶七天之后突然就死了,没多久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成了赵匡胤的后宫新欢。 有种说法是赵匡胤搞死了孟昶,原因就在于他看上了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这位迷倒了赵匡胤的蜀川妹子有多迷人不得而知,但看这个名字就知道非比寻常,别的漂亮女人都用花来形容,可她是花蕊! 不管怎样,花蕊夫人最后确实被赵匡胤收入了后宫,但我在这里只想说一下孟昶的母亲——那位出生于太原的后蜀李氏太后。得知孟昶死亡的消息,这个被赵匡胤尊敬地以国母相称的老太太表现得很坚强,她没有流泪,而是以酒洒地祭奠自己的这位命运多舛的儿子,而她接下来的话则让人瞬间泪崩:“吾儿国亡却不能死于社稷,懦弱贪生以至于在开封受辱,我之所以忍辱偷生只是因为你还活着,如今你已亡故,那我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李太后绝食三日而亡。 同样是皇帝,对比一下赵匡胤给刘继元和孟昶的官爵,一个是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再封秦国公,另一个却只是节度使,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刘继元肯定觉得自己被深深地鄙视了,而且孟昶投降后几天就死了,连自己的老婆都被赵匡胤给收编了,赵匡胤不但要了他的国,要了他举国的金银财宝,还要了他的老命和女人,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刘继元还会重走孟昶的老路吗?如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刘继元为何会拒绝投降了。 接下来的局势就陷入了僵局之中。赵匡胤本以为城外有大军兵临城下,城内有四十多份官爵委任书,如此北汉就可以落入他的手中,可他没有料到刘继元这个年轻的暴力狂会拒绝投降。 赵匡胤的头就此变大了,郭无为的头也大了,但头最大的还是李继勋。赵匡胤是叫他来接收太原甚至是整个北汉的,可现在这情形哪里像是来捡便宜的?刘继元不投降,辽国人又在赶来的路上,他现在该干嘛?攻城还是傻等?攻城这个事难度实在是太大,历史可以证明,从古至今太原城都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无论是英明神武的赵匡胤、赵光义兄弟俩,也无论是后来强悍善战的完颜宗翰还是凶悍的板垣征四郎,太原城都让他们啃得满嘴是血。这些强极一时的人物尚且如此,他李继勋能例外吗?傻等吗?等着刘继元开门投降抑或等着辽国人杀过来以后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 史书上并没有令人信服的资料证明李继勋曾经下令对太原城展开过声势浩大的攻城行动,也就是说李继勋很有可能选择了按兵不动。终于,在等待中他等来了辽国人即将迫近的消息,宋军的士气这时候已经被漫长的等待所耗尽,而辽国人气势正盛,北汉人得知援兵将至更是士气大振,如此下去李继勋的这支大军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 于是,李继勋下令撤军,他们赶在辽国人到来之前全员撤走。北汉人没敢追,可能是之前被打怕了,可等到辽国人的铁骑大军到来后他们立即勇气百倍。双方组成联军追击宋军,但这时候指定是追不上了,可他们还是杀入宋朝境内,随即便攻陷了晋、绛两州,然后他们将这两座城池的人畜财物劫掠一空,这是一次彻底的可以代号为“鸡犬不留”的军事行动。 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消息传入开封,赵匡胤先是大怒,继而又恼又愧。这口恶气他实在是咽不下去,他暗自发誓一定要报复,一定要让北汉和辽国付出代价。 顺便说一句,宋军前脚刚走,刘继元后脚就命人把他的养母、北汉的皇太后郭氏给勒死在了刘钧的灵柩之前。 第5章 大辽帝国 公元969年2月,在李继勋撤离太原仅仅三个月之后,赵匡胤决定再次征讨北汉。这一次他不再是小打小闹,他决心以举国的精锐之师去灭掉北汉,而且这次征讨北汉的宋军主帅也不是一般人,而是他自己。没错,曾经在沙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宋开国之君在多年未曾亲临战场之后决定自降中军领兵出征,赵匡胤这一次要御驾亲征! 赵匡胤首先命令潘美和党进为大军先锋再次直扑太原,随后他正式下诏御驾亲征。他让自己的弟弟赵光义留守国都开封,然后又命昭义军节度使李继勋和建雄军节度使赵赞领军奔赴太原,而大军的第三梯队则是由他本人所率领的主力军团。 当然,有一个问题是赵匡胤不得不去思考的,那就是如何阻击辽国人。宋军上次攻打北汉之所以会无功而返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辽国的军队突然杀到了太原城下,这一次他以如此规模的军力去攻伐太原,辽国人那边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即使他是大宋的皇帝,即使他带着千军万马,但辽国人是不会因此而被吓倒的。 为此,赵匡胤命令上次攻打北汉时宋军先锋主将何继筠为石岭关都部署,让他屯兵阳曲县负责阻击辽军。位于太原偏东北方向的石岭关距离太原极近,这里也是由北而来的辽军救援北汉的必经之路。另外,为了防备辽军从幽州方向驰援北汉,赵匡胤又命他早年的另一位结义兄弟、时任北宋彰德军节度使的韩重赟为北面都部署,义武军节度使郭延义为副都部署,由此二人负责阻击可能来犯的另一路辽军。 在大军向太原进发的路上,赵匡胤途经韩重赟的防区,于是韩重赟跑来见驾。赵匡胤自然是一顿好酒招待自己的这位结义大哥并在席间对韩重赟说道:“辽国人知道我亲征太原必定会出兵,而且会路过你的防区,他们肯定以为我们在镇州和定州没有防备,你在那里屯兵设防,等到辽国人来了你再突然出击必能出其不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赵匡胤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尤其是辽国更是让他颇费了一番心思,但赵匡胤所不知道的是辽国那边此时已经是鸡飞狗跳了,因为他们的那位把辽国上下搞得天怒人怨甚至是亡国迹象都开始显现的辽穆宗耶律璟——又叫耶律述律死了,堂堂的辽国皇帝在半夜里被他的厨子、伺候他洗漱搓澡的仆人以及近侍共六人给合伙杀了。 辽穆宗耶律璟这个人可能很少有人听说过,但说一个他的对手肯定很多人都知道——周世宗柴荣。在耶律璟当上皇帝后的第九年,也就是辽国应历九年(公元959年),柴荣率领大军北征辽国意欲收复被石敬瑭献给辽国的燕云十六州,这可把耶律璟给吓了个半死。 说来也是有趣,耶律璟的老爸耶律德光(耶律阿保机的次子)当年从石敬瑭手里得到了燕云十六州,可这时候柴荣却要让他父债子还。柴荣的大军先是迫降了宁州,然后几乎没怎么费刀兵就以泰山压顶之势迫使辽国的守将献出了军事价值和意义极为重要的三关:益津、瓦桥、淤口三关,次月,后周又得瀛州和莫州两地,兵锋直指幽州城。 柴荣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了辽国的三州三关之地,耶律璟面对柴荣的进攻竟有了不管不顾的想法,他认为那些地方本来就不是契丹人的地盘,柴荣要拿就让他拿走好了。我不知道这是否属实,如果是真的,那这个耶律璟对当时的汉人来说真的是一位国际友人。很遗憾,就在这个时候,之前以雷霆万钧之势南征北战的柴荣突然病重不起,于是后周的大军撤军了,虚惊一场的耶律璟也得以继续过他那悠闲无比的小日子。 接下来,我们就来梳理一下辽国的这些皇帝们。 耶律阿保机的大名就不用说了,相信每个上过初中的人都知道这个人,但他的老婆大人述律平就值得说一下了。拜影视剧和小说所赐,辽国的萧太后可谓是大名鼎鼎,但实际上述律平这个辽国的首任太后才是真的开创辽国太后之威名先河的人,她不但经常与他的老公一起商议军国大事,而且还曾经领兵御敌且大胜,而在他老公死后她的所作所为更是直接决定了辽国之后的历史走向。 耶律阿保机死后,述律平临朝摄政,她有三个儿子:长子耶律倍、次子耶律德光、三子耶律李胡。按理说皇太子耶律倍继承皇位是无可争议的,可述律平不喜欢自己的长子,因为这个耶律倍虽然也是骑射精通且能跃马杀敌,可他一点也不像个纯正的契丹人。他喜欢汉人的诗书礼乐,而且还是个画家,还会医术,另外还精通阴阳学,还会翻译经书,耶律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可把他的老妈给气得要死,这哪里还像个契丹族的汉子? 反观她的二儿子耶律德光,这个人跟随自己的老爹常年东征西讨且战功赫赫,她觉得这样的人才配当辽国的皇帝,可辽国的大臣们却有不同意见。述律平才不管这些,而且她现在的头等大事也不是马上立新皇帝,而是巩固她的权力和地位。为了示威同时也是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进而攥牢手中的皇权,述律平干了一件让后来北汉的暴力青年刘继元自愧不如的事。 依照辽国的习俗,皇帝死了得有人陪葬。耶律阿保机这边还尸骨未寒,述律平便对一大堆之前跟随耶律阿保机作战的将军们说道:“先帝对你们都不薄,现在他死了,你们想不想他啊?” 下面这些人也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问,但答案肯定是可想而知的,将军们一边抹眼泪一边齐声说想,而这可就中了述律平的圈套了。述律平不动声色地说道:“既然你们都这么想念先帝,那就去地下陪他吧!” 就此,这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们轻而易举地被她给干掉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述律平像发神经似的以类似于此的操作方式杀了好些他看不顺眼的辽国大臣,她要么是问这些大臣想不想先帝,要么就是她想让某个大臣给她已经死去的老公带句话。这个恶婆娘如此恶搞也真的称得上是创意非凡。 某天,这种事轮到了之前颇受耶律阿保机器重和赏识的辽国汉族大臣赵思温头上。可是,赵思温是个机灵鬼而且他也不想这样窝囊地死去。面对述律平递过来的死亡请帖,他一咬牙决定要挣扎一下,于是他拒绝给此时已经远在西天的耶律阿保机带话。 述律平很从容地说道:“你跟先帝关系那么好,走得那么近,当年先帝还给你敷药治伤,你怎么可以不去陪他呢?” 赵思温一听这话顿时大喜,他没有想到精明强干的述律平竟然会犯这种错误,他昂首说道:“要说与先帝亲近,恐怕我们这些人里面谁也比不了你,如果太后你去了,那我们肯定全都没二话也都跟着一起去。” 这听起来像是在说相声或是演小品,笑点低的人可能会笑场,但当时的气氛显然是异常的紧张。赵思温这话一出,相信在场的辽国大官们无不痛快异常,无不佩服赵思温的思维敏捷和胆量过人,可赵思温也是就此走在了刀刃之上,述律平完全可以在一怒之下命人砍了他赵思温。可是,这事的结局却很意外。 一阵沉默之后,述律平说道:“本来我是想给先帝陪葬的,但我的孩儿们还小,我就用这只手去陪先帝吧!” 说完,述律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自己的那把锋利无比的佩刀把自己的一只手给砍了! 就此,述律平不再以这种理由杀人了,而赵思温也活了下来,但她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另外说一句,她所谓的儿子们还小其实完全就是个笑话,她的长子耶律倍这时候二十八岁,次子耶律德光二十五岁。如此年岁还是小孩子? 等到自己的威信建立起来且辽国的朝政在她的管理下终于稳定之后,述律平开始给辽国选皇帝。由于拥护和支持皇太子耶律倍的人几乎都被她给杀光了,所以这次皇帝选举其实也没有什么悬念了,但述律平一定要在这件事情上给自己立一块牌坊。 她把所有大臣都召集起来,对他们说:“现在我的长子和次子就在你们跟前,他们谁来当皇帝就由你们说了算,你们决定选谁就去牵他的马辔头。” 这还用选吗?恐怕只有想死的人才会去牵耶律倍的马吧? 就这样,耶律德光成为了继耶律阿保机之后辽国的第二位皇帝。有耶律倍这样的人在,耶律德光怎么都觉得自己的皇位不安稳,即使耶律倍去了自己的封国也不能让耶律德光放心。面对母亲和二弟的监视与防范,丢了皇位本来就很不爽且觉得很受侮辱的耶律倍怎么说也是个有自尊的人,他受不了这种窝囊气,于是他跑了,他只带了书经和他宠爱的小老婆,大老婆和孩子全留在了辽国。当时的后唐皇帝李嗣源以天子仪仗迎接了他,还给他赐名李赞华,后来又为他改名为李慕华。 多说一句,千万不要以为耶律倍就是个良善和气之人,史称其嗜杀且好饮人血,经常把身边的漂亮美眉拉过来用刀在她们的身上划一条口子,然后他就上来吸血,而仆人一旦让他不顺心就动不动来一个炮烙之刑。 再来说耶律德光。他是个好皇帝——对契丹人来说是这样,他的功绩和贡献完全不逊色于他的老爹。在他的治理下,辽国荡平了四周一切敢于与其作对的势力,但要说到他当政时期最能影响中国历史的大事就必须要说燕云十六州。 在中国历史上几乎尽人皆知的石敬瑭当年面对后唐末帝李从珂的步步紧逼决定造反,为了必胜他便暗通辽国,他提出的条件是:只要辽国肯派兵帮他灭掉想要干掉他的后唐皇帝李从珂,那么等到他石敬瑭做了皇帝之后就会把燕云十六州送给辽国。 耶律德光大喜。这种买卖太划算了,于是他带着人帮石敬瑭干掉了李从珂。事后,石敬瑭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诺,燕云十六州成了辽国人的地盘。 燕云十六州,不管是在小说里还是在影视剧里,有关于这一时期的那些故事中总会出现这五个字。这是一个地理概念名词,其范围包括今天的北京、天津以及河北和山西北部地区,这里不但有富庶一方的华北平原,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太行山和燕山山脉,最最重要的是,这里有长城。燕山、太行山、长城,这些是中原王朝抵御北方游牧民族侵袭的天然和人工屏障,守住这里就是守住了中原腹地。反之,这些地方如果被北方的游牧民族所控制,那中原腹地就时刻都处在草原民族的铁骑大军的威吓之下。这里就像是一把锁住了中原门户的大锁,而辽国人得到燕云十六州之后这把锁就掌握在了他们的手中,他们随时都可以破门而入。 这把锁让后来的柴荣、赵匡胤和赵光义都为之而抓狂不已,他们终此一生都在想着把这把锁给夺回来,但无一例外地都没能成功,这造成了后来的高粱河之败、雍熙北伐的失败以及北宋最后的覆灭。 可以说,燕云十六州就是中国北方的一个战略制高点,谁占据了它就意味着掌握了战略的主动权,进可攻退可守。进攻自然没什么可说的,辽国人只要想进攻就可以居高临下利用他们的骑兵在广阔的华北平原上纵横驰骋,进而席卷中原大地。至于防守,宋朝的大兵们如果想去攻占燕云十六州那就得先在平原上跟辽国的铁骑先较量一番,输了就得滚回去,赢了还得继续赶路,然后跋山涉水发起仰攻。但是,你们可得小心了,说不定在半路上就会被漂浮不定的辽国骑兵把粮道给你们劫了,比如曹彬的遭遇。 恐怕当时的人们没有谁会想到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事实:那就是自公元936年辽国占据燕云十六州起,直到公元1368年徐达率领北伐大军光复大都为止,这块土地被辽国、金国和蒙古先后统治了总共432年! 石敬瑭没蹦跶几年就翘了辫子,他的儿子石重贵当了皇帝之后突然雄起了一把,他先是杀了后晋境内的辽国商人,然后秣马厉兵准备跟辽国人开战。耶律德光大怒,他领兵亲征灭了后晋,然后他不想走了,他想当中原人的皇帝。可是,形势逼得他不得不走,面对辽国人野蛮的杀戮和掠夺,中原大地上的人民相继揭竿而起,就此遍地烽火,再加上后晋各地拥兵自重的藩镇都不怎么鸟他,耶律德光只好打道回府。 这个契丹大酋长死在了回程的路上,地点就在今天的河北栾城,具体的地方叫做杀胡林。这个名字够霸气吧?没错,就是因为他死在了这里,所以当地的人们才给这个地方取了这个名字。在他临死之前,他总结出了自己之所以会失败的原因——朕此行有三失:纵兵掠刍粟,一也;括民私财,二也;不遽遣诸节度还镇,三也。 总结一下就是:我们契丹人到了中原就知道烧杀抢掠,以至于搞得民不聊生遍地反抗,而我又没有派遣将领镇守四方,所以我们才会失败。 不幸的是,他醒悟得太晚了。如果他早点醒悟,恐怕历史上就不会有宋朝什么事了。 耶律德光一死,军中一帮亲王权贵和将领决定拥立永康王耶律兀欲为帝。这个耶律兀欲不是别人,他是耶律德光的侄子,就是耶律德光的大哥耶律倍的儿子。耶律倍出逃之后,耶律德光将耶律兀欲带到了自己的身边且视同己出,其关怀程度之深连他的亲儿子都比不上,放眼古今中外,这样的好叔叔还真的是难找。 这帮辽国勋贵之所以要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因为前面说到的那位述律平皇太后其实早就给耶律德光找好了接班人,但那人不是耶律德光的亲儿子,而是她述律平的亲儿子——耶律德光的三弟耶律李胡。此时的耶律李胡是辽国的皇太弟兼天下兵马大元帅,名副其实的皇帝接班人。可是,耶律李胡不得人心,从行为上来看他才是三个儿子当中唯一继承了述律平“优良”基因的人,就连杀人都整得比他老妈更具有行为艺术之美,他心情不爽就拿人撒气,方式和方法就是拿着小刀在人的脸上搞行为艺术,而他大怒时就将人投水里淹死或者扔到火里烧死。辽国上下无不对其心生怨恨,但又无可奈何。 述律平和耶律李胡的残暴让辽国的这帮大臣们无不胆寒,这次耶律德光死了,如果述律平再搞一次集体陪葬,那他们恐怕都跑不了。保命要紧,于是,耶律兀欲在他们的拥立下成为了辽国的第三位皇帝。 耶律李胡和他老妈当然不干了,这不是在造反吗?老太太叫他小儿子带着军队去抢皇位,但可惜的是这些人根本不是常年在外征战的辽国主战兵团的对手,暴力小王子耶律李胡败了。回去之后,他跟他老妈再次集结军队准备跟耶律兀欲死磕到底。 双方的大军在今天内蒙古巴林右旗附近隔河相望,耶律兀欲这边是辽国的百战精兵,而他奶奶和叔叔那边是辽国的留后部队,但他们手里有人质,耶律兀欲以及拥立他当皇帝的这帮大臣们的家眷们被老太太和暴力小王子带到了战场上。 小子,怎么样?打吗?我们可能是打不过你这个小辈,但如果我们输了,你们就等着给自己的妻儿老小收尸吧! 我很有理由就此怀疑天龙八部里耶律洪基遭遇反叛的情节是借鉴了这段史料。 就此,辽国上下面临着一场足以让辽国天崩地裂的火拼。如果这场火拼真的干起来了,那么辽国估计也就衰败了,他们在历史上的定位顶多也就是一个加强版的突厥汗国。可就在这个时候,挽救辽国的人出现了——耶律屋质。 具体的过程就不说了,反正在他的斡旋下,述律老太太和她的小儿子妥协了,耶律兀欲成为了掌控辽国大权的皇帝。在其当政的五年时间里,辽国反叛不断,一帮宗室亲王和大臣先后被杀。公元951年9月,在祭拜了一番自己的父亲耶律倍之后,耶律兀欲大宴群臣,他喝得酩酊大醉就此入帐酣睡。紧接着,刘继恩的命运在他的身上被演绎了一番:辽国宗室子弟耶律察割和耶律呕里僧率领自己的一帮喽啰们持刀冲入他的御帐,一代辽国皇帝就此于醉酒中被砍死于乱刀之下。 就在这时,上次拯救了辽国的那个男人再次拯救了辽国——还是耶律屋质。他于乱战之中跑了出去,然后迅速调集周边的军队平乱。之后,他和一帮辽国重臣又拥立耶律德光的儿子耶律璟为辽国皇帝。也就是说,这个耶律璟是上任皇帝耶律兀欲的堂兄弟。 前面已经提到过耶律璟,这里就不再过多地介绍。不过,有些话在这里还是要说的。耶律璟在位十九年,期间仍然是叛乱不断,杀戮不断,这人不像他老爹耶律德光,反而更像是他的三叔耶律李胡。此人生性残暴,他听信女巫的话,取人胆做长生药,而关于他的滥杀事迹简直可以说是罄竹难书。他当皇帝之后,在史书的记载里不是每天他如何理政,而是他某天又杀了谁。他杀大臣、杀宗室、杀仆人、杀近侍,只要是他看不顺眼或是惹怒于他的人都得死,而他杀人的方法也很多:将人用烧红的铁器活活烫死,用铁梳子把人活活刮死,乱刀砍死,用火烧死,砍手断足,钝器砸死,腰斩,打碎牙齿,用刀割嘴,乱棍打死,把尸体扔到野外让野兽分食。他还爱喝酒,喝酒之后更是借着酒劲胡乱杀人。可笑的是,他还经常让大臣给他提意见,这实在是有些恶搞,谁敢给你这个杀人魔王提意见啊? 民间以及后世称呼耶律璟为“睡王”,这是一个典型的夜游侠,白天睡觉晚上玩通宵。人们说他有三大爱好:喝酒、打猎、睡觉,但我觉得应该加上一个“杀人”。奇怪的是,这人不好女色,也无子嗣,因此有人说他在那方面可能有先天性的问题,但这个只是猜测。 公元969年2月,就在赵匡胤准备再次攻打北汉之时,耶律璟带着人到怀州(今天内蒙古巴林右旗境内)打猎游玩,这一天他的状态很好,亲手射杀了一头大熊,这可把他高兴坏了。晚上,他设宴狂欢,他也毫无意外地再次喝得很尽兴。这一年,耶律璟三十九岁,他的生命也就此定格在了三十九岁,定格在了这一晚。 关于他被杀的具体原因,史书里没有详细的记载,据说是他在半夜里突然嚷着要厨子把那只被他射杀的熊给煮了吃了,见等了许久都没做好,暴脾气的他就说要杀人,于是厨子们就彻底抓狂了,耶律璟身边的那些服务员也跟着一起抓狂了。半夜里,耶律璟的仆人们总共六人一起上阵把他给剁了。 喝酒误事,辽国的皇帝们以及刘继恩甚至包括赵匡胤都为这句话做出了生动而又惨烈的诠释! 耶律璟终于死了,辽国的大臣们心里高兴得很但却不得不表现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第二天黎明时分,耶律兀欲的次子耶律贤带人赶到了行营,面对耶律璟惨不忍睹的尸体,耶律贤是痛哭流涕。随即,群臣拥立他为新任辽国皇帝。 耶律贤是耶律倍的孙子,上上任皇帝耶律兀欲的次子,也是杀人狂魔耶律璟的侄子和养子,耶律璟和他父亲耶律德光一样,他把这个侄儿当成自己的亲儿子来培养。从此以后,辽国的皇帝全部出自耶律倍的子孙。这位辽国开国的皇太子殿下自己没当成皇帝,但他的后人在这方面填补了他的所有遗憾。 耶律贤的名气也不是很大,但他老婆的名气可就大到没有天际了。他的老婆叫做萧绰,小字燕燕,又名萧燕燕,也就是在后世的小说和影视剧里如雷贯耳的萧太后。需要说明的是,耶律贤能当上皇帝其拥立之臣里面就有萧燕燕的父亲、辽国北府宰相萧思温 。 请注意,萧思温是地地道道的契丹人,别被他的姓氏和名字所误导了。辽国的三大家族里面除了皇族耶律氏,另外两个就是后族萧氏和汉人韩氏。关于后者,后面会有出场露面的机会。 另外再多说一句,别骂石敬瑭是汉民族的败类,他没有这个资格,因为他是沙坨人,不是汉人。 第6章 太祖亲征 赵匡胤对韩重筠交代了阻截辽军南下的事宜之后便向太原进发。当大军行至潞州(今山西长治)境内时却被迫停了下来,这一停留时长达十八天,而原因就是大雨。 此时正是北方的二月,在这个时节中原大地基本上还看不到什么春天的迹象,甚至这个时候来一场雪都不足为奇,但连续十余天大雨倾盆的现象着实令人不可思议。这场雨有多大并没有详细的记载,但可以想象的是,灭国大战在即大军却停留了半个多月,而且这支军队还是自唐朝裂变以来中国战斗力最为强悍的军队,如果不是极端恶劣的气象和地理条件,他们是绝不会在此停留如此之久的时间。 在此期间,宋军抓获了一名潜入营地的北汉间谍,这人被带到了赵匡胤的面前。赵匡胤问他北汉都城太原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人的回答以及应对堪称教科书级别。 这人回答:“太原城的百姓早就对刘继元的统治深恶痛绝,他们天天都在期盼着陛下的车驾早日出现在太原城下,见你一直不来他们都对你有意见了,都在骂你每天到底在干啥呢?” 这话不是拍马屁,但赵匡胤听了之后却比被人拍了马屁还要高兴,他哈哈大笑,然后还给这人发了一套新衣服让他滚蛋了。 赵匡胤这边被大雨给困住了,先期出发的曹彬和李继勋等人这时候也同样被大雨给困住了,但此时的他们早已经杀入了北汉境内,而且在这场大雨来临之前宋军还迫降了杨业的卫队指挥使陈廷山。 同上次一样,面对宋军的大举进犯,北汉这边再次派出了杨业和冯进珂率兵进至团柏谷进行抵御,但与上次所不同的是,他们这一次根本没有抵抗就一路跑回了太原。杨业这次退兵的原因并非是他胆怯了,而是自己的底裤被宋军给看到了。 杨业派出自己的卫队指挥使陈廷山率领三百人侦查敌情,可悲的是,陈廷山这伙人一头就跟李继勋的大军主力遇上了。在实力差距如此明显的情况之下,陈廷山当机立断决定当一回好汉和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带领这三百人向李继勋投降了。宋军这下对杨业的兵力部署和实力自然是一清二楚,而且再加上李继勋的大军实力远高出自己,于是杨业这才率部后撤直奔太原,可他一回到太原刘继元就以畏敌怯战之名而将他的兵权给解除了。 雨不会一直下,十几天后,李继勋的大军拔营继续向太原挺进。 要想抵达太原城下,宋军得首先过汾河这一关,因为当时的太原城在主体呈南北纵贯之势的汾河以西的位置。对于北汉的大兵们来说,阻止宋军越过汾河就是保卫太原的第一战,如此一来,汾河桥就成了双方角力的焦点。 当宋军抵达汾河之时,之前从团柏谷主动撤军并被刘继元罢免了兵权的杨业这时候已经整军列阵于汾河桥前。大战在即,作为北汉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名将,刘继元也不得不再次把他给抬了出来抵御宋军。尽管仍然是实力悬殊,但这一次杨业不能再退了,他的背后就是他所保护的国都太原城,而他的皇帝此时就在城上看着他以及他手下的这些士兵。 这一次的汾河桥争夺战宋军方面不再有上次攻击汾河桥的猛将何继筠,他此刻正在阳曲县等着跟不久之后必将到来辽国人死磕,但开国时期的宋军可谓是猛人如云,不但领兵的将军们如此,就连普通的士兵也是悍勇异常,而这一战更是让一个人从此声名鹊起,他的名字叫做荆嗣。 荆嗣,河北冀县人,五代至北宋初年的勇将荆罕儒的从孙,具体出生年不详,此时的他只是北宋禁军控鹤军里的一名年轻控鹤卒。 北宋初期的禁军绝不是后来北宋仁宗朝时期衣甲鲜亮、步伐整齐的仪仗兵,本着“收天下之精兵于禁军”的原则,赵匡胤将全国各地符合条件的精壮男子收于禁军队伍中,然后再精中选精组成自己的侍卫亲军。知道控鹤军是为何物的人应该知道想要成为一名控鹤卒是有多么的不容易,尤其是北宋初期的时候,这些人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汉。 这时候的杨业早已是声名远扬,杨无敌的名号在北汉可是叫得那一个叮当响,无需置疑的是他手下的这些人也是颇有战斗力的,况且他们是“为国而战”,他们的身后就是他们的父老乡亲以及妻儿老小。 双方就此在汾河的东面展开了激战。一边是誓死不退,一边是信心满满地想要给对手一点颜色瞧瞧,一边是金刀杨无敌治下的北汉精锐,一边是北宋禁军里的皇帝近卫军。一轮厮杀下来,在控鹤军的不断冲击和切割之下,北汉军渐渐力不能支,最后他们退向了汾河桥,而杨业这时候也对此是无可奈何,大军的集体败退让他根本无法制止。 眼看北汉军开始溃退,宋军自然是得势不饶人,他们在后面一阵猛追。作为主将,杨业的大将衣甲在溃散的队伍里是那么的耀眼夺目,荆嗣张弓搭箭就朝他射了过去,幸亏这个时候还显稚嫩的荆嗣其箭法还达不到在动荡的战阵之中百发百中的娴熟地步,要不然后世的杨家将传说就无从谈起了。这一箭没有射中杨业,倒是把杨业身边的一个护卫骑兵给当场射翻在地。 杨业这下跑得更快了,宋军也是马不停蹄地死命地追,大有要将北汉军赶尽杀绝的意思。危急时刻,杨业的一些部下选择了光荣和伟大,他们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代价阻击了宋军的追兵并让杨业进了太原城。 杨业前脚进城,后面的宋军也追了上来,可是已经晚了,因为城门已经关上了。他们满心的不甘和愤怒就又想起了要火烧城门,可当他们接近城门的时候,城楼上的北汉大兵也发飙了,他们万箭齐发让这帮毫不给他们留颜面的宋军就此不敢再往前靠近。 此战杨业的部众被宋军斩杀千余人,还损失了六百匹战马,军旗战鼓铠甲更是被宋军缴获了一大堆。 也不知道刘继元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如果是势均力敌或是实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出城去跟宋军拼个你死我活倒也没有什么值得被人所诟病的,可这种明显是找死送人头的事他竟然也毫不犹豫地命令杨业去做了。然而,这就是刘继元,结合后面北汉军队的所作所为以及刘继元本人的表现来看,他刘继元着实堪称一个“硬汉”——不管输赢我都要打,除非只剩最后一口气,否则绝不认输! 刘继元在宋朝史官们的笔下是一个残暴的人,是一个恶魔级别的昏君,而原因就在于他对宗室和朝臣的杀戮,但平心而论,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和皇权进而大开杀戒这种事在帝王身上并不为奇,刘邦,李世民,武则天,朱元璋,哪一个不是比他杀得更加的惊天动地?但是,为了彰显宋朝灭亡北汉的正义性和合理性,他刘继元在宋人编纂的史书里注定了不可能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形象。 失了汾河桥之后,太原城就此被宋军再次围困,而在宋军围城之前,辽国派来的册封刘继元为北汉皇帝的使者韩知范连夜进入了太原城。韩知范很有可能是在汾河桥之战的前一晚进入的太原城,也就是说他可能和刘继元等一众北汉高官一同观摩了汾河桥边上的那场激战。 刘继元尽管已经当了几个月的皇帝了,可没有辽国使者的正式册封,他刘继元的皇位在辽国人那里就是不具有“合法性”的。韩知范此行不单是给刘继元册封的,同时也是来给刘继元吃定心丸的,他要刘继元一定要守住太原,因为辽国的新皇帝已经派兵过来救援他们了。 刘继元大喜。册封结束之后,他在宫中大摆筵席,北汉群臣全部都来了。就在北汉的君臣们举杯畅饮庆祝刘继元被正式册封的欢庆时刻,韩知范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辽国的军队已经在往太原开拔了,群臣随即再次举杯,可就在这个时候,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宰相大人郭无为突然跳了出来。 只听见欢声笑语的大殿中突然响起一阵嚎啕大哭之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此人竟是天子座下的宰相大人郭无为。继而,更加令人感到惊异的一幕出现了,郭无为猛然站了起来,然后他抽出自己的佩刀就要抹脖子自尽。 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宰相大人要当众自杀,可他身边的人却无一上前去阻拦他,最后反而是皇帝陛下亲自从台阶之上跑下来夺下了郭无为手里的刀。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难道说郭无为身边的大臣们都老了以至于都无法起身去阻拦他,还是说北汉的皇帝陛下刘继元身手不凡,他一跃而起只是顷刻之间就飞到了郭无为的身边并夺下了他手中的刀? 也不知道当时现场究竟是个什么样,更不知道郭无为手里的那把刀在他的脖子上停留了有多久,反正他没自杀成功。刘继元夺刀之后又把郭无为扶到座上,问他为啥要想不开,这时候郭无为老泪纵横地说道:“陛下啊,我们为何要以一座孤城来抗拒宋朝的百万大军啊?”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别人不好说,至少辽国的这位使者大人韩知范的脸色肯定不好看。至于刘继元,换了是别人说这种话估计当场就会被他以“惑乱人心”的罪名推出去砍了脑袋,可这是郭无为,是送他登上皇帝宝座的大恩人。 一番好言安抚之后,郭无为还是北汉的宰相,还是刘继元心里的恩人,但毫无疑问的是,郭无为在北汉朝野当中已是一个孤家寡人。他已经被孤立了,甚至是被整个北汉官场所憎恶。前有郭无为私藏赵匡胤给北汉高管们的封官诏书,现有众人对他的“见死不救”,如此也可以看出郭无为在官场上的人际关系可谓是糟糕透顶。作为一个自诩为具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人生搞成这种状况和局面实在是可谓悲哀至极。 汾河桥之战结束三天之后,赵匡胤率领大宋禁军主力兵团抵达太原城下。 抵达太原之后并赵匡胤没有下令全军立刻攻城,他虽有强大的军事实力可他不是一个就知道蛮干的莽夫。他曾经作为一个大头兵全方位地亲眼见证了后周的皇帝陛下郭威是如何攻取的河中城,郭威把河中城围了近一年且中间不断地以蚂蚁吃大象的策略大量地消耗了城内的兵力,最后才发起总攻一举搞定了李守贞。后周的第二任皇帝柴荣也给他当了一回老师,柴荣夺取寿州城采用了围点打援的策略,但攻取寿州前后所花费的时间竟然达到了十六个月之久。他赵匡胤虽强,可他自认为自己就一定能强过郭威和柴荣吗? 赵匡胤没有那么自大,事实上他充分吸取了自己这两位前辈的经验和教训,他要学郭威当了一回工程师,他也要学柴荣的围点打援。他下令征发太原附近州县的数万民夫到太原城下来挖沟,他要围着太原城在护城河外面挖一圈壕沟困死刘继元。至于围点打援,他之前早就派出自己的精兵强将去给辽国人下套了。 此时此刻,有一个不容回避的现实问题困扰着赵匡胤。太原不是河中城和寿州城,他是一国的都城,其重要性和战略意义以及兵力和民力都不是河中和寿州所能比的,而他的两位前辈当时所面临的形势又与他截然不同。郭威没有外患,他可以一心一意地对付李守贞攻取河中,柴荣对比南唐拥有强大的军力优势,他的兵力既能让寿州城里的人不敢妄动又能四处出击吃掉救援寿州的南唐援兵,可赵匡胤不一样,他这次攻伐太原不但有辽国这个外患,而且他的兵力又不足以既能把太原围得水泄不通又能抽出兵力与辽国人进行大规模决战。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赵匡胤是否和十年以后的宋太宗有同样的想法,那就是以御驾亲征之磅礴之势既把北汉给消灭了同时又把辽国人也给搞定,最好是就在太原城同时把这两个敌人都给搞定,这样反而还省了北上行军去找辽国人干架的长途奔波之苦。 太原城他倒是不担心,他完全有能力困死它,可他担心辽国人。无论是韩重筠还是何继筠,他们的实力只能对付辽国的先遣部队,如果辽国人发动大军来救援太原,他现有的这些兵力就显得捉襟见肘。可是,他手里的兵力就那么多且全都是用在了刀刃之上,无论抽调哪里的兵力都让他心有顾虑。蜀川刚刚平定需要驻军,南唐与北宋的边境线那么长也需要驻军,南汉与大宋接壤的边境线上他也需要驻军,甚至连吴越他也得提防。 去哪里调军来增援太原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赵匡胤,他的随身侍卫们也总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神色。 第7章 以卵击石 太原未能被宋军一鼓而下显然让赵匡胤颇为失望,这一天他再又带着自己的一帮亲随护卫走出了行营。他策马立于高处向北方远望,在他的身后是一群忠心护卫着他的帝国精甲铁骑,而在他的眼前则是偌大的太原城以及更北方的那些现在看不见但终究会到来的辽国人。 伫立良久之后,赵匡胤不无感慨地说了一句:“朕手中如果能有百万雄兵何愁太原不破,又何惧辽国!” 此言一出,在他身后的禁军左神武军统军使陈承昭立即驱马上前,说道:“陛下,你何止有百万雄兵,你手里现在有千万雄兵在此为何不用呢?” 一听这话,赵匡胤顿时就懵了,他满脸的问号不知所云。于是,陈承昭手举马鞭指向了不远处水流湍急的汾河,一时间赵匡胤恍然大悟,继而他开始大笑不止,笼罩在他心头数日的郁霾就此烟消云散。 陈承昭的意思就是让赵匡胤引汾河之水冲灌太原城,而自古引水破敌其威力无不摄人心胆。战国时期白起引水破鄢郢,三国时期关羽决水破樊城擒于禁,一旦水攻奏效其破坏力确实堪比千万雄兵。赵匡胤随即下令让陈承昭来负责筑坝蓄水,他要让刘继元尝尝汾河水的味道。 陈承昭本是南唐的一个位高权重的节度使,但他很不走运地遇到了当时正四处征伐的柴荣,在战斗中他被时为后周大将的赵匡胤生擒,从此便降了后周并做了一名后周的将军。不过,历史证明他在领兵打仗这方面虽然是个衰人,但在水利领域却是个大才,在这之前他在这方面的所作所为就足以让他堪称北宋初年的着名水利专家。 太原城外就此成了大型的施工现场,数以十万计的宋军和民夫们忙得那叫一个四脚朝天,他们不但要挖壕沟防止北汉军队的偷袭,还要给自己修建兵营,另外还得跟着陈承昭去搬水兵。 引水灌城不单是一个超级土木工程,也是一个技术活,首先你得蓄水,同时还得挖一条引水的渠道,然后还得修筑堤坝,因为你得保证到时候大水冲过来不会把自己的地盘给淹了,这就意味着得围着太原城修一道堤坝。 最好的情况是洪水能够很快地冲塌城墙,然后就水淹全城万事搞定,可如果这城墙就是不塌就会造成水位猛涨继而溢堤而出甚至是把堤坝给冲毁,那可就要自作自受了,所以这堤坝不但要长而且还得够结实。后来的事情会证明太原城不愧为千年名城和坚城,不但里面的人刚贞不屈,就连太原的城墙也是铁骨铮铮。 现在应该知道宋朝大兵们有多苦多累了吧!这些活儿干起来丝毫不比打仗砍人轻松,累得一身的臭汗不说,晚上睡觉还得睁着一只眼睛提防着北汉人可能会有的偷袭。 北汉的士兵们可以笑话宋军每天挖沟筑坝累得要死,可北汉的皇帝和将军们却笑不出来,因为他们知道宋朝人又是蓄水又是挖沟又是筑堤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们的死期将至。 对于刘继元而言,尽管辽国人说要来帮他,可谁知道辽国人什么时候才能到,如果在辽军到来之前太原城就被洪水给淹没了,那一切就都完了。面对严酷的现实,刘继元下令北汉军队出城发动夜袭给宋军以杀伤。 刘继元肯定不知道当年李守贞是怎么被郭威给干掉的,要不然他应该不会有这种想法。一来你手里的兵力本就不多,而且还要守卫宽广的太原城,二来你的实力也根本打不过宋军,除非是你倾巢而出攻击宋军的一个点,否则很难有胜算。但是,刘继元偏偏不这样想,他只知道宋军现在正在磨刀,而他要趁着宋军磨好刀之前搞点事,要尽可能地让宋军把磨刀成功的时间往后延长,如此就能为远方的辽国人争取赶来援救的时间。 就在赵匡胤命令陈承昭引汾河水灌城的第二天,陈承昭首先叫人把晋祠里的水给挖开了一个口子。这点水肯定冲不垮太原城,但至少可以把护城河给灌满,这怎么着也能先把城里的北汉人给吓一大跳。 晋祠河水决堤灌城后的次日夜里,天空中阴云密布,但就在这样的一个乌漆麻黑的夜晚,太原城的西城门缓缓地打开了,城里走出来的这一大群北汉大兵们各个双目圆睁且手里拿着各种超级吓人的管制刀具。他们通过吊桥越过护城河,然后一路悄悄咪咪地摸到了宋军的西寨营前。 宋军负责放哨警戒的大兵们估计也是白天累得要死,这时候北汉人都到鼻子底下了他们也没发觉。偷袭的这方自然大喜,他们可能都不相信事情会这么顺利,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中计了,宋军或许早就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们马上跳进去。不管怎样,既然来都来了就肯定得意思一下才行。 一声令下之后,忽然间宋军的西面营地外面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继而漫天的箭矢如一大群蝗虫一样朝宋军大营扑面而来。 宋军西面营寨的主将是赵赞,这可是一个狠角色也是一个“名门”之后。他爷爷是后唐卢龙节度使赵德钧,但赵德钧却不是他的亲爷爷,他的亲爷爷姓刘。他的老爹赵延寿是赵德钧的养子,后来在辽国做到了大丞相之职(很遗憾,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个地道的汉奸),而他的老妈则是后唐的公主殿下。 得报营地被北汉人袭击,赵赞立马顶盔披甲带领人马迎战,而且他还主动地冲在了前头。赵赞确实忠勇无敌可脾气也太冲了一点,作为主将你能不能别这么激动啊?结果好了,他冲在前头正好被一支箭给射中了,也是亏了他命大运气好,这一箭直接就射穿了他的脚板,而不他的是脑袋或胸口。 赵赞就此对杀敌这种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宋军这边是战端刚启就折了主将,营地顿时被北汉人给冲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仓促之间,宋军的传令兵抓起鼓槌就死命地擂鼓号召营中的士兵以及四周的友军前来助战。 这场突袭确实起到了预想中的效果,而北汉人要做的就是趁着宋军西寨大乱而他们的援兵又还没有赶来之时尽可能多地给宋军造成杀伤。就在北汉人感觉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宋军的一支援军竟然像是从天而降似的突然就加入了这场战斗。在顶住了对方的三板斧之后,宋军这边开始反攻,只是片刻之间就把北汉人打得落花流水。 突袭一旦变成了鏖战就只能是死路一条,北汉军队就此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赵匡胤听到鼓声之后也立马翻身爬了起来,在亲兵卫队的簇拥之下,他朝西寨策马狂奔而来。他的行动非常的迅速,以至于他赶在了其余三面宋军援兵到来之前赶到了赵赞的营地。此时的北汉人早就跑没影了,赵匡胤看了看颇为有些狼狈的赵赞,又看了看满地鸡毛的战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赶来救援赵赞的这群援兵身上。随即,他勃然大怒! 呃?这是什么情况?看看你们这都是什么样子?穿着个粗布衣衫拿着把小斧子就来打仗,老子没给你们发装备啊?你们的铠甲呢?你们的大刀呢? 宋军东寨的监军李谦溥这时候站了出来,他回道:“陛下,他们都是我的部下,我奉东寨主帅党进之令前来西山伐木筑寨。我们刚要上山就听到了鼓声,于是我就让他们赶来增援。” 听罢,赵匡胤顿时转怒为喜。李谦溥的这支伐木小分队闻鼓即战且战而胜之,这不能不让他对手下这帮大兵们的战斗素养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宋军的西寨遭遇突袭,东面也不太平,而负责领兵突袭东寨大营的就是北汉的第一名将杨业。他带着几百名骑兵杀入了东寨,正当他领着这帮人准备血洗宋军东寨的时候,宋军东寨的主将党进也亲自披挂上阵冲了出来。党进的勇猛是超出杨业想象的,他带着几个亲兵就来直接找杨业单挑,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杨业竟然打不过党进,最后被党进一路追杀。他越过重重障碍眼看就要到护城河边上了,可党进依然在他的身后猛追不舍,这个党进就像之前汾河桥之战里的荆嗣一样大有不杀了杨业绝不收手的架势。 慌不择路的杨业发现自己陷入了死地,前有大河后有追兵——而且还是他搞不定的追兵,万般无奈之下,杨业一把扯下自己的铠甲,扔掉手里的兵器,然后在临到河边的时候跳下马,他一头就扎进了河里,党进等人追上来只看了河面上一圈又一圈的水纹,至于杨业根本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这下党进没办法了,他很有可能是个旱鸭子,要不然依照他的脾性肯定也会跳下去。他们就在河边盯着,等着看杨业会不会突然冒出头,然后放箭干掉他。然而,当他们再次看到杨业露头的时候对方已经到了河对岸了,城头上的北汉兵顺着绳索下到了城墙下,然后将杨业从河里拉了上来,最后杨业是钻进一个箩筐里被城楼上的人给拉了上去,这才捡了一条命。 关于上面我所描述的这个历史细节肯定是免不了会有争议的。争议的焦点在于,其一,杨业到底是躲进了壕沟里还是护城河里?其二,护城河当时是有水还是无水?其三,他到底是顺着绳索爬上去的还是坐在箩筐里被拉上去的? 史书的记载是:业走匿壕中,北汉兵出援之,业缘缒入城,获免。 这个“壕”可以解释为沟壕,也可以解释为护城河,如果是前者那就是宋军挖的沟壕,可如果是这样,杨业在从壕沟里走出去后就还得过护城河,然后才能进城。假如他真的是从壕沟里脱险,也就是说党进在搜寻无果之后就打道回府了,那他大可以悠哉悠哉地过河,然后从城门里进去,何需援兵救援?又何必要爬绳子?有鉴于此,我认为这个“壕”应该是太原城下的护城河。 那么,护城河里当时有没有水呢?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他决定着杨业当时在丢掉自己的战马后到底有没有脱掉盔甲跳进河里进行自由泳,他总不能穿着一身的铁甲游泳吧? 在《宋史.党进传》里有这样的一句话:业急入隍中 。何为隍?隍,城池也,有水曰池,无水曰隍。根据这个说法,当时护城河里是没有水的。但是,有一个事实很重要:在杨业偷袭宋军东寨的几天前宋军就已经引晋祠之水灌城了,这就说明护城河肯定不是干涸的,而且很有可能是水量很充足的。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宋军没有往护城河里灌水,可北汉人作为守城的一方明知宋军即将大规模来袭肯定也会把河里灌满水吧?因此,这时候的护城河没有水的说法显然不太站得住脚。 再者说,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在被人紧追不舍的情况下,杨业穿着一身的盔甲拿着大刀真的敢跳进高深且无水的护城河吗?杨业又不会轻功,在这样的条件下他这要是真的跳下去了,估计不死也得整成残疾吧?所以,这一晚杨业极有可能是真的上演了一场水中大逃亡,而且他潜水的功夫还相当了得。 最后,他是爬绳子还是坐箩筐?所谓缘缒入城,何为缒?用绳子系着东西从上往下放为缒。史书的记载讲究“微言大义”,其语言极其精炼,如果杨业是顺着绳子爬上去的,那就根本没有必要有这个“缒”字。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和分析,不一定就是绝对真实的情况。可能有人会认为这件事有损杨业在文学和影视作品里的那个高大英武的形象,但这就是事实,即使他没有狼狈地跳入河里,可他最后确实是被吊上城墙的。我没有黑杨业的意思,尽管我对小说演义里那些人对他的极力渲染有一点意见,可我没必要因此而整些他的“黑材料”。我尊重他,甚至会在后面为他歌功颂德。 第8章 连战连捷 眼看宋军围城之后又是挖沟又是决河筑坝,北汉的大宰相郭无为终于是坐不住了。刘继元不肯投降,他就得跟着刘继元在城里死耗,可他实在是没办法让自己相信太原城能够在赵匡胤的面前永远坚挺。如果到时候城破,他不但是亡国宰相,而且还没有颜去面对赵匡胤,毕竟到时候他这个卧底就会显得毫无价值。局势逼得他必须得再做决定了,而且要快,要在太原被攻陷之前做一件足够让他显得很有价值和分量的事。 北汉军队接连两次偷袭都狼狈而回之后,郭无为的脑子似乎也开窍了。在第二天的朝会上,面对北汉君臣满堂的沮丧哀怨之色,郭无为跳出来大声说道:“陛下,我们之所以会失败都是因为我们没有派出最强的将军和士兵一起发动攻击,请给我一千精兵再配两员大将,我要亲自领兵去击杀宋军以振士气。” 面对郭无为的热血爆棚和主动请缨,刘继元大喜,他当即命令北汉最强的两位将军杨业和郭守斌为他的副将,然后让这两人各自精选五百精甲跟随郭无为再次出城去夜袭宋军的营寨。 这天晚上又是一个阴雨连绵之夜,刘继元亲自到城门口为郭无为等人送行并说要在这里等着他们凯旋而归。 郭无为带着这一千人出了北门,到了北桥边上他停了下来,他命人召唤杨业和郭守斌到他身边来,说是要有机密之事相商。他其实哪有什么机密的事,他不过是想带着这两员北汉的大将以及这一千精兵向宋军投诚,有了这份功劳,赵匡胤那里肯定会给他一定的好处。然而,见了鬼的是这两人都没来,杨业派人来说他的马受伤了,然后便带着人回去了,而郭守斌更是不见踪影,连人都找不到了。郭无为大喊郭守斌的名字,可连个回音也没有。 这下郭无为就傻眼了,他该怎么办?就带着自己的这点人去投降宋朝吗?可如此一来他又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投降筹码呢?到了这个时候他心中所想的还是自己的荣华富贵,而不是如何保住自己的老命,于是他做出了自己这一生中最为错误的决定:他带着人马又回到了太原城。 回去之后,郭无为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过了。很有可能的是,他想投降的事被人给提前察觉了,然后才有了杨业和郭守斌的突然撤回和失踪,并且这事还被人捅给了刘继元。联想到他之前对自己的劝降以及不久前那场当众自杀未遂的事件,再加上他这一次的一反常态,刘继元也就此对郭无为的忠诚产生了怀疑。 几次偷袭都毫无成果之后,北汉这边也就此老实了,而宋军也在按部就班地挖沟筑坝,两边就再也没有发生什么冲突和交战。北汉这边在等着宋军攻城或是等着宋军哪天放水来淹城,同时他们每天也在对北边的辽国人望眼欲穿,而宋军这边也不打算攻城,自从赵匡胤打起了汾河的主意他就没想过要用士兵的血肉之躯去拿下太原。 十几天之后,时间进入了四月中旬,一个让赵匡胤的神经陡然紧张起来的消息传入了他的行营:辽国军队马上就要进入北汉境内了。得到奏报,赵匡胤立即命人紧急用驿马把在太原以北的阳曲县驻军的宋军主将何继筠召至太原城下。 很快,何继筠快马加鞭地赶来了。赵匡胤在行营里接见了何继筠,然后向他面授机宜教他如何用兵以败辽军。同时,赵匡胤还抽调自己近卫军里的精锐骑兵骁雄军跟随何继筠一起回到阳曲县以阻截辽军。这支由骁雄军副指挥使孔守正率领的数千骑兵可谓是宋军里面最为精锐的骑兵力量,如此也可见赵匡胤对此次战斗的重视程度。 何继筠领命之后就要准备出发,可赵匡胤叫住了他。此时天气炎热,赵匡胤命人将一碗消暑的麻酱粉赐给了何继筠。何继筠满是感动地接过这碗麻酱粉,然后他听到赵匡胤对他说了一句话:“明天中午,朕在这里等着你大捷的好消息!” 何继筠二话没说,他一抹嘴,然后谢恩而出,随即他就带着赵匡胤给他的这几千精甲铁骑向着北方扬尘而去。 回到驻地不久,何继筠和这几千骁雄军还来不及休整就得知辽国人在阳曲县以北的位置出现了,何继筠立马集合自己的部众并带着骁雄军主动向辽国人迎了上去。辽国人没有想到宋军竟然会主动来找他们干架,但他们无所畏惧,多年以来他们杀入汉地从来都是所向披靡,可是如今他们所面对的对手却不同以往,这是新生的大宋帝国战力最为强悍的一支铁血之师。 宋辽两军相遇之后也没有什么客套可言,一场简单粗暴的两相冲锋的场面随即上演,惨烈的近身血战就此爆发。孔守正率领的骁雄军铁骑冲锋在前勇不可当,在以骑术见长的辽军面前他们的表现丝毫不落下风。双方一场激战下来,最后败退的竟然是久负盛名的辽国铁骑。这一战宋军斩杀辽军首级一千余颗,生擒辽国武州刺史王彦符,俘虏数百人、缴获战马七百余匹。 获胜之后,何继筠第一时间让自己的儿子何承睿飞驰太原向赵匡胤报捷。前方正在经历恶战,赵匡胤这边也是迫切地想要知道战况如何,如果战败他就必须得集结兵力准备对付即将到来的辽国人。 等到约定的时间即将来临,赵匡胤再也等不及了,他登上太原城北的一座高台远望,他来回徘徊,焦虑之色溢于言表。突然间,北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正在向着太原城疾驰而来的骑兵。赵匡胤知道这人肯定是来传递战报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可他只能在这里干着急,到底胜利了没有?最后他实在是等不及了,他命令自己的一名亲兵向来人迎了上去,他要尽快地知道结果。 从何承睿口里得知战况后,赵匡胤的这名亲兵向他所在的高台狂奔而来。这名亲兵忍不住满脸的兴奋,他大老远就开始向赵匡胤大呼道:“大捷!陛下,我军大捷!” 一瞬间,环绕在赵匡胤身边的这队亲军是全军欢呼,继而整个北营的宋军也是欢声雷动! 很快,孔守正率领着参战的骁雄军带着辽国人的千余颗首级回到了太原。赵匡胤命令将这些辽国人的人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太原城下,他要让北汉人看个清楚:你们所依仗的辽国人已经被我给击败了! 北汉人这下可就更加的垂头丧气了,辽国的救援是他们的底气之所在,然而现在连辽国人都被打跑了。不过,他们还是没有投降的打算,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被宋军打疼,而且他们还有一个“铁骨铮铮”的皇帝。另外,太原城内的辽国使者韩知范还告诉他们,辽国还有一路援军,他们很快就会来到太原城下。 这一等又是十余天过去了,赵匡胤的大沟和堤坝就快要完工了,而他早前所预料到的一件事这个时候终于成为了现实。 辽国人果然从幽州方向出兵了,他们一路南下进入了定州境内。此刻宋军主力大军正在围困太原,辽国人这一路上走得是畅通无阻。他们不知道的是,赵匡胤的那个结义大哥韩重赟领着自己的大军已经在定州境内的嘉山附近等了他们好久好久了。得知辽军这天行至嘉山并宿营于此,韩重赟这天夜里命令手下所部人马衔枚而进悄悄地抵达了辽军营地外围。 风高月黑之时,辽军的哨兵不经意地一个抬头发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黑影,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当他睁眼再看之后顿时两腿发软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军营,他并没有看见什么恶鬼,他所看见的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旌旗漫天的宋军。 辽军大营顿时就炸开了锅,他们瞬间就吓尿了,而他们的主帅也被吓破了胆:不是说路上没有宋军吗?这些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而且我们之前竟然没有侦查到他们的踪迹,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敌情不明且是在黑夜里遭遇突袭,在这种情况下辽军主帅下令撤兵,见辽军开始拔营而不是备战,韩重赟抓住这千载一时的良机命令宋军全面出击。惊慌中毫无斗志的辽国人被宋军一阵追杀,他们溃不成军地一路北逃。此战宋军斩首辽军首级三千余级,生擒辽军大小将领二十七人,俘获战马牲口无数。 至此,两路辽军都被宋军击败,可北汉人还是不准备投降。七天之后,赵匡胤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现在他的堤坝已经筑好了,而只要他一声令下汾河之水就会顷刻间直抵太原城下。他明白北汉人这回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本想兵不血刃地拿下太原,可目前这形势逼得他不得不做那件他极不情愿去做的事——他下令决开水坝水淹太原! 第9章 坚城太原 有件事我们在这里必须要说清楚,那就是赵匡胤内心的一个幻想。他其实并不想用纯粹的武力来征服太原,尽管他有这个实力,可他并不想这样做,这也是他为什么迟迟都没有下令攻城的原因。他一直在给刘继元机会,他想通过对辽军的胜利来击垮刘继元的心理防线继而迫使其主动投降以免双方都血流成河。从这一点上来说,赵匡胤甚至也不想水淹太原,他尽管在这方面花费了无数的人力和财力,可这些都只是一种军事和政治上的威吓。遗憾的是,在赵匡胤眼里只是个毛头小子的刘继元根本就没有被宋军的这一系列所为给吓倒。 对于刘继元即使被逼入绝境也宁死不降的强硬态度,宋军上下从皇帝赵匡胤本人到普通的士兵都对此感到不可思议,继而就是无比的愤怒,看来有些人你不打疼他就没法让他低头屈服。 随着宋军士兵一阵欢呼声的响起,太原城东的汾河被决开了一个大口子,积蓄数久的汾河之水像是一头脱缰的猛兽一般张牙舞爪地朝着太原城扑面而来。只是半晌的工夫,太原城外就成了一片汪洋之地。北汉人大惊失色,个个都胆战心惊,而宋军这边则是集体心潮澎湃,他们拿着兵器眼露凶光,就等着太原城被冲塌之后坐着小船进去杀人。 不曾想,诡异的事就此发生了:千年古城太原城在滔天洪水地不断冲击之下竟然岿然不动,它稳如泰山地立在那儿一点也没有要倒塌的意思。 在这里需要小小地科普一下:这时候的太原城的城墙并不是我们平日里在影视剧里所看到的那样或是如长城那般用砖头或大石头垒砌而成,就算有也只是城门附近的那一段可能会有。它的主体是土墙,它是夯土结构,不管当初筑城的时候它被压得有多么的厚实,但它终究只是土墙。 四天之后,太原城依然没有要倒塌的迹象,北汉人这边开始变得惊喜异常,宋军这边则变得全军抓狂,他们的皇帝陛下更是血灌瞳仁。这场大水非但没有把太原城给冲塌,反而还溢出堤坝把宋军的营寨给整成了一片沼泽,而这个鬼天气也是昨天还暴热无比今天却又大雨倾盆,这简直没法让人活了。这个刘继元是块臭石板,但这个太原城的城墙居然也跟他们的皇帝是一样的死硬,就连这个汾河的河水好像也不想帮赵匡胤去祸害被她这条母亲河给养育了数千年的子民。 赵匡胤再也忍耐不住了,可以说他这时候已经没有多少理智了,他下令宋军划着小船向太原城进攻,同时把强弓硬弩也给装在船上,先抵近射击,然后再登城杀人。一队又一队的宋军坐上了之前早就造好的小船,然后呼啦啦地朝城墙驶了过去,本来是陆地上才会有的攻城之战这时候完全变成了一场水战。 面对宋军的进攻,北汉人拿出了他们的看家利器——弓箭。宋军这边可就吃了大亏,北汉人是在城墙上从上往下射,而他们这是坐在晃晃悠悠的小船上从下往上射箭,这明显就是找抽。况且,即使他们到了城下了,可这城墙还是得爬,但他们现在在水里,什么云梯、洞屋和冲车之类的玩意儿根本就用不上。宋军能派上用场的顶多也就是诸如飞虎爪之类的玩意儿,但这样也没什么效果,你这边要死要活地想爬上去,可城上的北汉人只需拿根长矛给你来个扑哧就会叫你掉下去做个水鬼。 宋军强攻的效果不是很差,而是相当差,这让宋军全军上下都彻底愤怒了。如前所言,开国之初的宋军绝不是我们印象中的宋军,他们不但人人善战且人人都是血气勃发,面对强敌和硬骨头,他们绝不会畏首畏尾反而是遇强愈强。眼见大军强攻不起作用,禁军里的大批忠勇之士主动跟赵匡胤请战,他们要亲自上阵,要让北汉人看看宋军里最勇武的战士是个什么样子。 禁军内外马步军都军使王廷义带着自己的士兵坐上木船再次向北汉的城墙冲了过去。为了激励士气,作为主将的他亲自为全军擂鼓。他抓起鼓槌对着安放在船头的大鼓一顿猛捶,眼看就快要到城边了,他猛地一把扯掉自己身上的铠甲就要准备赤膊登城,可就在这个时候,从城上飞来的一支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脑袋,王廷义当即倒了下去。手下兵卒急忙将他送回营地,但是两天之后他终因伤重而亡。 堂堂的一个宋军高级武将就此壮烈却也有些窝囊地死了,宋军这时候的愤怒之火变得更加不可遏制。就在王廷义战死之后的第二天,宋军中再次传出一个让人震惊但又让不少人心中窃喜的消息:禁军殿前都虞侯石汉卿也是和王廷义一样乘船指挥攻城,也是同样被城楼上的一支箭给当场射翻,不过他更倒霉一些,他直接一头扎进了汹涌的汾河水里,等他被找到之时他已经浑身冰冷。 关于这个石汉卿,这里多说几句。 不知道有人是不是知道张琼这个人,这人曾经在战场上跟赵匡胤一起征战沙场,还曾用身体为赵匡胤挡箭救了这位未来的皇帝陛下一命,但后来因为性格使然他对深受赵匡胤宠幸的石汉卿出言不逊且多次谩骂侮辱,于是石汉卿记恨在心必欲除之而后快。就在四年前的965年,石汉卿诬陷张琼私养百余名亲兵欲行不轨之事,于是赵匡胤召张琼当面质问,张琼矢口否认,赵匡胤勃然大怒命人以铁器击之,而负责击打张琼的这个人正是石汉卿,张琼当场被打得昏死过去。不久,赵匡胤赐死张琼于狱中。 有人把张琼死于狱中比作北宋版的岳飞之风波亭,二者虽不可同日而语但也却有好多的相似之处。赵匡胤在这一起事件里表现得像个昏君暴君,但考虑到他是怎么得到皇位的就能够理解他为何会如此敏感了。何止是张琼,当年就连他的结义大哥,也就是前些日子在定州击败辽军的韩重赟也因为别人的一句诬陷而差点被赵匡胤直接处死,而原因就在于有人诬陷时为禁军殿前都指挥使的韩重赟把禁军里的一些士兵收编为他个人的亲兵。如果不是赵普的极力保护,赵匡胤或许当时真的就把自己的结义大哥给杀了。 回头再来说石汉卿。张琼死了之后,赵匡胤发现张琼的家里并没有什么亲兵卫队,连奴仆都只有寥寥数人,于是赵匡胤责问石汉卿到底是怎么回事,石汉卿的回答显得相当的卑鄙无耻和下流小人:“他虽然没有百余名亲兵,但他手底下有一个人可以以一当百。” 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一句:石汉卿的死堪称英勇和壮烈,但他在做人这方面确实让人不敢恭维。闻听他的死讯,宋军里面很多人都是暗自拍手,史称:闻其死,无不称快。 连续三日的强攻打下来,本来是用以吞噬北汉人的汾河水不但没有伤到北汉人的毫发,反而成了埋葬宋军的坟场。在进行了一番休整之后,面对兵将的大量折损,赵匡胤还是打算继续强攻,他先后组织宋军进行了好几次的重点进攻,但最终还是奈何不了太原城。 正所谓主忧臣辱,见赵匡胤整日愁眉不展且禁军连续折损大将,禁军东西班都指挥使李怀忠按捺不住心中的满腔激愤,他走到赵匡胤身前以一个英勇的武将才有雄豪之气说道:“陛下,太原现在只是一座孤城且外无救兵内缺粮草,如果我们能够全力猛攻一定能够拿下来,我原亲自领兵前去破城!请陛下恩准!” 赵匡胤想了想,然后他同意了。不过,李怀忠其实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他只能重复之前王廷义和石汉卿的操作手法,他带着人坐着小船一边举着大盾牌一边朝城上放箭。结果也是一样,北汉人的箭矢似乎永远都射不完,李怀忠和他的手下被城上的箭射得是抬不起头。 这一天的毒太阳把人晒得那叫一个要死要活,而居高临下的北汉人又是箭如雨下地不断放箭。李怀忠和他手下的大兵们在水面上是东摇西摆就是上不了城墙,最后他自己也被箭给射中了,可他非但不准备撤退反而越战越勇。他不断地激励士兵们奋勇登城,直到他再次中箭并再也站不起来。不过,他没死。 当士兵们抬着奄奄一息的李怀忠来到赵匡胤的面前时,赵匡胤的心更加凉了,连他最精锐的士兵也啃不动太原城,看来这一次他是注定了要饮恨太原。 看到李怀忠差点被当场射死的这一幕,禁军殿前都虞侯赵廷翰带着自己的部众来到了赵匡胤的帐外,他们请求面见自己的皇帝陛下。 当赵匡胤走到帐外时,这些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他们向赵匡胤集体叩头请命。赵廷翰说道:“陛下,太原城攻不下来都是因为我们没有上去,前面的那些人好多都不敢以身效命,末将愿意带领这帮弟兄们攻打太原,不成功便成仁!请陛下恩准!” 面对这些整日护卫在自己身边的忠勇之士的请命,赵匡胤心疼了,联想到王廷义、石汉卿的惨死以及浑身是血的李怀忠,他拒绝了赵廷翰的请求。他对这些人说道:“你们都是朕亲自教习出来的勇士且个个都能以一当百,所以朕才让你们护卫左右,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朕宁愿得不到太原城也不愿意让你们去赴那必死之险地!” 听到这话,这些在战场上个个都英勇刚烈的汉子好多都当场热泪直流。 第10章 饮恨太原 面对宋朝意欲对北汉一战灭国的气势,作为北汉都城的太原还在死扛,可在太原周边却是另一番景象。在宋军的强大威慑之下,太原周边陆续有州县前来主动归降,这或许能让身在太原城下沮丧不已的赵匡胤稍微气顺一点,可他最想要征服的只有太原城。然而,经过将近一个月时间的大水冲击,太原城依然神奇般地继续矗立着,它就是不倒。就在宋军全军上下都要绝望的时候,在大水冲城的第二十四天,曙光终于出现了,太原城的南城墙被大水冲开了一个口子,大水随即冲入了城中。宋军狂喜,而北汉人则大惊失色,他们组织人手堵住水口,但宋军乘船一阵猛射,北汉人只好退了回去。 听到这个消息,赵匡胤亲自跑来察看,宋军的兵力也迅速向南城集结。他们就等着大水再发点力,然后就可以坐着小船直接进城。可是,宋军这边高兴得太早了,事实上,被冲开了一道口子的城墙只是南城的瓮城。即使这段城墙倒了,可里面的另一道城墙还是会挡着宋军前进的道路。 北汉人很快想出了一个绝招,他们搞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草堆,然后用这个草堆堵住了缺口。宋军再怎么射箭也奈何不了这个草堆,北汉人趁机又紧急修筑好了被冲毁的城墙。一阵脸红心跳之后,宋军就此再一次地沮丧而回。 这一次的危机暂时地度过了,可谁知道不久又会是哪一段城墙被冲开了缺口,这一次很幸运地躲过了一劫,可长此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北汉的大宰相郭无为又一次地坐不住了,他再次面见刘继元并劝自己的皇帝投降,他以为刘继元这回还是不会拿他怎么样,可他这一次错了。 刘继元身边的那位大太监卫德贵再也不想看到郭无为的这副让他恶心的嘴脸了,他决定向郭无为摊牌。他在刘继元面前细数郭无为这大半年来的种种可疑之举并极力劝说刘继元把郭无为就地正法以安军心和民心。 刘继元尽管对郭无为怀有一颗深切的感恩之心,但在卫德贵的劝说以及众多事件的疑点面前,他还是对郭无为的信任产生了动摇。在一番调查审理之后,郭无为的间谍身份终于被坐实了,刘继元这时候的反应绝对可以证明他之前对郭无为的信任绝不是在作秀,他被这个对他来说是一记惊天响雷的消息给当场震晕了过去。 爱之深则恨之切,这个道理无论放在哪一种感情里都适用,而这个世界上也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叛徒或骗子会在身份暴露之后得到什么好下场。刘继元当初有多么信任郭无为现在就有多恨他,他现在只想让郭无为去死,而且还不能好死。为了让宋军以及赵匡胤好好地欣赏一下死亡的行为艺术,刘继元下令将郭无为拉到南城门之上,然后当着宋军的面将郭无为活活地绞死! 也不知道郭无为在自己临死的时候会不会后悔当初私藏赵匡胤的官爵委任书之事,又会不会后悔不久之前他本来已经出了太原城却因为担心自己手里无功而没有去向赵匡胤投诚之事,这两件事任意一件他做成了就都能保证他往后余生的荣华富贵,至少会赢得个老死余生而不是这样当众受辱而死。而在另一边,望着对面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可能会有的赵匡胤,刘继元的笑容想必也是相当的灿烂和神气:大宋的皇帝陛下,你看到了吗?我现在当着你和你这些士兵的面绞死了你的间谍,你又能奈我何? 杀了郭无为之后,刘继元突然心情大好也豪情大发,这天晚上他居然想到了派人再次去偷袭宋军的营寨。所谓高人自有其高明之处,放在刘继元身上就是他此时的逆向思维:你们宋军以为我就只能死守,绝对不会想到这个时候我还敢偷袭你们吧?那好,我就给你们来一个反其道而行,我就偷袭一个给你们瞧瞧。 这天的夜半时分,估摸着宋军都睡得正香的时候,北汉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摸出的城,他们悄悄地靠近了宋军的西寨,而且他们提前就摸清楚了宋军攻城器械的所在地,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来烧毁这些东西的。也许是北汉人觉得宋军的西寨比较好欺负,因为上次他们就是在这里捡了个小便宜:一箭把宋军主将赵赞的脚给射穿了。悲哀的是,这一回他们死得极其惨烈。 正所谓知耻而后勇,有了上次的惨痛教训,宋军西寨的将士们可能每天晚上都是枕着刀把子在睡觉。前来偷袭的北汉人这边刚露头,西寨的宋军就全军皆起,然后就是一阵狂暴地大开杀戒。宋军这边积压了好多天的怒火这时候终于可以释放了:好呀你们!我们这些天每天都想冲进去砍人却愣是进不去,这下好了,你们自己送上门来了,你们要找死可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 听到西寨有动静,赵匡胤也是半夜惊醒,他命令禁军殿前都指挥使杨信带着一百名精锐骑兵就朝赵赞那边扑了过去。可别小看了杨信和这一百名士兵,杨信这时候是统领赵匡胤亲随近卫军的大将,他带出去的这一百人个个都是超级猛男,这些人里面就包括了上次在汾河桥把杨业打得大败而逃的那个少年英雄荆嗣。 到了战场,超级小猛男荆嗣第一个冲了上去,然后就是抡起大刀片子一顿猛砍。北汉人没有料到宋军竟然大半夜还反应如此神速,更没有想到宋军的反扑是如此的迅猛且狂暴。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怎么可能体会得到宋军的这些大兵们这两个月来积压的怒火有多深。 这一战北汉人不但一件攻城器械没烧成,反而还被宋军杀了一万多人,而荆嗣也因为在这一战里的勇猛表现让前来观战的赵匡胤对其格外赏识。战后,荆嗣被编入了赵匡胤五重近卫军里最内核的护卫力量——他成了一名让所有禁军都羡慕不已的“御马直”,简而言之就是时刻跟在赵匡胤屁股后面的那一波人。当然,他是特招的,是临时补进去的,用现在的话来说,他这也可以勉强叫做是火线提干。之所以用到勉强这个词是因为御马直并不是军官,而是相当于皇帝的贴身保镖,但整天跟皇帝老爷见面闲聊肯定是前途远大,荆嗣后来也确实当了统兵的将官。 坦白说,我个人不太相信这一战真的斩杀了北汉兵一万多人,如果真是这样,那刘继元肯定是疯了。死一万人就意味着一起出城的至少是两三万人,要么就是这支偷袭的队伍全军覆没。要知道太原城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兵,搞个偷袭不至于把本钱下得这么大吧?况且,这时候太原城四面都是大洪水,你即使只来了这一万人那得坐多少艘小船才能跑过来搞偷袭呢?如此规模动静肯定不小,那又算得上是什么偷袭呢?因此,史书上说此战北汉人被斩杀一万人真的不太可信,一千人倒是有可能。 不管怎样,这次偷袭又失败了,可刘继元依然兴致大好,他甚至决定给赵匡胤来个恶作剧。 又是一个半夜时分,刘继元派人到赵匡胤御营所在的堤坝后面给赵匡胤来了一出“逗你玩”。黑夜里,宋军的皇帝近卫军听见有人在堤坝后面高喊:“刘继元投降了!大宋的皇帝陛下,你快出来受降啊!” 这声呐喊不但外面的近卫军听见了,就连正在帐内睡觉的赵匡胤也听见了。他大喜过望,立马翻身起床,然后命令手下的卫士们穿上铠甲操起大家伙准备威武雄壮地受降。就在他喜形于色地准备受降的时候,有人上前对他提醒道:“陛下,小心有诈啊!受降如临敌,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在半夜里投降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赵匡胤这才从迷糊中突然明白过来。他命人出去查个究竟,随后他被告知外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赵匡胤这下可把脸给丢大了,尽管下面的人没有谁敢笑他,但他自己知道自己这回被刘继元这个小破孩给耍了。为了发泄心中的怒火,第二天他亲自带人去了太原的南城门,他满身的邪火急需发泄,于是他命人乘船过去把城门给烧了。当然,结果肯定是没烧成。 回到行营,赵匡胤一个人默默地想着心事。连日的久攻不下,再加上酷热和暴雨的轮番来袭以及军中各种疾病的流行让赵匡胤的心气彻底没有了,他不得不开始认真地考虑一个现实的问题:这太原城难道真的是拿不下来了吗? 几个月下来,宋军现在已经是师老兵疲,很多不利的因素都在困扰着他们:第一,天气。时值盛夏酷暑难耐,可奇怪的是这些天却又经常下雨,宋军这些日子可没少蒸桑拿;第二,疾病。这种气候外加汾河决堤之后的洪水四溢让大军的水源也受到了污染,军中好多人都患了痢疾或是皮肤病;第三,辽国人又来了。 这次辽军是由辽国的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带队,而且他的后面还跟着一个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这两个人在辽国两百多年的历史上堪称鼎鼎大名。耶律屋质当年几乎以一己之力成功地消除了一场足以让辽国元气尽失的超级大火拼,而耶律斜轸则是一个让所有了解宋史的人看到之后都不禁会心头发寒的名字。 这一次辽国人绕过由宋军重兵把守的石岭关并采取昼伏夜出的进兵战术一路上躲过了几乎所有的宋军眼线和哨卡。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太原城西的位置,但他们没敢跟宋军交战,因为他们后面的部队现在还没有跟上来,可赵匡胤也没敢主动迎上去跟辽国人干架,因为他不清楚这支辽军的虚实。 我们现在终于可以揭开赵匡胤为何会耐不住性子不惜坐着小船也要对太原城发动猛攻的谜底了,这个谜底就是辽国人。虽然在两个方向先后击败了辽军,但赵匡胤肯定知道辽国人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接连两次被击败,作为当时东亚的超级大国且是新皇帝刚刚登基,这两口恶气辽国怎么可能咽得下去?再者说,北汉是辽国与宋朝的战略缓冲国,参考以往的历史,每当中原王朝强势崛起的时候就都会南征北讨一统天下,一旦宋朝灭了北汉难保他们不会趁机北上夺取燕云十六州,甚至要直接像当年李世民攻灭突厥那样给契丹人算一算这几十年劫掠中原的总账。别的人不说,单单是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德光父子俩先后在中原大地抢了多少财宝和女人,杀了多少男人,烧了多少房屋,这些辽国人可能不记得或不知道,但中原的百姓能忘了那些亡国灭家之恨吗?少年时期亲眼见过辽国人烧杀抢掠的宋朝皇帝赵匡胤会忘了这些吗? 对辽国来说,北汉是必须要保的。这场仗已经不是宋朝与北汉的两方角力,而是宋朝和辽国的角逐。 赵匡胤知道辽国人的大军肯定会来,他想在辽军到达之前拿下太原,如此他就不会被内外夹击,他就可以在攻下太原后背城列阵跟辽国人来个了断。他不是不想学郭威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太原,可关键在于他没有当时郭威所处的那种国际形势。现在,他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太原未下,辽国人却又来了。更加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就连老天爷也在跟他过不去,反常的气候就不说了,关键是宋朝的大兵们好多人都开始拉肚子。如此境地何谈胜利? 第11章 圣明帝王 就在赵匡胤为是否撤兵而犹豫不决之时,跟随他一同出征的太常博士李光赞呈上了一道奏疏,这里面的内容很长,概括来说就是:“陛下你英武神明,小小的一个太原根本不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现在天下并不太平,如果我们在这里伤了元气就会被那些心怀不轨的势力所图谋。我们现在不如班师回京,然后留下重兵驻守上党,每年夏天我们派兵过来抢收他们的麦子,每年秋天来抢收他们的稻谷,如此一来北汉迟早被我们所耗空国力,到了那时候再取太原就易如反掌。还望陛下圣断!” 这份奏疏先是拍了赵匡胤的马屁,然后又针对现状剖析利弊且正中要害,最后还给赵匡胤想出了应对的法子。看完之后,赵匡胤心中也是一阵舒畅。他召来宰相赵普商量班师之事,赵普也建议他班师。就此,赵匡胤决心已定——撤兵。 在李光赞之后,绛州一“善数术”之人向赵匡胤进言道:“陛下,我们撤军之后应该在北汉四周广建军寨,同时把太原附近的居民迁往太行山以东,如此不但砍了北汉的民力,还可断绝北汉的赋税,不出几年北汉必定穷弊,到时候太原必然可不战而得。” 这个向赵匡胤进言的人名叫薛化光。此人在宋史里并不怎么知名,但他有一个名叫薛奎的儿子却在仁宗朝时期官至参知政事(副宰相)。尽管如此,薛奎也不算什么宋史里的名人,可薛奎有两个女婿在宋史里却是大名鼎鼎,其一为他的第三女和第五女的丈夫王拱辰(天圣九年的科考状元,先后担任开封知府、御史中丞、三司使、吏部尚书,王安石变法期间的铁杆保守派),薛奎的另一个女婿(第四女的丈夫)更是了不得,此人的大名堪称家喻户晓——欧阳修。换言之,这个薛化光乃是欧阳修的老丈人的父亲。 赵匡胤非常欣赏并采纳了薛化光提出的这条建议。就这样,宋军一面在积极准备撤军的各项事宜,一面又在短短的数天时间里收拢了太原附近各个州县的一万余户居民。 一万多户居民,四万人左右的人口,在如今也就是一个乡镇的人口,但在当时失去这几万人对北汉皇帝刘继元来说可是相当的肉疼,简直是要让他捶胸顿足。 北汉位于今天的山西省中部和北部地区,总计十州之地,在盛唐时期有二十七万九千一百余户人口,真正的民众百万之地,但自打安史之乱之后这片地方就从来没有太平过,战争、兵役、苛捐杂税,这里的人死的死跑的跑,到了北汉立国之时,这里的人口已经根本无法同极盛时期相提并论。不过,说这些都没用,说一个事实就能有一个直观立体的认识:十年之后,当赵光义灭亡北汉时,他所拿到的户籍人口册子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北汉全境当时的人口是——三万五千二百余户 。也就是说,赵匡胤这时候至少迁走了北汉四分之一的人口。 无论古今,人口都是最直接的生产力,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兵员、赋税、各种劳役杂役都得指望这些老百姓,所以战争时期经常看到获胜的一方抢夺人口,甚至是将一座城池劫掠一空。遇到赵匡胤这种人还算好的,虽然离乡背井但却会给你一个地儿安置你,如果遇到那种只抢女人和财物,男人、老人和小孩全部杀光的畜生和野兽那可真叫一个人间地狱。 一阵紧张忙碌之后,宋军终于是开始撤军了,但赵匡胤给他们的准备时间还是短了一些,根本不够用。当然,这也不怪赵匡胤,原因就在于辽国人的大军越来越近了,如果不抓紧时间离开太原,要是被辽军的大兵团给咬上了势必会有一场恶战。宋军全军上下包括赵匡胤在内都没有做好与辽国人进行一场大战的心理准备,一旦宋军跟士气正锐的辽军交上火势必会极其狼狈,甚至是惨烈。关于这一点,明朝时期的土木堡之战就是一个很好的参照。 果然,在宋军撤退的时候辽国人就追了上来。不过,辽国人也不是全军皆起,因为他们也不想跟宋军来一场你死我活的超级大火拼,他们只是派遣一部分的人去袭击宋军的后卫部队。宋军的这支几百人的后卫部队被辽国人给重重包围,宋军拼死突围但却仍然深陷重围。战报传至赵匡胤那里,他当即下令骁雄军副指挥使孔守正率领骁雄军前去救援。此外,赵匡胤还把自己的部分近身侍卫也派给了孔守正,而这些人里面就有在这次的战争中大放异彩的小猛男荆嗣。 到了战场,孔守正率领这支战斗力极为强悍的宋军冲入了辽军的阵中。一场恶战下来,这些原本想找个软柿子捏一捏的辽国人被宋军彻底地击溃,而被围的宋军则得以全部获免,最后跟着孔守正全军而还。 从这件事里我们可以看出一个现象,宋军的几百后卫部队被围竟然要由皇帝陛下亲自下令前去营救,李继勋呢?曹彬呢?党进呢?赵赞和郭进呢?这些当时身在军中且威名赫赫的宋军大将呢?这就牵引出一个深层次的问题了,赵匡胤对军队的掌控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任何的一次军事的调动他都得掌控于心。赵匡胤起于行伍,他亲近自己的侍卫,他也亲近自己的武将,但对于后者他的防范远超于亲近。 当然,他虽然是皇帝,可他也是此次征伐的主将,他做这些事或许都无可厚非,可问题就在于他的这个习惯和作风被他后面的那些继任者学了个有模有样,即使他们对军事一窍不通,即使他们从未上过战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第一任徒弟——大宋的太宗皇帝在后来北征幽燕和雍熙北伐时对军队和军事行动的无处不在的干预正是导致宋朝的开国雄狮几乎全军覆没的罪魁祸首。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是军事常识,但在宋朝这就是违命抗旨,而北宋所谓的第一良将曹彬先生也正是因为严格地执行了太宗陛下的英明指令才导致北宋开国之师的最后一支主战军团死伤殆尽。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我们以后再说。 在宋军撤出太原后,辽国人和北汉人是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尤其是在城里闷了几个月的北汉人。终于是可以出一口恶气了!宋朝人想跑?没门!看老子不打你一个落花流水! 辽国人先是去找宋军的殿后部队干了一架,尽管最初一片形势大好,但最后却被孔守正给坏了兴致。等到辽国人逃了,北汉人可就追出来了。正当他们准备一路猛追好好地出口恶气的时候,他们突然眼冒绿光走不动了。为啥?因为他们看见好东西了! 这帮又饿又穷的北汉大兵们看见宋军撤退之后留在营地里的大量粮食和金银绢帛,这些东西让他们双腿发软再也走不动了:我们出来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捡点便宜杀几个跑得慢的宋朝人出口恶气吗?可现在不用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就能得到这些好东西,那还追什么追?刚才辽国人不就是教训吗?他们非但没捡到什么好果子吃反而被宋朝人要了老命。算了,赶快抢吧!先抢先得! 史书里没有说宋军遗留下大量的物资是有意为之还是迫不得已,但如果是前者,那我只能说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真的是一个有大智慧的机灵鬼。 当你疲惫不堪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后面追来两天恶狗要来咬你,你会怎么办?是扔一块肉给它们还是跟它们干一架?不用想,答案肯定是前者。当然,这只是一个纯粹的比喻,我没有侮辱北汉军人的意思。事实上,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上来说,北汉人在这次的太原保卫战里的表现是值得尊重和钦佩的。 宋军走了,刘继元接下来的第一要务就是赶紧排水,要不然整个太原城都要发霉了。当河水排干后,一件让北汉人看到之后只想给菩萨赶紧磕头的事发生了:太原城的好几处城墙在被晾了几天之后竟然塌了! 几个月前跑来给刘继元行册封大典的辽国使者韩知范这时候也跑出来看好戏,之前因为宋军围城他一直没跑了。愣了会儿神后,劫后余生的庆幸让韩大人哈哈笑道:“宋朝人真的是傻,就知道用水冲城墙,这城墙泡过之后再给它晒一下,这不就倒了吗?他们要是懂这个理,恐怕太原城里的人现在都死光了。” 也不知道赵匡胤和陈承昭在听说这事后会不会气得吐血,但一切都晚了。 城墙倒了,太原城里的人看到了另一幕让他们心惊胆战的画面:凶神恶煞的宋朝人是走了,可外面又来了一群正用火辣辣、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们的辽国人。辽国人以往南下中原时的种种光荣事迹他们可都是知道的,庆幸的是这次他们是友军而不是敌人,可友军也不能白出力。钱财和女人,这是他们唯二想要的,千百年间从北方而来的强盗们历来都是这个德行。既然这次是友军,他们可以不来硬的,也可以忍着不要女人,可总得拿钱吧! 怎么办?刘继元能怎么办?本就国弱民穷的北汉还能怎么办?刮地皮呗! 朕的子民们,大伙儿都回去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朕已经跟辽国人讲好了,他们这回只要钱财,为了保平安,大家都交点保护费吧!什么?没有?不是说任何东西只要挤一挤都是会有的吗?那就挤一挤吧! 前门驱虎后门进狼,看到国家如此破败人民如此艰难,杨业看不下去了。他找到刘继元,说了一个他刚想好的计划:“陛下,辽国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迟早要吞了我们。我刚上城楼看了下他们的人马,这些人现在懒懒散散根本毫无防备,我申请带着城里的所有人马出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这次奇袭一定大胜,我们能杀不少辽国人,还能抢几万匹马。宋朝的大军这时候还没走远,我们打败了辽国人之后就归降宋朝,如此我们的百姓就不用给辽国人钱财,陛下也可以长享富贵,这样岂不妙哉?” 不知道刘继元当时听到这话是个什么表情,估计是目瞪口呆差点惊掉下巴,甚至是差点吓尿了,他最后当然是没同意。不过,这倒是可以看出杨业的勇气和胆量,简直是勇不可当且胆大足以包天。辽国几万精兵陈兵于城外,这些人连赵匡胤都不敢轻易招惹,可杨业不但敢去打而且还说要杀退辽国人还要抢几万匹战马,如果真的能抢几万战马,按照战场上的骑兵和战马的战损比,他这简直就是要把外面的辽国人全部杀光。现实点说,他能赢吗?恐怕是相当够呛,这近乎于有点魔幻主义了,但从这之中也就不难理解杨业为何敢带着几百骑兵去偷袭猛将党进的营寨了。 再来说刘继元。宁为鸡口毋为牛后,这或许就是刘继元本人的心态。不管北汉再怎么破败,也无论他在辽国人面前再怎么卑微屈从,但他是北汉皇帝,他在北汉唯我独尊,即便他现在的实际身份只是一个太原的地方长官。不管这个皇帝他还能当的多久,但能当一天就是一天,他的身份注定了一旦他成了亡国之君就会永世压抑憋屈,永远别想出头,人品攒得不够就只能是像孟昶一样突然离奇地死去,更差一点那就是直接去死。没办法,这就是亡国之君的宿命,即便他能被赵宋的官家善待。 赵匡胤的妈妈曾说过一句关于帝王的话:“天子置身兆庶之上,若治得其道,则此位可尊,苟或失驭,求为匹夫而不可得。” 多么精辟,要么你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要么你连平民老百姓都不如。两者二选一,前面也说过刘继元是一个有血性的人,两者之中他的选择不言自明。要想让他屈服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凭硬实力彻底征服他。 我们最后来说赵匡胤。 他之所以要违背“先南后北”这一被他和柴荣都认可的一统天下的既定国策,原因就在于郭无为愿意做内应,从而让他可以兵不血刃地得到北汉。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立志于且正在开疆拓土准备一统华夏的帝王身上估计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干,而赵匡胤自然也不例外。遗憾的是,刘继恩突然决定要搞死郭无为,这让整个计划全部失算,而刘继元的横空出世以及他的大变脸更是让局势走向了完全不可预知的地步。 既然计划有变那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那是不是就该继续执行先南后北的国策开始剑指南唐或南汉呢?或许当李继勋在开宝元年撤回国内的时候赵匡胤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辽国和北汉联合出兵攻陷晋、绛两州并将所有居民全部劫掠一空让赵匡胤感受到了空前的屈辱,他愤怒了。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他决定洗刷屈辱,这才导致了他御驾亲征。 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成年人被一个小孩子打了一巴掌,那他会有什么反应?肯定是愤怒!继而他会怎么做?肯定是报复!这种事换了任何人估计都是同样的反应。而在这之后呢?就在这个成年人准备报复的时候,他又挨了一巴掌就此鼻青脸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肯定是更为的暴怒!这笔账一定要清算,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清算! 这个例子可以诠释赵匡胤决堤汾河以及让禁军不计生死地攻击太原城的行为。也可以用一场赌博来形容,一个人走进赌场,本来只是想小玩一把,可谁知道输过头了,暴躁之下一手押了个重注但却还是输了,于是心态失衡继而想要翻本,那就只能是下更大的赌注,可如果又输了呢? 换做其他人估计很有可能就是要来一场终极决战——孤注一掷。具体到赵匡胤身上就是不计生死拿下太原城,哪怕是辽国人来了也要干到底。如果赵匡胤是冉闵、是李从珂或者石重贵,又或者是杨广,那这些人肯定会这样干,那么结局呢?他们可能会胜利,可能会拿下太原城甚至是打败辽国人,可这样的后果是什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到了那个时候,宋朝的军力自然是元气大伤,而辽国人遭此大败肯定会报复,搞不好会来一场举国征伐,要跟宋朝一决雌雄。要命的是,在宋朝的南方还有一个军事实力不可小觑的南唐。如果历史真是这样,恐怕宋朝的命运就很难说了,说不准赵匡胤就会成为又一个冉闵、李从珂、石重贵或者杨广。在这之后,天下继续大乱, 继续重复五代十国的命运,辽国人继续横行霸道在汉人以及汉人皇帝的头上拉屎撒尿。 赵匡胤毕竟是赵匡胤,他不是冉闵、不是李从珂、不是石重贵,更不是杨广。在自己输红了眼的时候,他凭借自己超强的心性和非同常人的情绪调控能力把自己从危险的边缘拉了回来。这不但拯救了他自己,也拯救了整个宋朝。 能够在暴怒之时把自己从情绪失控的悬崖边上拉回来,这是一种可贵的品质,也正是一个人能够成功的要素之一。放置于我们每一个人身上,暴怒之下意欲寻求报复或反击,这种情况和遭遇屡见不鲜,但能够征服自己的情绪和欲望却并非是人人都能够做到。凡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我们称之为人杰,而作为手握无数人生杀大权的皇帝能够做到这一点就更是难能可贵。 虽然这一次没有攻下北汉,可赵匡胤真的很沮丧吗?未必!现在的北汉也就剩最后一口气了,他已经被打残了,而且如赵普所言,北汉现在继续充当着宋朝和辽国的战略缓冲国角色,它隔开着宋辽这两个迟早要火拼的大国,这让赵匡胤可以继续去执行他的“先南后北”的国策。相对来说,此战他在硬实力方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反而是通过这一战再一次地磨砺了他的军队和他的心志,这其实也是一种巨大的收获。 第12章 驾驭武将 御驾亲征却最终铩羽而归,赵匡胤在回京的路上是不是就一直黑着脸生闷气呢?如前所言,倘若赵匡胤果真如此,那么他就不配和拿来和秦皇汉武相提并论。在回京途中,赵匡胤先是去拜访了已经年逾八十却精神矍铄的老道苏澄并向其询问养生之道,然后他又下诏免除了此次御驾亲征所过州县这一年的秋租。不过,他在这一路上所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任命王明为荆湖转运使,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剑指南汉! 此次亲政北汉是赵匡胤帝王生涯的一个美丽的错觉和遗憾,现在他决定回到先南后北的既定国策上来,而在南汉、南唐和吴越这三者之间他将目标首先对准的就是南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也是赵匡胤任命王明担任荆湖转运使的原因之所在。 回到开封的赵匡胤并未立即下令发兵攻打南汉,他必须得给王明充足的时间去筹措战争所需的海量物资,况且攻灭一个国家绝不是儿戏,这需要多方面的准备。再者说,宋军刚刚从太原撤军,无论是军队还是这个国家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恢复元气。当然,这一切并不影响赵匡胤为此次北征的有功将士进行封赏,这其中得了最大彩头的正是在石岭关外领兵大败辽军的宋军主将何继筠。赵匡胤下诏给何继筠建节,这位大宋的功勋战将终于凭借自己的战功而成为了一名节度使——建武军节度使。 就像前面说的那样,赵匡胤对那些为国家立下战功的武将确实恩宠有加,但如果要说他对武将就是一味地恩宠和信任可就大错特错了。 何继筠受封两个月后,赵匡胤再次搞了一个“杯酒释兵权”。这天赵匡胤在宫中大摆筵席,被他邀请来喝酒的都是些什么人呢?这些人分别是:凤翔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彦超 、安远节度使兼中书令武行德,护国节度使郭从义,定国节度使白重赞,保大节度使杨廷璋。 这些人都是从五代的战乱中成长起来并镇守一方的军政大员,宋朝建立之后,赵匡胤依然对他们委以重任。不过,今时已不同往昔,赵匡胤如今手中所掌控的军力已经足以压服全国,这些资历和威望都极高的老将对赵匡胤来说不再是什么的威胁,而是隐患。 一番君臣礼节之后,大伙儿开始喝酒。席间,赵匡胤温和地笑道:“爱卿们为国操劳一生,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可大家现在都还个个身负重任为国操劳边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朕在对你们挤干榨净不肯让你们安享晚年呢!” 这番话你能听出什么意思?神经大条的人可能觉得这就是皇帝老儿的一个小感慨,可要考虑到时局。赵匡胤大老远地把这些人召到京城来难道就是为了要跟这些人喝酒聊天?不过,这些人都是武夫,他们不是那种总是习惯于把领导的话进行深度解读的文官,他们心里可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弯弯绕。然而,这里面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凤翔节度使王彦超。 说起这个王彦超还真的跟赵匡胤很有故事,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改变了赵匡胤一生命运甚至改变了中国历史走向的人。当年,二十一岁的赵匡胤从河南出发远赴湖北去找他父亲赵弘殷的老相识王彦超,这时候的王彦超是湖北复州的防御使。赵匡胤这是第一次出门找工作,心想着自己老爹的这个老相识能给自己一个相对还不错的工作干干,可谁知道这个王彦超相当的干脆,他直接就在饭桌上把赵匡胤给打发了,他给了赵匡胤十贯铜钱。 贤侄啊,我这个地方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根本没什么发展前途,我这里有十贯铜钱你先拿去路上用着。 赵匡胤也是个要脸的人,人家都这么说了他总不能还赖着不走吧?就这样,未来神圣伟大的太祖陛下拿着这点钱走了,去投靠了自己父亲的另一个老相识董宗本。 赵匡胤当了皇帝之后,他给王彦超升了官。尽管王彦超还是凤翔节度使,但赵匡胤给了他一个中书令的荣誉头衔,王彦超从此也算是一品大员了。后来,他召王彦超进京,一阵酒酣耳热之后,赵匡胤趁着酒劲把憋在心里十几年的话终于说出了口:“爱卿啊,朕当年去湖北投奔你,你为啥用那一点钱就把朕给打发了?朕到现在都想不通你这是为啥啊?” 王彦超立马吓得面无人色,自打赵匡胤当上皇帝之后恐怕他就一直都活在恐惧之中,这时候老赵主动把话挑明了,他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他马上离席,然后跪在赵匡胤的面前惶恐请罪:“陛下,浅水怎么能够养活得了神龙?如今看来,当时我不把陛下留在那个小地方其实是老天爷的旨意,非臣所能决定的啊! ” 赵匡胤听完哈哈大笑,也没有再说什么。但是,王彦超可就不这样想了,他这天晚上很有可能是彻夜未眠。第二天,王彦超的一封请罪书送到了赵匡胤的面前:“陛下,臣有罪,臣现在就待在家里等着你派人来治我的罪。” 当然,作为大宋的开国皇帝,赵匡胤这点肚量还是有的。他派人前去王彦超家里对其好生抚慰,让他不要多想,这事已经过去了,昨天晚上就是跟他开了个小玩笑。 再回到上面赵匡胤宴请这些节度使的酒宴上去。当赵匡胤说出那番话之后,又是这个王彦超率先读懂了赵匡胤的心思。他走到皇帝面前,说道:“陛下,臣本来就对国家没有什么大的贡献,可是却被陛下如此恩宠。现在臣也老了,如果能够告老还乡死后葬于故土也是臣今生之所愿。” 赵匡胤对王彦超的表态非常满意,他觉得这是一个明白人。可是,其他几个大老粗就不一样了。武行德、郭从义、白重赞和杨廷璋都以为赵匡胤是在表扬他们,于是纷纷说起了自己这一生里是如何的南征北战,如何的九死一生。终于,皇帝陛下听不下去了,他不明白这帮人怎么这么傻?难道非要他把话说明吗? 他对下面的这帮老前辈开口说道:“你们说的这些都是些什么啊?这都是你们为汉朝和周朝打的仗立的功,现在是朕的大宋朝,你们为大宋立过什么功啊?” 此言一出,众人当即哑口无言。不久,赵匡胤下令免除这些人的节度使之职,然后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按时拿着高薪却不怎么办事的京官让他们正式养老:武行德当了太子太傅,郭从义为左金吾卫上将军,王彦超为右金吾卫上将军,白重赞为左千牛卫上将军,陈廷璋为右千牛卫上将军。 这是北宋历史上的第二次杯酒释兵权。第一次的杯酒释兵权让赵匡胤解除了隐藏在他身边的可能会有的被颠覆的威胁,从此大宋的主战兵团都掌握在了他以及忠实于他但在军中的资历和战功都不足以起事的新生代将领手中。第二次的杯酒释兵权则是解除了边关上可能会有的割据自立的威胁,这时候他的力量足以压倒边关的那些前朝时期就战功赫赫的武将,这些人也就只能选择屈服,况且赵匡胤也没有亏待他们,狡兔死走狗烹之类的事并没有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以上种种无一不是赵匡胤为了消除五代时期军人乱国的弊端所采取的措施,而且他做得相当彻底。有个词叫做矫枉过正,还有说法就是矫枉就必须要过正。然而,这不过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走极端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一个国家如此,一个人也是如此,古往今来的历史无不应证了这一点。可悲的是,我们的历史却经常性地在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即使某个时段掌握住了平衡,可时之日久这个平衡也成了一个极端,一旦矫枉的手段和措施没有即时跟进且既得利益集团的实力又足够的庞大和难以撼动,那么问题就随之接踵而至地出现。 北宋初年直到仁宗朝时期,重文抑武的国策确实收到了显着的效果,北宋进入了自唐朝安史之乱之后中国封建社会发展的另一个高峰,可那得益于开国之初的宋军在战斗力上为国家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军事保障。承平日久之后,随着削弱并限制武将权力和地位这一国策持续深入地执行,问题也就显现出来了。 当宋朝进入真宗朝尤其是仁宗朝以后,在面临西夏李氏集团的挑衅和进攻之时,宋军完全处于被动的境地,而镇守一方的边境主帅则是清一色的文人,全是满嘴喊着仁义道德的孔夫子门徒,范雍、夏竦、范仲淹、庞籍、韩琦,这些从小舞文弄墨的名士们成为了镇守边关的大员,而种世衡、任福、狄青、张岊这些当时的勇将则被他们牢牢地摁在身下,成了只能乖乖听从这些饱读圣贤之书的文官们发号施令的机器人。 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这是让孔夫子去跟强盗讲道理吗?这里不由得想起澶渊之战时高琼责骂冯拯的话:“现在辽国人就在城下,你冯大人这么有才怎么不赋诗一首把敌人打跑啊?” 北宋与西夏的战争打成了什么样大家都清楚,不管原因如何,正是在赵宋的几代官家以及那些一代又一代的文官大佬们的注视下,西夏一步一步地做大,以致最后终成分庭抗礼之势,甚至北宋都去了西天可西夏却还活蹦乱跳。这个小鬼从赵光义时期开始就一直跟宋朝死掐,直到最后耗死了北宋,可以说,如果没有百余年间与西夏的缠斗,那么宋朝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去经营自己的北方边境,甚至于神宗和哲宗皇帝完全可以把他们继位之初的旺盛精力用去对付已经腐化的辽国。 我没有贬低上面那些名垂后世的大宋名臣的意思,但事实上他们确实不能被称之为合格的边关主帅。所谓文武双全,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一个人能够在其中一方面取得一定的成就便已经很难得了。 客观地说,我不认为重文抑武的国策有什么错误,真正的错误在于后面的那些皇帝在执行这条国策的时候走了样,错误地领会了这条国策的精神和精髓。当然,这里必须要为赵光义先生说句话,他虽然不具备其兄长在驾驭和控制武将方面那种收放自如的能力,但可以看出他还是很倚重武将的,宋朝武将被文官彻底打压下去是在真宗朝的后期以及仁宗朝时期。也就是在这个时期里,西夏开始坐大,赵光义时期西夏的李继迁不过是游击队长,而世人都知道正规军对付游击队有多难,即使换做赵匡胤去对付李继迁估计也不一定就能好到哪里去,除非来个霍去病将李继迁一干人等来个一锅端,但是很遗憾,后来的曹光实甚至是李继隆都不是霍去病。 写了这么多,全是因为杯酒释兵权而引发的一些感慨。当然,这只是个人的见解——个人对重文抑武的见解。后世很多人将赵匡胤的这一策略视为北宋甚至是南宋最终灭亡的根源,但我个人觉得这个责任不应该由赵匡胤来承担,他在这方面的尺度其实掌控得很有很有分寸,但随着澶渊之盟的签订以及和平岁月所带来的文官集团不可避免地全面崛起和坐大,这导致了重文抑武这一国策彻底地走了样。 回到公元970年——大宋开宝三年八月,赵匡胤下令给他在御驾亲征时担任行军前营指挥使的郭进在京城盖豪宅,有关部门说他给郭进豪宅所制定的的标准和规格太高了,这是用来给亲王和公主们用的。赵匡胤听完大怒,他说:“郭进守卫边疆十余年,这样的边关功臣难道还不如我的儿女吗?赶紧办,休要再多言!” 如此所为,如此驭将之法,怎能不让那些边关将领感恩戴德?这一招,他的弟弟赵光义后来也学得那叫一个有模有样。 在这之后,赵匡胤正式下令攻伐南汉。 早在公元964年,赵匡胤就令潘美攻下了被南汉占据的郴州。潘美在这一战里生擒了十余名南汉的官员并把这些人带往开封去见赵匡胤。这里面有一个人叫做余延业,他是南汉的扈驾弓官,也就是南汉皇帝的护卫里面统管弓箭手的将官。赵匡胤听到他自报官职后就来了兴趣,于是他叫人拿来一副弓箭让这个人展示一下身手,谁知道让人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了:这人竟然无法拉开这张弓。赵匡胤哈哈大笑,这南汉人这么就这么一点能耐?连一张弓都拉不开! 事实是什么?这人其实是一个太监。 赵匡胤又问他南汉国内是个什么情况,余延业于是就将南汉的皇帝是如何的残暴荒淫说给赵匡胤听,赵匡胤听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史称其大为惊骇,然后不无震怒地说道:“吾必当救此一方黎民!” 不过,这时候的赵匡胤主要精力在于平灭后蜀政权,而且南汉又被南唐给隔绝在了岭南,搞定南汉的事他只好先暂时放下。当然,他也不是什么也没做,他下令南唐的李煜给南汉的皇帝刘鋹写信过去,让南汉归还之前从南楚手里抢到的州县,结果是可以想象的,南汉的皇帝刘鋹根本就没搭理赵匡胤和李煜。 这里涉及到了南唐的李煜,这个时候的南唐早就已经在名义和形式上臣服了赵匡胤。他们用的是宋朝的年号,在名义上是宋朝的臣子,但在军事和内政上完全独立自主。这里也可以看出赵匡胤的用心,让李煜去写信让南汉臣服,这明显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六年之后的公元970年8月,赵匡胤在北征太原失败并休养生息了整整一年之后,他决定向南汉亮出他的战刀。同样的,他再次让李煜给南汉的皇帝刘鋹写信,要求南汉向宋朝臣服。李煜还是很听话地写信过去,南汉的皇帝刘鋹看完信大怒,为了表示他的愤怒,他还把李煜派来送信的人给关进了大牢。 你李煜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不投降却叫我投降,难道我就没有骨气和血性吗?难道我连刘继元也不如吗?他会杀人,难道我就没杀过人吗?他杀了他的兄弟和叔叔,难道我就没有杀我的兄弟吗? 刘鋹给李煜写了一封回信,在信里他大骂李煜,依照他的修养,这信里肯定是脏话连篇,史称其言语“甚不逊”。李煜受了委屈,心里很是不爽,于是他把信转呈给了赵匡胤:我被骂了,我心里现在很不爽,你也替我分担一下痛苦吧! 就此,赵匡胤觉得和平解决南汉是不可能了,必须得再动刀兵。九月,赵匡胤正式下诏攻伐南汉:命潭州防御使潘美为贺州道行营兵马都部署,朗州团练使尹崇珂副之,道州刺史王继勋为行营马军都监。 这一招不可谓不精明。从地理上来说,长江对面就是南唐,宋军过江之后就能到南唐的地界,赵匡胤为何要舍近求远先打南汉呢?这就叫抄后路。一旦南汉被打下来,宋朝就将对南唐形成三面包围之势,赵匡胤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他想不战而屈人之兵,等到南汉被征服之后他希望到时候南唐能够主动献地归降。 这个想法美不美?美!但是,一切都得看后面的时局和发展。 那么,这个南汉到底是个什么样呢?赵匡胤在听到南汉国内的情况之后为何会惊骇甚至震怒呢? 第13章 刘氏南汉 公元894年,大唐封州(今广东省新兴县)刺史刘谦驾鹤西游,当地官员向朝廷上表请求由刘谦的儿子刘隐为新任封州刺史。其实这也就是个形式而已,不管你朝廷同意与否,反正这事就已经这么定了,毕竟刘谦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是岭南的地方实力派人物了,而这种操作在遍地藩镇的唐朝后期非常的普遍。 三年后,主政岭南两广之地的唐朝清海军节度使刘崇龟去世,朝廷派遣唐睿宗李旦的玄孙李知柔前往广州接替其职。然而,广州守将卢琚、谭弘玘却据城抗拒李知柔赴任,这个谭弘玘还亲自还跑到端州去堵截李知柔。同时,为了团结周边的势力,谭弘玘许诺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刘隐为妻。他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刘隐的老爹刘谦在世的时候就拥有甲兵万余人,战船百余艘,实打实的一方豪强。于是,刘隐就以迎亲为名率军于夜里进入端州并斩杀谭弘玘,刘隐随后乘势攻下广州并斩杀卢琚。接下来刘隐做的事让很多人都大跌眼镜,他派人迎接李知柔进入广州就任节度使之职。 消息传入长安,此时已经被京城四周的藩镇相互攻伐搞得如是乱蜂蜇头的唐朝公卿大臣们一时间目眩头晕:这是怎么回事?这年头遍地都是乱臣贼子,谁都想着逮着个机会狠狠地在唐朝身上咬下一块肥肉,这个刘隐竟然把都已经吃到嘴里的肥肉主动吐了出来?这年头竟然还有如此的忠臣?好啊!赏! 于是,刘隐成为了清海军的行军司马。客观地说,我不认为刘隐此时是在作秀,他这时候很有可能是真心忠于唐朝的,如果有野心他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这就像曹操早年面对汉室动荡国贼作乱之时也是满腔激愤意欲匡扶汉室,可他后面成了那个样子完全是时势所致。 又是三年之后,曾经担任唐朝宰相的徐彦若代替李知柔担任清海军节度使,而刘隐则成了他的副手,徐彦若年事已高就将军政之事全部委托给了刘隐。一年后的公元901年,老徐也驾鹤西游,走之前还特意上表请求任命唐王朝的大忠臣刘隐为代理节度使。遗憾的是,他不知道已经品尝到权力滋味的刘隐这时候已经变成曹操了。 刘隐这个代理首长一代竟然代了三年,尽管形式上早就是正职了,可毕竟名分上还不够意思。就如现在的官场或职场,你老是一直代理着某个职位总是觉得心里梗得慌。有一天,刘隐突然开窍了:他决定给上司送礼。 正所谓思维改变命运,他这份大礼一送出去就随即立竿见影,那个全中国的人几乎都知道的朱温先生很快就以朝廷的名义给刘隐转正了,他成了名正言顺的大唐清海军节度使。也许是后面又送礼了,第二年刘隐又得到了同平章事的荣誉头衔——从此在级别上就跟宰相一个档次了,他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封疆大吏。 朱温篡唐之后又加封刘隐为检校太尉兼侍中,并且还给了他一个大彭郡王的爵位。第二年朱温又任命刘隐兼任静海军节度使、安南都护,再加上本就有的清海军节度使之职,刘隐的头上一下子就是六个尊贵的头衔。 请注意静海军节度使和安南都护这两个头衔,这两个官职所管辖的地域是现今的越南北部和广西南部的部分地区,这意味着从此两广大部以及现在的越南北部都是刘隐的地盘。至于越南,那时候哪有什么越南,自汉武帝继秦始皇之后再次征服百越,那个地方一直都是“中国自古所属之地”。 公元911年,朱温又封刘隐为南海王,但这时候刘公子已经快要死了,之所以我没叫他一声老刘,原因在于这时候他才三十八岁。 三个月后,刘公子挂了,挂掉之前他依照惯例上表请求让他的三弟刘?继任其位。朱温先生这时候正在北方被他的死敌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打得欲仙欲死,他根本没时间和工夫搭理这事:你刘隐要死就死,你的位置爱给谁就给谁。 等到朱温终于缓过气来并准备给刘隐回信的时候,刘隐早已经提前去西天等他了,而在朱温把委任状送到广州的时候,刘隐的三弟刘?已经把屁股下的那把椅子都坐热乎了。刘隐去世的时候刘?只有二十二岁,但他却已然是割据一方的诸侯了。 刘?,是不是对后面这个字很陌生?很正常,因为这个字是伟大的南汉开国皇帝、南汉高祖陛下刘?自创的。怎么样?这简直是仓颉在世啊!了不得! 这个字念?( yǎn ),之所以要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小刘同学觉得自己以前的名字都不够霸气,他以前叫什么呢?那可就太多了:刘纻、刘岩、刘陟、刘龚。 就像我们当中的一部分人一样,总觉得父母给自己取的名字实在是让人大为失望,刘?也是这样。这时候他的老爹挂了,哥哥也挂了,而他的老妈早就走了,整个家庭里甚至是整个岭南他唯我独尊,他想干啥就干啥,于是他就盯上了自己的名字:刘纻、刘岩、刘陟、刘龚,这些都叫什么啊?哪一个够档次啊?哪一个配得上我?看来还是得我亲自来才行。 就此,这个?字诞生了。古人取名都得有个说法,而这个?又有什么说法??,上龙下天,何意?飞龙在天也! 怎样?霸气吧?很有气势吧?这何止是霸气,这气势简直气贯长虹! 当然,别以为刘?就是一个好玩的年轻人,史称其身长七尺、垂手过膝且擅长骑射。在其哥哥当政之时就领兵征战岭南平定诸路敢于叫板的势力。公元917年,刘?正式称帝,国号大越,后来又改为汉,史称南汉。当了皇帝的刘?大发神威,他派兵击败了割据交趾(今越南北部)的曲承美,而且将其生擒回南汉都城,他也从而彻底地在岭南站稳了脚跟。 打下天下之后就是治理天下,刘?在位初期,依靠文人治政,派遣文人为诸州刺史,而且他还开设了科举,任用及第学子为官,从而杜绝武将割据地方。 怎么样?看到这里是不是觉得这是一个英明神武的有为君主?别急着下结论。后来的刘?变了,简单说他变得残暴、追求奢华享受。 先说奢华,看看他的宫殿:刘?的宫殿以黄金装饰屋顶,地板用白银铺地,殿中开凿水渠,水渠底部铺满了珍珠美玉,然后再用水晶和琥珀雕琢成日月的形状并把它们镶嵌到殿中的玉柱上端。好了,大功告成,这样每个进到宫殿的人一走进来就能在这宫殿之中看到山川河流以及日月星辰。好一个人间仙境! 再来说残暴。来看看刘?对待“有罪”之人的刑罚:灌鼻、割舌、支解、跨剔、炮炙、烹蒸、象踏、虎吞、蛇咬。(由于具体内容太过少儿和中老年不宜,所以这段内容无法展示,我在努力争取) 是不是觉得够变态?刑罚确实变态,惨无人道,但还有更变态的,刘?经常现场观摩,尤其喜欢听犯人的惨叫以及观赏犯人痛苦的表情。这不是心理变态是什么? 公元942年,刘?这个死变态终于死了。他的儿子刘玢继位,这个刘儿子跟他老子相比真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人骄奢荒淫,国家大事全都放一边去。一年后,他的四弟刘晟把这个混蛋给杀了,然后自立为帝。 有句歌词是这样的: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杀了哥哥当了皇帝的刘晟比他的父亲和哥哥还要残暴荒淫和无道,刘晟是另一个版本的刘继元,而且是加强版的刘继元。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他诛杀自己看不顺眼的大臣,然后把能够威胁到他皇位的十五个兄弟一个不留全部杀光,为了保险和斩草除根,他随后又把自己的侄儿也给杀了,而他的侄女当中但凡有些姿色的人最后都被他收入了后宫。更为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重用宦官和宫女,让这些人来治理国家掌理中枢。 这个禽兽和暴徒不但对内凶残,对外更是凶悍无比。他先后对自己北方的邻居南楚和南唐用兵,而且都还赢了,他先是趁着南唐攻打南楚的时候趁火打劫夺了南楚在广西境内的大片土地从而彻底地占据了两广之地并就此将南汉的边境推进到了湖南境内,后来他又在郴州击败了当时正值鼎盛时期的南唐皇帝李璟,由此让南汉进入了“全盛时期”。 公元956年,周世宗柴荣开始对南唐拳打脚踢并攻陷了长江以北的诸多州县,刘晟听到消息顿时吓得魂不守舍。他害怕柴荣就此狂飙突进南下一统天下,于是他决定派人去开封向柴荣上表称臣。可是,道路不通,在他的北边可都是他的仇人,除非他派人走海路坐船绕到中原去,刘晟就此惴惴不安时刻担心自己会被柴荣灭掉。 要说这人也是个怪才,因为他通晓占星之术。某天,深怕被柴荣要了小命的他夜观天象,当天恰逢满月月食,于是他突然领悟了人生,说了一句颇有哲理的话:“世人有谁能免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我怕个啥啊?” 开悟之后,刘晟就此活在当下,夜夜笙歌。 公元958年,在当了十多年皇帝之后,刘晟终于去见了阎王,死的时候39岁,他的那个年仅十七岁的儿子刘鋹( chǎng ) 继位。 刘鋹这个小青年更是一个妙人。17岁的孩子能干啥?先瞧瞧他爹是个什么样,然后你觉得他能突然生理和心理都变异从而成为开明之君吗? 刘鋹继位以后继续重用和信任太监,而在这一点上他比起他老爹干得更为出色。他把全国所有的官员都变成了太监,理由就是唯有太监没有家室,不会有私欲,如此才能全心全意为他服务。从此,南汉的官员们要么选择放弃仕途,要么去学一下岳不群或东方不败。南汉的孔门弟子们也是如此,你们想当官想考试吗?首先看你敢不敢对自己狠一把。当然,刘鋹不勉强这些人,那玩意儿切与不切全凭自愿,可功名利禄终究还是太诱惑人了,甚至比下半身的幸福和人伦之乐都要诱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有很多人选择前赴后继地成为了岳不群。就此,南汉的官场成了清一色的太监集散地,而原来本就是太监的人也成了刘鋹的亲信大臣。 刘鋹最为亲近和信任的有三个人:龚澄枢、陈延寿,卢琼仙。前两个是太监,后面这个是女人,龚澄枢这个老太监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南汉第一权臣,他既是大将军又是宰相(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太师),而卢琼仙这个女人本是刘鋹的老爹刘晟的宠妾,而且还被刘晟封为侍中就此参与军国政务的决断。 刘鋹当了皇帝后也和自己的老爹产生了共鸣,他一眼就觉得这个卢大美女实在是太诱人了,他心里那个激动实在是受不了,卢琼仙就此由刘鋹的小妈变成了他的小老婆。至于另一个大太监陈延寿,他对刘鋹的贡献则是让刘鋹杀掉他的弟弟,其理由是:“你爹是怎么坐稳皇位的?因为他把自己的所有兄弟都杀光了,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刘鋹毕竟是个小朋友,他没有像他老爹那样曾经在战场上往来冲杀,所以在嗜血这方面还是稍微弱了那么一点。不过,他在这方面也不含糊,在被陈延寿一番怂恿之后,刘鋹把自己当时年龄较大的几个弟弟都给杀了,后面那几个实在是看着年龄太小了,他没下得了手:算了,还是暂时先留着吧! 刘鋹身边还有一个叫樊胡子的巫师,此人自称玉皇大帝派来的使者,而刘鋹竟然信了。这个巫师经常向刘鋹传达一些玉皇大帝的旨意,比如:龚澄枢等人是上天派来辅佐你的,你一定要好好地信任他们。傻子都能明白,这明显就是龚澄枢等人搞的鬼,但那又如何?刘鋹信了且深信不疑。 国家大事都交给了上面这些人,刘鋹紧接着就开始享受人生。他虽然把卢琼仙给收入了帐中,但这很明显还不够,年轻人精力旺盛,这个卢琼仙根本满足不了他,况且卢大美人每天还有军国大事要忙。由于自己的老爹和爷爷已经把宫殿造得美轮美奂了,以至于让刘鋹都没法再进行改良,而那些比如观看犯人受刑之类的娱乐节目他这个小鲜肉又觉得太刺激了,心脏有点受不了。所以,他就只能是去纵情于声色。 刘鋹先是看上了太监李托的两个养女(当然,这很有可能是李托主动献给他的),然后他又在宫中四处猎艳,只要是他看上的人都跑不了。后来,刘鋹的海军部队给他从海上搞来了一个来自波斯的女人。据史书记载这个女人长得是又黑又胖,但我觉得这可能有一点夸张,至少不会像字面意思所表现得这么夸张。不管怎样,刘鋹看上了这个女人,可能是出于猎奇的心态,他决定开一回重口味的洋荤。这一开可不要紧,刘鋹就此无法自拔。为啥?倒不是说他在这方面先天就是重口味,而是这个波斯美眉的开车技术实在是太好了,刘鋹被她的车技彻底征服。以前的那些美眉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开好车,甚至得由他这个皇帝亲自去开车,可这个波斯美眉完全让刘鋹打开了新视野,让他发现了一片新天地。 能看懂这些话的人相信应该都是成年人。不需讳言的是,在这种事情上,对方的驾驶技术有时候比颜值更能让人沉醉。大街上时不时地能看到美女配野兽抑或胖妞配帅哥,那是人家的审美有问题吗?或者某一方有权有势又有钱吗?或许是,但也或许是人家有才或者开车时的驾驶技术太棒。 好了,为了防止翻车,这个话题就此收住。 波斯美眉打开了刘鋹的新天地之后,小刘同志彻底放开了,他让那位波斯美眉给他的后宫佳丽们培训,内容自然是传授驾驶技术。到最后,刘鋹找来一些小鲜肉和宫女们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起开车,而且他还要亲自欣赏,表现不佳的人还会被他好一顿收拾,他甚至还让自己的那位波斯美眉跟别的小鲜肉一起开车。 关于南汉,关于刘鋹,暂且说到这里。 丧德者必亡,一个国家和一个政权如此,一个人也是如此。有这样的君主以及这样的臣子,南汉能够在岭南立足几十年而不倒已然是奇迹,如果不是中原内乱不断,南汉其实早就该亡了。 赵光义有句名言,在德不在险。他说,一个国家能否国运长久不在于他的边防和城防如何稳固,而在于这个国家是否有德。站在纯军事角度来看,这是一个愚不可及的见解,但从治国安民的角度来看,这句话其实一点也没有问题。 第14章 名将出征 我们现在来说一说宋朝此次攻伐南汉的宋军主帅潘美。 这个人非常的有名,简单用大名鼎鼎四个字都不足以镇得住他的名气,中国人可能会有人不知道卫青、霍去病、李靖是谁,但一定知道他是谁,因为他还有另一个名字——潘仁美。 很抱歉,必须得说一句,在那部感天动地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教育题材的小说《杨家将》里,潘仁美与杨业一家的那些诸多的所谓不共戴天之事纯粹就是一个对真实历史毫不负责任的没节操的秀才所杜撰出来的。这个伟大的叫做熊大木的明朝“文学家”得亏是出生得晚,如果早一点出生估计很有可能被洪武大帝朱元璋先生用大耳光抽死。 为啥老朱要抽他?因为在老朱眼里潘美是宋朝的开国和立国功臣,是整个民族的骄傲,而且他还把潘美的牌位放进了帝王庙以供他的子孙世代祭祀。与潘美同享祭祀的除了尧舜禹汤、刘邦、刘秀、李世民等帝王,另外还有这些帝王当政时期的名臣良将,比如张良、萧何、房玄龄、杜如晦、李靖、诸葛亮、郭子仪、韩世忠、岳飞。在嫉恶如仇的老朱那里,潘美是能够和这些人相提并论的。 关于这件事,我会在杨业为国殉难的时候再细说,现在暂且不说。 潘美,字仲询,河北大名府人。二十五岁加入了后周军队,他的起点很高,因为他跟的人非同寻常,这个人就是时任后周开封府尹兼晋王的柴荣,他当时是柴荣的侍从官。柴荣继位之后,潘美成了柴荣的宫廷供奉官。在决定柴荣和后周命运的高平之战中,潘美因功获得升迁出任陕州监军。 赵匡胤在陈桥驿兵变之后黄袍加身,潘美奉命进入京城向后周朝廷传谕改朝换代之事。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件找死的事,甚至会死得特别难看,但他就是去了,而且还毫发无伤地活了下来。 赵匡胤进入开封之后在宫廷中找到了柴荣的幼子,他询问手边的一帮拥戴功臣该如何处置,赵普直言宜除之,众人皆默然。潘美闻言不语,只是转身低头以手掐柱。赵匡胤问他这事该怎么办,潘美回答:“臣与陛下此前皆为世宗皇帝臣子,今天如劝陛下杀其子则有负先帝,如进言不杀其子则恐陛下疑我,遂不敢言。” 赵匡胤闻言亦甚感叹,他遂令潘美领养此子并直言道:“世宗之子不能做你的儿子,只能做你的侄子。” 据传,此幼子即为潘惟吉。这件事在正史里没有记载,而这事也不可能记在正史里,至于其真实性有多高真的很难说。不过,潘惟吉的身世确实是个谜。 大宋初立,原后周的诸多镇守一方的将领多有对赵匡胤不服之人,这其中尤以曾经担任过禁军步军都指挥使且如今驻兵陕州的袁彦为甚。袁彦性情残暴刚烈且之前与赵匡胤之间有过龃龉,听说他在其境内秣马厉兵,赵匡胤甚是担忧,于是他派潘美前去招抚袁彦。潘美单骑入营,然后对袁彦晓以利害,一阵嘴上功夫使完,袁彦最后亲自跟着潘美前往开封向赵匡胤表示臣服。 随后,潘美又跟随赵匡胤前往扬州讨伐后周第一猛将李重进的叛乱,战后潘美留任当地镇抚一方。在宋朝收取南楚之后,潘美又被派往湖南出任潭州(今湖南长沙)防御使,他也就此顶在了宋朝和南汉的前沿阵地上。他既要发展地方经济,还得去“团结”那些躲在山沟里但又总是喜欢出来抢几口锅或牵几头牛甚至是屠几个村的蛮族兄弟,另外还要时不时地收拾一下南汉。因为这时候的宋朝正在全力图谋后蜀,所以南汉的那个痴迷于开车的小皇帝刘鋹觉得可以趁机偷个鸡,但无一例外地被潘美一顿胖揍而回。 关于潘美这个人,我在后面还会提到,甚至是着重地提到,但现在只说他负责指挥的攻伐南汉之战。 到了公元970年这年,潘美已经是四十五岁了。结合上面他的这些履历来看,这个人绝对是一个智勇双全之人,但老实说,作为一名将军,他的战功并不显眼。相比那些在北方边境上经常跟辽国人挥刀子砍人的宋朝边关战将,再相比王全斌、李继勋、李处耘、慕容延钊甚至是曹彬这些参与了北宋初期灭国军事行动的将军们,潘美在这些名字里面确实显得并不耀眼。不过,是金子总会发光,而当机遇来临之时,那些早有准备的人也总是从来都不会辜负上天的好意。潘美会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到底是谁,而事实也证明当他这一生盖棺定论的时候,他的声名远远地超过了与他同时代的绝大多数战将。 前面提到过公元964年宋朝与南汉的郴州之战,正是这一战让赵匡胤从俘虏口中得知了南汉国内以及宫廷之类的种种令人发指的情况,也让他说出了那句着名的战争宣言——吾必当救此一方黎民! 郴州之战结束后,潘美本欲扩大战果,但有两个现实问题摆在他的面前:第一,南汉国内拥甲之士近二十万,这几乎跟整个宋军的数量持平,而他却只是宋朝边关的一方防御使。第二,郴州之战结束后南汉上层集体清醒,他们开始全境紧急动员进行备战。眼看一个秀色可餐的黄花闺女瞬间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悍妇,潘美也只得作罢。 这里面要提到南汉的一个人,他叫邵廷绢。早在宋朝初建并开始向四周用兵之时,邵廷绢就敏锐地觉察到世界要变天了。他向刘鋹建言:“我们承平日久荒于军事,如今中原真命天子已现,我们应该整军精武以备不测,同时也应该派遣使者跟宋朝通好。” 刘鋹这时候就是个二十几岁的色鬼小青年,对于邵廷绢的这份远见和建议,他只是当做一个屁给听了,根本不予理会。他很忙,忙着开车,忙着给官员们送辟邪剑谱。 说到辟邪剑谱,邵廷廷这时候的头衔是南汉内常侍,也就是宦官。查阅关于邵廷绢的资料,在说到他时给他头上冠注的标签都是南汉名将,有些说他是行伍出身,有些民间传说里还提到过他的妻子。很遗憾,受制于自身条件和资源,我没有在官方史书里看到他有妻室的记载。 其实,我的疑问就是这个邵廷绢是不是在刘鋹继位以后的那场武林大会里被切了某个重要部位?或者说,他本就是太监出身而非出身行伍?《新五代史》在说到有关于刘鋹当政时的阉割运动时有过这样的一段记载:遂委其政于宦者龚澄枢、陈延寿等,至其群臣有欲用者皆阉然后用。 照此说法,南汉所有的官员都得阉割。我不确定这种政策当时仅限于南汉的都城还是全南汉境内通用,也不确定这是否也通用于所有的武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只能说一句:如此南汉怎能不亡?如此刘鋹简直是天字号脑残青年! 当潘美在公元964年攻陷郴州之后,刘鋹这才想起邵廷绢之前的话,于是他立即任命邵廷绢为招讨使,领军屯于洸口抵御宋军。邵廷绢到任之后一面加紧修筑防御工事,一面大量招募勇武之士日夜操练准备御敌。对于这个对手,潘美给予了充分的重视,他暂时放弃了直接进军的想法,转而想办法智取。 在此之后,关于邵廷绢拥兵谋反的言语便传进了南汉的宫廷。由于宋军此后没再对南汉用兵,刘鋹这个二货觉得自己就此安全了,邵廷绢在他眼里也再没有了多大利用的价值:李煜和孟昶哪个不比我有钱不比我肥?赵匡胤就算是要收拾人也要先收拾他们吧?我现在紧张个啥?这个邵廷绢,我就说你怎么招那么多兵,原来是别有用心。你要谋反是吧?那好,你去死吧!” 公元965年7月,刘鋹下发了一道诏书要赐死邵廷绢。在使臣前去宣读诏书的时候,军营里的人已经知道这些人都是来干什么的,这些士兵聚集在一起向使者高喊冤枉,他们请求朝廷查清事实,然而,君要臣死,臣岂能不死?尤其是这个人又是个毫无谋反之心的“忠臣”。况且,和平申诉就能让那些狐假虎威色厉内荏之人感到恐惧吗?不会,你没有选择拔刀相向只是用这种在他们看来无比懦弱的方式进行抗议的时候只会让他们更加的嚣张,这种人只有鲜血和刀枪才能让他们现出原形。最终,邵廷绢死在了他所忠于的皇帝和国家手里。 我不想说刘鋹这是在自毁万里长城,也不想说邵廷绢就足以和檀道济相提并论,但面对宋朝这个在北方边境一直虎视眈眈的强敌,刘鋹这样做无疑就是宋朝的一个非常合格的地下工作者。 公元968年3月,反间计的下一个受害者变成了南汉的第一战将潘崇彻。这个潘崇彻之前那可叫一个猛不可挡,他脚踢南楚拳打南唐着实生猛,如果潘美是忌惮邵廷绢的智,那在潘崇彻这里就是忌惮他的勇。如同除去邵廷绢所用的计策一样,潘美如法炮制再使潘崇彻又陷入了谋反的流言之中。不曾想到的是,刘鋹居然再次中计,他命宦官郭崇岳前去查探潘崇彻的虚实并对自己的这个亲信太监嘱咐道:“一旦坐实潘崇彻有不轨之心就便把他就地正法!” 潘崇彻这时候是南汉的西北面招讨使,驻军桂州(今广西桂林),他所防御和戒备的就是驻军湖南的潘美。对于朝廷使者的到来,潘崇彻是知道其要来干什么的,因为那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他其实也早就有所耳闻。当郭崇岳到了桂州这地方之后,潘崇彻特意带着一帮衣甲鲜明的精壮之士前去迎接他。面对此情此景,郭崇岳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盛大的欢迎仪式还是蓄意的武装示威,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被潘崇彻此举给着实吓得不轻:刘鋹你别开玩笑了,你叫我杀潘崇彻,我看这架势他能不把我给杀了就不错了。 回到广州之后,郭崇岳向刘鋹汇报工作:“潘崇彻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沉迷于歌舞,他根本就不干正事,手下的大兵他也不管,反正我看他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要搞事的样子。” 刘鋹这边还在继续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处理潘崇彻,可那边潘崇彻却坐不住了。为了自证清白,他把兵留在了桂州,然后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广州面见刘鋹:“皇上,有人不是说我谋反吗?我现在一个人来了,你要怎么处理我随你的便。” 面对潘崇彻的这个举动,刘鋹也是有点始料不及,但他更多的还是如释重负:“我可以不杀你,但你以后也别再带兵了,好好待在我眼皮底下老实做人吧!” 就这样,南汉对宋朝最有威胁的两员“战将”不费宋朝一枪一箭就给“消灭”了。我们并没有强而有力的证据可以表明邵廷绢和潘崇彻的遭遇就是潘美背后搞的鬼,但这背后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整天待在边境上琢磨着怎么攻取南汉的潘美,参考他之前以及往后的种种所为,这两件事很像他的行事风格:不和对手一味地比拼蛮力,但在需要使用蛮力的时候既凶狠又诡谲。 也不知道看到这里会不会有人想起赵构冤杀岳飞以及罢去韩世忠兵权之事。在性质上而言,赵构和刘鋹所做之事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是,没天理的是,赵构竟然得以颐养天年并活了八十多岁,相比起来,未到不惑之年就驾鹤西去的刘鋹同志实在是很郁闷。 在刘鋹冷藏了潘崇彻之后,南汉军队的战斗力和军心士气以及边关的武备都呈直线下降。在宋朝聚集重兵正式向南汉进攻之时,南汉的国防可谓是凋敝不堪。 一个国家领军御敌的将军们都是一群伪爷们儿,这也实在是古今中外未有之奇观异象。倒不是说公公们打仗就一定会拉稀,比如宋朝的宦官将军秦翰和李宪在战场上的表现比好多纯爷们儿还要像个纯爷们儿,但整个国家的武装力量都由公公们来统管就不能不说它已经末日将近了。 翻开地图:桂州(广西桂林)、贺州以及韶关是南汉防御宋朝进攻的三座重镇,这三座城池大体上呈一个倒立的等腰三角形。韶关不用说,它离宋军的前哨基地郴州最近,也是北汉的首都广州在北方的门户,堪称防务体系里的重中之重,那自然这里的兵力和防御工事都是最为强悍的。宋军的主将如果是党进之类的猛人,估计南下的首选目标就是韶关,然后一路南下攻取广州,但很可惜潘美不是党进,因此韶关被他从首要攻击目标中排除。 贺州位于这个倒置等腰三角形防御体系的顶点位置,也是三者中距离南汉都城广州最近的那个战略要点。从理论上来说,直取贺州可以让潘美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灭亡南汉的战略目标。问题在于,如果宋军稍微在贺州受阻,那么桂州的南汉驻军就可以经过水道顺江而下进入富州(今广西昭平县),然后登陆驰援贺州。另外,如果有必要的话,驻守韶关的南汉军队也可以经由陆路支援贺州。在此之外,地处贺州之南的梧州甚至是广州也可以经过水道直接进入贺州境内。可以说,如果宋军把攻击的重点放在贺州,那么很有可能迅速形成四面受困的境地,所以这里也不是宋军理想的攻击点。 那么,如此一来似乎就只剩下桂州了?如果潘美真的舍近取远把首选的攻击点锁定在三座城池里离他最远的桂州,那么估计南汉的大兵们会把大牙给笑掉,这样做搞不好他们还没走到桂州城下就会被南汉军队把他们在郴州的老窝给端了。这种事刘鋹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要知道几年前他就敢时不时地去踹潘美的屁股。 那么宋军此次南征的第一站究竟在哪儿呢?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潘美把这个地方选在了富州。 为什么会是富州?这个地方处在桂州和贺州的中间,潘美难道是想避开这两座军事重镇继而长驱直入顺势南下直接去掏刘鋹的老窝广州?这样的话他可就成了孤军深入之势,即便他能到广州,可到时候南汉北方三镇的守军回师,再配合广州附近的军队来个南北夹击,那宋军估计也就彻底交代在了岭南。 不管怎样,潘美最终还是将大军南征的第一仗选在了在富州城下。此战,宋军在野战之中大败南汉守军万余人,而且随后几乎是以泰山压顶之势攻取了富州城。就在很多人都以为潘美会趁势经水路漂流而下直取梧州进而再飘到广州直接去找刘鋹单挑之时,宋军突然使出颇为诡谲的一招,他们放弃走水路南下攻取梧州,而是突然挥师东进。 再一次发问:为什么宋军南征的第一站会是富州?其实答案很简单,就因为富州有水道,而且它正好卡在了北面的桂州和南面的梧州中间,拿下这里可北阻桂州南扼梧州并对贺州形成战略威慑,如此可谓是一石三鸟。潘美这一招就犹如同时卡住了桂州、梧州和贺州的脖子,占据了这里他就可以放心地去攻打贺州。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其实高看南汉了,贺州被围之后只有梧州方向来了援军,桂州方向根本就没有什么动静,而韶关的大兵更是稳如磐石地待在原地看戏。 宋军放弃南下转而东进让位于富州以南的梧州守将伍彦柔长出了一口大气,不过这下贺州的刺史大人陈守忠可就瞬间头大并开始抓狂了。当宋军抵达贺州西面的白霞(今广西钟山县境内)时,陈守忠这才彻底放弃侥幸心理并完全清醒了过来:原来宋军的下一个目标果然是贺州! 陈守忠立马叫人将此事急报朝廷并请求增援。消息传入广州,南汉朝野随之震恐。东方不败、岳不群、林平之等人面面相觑,这帮公卿大臣(公公)全都瞬间哗然失色。 俗话说得好,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值此国家危难时刻还是得看大领导表现才行,刘鋹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南汉的第一权臣龚澄枢公公:“爱卿啊,麻烦你去贺州走一趟呗!你代朕去看望一下贺州的将士们,就说朕很想念他们,希望他们能够保家卫国、英勇作战、打退宋军!” 要说龚澄枢大人虽然是个资深太监,可这时候的他还是表现得很爷们儿。他二话没说,操起小木舟就向着贺州进发了。 第15章 不堪一击 我们前面说到过南汉这些年在军事上一直都疏于战备,不但各地的城防设施年久失修,就连军械器材也是腐败不治。大环境如此,士兵们的待遇也就可想而知,史称其“士卒久在边,多贫乏”,所谓的“穷当兵的”大抵也不过如此。 值此宋军大兵压境之际,如此破败颓废之师想要抵御如狼似虎的宋军显然有些不着调,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种现实状况,刘鋹这才把朝中的第一权臣龚澄枢给派到了贺州。需要说明的是,龚澄枢此行并不是来督战的,官方的说法他是前来宣慰众将士的。一听这个消息,南汉的大兵们心里高兴坏了。大战在即,皇上又派人来“宣慰”,不说补全之前所拖欠的军饷,但至少也应该会发一点赏钱以激励士气吧?可惜,他们这是在白日做梦。 要说这位龚澄枢也是够拼的,他从广州乘风破浪地通过水路急速赶往贺州,等到他都进城了,可宋军却还没到。南汉的大兵们见到他就像见到了发着金光的大元宝,脸上的笑容是怎么也藏不住,而这给了龚澄枢一种错觉,他还误以为贺州的将士根本就不需要宣慰:这些人居然个个都精神抖擞,哪里像是士气低落军心不稳? 接下来就是由龚大人向贺州的将士宣读南汉皇帝陛下的慰问诏书,其内容无非也就是诸如同志们辛苦了之类的大话和套话。宣读完毕,龚澄枢看见下面这群大兵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的灿烂了:“龚大人,皇上都说了要抚慰我们了,这下是不是该发赏了?” 什么?发赏?龚澄枢听到这话也是一脸的懵圈,他可没带什么赏钱,连一头猪一只羊一壶酒都没带,他就带了这么一份干巴巴的诏书。气氛就此尴尬了,龚澄枢没办法,他只能把自己的兜儿翻给这些人看——空的,连根毛都没有。 这下子大兵们可就翻脸了,不是说他们要揍龚澄枢,而是立马黑下脸骂骂咧咧地走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可想而知这时候这些大兵们有多么的沮丧和愤怒。也不知道刘鋹这个人脑子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值此江山危亡之际你要大兵们给你卖命给你守江山,可你啥都不表示,只是几句好话人家凭什么给你卖命?靠精神胜利法?可精神胜利法需要有信仰提供支撑,南汉的这些大兵有这个东西吗? 这本是一个常识性问题,刘鋹小屁孩不懂事,可你龚澄枢一个大权臣混迹官场这么多年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如果懂,那你为啥不给刘鋹提个醒?就连现在工地上的一个工头都知道如果临时要工人们干点啥事只是说点好话根本不管用,又是发烟又是买饮料,说不定还要许诺搞完之后晚上要喝点小酒什么的。刘鋹又不是没钱,金碧辉煌的宫殿随便拆根台柱子也足够这些大兵哥喝一壶的了,可南汉的君臣们就是抠门。 如此愚蠢的皇帝,如此愚蠢的大臣,这也难怪南汉最后会亡国,举国的上层人物全都锈逗了——是锈,不是秀。 不管怎样,龚大太监这下子是任务完成了。很快,宋军前锋逼近贺州的消息传来了,大太监又是一个二话不说再次操起小木浆跳上小木船顺着河道就溜回了广州。史书上说他是“乘轻舸遁归”,也就是说他极有可能是偷偷跑的。他前脚刚走,宋军的主力兵团后脚就到了贺州城下,一夜之间贺州就被宋军给围得水泄不通。 回到广州,龚大太监将前方最新的情况给刘鋹做了说明和汇报,现在他们所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保住贺州。单靠贺州的兵力肯定是保不住的,而且那里的士兵经过刘鋹这么一顿忽悠已经没有什么心气儿打仗了,必须得派援兵。派谁呢?不用说,肯定得是南汉的第一战将潘崇彻。 刘鋹派人找到闲赋在家的潘崇彻请他出山领军北上支援贺州,结果使者回来报告:“陛下,潘老头儿说他现在的眼睛不好使了,不能带兵打仗了。” 潘崇彻这明显就是心里有气,而刘鋹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换了别人也许会一气之下就派人把潘崇彻给剁了,你敢给皇帝摆谱,那肯定是死路一条。不过,盛怒之中的刘鋹这次竟然没有为难潘崇彻,他没好气地嚷道:“我们非得靠那个老东西吗?我们大汉朝就没有人可以带兵打仗了吗?我看伍彦柔就一点不比他差!” 伍彦柔的人生履历不详,但能被久居深宫的刘鋹欣赏很能说明问题,刘鋹肯定没有见识过伍彦柔有什么真本事,他如此欣赏这个人就只能是听别人给他瞎吹。听谁吹?肯定是他身边的那些身体少了某个零件的大臣们。能被这些妖孽一顿猛吹,伍彦柔的精神内核大概是个什么样也就可想而知。像邵廷绢和潘崇彻这种有本事且忠于国家但又不肯附会奸佞的人都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可他伍彦柔却被太监们在刘鋹面前给树立成了国家的能人,即使他真的有两把刷子,可他的内心也着实不怎么纯洁和高尚。 多的不说,来看看这位伍先生的表现吧! 要说这伍彦柔也还真的是不赖,至少这位社交达人很会在上层人物那里搞好人际关系,而且他接到命令后行动非常迅速。他从梧州出发,然后东出至封开县,再顺江北上直奔贺州。在宋军围困贺州五天后,伍彦柔带着自己的水军迫近了贺州。 这个时间是惊人的,龚澄枢从贺州回广州得需要时间,回到朝廷汇报工作然后朝廷再发命令也需要时间,然后伍彦柔集合军队并北上行军也需要时间。想想古代的交通和通讯条件,从龚澄枢逃离贺州宋军开始围城到伍彦柔迫近贺州,这中间竟然只间隔了五天时间。 根据我个人的考证和推断,当时的贺州城所处位置应该是在今天贺江之畔的铺门镇,如此伍彦柔的水军便可从贺江北上然后直抵贺州城外。得知伍彦柔即将到达贺州,潘美命令宋军全军连夜后撤二十余里,直接撤到了贺州东北方向的南乡。 一看这架势伍彦柔瞬间膨胀了:“宋军怎么像群兔子一样这么胆小?我还没到就全跑光了?看来宋军也不过如此嘛!” 膨胀了的伍彦柔没有进入贺州,更没有在城外扎营,他要追击宋军,要立下不世之功,他要让南汉人都瞧瞧到底谁才是南汉的第一名将。于是,伍彦柔的水军继续沿着水路北上,当全军到了南乡水域后伍彦柔命令大军停了下来。 不过,伍彦柔并没有火急火燎地下令全军立即登岸去杀退宋军,因为他的水军在江面上也是连续晃荡了好几天,这时候立马让他们与宋军接战显然不是最佳的时机。另外,南乡这地方现在虚实不明且此时又是黑灯瞎火的晚上,伍彦柔据此便下令全军就在战船上好好地睡一觉,明天一早再登岸跟宋军一决雌雄。 军事术语里有个词叫诱敌深入,再比如什么拖刀计,这些伍彦柔应该是知道的,可他就是不按套路出牌,宋军的大兵团未接战就后撤明显有违战场常理,但他还是像个二愣子一样冲了上去。他不按套路出牌,他的对手潘美也不按套路出牌。按理说,你伍彦柔这么一大群人在河里扎营睡觉,那宋军怎么也得来个午夜摸营给伍彦柔来一出午夜惊魂吧?不用很复杂,宋军只需要来一阵火箭齐射就能让南汉的水军瞬间变成烤肉吧?可是,这些也并没有发生。 这一晚伍彦柔和他的大兵们睡得是不是很安稳不得而知,不过宋军确实很老实,直到早上天快要亮了也没见宋军有一个人跑出来放冷箭。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的旁边,大队宋军这一夜就静悄悄地趴在河畔的草丛里看着他们睡觉打呼噜,直到第二天的黎明降临。 这一夜南汉的水军白白担心了一整晚,估计睡觉都在做噩梦,手里也是时刻都紧握着刀把子就等一声令下全军杀出,可是这一晚却什么事都没发生。天终于是快要亮了,他们个个都红着眼眶睁开了眼,宋军这一晚什么动静也没搞出来,可他们却是累了一晚上,毕竟精神上的疲惫远比身体上的疲累还要更为地耗人精力。现在随着天色见亮,他们紧绷的神经就此完全松懈了下来,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死神马上就要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老实说,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后世,这一夜潘美没有下令夜袭出乎了很多人意料。如前所言,作为对立的一方,南汉水军这么多船停在河里如果不去放一把大火简直对不起伍彦柔的智商。即使对方有防备又怎样?凌晨三四点钟或者五六点钟再行动,即使对方有防备恐怕也不可能逆转局势吧?更何况,别说是南汉军队,历史上好多的精锐之师明知道敌人可能会夜袭不照样被杀得狼狈不堪。可是,潘美就是没有这样干,对此我只能说这是一个玩心理战的高手,他就像一头狡猾的狼。这一夜他时刻让南汉人处在惊恐之中但他又没有任何的行动,等到耗尽对方的精力和锐气之后,他才露出自己的獠牙和利爪。 这边伍彦柔先生心情大好,这一晚宋军什么行动也没有,这更加坚定了他的判断:宋军就是一群胆小的兔子。那还等什么?全军上岸,杀光宋军然后吃早饭! 伍将军率先登岸,他叫部下给他在岸边摆了一张胡床,然后自己坐在胡床上指挥士兵登岸。也不知道这胡床有没有靠背,如果有的话,那伍将军可是相当拉风了,这完全可以跟诸葛亮在战场上羽扇纶巾指挥大军作战相提并论。 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将啊! 眼瞅着火候差不多了,宋军的伏兵骤然而起,一时间贺江边上刀光剑影喊杀声四起,懵头懵脑的南汉军队顿时乱成一团。首先遭殃的就是这个拉风的伍将军,宋军早就注意到他了,擒贼先擒王,这么显眼的一个大人物能逃得掉宋军伏兵的眼睛简直就是一件怪事。 南汉军队明显还不在状态,遭遇突袭的他们根本没有做出什么强有力的反击,全都想着怎么逃走,唯一的保命大法就是上船避祸。为了活命,南汉的士兵在宋军的突袭下自相践踏,这也让宋军把无心恋战的他们给杀了个尸横遍地。这一战,南汉军队大半都被宋军砍死在了岸上,另一些人则是淹死在了贺江里,史称“死者十有七八”。 宋军此战不但是大胜,而且是完胜,甚至完全就是碾压式的降维打击。借着伍彦柔的大军所开来的这些战船,宋军再又回到了贺州城下。幸亏贺州的守军没有跟着伍彦柔一起北上,要不然宋军这会儿就可以直接就进城了。也难怪潘美没有对伍彦柔发动夜袭,如果当晚真把这些船给烧了,他们这会儿还得开着十一路公交车才能赶到贺州。 到了贺州城下,潘美仍然没想着要强攻城池,他把伍彦柔拉到城下,然后当着城楼上的南汉大兵的面将伍彦柔砍了脑袋。投不投降?如果不,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回应潘美的是一阵沉默,至于城门还是紧闭不开。潘美明白,这一场攻坚战看来还是不可避免。 只是可惜了那位在战场上风度翩翩的伍将军,如此忠勇如此神速地赶来救援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可这能怪谁呢?是他自己非要想着建功立业并且还让那帮太监们在皇帝面前说了那么多好话,而且又是他在宋军围困贺州后急不可耐地跑过去送人头,这人生的悲剧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有个词叫做找死,伍彦柔的行为可谓是千方百计地找死。如果他成功了确实可以名垂青史,一跃成为当世名将,可看看他都干了什么?潘美只是略施小计地来了一个引君入瓮他就急不可耐地钻了进去,以他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和潘美做对手,如此能耐注定了他只能是个草包将军,害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连带着手下无数的生命也跟着他陪葬。 这个不自量力却又自命清高的人何尝又不是我们这些芸芸众生的镜像呢?胸怀大志、志存高远这有错吗?显然不是这样,但如果没有德行和才华做支撑,志向远大的人只能是一幕幕悲剧的主人公。志大才疏者也终究作茧自缚。伍彦柔,悲哉! 回到贺州城下。 面对贺州的坚守不降,宋军的将领们在潘美的营帐里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随军转运使王明——就是赵匡胤从太原返回开封的路上被安排到湖南去做荆湖转运使的那位老哥,他负责此次征伐南汉的后勤辎重事宜,他向潘美建议应该马上攻城,因为南汉的下一拨援军说不定马上又要来了,到时候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好说。 话一说完,文绉绉的王明差点当场骂娘,因为大帐里的这帮将军们要么抬头看顶棚要么低头看鞋尖,潘美作为主帅也是打起了哈哈。请注意潘美的这个表现,此人对敌人是相当凶狠和诡诈,但对同事就表现得相当和蔼可亲,谁都不想得罪。我真的怀疑潘美是一个有着强烈天蝎座能量的天秤座,而他的这种特质也将在多年之后给他带来人生最大的悲剧和遗憾。 王明一怒之下走出了营帐。历史证明这个文官相当强悍,他不但敢想而且敢干。他也不跟那帮平日里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但此时却像一群娘们儿一样的武夫们商量,而是直接去到由他主管的民夫营地,这里的一百多名护送粮草辎重的士兵以及几万名负责扛包打杂的随军民夫都归他管。 王明把这些人召集到一起,然后对他们说道:“你们想不想发财?如果想,你们现在只要跟着我去把贺州城攻下来就有重赏,而且事后我还会向陛下禀奏你们的功劳,到时候陛下肯定还会有另有封赏。这一战打下来,我保证你们回家之后想娶媳妇的就能娶到媳妇,想买地的就能买地。” 如此重赏之下,民夫们的欲望之火瞬间就熊熊燃烧了起来。人生难得几回搏,这可是改变命运的绝佳机会。看见众人都情绪高昂,王明知道这事已经成了。不过,他也不是傻子,他从这几万人的民夫里挑选出了几千名精壮的人,然后他自己也甩掉长袍穿上了铠甲,他就这样带着一百多名士兵和几千名拿着锄头、铁锹、铁镐等工具的队伍冲向了贺州城的城门。 宋军的大兵们全都被惊动了,那些将军们也跑出来看热闹。接下来他们看到了让他们悔青了肠子的一幕:王明带着这帮人首先来到了壕沟边上,这是南汉人为了防止宋军进攻而挖掘的防御工事,但这并没有什么鸟用。王明这伙人拿起手中的家伙一顿叮里咣啷就在短时间内把壕沟的一段给填平了,然后这帮人拿着这些家伙冲向了城门。就在宋军的大兵们等着看这帮民夫兄弟如何用农具把城池给攻下来时,只见这帮人竟然一路狂飙直接就冲到城里去了! 宋军的士兵和他们的将军们这时候全都傻了:这贺州城竟然就这样被攻下来了?我们正规军还没动手啊! 怎么回事?其实很简单,王明带着的这帮人把城上的南汉大兵们给吓傻了,这群看着怎么都像农夫而非正规军的人就跟刚放出监狱的囚犯一样个个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可不想为了刘鋹那个白眼狼而跟这群人死磕,是他们主动为王明手下的这帮人打开了城门! 就此,南汉的北方重镇贺州城被戏剧性地给攻陷了! 第16章 南征北战 攻下贺州之后,潘美立即放出风声说自己要率领大军顺江而下直取南汉都城广州,刘鋹顿时被吓得六神无主。这下他没办法了,被他寄予厚望的伍彦柔已经为他尽忠而去了,他只能再去请潘崇彻。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也是为了表示自己的的歉意,他加封潘崇彻为内太师、马步军都统,要他率领三万大军前去堵截潘美。 看到这里我实在是有些难以相信所谓的南汉第一名将潘崇彻是个太监,可当我看到“内太师”这个头衔时就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内太师是什么意思大家可以自行去查。另外,早在公元951年,刘鋹的老爹刘晟派遣潘崇彻和谢贵前去攻打被南唐刚吃到嘴里的郴州,而潘崇彻当时的官职是——内侍省丞。这就是说,潘崇彻并不是刘鋹继位后才成了太监。 不过,潘崇彻即便在很小的时候就净身入宫成了一名太监又怎样?谁说太监就不能横刀立马了?安史之乱之后,打仗杀人统率千军万马这种事就不再是只属于武将和一些不甘寂寞的文臣才能干的事,公公们上阵砍人而且砍得对手人仰马翻的事情比比皆是。 也不知道刘鋹最后是用了什么办法让潘崇彻决定重新出山,要知道潘崇彻不久前刚刚拒绝过他。不管怎样,潘崇最后彻还是领着三万大军出发了,至于他驻军的地点很有可能是在今天广东省肇庆市的西江水域。遗憾的是,此时的潘崇彻已经心气不再,他已经再也没有了为南汉为刘家效命的意志。 陆上有稳如磐石的韶关——至少刘鋹是这么想的,而水路上又有潘崇彻的三万大军作为关卡,如此一来刘鋹觉得自己又安全了,他那扑通乱跳的小心脏也就此平稳了许多。 就在南汉的君臣在国都里坐等潘美沿着水路南下前来跟潘崇彻来个火拼之时,他们突然收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这个消息不是潘美打过来了,也不是潘崇彻胜了或败了,而是潘美根本就没有率领宋军沿水路南下,而是率军向西攻取了昭州(今广西平乐县)和桂州(今广西桂林) 。 宋军拿下昭州和桂州可谓是不能再轻松了,这一路上他们只是在开建寨遭遇到了一次抵抗,其结果是南汉军队被杀了数千人,他们的领军将军被生擒。在大军尚未到达昭州时,昭州刺史田行稠偷偷地跑了,他这一跑守军哪还有心思抵抗,昭州就此向宋军开城投降。桂州几乎是昭州的翻版,桂州刺史李承珪也是临战脱逃,桂州也轻易地被宋军拿下。 攻取桂州之后,宋军的下一步行动又成了南汉急切想要知道的事。在地理位置上来说,此时的宋军离南汉的都城更远了,对刘鋹来说危险也就是越来越远了,可是毕竟宋军还在南汉境内到处抢地盘杀人,他们丝毫没有撤兵的意思,刘鋹心里的这根弦还是得一直紧紧地绷着。 有一个问题:当敌国意图覆灭自己时,一个国家如果不准备投降就只有一战,如何战呢?死守城池,然后伺机而动?集结兵力驻扎在有利于自身的战略要地,然后等待时机决战?抑或是精锐尽出主动向敌人所在的方向大胆地迎上去,然后战而胜之? 前面两种都是保守战法,也是实力不如敌人或者与敌人旗鼓相当的情况下经常被采用的应对策略。当然,特殊情况也是有的,遇上猛人和能人即使纸面实力远逊色于对手也敢于主动去决战并获得胜利,但那只是属于少数人杰的故事,大多数人如果这样搞只能是自取其辱,比如伍彦柔大将军。 第三种情况一般在势均力敌的两个国家发生战争时经常能够看到,可这明显不适用于宋朝和南汉之间的这场战争。所以,这时候也别说刘鋹表现得不像个爷们儿,毕竟他没有实力与漂浮不定且不按套路出牌的宋军主帅潘美进行决战,他只能坐等潘美来打他,甚至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方重镇被潘美吃进嘴里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在水路的江口和陆路的韶关选择死守,只要这两个地方守住,他就可以继续做他的汉朝皇帝。至于贺州和桂州那就别想了,收复只能是做梦,他的愿望就是守住自己的底线,守住自己最重要也是最不能丢失的一亩三分地。 攻下桂州之后,宋军并没有停下攻击的步伐,他们挥师东进又攻下了贺州以东、韶关以西的连州。此举意味着宋军的后方和侧翼再没有什么威胁,他们可以集中力量去攻击下一个目标:南汉国都广州的北方屏障韶关。 纵观到目前为止宋军的战场表现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潘美的作战风格和军事指挥艺术:此人不但凶狠诡谲,而且还谨慎理智。他攻下贺州并声言要走水路攻取广州让整个南汉就此方寸大乱,而就在南汉集中精力在国都周围构建防御体系的时候,他又把自己手中的刀突然砍向了西面的昭州和桂州,继而他再又东进攻取连州,就此他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在他的背后捅刀子,什么腹背受敌和前后夹击以及孤军深入都在他的眼前消失了,他也由此把自己的前进基地直接推进到了南汉的纵深地带。 在这忽东忽西之间,宋军以横扫之势占据了贺、昭、桂、连四州之地。在宋军于东西之间纵横驰骋的时候,在南汉的北方国土遭受宋军肆意蹂躏的时候,南汉北方境内的臣民们所翘首以盼的皇帝和援军却被逼无奈只能安安稳稳地坐镇后方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只能在精神上给他们加油鼓劲,可这又有什么用? 听闻连州被攻陷,南汉群臣个个惶恐不安,但南汉的皇帝陛下刘鋹却突然间变得圣明起来。这时候的他猛然想起几年前李煜给他写的信,当时赵匡胤托李煜给他带话,要他归还多年前南汉从南楚手里抢夺的地盘,而那些地盘正好就是潘美现在所攻占的这四州之地。于是,刘鋹猛拍一下大腿瞬间恍然大悟,他对身边的人说道:“朕明白了!原来宋朝人不是要灭亡我们,他们这次就是来要回以前属于南楚的这四个州。是我们自己紧张了,想多了,好了,这下安全了,相信宋朝人不会再打过来了!” 如此智商和见识岂能不谓之圣明耶! 说到这里我们现在必须得转换一下视线,让我们将目光暂时离开南汉战场,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在更遥远的北方出大事了,辽国人集结了六万大军突然进犯宋朝。 辽国人的这次进犯以及他们后来莫名其妙地撤军在当时以及后世看来都显得有些无厘头。自从上次在太原城下与宋军进行过一次小规模的战斗之后,宋辽两国再没有发生什么冲突,甚至连外交纠纷都在史书上很少有记载,可这一次辽国人就是来了。六万人的辽国骑兵,这阵仗足够吓人了吧? 要说宋朝的情报工作还真是做得相当出色,在辽国人集结兵力准备入侵的时候,远在开封的赵匡胤就得到了这份情报,赵匡胤随即召见时任判四方馆事的田钦祚觐见。他命令田钦祚带领三千精锐骑兵即刻奔赴定州,同时他对田钦祚说道:“彼众我寡,但背城列阵以待之,敌至即战,勿与追逐。” 不清楚田钦祚带走的这三千宋军骑兵是什么部队,反正应该是宋军禁军里的精锐之师无疑,但与上次太原之战时何继筠带走的三千骁雄军不同,这一次田钦祚并没有像何继筠一样在其位于阳曲县的大本营还有本部军马作为主力,田钦祚几乎只有这三千人的老本。说来也是怪事,因为就在定州还有赵匡胤的那位曾把辽国人打得丢盔弃甲的结义大哥韩重赟坐镇,可他没有把兵交给韩重赟,而是直接自己选将带着三千人去跟辽国人的六万铁骑硬刚。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赵匡胤获得辽国即将入侵这个消息的提前量非常的大,等到田钦祚都到达了位于宋辽边境线上的满城,那边辽国人却还没有突破边境。这也就是说,田钦祚并没有被动地在定州待敌,而是主动向着辽军迎了上去。 当六万辽军终于进入宋朝境内时,他们眼前的第一个可以打劫的对象就是满城。正当辽军抽出马刀并打开口袋准备洗劫这座边境城池时,他们看到了田钦祚以及他身后的三千宋军铁骑正在城外的旷野之中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们。 三千人对阵六万人,一比二十的实力对比,而且是野外决战,这仗怎么看都是宋军死定了,除非这三千人是天可汗李世民麾下的玄甲骑兵。也不知道田钦祚这天是不是喝高了,面对万马嘶鸣的六万辽军,他竟然带着这三千人跟辽军打起了对攻。很难想象当时的战场是个什么样子,也很难知道当时的这三千宋军到底是何等的精锐无比,是不是个个都像荆嗣一样猛如虎呢?不管怎样,一场恶战下来,看上去明显是在找死的宋军最后竟让这六万辽国人退却了。 赵匡胤之前给田钦祚的命令是背城列阵,勿追逐,可当辽军退却之后田钦祚似乎还没有醒过酒来,他下令追击。 辽国人对于几千宋军敢于在城外跟他们野战争胜本就已经十分困惑了,兵者,诡道也,他们很有可能认为这三千人之所以如此嚣张大胆肯定是因为宋军在这里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说不定城里或者城外某个他们现在所看不见的地方就有宋军为他们准备的惊喜。宋军越战越勇更是让辽国人感到诡异和不安,于是他们决定暂时离开这个有点诡异的地方,可他们没想到宋军这么点兵力竟然敢追他们,这让他们更加的恐惧了,一心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就这样,三千宋军追着六万辽军一路狂奔,直到辽军到了满城东北方向的遂城(今保定徐水境内)。 到了这里,辽国人不想再跑了。太窝囊了,几万人被几千人追着跑了这么远,这还是天下无敌的辽国铁骑吗?而且他们现在离满城也远了,宋军就算有什么诡计和伏兵也不至于把网抛到这里来了吧?那好,那就把这条讨人厌的尾巴给砍掉! 当宋军追到遂城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辽国人这时候已经列阵完毕准备收拾掉这股宋军。喝高了的田钦祚还是没有醒酒,他马不停蹄继续带着人冲锋,看他这架势就好像他带的是六万人,而对方只有几千人——这简直就是疯了! 辽国人也不跟田钦祚客气了,一时间辽军对着冲杀而来的宋军万箭齐发,田钦祚很不走运地当场从马上摔了下来,而他本人则现场示范了一个标准的狗吃屎动作(很抱歉,或许我不该这样说一位宋朝的战场英雄,但这个人此生唯一的优点就是战场上相当勇猛,除此之外他的身上几乎全是缺点,这个后面再说)。 要说田钦祚还真的是虎,他爬起身发现自己一点事也没有,只是他的战马挂了。战场形势险恶,顷刻间就是你死我活,一名宋军骑兵将自己的备用战马给了田钦祚。田钦祚二话不说翻身上马,然后就跟着前面的宋军杀入了辽军的阵地。 铁蹄铮铮,沙尘飞扬,手持钢刀利刃的三千宋军就此与身前枪戟如林的辽军在遂城之外的旷野中再次展开了惨烈的厮杀。这些宋军就像他们的主将一样个个都生猛如虎,号称东亚最强的大辽铁骑竟然无法在战场上压制住他们。这一仗双方从早晨开始接战一直打到下午的申时,前后至少是七八个小时的厮杀,而最后的结果是辽军还是没能击败这支宋军。 这时候的田钦祚终于是醒酒了,估计也是饿得难受了,尽管这些士兵全都像他一样猛得不行,可毕竟实力悬殊,如果一直打下去肯定是个全军覆没,辽国人光是车轮战就能搞死他们。于是,田钦祚带着剩下的人马进入了遂城。 要说这批辽军还真的是有些窝囊,他们不但吃不掉这一股宋军,反而还让对方进了城,而他们也没能尾随上去趁机混入城中,反正这次他们的脸是丢大了。 如此这般,辽国人的心里肯定是相当窝火和不服气。田钦祚进城后,辽军把遂城给围了个严严实实,可他们是骑兵,而且这次来就是想洗劫几个城池抢点女人和财宝什么的,他们又没有什么云梯冲车之类的攻城器械。这一切注定了辽军只能在城下望着城墙干瞪眼,可宋军这时候显然不会出来跟他们硬拼。 三天后,田钦祚发觉城里的粮食不够吃了,照这样下去他们不被辽国人砍死也得被饿死。这天晚上,田钦祚集结宋军的全部兵力在南门口,然后突然打开城门领着宋军朝辽军的包围圈冲了过去。他们就像一道疾驰而过的闪电席卷而来,辽国人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看见这帮三天前无比凶狠的人朝自己冲了过来,辽国人部署在南城外的士兵全都只顾逃命,其结果就是宋军这次突围一箭未发就冲出了辽国人的包围圈。 辽国人也没有追,而是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为啥?他们敢追吗?他们已经入境三天了,后方宋军的大部队如果这时候还没有反应那才叫见了鬼,如果追上去跟宋军的大部队遇上了,那他们还能活得了吗? 这一战怎么看两边都像是在玩儿,田钦祚给辽国人摆了个疑兵计和空城计,但都是吓唬人的,而辽国人也还真的成了司马懿。辽国人更是在玩儿,六万人累出一身臭汗而且还被砍死了那么多人,可最后啥也没得到。他们本想着这次出去打个劫发点财干一票大的,可结果却是一次身心受虐的自费旅游。 第17章 绝不屈服 回过头我们再来说南边的战事。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之后,潘美率领宋军东进直扑南汉的北方重镇韶关。这下可就突破刘鋹的底线了,潘美这样做摆明了是不想让他继续活了。大怒之下,刘鋹派李承渥领兵十余万前去增援韶关,誓要在韶关与宋军一决生死。 这个数字是比较惊人的,前面的四州之兵加上伍彦柔的水军至少也得有五万人,潘崇彻那里还有三万,这会儿李承渥又带了十余万,另外再加上驻守国都的军队,南汉的总兵力加起来已经是远远超过了二十万。可以这样说,李承渥带出这十余万人完全就是来跟宋军拼命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这是南汉的存国之战其实毫不为过。 李承渥这个人该怎么说他呢?你要说他是个孬种显然不对,毕竟他是来跟宋军决战的且也敢于跟宋军决战,可你要说他是一个优秀的军人就有点扯淡了。到了战场,他没有选择闭关坚守,而是主动与宋军列阵交战,一个人有自信和勇气敢于面对和挑战强敌是值得称道的,可这也要看实力吧?就像伍彦柔那样不去考虑实力对比,只凭借匹夫之勇就想一战论输赢其结果只能是兵败身死。李承渥倒是没有那么傻,他不止有匹夫之勇,因为他的实力远远超过了伍彦柔,他有十万大军,而且他还有在他看来冠绝当世的重型武器——大象。 如果说战马和骑士皆身披铁甲的骑兵是古代战场的装甲部队,那么骑在大象背上的象兵又是什么呢?至少在体量上这是比骑兵更吓人的重装骑兵了吧?块头是足够的大了,可象兵在机动性上面远逊色于骑兵,但李承渥又不是来把宋军赶尽杀绝的,他只求能够打败宋军就行,说白了,他是来防守而非进攻的,有大象足矣。 十万大军,手中还拥有重型武器,而对面的宋军只是步骑混杂且以步兵为主,至少在牌面上来看,南汉军队是处于优势地位的。不过,就像古今中外的许多看似实力严重不对等但结果却让人出乎意料的战例一样,这场战斗的过程和结果同样令人大跌眼镜。 两军对垒,战场上军旗猎猎,一片肃杀之气。南汉这边顶在最前面的就是他们的大象军团,每头大象上面坐了十几个南汉大兵,每人手里都拿着很长的兵器,进入战阵之后视情况或砍或刺。这些大象如果冲过来,宋军估计跳起脚来也拿这些坐在大象背上的南汉大兵们毫无办法,而且还会被对手扑哧一下就给解决了,继而造成全军的恐慌和溃退,这就是南汉人臆想中的画面。 估计这些骑在大象背上的南汉大兵们此刻也是意气风发,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他们的眼前,只要冲过去甚至不需要他们动手,这些宋军就会被大象撞翻在地或者被踩成肉饼。那么,潘美的应对策略是什么呢?很简单——弓箭。潘美将全军的弓箭手集中到一起,他让这些人列阵于大军的阵前。 南汉人终于是发动了进攻,大象军团迈着沉重却又格外有力的步伐向宋军冲了过来,一时间宋军只觉得天地间顿时地动山摇。战马冲锋的时候即便前面是箭矢如雨可也照样一往无前,直到被射死或是突破对方的防线,可大象呢?如果这些大象也是那样,那么宋军这一天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大象的皮比战马厚,可它能厚到不惧弓箭吗?这些问题现在都没有答案,但答案马上就会出来。 当大象军团进入宋军弓箭手的射程之后,随着主将的一声令下,宋军这边射出去的箭如铺天盖地的蝗虫一般向这群大象扑了过去。潘美之前在阵前集中了军中的所有弓箭手,不说一万人,五千总有吧?五千支箭一批又一批地射向大象,这是什么画面?大象又会是什么反应? 大象可不是战马,这是动物中的贵族,身子骨金贵得很,而且战马还可以有铁制面具甚至铜制面具保护脑袋,可大象因为鼻子太长脑袋太大在这方面就没法有效地提供面部护具,这箭头扎在脸上和鼻子上可是死命的疼。或许这些大象以前也被弓箭给伤害过,但它们显然没见过这么密集的箭雨。那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前面的宋军还在不要命地放箭,大象们一看这架势调转屁股转身就跑。 有带头的就不怕没有跟上来的,南汉的大象军团瞬间乱成了一锅粥。这大象一转身,庞大的身躯在高速运动中这么一转身让象背上的那些南汉大兵们全都摔了下来,在这之后他们的结局就惨了,只能是被大象给活活踩死。大象这么一顿乱跑,后面的南汉步兵们也跟着遭了殃,南汉的大象军团开始反噬南汉的步兵,只是片刻功夫他们就被撞翻踩倒一大片,后面的人为了保命也只能拼命地跑。 这个时候如果宋军还待在原地看好戏那可就真的成了傻子了,潘美当即下令全军出击掩杀过去。这些宋军可能这辈子还没打过这么容易的仗,地上躺倒一大片,他们过去只管抡起刀子就砍,这跟砍瓜切菜还有什么区别?结局还用说吗?这一战南汉军大败,史书的记载是——“承渥军大败,承渥仅以身免。” 十几万人都报销了,那守卫韶关的这些人还会抵抗吗?这显然不现实,宋军就此一举趁势拿下了韶关,而且还抓住了南汉韶关刺史辛延渥及南汉朝廷里的谏议大夫邹文远。这一次潘美没有杀他们,他让辛延渥回去给刘鋹带话,无非就是劝刘鋹赶紧投降。 韶关的失守让南汉朝廷震恐万分,这意味着广州就此一马平川再无险要可以拒敌。不过,刘鋹这时候显示出了足够的硬度,他拒绝投降,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他还想再拼一把,这一次他把自己的防御阵地选在了都城以北不远处的马迳。就在家门口,他要在这里跟宋军进行终极的决战。 于是,刘鋹在短时间内又拼凑起了一支六万人的军队,而带队的将军竟是一名上了年岁的宫女梁鸾真的养子,他的名字叫做郭崇岳。这里面的信息量可是真够大的,而这又还用说什么吗?大战在即,国家存亡之际,举国需要一个奔赴国难的将军之时竟然要由一名老宫女出面举荐她的养子,而且这人还得肩负起国家存亡的重任。 刘鋹可不管这些,现在唯一能用的人就是这个郭崇岳,不用他还用谁?他任命郭崇岳为招讨使,另外还给他配了一员大将植廷晓,由他们领着六万人前去抵御宋军。这个植廷晓早年也是南汉的一员名将,可后来见刘鋹如此不着调也就辞官回家了,但这时候他再次被刘鋹想了起来,可问题就在于他让郭崇岳做了一把手,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反而被摁在了第二把交椅上。 说来也是悲哀,绝大多数的人不论在任何时候——哪怕是快要山穷水尽之时心中所想到的那个帮手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人,而非有真本事但却不愿意附会自己的人。在这种事情上,无论是明君还是昏君,也无论是官宦贵人还是普通平民概莫如此。 郭崇岳到了马迳巡视了一番地形之后做了一个决定,他命人在沟壕和堡垒之间再立一道栅栏用以阻挡宋军的冲击,可笑的是,这栅栏竟然是以木头为桩但却以竹片为栏的栅栏,这样的栅栏究竟是用来挡人的还是用来圈小鸡的?一头稍壮的小猪估计也能突破这样的栅栏防线吧?不管怎样,反正这道栅栏就这么立起来了,然后郭崇岳就躲进他的堡垒里面等着潘美杀过来。还没完,他还在自己的屋子里摆了一个香案,然后放几尊菩萨上去,而他则整日开始焚香祈拜,至于他嘴里念叨的是啥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候是公元970年的年底,马上就要过年了。中国人都讲究这个,翻遍历史,在过年的时候还在打仗的事儿还真的是不多见。于是,双方各自杀鸡宰牛欢度春节。生于战乱,对当时的很多人来说,这就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个春节。 南汉人和潘美的大军都在一面提防着对方一面又在忙着过春节,可有些人就没那么老实和纯真无邪。就在潘美攻下韶关并全力准备继续南下的事宜之时,夹在宋朝和南汉之间的南唐却动了一点小心思。 南唐名将、时任南都留守的林仁肇建议李煜趁着宋朝发兵南汉之时偷一把宋朝的鸡:“宋朝在淮南只有几千守军,请派给我几万精兵前去攻取淮南以复我故土。在我领兵出发之日,你就对外宣称我是叛逃了,这样宋军也不会对我有什么防备。如果我真的能够拿下淮南,那么我们的故土就收回来了,如果我输了,你就杀掉我的家小以此向宋朝表明这件事你是毫不知情的,全是我自己一个人干的。” 对此,李煜的反应是大惧,估计他这时候的表情跟当年刘继元听到杨业说要杀光太原城外的辽国人时是一个模样。这时候的南唐早已经向北宋称臣,就连年号都是都是用的宋朝的开宝年号,而李煜更不是什么皇帝,而是所谓的“南唐国主”。最后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李煜把林仁肇的话当个屁给听了。 这其实倒没什么可指责的,那些说李煜这时候显得很懦弱的人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了你是当时的李煜,你去试试看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依照赵匡胤的那个脾性,你信不信开封城里的宋朝禁军大兵团会立马南下,然后潘美再挥师北上给南唐来一个南北夹击就此提前先灭了你南唐再说。 转过年,公元971年的正月到了。吃饱喝足之后,潘美领着宋军大举南下,同时他还派出另一路人马把韶关以北的雄州(今广东南雄)给占领了。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一场战争潘美经常干这种事,那就是不能给自己的身后留尾巴。 宋军的主力一路南下,顺道攻占了英州(今广东英德)。就在此时,潘美收到了一个让他瞬间就紧张起来的消息:之前奉命领着水军防备潘美走水路去广州的南汉第一名将潘崇彻这时候正带着自己的人马一路顺江北上,看这样子是要来跟潘美火拼的。不过,等潘崇彻到了之后潘美才发现这只是一场虚惊,他的这位家门原来是来主动投降的,而不是来打架的。 消息传出,南汉的人心是彻底垮了,而每天除了拜神之外啥也不能干的那个郭崇岳将军则成为了刘鋹以及南汉朝廷里所有公公们最后的希望。 第18章 南汉灭国 潘崇彻这张南汉活地图的主动归降对潘美而言无异于是如虎添翼,在迅速整合了这股降军之后,潘美继续率领大军南下。当宋军到达英州以南的一个名叫泷头的地方时,刘鋹派出的求和使者来了。刘鋹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存了一个小小的幻想,他希望能够与潘美讲和并让潘美就此罢兵。 讲和?潘美听到这个话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我都带人杀到这里了你刘鋹还想着讲和,我这次出兵摆明了就是要灭掉你这个额割据政权,可你现在竟然还想着要跟我讲和? 虽然刘鋹这样做有些搞笑,可事到临头有谁不是这样呢?金军围困开封时,北宋的君臣也是想着讲和,初建的南宋面对金国人的步步紧逼还是想讲和,面对蒙古人的灭国之师同样是想讲和,人之常情而已。生于安乐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想着去拼命的,因为他们一直都是穿鞋的人,不是光着脚的。 潘美可没怎么理会刘鋹的请求,他给刘鋹的回答是要么投降要么死。他带兵继续南下,不久就到了马迳并屯兵于双女山。潘美派出骑兵前去向驻守在此的郭崇岳挑战,但郭将军怎么可能会出来打架:前面十万人都干不过你潘美,我这六万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还不被你给生吞活剥了?反正我就不出来,要想打架你就自己过来。 听闻潘美拒绝了自己的求和要求且率军进抵到了马迳,刘鋹爆炸了。不是他决定突然雄起一把来个御驾亲征,而是他的心态彻底崩了,他找来十余艘大船并让人在船上装满了金银珠宝还有他精心挑选的一群漂亮妹子,他准备随时跑路。广州临海,出了海他就可以过世外桃源的生活。可是,当这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在一个叫乐范的太监的怂恿下,负责为刘鋹守卫这些宝贝的一千余名士兵居然把这些船以及船上的珠宝美人全都给掳走了,他们代替刘鋹去过海外生活了。 也不知道这批人最后怎样了,是遇到风暴了还是最后火拼了,抑或到了东南亚的某个岛屿当起了土豪。这件事的后续在史书里没有记载,只是留给后人无尽的遐想。 这下子刘鋹可就是真的爆炸了,幸好这人不是那种遇到事总爱自责且总是爱较真的人,要不然刘鋹肯定被这事气得急火攻心以至当场口吐鲜血。说来没心没肺的人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心理还比较健康,不会堆积情绪和心理垃圾,不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换了要强的人或是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人,这件事恐怕得杀死海量的脑细胞,说不定还会就此滋生出癌细胞——没心没肺,活着不累,人生的大智慧! 逃无可逃的情况下,刘鋹再次派出使者前去见潘美,这一次的规格比上次高多了,他派出南汉的尚书右仆射萧漼、中书舍人卓惟休到潘美那里去上表请降。对,这一次不是求和,是请求投降。按理说潘美应该就此罢兵,然后商议如何受降了吧?可是,不知道潘美是怎么想的,他啥也没说,而是下令直接把这两人送到开封去见赵匡胤。 潘美此举让刘鋹更加恐惧了,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竟然连投降都不被允许了,那这显然是要让他去死了?于是,刘鋹把心一横,他命令郭崇岳坚守防线,很快他又叫自己的弟弟刘保兴带着南汉最后的一点兵力前去支援郭崇岳:既然你潘美不同意老子投降,那老子就和你来个鱼死网破! 后世关于这段历史其实存有争议,另一种说法是刘保兴带着文武官员前去向潘美投降,但潘美以刘鋹没能亲自来降而拒绝其投降,所以这才有了刘保兴后来的领兵据守。无论如何,这次的投降并没有成功,宋军和南汉军队之间还是非战不可,双方就此在马迳形成长久对峙之势。 多说一句,潘美这时候接连地拒绝受降会让他在不久之后悔不当初。 就在两军对峙的僵局之中,南汉仅存的一位还在坚持抵抗到底的将军再也不可忍耐了,这人就是植廷晓。他对郭崇岳说道:“宋军这一路上把我们的军队都给席卷了,他们简直就是势不可挡,我们这里现在虽然人多但大多都是伤兵,照目前这种情况来看,我们守在这里也迟早是个死,与其如此还不如杀出去死得壮烈一些。” 两人计议已定,植廷晓领着大军沿江列阵,而郭崇岳则另外领着一帮人担任后军。潘美没想到南汉军队里面这时候还有这样的爷们儿,他大喜过望,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宋军的士兵们这时候也和他们的主帅一样兴奋不已。两军中间不是隔着一条河吗?那又怎样?杀过去,然后消灭这些人,再然后就是攻取广州并回到开封领赏。 潘美一声令下,宋军抽出他们的钢刀个个奋勇争先地跳进了河里。植廷晓肯定是知道半渡而击这个军事常识的,可他没有这样做,即使他这样做了或许也不过是把败亡的时间提前了一点罢了。总之他没动,而是等着宋军渐渐向他靠近,然后他领军冲了上去。 双方随即在江边展开了一场血战,而战斗的结果是南汉最后一个真爷们儿植廷晓兵败身死。眼看植廷晓兵败,后面压阵的那位郭将军麻溜地转身就跑,他躲进他的竹栅栏里打死也不出来了。 面对僵局,潘美找到上次成功攻占了贺州的王明,他打起了上次在攻取贺州之时表现神勇的那帮民夫的主意。他说:“南汉人的营寨栅栏我去看了,是用竹片编的,这玩意儿只需要一把火就能搞定。我想借你的那些民夫一用,让他们去放火,等到南汉那边大乱之时,我这边全军出击定能一鼓而下。” 这天晚上,王明手下的那帮民夫们全体出动,而且每人带着两条火把,南汉军队挖的壕沟被他们轻易搞定,毕竟上次他们干过这种事。过了壕沟就是栅栏了,这些人二话不说使出浑身的劲儿将火把扔了过去。 这天晚上恰好起了大风,而且风向是朝着南汉的军寨吹过去的,数万的火把再加上这股风力,南汉的军营里突然间燃起了熊熊烈火,这情景完全就像是无数的炸弹瞬间落地继而烈火腾地而起且浓烟滚滚。 如潘美所料,南汉军队在这顿火攻的袭扰下立即一片大乱,宋军趁势冲入了南汉军队的营地并以滚汤泼雪之势扫荡了整个南汉军营。那位整天拜菩萨的郭将军这一次也没能幸免,他死在了这场大火之中,唯一跑掉的是刘鋹的弟弟刘保兴。 这一战之后,这场战争的所有悬念都结束了,一切也都该结束了。可是,有人这时候却跳出来主动去寻死,但这些人不是什么热血男儿或正直忠勇之士,而是龚澄枢等一帮阉人。 龚澄枢以及几个太监大佬认为宋军之所以来攻打南汉无非就是觊觎南汉皇宫里的珠宝金银,只要他们把这些东西连同皇宫一起烧了,那么宋军就会觉得这个地方得到了也没有什么用处,然后宋军就会打道回府。 如此高见也真是让人叹服!这何止是少了某种生理功能的人才能产生的见识,这难道不是脑子里缺根弦的人才能想得到的吗? 就此,堪称金碧辉煌的南汉皇宫被付之一炬。当这场大火熄灭之时,潘美带领的军队也到了,这下刘鋹不得不脱下他的龙袍换上平民的衣服亲自出城投降。潘美依照赵匡胤的指示对刘鋹加以言语安抚,然后率军进入了广州城。 史书里没有记载潘美在看到南汉的皇宫被焚毁之后的反应,但这完全能够猜得到,大军攻伐一个国家是为了什么?一为土地,二为人口,三为财富,可这些集南汉举国之力才积蓄起来的财富就这样变成了一堆灰烬,潘美的心情是什么样也就可想而知。这次攻灭南汉他本来是考了个一百分的满分,可这把火至少减了他三十分。 潘美的内心无疑是狂怒不止,他甚至很想把这帮下令放火的太监全部杀掉,可他不能这样做,他有皇命在身,他还得笑着把他最后一个任务给完成,那就是把刘鋹以及这帮太监大佬们全都送到开封去听凭赵匡胤处置。 这时候突然蹦出来几百个南汉的太监,这些人穿着朝服好不气派,他们满脸笑容地请求潘美能够跟他们见一面,他们此举无非就是想在新主子这里讨得一份差事。可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这是在主动送死。 潘美对他们厉声呵斥道:“你们这帮人这些年恶事做尽,我这次奉陛下之命南下,我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来铲除你们这些败类。” 说完,潘美命人把这帮人全部拉出去砍了脑袋。 刘鋹等人被押送到开封后,赵匡胤第一件事就是追究焚烧皇宫和府库的责任。赵匡胤派遣参知政事吕余庆前去询问刘鋹为何抗拒不降以及焚烧皇宫府库之罪,刘鋹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龚澄枢、李托、薛崇誉身上。于是,赵匡胤又派人去问罪龚澄枢等人。 对于这口足以掉脑袋的超级大黑锅,龚澄枢等人的反应是什么?应该是会出现狗咬狗一地毛的场景吧?可惜没有,这些人的反应竟然是沉默。赵匡胤满肚子的火正要找地方发泄:那好,他们不说话是吧?默认了是吧?好,全部拉出去砍了! 到了献俘礼这天,刘鋹以及南汉的大臣们被用一条布帛栓着由人牵着去往宋朝的太庙祭拜臣服。仪式结束之后,赵匡胤再命刑部尚书卢多逊当场宣读刘鋹的问罪诏书。 刘鋹大惧,他以为赵匡胤这是准备要拿他开刀,于是他声泪俱下地趴在地上说道:“陛下,所有的坏事都是龚澄枢那帮宦官干的,我虽然十几岁就当了他们的主子,可他们都欺负我年少。陛下你是不知道,在南边这些年我哪里是什么主子,龚澄枢他们才是我的主子。” 这看上去像是刘鋹在推脱责任,不过有件事可能会证明刘鋹所言并非全都是在往别人身上扣屎盆子。当初赵匡胤派人去责问龚澄枢等人焚毁宫殿和府库之罪时,南汉的前谏议大夫王珪对在场的另一个权监李托大骂道:“之前在广州的时候所有机要之事都是你们说了算,而且那场大火又是从你们的房子里烧起来的,难道你们今天还想找人替你们顶罪吗?你们到底还要不要脸啊?” 说完,这位怒不可遏的仁兄一口唾沫吐在了李托的身上,然后他还不解气,他又给了李托一个耳光(唾而批其颊) 。 至于刘鋹,一番声情并茂地诉苦之后,他被赵匡胤封为右千牛卫大将军并赐爵为恩赦侯。从此,刘鋹在开封城好吃好喝地逍遥着,直到他三十九岁的时候潇潇洒洒地驾鹤西游。 随着南汉的灭国,自此岭南六十州,二百十四县,十七万二百六十三户人口划归宋朝的名下。潘美因平定南汉之功被赵匡胤封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并就地镇抚岭南,他也就此奠定了北宋超级名将的历史地位。 第19章 祸起肘腋(1) 平定了南汉,那么赵匡胤接下来又要消灭谁呢?还能有谁?先南后北,此时位于宋朝南边的荆湖、后蜀、南汉已平,而吴越国早已臣服宋朝且吴越国王钱俶这时候表现得比赵匡胤手底下的臣僚们还要恭顺,至于割据福建漳、泉两州的陈洪进,说句难听点的话,宋朝如果想要平定这里几乎是弹指可破。举目南望,宋朝的南边这时候就剩下长江以南的南唐看上去最为肥美诱人。 依照赵匡胤统一全国的步伐和节奏来看,他最多在半年之后就该对南唐挥动大棒子,可事实是什么?事实就是赵匡胤直到公元974年的9月他才正式下诏攻伐南唐,这距离南汉灭国将近是三年半的时间。 参考以往的由大一统王朝所发动的全国统一战争,我们或许找不出第二个会在统一的过程中养兵息戈如此之久的朝代。或许有人会拿西晋说事,可西晋发动的统一战争的时候是三足鼎立之势,而南唐显然在实力上根本不足以与宋朝形成势均力敌之势。那么,问题就出来了:赵匡胤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都在干什么呢? 概括起来有三个:内政、水灾和党争。 宋朝不像其他的王朝,这是一个以经济高度发达而着称的王朝。在全国一统的过程中,赵匡胤的原则是打下一片地方,经营一片地方,繁荣一片地方,直到彻底将那些土地打上宋朝的烙印,而非像五代时期那样城头上几乎天天变换大王旗。在之前的短短的几年时间里,赵匡胤先后拿下了荆湖、后蜀和南汉,这些地方已经足够的大了,而问题更是足够的多,恢复民生、发展经济、平定叛乱、收取人心,这些事想要做好绝非朝夕可成。 在这一点上,赵匡胤是值得称道的。他不猴急,就像抢到一个女人,他要的不仅仅是这个女人身体上的归附,更是心灵上的归附,直到这个女人从身体到灵魂全都忠实于他。 我们再来说水灾。 公元971年11月,也就是宋朝平定南汉的这年岁末,一个让古代所有的中原皇帝都抓狂的事发生了:黄河澶州段决口了。时值冬季,洪水泛滥导致诸多郡县房屋和农田被毁,灾民无数。 赵匡胤为此而大怒,他倒不是因为黄河决口而大怒,而是当地官员隐瞒灾情以及救灾不力导致灾情加重以致于朝廷未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应对之策。 这件事该怎么说呢?这种有损官员政绩且忧惧被问责的事情向来是最让地方官头疼的,而瞒报、迟报更是古今官吏的一贯作风,直到最后实在是纸包不住火了才会来个冒死请罪。 怒不可遏的赵匡胤将澶州知州兼左骁卫大将军杜审肇直接罢免并让他滚回老家反省,而这个杜大将军的副手——澶州通判兼司封郎中姚恕却被赵匡胤要了小命,而且是身着官服以祭天的方式被拉到黄河边被当场斩首处死,死后他的尸体还被扔进了泛滥的黄河让其以身赎罪。 这里顺便说一下赵匡胤为后世帝王所立下的不杀文人士大夫的所谓祖制,这个说法没有实物为其明证,只是传言,而它很有可能是某些不要脸的文人士大夫自己给自己加的戏码。身为一州通判(副市长级别)的姚恕是不是文人?是不是文官?他是不是被官方定罪并处死的? 我们再来看看宋朝前两任皇帝下令处死的文官。先来看赵匡胤时期被处死的文官的不完全统计名单:光禄少卿郭玘、监察御史杨士达、监察御史闾丘舜卿、太子洗马王元吉、殿中侍御史张穆、右拾遗马适、太子中舍胡德冲、太子中允李仁友、太子中允郭思齐、右赞善大夫孔璘。 再来看太宗朝时期被处死的文官的不完全统计名单:侍御史赵承嗣、监察御史张白、秘书丞陆坦、戎城县主簿田辩、监察御史祖吉、秘书丞张枢、中书令史李知古。这些人里面有好几个都死得极其痛苦和惨烈——乱棍打死。 是不是很打脸? 回过头我们再来说死后被抛尸黄河的姚恕。是不是觉得赵匡胤对待澶州的正副主官尤其是副手姚恕狠了点?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两个人的身份。这个杜审肇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大宋王朝前两任皇帝的亲舅舅,这下知道他为啥没死了吧?这个姚恕其实也不是一般人,他是大宋未来的皇帝、此时的开封府尹赵光义的前王府幕僚。 看出点啥没?赵匡胤给他舅舅留了性命和颜面,但却一点也没有给他的弟弟赵光义留情面,处死姚恕而且死后还抛尸黄河无疑就是在打赵光义的脸,还是狠狠地打脸。这幕后的人是谁?是谁建议赵匡胤如此惩处姚恕的?这个问题我们暂且不说,因为这涉及到了第三个问题:党争。 这次黄河的决口让赵匡胤动用了军队的力量,他命令颍州团练使曹翰以及濮州刺史安守忠带兵前去堵塞决口。大冬天里去堵截黄河的决口,想想这事都觉得刺骨,可这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黄河再来一次改道或者再让黄河再生出了一条分流吧? 半年之后的公元972年5月,澶州境内的黄河再次决口,这一次是在濮阴县,而且恰逢雨季。赵匡胤为此而忧心不已,他再次派出抗洪将军颍州团练使曹翰前去堵塞决口。临行前,他对曹翰说道:“霖雨不止,又闻河决。朕信宿以来,焚香祷天,若天灾流行,愿在朕躬,勿施于民。” 如此动人的肺腑之言实在是彰显出了他的一片爱民如子之心,而曹翰这个堪称宋朝将军堆里的“大文豪”也被他这番话给感动了,他叩首回道:“昔宋景公不过一诸侯耳,一发善言,灾星退舍。今陛下忧及兆民,恳祷如是,固宜上格天心,必不为灾也。” 黄河的连续泛滥让赵匡胤觉得是不是自己最近哪里做得不对了,是因为连年刀兵战祸让上天发怒了吗?还是因为自己的德行不够所以才遭受天谴?在古代那个讲究天人合一的年代,每当人间出现重大的灾难首先想到的就是帝王的德行有亏或是国政的不当抑或国中有妖孽当道所致,赵匡胤自然也逃不出那个延续千年的传统思维。 见他如此忧心自责,宰相赵普赶紧上来宽慰他:“陛下你这些年的工作干得很出色,这大雨不止和洪灾都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工作没干好,你就别再自责了。” 可是,赵匡胤这次没吃赵普这一套,他把目光投向了后宫的掖庭。他下诏这三百多人里面有愿意回家的只要理由合情合理都可以回家,经过筛选最后符合条件的有一百多人,赵匡胤给了这些人一笔丰厚的赏赐让其全部出宫。 事实证明,地上出现什么大灾跟天人合一根本就没什么直接的联系,赵匡胤焚香祷告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放出宫人也没有感动老天爷,因为天上的雨还是下个不停。不久之后,黄河又在大名府的朝城县决口,这一次可就更不得了,河南、河北许多州县都成了一片汪洋。以上这些还只是发生在五月的事,进入六月,河南阳武县境内再又出现河堤决口,紧接着,郑州、宋州境内的汴河也出现了决口,如此水灾频发堪比宋朝版的“98抗洪”。 赵匡胤再次下令军队出动参与抗洪救灾。在军队和民众的一起努力下,各地出现决堤的河口终于是陆续给堵上了,可洪水过后地面上的情景就惨不忍睹了。打仗?打南唐?一统全国?别做梦了,宋朝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灾后重建工作搞起来,这事要是办不好,信不信这遍地的灾民先把你赵匡胤给统一到群众当中来? 再来说第三个事:党争。 说到党争,尤其是当这个词跟赵匡胤治下的宋朝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恐怕很多人都会陌生,而且有鉴于这里面的其中一个核心人物是未来“伟光正”的太宗陛下,因而在正统的史书里这显然是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事。 翻阅宋史,太宗陛下的形象简直比开国皇帝太祖陛下还要圣洁光明,太祖种种任性之举和“暴力”事迹在史书里不止一处地出现,有时候其行为简直就像个昏君暴君,可太宗陛下就不一样了,当皇帝后他是伟光正,当王爷和开封府尹之时也是伟光正,毫无劣迹——至少在人品德行上是这样。试问:有人会相信天底下有这样的人吗?而且还是一个处在处处都是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的权力层顶端的人。倘若他真的是如此的伟光正且纯洁无瑕,他能成为虎踞龙盘的大宋太祖朝的第一能吏?他能在十几年里一直屹立不倒?他能斗倒老人精赵普? 自从赵匡胤在公元960年成为了大宋的开国之君后,赵光义这个本只是一个普通百姓的青年男子便靠着血亲关系一跃成为大宋帝国的二号人物并从此开始行走在了他人生的康庄大道之上,直到他在公元的979年攻灭北汉从而走上了他的人生巅峰,直到他兵败高粱河就此从顶端跌落下来。一个人在十九年的人生时光里一直在前进一直在跃升直到最后迎来自己人生的巅峰时刻,这样的人放眼古今中外能有几人?这样的成就是一个内心纯真善良一心只遵循孔圣人之道的三好青年能够做到的吗? 宋朝的这位太宗陛下尽管在后世的黑材料数不胜数:赵匡胤之死、赵德昭赵德芳两兄弟之死、强幸小周后、皇嫂之丧礼、赵廷美之死,光是这些事就让他被后世之人黑得一塌糊涂,可是,赵光义面对这些指责和怀疑可以不屑一顾地说道:“那又怎样?你们能奈我何?就算这些事都是我干的,但请你们拿出证据来!拿不出来你们就是在诽谤,就只是猜测和怀疑。你们很想揍我是吗?慢!我的直系子孙统治了宋朝百余年,你们的祖先无论是平民还是官员只要想生存想为他们的子孙谋取利益就都得匍匐在我的皇儿皇孙们的御座之下,他们当中有几个人敢跳出来咬我?潘美、曹彬、郭进,党进,李汉琼,曹翰,在我登基称帝之时,这些被你们称为名将的大宋一流战将当中有谁跳出来反对我了吗?吕蒙正、寇准、王旦、李沆,吕夷简,范仲淹、欧阳修、韩琦,富弼,司马光,王安石,这些在后世被如今的你们所称颂的大宋名臣对我的登基称帝有过说三道四吗?他们都没有!而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呢?” 说一千道一万,我这里只有一个意思:成王败寇,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才有资格来书写的。不管是野史还是历朝历代的各种私人笔记,那些有关于当时帝王的卑劣之事即便都是真的,可如今流传下来的且必将名传万世的《二十四史》里面永远不会有它们的立足之地。这就好像李建成如果赢了争储之战,那么伟大的天可汗在史书里就是乱臣贼子,就是个阴谋家和野心家,如果建文帝打败了朱棣,那么后来的那位将明朝带入盛世的永乐大帝就只能像他的儿子朱高煦一样窝囊地死于非命。遗憾的是,这些只是如果,胜利者不是他们,所以留在历史里熠熠生辉的人是伟大的唐太宗和明成祖。 赵光义用自己的人生故事教会我们认清了一个事实,一个残酷的事实:只要我的实力足够强大,那么有些事历史可以忘记,人民也会忘记,而且历史还可以被抹杀被掩盖被篡改,而且你们还拿不出我这样做的真凭实据。 上述所言只是为了引出这次党争的其中一个主角,为了更清晰和立体地认识与了解未来的太宗陛下。我们在这里不妨先说说他当臣子时所干的两件被他和史书所认为很具有仁义和德行但实际上却是有违臣子之道的事。 其一,史书里说赵光义“仰慕”当时的御史中丞刘温叟的人格品德。 刘温叟深得赵匡胤的赏识和器重,其为人堪称君子楷模,沉稳、正直,德行高尚,言行举止皆一副谦谦君子之风。自打赵匡胤登基之始就任命其为御史中丞,直到其病逝于任上,前后整整十二年。御史中丞是什么性质的官就无需在此多费口舌了,能被赵匡胤如此信任足见其能力和操守。赵光义这时候是亲王加开封府尹,他听说刘温叟清廉简朴于是就想着“接济”一下这位朝廷御史们的老大,他派人送了一箱子的金银过去,刘温叟接了,但却随即将木箱封存。 第二年端午节,赵光义再次派人送东西过去,这次送的是粽子和团扇,礼物虽轻,可这是皇上的弟弟加开封府尹送的,这性质就不一般了,这明显就是把刘温叟当自己人了。可是,当送礼物的这人看到去年送的那个箱子竟然又出现在屋子正中央时,他顿时就明白了刘温叟的心思。这明显是刘温叟有意把这个箱子给抬出来的,其目的就是要告诉赵光义:我既不得罪你,但我也不想跟你产生什么交情,如此可以说是相当给赵光义留情面了。赵光义这下也知趣了,他明白这个刘老头就连他这个当今天子之下的第一人也是套不了近乎的,他最后也只好叫人把那个箱子又收了回去。 这件事看上去很大吗?很重要吗?御史是干什么的?御史中丞又是干什么的?一个权力、地位和名望只比皇帝差一步的人竟然给御史中丞送钱?而且,在知道对方没有拒绝之后竟然又极为亲热地送起了节日礼物,这是想干什么?仰慕之情无以言表只好用金钱来表达?关键是他俩之前就没有什么交情,而且他俩的身份和地位都如此敏感,久经官场的刘温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赵光义难道不知道?如果在他当皇帝的时候,秦王兼开封府尹赵廷美去给他的御史中丞送钱送礼,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想想他后来是怎么对待他的那个弟弟的吧! 这件事以及这些问题就此打住。如果有人认为这根本就是在小题大做,这是赵光义纯粹出于仰慕和钦佩才做出来的事,那就毫无疑问是把赵光义先生当成官场小白。即使是施恩于人,可人家是御史中丞,除了皇帝本人有谁有资格施恩于他?你赵光义即便是皇帝的弟弟,可你自诩熟读经书、史书和兵书,难道你不知道皇权不可欺?即使你们是亲骨肉,可你能代替皇帝行使施恩于朝廷大员的权力吗?皇权是什么?这是亲妈、亲儿子和同床共枕之人都不能染指的东西,弟弟再亲可能比这些人更亲吗? 可笑的是,在赵光义和他儿子的亲自审阅下,史书竟然把这事竟然被拿来视为赵光义生平的美德一件,说赵光义此后不但没有生刘温叟的气,还由此更加欣赏刘温叟甚至还把这事告诉给了他的哥哥,然后他的哥哥又因此而夸奖了一番刘温叟。 晋王加开封府尹蓄谋私通当朝御史中丞竟然在史书上成了美德一件,也不知道是赵光义先生的思维逻辑出了问题还是他觉得万民皆思想单纯都会跟着他的思路想问题。 再说另一件事。 在《宋史·田重进传》里有一段在史官笔下毫不讳言的话:太宗居藩邸时,爱其忠勇,尝遗以酒炙,重进不受,使者曰:此晋王赐也,何为不受?重进曰:为我谢晋王,我知有天子尔。卒不受。上知其忠朴,故终始委遇焉。 这段话应该不用翻译了吧?我们要知道的是这个田重进是谁?他当时又在干什么?这个田重进当时的职务是御马军使,也有说法是禁军殿前司控鹤军指挥使,这是白天护卫在赵匡胤左右夜里给赵匡胤在院子外面拿刀子放哨巡逻的那群人的统领。赵光义作为亲王竟然去主动与赵匡胤的侍卫亲军里的军官拉关系,还送酒送菜。这事的性质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吧?即使连田重进这样的粗人都知道这是有可能要掉脑袋的事,难道赵光义这等精明强悍的大宋第一能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且,看他仆人这架势似乎还有威胁的意味:这可是我们晋王送的,你竟然敢不给这个面子?田重进的回答就显得无愧于史书对其忠勇的评价了:我在这里只知道有天子,不知道有什么晋王。 田重进傻吗?是那种印象中五大三粗的蠢人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他在说出最后这句话时其脸上和内心深处的骄傲和鄙视,那句话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我是皇帝陛下的亲军长官,我只忠于当今陛下一人,叫你家晋王少来打我的主意。 同样,这件事留在史书里让赵光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用来证明他心胸宽广,知人善用,因为他当皇帝后真的重用了田重进。可是,换个角度来看问题:在他当了皇帝之后,赵廷美、赵德芳或者赵德昭如果去给他的亲军将领送酒送菜,他会怎么做会怎么想?会表扬这些人吗?你们做得对,我平常太忙了,都没有照顾好这些给我站岗的人,他会这样说吗?你信不信他会立马叫人拔刀子砍向自己的宗族子弟?如果刘继元或者刘鋹还在当皇帝时,他们的某个兄弟敢这样做,那结局铁定的全家掉脑袋。问题是赵光义真的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吗?他真的只是单纯地觉得田重进太辛苦才送去了酒肉吗?如果真的这样想,那就是在赤裸裸地侮辱未来的太宗陛下的智商。 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看看银幕上的那些古装宫廷权谋剧,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如果做了上述这两件事其目的和下场可谓是尽人皆知。未来的太宗陛下可不是什么傻白甜,从来都不是。 好了,第一位党争的主角已经介绍得差不多了。现在我们来说第二位主角,这个人不是别人,他正是大宋的开国宰相赵普。 第20章 祸起肘腋(2) 提到赵普,大多数人心目中的印象就是这人是宋朝的开国宰相、北宋名相,这是一个能臣、重臣、贤臣,是帮助赵匡胤建立宋朝其后又掌理国政甚至是帮助赵匡胤逐步统一全国的大宋开国和立国元勋。没错,这些都没错,单从个人对国家的功绩来说,他这些头衔是当之无愧。 自大宋建立之后不久,赵普就坐上了宰相的宝座,而且是独相且时间长达十余年,尽管他有副手——参知政事,但无论是薛居正还是吕余庆都无法在赵普的面前硬气得起来,赵普时代的参知政事根本不像后来那样几乎可以与宰相平起平坐,在名义上参知政事是赵普的副手,可在职权上他们差得太远,薛、吕二人被明文规定:不宣制(皇帝的敕书或敕令他们不能经手),不押班(上朝的时候永远在赵普身后站着),不知印(没有动用中书省公章的权利),不升政事堂(没有独立的办公室),而且工资只有赵普的一半,这哪是什么副宰相?基本上就是一个宰相的高级机要秘书兼参谋的角色,也就是可以参政议政但只能提意见或建议而不能做决定。 这样的规定和权力分配造就了赵普的行事风格,宋史对其的评价是“刚毅果断,以天下事为己任”,这对于一个执掌国家行政权柄的宰相来说无疑是溢美之词,而赵普对这样的评价同样可以说是受之无愧。不过,几乎没有限制的权力也让赵普变得独断专行,很多时候在做决策时全凭个人喜恶。他在自己的办公场所摆了一个大瓦炉子,全国各地的公文奏疏凡是他觉得没有价值的或是不想理睬和采纳的全部扔进去,装满了之后一把火就给烧了。 怎么样?霸气吧? 再来看赵普是怎么“伺候”他的皇帝陛下的:赵普曾经向赵匡胤举荐一个人为官,但赵匡胤不同意,于是赵普连续三天上奏举荐这个人。赵匡胤于是大怒,他撕毁奏章扔在地上,而赵普则又镇定自若地捡了起来,第二天赵普又写了同样的奏章送到赵匡胤的办公桌上。这回赵匡胤同意了,后来这人被证明果然是一个干吏。 怎么样?这简直就是魏征在世嘛! 同样性质的事还有一件:赵普举荐一个有功之人升官,赵匡胤不喜欢这个人,于是他不允,赵普坚持要这样做。赵匡胤大怒:“老子就不给他升官,你能咋的?” 赵普怎么说?面对皇帝近乎于耍流氓的暴怒,赵普毫不畏惧和妥协地正色说道:“有功就该赏,有恶就该罚,赏罚乃天道,这不是你一个皇帝能够决定的。” 赵匡胤再次大怒,他起身就走,赵普竟也追了上去,赵匡胤一转弯溜进了皇宫内院。这下赵普就不能进去了,他再怎么刚直大胆可君臣之礼他还是得遵守的,但他没有就此妥协,而是就站在门外边愣是不走,到最后赵匡胤反而向他妥协了。 这个事又如何?这恐怕连魏征也会自愧不如吧?可赵普就是这么干了。 第三件事:赵匡胤曾经在宫里举办了一场宴会,就要开席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且经久不停,这可把赵匡胤搞得鬼火大冒,他开始骂骂咧咧起来,身边的太监宫女都为之而震恐。赵普上前对他说道:“外面的百姓因为干旱都盼着这场雨早点来,这雨又不影响我们吃饭,受影响的不过就是外面那些吹拉弹唱的乐官们,你在这儿发的是哪门子火啊?” 听罢此言,赵匡胤这才转怒为喜,这顿饭也顺利地吃完。 看完上面这些有关于赵普的故事是何感触?伟光正吧?确实如此,可接下来我们就要说点宋朝的这位又一个伟光正的黑材料了。 赵匡胤开启统一模式之后陆续对周边的小伙伴拳打脚踢且都被打得有家不能回只能到开封去住豪宅,这让那个在中国历史上非凡卓绝的词人李煜不能不整日提心吊胆。赵匡胤每次打人都要找理由,以求自己是出师有名是在吊民伐罪,但李煜在这方面表现得很乖,他不暴力,不横征暴敛,南唐在他的治下根本谈不上什么民不聊生,而且他早就上表称臣,每回过年过节都给赵匡胤送去大笔的金银绢帛,他尽可能地让赵匡胤找不到打他的理由和借口。可是,这样还是让他觉得不稳当,于是他打起了赵普的主意。 赵普爱财,准确说不能叫爱财,世人有几个不爱财?应该说是赵普喜欢收别人的钱。这个事不怎么在历史常识里被提及,因为这有损其伟光正的形象,但史书从来不避讳谈及他在钱财和个人私欲享受上面的种种行为。赵普先生喜欢收钱这种事在当时几乎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首先,赵匡胤在早年与其共事时应该就知道且在当皇帝后不止一次地听别人说赵普贪赃受贿。其次,朝中的各位大佬以及他的下属们也知道,但有赵匡胤罩着他,即使告发了他也没有用,这些事也就见怪不怪各自心照不宣了。再者,赵普的这个好名声就连赵匡胤的那些敌人都知道,比如李煜。 应该就是在宋朝平定南汉期间,李煜为了给自己一点安全感,同时也是为了让赵普在赵匡胤面前多说点南唐的好话以免让南唐紧跟着步了南汉的后尘,李煜就托人给赵普送了点小钱——五万两白银! 李煜有钱,江南之富庶绝不输给蜀川,孟昶能用七宝装饰夜壶,李煜的家底也就可想而知。区区五万两白银对他来说虽然不至于是不值一提,但也绝对是谈不上肉疼。赵普不一样,他是草根出身,他哪里见过有人一次性送给他这么多钱,说他没有脸红心跳肯定是假的,但这个钱他不敢拿,因为送钱的人身份是如此的敏感。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赵匡胤接下来要打的人是谁,他如果敢偷偷地收下这笔钱,那他这辈子估计也差不多提前结束自己的历史使命了。 有个现象倒是很有趣:古今凡是收了钱的人民公仆多半都是会拿钱就办事,如果这事他办不了多半是不会收钱的,除非对方愿意拿钱买交情。这几乎成了行业准则,而公仆们在这方面也非常有职业操守和职业道德。当然,例外也是有的,可下场往往不怎么样,在这方面没有职业道德不遵守行业规则的人民公仆在哪里都会被人唾弃或鄙视,最后说不定还会落得一个枷木铁镣加身的下场。 赵普这回的情况有点例外,李煜给他钱但没叫他办什么事,但赵普是心知肚明的,难处就在于这事他不好去做。按理说他就该拒收了事,可他这回没有按套路出牌,他把李煜给卖了,把这事直接告诉给了赵匡胤。皇帝陛下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这份礼你不可不收,但要写封信感谢一下李煜,再拿点钱出来打点一下那个给你送钱的人。” 赵普心里大喜但嘴上和身体上却无比的惶恐,他跪下磕头说这个钱他怎么也不能收。赵匡胤说道:“别这么小气,咱们是大国,别那么小心眼,你收了这钱也可以让李煜不用那么整日的惴惴不安。” 于是乎,赵普就此把这五万两白银收入囊中。几个月后,李煜派遣自己的弟弟李从善到开封来向赵匡胤进贡,按照惯例,赵匡胤得回礼,只是这一次他额外又加了一份回礼,其价值正好是与五万两白银等价的白金。李煜也不是傻子,赵匡胤这样做的用意他显然知道,至于行贿的事他是再也不敢干了。 再来说另一件事,这事应该跟李煜行贿赵普之事的前后时日相差无几。 同样是出于对赵匡胤灭掉南汉之后的恐惧和担忧,吴越国王钱俶也给赵普送礼来了。不为别的。只因为赵普在全国一统的节奏和步伐上面具有很大的发言权,他的意见可以左右甚至决定赵匡胤接下来先对哪一个动手。吴越虽然这些年一直都表现得特别乖顺,可毕竟在实际的层面上吴越还是处于独立的状态,所谓的天下一统就必须得将吴越之地纳入宋朝的州县名册里才能名副其实。所以,这时候不但李煜在心肝乱颤,钱俶丝毫不比那位大词人好到哪里去。 钱俶这次送的礼物很特别,而且也没有李煜直接送银子那么暴力和直接,他送给赵普的是十罐海鲜外加一封书信。很不巧的是,赵匡胤这天刚好又溜出皇宫散心并且又正好在这个时候路过赵普的家。赵匡胤经常外出溜达甚至有时候是半夜出来溜达,而且他也经常到赵普家里来串门,这甚至搞得赵普后来都有些神经质了——下班回家后他不敢脱朝服,因为赵匡胤喜欢搞突然袭击来个空降赵府,可是这一次赵匡胤正好卡在钱俶派人来给赵普送礼的这个点上来到赵普家里串门就让人很是怀疑他究竟是“碰巧”还是有意为之。 这边赵普刚刚叫人把海鲜放在院子里的屋檐下面,钱俶给他的信根本还来不及打开,可就在这时候听到通报说赵匡胤已经到门口了。赵普吓得赶紧把信藏在了身上,然后急忙出迎。估计这十个装海鲜的罐子确实够大,赵匡胤到了院子里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些罐子身上。 他问:“呃?这些东西是啥啊?” 赵普回道:“是吴越国王钱俶刚派人送的海鲜,刚到,还没来得及搬呢!” 赵匡胤眉毛一挑:“噢!海鲜?钱俶送的海鲜肯定不一般。来,打开让朕瞅瞅。” 这一打开可不得了,现场的人无不瞠目结舌——只见这些海鲜全都金光闪闪!这哪里是什么海鲜,全是瓜子状的金子。赵普当即吓傻了,他随即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磕头。这可是欺君之罪,他连忙解释道:“陛下,我实在是不知道这里面装的不是海鲜,来人只是说这里面装的是海鲜,如果我知道是这玩意儿肯定不会收而且还会向你奏报此事,望陛下明鉴啊!” 哪知道赵匡胤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说道:“没事,既然是他送给你的,那就收下吧!钱俶这小子也真是的,他还以为宋朝的国家大事都是你这个宰相说了算呢!” 这事就这么完了,但从赵匡胤这句话里还是能够知道他已经看出了这其中的端倪,对于钱俶以及李煜相继给赵普送钱这种事,他完全读懂了其背后的缘由。虽然他轻描淡写地把这事给放过了,可他心里显然不是如此的平静和轻松。今时不同往昔了,当初赵普只是赵匡胤的幕僚之时,如果遇到这等事赵匡胤自然是笑得纯粹,可现在他是皇帝,而赵普是宰相,一切就都不再单纯和简单了。 好了,现在这场党争的两位主角都已经登场亮相了,没错,就是赵普和赵光义。 按理说,你赵光义在行政上就是一个首都的市长,而且还处于皇帝以及由赵普主导的中央政府双重领导和压制之下,你是不是应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地小心做人和做官呢?换了别的人可能会这样,比如后来的包拯、欧阳修、范仲淹和蔡确,甚至包括寇准,这些人里面就算有人敢于对皇权和相权说不,但也不敢染指甚至是侵凌皇权和相权,可赵光义不一样。他是皇弟,当今的皇上宠着他让着他,他虽然只是开封的市长,可中央政府里的朝廷大员们无不对这位名义上的下级谦让恭敬,而下面的中下层官吏更是以能够跟他沾上点关系为荣,就连军中猛人党进也是对赵光义忌惮三分。而且,赵匡胤御驾亲征之时,他更是留守京城成了代理皇帝,只是在转眼间他就让自己曾经的那些所谓的上级变成了他的下级。 上述的这些条件和因素加在一起让赵光义的身份和地位以及其影响力变得错综复杂且令人敬畏不已。在朝中他是主管京城重地的大臣,在皇室里他是亲王,他的身份和地位以及手中的权力注定了他会与皇权和相权产生交集,甚至是重叠,长此以往这不可避免地会擦出火花,矛盾也就越积越深,由此而产生的自然是不可言说的明争暗斗。 试问:长此以往,中央政府的一号首长、当今朝堂之上的第一人赵普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好你个小破孩!当初你妈妈叫我带你出去玩时,你嘴上的毛都还没长几根,没想到现在居然这么膨胀了,竟然把手伸得这么长。你仗着有你哥哥给你撑腰就可以有恃无恐了吗?别忘了,你哥哥还管我叫大哥呢!既然你这么没规矩,那我就让你懂点规矩。 在另一头,面对实力和野心都极具膨胀甚至还主动去跟朝廷内外的大臣和禁军殿前司控鹤军指挥使暗中勾联的这位亲弟弟,赵匡胤又会怎么想?事实上,他才是这“三兄弟”里面最难做的那一个,他被夹在了中间好不难受。一边是雄心勃勃且小动作不断的弟弟,一边是大权独揽且嚣张跋扈外加总是被人告发贪赃敛财的大哥,这两边都不是省油的灯,但赵匡胤对两边都不忍心下手。 想当初这赵氏三兄弟之间的关系是多么的和谐,可如今却因为各自所处的位置而变得心生嫌隙,可这就是权力场的真实写照。没办法,权力这个东西会侵蚀人性,别说关系好的兄弟好友,就连父子骨肉都逃脱不了被权力左右的这个铁律。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好戏是不是就该正式开场了?很遗憾,我们在前面就已经说过这场党争牵扯到了未来的太宗陛下且光义兄还是主角之一,因此如今的我们没法在史书里看到这场持续了很多年的争斗究竟达到了怎么样的激烈程度,也不知道这中间的过程有多么的惊心动魄,更不知道双方具体都用了哪些手段相互扔了多少砖头。因为太宗陛下是伟光正,史书里怎么可以有那些会玷污其伟光正形象的内容呢?因此,如今的我们只能通过一些在史书中所记录下来的看似毫无关联实则暗藏玄机的碎片信息去感受当年的那场发生在宋朝顶级权力场的龙争虎斗到底有如何的激烈。 第21章 龙争虎斗(1) 我们在这里先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列举一些事实,然后再试着从中去给赵光义和赵普之间的这场明争暗斗做出某个定义或是整体性的结论。 公元966年( 乾德四年)8月,川东重镇梓州的官场发生了一场超级地震:梓州的一、二、三号首脑人物枢密直学士兼知梓州冯瓒、殿中侍御史兼梓州通判李檝(ji)、绫锦副使兼梓州监军李美一同被押解入境并随即下狱,而且宰相赵普极力主张将此三人处死,赵匡胤不同意,赵普执意劝谏,但这一次赵匡胤始终都没有屈服。 这里想特别多说几句。 作为在唐宋时期仅次于成都的蜀川第二重镇,梓州可谓是风骚一时,曾经旅居梓州的杜甫曾经用诗歌记录了梓州的繁华和美丽:无数涪江筏,鸣桡总发时——《奉送崔都水翁下峡》,夜深露气轻,江月满江城——《玩月呈汉中王》,路出双林外,亭窥万井中——《望牛头山亭子》。杜甫当时是为了避战祸才跑到了四川,而在如今的四川就有两座杜甫草堂,一座在成都,另一座就在梓州,但愿蜀地的安宁能够让这位人生坎坷又亲眼见证国家由盛转衰的诗人获得了心灵上的抚慰与慰藉。 如今的梓州早已不复其往日的荣光,它现在的名字叫做三台,在全国范围内这只是一个寂寂无闻的小县城。这里面的原因太多,但对比一下曾经让天下人心之神往的洛阳、开封甚至是西安如今的境遇,梓州或许也就会平衡很多,即使是名字变得低矮矬,可再对比一下常山和兰陵如今的名字想必也会瞬间释然而笑。 如今的三台早已经没有了当年梓州的贵族气息,其在整个四川的地位更是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唯一能够依稀看到一点当年影子的就是环城而流的一条水面宽阔的大河,虽然深度不及成都的府南河,但宽度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有它还在默默地诉说着这座城市曾经在陆上和水路的繁华和沧桑。不过,这个地方在当代倒是出了两个共和国的上将,原成都军区司令员李世明和原国防部长梁光烈都是这里出生的人。 回过头再来说乾德四年发生在梓州官场的这场地震。这三人最后的结局是冯瓒被削籍罢官并流放沙门岛,李美被削籍罢官流放海门岛,而且这两人都是逢恩不赦,这意思就是只要赵匡胤还活着,那么他俩就别想再有出头之日。至于这个李檝,与他的两位同事相比,他几乎就是啥事没有,只是罢官,而且后来还当上了朝廷御史。为什么呢?因为这个人曾经是赵匡胤的第二任皇后——孝明皇后王氏的老爸王饶的幕僚,也就是说他曾经是赵匡胤老丈人王饶手底下的一个的宾客,而且赵匡胤在其早年还与李檝颇有交情。 是不是觉得这事有点黑色幽默?不必讳言,从古至今,人脉都是行走江湖的第一大杀器或最强护身符。 冯瓒到底干了啥事会被如此严重地处罚?他可是朝廷的高官(正三品的枢密直学士)且主政一方,而且赵匡胤对他非常欣赏并有意将他派到地方上去锻炼准备将来让其进入宰执大臣的行列。另外,赵普为何会执意要杀掉冯瓒?要知道,当初宋朝平定后蜀之后正是他推荐冯瓒去镇守川东重镇梓州。 按照宋史白纸黑字的官方说法,赵匡胤对冯瓒毫不掩饰地欣赏和夸赞让赵普大为嫉妒,所以赵普就想着法子要整垮冯瓒,但大人物出手收拾人怎么能像瘪三打架或是泼妇骂街呢?于是,赵普就想着来点高明的、有点技术含量的法子。 先声明一下,对于宋史中说赵普嫉妒冯瓒受宠这种说法我是有些怀疑的,在理论上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比如皇后因为皇帝老儿在她面前夸了某个妃子,于是皇后娘娘就想着搞死这个可恶的女人。不过,我不认为赵普会这么的没身价,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决定要向冯瓒动刀子一定是另有原因,比如冯瓒跟那位“伟光正”的开封府尹赵光义同志之间暗中有些什么故事发生。 我们来看事件的具体过程:就在冯瓒刚在梓州以区区数百守军打退一万三千名土匪和暴民对梓州城的进攻之后,一个赵普之前安插在冯瓒身边的卧底急速跑回了开封,然后他敲响了登闻鼓向赵匡胤告御状。 这个人见了赵匡胤之后就说了冯瓒、李美和李檝三人在梓州的种种不法之事,具体是啥不清楚,反正就是各种贪赃枉法之事。赵匡胤急召这三人回京对质,而冯瓒等人当然是拒绝认罪,于是赵匡胤开始走司法程序。告状的这人尽管口若悬河但却苦于没有证据,这案子就陷入了僵局。眼看快要煮熟的鸭子要飞,赵普急了,他派人千里飞奔到潼关去翻冯瓒等人的行囊。结果是,他们在冯瓒的行囊里找到了价值不菲的金银细软,而这些都是打包封好的,上面的封条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刘嶅(áo)。 那么这个刘嶅又是谁?这人是开封府的判官,是赵光义的重要幕僚之一,这也就是说赵普的这个千里查赃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冯瓒因为丑事败露而决定向刘嶅行贿,他希望通过刘嶅向赵光义讲情,然后让赵光义去向他的皇帝哥哥说情以减轻甚至是免除追责。 在赵普派人千里跋涉才辛苦找来的这份“铁证”面前,冯瓒最后低头认罪了。这件事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这情节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宫廷争斗剧里常用的栽赃嫁祸大法吗?没错,因为这事涉及到了未来的太宗陛下,所以宋史里的官方说法就是将这事定性为了赵普蓄意陷赃冯瓒。 刘嶅因为此事而被罢官——因为别人试图对其行贿但他又根本没拿到甚至是没有见到这笔钱而被罢官,这事说来刘嶅也真的算得上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不过,这件事牵连最大的还是赵光义,赵普这一次出手不但打倒了可能会威胁自己宰相位置的政敌冯瓒,而且还砍了赵光义一条臂膀,而他付出的代价或许不过就是一袋子金银细软。 事情的前后就说到这里,有没有发现诡异之处?作为日理万机的宰相竟然费尽心思去查一桩贪腐案,而且还主张弄死他口中的赃官冯瓒,但他自己不就是一个赃官吗?如果冯瓒该死,那他自己呢?照他的逻辑是不是得把自己五马分尸才行?另外,赵普为何要在这起事件里把赵光义的得力助手刘嶅给卷进来?因为赵普他大公无私?所以他丝毫不顾忌刘嶅是赵光义的手下?还是说他早就看这个曾经以兄视己的光义小朋友不顺眼了?为啥不顺眼?开封府尹、皇帝的亲弟弟、京城的一号地方行政长官私下里结交朝臣,而且这人还是他赵普的眼中钉,还是主政地方的大员——身在京城的皇室亲王结交地方大员,别说是赵普,这事就算是赵匡胤都是没法容忍的。 史书当然不会记录赵匡胤是否因此而惩戒过他的这位亲弟弟,但这完全是不用去猜的。退一步说,就算这件事真的是赵普在潼关做了手脚陷害了冯瓒和刘嶅,可赵光义未必就和冯瓒毫无瓜葛,也正因如此才会让赵普逮着机会来了个一箭双雕,毕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补充一点,赵匡胤对冯瓒的处分是流放且永不赦免,可在赵光义刚当上皇帝后,这个在海岛上待了十年的冯瓒就回京当官了,后来还成了主掌全国刑狱的大理寺卿。 还用再多说什么吗?这其中的弯弯绕大家各自细品吧! 只是,在这里关于冯瓒又想多说几句。落难之时的冯瓒已经快到花甲之年了,十年之后当他被赵光义召回京城并出任高官之时他已经快到古稀之年。十年,让一个老人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海岛上待十年且不沉沦、不堕落、不绝望,这种心性和修为实乃非常人所能及。别说是一个快到花甲之年的老人,你现在让一个二十或三十几岁的人在海岛上与世隔绝地待十年,你看看他会变成什么样,而且还是因为受到责罚而被圈禁在这个地方。古代有太多的官员因为各种原因被外贬出京,其中不乏一些正值壮年的当世才俊,可这里面有好多人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郁郁而终。在并无什么重病的情况下,这些人活生生地把自己给折磨致死了。相比之下,冯瓒在这方面不可谓不是一个伟丈夫,要知道他可不是被外贬被下放,而是被流放,这是仅次于杀头的重罚。如果说他当时就肯定知道赵光义迟早会当皇帝,然后他就会再度东山再起,那这无疑是在胡扯。既是如此,那么问题来了:这十年里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冯瓒好好活着?或者说,这十年他为何活得好好的? 接下来再说公元968年(开宝元年)10月的一件事,这时候正值北汉的那位宰相郭无为想跟赵匡胤来个里应外合把北汉给卖掉,但我们现在要说的事与这件事并无关联。 这天,宋朝的屯田员外郎兼判大理寺雷德骧怒火冲冲地跑去找赵匡胤奏事,也不知道这时候赵匡胤在忙啥,反正人如其姓的雷大人在外面等得实在是不耐烦了,他最后没等宣谕就直接闯进了赵匡胤当时所在的讲武殿。赵匡胤也没有立即治他的不敬之罪,而是问他究竟何事。 有句话叫做蹬鼻子上脸,雷大人这时候就是如此,他不但不为自己擅闯讲武殿之事感到后怕,反而赵匡胤的温和态度让他更加地不顾君臣之礼。他满脸通红且唾沫横飞地高声揭发赵普的种种不是,他说大理寺的好多官员刻意讨好赵普,按照赵普的意思随意修改既定的刑法,而且他还说赵普强买他人宅邸且大肆贪污受贿。赵匡胤静静地听完,表面上他看起来似乎内心毫无波澜,但他实际上却已经是怒火上头了。他问雷大人:“有事你就好好说,可你干嘛火气这么大?” 雷大人不知道是不是进来之前喝了烧酒,他不但脾气冲而且这时候竟然还逗了皇帝陛下赵匡胤一把。他说:“臣知道陛下这么晚了还没有吃饭,我怕你没有精神,所以才这个样子好让你能够提提神。” 这下赵匡胤可就再也忍不住了:你这个老小子态度恶劣不说,现在竟然还敢玩我? 赵匡胤起身就将随时攥在手中把玩的一把玉斧砸向了雷德骧,这把斧子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雷德骧的人中位置,雷大人的两颗门牙就此没了。然后,赵匡胤对雷德骧大怒道:就连锅碗都还有对耳朵呢!何况我大宋!你难道不知道赵普是国家社稷之重臣?来人啊,把这个家伙拖出去,让赵普找人把他给砍了!” 这件事单论起来怎么看都觉得赵匡胤简直是个暴君和昏君,他杀雷德骧的主要原因并不是雷德骧君前无礼,而是雷德骧竟然敢说赵普贪赃违法、强买宅邸。赵普是赵匡胤的什么人?跟赵匡胤又是什么交情?可你雷德骧竟然敢告他?就算这些都是真的,可这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屯田员外郎来说三道四,赵普跟赵匡胤可是铁哥们儿,没有赵普或许也就没有赵匡胤今天的天子宝座。 可以说,赵匡胤的雷霆之怒完全是出于个人的情感,而非是出于一个帝王的意志。然而,赵匡胤在极短的时间内还是意识到了一个现实问题:他不是普通老百姓,他是皇帝,雷德骧这样的人如果真的因此而没了脑袋,那他毫无疑问就不是一个好皇帝,而是一个残暴的昏君,可他不想成为一个残暴的昏君。于是,他马上收回了成命,雷德骧可以不死,但必须要治他君前无礼之罪,雷德骧就此被贬为商州司户参军。 这件事还没完,六年之后,当雷德骧的儿子雷有邻登上舞台之时这出戏才会上演最高潮的部分,而那时候雷公子的所为将成为压垮赵普导致其被罢相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们现在要记住的就是雷德骧和赵普之间的梁子就此结下了,而雷德骧敢于如此大胆地揭发赵普,这背后是否有人指使或撑腰就很是值得深究。 可能有人觉得我这是心理太过阴暗了,什么事都要扯上阴谋论,什么屎盆子都想往赵光义同志的头上扣,但事实就是雷德骧在赵光义当了皇帝之后步步高升且深受重用,雷德骧的另一个儿子雷有终在赵光义登基之后也是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当然,如果有人认为赵光义纯粹是出于欣赏雷德骧父子的才干所以才对其特别加以重用,那我自然无话可说。 再来说另一个关于这起党争的碎片。 我们在这件事里从头到尾都找不到赵光义的影子,而这同时也涉及到了这起党争的另一个主角,但这个主角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甚至是一个非联盟性质的对赵普心怀不满的集团。简而言之,这些人既不属于赵普的人,也不是赵光义的人,他们只是一些对赵普深感不满的人,或是公开作对,或是敢怒不敢言私下里却小动作不断的人。至于赵普被人如此针对的原因,很简单:太高人欲妒,高处不胜寒。 你赵普又不是金银珠宝,怎可能人人都喜欢你?你这么深得赵匡胤的信任,而且还是宰相且独相,你简直红得发紫,万人堆里你最高且还一点也不谦虚低调,再加上你平日里在工作上飞扬跋扈,根本不懂得团结同志、更不懂得关心和爱护下属,虽然你是国之重臣且对国家有贡献,可那是公事,换了谁在你那个位置,只要不是酒囊饭袋就都会做点利国利民的实事,可你实在是贪得无厌,你的个人操守和品德也令人不敢恭维。如此之人,你怎能不招人嫉恨和讨厌? 这件事发生在公元971年(开宝四年)3月,而这个事的主角叫做赵玭(pin)。这人的资历比赵普高得多,他早在后周时期就已经是主政地方的大员,不过因为此人脾气大了点,性格也直了那么一点,因此他的人际关系不怎么好,所以赵匡胤登基之后他一直都没有在官场上火起来。 赵玭此时的身份是右监门卫大将军,但这只是一个荣誉头衔,他此时并无具体的职权。早在四年前赵玭就因为无法容忍赵普的种种行为怒而请求辞去权判三司的职务,得偿所愿之后他又多次上密奏给赵匡胤揭发赵普贪赃枉法,可是都没有得到什么回应,于是他又怀疑是赵普在暗中搞鬼私自扣下了他的奏疏。 或许是实在是太烦这人了,赵匡胤最后给赵玭下了一道诏令叫他老实待在家里面壁。眼看赵匡胤是彻底不想搭理自己了,赵玭便请求外放为官,可赵匡胤不同意。这下赵玭可就更加认定这一切的背后肯定是赵普在搞鬼,他彻底地愤怒了:赵普明明就不是个好东西,我代表着正义前去消灭他,可那个被人称颂的圣君却反而怪我错了,还治了我的罪,真是岂有此理! 赵玭同志虽然年龄大了,可斗志和激情丝毫不比那些愤青们少,他决心和赵普斗到底。在这一点上他和前面那位雷大人可是有的一拼,说难听点就是都有那么一点头脑简单但脾气又很冲,而这种人最容易被某些喜欢躲在背后的人拿来当枪使。至于可能存在的那个躲在他们背后的人是谁,这个我不敢妄下结论,因为我不是在写小说可以随心所欲地自由想象和发挥。 在被勒令居家面壁后的第三年,赵玭特意选了一个赵普入宫面圣的时机去给赵普难堪。当他看到赵普骑马过来后,他立即从某个角落里钻了出来,然后就在大街上当众对着赵普一顿破口大骂,口中所言全是赵普的一些没法见光的事。或许是因为这个老愤青的资历真的是太高了,赵普对这人相当客气更是相当克制自己,反正他当时一句反驳和辩解的话也没有说。可是,这件事被传入了赵匡胤的耳朵里,当朝宰相在宫门外被退休干部一顿大骂,这影响实在是太坏了。于是,赵匡胤把他们俩都叫了过来,要他们当着他的面把事情说个清楚。 赵玭慷慨陈词:“皇上,赵普明明知道朝廷禁止私人贩运秦、陇之地的巨木,但他却派遣亲信去当地贩运木材盖房子,而他的手下还把这些木头拿到市场上去贩卖,你说这该当何罪?” 听罢,赵匡胤大怒,他下令召集百官要把赵普给罢免了。不过,不知为何他突然又变卦了,他命人去向后周朝时期的那几位老宰相询问此事该如何处理,而后周朝的前宰相、现大宋朝的太子太师王溥毫不掩饰自己的立场和倾向,他直言赵玭这分明是在诬陷赵普。 王溥可是个老人精(没有贬义),也是一个相当爱惜自己羽毛的人。在他当上后周的宰相后,他的那个靠着他而捞了个一官半职的老爹办了一场生日宴,宰相父亲的生日宴自然会有一大批人来捧场,可王溥当天穿着宰相的朝服出现在他父亲的生日宴上,一时间那些人都不敢与之靠近,就连落座都不敢,他就这样搅了他父亲的生日宴会,原因无非就是让那些想趋炎附势之徒少动歪主意。他还劝自己的老爹辞官,然后他又通过自己的权力和手段批准了他父亲的辞呈,这可把他老爹气得当场就想收拾他这个“不孝子”。 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趁机跟着赵玭一起把权势熏天的赵普给搞下台呢?赵普和赵玭的实力和分量他还是分得清的,就是他这句话让赵匡胤改变了想要严惩赵普的心思。退一步说,赵匡胤此举也有些想以此来试探赵普的根基和影响力到底几何的意思。眼看赵普此时仍然“深得人心”,赵匡胤也知道此时还不到收拾赵普的时机。 赵匡胤转过头就将枪口对准了赵玭,他命侍卫鞭打赵玭并要治他诬陷大臣之罪。赵匡胤此举明显有做戏给赵普看的意思,皇帝如此给面子和台阶,赵普也知道见好就收。在赵玭的阵阵哀嚎声中,赵普开始给赵玭求情,赵匡胤也就坡下驴地饶了赵玭,但为示惩戒他还是把赵玭这个倒霉鬼给贬为了汝州牙校。 第22章 龙争虎斗(2) 赵普究竟有没有违规贩运木材?这事的真相其实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赵普历经凶险总算是躲过了这一劫,但他也由此发现自己不再像从前那般受赵匡胤的信任和袒护。此事也让赵普充分意识到他的政敌们是越来越猖狂了,这一次要不是有王溥等前朝老臣他的帮忙,他赵普说不准就已经倒下了。 几个月后,赵普终于找到机会给自己出了口恶气,这事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那就是因为黄河在澶州发生了决堤导致澶州知州杜审肇被免职、澶州通判姚恕也被处死并弃尸于黄河。姚恕之所以死得这样惨还得归功于赵普,是他极力建议赵匡胤处死姚恕,而他理由还是那么的冠冕堂皇——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这让姚恕以及那些同情姚恕的人根本找不到任何怪罪赵普这是在公报私仇的理由,因为这一次是皇帝下令要杀你,也因为你姚恕确实有罪。 两年前,赵普曾在自己的府邸设宴待客,姚恕这天恰好有事前去拜会赵普,可他不知道赵普在请客,于是赵府的门吏就不让他进去,原因则是姚恕手里没有请帖。所谓狗仗人势,赵普的门吏估计也是见多了达官显贵:你这么一个我未曾谋面的人也想随随便便就能见我们家宰相大人?你谁啊你?姚恕?不好意思,我没听说过。 见此情形,姚恕大怒,他一甩衣袖转身就走。门吏觉得这人实在是太嚣张了,打狗还得看主人,你这个无名之辈竟然对我如此无礼,你这简直就是没有把宰相大人放在眼里。 这个门吏随后就把这事告诉给了赵普,说是有一个叫姚恕的人是如何如何的嚣张,可还没等这人把话说完,赵普已经是气得脸色铁青。赵普估计当时至少是把这个门吏给臭骂了一顿,然后他派人去追姚恕并给姚恕赔礼道歉请他再回相府,谁知道这个姚恕根本不给赵普面子,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道歉?姚大爷我今天被你们搞得心情很不好,这个道歉我不接受! 姚恕的身份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他是开封府的判官,也就是晋王赵光义的左膀右臂,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何会如此的心高气傲。赵普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同时也是为了跟赵光义修复一下关系,于是当赵匡胤决定让自己的舅舅去做澶州知州时,赵普就推荐姚恕去给那位国舅爷当副手。 赵光义本来不舍得给,但最后在皇命面前还是不得不忍痛割爱。可是,谁能想到就是在这两年里赵普和赵光义的矛盾不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还越发尖锐呢?因为私运木材的事儿,赵普差点被人搞下台,他这口恶气又怎么能够忍受得了呢?很不巧的是,姚恕这时候恰好撞到了赵普的枪口上,赵普拿赵光义确实没有什么办法,可小小的一个姚恕且是一个正好刚刚犯事的罪臣就很好收拾了,而且还是名正言顺地收拾你。至于杀了姚恕之后再又弃尸黄河,虽说惨了一点,但赵普给赵光义一党所带来的威慑效果却是相当明显和有效。 这一次算是赵普扳回了一局,可他的敌人们是不会让他继续胜利下去的。 这里要说到宋朝官场的另一位大佬,他就是时任枢密使的李崇矩。宋初顶级官场的三位大佬分别是主管国家行政的东府宰相和主管军事的西府枢密使以及主管国家财政的三司使。这个三司使大人我们现在不说,我们现在要说的是枢密使大人李崇矩。 不清楚赵普是不是昏了头,还是说李崇矩的女儿实在是太招人喜欢,在公元972年——就是处死姚恕的第二年,赵普和李崇矩成为了儿女亲家。这对于一个老练的政治家来说简直就是愚不可及的错误,主管行政的宰相和主管军事的枢密使结成了亲家,这让皇帝老儿赵匡胤会怎么想?果然,听闻此事,赵匡胤很不高兴,史书明明白白地记载——“帝闻之,不喜”。 数日后,赵普和李崇矩按照常例进宫面圣。在此之前,他和李崇矩都是同在一个地方等待赵匡胤的召见,可这天赵普发现李崇矩许久都没来,等他询问后才得知李崇矩也是来了的,只是他从此将在另一个屋子里等候召见。赵普顿时汗流浃背,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和李崇矩的这个亲家结出了问题,他本想以此让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更为稳固,可他没料到这竟然成为了授人以柄的愚蠢之举。可是,现在后悔有用吗?晚了,他的政治伙伴、他的亲家李崇矩很快就要遭殃了。 没过几天,李崇矩家里的一个当差逾十年的仆人郑伸敲响了登闻鼓,他向赵匡胤当面揭发李崇矩收了别人的贿赂,然后李崇矩就委托翰林学士扈蒙帮助行贿之人考取功名,郑伸还给自己找了个证人—— 军器库使刘审琼。赵匡胤把刘审琼找来问话,但哪边都不敢得罪的刘审琼却说这事他根本什么都不知情。 怪事就此出现,既然证据不足,赵匡胤就该还李崇矩一个清白并惩处郑伸,可最后的结果是李崇矩被罢免枢密使之职,赵匡胤让其离开京城出任镇国军节度使,而这个郑伸却被赐予同进士出身,赵匡胤还让他去做了酸枣县的主簿——这明显就是赏赐。也就是说,赵匡胤认为这个郑伸是有功的,换言之,李崇矩被赵匡胤认定有不法之举。 这件事的前后以及中间的过程都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似乎还缺少了某些情节加以连接,但为何没有记载在册却是不得而知。可是,不管怎样,赵普的心里肯定是发凉了。李崇矩这一倒台让他何止是少了一条手臂,简直就是少了半条命。赵普的苦日子真的是来了,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他已经渐渐处于劣势。 次年三月,原枢密使、后外放为镇国军节度使的李崇矩再次莫名被贬,他成了左卫大将军,名字是好听,而且还威武霸气,可实际的权力却是丁点都没有。李崇矩这下看样子是要彻底歇菜了,赵普也是束手无策,而赵光义此时却是风光无限。 四月初,赵匡胤把他的弟弟赵光义以及他戎马之时备受他信任但此时早已是闲散富贵之人的石守信召到了他的皇家猎场里玩乐,三人又是打猎又是喝酒着实好不快活。幸好这一切赵普看不见,如果看见了,他指不定会咬牙切齿到何种程度。 进入月底,赵普又挨了当头一棒,这段时间他几乎是遭遇到了疾风暴雨般的攻击,但这还没完,后面还有更大的暴风雨在等着他。先说前面这事:在毫无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赵匡胤突然下诏要重组赵普宰相府的堂后官班底,理由更是合情合理:相府的堂后官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更换过,这既阻碍了这些人的升迁又没能给新人以历练的机会,这样很不好。从此以后吏部就负责把这个事管起来,然后这些堂后官每三年定期一换。 堂后官,相府的属吏,这些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唯赵普马首是瞻,而且赵普也用得顺手,可以说这是他的一大政治资本和势力,可突然间赵匡胤要把这批人给一锅端了。赵普此时会是什么心情和感受?他已经不再被赵匡胤信任了,而且他的皇帝陛下还要逐步剪除他的羽翼。赵普的盟友李崇矩倒了,他的属官这时候也要没了,接下来又会是谁倒霉? 赵普的霉运和霉事还不止这些,这些还只是他在秘密战场上的溃败,在公开场合他同样有一个敌人,这个人就是此时赵匡胤身边的另一个大红人——翰林学士卢多逊。别看年纪轻轻的卢多逊跟赵普在级别上和职权上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可仗着有赵匡胤的恩宠,卢多逊根本没把赵普这个宰相大人放在眼里。赵匡胤为什么会喜欢卢多逊呢?原因没有别的,因为这个人年轻、聪明、懂事且学富五车。 赵匡胤爱才——才华的才,对于有学识的人他是很敬重的,他也喜欢亲近读书人,他自己更是在当皇帝之后经常狂补各种文化知识,甚至于这个读书不怎么多的皇帝还曾经劝自己的宰相赵普要多读书。放在其他朝代,皇帝劝宰相多读书简直可以说是一个超级大笑话,可在宋初事实就是如此。 赵普不是正牌进士出身,就像如今某个单位里的某个高管没有大学文凭一样,某些什么985或者喝过洋墨水的人在心里和骨子里是瞧不上这人的,尽管我也不知道这些人的骄傲和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可他们就是觉得自己的文凭比这个人的能力更值得骄傲。这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现象和心理,自打有了科举制度,自打有了文凭这件事,那个章印就变成了无数人引以为豪的标志和符号,可无论在哪里也无论在何时,一个人能够取得一番成就靠的是能力,所谓学识不过是施展能力时的一个辅助技能。 一个真实的现象是:真正高学识的人最后都成了清心寡欲的大家、大宗师,他们的名字成了某个领域的代名词,而大多数的“有识之士”带着那个印章一头扎进了七情六欲的汪洋大海里,然后费尽心思和精力去追求梦寐以求的东西:金钱、权力、地位、美色、豪车豪宅。我的问题是:一个完全为自己的私欲而活的人有什么资格瞧不起那些正在创造和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人?对,在本质上这二者都是欲望的产物以及由欲望而衍生出来的一种现象,可前者只造福于己,后者却能惠及于人。 赵普或许没有那么伟大的理想去立志于造福苍生济世万民,这是赵匡胤而且是在当了皇帝之后的赵匡胤才会去想才会去干的事。赵普不过就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实现人生价值的舞台,然后他抓住了机会并且也成功地实现和创造了自己的价值:收天下之精兵、罢地方节镇之军权、财权和行政权、开科取士以提高地方官员的整体素质、整顿吏治、治理河患,与赵匡胤一道定鼎大宋三百余年之基业——面对赵普的这些实打实的功绩,也不知道那些嘲笑赵普没有进士功名的高材生们是否仍然会嗤之以鼻?还是会觉得换了自己肯定比赵普干得更好? 遗憾的是,这些事和这些问题卢多逊不会去想,他只知道赵普在中书省霸气侧漏且独断专行让他非常讨厌,而且赵普的私人德行和操守还有问题,根本就不像个读书人更不像一个合格的宰相,而且赵普又没什么文化,这样的人打心眼里让他瞧不起:我是孔门弟子,是盖过章的,我跟你赵普不一样,你就是个泥腿子和暴发户。 本着这种心理以及赵匡胤对自己的赏识和偏爱,卢多逊没少在朝臣议事的时候给赵普穿小鞋打嘴仗,而且还每次都把赵普整得狼狈不堪,因为他总能抓住赵普在言辞上的漏洞或学识上的短板并加以利用和攻击。无论奏事还是面折庭争,卢多逊总能引经据典且口若悬河,而赵普在这方面就只能吃瘪。两相对比之下,在赵匡胤眼里卢多逊的形象就太过高大伟岸了:你是真的有才,朕喜欢! 当然,卢多逊有才确实不假,但说得不客气一点,这人也算不得是什么君子——请注意,不是君子的人未必就是小人,非黑即白的理论和思想是要不得的。君子不失色于人、君子不失口于人,这两点卢多逊都没做到,而且他还干了一件相当“小人”的事。他知道赵匡胤爱读书,而且是秉烛夜读,第二天还会给自己的臣子们来个读书交流会,畅谈一下自己晚上读书的读后感。发现赵匡胤有了这个爱好之后,卢多逊就去找了宫中的书吏,至于具体都干了什么以及都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从此以后每天晚上赵匡胤看什么书卢多逊就看什么书。第二天赵匡胤来了兴致要开书友会的时候,大宋的皇帝陛下发现这个卢多逊简直就是自己的知音,无论他看过什么书,这个卢多逊好像都看过,而且还讲得头头是道。反观赵普,赵匡胤每次说起书里的某个人或某件事的时候,他只能是当一个安静的听众。 有了这层修为和表现之后,赵匡胤对卢多逊更加地赏识了,俩人经常在一起分享读后感,但卢多逊的内心却着实不怎么纯洁。趁着赵匡胤兴头正浓的时候,他经常冷不丁地趁着某个空当突然转换话题:“陛下,臣听说宰相大人最近又在外面圈地建房子了。陛下,臣听说宰相大人前些天又开了几家商铺……” 卢多逊对赵普的所为让众人都知道了他俩之间的矛盾,就连卢多逊的那个已经退休在家的老爹都知道了此事。这位老夫子对自己的儿子大为不满,他捶胸顿足地对卢多逊说道:“赵普是开国元勋,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地跟人家对着干迟早要祸及全家,我这把老骨头到时候恐怕也不得安生。我情愿早点死了算了,免得到时候被你连累以至于死得难看,如此倒可谓幸事一件。” 这事最后还真的被卢老爹给言中了。后来,赵普主动向已经当了皇帝的赵光义示好并搬出了“金匮之盟”这个大杀器,赵光义就此让赵普又当上了宰相,而卢多逊则成了光义兄和赵普政治交易的牺牲品,他最后的下场比雷德骧还不如,赵光义一直保全着雷德骧,而卢多逊却在五十多岁的时候郁郁而终死于贬所。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这个时候卢多逊正值春风得意之时,而赵普则是灰头土脸如惊弓之鸟一般地生存着。 在距离下诏重选相府堂后官三个月后,压垮赵普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这根稻草就是雷有邻——那位被赵匡胤砸掉两颗门牙并贬到商州的雷德骧的大公子。 雷德骧被贬到商州做参军之后,有鉴于这个人曾经在京城里当过大官,所以商州的刺史大人对雷德骧非常的谦恭有礼,尽管这个时候雷德骧是他的下属,可他从来没给雷德骧摆什么官架子。既然如此,那就收拾一下心情继续好好过日子?雷德骧起初也是这么得想的,可命运总是喜欢给人制造一些惊喜,而这些惊喜一旦发生其所产生的蝴蝶效应更是让人目瞪口呆。 后来,商州刺史换人了,这是一个叫奚屿的人。这人可就不是个什么好鸟了,他知道雷德骧是得罪了赵普才被贬到这里来的,于是就想着怎么收拾一下雷德骧以便在赵普那里能够博得一个更好的前程。他先是以长官的身份让雷德骧从此以后见到他要给他行参拜之礼,形势比人强,雷德骧尽管千万个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按要求做了。对于一个连赵普都敢正面揭发的嫉恶如仇的人,奚屿的行为无疑让雷德骧又羞又怒,他在私下里也就忍不住地问候了奚屿的全家,深得小人精神之精髓的奚屿听到这些话后自然是大怒,这下他就更有理由整治雷德骧了。 奚屿听到有人说雷德骧因为被贬出京而时常在家里写文章表达自己对皇帝和朝廷的怨愤和不满,但这只是传言,需要有证据才能坐实。为此,奚屿便把雷德骧找来“商谈公务”,暗地里则派官员到雷德骧的家里以公事为名向雷德骧的家人索要他写的文章。不清楚雷德骧都写了什么,反正这东西一到手奚屿立马把雷德骧给拿下了,然后雷德骧被以诽谤朝廷和辱骂当今圣上的罪名上报朝廷。然而,可能是对于自己上次处罚雷德骧有些过意不去,赵匡胤这次没有上纲上线地让雷德骧回到娘胎里重新做人,他把雷德骧罢官发配到了灵州(今宁夏灵武)。 虽说雷德骧捡回了一条命,可这事对于雷家上下不但是奇耻大辱更可谓是雪上加霜,本来在京城住得好好的,可这下子突然成了被发配到偏远地区的罪人,一家人连生计都成了问题。这落差换了谁都是无法接受和忍受的,况且雷德骧的大儿子雷有邻这时候又正因为迟迟都没能考取功名而满肚子的邪火。极度愤怒中的雷有邻心理就此变态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赵普在使坏,为了给父亲报仇,更给自己家出口恶气,雷有邻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搞倒赵普。 雷公子的这次复仇堪称一部励志加教科书式的谍战大戏。他先是得知赵普的下属——相府堂后官胡赞和李克度贪赃受贿的罪行,然后又找到了雷德骧的同年进士——时任朝廷秘书丞的王洞,他的如意算盘就是希望通过王洞拿到胡、李二人受贿的证据以扳倒赵普。 借由父亲和王洞之间的交情,雷有邻得以在王洞家里有了容身之所,而在当了一段时间的“卧底”之后,雷有邻更是取得了王洞的深度信任,以至于后来王洞将家里的好多要事都托付给雷有邻去办,直到有一天王洞让他拿着金银去贿赂胡赞。要说这雷公子还真的很有本事,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他不但取得了王洞的信任,就连胡赞也跟他混成了熟人,也正因如此王洞才把这事交给他去办。就此,雷公子日思夜想的证据终于是成功到手。 这还没完,雷公子还有猛料。在此期间,他在京城还结交了一个朋友,这人叫刘伟,其官职是刚刚转正的上蔡县主簿,但他这次能顺利转正是因为他的那位刚考中进士的兄长刘侁利用私人关系打点了相府的官员帮他“伪造”了一份之前被他遗失的材料证明。 老实说,这种行为其实叫补办,而非伪造,但问题就在于这件事是给了钱才办成的,所以事件的性质立马就变了。对雷公子来说,这又是赵普驭下不力的铁证。尽管他告发此事会有出卖朋友为自己谋私的嫌疑,可复仇心切的雷公子哪会管这些,他巴不得这些东西越多越好,那样才会更有把握把赵普扳倒。 手握两条铁证,雷公子这下可以去告御状了吧?且慢!雷公子的枪里还有子弹,百忙之中的他还另外收集了赵普的一桩罪行:宋朝攻灭后蜀之后,朝廷管理皇族宗正事务的宗正丞赵孚因为当初不想去刚刚平定的蜀川做官而找到了赵普,然后他就以足疾为由留在了京城当官,而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什么足疾。 好了,火力足够了,雷公子于是敲响了登闻鼓。在赵匡胤面前他把这些事全给说了出来,每件事最后的矛头都直指赵普。赵匡胤大怒,他下令彻查这三桩案件。同时,赵普也由此跌入了深渊,赵匡胤取消了他独相的权力,他的两位副手薛居正和吕余庆开始与他平权,他俩都具有了和赵普一样的掌印、押班和升政事堂的权力,也就是级别虽然还是小了一点,但是权力却一样大。 几天后,案件的审理结果出来了:那位涉嫌履历“造假”的上蔡县主簿刘伟被砍了脑袋并弃尸于市,刘伟的哥哥刘侁、宗正丞赵孚、雷老爹的同年进士王洞、赵普的属官胡瓒和李可度皆被罢官并拉出去集体享受大棒子的伺候,这其中胡瓒和李可度还被抄没了全部家产。 至于雷公子,他当官了——虽然他没有考取功名,可他为国除害有功所以当官了,而且他顺带着把他老爹雷德骧也从灵州那个偏远的鬼地方给捞回了京城。但是,上蔡县主簿刘伟之惨死给雷有邻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估计也是因为他事后太过自责,于是他开始每晚做噩梦,继而出现疯癫的症状——他在大白天里狂呼刘伟的名字,不久他也死了——癫狂而死。 这事怎么说呢?为父伸冤绝对没错,可是为此而不择手段乃至置人于死地,这可真的就是幸福我一家,痛苦别人家。所谓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或许这就是如此吧! 当然,从表面上看雷有邻为父报仇的这一系列行为都是他的个人所为,如此孝心可谓感天动地,但这里面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呢?他的背后会不会有一双神秘的大手在一路为其保驾护航呢?如若不然,以他的身份和能力他又岂能在藏龙卧虎的开封城里掀起如此大风大浪?不管怎样,总之赵普受此重击之后是彻底蔫了。 如此看来,赵普在这场斗争里还是表现得幼稚了一些。正所谓态度决定成败,这话用来总结他在这场斗争里的表现可谓是再恰当不过,因为从一开始他的斗争指导思想就输了一截。从古至今,政治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生死较量,可赵普却以为他和赵光义之间的争斗是在过家家,这也难怪他会被人狠狠地上这么一课。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赵光义这个小子发育得太过妖孽。历史将会告诉我们:在心狠手辣这方面,赵匡胤和赵普这两个被他尊之为兄且对他一味忍让和包容的人都将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且败得毫无还手之力。 终于,赵普和赵光义之间内斗大结局上演了:公元973年8月,赵普被罢免宰相之职出京就任河阳三城节度使。理由是什么?理由是大宰相太辛苦了,需要出去休息一下,免得劳累过度。这些显然都是官面上的话,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赵普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有个现象很有意思:我们在这场争斗从头到尾几乎都看不到赵光义同志的身影,似乎这些年的一切政治争斗都跟他毫无关系,他浑身上下都是干净的,一切都是我们在蓄意给他泼脏。可是,赵普离京之前给赵匡胤写了一份奏疏,里面说道:他们都说我跟你的弟弟赵光义不和,说我总是在刻意针对他,我现在终于发现你的弟弟确实很好,他既忠又孝,简直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 这下子赵光义同志算是彻底跑不掉了。赵普的这番话明白无误地告诉世人:我赵普之所以会有今天是跟完美无缺的赵光义同志有很大关系的。很遗憾的是,我们那位可怜的未来的太宗陛下把赵普的这些话完全当成了对他的夸赞从而让史书对其原文留笔。 当然,想必未来“雄才大略”的太宗皇帝并不会理会像我这般心理阴暗的人会怎么去分析他在这场斗争里的角色和戏份,他只知道他是最后的赢家,是胜利者,而这世间唯有胜利者才能拥有生存权和话语权。成王败寇,胜利者书写的历史才叫正史,至于失败者,谁叫你输了呢?失败者只配去接受和忍受屈辱和痛苦! 战斗结束了,接下来就该召开表彰大会了。 来看一看这份赵普倒台之后的受赏名单:封皇弟开封尹赵光义为晋王且从此每次上朝时负责押班引领百官——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封山南西道节度使、皇弟赵光美为永兴军节度使兼侍中,封皇子、贵州防御使赵德昭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 封吏部侍郎、参知政事薛居正为门下侍郎,封枢密副使、户部侍郎沈义伦为中书侍郎并平章事,封翰林学士、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卢多逊为中书舍人兼参知政事。 封左骁卫大将军、判三司楚昭辅为枢密副使。 最后,别忘了之前就已经受到晋升和封赏的另一位参知政事吕余庆。 从这份名单里不难看出赵普的对手们其阵容有多么的恐怖和强大。当然,这里面并非所有人都与赵普为敌,比如赵光美和赵德昭,这二人获得封赏很大程度上是赵匡胤为了稍微制衡和掣肘一下在皇族内部已经形成一家独大的赵光义。赵匡胤的想法很美好,但历史同样会证明他太高看自己的三弟和自己的儿子了,这二人根本不是未来的大宋太宗陛下的对手。 这里真的要为赵匡胤感到叹息,也要为赵普感到委屈和憋屈,赵普一直都主张要制衡和限制赵光义越加膨胀的权力欲和野心,可赵匡胤最终还是在赵普和亲弟弟之间选择了后者。三年后,相信在得知赵匡胤突然死亡的消息时,赵普的内心是既悲痛又不甘:当初你如若不把我赶出京城,事情又何以至此啊? 随着赵普的罢相,大宋朝堂算是就此安定了,接下来又到了再动刀兵之时,目标——李煜的南唐。 第23章 细说南唐(1) 我们现在来说五代十国里的这个南唐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南唐就不得不提到它的建立者李昪,这个人的一生其传奇指数在中国的三百多位帝王里面绝对能排在前列。至于到底有多靠前就不好说了,毕竟每个人的角度和立场都不同。 公元895年,唐朝的淮南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弘农郡王杨行密率军攻打濠州。看看杨行密头上的这一大堆显赫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头衔,再看看这个时间段,很明显的事实就此摆在眼前:这个杨行密是唐末众多藩镇里面的一大强藩。再看看这个叫濠州的地方,当时这里并不怎么有名,但在四百多年后,这个地方连同出生在这里的一个人将名传千古,那个人的名字叫朱元璋,而这个濠州正是现在的安徽凤阳。 很巧的是,杨行密在攻下濠州之后也遇到了一个未来的皇帝,但这个未来的皇帝现在还只是一个没了父母且还在寺庙里混不下去的年仅六岁的小沙弥。双方四目相对之时,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杨行密被这个颜值超高且生得一双迷人大眼睛的小沙弥给当场融化了。 他在马背上对这个小沙弥轻声地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沙弥一边哭一边回道:“我姓李,我的爸爸不知道哪里去了,我的妈妈死了,我的伯父也死了,我也没有家。” 杨行密这时候看着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沙弥心疼得不得了,于是他当即就决定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家像亲儿子一样给养起来。 说来这个孩子也真是难得,生于乱世且父母双亡,但他却牢牢地记住了自己的姓氏,这个伟大的唐朝皇帝的姓氏(后来发达后他自称自己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儿子李恪的十世孙)。在他父亲因为战乱而与家人走失且生死不明之后,他的母亲和伯父带着他到濠州来避难。谁曾想濠州这个鬼地方此时也是兵荒马乱,他的妈妈不久就病死了,他的伯父也很快死于战乱之中,他就此成了孤儿。起初他被一座寺庙收留成了一个小沙弥,但后来寺庙也养活不了几个人,这个小沙弥就成了濠州的一个流浪儿,再后来就是他遇到了杨行密——这个改变了他往后人生的第一个贵人。 有句话可能浅薄了一点,但事实就是如此:有时候颜值真的会改变或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无论男女皆是如此。 按理说一个小屁孩而已,放家里不过就是多一双筷子罢了,况且还是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的杨行密家里,可有些事情就是这么怪。兴许是这个孩子真的是长得太可爱了,杨行密简直每天恨不得随时把他抱在怀里,最后以至于杨行密的儿子杨渥都感觉到了威胁的存在并有了切实的行动。具体是什么行动不可考证,反正在杨渥这里这个小孩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必欲除之而后快。 史书上说这个孩子“为杨氏诸子所不能容”,但事实上这个时候小沙弥顶多才七岁,而杨行密的大儿子只比他大三岁,也就是十岁,杨行密的次子杨隆演这时候还没出生。也就是说,唯一想要除掉这个小沙弥的人就是杨家的大少爷杨渥。都说人性本善,可在杨渥这里显然不是这样,在他眼里这个父亲的新宠就是外面捡回来的一个小野崽儿,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凭什么把本该属于他的恩宠给抢了过去? 争宠这种事可不止是会发生在那些后宫的女人们身上,小孩子争起宠来会让人见识到何为最原生态的人性本恶。 杨行密某天终于发现大事不好了,他的亲生儿子这是吃醋了,看这架势他的这个亲生的兔崽子迟早得弄死这个小可爱。万般无奈之下,杨行密只得忍痛割爱,他把这个小孩子交给了自己手下的大将徐温抚养,而徐温就是这个小可爱人生里的第二个大贵人。 跟了徐温之后,这个孩子有了自己正式的姓名徐知诰。这个孩子无疑是不幸的,但他也是无比幸运的,就在他毫无知觉但命运却已然在撕裂他幼小的心灵时,他遇到了杨行密。如果让他继续待在杨家难保他不会成为第二个北汉后主刘继元,很有可能会因为早年的悲惨境遇以及饱受杨大公子的欺辱而在长大后变得心性扭曲,可这时候他又遇到了徐温以及徐温的老婆李氏。因为是本家,李氏对这个惹人爱又命运凄惨的孩子格外疼惜,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早年的那些阴影和伤痛都慢慢地被治愈了,而他也开始健康地成长着。 我们暂时先抛开这个孩子再来说说杨行密。在随后的几年里,通过一系列的征伐厮杀,本就是一方豪强的杨行密在江南一带彻底站稳了脚跟,他东击吴越北拒朱温从而就此成为唐末仅存的几大强藩之一。 公元902年,杨行密被封为吴王,五代十国里的吴国就此在地理和称谓上得以确立。三年后,杨行密去世,他的长子杨渥继承其王位。杨行密去世前指定右牙指挥使徐温、左牙指挥使张颢辅佐杨渥。杨渥这个当时只有二十出头的小青年继位后的一顿骚操作搞得吴国上下怨声沸腾,最终他的行为逼反了他父亲留给他的两位辅政大臣,而他自己也被送去见了他的那个英武强悍的老爹。自此,吴国的军政大权落入徐温和张颢手中。 什么叫作死?就是世上本无事,可你自己心里头有事,而且还以为自己心里的那些不好的事一定会在某天成为现实,而你为了不让它成为现实于是瞎搞一通,直到最后把自己搞死为止。杨渥是这样,杀掉了郭威和柴荣全家老小的后汉皇帝刘承佑也是这样。 所谓一山难容二虎,甭管之前是什么样的利益共同体,杨渥死后,徐温和张颢就没法共存了,最后在这场火拼中胜出的人名叫徐温。没办法,谁叫徐温大人是天选之子徐知诰的养父呢! 大权独揽之后,徐温并没有猴急着马上当吴王,而是把自己的老主子杨行密的二娃杨隆演给抬了出来当他的傀儡,而他自己则跑到润州(今江苏镇江)去经营自己的老巢。不过,这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像是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而这里面的原因就在于徐温把这一招给升华了——他自己跑到了润州但他却把他的长子徐知训留在了吴国的都城广陵(今江苏扬州)。他留他儿子在这里干啥?监国摄政! 这个徐大公子就没他老爹那么聪明了,简直可以说是集蠢、恶、狂于一身。仗着自己老子的威风,他对吴王杨隆演毫无为臣之道,经常当众欺凌甚至是辱骂,这搞得堂堂的吴王当场大哭,而对于留守广陵的吴国大将朱瑾,徐大公子更是把之前的师徒之情忘得一干二净,根本谈不上什么尊重,他甚至因为忌惮朱瑾的实力和威望而准备杀了老朱。更有甚者,这个徐大公子还趁着朱瑾的爱妾来他府中串门把这个妹子给强行弄到自己的床上。 徐大公子的所为惹得广陵城上下天怒人怨,被他强行往自己头上戴了一顶帽子的朱瑾更是怒不可遏,于是不甘受辱的他便预谋杀掉徐知训。当朱瑾把心里的计划告诉给吴王杨隆演时,天纵神武的杨行密的这个二娃竟然对徐知训畏惧如虎,这个吴王根本不敢对徐知训有任何的妄动之想。 在另一边,因为忌惮朱瑾手中的实力,徐知训决定将朱瑾调出广陵去外边当节度使,而朱瑾为了表示感谢特意在家里设宴款待徐知训。没想到的是,徐知训这个睡了人家女人事后也不赔礼道歉的猪脑子竟然还真的前来赴宴,结果他就此命丧黄泉。 朱瑾砍下这个徐知训的脑袋,然后提着这颗首级去见吴王杨隆演,说他已经为吴国除去一大祸害。谁知道这个懦弱的吴王竟然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说:“什么都不知道,你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见。” 朱瑾本想以吴王的名义宣布诛灭奸佞以此镇住徐知训在广陵城的爪牙,可如今杨隆演的表现让他只能绝望,他被气得以头撞柱!等他准备出宫时却见大门已经关上,于是他翻墙而走,不幸的是他摔伤了脚,徐知训的狗腿子们随即朝他蜂拥而来,朱瑾自知已无活路而言,于是他仰天长啸后拔剑自刎。 这时候就该轮到我们的天选之子登场亮相了。 时光荏苒,当年的小乞丐在徐知训死的这年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史称其:身长七尺,广颡隆准,为人温厚有谋,用现在的说法这就是一个才德俱佳的高富帅。徐知诰对自己的养父徐温不但恭敬孝顺,而且为人谨慎不轻浮,相比之下徐温的几个亲生儿子则让他很是烦心。他经常当众对自己的儿子破口大骂,你骂就骂呗,可骂这些儿子的同时他还要捎带上表扬一下徐知诰。长此以往的结果可想而知,徐家的儿子们恨死了这个外来户,其中犹以徐家大公子徐知训为最甚。 史料里记载了两次徐大公子密谋杀掉徐知诰的事件:一次是徐大公子请众兄弟请喝酒,但他在暗中却埋伏刀斧手准备伺机而动。还是那句话,天选之子徐知诰怎么可能这么窝囊地死去?当时的行酒吏刁彦能在给徐知诰倒酒时以指甲掐其皮肉,徐知诰瞬间顿悟,于是找机会溜走逃过了一劫。 另一次则是徐知诰从自己的辖区润州到国都广陵公干,徐大公子又请喝酒。这一次还是老套路,不同的是老天爷派来的救兵换人了,这个人叫徐知谏,是徐温的第四子。这个人心性淳厚,也欣赏和敬佩自己的这个非血亲的兄长,他在席间用脚踩徐知诰示意他快离开。得知其逃走之后,徐大公子命人前去追杀,可笑的是他派出去的这人就是上次救了徐知诰一命的刁彦能,结果自然是不言而自明。 上面说到徐知诰当时所管的辖区是润州,这不是他养父徐温的老巢吗?没错,但徐温因为他的这个养子把升州(今江苏南京)治理得为富一方,于是他就很不客气地把徐知诰的地盘给占了:“好儿子,咱父子俩换个地方住,你把升州给我,你去润州吧!” 在得知徐知训在广陵被杀的消息之后,驻军润州的徐知诰就紧急带兵杀入了广陵并把徐知训的一切权力和地位都给临时接管了过来,而徐温也默许了此事。徐知诰采取了与徐知训完全不同的执政方针,具体的政策就不说了,如果说之前徐知训把广陵搞得是民怨沸腾,那么在徐知诰的精心治理下则是民心尽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尽管徐温才是吴国这个时候的真正掌权者,但人心却已然被徐知诰所尽揽。 顺便补一个事。徐知诰进入广陵之后把朱瑾的全家都给抓了起来,结局没得说,只能是全部砍头。我们也别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法制,说这个就显得天真了。临刑前,朱瑾的夫人在刑场号啕大哭,他的一个小妾却大声说道:“夫人别哭,哭也没用,我们马上就能和老爷团圆了。” 于是,朱夫人这才止住哭泣,引颈就戮。我不知道朱瑾的这个小妾是不是之前被徐知训凌辱的那一个,但不管是与不是,这个女人都值得令人敬佩。 公元919年,在各方势力的怂恿下,那个窝囊废杨隆演正式称王,他也随即任命徐温为吴国大丞相,徐知诰则被封为尚书左仆射、参知政事兼知内外诸军事。称王后的第二年,杨隆演在长期的惊恐和抑郁中英年早逝,其年仅仅二十三岁。 很抱歉!我其实不该称呼他为窝囊废,这个在十一岁时就承袭王位的少年自打他登上权力巅峰的那一天起就是他悲惨命运的开始,这是多么的讽刺。从此,他成了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地位尊贵的小鸟,直到他临死之时都处在权臣的欺辱或压制之下。 别以为徐知诰是什么吴国的忠臣,这种想法太天真,换了任何人在徐知诰的那个位置都不能改变杨隆演的命运。在徐知诰进入广陵之后,小杨同学唯一得到的只是之前在徐知训那里所不曾有过的一份尊重,但他还是一只笼中鸟。 汉献帝刘协与他的命运类似,但刘协活了五十多岁,而小杨抑郁而死的时候正值其大好的青春年华,可是谁又敢说刘协就一定比他幸运呢?难道就因为活得久?可这样的人生真的是越长久越值得庆幸吗?虽然说蝼蚁尚且偷生,可蝼蚁偷生至少有自由可言,而杨隆演呢?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能够要求他有什么刚烈勇武之气吗?他不过世间一凡人耳,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和地域里,真正被上天眷顾的人叫做徐知诰。 南吴宣帝,悲哉! 第24章 细说南唐(2) 杨隆演死后,王位由他的四弟杨溥继任,这同样是一个可怜的傀儡。徐温继续在升州遥控朝政,徐知诰则时刻待在吴国的都城充当徐温的影子。按理说,徐温早就该把杨溥搞下去然后自己坐上王位,可他没有,因为他的偶像是曹操,他只愿做周文王。说来也是令人感慨,就在杨隆演正式称王的那一年,徐温本是叫他直接称帝的,可这孩子突然硬气了一回,而且很有可能是此生唯一的一次硬气,他坚决拒绝称帝。 六年后的公元927年,徐温突然感觉自己大限之日将近。此前的一个几乎没有任何争议的问题这时候摆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自己的接班人问题。这几年来徐温的养子徐知诰一直被外界视为他的铁定接班人,可他的谋士徐玠却说徐知诰毕竟非血亲。快到临终之时徐温似乎才突然想明白这事,于是他派自己的次子徐知询前去广陵接替徐知诰的摄政大权。 徐知诰会乖乖地交出手中的权力吗?这个还真的很难说,但他做好了跟自己的养父翻脸的准备了吗?这个同样很难说。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唯有把权力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里权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反之,他就只能听天由命看别人的脸色行事。眼看一场围绕着争权夺利而展开的大乱似乎就要来临,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上天再次向徐知诰伸出了援手——奉命前来接管吴国摄政大权的徐知询刚走到半路上就听到自己老爹已经挂了的消息,他只好随即返身为徐温奔丧。 再后来的事就简单了。徐知诰摆平了所有的试图跟他抢夺最高权力的人以及不服他的人,他就此成了吴国的另一个徐温。他在还是在这一年,徐知诰把杨溥推上了皇帝的宝座,他自己自然是捞了一大堆显赫的头衔。 在广陵当了好几年的土皇帝之后,徐知诰学起了他的养父徐温,他跑到此时已经改名为金陵的升州去遥控朝政,他的儿子则留在广陵当他的代理人。后面的剧情就很熟悉了,徐知诰成了曹丕,他甚至还跟曹操当了一回学生,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傀儡皇帝杨溥的儿子。不过,相比曹丕代父称王之后就猴急地让汉献帝禅位于己,徐知诰的吃相要稍微优雅了一些。 公元935年,当杨溥称帝八年之后,徐知诰这才让皇帝给自己封了一个齐王的爵位。同时,他还被授封为尚父、太师、大丞相、大元帅,但或许是出于脸皮不够厚的原因,他把大丞相和尚父的尊号都给推辞了。 两年后的公元937年,一切都水到渠成了。徐知诰从自己人生的第一个大恩人杨行密的儿子手中接过了象征至高权力的玉玺,他正式受禅登基成为了皇帝,国号大齐,国都定为金陵。 也不知道当徐知诰与杨行密的儿子交换身位的瞬间他是否还会记得当年濠州城下的那个小乞丐以及那个坐在马背上对小乞丐心生怜悯的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呢?四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当初的那个小乞丐如今终于成为了万人膜拜的帝王。 又是两年之后,徐知诰恢复本姓李并称自己是唐太宗的儿子吴王李恪的十世孙。他由此改名为李昪,改国号为大唐,以示自己为李氏大唐之正统和继统。为了区别于唐朝以及李存勖建立的后唐且地处长江以南,后世将其称之为南唐。关于其唐朝皇帝后裔的身份,李昪在这件事情上面有没有扯淡不知道,但估计这世上也只有他自己才会强迫自己相信这一点。 给一个时间的参照点,李昪称帝的这时候石敬瑭正毫不知耻地端坐在后晋皇帝宝座上称呼耶律德光为干爹。中原大地此时正值大乱之时,而南唐却一步步地在稳定和安宁中走向繁荣富强。 李昪在位七年,除了与石敬瑭发生过一次小冲突外,这几年里他一直休兵免战致力于发展民生积累财富和实力。放眼整个南中国,他的国家无论是财富还是军事实力都是首屈一指,可他没有四处征伐统一南方,以至于他因此而被手下大臣在私底下讥讽为一守财之农夫耳。可是,李昪自有他的战略打算,他的策略是与南方诸国睦邻友好,暗中积蓄实力,然后等待中原大变之时以举国之力入主中原继而定鼎天下,而非把自己的力量消耗在与南方诸国的缠斗中,那样的话无论胜败南唐的国力都势必受损,到时候中原王朝如果在他们的背后捅上一刀就难说不会惨遭灭亡。 临死之前,李昪叫儿子李璟把手指伸到他的嘴里,李璟不明所以但只能照办,李昪用尽力气咬破了儿子的手指,然后说道:“儿砸,疼吗?记住我说的话,别对我们南边的邻居们大打出手,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以便进取中原才是王道。” 历史证明每一个天选之子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对未来做出的每一个预言几乎都是对的,这些人可能真的就是上天派到人间的使者。不过,遗憾的是,天选之子的儿子们并非也都是天选之子,当李昪死后,新的天选之子另有其人,而那个人的名字叫做赵匡胤。 我这里有一堆的假设和如果,如果李从珂不叫自己的妹夫石敬瑭搬家可能也就不会有所谓的后晋,燕云十六州就不会落入辽国人之手;如果石重贵知道一点天高地厚也就不会以卵击石去跟辽国决裂以至国破家亡,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后汉;如果刘承佑不那么热血和暴力,郭威和柴荣的子嗣就不会被杀个一干二净,郭威最后很有可能就不会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养子柴荣,而柴荣英年早逝之后也就不会出现幼子当国的局面。然而,上述的这些“如果”都没有发生,而那些真实发生的事似乎就是为了给未来的大宋开国之主做铺垫,所谓天选之子真的不是白叫的。 李昪走了,留下的是一个富强繁荣且甲兵数十万的南唐,遗憾的是,他的这个儿子尽管被他咬破了手指却还是不知道疼。明白一个道理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要领悟一个道理却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有时候这代价甚至是惨烈的。 历史可以佐证,五代十国时期帝王家里的那些二世祖们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不是能够安下心来的主儿。生于乱世但又成长于富贵之中的他们志向高远,他们热血冲动,他们立志要建立更大的功业,李存勖如此,石重贵如此,刘承佑如此,就连南汉的刘晟也是如此。既然有这么多个如此,那么坐拥当时南中国第一国力的李璟为何就不能如此呢? 这时候的中原王朝也是刚刚换了主人,辽国的好儿子石敬瑭终于死了,这个给宋朝给汉民族挖了一个超级天坑的人终于是死了。他的这个天坑完全改变了中国的历史走向,在当时以及北宋一朝,他的这个天坑不但让后来的柴荣、赵匡胤和赵光义抓狂,更是让北宋直到灭亡之时都被辽国人死死地掐住了脖子,时刻感觉呼吸困难。燕云十六州,那不仅仅只是意味着一块土地,那是一道大门,是一道由无数关隘和险口以及坚城所组成的铁闸,而石敬瑭慷慨地一挥手把这一切都给葬送了。 再来说南唐的这位二世祖李璟。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看到这句诗你会作何感想?没错,这就是李璟同志的大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相比他那个名气比他大得多的儿子以及他那个儿子的诗词,他确实在这方面比不了,可在军事上他绝对甩他儿子李煜十八条街。 面对着御座之下由他老爹留给他的这个国富民强且又兵强马壮的国家,再面对着自己这满腔的热血和豪情壮志,然后再看看北边军阀割据和民众苦不堪言的后晋以及周边这些纷纷称王称帝的小国,李璟觉得自己如果这时候不干点啥简直就是在犯罪。可是,北边的那帮凶悍的军阀是不能去主动招惹的,况且后晋又与辽国是父子之国,所以李璟就只能委屈一下身边的这帮邻居。 公元944年,登基不久的李璟急不可耐地挥舞起了他手中的大棒子,他对准的目标则是南边因为争权而发生内乱的南闽国。一年之后,南唐军队凭借其压倒性的军事实力很快就灭亡了整个南闽国。牛刀初试且灭掉一国,李璟随即信心大涨。然而,南唐东面的吴越国显然不会看着南唐进一步坐大,况且南闽又与吴越接壤,于是南唐军队就此在闽地卷入了与吴越以及南闽反抗势力的战争泥潭里无法自拔。 公元947年,中原剧变,后晋为辽国所灭,耶律德光妄图成为中原之主,但因为不懂得爱惜民力且辽军在中原大地肆意烧杀抢掠,一时间中原大地遍地烽火,耶律德光只能放弃经营中原的梦想退回辽国,中原大地就此陷入权力真空时期。李昪生前的那个“伺机可进取中原”的预言成为了现实,可这时候的南唐主力大军陷在南闽根本无力北进中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知远就跟郊游似的直接带兵进入开封成为了中原之主。不过,面对这么大一块肥肉李璟也不是啥也没做啥也没得到,他在淮河流域收编了一些地方武装,招了一些民众,也得了一些地盘,可这与他老爹生前所设计的战略蓝图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公元951年,南唐西边的南楚发生内乱,李璟看准时机对南楚用兵并一举攻灭南楚。由此,南唐进入了军事上的鼎盛时期,其疆域更是空前的广阔,可是这辉煌无比的强盛很快就成了过眼云烟。 南楚虽然是打下来了但却没守住,一年后李璟就全部吐了出去。南唐南边的南汉也是个刺头,趁着南楚大乱之际硬是强行地啃下了桂、连、昭、贺四州之地,而且南汉的皇帝刘晟还曾在郴州这个地方把御驾亲征的李璟给狠狠地暴揍了一顿。南闽就别说了,那地方打下来之后就从来没有安生过,至于东边的吴越,这更是世仇。还有更糟糕的,后汉的节度使李守贞反叛之时李璟还曾派兵策应,最后李守贞被郭威给灭了,这让南唐又开罪于北边的中原王朝。 李璟一时间陷入了焦头烂额之中,当初四处出击的结果竟是现在的四面受敌,这些年的战争让国力和军力都严重耗损,打来打去发现居然什么便宜都没得到。有句话叫做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一看原地杵,李璟的遭遇比这还要悲催,他不是原地杵,而是开了倒车。直到这时候李璟才发现自己老爹的英明之处,而且一统天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面对几乎是血本无归的现实,李璟就此心气不再。 这些年李璟除了打仗之外,他别的事也没耽搁,比如重用奸佞,比如醉情于诗词歌赋、山水林间,再比如沉溺于奢华的物质享受。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南唐在他的统治下依然延续和发展了由他老爹开启的文华风流之风,江南大地遍地学士鸿儒,各种手工业的兴盛以及航运贸易更是为南唐带来了滚滚财富。 就在李璟准备享受人生不再谈什么奋斗的时候,这些年来遍地豺狼虎豹且烽火不断的中原大地上出现了一只空前凶猛的老虎,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柴荣。 在把北汉打得缩回老巢瑟瑟发抖之后,柴荣第二年又从后蜀的手里硬生生地抢回了地处陕甘地带且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的秦州、凤州、成州、阶州四州之地,然后他在公元955年的11月下诏讨伐南唐并亲自出征。 柴荣的这篇讨伐檄文写得堪称气势磅礴,然而对李璟和南唐来说则是怒不可遏。原文就不发了,简单地说下大意:“李璟你这个蠢货,你不但跟我这个中原天子作对,竟然还敢僭越称帝。前些年中原大乱,你们纵容凶徒祸害一方,中原发生叛乱之时你们还出动大军进行支援。这些年你们侵占南闽和吴越的土地,在湖南涂炭生灵,你还勾结北边的北汉和辽国想要对我大周图谋不轨。你的种种罪恶实在是太多了,朕再不打你就是天理不容!” 在接下来的两年多时间里,柴荣向李璟演示了一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一顿操作猛如虎”。经过大小数十战的血腥厮杀,除了庐、舒、蕲、黄四州之外,整个淮河以南以及长江以北的土地尽数被后周强占或吞并。公元958年5月,之前数次拒绝接受求和请求的柴荣突然又决定接受李璟的求和,他的条件是:长江以北之地全部归于后周,李璟去帝号,改称南唐国主,南唐向后周称臣并使用后周的年号。 对于柴荣提出的这些要求,李璟全部接受,曾经风光无限的南唐也就此一蹶不振。一年之后,李璟再遭打击,他的太子李弘冀在杀死会威胁到自己皇位继承权的叔父李景遂之后很快也过世了。李弘冀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叔父呢?因为李璟曾在父亲李昪的灵前发誓说自己的皇位要优先传给弟弟而非儿子。如今弟弟和长子都没有了,李璟被迫将自己的第六子李从嘉封为吴王以便将来继承其大位。他为什么准备把大位传给老六呢?因为他前面的五个儿子此时都已不在人世。 一年后,李璟在忧患中离开了人世,当初的吴王如今的南唐太子李从嘉继位南唐国主。这个李从嘉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号称“千古词帝”的李煜,他本不该成为南唐的国主,可是命运选择了他。这个人和宋徽宗赵佶在很多方面都很像,同样的才华横溢,但也同样地成为了亡国之主,他们本只能是以皇子或王子的身份终老此生,可李煜因为自己前面的五个哥哥全都殒命而登上了王座,赵佶则是因为宋哲宗赵煦的英年早逝且无子而兄终弟及地成为了北宋的皇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是天选之子,只是他们这种天选之子不是来负责建功立业称霸一世的,而是来负责为自己的帝国和王国画上休止符号。 第25章 剑指南唐 在攻灭南汉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宋朝和南唐之间一直维系着和平的态势,但始终立志于一统全国的赵匡胤在此期间并非什么事也没有做。 就在南汉灭亡的同年十一月,李煜派遣他的弟弟、南唐郑王李丛善到开封朝贡,李煜这时候仍然在幻想着能够通过尽量地讨好赵匡胤从而让自己的苟安日子能够尽可能长时间地延续下去。为了让自己的诚意显得更足,李煜又上疏请求削去“唐国主”的名号改称自己为“江南国主”,同时他还请求赵匡胤以后给他下发诏书的时候可以对其直呼其名,赵匡胤对此一应照准。 做完了这些,李煜还是觉得不安心不保险,他唯有通过频繁地示好才能让自己稍微地安下点心。仅仅三个月后,李煜再派李丛善来给赵匡胤上贡。这一次李煜可是悔青了肠子,因为李丛善这一去就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赵匡胤就此把李丛善留在了开封,理由是他要重用李丛善,但暗地里谁都知道这是在给李煜下马威。 消息传入金陵,李煜大为恐惧,他担心赵匡胤马上就要来打他。怎么办呢?李煜显然没有胆量去质问赵匡胤的这个举动,他只能更加卖力地讨好对方。于是,他下令降级自己的行政机构,他将中书省和门下省改为左、右内史府,尚书省改为司会府,其余的官府机构一律照此降级,而且他还将宫殿上面的象征帝王权力和威严的饰物全部去除。 很快,赵匡胤在开封给李丛善封了官——泰宁节度使,另外还给李丛善在开封赏赐一座豪宅,这意思很明显,从此以后你就在开封城另安新家了。李丛善没办法,他不能拒绝,在道义和名义上他和他的哥哥李煜都是宋朝的臣子,皇帝赏赐你官职还给你房子住,这是皇恩浩荡。 此外,李丛善还得干一件他非常不愿意干的事,那就是给他的哥哥写信叫他到开封来朝见赵匡胤。有了亲弟弟李丛善的前车之鉴,李煜怎么可能还敢去开封?在他看来,他这一去不但自己可能回不来,说不定连他的南唐也将就此不费吹灰之力就变成了宋朝的属地,这样的亡国方式就连南汉都不如。李煜壮着胆子回信拒绝,为表歉意他只得给赵匡胤再送钱过去,以求平息天子之怒。 当然,李煜也不傻,赵匡胤的种种逼迫之举让他开始放弃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表面上表现得比之前更加恭顺,但实际上也在开始做一些与宋朝进行战争的准备,主动进攻肯定是胡扯,他能做的就是如何防御宋朝的进攻,怎么样把自己家门口的篱笆扎得更牢固一些。遗憾的是,他这个按理说智商应该很高的大才子却做出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他主动把自己家门口的一根最粗的篱笆桩子给拔了。 还记得之前建议李煜趁着宋朝攻打南汉之时派兵过江收复淮南的南唐大将林仁肇吗?这位在柴荣南征李璟时率军奋勇抗击后周大军的南唐名将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李煜给弄死了,而他弄死林仁肇的原因竟然就是一个直白简单得没有半点技术含量的借刀杀人计。 宋朝对于林仁肇也是有所忌惮的,为了除掉这个今后攻打南唐时会带来麻烦的人,宋朝使出了一个阴招。他们通过贿赂林仁肇府中的一个仆人搞来了一幅林仁肇的画像,然后把画像挂在了一座新建的大宅子里,再然后又故意带着李煜的使者去了那座宅子并让那位使者见到了林仁肇的画像。使者大惊,问过才知道林仁肇不久之后就要来开封,而这座空宅子就是宋朝提前给他准备的豪宅。 使者回去之后就将这事禀报给了李煜,结合整个事情的前后过程,但凡智力健全的人恐怕都不会信吧?林仁肇投诚这事如果是真的,宋朝怎么可能如此明目张胆且毫无顾忌地把消息透露给李煜的使者?可是,李煜这位大词人居然就是信了,而且是深信不疑并勃然大怒。 结合上次林仁肇请求带兵去收复淮南之事,李煜突然恍然大悟:原来你林仁肇不是想去收复什么淮南之地,而是想带着兵马去投降宋朝,你一个人去没啥功劳,带着千军万马去投诚自然是大功一件。还好我当初没信你的鬼话,既然你对我不忠,那就别怪我对你不仁不义了。你去死吧! 就此,南唐的一代名将——那位甘愿以自己全家妻儿老小的性命为担保也要冒险去夺回淮南的南唐大将被李煜用一杯毒酒给提前终结了生命。所谓玩火者必自焚,李煜用一杯毒酒鸩杀了他的臣子,到最后他自己也被他的阎王用一杯毒酒给终结了人生。 这件事跟刘鋹当年杀掉邵廷绢是如此的相似,面对强敌而自毁长城之君,古今有几个能不亡国?只是可惜了林仁肇的一腔的忠肝义胆和热血,一代猛将竟死得如此的不明不白,如此的窝囊和憋屈。 林仁肇,惜哉! 时间进入公元973年 ,赵匡胤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对李煜挥舞大棒子了。这年的四月,他趁着李煜生日的机会派遣他的宠臣卢多逊前去为李煜贺寿。相比于其他的那些到南唐公干的宋朝使臣,身为宋朝顶级高官的卢多逊要显得有涵养得多,他对李煜很有礼节并无任何的天朝上国使者的骄横和粗鲁,这让李煜以及南唐的那些臣工们也是有点喜出望外。 等到贺寿完毕即将踏上过江的船只时,卢多逊“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有点事没有做,他叫人急忙回去见李煜。那个人对李煜说:“我们卢大人托我把话带给你,他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个小事情,朝廷正在重修天下图经,其他地方我们都有了,现在就缺江南诸州,卢大人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份让我们带回去。” 这个所谓的图经简单来说就是记录一个地方山川地貌、户口多寡、风土人情甚至包括军事关隘及兵力布防等情况的地理图文手册。这玩意儿能是轻易就给别人的吗?可事实是什么?李煜立马叫人火速将江南十九州的图经加班加点地抄送了一份给卢多逊。 这叫什么?别人要杀你,而你急切地主动给别人递刀子过去。这件事幸好是李煜干的,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干的,那指定是要以内奸罪杀头。可是,李煜就是这么干了。他这是弱智了吗?不像,或许他这样做不过是再一次地在向赵匡胤表忠心罢了。 对此,我们其实也没有必要过度地嘲讽李煜的软弱或懦弱,这种情况以及这种事在弱者面对强者的时候经常出现。面对霸权,我选择低头,我这样做只是想好好地活着,这有错吗?这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也是一个难言对错的问题,所谓人不畏死,足惧万夫,但前提是这个人不畏死。所以,那些嘲笑李煜软弱和懦弱的人大可不必如此,除非你在遭遇与他类似的事件之时能够表现得比他有种。我不是说我们不能说他什么,但这种只是涉及到了人性而非大奸大恶的行为和意识能理解就好,如果不能理解也谈不上批判。 卢多逊回到开封将自己在江南的所见所闻告诉给了赵匡胤,他直言南唐可取,而卢多逊突然地灵机一动带回了江南诸州的图经更是让赵匡胤喜不自禁。而李煜呢?他觉得自己表现得这么乖是不是就可以跟赵匡胤讲点条件呢?于是他屡次请求赵匡胤让他的弟弟李丛善回归江南,但全都被拒绝,李煜为此而黯然神伤,在写文抒发自己对弟弟的一片思念之情的同时,无心享受的他更是下令废止了宫中的一切宴饮。 生性纯善友爱的李煜对李从善因为他的原因而身陷开封感到很是难过,他想要回自己的弟弟,可那边赵匡胤也想要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李煜本人。趁着李煜派人上表请求赵匡胤对其进行册封之礼的时机,赵匡胤再次派出使者梁迥请李煜去开封,理由也很正当:“朝廷今年冬天要举行柴燎之礼,陛下请国主到时候亲临开封一趟,陛下希望能够与国主共同主持祭祀大礼。” 面对赵匡胤与此类似的要求,李煜之前已经多次表示拒绝拒绝。按照读书人的思维和理论来说,既然我李煜已经多次表示拒绝,那你赵匡胤就不该脸皮再那么厚,可赵匡胤不是一个书生,他是帝王,心黑脸皮厚对他来说更是帝王心术和权谋的一部分,可李煜想不通这些。面对赵匡胤短时间内的频繁相邀,他这一次不敢再直接拒绝了,他的回应是沉默——无声的拒绝。 梁迥回到开封将李煜的反应告诉给了赵匡胤,大宋皇帝陛下这下是彻底对李煜失去了耐心,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对于南唐,赵匡胤其实一直是心存幻想,他希望能够通过和平的手段兼并南唐,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可事实让他失望了,要想兼并南唐他就必须要再次大起刀兵。 第26章 南唐双雄 我们都知道此时的宋朝与南唐之间隔着一道长江天险,赵匡胤想要以武力方式将南唐收入版图就势必要动用水军。不过,相比一支战力出色的水军,赵匡胤更想得到的其实是一个熟悉长江水文和战船建造领域的专家。作为此时中原大地上的天选之子,老天爷已经帮赵匡胤解决了这个难题——他的手中正好就握有一张王牌。 赵匡胤手中的这张王牌是一个名叫樊若水的南唐人。此人本是南唐池州人,也是一个在南唐的科场上屡试不中的人,但他自认为自己有经国之才多次上疏向李煜直言国事,但结局可想而知。你一个默默无名的穷书生且连科场这一关都过不了还大言不惭地上疏言政,这事在任何一个具有官僚主义气息的官老爷那里恐怕都只能得到一个白眼,别说李煜看不到他的奏疏,就算李煜看到了多半也不会把他樊若水当一根葱。况且,李煜对于革新除弊抑或让南唐变得再次强大这种事也没什么兴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将自己的苟安尽可能长地延续下去,最好延续到他死了为止。 这世上有一种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了一个目标而活,那就是要活出自己的人生价值和意义,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说的正是这种人,而樊若水正是如此。在大宋和南唐之间,作为一个南唐人的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为南唐出力,可他没有这个机会和运气,南唐的大门一直为他关闭着。怎么办?难道就此老死一生?难道就此眼睁睁地看着南唐一天天地腐化下去?难道就此眼睁睁地看着宋朝吃掉南唐而自己却什么事也不做吗? 宋朝和南唐必有一战,这是樊若水自己的判断,这也是天下之大势。此时的华夏大地自唐代中叶以来已经在事实上分裂了几百年,随着赵匡胤的横空出世以及大宋的日益强大,天下再次一统的时机已经来了。既然不能为南唐抵御大宋甚至是攻灭大宋继而完成国家一统贡献自己的能力和才华,那么他就只能选择投奔大宋。 这里暂且不去深究樊若水的这种行为和思想是什么性质,而且这也说不清,你能说他是南唐的叛徒或者唐奸吗?或许可以,可你决不能说他是什么汉奸。自秦始皇统一华夏以来,四海大一统的概念和思想就在我们这个民族的心中开始扎根,这时候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这种概念和思想早已深入孔门学徒乃至是很多百姓的精髓之中。从这一点上来说,樊若水顶多算是南唐的“叛徒”,他甚至连“唐奸”都谈不上,毕竟南唐此时在名义上早就已经是大宋的臣子。举个例子,当年北方人跑到南方去为中山先生效力能被称之为北方的叛徒吗? 自从打定决心要投靠宋朝之后,樊若水就开始想着如何帮助宋朝吞并南唐。这个很难,毕竟之前他的一系列想法都是如何为南唐服务,可这时候他却必须要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向——从如何助唐灭宋转变为如何助宋灭唐? 要想灭掉南唐,长江天险是一道必须要越过的障碍,这也是李煜赖以生存和自保的最大资本,而历史也让李煜有足够的底气对赵匡胤的要求有选择性地予以回应。赵匡胤以及他的大宋确实很强悍,无论军力还是国力都是对南唐呈碾压之势,可那又怎样?当年的曹孟德强不强?当年的苻坚强不强?可这两人在长江边上的结局又是如何呢?一个灰头土脸地败兴而回甚至险些在华容道成为俘虏,另一个则是兵败而归最后很快就亡了国。最近的例子,柴荣强不强?可在夺下江北大片土地之后他不也是止步于长江北岸了吗? 长江天险,这四个字不是白叫的。最关键的一点,同样是面对北方声势浩大的强敌,此时的南唐与当年的孙吴和东晋都有一个绝对的优势掌握在手中,那就是他们的水军。无论是在水战的战术上还是在水军的战船器械和兵力上,南唐都对宋朝有着明显的优势。两军如果在江上展开水战,宋朝的水军多半不是久习水战南唐水军的对手。 樊若水把以上这些都看得很透彻,所以宋朝想要攻灭南唐且如果想在长江的水面上做点文章,那就必须得想出一个能够在短时间内大规模地向江对岸投送兵力的办法。其实办法很简单,既然南唐的水军很厉害,宋朝不能十几万人或几十万人一起坐船过江,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搭桥——在长江上面搭桥。 这个事在如今并不是什么稀罕事,长江上面的大桥现在多得是,可如果有人说他想在公元974年在长江上搭桥会不会有人觉得他是疯了?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可樊若水没疯,他将用事实证明他不但不是一个疯子,而且还真的如他所自命地那样他是一个具有非凡大才之人。由此,万里长江的第一座大桥的设计者就此诞生了,尽管他所要建的只是一座浮桥。 经过自己的一番调研,樊若水将浮桥的搭建地点选在了采石矶。这个地方现在仍然叫采石矶,地点位于今天的安徽省马鞍山市。采石矶突兀于江中,你可以说它是一个大山包,也可以说它是一座绝壁凌空的悬崖,反正它就立在滚滚涌动的长江水流之中,扼据着大江的要冲。这里水流湍急,地势险要,对于防守一方来说,这里必然是一个军事价值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塞。 在确定了目标之后,樊若水也是煞费苦心,他决定到采石矶附近的广济教寺当了一名和尚。由于采石矶乃军事要塞,他必须要用这个身份作掩护才能采集和搜集到足够的水文和地理资料以及数据,如此他才能在这个地方造出浮桥。他时常以垂钓为名游荡在采石矶附近的水面上,在无数次地往返于两岸之后,他最终成功地利用藏在小船里的丝绳测量出了采石矶水域的南北宽度和不同水域的上下深度。大功告成之后,他突然从南唐境内消失了,等他再次现身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赵匡胤的面前。 得知其来意及其军事构想之后,赵匡胤大喜。他让樊若水赶紧复习一下功课,然后参加考试,最后给了他一个进士及第的认证书。就这样,樊若水名正言顺地成了一个考取了功名的进士,而他也随即被赵匡胤授予了一份官爵——舒州团练推官,从此他就开始负责设计建造战船以及设计建造用以搭建浮桥的各种主体和辅助性设施。 此外,樊若水还对他的新任老板提出一个请求,他希望赵匡胤能帮忙把他的老母亲和一众亲属从南唐接到宋朝来,因为他担心李煜一旦知道他在为宋朝做事会对这些人不利。在赵匡胤眼里这不过就是小事一桩,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换了是别人,这事估计会偷偷摸摸地干,而且赵匡胤曾经还真的就干过这事,他曾帮自己的爱将董遵诲接回了远在辽国的母亲。这个故事就不细说了,说来就话太长了,这里我们只说赵匡胤如何接回了樊若的母亲。赵匡胤这一次没有偷偷摸摸地做这件事,而是直接光明正大地干,他写了一份诏书给李煜,要李煜把樊若水的一家老小送到开封来。 李煜收到诏书也是有些莫名其妙,这个樊若水是个什么人?怎么面子这么大?竟然惊动了赵匡胤?他为啥要我把这家人送到开封去?很显然,李煜不可能知道这里面的原委,更何况这个樊若水在南唐根本就是一个无名之辈,赵匡胤的这个请求虽然让他有些迷惑可一点也不让他觉得为难。再者说,他刚刚拒绝赵匡胤要他参加柴燎之礼的要求,此刻正小心肝乱颤,对于这样的一个可以“赎罪”的机会他哪里能够不赶快抓住? 就这样,樊若水一家在开封团聚了,为了让樊若水在家人面前更有面子,赵匡胤还给他升了个官儿——赞善大夫。同时,赵匡胤派人到荆湖地区的长江边上按照樊若水的设计图纸开始建造大型战船以及用以搭建浮桥的龙船,而他要求的龙船数量达到了数千艘之巨。 值此国势危亡之际,南唐又在干什么呢?应该是加紧备战准备跟宋朝决一死战吧?很遗憾,事实不是这样,李煜奉行的仍然是他的绝顶神功——眼瞎。不是还没打过来吗?不是还没有宣战吗?能拖一天就是一天,好日子能过一天就是一天,再说了,还有长江天险和十万装备精良的水军,我李煜怕什么嘛! 我们再来看南唐官场里的顶级大佬们又在做什么?这又是一个很遗憾或者叫很可悲的事,这时候南唐官场的顶级大佬不是什么中书省或者枢密院的行政长官,而是一个叫张洎(ji)的人,他与时任太子太保徐游和太子太傅徐辽共同执掌南唐的机务。 这个张洎是个值得说道的人,有鉴于我不准备在今后单独再说到他——恕我直言,因为我个人比较反感这个人,所以在这里直接把他说完。当然,因为后面的某些历史事件里他是重要的参与者,我还是会顺道再说到他。 客观地说,张洎是一个有才华且他也自认为自己颇有才华的人,他不但博览经书而且还深研佛、道两家,此外他还兼具风流倜傥之风,反正这人怎么看都跟李煜很对味口。李煜继位之后,张洎升迁为中书舍人、清辉殿学士,有了李煜的这层关系,他迅速成为南唐朝堂上的第一大红人、大宠臣。 此人并不满足每天与李煜谈古论今、交流诗词歌赋以及谈佛论道,他还自认为有经天纬地之才。反正经过长时间的相处之后,李煜为他胸中的治国之才而大为倾倒,国政大事也交给了这个在官职上只是个清辉殿学士的人。然而,事实证明张洎在治理国政方面只是一个庸碌之辈,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才能。 古往今来,不要说自命清高之人,就算是那些被历史证明是一介庸碌之辈的人也绝不会承认自己就是一个无能之人,而自命清高者更是撞破脑袋也要证明自己不是个庸才。不过,张洎是个例外,他兼具这二者的特质但又绝不会为了证明自己而去撞破自己的脑袋。 简单说,他在心里虽然承认自己不是治国之才,但绝不会放下手中的权柄。在宋朝攻打南唐时他力主抗战到底以此彰显自己的气节和骨气,但当国破之时他还是觉得苟活于世比蹬腿走人要舒服一些。李煜后来想投降的时候他坚决反对,但面对宋朝大兵们手中的刀枪时他又毫无抵抗的勇气。更有甚者,他本来与他的上司陈乔约好国破之时一同殉国,结果陈乔自杀身亡但他却没跟着一起上吊自杀或是抹脖子,其给出理由更是让人无语:“我还放心不下我的主子兼好友李煜。” 这是多么的伟大和忠诚,可这又是多么的无耻和虚伪! 在以南唐高官的身份被押到开封之后,赵匡胤开始翻张洎的老账,他先是责怪张洎极力劝阻李煜向宋朝投降,然后又表示要追究张洎写信叫援兵来增援金陵之罪。 面对赵匡胤的天子之怒,张洎叩首回道:“我承认这些事都是我做的,我之所以如此都是因为我忠于我的主人,就算是条狗也是要对主人之外的人吼上几声,更何况我还是个人。不瞒你说,类似于你说的这些事我还做了很多。今天我如果难免一死,那我也算是尽了臣子的本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张洎表现得从容不迫且不卑不亢,显得自己是一个十足的爷们儿和君子。可是,我真的怀疑这人这个时候是在豪赌,赵匡胤根本没说要杀他,而他主动地提到了死亡且表现得慷慨大义。任何一个英明神武的帝王面对这种人恐怕第一时间都不会是立马杀掉而是劝降或招抚,而张洎真的就赌对了。赵匡胤觉得他这番发言很有忠勇之气,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于是就叫他以后专心事宋。张洎暗自一口大气喘出,他随即转身面对着赵匡胤跪倒再拜,他也就此华丽地完成了人生的转型。 请原谅我的阴暗心理再次发作。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如果赵匡胤当时叫人把他拖出去砍了,他会不会当场瘫软在地或是尿裤子? 张洎不但被赵匡胤赏识,就连赵光义也对其才识赞不绝口。赵光义登基之后,张洎成为了皇帝的御用笔杆子,赵光义的每一道旨意经过他的润色都能跟古籍典故联系在一起,这让赵光义非常高兴,他直言张洎这人简直就是江南的第一才子。正是凭借着赵光义的赏识,张洎后来在大宋官场一路扶摇直上,他先后被拜为谏议大夫、判大理寺、史馆修撰、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直至最后官居参知政事,在其巅峰时期他与后来的大宋名相寇准同列宰执大臣行列。然而,此人对待其主人可谓是尽心尽力地百般迎好,但在个人的德行上却为人所不齿。 前面我们说过他违背与人相约自杀殉国的誓言,而后来在李煜落魄之时他自以为当初对李煜有恩居然厚着脸皮以探望老领导的名义向李煜当面讨赏。气急之下的李煜甩了一个白金脸盆给他,可他却因此满腹怨言,因为他觉得李煜不知感恩且赏赐他这个脸盆时显得很是傲慢无礼。此外,之前在南唐为官时,张洎的好友——时任南唐内史舍人的潘佑上疏直言国政混乱、乱臣当道,张洎由此记恨在心并怂恿李煜杀掉了潘佑。在太宗朝,张洎与当时同为翰林学士的苏易交恶,苏易后来升任参知政事,张洎于是上疏对苏易狂接老底并对其一顿猛批狂贬,苏易因此而被罢官,张洎则取代苏易成为了新的参知政事。即使是后来在与寇准搭档的时候,张洎表面上对这位比自己年少的上司恭敬礼顺,但暗地里却对寇准是各种小动作和鬼心思不断,但心大的寇准对此却是毫不知情。 总之,个人观点:张洎就是一个自诩为君子且想做一个君子并且以君子之道要求自己和别人,但实际上做出来的事却让他成为了一个对周遭之人卑鄙阴险、对上级阿谀奉承的伪君子。 我还不想说张洎是小人,因为小人没有他这么多道貌岸然,小人比他纯洁得多。我之所以要在这个人的身上说这么多,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像张洎这样的人在我们身边的很多人身上都能找到影子,甚至包括我们自己。他的身上兼具了好多种人的心理和性格特质,但我们当中很难有人像他这样成了一个“集诸多的正反黑白于一身的大成者”。从这方面来说,这人是一个“成功者”。 每当想起这个人我会想到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副主教克洛德,倒不是说这两个人很相似,而是说克洛德其实比起张洎更接近于真实的世界和人生。 一个人的心中有神灵,有一套崇高的为人处世的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但在现实的人间烟火以及个人七情六欲的相互碰撞中,心中的神灵以及那一套准则和规范全都在摇摇欲坠。于是乎他开始犯错,开始自责,开始发自内心地忏悔和自我折磨,可在这之后他再又因为欲望和人性的驱使重复地犯错,如此反复,痛苦不堪。最后的结果要么是身心俱疲之后的彻底自我放逐,要么就是在理想与现实的反复较量中实现了自我和解:承认自己做不了圣人但也不会沦落为魔鬼,要么就是成为一个圣人或疯子,要么就是终其一生都在挣扎——这就是克洛德以及我们大多数人的人生写照,可张洎不是这样。 张洎是一朵奇葩,一个成功的精神和人格多重分裂者,闭上眼放下一切时他就是君子,睁开眼进入丛林世界时他就是伪君子,拿起书他就是高洁的圣人,而在行卑鄙阴险之事时他就是一个势力小人,他在这二者间自动切换毫无违和感。别的人会因为自己做出了某些有违圣人之道的事而挣扎、会犹豫、会自责、会悔恨,可他不会,他甚至都不用为自己找借口和理由就能瞬间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视为理所当然或正大光明。 如此修为,如此心性,令人怎能不敬佩?什么叫大心脏?这就是!什么叫伟丈夫?这就是! 史书上说这个人精研佛道,如此看来这真的不假。这真的是一个高人,那些经书他也真的不是白读的,因为他能将自己的所思和所为与精神层面上的那个自我完全分离,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与他在精神层面上的自我完全无关,在精神上他永远圣洁且问心无愧。换句话说,他的心理非常的“健康”,他绝不会因为做了某些事而把自己搞得心理抑郁。为父报仇的雷有邻因为愧疚而把自己整成了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相比之下,张洎在这方面简直可以把雷有邻给秒成渣。 张洎不是君子,但他活出了许多真正的君子都没有达成的精神状态——坦荡荡——而且正因如此他还长寿。千言万语凝聚成一句话:这人已经成精了。 多说一句,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成精的人可不止张洎一人,而这些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如凤毛麟角一般地存在着,比如后来的蔡京,再比如后来的严嵩。有一种人生境界很多人都只能挂在嘴边念叨一下而已,但人精们却真的活出了这种状态——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好了,这个话题我们就此打住。 一个樊若水,一个张洎,两个江南人,一个难见李煜一面郁郁不得志最后北投“敌国”,一个是李煜身边红得发紫的大红人,而这两个人将决定南唐最终的宿命。 第27章 五路南征 公元974年9月,赵匡胤正式下诏讨伐南唐。他命颍州团练使曹翰领兵先赴荆南待命,随后他又命宣徽南院使曹彬、侍卫马军都虞候李汉琼、判四方馆事田钦祚一同带领大军主力兵发荆南。 宋军为什么要扑向荆南这个地方?因为这里就是宋朝建造战舰的地方,这里还有要在采石矶搭建浮桥的各种竹木筏子和用以作为浮桥墩子的数以千计的龙船。宋军从这里出发可以顺着长江水道一路东行直抵采石矶以及最终的目的地——南唐的都城金陵。这可比走陆路舒服多了,而且一路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攻城掠地的事儿,宋军只需要沿着长江北岸一路东行就可以了,甚至都不会跟长江南岸的南唐水军发生任何的冲突。 必须得说的是,和历史上以往的渡江战役不同,宋朝在战前并未明确地对南唐宣战,而且南唐这时候是宋朝的臣子,如果宋军只是一路直行且沿途没有任何的攻击行为,那么南唐的水军只能看着,因为这些年宋军水师经常进行这种例行的沿江巡视活动,如果南唐反应过度反而会沦为笑话。这有点类似于狼来了的故事,宋军经常带着船队沿江巡视,巡视了一百次都只是转了个来回最后又回了老窝,久而久之南唐这边之前总是绷紧的神经就松懈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可在第一百零一次巡江的时候宋军突然有去无回直接杀奔金陵,到了那个时候被他们甩在身后的南唐各路水军就只能是鞭长莫及。 当宋朝大军开始奔向战前的预定集结点时,南唐这时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赵匡胤对此也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李煜其实是很乖的——除了执意不肯进开封朝见,让赵匡胤对这样的一个人下狠手他着实有些于心不忍。尽管大军已经派出去了,可他还是想再给李煜一个机会,他派遣左拾遗兼知制诰李穆到金陵去见李煜,再次要求李煜进开封去跟他见面。 李煜可能也是感觉到了什么,他觉得危险真的降临了,如果他再不去可能就真的要大祸临头。就在他决定放下所有的矜持和固执去开封时,他被自己的臣子阻拦了,这些人全都是他所倚重的人,里面就包括陈乔和张洎。在二人的劝说下,李煜动摇了,他以自己生病为由再次拒绝前往开封。 他不无悲戚地对李穆说道:“我对朝廷一直恭顺听命,我只想保全祖宗的基业,皇上如此逼迫我,我也只有以死明志了。” 据说他说完这番话后还试图像当年的郭无为一样当场表演自杀,但当时有那么多人在场他肯定是没法自杀成功的,但这已经足够了,他是在向赵匡胤隔空示威——我宁死也不会去开封! 见李煜如此决绝,李穆也是无可奈何,他扔给了李煜一句话:“去不去开封你自己要想好,朝廷如果因此而发兵江南恐怕你这边是根本无力抵挡,此事还请慎重考虑,以免将来后悔莫及。” 李穆回到开封将李煜的态度转达给了赵匡胤,这一下赵匡胤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心理包袱和顾虑,他扔掉所有的幻想,以李煜“倔强不朝”为由随即再又命令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侍卫步军都虞候刘遇领兵赶往长江北岸的和州集结待命。 为了从多个方向同时攻击南唐,赵匡胤又命令大宋水军出开封经由大运河南下扬州,然后会合宋朝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吴越国王钱俶一同攻击南唐都城金陵的东面诸州。庞大的宋军水师在皇帝陛下的亲自欢送下经过几天时间才完全离开开封,然后一路浩浩荡荡地向着扬州进发。 一团又一团的黑云向着金陵的上空卷涌而来,但李煜这时候却毫无警觉性,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再一次地拒绝赵匡胤会带来怎样的灾难性后果。被惯性思维麻痹了好些年的他还以为自己只要再送银子过去就能让赵匡胤平息胸中的怒火,于是就在李穆回到开封不久他真的就派人送来了银子。这一回来送银子的人是李煜的另一个弟弟、南唐江国公李从镒以及南唐的水部郎中龚慎修,讽刺的是,这两人到开封的时候宋军的水师正在从开封出发南下扬州。赵匡胤把这两人带来的钱和东西都留下了,而他们两人也被赵匡胤给留在了开封。 这次倒不一定是赵匡胤又在存心耍流氓,他也没想到李煜会在这时候派人上贡,既然如此庞大的军事调动都被他俩看到了,那他怎么可能还放他们回去?如果李煜知道宋军的南征大军已经出动了,那他肯定会下令各地的南唐守军进入战备状态,如此一来,赵匡胤意图通过水路顺流而下直扑金陵的计划就要胎死腹中,继而让整个战局从一开始就全面陷入胶着状态,这对赵匡胤来说无疑是灾难性的。有鉴于此,赵匡胤甚至都没有在战前发布什么征讨檄文,而李煜那所谓“倔强不朝”的罪责也只是他的口头说辞,根本上不了台面。 当初宋朝吞并荆湖是对方主动请求发兵入境,后蜀灭亡是因为其跑去北汉相约联合出兵夹击宋朝从而给了宋朝发兵的口实,而讨伐南汉更是顶着一顶“吊民伐罪”的大高帽,而南唐呢?所谓师出有名,仅仅一个“倔强不朝”无疑显得有些牵强和恃强凌弱。但是,即使是这样宋朝也没有宣战或下发征讨诏书,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一次宋军第一阶段的军事行动需要由水军来唱主角,要想实现这个战略计划就必须要偷偷摸摸地发动突袭战。 兵者,诡道也,如果说世间所有的战争都要讲究一个师出有名,那么这个所谓的兵者诡道就无从谈起,从这一点上来说,赵匡胤的做法倒也没有多少值得去指责的地方。在战争这个吞噬生命的黑洞里,在这个讲究弱肉强食只凭实力和胜败说话的竞技场上,胜利者从来都是可以不受任何的指责。然而,为了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赵匡胤还是三番五次地给了李煜机会,直到李煜宁死不朝。如此一来,赵匡胤要想在名义和形式上彻底统一天下就唯有再起兵戈。 在领军的将领即将出发奔赴前线时,赵匡胤把他们都召集在了自己的跟前,其中就包括此次出征的大军主帅曹彬和都监潘美以及大军先锋都指挥使曹翰。赵匡胤对曹彬说道:“此次征战的一切事宜朕都交给你了,但一定要切记不可残暴地对待南唐百姓,更不可掠夺民财,要展现出王师的威武和信义,要让百姓打心底归顺我们,所以此事可缓不可急。” 说完,为了让曹彬在军中说话更有分量和威慑力,赵匡胤又将一把剑交到了曹彬的手里,他再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除了潘美,其余将领若有抗命者皆可以此剑斩之!” 此言一出,包括潘美在内的所有将领全都浑身一凉,一时间无一人敢抬头。赵匡胤之所以要这样做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不想有人重蹈当年平蜀主帅王全斌的覆辙。 王全斌,太原人氏。在他十二岁之时其父被李存勖怀疑谋反,为表忠心无二,王全斌主动提出愿意去京城充当人质以证明其父没有反意,此举也从而让王家免去了一场灭顶之灾。此后,王全斌成为了李存勖的亲军侍卫里的一员。在其十八岁那年,兴教门之变发生,叛军攻入皇宫,李存勖的侍卫大部分都作鸟兽散,他的身边只有十几个人护卫在他的左右,这里面就包括后来扬名天下的王全斌和符彦卿。在与叛军的厮杀中,李存勖身中流矢而无法再战。眼见叛军势大无法与其力战,王全斌和符彦卿只好将身负重伤且奄奄一息的李存勖扶到一处宫殿之中躲藏。由于李存勖伤势过重,这二人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皇帝陛下气绝身亡。王全斌当场痛哭流涕,对着李存勖的遗体行完跪拜礼之后,他和符彦卿被迫出殿逃生。 到了公元964年,此时已经五十六岁的王全斌已经是宋朝的忠武军节度使,他奉命领兵攻伐后蜀。在打下成都之后,由于宋军在蜀川境内欺压降卒且毫无军纪地粗暴对待蜀川百姓以至于最后激起兵变和民变,宋朝被迫对后蜀进行二次征服。在此期间无数生灵惨遭杀戮,蜀川境内由此再度战火连天,王全斌更是因为担心成都城内的后蜀降兵与城外的叛军里应外合而将数万降兵全部诱杀。一场血雨腥风之后,蜀川最后总算是再次平定了下来,可王全斌也因为约束部属不力以及诱杀降卒而惹得赵匡胤及满朝大臣勃然大怒,群臣建议将王全斌处死,可赵匡胤最后保全了他,只是从此以后王全斌的军事生涯就此终结,他再没有受到过重用。 我们说这些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解释一下赵匡胤为何会对曹彬说那番话以及为何要给曹彬那把剑。如果当初王全斌出征后蜀时有这个告诫和待遇,那么蜀川之乱完全就可以避免,赵匡胤这样做就是不想让南唐成为又一个后蜀。 我们现在来看宋军此次进攻南唐的战略部署和计划:前面说到过曹彬的大军集结于荆南准备顺江而下直扑金陵,这是宋朝的第一路大军,其所担负的主要职责就是在采石矶完成筑桥任务;从开封出发的宋朝水师则作为第二路大军经大运河南下扬州进攻金陵的东面以牵制南唐的部分兵力;第三路则是正在向和州集结的由潘美统领的步骑混杂大军,这是宋朝用以灭亡南唐的主力大军,陆地上的交战乃至是最后金陵城下的决战基本上都是交付给了潘美这支大军。和州就是现在地处长江北岸的安徽省和县,它的对面就是宋军将要搭建浮桥的地方——采石矶水域。 宋军的第四路大军则主要负责曹彬的身后安全,赵匡胤命令之前跟随潘美攻灭南汉的王明为黄州(今湖北黄冈)刺史兼任池州至岳州江路巡检战棹都部署。王明的这个官职名字很长,其任务就是负责牵制南唐在湖北境内的军力以及长江中游的南唐水军,尤其是驻守在湖口(今江西九江湖口)水域的南唐十万水军。 别看王明的行政官职是黄州刺史,可他头上的这个战时临时职务(池州至岳州江路巡检战棹都部署)所负责的地域却远远超过了黄州,从湖南岳阳到安徽池州这一广阔绵长的水域都是他在负责。在必要的时候,他既可以在西面出击攻击南唐水军的后方,同时又可以阻击南唐水军可能会对曹彬的沿江追击。总之,王明这支军队的任务就是打掩护和牵制,而非攻击。 宋军的第五路大军就跟根正苗红的宋军没多大关系了。他们是吴越国王钱俶率领的吴越大军,他们攻击的首要目标是南唐的边关重镇常州。对于这一路大军赵匡胤是特别的关照,他派遣几年前与潘美一道攻下了郴州的宋将丁德裕率领宋朝千余名禁军作为这支吴越军队的先锋,名义上这支军队是充当大军先锋的,可实际上是干什么的双方都心知肚明,况且钱俶敢让这些人去打头阵吗?说白了,丁德裕的角色其实很好理解,他就是宋朝在吴越军队里的监军。 宋朝此次攻伐南唐为全军打头阵的正是全军的统帅曹彬。他率领的数万水军乘坐战舰带着用以搭建浮桥的各种工具和材料(总计数千艘大小船只和竹木筏子)从蕲阳(今湖北蕲春县)顺江而下。这一路上宋军的阵仗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他们沿着长江北岸的水道一路缓缓地向东而行。 南唐的水军起初是震惊于看到宋朝突然间竟然出动如此规模庞大的水师,冷汗淋漓之后他们又是一阵大喘气:“哎!我们紧张个屁啊!这不就是宋朝人例行巡江吗?不过就是船多了些嘛!至于大船屁股后面这些竹木筏子,鬼知道他们想拿来干什么,反正这些玩意儿也没多大威胁。况且,这些宋朝人又没有过来招惹我们,我们紧张个啥?” 在想明白了这些之后,南唐沿江各个水域的驻军就此在行动上达成了统一,他们纷纷将水寨的寨门关上,然后全都缩回去静静地等待这些宋军晚些时候再回来,可这些宋军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反观宋军这边,他们的主帅曹彬自打大军发船之后就开始浑身冷汗直流。他现在可是在搞偷袭,而且是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偷袭,说难听点,这跟做贼没什么分别。如果南唐人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干什么,这些人绝对要出来跟他拼命,而且宋军的前方不远处就是南唐水军在长江最大的军事要塞——湖口要塞。这里有南唐的十万水军,而且湖口要塞扼守长江的咽喉,曹彬想要直扑金陵就必须从这里过去。如果十万南唐水军突然杀出来,那他曹彬这一路人马指定会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剧。 结果又是什么呢?这一路上曹彬和他的士兵个个都进入了临战状态,刀把子就握在手里,箭矢已经搭在了弓弦上,可长江对面的南唐驻军连一条小舢板都没有派出来。最惊险刺激的就是经过湖口要塞的时候,尽管宋军紧紧地贴着长江北岸一路屏着呼吸朝东驶去,尽管他们生怕对岸的十万南唐水军会突然冲过来把他们全都赶到水里去喂鱼,可最后他们这数千艘战船竟然安安稳稳地全部过了湖口水域。 就这样,宋军划着船悠哉悠哉地就突破了由南唐十万重兵驻守的湖口要塞,他们原本以为的湖口血战根本就没有发生。 第28章 攻克天险 在《棋经十三篇》里有句话叫做宁输数子,勿失一先,而在很多的战争里面失了先手并非就意味着末日降临,毕竟翻盘的机会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会有的。遗憾的是,在这一次的宋灭南唐的战争里南唐这边失了先手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翻盘的机会。后来的事实证明,曹彬率领的这一路宋军轻易却又无比惊险地通过湖口要塞是决定北宋攻灭南唐这场战争成败的决定性因素。从宋军突破湖口要塞的那一刻开始,南唐的脖子就被宋军死死地给掐住了,直到南唐最后窒息而死,这中间南唐没有任何的绝对有把握可以扭转败局的机会,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宋军此战近乎完美的战略部署和计划。 曹彬率军突破湖口要塞后继续顺江而下,一路上宋军对南唐可以说是秋毫无犯。不过,当宋军水师抵达池州地界时,曹彬突然向南唐人露出了自己狰狞的面目,宋军不再靠着长江北岸偷偷摸摸地东进了,而是直抵长江南岸。 南唐池州守将叫戈彦,这些年宋军的水师巡江这种事他是见得多了,宋军之前也没少趁着巡江的时候顺路到对岸来搞个两地军人生活联欢会,然后一顿好吃好喝之后再又回到北岸。这一回听闻宋军的舰船在池州靠岸,戈彦照例命人杀鸡宰牛送美酒前去犒劳宋军。见此情形,宋军这边心底简直是乐疯了,可他们不能笑,因为这一次他们是来抢地盘杀人的。 戈彦不愧是老兵油子,就在南唐的士兵们准备好好地陪宋军吃喝一顿时,远处的戈彦看出了这一次的宋军其行为表现都异于他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规模庞大的宋朝巡江大军,而且宋军个个顶盔披甲全都绷着个脸,这哪像以前衣冠不整且吊儿郎当地跑来喝酒吃肉的宋军? 不好!宋军这次是来夺城的! 在明白了这一点后,戈彦瞬间如遭雷击。此时已经有数万的宋军陆续登岸了,而戈彦手里这点兵如果要硬拼只能是鸡蛋碰石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戈彦当即开溜。在他的身后,已经拔刀出鞘的宋军蜂拥而至,池州就这样戏剧性地被宋军占领了。 接下来,宋军马不停蹄地继续向池州周边的军事要塞发起攻击,几天之后他们就顺利地攻下了南唐在长江上的另一处要塞——峡口寨。这一次宋军没有偷袭,南唐这边也是勇敢地选择了迎战,但实力决定了一切。宋军此战斩杀南唐八百士兵,生擒两百余人,从池州逃往峡口寨的池州牙校王仁震、王宴、钱兴等三人也被生擒,这些人躲过了初一却没能躲过十五。 之前一直都低调做人的宋军为何会突然对南唐大打出手呢?原因就在于宋军要在由王明主管的这片水域建立自己的军事大本营。这里池州将成为王明阻截南唐湖口水军救援金陵的屏障,而且宋军还要在位于湖口和池州之间的安庆水域建立一个军事试验场,因为这里有个地方叫石牌镇,而石牌镇水域的水文条件与采石矶相似,宋军要在这里实验搭建浮桥的可行性。 以上便是曹彬为何会清剿这片水域南唐军事力量的原因,他要为王明清理后院,要给王明营造一个相对舒适的试验场,然后让王明守在这里,一方面搭建浮桥,一方面让王明为他断后,因为他马上就要再次沿江东进去为宋军的架桥部队在采石矶搭建浮桥清理路障。 战端一开,时间就成了最宝贵的东西。进驻石牌镇后,宋军在樊若水的统筹指挥下立马开始争分夺秒地搭建浮桥。得益于樊若水当初周到细致的前期准备和精确的测量,浮桥最终在石牌镇成功地搭建了起来,这意味着在采石矶水域搭建浮桥在理论和实际操作上都具备了所有的条件。 曹彬这边更是极速地向采石矶挺进,他必须尽可能地快,因为他无法知道湖口的十万南唐水军什么时候会出现在石牌镇前去捣毁王明的浮桥,甚至是突破王明的阻截突然出现他的屁股后面找他拼命。他要趁着南唐的水军有所动作之前攻下采石矶,继而在此建起浮桥并让早已集结在采石矶对面的潘美十万大军越过长江然后直扑金陵。 不过,事实证明曹彬完全是多虑了,此时的南唐湖口水军根本没有丝毫的出兵迹象,这些人要等到一年后才会出动。很不可思议吧?很魔幻吧?可这就是事实。或许在李煜以及他的大臣们看来这次宋军的行动不过是来抢些地盘罢了,顺便给他们一点颜色吓唬一下他们而已,如果他们知道曹彬是要来灭国,他们的反应绝不会是如此迟钝和漫不经心。因此,这场战争无论是在战略上还是战术上,从一开始到结束南唐都是完败。 曹彬可没法预知未来,他现在只知道自己所面临的形势依然很严峻,所以他必须要快。几天后,曹彬的水师在铜陵再次击败驻守这片水域的南唐水军,此战俘获战船二百余艘,生擒南唐水军八百余人。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水上交战,但同样是因为实力相差过于悬殊的原因,南唐水军最后只能饮恨长江。曹彬继续沿江而下,继而乘势拔除了南唐在芜湖的军事要塞,紧接着宋军又攻克了当涂县,就此宋军兵临采石矶水域。 在一连串军事失利的战报面前,李煜开始慌了,再让曹彬这样一路猛冲很快金陵城就要直面宋军的攻击了。好在采石矶这个天险现在还在南唐的手里,只要南唐守住了这个地方宋军就将在这里陷入消耗战,然后南唐各路大军再来一个合围,那么南唐就仍然可以扭转局势。可是,就在此时李煜得知吴越也向南唐发兵了。对于吴越这种背后捅刀子的行为,李煜在愤怒之余立马挥笔给吴越国王钱俶写了一封书信过去:“钱俶啊,你是不是傻?今天你帮着宋朝灭我,如果我真的完蛋了,那下一个被灭的就是你吴越,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钱俶的回应与当初李煜写信劝刘鋹投降是一个样,他把这封信封好之后派人送到了赵匡胤的手里并以此表明自己对宋朝的忠心。钱俶当初答应赵匡胤出兵攻打南唐时就遭到了吴越国宰相沈虎子的激烈反对,可任凭沈虎子如何的劝说和“威胁”,钱俶的决心都毫不动摇,为此他还把沈虎子给罢了官。面对日益强势且决心一统天下的宋朝,自知无力抵抗的钱俶已经铁了心要做一个识时务的俊杰,况且他这样做还不会有丁点的负罪感,因为他的祖父钱镠早就留下了的祖训:一旦中原有真命天子出现应尽早归附。 回头再来说这边的曹彬。 李煜那边还在慢吞吞地集结军队赶往采石矶意图将曹彬赶进长江去洗冷水澡,他以为凭借采石矶的天险优势无论如何都可以把曹彬的大军抵挡好些时日,他甚至都无需动用湖口的水军就能搞定曹彬。可是,李煜这一次想错了,宋军的这位以“仁德”而着称的主帅在当年随大军攻灭后蜀时早已对各种所谓的天险习以为常,采石矶虽险可它能比得过蜀川之地的那些山川峻险吗? 正所谓兵贵神速,曹彬这一路上之所以拼命地往前冲就是为了抢时间,他要趁着南唐的军队赶来增援采石矶之前攻下它。不过,天险可不是随便叫的,更何况南唐在采石矶这么一个山包上面还布置了两万重兵把守。如此军力加上号称天险的地理优势,按理说南唐军队怎么也能顶上好几天以便为李煜争取到增派援军的时时间。让人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南唐人连一天也没顶住,曹彬集中手中兵力猛攻采石矶且当天就宣告得手,守卫采石矶的南唐马步军副部署杨收、兵马都监孙震等人皆被宋军生擒。 至此,曹彬现在可是脚踏长江两岸,只要他愿意就可以直扑前方不远处的南唐都城金陵,南唐上下顿时开始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可是,别急着慌乱,现在还不是世界末日,曹彬再猛可他手里的这点兵力对于带甲数十万的南唐来说都不足为惧。另外,让南唐这边突然大喜的是,曹彬在攻下采石矶后并未乘胜向金陵进发,而是就待在原地按兵不动。 经过一番分析之后,南唐方面一致认为曹彬趴窝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兵力有限的曹彬很有自知之明,他在等待后续的援兵。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赶快利用主场优势派兵过去灭了他!这应该是正常人应该具有的思维和反应吧?而且这是在变数时刻都会出现的战场,南唐这边所要做的就是趁着曹彬趴窝的大好时机火速出兵吧? 很遗憾,曹彬的趴窝并没有促成南唐方面的加速出兵,反而是让他们放缓了出兵的节奏和步伐。这里面原因何在呢?因为南唐方面认定了曹彬已经是煮熟的鸭子,为了确保可以吞下曹彬,所以他们需要花时间对战局进行一番周密的部署并调派拥有绝对优势的兵力前去应战,等到一切都十拿九稳后再对曹彬发起总攻也为时不晚。 在南唐人还在磨磨蹭蹭地集结兵力的时候,此前远在安庆水域的宋军架桥部队已经带着他们的那些竹木筏子和龙船火速地赶往采石矶。到了地方后,他们马上就在曹彬所部的警戒和保护下开始在采石矶水域架设浮桥。有了在石牌镇成功架桥的经验且加以无数次的演练,这些宋军的工程兵干起活来可谓是轻车熟路。 原来曹彬不是在等待援兵,而是在等人过来在长江上面架浮桥。情报传入金陵,李煜和他手下的大臣先是惊愕,然后便是一阵嬉笑和调侃——愚蠢宋朝人竟然妄想在长江上架桥! 李煜向他的宠臣张洎问道:“宋朝人真的能搞成这事吗?” 张洎也是一阵迷糊,但博古通今的张大才子最后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这种事别说是现在,就是在以前的书里也从来没有看到过有此记载,所以这种事绝对不可能成功。” 李煜听完顿时就完全放松了,他长叹一声,说道:“我也觉得宋朝人这是脑子犯糊涂,想在长江上面架浮桥,这不是在闹着玩儿吗?” 没错,如果没有樊若水这个南唐人,那么宋朝人即使想在长江上面架浮桥也只能是做做梦罢了,而李煜等人这时候也不会想起那个叫樊若水的人。在他们看来,浮桥是绝对架不起来的,等到宋朝人明白这事后自然会知难而退。到时候事情就好办了,南唐这边再送点钱过去说不定赵匡胤就会认命了,甚至是死了灭掉南唐的这个心。 李煜还在做着美梦,可三天之后他突然做了一个噩梦:宋朝人只用了短短的三天时间就把浮桥给建好了,而且长江北岸的宋军潘美所部共计十余万的步骑大军正是通过这座浮桥已经源源不断地登上了长江南岸的土地! 很遗憾,这一切不是李煜做的噩梦!这是真实发生的事! 第29章 战火四起 当获知宋军已经在长江南岸大规模登陆后,李煜的笑容瞬间消失,继而脸上一片死灰色。到了这个关头,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火烧眉毛了,如果让十万宋军完全过江,那他离刘鋹的下场也就不远了,他急令南唐镇海军节度使郑彦华率领水军一万人、天德都虞候杜真率领步军一万人立马奔赴宋军的登陆点。他给这两人的任务可谓是难如登天,他让郑彦华的水军毁掉宋军的浮桥,杜真的任务则是将已经登岸的宋军给赶回长江。 合着南唐方面忙乎了这么久就集结了水陆两万人?而且还想靠着这么点人把宋军的十万人打败?也不知道智商应该不低的李煜同志脑子里到底是装了什么,在郑彦华和杜真临行前他还颇为自信地勉励二人:“你们水陆并进,一个毁桥一个驱逐他们在陆上的军队,我们没有不胜的道理。” 可悲!两万打十万而且还如此自信,敢问李后主:你的水军在船上是装大炮了吗?你的陆军是穿越而来的天下无敌的蒙古骑兵吗?另外一个问题,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李煜为何直到现在也不让湖口的南唐十万水军东出救援?是不想把宋军打得太疼了以免不好向赵匡胤交代吗?是害怕动作过大会让战争升级吗?是不想彻底跟宋朝撕破脸皮吗?如果是,那宋朝这回现在是摆明了要来灭国的,你为何还在幻想着和平?为何还是不肯动用自己在湖口的驻军?这件事要分析起来可就有的说了,但无论怎么说都足以证明李煜在军事上的无能和无知。 需要说明的是,这并不是李煜所独有的思维和做派,往后的那些饱读圣贤之书且满口仁义道德的宋朝大臣甚至是某些所谓的名臣名相在面对辽国人和西夏人以及后来的金国人时也是这个做派:敌人打我们一定是因为我们有什么地方没做好,只要我们对敌人加倍地好,他们就会被被我们给感化和感动,对待粗鲁的没有经过孔孟之道洗礼过的蛮夷要以德服人,别动不动地就喊打喊杀,那是匹夫之勇,是没文化没教养的体现。 这种思想和思维一直在我们的这个族群里生根发芽:敌人凶恶是敌人的事,我们不能那样,那样会自掉身价。我们要时刻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要时刻注意说话得体,面对蛮横霸道首先要忍让,要摆事实讲道理,绝对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最经典的一句就是:狗咬了你一口难道你也要像狗一样回咬一口? 很抱歉!说这些话的人可能犯了一个概念性的错误:所谓的以德服人和以理服人必须要有个前提,那就是对方首先得是一个人,而不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如果对方气焰正盛且你又步步退让,甚至像受虐狂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卑躬屈膝百般讨好,那么请问这样做你的德和理又在哪里?难道真的要像某些影视剧和小说里那样等到对方杀人杀到呕吐然后在尸山血海里大彻大悟?或者等到对方打人打到浑身酸软,然后看着你头破血流的样子突然被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这种逆来顺受的精神所折服,最后心性大变成了真心悔过当即立地成佛的开悟者? 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说的,尤其是一个弱者在备受欺凌时说这话就显得极为的荒谬和可笑,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迂腐。如果在实力上你本就处于弱势地位却还摆出一副圣人的姿态,那就是纯粹的找抽。曾经看到过这样的一句话:若非强大岂能与人为善?没错,唯有强者才有资格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这道理亘古不变。 此时的李煜就在闹笑话,赵匡胤要来灭他的国,可他却在想着要跟赵匡胤讲道理,甚至还想着不能把赵匡胤给打疼了,而且他觉得自己不但占了理,而且还具备把赵匡胤打残的能力,湖口那十万水军一旦出动就将是一支毁灭性的力量,那样的话会让赵匡胤受不了的,这种惨烈的事他是不能干的,即使他现在身处险境,可他还是不能轻易地动用自己的大杀器。 李煜的这个梦做得很美,可现实对他却很残酷。郑彦华和杜真在领命之后非常具有职业操守地在第一时间赶到了战场,首先跟宋军接战的就是杜真率领南唐一万步军 。以潘美的战场决胜能力以及宋朝禁军的战斗力,南唐的这一万人根本就不够他们砍的,杜真这一仗毫无悬念地遭遇大败。陆地上的事很快就被宋军给搞定了,而南唐的水军在郑彦华的带领下就表现得好了很多。 他们本是要来跟宋军水师拼命的,可眼看着陆地上的兄弟们个个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再动弹,这些本来是要来杀人放火的南唐水兵们瞬间心气不再,他们一枪没放就转身开溜。 长江天险被突破了,派出去的水陆大军也被击败了,面对宋军已经开始在长江南岸全面铺开的这种不利局面,南唐方面所做出的应对措施就是迅速收拢周边的军队前来防守国都金陵,至于金陵周边的地方他们选择了战略性放弃,只是在某些重要的关口和据点还留了一点兵力驻守。这样做其实也没什么不对,而且这也几乎是南唐现在能够拿出的最好应对办法。此话从何说起呢?国都被围为何不下诏全国各地兵马进京勤王呢?原因很简单,因为走不开。 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南唐也就东西两个方向可以向金陵派出增援力量,可问题在于这两个方向的南唐军队现在根本挪不开腿。南唐的东面是他们的死敌吴越国,只要李煜敢从这个方向调兵基本上也就意味着他选择了自杀身亡。再者说,吴越国本就是此次宋朝征伐南唐的五路大军中的其中一路,他们的首要攻击目标就是位于南唐东面的常州和润州。除了吴越,从开封南下的宋朝水师所攻击的目标也是常州和润州。所以,从这个方向调兵驰援金陵根本就毫无可能,常州和润州现阶段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东面不行,那西面呢?湖口要塞的十万南唐水师呢?如果说李煜之前是不想让战争升级才不肯调动自己庞大的水师,那么现在他应该是没有理由再隐忍不发了吧?道理确实是这样,可事实上湖口要塞的南唐水军现在才真的叫做一个动弹不得。 赵匡胤以及宋朝枢密院的那些军事参谋们很显然在开战之前就已经为湖口的这支驻军可能会有的举动做了各种预案,但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那样,当曹彬率领的水师将湖口要塞的十万南唐水军给甩在身后的那一刻起,整个南唐就被宋朝给死死地卡住了脖子。具体来说,此时的湖口驻军如果想去驰援金陵就两种法子,要么分兵,要么全军集体东进。如果是分兵,他们极有可能还没有到达金陵就被宋军在漫长的长江水道上分段袭扰直至全军覆灭,如果是全军皆起,那么宋军不但要捣毁他们的老巢,而且还会将如今的湖北和江西两地的南唐大片土地一口鲸吞。更悲催的是,即使你十万大军集体沿江东出,可宋朝在这一路上就会任由你大摇大摆地顺利到达金陵吗?如此一来,南唐免不了又要上演一出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悲剧。 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湖口的驻军守护着南唐西面的半壁江山,一旦他们有什么闪失再加上金陵被围,南唐基本上也就离彻底完蛋不远了。因此,对于李煜来说,不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他绝不会轻动湖口的驻军。况且,他在这方面已经失去了主动权,假如在曹彬攻下采石矶之前他能大胆地走这步棋,那么他或许尚有胜算可言,可现在任何的补救措施都为时已晚。 面对近在眼前的亡国之祸,李煜除了开始加紧布置金陵城的防务,他还在“务虚”上面狠狠地秀了一把。李煜下令在金陵城里开始戒严,同时在南唐境内废除宋朝的开宝年号并改称这一年为甲戌年。这也就是说,我南唐从此就不再是你宋朝的臣子,我们现在是敌对且处于战争状态的两个国家。另外,为了守住金陵,李煜还下令让城中的男丁踊跃参军保卫都城,而凡是肯出钱出粮者朝廷也都将许以官职或爵位。 公元975年的春节来临之际,李煜和南唐的子民就是在这样的提心吊胆中度过的。新年刚过,不论是在国都金陵的周边还是在南唐的东面和西面都是一副遍地烽火的景象:东面的吴越国王钱俶带兵继续围困并猛攻常州,西面由王明统辖的宋军先是对鄂州的南唐军队大打出手,然后又在武昌城下大败南唐守军。驻军于池州的樊若水也没闲着,他命手下一小将王侁(shēn)带兵至宣州并在城下大败南唐的宣州守军。 这里请大家特别留心一下这个名叫王侁的年轻人,这人正是时任后周枢密使王朴的儿子。王朴堪称柴荣的肱骨大臣,先南后北的国策正是由他向柴荣提出来的,而赵匡胤也继承了由他和柴荣所制定的这个一统全国的战略计划。另外,此人还是开封城的城市规划者,开封城的城市布局有很大一部分功劳都得记在他的头上,开封的漕运也有他的功劳。此人不但受到柴荣的器重和重用,就连赵匡胤都对其颇为敬重和忌惮,赵匡胤登基之后曾说过如果王朴当时还活着,那他绝对当不了这个皇帝。王侁因为其父的恩荫自然是少年得志,而他后来的履历证明他也确实有些本事,用现在的话来说他还算得上是一个有些本事和能力的官二代。 这时的王侁还只是在军界和政界初露头角,但这人今后将会因为一个人以及一件事而名留青史——以一种不光彩的方式。小说演义《杨家将》里的那位主人公的原型杨业之所以会死,这个王侁得负主要责任,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王侁也就不会有后来家喻户晓的《杨家将》,此人真可谓是为中国的民间文学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件事我们到时候再来细说,这里只需要稍微留意一下他这个人就行。 不得不说的是,这段时间的战事真的对《杨家将》这个故事有着很大的贡献,王侁出来了,《杨家将》里杨氏父子八人力战强敌血洒疆场的情节马上也要出来了,而这个事就要牵扯到曹彬了。 东面和西面的宋军在南唐的土地上打得火热,曹彬率领的主力大军显然也不能闲着,但他没有带着弟兄们去直击金陵,而是把重心放在了肃清金陵周边的南唐军事力量。曹彬命令那位曾经带着三千骑兵打退了六万辽国铁骑的宋朝悍将田钦祚直扑金陵东南方向的溧水,在这里田钦祚遇到了一位在勇气上绝不输于他的江南硬汉——南唐都统李雄。 这个李雄在史书上并没有多少笔墨去刻画和记录他的生平,甚至于他这个名字的影响力远不及与他同名的两晋时期成汉的皇帝巴氐人李雄,可他以及他的儿子们的事迹却将永载史册且彪炳青史。面对实力和战斗力明显占优的宋军,面对国破在即的危亡时刻,作为一个军人的李雄知道自己的宿命之日已经到来。 两军交锋,战阵动荡,宋军这边的攻势是锐不可当,李雄手下的万余名士兵则是惨遭蹂躏且死伤惨重。值此大军即将倾覆之际,李雄知道自己今日所面临的已是必死之局,他对自己身边的与他一同出战的七个儿子说出了他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南唐军人的最后一句话:“为父今天必死于国难,你们几个也要努力杀敌报国啊!” 说完,李雄纵马冲向了对面的宋军。他的这七个儿子也没有一个是孬种,见自己的父亲冲入了敌阵,他们也先后义无反顾地追随着父亲的脚步冲入了战阵之中。一场惨烈的厮杀过后,李雄父子八人最后全都战死于战阵之中为国殉难! 壮哉!李雄!壮哉!李氏父子! 这就是现实版的“杨家将”以及真实的“杨门七子”。遗憾的是,明朝的那个叫熊大木的“文学家”把他们这一家子的英勇壮烈之举几乎原封不动地移架到了杨氏父子身上——连个姓氏都没给李家人留下。 第30章 及时行乐 在基本肃清了金陵外围的南唐势力之后,宋军终于在公元975年的正月下旬开始向金陵进发,而担负夺取金陵这一光荣而又艰巨任务的人正是宋朝平灭南汉时的宋军主帅潘美。 收到曹彬的进军令后,在后方憋了好些时日的潘美立即就带着他的十万大军杀向了金陵,可正当潘美憋足了劲儿一路猛冲的时候却被迫在秦淮河边停了下来。此时的曹彬也是一脸懵圈,他没想到潘美竟然会跑得这么快。曹彬原本以为潘美在收到命令后会做些准备工作再进兵,可他哪里知道潘美所部这些日子里无时无刻不是在枕戈待旦,如此一来所造成的局面就是曹彬还没有将渡河的战船准备齐整但潘美的十万大军却已杀到了秦淮河。 没有船就过不了河,向来行事稳重和谨慎的曹彬劝慰潘美不必着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和计算之中,但潘美却并不这样想。不要以为南唐在这些时日里就什么也没干,更不要以为南唐人都是一群怯懦之辈,因为就在潘美的对面便是南唐在这些日子里集结起来的人数达十余万的水陆大军。这些人集结于此别无他意,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将宋军拒止于秦淮河之畔。 潘美当然不会忘记上次他就是因为他跑得慢了一点才导致南汉皇宫里的那些金银珠宝和翡翠玉器全都被付之一炬,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他这次怎能不着急?再说南唐可比南汉富多了,而且南唐可是号称文华风流,金陵城里不单有金银财宝,还有那么多的经史子集和名家书画,这些都是大宝贝。所谓知耻而后勇,作为一个有血性的军人,潘美当然不想让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再次重演。所以,潘美现在可以说比谁都要急着想要杀过河去,但现实的情况是曹彬还没把船只给准备妥当,另外就是南唐方面还有水师在江面巡防,潘美如果下令全军强行渡河,那很有可能被善于水战的南唐水师在水里杀得片甲不留。 看着曹彬每天有板有眼地调配船只,表面上不动声色的潘美几乎快要爆炸了。坐船过河?这么多人得需要多少船才能装完?等到人马全都过河又得等到什么时候?这天潘美再又带着自己的一队亲兵骑着马来到秦淮河边勘察地形,突然间他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坐船过河?我为什么不能直接涉水过河? 冬季是一年之中的枯水期,这秦淮河看着是又宽又深,可谁知道它到底有多深?它难道就没有浅水区?基于这种想法,潘美上下游荡最后终于是选定了一个他认为的浅水区准备骑着马涉水过河。作为宋朝此次攻灭南唐的大军副帅(都监),当潘美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后,他的左右无不震惊且纷纷劝其不要以身犯险,可潘美根本没再废话而是直接就纵马跃入了河中! 这一刻,岸上的宋军士兵全都目瞪口呆!这潘老头儿是疯了吗? 在众人的一片惊愕之中,潘美以及他的亲随竟然真的就直接抵达了河对岸!宋军就此集体陷入了狂欢之中,而随着潘美的大手一挥,数万宋军追随他先前的脚步争相渡河,秦淮河的河面上瞬间是水花四溅人马奔腾! 面对如此局面,秦淮河里的南唐水军这下立马就炸锅了。如果让宋军就这样全都跑过来,那可就坏大事了。眼看着对岸的南唐水军就要整军出战,负责时刻监视其一举一动的宋军行营马军都指挥使李汉琼命令宋军水师把所有的大船都集中起来并在船上塞满了易燃物,然后宋军趁着风势把这些船驶向了南唐的水军营寨。后续的结果不难预料,宋军水师正是以这种自杀式的冲锋将南唐水军的营寨给焚之以空,而在大火的不断蔓延和肆虐中,潘美所部也全部登岸。 可悲的是,在这一整个过程中,南唐的陆军既没有前去救援己方身陷火海的水军,也没有对正在渡河的潘美所部实施“半渡而击”的战术打击,他们竟然像一群木偶一般纹丝不动地当了一回观众。潘美可不会跟南唐人讲什么客气和礼让,他手下的宋朝大兵们很快就跟南唐的十万大军杀成了一团。 将近二十万人的战场厮杀不用猜也知道这是一番怎样血腥和惨烈的画面,可这一战的具体过程在史书上并没有交代,其最后的结果也只是一句简单空洞的“江南兵大败”。之所以如此想必这一战也谈不上是什么鏖战,很有可能就是一场摧枯拉朽的碾压之战:南唐人一触即溃,然后宋军就在他们的屁股后面一顿猛追猛打。 就在潘美追得兴起的时候,就在他准备一路跟着败兵追进金陵城从而一举把李煜给生擒的时候,一份紧急战报的传来让他突然脸色大变并让他不得不停止追击,而且他还得马上调转马头往回跑。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南唐方面趁着宋军主力开赴金陵之际派出了一支水军正逆流而上准备去摧毁采石矶水域的浮桥。 谁都知道这座浮桥可是宋军的命根子,是他们赖以为生的后勤补给线,一旦浮桥被毁,十万宋军将士可就要成为断了线的风筝。至于重新架设浮桥就太过魔幻主义了,要知道宋朝可是准备了半年的时间才把搭建浮桥的各种材料给准备齐全,真要到了那时候潘美等人早就饿死了。到时候曹彬总不能下令全军到处去抢东西吃吧?赵匡胤在这方面可是早有严令,不能当土匪兵,要以文明之师赢得江南百姓的民心。 南唐方面的这一招“攻其所必救”让潘美也是无可奈何,他因此而只能放弃追击败兵转而极速向采石矶方向猛跑。还好宋军跑得快,前来偷袭浮桥的南唐军队最后被回援的宋军打得抱头鼠窜,就连他们这次偷袭的领兵主将郑宾都当了俘虏。 这下浮桥是保住了,可金陵城的大门也就此牢牢地给关上了。很显然的是,被如此痛打了一顿的南唐人再也不可能出来跟宋军单挑或是群殴。 有鉴于赵匡胤本人对此次军事行动所做出的最高指示精神,宋军在兵临金陵城下之后并未展开攻城行动,而是就地在城外立下营寨开始围困金陵。强行攻城是要死人的,而且还得死一大片,赵匡胤在这方面绝对算得上是一个仁慈之君,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行此下策。所以,通过围困的方式逼迫李煜出降就成为了宋军此次军事行动的优先选项,反正宋军这边可以通过浮桥不断地运送给养和物资,可金陵城里的粮食总有吃完的时候。 宋朝这边选择了死耗,没想到的是南唐方面也是这样做的,而且南唐的情况只能让人用瞠目结舌来形容——因为他们的老大——李煜同志这时候根本没有慌乱,他过得相当逍遥自在,简直犹如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般。原因?原因就在于他的宠臣兼好友张洎给他吃的一颗定心丸:“金陵城里粮食充足,我们只要在外面坚壁清野就行了,宋朝人消耗一段时间之后又没士气又没粮食就只能撤兵回国。” 李煜觉得这话没啥毛病,于是他就躲进了自己的深宫后院跟着一帮和尚道士钻研佛法道经,另外还和一些人共同钻研一门高深的学问——易经。如果实在是无事可做,李煜还可以带着他的一众娇妻美妾赏花望月或是与人把酒言欢吟诵诗词歌赋。总之,李煜在这期间整天是忙得乐不知疲。至于国家大事和军情要务,他一概交给了张洎及其同党处理,前方战报之类的玩意儿根本到不了他的手里,他这时候甚至根本不知道宋军已经在金陵城外安营扎寨好几个月了。 国都被围数月,可君王却毫不知情反而整日醉心于各种学术研究和风花雪月,如果这不是史官在有意抹黑李煜的为人和智商,那么这可真的是堪称古今未有之奇闻。当然,这里面或许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李煜已经开始摆烂,人生苦短,他现在是在抓紧时间及时行乐。 第31章 徒有其表 现在我们来认识一下南唐这边的战时国都城防总司令,此人名叫皇甫继勋,是已故南唐名将皇甫晖的儿子。 说起皇甫晖还真叫人有点心情复杂,因为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此生最为勇猛的时刻之一就与这个人有关。在公元956年的后周与南唐的滁州之战中,当时还是后周大将的赵匡胤抱着马脖子单骑闯阵直入南唐的十万军阵,他这一波悍不畏死的冲锋让他如有神助一般地躲开了南唐军队射过来的所有箭矢。更神奇的是,赵匡胤这一冲直接冲到了对方的帅旗面前,然后他举刀砍向了身为南唐军队主帅的皇甫晖,尽管皇甫晖在第一时间就躲了,但这一刀仍然劈中了皇甫晖的脑袋并导致其当场脑浆迸裂。虽然皇甫晖并未当场殒命,但他在被擒获后因为拒绝就医而就此死去。如此说来,这个皇甫继勋和赵匡胤还有着有杀父之仇,可皇甫小将军显然已经将此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本来这个城防总司令的职务是轮不到皇甫继勋这个年纪轻轻的将门之后,可奈何南唐的军中宿将这时候大多都去陪伴李煜的老爹了,于是南唐朝廷的大佬们只能从矮子堆里拔大个,本着老子英雄儿好汉的观念,他们把这个皇甫继勋给提拔了上来担任金陵城的城防总司令。 年纪轻轻却担当如此重要的角色,在别人看来,这位住在金陵第一豪宅平日里骄横跋扈且奢靡于享乐的皇甫公子肯定是乐坏了,可事实正好相反。皇甫继勋的心里根本谈不上什么高兴,他反而还暗自咒骂那帮在这个时候把他抬出来顶雷的南唐大臣,甚至恨不能把他们给生吞活剥了。然而,这个差事皇甫继勋不能推辞也不敢推辞,因为他这个任命是李煜最后钦定的,他只能把这活儿给接了下来。 可想而知,由这样的一位主帅来负责金陵的城防会干出怎样的一番成绩。更何况,皇甫将军不但不想当这个城防宗司令,而且他在心里压根儿就不想跟宋军打什么鬼仗。他太有自知之明了,他很清楚南唐军队根本就不是宋军的对手,可陈乔和张洎这两个死脑子的书生偏偏表现得很大义凛然,还说什么誓死不降,作为下级的他对此也没有办法,只能是敷衍了事。需要说明的一点是,陈乔和张洎虽然是他的上级,可军事指挥权都在皇甫继勋的手里,没有他的命令南唐连一兵一卒都不能调动,而先前十万南唐大军出城与潘美交战正是由这位皇甫将军指挥的。 这一仗可是彻底把皇甫将军给打绝望了,他本就没什么信心,这一打更是从灵魂到肉体完全把他给征服了。他本来想跟李煜说投降的事但又不敢说,因为他害怕会因此而脑袋搬家。更出格的是,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皇甫继勋竟然将每日的最新战报给扣留不发,这让躲在深宫里的李煜觉得好像天下很太平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当然,李煜偶尔也会从繁忙的各类学术研究中抽出空来想找皇甫将军了解一下最新的战事情况,但皇甫将军却非常不给面子地以“军务繁忙无法抽身”为由拒绝去见李煜,而李煜也放下此事不再追问。 在深宫里过着世外桃源生活的李煜确实逍遥快活,他文有陈乔、张洎,武有“将门虎子”皇甫继勋,有了这等豪华组合和阵容打理国政军务,他还用得着操什么闲心吗?李煜自己是逍遥快活了,可皇甫继勋的日子可就遭罪了。虽然宋军没有攻城,可整天这样被十万人给围着和瞪着搁谁身上都不会好受,况且每天都有消息说南唐军队在某个地方又被宋军暴揍了一顿被杀了好多人,这种压力和心情是可想而知的。皇甫继勋倒是想让宋军尽快攻城,甚至是越猛越好,这样他就可以解脱了,或者叫做可以正大光明地投降了,可宋军的围而不攻让他也是无可奈何。 作为城防总司令,皇甫将军还经常在军中散布消极言论祸乱军心,他常对人感慨宋军的强大并直言南唐军队根本打不过宋军。每当南唐军队在某地被宋军打败的时候,他也总是喜形于色并为自己的准确预测而沾沾自喜,言谈之间,皇甫继勋仿佛觉得自己是诸葛在世很有先见之明。这些倒不算什么,最让他被南唐的大兵们所憎恶的是他的行为。他的一些手下将领组织了敢死队准备在夜间去偷袭宋军在城外的营寨,皇甫继勋得知消息后竟然把那位带头大哥拉过来就是一顿鞭子伺候,然后直接关进牢房。 我们站在一个看客的角度可能很难理解当时的南唐士兵对皇甫继勋的这些行为有多么的憎恶,可如果你能设身处地地把自己想象成为那个被鞭打然后又被关进牢房的南唐将军,或者你把皇甫继勋想象为秦桧,那么你就能够体会到对于在金陵城里的那些军民来说这个人有多么的该死了。这个投降派简直比卖国贼还要可恨,可这时候的南唐老大不管事,自命不凡的老二和老三除了喊号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退敌本事,他们这些大头兵和老百姓对皇甫继勋也是没有丝毫的办法。 这年五月的某天,李煜久坐深宫突然觉得有些憋闷,于是他决定出去逛一逛。当他走上金陵的城头之上时,眼前的这一幕让他立马腿软并险些昏厥在地。等到自己扶着墙头站稳之后,李煜把眼睛擦了又擦终于相信自己没有产生幻觉,也不是在做梦,他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只见金陵城下到处都是宋军林立的旌旗,宋军的营寨更是连绵环绕将金陵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煜就像被雷给劈中了一般,这么多天以来他没有收到任何的战报,他以为宋军真的如张洎所预料的那样因为后勤不足而退兵了或是在某个地方停滞不前,可他没想到的是宋军竟然已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安营扎寨了! 李煜是又惊又惧,他哆哆嗦嗦地回到宫里,然后叫人立马让皇甫继勋来见他。一番讯问之下,皇甫继勋把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全都说了,李煜瞬间狂怒不止,他身上的温文尔雅之气这时候全没了踪影,他直接下令把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这个皇甫将军拖出去砍了。当皇甫继勋被押到宫门外时,还没等刀斧手下刀子,宫门口的守军纷纷拔出刀子一拥而上就将皇甫继勋给剁了。更吓人的一幕随即发生了:积蓄了多日怨愤的这些士兵直接扑上去把皇甫继勋的尸体给吃了。对,你没有看错,是把他给吃了,一人一块地把他给吃了! 看到这一幕我甚至开始怀疑史书上的记载可能有不全的地方。皇甫继勋肯定还做了别的什么事,而且是令人极度发狂的事,要不然他不可能让这些士兵如此地憎恨他,如若不然这些人顶多在杀了他之后再踹上几脚,而绝不至于生啖其肉。 说句心里话,皇甫继勋死得有些冤,或许他是该被问责处死,可这口锅绝对不该只有他一个人来背,至少陈乔和张洎之流也是有责任的,但李煜对这两人还是依然信任如初,甚至都没有任何的处罚。直到这个时候,李煜也终于想起了要动用远在湖口的南唐水军。他随即下诏让南唐在湖口的水军主帅、神卫军都虞候朱全赟马上带兵来救援金陵(有些史料里这个朱全赟又叫朱令赟)。 接到诏命,湖口的诸将都建议朱全赟趁着现在是江水上涨的时机马上发兵金陵,但老朱同志却另有想法,他说:“我们如果走了,宋军必定会犯我后方,如果我们此行赢了倒还好说,可如果输了肯定会被围困,最后可能连口饭都吃不上,到了那时候我们可就完蛋了。” 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法子,他写信叫南唐的南都留守柴克贞来代替他守湖口,然后他再带兵前往金陵。遗憾的是,这位柴将军拒绝了他,理由是:“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现在生病了,不能远行。” 就此,朱全赟也不敢挪窝。李煜几次派人前去催促他发兵,但他的回答都是不行,李煜只能是气得直跺脚。这可真的叫做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什么叫一个国家气数已尽?国中无能臣加军中无良将是也。可是,南唐现在还不止如此,它不但是国中无能臣,而且还是由一帮自以为是且又死鸭子嘴硬的庸碌之辈掌控中枢。它不但军中无良将,而且在国家生死存亡关头这些人还贪生怕死畏敌不前。常言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由李煜外加这些文臣武将所掌控的这个国家即使士兵全都是泰森或奥尼尔那样的猛男恐怕也是中看不中用,即便上了战场也是一触即溃且一溃千里。可是,有一个事实却是无可争议的,那就是当一万个手持刀剑的泰森或奥尼尔站在你的面前时,不管他们是真的猛士还是徒有其表的怕死鬼,你心里肯定都会发怵。 此时站在金陵城外的宋军主帅曹彬就是这样。不是说他害怕了,而是在他看来自己的面前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第32章 书生误国 纵览北宋在寻求一统天下的过程中所发动的那些灭国战争,我们会发现宋军很少依靠纯粹的蛮力去攻打对方的城池,唯一的例外只发生在北汉身上。这里面原因有很多,其中的一个就是因为宋朝的开国皇帝算得上是一个公子哥出身,在阶级成分上算得上是一个小资产阶级。赵匡胤不像那些早年历经过无数沧桑和磨难从草根阶层里起家的人,这些人一旦握有对无数人的生杀大权之后就会变得暴烈,就会对自己人生前进路上出现的每一个敢于拦路的人或势力不由分说地举起屠刀,他们通过这种方式来报复命运早年对他们的欺凌。早年的他们是不得不忍受屈辱,可当他们有能力可以不再忍受屈辱时就转而成为了施暴者。不过,赵匡胤显然不是属于这一类人。 不管是童年还是少年时期,赵匡胤都活得很平和,甚至可以说祥和,在他心性成长的重要阶段他没有被命运虐待过。或许他有时候也有暴脾气无法遏制的时候,但在骨子里他是一个温和的人,一个明事理的人,更是一个懂得爱惜生命的人。尤其是在战场上见惯了尸山血海之后,尤其是在当了皇帝之后,赵匡胤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他所接手的这个国家近几十年来是多么的多灾多难,而他的子民们又是多么的民不聊生。所以,赵匡胤一心想做一个有为之君,一个明君,而非五代时期里的那些只求过把瘾就死的短命皇帝,而这些就是赵匡胤之所以不嗜杀的原因之所在。 如果宋朝此时的皇帝是屡试不中而满身戾气的黄巢或是所谓的农民起义军领袖洪秀全,抑或是朱温那类缺乏文明教化的泥腿子以及刘继元那样早年受过心理创伤的人,我们完全可以想象这时候的金陵城下恐怕早就是一幅血流成河的惨烈画面。 说到这里,真的很想在此多说几句。 那些早年就生活在沙漠或泥沼里的孩子如果长大后再又跌进某个深渊,那么其人生只能有三个结局:行尸走肉、恶魔抑或天使,无论是哪一种都可谓是人间悲剧。最后这一类人或许谈不上人间悲剧,可这种岁月赐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的人间天使其实才是活得最辛苦的,他们是真正经历蜕皮之痛的人杰,他们所经历的痛苦和折磨远比最后成为魔鬼或表面天使实则魔鬼的人更加深重,因为逆风而上远比顺势坠落艰难万倍。所以,如果条件和能力允许,尽量别让你的孩子从小就活在沙漠或泥沼里。诚然,这世界固然需要历经磨难的人杰,但在这种更容易出产魔鬼和行尸走肉的熔炉里没有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成为人杰。 平凡是真,平淡是福,不要片面或主观地以为这是不思进取之人的托辞和借口,这其实是我们这个民族里被奉为圣贤的诸多老前辈的经验和智慧之言。别说是那些命运悲惨的人,我们随便问一个所谓的成功人士,他多半都会说如果岁月可回头,他宁愿当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这绝不是在故作姿态,而是发自肺腑,因为那条路走得有多艰辛只有他自己才最为清楚。 当然,以上的这些跟赵匡胤都没有关联。我们说了,他的成长之路很平和,尽管他也曾有过颠沛流离和无依无靠之苦,可他很快就遇到了郭威,再又遇到了柴荣,从此之后他在人生的大道上开始一往无前。 有了赵匡胤这样的皇帝再加上曹彬这样的一个以仁德厚道而着称的前方统帅,宋军在这近半年的时间里对金陵城围而不攻也就不足为奇。或许有人会嘲笑赵匡胤幼稚,说他是一个幻想主义者,正如开战之前他一直梦想着能够不打仗就让李煜主动献出南唐的土地,可这样做有错吗?宋军如果一开始就选择强攻金陵,那么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或许城池的确能够很快被攻下来,可一将功成万骨枯,又有谁愿意成为死人堆里的一员呢?又有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兄弟或丈夫死在战场上呢?功业不能少,但人的生命同样不可视如草芥,这就是赵匡胤的立国思想,也正是如此,宋朝的统一战争其步伐才显得那么的“拖沓”,但也正是这种所谓的拖沓奠定了宋朝今后的繁荣基础,而不是像别的王朝那样要在几乎是一片废墟的国土上去谋求再一次的民族复兴和社会繁荣。 说来也真的是很有意思,作为在战场上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开国皇帝(这个头衔刘裕或许也可以争一争),赵匡胤开国和立国的方式却是最“委婉”和温和的。仅凭这一点,“唐宗宋祖”的名号他就绝对受之无愧。 金陵城就这么一直被宋军给围着,赵匡胤这时候也将重点转向了与辽国建立良好的睦邻关系上面。这年七月,之前就已经互派使者表达互通友好愿望的宋辽两国开始频繁地派遣使者往返于两国朝堂之上,双方都在谋求能够建立起一种平等且稳定的邦交关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开始走上了历史的舞台——吕端。 吕端是此时官居宋朝参知政事的吕余庆的亲弟弟,作为弟弟的吕端在后来比他的兄长在官场上又更进了一步,他在太宗朝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宰相。虽然说吕端此生最大的贡献是在赵光义死后确保了皇位的正常更替从而为宋朝免去了一场可能导致朝局动荡的祸事,但他在此时为宋辽之间的和平而来回奔波同样也称得上是大功一件。 我们为什么要这样说呢?要弄明白这个问题,我们首先得清楚赵匡胤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反常态地频繁对辽国释放善意。宋军围困金陵长达半年却仍不见李煜有丝毫的臣服迹象,这让赵匡胤的耐心正在变得日趋减少。十万大军长达半年的军需和粮饷都得靠后方供给和运输,这种事对宋朝的国力消耗是相当惊人的,要知道此时的宋朝可还并未完成统一,如果南唐的问题继续这样无限期地拖下去无疑会将北宋的国力挤干榨尽。如此就让赵匡胤不得不考虑寻求用另一种方式彻底解决南唐的问题,那就是用纯粹的武力去迫使李煜臣服。一旦如此,宋朝就必须考虑身后的辽国或北汉会趁火打劫,因此稳住辽国的重要性就变得不言而喻。唯有如此,宋朝才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着力解决南唐的问题。 在吕端数次出使辽国之后,辽国方面也派遣左卫大将军耶律霸德带着玉带、名马等物品前来朝见赵匡胤以示双方通好之意。赵匡胤则回赐更甚,而且他还带着这帮辽国人跟他一起去打猎,他要让这些以骑射自豪的辽国人见识一下他这个宋朝皇帝的马上功夫,虽然他早已不再戎马于金戈箭矢之间,虽然他已经快到半百之年。在这一次的围猎活动中,大宋的皇帝陛下雄风不减当年,他亲射飞禽走兽且箭无虚发,辽国人在见识了赵匡胤的精湛技艺后当场拜服在地并高呼万岁。 草原民族都是敬畏勇者和强者的,赵匡胤如此恩威并施让宋辽两国之间就此建立起了某种形式的“大使级外交关系”。虽然那时候并没有什么互派大使的说法,虽然宋辽双方也没有签订诸如互不侵犯条约之类的玩意儿,可这至少好过之前彼此之间都看对方不怎么顺眼且高度紧张和戒备的状况。最关键的是,宋朝通过与辽国的这一系列友好的互动成功地稳住了辽国从而避免了他日被辽国突然背刺的风险。 在解决了后方的这一巨大的隐患之后,赵匡胤的视线再又聚焦到了南唐的身上:“李煜啊,距离我去年出兵的时间已经快一年了,怎么样?你现在还是不愿意投降吗?” 李煜当然不准备投降,他这种人本就属于吃硬不吃软的家伙,宋军对金陵的围而不攻更是助长并加深了他的这种特质。在此时的李煜看来,赵匡胤差不多也就这点能耐了,而宋军现在也已是强弩之末根本不足为惧。事实就摆在眼前:湖口的南唐守军让荆湖地带的宋军不敢妄动,金陵东边的常州虽然在宋军和吴越军队的强攻下沦陷了,可南唐还有个润州继续顽强地顶在前方,作为南唐国都的金陵城在这大半年里更是一直完好无损地坚挺着。到了这个关口,交战的双方好像谁也奈何不了谁。既是如此,那我李煜凭什么要降?照此下去,恐怕是你赵匡胤会因为坚持不住而想要撤军才对。 李煜这回还真的就猜对了,面对眼前的僵局,赵匡胤还真的有了撤兵的念头。赶巧的是,就在此时扬州的知州侯陟因为被下属告发有贪赃枉法之举而被召入京城问罪。侯陟在进京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赵匡胤严责的准备,进京之后,他得知赵匡胤此时正因为气候和军中疫病流行而想对南唐罢兵,这让他瞬间就敏锐地看到了一个可以借机翻身的机会。 在进宫面圣的这天,作为刚从前线下来的战事亲历者,侯陟一上来就先入为主,他对自己的一堆破事完全闭口不谈,而是一开口就建议赵匡胤切不可在此时对南唐撤兵。他说南唐那边现在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宋军如果能够稍微加大一点进攻的力度就一定能够迫使南唐屈服,最后他还以自己的三族性命做担保,称如若宋朝不胜愿尽灭其三族。 侯陟这般剑走偏锋不但把自己的身子洗得干干净净,而且还让赵匡胤转而坚定了继续对南唐采取攻势的决心。也就是在这个关头,吴越国王钱俶适时地给了赵匡胤送来了一份天大的惊喜:继常州之后,金陵东边的润州(今江苏镇江)也被攻占了——南唐的润州守将刘澄率军举城投降。自此,金陵城的东面屏障尽失,吴越军队开始会合宋军从东面夹攻金陵。 赵匡胤这时候将李煜的弟弟李从镒放了回去并让他回到金陵后立即劝李煜赶紧投降以免让金陵遭遇战火之灾。李煜这回是真的心动了,可陈乔和张洎再次出面劝说李煜切勿投降,理由还是老一套:我们城池坚固且粮草充足,宋军坚持不了多久了。于是乎,毫无主见的李煜又像墙头草一样倒了过去。 对此,夫复何言?都说文人里边软骨头很多,可陈乔和张洎却是硬得很——当然,他们也只是嘴硬而已。围城数久,宋军可以从长江北岸获得充足的后勤物资,而金陵城却是家底渐空,这二人口中所谓的“宋军不日当自退”的高见实在是不知所云,这感觉就好像被围困的人不是他们而是宋军。更何况,面对当前的困境,他们根本拿不出任何的解决办法,他们把脱困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宋军的自动退却上面。 何为腐儒?死脑子是也!何为书生误国?此二人是也! 好在李煜还算脑子健全,他一面严令湖口的朱全赟必须带着全部人马立刻沿江东下赶来救援金陵,另一方面他又派遣已经致仕的前虞部郎中周惟简与南唐修文馆学士承旨徐铉一同带着大量的金银和贡品去往开封请求赵匡胤罢兵。 一面调兵遣将磨刀霍霍,一面又派出了使者祭出了糖衣炮弹,李煜傻吗?他可不傻,这人鬼精着呢! 第33章 垂死挣扎 正当徐铉和周惟简即将奉命前往开封时,李煜突然再次神经错乱。他觉得既然他是派人去向赵匡胤讲和的,那他就不该在此期间对宋朝有什么不友好的举动,于是他决定让朱全赟的湖口大军暂缓驰援金陵以配合南唐此次的对宋请和。 这个可怜的书生,脑子也真的是锈透了。宋朝灭你南唐就是为了一统天下,在你实力完好的时候人家敢来动你,现在你眼看就要弹指可破,那么宋朝凭什么会罢兵容你继续存在?那样的话,这场战争就不是统一战争,而是纯粹的掠夺战争。更何况,现在这种局面还有可能讲和吗?立志于天下一统的赵匡胤有什么理由跟你李煜讲和?是你把金陵城下的曹彬给打疼了还是让曹彬走投无路了?如今李煜眼前的路明摆着就剩两条,要么投降,要么宁死不屈。 讲和?李煜这时候还有这种想法简直堪称滑稽,可这也是所有贪生怕死的弱者所共有的心态。只要能让我继续活着,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还没有亲口对我说你要我死,那么我就还可以继续做梦或是等待奇迹的发生。 更为可笑的是,湖口的十万水军是李煜唯一的谈判筹码,可他为了请和竟然要主动扔掉这个筹码,其理由竟是为了能够保证请和的成功。如果你李煜只要表现得足够乖巧赵匡胤就不会打你,那这场战争又从何而来呢?战争和战场真的不是李煜这种文人骚客应该待的地方,可这场战争李煜本就是属于被动应战的一方,我们又能对此说什么呢?这一切都是命运的造化使然! 李煜临时起意让湖口的南唐水师暂停赴援让徐铉这个以雄辩而着称的江南大儒不禁当场愕然,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这位主子是不是已经神经错乱了。他当场问道:“我此去开封未必就能有什么好的结果,而且我们现在唯一能够依靠和指望的就是湖口的援兵,我们为什么突然不让他们前来赴援?” 李煜回道:“我既然叫你去请和就应该表现出足够的诚意,要不然赵匡胤知道我搞小动作还不把你们都给宰了?” 李煜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话会让徐铉感激涕零,可没想到的是徐铉接下来的回答反而让李煜当场泪奔。徐铉回道:“这个时候请国主不要管我们的死活,一切都应以国事为大,你现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就这样,徐铉带着满腔的悲凉甚至是悲愤由宋军主帅曹彬命人护送着去往了开封。 要说这曹彬和赵匡胤还真是一对君臣绝配,两人也是相当有耐心以及好脾气。他俩一个负责送徐铉进到了开封,一个在朝堂之上以超高的规格接待了徐铉。 见到赵匡胤,极具辩才的徐铉以为凭借自己的满腹经纶可以轻易驳倒赵匡胤,这样他至少也可以在道义上为南唐挽回在战场上丢失的尊严。这场辩论赛刚一开始,徐铉就直入主题:“陛下,我们的国主一直小心谨慎地侍奉您,你这次攻打我们实属师出无名。” 这话可谓是正中要害,但赵匡胤并不忙着回答,而是让徐铉走近一些把心里想说的话慢慢说出来。徐铉就此觉得自己一开始就占据了上风,于是状态大好的他开始一阵火力全开:“国主侍奉陛下就像儿子对父亲一样恭顺,他根本就没有半点做错的地方,可你现在却在无故责打他,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和事情?” 赵匡胤静静地听完,片刻的沉思过后他终于慢慢悠悠地问了一句:“既然你说我和李煜之间是父子关系,那么我请问你,你觉得父亲和儿子分开住这种事是对的吗?” 赵匡胤这话在我们如今今天听来好像没什么威力,这不就是父子分家吗?不就是儿子自立门户吗?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可是,我们要知道在古代的那种文化背景下,只要父亲不同意,做儿子的别说分家,即便是私自出去自立门户都是大逆之罪。况且,赵匡胤还只是叫李煜来开封见他,还没说要把李煜怎么着,可李煜却一直以种种理由拒绝北上。如此一来,赵匡胤选择攻伐南唐非得没有违反道义,反而还是在维护伦理和法理。 以博学多才而闻名长江两岸的徐铉一开始就把自己带进了坑里,而赵匡胤这话算是把他给彻底埋进去了。徐铉就此语塞,他的内心更是满是震惊:我一个多少还算是有些名头的儒家子弟竟然被一个行伍起家的人用孔孟所倡导的君臣父子之道给轻易驳倒了? 不管徐铉如何想不通,可事实就是他在道义和伦理上都被赵匡胤轻描淡写地击败了,那他还能说什么?那他还谈什么请和? 见此情形,站在徐铉身边的周惟简拿出了李煜写给赵匡胤的亲笔信,里面的内容无非还是老一套,比如以后贡银加倍,比如他愿意退位养病,再比如他希望能保全祖宗辛苦建立的基业。看到这些,赵匡胤实在是烦透了,这些文人就是喜欢死缠烂打,行事也总是拖拖拉拉,反正就是不能来句干脆利索的话。他把信扔到一边,说道:“李煜写了这么多,但朕实在是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这封信朕完全看不懂。” 李煜心中的奢望就此被毫无意外地打破了,可他还是不死心。徐铉等人回到金陵之后,李煜又叫人到开封去送上了白银五万两、绢五万匹,同时他也再次请求赵匡胤罢兵,结果可想而知,赵匡胤不但拒绝罢兵,而且李煜派人送来的银子和绢帛都成了打狗的肉包子。不过,这一次的肉包子打狗不同于以往,因为这一次就在赵匡胤吃到肉包子的时候,湖口的南唐水军在朱全赟的带领下倾巢而出直奔金陵,总兵力达到了惊人的十万,南唐这边号称十五万。 也不知道这个老朱同志这回是怎么突然想通了,他竟然决定跟宋军拼老命,南唐水军带着他们的所有装备全军皆起,再也不顾及什么后方不稳。他们乘坐可容纳千余人的巨型战舰,就连带上的木筏子都有三百多米长,十万人在长江里顺江而下,一路上是樯橹林立帆旗蔽日,这可比曹彬当初靠着长江北岸偷偷摸摸下江南的场面气派多了。可惜的是,他们出发的不是时候,对于朱全赟的超级舰队来说,此时的长江水量实在是太少了,这让他们的巨型战舰根本没法全速前进,但这也足以把负责监视和阻击朱全赟的王明给吓得面色惨白。 朱全赟这边刚一离开湖口,得到急报的王明便赶紧派自己的儿子火速去向赵匡胤报告并请求赵匡胤即刻派遣援兵和战船帮助他抵挡朱全赟。对于朱全赟倾巢而出的举动赵匡胤也是大惊,如果不能挡住朱全赟,那么宋朝之前的所有努力很有可能会前功尽弃,可问题是赵匡胤现在没有时间给王明调配或是造出所需的战舰前去迎击朱全赟。 无奈之下,赵匡胤只能使出疑兵计,他让王明在朱全赟的必经之路上立起大型长木伪装成樯橹之状,从远处看起来这就好像宋军有海量的战船云集在水面上。朱全赟从远处见到这些巨木桩子之后果然中计,他真的被这些木头给吓唬住了,南唐的水师大军也就此逗留不前。 朱全赟这一迟疑给了宋军组织兵力进行堵截的时间,宋朝步军都指挥使刘遇带兵急速赶到了皖口(今安徽安庆大观区以东的皖河入江口)。作为赵匡胤最为信任和倚重的亲信将领之一,刘遇在此之前并未在战场上建立过什么惊天动地的绝世战功,但这一仗将会让他的大名永存史册。 刘遇这个人别的本事先不说,其勇武绝对在宋军的高级将领里面算是头一等。这时候的他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打得过朱全赟,反正他到了皖口之后就向朱全赟的庞大舰队冲了过去,此人之勇猛着实令人敬佩,但这一仗他差点把自己整了个有去无回。 面对这群敢于主动前来送死的小虾米,朱全赟丝毫没放在眼里,他甚至懒得跟刘遇打照面。朱全赟的办法是放火,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火,而是火油。朱全赟这样做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时候江面上肯定有风,而且是西风。刘遇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代价,大火开始在宋军的水军中间肆虐,眼看刘遇就要被烧成烤肉,可就在这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风向突然发生了改变,西风变成了东风,大火随即调转方向朝着南唐水军扑面而来。 这股强劲的东风让南唐水军就此被大火彻底吞噬,刘遇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天赐的良机,在宋军和大火的双重攻击下,十万南唐水军就此全面溃败,被烧死和淹死以及被宋军的弓弩当场射杀者不计其数。作为这支超级舰队的主帅,朱全赟最后的结局在史书里有两种说法,一说是被当场烧死,一说是被俘,真相是什么如今也不得而知。 这一仗的失败对南唐和李煜来说是灾难性更是毁灭性的打击,他们所指望的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没有了。可是,谁能想到已经山穷水尽的李煜这时候还在做着白日梦,他再次派遣徐铉和周惟简去开封朝见赵匡胤并再次请和。 写到这里我实在是被李煜给弄得有些烦了,甚至是开始反感这个人。不是说我不同情弱者,而是这人的行为实在是太婆婆妈妈了,一点儿也不像个老爷们儿。你要么投降要么就死战到底,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本和资格去请和?难道就靠乞怜吗?历史上有谁是靠乞怜而保住江山的?这里也懒得说他了,直接说徐铉这次进入开封的事。 见到赵匡胤,徐铉跟他的主子一样再次老调重弹,诸如李煜当初真的是病了所以才没来开封朝见,诸如恳请上国天子保留李氏基业,赵匡胤此时也被这些个啰里啰嗦的老书生给整烦了。随着徐铉的越发激动,赵匡胤再也不想浪费时间和口舌。他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然后以手按剑以一个军人出身的帝王所拥有的强大气场喝斥道:“你别再叽叽歪歪了,朕当然知道李煜没什么大罪,可天下本就是一家,朕就是要一统天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一招还真的很管用,此前还义正辞严的徐铉在这帝王之怒面前就此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他蔫了。 第34章 南唐灭国 徐铉的再次请和失败让李煜终于是认清了现实,他打算出城向曹彬投降,可陈乔和张洎仍然认为金陵城高池深是绝不会被攻破的,他们还是坚决反对李煜投降。而且,张洎这回还有了切实的拒绝投降的行动,他派出五千人趁夜偷袭宋军的北边营寨。 倒霉的是,张洎不知道驻守在北寨这边的宋军主将恰好就是宋军里面战力最强的潘美。更倒霉的是,赵匡胤此前在看了宋军在金陵城外的布防图后就下令潘美要在营寨前遍挖深沟以备南唐方面的夜间偷袭。张洎这一脚踢出去正好撞上了潘美这块铁板以及隐藏在铁板后面的陷阱。这一次夜间偷袭让五千南唐大兵全军覆没,一个也没跑了,战后打扫战场,宋军从这些人身上找到了十余块将军的腰牌。这也就是说,南唐军队里的将军们都亲自充当敢死队了。 此战过后,李煜和他的大臣们都沉默了,可他们还是不说投降的事,反正就这样死气活样地僵着,或者也可以说是在等死。 到了这个时候,金陵已经快被围了一年了,曹彬终究还是不想以武力攻城,他想让李煜主动出城投降。为此,曹彬多次派人进城去劝降李煜,而且直接声明如果宋军决定攻城,那么金陵是绝对守不住的。李煜只是静静地听着,至于他到底是选择投降还是死守却只字不提。几次下来,曹彬这头以好脾气着称的老虎终于是忍无可忍,他下令开始攻城! 宋军刚一开打,李煜立马求饶,他终于是同意妥协了。请注意,李煜不是投降,是妥协,因为他还有花招可玩。李煜派人告诉曹彬,他可以让自己的儿子李仲寓到开封去充当人质,但曹彬等了好些天也不见他把儿子送出来。 曹彬耐着性子再次派人去向李煜传话:“你家的公子可以不去开封,只要到了我的大营里我就下令停止攻城。” 李煜的回答是:“再等一等,我儿子的衣服和行囊还没打理妥当。” 如此拙劣的借口亏他李煜想得出来。曹彬再次催促:“再晚一点,金陵可就要破城了!” 把曹彬气得要死的是,李煜再次选择耳聋,他没有搭理曹彬的威胁。 曹彬这下是彻底火了,宋军全军上下也火了,李煜这不是在玩人吗?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血腥和暴力! 相信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验,那就是一个人在耐心被消磨殆尽的时候所积攒的那种想要摧毁一切的能量有多么的可怕,单单一个人就是这样,那么如果是十万正在参与灭国战争的军人都是这样,那么这种能量又具有怎样的爆炸当量呢? 远在开封的赵匡胤此时也开始担心在金陵城下被憋疯了的宋军会发疯,如果金陵城最后是被强攻下来的,到时候血灌瞳仁的宋朝大兵们肯定会难以抑制杀人的冲动,金陵势必成为人间地狱。为此,赵匡胤几次派人告诫曹彬,如果金陵要经过血战才能拿下一定不能乱杀人,尤其是不能伤害李煜的全家。曹彬也是左右为难,他手里有赵匡胤赐给他的那把可以先斩后奏的御赐宝剑,可他不想走那一步,他不想做得那么绝。苦思冥想之下,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很快,曹彬重病不起的消息传入了宋军诸位将领的耳朵里,诸将都来探视。只见曹彬对他们说道:“我的病不是什么药可以治好的,我这是心病,但只要你们与我盟誓,城破之日不乱杀一人,那么我的病就好了。” 仁义的曹彬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这些将军也不好多说什么了,曹彬手里可是握有天子之剑,他完全没必要说这些,谁敢乱来当场军法处置就完事了。既然曹彬如此给面子,他们怎么可能不知好歹?于是,众将焚香盟誓进城之后绝不滥杀无辜。第二天,曹彬的病就完全好了。 公元975年11月27日,金陵城在宋军的四面猛攻之下终于是被攻破了。南唐将领呙彦、马诚信、马承俊率领所部士兵与宋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这些人及其所部最后全部战死,南唐勤政殿学士钟蒨不愿就此做亡国奴,其全家老幼全部赴死壮烈殉国。 城池告破加上巷战的失败,这让李煜等人彻底陷入了绝望,但即便如此李煜也仍然没有主动走出深宫向曹彬投降,而是待在宫里摆出一副坐等别人过来把他砍成两截的痛苦萎靡之状。 说难听点儿,作为南唐国主的李煜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的担当精神,他把个人的痛苦完全凌驾于整个国家和老百姓的痛苦之上。作为平民或许这样做无可指责,可他李煜不是平民,他是至高无上的南唐国主,但在国家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口以及整座都城面临着被屠城的巨大灾难面前,他李煜做了什么?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像个柔弱的女人一般整日哀怨叹息,他不想苟活却又没有杀身殉国的勇气,最后近乎于是被人给拖了出来向宋军的主帅曹彬表示臣服。 随着李煜的出降,南唐就此被埋进了历史的尘土。南唐所辖十九州、一百零八县,六十五万五千零六十五户人口从此并入宋朝版图和户籍。消息传入开封,大宋的朝臣集体向赵匡胤表示祝贺,而赵匡胤听闻李煜是在城破之后才被迫向宋军投降后不禁是当场潸然泪下。 他对群臣说道:“国家分裂,老百姓受苦最深,而这次我们又是经过血战才拿下了金陵,想必这一次破城定然也是杀戮无数,如此说来这件事也没什么可值得庆贺的。” 攻灭一国不为之而喜,反为之而落泪,如此帝王,恐怕也真的是千古唯此一帝,关键是这人还是一个武将出身的帝王。随后,赵匡胤下令拨出十万石粮食即刻运往金陵以赈济城中因围城而导致的大量饥民。 我们再来说一下李煜。 这个人我觉得在国破之时其表现连刘鋹都不如,后者在山穷水尽之时知道自己打不过潘美,于是他很识趣地选择了投降,如此也算是保全了广州城中许多军民的性命。别的不说,他承认自己是个软骨头,他觉得向强者低头不算丢人,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苟安而选择让他的子民和士兵去给他拼命,去做无谓的牺牲。可李煜呢?他也承认自己打不过,可他不肯低头,不肯承认自己是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但他又不敢拼命,也就是所谓的两头都想保全但又两头都无法保全。说得不客气一点,那些死于这次战争的南唐军民其实都死得很冤,因为李煜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他们去保全和守护,他不配。 有句关于立牌坊的话我不想在这里明说,但李煜就是这样。他治国无能,可他不想承认这一点,儒家的那一套临难死节的精神扎根在他心中,他也忠于这个信念,但他又做不到,于是他最后里外不是人。 在接受了李煜的请降之后,曹彬先是对他本人进行了一番抚慰,曹彬叫他不要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而且还派人守在他的宫门口并且严令宋军的任何人都不得擅闯。然后,曹彬叫李煜去府库里装银子以便到了开封之后他还可以继续当大款,因为一旦里面的东西被宋军登记在册后就属于宋朝的国有财产,李煜那时候再想拿就绝无可能。 李煜对此表现得很是感激,可当他进了府库之后却又变得慷慨激昂和悲愤。他叹息道:“国都亡了,我还要这些银子干什么?” 史称其将府库中的大量财物都分发给了身边的近侍,至于他自己有没有拿抑或拿了多少就不清楚了。 另外,据《南唐书》和《江南别录》记载,李煜还干了一件事,这件事对中国的书法艺术来说是一件相当令人惋惜的事:由于李煜和他老爹李璟都有很深的文艺和文化情结,南唐的府库里也因此而珍藏了很多的名家字画,这里面就包括钟繇和王羲之的墨宝真迹,然而这些东西在城破之后都被李煜命人给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 有些东西既然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别以为这是没文化、没教养的人才会有的想法和行为。 好了,这个磨人的李煜终于是该谢幕了,但这只是他的南唐谢幕了。至于李煜,他在历史上的名声和地位这时候才刚刚开始拉开大幕,等到他今后日夜在亡国的悲愤和苦闷中痛苦不堪之时,等到他写出那些不朽的名篇佳句之时,他的历史地位才会真的得以确立。他不是一个好的国君,但宋词能够在中华文化史上与唐诗并列,李煜功不可没——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我们到时候再来细说。 平定了南唐之后,赵匡胤开始大赏有功之臣,就连南汉的那位末代皇帝刘鋹也得到了封赏,他的爵位由侯爵变成了公爵,成了宋朝的彭城郡公。被带回开封的李煜也被封了个侯爷,只是头衔稍微有点膈应人——违命侯。另外就是参与此次宋朝灭唐的各级将帅:原宣徽南院使、义成军节度使曹彬被封为枢密使并领忠武军节度使,原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加官为宣徽北院使,李汉琼、刘遇、田钦祚、梁迥以及未来的北宋一代名将李继隆等人也因为战时的军功而相应受赏。 曹彬就此成为了宋朝的第一军人,他不但是节度使还是枢密使,以一个军人的身份掌理宋朝的军务,这在整个两宋的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整个北宋就只有曹彬、王德用和狄青是以军人的身份掌理枢密院,至于后来南宋的那位同样以军人身份成为枢密使的张俊,这个人我们不提他也罢。 说来曹彬能在此时获封枢密使还得“归功”于潘美。当初发兵南唐之时赵匡胤就公开许诺事成之后要给曹彬升官且是让他出任宋朝的枢密使。走出宫门之后,潘美向曹彬提前表示祝贺,曹彬却只是淡然一笑,说此事难成。潘美询问原因,曹彬回答:“北汉未平。” 没想到等到二人从金陵回朝面见皇帝的时候,赵匡胤果然变卦,他说:“曹彬啊,本来朕是准备让你当枢密使的,可枢密使已经是最大的官儿了,如果往后你再立功朕就没法再封你了,要不等你今后拿下太原再封你当枢密使吧!” 听到这话,潘美当即忍不住笑场了。这一幕恰好被赵匡胤看到了,赵匡胤觉得潘美这是在笑话他说话不算数,于是他红着脸问道:“潘美,你在那里笑啥?” 潘美将之前曹彬的那个预言说给了赵匡胤听,赵匡胤这下彻底无语了,这明摆着他是没退路了,于是他也只好一咬牙把枢密使的帽子戴在了曹彬头上。另外,赵匡胤还赏赐了曹彬数十万的钱财。当曹彬回到家看到满屋子的铜钱不禁发出了一句人生感悟:“哎,其实当不当枢密使又有啥关系,给钱比啥都实惠!” 第35章 迁都洛阳 就在宋朝上下因为收服南唐而举国欢庆之际,公元976年3月,吴越国王钱俶主动来到开封前来朝见赵匡胤。这一次钱俶所带来的贡品比以往多出数倍,赵匡胤也是对其甚为礼遇,他不但让自己的皇长子赵德昭亲自到商丘去迎接钱俶,而且还封钱俶的妻子孙氏为吴越国王妃,更是在宫中专门设宴款待钱俶。在当晚的宴会上,钱俶在拜完赵匡胤之后又准备向赵光义和赵光美以及赵匡胤的两个儿子行跪拜大礼,赵匡胤见状赶紧叫身边的太监把钱俶给扶起来,而且他还让钱俶跟赵光义和赵光美从此以兄弟相称。这个脸可是给得太大了,钱俶坚决不受,甚至最后跪拜请辞,赵匡胤就此也只好作罢。 钱俶来开封之前本来是顾虑重重的,尽管赵匡胤事前跟他保证绝不会强留他,可帝王心术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历史上不要脸的皇帝可是到处都是,但钱俶又不想成为第二个李煜,不去说不定会挨打,所以他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来了。在开封的这些日子,钱俶被赵匡胤所给予他的一系列礼遇感动得无以复加。等到赵匡胤即将西巡洛阳时,钱俶主动提出要侍驾随行,然而赵匡胤不许,最后钱俶只好把自己的儿子留下来代替他陪伴赵匡胤的左右。 钱俶临走之前,赵匡胤在讲武殿为他再次设宴,他对钱俶说道:“你是南方人,南北风土不一样,开封已经渐渐开始变热了,你还是最好早点回去。” 想起自己临行前的种种顾虑,再联想到进入开封后所得到的种种礼遇以及赵匡胤此时的这一番话,钱俶一时间无法自制,这个老爷们儿竟然当场落泪。他向赵匡胤请求以后每三年到开封来朝见一次天子,但赵匡胤却告诉他,杭州与开封路途遥远,以后要是未得亲召就不要亲自来了。 离开京城之日,赵匡胤给了钱俶一个黄布包裹,然后他告诉钱俶,现在不要打开,等到上路了你再独自打开。半路上,钱俶打开了包裹,只见里面全是宋朝的大臣们劝赵匡胤不要放钱俶回去,然后就此一举吞并吴越国的奏疏。钱俶顿时一阵后背发凉,但同时他也更加钦佩赵匡胤的仁德和信义。 也不知道钱俶是否真的理解了赵匡胤为何会有此作为。诚然,赵匡胤想向他表达善意,但赵匡胤显然也有另一层意思:我给你面子,我不主动叫你纳土归降,那样我们双方的脸面都不好看,但我希望你能够主动提出来。 回到杭州,钱俶将自己的王座由面南而坐改为了面西而坐。他的解释是:西北方是京都开封的方向,我钱俶岂能跟当今天子享受同等规格?此外,以后每次向开封进贡时,钱俶都会首先将贡品摆于庭堂,然后焚香祭拜一番之后才运往开封。 看到这里,我不禁又想起李煜。很难想象的是,如果李煜当初也能够像钱俶这样主动前往开封朝见,那么南唐的历史是否会被改写呢?这个没法去验证,但有一个事实确实活生生地存在于世人面前,那就是赵匡胤完全是靠着个人的仁德和信义让钱俶彻底对其臣服。 送走了钱俶,赵匡胤带着包括赵光义在内的朝中大臣一起前往西京洛阳府。表面上他这是去祭祖,但实际上赵匡胤在内心里还另有打算,他准备将宋朝的都城从开封迁往洛阳,但这个想法他并没有在公开场合里对群臣提起过,只是在私下里对身边的近臣有过谈及。 洛阳是赵匡胤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如今他已是半百之年,更是统治这个帝国已经十多年的皇帝,以这种身份带领着群臣和衣甲鲜亮的千军万马重回故里该是一种怎样的豪迈和激越呢?如今的他可谓是应有尽有,然而他这些年里也失去了很多宝贵的东西,比如说已经永远成为了他命中追忆的父母。 前往洛阳之前,赵匡胤首先去了今天的河南巩义县,因为这里有他父亲赵弘殷的陵墓。到了墓前,面对着已经逝去了二十年之久但自己这么多来却从未亲自前来探视过的父亲,贵为大宋天子的赵匡胤跪在墓前忍不住地当众号恸大哭。 公元956年,赵匡胤跟随周世宗柴荣攻打南唐,他先是奇袭清流关然后长驱直入进逼滁州,在城下他以五千人大败数万南唐军队并亲自冲锋直扑南唐的中军几乎当场阵斩了南唐的主帅皇甫晖。当夜,同样是随军出征但却因为病重而不得不回京调养的赵弘殷路过滁州顺道想来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可赵匡胤却因为夜间不得开城门的军规而让抱病在身的父亲在城外凉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下令打开城门让父亲进城。虽然这不是导致他父亲在不久之后就身亡的直接原因,可这事在赵匡胤的心里让他背负了巨大的罪疚感。 二十年了,赵弘殷早已作古,他没能看到自己的儿子成为大宋天子的那一天,更没有看到这个帝国在他儿子的治理下逐渐走向统一和繁荣富强,这是他的遗憾,同时也是赵匡胤的遗憾。念及于此,身为人子的赵匡胤又岂能不悲痛欲绝呢? 祭祀完毕,赵匡胤登上了城楼,他命卫士取来一副弓箭,然后他张弓搭箭转向了西北方向。他尽全力射出了这支箭,尔后对身边的人说道:“此箭所落之地即为朕之皇堂(陵墓)。” 忙完了祭祀大礼,赵匡胤进入了洛阳行宫。之前他早就命河南知府、右武卫上将军焦继勋修缮据说早已残破不堪的洛阳行宫,赵匡胤也做好了自己此行将会“屈尊”于此的心理准备,可眼前的一切还是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原来洛阳并非如某些人所宣言的那样残破不堪。 这里的“某些人”指的就是赵匡胤身边的一些近臣以及那些反对他迁都洛阳的朝廷大员。赵匡胤虽然没有公开提起过迁都洛阳之事,但他在这方面也没少就此事咨询过朝中的大臣和身边的近臣。在此次西行洛阳之前,负责记录赵匡胤每日言行的起居郎李符就因为赵匡胤有意迁都洛阳而给他上了一道奏疏,里面详细地阐述了洛阳不适合作为宋朝国都的八大理由,其中之一就是洛阳的行宫因为多年以前的战乱和这些年无人修缮而早已破败不堪。不过,事实永远胜于雄辩,至少赵匡胤对于洛阳的行宫是相当满意,为此他当面嘉奖焦继勋并加封其为彰德军节度使。 世事就是如此,在同一件事面前有人欢喜就有人愁。眼见洛阳被收拾得如此冠丽堂皇可就让某些人心里不爽了,这些人自然就是那些反对迁都的人。谁会反对迁都呢?迁都又对哪些人的利益和影响最大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自明,试想一下,如果我们现在要迁都,首先跳出来表示反对和不满的指定就是北京的那群老少爷们儿,另外就是那些身处京城的各个领域的既得利益集团。对于此时的宋朝而言,最为强烈反对赵匡胤迁都那个人便是现在的开封府尹赵光义。此外,围绕在赵光义身边的那一批势力庞大的各类官僚和既得利益集团在迁都一事上同样也是坚定的反对派。 放眼历史上的几次对后世影响重大的迁都事件:北魏的拓跋宏迁都洛阳,金国的完颜亮迁都燕京,明朝的朱棣迁都北京,这其中哪一个不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和反对才最终得以施行和成功,而就算你是拓拔宏、完颜亮和朱棣这样的一代雄主也要为此而脱掉一层皮。不过,相比上述这三位帝王,赵匡胤却有一个他们所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他是宋朝的开国之君,他具备在整个宋朝说一不二的威望和声望。此时的赵匡胤执中原牛耳已经十余年,在此期间他不但通过亲征李筠和李重进从而扫平叛乱定鼎国本,而且在此后的数年里他更是先后扫平荆湖、后蜀、南汉和南唐等割据势力和政权从而让宋朝距离一统天下仅剩一步之遥。安史之乱后,华夏大地就已经在事实上分崩离析,赵匡胤是这两百年来唯一的那个让人看到了天下有望再次归于一统的人。在如此威望和功业面前,他赵匡胤想办一件事又有几个人敢于跳出来和他硬刚正面? 有鉴于此,当赵匡胤公开表明自己决心迁都洛阳后,下面的群臣是一片沉默——确实无人站出来表示反对,可同时也没有人站出来高呼万岁。对此,赵匡胤决意一举排除万难并坚持到底,他准备直接就待在洛阳不走了,而群臣见此也是没人敢跟他提返回开封之事。 经过赵匡胤数日的试探,眼看迁都洛阳这事基本上就这么半推半就地定了,接下来宋朝就该着手进行迁都的各项事宜。就在赵匡胤以为自己已经取得初步胜利的时候,不甘心就此失败的赵光义开始了他的反击。 在这之前,身为起居郎的李符就已经为赵光义充当起了反对迁都的马前卒角色(赵光义登基之后,李符连升三级出任广州知州兼广南东路转运使,个中缘由着实令人遐想连篇),现在出来冒头的这人同样是让人不寒而栗,此人正是禁军铁骑左右厢都指挥使李怀忠。之所以要说不寒而栗倒不是因为李怀忠有多么的恐怖,而是说李符和李怀忠身为赵匡胤身边的文武近臣,可这二人在迁都一事上竟然都在帮着赵光义说话,如此看来这位大宋的晋王殿下着实手段了得。 这个李怀忠就是当年在太原城下率军划着小木船顶着漫天的箭雨前去攻城但最后却身中数箭差一点就淹死在太原的那位猛男。身为武将的他不会写什么有理有据的奏疏,他找了个看似不经意的空当向赵匡胤说了如下的一番话:“陛下,开封有汴河,每年从江南以及淮河地区可以运送几百万斛的粮食,都城里的几十万士兵都要靠这个养活,另外还有几十万的百姓也是靠运河吃饭。如果陛下将都城迁往洛阳,禁军的粮食供应就成了个难题。另外,我朝的重要机关和衙门都在开封,况且它们已经都存在这么多年了,这些都是不可轻动的啊!” 也不知道赵匡胤当时听到这话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他又是以一种怎样的目光看向了李怀忠,但在我看来这个李怀忠要么是被赵光义“策反”了,要么就是被赵光义拿来当枪使了。这个并不是什么阴暗心理发作,赵光义私下结交和笼络禁军将领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比如说之前他对禁军控鹤军指挥使田重进的无故示好)。可以说,如果不是赵匡胤太过念及兄弟之情,以赵光义的所为他早就该坟头长草了。 另外,李怀忠作为一个武将能够说出这番话以及他的这番见识简直让人有种“狗嘴里吐出了象牙”的感觉(我这里绝对没有侮辱李怀忠的意思,只是做个比喻),如果说这件事没有人在背后教他背书可能很多人都不会信。再者说,皇帝决定迁都,包括最该发言的宰执大臣在内的一帮文臣都没有人开口说什么,你李怀忠一个负责操练骑兵的武将竟然跳出来说切莫迁都,而且还说得如此头头是道,这难道不是很反常吗?我们再看他说这些话时的角度和口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统领禁军三衙的都指挥使,可事实上他不过就是禁军里边的一个中层将领。所以说,这件事完全就是有违常理,所谓事反常即为妖,李怀忠背后没有妖精作怪那才叫怪事呢! 对于李怀忠的这一番言辞,赵匡胤只是听听作罢,他迁都的决心丝毫未曾动摇。大臣们为了明哲保身不敢说话,赵匡胤身边的这两个与他最为亲近的文人和武将亲自出马也没有效果。见此情形,赵光义再也坐不住了,他要是还躲在背后不吭声,这事基本上就这么定了,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没办法,这位习惯于躲在幕后操控一切的顶级权谋家这一次必须要挽起袖子亲自赤膊上阵了。 第36章 蛟龙腾空 我们现在所共知的是,记录赵匡胤生平的《太祖实录》是在其驾崩之后被修改整理过的,而且是在赵光义当上皇帝之后。在赵光义的儿子赵恒当上皇帝之后,《太祖实录》再一次地被修改整理。这也就是说,太祖时期有关于赵光义的某些事在正统史料里要么被删除,要么做了美化,比如陈桥兵变赵光义是否参加这个问题在史学界就存在极大的争议,而《太祖实录》里有关于赵光义的争议还不止这一处。总而言之,宋朝历史上前后两次修改《太祖实录》就只有一个原则:有损赵光义伟光正形象的事全部抹去,增加或是美化一些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有利于提升赵光义伟光正形象的事。前者应该是赵光义干的,后者则无疑是他的好儿子赵恒干的。 何为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何为篡改历史?何为欺负死人不会说话?此即是也! 赵光义修改《太祖实录》时还不敢过于太过嚣张,毕竟当时还有那么多亲眼见证了历史的人还活着,即使那些人都匍匐在他脚下对他高呼万岁,可这时候已经贵为皇帝的赵光义毕竟多少还是得要点脸的,所以过于美化自己这种事他还干不出来,但把一些明显不利于自己名声的事给删了倒也还算是双方都能接受。 等到赵恒登基之后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别看登基前赵恒这个小青年表现得是那么的乖巧得体,他登基之后修改起《太祖实录》来比他老爹的手脚可放开得太多了。对此,他当然也有自己的解释:我孝敬自己的老爹有错吗?子不言父之过,我伟大的如太阳一般光明的父亲怎么能在史书里留下黑斑?必须得改,另外还得加点优秀的事迹进去,这样才叫伟光正!至于我敬爱的大伯,你就受点委屈,反正我登基之后是补偿了你们家的,我的堂兄弟德昭和德芳尽管都死了,可我对他们的后嗣那是相当的优厚,这就算是我的一点歉意和补偿吧!至于那些总喜欢说三道四的大嘴巴,我根本就不屑于搭理你们。我大伯当皇帝时的那些大臣都死得差不多了,即使没死他们也不知道我具体都修改了什么,再过几十年,我修改的这些史料就是流传后世万代的唯一官方正史。你们谁又能奈我何? 我们说这些话其实没有什么别的用意,我们就是想以此来解释一个令人不解的现象和事实:在正史的记载里赵光义只是寥寥数语竟然就让铁了心要迁都的赵匡胤放弃了迁都的打算。我们都知道这其中肯定是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较量,但史书里就是没有这方面的记载,它给我们留下的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在众大臣都保持沉默的情况下,只是一个亲王的赵光义竟然在这场政治博弈中胜利了。赵匡胤贵为皇帝却迁都失败,他最后只能郁闷地再又回到了开封。 我们来看史书里的记载:李怀忠劝谏失败后,赵光义亲自赶来见他的哥哥,他直入主题细说迁都的诸多不利,但这些话赵匡胤的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他对赵光义说道:“你根本不知道朕之所以迁都洛阳的用心和想法,朕不但要迁都到洛阳,朕将来还要把都城迁往更远的唐朝故都长安。” 赵光义一听这话更慌了,他直接给赵匡胤跪下磕头了,他再一次地表明自己反对迁都的态度和理由。赵匡胤随即向他解释道:“朕之所以要迁都不为别的,开封城四周一马平川无险可守,面对辽国骑兵的冲击几乎毫无防御力,后唐的李从珂和后晋的石重贵其亡国的教训不可谓不深。我大宋为了防御契丹人南下袭扰而不得不在开封城里囤积重兵,可一旦迁都洛阳和长安就可凭借山川之险抵御外敌继而无需常年在国都里屯驻数十万的大军,如遇外敌入侵只需各处据险而守然后对来犯之敌聚而歼之即可,这样的话就可在军备开支上面为国家省下千万钱粮。” 很遗憾,赵匡胤这一番极具战略眼光却也苦口婆心的解释对赵光义全无说服力,他抛出了一句他自认为神圣而光辉实则却是狗屁的御敌之道:“陛下,我亲爱的哥哥,国之安危存亡,在德不在险啊!” 赵光义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只要我们大宋的皇帝个个都德行高尚就能万事大吉,就能让四夷臣服,而想着用天险来稳固江山社稷根本就没有什么用,也只有那些无德的帝王才会把江山的安危寄托在那些所谓的天险之上。 赵匡胤对此的回应是当场沉默,可我在这里就很想问一句未来的太宗陛下:“既然如此,那你后来为何要在开封屯积比你哥哥当朝时期数量还要庞大的禁军?你不是有德吗?你的德行不是可以保社稷安全吗?” 在德不在险,这话用来治理内政、防止内乱上面绝对是真理,是神圣而光辉的治国之道,但在抵御外敌这方面这句话简直就是脑残级别的屁话。请问你赵光义有德吗?就算有,可后来的辽国人被你的德吓住了吗?党项人被你的德吓住了吗?如果国家之安危真的是在德不在险,那你干嘛不解散军队让全国人民都读书修德,那样你的国家不就万年永固了吗?可事实上在你的手里大宋朝可是四处漏风啊!那时候你的德又在哪里呢?怎么不把它们派出去抵御外敌呢? 另外,说到德,先是有赵匡胤不明不白地突然暴毙而崩,然后你赵光义又吃相极为难看地抢夺了自己侄儿的皇位,然后你哥哥的两个儿子先后离奇地死去,你的弟弟赵廷美也贬死于房州,你的皇嫂死后你却拒不发丧,还有你对李煜老婆小周后的那些传闻中的所作所为,这些事哪一件能够体现你的德?在德不在险——你配说这句话吗?配提这个德字吗? 很抱歉!我承认我在个人主观情绪上对赵光义这个人有很深的成见,关于他这个人我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还是回过头再来说迁都这件事。 在赵光义说出那句经典的“在德不在险”之后,气急败坏的他竟然很是狂妄地直接当场拂袖而去。诚然,赵光义是当朝皇帝的胞弟,可是他毕竟是臣子,如此失礼的行为实在是有违君臣之道,可他仗着赵匡胤对他的宽容愣是把君臣之礼给抛之于脑后且根本不担心赵匡胤会把他怎么样。 更离谱的是赵匡胤对此的反应,他先是望着赵光义渐行渐远的背影发呆,等到其走远之后,他才对左右之人说道:“晋王这话说得的确没错,然而不出百年,开封这种举全国之力供保一方的局面必定会耗尽天下之力。” 很不幸的是,天选之子的这个预言后来真的就应验了。百年之后,开封依靠全国各地的供养成为了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但当它被金国人攻破之后,北宋也就此灭亡。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只是如今的我们总是会去想象:如果宋朝当时真的把都城西迁至洛阳或长安,那么后来的靖康之耻以及所谓的二帝北狩的历史悲剧是不是就不会上演呢? 历史写到这里的时候,史书再次出现了断篇。赵光义公开站出来表示反对迁都,叩头请谏未果之后就扬长而去,而赵匡胤则是沉默。在这之后,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然后赵匡胤就又乖乖地回到了开封,迁都之事就此不了了之。然而,历史的真相果真如此吗?很遗憾,关于这段历史在史书上被抹得一干二净,真的就是什么也没有记载,如果有只能去野史或民间传说里去找。但是,就如前面所言,这中间肯定是有事情发生的,只是可能太过劲爆或敏感以至于落得个被人为抹平的下场。所以,我们只能去猜,即使是猜都只能瞎猜,但可想而知的是,凭借赵光义手中的资源和实力他一定会加以利用并最终促使赵匡胤不得不在重压和形势面前低下自己高贵的帝王头颅——放弃迁都。 赵光义手中的资源和实力有多强大呢?他自己做了十几年的开封府尹,其影响力可谓是遍布开封城的每一个角落:他很早就在私底下通过自己的手下干着交结地方官员、朝中大臣以及禁军将领的事儿;在扳倒赵普的时候他更是心照不宣地与一帮宰执大臣结成了某种形式的政治利益共同体;他的手甚至伸到了赵匡胤的后宫之中,这一点从赵匡胤死后他身边的太监王继恩抗拒皇后的懿旨直接去找赵光义进宫夺权便是铁证。 此外,还有一件以前发生的事可以证明赵光义的能量和本事有多大。 公元972年秋(这件事发生具体的年份在史书上有不同说法),掌管国家盐铁、钱粮以及度之等事务的三司部门向赵匡胤报告说因为漕运出了点问题,所以京城的粮食现在快吃光了,储量最多够吃半年。为了不出现饿死人的情况,三司建议赵匡胤把禁军分散到外地去就食,等到将足够的粮食从南方运到开封后再让他们回来。 听到这话,老赵差点吓晕过去。堂堂大宋京师之地竟然只有半年的存粮,这要是谁来个围城不就瞬间死翘翘了吗?老赵大怒,他召来三司使楚昭辅质问道:“你楚昭辅是干什么吃的?作为三司使,国家没有九年的粮食储备你就该被问罪,你的人现在竟然跟我说京城里只有半年的粮食储备,还叫我把负责守卫京城的禁军派出去讨饭吃,疯了吧你们?朕告诉你,赶快想办法解决这事,如果到时候真的缺粮了,到时候朕就拿你治罪!” 楚昭辅颤颤巍巍地出了宫,内心是无比的崩溃,如果能想出法子他至于主动坦白跑来挨骂吗?可赵匡胤那里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绝望之中他想到了赵光义,他跑去跟赵光义倒苦水并希望赵光义能够去给他说说情,至少希望赵匡胤能够多给他一些时间筹粮。三司使,这在行政级别上可是仅次于宰相和枢密使的宋朝第三高官,赵光义哪能放过这样的一个可以施恩于朝廷重臣的机会,再加上他本来与楚昭辅就有私交,于是他不但答应给楚昭辅说情,还愿意帮楚昭辅解决粮食缺乏的问题。 很快,结果出来了,赵光义让自己的幕僚陈从信出面帮楚昭辅搞定了此事,出产自江淮的大量粮食顺利地运入了开封。如此一来,禁军不用出去讨饭,楚昭辅的官位甚至是身家性命也得以保全。 这件事能说明什么?中央政府的一级职能部门都搞不定的事居然被市政府里的一个秘书给搞定了!可怕吗?赵匡胤知道这事会是什么反应?会作何感想?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光义及其党羽和势力的能力和能量从这件事里由此可见一斑。更令人惊悚的是,这件事可是发生在四年前的公元972年,四年之后的赵光义其实力和能量比起那时候完全就是另一个量级。 赵光义既然决心反对迁都,那他就一定会动用自己手里的那些资源去实现自己的意图,对他来说迁都几乎可以说是他与自己哥哥的一场生死较量。一旦离开了开封,他苦心十几年所经营的一切将毁于一旦,他在洛阳就只能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亲王,他也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赵普,最后被赵匡胤给安乐死。于是,我们所猜想的赵光义动用各种能量逼迫赵匡胤最后放弃迁都洛阳的事就很有可能是存在的,至于具体的方式和行为就只能是个永远的谜。 不管怎样,赵光义最后胜利了,在洛阳停留了一个月之久的赵匡胤最后下诏返回开封。只是,这件事定然也让兄弟俩的矛盾被公开化,在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面前,赵光义终于是凶相毕露。 对于赵匡胤来说,他在迁都一事上的最终妥协无疑是一种耻辱,而赵光义的势力如此庞大也逼得他不得不重新考虑如何剪除自己这个好弟弟的羽翼。他如今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太过小看大宋的这位晋王殿下了,所谓虎大伤人,如今的晋王殿下再已不是他当初的小弟光义。 第37章 血染江州 回到开封,因为迁都失败而颇为丧气的赵匡胤必须得面对另一件烦心事。南唐的国主李煜现在虽然已经成了开封城里的顺民,而且李煜也下令南唐境内的所有州县归顺宋朝,可这其中还是有宁死不屈的铮铮铁骨之人,比如南唐江州(今江西九江)的兵马都指挥使胡则和牙将宋德明。 接到李煜发来的向大宋归顺的诏书,江州刺史谢彦实没什么意见,既然老大都投降了那他还硬挺着干啥?可是,江州城里掌管兵马的胡则却坚决不同意从此当个“亡国奴”,他执意要为南唐留住着最后的尊严。不过,谢彦实可是他的长官,他若是拒降就只能违上抗命。在规劝无果后,胡则联合手下的牙将宋德明发动兵变处死了谢彦实,然后他自领江州刺史武装抗拒宋朝的接管。 谢彦实这人也算是点儿背,李煜的一道诏书使得南唐几乎全境皆降,但他所管辖的这个江州偏偏出了胡则这么一根硬茬儿,最后他不但丧命黄泉还落得个贪生怕死的名声,顺带着江州的全城百姓也跟着一道集体殉难。没错,江州城破之后宋军在江州进行了屠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宋朝统一战争期间唯一的一次屠城行为,而这一切的诱因就是胡则的据城不降。 胡则这样做有错吗?这个问题没法回答,正如后来的忽必烈所说的那样——自古谁家无忠臣?就连刘鋹治下的南汉也有为国殉难的人,更何况政治远比南汉清明的南唐。当然,这些人选择宁死不屈并非是为了给自己的主子表忠心,事实上他们所忠于的其实是自己脚下的那片生养了他们的土地。 对于一个心中有着某种信仰并坚定地视其为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的人来说,这种信仰一旦破灭也就意味着他们的生命没有了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这时候死亡就是他们唯一的且是最好的归宿。我把这句话献给那些像南唐的胡则和李雄父子之类的在中国历次统一战争中选择“为国”殉难的人,我同样也把这句话献给那些在历史上面对异族人的屠刀、面对国破家亡之时选择为自己的民族和国家而殉难的人,比如文天祥,比如史可法。 壮哉,伟丈夫! 胡则的拒不投降让赵匡胤大怒,他派出曹翰前往江州讨伐。可惜的是,赵匡胤这回看走了眼,更是被愤怒蒙蔽了心智。之前他所一再强调的不可滥杀的平唐宗旨随着李煜的投降而被他暂时性地遗忘了,而曹翰虽颇有文采但追根究底却是一介骨子里藏着暴戾之气的武人,而且曹翰这人在私德上更是有重大缺陷——此人不但贪婪而且嗜杀。 率军抵达江州城下后,曹翰围着江州对其一顿猛捶死砸,但江州城的军民在胡则的带领下拼死抵抗,宋军的猛攻没能见到任何的成效。眼见强攻不成,曹翰改变策略改为围困,他就不相信小小的江州能够一直挺下去。 这种僵局从公元975年11月一直持续到了公元976年4月,也就是说小小的江州城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竟然撑了半年时间却仍然拒绝向城下的宋军投降。非但如此,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宋军没曾对江州发起过攻击,反而倒是处于被围困一方的胡则时常派人出城夜袭搞得宋军隔三岔五地就要为遭袭身亡的将士举行一场集体追悼大会。宋军上下心里由此所积压的郁闷和愤怒是可想而知的,明明我就比对方强,可我却长时间地拿对方无可奈何,而且自己还被时不时地被咬上一口搞得鲜血直流。这种事搁谁身上都要抓狂,一旦逮着了对方那指定是一顿近乎于变态式的发泄和报复。 实力的差距和当时的局势注定了胡则和江州城的命运最后只能是一出悲剧,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胡则竟是那个为自己和江州城打开了地狱之门的人。 进入四月之后,江州城不出意外地开始出现断粮的情况。作为一座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外援和救星的孤城,城中军民的情绪也随着形势的渐趋恶化而变得日渐低沉,这让胡则也变得性情暴躁。这一天,因为厨子做的饭菜不合自己的胃口,本就身体有病且浑身邪火无处发泄的胡则瞬间暴怒,他命人将这个厨子拉出去砍头。生死时刻,胡则的妻子跑出来替厨子说了句公道话才保住了厨子的性命,但胡则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对厨子恶狠狠地说了句让他在九泉之下也要悔青肠子的话:“你下次还这样定斩不赦!” 苍天在上!遇到这种事哪个厨子不抓狂?遇到这种事哪个厨子还敢再继续待下去?为了保命,这个厨子偷偷地在一个漆黑的夜里用一根绳子从城墙上溜出了城。不清楚他是被围城的宋军给抓到了还是他主动去找到了宋军,反正最后他见到了正在为江州迟迟不肯投降而抓耳挠腮的宋军主帅曹翰。他向曹翰说了城中的情况,最重要的是,他指出了江州城防最为致命的薄弱环节——西南角的城墙。 曹翰大喜,他亲自带着一队宋军猛攻江州城墙的西南角并成功破城而入。随着大批宋军由此突入城内,江州城就此被攻破! 可怕的事随之发生了,城破之时,江州的军民选择了奋起抵抗,这让半年以来同样是怒不可遏的宋军顿时杀性勃发。不管曹翰是否下令屠城,总之宋军在江州城展开了血腥的屠杀是不争的事实。一场杀戮过后,江州军民的尸体塞满了城中的大小水井,实在是没地方塞了最后只能扔进了江里。可是,这还没完,烧杀掳掠自古就不分家,宋军不但杀戮无数,而且还将江州城内的财物几乎洗劫一空,曹翰最后动用了十余艘巨型战舰才将这些财物装载完毕。 在这起屠城的悲剧发生之前赵匡胤也不是什么也没做,但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然被自己的好弟弟给弄得是心烦意乱,等到他预感到江州可能会发生灾难性事件之后,他在第一时间派遣使者前去江州告诫曹翰严禁在城破之后大肆杀戮。遗憾的是,赵匡胤的这位传信使者却因为在半路上遭遇狂风天气而耽误了行程,等到使者到达江州之时,江州城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至于那个胡则,当宋军攻入江州并冲进他的府中时,他已经病得起不了床。宋军可没有可怜他,而是将他带到了曹翰的面前。曹翰责问胡则为何要抗拒王师,胡则慷慨答道:“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忠于自己的国家和主子,难道这有什么错吗?” 可惜的是,曹翰这个屠夫可不是心怀仁慈的赵匡胤,他并没有尊重自己的敌人,也没有那种赞赏敌人宁死不降的那种气度和情怀,他直接命人将胡则处死,而且是酷刑——腰斩! 所谓性格决定命运,胡则的死亡以及江州城的结局为这句话做了生动且残酷的注释。一个厨子做的饭菜不合你胃口你就要杀人,这事无论搁谁身上都算得上是一个暴戾之徒,放在皇帝身上那就更是一个千古昏君。权力真的是一把刀,既能杀别人但同时也能杀自己,在处死了谢彦实之后,胡则无疑就是江州城说一不二的土皇帝。一个人突然间权力变大了脾气自然也会跟着见长,在这种事情上很少有人能够例外,尤其是胡则这种权力场上的“暴发户”。不过,很多人在权力变大的同时,其本事却未必跟着见长,而为所欲为的感觉不可谓不爽。对“暴发户”来说这种事有时候是致命的,不但致自己的命,也致别人的命。 有一个假设,如果胡则没有对自己的厨子那般暴戾且发出了死亡威胁,那么江州是否还有屠城的悲剧呢?如果没有这个厨子的帮忙,江州至少还能挺几天,那时候赵匡胤的使者也到了,相信在皇帝陛下派来的使者面前,曹翰再犯浑也不敢公开抗旨,江州即使是被强攻下来的也不至于会有屠城的惨剧。 后世很多人将此次屠城的账算在了曹翰以及这个厨子头上,这或许没有错,可我认为胡则在这件事上其实也难辞其咎。正是他的性格缺陷导致了厨子的出城逃亡,继而导致了城破,最后导致了屠城事件的发生,他的性格缺陷不但害死了他自己,也害了江州城里的百姓。有一点无可置疑,江州城里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慷慨赴死,胡则至少应该为那些惨死在宋军刀下的老弱妇孺承担部分的责任。这世间不知敬畏或者说是没有敬畏之心的人迟早被自己搞死,甚至会牵连他身边的人,胡则就是如此。 悲也!哀也! 第38章 太祖驾崩 江州平定之后,南唐这片土地上也就此是彻底安宁了,赵匡胤为此而再一次地大赏群臣。赵光义已经位极人臣只能是给他增加食邑了事,而东府的两位行政长官宰相薛居正和沈义伦则被加官为光禄大夫,枢密使曹彬和宣徽北院使潘美加官为特进,其余文武官员也是各自都有封赏。 这里有一个细节需要引起我们的注意,那就是赵匡胤这一次封赏百官时给他的三弟赵光美和他的长子赵德昭加了一个“开府仪同三司”的职衔,这意味着他们二人可以开始建府并组建自己独立的政治班底。如果对这个概念比较模糊,那么请参考李世民的秦王府以及隶属于他王府里的那些幕僚和将军。 这里想多说一句,有些知识渊博之人总喜欢说赵光义才是赵匡胤的三弟,赵光美应该是赵匡胤的四弟,还说赵德昭不是赵匡胤的长子,因为他们的前面都另外还有兄长,尽管都早亡了,可赵光义就应该是赵匡胤的三弟,赵光美就应该是赵匡胤的四弟,赵德昭也不该被称之为赵匡胤的嫡长子。对于这种人以及这种言论,我就想说一句话:“不杠你很难受吗?你以为全天下就你知道这些?” 后世的一些严格尊崇史料的学者坚持认为赵匡胤一心就是想在将来把皇位传给他的二弟,理由就是赵匡胤直到临死之前都在有意地打压自己的儿子,不让其过于地出风头,但这种说法其实站不住脚。在赵匡胤驾崩之前他就已经开始让他的儿子频繁地抛头露面了,尤其是在他生命的最后时段里,但他自己恐怕是怎么也没想到他这样做竟会让他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或许他还以为自己还有大把的时间来培养自己的儿子,可是他想错了。 赵光美和赵德昭的政治地位突然在这个时候被赵匡胤拔高很明显是其有意为之,这表明他在谋求迁都却遭遇失败之后开始有意要在皇族内部建立起新的势力以抗衡一家独大的赵光义。然而,要让他突然对赵光义翻脸甚至拿下赵光义,这种事他还真的做不出来,一来他是真的不忍对自己的这个弟弟下那么重的狠手,二来赵光义的势力在开封城以及朝廷内部官员体系中盘根错节,贸然行动定然引起官场地震。再者说,赵光义尽管已经在挑战和威胁他的皇权,可这人毕竟还没有做出什么特别出格的事,赵匡胤如果要对其下手实在是没有足够令人信服的由头。于是,此时的赵匡胤只能选择对自己的这个弟弟徐徐图之。 这年六月,赵匡胤在某位高人的建议下弄出了一个“阴招”来对付赵光义——风水。这件事我们必须得经过一番深度思考和分析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而在正史的记载里这件事却显得是那么的温馨可人(后来也被登基后的赵光义拿来视为兄友弟恭的有力证据),而这就是政治,表面其乐融融暗地里却是你死我活。这事便是赵匡胤认为赵光义的晋王府地势过高没有水景,他亲自到晋王府去巡视,然后命人开渠引水至晋王府,而且前后数次亲自视察工程进度并催促其赶快完工。 表面上看这可真的是兄弟情深,长兄如父,但这里面有一个问题,晋王府立在这儿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现在突然要引水?难道建府选址的时候那些风水大师都是瞎子?而且赵匡胤为什么要在这种兄弟间的矛盾已经公开化的敏感时期改动晋王府的风水?后世的解读是有人向赵匡胤说晋王府有王气,注水入其府可毁其风水断其王气。如今看来这是封建迷信,但在当时这却并非妄言,即使是如今的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达官显贵和商贾巨富不也是各路大神的忠实粉丝吗? 后世研究宋史的专家和学者认为赵匡胤此举是要断掉赵光义的晋王府所暗藏的王者之气,我个人对于这种说法是很认同的。不过,此事想来也是觉得可悲,作为一个堂堂的帝王竟然要用这种手段去对付他的政治敌人,他就差没有扎纸人诅咒赵光义了,但从这之中我们也可以看出赵光义此时的实力和势力已经让贵为皇帝的赵匡胤都很是忌惮了。换了别的帝王,面对拥有这等权势且敢于跟自己对着干的臣子或许早就挥刀子砍人了,即使这个人是皇族兄弟也照杀不误,可谁让宽厚仁德的大宋太祖陛下不是唐太宗呢? 皇家无亲情——这是后继的帝王们都引以为戒且甚至会亲身体验的残酷现实,但对于开国之君来说他们却要用血泪乃至是自己的生命去诠释和领悟这一点。 另一个可以说明赵匡胤有意要打压赵光义的证据在《宋史.太祖本纪》里可以找到一丝线索,那就是在给赵光义的府中建好水池之后,赵匡胤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先后三次去了赵光美的家中。这可不是什么兄弟间的串门,而是一个帝王主动到臣子的家里去而且是一个月里先后去了三次,这在古代是何等的尊宠?而且,我们同样也得注意当下的这个政治背景和环境,我们是否可以将此理解为赵匡胤准备着力培养赵光美来制约赵光义呢?可是,这一切都只能是我们的事后分析,我们甚至连他们兄弟之间都说了什么都是无从而知,更何况即使他们说了什么也不会被史书明文记录,因为未来的那位太宗陛下绝对不会允许! 不管是在《宋史》还是在各种版本的《资治通鉴长编》里,有关于这段时期的一些敏感史料和人物几乎都没有踪迹,尤其是赵光义在从洛阳回到开封后几乎就处于消失和隐身的状态。在史书里,这段时间的赵光义简直安静得不能再安静,而他反对迁都的事似乎也就这样过去了,赵匡胤也似乎没在这方面再动过任何的心思。 我们姑且相信这种说法,但就算这事真的翻篇了,可面对赵匡胤的种种对自己不利的举动,作为一个在权谋之道上把赵匡胤远远甩出几条街的顶级权谋家,赵光义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不可能就那样安安稳稳地等着某一天被他的大哥给他来一个安乐死。赵光义肯定会反抗,对于赵匡胤的反制他会针锋相对地予以回应,至于具体他都运用了哪些手段我们却无从而知,因为它已经被永远地埋进了历史的长河里。 每当我在面对这段历史的空白时总是有一种很强烈的压抑感,这种感觉就好像天塌了下来,然后你整个人就无法动弹,你甚至没法产生任何的情绪,因为你的所有挣扎和意念在如此强大的不可抗力面前都显得毫无意义。在我个人看来,抹平一段历史就如同杀人之后对其毁尸灭迹,你连一点尘埃都发现不了,这种压抑没有任何语言和词汇能够描述。 这就是历史的悲哀之处,当最高统治者决定抹平一段历史的时候没有人能够阻挡这一切的发生。 如前所言,赵匡胤很有可能认为自己可以通过一种很温和的手段慢慢培植起一支甚至多支可以与赵光义相抗衡和制约的政治力量,这种思维和策略就注定了他不会对赵光义及其势力采取雷霆手段予以剪除。赵匡胤毕竟是平民出身的皇帝,骨肉同胞之情在他手里的分量举重若轻,可以说只要赵光义不主动向他亮出利刃,那么他就绝不会动赵光义一根汗毛。更重要的是,他或许至死都不会想到自己手拉着手将其带大的二弟有朝一日会对他骤起杀心。 遗憾的是,这位宋朝的开国之君低估了他的二弟。作为一个具有强烈冒险精神的野心家和权谋家,赵光义怎么可能任由他人决定自己的人生?试问:假如你是赵光义,当你发现有人试图将你慢慢地变成一个废人,那么你会如何抉择?毫无疑问,你会反击,而且是趁着自己的力量最为强大的时候发起反击,而不是当自己山穷水尽之时再拼死相搏。这就是赵匡胤的失算之处,也是他这一生所犯下的最大的且无可挽回的一个错误:他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运筹帷幄之中,殊不知他的二弟是一个可以为了自己的野心和抱负而押上人生全部赌注的狂热的赌徒,他不认为赵光义真的会有那个胆,可未来的太宗皇帝真的有那个胆并敢于孤注一掷。 家事国事天下事,身为一国之君的赵匡胤当然不会把自己的所有精力和心思都用在自己的二弟身上。在破坏了赵光义府邸的风水并把自己的三弟和长子给亲手扶植起来后,赵匡胤认为自己暂时可以在内政上面松口气了,他开始把自己的视线投向帝国的北疆。 这一年的赵匡胤马上就要满五十岁了,自打登基之后就立志于再次让华夏完成一统的他其人生的大好年华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可天下尚未一统,燕云十六州更是被强敌辽国给牢牢地霸占着,此时的他若不加快步伐做点什么恐怕就要遗憾终身了。那还等什么?华夏一统的千秋伟业现在可就剩下当初让他饮恨而归的北汉了,那就打吧! 公元976年8月,赵匡胤正式下诏攻伐北汉。他命侍卫马军指挥使党进为河东道行营马步军都部署,宣徽北院使潘美为都监,虎捷军右厢都指挥使杨光美为都虞候,以上三人连同宋将牛思进、米文义分别率兵分五路共同向太原进发,然后合兵攻取太原。 另外,赵匡胤再又下令郝崇信与王政忠率军出汾州,阎彦进与齐超率军出沁州,孙晏宣与安守忠出辽州,齐延琛与穆彦璋出石州,侯美与郭进出忻、代两州。这些人的任务就是扫荡太原周边的所有州县,同时阻绝乃至消灭一切可能会去援助太原的兵马。 这次宋朝攻伐北汉的具体兵力在史书里没有记载,但看这阵容想必应该是不少的。再看这种灭国级的战略部署,宋军显然不单是想要对北汉中心开花,而且还要四面出击,赵匡胤这完全就是不想给刘继元留活什么路。 党进这伙人等了好些年终于是等到了再次攻击太原的机会和命令,轻车熟路的他们急吼吼地杀入了北汉境内,一路上几乎是畅通无阻地直抵太原城下。北汉皇帝刘继元表现得还是那么的纯爷们儿,他派人率军列阵于太原城下想要打击一下党进的嚣张气焰,党进这边对此则是求之不得。一场恶战下来,北汉军队被党进一顿暴打,在被宋军斩杀了千余人之后他们赶紧麻溜地再次躲进了堪称坚不可摧的太原城。 刘继元这下可是真的慌了,相比几年前,此时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全国一统的宋军其实力更加强大,可他自己的北汉却是原地踏步甚至是还不如从前。可还没等刘继元回过神来,紧接着他又收到了一个让他更加糟心的坏消息:宋朝的将军群落里以治军严明而着称的郭进在太原以北的广袤地域里疯狂地扫荡,光是人口就掳掠了三万余人。同时,被赵匡胤任命为宋朝定难军节度使的党项首领李光睿也率领大军虎视眈眈地屯驻在黄河边上,他们就等着黄河冰封之后直接越过黄河杀入北汉境内。 这个李光睿或许在历史上不是那么的出名,但你或许知道李继迁以及后来的李元昊是什么人,没错,他们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头衔——宋朝的定难军节度使。当然,这时候的党项人还谈不上是宋朝的敌人,更不是什么后来的西夏,这时候的他们表现得相当乖顺,是宋朝忠实的藩臣。至于李继迁和他的好孙子李元昊,这个后面再说,他们在后面有大把露脸的机会。 面对如潮水一般向自己涌来的敌人,刘继元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的保护神,他紧急派人向辽国请求出兵支援。辽国人也毫不含糊,辽国皇帝耶律贤派遣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以及辽国的皇族冀王耶律敌烈领兵救援北汉。 太原城再次成为整个东亚大地的焦点,这一次不但是宋、辽、北汉三方的角力,就连党项人也搅和进来了。一旦四方的兵马都在太原集结,那无疑将会爆发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事。 历史在这里再次留下了很多的疑问,尤其是宋朝这边。按理说,赵匡胤不可能不去防备辽国人对北汉的援助,要知道上次他亲征北汉之时就专门派遣了两路兵马负责阻击辽国人,可这一次在史书里找不到他有过派人阻击辽国人赴援北汉的记载。但是,很明显的是,他不可能没有这个准备,可为何史书里没有记载?另外,上次攻打北汉他是御驾亲征,几乎动用了国内的大半精锐力量,可这一次他只是派遣了党进和潘美前去攻打太原,那么他是否还有后续的调遣?抑或他是否准备再次来个御驾亲征?难道他真的就那么自信地以为凭借党进、潘美和郭进等人就足以灭掉北汉甚至是把辽国人也一起做掉?太原城的城墙有多难啃他是知道的,辽国人有多难对付他也是知道的,既然如此,为何没有看到他对此有任何的后续行动部署呢? 我个人认为这些是应该有的,也是应该出现在史料里的,可事实就是没有,那么原因在哪里?是否这些事情也牵涉到了一些敏感的人物和事件?直白一点说,是否在这里面又有牵涉到赵光义的事件或信息且是有损其光辉形象的信息呢? 这些都不可考证,因为留存下来的史料里根本没有与此相关的内容,可这些内容确实是应该有的。很遗憾,这些都成了一个迷,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迷,就像赵匡胤的突然死亡,它们都成了迷。 进入十月,党进、郭进、齐超等人不断地将胜利的战报传至开封。宋军的势头一片大好,眼看各部宋军就将在太原城下完成胜利大会师,而辽国人也渐渐地逼近了宋辽边境。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让前线的所有宋军将士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的皇帝陛下突然驾崩了! 第39章 真龙入水 对于赵匡胤突然的离奇死亡,我不想在这里做过多的叙述,我也不想过多地去分析他的死因以及其背后的诸多谜团。这些事已经有很多人去做了,甚至后世还会有人去做,但无论怎样真相都已经永远不可获知。如果要罗列一个中国古代十大悬案排行榜,那么赵匡胤之死绝对能够排得上号。 我也说过,赵匡胤之死是整个宋史里面最让我感到压抑的四个历史性事件之一。在写到他突然驾崩之时,我一直在思考该如何总结他这一生,可这事同样也是很多人都做过了。尽管我自己对他的评价和总结可能与别人有些出入,但相信凡是对他的生平有过详细了解的人对其最终的评价都是褒多于贬,但如果有人正好与此相反,那我只能说这种人实属非蠢即坏。 作为一名曾经的军人,当初在决定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的起心本是想将两宋时期的所有影响力较大的战事都给详细地介绍一遍以告慰那些在抵御外族的战事中献出生命的大宋英烈,我就连名字都想好了——《两宋战史》。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我需要用大量的篇幅去介绍战事和主要人物所处的时代背景,在几经思考之后我决定索性直接写一个完整的朝代兴衰史。如此,既能让我在工作之外的闲暇时间里不至于活得太过像头猪,同时也能自我陶醉和感动。 别人写史往往都是从开国之君诞生之日开始动笔,我因为起心独特所以才用北汉和宋朝的太原之战作为了整个故事的开端。倘若我就此一直写下去,那么毫无疑问我的这部北宋兴亡史就存在严重残缺的问题。为了弥补我的这个残缺,所以在写到赵匡胤驾崩之时我认为我很有必要回过头去补全自己之前所欠下的这份作业。 公元927年3月21日,赵匡胤出生在河南洛阳府的夹马军营。没错,如你此时所猜想的那样,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也是一个军人,他曾是那位曾经威震天下的后唐皇帝李存勖手下的一名禁军军官。顺道在此说个小八卦,赵匡胤和他的弟弟赵光义以及他的长子赵德昭都是同一个属相——猪。 赵匡胤所出生的年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混乱和动荡的时期之一,也就是我们如今口里常念叨的“五代十国”。在他出生的前一年,那位如战神一般存在的人物,那位曾经让朱温胆寒让耶律阿保机丢盔弃甲的战场猛士李存勖死了,而他正是死于战乱,也可以说是死于叛乱,因为推翻他的人正是他的义兄李嗣源。 谢天谢地的是,李嗣源当了皇帝之后这个天下还算是太平了几年,顺带着赵匡胤也跟着享了几年福,至少他的童年时期还算是相对比较快乐的,可也仅仅只是童年而已。在赵匡胤六岁那年,李嗣源死了,李嗣源的儿子们随即开始争夺皇位,于是京城大乱,最后李从厚当了皇帝。可是,李从厚没多久又被赶下了台,另一位在战场上勇不可当甚至让李存勖当年都对其赞不绝口的猛男、同时也是李嗣源的养子李从珂当了皇帝。遗憾的是,李从珂也没能当多久的皇帝。在赵匡胤还不满十岁的时候,李从珂的姐夫石敬瑭造反了,而且还把野兽一般的辽国人拉上一起帮他造反。洛阳城破之时,李从珂选择了自焚而死。 在李从珂死后,石敬瑭当了皇帝,是为后晋高祖皇帝。石敬瑭这个人不但把燕云十六州送给辽国人当礼物,而且还主动要求辽国人的皇帝耶律德光当他的干爹,但实际上他比耶律德光还要大好多岁,可他就是这么的不要脸。当时的赵匡胤当然不会知道石敬瑭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可后来的赵匡胤会无比地痛恨这个不知羞耻的人。不止是赵匡胤,那位伟大的后周世宗陛下柴荣以及自赵匡胤以后的所有北宋的皇帝都将会为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这件事而无比的抓狂。燕云十六州,这个地方几乎成了后来这些帝王一生的梦魇。 石敬瑭当了皇帝之后,赵匡胤的老爹还是禁军里的军官。这事还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从李存勖到李从厚再到李从珂,再又到石敬瑭,四位皇帝先后轮流当家,可赵老爹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连饭碗都没丢。 石敬瑭后来把都城从洛阳搬到了开封,赵匡胤一家也跟着搬去了开封,再后来比赵匡胤年幼十二岁的赵光义出生了。这个小东西的降生让赵家变得热闹了起来,他们全家都开始围着这个小东西转。不过,赵家的日子其实过得只能算是凑合,赵老爹只是个地位并不显赫的武将,他没办法从别处搞钱,而全家上下又都指着他一个人养活。 老实说,赵匡胤的书读得并不多,但少年时期的他也多少还是读了点书,至少他不是斗大的字一个都不认识的文盲。再者说,在赵匡胤所生活的那个年代读书人是很难出头的,所以赵老爹教了他骑射功夫,教了他防身立命的本事。必须承认的是,赵匡胤这方面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他也没有让他老爹失望,无论是骑射还是拳脚兵器,他都玩得有模有样,至少开封城里的那些小痞子没几个敢跟他单挑。不过,赵老爹似乎并不打算让赵匡胤子承父业,可能他觉得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当兵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作为一个父亲又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呢? 在赵匡胤十五岁那年,石敬瑭终于是死了,可是让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随着他的死亡,相对安宁与平和的日子也结束了。两年后,接替石敬瑭成为后晋皇帝的石重贵(石敬瑭的侄子)跟辽国皇帝耶律德光闹翻了,于是中原大地再次陷入了兵荒马乱之中。 不过,生于五代时期的那帮中原大地上的武夫们也还真的有点本事,再加上黄河以北的百姓们对烧杀掳掠的辽国人深恶痛绝并群起反抗,所以辽国人在持续两年多的晋辽战争中并没有从后晋身上占到多少便宜。可是,后晋的那些手握重兵的卖国贼最终决定了后晋的国运,而石重贵也根本就算不得是什么英明神武的好皇帝,反正最后辽国人在石敬瑭的妹夫杜重威等卖国贼的带领下杀进了开封城,后晋就此灭亡。 这一年,赵匡胤已经快满二十岁了。他亲眼看着辽国人杀入了开封,看着他们在城里耀武扬威,看着他们在城里烧杀抢掠,而开封城里平头百姓为了自保只能死死地关紧自己的房门,然后躲在屋里不敢出声,但即使如此他们中的很多人很多个家庭还是惨遭不幸。 需要说明的是,这已经不是赵匡胤第一次看到这种如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了。这情景当年李嗣源死后他见过,李从珂夺皇位的时候他也见过,石敬瑭领着辽国人杀进洛阳的时候他还是见过。他恨透了这些把活生生的人当成牲口一般虐杀的乱兵和异族匪徒,他也恨透了这个世道,可是他却对此无能为力,他只能看着这些人为非作歹到处杀人,他甚至不敢冲出去对他们破口大骂或是向他们射出一支冷箭抑或扔出一块板砖。这不是因为他不够热血,只是因为他的妈妈就在他的身后,他的妻子也在他的身后,他的身后还有他的姐姐以及年幼的弟弟和妹妹,还有他那连走路都走不稳的儿子——当兵祸来临,在身为军人的父亲生死未卜的情况下,他赵匡胤就是整个赵家唯一的守护者,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忘了说了,赵匡胤十七岁就结婚了,他的妻子姓贺,也就是后来的北宋孝惠皇后贺氏。贺氏比赵匡胤小了一岁,她为赵匡胤生了两个儿子——赵德秀(早夭)和赵德昭,还为赵匡胤生了两个女儿,可惜贺氏在自己三十岁那年就离世了,她并没有看到自己的丈夫君临天下的那一天,而这也是赵匡胤此生的一大憾事。 还记得赵匡胤去洛阳祭拜他父亲之时曾在城楼上向西北方向射出了一支箭吗?他当时说那支箭所落之地就是他的皇陵之所在,这里面其实没有别的原因,因为西北方向正是他的妻子贺氏的陵墓所在地。赵匡胤此生不能与其共死,但死后愿与其相伴长眠,如此也算聊以告慰贺氏的在天之灵。 与以往所不同的是,耶律德光在攻入开封并生擒了石重贵之后竟然赖着不走了。开封城在耶律德光眼里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城市,而后晋宫廷里的那些美艳娇丽的宫女嫔妃们更是让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待在床上不起来。于是,耶律德光决定不走了,他不但要做辽国人的皇帝,而且还要做中原之主,开封就是他的新都城。可是,事实证明耶律德光真的是根棒槌,他虽然没有在开封城里大开杀戒,可开封之外那广阔的中原大地上却到处都是辽国的士兵在杀人越货。在辽军士兵眼里,汉人几乎就与草原上的猎物一般供他们随意射杀,两河大地上可谓是遍地尸骨,那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面对残暴的毫无人性的契丹野人,中原的老百姓终于是忍无可忍,一时间中原大地遍地烽火,那些三五成群分散作恶的辽国人被当地民众杀伤甚重。在短短数月的时间里,辽军死伤的数目甚至比之前与后晋的军队作战时的伤亡人数还要多。眼见自己是如此的不得人心,耶律德光也知道这日子是混不下去了,他觉得还是在草原上混日子更安全更舒服一些,于是他下令辽军将劫掠的财物全部打包并就此闪人。 究其根源,我只能说耶律德光不懂得如何治理以农耕文明为主的国家,他想做中原之主却根本不懂得珍惜和爱护这片土地上的子民。在他死前他倒是明白过来了,但却为时已晚。这个契丹大酋长就死在了回草原的路上,我严重怀疑此人的死因很有可能是在女色上纵欲过度,就像后来的完颜阿骨打一样。说来也真的是难为他了,这都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爱惜身体。别误会,我这里绝无心疼他的意思,这个人其实早就该死了!他的手上沾满了太多中原百姓的鲜血!惨死在他的那些喽啰们刀下的汉人冤魂更是不可计数! 耶律德光退走开封以后,紧跟着一个叫刘知远的人带着兵进了开封城,他不是来抢皇位的,因为在来开封之前他就已经在太原称帝了,他来开封是来名正言顺地做中原皇帝的。说来也是可笑,刘知远就这样几乎未动刀兵地进了开封城。当然,这个人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不但有脑子,而且还是手握重兵的实力派。坐镇开封之后,之前整个后晋的地盘几乎全被刘知远所建立的这个后汉政权给全盘接收了——中原大地上的主人这回再又变换了姓氏。 刘知远的幸福日子算是来了,可是赵匡胤家里却已经快要穷得揭不开锅了。说来可能很多人都不太相信,赵老爹大小也是个军官,按理说是可以养活他那一家老小,可在那个连皇帝都经常保不住饭碗的年代,赵老爹的日子也就可想而知,欠薪抑或降薪这种事实在是太常见了。 贵为皇帝的刘知远或许不至于饿肚子,可赵匡胤这一家以及还不如他们家的人户是真的快要饿肚子了。刚刚被辽国人几乎是洗劫一空的开封城跟繁华一点也不沾边,城里的人差不多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即使你手里有几个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粮食。赵匡胤家里就别提了,光是小孩子就有好几个,靠他老爹一个人实在是养不起。 赵匡胤此时已经是二十有余的人了,可他还在家里吃白饭,还在啃老。但是,他又能干什么呢?当兵吗?一来他老爹不同意,二来这也实在是没什么前途,况且现在去当兵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收,军营里这时候估计也没多少余粮。这偌大的开封城竟然没有他赵匡胤的一碗饭吃,于是家里面决定让他到外面去闯一闯。 说到这里,真的要为赵匡胤叫一声委屈。 后世的人们都说刘邦和朱元璋是草根天子,其实赵匡胤跟他们也没什么不同。虽然赵老爹和赵匡胤的爷爷都是属于官僚阶层,可赵匡胤跟那种所谓的官宦子弟或士族门阀子弟简直没法比,他创业打天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来自于家族或士绅集团的助力,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沦落到外出打工的境地。刘邦起事的时候还有一帮酒肉兄弟帮衬着,朱元璋身边也有一帮兄弟,而赵匡胤起步的时候就是一个大头兵,他身边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当然,他有一点比上面两位都要幸运,因为他的第一任老板叫郭威,第二任老板叫柴荣,而他们后来都是皇帝。当然,这是后话,后面再说。 第40章 投军从龙 走出开封,赵匡胤一路南下来到了湖北复州,这里有他老爹的一个故交,此人便是时任复州防御使的王彦超。论辈分赵匡胤得管王彦超叫一声叔叔,但这个只比赵匡胤年长十三岁的王叔叔在为赵匡胤接风洗尘的饭桌上直接就掏出了十贯铜钱(搁现在也就是差不多五千块钱的样子)递给了赵匡胤。好歹赵匡胤也是一个要脸且识趣的人,他当即就明白王彦超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王叔叔并不打算收留他,而是请他到别处去另谋高就。 这件事让赵匡胤困扰了很久,他不知道王彦超为什么不肯留下他,直到他后来当了皇帝之后这件事还是困扰着他。他有天在一次宫廷酒宴上借着酒劲当面问了王彦超,可怜这个王彦超当时被吓得赶紧跪下磕头,他说一切都是天意,还说赵匡胤是神龙,而复州那个地方水太浅,如果他当时收留了赵匡胤就不会有赵匡胤后来的发达。这个王彦超在战场上可是个猛男,堪称五代十国时期的一位名将和勇将,但是没想到这人拍起马屁来也是功夫一流,赵匡胤当时听他这么一番解释之后也是哈哈大笑,这事也就此翻篇。 不过,当时赵匡胤拿着王彦超的十贯铜钱并走出王家的大门时心里可非常的不是滋味,那感觉简直就是极度的悲凉。初次见面,他到底是哪里不好了或者是让王彦超看不顺眼了?对于像赵匡胤这种好面子的人来说,这种事是很伤自尊的,严重一点它甚至会让人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就是带着这种心情,赵匡胤又上路去找工作了。其实他也不是去找工作,准确说是去找人投靠,因为赵老爹在湖北随州还给他准备了一个人——董宗本。 董宗本是随州的刺史,也是赵老爹的故交,但董宗本比赵老爹混得好,他至少是主政一方的父母官。此人本是后晋时的大汉奸赵延寿手下的人,可赵延寿投靠辽国当了汉奸后,不愿附逆的董宗本就偷偷地逃回了中原。或许是在逃亡的路上走得太过惊险和慌乱,他连自己的老婆都给搞丢了(赵匡胤当了皇帝后把这位老妇人又给接了回来)。 这个董宗本不像王彦超,在询问了赵匡胤的来意后,董宗本当即收下了这位故交之子。赵匡胤这下总算是可以安顿下来了,他准备在这里好好工作,甚至是准备干一番事业出来以便将来把妻儿接来就此安家。可是,天命这个东西还真的不好说,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个人竟然会成为他在随州的灾星(但从后来的人生走向上来说,这人却是他的福星),这个人就是董宗本的儿子董遵诲。 董遵诲比赵匡胤年长一岁,赵匡胤本来是很想跟他搞好关系的,可这位公子哥却总是看赵匡胤不顺眼。原因没有别的,在赵匡胤来随州之前,他是这里的一号衙内且能文能武,随州的所有年轻人都围着他转,他俨然就是随州地界上的天皇巨星,但赵匡胤的到来却打破了这种局面。 董宗本经常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夸赞赵匡胤,并且还数落董遵诲的诸多不是,再加上赵匡胤本人在各方面确实都比董遵诲强了那么一丢丢(譬如说比他懂礼数一点,比他壮一点,武功比他高一点,一直在京城里生活的赵匡胤在见识上也比他多一点和深一点,然后在为人处世方面又比他强一点),于是赵匡胤就成了董遵诲的眼中钉肉中刺。这种事发生在一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身上一点也不奇怪,别说年轻人了,好几十岁的人遇到董遵诲这种事估计也会一时间意念难平。董遵诲就此开始跟赵匡胤处处斗气耍横,处处给他难堪。 这样的日子是种什么滋味是可想而知的,赵匡胤总不能每天都跑到董宗本面前去跟他的亲儿子争宠吧?只是半年时间,赵匡胤和他这位小老哥就已经势同水火,两人的矛盾严重到让赵匡胤觉得自己再也没法继续待在随州了。 就这样,赵匡胤离开了随州。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成了一个到处流浪无处栖身的流民。心高气傲的他不想回开封,因为那样会让他的自尊跌落到尘土里,尽管家里的人可能不会说他是个没用的东西,可他接受不了那样的事实。但是,面对眼前这个残酷的现实,他的内心可谓是相当迷茫甚至很痛苦,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该干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下一顿饭在哪里。 命运这个东西到底存不存在?这是一个很玄幻的问题,但对于赵匡胤来说命运这个东西是存在的。他被王彦超拒绝,他在董遵诲那里受尽鸟气,他无处栖身只能四处流浪,他甚至混得没有饭吃,可正是这一扇又一扇为他无情关闭的大门将他最后带到了未来的后周开国皇帝郭威的身边。如果王彦超收留了他,如果董遵诲对他很和善,那么他后来也就不会在流浪的路上遇到前去平叛的郭威,他这辈子很有可能就只是一个最多能混个小官的普通人,可上面的这些如果一个也没有发生。 就在赵匡胤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他在路上遇到了带着大军前去平定李守贞叛乱的郭威。他主动去见了郭威,他说自己是赵弘殷的儿子,还说自己想要跟着郭威当兵,而郭威在确认了他的身份后也就收留了他。与其说赵匡胤这时候是立下了雄心壮志才会想着从军进而建功立业,倒不如说他这时候只是想有口饭吃。 就此,赵匡胤成了郭威身边的一名亲兵。郭威做出这样的安排肯定有赵老爹的原因,赵弘殷跟郭威可能不是很熟,关系也不是很铁,但至少是没有什么矛盾的,郭威因此也不想让这个年轻人去当炮灰。赵匡胤真的应该要感谢郭威,可以说,没有郭威就没有他后来的一切。 参军是赵匡胤人生的重大转折点,也可以说这件事是中国历史的重大转折点,但在当时这一切都无从谈起。赵匡胤那时候不过就是一个快要饿死的可怜虫,走投无路之下他才不得已而为之,可这就是命运。 赵匡胤跟着郭威去打了李守贞,话虽如此,但他实际上就是站在郭威的身边看戏。郭威这个人真的是老谋深算,他没有和李守贞硬碰硬,而是选择了筑寨围困。等到最后把李守贞的粮食和给养快给耗光的时候,郭威这才叫人攻城,李守贞就这样完蛋了。当然,这其中的过程远非我这里所描述得这么简洁,请见谅我在这里不作细述。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郭威为国平乱立下了大功,可这却让后汉的那位刚登基不久的皇帝刘承佑更加忌惮和猜忌本就位高权重的郭威。在杀了其父刘知远为他留下的几个顾命大臣之后,刘承佑又把屠刀对准了领兵在外的郭威,可年轻人做事毕竟不够谨慎,郭威提前知道并查证了这事后决定起兵以“清君侧”为名前往开封兴师问罪。 这个时候刘承佑可是慌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愤怒之下,他做了一个改变历史走向的决定:他派人杀死了郭威留在京城里的全部家小,甚至连郭威的养子柴荣的家小也没放过。这件事让郭威变得万分震怒,但这件事最大的影响在于郭威断了子嗣,柴荣也被灭了全家——也就是说他们都没后了。柴荣还好说,他这时候还年轻还可以娶妻再生,可已经一把年纪郭威就不好说了。这件事所导致的后续影响就在于郭威死后只能立他的养子柴荣为新皇帝,而柴荣几年后也死了,可柴荣的大儿子那时候却只有七岁。 有一点是没有争议的,那就是如果郭威的儿子以及柴荣的儿子不被刘承佑杀掉,那么后来的皇位无论怎么排都是永远不可能轮到赵匡胤头上的。我没有替赵匡胤感到庆幸的意思,我只是在感叹命运的无常和神奇。郭威和柴荣这两位让赵匡胤敬重并对他有着知遇之恩的大恩人拼死拼活辛劳一生,但最后反倒是成就了赵匡胤以及他的大宋,这种事恐怕是谁也不会想到的。 得知自己的家小被杀得一个不剩之后,暴怒的郭威在半路上先是打败了前来阻截他的后汉大将慕容彦超,然后又领着大军杀奔开封。这一路上赵匡胤并没有因为大军的胜利而感到有一丝一毫的兴奋,相反他是极度的忐忑和恐惧,因为郭威为了给自己的家人报仇,同时也是为了激励他手底下的这些将士为他卖力,他在向开封进军的时候曾立下承诺允许手下的将士在拿下开封之后可以在城内随意大肆剽掠,就是说他们可以随意地抢东西抢女人甚至是杀人越货。 想必这个时候的赵匡胤想必一定在心里骂娘:“郭威你个混账东西!我知道你的家人没有了,所以你很愤怒,可是城里的老百姓有什么罪?” 赵匡胤之所以会愤怒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家人此时就在开封城里。他的老妈,他的老婆孩子,他的姐姐、弟弟和妹妹,他们都在开封城里。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他怎么可能不对郭威骂娘? 郭威的大军几乎未受任何的阻拦就进入了开封城,那一天的开封城再次成为了人间地狱。失去了指挥和控制的乱兵就像是一群野兽,这些平日里被严格约束和管教的人此时已经成了脱缰的野马,他们那长期被压抑的欲望和渴望这时候都找到了释放的出口,那些平日里让他们只能流口水却高不可攀的豪门贵妇和女子,那些让他们从前只能望而却步的高门大宅成了他们掳掠和洗劫的目标。杀戮、抢劫、放火、奸淫妇女,到处都是乱兵,到处都是兽性发泄的快感在咆哮,到处都是那些惨遭蹂躏之人的哀嚎。 赵匡胤显然不会参与这场全军的“狂欢”,他要做的就是在进了城之后拼命地跑回自己的家里。他来不及跟久别重逢的家人嘘寒问暖,他能做的就是像之前那样把他们都藏起来,把他们都紧紧地保护在他的身后。外面那群已经疯了的人都是他的战友和兄弟,可是这时候他们却是他的敌人,只要他们敢破门而入,他就只能杀了他们。 赵匡胤的家以及他的家人在这场持续数日的杀戮和洗劫中得以保全,但在他家之外却有无数的家庭和无数的人死于非命或惨遭凌辱。赵匡胤当皇帝之后为何会对武将们严加限制和防范?原因就在这里,他这一生见了太多的因为武将作乱而导致的兵变,他想让这一切在他的手里得到终结。 第41章 锋芒毕露 郭威不久后当了皇帝,赵匡胤也跟着沾了光,他这一下子可就成了当今皇帝的贴身侍卫,但其实也就是一个衣甲鲜亮每天都在皇宫里站岗巡逻的大兵。尽管他的官职是东西班行首,但每天能干的事也就是尽量当好一个仪仗兵而已。照此下去,赵匡胤这辈子基本上也就这个样子了,甚至最后还不一定能比他老爹混得好。赵老爹在郭威登基后已经是禁军护圣都指挥使了,他这个官可比赵匡胤大多了。 赵匡胤当然不想这辈子就这样混吃等死了事,这时候未来的世宗皇帝柴荣要去澶州当刺史,赵匡胤跟柴荣还算有点交情,于是他就想要跟着柴荣一起去澶州,而柴荣也同意了。柴荣这时候是整个帝国唯一的皇子,有鉴于郭威已经一把年纪,未来的新君几乎可以说是非柴荣莫属,赵匡胤这回明显是为自己选了一支潜力股。多说一句,柴荣虽然是郭威的养子,但郭威其实也是他的亲姑父。 柴荣此时的身份和官职是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时还是太原郡侯。除了太子和亲王,这已经是他能得到的最高官爵了。按理说柴荣这种身份和地位应该留在开封才对,可郭威的身边有个人叫王峻,他跟郭威是几十年的交情,关键就在于此时贵为宰相且是后周第一权臣的王峻对柴荣很有成见,于是郭威才被迫在王峻的再三请求下把柴荣调到了澶州任职(这个澶州正是很多年后宋辽签署澶渊之盟的那个地方)。 有鉴于曾下令对开封城实施过暴行,大家或许会就此认为郭威这个人是个暴君,但事实并非如此。郭威在做了皇帝之后厉行节俭,他在宫中禁止使用金银玉器打造的器物。他勤政爱民,禁止地方向宫中进贡奢侈品,他还将因为战乱而无主的土地分给流民、饥民和佃户。他改革弊政,废除了之前各个朝代的诸多苛捐杂税(比如朱温先生发明并延续了几十年的牛租)。他还下令废除了很多不人道的刑罚,他尊崇孔子和读书人并且亲自去山东祭拜并修缮孔庙,他虚心纳谏,尤其对文臣很是尊重。或许郭威这一生最为人所诟病的事就是家人被杀之后对开封城的剽掠,这件事我不给他洗白,但我还是要说,单论做皇帝的话,郭威无疑是一个好皇帝。 说一个与郭威有关的小故事。或许没有人不知道那部叫《水浒传》的小说,里面有个章节叫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事实上这件事的主角就是郭威本人。当时的他只是一个年轻的大头兵,因为看不惯欺行霸市的屠户,他就把那人当场给宰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个叫施耐庵的人看了郭威的传记,然后把这事移花接木转到了花和尚鲁智深的身上。 后来的事实证明赵匡胤选择去澶州是无比正确的决定,郭威在做了三年皇帝后就驾崩了,而他驾崩之后自然就是柴荣做了新皇帝,这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周世宗。 在郭威去世的前一年,权臣王峻被罢免了宰相之职,赵匡胤也跟着柴荣回到了开封。柴荣这时候被封为晋王兼开封府尹(这个官爵后来赵匡胤也原封不动地给了他弟弟赵光义),而赵匡胤也被柴荣任命为开封府马直军使。柴荣登基之后,赵匡胤自然而然地成了禁军里的一员,但他不再是几年前那个站岗的仪仗兵了,而是禁军里负责护卫皇帝安全的一名高级武将。这一年,柴荣三十三岁,赵匡胤二十七岁,他们都处在自己人生的黄金年龄。 柴荣登基之后的变化可能让赵匡胤感觉有些陌生,之前的他是那么的沉稳且温文尔雅,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可在当了皇帝之后柴荣突然变得是那么的锋芒毕露且锐不可当。他就像是一团突然间燃烧起来的熊熊烈火,这让他身边的人乃至于让整个国家都跟着他一起燃烧了起来。柴荣即位之初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许下过一番豪言壮语:“寡人当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 每当我看到这一番话都不禁会心生感慨,如果上苍真的能再给柴荣三十年时间建立起不世之功,那么伟大的世宗皇帝绝对足以媲美秦皇汉武和唐太宗,千古一帝的美名绝对是他的。赵匡胤也完全有可能成为一个帮助周朝一统天下继而载入史册甚至配享太庙的一代名将,那个所谓的宋太祖根本不会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可是,世事难料啊! 柴荣刚一登基就面临着一场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挑战,北汉的皇帝刘崇趁着周朝这边皇位更替、政局和人心都极为不稳定的时机联合辽国人大举进犯,而且他还御驾亲征了。柴荣当即做了一个让朝臣们都感到震惊的决定——刚刚登基的他决定率领大军也御驾亲征。联想到李从珂、石重贵和刘承佑这些亡国之君的命运,后周这些大臣们似乎看到了历史的即将再度重演,于是他们坚决反对柴荣亲征,但柴荣决心已定。 高平之战,这在历史上是影响深远的一战,尽管它并不为如今的人们所熟知,但这是柴荣为自己正名的一战,是后周的立国之战,同样也是无数后来的宋初名将声名鹊起的一战,比如慕容延钊,比如韩重赟,比如潘美,再比如赵匡胤。对于柴荣来说,高平之战的胜利让他从此确立了自己在内部和外部的威信,他以战争这种最为直接和强力的方式镇服内外。 开战之初,北汉军队在猛将张元徽的带领下率先发起了攻击。刚一接战,周军的右翼就溃败了,右军主将樊爱能、何徽带头逃跑,而没能跑掉的那些人为了活命随即就弃械投降并向北汉的皇帝刘崇高呼万岁。这一仗刚一开始就让柴荣被迎头的这一记闷棍给打得目眩神离,眼看全军行将成崩溃之势,柴荣带着自己的亲兵策马冲到了中军的最前沿。如雨的箭矢纷纷向柴荣射来,他身边的亲兵为了护卫他的安全不断有人倒下,但柴荣不顾个人安危始终坚持要冒死督阵以激励全军将士奋勇杀敌。 看到这一幕,一直深受柴荣恩遇的赵匡胤顿时感觉自己是满腔的耻辱和惭愧,柴荣待他恩重如山,可如今柴荣正身陷如此险地,后周也面临着亡国之危。所谓主忧臣辱,这句话在某些怀有忠肝义胆的人心里并非只是一句大话和空话。 危急关头,赵匡胤拉住他的领导——禁军殿前司都指挥使张永德说出了下面这一番话:“将军,汉军现在已经成了骄狂之辈,但只要我们拼死力战一定能够打败他们。现在请你把你帐下的那些擅长左手放箭的弓箭手派出去阻击敌人的右军,我带人去支援我军的右翼,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随后的战局真的如赵匡胤所预料的那样发展,在柴荣的亲自督阵下,周军的中军奋勇杀敌稳住了阵脚,北汉的右军也被张永德的弓箭手给成功拦截,而赵匡胤带着人马前去支援已经呈崩溃之势的周军右翼更是打出了意料之外的战果:两军混战之中,号称北汉第一名将也是第一猛将的张元徽竟然马失前蹄落下了马,然后他就被迅速上前的一个周军小兵给当场阵斩。张元徽这一死让北汉军队军心大乱,而周军则是士气大振随即开始全面反击。 战场的形势瞬间逆转,北汉军队全面溃败,周军趁势追杀。北汉皇帝刘崇企图扭转战局,他亲自挥舞大旗让他的士兵们不要后退,可这并没有什么用。兵败如山倒,到了这个时候北汉军队已经呈全军崩溃之势根本没法阻止。 周军就此一路追杀,几天后,柴荣直接带着他们杀到了北汉的都城太原城下。就是这个太原,从这以后赵匡胤就跟它结下了不解之缘,直到他死的时候他都没有看到城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周军到了城下就开始攻城,赵匡胤带着人直接冲到了城门面前,但他们没有冲车之类的攻城器械,赵匡胤一怒之下就点了一把火把城门给点着了。眼看城门即将被烧塌,赵匡胤带着人就准备冲入城内,可谁知道大火中突然飞过来一阵如蝗虫一般的箭雨。赵匡胤身边的人顿时就躺倒了一大片,他自己也被一支箭射中了手臂。 回到营帐里包扎好伤口之后,赵匡胤是越想越来气,就在他准备再次去攻城时,柴荣亲自屈尊来看他并叮嘱他好好养伤切不可再轻易冒险。皇帝陛下的这个脸面可谓是给得相当大了,相信这时的赵匡胤也定然是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周军围着太原打了好久可就是打不下来,这里面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一个就是周军这次没有带大型的攻城器械。不过,他们也没有料到刘崇会那么不扛揍,本来他们就没想过要直捣刘崇的巢穴,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当然,我们由此也可以看出柴荣的性格:谁要是敢主动跟他过不去,他就要谁的老命。 在大军围城难下之际,另一个对周军不好的消息紧接着也传来了:之前在高平之战里率领中军大破北汉军队的周军猛将史彦超在太原以北阵亡了,他这时候负责在太原以北阻截辽国人对北汉的增援,可是他这次没能再大破敌军而是壮烈殉国了。太原久攻不下,军队又师老兵疲,而辽国人眼看又马上要杀过来了,面对这种局面柴荣只能下令撤军。 回到开封,为了犒赏这次出征的有功之臣,柴荣对他们逐一进行了封赏。赵匡胤当然也在这里面,他的晋升还得感谢一下张永德,正是这个人将他在高平之战里的表现向柴荣做了介绍,尤其是他向张永德提出的那个扭转了战局的建议。赵匡胤由此被晋升为禁军殿前都虞侯,而且还外领严州刺史一职。 此时的赵匡胤还不满二十八岁,但已经是一名少将级别的将军且兼领一方的地方长官,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他这也算是挣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柴荣之前可能也就认为赵匡胤是一个得力的皇家保镖,但从这之后他觉得赵匡胤是一个可以对其委以重任的领兵之才。不久之后,柴荣决定改组禁军,老弱病残什么的统统予以裁撤和淘汰,另外还在全国海选精壮青年组成新的禁军并集中进行整训,而这个意义无比重大的任务他就交给了赵匡胤。 我不敢说是赵匡胤一手锻造出了后来威震华夏的周朝禁军,但我至少可以说赵匡胤参与了禁军的改革并帮助这支军队脱胎换骨成为了后来在周世宗和宋太祖的带领下几乎百战百胜的常胜之师。当然,赵匡胤也是要在很久之后才会明白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为他自己的将来添砖盖瓦。 在此期间,柴荣派遣大将向训和王景率大军西征后蜀意图收复之前被后蜀夺走的秦、风、成、阶四州,但因为种种原因战事陷入胶着状态。前方的将领以及朝中大臣恳请柴荣罢兵,但柴荣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认输,于是他决定派赵匡胤去前线看看情况再说。 赵匡胤快马加鞭地从开封跑到了大西北去转了一圈,回来之后他把前方的情况做了汇报并说战事可以继续打下去,而且他还当场拿出了一套详细的作战计划。柴荣对此当然是很开心,他决定采纳赵匡胤的意见和作战计划。几个月后,四州之地相继被宋军拿了下来。这件事让赵匡胤在周朝的文武大臣里可是出尽了风头,他向世人证明他不但有勇而且还有谋,他不但可以做冲锋陷阵的将军还可以做运筹帷幄的统帅。 第42章 勇冠三军 公元956年正月,就在赵匡胤即将年满二十九岁的时候,就在他把全部重心都放在了整训禁军这事上面之时,柴荣决定正式掀开他一统天下的伟大篇章,赵匡胤也就此开始他独自领兵作战的经历。 此次南征,赵匡胤先是在安徽涡口以五千人大败南唐两万兵马,然后又以这五千人奇袭并夺占清流关继而进逼滁州。在滁州城下,面对严阵以待且是号称有十五万人的南唐大军,赵匡胤突然间豪气迸发,他俯身抱着马脖子直接就冲向了南唐大军的中军并直扑对方的主将皇甫晖。 不可思议的是,赵匡胤竟然真的冲了进去并一路杀到了皇甫晖的面前,然后他猛然挥起一刀砍向了皇甫晖。沙场老将皇甫晖这一生恐怕还从未见过如此悍勇之徒,他尽管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但还是被赵匡胤这一刀砍中了脑袋并当场脑浆迸裂,可他没死,但他这也算是被赵匡胤给生俘了。 在赵匡胤冲击南唐中军大阵的时候,他身后的这五千人也跟着他一起发起了冲锋,号称十五万人的南唐军队就此溃败,滁州城就这样被赵匡胤给拿下了。 必须承认的是,皇甫晖真的很惨,被赵匡胤砍中脑袋之后他是痛不欲生,但赵匡胤总不能给他个痛快的死法再补一刀吧?他倒是想把皇甫晖当场给阵斩了,这样也免得让其受这份活罪。作为南唐的高级将领,奄奄一息的皇甫晖被抬去见了柴荣。柴荣对他很是友善,还当场给他封了官并赐他金带、鞍马,可这些皇甫晖都无福消受,最后他还是因为伤重医治无效而死。 对于皇甫晖的死,我其实挺为其而感到惋惜,因为他本是中原人,是后晋皇帝石敬瑭的臣子,他是因为看不惯后晋对辽国人的奴颜婢膝才跑到了南唐,这人是一个有气节的汉子。可是,这就是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的战场,谁让他做了赵匡胤的对手和敌人呢?谁让他的手下那么无能呢?那可是号称拥有十五万人马的大军,即使没有这么多至少也有一半吧?就算再减去一半也有两三万吧?可这么多人竟然被五千人给击败了,而且对方还只是一个冲锋就搞定了这一切,这里面的原因要么是赵匡胤手下的这帮大兵战斗力太变态,要么就是他皇甫晖手下的这帮兵太过不堪一击。不管怎样,这里还是得为这个不肯向异族敌国屈膝的汉子表示一下敬意! 以五千人前后三战共击败对方近二十万兵马,赵匡胤人生的第一次领兵作战其战绩可谓是令人瞠目结舌,这种事即使是让那个被辛弃疾赞誉为“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来干也未必能干得出来。我依然是那个观点:如果不是后来当了皇帝,身为将军的赵匡胤绝对有可能在往后的统一战争中为自己打出史诗级的名望,不说他能够超越唐朝的卫国公李靖,但至少也能和明朝的徐达并肩。 打下滁州后,柴荣给赵匡胤派了个秘书来管理滁州的政务。这个人的到来对赵匡胤往后的人生来说可谓是意义非凡,因为他的名字叫做赵普。 也就在这时候,周朝的大军在扬州遇到了麻烦。这时候的南唐远不是后来李煜当政时的那个南唐可以比拟的,他们的国力和军力此时都处在强盛时期,刘仁瞻、李景达、林仁肇、刘彦贞、朱元,这些人无一不是当时的铁血猛将。 面对南唐这帮猛将的猛烈反扑,赵匡胤的那位好兄弟韩令坤在打下扬州之后显得有些招架不住。他想开溜,可是柴荣不许,柴荣让赵匡胤带着两千人前去督战,也就是说如果韩令坤真的敢跑就让赵匡胤把他给就地正法。尽管这事赵匡胤不想干,可皇命难违,但更要命的是,当赵匡胤带着两千弟兄走到一个叫六合的地方时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南唐皇帝李璟的弟弟、南唐的猛将李景达带着两万南唐精锐气势汹汹地准备去偷袭柴荣设在寿州城下的御营,而赵匡胤这时候正好处在李景达这支大军的必经之路上。怎么办?赵匡胤只有两千人,对方的兵力是他的十倍,如果他跑了而导致柴荣的御营受到偷袭,那事后他保不准会被柴荣砍脑袋,与其如此他还不如战死在这里。 一番思量过后,赵匡胤下令就地设寨并竖起他的赵字号帅旗,但他这样做也只能起到疑兵的作用从而来暂缓李景达的行动,同时他也希望能用他的名头来震慑对方。本就是去搞偷袭的李景达在看见赵匡胤的营寨和无数的旌旗之后竟然做贼心虚不敢进兵了,他没想到赵匡胤竟然会知道他的偷袭计划,他以为赵匡胤就是专门来堵他的,但其实这完全就是赶了巧。赵匡胤哪里知道会跟他撞上,早知如此他也就不会只带两千人过来。 面对强敌,赵匡胤这边其实也是紧张得要命,他不敢主动去挑战,那样无疑就是在找死,他只能虚张声势,只能尽可能地拖住李景达。几天之后,李景达终于是坐不住了,赵匡胤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李景达向他主动发起了攻击。赵匡胤只能应战,而他的策略是赌博性质的孤注一掷。 当李景达试探性地向赵匡胤发起攻击时,赵匡胤命令手下所有将士全体出击向李景达的军队发起决死攻击,他向全军发出严令:但凡有后退者当场阵斩,而他就是那个亲自负责执行战场纪律的人。在这样的军令面前,赵匡胤的这些士兵们个个奋勇争先就像一群猛兽一般向南唐军队发起了强劲的反冲锋。李景达做梦也不会想到赵匡胤会在一开始就押上自己的所有本钱,因为这不符合战场规则,他也不知道赵匡胤到底有多少兵马。 在赵匡胤这区区两千人的疯狂冲击之下,本是进攻方的南唐军队其先锋所部人马根本抵挡不住对方的攻势。他们随即掉头逃窜并冲散了己方的军阵,这导致两万人马的南唐军队顿时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之中,然后他们就跟着败兵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集体坍塌,赵匡胤则率领自己的人马继续向南唐军队发起追击。南唐军队这一战死伤万余人,其余人争先跑到江边争夺船只逃回了南岸,这让他们自相践踏又死伤了无数人。 这一战赵匡胤又赢了,又是以少胜多,但他也赢得如此的惊险,如果李景达知道他的虚实,那么这一次死的人肯定是他。都说人生如棋局,但人生如赌博其实要更为贴切一些。生命中的每一次选择就像是一次投注,有时候是试探性的,有时候是大手笔,极端情况下更是孤注一掷。 柴荣第一次征伐南唐的战争就此结束,他将手下的第一猛男李重进继续钉在了前线向南唐施压,他本人则率领大军主力班师回朝(李重进的另一个身份是郭威的亲外甥,也是当初唯一的一个有资格跟柴荣争夺帝位的人)。 刚一回到开封,赵匡胤得到了一个噩耗——他的老爹赵弘殷驾鹤西游了。可是,还没等他擦干眼泪,柴荣的慰问和奖励就来了:赵老爹被柴荣追封为武德军节度使,而赵匡胤则因为无与伦比的军功被晋升为禁军殿前都指挥使并被加授为定国军节度使。不到三十岁的赵匡胤竟然成为了禁军殿前司“都指挥使”且还是遥领一方的节度使,如果按现在的军衔来说,他如今已经是一名上将了,如此殊荣堪称光耀门楣。 赵匡胤永远地失去了他的父亲,同时也算得上是他的授业恩师,可他的人生却在这个时候走上了第一个堪称辉煌的站点,这一切对他来说可谓是悲喜交加。 第43章 威服南唐 转过年来,柴荣在整顿了内政之后再又把视线转向了南唐,他决定再次御驾亲征。没办法,因为南边已经出事了。 要说李重进这人也真的是猛,他自柴荣回师之后就一直守在寿州(今安徽省寿县)城外,而为了给寿州解围,南唐的那一堆名将们再次集体出动把正在包围寿州的李重进给来了一个反包围。可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南唐的这些名将们轮流拳打脚踢的李重进竟然顽强地一直挺在寿州城下,寿州城里面的人出不去,而城外的南唐援军也是一个都进不来。于是,南唐军队在寿州外围结下了连珠寨以断绝李重进的粮道,李重进想困死寿州,那他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眼看这样下去迟早会把李重进给困死在寿州城下,柴荣决定再次亲征为李重进解围。赵匡胤本来还在为父亲守孝,但战事紧急,他被柴荣夺情起复让他随同大军一同出征。 有句话叫做化悲痛为力量,这句话用在这时候的赵匡胤身上简直太正确了。到了寿州,柴荣给了赵匡胤一个任务,那就是把寿州城外围由南唐军队所构筑的二十余座连珠寨给拔了。赵匡胤二话没说,他带着兵就冲了出去。这一仗简直是摧枯拉朽式的胜利,只是半天的功夫,这些连珠寨全都被赵匡胤给拔了,里面的南唐守军要么是被杀要么就是夺路而逃。 在周军强大的攻势以及柴荣御驾亲征的巨大威慑之下,南唐名将朱元选择了主动投降,他手底下的一万人马也跟着一起投降。在扫清了外围的南唐各处据点后,柴荣亲自披甲冲锋带领周军向寿州城外围的南唐军队发动了全面的进攻,李重进所部也配合着发动了反攻。南唐军队在周军的两面夹击下彻底崩溃,他们竞相逃命往江边跑。他们以为坐上了船就可以保住小命,可他们错了,因为这一次柴荣把他新组建的水军也带来参战了。于是,在陆地上周军在追杀这些没坐上船的南唐人,在水面上他们的水军也在追杀南唐人。 柴荣还是那么的生猛,贵为皇帝的他骑着战马率领着士兵对滞留在大河北岸的南唐败兵是一顿猛追。这一路上周军从上午一直追杀到了下午的申时,前后共计追了两百余里,杀敌四万余人。 经此一战,寿州外围的南唐军队就此被彻底肃清。寿州守将刘仁瞻——这个一身忠肝义胆的南唐大将,这个因为自己的亲儿子受不了饥饿想偷偷逃出城而被他给当众腰斩的狠人,他在得知寿州外围的援军被柴荣肃清之后就此一病不起,而其他城内的守将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们最后一道向柴荣开城投降。在前后围困了一年多之后,寿州终于是被周军给拿了下来。 正当众人都以为柴荣会趁势继续扩大战果时,可他却突然宣布撤军回京。这其实也不意外,倘若不是因为李重进快要坚持不住了,那么柴荣这次未必就会出兵,因为这会儿他正在谋划着干一件大事。身为一国之君,柴荣真的是太忙了,也着实太过有责任心了。当然,说得不好听一点,柴荣其实有些太过事必躬亲,他不但要做帅,而且还要亲自为将,他不但要当皇帝,还要当宰相。诸葛亮尚且承受不起这种消耗,他柴荣又何能例外呢? 柴荣这时候想做的大事是什么呢?答案是灭佛! 在中国历史上一共有四起大规模的灭佛运动,史称“三武一宗灭佛”,三武指的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和唐武宗李炎,一宗指的就是周世宗柴荣。有鉴于中原地区之前数十年的连年战乱,此时的后周不但经济凋敝农业荒废,而且国家财政也是连年赤字入不敷出。关键在于,位于四战之地的中原,后周还不得不将大量的金银用在军费开支上。如此环境,柴荣从哪里去抓钱?又谈何富国强兵?谈何保国养民?然而,相较国家整体国力的日益衰弱,佛教事业此时却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 柴荣当国之时,佛门中人在其辖境已经达到了数以百万计之多。生逢乱世,这百万僧尼里面可以说是什么人都有,大户人家里逃亡的侍女或奴仆、流民、饥民、灾民、逃兵、身背要案的逃犯、甚至还有山贼土匪,而且寺院还占据着海量的国家土地和社会财富,关键是他们还不用向国家纳粮以及交租交税。 佛教此举无疑就是在与本就并不富裕的国家夺利,这样下去谁还种地谁还来给国家交税?柴荣发动的这场灭佛运动一共拆除了三万多座寺庙,里面的那些铜制佛像则被拿来重新熔炉并打造成各个面值的钱币。另外,柴荣他还下令让超过百万计的僧尼即刻还俗,而这些人又大都被赶回了大量荒废的田间地头抑或是成了城市里的小商小贩,他们也就此成了国家经济和农商产业的巨大生产力。 后世有人说柴荣之所以英年早逝就是因为他发动了这场灭佛运动——因为他造了孽, 对于此种论调和说法,我只能回之以冷笑。面对当时的国计民生以及佛教近乎于泛滥式的发展,任何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君主恐怕都会干这种事。唐武宗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号称“五代第一明君”柴荣。 半年之后,在稳定了国内的局势以及北方的边境之后,柴荣再次率军御驾亲征,目标还是南唐。作为柴荣麾下的一员大将,赵匡胤自然也是跟随大军一同出征,但他此时的身份也已经变了。在为李重进成功解围并回到开封后,柴荣便再次给赵匡胤加官,柴荣加封其为检校太保,他的官职就此变成了义成军节度使、检校太保兼禁军殿前都指挥使。可以这样说,赵匡胤自此已经成为后周朝堂上的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军界他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旗帜性人物。 要说南唐的这个皇帝李璟也是命苦,他偏偏遇到了柴荣这么一个苦主。周军此次南征的第一战是攻取濠州(也就是朱元璋的老家),但周军首先要面对的难题是如何渡过眼前的这条淮河,柴荣的办法是全军骑着骆驼过去。正当柴荣在大帐里跟一堆人商量这事的时候,早已经急不可耐的赵匡胤骑着马就过了河。看见他骑马过去了,他手底下的弟兄们也跟着过了河,濠州城外的南唐各个军寨随即被周军瞬间扫平,继而濠州城也被他们一鼓而下。 周军的下一站是泗州(今天江苏盱眙县) ,这一仗就没什可说的了,因为泗州的守将选择了直接投降。周军就此获得了停泊于此的大量南唐水军的战舰,然后他们坐着这些战舰进逼楚州(今江苏连云港)。在这一路上周军又先后与南唐军队打了几仗且无一例外的都是碾压性的大胜,而且赵匡胤还俘虏了南唐的水军大将、保义军节度陈承昭(也就是后来在太原城下建议赵匡胤决堤汾河水淹太原的那位老兄)。 在楚州城下,周军遇到了罕见的顽强抵抗。楚州的南唐守将张彦卿誓死不降,周军围攻了四十多天之后才破城而入,而在进城后张彦卿仍然选择了拼死抵抗,他带着人马与周军展开了惨烈的巷战。周军在这一次的战斗中损失极大,柴荣由此而狂怒,怒火攻心之下,他下达了一个让他身边所有的将领都感到震惊的命令——对楚州进行屠城! 都说人是感情动物,也是情绪动物,这一点真是不假,尤其是当一个人处在暴怒之中时更是很难冷静得下来,而这个人在这个时候所做出的决定也很少是明智的。比如当年下令洗劫开封的郭威,再比如这时候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柴荣。 也不知道郭威和柴荣是否会在事后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后悔,但亲身经历了这两件事的赵匡胤定然会将此视为教训和镜子,他甚至有可能会在心里暗自发誓无论自己今后有多么的愤怒都不能失去理智。赵匡胤对于屠城以及洗劫一座城池这种事可谓是深恶痛绝,从他童年时期就开始深恶痛绝,这种事他见了太多回了,他也太能知道那其中的心酸和痛苦了。悲哀的是,在柴荣的天子之怒面前他根本无力阻止这出悲剧的发生。 楚州确实是被打下来了,而屠城所带给南唐的震撼和恐惧效应也立马得到了体现,南唐的扬州、泰州、广陵等地几乎是不战而降。就此,周军来到了长江北岸,几乎整个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广大区域都被他们所占领。南唐皇帝李璟这时候终于是彻底被打服了, 他向柴荣上表请降并许诺了大把的好处请求柴荣能够罢兵言和:李璟决定去除帝号改称南唐国主并使用周朝的年号,除了每年向周朝进贡金银布帛之外,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全部土地也都划归于周朝。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柴荣这一次竟然真的就同意了李璟的请求并就此收兵回京。 这时候是公元958年4月。回京之后,柴荣继续忙他作为一个皇帝该干的活儿,比如什么扩建开封城、科举考试、重新丈量和发放土地、抚恤阵亡以及伤残的将士、惩治贪污、疏通河道、治理水灾、减免赋税、遣返后蜀和南唐的俘虏,反正他整天把自己整得跟一头不知疲倦的公牛似的,而那个后来捡了个大便宜的赵匡胤此时倒是难得地可以享受一下太平的日子。他每天忙点军务,然后就是回家陪陪老妈,关心一下弟弟妹妹们的学习和生活,然后就是和老婆孩子逛逛街什么的,总之就是一句话——小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第44章 强极则辱 赵匡胤的舒心日子过了足足有一年之久,可在他刚过完三十二岁生日不久,柴荣突然下诏征调全国的精锐大军北上,就连远在南方的李重进兵团也在征召之列。如此大规模的军事集结和调动只有一个目的——收复被辽国人占据已久的燕云十六州。 消息传出,举国震惊! 辽国人带给中原百姓的恐惧这时候依然是他们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就连少不经事的小孩子都在长辈的言传之中视辽国人为洪水猛兽,至于军队方面,几年前周军围攻太原时他们的军中猛将史彦超就是被辽国人给击败并以身殉国的。现在柴荣要举国征伐辽国,这个魄力可是连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从珂和石重贵都不可比拟的。这一战能胜利吗?这是周朝举国上下的军民们心中共同的疑问,可柴荣这些年带着他们是无往而不胜,况且在至高无上的皇命面前他们只能听令行事。 周军从沧州北上,战事的进展好得令人难以置信,辽国的边防就像是用纸糊的一般被周军轻易突破。辽国这时候的皇帝是耶律德光的儿子耶律述律,这人杀人成性,而且嗜酒如命,堪称辽国历史上数一数二的一代昏君和暴君,有这样的皇帝躺在龙椅上其边备荒废也就不足为奇。周军一路上隐蔽行军,当大军越过边境到达辽国宁州城下时,宁州刺史王洪大惊失色,他之前一点情报也没有,面对城下由周朝皇帝柴荣亲自率领的精锐兵团,重压之下的他选择了开城出降,周军首战不战而捷。 接下来,周军毫不停歇继续北进。赵匡胤统领水军,韩通统领步军,周军水陆并进奔赴西面的益津关(今河北霸州境内),这里就是辽国人几十年来无数次侵略中原时的入口。几十年了,这一回终于轮到中原王朝的军队、轮到汉人的军队从这里向辽国主动发起进攻了。一路上周军战旗蔽日枪戈林立,水面上更是战舰漫江樯桅入云,那场面令人无不心神激荡。 柴荣这一次跟着赵匡胤的水军一起坐船行军。全军本以为在益津关前会和辽军有一场恶战,可谁知道益津关的辽国守军竟然望风而逃。当柴荣的御驾到达关前时,几乎成了光杆司令的益津关守将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抵抗意志,他直接出关投降。 下一站,瓦桥关。 这时候周军的后续部队还没跟上,柴荣的身边就只有赵匡胤所带领的一部人马,赵匡胤的意思是等大军集结到位后再行战事,可柴荣却命令他带着人马立刻前去瓦桥关挑战。没办法,赵匡胤只得听命,可事实证明赵匡胤完全是多虑了,知道周朝大军来袭且是皇帝亲征,瓦桥关守将姚内斌的反应是简单而且又粗暴的,赵匡胤甚至来不及扯开嗓子吆喝一声就看见这人开门出来投降了。 次日,辽国莫州刺史以及淤口关守将相继遣使向柴荣请降。就此,拱卫幽燕之地的三座关口全部被周军兵不血刃地拿下。一天之后,韩通的步军终于是赶了上来,而且从长江前线火速赶来的周朝第一猛将、先帝爷郭威的外甥李重进率领常年征战的周朝南方军团也赶到了战场。周军就此是如虎添翼,举国之兵几乎都汇聚在了燕赵大地,兵锋直指幽州。 在如此军威和声势面前,辽国瀛州刺史高彦辉主动举城投降。至此,在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里,周军连赶路带打仗共计收复三关三州十七县之地,得人口将近两万户,兵锋所至无不所向披靡。辽国人在周军的声威和军威面前不敢前来主动挑战,他们集结在幽州准备据城而守并等待增援。 面对眼前的一片大好形势,柴荣心情大好,他摆酒设宴慰劳三军将士并鼓励他们进兵收复幽燕,继而实现汉统中兴再造当年盛唐国威。在他眼里,辽国人以及幽州城似乎弹指可破,可他手底下的这些将军们意见却不统一。赵匡胤这种少壮派肯定是跟柴荣持同样的态度和观点,可那些年龄更长的将军和随行的文臣却对辽国人心存忌惮,他们亲眼见识过甚至亲身体会过辽国人的凶猛和残暴,他们并不认为周军这一战可以轻易获胜。更有甚者,这其中还有很多人认为这时候周军应该撤军,柴荣也应该见好就收,毕竟他们能够从辽国人嘴里抢下这么多土地已经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了。 值此两军乃至是两国行将决战之际,面对这样的畏敌言论柴荣是勃然大怒,他当场严厉地斥责了这些人。 不幸的是,就在这天晚上柴荣的身体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垮了,而且他还就此卧床不起,原定的进军计划也由此被迫暂停。即使如此,柴荣仍然没有撤军的打算,他觉得自己休息几天就会没事。两天后,定州节度使孙行友攻下易州并俘虏了辽国易州刺史李在钦。柴荣对于这个一心为异族卖命的人没有丝毫的怜悯,他下令将此人押赴军前就地处斩。 柴荣在强撑病体,可他的身体却背叛了他,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地恶化。万般无奈之下,柴荣只能选择罢兵回师,幽州虽然近在眼前,但对他来说却是天涯之遥。 有人可能会有疑问,柴荣可以自己回去就是了,留下他的将军们不是一样可以攻打幽州吗?这个问题就复杂了,首先,柴荣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自他登基以后每次战事他都要御驾亲征,与辽国决战幽州这等规模的战事他怎么可能放心地交给手下的将领?再者说,他走了,谁来做全军主帅?李重进吗?张永德吗?韩通吗?还是赵匡胤?这些人看似都很能打,都能独当一面,但又有谁能够服众?前面这三个在资历和战功上都自认为比赵匡胤更强的人会同意赵匡胤当主帅吗?做梦!那他们三人彼此间会甘愿受对方节制吗?还是做梦!而赵匡胤以及禁军里那些近年来战功赫赫的少壮派又会甘愿当他们的小弟听他们中的某个人指挥吗?不会,都不会,他们这些人都只能且只会听从一个人的节制和指挥,那个人就是他们的世宗陛下柴荣。 可笑吗?并不可笑,一山难容二虎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况且这又何止二虎?如果把李重进这些人强行揉在一起再硬塞一个主帅前去攻打幽州,那只会导致灾难的发生。最后一点,决战之际,皇帝陛下突然走了,然后让他们这些人去打仗,下面的数以十万计的士兵们会怎么想?军心还能稳定吗?还能凝聚成一团吗?所以,摆在柴荣面前最好的选择只能是撤军。 话说到这里,我们真的应该批评一下柴荣。他这人太要强,凡事都想掌控在自己手中,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控制欲、掌控欲过强,他对别人都不放心,总觉得别人干得没有他好。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用这两个词来形容柴荣的工作风格简直再恰当不过。国政民生事务他件件都要过问,这个工作量是要累死人的,而且每次打仗他还要御驾亲征,舟车劳顿不说,这其中的风餐露宿外加批阅奏章、决策国事所导致的心力憔悴会严重消耗一个人的生命精力,他这种工作和生活方式完全就是在严重透支自己的生命。一个国家有这样的皇帝是件好事,但也只是针对其当政的时候而言是这样,对这个国家的未来和他本人来说却未必就是好事。 柴荣如此,三国时的诸葛孔明也是如此,他们都太能干了,他们不但干了皇帝的活儿,还把宰相和大将军的活儿也给揽了过去,甚至有时候还把参谋和秘书的活儿都干了。他们如果能够一直坚挺着倒还没事,可一旦他们倒下了,整个国家就顿时面临着崩塌之祸——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像他们那样的顶梁柱。 以上说的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说一个理:一个人千万不要过度透支自己的生命。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柴荣如果懂得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如果他能多活哪怕十年,那么他最后一定不会带着那么多的遗憾、难舍和担忧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班师回朝之前,柴荣下令以瓦桥关为屏障设筑雄州城,以益津关为屏障设筑霸州城并分兵驻守,今后等他养好身体后他还要以此作为北伐辽国的前进基地。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柴荣所念念不忘的还是燕云十六州,还是重复华夏故土。 回到开封,柴荣的病情开始急剧恶化,但这些都是高度机密。在此期间,京城中开始流传一个“点检做天子”的流言,事实上,这个事在柴荣北征幽燕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 北征期间,柴荣在一个皮囊里发现了一块木牌,上面就写着五个字——点检做天子。这个“点检”指的就是禁军殿前都点检张永德,他是掌管京城所有禁军的大统领,包括赵匡胤在内都是他的部下,而且张永德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先帝郭威的女婿,也就是柴荣的妹夫。这样的流言再加上张永德这样的身份和地位以及他手中握有的权力让正处于重病当中的柴荣寝食难安。有鉴于此,在回到开封后不久,柴荣便下令解除了张永德的禁军殿前都点检的职务,他这样做无疑就是担心张永德可能会在他死后篡了他儿子的大位。 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赵匡胤,因为他随即就接替了张永德成为了禁军的最高军事长官——殿前都点检。 本着“谁受益谁犯罪”的原则,后世有很多人都认为“点检做天子”这个事就是赵匡胤及其幕僚在背后搞鬼,但我个人认为这种事可能性很小。一旦柴荣驾崩而去,无论是血缘亲疏还是军中的资历和威望,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除了两位小皇子之外就是张永德和李重进二人,他俩一个是先帝的外甥,一个是先帝的女婿。至于赵匡胤,他在这方面根本就排不上号。 顺便说一句,别以为赵匡胤之前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节度使以及殿前都指挥使有多么的了不起,这个张永德在这方面比他赵匡胤还厉害。张永德早就是殿前都点检了,是赵匡胤这个殿前都指挥使的顶头上司,但他其实只比赵匡胤小了一岁而已。当然,张永德年纪轻轻就能执掌禁军其主要原因不是他比赵匡胤能打,也不是他比赵匡胤本事高,而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妹夫。这个裙带关系的作用和重要性这里不需多说,人脉永远都是混迹江湖的第一生产力,这个大家都懂。 第45章 主少国疑 公元959年6月16日,也就在赵匡胤被晋升为禁军殿前都点检的第四天,他的那位大恩人,伟大而又神武的周世宗柴荣在其三十八岁这年终究还是因急症医治无效而驾崩于后周皇宫的万岁殿。 消息传出,开封城哭声一片,作为深受其皇恩的赵匡胤想必更是泪如雨下。可是,与柴荣的突然驾崩所带来的悲痛相比,这个国家失去了顶梁柱和主心骨才最是让人感到惊恐和迷茫的事。 按照柴荣临终前的旨意,他年仅七岁的儿子柴宗训继承了后周的皇位,柴荣为这个孩子所配备的三位辅政大臣分别是范质、王溥和魏仁浦,清一色的文臣。 我们再来看看现在的大周帝国所处的局势以及所面对的挑战:皇帝新丧,幼子继位,各处边关悍将林立,京城里各路军界大佬互相用鼻孔看对方,三位宰相行辅政职权,北汉蠢蠢欲动欲报夺国之仇,辽国更是虎视眈眈欲南下报复丢失三关之仇,南边的南唐也是表面继续顺从实则图谋对大周行不轨之事。如此境遇之下,只要稍有闪失,周朝必将被四周的敌人以及内部的虎狼之臣瓜分殆尽。 就在这种看似表面平静实则各种势力暗中角力的态势中,公元960年的春节到了,赵匡胤也从自己管辖的归德府回到了开封老家过节。 大年初一,当开封城的居民还没完全从睡梦中醒来时,一份紧急军报被传送进了皇城:辽国联合北汉大举入侵了!在观望了半年之后,后周北方的这两个死敌终于是坐不住了! 朝廷的各位王公大臣——准确说是那几位辅政大臣在一番商议之后直接把赵匡胤给推了出来:“赵将军,你是禁军的最高长官,又是深受先帝恩宠之人,现在敌人趁着先帝新丧之时想要趁火打劫,我们决定就由你带兵去打败他们。军情紧急,你赶快就带兵出发吧!” 赵匡胤当然只能答应,这件事无论是为了报答柴荣对他的知遇之恩还是为了国家或是为了他的那个小家,他都责无旁贷。这话绝不是我在给赵匡胤唱高调,他绝对是最不想看到开封城再次被辽国人蹂躏的那些人之一。 回到殿前司官衙后,赵匡胤开始点兵派将。后世的一些人把他这次的军事人员调派解读为包藏祸心之举,说他有意把自己的好兄弟也是他的副手——禁军殿前司副都点检慕容延钊派出去打前站,然后又把一直以来都跟他不怎么对脾气的韩通手底下的侍卫司人马调出开封,最后又把他的结义兄弟、同时也是掌管京城戌卫的石守信和王审琦留在了开封。在这些人的眼里,赵匡胤这样的安排完全就是为此后的兵变做准备。 这件事以及这样的安排我不想在这里为赵匡胤做任何的辩解和所谓的洗白,毕竟后面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很清楚,毕竟事后诸葛亮可以把什么事都说得有模有样且分析得头头是道。 父子俩牵驴赶路的故事相信很多人都听说过,道理很简单:任何一件事不管你怎么做,但最后总会有人找到喷你的理由。那怎么办?总不能因为害怕被喷而什么也不做吧?要知道尸位素餐也是要被喷的。一个想做事的人如果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和看法,如果他总是想要去讨好所有的人,那么到最后他指定是什么事也做不成、什么事也做不了。所以,有句话说得真的是太好不过——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在赵匡胤分兵派将结束后,京城里的各营禁军开始着手准备出征或留守的事宜。看见如此景象,开封城的居民开始慌了,辽国人又要来了,在李从珂和石重贵时期那些辽国人都在开封干了什么他们可是还记得很清楚,乃至于郭威当年进入开封城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是没有忘记。如今的局面和当年是多么相似,新帝年弱,强敌入侵,京城里面更是舆情汹汹——这个时候京城的各个角落再次开始疯传“点检做天子”的流言,说是赵匡胤要趁机举兵作乱,于是乎好多人都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外出避祸。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京城的百姓,就连赵匡胤自己都害怕起来了。这种事要是被皇帝或是三位宰相大人或是被韩通知道了,你信不信他们马上就会带人来把赵匡胤扔进大牢先关起来再说? 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在辽国人和北汉人打进来之前先把赵匡胤这个内贼给办了,这种事绝对有必要,至少一个智力健全的皇帝在得知这件事之后肯定会考虑一下是否要这样做。当然,这样做其实也是有风险的,因为在这个军情万分紧急的关头,赵匡胤现在其实就是京城里最有权势的人。禁军里的许多中下层将领都是他一手调教和提拔的,而他又是禁军的最高长官,如果说有人这时候想要凭借市井流言就把他给杀了,那么这个人所要承担和面临的后果将是不堪想象的。可是,这些并不代表赵匡胤就绝对的安全,谁敢保证没有意外?谁敢保证他的政敌这时候不会选择当一回冒险家突然跳出来把他给一刀砍了? 好在这一切都是虚惊一场,正月初三这天,被流言蜚语弄得提心吊胆的赵匡胤终于是带着大军出了开封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只要是上过初中的人都从历史书上有所了解,但在讲述这事之前,我还另有话想说。 可以说,赵匡胤这一生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背叛他的恩人柴荣。在柴荣当皇帝以前赵匡胤视他为兄长和长官,而在柴荣当皇帝以后他更是成为了让赵匡胤仰慕和崇敬的帝王,而且柴荣对他不止有知遇之恩,更有提携扶植之恩,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恩重如山。可是,在柴荣突然身亡以后,这个国家的局势瞬间就乱了。他是周朝唯一的顶梁柱,他这一垮让整个国家都随之陷入了恐慌和迷茫之中,他们头顶上的天空也变得阴暗晦涩起来。这个时候,这个国家需要有人站出来接过柴荣掉在地上的接力棒——稳定这个国家,完成统一大业,然后让这个国家变得繁荣富强,让人民从此安居乐业,让这个国家重现汉唐盛世。 那么,这个人该是谁呢?是柴荣年仅七岁的儿子吗?是李重进吗?是边关重镇上的那些手握重兵的赳赳武夫吗? 必须得说的是,柴荣心中的那些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在赵匡胤的心里其实也有,从他小时候亲眼目睹洛阳和开封城惨遭异族和乱兵蹂躏的惨景之后他就有了这个愿望,但在当时那就是他的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一个看似永不可能实现的梦。然而,命运让赵匡胤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让他的那个梦想也就此变得几乎是触手可及。 不可否认的是,自从柴荣驾崩以后,赵匡胤身边的那些人应该是跟他提过代周自立的事,但是赵匡胤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不想愧对柴荣的地下英灵,他想做周王朝的忠实臣子,毕竟世上有谁愿意背负一个“欺负孤儿寡妇篡夺国家”的历史骂名?在战场之外,赵匡胤从来就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阴谋家,他的心里有太多的道德束缚,尽管他没有读多少书,可他知道寡廉鲜耻,知道忠义名节,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做的。如若不然,他根本不用等到这时候才动手,他早在柴荣驾崩不久之后就可以趁乱取周自立,就像石敬瑭和刘知远甚至是郭威所做的那样。 如果赵匡胤在事后说他是被迫当的皇帝肯定会被很多人鄙视,会被人说他是敢做不敢当,可我倒是愿意相信他是被迫的(至少不是处心积虑)。有证据表明赵匡胤在兵变当晚之前就知道他手底下的人在打他的主意,他当然是拒绝,可他低估了那群人内心的那份迫切想要爆发的野心和欲望。换个角度来说,他们这些人也是普通的凡人,他们现在比以往更需要一个像柴荣那样的皇帝。 平心而论,如果换了是我们身处当时的历史背景和环境,值此国家内忧外患之时,作为行进在出征路上很快就要去为这个国家卖命的我们难道不希望有一个强力的、被我们所尊崇和信服的人来领导我们甚至是成为一国之主来带领我们去打败外敌的入寇吗? 在当时,如果要弄一个民主选举或民意测评,在七岁的柴宗训以及三十三岁的赵匡胤之间,作为一个普通的后周百姓,你会选谁来当这个国家的领导人?说来很残酷,但事实就是如此,当时的民心是怎样我不好说,但当时的禁军将士肯定是大多都向着赵匡胤的。这些人当初被选入禁军以及后来接受训练再到奔赴战场,在这个过程中赵匡胤受柴荣委派几乎全程伴随在他们的身边。换言之,这些人都可以被称之为他的门生。 这里有一个很相似的对比,黄埔军校大家都知道,在这所学校创立之时其校长的大名并不为太多人所知,可这个人就是凭借自己的这帮学生兵成就了一番王霸之业。虽然这个人的成就和赵匡胤没法比,但在有一点上他们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同在乱世之中建立并掌握了一支当时战力最强的军队且这些人对他们是忠心耿耿。 说到这里,我突然发现这两人在某些方面还真的很像,他们都曾有一个光辉神圣的领导但这个领导却又突然间驾崩了,然后他们就接过了那位领导留给他们的接力棒开始走上了前台。不同的是,赵匡胤有一个如狼似虎的弟弟并且他最后被自己的这个弟弟给搞得灰头土脸甚至还死得不明不白。 又扯远了,其实我们这里就想说一点:军队以及军心所向让赵匡胤成为了陈桥驿事件的主角。尽管赵匡胤明确表示过自己绝不做背叛柴荣的事,可他还是没有想到手底下的这帮人竟然如此大胆和疯狂。赵匡胤当年作为郭威的亲兵曾亲眼见到一群大兵跑进郭威的营帐,然后把一面黄色的军旗缠在郭威的身上以此强迫他当了皇帝,相信当时的赵匡胤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种事有一天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第46章 太祖登基 现在让我们回到千年之前的那个晚上,去一道看看当晚在那个叫陈桥驿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元960年正月初四凌晨,开封城以北,陈桥驿。 还没完全醒过酒来的赵匡胤躺在军帐里呼呼大睡, 可他突然被外面的一阵无比刺耳的吵闹声给惊醒了。出于军人的本能,他随即翻身而起,然后他就看见一帮身披铠甲的武将拿着兵器急吼吼地冲进了他的帐中。起初他还以为手底下的这群兔崽子要来杀他作乱,可当他们冲到他的面前时却猛地停住了。 赵匡胤厉声喝问道:“你们这是要干啥?” 他们的回答让赵匡胤差点当场吓晕过去:“眼下外敌入寇而皇帝却又年弱,我们需要一位明主,所以我们决定拥立点检大人你来做我们的新皇帝!” 还没等赵匡胤回过神,几个人趁着他这时候的迷糊劲儿迅速上前给他套了一件袍子。当赵匡胤看清楚他们给他套上的是一件黄色的龙袍时,他立马就酒醒了——这是在谋逆篡位!这可是要杀头并且还要诛灭九族的重罪! 赵匡胤刚想扯下这身袍子,但却只见这群人瞬间全都齐刷刷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然后他们就在他的面前连连高呼——“吾皇万岁!万岁!” 赵匡胤刚想起身制止,但他马上听到军帐外面也开始吼了起来,还是同样的声音——吾皇万岁! 这喊声震动四野,几乎快把赵匡胤的这顶帅帐给震塌了,这可是全军好几万人在同时跪拜并高呼万岁!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赵匡胤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工夫,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这件事就算他赵匡胤马上回到开封去请罪也无济于事,这事就算小皇帝柴宗训肯饶了他,可他的这帮兄弟甚至外面的这些士兵们却要背负谋反的罪名,他们的最后结局也不难猜测。到时候,柴宗训以及他背后的辅政大臣仍会防范赵匡胤并一直猜疑他,这就如同当年刘承佑怀疑和猜忌郭威要谋反是一个样,而那些拥戴赵匡胤却被他的“忠诚”给送上断头台的禁军将领更是会无比地憎恨他。很显然,赵匡胤最后的结局只会死得更惨且里外都不是人。 这世上有个词叫身不由己,年少轻狂的时候恐怕很少有人能够理解这句话:一个人要做什么事或者不做什么事不都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吗?可现在的赵匡胤一定会猛然发现一个人真的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有些事不是说想做就能做或者是想不做就能不做的。比如此时的赵匡胤,他现在是彻底没有选择了! 这就是被明文记载于史书上的“陈桥驿兵变”的大概过程,这里面当然还有很多被史官有意忽略或掩藏的事,比如谋立者们的密谋过程,比如那件龙袍是谁且又是在什么时候就提前做好的?但是,这些又有什么可值得说道的呢?历史以及后世的人们只会把这笔账都记在赵匡胤的头上,因为他是这起事件最大的受益者,所有的责任或者叫骂名和指责都得由他来承担和背负。 在严明大军进城的三条军令后(不得惊扰当朝太后和主上,不得侵凌当朝大臣、不得劫掠府库和百姓),赵匡胤带着这帮人在正月初四这天上午开始返身向开封进发。 兵发开封之前,赵匡胤派了一个人前往皇宫将陈桥驿所发生的事告诉给小皇帝以及朝中的文武百官,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潘美。在此之前,潘美可谓是一籍籍无名之辈,但从此以后他将在史书上多次被提及。当时有很多人都以为潘美这一趟很有可能会有去无回,可事实证明他不但完成了赵匡胤交代的任务,而且最终还成功地全身而退。 潘美一路策马狂奔并直入后周的皇宫,然后便在朝堂上将赵匡胤已经在军前称帝的事向在场的人做了通报。在极度的震惊甚至是震恐之后,后周朝廷对于赵匡胤被大军拥立为帝这事的反应近乎于是集体沉默,这沉默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和无力,而愤怒倒成了其次。朝廷的刀子几乎都握在赵匡胤的手里,他们这群人即使再愤怒又能怎样呢? 三位顾命宰相在既成的事实面前也是无计可施,他们唯一的反应就是首相范质死死地掐住次相王溥的手臂咬牙切齿的自我埋怨道:“仓促派将以至如此,这都是我们的错啊!” 开封城里唯一的反抗来自于韩通,而对于这个人我是有话要说的。 韩通的资历比赵匡胤高了太多,他早年跟随后汉的开国皇帝刘知远,后来又跟随后周的开国皇帝郭威,这期间他是骁勇善战屡立战功。高平之战期间,韩通又配合赵匡胤的那位王彦超叔叔从晋州出发进攻北汉,后来他们二人便驻军在北方边境负责抵御辽国和北汉。韩通后来又回到开封负责扩建开封旧城,他甚至还去治理过黄河的水患,柴荣征伐南唐以及北征辽国时他也随军出征,益津关改建为霸州城就是他在负责督建。 这样的一个老前辈让赵匡胤没法不去敬重他,可在韩通的眼里,赵匡胤这个小子却是怎么看都让他觉得不像个好人,他也为此而没少给赵匡胤难堪。得知赵匡胤称帝的消息后,韩通从容地走出了皇宫,然后他飞奔上马准备纠集人手跟赵匡胤力拼到底。可悲的是,他最后发现自己能调动的人马竟是少得可怜。 韩通主管的禁军侍卫司大部分兵力都被赵匡胤的一纸征调令给带走了,开封城里现在掌握着最多兵力的人是赵匡胤的铁杆马仔石守信和王审琦,韩通所召集起来的人马根本不够这二人塞牙缝。可是,此时已经悲愤交加的韩通不想就此屈服,赵匡胤这是在谋逆,对他来说这是不可饶恕更是无法容忍的滔天大罪。 于是,在形势已经无法逆转的情况下,韩通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理智的疯子一样,他带着一帮少得可怜的人向开封城的城门进发意图将赵匡胤阻截在城下。在半路上,韩通的这一伙人正好跟赵匡胤所派遣的一支已经进城的先遣队遇上了,而这支先遣队的带队将官正是人称“王剑儿”且以对敌人凶狠残忍而着称的悍将王彦升。 也不清楚这一天他俩在迎头撞上之后彼此之间具体都发生了什么,反正后来王彦升打败了韩通的人马,而且他还赶尽杀绝式地继续领兵追杀韩通。王彦升直接追到了韩通的家里,然后他更是纵兵将韩通家里的人几乎全部杀光,整个韩家上下最后只幸存下来了韩通的一个幼子和几个女儿。 这是这一天里开封城所发生的唯一的一场流血事件,王彦升做了赵匡胤想做但却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他可以说是帮了赵匡胤的一个大忙,但同时他也违反了赵匡胤不得滥杀的军令。赵匡胤本该以军法处置王彦升,可那样一来无疑会让拥戴他的三军将士寒心。这时候的赵匡胤还得指望手底下这帮人帮他稳固帝位,甚至是要依靠他们去平息各地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的叛乱。有鉴于此,赵匡胤没有公开惩处王彦升,但这不代表他就原谅了王彦升的滥杀行为,他会让王彦升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 进入开封之后,赵匡胤脱去黄袍回到了禁军殿前司的官衙,而不是直接进皇宫举行登基大典。三位宰相大人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不久之后也一同来到了殿前司,在铁甲环伺之下,他们最终还是向赵匡胤行了跪拜之礼。随着他们的这一跪拜,赵匡胤离正式登基就只剩下了最后一道程序——禅让之礼。 日暮时分,赵匡胤进入皇宫并在群臣的共同见证下从柴宗训的手里接过了传国玉玺,他也由此正式成了宋朝的首任皇帝。这一天——公元960年正月初四,这是让当时的许多人命运都发生改变的日子,也是我们整个民族和国家的命运发生改变的日子。 这天晚上,赵匡胤住进了柴荣曾经工作和生活过的皇宫,这里到处都还残留着世宗皇帝的影子,可我们相信赵匡胤不会在这个夜晚感到惶恐。他确实是夺了柴荣儿子的皇位,可我们也说了这里面他也有他的身不由己,他相信柴荣会理解他,而他也会善待柴荣的子孙(他后来为继任者们立下了祖制: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更重要的是,他会努力地去做一个好皇帝,他会继续去完成柴荣未竟之事业,去实现柴荣未曾实现的远大理想和抱负。 关于这段历史,某些人总喜欢说赵匡胤得国不正,说他卑鄙无耻,说他欺负孤儿寡母,说这些话的人好像他们自己就是道德的化身,是完美无瑕的圣人君子。没错,这些确实是客观存在的如铁一般的事实,可对于这些人我就想问一句:如果你们这些人是当时后周的子民,如果你们是开封城里的百姓抑或是一名普通的禁军士兵,面对柴荣的突然暴亡,面对辽国和北汉的大举入侵,你们希望自己的皇帝是七岁的柴宗训还是三十四岁的禁军殿前都点检赵匡胤? 赵匡胤是夺了皇位,可得知他当了皇帝之后,辽国人和北汉人就此不敢继续南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赵匡胤的登基让这个国家免除了一场战祸,让百姓躲过了一场战乱。在无妄的虚名和国家以及百姓的利益之间,相信脑子正常的人都应该分得清楚这二者孰轻孰重,而赵匡胤其实也根本不会在乎那些人对他的冷嘲热讽,在这件事情上只有他有资格指责他自己。 放眼当时,对于赵匡胤的登基称帝恨得牙根痒痒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人都是谁?是对柴荣夺取了北方三关之地而极度愤怒的辽国皇帝耶律述律,是准备趁着周朝刚死了皇帝前来报复当年夺国之仇的北汉皇帝刘钧(刘崇这时候早已去往了西方极乐世界),是时刻准备洗刷这些年失地之辱的南唐君臣,是与后周并存于世的那些割据政权的皇帝,是后周境内的那些手握重兵且同样觊觎皇位的地方藩镇。 对于后周的普通百姓以及三军将士而言,他们在这件事上谈不上对赵匡胤有什么怨愤。正如我们在前面所说的那样,在强敌压境的巨大威胁面前,如果可以选择,他们之中应该没有人会选择让一个七岁的孩子来领导他们抵御外敌,来当他们的保护神。 后世也有人说这一次辽国和北汉联合发兵南下完全就是子虚乌有的事,这纯粹就是赵匡胤集团为了夺取皇位而编造的一个谎言,其理由就是赵匡胤登基之后辽国和北汉并没有大举进攻。持有这种论调的人真的是犯了一个逻辑错误,请问说这种话的人,如果你是辽国和北汉的皇帝,当你信心满满地跑来跟一个只有七岁大的小孩子打架,可走到半路你得知自己的对手突然间变成了战场猛男赵匡胤,请问那这时候的你还会信心满满吗?你还会不顾一切地朝赵匡胤冲过去吗?再说了,赵匡胤先期派出去的慕容延钊这时候已经带着数万禁军赶赴了北方前线,辽国和北汉的联军在这种情况下还敢肆无忌惮地杀向开封吗? 第47章 扫平叛乱 正式登基称帝之后,赵匡胤改封柴荣的儿子柴宗训为郑王,柴荣的遗孀符太后被尊称为“周太后”(此人的另一重身份是赵光义的大姨子,赵光义的继室符氏正是她的妹妹)。对于后周的三名宰相,赵匡胤全部予以留用甚至是继续官居原职:宰相范质依前守司徒兼侍中,王溥守司空兼门下侍郎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魏仁浦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令、中书侍郎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可以说,整个朝廷除了皇帝换了人,别的地方几乎一点也没变。为了凝聚人心,赵匡胤甚至还给已经死去的韩通追官为中书令,然后下令对其予以厚葬。 当然,对于武将里的拥戴之臣赵匡胤自然也得大加封赏:石守信被加封为归德军节度使兼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高怀德加封为义成军节度使兼殿前副都点检,张令铎加封为镇安军节度使兼马步军都虞候,王审琦加封为泰宁军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张光翰加封为宁江军节度使兼马军都指挥使,赵彦徽加封为武信军节度使兼步军都指挥使。此外,诸如李继勋、慕容彦钊、韩令坤等禁军高级将领也一同被加官进爵,全国各地的领兵将领也相应地一并加官。总之,新皇登基,恩泽天下。至于赵普这种近臣以及赵光义这等皇亲,赵匡胤则是选择暂时先不急着给他们封官,一堆亲近之人当中他唯独只是在第一时间将自己的母亲杜氏给封为了皇太后。 一通吹吹打打地好生热闹了一番之后,驻守镇州(今河北正定)的郭崇向朝廷奏报辽国和北汉的联军已经在正月二十九这天退兵而还,赵匡胤不由得长出一口大气,新生的宋朝所面临的外患就此算是解除了。更让赵匡胤感觉意外的是,对于的他登基称帝,各地手握重兵的将军们竟然都表现得非常乖顺。无论是驻守扬州的李重进还是移防澶州的张永德,抑或是驻守各个边地的节度使,这些人都在朝廷的宣谕诏书以及各种加官进爵和封赏面前都跪拜行礼,也就是说他们承认了赵匡胤的皇帝身份。 赵匡胤对此自然是喜不自禁,但他也深知这些将军们并非是真心对他心服口服。他们这个时候之所以选择臣服无非就两个原因,其一就是赵匡胤的手里掌握着全国战力最强的禁军,其二就是在全国的很多地方都有忠实于赵匡胤的将领在镇守一方,这些人或是赵匡胤的结义兄弟或是他曾经的部下。如果这时候有哪个地方军阀敢于单独跳出来对着赵匡胤扯出“剿灭国贼”的大旗,那么他绝对会被赵匡胤瞬间就给灭掉,这世上没人会那么傻。再者说,举兵起事这等干系重大的事绝非儿戏,从起心动念到最后付诸实施需要一个较长的过程,所以赵匡胤现在可不敢说他已经坐稳了身下的这把龙椅。 果不其然的是,在四个月后,赵匡胤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驻军潞州(今山西长治)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在犹豫了很久之后终于还是在北汉皇帝刘钧的怂恿和煽动下举起了反旗。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让赵匡胤感到担心的是驻守扬州的李重进这老小子竟然也跟李筠勾结到了一块儿。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反对者们知道与赵匡胤单打独斗不行,于是他们开始组团反抗。李重进派遣自己的亲信翟守珣带着密信前去潞州联络李筠意图南北共同举事,可惜的是,这个翟守珣直接到开封去见了赵匡胤,李重进就这样被自己的亲信给卖了。 赵匡胤可不想两线作战,他将翟守珣放了回去并让其暂且稳住李重进,然后他派遣石守信和高怀德率兵即刻前去剿灭李筠。李筠这只出头鸟必须要尽快打掉,如此才能确立他的威望,才能杀鸡儆猴。为此,赵匡胤随后又派慕容延钊和王全斌这两员悍将率军跟上石守信和高怀德。在派出了这样的超豪华阵容前去平叛之后,赵匡胤还是觉得心里没底,为了必胜,他决定御驾亲征。 可以说赵匡胤这次是杀鸡用了牛刀,而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了柴荣为何之前每次打仗几乎都要御驾亲征。作为皇帝,这个国家的一切就都是他的,将军和士兵们可以打败仗,可以换老板,可当皇帝的人不能打败仗,更不可能换老板。赵匡胤的老妈杜太后在得知儿子当了皇帝之后所说的那句话可谓是精辟至极:“做天子固然可喜,可一旦掉下去了再想当个普通的平民老百姓都是不可能的。” 赵匡胤这次必须要赢,而且要快,否则李重进一旦在南边起事他就会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假如到时候其他地方再来一场举兵反叛,那他基本上可以直接躺下等死了。然而,这一场平叛之战打得却是异常艰辛,李筠没有选择固守潞州,而是主动出击,但终究还是实力决定了一切。李筠被宋朝的大军围困在了泽州,但他仍然选择宁死不降,宋军围攻了十多天后泽州还是没有打下来。 就在赵匡胤开始变得有些暴躁的时候,禁军控鹤军左厢都指挥使马全义说他愿意带领一支敢死队强攻。马全义也真的堪称是个超级猛男,在赵匡胤乃至是全军将士的集体注视下,马全义拔出了他的刀,然后一声大喝带着人就朝城墙猛冲了过去。面对城墙上射过来的密集箭雨,一马当先的马大侠毫不畏惧,即使是身中数箭他也毫不慌乱,他顺手把箭拔了出来然后继续登城。这支敢死队也确实战力惊人,再加上有马大侠这样的长官亲自带头冲锋,这支不计生死的敢死队最后成功地地爬上了城墙并与守城的士兵绞杀在了一起。 见此情形,城下观战的宋军个个都摩拳擦掌就等一声令下全部压过去。可是,他们哪里会想到他们的这位皇帝陛下其实比他们还要心急。赵匡胤来不及下达任何的命令,他直接就像一个普通大兵一样冲了上去! 这一刻赵匡胤忘记了自己的皇帝身份,他变成了当年独入十万人军阵击杀皇甫晖时的那个后周大将赵匡胤! 皇帝陛下已经亲自冲锋了!柴荣当年在高平之战时也不过是以皇帝之尊到阵前去督阵,而赵匡胤则是直接举刀杀了过去!宋军的将士们瞬间像是集体喝了一碗鸡血似的没命地往城墙上爬——泽州城就这样被攻破了! 李筠也算是一个汉子,在失败面前,他选择了投火自尽。想想他这又是何必呢?好好当赵匡胤的顺民难道不好吗?请不要说他是周朝的忠臣,如果他是,那么他就不会勾结周朝的世仇北汉,更不会接受北汉皇帝刘钧的册封成了北汉的西平王。 前后用时两个月,李筠终于是被灭了,事实证明赵匡胤手底下的这支禁军的战斗力在国内确实是首屈一指。这一仗也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给暂时震住了,可这也让一些人更加的害怕了,比如此时驻军陕州的袁彦。 袁彦也是先朝的元老,更是赵匡胤的前辈,他的资历可比赵匡胤深太多了,而且在赵匡胤当皇帝之前他俩之间就闹出过不愉快。在赵匡胤登基之后,袁彦更是心里害怕得要命,他生怕赵匡胤会打击报复他,于是他自赵匡胤称帝之后就在暗中开始整军备战。他倒不是想主动叛乱,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在赵匡胤将来揍他的时候可以让自己更扛揍。 赵匡胤事实上就没想过要拿这个袁彦怎么样,可得知这人在整军备战还是让他心有不安。他首先想到的是招抚袁彦,实在不行再给袁彦送大棒子过去。他再次想到了一个人,这人就是曾经胆敢孤身进入朝堂向后周的满朝文武大臣宣告他赵匡胤已经当皇帝了的那个人——潘美。赵匡胤派潘美去给袁彦做监军并向袁彦表明当今皇上绝不跟他计较之前的那些恩怨。潘美果然没有辜负赵匡胤的期望,他凭借一张嘴竟然说服了袁彦还把袁彦带到开封来朝见赵匡胤。 赵匡胤心中的这一块石头终于是落了地,历史也将很快证明袁彦此时的归附对赵匡胤有多么的重要,因为这时候的李重进已经把他的刀子给磨亮了。 九月,李重进的反旗终于是立起来了。遗憾的是,他错过了最佳的起兵时机,等到他准备妥当,赵匡胤这边也准备好请他喝几壶了。李重进那边刚一举兵,赵匡胤这边就派石守信和王审琦为正副统帅、李处耘为监军率领大军前往扬州平叛。事实证明,李重进还真的让赵匡胤高看他了,这人最多就是一个将才,是一个出色的先锋大将,你叫他去攻城拔寨他绝对是个好手,可如果让他做统帅却只能是个饭桶——已经举起了反旗的他竟然傻傻地待在原地等着赵匡胤派兵过去打他。赵匡胤当然要给他这个面子,于是他再次御驾亲征。 两个月之后,赵匡胤亲率大军抵达扬州城下,李重进选择了顽抗,赵匡胤只好命令攻城。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宋军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攻破了扬州,李重进和李筠一样选择了在城破之时纵火自焚。李煜 李重进这一死,之前还想着要趁乱打劫的南唐就此老实了,李璟派人带着大量的金银以及犒军物资过了长江来向赵匡胤表示祝贺。表面上看李璟此举是在延续之前对柴荣的恭顺,实际上他这是害怕了,因为此时宋军里的好多将领都劝赵匡胤趁着军威大盛之势渡过长江攻灭南唐。不过,赵匡胤没有同意。他登基还不满一年,这一年他平定了两场叛乱,如果他再大规模举兵攻打南唐,那这一仗又会打多久?如果战争长期耗下去,宋朝背后的北汉和辽国以及西边的后蜀会不会趁火打劫?国内的那些面服心不服的节度使会不会突生野心? 还是见好就收吧!作为曾经在赌场上的一条好汉,赵匡胤深谙赌博之道。他这一年已经赢得够多了,他赢得了皇位,赢得了两场平乱战争,而且这些都显得是那么的顺风顺水,他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强力的抵抗。在人生的这场赌局里,不懂得克制的人永远无法成为最后的赢家,输惨了的时候懂得克制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能力,而在赢疯了的时候懂得收手要比前者更为可贵。 第48章 革除藩镇 随着李重进的覆亡,宋朝国内再也没有人敢跟赵匡胤叫板。从扬州回来,赵匡胤突然开始厌倦行军作战,他当将军的时候可没有这种感觉,可那是因为当时的他需要靠打仗才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才能升官发财,但现在他是一国之君,如果他还是经常打仗那就意味着天下并不太平。 试问:世间有哪一个皇帝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太平无事?有哪一个皇帝希望自己的军队常年累月都在打仗?另外,除了打仗,每天处理公文批阅奏折也是让赵匡胤感到头疼的事,他这时候才发现当皇帝真的不是人干的事,尤其是想当一个好皇帝更是苦不堪言。想当初,他当将军做节度使的时候是何等的逍遥自在,可现在他坐拥天下却一点也不觉得快乐,尤其是他这个国家地处四战之地,他的四周虎狼环视,而且国内也并不安宁。 总之,在这位大宋天子的眼里,当皇帝就一个字——烦。不过,再烦也得继续干,这就是身为皇帝的宿命,而且这也是你赵匡胤自己选择的命运。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国内的叛乱已经被赵匡胤强行镇压下去了,四周的敌人现在也不敢来招惹他,他现在得把重点放在经营和整顿内部事务上,简单说就是——如何巩固他的统治地位?这是每一个刚当上皇帝的人上任伊始都会去考虑且都会去做的事。这样的说辞或许显得有些太过直白,换句好听点的话来说就是——如何让天下太平?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 正如之前我们说过的那样,当皇帝的人即使他做某件事是出于私心,但这件事却是关系着整个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如果君王的地位稳固了那就意味着这个国家必然是一片祥和。说到这里我们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他就是赵普。 对于如何彻底稳定内部,此时刚由枢密直学士升任枢密副使的赵普所给出的意见就是必须把国内的那些手握重兵且富甲一方的节度使先给收拾了。别误会,他不是要杀了这些人,而是要削弱他们的权力。 唐朝中后期的皇帝甚至包括自朱温以后的所有称帝的人都想削藩,而且也真的去削了但却没一次成功过,原因何在?因为这些所谓的皇帝未必就能打得过那些在名义上臣服于他们的骄兵悍将。你打不过人家还想着削藩,这不纯粹就是自取其辱吗?可是,赵匡胤现在没有这个问题,现在的局面是在他的国境之内没有谁能够打得过他。既然如此,那他不削藩还等什么? 不同于之前的那些想要削藩的帝王,赵匡胤没有想加害他们的意思,更没有把他们当成敌人,他只是想让他们这些人交出手中的权力或者是部分权力,然后去享受人生。关于削藩,具体的做法就是赵普的那一句很是精辟的概括:收其精兵,削夺其权,制其钱粮。 先说收其精兵。 赵匡胤下令让驻守全国各地尤其是非边关重地的节度使或者统兵的将军们将各自军营里的那些身强体壮的大兵都一律送到开封——请注意,是全部,而且身高、力量等方面都有标准和要求,凡是符合这些标准和要求的士兵都得送往开封。这些兵送到开封之后就被编入禁军,然后统一训练并成为皇帝本人的直属军队,如果地方或边关有需要,朝廷再派出禁军从京城赶往当地前去支援,而且完事之后就得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即使是驻防边关重镇的禁军,他们每到一定的期限就得与驻守开封的禁军进行轮换,绝不能长期待在一个地方继而形成派系。如此一来,本就在绝对实力上处于弱势地位的大小军阀就更加没法与赵匡胤手里的禁军相抗衡。 再说削夺其权。在此之前,地方的节度使除了管辖其官衙所在州府的政务外,他们另外还兼管该州下属的郡县。从这时候起,他们的这个权限就开始受到限制甚至是被剥夺了,或是他们管辖的地盘从此变小了,或是某些州县直接就变成了中央直管。当然,这个政策并没有一刀切,而是一个缓缓推进的步骤和过程,直到最后温水煮死青蛙。发展到最后节度使就成为了一个尊贵显达但却没有任何实权的虚职,朝廷空降的文官则全面接管了节度使手里的地方行政权。不过,即使是诸如知州一类的地方行政长官也不是可以从此大权独揽变成新型的节度使,在他们下面赵匡胤还设了通判一职,这个官职名义上是地方的二把手,但此人却有监察甚至是公开弹劾一把手的权力。 除此之外,此前的节度使拥有对囚犯的生杀予夺之权,但从此以后地方的所有死刑判决权在原则和程序上都收归中央。 最后说制其钱粮。赵匡胤只是一道政令就强行剥离了节度使手中的财政大权,全国各地的钱财和粮食、盐铁等物资的存储用度和转运都由朝廷派驻到各地的转运使掌管,而且这个转运使与地方行政长官和军事长官并无任何的隶属关系。 如此三管齐下,军政财就此形成三权分立之势,此前节度使驻守一方、统管一方、称雄一方的局面也就不复存在。 靠着强大的军事威慑,赵匡胤的这些政策在全国各地陆续开始推行。毫无意外的是,没人敢说一个不字,赵匡胤的那些前辈做梦都想办到但却至死也没办到的事被他办成了。 需要说明的是,赵匡胤的军事改革并未在全国施行一刀切的政策,对于边关重镇他另有安排和政策。这些地方除了原有的驻军,另外还有他根据形势需要所派过去协防的禁军,而且这些地方都有一个他亲自委派的得力干将坐镇。有这些人在那里守着,宋朝的边境防线在遇到攻击时绝不会瞬间崩塌,等到他们在前线顶到一定火候的时候,他派出去的援军甚至是他亲率的大军也差不多赶过去了,如此一来什么事都不会耽误。 此外,赵匡胤还赋予了那些边关守将一定的财权和便宜行事之权。他们可以在边境上与外族人进行通商贸易,可以视情况自行赏罚将士,可以用金钱招募当地的健儿为私勇以及收买敌方的人员作为间谍,而赵匡胤也特许他们不用向中央政府上缴财税。不过,这些边将们也不能有太过出格的行为,赵匡胤为此给他们派了一个监军以行使全方位的监督和纠劾之权。 当然,为了表示对守边将领的恩宠,赵匡胤在京城里给这些边关主帅分别盖了大别墅,让他们的家人在生活上可以衣食无忧,他们也可以在前方安心守边。赵匡胤这样做绝不是为了想以此要挟他们,因为他并没有强行要求这些人必须把家人留在京城。在这一点上,赵匡胤比他的那位伟光正的弟弟要温柔得多,要知道后来的太宗陛下在登基之后可是强令各位节度使和守边大将必须把自己的儿子而且是长子送往京城。 有的人可能知道赵匡胤当政时期手底下威名赫赫的宋朝“边关十四将”,他们驻守在大宋的西北和正北方向,他们也是赵匡胤在平定南方诸国时用以防备吐蕃、回纥、党项、北汉和辽国的铜墙铁壁。这些人分别是:镇守原州的王彦升,屯驻关南的李汉超,驻守瀛州的马仁瑀,屯兵常山的韩令坤,守卫易州的贺惟忠,驻防棣州的何继筠,驻屯西山的郭进、守备晋州的武守琪、驻军隰州的李谦溥、控扼昭义的李继勋、卫戌延州的赵赞、防卫庆州的姚内斌、聚兵环州的董遵诲、拥甲灵武的冯继业,这些人共同构筑起了大宋的北方长城。很遗憾,有鉴于石敬瑭所挖的那个大坑,宋朝的这道北方长城是用血肉做成的,始皇帝修筑的那道长城终北宋一朝也没有完全夺回来。 尽管上述这些人的统兵能力以及个人的道德操守各有差异,但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有血性且知兵事的武将,终太祖一朝这些地方几乎都稳如磐石,凡是敢于前来挑衅的敌人都没有吃到什么好果子。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替赵匡胤守住北方边疆,所以赵匡胤才可以在统一战争的初期把自己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削平南方诸国上面。 还是那句话,后来宋朝边关力量变弱乃至于在辽国人和金国人面前不堪一击实在是非赵匡胤之罪。在这方面他的继任者赵光义做的还稍微好那么一丁点,虽然在赵光义当政期间把宋朝的军事搞得是一塌糊涂,他甚至是葬送了宋初最为能征善战的第一代禁军,但至少赵光义知道在边关重地需要重用和依靠武将来稳固边防。然而,赵光义的子孙们在后来却总是派出书生文官去主持边关大局,而那些长期驻守边关的将领则成了给这些不知兵事的文官打下手的马仔,其在战争中的表现就只能是贻笑后世抑或让后世之人捶胸顿足。 所谓的重文抑武,这口锅赵匡胤没有理由去背,在国家行政领域实施这个政策是没有问题的,而在军事上赵匡胤也从未让一个文官去领兵打仗或者让其镇守边关。别拿王明说事,赵匡胤确实在攻灭南唐期间重用了身为文官的王明,但这是因为王明在此之前就凭真本事在贺州之战里立下了赫赫军功。 第49章 韬光养晦 要说赵普这个人虽然不像那些所谓的饱学之士那样博览群书,可他却比某些书呆子有用得多,赵匡胤最终能够称帝建国这其中赵普可谓是居功至伟。不过,他的本事可远不止如此,他不但能帮赵匡胤建国,而且还能帮赵匡胤立国和治国,这位宋朝的开国宰相绝非浪得虚名之辈。说来赵匡胤还得感谢柴荣当初把赵普送给了他做属官,如果当时赵普被柴荣看上并加以重用,那么他赵匡胤极有可能也就不会有如今的皇位。 在赵普的建议下,赵匡胤在这一时期不但致力于革除地方藩镇手中的权柄,而且他同时也把目光对准了京城里的那些禁军高级将领。这些人几乎都是他多年的兄弟和忠实的下属,可他为了皇权的稳固还是采纳了赵普的建议开始对曾经的生死兄弟痛下狠手。 赵匡胤先是罢免了被他以兄长之礼待之的慕容延钊在禁军里的殿前都点检职务,然后让其出镇荆湖做了山南东道节度使帮他把守西南方向的国门。不久,赵匡胤又罢免了他少时的好友韩令坤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职务,他让韩令坤去北方边境做了成德军节度使帮他防备辽国。这二人的相继被罢免就让京城的禁军高级将领里不再有权势和威望都极盛之人,这也从而避免了会有第二个赵匡胤突然在某天跳出来的局面。 在这之后,赵匡胤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可赵普却一再地建议他罢免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赵彦徽等人的禁军军职。这就让赵匡胤感到不安和不解了,这些人的资历和军功都不足以跟慕容延钊和韩令坤相提并论,而且他们一直是他的部下,如果把这些人也罢免了,那禁军由谁来直接掌控和指挥? 面对赵匡胤的疑惑和不解,赵普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也很直接:“臣亦不忧其叛也。然熟观数人者,皆非统御才,恐不能制伏其下,万一军伍作孽,彼亦不得自由耳。” 赵普这话可真的是戳中了赵匡胤的命门。或许慕容延钊和韩令坤这两个他之前的好兄弟都没有造反的心思,也或许石守信和高怀德等人同样没有造反的心思,可是他赵匡胤当初不是也没有造反的心思吗?等到这些人下面的将士某天突然贪图富贵也把一件黄袍裹在他们的身上并向他们山呼万岁的时候,他们定然也会和赵匡胤在陈桥驿时一样的身不由己。 被赵普一语点醒后,赵匡胤也就此下定决心要对石守信等人动手。这天,他特意在宫中设宴款待石守信和王审琦等人,等到酒酣耳热之际,赵匡胤屏退左右对这些人说道:“如果不是你们,朕绝无可能登上这天子之位。但是,朕这个皇帝做得可是一点也不踏实,远不如之前当节度使的时候过得快活。不瞒各位,朕自打登基以来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众将忙着询问其中缘故,赵匡胤叹息一声,回道:“难道你们不知道朕这个位置可是有好多人都在垂涎三尺?” 一听这话,石守信等人立马就慌了,他们相继离席并对赵匡胤叩首说道:“陛下何出此言?如今天下已然大定,有谁还敢有不臣之心?” 赵匡胤笑道:“朕当然知道你们对朕绝无二心,可如果你们的部下哪天贪图富贵也给你们来一出黄袍加身的戏码,那你们到时候又该怎么办?你们是从还是不从?” 赵匡胤这话将石守信等人吓得面无人色,他们向赵匡胤再次叩首并声泪俱下地说道:“臣等愚钝,不曾虑及于此,还望陛下为臣等指条明路!” 见火候已经到了,赵匡胤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人生如白驹过隙,我们最大的追求无非就是一个荣华富贵外加一个福荫子孙。你们何不自解兵权然后选一个好地方广置田地,从此养儿教女终老此生,如此岂不快哉?往后朕再与你们结为儿女亲家,自此我们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且上下相安,此岂不善乎?” 此言一出,石守信等人顿时恍然大悟。赵匡胤已经把话说得这么露骨了,他们也只好纷纷叩头谢恩。等到次日一早,石守信等人分别上疏各自以身患疾症为由请求解除他们的领兵之权。赵匡胤“勉为其难”地同意了他们的奏请,然后给他们予以丰厚的赏赐让其解职归养。 数日后,赵匡胤封石守信为天平军节度使,高怀德为归德军节度使,王审琦为忠正军节度使,张令铎为镇宁军节度使并令其各自归镇。这几人当中唯独赵匡胤的头号小迷弟石守信保留了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职务并继续留在了京城,但他的这个职务却只是个没有丁点掌兵之权的虚衔。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杯酒释兵权”! 通过对军队以及军制的一系列改革,赵匡胤终于感觉他的皇位是一天天地日趋稳固了。当然,当皇帝的人不可能长年累月就只盯着这一件事,赵匡胤在此期间还做了很多事。不过,说句直白的话,关于整顿吏治、发展农业、兴修水利、治理河患、减轻或减免赋税以及重视和发展文化教育——我想这些事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责任感的皇帝都会去做,只是成果大小以及用心多少不同罢了,要知道就连朱温、石敬瑭之流也是在史书上留下了一个重视农业生产的好名声。因此,我无意在这些方面为赵匡胤歌功颂德。 从我个人的角度和立场上来说,我认为赵匡胤当皇帝期间所做的最伟大、最有意义的事还是他结束了中原大地上长期的战乱和动荡并让自唐代中后期以来就分崩离析的华夏大地渐渐地重归一统,这才是赵匡胤在历史上所做出的最大的贡献。 让四分五裂的神州大地再次归为一统成为一家,让老百姓免于战乱和颠沛流离之苦,在此基础上为这个国家和百姓带来长达百余年相对太平的日子,能够做到这一番成就的人在历史上屈指可数。在赵匡胤之前的千余年里,只有三个人实现了这番伟业:汉高祖刘邦,汉光武帝刘秀,唐太宗李世民。 诚然,始皇帝嬴政、晋武帝司马炎、隋文帝杨坚也足够的英明神武,可他们三人虽然一统神州但在他们离世不久这个国家就因为各种原因再次陷入了大乱甚至是亡了国。更有甚者,比如建立了西晋这个大一统王朝的司马炎,在他蹬腿走人之后不久,西晋不但亡了国,而且整个汉民族都因此而陷入了一场空前的浩劫之中。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赵匡胤能够被称为千古一帝实属名副其实,我们的伟大领袖在《沁园春·雪》里将赵匡胤与秦皇汉武和天可汗相提并论也绝非仅仅只是为了押韵。 关于一统天下这事,说来赵匡胤或许也会有些惭愧,因为他直到自己登基将近三年之后才决定开启他一统天下的步伐,这事要是放在柴荣身上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可是,这就是他赵匡胤的行事风格,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赵匡胤到底是不是白羊座,他应该是凡事都讲究步步为营的摩羯座才对,可他真的是货真价实的白羊座——如果他的出生日期没有错的话。 关于此事,我在这里必须要再次说到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这话几乎就是赵匡胤自登基到开始发动统一战争期间其行事风格的概括性总结。放眼之前的那些扫平天下的君主,他们的策略几乎都是先张开大嘴把所有地盘都吃进去,然后再慢慢消化。赵匡胤不一样,他是吃一口就休息一会儿,等到消化完毕之后,他再张嘴吃下一口。这样他就能够保证自己不会被撑死或者是在消化的过程中出现消化紊乱的问题,等到最后宋朝不但变得强壮了,同时也变得富裕了,而不是块头虽然变大了,可身体内部却到处都是问题。 在我看来,赵匡胤这样做或许也是有苦衷的,因为他所面临的终极敌人并不是南方的那些割据政权,而是北方的辽国,而辽国又是当时这个世界上堪称军力和国力都最为强大的超级大国。辽国不像强极一时匈奴和突厥,一场甚至好几场大雪灾都不足以摧毁这个以游牧民族为主体的国家,因为这时候的辽国早就不是纯粹的草原游牧民族政权。 经过耶律阿保机等几代辽国皇帝的经营和治理,再加上无数汉人士大夫和汉人农民、商人和手工业者的帮助,此时的辽国已经成为了一个兼具草原文明和农耕文明的强大帝国。他们不但拥有草原民族所固有的悍勇善战之风,而且还将汉民族千年以来所形成的行政、税收、土地分配和管理以及官僚体系里的精华予以全面吸收和运用。当然,对于宋朝和赵匡胤本人来说,辽国的强大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辽国这时候已经完全消化并掌控了燕云十六州,但不巧的是,这个燕云十六州又是宋朝想要实现华夏一统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拼图。 毋庸置疑的是,辽国是千年以来在中原王朝的北方所出现的一个前所未有的怪物。在此之前的匈奴和突厥,只要汉人军队和政权赢得一两场野外大决战的胜利就能让他们彻底亡国乃至是灭种,可辽国不是这样。辽国不但有号称百万的控弦铁骑,而且还有坚固的城池,他们不止有漫山遍野的牛羊马匹,还有大片的用以耕种的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所出产的无尽粮食。他们的国君和贵族不住在一把火就能烧毁的帐篷里,而是像我们汉民族的君主一样住在城坚沟深的坚城里。 这就是赵匡胤为什么在统一战争期间每前进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的原因,这就是他为什么每前进一步都要往身后的北方看一眼的原因。因为他不能犯错,一旦他犯错就很有可能被身后的这条恶狼狠狠地扑上来咬上一口甚至是直接就被咬断脖子。 如芒在背,这就是辽国给赵匡胤乃至于给之前所有中原皇帝们所带来的切身感受,几十年来,辽国对中原大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所施加的罪恶简直罄竹难书。但是,对于它,中原的王朝和百姓这么多年以来却只能是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怕得是心惊胆战,而这里面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是因为它实在是太过强大! 面对辽国,以赵匡胤当下的实力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当年柴荣北征辽国其实也是一步险棋。赢了倒好说,如果能够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进而趁势遣将远征大漠喋血虏廷,那么南方的各个割据政权想必到时候都会主动归土献地,华夏由此再次归为一统,柴荣的威名也就将比肩甚至超过唐太宗李世民。可是,如果他失败了呢? 还记得后晋的末帝石重贵吗?因为他不自量力地盲目跟辽国开战,结果他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他身边的人,更害了他的国家和无数的老百姓。很难说柴荣当年北征辽国时突然的生病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赵匡胤是一个知道汲取教训的人。在登基后的前三年时间里,赵匡胤对外一直隐藏着自己的锋芒,他只是在专注于整顿宋朝的内政,他要让这个国家深深地打上他的烙印,他要让自己的这个国家成为他今后攻略四方的坚实后盾,唯有如此他才有机会和能力去实现他心中的那一番千秋伟业。 第50章 连灭两国 时间来到公元962年的岁末,这时候就连上天似乎都觉得赵匡胤在统一天下这事上面太懒惰、太谨慎了,于是它给了赵匡胤一个不得不马上开启统一步伐的机会。 这年九月,此前一直都接受中原王朝册封但却割据湖南的武平军节度使周行逢病死了,他那年仅十一岁的儿子周保全接了他的班。周行逢前脚刚一蹬腿,他当年的生死兄弟张文表就举起了反旗,然后他自立为武平军留后(代理武平军节度使)并随即上表把这事给赵匡胤做了说明。这也就是说,张文表不想给周行逢的儿子继续当马仔,而且他自行宣布由他暂时代理执掌湖南的军政大权并想让赵匡胤正式承认他的身份和地位。只要赵匡胤一道诏令颁下,那么张文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湖南当大哥。 赵匡胤当然乐于见到这种事的发生,湖南小朝廷发生内讧对于他来说肯定是好事。果然,在得知张文表反叛之后,只有十一岁的周保全立即就慌了神,他身边的大臣也慌了神。随后,他们一面派出大将杨师璠率兵攻打他们嘴里的乱臣贼子张文表,一面还请求他们旁边的荆南政权出兵助讨(这个荆南政权在历史上也称北楚和南平),同时他们还派人到开封去请求赵匡胤派兵过去帮助他们平乱。 事实证明周保全和他的臣子们这种行为完全就是典型的病急乱投医。周行逢临死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张文表会反,而且他还为此而点了手下得力战将杨师璠的大名,他说杨师璠一定可以搞定张文表。此外,周行逢还给他的儿子留了后路:“如果实在是打不过张文表就据城固守,然后上表献地就此归顺宋朝,如此就可保终生平安富贵。” 遗憾的是,张文表刚一起兵这些人就慌了,他们没有给杨师璠表现的机会,而是马上就向荆南的高保勖和开封赵匡胤请求援兵。这是什么行为?这摆明了就是引虎驱狼。 面对周保全的发兵请求,赵匡胤没动,他还想再观察一下接下来的形势会如何发展。荆南政权的土皇帝高保勖也没动,因为这时候的他也已经是病入膏肓,而且他的实力也决定了他不可能为了别人的利益而大动刀兵,整个荆南在五代十国里面相对而言着实很小,也就三州十七县,人口十四万二千三百余户。这种实力只能勉强自保,哪里还有能力去掺和别人家的事。此外,高保勖还得防着赵匡胤会趁火打劫,因为他的地盘紧挨着大宋,赵匡胤的好大哥慕容延钊此时正时刻盯着他的那一亩三分地。 就在赵匡胤决定让子弹再飞一会儿的时候,本就命不久矣的高保勖在这年十一月终于油尽灯枯,他那个已经二十岁的侄儿高继冲接替他成为了荆南留后(高继冲必须等到赵匡胤的册封诏书到了之后才能在法理上正式转正)。趁着派人给高保勖吊唁的这个时机,赵匡胤探知到了荆南的虚实,吊唁使者卢怀忠回来向赵匡胤报告:“荆南的士兵不过三万,虽然颇有钱粮但民众恶其苛政,我大宋取之易如反掌。” 就此,赵匡胤的脑子里有了一个堪称完美的计划。他决定以帮助湖南讨平逆贼张文表为名,发兵借道荆南直取湖南,路上顺便把荆南给灭了。请注意,赵匡胤不是要先灭湖南,然后在回师途中灭掉荆南,而是要先在路上灭掉荆南再取湖南。这不是春秋时期的“假途灭虢”,赵匡胤的这个套路跟它不一样,赵匡胤想要实现的战略目的是直接一路扫平过去就此灭掉这两个割据政权。 诚然,此时的湖南和荆南在名义上都对大宋称臣且每年定期朝贡,可以说比起之前唐朝的那些强横的藩镇乖巧多了。遗憾的是,这些正是赵匡胤一直以来所深恶痛绝的——他想要的是天下一统,不是四方割据。 公元963年正月,赵匡胤正式任命山南东道节度使兼侍中慕容延钊为统帅、枢密副使李处耘为监军,尽发十州军兵外加卢怀忠、张勋、康延泽率领的京城禁军经荆南讨伐湖南的张文表叛乱。 在讲述这场战事之前,我们首先来认识一个人,也就是宋军此次出征的监军大人李处耘。 此时李处耘的官职是宋朝的枢密副使,这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朝廷大员了,而且他也是赵匡胤早期的幕僚班底,可以说他是赵匡胤的亲信。也正因为如此,赵匡胤这才派他这种级别的高官去做了他结义大哥慕容延钊的监军,因为换了其他人可能根本就镇不住赵匡胤的那位勇猛善战且心高气傲的大哥。 李处耘的老爹李肇可是个猛男,作为后唐将领的他在与入侵中原的辽国人的交战中英勇战死,正所谓老子英雄儿好汉,李处耘同样也是个猛男。后晋亡国之时,张彦泽的乱兵在开封城里大肆烧杀掳掠,李处耘手持弓箭在院里独自一人对抗意欲破门而入的乱兵。在这场家园保卫战中,李处耘先后以手中的弓箭射杀了十余名乱军。他的勇猛和刚烈让那些杀人成性的乱兵也感受到了震惊和恐惧,面对满地的尸体,乱兵们在李处耘这位狙击手的强大威慑下一时也不敢强攻。双方对峙到天黑后乱兵终于退去,但第二天早上这拨人再又前来复仇,李处耘毫无畏惧,他再又张弓搭箭当场射杀数人,直到最后他的好友带人赶来相助才让他一家老小脱离险境。 如此刚烈勇猛之人可谓大丈夫是也,而李处耘的后代也是大名鼎鼎。他的女儿后来成了宋太宗赵光义的皇后,而他的长子后来更是成了宋朝的一代名将——李继隆是也。当然,这个时候的李继隆还只是一个跟周保全差不多一样大的小小少年。 作为朝廷的枢密副使,而且又是赵匡胤亲自委派的监军,李处耘在这一次的战争中可谓是完全把主帅慕容延钊的风头给抢了个精光。慕容延钊这时候已经是抱病在身,但是仍然坚持领兵出征,李处耘于是乎就此觉得自己应该担负起更大的责任。问题在于,他实在是太过尽职尽责,他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主帅,慕容延钊在他眼里反而成了他的副手。 当宋朝的大军进入荆南境内之时,高继冲这个小年轻派他的叔叔高保寅带着大批犒军的物资在距离其首府江陵(今湖北荆州)百里之外的地方等候跟随前军出发的李处耘。高继冲这样做其本意就是不想让宋军靠近江陵城,宋军需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但就是不能让宋朝人进城。李处耘很客气地接待了高保寅并让其第二天再回去,因为宋军的主帅慕容延钊今晚将会设宴款待他们以表示对他们提供军需物资的一片感激之情。 事实证明李处耘并没有撒谎,这天晚上作为宋军主帅的慕容延钊果然带病陪同高保寅等人饮宴,但李处耘却趁着夜色带领数千名宋军精锐直奔荆南的首府江陵。坐在江陵城里的高继冲到了半夜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叔父回来复命,可他等来的却是李处耘带着一帮人正在向他逼近的消息。仓惶之下,这个年轻人想到的不是抵抗,而是出城迎接李处耘,当然也可以说是试图前去阻截李处耘。 见面之后,李处耘先礼后兵,他先是拱手施礼,然后就给了高继冲一句冷冰冰的话:“你就在这里等着,别乱动,我们的主帅慕容延钊稍后就会率领大军前来与你相见。” 说完,李处耘带人直接冲进了江陵城,然后就接管了城内的各处要冲和险要。等到慕容延钊和高继冲在黎明时分到达城下时,整个江陵已经被李处耘麾下的几千宋军给完全控制。 面对如此局面,高继冲这个小青年倒是很快认清了形势,他当即向慕容延钊表示愿意纳土归降。荆南三州十七县以及十四万二千三百余户人口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划入了宋朝的地理户籍,宋军也就此兵不血刃地把荆南政权给灭了。 当宋军全军进驻江陵城后,李处耘下令士卒严禁扰民或者违反其他军令,违者处死。随后,他又从荆南的军卒中挑选了万余名精壮士兵随宋军出征下一个目的地——周保全的湖南。如果说宋军的一号男主角是主帅慕容延钊,那么李处耘应该就是男二号,可他这一系列的操作完全就是一个成功抢戏的男二号,他的强势让慕容延钊几乎成了一个摆设。 不过,看看李处耘所做的这一切却也让人无法过多地指责他,尤其是他严格地执行了赵匡胤的那条不得扰民的军令。从这一点上来说,你甚至可以说李处耘是一个仁义之人,而仁义二字他也确是受之无愧。两年前在平定了李重进的叛乱之后,李处耘就被赵匡胤给留在了扬州做官。在扬州任职期间,李处耘时刻关心百姓疾苦并经常外出走访民情,他还向朝廷上奏请求适当减免当地百姓的赋税。等到赵匡胤后来召李处耘回京并给他升官时,扬州当地的百姓可是当街痛哭地极力挽留他,这让李处耘被“困”在扬州城里好几天都没法动身。 怎么样?这样的一个好人、这样的一个好官是不是很赞?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就会让我们感到瞠目结舌! 当这边高继冲向慕容延钊交割土地和人口户籍册的时候,湖南那边已经没有什么叛乱了,因为杨师璠已经把张文表给干掉了,可慕容延钊并不知道这些,他按照原计划继续率军向湖南挺进。在宋军进入湖南境内时,他们面前的水路和陆路都被人为地堵塞了,而且杨师璠手下的大兵们也早已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湖南这边的意思很明显:我们的事儿已经自己搞定了,现在就不劳王师帮忙了,你们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宋军现在是该进兵还是退兵?这个问题被快马加鞭地传给了远在开封的赵匡胤,而大宋的皇帝陛下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是大怒:湖南的小朝廷这是想螳臂当车吗?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我大宋堂堂王师难道是你们这些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我此次出兵是为了什么?真的是为了帮你周保权这个小屁孩平乱的吗?开玩笑! 赵匡胤一点也没跟周保权这个小娃娃客气,他直接命令慕容延钊和李处耘进兵。 这里也不要说赵匡胤卑鄙无耻,他这又没偷没抢,况且他这是在进行统一战争,就凭这个理由他就可以像他以往的那些前辈一样不接受任何的指责。 慕容延钊很快攻下了岳州(今湖南岳阳),而李处耘则兵发澧州(今湖南澧县)。澧州的守军哪里是宋朝这些百战精锐的对手,这一仗压根就没打起来,因为城内的守军看到李处耘的帅旗就望风而逃。李处耘随即下令宋军猛追,宋军此战斩杀俘获甚众。 接下来就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了。为了能够尽可能快地解决此次战事,为了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同时更是为了震慑朗州城里的军民,李处耘做了一件让赵匡胤甚至让那些熟知他的人怎么都不敢相信的事:他下令将俘虏中体形肥胖者数十人给烹煮了,然后让手下的士兵给当场吃了! 烹煮活人,然后吃人!很难相信这样的事竟是出自于在扬州深受老百姓爱戴的李处耘之手,要知道就在不久前他还严令手下士卒不得在江陵城里胡作非为,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做出了如此为人所发指的事!没错,这些人都是所谓的敌人,可这些人真的罪大恶极到了要将他们活活给煮熟然后再被吃掉吗? 吃完人,李处耘将剩下的俘虏刺面之后放回了朗州(今湖南常德),这些人将李处耘吃俘虏的事告诉给了朗州城的军民,朗州城就此大乱,李处耘的目的也达到了——朗州军民争相出逃,而朗州也被人纵火烧城。慕容延钊率领的大军主力不久之后便不费一兵一卒地进入了朗州,李处耘随后又派兵把周保权这个小孩子从一座寺庙里给掏了出来。 至此,湖南遂平,宋朝得其十四州,六十六县,十九万七千二百八十八户人口。宋军从出兵到战事结束前后不过两个月时间,这期间激烈的战斗几乎没有,而荆南和湖南两个割据政权也就此从历史上消失。 第51章 征伐后蜀 我们接下来就要再次来单独说一下这个李处耘。 宋朝能够在短短两个月里相继攻灭荆南和湖南两个割据政权,身为监军的李处耘确实立下了大功,甚至可以说这场战争里最大的功臣就是他李处耘。可是,他烹食活人的行为激起了湖南百姓的民愤和动乱,湖南这块地方随着周保全的被擒看似就此平定了,可事实上直到半年之后湖南才在宋军的铁血镇压下彻底安定了下来。最重要的是,李处耘的所为玷污了大宋帝国和大宋军队的声誉。有史以来大国一统天下虽然免不了要大兴兵戈,可却没有哪一个所谓的王师有过明目张胆的吃活人行为。如果赵匡胤这一次不对李处耘加以惩处,那么此后的统一战争就没法继续下去,其他割据政权的军民就会把宋朝的大军当成一群野兽继而拼死抵抗。 此外,赵匡胤虽然起于行伍但他憎恨战场之外的那些毫无人性的野蛮屠杀,战场的事就在战场上说,在战场上无论如何杀戮都可以不受指责,可他在战场之下绝不允许自己的军队有如此毫无人性的行为发生。不过,李处耘毕竟立有战功,值此天下未定之时,赵匡胤对他的处罚如果过重势必会让军心懈怠。 对于如何处置李处耘,远在开封的赵匡胤迟迟拿不定主意。可悲的是,此时仍然身处湖南的李处耘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之前的行为已经触犯了赵匡胤的底线。攻下湖南之后,李处耘更是居功自傲,他将军中的赏罚决断之权一把手全给揽了过来,这让本就重病在身的慕容延钊怒不可遏。平心而论,李处耘为了稳定湖南的局势而采取的一系列举措包括严刑峻法和严明军纪都是没有错的,可他错就错在完全把主帅慕容延钊当成了摆设,甚至连慕容延钊手下的亲兵犯了军法他也是直接下令就地正法,事后他连个招呼也不跟慕容延钊打。 李处耘这样做有错吗?我不认为有错,可他的问题就在于他会做事却不会做人,古往今来这种人的结局和下场往往都是很悲哀的。一个人本事再强能力再大,但如果他不能被自己所处的环境相容,那么他迟早会被踢出游戏圈。 后面的事就不需多言了。由于二人之间的矛盾越发不可调和,李处耘和慕容延钊便一起向赵匡胤上表相互弹劾对方。一支部队里司令和政委不和甚至已经发展到水火不容的程度,那么这事可就问题大了。两相指责之下,赵匡胤的选择是惩处李处耘,李处耘被罢免一切官职和军职并被外放到淄州(今山东淄博)做刺史,直到这时候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处耘才感觉到了恐惧的存在。 在这之前,李处耘觉得自己是赵匡胤早年的幕僚和亲信,而且又是位居枢密副使的朝廷大员(和赵普同样的官职),另外他这次又是立下了赫赫战功的人,所以他认为凭借这些他就可以与慕容延钊相一较高下。可是,他想错了,一来他吃人的举动让给赵匡胤震怒,二来他的这个行为引发了湖南军民后续的暴动让赵匡胤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平乱,三来慕容延钊远比他李处耘更亲近赵匡胤,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不可能成为这场较量的赢家。 接到赵匡胤的诏令之时,李处耘知道自己败了。他没敢上表为自己辩解,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不可能斗得过慕容延钊,而且赵匡胤这样的安排也是给他留够了颜面。如若不然,仅凭他吃人这事赵匡胤就足以要了他的脑袋。 李处耘三年之后病逝于淄州,享年四十七岁。纵观此人这一生,除了吃人这件事几乎没有什么污点,可就是这件事让他的整个形象完全变了样并毁了他一世的名声。他此时的落马以及不久之后的抑郁而终连带着也让李家随之而家道中落,若不是后来赵匡胤感念他的功绩让他的长子李继隆从军并让他的女儿嫁给了赵光义,那么李氏一门恐终无出头之日。 李处耘,惜哉! 平定了荆南和湖南之后,赵匡胤将下一个目标锁定在了大宋西面的后蜀和南面的南汉,但这二者中先攻哪一个却让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公元964年9月,有鉴于南汉时常越境对宋朝实行军事骚扰,此时镇守湖南的潘美为示惩戒便率军攻克了被南汉占据已久的郴州,由此宋军便获得了征伐南汉的前出基地。赵匡胤也就此决定在后蜀和南汉之间先拿南汉开刀,这让南汉皇帝刘鋹大惧,可就在众人都以为宋朝这一年铁定要南下攻取南汉之时,一个意外情况的发生让赵匡胤转而又决定先行攻取后蜀。 这起事件的导火索是后蜀的山南道节度判官张廷伟对后蜀的枢密使王昭远所说的一番话,他建议王昭远派人去联络北汉的皇帝刘钧以谋求两路夹击宋朝以共同瓜分其地。也不知道这位张大人是不是夜郎国的遗民,他显然不清楚后蜀和北汉是什么实力,更不清楚此时的宋朝是何等实力,反正在他看来仅凭后蜀和北汉就足以灭掉赵匡胤新建的宋朝。 作为后蜀堂堂的枢密使大人,见多识广的王昭远竟然就被张廷伟给成功地忽悠了,他脑子一充血就同意了此事。倒了血霉的是,王昭远派去的信使在路上开了个小差,他没去太原,而是一溜烟地跑去开封见了赵匡胤,然后他把这事全给抖露了出来。赵匡胤是又喜又怒,他没想到后蜀那块地方竟然有人敢主动招惹他,但他更惊喜于自己现在终于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可以去攻打后蜀了。 这年十一月,赵匡胤命忠武军节度使王全斌为西川行营前军兵马都部署,武信军节度使崔彦进为副都部署,枢密副使王仁赡为监军,全军步骑混编共计三万余人出凤州(今陕西凤县)从北面攻击后蜀。同时,他再又任命宁江军节度使刘光义为西川行营前军兵马副都部署,枢密承旨曹彬为监军,全军合计两万余人出归州(今湖北秭归县)从东面经由水路进攻后蜀。这个刘光义就是后来的刘廷让,赵光义当了皇帝之后他因为避讳而改了名,此人也是 “义社十兄弟”之一(这个“义社十兄弟”是后周时期以赵匡胤为首的一个军官小集团,另外九人分别是杨光义、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刘庆义、刘守忠、刘廷让、韩重赟、王政忠)。 细看这份出征将领的名单可以发现这里面的大腕儿还真是不少,三位节度使加一位枢密副使以及一个枢密承旨,这里面最不起眼的应该就是官职最低的曹彬,可了解宋史的人都应该知道曹彬后来成了什么样的人。赵匡胤尽管通过各种手段让一些威名赫赫甚至是正值当打之年的将军回家去养老,可这时候宋朝的将军群落里面依然有大量的可用之人,或许这就是他为什么敢于解除那么多武将领兵之权的底气之所在。 在出征之前,赵匡胤将众将召集到宫中对他们嘱咐再三:“大军所到之处不得故意杀人放火,不得虐待当地官员百姓,不得挖坟盗墓,不得毁坏农田桑树,违者军法从事!” 另外,为了激励士气,赵匡胤还许下重利:“攻城克地之后,除了当地的兵甲粮食需要登记在册,其余的战利品全都分给将士们,朕这次只要土地和城池。” 可惜这位所谓的千古一帝这时候也是百密一疏,他不会想到他这句话会被人解读成了另一层意思,而这将会让他追悔莫及。皇帝陛下说他只要土地,后蜀的兵甲粮食只需登记在册就行,而其余的一切都是我们可以随意拿取的——这就是征蜀的宋军将士对赵匡胤这一番话的理解,可想而知,这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面对宋军的大兵压境,后蜀皇帝孟昶派遣枢密使王昭远领兵出成都御敌,他还特意派遣宰相李昊前去为平日里自比诸葛亮的王昭远壮行。此时的王昭远所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兴奋,他在饯行宴上趁着酒劲对李昊说出了一番豪言壮语:“我这次出兵何止是要击败宋军,我就凭借手底下的这两三万精壮小伙便可以易如反掌地踏平中原!” 两三万长期在安逸且巴适的成都平原长大的小伙子就想击败长期在刀口上舔血的中原百战之兵,说出这种话只能证明王昭远这天绝对是喝高了。 公元964年12月,王全斌带领数万宋军直扑后蜀的第一个军事重镇——兴州(今陕西略阳)。没错,是陕西,别以为后蜀的地盘就仅限于川蜀之地,后蜀的触角此时伸得可远了。 在宋军的猛攻之下,蜀军可谓是不堪一击,他们设在沿途的诸多军寨轻易地被宋军逐一攻破,然后宋军在兴州城下大败万余蜀军继而攻下了城池。更令宋军上下感到惊喜的是,他们在城里找到了四十余万斛的军粮,这些粮食对于跋山涉水客境作战的宋军来说无疑是一笔比金子还要珍贵的财富。拿下兴州之后,宋军的攻势并没有暂停,他们紧接着开始追击蜀军,沿途再又相继攻克蜀军二十余座军寨。 数万蜀军退守西县(今陕西勉县),王全斌派遣禁军马军都指挥使吏延德以先锋追击,在西县城下,吏延德以区区数千先锋之兵大败数万蜀军并生擒蜀军主帅韩保正及其副帅李进,此战宋军再又缴获军粮三十余万斛。蜀军就此全线撤退,他们这一次直接退出了陕西并烧毁了从陕西通往蜀川的栈道退保葭萌关(今四川广元昭化县境内)。 第52章 攻破剑门 北路的宋军势如破竹,东路的宋军也不遑多让。刘光义率领的东路军一路逆江而上,他们在沿途不但击溃了前来阻截的蜀军水师并斩杀五千余人,而且还生擒蜀军的水师战棹都指挥使袁德宏,夺得战舰二百余艘。宋军随后挺进至夔州(今重庆奉节),驻守此地的是后蜀宁江节度使高彦俦以及监军武守谦。 面对来势汹汹的宋军,高彦俦和武守谦在战略上没有分歧,他们都决心与宋军死战,可在战术上他俩却有不同见解。这二人都不是孬种,可不同之处在于主帅大人高彦俦主张固守城池歼敌于城下,而监军大人武守谦则力主趁着宋军立足未稳出城攻击。 这可就坏了大事。两者争执不下谁也不肯屈从于对方的意志,到最后倔强的武守谦只好领着自己的千余兵马出城与宋军厮杀。刘光义派遣禁军马军都指挥使张廷翰率领禁军的精锐与之交战,尽管武守谦勇气可嘉且忠心可鉴但奈何其实力不济,这一仗蜀军在宋朝的这些百里挑一的禁军精卒面前遭遇惨败。 武守谦败了,只能选择逃生,他前脚败走,张廷翰后脚就带着大军杀向了夔州。宋初时期的宋军其战斗力是极其惊人的,一阵狂暴的强攻之后,夔州城被宋军一鼓而下! 听闻宋军破城而入,高彦俦当即点兵与宋军展开巷战。抱定必死之心的高彦俦面对已经杀红了眼的宋军毫不畏惧,他亲自拔刀与宋军力战,在激烈的搏杀中他的身体先后被宋军的长枪刺伤十余处仍然死战不退,直到最后他身边的士兵都相继战死他才奔回自己的家中。 高彦俦这是害怕了吗?不是,他只是想以另外的一种方式迎接自己的死亡。时任后蜀夔州判官的罗济劝他单骑逃往成都,高彦俦当场拒绝了,他说自己是战败失土之将,他现在已经无颜回去见蜀中百姓和自己的君王。罗济又劝他干脆投降宋军,高彦俦仍然拒绝道:“我的家小都在成都,如果我投降了宋军确实可以保全自己,可我的家人恐怕就要惨遭屠戮,如今我唯有一死报国耳!” 说完,高彦俦将兵符和将印交给了罗济,然后他面向成都所在的方向郑重跪拜。做完这一切后,高彦俦点燃了自己的房屋,最后他再又登楼从高处跳入了熊熊的大火之中壮烈地自焚而死! 这样的人就连他的敌人也对他充满敬意。几天后,刘光义在一堆灰烬之中找到已经成为一具焦尸的高彦俦,他命部下对其以礼厚葬。自古谁家无忠臣?对比后来在元大都的刑场上面向临安城庄严跪拜然后从容就义的文天祥,高彦俦的行为和表现绝不输于文天祥,甚至于他的死比文天祥更为的壮烈。 高彦俦,壮哉! 回过头再来看宋军的北路军。 蜀军以为烧毁了深嵌在峭壁岩石之上的栈道就能安稳好一阵子,可他们不会想到宋军这次要攻下蜀川的决心有多强。宋军一边重修栈道,一边由主帅王全斌亲自带人翻山越岭找寻另一条可到达嘉陵江的道路。 简单说一下地理情况:宋军这时候即使能够修好栈道也要面临一道设在山岭之间的关卡“小漫天寨”的阻拦,而在小漫天寨的后面则是波涛汹涌的嘉陵江,嘉陵江的后面又是一道比小漫天寨更为险峻的关卡——大漫天寨,在大漫天寨的后面才是利州城(今四川广元)。另外,别以为进了利州城就意味着可以直扑蜀川的中心成都,因为在利州城的后面还有让进攻一方无比抓狂的天下第一险关——剑门关! 如果你是宋军此次攻蜀的主帅王全斌,看了上面的这些是不是会有种想要撞墙或者就地瘫倒的冲动?这还没完,后蜀的那位自比诸葛亮的王昭远先生此时就屯兵于利州城里,即便宋军能够历经千辛万苦一路拼杀到利州,王昭远到时候也可以以逸待劳将宋军消灭在利州城下。想到这些,王昭远认为自己这次一定是必胜之局,所以他也没怎么去管前面那些军事要塞,宋军过不来最好,即使过来了他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些入侵的强盗们全都打回去。 可是,王昭远失算了。宋军北路军副帅崔彦进带着部分宋军几天之内就修好了栈道,然后这支怒不可遏的宋军在极度的愤怒中攻下了天险小漫天寨。等他们到达嘉陵江边时,主帅王全斌也在一顿翻山越岭之后到达了嘉陵江边与崔彦进带领的这支宋军汇合了。 后蜀军队背江列阵,崔彦进遣禁军步军都指挥使张万友前出击敌,此战宋军大破蜀军并夺取了江上的木桥。这天晚上,那些侥幸捡回了一条老命的蜀军全部退入大漫天寨死守。第二天,崔彦进、康延泽、张万友率军从三个方向对大漫天寨发起了强攻,蜀军拼死力战但最终还是被战斗力已经完全给激发出来的宋军给击败了。大漫天寨就此也失守了,而且蜀军的主将和监军全都被宋军给生擒。 听到这个消息,王昭远震惊了。宋军都是些什么怪物?才短短几天时间几道天险竟然全都被攻破了?现在宋军竟然马上就要打到利州城下了?这怎么可能? 面对事实,王昭远也不想自欺欺人,在他看来这其实也谈不上是什么世界末日,想必他之前做战事评估的时候应该把这种最坏的情况给想进去了。于是,王昭远率领他那三万准备踏平中原的少年郎向这些最近累得要死要活的宋军主动发起了攻击,可王昭远再次震惊了。他带领的是以逸待劳的三万蜀军,而对面是一群师老兵疲且刚刚抵达战场的宋军,但结果却是他的第一战就遭遇耻辱性的惨败。他不服,于是就有了第二战和第三战,最后的结局是王昭远三战三败被宋军一路追打连利州城都没能进去,最后他只能选择跑路直接跑进了剑门关。 宋军进驻利州城再又在城中得到了八十万斛粮食。王全斌这一路上粗算下来已经从蜀军这里得到了一百五十万斛粮食,蜀军可谓是宋军名副其实的后勤大队长,其尽职尽责的程度让宋军后方的那些专职运粮队是无比汗颜和惭愧。有了这些粮食,宋军的运输队基本上可以啥都不用干了。 打下利州,前面不远处就是剑门关,要想打到成都就得从这儿过。剑门关号称天下第一险关,这可不是说着玩的,王全斌只是从远处望了一眼这个地方就只觉得两眼发黑双腿发软。这时候已到年关,于是他下令全军就地休整,他们至少也得在利州城里把这个年给过了再说,要不然他们就得辜负王昭远留下来的那么多的年货。 王全斌在利州城里杀鸡宰牛准备过新年的时候,躲在剑门关里的王昭远这时候也总算是可以大出一口气了。只要他能够在这里挡住宋军那他就不算失败,而宋军只要在这里耗下去就会粮草不济,一段时间之后他们自然就会撤离,这就是王昭远的如意算盘。 不过,这时候的王昭远已经不敢再去想什么踏平中原了,这位官二代、这位超级军事发烧友、这位靠着父亲的恩荫以及与后蜀皇帝孟昶的私交而当上后蜀第一军事长官的诸葛亮二世已经被宋军从精神上给彻底击垮了。他的理想太丰满了,而现实又是如此的骨感,本来他是要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宋军赶出国境甚至是要反攻到开封继而灭亡宋朝的,可他刚一出战却反被宋军以摧枯拉朽之势给彻底击败了。如果不是他跑得快,他现在甚至连这条老命都不复存在了。 这种反差实在是太大了,这种心理上的震撼也太强烈了。王昭远就像一个此前一直都在自己的豪宅里精研兵法的高人,在他的脑海中,他的军事思想和战略以及指挥艺术是那般的高深莫测,他觉得自己就如诸葛亮那样可在羽扇纶巾的谈笑间就让敌人灰飞烟灭。可悲的是,当他真的上了战场他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幼稚太天真了,战场远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好玩:数万败兵在惊慌失措间像洪水一样夺命而逃的超级溃败、尸山血海、刀光剑影、惨烈的厮杀声、痛入骨髓的嚎叫声,这些让王昭远深深地被震撼了。 王昭远也是人,准确说他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就像某些第一次上战场并见到了死人的那些新兵被吓得双腿发软迈不开腿,王昭远这时候就是这种状态。结合他后面的表现来看,此时的他已经在精神上受到了严重的摧残,这样的一个在精神上已经垮掉的人即使坐拥天下第一险关又有何用? 新年刚过完,王全斌就开始攻击剑门关。可是,他并不傻,他也知道从正面强攻剑门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世上再险峻的关口都有一个致命的地方——它是不能移动的,只要攻击的一方肯绕路就可以越过它乃至于忽视它。 王全斌从抓获的蜀军俘虏口中得知从利州翻过几座山之后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官道进而直扑成都,他于是决定率领全军走山路绕过剑门关直取成都。这时候宋军里面有人站出来说这样做太冒险,要是蜀军在山路上有埋伏那宋军可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此人建议王全斌派一员偏将带人走小路绕道至剑门关的背后发起攻击,如此两面夹击则剑门关一定可以被一举攻破。王全斌接受了这个建议,他派遣史延德带人绕到剑门关的后面,而他则驻兵于关前等待双面夹击的时机。 听闻有一支宋军已经绕过关口来到了剑门关的背后,本就心理严重致残的王昭远顿时魂飞魄散,他来不及去打听这支宋军的规模就带着人逃往了汉原坡(今四川剑阁县境内),他只在剑门关里留下了一个在史书上连名字都没有记载的偏将驻守。王昭远这一跑,剑门关里的蜀军在宋军的两面夹攻之下更是毫无斗志可言,王全斌遣手下精锐将士奋勇攻关终于是将剑门关一战而破之! 第53章 灭亡后蜀 拿下了剑门关之后,王全斌率领宋军直扑前方的汉原坡。蜀军大将赵崇韬在汉原坡前列阵迎敌,当宋军杀过来时,他纵马出阵带头冲了过去。在激烈的战斗中,赵崇韬先后阵斩宋军数人,但最后终究还是力竭被俘,而蜀军也被宋军杀得大败而逃。至于超级军事发烧友王昭远,在惨痛的失败以及严重的心理创伤的双重打击之下,他在这一战开打之时已经病得无法站立,更无法亲自指挥战斗,他只能瘫坐在一张胡床上观战。当宋军开始掩杀蜀军时,左右随从帮着王昭远脱去了盔甲,然后将他扶上了一匹马并护送着他轻装逃往东川。 溃散的蜀军全都躲进了剑州城(今四川剑阁县),可是主帅大人王昭远已经跑到东川去了,而副帅大人赵崇韬又成了宋军的俘虏,在这种情况下蜀军还谈什么战斗力和凝聚力?王全斌命令宋军急攻剑州,他们只要拔了这最后的一颗钉子就再没有什么地理上的雄关险隘能够阻挡他们冲向成都的脚步。 在越过了无数的艰难险阻之后,此时的宋军已经是积压了满身的邪火。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几乎天天都在川陕交界的崇山峻岭间跋山涉水,而蜀军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但就是不肯轻易屈服,即使如今剑门关已经被攻克且两位主帅都已经丢失了指挥位置,可这些蜀军还是在据城抵抗。这满腔的邪火与愤怒再加上即将一马平川灭亡后蜀的兴奋让宋军很快就攻陷了剑州,随即就是发泄,据守剑州的一万多蜀军被杀红眼的宋军给杀了个一干二净。 包括王全斌在内的所有宋军将士这时候都忘了赵匡胤战前的嘱咐,除了没有屠城,他们几乎做了自己能够做的一切。这还不止是王全斌的北路军,刘光义的东路军也好不到哪里去。 攻陷夔州之后,刘光义率领东路军沿江西上,沿途相继收降万州、开州、忠州、遂州等地,全军就此直逼成都。每攻陷一座城池,刘光义都会按照赵匡胤所交代的那样重赏全军将士,当地府库的财物全都被拿去做了犒赏,但这些人并不满足于此。在物质上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之外,东路军的将士还想着能够在精神上也大获丰收——他们嚷嚷着要屠城,要将城内的所有财富都给掳掠一空,要将城里的女人们都拿来“劳军”。庆幸的是,东路军还有一个忠于使命和皇命的监军,在曹彬的极力坚持下,刘光义也不敢开这个口子。 这就是自唐朝中后期以来所延续下来的战场遗风,赵匡胤的宋朝已经建立了四五年了,可这几年的时间根本不足以将这种风气给彻底根除,尽管赵匡胤登基之后为了改变这种战场风气而杀了很多以身试法的人,可如今看来到了真正的战场上这种风气还是大有市场。顽疾不是朝夕就可以根除的,要知道就连郭威那种嫉恶如仇的人也拿普通百姓撒过气,而有着“五代第一明君”之称的柴荣也曾下令对久攻而克的楚州进行过屠城。战场是一个会让最善良最软弱的人也能变成屠夫的地方,血雨腥风之下没有人性可言。 王全斌攻下剑州随即向成都挺进,而王昭远这一路上更是被宋军的先锋骑兵追得是狼狈不堪,最后他的扈从都战死或失踪了,只留下了他这个身心俱残的孤家寡人在川东大地上漫无目的地东游西荡。不过不要为他感到担心或是害怕什么,因为他现在一点也不害怕——遭遇惨痛失败的王昭远已经获得了解脱,他的神志彻底崩溃了。 宋军的先锋骑兵在川东的一间民房里找到了他,而他此时的面目更是让人唏嘘不已。面对宋军刺过来的刀枪,王昭远完全视而不见,他乱发披散且整个人一直都在悲戚流涕。他的双目红肿,口中不断地念叨着一句诗词:运去英雄不自由!现在的他完全就是活脱脱的一个精神病人! 抛掷南阳为主忧,北征东讨尽良筹。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唯余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这首诗出自唐代诗人罗隐的《筹笔驿》。王昭远独独念叨了这一句“运去英雄不自由”,如此看来,在他精神还未完全崩溃之前,他对自己的失败仍然耿耿于怀且不认为是自己能力不足才导致了他的失败,他把一切的责任都推给了天命的不公、推给了时运的不济。 时也命也,或许王昭远这样去解读自己的命运并没有错,可有一个事实却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他这个人太过心高气傲,他不能接受失败,他也承受不了失败。简而言之,在抗击打能力这方面他的承受值几乎为零,用现代的话来说他的抗压能力几乎是负值。如若刘邦和刘备皆是如此,那么所谓的大汉和三国也就无从而生。做赢家谁都会,可最为难能可贵的是做一个成功的失败者,这正是刘邦和刘备的伟大之处。 宁折不弯百折不挠,伟丈夫当如是也! 一个人的人生太过顺风顺水真的就是一件好事吗?王昭远的人生不可谓不顺利,他的人生轨迹就是一条一直都在上扬的直线。在此之前,他不知道什么叫失败和挫折,因为他从没遇到过,直到王全斌这次来教他做人。紧接着,他的人生迎来了又一条直线——从顶点到深渊的直线,中间没有任何的缓冲,直接一落到底。 还是那句话:一个人的人生太过顺风顺水真的就是一件好事吗? 悲哉!王昭远! 在剑门关陷落之前,后蜀皇帝孟昶为了能在剑门关挡住宋军还派出了自己的儿子——后蜀太子孟玄喆率军前去增援王昭远。这位后蜀的天字号官二代一路上是游山玩水慢慢悠悠地行军,等他到了绵州(今四川绵阳)的时候听闻剑门关已经被攻破了,这下他是不敢再往前了,他想到了就此聚兵防守。可是,一个晚上的左思右想之后他又变了主意:王昭远那个瓜娃子带了那么多人并且还有剑门关作为天险都没有把宋军挡到起,我手头这么点点人又能搞个啥子嘛? 第二天一大早,这位超级官二代扔下城里的驻军和老百姓,他自己带着亲兵就跑向了成都。这一路上他并非光顾着逃命,因为他突然智力爆表了一回:他命令手下将沿途所看到的房子和仓库都给烧毁了,他给出的解释是——我们要坚壁清野。可惜,这个所谓的坚壁清野只是他个人的行为,他这么一点火与其说是坚壁清野,倒不如说他是在点着玩儿。 不过,这里请大家记住这个看起来极度不靠谱而且像个草包似的后蜀太子,多年以后他将完成人生的蜕变并成为宋朝在河北边境上抗击辽国的一员战功卓着的悍将。 这边孟昶刚得到王昭远在剑门关战败的消息,随即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满脸乌漆墨黑地回到了成都,他就此也就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如同之前的刘璋和刘禅等人一样,孟昶没有选择据城死守且宁死不降,他比起后来南唐的那位大词人可谓是爽快多了,他直接命令自己的宰相马上写降表。 公元965年2月19日,此时的成都还冷得那叫一个冰冷刺骨,可孟昶早已经率领自己的文武百官来到了城北的升仙桥畔。他身穿白衣,手里牵着一只白羊,脑袋上还顶着一圈草绳,而他身后的百官们则身穿孝服打着赤脚在早春的二月天里瑟瑟发抖。不要奇怪,这就是古代的受降礼当中投降一方的标配。 随着宋军的主帅王全斌代表赵匡胤接过了孟昶递来的降书,后蜀就此正式宣告灭亡。王全斌从出兵到现在总共只用时六十六天就灭亡了后蜀,如果不是后唐的郭崇韬太过生猛只用了一个月就灭亡了前蜀,那么王全斌的这个记录将是前无古人的成就。自此,后蜀其境的四十六州,二百四十县,五十三万四千零二十九户人口全部归入宋朝所有。 几天后,刘光义的东路军也进入了成都,美丽富饶且又繁华的锦官城就此成为了全体宋军欢乐的海洋。天府之国几十年来不识刀兵,这里的富足和繁华岂是连年战乱的中原所能比拟的?王全斌、崔彦进、王仁赡等宋军高官日夜宴饮好不快活,而他们手下的大兵们在获得了大量的犒赏后也是花天酒地纵情享乐。可叹身为全军统帅的王全斌只是纯粹的一介武人,对于如此局面下所潜藏的危险根本就意识不到。 很快,城里的宋军开始出问题了。先是东路军和北路军的将士在私下里因为军功的大小之争而发生了零星的小规模斗殴,再然后就是宋军对老百姓的欺辱,他们在城内看上好东西就抢,看上漂亮的川妹子也抢,宋军就此完全就成了一帮匪兵,可人家是占领军自然牛气冲天,而且主帅王全斌对于此等行为要么是放纵不管要么是充耳不闻。关于这段历史,在《宋史》的记录里史官用春秋笔法写了四个字——蜀人苦之。 这一切真的就是一个简单的“苦”字就能说明全部的问题吗?非也,这个苦字里包含了多少蜀人的鲜血和眼泪?又包含了多少妻子遭劫、女儿被辱的人伦悲剧? 面对军纪的涣散,东路军监军曹彬发觉到了情势的不妙,他屡次请求王全斌收军归营都被拒绝,曹彬只好将此事快奏开封。等到赵匡胤派遣参知政事吕余庆全面接管成都的军政事务之后,吕余庆以朝廷副宰相和钦差大臣的身份命令王全斌约束部下,这将令倒是发出去了,可这群已经野性勃发且恃功自傲的骄兵悍将根本就没怎么把王全斌的将令放在眼里。为正军法,吕余庆只得将几个抗命之人当众斩首,如此这才让全军畏服且不敢再轻易造次。 第54章 平定蜀乱 在吕余庆的铁腕治军下,眼看蜀地就将从此安宁下来,可这世间偏偏总有那么多的幺蛾子会不时地飞出来制造事端。 公元965年3月,有鉴于蜀地大势已定,赵匡胤便准备逐步地将蜀地的驻军予以撤回。为保万无一失,赵匡胤首先命王全斌将十余万的蜀军降卒带往开封以充实禁军以及帝国北疆的民力。同时,赵匡胤又告诫王全斌在钱粮方面务必给予这些人优待,可王全斌等人在这方面却打了折扣。先不说王全斌有没有在这里面捞油水,可想而知的是这些钱粮层层盘剥下来真正能到这些蜀军手里的简直少得可怜。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这些蜀军降卒在前往开封的途中受到了宋军的严重歧视甚至是虐待——不堪忍受最后无法忍受的虐待。 史书对宋军的行为只用了一个词来描述——“侵扰”,这又是一个极其春秋的笔法,那么问题是怎样的侵扰会让十余万已经放下刀枪的人再又不计生死地选择了群起反抗呢? 或许在宋朝的这些大兵们看来,蜀军就是一群没种的软蛋。这次的平蜀战争实在是太不刺激太不血腥了,战场上的厮杀远不及翻山越岭叫人抓狂,对于这样的一群贪生怕死的人他们是可以尽情欺辱和虐待的,但他们显然不知道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更何况这还是十多万曾经受过专业军事训练的职业军人。面对负责押送他们的宋军所表现出来的种种暴虐行为,蜀军将士的底线终于是被打破了:你们宋朝人不把我们当人是吧?觉得我们没种是吧?那好,我们就让你们看看我们到底有没有种! 蜀军在行至绵州境内时终于是再也无法忍受宋军所谓的“侵扰”了,他们反了,在杀掉侵扰他们的宋军士兵之后,他们就地占据城池举起了反抗宋朝的大旗。正好途经此地的后蜀原文州刺史全师雄稀里糊涂地被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后蜀大兵给强行掳进了军营,然后这些人再又强行推举全师雄为他们的带头大哥(这有点像另一个版本的陈桥驿兵变)。至此全师雄才明白自己被一个结结实实的大馅饼砸中了脑袋,他突然之间就成了一位拥兵达十余万的大军主帅。 十余万人马聚在一起造反,而且还都是职业军人,直到这时候王全斌才发觉自己遇到了入蜀以来最大的挑战,如果跟这十余万现在已经群情激愤的蜀军交战他未必就能稳操胜券。事已至此,王全斌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对已经反叛的蜀军进行招抚,虽然他是个狠人且不惧怕交战,可打仗尤其是数十万人规模的厮杀能够避免还是不打为好,而且一旦这仗打起来他在赵匡胤那里就不好交差。 自古以来,为了把某些极为敏感的事情给遮掩过去,为了不影响自己的仕途和前程,无数个王全斌可谓是几乎无所不用其极,而暂时性地装一回孙子这种事更是完全不在话下。遗憾的是,王全斌所托非人,他派去前往招抚蜀军的这个人简直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牲口。这人正是宋军的马军都监朱光绪,后来所发生的事实证明正是这个人的胡作非为直接性地导致了蜀地近两年时间的持续战乱。 朱光绪接到命令后直接带着人跑到了全师雄的老家,然后“尽灭其族”。也不知道史书上所记载的这个族到底是几族,反正他把全氏一门杀了个血流成河是肯定的。这还没完,这个牲口在大开杀戒之前突然色心大起,他看上了全师雄的女儿并从肉体到名分上占有了这个少女——纳其为妾。这也还没完,朱光绪在干完这一切之后还将全师雄的家财全部据为己有。 杀你全族、奸你爱女、夺你家财,能做出这种事的人算不算一个标准的人中败类?试问,一个人面对如此境遇会作何反应?本来就没想着要造反的全师雄在得知这些事后差点当场直接就暴怒而亡,他也就此铁了心要跟宋朝军队拼个你死我活。于是,他下令全军猛攻绵州,但打了几天却没能攻下来,他转而令大军西进攻下了距离成都更近的彭州。此战过后,成都附近的十余州县群起响应,蜀川就此大乱。 对于久经沙场的王全斌来说,真正的战斗终于是来了。讽刺的是,作为征服者来到蜀川的他现在竟然成了防守者。成都城外现在是十余万被仇恨和愤怒所武装起来的蜀军,这在兵力上对王全斌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成都城内还有两万之前被他收编的蜀军精锐。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不能不为之而恐惧的,而且相信任何一个人处在王全斌的立场上都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信任这两万人的蜀军,一个超级难题就此摆在王全斌的面前——要不要杀掉城内的这两万蜀军? 当王全斌把这个问题拿到军事会议上来进行公开讨论时,宋军诸将当中只有康延泽表示反对,可其余众将皆同意杀掉这两万蜀军,于是王全斌下令将此时已经被编入宋军战斗序列的两万蜀军骗入城中的夹城之中,然后全部予以诛杀。史书上没有说这些人具体是怎么被杀的,可是这不难想象,无非就是先行解除武装,然后骗到一个地方再聚而杀之,而这种情况下弓箭无疑是最好又最快的杀人利器。 足足两万多人啊!他们就这样集体被屠杀在一片拥挤不堪的地方!那是怎样的一出尸山血海、哀嚎震天的惨烈画面! 当这个消息传出成都,蜀人集体爆炸了!被杀的这些人或是他们的父兄,或是他们的丈夫和孩子,手无寸铁的他们就这样因为被怀疑可能会作乱而被集体屠杀了!这是何等的愤怒!这又是何等的深仇大恨! 王全斌是公元964年12月出兵入蜀的,在公元965年的2月他接受了后蜀皇帝孟昶的降书,前后不到七十天的时间里他在形式上就灭亡了后蜀,可全师雄的起义所带来的遍地烽火让宋军被迫投入到了再次灭蜀的战争中。直到公元966年12月,随着全师雄的病逝以及蜀军最后一支反抗力量的覆灭,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才算是彻底结束——换言之,宋朝平灭后蜀实际上整整用了两年的时间! 在秀美险峻的巴山蜀水里长大且看似慵懒的蜀人真的是软弱吗?这好像已经是我第二次提到这个问题了,这个问题不但宋朝人可以给出答案,后来的蒙古人、满洲人和日本人都能给出答案。 在这两年里,除了命令蜀川境内的宋军就地参与平叛,赵匡胤只派出丁德裕率领少量的禁军前往支援。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蜀中的宋军本就是他现在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机动力量,而身处中原之地他所要防守的地方也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北方及西北方向的边关地带他更是必须得保持足够强大的军事力量才行,毕竟虎视眈眈的辽国人以及西北一带的异族骑兵可不是那么好玩的。至于开封以及京畿地带的驻军,赵匡胤想动却不敢动。总而言之,他其实也想尽快平定蜀乱,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为了平息蜀乱,也为了尽快恢复蜀地的社会秩序,赵匡胤除了挥舞大棒子之外,他也向蜀川砸出了胡萝卜:第一,对于宋军中的那些借平乱之名而滥杀无辜的兵将予以当众斩杀。第二,对于参与叛乱的蜀军将士家属一律不予牵连追责。第三,免除西川各州县在公元966年的夏税并将全年的赋税减半。 当时间进入公元967年,前后持续了将近两年的蜀乱终于平定,赵匡胤总算可以长出一口气了。可是,他现在还需要给蜀川民众一个交代——惩处蜀乱的责任人。 这个时候的赵匡胤已经完全知道了蜀川之所以会大乱的根本性原因,再加上蜀中官民到开封来告了御状,赵匡胤便在这年年初将当初参与平蜀的诸将全部召回京城问罪。 首先被召见的是全军的监军、宋朝的枢密副使王仁赡。这位老兄在赵匡胤的面前表现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和慷慨激昂,在他嘴里王全斌和崔彦进等人没有一个是什么好东西,而他自己则是啥坏事都没干。事实上,赵匡胤的手头上早就已经掌握了这位伪君子利用职务之便大行不法之事的证据,在王仁瞻慷慨陈词的时候,赵匡胤差点想拿手里的玉斧直接给这位老兄砸过去。 好一顿深呼吸之后,赵匡胤直接质问王仁瞻把后蜀大臣李廷珪家中的艺伎纳为小妾之事以及私取后蜀皇宫府库金银之事。王仁赡这下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了,他只好赶紧伏地叩首请罪。 鉴于王全斌等人的身份和地位以及他们的功绩,赵匡胤非常人性化地给他们保留了尊严。这些人回京之后,赵匡胤没有把他们直接下狱,而是命令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官员先将这些人的所犯之事调查清楚之后再来定罪。通俗一点来说就是,这些人被暂时性地双规了。在大量的事实和证据面前,这几人全都认罪。最后,赵匡胤令御史台召集百官公议该如何处置他们,而公议的结果差点让这些“国家功臣”当场吓得尿了裤子——论罪当诛! 不过,宋朝的这位虽是武人出身但却极具仁德之心的开国皇帝还是决定要皇恩浩荡一回,他决定赦免王全斌等人的死罪:王全斌被贬崇义军留后,崔彦进被贬为昭化军留后,王仁赡罢去枢密副使之职,贬为右卫大将军。这三人里面后面这两位后来都得以被再次起用,但作为主帅的王全斌却是就此沉沦再未被起用,本来可以在历史上再次大放异彩甚至是成为宋朝乃至于中国历史上一代名将的他在十年之后撒手人寰。 不过,想必王全斌应该是含笑而去的,因为就在他去世的数月前赵匡胤特意召见了他,那时候赵匡胤已经灭掉了南唐正在洛阳忙着想如何迁都的事。他当时赐予了王全斌大量的金钱和物品,同时还恢复了他的节度使头衔并且对他说道:“朕当年之所以要贬黜你是因为天下还未一统,朕担心如果不处罚你会让其他的将军们也学你一样乱来。现在南唐已平,天下已大定,朕自然当还你节度使之职。” 平定湖南时发生了李楚耘吃人事件,平定后蜀时发生了王全斌对军民抢掠滥杀的现象,这二人最后虽然没有被嫉恶如仇的赵匡胤杀掉但也从此再没有翻身的机会。赵匡胤用这二人给他手下的那些将军们树立起了典型:即使你对国家有大功,可只要你敢乱来朕就让你永远别想出头。正是在这样的威慑之下,宋朝在接下来平定南汉和南唐的战争中才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暴兵侵扰”事件,可以说赵匡胤惩处王全斌最终还是达到了他的目的。 第55章 太祖千古 关于赵匡胤接下来的故事我就无需再细说了,因为我所讲的这个巨型故事在开头处就是讲的赵匡胤亲征北汉的事儿,而他亲征北汉就是发生在平灭后蜀之后。 很遗憾,我用了这样的一种插叙的方式讲完了赵匡胤的整个一生。如果当初动笔的时候我就打算讲述整个宋朝的历史,那么我想我会按照正常的时间顺序来讲述赵匡胤的这一生,但人世间没有完美,诸如遗憾和残缺才是真实。 为了故事的连贯性和完整性,我在这里还是再简单说几句后蜀灭亡之后所发生的一些重大历史事件。 公元969年,赵匡胤亲征北汉,虽未拿下北汉但也让北汉彻底被打残,从而让其完全丧失了能够大举入侵宋朝的能力。 公元971年,赵匡胤任命潘美为主帅率军攻灭南汉,获六十州,二百十四县,十七万二百六十三户人口。 公元975年,赵匡胤派遣曹彬与潘美合力攻灭南唐,获十九州、一百零八县,六十五万五千零六十五户人口。 此时的吴越政权早已向宋朝称臣,而另一个早已向宋朝称臣且其土地只有福建漳、泉二州的割据政权更是不足为虑,自此宋朝基本上实现了全国一统,唯一还在硬挺的就是北汉的刘继元。 灭掉南唐的这一年赵匡胤四十八岁,一晃眼当年的那个在二十一岁时走出家门的青年现在已经人到中年,而此时他也已经做了快十六年的皇帝。在这十六年里,赵匡胤通过对几大割据政权的相继征服让宋朝在后周的基础上再又新增了142个州,645个县,159万9590余户人口——请注意这个计量单位,是户。当然,他的功业远不止于此。 柴荣一直被后世称颂为五代第一明君,他在位期间改革禁军的结构和体制并大力裁撤冗兵,短时间内他让后周军队的战斗力傲立四方;他均定田赋、兴修水利、治理河患,他让五代时期因为战乱而遭受重大破坏的农业得到快速发展和恢复;他立志于澄清吏治惩治贪腐,他对人才选拔不拘一格;他对开封城的改造更是奠定了后来世界第一城的发展基础;他革新科举制度力求更好地为国选才;他修订历法、礼乐;他组织大臣编修五代时期的史书并为前朝几位末代皇帝编修帝王实录;他建立国家藏书馆,鼓励民间献书以便官方收录并流传后世;他改良货币,广集铜器以铸铜钱。 以上这些就是在位仅仅五年的周世宗在其南征北战的间歇里所做的事。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作为柴荣的忠实信徒和学生,赵匡胤可以说是完整甚至是堪称完美地继承了柴荣的治国理念和远大的胸怀与抱负。柴荣一直都在努力去做的那些事,还有他很想去做但又没来得及去做的那些事都被赵匡胤接了过去。十年养百姓,十年打天下,十年治天下,这是柴荣的人生终极理想。赵匡胤在生命的最后一年发动了对北汉的灭国战争,此战他若获胜就可以提前四年完成柴荣一统天下的夙愿。倘若后来没有那一出“斧声烛影”的千年悬案,那么这一切绝非妄言。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太过谨慎以及客观上存在的某些人为因素,赵匡胤完全可以在更短的时间之内就完成统一大业。 毋庸讳言的是,赵匡胤确实是站在柴荣的肩膀上干出了一番为后世所称颂的成就和功业,如果说柴荣是奠基者,那么赵匡胤则是在这个基础上建造出了一座美轮美奂且规模宏大的宫殿群。后世总有人指责赵匡胤“卑鄙无耻”地摘走了柴荣的胜利果实,先不说这种论调的荒谬可笑,就算是赵匡胤偷摘了柴荣的果实,可他也是凭本事亲自去摘取的果实,而不是由别人送到他手里来的。无论这些人如何拔高柴荣如何贬低赵匡胤,但事实就是作为后继者的赵匡胤在各个领域都完成了对柴荣的反超。我无意在这里对这两个伟大的帝王捧一踩一,可事实就摆在我们每个人的面前,我相信稍微有点理性的人都应该知道单论帝王成就赵匡胤绝对碾压柴荣。 同样是站在前辈的肩膀上甚至是站在了一副更高的肩膀上,赵光义又做出了一番怎样的成绩相信很多人都知道。前人的肩膀不是谁都可以站得稳的,败家的二代或三代,亡国的二世或三世在这历史的长河里可谓是数不胜数。 在中国所有朝代里,赵匡胤所建立的宋朝无疑是对臣子最为宽容的朝代,很多官员身上所犯下的放诸于其他朝代都可以杀头灭族的重罪在宋朝却只是一个外贬为官或是免官流放,这其中的原因与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的个人秉性息息相关。不幸的是,生而为人,赵匡胤却也有自己的弱点且是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的宅心仁厚。这很有可能正是导致他死得不明不白、死得让后世无数的人扼腕叹息的原因。 在所有被奉为正统王朝的帝王里谁是武力值最高的皇帝?在这方面赵匡胤或许不能毫无争议地被公认为是第一,毕竟刘家的刘秀和刘裕在战场砍人的时候也是表现得惊天地泣鬼神,可赵匡胤至少能够位列三甲应该是没有什么争议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出身于武将的皇帝却建立起了政治最为清明的朝代,这多少有点黑色幽默的意味,可这就是赵匡胤的精神内核。他本就不是一个暴力嗜血的人,他的心中装满了人文主义的思想,那是对百姓疾苦的深切痛心,更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而他心中所向往的这些东西在他当了皇帝之后就都成为了可能。 他在得知南唐是因为都城被宋军攻破之后才投降不禁当众黯然泪下,因为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不是他得到了南唐的多少土地、人口和财富,而是破城之时死于刀兵之下的那些或民或兵的芸芸众生。平定蜀乱时,他因为宋军的某些将校虐杀妇女而怒不可遏并下令将其火速押往开封 并在闹市公开处斩,当有人前来请求从轻发落时他更是在痛斥那些人罪行的时候当场落泪。在他眼里,那些被虐杀的妇女不是可以随意杀戮的生灵,而是他的子民,是他的家人。所谓爱民如子,这个词放在他赵匡胤的身上他绝对受之无愧。在史书的记载里,赵匡胤因为某地出现战乱或自然灾害而减免当地赋税的记载数不胜数,这真的是一位仁德的爱民之君。 对待敌人,赵匡胤显示并展现出了足够的硬度,而对于他的亲人、他的臣子以及他的子民他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他对臣子和子民的态度就不需多言了,需要说到的是他对自己家人的关怀与呵护,这其中受他恩惠最大且最多的就是他的二弟赵光义。 有个猜想:如果没有赵匡胤这个大哥,那么赵光义这一生所能达到的人生高度会是在哪里?相信很多人对于这个猜想会不禁一笑,就算他赵光义后天强势逆天改命恐怕也很难成为节镇一方的封疆大吏或是宰执天下的中枢长官。可是,作为兄长的赵匡胤硬是把这样的一个普通家庭出生的年轻人一步步地培养成了大宋的第一能臣和权臣以至于最后成为君临天下的九五至尊。 在赵光义一步步往上攀升且势力逐渐坐大的过程中,赵匡胤不可能没有对自己的这位变得愈加野心勃勃的弟弟有所警觉和防范,可他再怎么防范和压制也不过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手段而已,即使他这个弟弟的权势和声望已经到达一个臣子的顶点时,他也没有像其他帝王那样把敢于与皇权抗衡甚至是已经严重威胁到皇权的权臣给一巴掌拍死在墙上。要知道,他可是开国之君,即使赵光义再怎么权势熏天,可他如果想收拾赵光义那也就是只需握紧一下拳头就能搞定的事。可是,他们毕竟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且年长十二岁的赵匡胤是看着他这个弟弟长大的。 然而,他的这个弟弟又是怎么回报他的呢?公开或公然跟君王作对的人只有两种下场和结局:要么被绝情地打压连带着子孙后世都翻不了身,要么干掉皇帝从此君临天下。关于这一点,赵光义认识得很清楚,可是赵匡胤就显得幼稚了。他不想处置自己的弟弟,他也不想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敢于造他的反甚至是要了他的命。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赵匡胤认为自己对他人如此这般,那么他理应获得对方同等的对待和回报,这就是他人生悲剧之根源。 宅心宽厚、仁慈心软——对于普通人而言这是值得称颂的品德,可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却很有可能成为一个致命的弱点。李世民可以为了自己的命运与前途杀兄弑弟进而胁迫自己的父亲退位,他也可以为了国家的前途而废掉太子李承乾、贬黜魏王李泰,而对于敢公然起兵叛乱的儿子李佑他更是痛下杀手将其赐死。这些事赵匡胤都做不到,因为他的仁慈,因为他的心软,他最后死于非命,甚至连带着让他仅存的两个儿子也英年早逝。他的好弟弟让他和他的儿子们都死得不明不白,让他们的子孙也永远被压制,如果不是因为赵构后来绝了后,那么这种压制将是永恒的。 有时候我会去想一个问题,如果让赵匡胤能够再多活十年或者只是再多活五年,那么他所取得的成就能否可以与李世民比肩呢?另外,如果宋朝的皇位是在他的子孙中传承,如果他最后真的把帝都迁往了洛阳或长安,那么我们这个民族的永恒之痛——靖康之耻和崖山之败是否就不会发生呢? 关于赵匡胤究竟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的说法实在是多得不能再多,但有一点是没有争议的,那就是他是突然死亡的。在他驾崩的当晚他还在和赵光义喝酒饮宴,而赵光义直到凌晨时分才退去,等到半夜时分当门外的值夜太监发现此前一直都在打着呼噜的皇帝陛下突然没动静了才觉得事情不对,但这时候赵匡胤已经龙驭宾天。 后世有人说赵匡胤这天晚上是死于肥胖和饮酒过量所导致的心脑血管疾病,也有人说他是死于毒酒——赵光义亲手调配的毒酒,更血腥离奇的说法就是他是被赵光义用斧子砍死的。最后这个说法其可信度和可能性都不高,在皇宫里面赵光义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杀皇帝吗?而且,依照赵光义的行事风格,他是不可能这样暴力的,我倒是更情愿相信毒酒一说,毕竟赵光义在其一生之中正大光明地用毒酒杀了很多人。不过,正如我前面所言,这种事永远都不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我们只能去猜去怀疑。从个人主观的感情上来说,我是不太相信赵光义在赵匡胤之死这件事情上是两手净白的,但站在客观的角度和立场来说,所有人在这件事上对赵光义的怀疑和指责都是基于个人的主观分析而缺乏足够的、令人信服的证据。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赵光义真的杀了他的哥哥,如果我能够穿越,我一定会请求他晚一点再动手,哪怕只是五年,甚至只是三年或两年,我会劝他等到他哥哥把北汉给征服了,再把辽国和党项都给摆平了再动手也不迟。然而,就算我把往后的事都告诉给赵光义恐怕他也会充耳不闻,心高气傲的他并不想做什么守成之君,他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他也想有属于自己的丰功伟绩。如果他的哥哥把什么事都做了,那他还怎么建功立业并从此扬名立万?更何况,自打迁都风波以后,赵光义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哥哥对他暗中的防范和打压。 在公元976年的深秋时节,在宋朝的大军源源不断地开赴太原准备完成一统天下的最后一击之时,在自己的哥哥对自己的打压和制衡越加紧迫之时,赵光义感觉到了极度的不安和威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赵光义不想成为鱼肉,他要做的是刀俎。 于是,《宋史》里就有了这样的一句话 :开宝九年冬十月,癸丑夕,帝崩于万岁殿,年五十。 当年洛阳城里的那个不想把自己心爱的小石马借给同伴们玩耍便将它埋起来的小男孩就这样突然地离开了人世。在赵匡胤出生的时候,中国四分五裂,中原大地更是连年兵祸、民不聊生,各地的强藩拥兵自重、横征暴敛。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那几乎就是一个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为了奢望的世界。四十多年以后,当赵匡胤撒手人寰之时,中国已经基本上再次完成了一统,两百年来割据一方不遵朝廷号令动辄相互攻伐和吞并的节度使大人们大多数都已经成了被关进笼子里的老虎,中华大地上大量荒废的土地得到了耕种,人间烟火再又袅袅不绝。 当赵匡胤在世的时候,老百姓们不会觉得他们的皇帝陛下有多么的伟大以及为他们都带来了什么、做了些什么。可是,当他们得知自己的皇帝陛下突然驾崩了之后,他们才会猛然明白这个人所做的一切对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意味着什么。 我相信当赵匡胤的死讯在开封城以及在全国各地相继传开的时候,那些当即痛哭的百姓和军中将士们的眼泪都是发自内心的。他们的皇帝、他们和平岁月的缔造者和守护者、他们最大的父母官、他们曾经的长官、叔伯和兄长,这个人突然就走了,从此与他们阴阳两隔永不得复见。 太祖陛下,一路好走! 第1章 太宗登基 赵匡胤死了,对于他的死亡我本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可这些如鲠在喉的话最后终究化为了沉默——塞满了无力和无奈的沉默。他本该也本有机会做出更大的历史贡献和功绩,他本能成为像秦皇汉武以及唐宗明(太)祖一样的千古帝王,可这些都因为他的突然死亡而成为了一种永恒的遗憾。 在《沁园春·雪》里,毛主席将赵匡胤和秦皇汉武以及李世民并列在了一起,但谁都知道这其实是对他的一种抬高和褒奖。相比起前面三位,赵匡胤其实是有差距的——至少在国家一统、光复(定鼎)神州这方面他不如前面这三位前辈,甚至不如后来的明太祖朱元璋。可是,这里面的原因都是因为他的突然亡故,如果他能够正常的自然死亡,谁敢说他最后就一定不能光复神州一统华夏?他的死不单是他以及他的儿子和后世子孙们的悲哀和不幸,更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悲哀和不幸,可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命运,这就是事实。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不打算在这里为他这一生尤其是他做皇帝的这些年进行一番全面的总结。就像武则天为自己立下的那块无字碑,赵匡胤的为人以及他的历史功绩和贡献根本无需任何人去多言。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将他的生平做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叙述,尽管某些站在制高点上的道德帝以及动辄就口吐莲花的“仁人君子”说他是如何的卑鄙无耻和阴险狡诈,但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那些标新立异抑或哗众取宠的观点和言辞着实令人作呕,更不值一驳。这个世界从来不缺乏批判家,缺的是实干家,而实干家往往被喷得体无完肤,批判家却几乎都是行动上的侏儒。 赵匡胤的死亡意味着大宋的墙柱子塌了,中原的百姓几乎都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然而历史的巨轮从来都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死亡而停止前进。就在此时,另一个人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来成为宋朝新的墙柱子,而且他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拉开了帷幕走上了历史舞台的最中央——以皇帝的身份,这人就是即将成为皇帝俱乐部会员的大宋太宗陛下。 赵匡胤尸骨未寒,赵光义就急吼吼地进入了赵匡胤的寝宫,然后吃相极为难看地在自己未及入棺的哥哥身前继皇帝位——而这位太祖陛下的两位儿子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本该属于他们的皇位被自己的这位权势熏天的叔父给优雅从容地抢了过去。 在司马光的私人笔记《涑水记闻》里记载了赵匡胤死亡之后到赵光义继位之间所发生的事,这段故事也在后来被李焘收录进了他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得知赵匡胤驾崩,他的妻子宋皇后命深得赵匡胤生前宠信的太监王继恩前去传唤赵匡胤的次子赵德芳,意思很明显,宋皇后这就是要让赵德芳越过他的哥哥、皇长子赵德昭继皇帝位。王继恩怎么做的呢?这个太监直接违抗了皇后的懿旨跑去见了赵光义。王继恩将赵匡胤已经驾崩的事告诉给了赵光义并让他马上进宫去抢皇位,赵光义犹豫不决,王继恩于是很露骨地说道:“你再这么婆婆妈妈下去,皇位就落到别人头上了!” 于是,王继恩和赵光义以及赵光义的幕僚——开封府左押衙程德玄一起进了皇宫。得报王继恩回宫,宋皇后以为是赵德芳来了,可她看到的却是赵光义,宋皇后大为惊骇,她知道王继恩出卖了她,可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她很清楚赵光义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她自己当不了皇太后了,赵德芳的帝位也落空了。作为一个女人,宋皇后立马选择了投降,她直接叫了赵光义“官家”——这是当时皇帝才有的专属称呼,而且她还说了一句:“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 赵光义则流泪回道:“共保富贵,皇嫂勿忧也。” 不知道看到这个故事大家会怎么想?司马光生于1019年,他出生的时候赵匡胤已经死了四十三年, 而作为赵光义直系子孙的臣子,他对赵光义如何从自己侄儿手中抢到皇位这事自然不敢有所妄言,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否认赵光义在继皇帝位时的吃相不是那么的好看。或许当晚的具体细节并非如司马光所描述的这样,但在这件事情上司马光显然不会捕风捉影乱说一气,基本的事实以及关键的人物应该是可以相信的。那么,我们在这里就必须得注意到两个人:王继恩和程德玄。 赵光义很早就在培植自己的势力甚至把自己的手伸向了赵匡胤身边的人,无论是边关的地方大员还是禁军的高级将领抑或内宫里的太监,他的触角无处不在,而这个王继恩很显然就是被他所拉拢的人之一。前面说到过赵光义曾试图拉拢禁军将领田重进的事,尽管田重进拒绝了他的拉拢让赵光义感觉很是没有颜面,但田重进这样的人显然是少数,更多的人无疑都被赵光义给成功拉下了水,比如这个王继恩。 赵光义的权势和地位注定了很少有人敢拒绝他的主动示好,否则仗着赵匡胤对他的宠信,他随便找个名目都能让那些敢于拒绝他的人吃不了兜着走,如此这般再加上金银之类的好处,赵光义的这艘船到最后指定是人满为患。可以说,王继恩违逆宋皇后懿旨的这种行为几乎可以判他个满门抄斩的重罪。他王继恩难道不知道自己那样做的后果吗?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不,他知道,可他为什么还要那样做呢?宋皇后叫他去找赵德芳,可他去找了赵光义,为什么?皇位更替这种事本来就是父死子继,他如果不想让赵德芳当皇帝,那他可以去找皇长子赵德昭,可他偏偏去找了赵光义?这里面难道没有问题吗?这件事难道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另一个人就是程德玄。 在《宋史.程德玄传》里面白纸黑字地记着一行字:“善医术,太宗尹京邑,召置左右,署押衙,颇亲信用事。” 请问,这样的一个医术高超的人为何偏偏赶在这么一个如此敏感的日子里出现在赵光义的府中?而且王继恩去找赵广义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这个时候他不在自己的家里睡觉反而待在赵光义的家里睁着眼睛数星星,他这是为何?司马光在《涑水记闻》里的说法是:程德玄这天晚上出现了幻听,他听见有人在叫他——说是赵光义找他过去,可他前后三次只闻声却不见人,所以他就跑到赵光义家里来看个究竟,没想到正好跟王继恩遇上了。对此,我只想说,如果这种说辞有人也信的话,那这个人真的适合当一个傻白甜。 再又想到这天晚上赵匡胤和赵光义在宫中饮宴,赵光义凌晨时分离开皇宫,然后赵匡胤几个小时后在睡梦中离奇死去,再然后又是王继恩跑去找赵光义,而那个医术高超对药物很有研究的程德玄此时也瞪着大眼睛在赵光义的家里数星星,他似乎正在等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结合这一切,请恕我阴暗心理发作:老程配药,赵光义带药,王继恩下药,如此一来,后面的这一些事就完全接得上头了。当然,必须声明,这只是猜测。 事情发展到这里,赵光义还并不是新任的皇帝,他还欠缺一个形式或者叫程序,那就是得到群臣的承认和认可。请注意——因为赵匡胤是突然死亡的,所以赵光义的手里并没有什么传位诏书,而且他只是太祖皇帝的弟弟,他并不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另外,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这时候已经二十六岁了,而且他都已经有儿子了,也就是说赵匡胤连皇孙都有了,而赵匡胤的次子赵德芳也十七岁了。 赵匡胤的长孙就不说了,可他的两个儿子怎么排也该排在赵光义的前面继承皇位,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在史书里是这样记载的:甲寅(赵匡胤死亡的第二天),晋王(赵光义)即皇帝位,群臣谒见万岁殿之东楹,帝号恸殒绝。 得赵匡胤驾崩的消息,宋朝的各位大臣们到了皇宫先是向赵光义行了跪拜大礼承认他是宋朝的新皇帝,然后在赵光义的带领下,他们在摆放着赵匡胤遗体的皇宫万岁殿前跪倒一片,赵光义率先放声痛哭,随即他身后的一大群人开始哭得死去活来。 不必怀疑,相信当时赵光义的悲伤、悲痛和眼泪都是真实的,即使他真的杀了他的哥哥。可是,在这个时候,在他已经君临天下的时候,在赵匡胤与他就此阴阳相隔之后,他对自己的哥哥的感情和感激都一起涌上了心头。 赵光义即便再凶狠再恶毒但他也是一个人,一个有感情的人,相信这时候的他定然会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跟哥哥在一起时的那些温馨可人的画面。他的这个大了他十二岁的哥哥对他可谓是恩重如山,远比他的亲生父亲给了他更多的爱和荣华富贵。可以这样说,他曾经以及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哥哥给他的。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竟然成为了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甚至是成了他的敌人,而对于这个贵为当今皇上的敌人,他所能做的就是对其在肉体上进行消灭,然后取而代之。在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残酷斗争里,赵光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让自己的亲哥哥去死。 那么问题就来了,当赵匡胤驾崩之后,进入皇宫奔丧的众人里面肯定也包括赵匡胤的两个儿子,在这两个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面前,为什么最后是赵光义成了宋朝的第二位皇帝?赵光义难道不知道父死子继的传统礼法?赵匡胤的那些熟读孔孟之道熟知君臣之道的大臣们难道也不知道这一点?这些之前深受赵匡胤恩赏的帝国大佬们都是集体性地失忆变成白痴了吗?当然不是! 这就是手段!这就是力量!这就是权势!这就是影响力!这就是在《宋史》里一直都伟光正的开封府尹兼晋王的赵光义的真正实力和面目! 第2章 君子权变 接下来我想提到一个人——这人就是此时的宋朝宰相薛居正,但在说这个人之前我还想对另一个人进行一番长篇大论,而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冯道。 本来我是不打算说冯道这个人的,因为在宋朝建立之前他就已经死了,因而他的人生故事与宋朝确实没有多大的关联。不过,为了能够更好地了解和理解这个由武人们主宰天下的历史时期文人们的生存方式和生存法则,同时也是为了稍微补充一下宋朝建立之前的五代史,我觉得在这里非常有必要细说一下这个堪称五代时期的活化石同时也是在那个特殊的时代活得最成功的人。 通过展现冯道的生平,我们才能更好地了解和理解为什么在赵匡胤死后他的宰相薛居正和沈义伦等帝国大佬们会立马拜倒在赵光义的脚下,他们又是为什么没有去给赵匡胤的儿子们争取一下皇位的继承权。因为这里面有一股长达数十年甚至可以说是百余年之久的风气,那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如何在武人主导的乱世里安身立命的风气。 冯道(公元882年—公元954年),字可道,自号长乐老,五代瀛州景城人(今河北交河)。 史称冯道年轻时品行淳厚、勤奋好学、善写文章且能安于清贫。正所谓学而优则仕,作为深受传统儒家思想熏陶的冯道最后还是选择了入仕为官,而他的第一任老板就是时为幽州节度使的刘守光。这时候的刘守光已经把自己的老爹刘仁恭给囚禁起来了并把持了老爹手中的权柄,也不知道冯道是受人举荐还是刘守光自己觉得他这个人很有才,总之冯道成了刘守光的私人秘书。这个时候的冯道也就是二十八岁左右,如此年纪就当了封疆大吏的私人秘书也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刘守光这个人的人品很有问题,他当初因为跟自己老爹的小妾通奸被其父刘仁恭痛打了一顿,然后就被赶出幽州到别的地方去当官了。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刘仁恭的一时心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趁着刘仁恭领兵在外,刘守光领兵占据了幽州,最后还把前来找他算账的老爹给擒获了,再后来他的大哥刘守文带着从契丹那边借来的援兵前来找他算账。刘守光手底下这帮人当然不是契丹铁骑的对手,可就在刘守光眼看就要兵败身死的关键时刻,作为兄长的刘守文却开始作死了。他于两军交锋间单骑出阵,大叫道:“哎呀,各位契丹大兄弟,你们千万不要杀了我的弟弟刘守光,他可是我的亲弟弟呀!” 也不知道刘守文是真心如此还是他有意要羞辱一番刘守光,可就在他这一通大叫之后,刘守光手下的一员大将猛冲过来把刘守文给生擒了。眼瞅着老大被活捉了,刘守文手下的喽啰们以及他请来的契丹援兵纷纷作鸟兽散,刘守光趁势绝地反击并就此这般平定了“内乱”。此战过后,刘守光这下可就算是把屁股下面的这把椅子给彻底坐稳了。 插一句嘴,刘守文是个糊涂蛋,但他的孙辈里却出了个人才,这人就是北宋名将刘光义。此人正是那位北宋平定后蜀时率领大军走水路入蜀的东路军主帅,赵光义当了皇帝之后他因为避讳而被改名为刘廷让。 我们再把视线转回。 刘守光可不是一个小富即安的主儿,这个人的野心非常大。当朱温这个大魔头废唐称帝后,各地的节度使大人自然是群情激愤,但这帮人一边对朱温骂骂咧咧一边其实也都在干着跟朱温一样的事。既然你朱温这个大老粗也敢称帝,那么各地拥兵自重的军阀也就不用再立牌坊了,他们纷纷在当地自立为王,刘守光就是这其中的一员。 唐朝灭亡后的第四年,刘守光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他在幽州建立了所谓的“燕国”,他自然就是燕国的开国皇帝,这下他可就把当时的另一个猛男给惹火了——李存勖。本来刘守光的老爹刘仁恭就跟李存勖的老爹李克用有大仇,李克用临终前给了他儿子李存勖三支箭,这三支箭分别代表着他的三个仇人:忘恩负义的朱温、反复无常的刘仁恭、背信弃义的耶律阿保机。李克用让自己的儿子一定要干掉这三个人,如此他才能在地下安息。 闻听刘守光称帝一事,一向以唐朝节度使和李唐皇室成员自居的李存勖决定干掉刘守光。他联合了刘守光治下的定州驻军准备攻击幽州,刘守光得知此事后便决定先下手为强发兵定州先干掉定州的叛军,而且他还要“御驾亲征”。他为此向手下的臣僚征求意见,这时候冯道就站了出来。 说到这里就有必要说说冯道的理想和抱负。这时候的冯道二十九岁,这正是一个男人风华正茂的年纪。作为一个儒家弟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辅助明君开创一代盛世,这些都是传统儒生的理想人生,冯道也不例外,更要命的是他觉得自己应该且能够做一个忠臣和正臣。于是,面对当下险恶的局势,冯道劝刘守光不要发兵定州更不可“御驾亲征”。史书没有对这段历史作具体的交代和记录,反正结果就是刘守光被冯道的这一番劝谏惹得勃然大怒,其程度严重到了他当即就被刘守光打入了死牢等候问斩。 我们可以想象冯道当时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作为一个以正臣自居且以此为人生奋斗目标的人,作为一个深知时势的人,冯道自然知道李存勖是什么样的狠角色,他也知道刘守光如果亲征可能会造成的恶果。这一天他定然是对刘守光进行了死谏且出口多有不敬,但很遗憾的是,刘守光可不是李世民那样的一个能够听进去逆耳之言的君王。 诚然,冯道是刘守光的私人秘书,而且刘守光对他的才华很是欣赏,但在大军即将开拔之际他却给刘守光的头上泼了冷水,还让刘守光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这是刘守光怎么也没法接受的。他可是一个发起狠来连自己的老爹和大哥都可以视若无物的人渣,冯道这么一个小秘书又有什么杀不得的呢? 就这样,冯道被扔进了死牢并等着被砍头。你能想象此时的冯道是什么心境吗?如果你是一个或者曾经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你愿意为了自己的理想而不顾一切舍弃一切,可当有一天你的理想被无情地打碎且你自己还面临着必死的绝望之境,那么我觉得你能够理解此时的冯道是何种状态。 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一心想要做一个正臣、辅佐君王、造福百姓和国家,而且我时刻践行君子和正人正臣之道,当君王有错时我据理力争不惜触怒君王,圣人不就是这样教导我们的吗?可我最后为什么却落得个这样的一个下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错了吗?还是说圣人的教导有错? 这些应该就是冯道在死牢里所苦思冥想的东西。有句话可能不好听,但事实真的如此——监狱对某些人来说是一个让人成材的地方。有的人在监狱里变成了文学家,有的人变成了思想家或哲学家,而有的人则成了成熟的政治家。对于冯道来说,这一次的牢狱之灾就是他个人的涅盘之旅。通过在死牢里与自己的灵魂进行深度对话,冯道从骨子里获得了重生,他的人生乃至是他的心性和处世哲学由此发生巨大的转变,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他的三观经历了一次从摧毁到重建的过程。经历过这种事的人都知道这个过程有多么的痛苦,况且冯道还是在死牢里经历的这种转变。 痛定思痛之后,冯道就变了。此前的那个冯道已经死了,而且结合后面的事情来看,冯道这一次死得很彻底。我只能用权变之道来形容他的这场转变,儒家学说里有一种思想叫做“中庸”,意即凡事不可走极端,要学会审时度势。说难听点这其实就是见风使舵,但我个人觉得见风使舵不是个贬义词,至少不是绝对意义上的贬义词,如果你在大河里划船,当你看见风向不对却还一根筋地逆风行舟,那么你就只能去死。冯道不想死,所以他变了。 可能是“吉人自有天相”,冯道最后没有被砍头,他被人给成功地营救了出来。至于是谁以及这人通过怎样的手段和方式把冯道给救了出来,这个无从考证,反正他是活着走出了死牢。 至于刘守光,他在跟李存勖互攻了两年之后被李存勖给生擒了,最后还被砍了头。不过,李存勖最想要的其实是刘守光的老爹刘仁恭的那颗项上人头,因为刘仁恭可是他父亲李克用到死都念念不忘的死敌。在攻入幽州后,李存勖将一直被刘守光软禁的刘仁恭给掏了出来,然后将其带回太原并将其押解到李克用的坟前砍了脑袋。 冯道这时候主动跑到了太原,他投到李存勖的阵营当了个小官。不过,冯道的直接领导并不是李存勖,而是李克用临死前为李存勖安排的辅政大臣张承业。张承业本是唐朝当初派驻到李克用军中的一名监军宦官,朱温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后便下令各地节度使诛杀军中的监军宦官,可李克用不惜违抗圣旨保了张承业一命,他也因此而对李克用父子忠心效命。 需要特别提到的一点是,张承业这个人可是不简单,李存勖最后能够灭亡朱温,张承业在这其中所起到的作用可是非同小可,在这方面他堪称李存勖手下的萧何。另外,我个人甚至愿意将张承业与曹操帐下的首席谋臣荀彧相提并论,而且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对唐王朝的忠心程度丝毫不差于荀彧。 要说冯道也确实非常有才,他的才情不但征服了刘守光,张承业同样也是对其赞赏有加并很快将其引荐给了李存勖。既然能被父亲留给自己的顾命大臣张承业所认可,李存勖自然也就近乎于无脑地给冯道点了个赞,他随即就任命冯道为河东节度掌书记(赵普当初投奔到赵匡胤帐下也是担任的节度掌书记一职)。从此以后,冯道就成为了李存勖手下的心腹笔杆子和重要幕僚。 李存勖称帝之后,冯道被加封为省郎并充任翰林学士,另外还获赐紫衣。紫衣这个东西在当时可是朝廷大员才能配享用的颜色,而冯道这时候也已经进入了人生的不惑之年。我们之前为什么要说冯道在出了死牢之后就变了呢?原因就在于他此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李存勖的封赏。他的恩师和伯乐张承业是怎么死的?就是因为反对李存勖称帝而被拒绝之后抑郁而终(这也是我为何说他和荀彧很相似的原因之一),但冯道却又是如何表现的呢?他没有选择像当初在刘守光手下那样当一头恪守忠君爱国之道的“犟驴”,而是做了一个识时务的“俊杰”。 冯道转变了自己的为臣之道,但其个人私德和品行操守却仍旧奉行君子之道。在随同后唐大军征伐后梁时,当时以王师而自居的后唐军队根本就没有什么王师的风范和操守,大兵所到之处无不是烧杀抢掠。作为随军大臣且又是文臣,再加上冯道为人和善并因此而深得军中将士的尊敬,因此后唐军队在一番大肆掳掠之就会把抢来的金银财宝以及漂亮的花姑娘送给冯道,对此冯道总是推辞不受,但遇到那种大老粗——就是那种“冯大人,你要是不收下这些东西就是看不起咱家,那咱家可要跟你急眼”——遇到这种人这种事冯道也只好接下。不过,即使如此,冯道也没有去糟蹋那些花姑娘。他把这些姑娘先找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又派人去打听她们的家人或住处,最后再又把她们送回原处。 为大丈夫如此,不足称君子乎?柳下惠如斯,有高下乎? 第3章 乱世浮沉 李存勖在灭了朱温之后便大赏群臣,冯道因此而升任中书舍人并兼户部侍郎。也就是在这一年,冯道的老爹驾鹤西游。按照当时的礼制,冯道需要回老家为亡父守丧三年,于是仕途正顺的冯道返回了景城老家为父守孝。 此时的中原大地因为常年战乱而导致民不聊生,偏偏这一年天公也不作美,冯道回到老家后发现四周的乡邻多是整日食不果腹,小孩子更是饿得呱呱直叫。冯道好歹也是一个朝廷的大官且为官多年,这些年里向来都以持俭而着称的他也多少还是有些积蓄,眼见乡邻们如此困苦,冯道便将自己的俸禄全部拿出来购买粮食以赈济乡民。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冯道这等中央委员级别的高官竟然整日栖居在一座茅草棚中。 也不知道史书里面的这一段记载是否有夸张的成分,对于冯道守丧期间一直栖居茅草棚子这事我觉得可信度不是很高,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冯道回乡之后并没有摆什么官架子并独自逍遥快活,而是与四周的乡邻同甘共苦。不但如此,冯道在此期间还留下了一段经久流传的佳话。当时有一个乡邻因为健康原因而一时无法耕种田地,得知此事的冯道便利用晚上的时间偷偷地帮人耕种。尽管冯道想悄悄地做一回“活雷锋”,但这事最后还是被人给知道了,冯道的美名由此更是远播四方。 听说了冯道的这些乐善好施的行为和举动后,景城当地的官员便带着人敲锣打鼓地来给冯道发奖状。毕竟冯道是朝廷大员,不管是出于地方上的荣光还是出于政治投机心理,反正当地的父母官给冯道送来了好多东西以示嘉奖,但冯道却一概予以推辞。 关于此事,当时以及后世的无数喷子和键盘侠没少以此攻击冯道。他们说冯道以上所为是在作秀,是为了博取名声而有意为之,对于此种说法我个人表示很是无语。我就想说,即使冯道是在作秀又怎么了?毕竟人家是拿出了真金白银购买粮食并分发给了饥苦的父老乡亲,毕竟人家在此期间一直住在简陋的寒舍里,他可没有站在别墅的楼顶或豪车的顶盖上向众人抛洒铜钱和馒头。毕竟他也不像某些人是在大白天里拿着一把锄头或铲子在地里摆了个造型抑或刨了两下土就拍屁股走人,人家可是在大晚上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作秀。如果这些也算是作秀的话,那我不知道这世上到底什么才叫做“乐善好施”。 冯道守丧期间还发生了一件趣事。那位被李克用恨之入骨但却被契丹人视为民族英雄的耶律阿保机早就听闻手下的汉人谋臣(诸如韩延徽之流)对冯道的才华和能力赞不绝口,于是阿保机就想趁着冯道守丧的这个当口将其强行劫掠到辽国以便为他效力。 韩延徽之前曾与冯道一同在刘守光手底下共事,他被刘守光派去契丹出使的时候被耶律阿保机强行扣留,几番劝说之下他也就此成了耶律阿保机的臣子并在后来为耶律阿保机建立辽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们这里说他是辽国的开国功臣也毫不为过。但是,韩延徽可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要是在如今他铁定是“汉奸”无疑,再联想到契丹建国后在中原大地上的烧杀抢掠,韩延徽的所为与后来的西夏国太师张元可谓是“日月同辉”。 自己当汉奸不说,韩延徽还想着能够与冯道同富贵,他一心想着如何能把冯道也拉入伙并极力在耶律阿保机面前对冯道各种溢美之词。如此这般,阿保机就此被韩延徽成功地勾起了对冯道的“欲火”。听闻冯道已经回到老家为父守丧,阿保机随即派遣了一批特工越境到后唐境内想把冯道给“请”到契丹去做官。这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反正最后这拨契丹特工被后唐的边境守军给收拾了,冯道也由此免于“蒙难”。 说到这里还真的要夸夸契丹人,他们不但要抢汉人的金银财宝,不但要抢汉人的花姑娘,而且连汉人里面的男人也要抢。不要误会,他们当然不是贪图这些汉族男人的美色,而是“爱才”。不过,契丹人的抢掠对象可不仅仅只限于汉人里面的读书人,汉人里面的那些手工艺者也是抢手货,比如打铁匠、木匠、画师之类的人才。至于原因,化外野人想变成文明人当然不能少了师傅来对其进行教导。 眼看着三年守孝期即将期满,冯道也本想着回去继续当官,可生于乱世哪来的事事如意。 勇武绝伦的李存勖在生命后期开始变得极其的骄横自负,他不但对朝政极度懈怠,而且还对后唐的一众战功卓着的将领大肆猜忌并恣意妄杀,皇后刘氏一党也趁机祸乱朝政,这一切最终导致后唐境内兵变四起。为了镇压各地的兵变,李存勖被迫起用他的义兄李嗣源率军平乱。 这个李嗣源正是后来取代李存勖成为后唐第二任帝王的后唐明宗皇帝,此人早年便被李存勖的父亲李克用收为养子并且还在“上源驿事件”中对李克用立下过“救驾”之功。在后唐建立的过程中,李嗣源随同李存勖南征北战立下无数赫赫之功,但当了皇帝的李存勖后来却对自己的这位义兄颇为猜忌甚至动了杀念。也正因如此,李存勖才将李嗣源给一脚踢到了镇州去担任成德军节度使。即便如此,李存勖也仍然对李嗣源放心不下,如果不是朝中有人替自己说情,李嗣源恐怕早就收到了李存勖赏赐给他的美酒或白绫。多说一句,李嗣源有一个女婿可是在中华历史上堪称大名鼎鼎——石敬瑭! 李存勖第一个想到的平乱主帅当然不是被他所严重猜疑的李嗣源,可奈何之前他派出去的人都不中用,他最后也是没办法才选择了李嗣源。领兵出征的时候,李嗣源可没想过要篡位自立这种事,他是一心想着要为李存勖扫平叛乱,可他还没和叛军交战,叛军那边却主动过来归附他并说要拥立他当皇帝。在这个过程中,李嗣源极力地反抗过,他甚至用计逃脱了“贼窝”并打算亲自去向李存勖请罪以证清白,但他所有的挣扎最后都在各种复杂且严峻的情势下变成了无用功。面对骑虎难下之境,李嗣源最后在石敬瑭等人的怂恿下决定占据汴州(后来的开封)以求自保并寻求自立。 李存勖得知消息后为此而大怒,他随即就下令御驾亲征前去和李嗣源进行正面对决。让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早已失去军心的他竟然在行军路上遭遇背叛,好多禁军的将士都不愿为他效命继而开始纷纷逃亡。见事已至此,李存勖只得返回了洛阳。更让李存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谋划着与自己儿子李继岌的东归大军合攻李嗣源时,禁军将领郭从谦因为私仇发动了宫廷兵变。纵然李存勖曾经是天下无敌的战神,但这时候的他已经势同孤家寡人,当叛军冲入皇宫时仅有十余名亲兵跟随在他的左右。在交战中,李存勖身中流矢并因此而一命归天。身为一代战神且是后唐的开国皇帝,李存勖最后连个全尸都没有落下——忠于他的一名伶人为了让其死后免受侮辱,于是便把他的尸体给火化了。 郭从谦发动的这场兵变最后反倒是便宜了李嗣源,他几乎是兵不血刃地进入了洛阳并在众人的劝谏和拥戴下登基称帝。李嗣源称帝后还算厚道,他不但以天子之礼厚葬了李存勖还给他加封了尊号并以此昭示天下他当皇帝是合理合法的。 冯道正是在这个时候回到了洛阳。李嗣源随即加授冯道为端明殿学士兼兵部侍郎。第二年,冯道再获升迁,这一次可就了不得了,他被拜为了宰相(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后来又兼任了吏部尚书)。没几年,李嗣源又给冯道加了爵位,他被封为公爵。公侯伯子男,这已经是仅次于王爵的顶级爵位了。 这样相对平静的日子冯道过了五六年。这期间后唐国势平稳且在农业方面连年丰收,于是乎李嗣源就有点飘飘然了,他总觉得没啥可干的,觉得从此可以躺平享乐了。冯道在此期间却向李嗣源进言道:“我以前在小路上骑马总是小心翼翼,这样倒也没出什么意外,等到上了平坦的大路我就策马狂奔,可这样却反而出事了。” 冯道这番话没有明着打脸李嗣源,但响鼓不用重锤,李嗣源听后深以为然并以此警示自己。后来的某天,李嗣源又问冯道:“如今天下太平,粮食也连年丰收,老百姓的日子应该过得很滋润吧?” 李嗣源本以为冯道会趁机拍他的马屁,谁知道冯道却说了一句:“灾年的时候民不聊生,饿殍遍野,而丰收之年老百姓又会为粮价便宜而发愁,老百姓的日子真是苦啊!” 这可谓是五代版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冯道随后还给李嗣源吟诗一首: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秋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遍照逃亡屋。 当然,这首诗不是冯道的作品,而是聂夷中的《伤田家诗》,可重点是:李嗣源随即命人将这首诗记录下来并时常独自诵读。 冯道这般所为可比魏征乎?我觉得是可以这样说的。策马于乱世已近半生,冯道骨子里还是当年的那个少年,此心可赞。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在兼顾国事的同时,冯道还干了一件对儒家来说可谓是功德无量的事。他奏请李嗣源由他主持编排刻印儒家《九经》并得到了许可,所谓九经就是《易》《书》《诗》《左传》《礼记》《周礼》《孝经》《论语》《孟子》九部儒家经典。 唐文宗时期,为了防止这些东西失传,于是皇帝下令把这些经书的内容全部刻印在石碑上,这个工程并不简单,这可不是写字,而是雕刻,九经总计六十五万余字,由此可以想象这个工程量有多大。冯道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些散落在各地的石碑,然后把这上面的内容记录下来并刻印成书。自从唐朝后期以来,由于连年战乱,这些儒家经典也是被摧残得够呛,冯道得派人找到这些石碑,然后还不一定能找得全,这就需要他自己去查阅或搜寻,目的就一个:尽量让《九经》以完整的面目重现天日。 五代时期可不是后来的宋朝,什么活字印刷术这时候根本就没影。不管怎样,这事最后还是做成了,用了多久?这个时间很多人都想象不到——整整二十二年!由此可见这期间的艰苦和工作量有多么的巨大,要知道在这22年里可是天天城头变换大王旗,后唐灭亡,契丹入主中原、后晋、后汉、后周相继建国,在如此动荡的大环境里,冯道坚持初心硬是把这事给干成了。 这件事的意义和重要性对后来儒家学子来说是怎么说都不为过,可怜后世的儒生如欧阳修、司马光对于这样的一位恩人却是大加指责,甚至于是谩骂,也不知道冯道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至于他为何会被骂,原因就在我们下面要讲到的内容里。 进入知天命之年以后,冯道头上的天空再又变了颜色。李嗣源死了,他的儿子李从厚继位,李从厚这时候还是个十九岁的娃娃,但他人小鬼大,看着各地的节度使拥兵自重且轻视他这个小娃娃,于是他就想着要削藩并夺权。他的办法是把各地的节度使对调一下,就像我朝的太祖当年所做的那样,然而这个娃娃没有威信,那群骄兵悍将可以臣服他的父亲李嗣源,但对于这个娃娃就没那么恭顺了。 首先跳出来反对李从厚这个娃娃的就是比他年长好多岁的义兄李从珂,李从珂也是个狠角色,他一鼓作气直接就把李从厚给干趴下了。接下来,冯道为后世所不齿的事发生了:眼看李从珂的大军就要进入首都洛阳,而皇帝李从厚又被干趴下了,于是身为宰相的冯道率领百官于城门外迎接李从珂的大军入城。 在冯道的带领下,群臣对李从珂劝进,李从珂假意推辞几番之后也就很“难为情”地当上了后唐的新皇帝。冯道依然当自己的大官,但很快有人向李从珂进言说冯道的各种坏话,于是李从珂罢免了冯道的宰相职务并让他去当了地方官。冯道被贬到了去了同州(今陕西渭南市大荔县)并加授为匡国军节度使。一年后,冯道又被李从珂遥拜为尊贵无比但却没有任何实权的司空,简而言之就是他被高高地挂了起来。 第4章 水上浮萍 就在冯道被加封为司空一年后,平静了好几年的中原大地再逢变乱。自以为坐稳了皇帝宝座的李从珂竟然重蹈了他的前任李从厚的覆辙,他也想着要给各地手握重兵的藩镇大佬们调换防区,这其中就包括那个从此以后将会“名垂青史”的石敬瑭。后面的历史我们都很熟悉,为了自保且也是为了能够取代李丛珂成为新的中原之主,石敬瑭这个认贼作父的败类从辽国借来援兵把李从珂给灭了。后唐就此亡国,石敬瑭由此建立后晋并称帝。 话说石敬瑭称帝后,他把冯道又给召回了朝廷,冯道再次被拜为宰相(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第二年,辽国皇帝耶律德光遣使到后晋首都汴梁来为他的“儿皇帝”石敬瑭加徽号,石敬瑭自然要派人回访,而且此人的级别要足够的高才能显示出他对老爹耶律德光的尊敬。那么,这事该派谁去呢? 说到底,人都是有寡廉鲜耻之心的,即使他是一个不知廉耻的人也是如此。当石敬瑭把自己的意向说出来后,后晋的朝廷大佬们全都缩了头。比耶律德光年长十几岁的石敬瑭当了儿皇帝本就是一件让这些儒家士大夫们感到极其丢脸的事,如果他们当中的某个人再去给这个儿皇帝当使者出使辽国,那么这事将来指定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不过,这份差事再怎么烫手也必须要有人去啊!要是惹得契丹爸爸生气了再来个举兵南下兴师问罪,那后晋可就有亡国之祸了,老百姓更是要惨遭涂炭。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关键是谁也不愿意去干这事。你石敬瑭喜欢当别人的儿子,可这不代表你手下的这帮表面上还是要脸的大臣们也喜欢当别人的儿子,忠义名节——这在古代对一个读书人和文臣来说可是个大事。于是乎,僵局出现了,任凭石敬瑭怎么黑着个脸就是没人站出来帮他顶雷。 正当石敬瑭就要发作的时候,冯道主动站了出来接下了这个活儿。他当即命令书吏起草朝廷将派他出使辽国的敕令,史称:书吏闻言色变,双手颤抖,泪不止。这短短的十余字看似波澜不惊,但如果有背景音乐的话,那么此时在后晋的朝堂上应该响起的就是那种烈士走向刑场准备慷慨就义的悲壮乐曲。遗憾的是,冯道的这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和行为感动了当时的所有人,但唯独感动不了后世的那些喷子和键盘侠(比如说司马光和欧阳修之辈)。 由于深知此行意味着什么以及此行可能会有的后果,于是冯道便命人回府向家小告别,而他当夜就前往驿馆休息以便能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 耶律德光跟他老子耶律阿保机一样,他也是一个爱才的人,当初他老爹就准备把冯道给搞到手但失败了,这次冯道主动来了,耶律德光自然兴奋异常。作为辽国的皇帝,耶律德光本是准备屈尊亲自前去迎接冯道,但手底下的人说,你一个皇帝这样做显得太过自降身份了,天底下哪有皇帝亲自迎接他国宰相的事?而且还是儿皇帝的宰相?于是,耶律德光只好作罢。 冯道到了辽国之后,耶律德光对其礼遇甚厚,其日常待遇甚至与辽国的宰相齐平,冯道对此也是几次上表向耶律德光表示感谢。眼看这个老家伙似乎还挺上道,耶律德光便主动邀请冯道留在辽国做官,冯道这要是答应下来可就是石锤的汉奸了。他巧妙地推辞道:“我们晋国与辽国是父子之国,如此说来我在两国都是臣子,我在哪儿做官不都一样吗?” 耶律德光不死心,他把冯道强留了下来,这一留可就是整整两年的时间,出使辽国之前他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在这两年里,冯道虽然没有领受辽国的官职但一直都以“晋国驻辽国大使”的身份待在辽国,耶律德光对他的赏赐依旧不断,但冯道无论怎样就是不肯松口改当辽国的官。 为了回到中原,冯道耍了一个花招,他把耶律德光的赏赐全都拿去买了薪炭并对左右说道:“北地天寒,我年老不堪忍受,所以要早做准备。” 他这意思就是他准备就此老死在辽国,见此情形,耶律德光只好认输,他决定放冯道回去。冯道这时候却反其道而行,他主动上表说自己想留在辽国养老,而且是前后三次上表。这招以退为进真的就让耶律德光中了计,耶律德光对其请求一律拒绝并让冯道赶快离开,他可不想一直养这么一个“白眼狼”。 这还没完,冯道磨磨蹭蹭了一个月之后才决定动身回国,而且每次到了驿馆时都要停留好几天,这样磨了两个月后他才走出了辽国地界。过了边境后,冯道突然命人策马狂奔,目的地就是后晋的都城开封。 史料里有一段对话足以说明这其中的蹊跷,冯道的随从问他:“别人能从辽国生还都恨不能肋生双翼赶紧走人,老爷您为什么还要在辽国的各处驿馆留宿逗留呢?” 冯道回道:“纵使我们急速赶路,若辽国人真要追赶,我们也终究还是走不掉,但我们慢慢走反倒更安全。” 回国后,冯道被石敬瑭再又加封为司徒兼侍中并进封为鲁国公,而这时候的冯道也已经五十七岁了。 三年后,石敬瑭终于下地狱了,他的养子石重贵继位,冯道再又被加封为太尉并改封为燕国公。两年后,冯道受人排挤被任命为匡国军节度使再次出镇同州。不久,冯道又移镇南阳改任威胜军节度使。如同多年以前那样,他又一次被高高挂起。 这时候的石重贵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短路了。这个小伙子突然雄性荷尔蒙爆表,他不但鄙视石敬瑭的卖国卖地行为,而且还下令全境的军队做好与辽国开战的准备。简单说,石重贵不想继续给耶律德光当孙子,也不想再让后晋向辽国称臣,他想要跟辽国平起平坐,他还想把石敬瑭送给辽国的燕云十六州给夺回来。 本来很听话的孙子突然反了,耶律德光为此而大怒,他亲自带兵南下向石重贵兴师问罪。可惜了石敬瑭的这个勇气可嘉的儿子,他老子要是有他半点的血性和骨气也不至于让历史变成那个样子,但实力才是最后决定成败的关键要素。后晋在整体国力上本就弱于辽国,另外再加上以杜重威为首的一众叛将临阵反水,后晋经过三年的交战最后还是被耶律德光的军队给攻破了都城。随着石崇贵的被生擒,后晋就此亡国。 进入开封之后耶律德光就此雄心大发,他准备不走了,他要在这里扎根,他要当中原帝国的皇帝。耶律德光不但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在朝堂上开始穿上了中原汉人皇帝的服饰,这俨然就是铁了心不想走了。 冯道最为后人所诟病的一幕就此出现了,他从自己的领地亲自跑到了开封去朝见耶律德光。耶律德光这时候早已经从当初冯道假意请留实际上却是想回到晋国的事情中清醒过来了,他知道自己当年是被冯道给耍了,于是这时候见到冯道他心里还有些气不过。他问冯道:“你身为晋国的宰相,可你这些年都干了些啥?晋国现在亡国了,你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史称,冯道对此是无言以对(我在忙啥?我被小人排挤出朝廷的这几年自然是在专心地做学问,我在编修儒学经典《九经》。不过,这事就算我给你说了,但你这个蛮子恐怕也是啥也不懂)。 耶律德光又问冯道:“你现在为啥要来见我?” 冯道回道:“我没兵没权,怎么敢不来臣服于你?” 耶律德光于是更加鄙视冯道,说道:“你这个老东西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冯道回答:“我就是个无才无德、愚蠢迟钝的老头罢了。” 见冯道服软,耶律德光的气也消了大半。此时在他看来,冯道或许有才但也就是块滚刀肉,根本不值得获得他的器重和赏识。 就因为这一番对话,冯道被后世之人骂了个狗血喷头。欧阳修骂他:不知廉耻;苏澈骂他:无士君子之操 ;司马光骂他:奸臣之尤;胡三省骂他:位极人臣,国亡而不能死,视其君如路人,何足重哉?范文澜骂他:奴才中的奴才;王夫之骂得更绝:冯道之恶浮于商纣王,其祸烈于盗跖矣。 就此,冯道被以上的这些道德君子们一通大骂后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但是,后来呢?在冯道向耶律德光“献媚”后,耶律德光开始向他咨询时政问题,他问:“这天下百姓该怎么救得?” 冯道回道:“这时候就算佛祖降世也救不了百姓,只有贤明的君主才能救得了他们。” 直到看到这句话我才似乎明白冯道为什么要特意跑来见耶律德光。 我不是想给冯道戴高帽,但事实上正是因为冯道给耶律德光戴的这顶高帽子才让这个契丹酋长善待了开封城的百姓,因为耶律德光原本是想对投降他的晋朝军队以及开封城的百姓进行一番血洗,但正是因为冯道等人的劝谏才保全了这一方生灵的性命。 第5章 身后之名 不管后世的道德君子如何咒骂冯道,但老百姓的心中是有杆秤的。在冯道死后,开封城的数十万居民因为感念他在耶律德光面前求下的这份“刀下留人”的再造之恩,于是在冯道出殡的这天他们自发为其送行,史称“纸钱飞舞,沿途树叶为之变色”。请恕在下直言,此情此景用一句“十里长街送宰相”来形容和描述一点也无不妥之处。 说远了,冯道还没有死,他的故事还在继续。 耶律德光终究还是没有当中原皇帝的命,一来辽国的军队在中原水土不服,二来中原百姓不堪忍受辽军在各地的“三光政策”继而纷纷揭竿而起,中原大地由此是再又遍地烽火,辽国军队在这一时期的死伤比当初与晋朝军队作战时还要严重,耶律德光就此下令班师回国。很不幸的是,在率军行至今河北栾城的杀胡林时,这个本就身体抱恙的契丹大酋长因为在开封期间“纵欲过度”而就此一命呜呼。 随着后晋原河东节度使刘之远在太原称帝并发兵开封,中原的形势又变了。冯道等一帮后晋的大臣本来是要被耶律德光给弄到辽国去的,可耶律德光的突然暴亡反而让他们逃过了一劫。辽国的一帮随军出征的勋贵们这时候一心只想着赶快回到草原去争抢皇位,冯道等人也因此而重获自由,而且他们也索性就直接组团回到了开封并向刘之远所建立的后汉政权表示效忠。 冯道又换老板了,这又是他被后人诟病的一大污点。可是,这是他要换老板吗?这是老板被人给干掉了,他这是“被换老板”了。 这一次冯道没有再监理中枢执掌朝政,后汉的开国皇帝刘知远只是给了冯道一个“太师”的封号。诚然,这个太师已经是刘知远所能给出的最高封赏了,但这年已经六十六岁的冯道显然已经成了刘知远眼中不堪大用之人,所以他才没有给冯道任何的实职和实权,冯道也因此可以再次去做一个专心治学的学者。 也不清楚为什么五代的皇帝总是那么短命,刘之远在登基三年后便龙御归天,他的儿子刘承佑当了后汉的第二任皇帝。 这个小刘同志也是个人小鬼大的主儿,他怎么看都觉得老爹给自己留下的这帮辅政大臣个个都不像好东西,他一心想着如何干掉这帮老头然后自己大权独揽。可是,还没等刘承佑想好怎么收拾朝廷里的这帮老家伙,外面的骄兵悍将们却率先向他这个新皇帝发难了。河中节度使李守贞、永兴节度使赵思绾、凤翔节度使王景崇三个人联合起兵反叛,小刘没有派父亲留给他的大将军郭威前去平叛,他选了自己的亲信去办这事,可正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他这些亲信没一个是有用的,最后他只得纡尊降贵地亲自前去请郭威出马平乱。 郭威临行前特意去向冯道请教如何平乱,冯道说:“李守贞是沙场老将,此人深得士卒之心。你此次出征不要吝惜财物,你要大力犒赏士卒,如此便能让他们为你甘心卖命,如此你定可获胜。” 郭威后来用一年的时间采取消耗战最终平定了这场叛乱,不管他有没有采纳冯道的意见,但从此事来看,冯道的威望与资历可见一斑。 刘承佑最后还是没能摆脱掉自己的心魔,他先是干掉了辅政大臣中的文臣——以暗杀的方式。作为皇帝此举着实为人所不齿,然后他派人前去秘密干掉此时在外领兵的郭威。郭威提前知道了此事,于是决定起兵杀回开封讨要说法。走到半路上,郭威听到了一个让他险些就地晕倒的消息:他的妻儿老小以及他的养子柴荣的妻儿老小被刘承佑全部诛杀! 郭威这下可是疯了!他下令进军开封,同时许诺攻下开封后大军可在城内随意劫掠三日! 开封城!繁华的开封城!作为首都的它被自己的军队蹂躏了三天!这三天开封城死人无数,大火冲天,男人被杀,女人受辱,郭威的士兵成了一群发疯的野兽! 郭威在扭扭捏捏地立了个牌坊后最终还是当了婊子,他在开封称帝,建国大周,史称后周。可能是因为对郭威的“三日暴行”颇有不满,冯道一直没有给登基之后的郭威一个好脸色,尽管郭威对他仍然尊敬有加,但他都从容应之,既不骂街也不跪舔。这时候的冯道已到了古稀之年,兴许好多事情他都已经看开了,再大的事情都难以让他有任何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郭威称帝后拜冯道为太师、中书令,他对此都欣然领受。在侍奉郭威的三年里,史书里没有多少关于冯道的记载。这会儿的冯道只是德高望重,只是资历深厚,真正的宰辅之权在郭威的好基友王峻的手里,而这时候的冯道可谓是货真价实的“元老院成员”。 还是那句话,五代的皇帝都逃不过短命的宿命。当了三年皇帝的郭威于公元954年也归天了,他的养子柴荣登基称帝——让中原大地瑟瑟发抖的周世宗终于登场了! 关于郭威,他这一生最大的污点应该就是对开封城的暴行。没错,刘承佑杀了你的妻儿老小,可你郭威为什么要迁怒于开封城的百姓?后世有人说这并不是郭威的主意,也有人说唯有如此他才能激发士气继而成功地干掉刘承佑,总之就是郭威此举实属是身不由己。但是,不管怎样,这个事这笔账在史书里可都是记在了你郭威的头上。 《水浒传》里有个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桥段,相信这个大家都知道,但真相又是什么呢?真相就是:小说里的鲁提辖就是现实版本中的郭威,郭威当时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兵,屠户欺行霸市让他愤怒继而让他把那个屠户给当场宰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这人天生就是一个暴徒?很遗憾,史书对身为皇帝的郭威所给出的评价其实相当的高,勤政爱民——这是他当皇帝以后被历史贴上的标签之一。 在郭威临终前,他给自己的养子柴荣留下了这样的遗言:朕若不起,汝速治山陵,毋令灵柩久留殿内。陵所务从俭素,不得募役百姓,不得多用工匠,勿置下宫,不要守灵宫人,并不必用石人石兽,但用纸衣为殓,瓦棺为椁,入窆后,可募近陵人民三十户,蠲免征徭,令他守视。陵前只立一石,镌刻数语,可云周天子平生好俭,遗令用纸衣瓦棺。每年寒食,可差人祭扫,如没人差去,遥祭亦可。汝若违我遗言,我死有知,必不福汝。 上面这段话并不难懂,我就想问:如此帝王,何如? 再来说郭威的继任者——柴荣。 新皇帝登基后都要大赏群臣,但冯道已经位极人臣,各种爵位和荣誉头衔也都没法再给了,所以他这次也就是得了一些更实惠的东西——财物。 柴荣的考验马上就来了,刘知远的弟弟——北汉皇帝刘崇以倾国之兵外加辽国援军联合发兵前来攻打后周。柴荣向群臣表示自己将要御驾亲征,但列席此次大朝会的冯道对此表示坚决反对。冯道对于年轻的小皇帝御驾亲征然后身死国灭这种肉包子打狗的剧情可谓是太熟悉不过了,所以他力劝柴荣不要亲征,而是让一名大将领兵前往迎敌就可以了。柴荣不听,他说:“昔日唐太宗平定天下都是亲自出征,我又怎么可以置身事外呢?” 冯道毫不客气地当众对柴荣说道:“陛下你觉得自己能和唐太宗相提并论吗?” 柴荣尴尬不已,只好说:“汉军乃是乌合之众,我大军临敌如泰山压卵。” 冯道反击道:“陛下你也未必就是什么泰山。” 如此可见冯道此时是有多么害怕柴荣会重蹈李从厚、石重贵或者刘承佑的覆辙,他不惜冒犯至高无上的君王也要阻止柴荣亲征。被冯道一再顶撞的柴荣大怒,但看在这个老家伙德高望重的份上他也没有怎么收拾冯道,而是让冯道负责给郭威修建陵墓。 历史证明这一次冯道是真的错了,柴荣不是李从厚,也不是石重贵或刘承佑,这三人不可与他同日而语。不过,冯道又不是神仙,这时候也没人知道柴荣会是后来的那个威震天下的周世宗。 众所周知的是,后来柴荣在高平之战里大败刘崇。也就是在这年的四月,冯道死了,享年七十三岁。柴荣为此而下令辍朝三日并追赠冯道为尚书令,追封其为瀛王,赐谥号“文懿”。 我在此并不打算对冯道的人生进行一个全面的总评,但在上述的这些字里行间里我觉得我已经很明显地表露出了我对这个人的态度。后世对冯道的为人褒贬不一,在欧阳修主编的《新五代史》问世之前,整个史学界对冯道是持正面观点居多的,可自从《新五代史》出来以后,人们对冯道的看法和态度发生了颠覆性地转变。在这之后的史学家们有很多人都对冯道是口诛笔伐,但是请注意——对冯道口诛笔伐的这些人很少有人说冯道在私德上有什么污点和瑕疵,他们对冯道最大的不满就是他前后共侍奉了十一位皇帝(加上短暂在中原称帝的耶律德光)。他们因此而指责冯道是一个政治投机分子,更难听的说法则是指责冯道是一个政治娼妓。 关于某些知名的历史学家对冯道的那些言辞尖锐的评价,我就想说一点:我很想知道如果欧阳修、司马光、范文澜、胡三省、王夫之等人如果身处与冯道同样的时代,那么他们会如何自处?是入仕为官并严于律己地高洁自守吗?还是说避世隐居进而苟全性命于乱世?抑或是在乱世的风雨里大胆走出来为国为民做些实事呢?如果是后者,那么他们就得时刻小心了,因为保不准他们会被后世的喷子说成是政治娼妓。 胡三省说冯道“国亡而不能死”是一种罪,那么我想请问胡老师:元朝入主中原的时候,女真人逐鹿中原的时候,那些没去死的汉人官员甚至平民百姓是不是都有罪? 另外,你胡三省是汉人,你是南宋的进士,你也是南宋的官员,你亲眼见证了南宋被蒙古灭亡,而你在南宋被灭国二十三年后才驾鹤西去。那么,你怎么解释你的这一句“国亡而不能死”? 正所谓“文死谏,武死战”,也如同“男人守国门,女人守血脉”。冯道只是封建社会里的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他的主要职责是如何济世安民,而非保国,后者毫无疑问是武将们的天职。在那个平均三五年就换一个皇帝平均十余年就更换一个朝代的超级大乱世里,我们如果把冯道拖出来进行道德审判,那么这算不算是本末倒置呢? 第6章 顺势而为 有关于冯道的一切我们就此打住,接下来我们再把话题回到此时的宋朝宰相薛居正的身上。 薛居正(公元912年—公元981年),字子平,开封人,后唐清泰二年(公元935年)进士,在赵匡胤建立宋朝之前他已经官居后周的刑部侍郎,赵匡胤称帝之后他被迁为户部侍郎。宋朝建立后的第三年,五十一岁的薛居正又被迁官为兵部侍郎,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从此以兵部侍郎之职参知政事(参知政事在此处是动词,而非名词) ,也就是说他成了人们口中的“副宰相”。 在此期间,薛居正受命监修《五代史》,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旧五代史》。修史这种事通常都是由当朝宰相来负责,然而宋朝这时候的宰相叫赵普,让他去修史书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于是薛居正代为行使了一把宰相的职权。赵普被赵匡胤罢相后,薛居正官拜门下侍郎兼平章事,他由此正式成为了宋朝的正牌宰相从而进入了自己官宦生涯的巅峰。赵光义登基之后,薛居正除去旧有的官职外又被加封为尚书左仆射、昭文馆大学士,赵光义平定北汉后薛居正又被晋封为司空。公元981年,赵匡胤过世五年后,薛居正因为长期食用丹药而毒发身亡。 薛居正生于后梁,卒于北宋,他的人生贯穿于整个五代,如果说冯道是五代的活化石,那么薛居正就是一块见证了中国从五代乱世步入宋朝大治的活化石。就是在那样的一种皇帝轮流坐的乱世之中,薛居正先是考中了进士,然后在朝代的不断更迭中让自己的官职一步步地获得了晋升,直到最后位极人臣光宗耀祖。我之所以说他做人比冯道还要成功,原因就在于冯道在后世因为其先后侍奉过十几位皇帝而饱受诟病,但薛居正却在后世却备受尊崇。可是,薛居正就忠于他的君王了吗?他又忠于赵匡胤了吗? 我们为什么要在赵匡胤驾崩以及赵光义继位的这个时空的连接口特意详细地提到冯道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在前面已经说了,那就是我们想通过讲述冯道的官宦生涯来了解近百年以来士大夫们的生存环境以及他们在面对皇位更迭之时的立场和态度。对于他们来说,皇位更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身处这个乱世也没有什么传统礼法可言。他们也只信奉强者为王的信条,不管你有没有资格当皇帝,只要你能够把皇位抢到手,那么他们就立马向你磕头高呼万岁,哪怕你的皇位沾满了上任皇帝的鲜血。 诚然,赵匡胤在这十六年的帝王生涯里试图重塑封建礼法体系和君臣之道,但积淀百年之余毒岂是那般轻易就能根除的。有鉴于此,我们现在就能够明白为何赵光义的登基称帝并未遭到来自大宋文官集团的任何阻力。除此之外,我们是否还能从薛居正的身上另外再看出点什么东西呢? 作为宰相,作为宋朝此时的最高行政长官,在赵匡胤突然驾崩之后,薛居正无疑在皇位继承人的问题上具有很大的发言权,可是他没有为赵匡胤的皇长子赵德昭争夺皇位,而是迅速拜倒在了赵光义的脚下从而继续高官厚禄尽享富贵。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一套千年以来被士大夫们所遵崇的国君继承制度在赵匡胤死后并未被遵守和执行,如果赵匡胤没有儿子,那么赵光义的继位将是没有任何争议的,可事实并非如此。这说明了什么?是赵光义的权势太大让薛居正不敢反抗吗?还是说他本就是赵光义的政治盟友? 有一点是值得引起我们注意的,那就是在赵光义和赵普的那场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中最终受益的人可不止是赵光义一个人。赵普罢相之后薛居正就正式接替了赵普的位置成了宋朝的宰相,可赵普在失败之后把所有的怨愤和罪责都记在了赵光义的头上,对于接替了他宰相之位的薛居正却没有任何怨言,这只能说明薛居正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政治高手。 在史料里我们找不到有关于薛居正和赵普之间有过什么矛盾和争斗的记载,在当时的顶级官场上与赵普公开唱反调的人是卢多逊,另一个人在史料里没有提及(也不敢提及),但那个人无疑就是赵光义。之前说到过赵光义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高人,即使要动手也是在幕后操控他人,他自己手上从来不沾血,可事实上薛居正比赵光义还要高明。 在那场权力斗争中,薛居正不但是除赵光义之外的最大得利者,而且还两边都不得罪,他的所为简直可以堪称一个如何在权力斗争中明哲保身的经典案例。他看似什么也没做,可最后他却获利最多且代价最小。可以想象的是,如果当初是赵普赢了赵光义,那他薛居正同样可以做到毫发无损,在这风高浪急的权力场他薛居正从来不湿鞋。对此,我只想说这应该就是薛居正在五代的乱世里所练就的一身令人不寒而栗的深厚内功。 要了解薛居正的为人以及处事原则其实很简单。不知道有人是否知道他的大作《势胜学》,在这篇文章里他开篇就是这样的一句话:不知势,无以为人也。势易而未觉,必败焉。另一句让我印象深刻的话就是:势者,利也。人者,俗也。 这两句话概括起来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或许也正是薛居正想要在这篇文章里所表达的中心思想以及他想要传递出来的人生哲学或为官之道。 我在这里把《势胜学》的全文抄录于此,有兴趣的可以细读。客观地说,这是一篇讲述如何在纷乱的世俗争斗里安身立命的好文章,但这篇文章或许会让文天祥和史可法这一类人嗤之以鼻甚至是大肆批判,但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烦请各位自品。 《势胜学》:不知势,无以为人也。势易而未觉,必败焉。 察其智,莫如观其势。信其言,莫如审其心。人无识,难明也。君子之势,滞而不坠。小人之势,强而必衰。心不生恶,道未绝也。 未明之势,不可臆也。彰显之势,不可逆耳。 无势不尊,无智非达。迫人匪力,悦人必曲。 受于天,人难及也。求于贤,人难谤也。修于身,人难惑也。 奉上不以势。驱众莫以慈。正心勿以恕。 亲不言疏,忍焉。疏不言亲,慎焉。 贵贱之别,势也。用势者贵,用奸者贱。 势不凌民,民畏其廉。势不慢士,士畏其诚。势不背友,友畏其情。 下不敬上,上必失焉。上不疑下,下改逊焉。不为势,在势也。 无形无失,势之极也。无德无名,人之初也。 缺者,人难改也。智者,人难弃也。命者,人难背也。 借于强,谀不可厌。借于弱,予不可吝。人足自足焉。 君子怜弱,不减其德。小人倚强,不增其盛。时易情不可改,境换心不可恣矣。 天生势,势生杰。人成事,事成名。 奸不主势,讨其罪也。懦不成势,攻其弱也。恶不长势,避其锋也。 善者不怨势劣,尽心也。不善者无善行,惜力也。察人而明势焉。 不执一端,堪避其险也。不计仇怨,堪谋其事也。 势者,利也。人者,俗也。 世不公,人乃附。上多伪,下乃媚。义不张,情乃贱。 卑者侍尊,莫与其机。怨者行险,仁人远避。不附一人,其祸少焉。 君子自强,惟患不立也。小人自贱,惟患无依也。 无心则无得也。无谋则无成也。 困久生恨,其情乃根。厄多生智,其性乃和。无困无厄,后必困厄也。 贱者无助,必倚贵也。士者无逊,必随俗也。勇者无惧,必抑情也。 守礼莫求势,礼束人也。喜躁勿求功,躁乱心矣。 德有失而后势无存也。心有易而后行无善也。 善人善功,恶人恶绩。善念善存,恶念恶运。以恶敌善,亡焉。 人贱不可轻也。特贵不可重也。神远不可疏也。 势有终,早备也。人有难,不溃也。 总之,薛居正这个人或许可以称之为君子,但他绝不是文天祥和史可法之类的烈丈夫。另一个与薛居正的类似的人是沈义伦,在赵匡胤驾崩之时他也是宋朝的宰相,位次居于薛居正之下。不过,与薛居正所不同的是,沈义伦在赵匡胤当节度使的时候就已经是赵匡胤的节度府幕僚,他几乎与赵普在同一时间进入了赵匡胤的幕府并掌管赵匡胤治下领地的财政大权。可以说,沈义伦是赵匡胤的早年亲信,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同样没有为赵匡胤的儿子争夺皇位的继承权,他同样迅速拜倒在了赵光义的脚下。 这两位宋朝的大宰相在这个时期的表现和反应说明了什么?仅仅只是说明了他们懂得识时务或是贪慕荣华富贵而支持赵光义吗?绝对不是,他们选择赵德昭当皇帝同样可以有拥立之功,可他们选择了赵光义。于是,有一个推断就有可能是真实的,那就是这两人确实跟赵光义早在扳倒赵普的时候就成了政治盟友。这倒不是说他们甘为赵光义充当爪牙,而是说他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赵匡胤真的是被赵光义给害死的,那么这二人应该是没有参与此事的,他们还不至于如此的卑劣和丧心病狂,只是当赵光义把生米煮成熟饭之后他们才不得不被迫接受现实。除此之外,他们还能怎么办呢?他们只是掌管国家行政事务的宰相,而面对已经在开封府尹这个位置上待了十几年且势力盘根错节甚至连赵匡胤都心存忌惮的赵光义,他们难道敢于公开站出来反对赵光义继位吗?即使他们敢这样做,敢于坚决反对赵光义继位甚至不惜用生命为代价去拥立赵德昭,可最后他们的下场恐怕也不过是另一个方孝孺而已。遗憾的是,这二位不是什么烈丈夫,他们是“俊杰”——懂得识时务的俊杰。 要面包还是要气节?要生存还是要毁灭?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答案是不言而喻的。适者生存,当一个人无法改变环境就要去适应环境——这是我们如今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而薛居正等人也正是这样做的。在这件事情上,他们也有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赵光义继位也未尝不可,毕竟皇位还是赵家人的,而且这个新皇帝还是和赵匡胤一母同胞。 至于赵德昭,尽管他是赵匡胤的嫡长子,可谁能保证他就一定比赵光义更适合当这个皇帝?赵光义此时早已是大宋的第一能吏,他的为政经验和政治斗争的经验都是赵德昭所无法企及的,单论个人能力,在所有的皇位候选人当中赵光义是无可争议的综合实力最强的那一位。既然如此,让赵光义当这个皇帝又有何不妥呢?总之,不管是出于形势所逼还是出于所谓的大义,宋朝的宰相们最终都选择站到了赵光义的身边。 至于此时的另一个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卢多逊,这人早就跟赵光义打得火热。在扳倒赵普的斗争中他更是冲锋在前,他这时候可是巴不得由赵光义来当这个皇帝,如果有人敢于反对,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跳出来为赵光义充当打手。 在史书的记载里赵光义当皇帝是那么的自然而然,这中间没有任何人表示反对,而赵匡胤的皇后宋氏和赵匡胤的两个儿子在这个时候也是集体沉默,但事实真的如此吗?难道真的就没有人为赵匡胤的儿子争取过皇位的继承权吗?这个显然值得怀疑,至少赵匡胤的皇后宋氏对赵光义的继位是心有不甘的,甚至有可能曾经激烈地反对过,可最后她的努力却是一场徒劳。 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而这个猜测也是有佐证的,那就是赵光义后来极为刻薄地对待了他的皇嫂宋皇后。尽管在他登基之后他立马就封宋皇后为开宝皇后,但他此后先后两次让自己的皇嫂搬离其居所,而在宋氏过世之后他更是不为皇嫂服丧,甚至让所有的大臣也不得前去为宋氏吊唁。当翰林学士王禹偁因此而上疏直言此事不合礼法的时候,赵光义更是大怒,他下令将王禹偁驱逐出京外放到滁州为官。在为宋皇后下葬之时,赵光义更是不让她与赵匡胤合葬,其灵位更是不得进入太庙,直到后来宋神宗继位时宋皇后的灵位才得以迁入太庙。赵光义如此所为,难道不足以说明什么问题吗? 在《宋史·太宗本纪》结尾阶段对赵光义的赞辞里,这件事也被列入了赵光义生平的“四宗罪”:太祖之崩不逾年而改元(赵匡胤驾崩的当年他将年号由开宝改为太平兴国),涪陵县公之贬死(赵廷美被贬至房州而后速亡),武功王之自杀(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因为赵光义的训斥而自杀身亡),宋后之不成丧(不为宋皇后服丧)。 不管怎样,无论宋朝的大臣们是迫于形势还是真心拥护,也不管皇族内部是集体拥戴还是反对无效,赵光义最后都迅速地在他哥哥的灵柩前变身为宋朝的新任皇帝。群臣对赵光义三跪九拜之后,一切就此成为定局,他赵光义从此就成了大宋的皇帝。但是,坐上了皇位未必就意味着坐稳了皇位,接下来赵光义要做的就是如何坐稳自己屁股下面的这把椅子,而这件事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好的,但这难不倒大宋帝国曾经的第一能吏、现在的皇帝陛下。 第7章 施恩天下 在确立了自己的皇帝身份之后,在擦干了为哥哥的死而滚滚而流的眼泪之后,赵光义收拾心情开始履行自己的皇帝职责。 他所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大赦天下,在他登基之前所有犯事的人全部都得以赦免或是减刑,本来要砍头的人保住了脑袋,本来要流放的人可以不用千里跋涉客死异乡,本来要把牢底坐穿的人可以掰着手指头计算自己哪天可以重获自由,至于那些偷鸡摸狗之辈本来要被罚款或拘留这下也啥事都没有了。 这件事倒也不奇怪,在古代每逢新皇登基几乎都会大赦天下,目的无非就是收揽全天下的民心。从法治精神上来说这是在胡搞,可对于那些犯事的人以及其亲属来说却是喜从天降。这些人尤其是在赵匡胤时期犯下重罪的人被大赦之后会牢牢记住赵光义的恩德——再造之恩。平民百姓就不说了,那些官员们在被赦免之后自然而然地会将赵匡胤完全抛诸于脑后,他们从此只会全心全意地对赵光义感恩戴德。 在我们几千年的封建历史上,任何一个国君在登基之后所想到的第一件事都是如何稳固自己的统治地位,最简单的一句话和一个现象就是那一句着名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而赵光义在这件事情上的表现却相当反常。他并未急于将长期跟随自己的一帮幕僚推上帝国的权力高层,而是继续重用赵匡胤时期的所有军政高官——不是做做样子,而是长期重用。 在这里要客观地评价一下赵光义当皇帝之后的用人之道,任人唯亲这个词跟此时的他几乎不沾边,在这方面甚至可以给赵光义加一个唯才是用的评价。太宗朝前后共计二十二年,总共有九位宰相(参知政事不计入其中),他们分别是:薛居正、沈伦(沈以伦在赵光义登基后改名沈伦)、卢多逊、赵普、宋琪、李昉、吕蒙正、张齐贤和吕端。在这些人里面薛居正、沈伦、卢多逊、赵普、李昉可以说是赵匡胤的旧臣,吕蒙正、张齐贤是后来通过科考才进入官场并官拜宰相,而吕端更是后来的秦王赵廷美当开封府尹时的下属,他可以说是赵光义“敌人”的同党。在这九人里面唯有宋琪一人称得上是赵光义的旧部,他曾经在赵光义任职开封府尹的时候担任过开封府的推官,但赵光义后来发现他经常去自己的死对头赵普家里溜达就把他给撵走了。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谈。 在大赦天下之后,赵光义玩弄了一把他的权谋之术。由于赵匡胤刚死,他还必须得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姿态。在签署了大赦令之后他突然“罢工”了,而原因也是那么的冠冕堂皇:先帝初丧,朕实在是无心且无力接管这个国家的诸多繁杂事务。 眼看一大堆的奏折堆积在那里却无人批阅,大臣们纷纷上表请求赵光义开工干活,可他就是不许,因为他说自己实在是太悲伤了。这下可就把薛居正、沈伦这两位宰相大人给刺激到了:你赵光义占着茅坑不拉屎是怎么回事?既然你都大赦天下了,你都已经开始履行皇帝的职责了,可现在突然闹这一出是想干什么? 赵光义想干什么?很简单,他要的是薛居正和沈伦这两位帝国最高的行政长官对他的全心归附,从心灵到形式上地全面臣服。赵光义是在赵匡胤死后的第三天发布的大赦令,第四天开始罢的工,那么在赵匡胤死后的第二天以及大赦令发布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这个不难猜,无非就是赵光义在抢夺了侄儿的皇位后与皇族和帝国顶级大臣们之间所发生的那鸡毛和狗血之事。赵光义知道自己并未赢得所有大臣尤其是帝国顶级大臣的全心拥护,这些人尽管在那一天里最后给他跪下了,可这些人是迫于形势,而他要的是让这些人不但给他跪下而且还要真心实意地对他高呼“万岁”。于是,赵光义罢工了,他将国家事务搁置一旁等着看薛居正、沈伦会如何反应。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遇到这种近乎于是耍流氓的行为,薛居正、沈伦最后没辙了。第二天他们亲自出马前去面见赵光义并跪请赵光义赶紧开工,而且他们还得顺着赵光义扔出来的刀子往自己的胸口上扎:“皇上,我们知道先帝的死对你打击太大了,可你就不要太悲伤难过了,还请你以国事为重赶紧上朝听政吧!” 眼见火候到了,赵光义也就“强忍悲痛”同意了薛、沈二人的请求,他就坡下驴开工了。 在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赵光义屁股下的皇位算是不那么烫屁股了。不管之前在皇族和朝臣里有多大的公开或暗地里的反对声浪,至少现在这些声浪都被压下去了,虽然还是有一些人口服心不服,但这已经没法逆转他赵光义是大宋新任天子的既成事实。接下来怎么办?当然是安抚这些人的人心,而办法也很简单,赵光义以至高无上的皇权开始大行封赏赵氏皇族和朝中群臣。 首先感受到新皇帝皇恩浩荡的是赵氏的皇族,赵光义下令: 封赵匡胤的遗孀宋氏为开宝皇后。 皇弟赵廷美(赵光义当皇帝之后因为避讳而由赵光美改名为赵廷美)由原来的永兴军节度使兼侍中晋升为开封府尹兼中书令,加封爵号为齐王,位在宰相之上。 先帝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由兴元府尹、山南西道节度使、检校太傅、同平章事晋升为京兆府尹、永兴军节度使兼侍中,加封爵号为武功郡王,位在宰相之上。 先帝赵匡胤的次子赵德芳由贵州防御使晋升为兴元府尹、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 此外,赵光义还下令他大哥赵匡胤和三弟赵廷美的子女们与他的子女一并称呼为皇子和公主,他们都是皇室的成员。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有了赵光义代兄称帝的先例且又继承了赵光义当皇帝前的所有官爵,这就让赵廷美看到了自己今后有可能当皇帝的希望,而赵匡胤的两个儿子在保留了皇子的身份之后也看到了今后继承皇位的希望。这一举措无疑将这三人心里可能存有的怨愤消磨大半,反正他们还年轻且赵光义比他们年长很多,他们完全有时间等——等着赵光义哪天驾崩继而荣登大宝。 在这之后,赵光义开始给大臣们进行封赏,首先是军政两界的顶级大佬们:宰相薛居正加封尚书左仆射,宰相沈伦加封尚书右仆射,参知政事卢多逊加封为中书侍郎,曹彬仍为枢密使并加封为同平章事,枢密副使楚昭辅加封为枢密使,宣徽北院使潘美加封为宣徽南院使,其余的朝廷大小官员也全部都有封赏。 这还不算什么,为了彻底地让朝中的那些之前对赵匡胤俯首帖耳的顶级大臣归附自己,赵光义不久之后又皇恩浩荡了一回:薛居正的儿子薛惟吉被加封为右千牛卫将军,沈伦的儿子沈继宗以及卢多逊的儿子卢雍加封为水部员外郎。同时,赵光义还把自己的恩泽撒向了前南汉皇帝刘鋹以及前南唐国主李煜,他加封刘鋹为卫国公,加封李煜为陇西郡公。 总而言之,新皇帝登基全国上下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朝中大小官员都充分地享受了一回赵光义的皇恩浩荡,他们中的很多人本是在为赵匡胤的突然死亡而悲伤不已抑或满腹狐疑,可大宋的新皇帝在这时候突然向他们扔出了漫天的胡萝卜和大饼,这让他们几乎还来不及去擦拭自己的眼泪就不得不向新皇帝释放出来的善意面露微笑。 就这样,老皇帝刚死不久,宋朝全国上下都迅速地在新皇帝登基之后开始举国欢庆。 上气不接下气地做完了这些之后,赵光义总算是可以坐下来好好地大喘一口气了:怎么样?我的封赏够意思了吧?你们当中有谁还有怨言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既然你们现在领了我的封赏从今往后又要拿我的俸禄,那么你们还好意思对我说三道四吗? 我现在可是至高无上且手中掌握着你们所有人生杀予夺之权的皇帝,如果你们就此安生过日子,那么你好我好大家好,可如果你们想要有什么不轨之举,那我手中的大棒子也绝不是只会吓人的玩意儿! 搞定了皇族,摆平了朝臣,安抚了百姓,做完了这些赵光义的皇位是不是就稳了呢?很遗憾,至少他自己不会这样认为,因为还有一股势力需要他摆平——军队。 此时宋朝禁军的主力兵团正在太原城下啃城墙,而这支由赵匡胤本人在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亲自锻造打磨出来的虎狼之师对赵匡胤可谓是忠心耿耿并视其如父兄。不难想象当他们在得知前不久还心神激越地送他们出征的皇帝陛下突然驾崩的消息时会有多么的难以置信,又会有多么的悲痛难当,可在得知新皇帝竟然不是赵匡胤的儿子赵德昭或赵德芳,而是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时他们的心情和反应又会是如何呢? 皇帝陛下突然驾崩,皇弟继位而皇子却落了空,这种情况很显然不是政变就是阴谋。于是,在震惊和悲伤过后,这些身上还沾染着五代时期军人特质且对赵匡胤忠心耿耿的职业军人不自觉地就想着要再一次颠倒乾坤。他们要为赵匡胤讨回公道,要为赵匡胤的儿子们讨个说法。然而,现实却让他们只能发疯抓狂。 军方的头号人物曹彬现在人在开封且刚刚领受了赵光义的封赏,要让曹彬此时站出来登高一呼显然不太现实。太原城下的大军主帅是党进,而党进又是何人? 要知道党进的第一个老板可是杜重威,这个杜重威正是当年后晋末帝石重贵与耶律德光杀得昏天暗地之时在背后捅了石重贵腰子的国贼和败类。换言之,党进在这几十年里换老板的频率比冯道和薛居正都还要高,如此可见此人的最大优点显然不是忠诚。天生神力的党进最大且是唯一的优点就是一个猛——在战场上悍不畏死的那种猛,也正因如此他才被他的历任老板所重用。 这样的一个人会为了死去的赵匡胤而去赌命吗?更何况,史书里可是白纸黑字地记下了党进在此之前就已经对赵光义极度的畏惧甚至是“谄媚”。相比另一位禁军将领田重进在面对赵光义的主动招揽时所表现出来的凛然正气,党进可是巴不得有这等好事找上门。我们不妨更腹黑一点地大胆猜想一下,谁又敢保证党进不是赵光义这条贼船上的人呢? 兵变这种事没有带头大哥可是不行的。退一万步说,即使党进愿意出这个头,可他们想要举兵就必须得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哪怕是编造出来的理由,可他们连这个也没有。 在赵光义继位的时候,如果赵匡胤儿子当中有一个跳出来反对他当皇帝继而被他关押甚至是处死,如果有一个朝中的大佬跳出来反对赵光义继承皇位继而被他收押或处死,这两种情况但凡只出现一种就足以让太原城下的禁军名正言顺地集体杀回开封。可是——这些都没有,开封城此时是一片平静甚至是一片祥和与欢庆。既然两位皇子和朝中的所有大臣都对赵光义的继位没有意见,那你们这些大兵们又有什么理由起兵举事呢?你们起事的名目又是什么呢?如果你们敢强行举兵,那这就是叛乱。面对如此局面,太原城下的那些忠于赵匡胤的宋军将士只能是仰天长叹徒呼奈何。 很快,新任皇帝陛下的命令和恩赏来了:太原城下的大军原地不动,不得攻城也不得班师回京,你们就在原地待命。另外,赵光义还以新皇帝的名义下令边境各处驻军都老实一点,严禁对异族寻衅滋事。新皇帝登基了,现在是举国同庆,打打杀杀这种大煞风景的事一定要杜绝。至于你们这些在外征战的将士们,将军们都集体升官,士兵们则是喝酒吃肉领赏钱。 好了,前方以及边关的各位宋军将士们,大家都辛苦了,现在请擦干你们为先帝之死而流下的泪水,大家一起欢呼新皇万岁吧! 第8章 收揽人心 在初步稳定了国内的局面并成功地稳住了京城之外的军队后,赵光义这下总算是可以暂时性地彻底放松一下长期紧绷的神经。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就此瘫倒在地并好好地睡上一个安稳觉——这几个月里他实在是太累了! 暗中谋夺皇位,毫无破绽地搞死自己的哥哥,迅速地抢夺皇位,安抚皇族和朝臣,安定民心,稳住出征在外的军队,以上这些就是赵光义在公元976年的这个冬天里所做的一切。毫无疑问,这些事没有一件是容易做到的,赵光义在这几个月里就好像是一直都在两座悬崖之间走钢丝,他只要踏空一步就将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承蒙老天无眼,尽管这个走钢丝的过程如此惊险,尽管赵光义在此期间几乎每时每刻都紧张到了快要到崩溃的程度,但他最后做到了他想要做到的一切,他也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一切。面对以上的这些如铁一般的既成事实,不管我们对赵光义的感情和态度如何,我们在此都必须承认一个事实:赵光义不单单只是一个野心家和冒险家,他更是一个顶级的战略家和谋略家。 一觉醒来,赵光义在这年的岁末又做了一件极为冒险的事,而在封建礼法上这更是一件堪称“大逆不道”的事:临近年关,赵光义决定改元,他决定将年号由赵匡胤的开宝九年改为太平兴国元年。请注意,他不是要把即将到来的公元977年改为太平兴国元年,而是要把即将结束的开宝九年改为太平兴国元年。 在封建礼法上“不逾年而改元”一般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皇帝本人在某年还未结束时决定启用新的年号,第二,王朝兴亡更替时新朝的皇帝将前朝皇帝的年号改为自己的年号。赵光义这样做可以说完全就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且是极为地冒天下之大不韪,马上就要到公元977年了,你再过几天再改年号难道不行吗?有必要这么猴急吗?更何况,你赵光义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大哥给你的,你这样做对得起自己新死且还未下葬的大哥吗?他可是你的恩人,再者说长兄如父,你如此急切地想要抹去自己的哥哥的痕迹究竟意欲何为? 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赵光义自己才知道,尽管群臣反对,可他最后还是得逞了。他这个太平兴国元年的年号仅仅只用了八天,当公元977年正月到来时,此时就已经是太平兴国二年了。也就是说,公元976年这一年有两个年号,一个是赵匡胤的开宝九年,一个是赵光义的太平兴国元年——只有八天时间的太平兴国元年。我们在前面也提到过,元朝人在编写《宋史》时将此事列入了赵光义的生平“四宗罪”里面。当然,在做这件大逆不道之事的同时,赵光义同样给了全国人民的嘴里塞了一颗糖——他再次下令大赦天下并给自己的皇族成员加恩。 也是在这个时候,在确信自己已经坐稳了皇帝宝座之后,赵光义这才下令之前一直顶在太原城下与北汉军队和前来赴援的辽国军队对峙的宋军班师回国。在宋朝的官方资料里没有关于宋军与辽军在此期间发生过战斗的记载,但在《辽史》里却有辽军主帅耶律沙回国之后向辽国皇帝耶律贤献俘的记录。也就是说,宋军与辽军在太原城下是发生过战斗的,只是规模不得而知。 另外还有件事可以作为佐证。在公元977年5月,赵光义曾派遣起居舍人辛仲甫出使辽国通报宋朝皇位更替一事,耶律贤曾当着辛仲甫的面夸赞了当时围攻太原的宋军主帅党进——朕闻中朝有党进者,真骁将也! 党进之骁勇定然是辽军的将帅告诉给耶律贤的,如此可见,党进极有可能在太原城下再次亲自出阵跟辽国人干了一架且令辽军上下都印象深刻。 不过,很显然的是赵匡胤的死让宋军军心震恐,这时候的他们根本无心也无力与辽国人开战,而班师回国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对于赵光义来说,他现在也不想打什么仗,他只想尽心尽力地将宋朝完全打上他的烙印,等到他完全将这个国家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之时他才会想着去实现他心中的那个足以彪炳千古的伟大梦想:统一天下、威服四方、再造天可汗时代控疆万里的辉煌盛世。要实现这个梦想现在还不是时候,赵光义深知这一点,他现在要做的唯一大事就是安内。 公元977年正月,赵光义在继位刚刚两个月的时候就下令举行新皇登基的恩科取士。这是一次规模空前的科考,之所以说空前只是因为这一次科举考试共计有五百人完成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转变。参加这次科考的人总共有五千三百余人,而最后有五百人榜上有名,中榜率之高着实令人咂舌。 这五百个幸运儿是怎么来的呢?首先,根据这些考生的考卷选出了以吕蒙正为状元的一百零九人为进士,这些人就是所谓的正牌进士。这个数字也是惊人的,赵匡胤在位十七年总共进行了十五次科举考试,总共录取了一百八十八人为进士,这就是说赵光义一次科考所录取的进士数量需要赵匡胤用十次科考才能追得上。 这还没完!赵光义紧接着又复试诸科再取两百零七人,然后他赐这两百多人进士及第。吕蒙正等人叫做进士科进士,这些人叫做诸科进士,所谓的诸科考试是指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礼、三传、学究、明法等科目的考试。在这两百零七人里面,九经科的中榜者当中有七个人之所以中榜不是因为他们的成绩好,而是因为赵光义觉得这些人年纪太大了,考了这么多次也没考中实在是太辛苦了,于是他大发慈悲把这些人的名字给圈了出来。 这还是没有完!为了将自己的恩德散播得更广,赵光义还干了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事:他下令礼部查阅这些考生的贡籍,最终发现共计有一百八十四人参加了自宋代建立以来的每一次科考,而这些人很可惜的是一次都没考上。于是乎,赵光义大手一挥:“你们以后都别考了,看你们这么辛苦,朕把你们全部录取了,朕赐你们进士出身吧!” 这还是为国取仕的科考吗?这些人只是因为考试的次数太多了就可以当进士,然后去管理一方的土地和百姓,赵光义这是在做什么?但是,不要为此而感到不可思议,以后这样的事以及与此类似的事还会有,比如宋仁宗时期某些年事已高的大臣单靠资历就能够混到两府长官的职位上,而赵光义的这种取仕的方法也在后来被他的子孙们争相效仿并以此彰显皇帝对读书人的一番仁德之心。 前面那一百零九个正牌进士我们就不说了,后面的这四百多个中榜人员尤其是那些因为年龄大或资历老而榜上有名的考生在得知以及也中了进士后恐怕是恨不得当即跪在赵光义的面前并山呼万岁,年老者兴许更是会当场痛哭流涕直呼皇恩浩荡。两相对比之下,这些人会怎么看赵匡胤呢?他们又会怎么看赵光义呢?对他们而言,赵光义简直就是再生父母,至于已经死了的赵匡胤,这些人里面有人或许巴不得他早点死呢! 这五百人随后又享受了一回赵光义的皇恩浩荡,赵光义特意在开宝寺为这些新科进士设宴庆贺,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这一天的开宝寺是何等的喜气隆重。赵光义在席间宣布这次科考的一等和二等进士以及九经科的进士都将被授予监丞、大理评事、诸州通判之类的高级官职,其余人等则直接送到礼部去分派官职,而且是尽量将美差和肥差分派给他们。 这五百个出自赵光义手笔之下的“天子门生”此刻对高高在上的这位宋朝新皇帝可谓是感恩戴德,尤其是那些被赵光义额外施恩才得以中榜的人。如果不是赵光义,他们现在只能垂头丧气地行走在返回家乡的漫漫长路上,可现在呢?他们现在已经成了天子的座上客,他们已经光宗耀祖,而荣华富贵也正在前方可见的地方等着他们。 试问,这些人里面有谁还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才刚刚驾崩不到三个月的太祖陛下吗?尤其是在赵匡胤执政时期连续十五次科考都没考中的那一百余人此时又会怎么想呢?赵光义这一招可以说高明,但换一个词也可以说是阴险。他刚当皇帝两个多月,现在正是他急需被人拥戴的时候,通过这次科考他一下子就笼络了五百名官员的人心,而这些人将会在不久之后为他管理帝国的各个角落,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赵光义通过这次科考轻而易举地收揽了全天下的人心。 先是大赦天下有罪之人,而后又大赏皇族,然后是施恩于朝廷官员,再然后是犒赏军队的将士,接着又是这一次的一次性录取五百个书生当进士从而通过这些人掌控全国的大小州郡。赵光义的这些所为不但是在为加固自己的帝位而不吝赏赐,他更是给所有得位不正的人好好地上了一课,这堂课的主题就叫做:一个得位不正的人如何才能坐稳自己屁股下面的这把椅子? 我们这里有一个问题:如果能够时空轮回,你希望自己的老板是赵光义还是海瑞?我相信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没有太大的争议,绝对是前者,我们即使是让文天祥来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会选择赵光义。没办法,海瑞在人间的世俗烟火里注定只能成为一个精神图腾。当然,如果你非要选海瑞,那么我只能发自内心地敬佩你,可也仅此而已。 之所以要说到这个问题,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以此说明赵光义的这一系列招数使出来之后他几乎已经将全天下的人心收归到了自己的手里,而此时他的哥哥——宋朝的开国皇帝、那位在这十七年里勤政爱民且渐渐地让天下重归一统的太祖皇帝才刚刚驾崩不到三个月。也就是说,赵光义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让这些人走出了失去赵匡胤的悲伤和惆怅,他让这些人转而迅速地投入到了他的怀抱并对其感激涕零。 堪称心理大师的赵光义充分认识并抓住了世人的人性弱点,这个弱点用薛居正在《势胜学》里的话来说就是:人者,俗也。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活在世上为的就是一个利字,这一点无可置疑。对此,尽管我个人在主观意识和感情上很不喜欢他,但对于这个权谋家、这个帝王在此期间为巩固和加强个人权力与地位所做出的一切行为我只想用一句电影台词来概括:高!实在是高! 眼见赵光义为了实现个人目的而如此败坏延续数百年的科场制度和秩序,宰相薛居正等朝廷大员当场傻住了。他们告诉赵光义:“皇上,你这是在瞎搞啊!这回录取的人太多了,而且你又把这么多人一次性地全部送去地方当官,你这样做恐有不妥啊!” 对此,赵光义根本不屑一听,他仍然一意孤行。他就好像是故意要给薛居正等人作对似的,在这些官场新丁即将出京赴任之时,赵光义特意集体召见了他们并对这些人说道:“你们到了地方之后如果发现有任何危害百姓之事可以直接向我加急奏报。另外,山高水长,想必你们身上也没有带多少钱,朕决定给你们每人二十万钱做为你们赴任前置办行头的行装钱。” 二十万!这个钱当然不是我们现在的二十万人民币,而是铜钱二十万文!要想弄清楚当时的这笔二十万的铜钱相当于现在的多少钱,我们为此还得需要费一番工夫。 根据黄冕堂先生在《中国历代粮食价格问题通考》一书里的记载,宋朝在太宗朝时京师开封府的米价为每石700文铜钱。宋代的一石约为现在的75.96公斤,换算出来得到的结果就是当时的米价每公斤约为9.22文。 现在是公元2020年9月3日,四川成都的大米(粳米)批发价格为每公斤6元,也就是说当时的9.22文铜钱约等于现在的人民币6元,922文铜钱也就相当于现在的600元人民币。我们都知道在古代每千钱为一贯,为图省事我们在这里就按照一贯铜钱只有922文来计算,这也就是说宋太宗时期一贯铜钱约等于现在的600元人民币。那么20万文铜钱也就是200贯,折合人民币也就是12万元。不过,这个数字是严重缩了水的,因为我们是按照一贯铜钱只有922文来计算的。如果按照一贯为一千文铜钱来精确计算,赵光义的这笔赏钱放在现在来算应该就是接近于14万元人民币的样子。 关于赏赐新科进士行装钱这件事其实并不是赵光义开的先例,赵匡胤也曾经赐给那些即将到地方上任的进士每人二十万钱,但我们在前面也说了,赵匡胤每次录取的进士人数根本不可与赵光义相提并论。赵光义这次是赏了五百多号人,也就是一次性从国库里支出了六百多万元人民币作为这些人的行装钱。这些钱是谁的?这都是赵匡胤辛苦积攒下来的。各位,何为慷他人之慨? 曹彬作为平灭南唐的宋军主帅,在他回到开封之后赵匡胤赏赐给他的钱是五十万,作为一个征战沙场时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灭国级统帅所得到的赏赐不过才五十万,而这些孔孟弟子只是动动手中的纸笔就得了二十万,说宋朝是文人的天堂确实不虚。 关于这次科考,我们还必须得单独提到一个人,这人叫张齐贤。 张齐贤生于后晋天福八年(公元942年),考中进士的这一年他已经是三十五岁的“高龄”。这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而且更悲惨的是他很早就没了老爹,三岁时跟着他的母亲迁居到了洛阳。张齐贤也算是一个勤奋好学的人且志向远大,但在科场却不是很如意。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有的人在考场不一定有多么的威风八面,但在实际的工作中却比那些科场精英厉害得多,张齐贤就是这类人。 公元976年,赵匡胤西巡洛阳府,此时已经三十四岁却又无法征服科场的张齐贤想到了一个一步登天的办法。他直接在路上拦下了赵匡胤的车驾,说他有富国强兵的良策要面见皇帝陛下。 赵匡胤作为一个平民出身的皇帝也没有什么大架子,他在行宫里召见了张齐贤。这位胆大如巨卵的书生见到皇帝之后毫不怯场,他慷慨激昂地在赵匡胤面前滔滔不绝地说了十条如何让天下一统以及如何让宋朝国富兵强的策略。赵匡胤听完后觉得这里面有四条是可以采纳的,换作一般人恐怕会当场兴奋得倒地不起,这意味着皇帝对他点了赞,意味着他就此可以直接当官了,可张齐贤并不满足。他不但没有兴奋,反而还眉头一皱大为不满:“什么?才四条?我的皇帝陛下,你没搞错吧?我这十条都是可以采纳的!” 赵匡胤这样说当然有自己的理解和理由,于是草民张齐贤就跟大宋的天子赵匡胤当场吵了起来。 赵匡胤虽然很亲民,可你一个布衣竟然跟皇帝吵架且毫不退让,这种场合之下换了谁是皇帝恐怕都是会龙颜大怒。赵匡胤最后也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下令卫士将张齐贤给拖了出去——只是拖出去,没有砍头。 史书记载赵匡胤虽然很生气但却非常认可张齐贤的才华,于是他回到开封后就向赵光义推荐了这个人并说以后此人可堪大用,但眼下还需磨砺一下心性。这段记载无疑从侧面证明赵光义继位是赵匡胤早就安排好了的,但这个事根本不可信,这完全有可能就是赵光义自己或者是他儿子赵恒在修改《太祖实录》时杜撰出来的。要知道当时赵光义可是和他哥哥一起去的洛阳,赵匡胤怎么可能在回到开封后才和赵光义谈起此事呢?很有可能的是,当时张齐贤觐见赵匡胤的时候赵光义也在场,如此我们还不如说是他赵光义很欣赏张齐贤这个人。 之所以要说到张齐贤以及这个故事,原因就在于张齐贤也参加了这次科考,遗憾的是他确实不善考试,这一次他的名次排在了几十名开外,如果赵匡胤还活着他指定又得落榜。这时候赵光义出面拯救了他,为了给张齐贤一个较高的平台和起点就得将他录为一等进士,就是说这一次科考的一等进士必须把张齐贤包括在内,那么自张齐贤以下的人就是二等和三等进士,所以这就是这一次科考录取了一百多人为进士科进士的直接原因。 以上出自《宋史》的官方说法,如此可见张齐贤的面子可是真够大的,可事实真的如此吗?或许这不过是赵光义为了实现自己的某种不可言说的目的而找到的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理由罢了。不过,赵光义确实很看重张齐贤,这次科考之后张齐贤就去了衡州做通判,一介布衣就此成了衡州的常务副市长兼纪委书记。 不过,历史将会证明赵光义对张齐贤绝对没有看走眼。在这一批进士里面,张齐贤的历史地位和声望可以说是仅次于后来三度出任宰相的吕蒙正,甚至可以说他在某些地方对宋朝的贡献远超吕蒙正,比如边防事务。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说个题外话,如果有人此时去问张齐贤对赵匡胤和赵光义的评价和看法,他会给出怎样的回答?这个答案不难猜,这也正是我在这一章节里想要表达的主旨——赵光义凭借这次科考收揽了天下读书人的人心。读书人对一个皇帝有多重要?无论是朝廷大员还是地方官员基本上都得从读书人里面挑,这些人就是一个皇帝地位稳固与否的基石,而史书也是由读书人写的,一个皇帝是名留青史还是遗臭万年都是由这些笔杆子说了算。还是那句话,宋朝是读书人的天堂,这个头就是由赵光义开启的,而他的付出也收到了显着的回报。不管在民间赵光义是什么形象和名声,但至少在史书里他赵光义是一位绝对意义上的好皇帝。 这时候是公元977年的正月,赵匡胤还躺在冰冷的棺材里未及下葬,而赵光义此时已经几乎让臣民们将他们的先帝给忘得一干二净并对他这个新皇帝顶礼膜拜山呼万岁。 还是那句话:高!实在是高! 第9章 雷厉风行 如果你去问大街上任意一个中国的男人愿不愿意当皇帝,绝大多数的回答无疑都是肯定的,可皇帝真的有那么好当吗?外族袭扰甚至是大举入寇,武将叛乱,文臣揽权,朝廷党争,财政赤字,官员腐败,后宫争宠,皇子夺嫡,大河决堤,雪灾、海潮,旱灾、虫灾,饥荒,流民,这些事但凡只发生一件都足以让人当场吐血,但作为皇帝这些事如果发生了你就必须得扛着。 当然,如果你说自己就想当一个花天酒地的昏君,只想过把瘾就死,那么一切自当别论。可是,如果你想有所作为,如果你想名垂青史而非遗臭万年,那么你就得起早贪黑费心费力地加油干才行,比如说赵光义。不管当时以及后世的人会给他一个怎样的评价,但他自己是想青史留名的,他发自内心地想做一个好皇帝——超越他哥哥赵匡胤历史功绩的好皇帝,甚至是又一个万古留名的皇帝! 在公元977年这一年,刚刚登上皇帝宝座的赵光义可谓是干劲十足,完全可以说是进入了一顿操作猛如虎的状态,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这一年所取得的成绩几乎可以用完美来形容。我很有理由相信他在登基称帝之前就已经开始在谋划着该如何治理这个国家,这就好比这个世界上每一个被一把手所压制的二把手一样,尽管我没上台但我绝对相信我能比上面那个人干得更好。因此,当赵匡胤真的成为了大宋的皇帝之后他便把那些埋藏在心中许久的计划毫无保留地付诸实施。 赵匡胤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干了十七年,但作为开国之君他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而他的第一要务毫无疑问就是统一天下。当轮到赵光义登场时他已经不再把这件事作为他的首要任务,毕竟他哥哥把这事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因此,在开科取仕之后,赵光义紧接着就开始整顿国内的货币市场。 这件事的源头来自于那位在采石矶的江面上设计并建造了浮桥的强人樊若水,这时的樊若水已经官拜江南转运使,他所肩负的其中一项职责就是管理江南地区的财政。这年二月,樊若水向赵光义上疏建议由政府出面大量开采全国各地的铜矿用以制作钱币并禁止民间开采铜矿,同时他还认为应该禁止江南地区大规模地使用铁制钱币并对其予以彻底废除。对于樊若水的奏请,赵光义一律照准,宋朝由此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实行货币改革。 我们这里需要先说明一下当时的货币市场是怎样的一种现状。在唐朝天佑年间之前,中国大地上的货币市场是相对稳定的,但在天佑年间由于战乱频繁且各地藩镇各自为政,全国范围内的货币市场便开始出现混乱,而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铜币的缺乏。为什么会缺乏?因为兵器装备对铜的需求量开始激增且中央政府的行政管理能力急剧下降。唐朝中后期开始,中国一直处在政治和军事的动荡时期,加之五代十国的混乱更是加剧了这种动荡,因而货币市场的这种混乱状况便一直都没有能够得到扭转。 史称:在天佑年间每百钱实际上只有八十五个铜钱,而后逐渐递减,从八十五缩减到八十,再又缩减到七十七,而这只是官方层面的说法,具体到了地方上就更是各有各的奇葩之处,反正这个数值只会比官方规定的少而不会多。赵匡胤登基之后为了稳定国内的货币市场便下诏让每百钱恢复到八十或八十五个铜钱的水平。遗憾的是,这其实也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赵匡胤一时间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铜钱,毕竟他也要打仗,他对铜的需求量同样很大。 有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事实,那就是在赵匡胤当政时期宋朝有极个别的地方每百钱只有四十八个铜钱。如此我们就不难想象五代时期尤其是梁、唐、晋、汉时期中国的货币市场是种什么状况,那几乎可以说堪称灾难和崩溃。 赵光义决定要彻底改变这种现状,要想国富民强首先就得让货币市场获得一个稳定和良好的运行环境,而这就需要中央政府运用行政权力加以干预。赵光义首先开始在江南地区以及其他出产铜矿石的地区大力开采铜矿,有了这些作为保障之后他才能造出大量的铜钱继而投入市场再又让其创造出更大的经济价值。 在大力铸造铜钱的同时,宋朝也开始在全国各地尤其是江南地区废除铁钱,赵光义下令民间将铁钱全部送官,然后官府再向其兑换同等价值的铜钱。另外,他发出严令:在此之后若有人再私自铸造铁钱将杀无赦。在铜币大量流向市场之后,赵光义又规定每百钱恢复到七十七个铜钱的水平,而且他还规定了铜钱的质量,也就是每贯铜钱的净重不得低于四斤半,总之就是必须要确保这些铜钱得是硬通货。 赵光义整顿和改革货币市场这件事的意义和影响有多重大我这里无法说得完全, 但宋朝往后经济的繁荣是必须要给这时候的赵光义记上一功的,我甚至觉得说他是北宋日后经济繁荣的奠基者也毫不为过。客观地说,赵光义虽然在后世被无数的人狂喷,但他对宋朝的文化事业和经济建设所做出的贡献是不容被抹杀的。 我不知道这个评价是否中肯和客观,但作为帝王,赵光义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在为他个人谋取利益和资本,他的所为更是决定着当时的中国在各个方面的发展和走向。在诸多领域他对宋朝是有功的,而且是大功,这一点必须要承认。 在金融市场小试牛刀之后,赵光义把目光投向了帝国的官场。不是说他在官场上将会有什么大动作,而是他将用两个人来开刀并以此昭告天下官吏:现在是我赵光义当皇帝了,你们这些当官的都给我守点规矩,有谁敢胡作非为我就要收拾他,不管你是谁,我都绝不饶恕! 撞到赵光义刀口上的这个人名叫王继勋。此人可是来头不小,因为他可是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的小舅子。 王继勋起初依靠着姐姐王皇后(赵匡胤的第二任妻子、北宋孝明皇后)的这层关系在军队里得了个武职,他仗着自己国舅爷的身份经常胡作非为,甚至是犯下了诸多罪不容诛的罪行,但赵匡胤爱屋及乌经常包庇王继勋,尽管他也惩罚和责备过王继勋,但对王继勋而言这些不过是隔靴搔痒。当赵光义继位之时,王继勋这时候正在西京洛阳府当官。按理说,赵匡胤死了之后他就应该夹紧尾巴做人,可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作恶。 早在京城开封做官时王继勋就开始吃人,他府中的女仆稍有触怒于他轻则打骂重则杀戮,而且他杀人的式简直令人发指:他经常将受罚的女仆绑起来然后从身上一片一片地割肉,直到这人最后痛苦地死去。这个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把这些割下来的人肉拿来吃了或是与人共同分食。为了防止府中的这些女仆告发他,他将这些女仆都严加看管,以至于他的恶行在很长时间以来都不为外人所知。直到有一天他府中的院墙被雨水给浸塌了,府中的女仆于是争相出逃才开始让他的罪行曝光于天下,但即使如此赵匡胤也没有砍了他的头,只是将他贬出了京城。 到了洛阳,这个禽兽仍然不改恶习,他继续吃人,甚至达到了吃人只剩下骨头的境地,然后他就命人把这些骨头扔到郊外。也正因如此,所以他的府中经常要买入新的女仆,甚至是洛阳城的棺材铺老板时不时地要去他家里接活。然而,他是国舅爷,当地的老百姓和官员都不敢得罪他更不敢告发他,更何况即使告发他也未必就能让他受到应有的惩处,到最后反而有可能遭来他的疯狂报复。赵光义早在当皇帝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王继勋的这些恶行,但他那时候也奈何不了王继勋,可如今就大不一样了。 当赵光义登基之后,有人向他告发了王继勋在洛阳吃人的罪行。赵光义大喜,他手中的那把饥渴难耐的大刀正是想舔血的时候就有人往刀口上撞,而且这个人的身份又是如此的招人眼,惩处这人又是如此的具有示范效应和轰动性,拿这人祭旗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什么?他是太祖皇帝的国舅爷?我哥哥的小舅子?狗屁!现在我是皇帝,他算什么国舅爷! 为了彰显律法的公正,赵光义没有直接把王继勋给就地正法,他走了正常的司法程序:他派出雷德骧前去洛阳彻查此事。 还记得这个雷德骧吗?就是当初因为告发赵普有不法之事而被赵匡胤一斧头砸下去弄掉了两颗门牙的那位大哥。作为与当初的开封府尹赵光义一同搞倒赵普的战友,雷德骧在赵匡胤驾崩前几年就已经被召回了京城并担任户部员外郎、侍御史兼知监事。赵光义登基之后,雷德骧又添了一个新职——提点开封府刑狱(掌管开封府境内的各类司法与刑狱诉讼及审理) 。 到了洛阳,雷德骧先是以钦差的身份查实了王继勋的罪行,然后便将王继勋果断收监。经过一番司法审讯之后,在无可辩驳的证据面前,王继勋全部招认了,这个人渣供认自己前后共计吃掉了一百多个女仆!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赵光义直接下令将王继勋于洛阳闹市斩首示众,与他一并处斩的还有八个给他提供女仆的人贩子以及一个与他一同分食人肉的和尚。不过,这个和尚就死得爽了一点,赵光义亲自下令先将这个和尚打断双腿,然后再砍头。 行刑当日,洛阳城里的居民蜂拥至刑场观刑,百姓们无不称颂赵光义的英明圣德。这是赵光义对自己哥哥取得的一个胜利,此可谓一举双得,一来惩处了恶棍赢得了民心,二来狠狠地打了赵匡胤一记耳光。 说来这其实是赵光义给他那死去的哥哥抽出去的第二记耳光,因为在处决王继勋之前他还收拾了另一个人,而这人最终的结局也是仅次于杀头的流放。 这个人叫张全操,因为敢于直言边事而让赵匡胤对其很是赏识,赵匡胤让其出任西北边关重镇灵州(今宁夏灵武)的知州。按理说山高皇帝远,张全操即使是赵匡胤的宠臣也不至于很快就成为刚刚继位的赵光义的眼中钉,可赵光义就是盯上了他并收拾了他,而且是让其一生都不能翻身。 这事其实也怨不得赵光义,因为张全操这次捅的篓子实在是太大了。仗着自己是天朝上国的地方大员,张全操在边境贸易上从来不跟当地的少数民族兄弟讲什么规矩,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强买强卖,而他倒霉就倒在这事上。 灵州周边地区就是草原,这地方牲畜众多且尤其盛产优质马匹。在向当地蕃族兄弟购买马匹时,张全操手下的人经常以劣质的货物换取对方的马匹,这事发生一两次也就算了,可张全操把这当成了惯例。灵州地区的番族兄弟虽然文化不高,但他们也不是傻子,终于有一天这些人集体愤怒了——他们拒绝再与张全操进行马匹贸易。张全操大怒,他派人抓了十八个所谓的“肇事者”并将这些人全部处死,然后他把对方的羊马等牲畜全部抢夺了过来。 此事彻底点燃当地番族的怒火,各部落的首领们联合在一起聚众袭扰边地,灵州一带的汉人一时间惨遭屠戮和劫掠,宋朝的西北边疆由此动荡不已。自觉还未坐稳皇位的赵光义这时候当然不想大举用兵,为了平息事态,他派人带着大量的金帛前去招抚当地的各部落首领并许诺从此互不侵犯,而且他还向对方保证一定会严惩张全操。如此一番周章后,灵州地区的紧张局势终于得到缓和。事后,张全操被关进了监狱,他最终被一顿大棒子伺候并流放海岛 。 王继勋和张全操,一个是赵匡胤的小舅子,一个是赵匡胤的宠臣,一个是内地的权贵,一个是边关的地方大员,一个被杀头,一个被流放。赵光义的这一记组合拳打出去让世人都看见了他的公正和严明,而这两个身份和背景都不同一般的人相继被他收拾更是在杀鸡儆猴。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和自己的哥哥是不同的,他不允许在他所治理的国家里出现不法之事和不法之人,不管这些人身份和背景如何他都敢收拾。通过这两件事,赵光义不但向全天下传递出了他要整顿官场风气的决心,同时他这也是在建立他的个人威望和形象,顺带着他也把自己哥哥的神圣形象给结结实实地黑了一把。两相对比之下,他可是比太祖皇帝还要熠熠生辉。 开科取仕,规范货币市场,整顿官场风气,这一顿操作下来,赵光义算是让全天下的人都领教了一番这位曾经的大宋第一能吏的本事。那么,接下来他又要准备干什么呢?别急,在开始进行下一步大动作之前,赵光义也不知道是基于何种目的竟然再一次地狂撒钞票,而这一次受益的人则是清一色的赵氏皇族和朝廷权贵。 宰执集团的三位宰相薛居正、沈伦、卢多逊以及枢密院的两位长官曹彬和楚昭辅分别被赵光义赏赐铜钱五百万、银三百斤。另外,两位军队高官宣徽南院使潘美、北院使王仁镐被赐钱三百五十万、银两百斤。换算过来,薛居正等人单是得到的铜钱就相当于如今的三百多万人民币,潘美等人则是两百多万人民币。 接下来是赵氏的皇族:齐王兼开封府尹赵廷美获赐绢一万匹、钱五百万,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获赐绢五千匹、钱五百万,赵匡胤的次子赵德芳获赐绢三千匹、钱三百万。 禁军的高级将领也有封赏,殿前都指挥使杨信、马军都指挥使党进获赐银六百斤、殿前都虞侯李重勋、马军都虞侯李汉琼、步军都虞侯刘遇、神卫军左右厢都指挥使杨美分别获赐银三百斤。 这次同时受到赏赐的还有前南汉皇帝刘鋹、前南唐国主李煜,赵光义下令从今以后除了给这二人正常的俸银外再加赐其他名目的生活供给费用。 还是那句话,宋朝的这些顶级权贵们遇到赵光义这样的老板还能说什么?难道要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再者说,这个新老板不但出手大方外,而且他这段时间的工作其实也着实干得相当不错。得了,逝者如斯,如今之计大伙儿还是跟着这位新老板好好地过日子吧! 第10章 一统行政 请问:如果你曾经的政治死敌有一天成为了你的下属并且你有权对其任意处置,你会怎么办?我说的是死敌,那种水火不容的死敌。 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君子尚且如此,那不是君子的人又会如何呢?赵光义是君子吗?不管他是不是君子,当他成为至尊无上的皇帝之后他又会怎么对付曾经的政敌呢?没错,我说的这个人就是赵普。 关于赵普与赵光义之间的矛盾和争斗我们在之前已经说到过,而赵普最后成为了那个失败者。赵普是在公元的973年8月被罢免的宰相之职,然后出京就任河阳三城节度使,此时的他已经在节度使的任上待了三年半的时间。那么,赵光义会怎样收拾这个曾经的死对头呢? 在自己刚刚登基不久,赵光义就决定对赵普动刀子,但一向以仁德和雍容宽厚示人的他不会那么粗鲁地拿起刀子就冲上去砍人。也不知道赵普在得知赵光义登基之后是否会预感到自己从此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但他再怎么担心也没有什么用,现在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很快,赵光义将之前就与赵普不和的高保寅派到怀州去任知州,而怀州正好就是赵普这个河阳三城节度使所管辖的支郡,就是说高保寅这下子就成了赵普的下属。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这个高保寅,如果不记得他,那肯定应该还记得北宋当年平定荆南和湖南之时下令把俘虏煮来吃了的宋军监军大人李处耘。这个高保寅就是荆南最后一任君主高继冲的叔父,就是他曾经带着大批的酒肉粮食前去犒劳宋军但却被李处耘趁机钻了空子率军星夜兼程灭掉了荆南。 多说一句,这时候的李处耘已经是赵光义的老丈人了,也就是所谓的国丈,但未来的明德皇后此时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嫔妃。不过,更令人意外的是,此时的李处耘已经过世十一年了。 大宋的太祖陛下对于被他所征服的割据政权里的宗室和高官都给予了优待,荆南政权灭亡以后,高保寅到了开封做了个京官。不清楚他是怎么跟赵光义走到一起的,也不清楚他和赵普之间究竟是因为什么事而彼此心生龃龉,反正这两人后来是成了仇人。常言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高保寅这次到了赵普的地盘后旋即就跟自己的上司掐了起来。可是,你高保寅毕竟是下属,赵普要想给你穿小鞋那是一穿一个准。高保寅那叫一个气不打一处来,在连喘了好几口大气后,他使出了大杀招:我是当今皇帝的亲信,你赵普再厉害难道还能翻天不成? 于是,高保寅一道奏章递到了赵光义的面前:皇上,赵普这个人对我公报私仇,我干什么事都受他掣肘。我请求罢黜赵普的节度使兼领支郡之权,让怀州直接归中央管辖。 接到奏章,赵光义二话不说顺手就拿起笔直接批示——同意! 如此,赵普这个节度使就成了一个“知州”,顶多再多管几个县令。对此,赵普也是无可奈何,想必这时候的他肯定很想猛砸自己的脑袋。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这正是当初他向赵匡胤提出的削弱地方节度使势力的三项措施,所谓作法自毙,他当初恐怕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亲手制定的政策有一天会用在了他的身上,想必这时候的赵普无疑也会有当初商鞅走投无路时的那一番感慨 。 赵普这种聪明人肯定知道这一次是赵光义和高保寅合伙在阴他,在解除了赵普统辖支郡的权力之后,接下来赵光义又还会怎么收拾他呢?这个问题让赵普越想越觉得人生黯淡无光,他可不想就这样被赵光义一步一步地慢慢搞死。再者说他自己身上本来就有污点,如果哪天高保寅再告他一状,他赵普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王继勋。赵普越想越害怕,但这个人能够在赵匡胤时期成为独相且长达十余年,他自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为了自保,赵普主动申请进京面见赵光义。他对赵光义来了一个以退为进,他主动提出申请说自己想去给老领导赵匡胤守陵,如此度过他的余生。这一招还真的把赵光义给将住了,作为一个时刻都以仁德而标榜自己的人,赵光义如果真的同意了赵普的请求无疑会让天下人都觉得他赵光义是个伪君子。为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赵普是赵匡胤时期的大宰相,而且也有很多人知道你赵光义曾经跟赵普有过怎样你死我活的争斗,这时候赵匡胤刚死你就要把赵普弄去守陵,这实在是太过低级的打击报复手段了,而且这也与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动不动就大赦天下的仁德之君的形象严重不符。 迫于无奈,赵光义拒绝了赵普守陵的请求,他罢免了赵普的节度使之职,然后给了赵普一个尊贵的荣誉头衔——太子少保,而且让赵普从此留在开封好好过日子。 这事看起来像是赵普获得了胜利,但这时候的赵光义未必就很沮丧。在他看来,立马就把赵普给拿下会显得很没意思,而且还会被人说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况且也一点都不好玩和刺激,那还不如就让赵普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多活几年。赵普现在就是一只耗子,只要赵光义高兴,他这只猫随时都可以把这只耗子给踩死捏扁。 不要以为赵光义此举仅仅只是为了报仇,他先是收了赵普领支郡的权力,然后又把他给罢免了并让他成了京城的一个富贵闲散人员,这件事的背后其实潜藏着赵光义的另一个远大的政治抱负。他要拿赵普开刀,要让赵普立个榜样,而他的终极目的就是要把全国的所有节度使的兼领支郡之权给收回来,他要把地方的行政权全部收归中央。他的哥哥这些年来已经让数百年以来在中华大地上横行无忌的节度使们变成几乎没了牙齿和利爪的老虎,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老虎变成人畜无害的吉祥物。 要做到这些,光是拿一个赵普起示范作用还不够,他决定再拿另一个人开刀,而这个人的身份更是异常特殊,他叫杜审进,时任保平军节度使。赵光义的老妈也姓杜,没错,这个杜审进正是太宗皇帝的亲舅舅。可那又怎样?自古皇家无亲情,他赵光义为了实现自己的个人目的连他哥哥都敢搞,更何况你一个舅舅? 事情还是老套路:某天,虢州刺史许昌裔一纸诉状呈到赵光义的办公桌前,里面的内容就是状告杜审进在其所辖之地的种种不法之事。赵光义派出左拾遗李瀚前往查实,随后李瀚回奏:杜审进在其辖境内任用亲信官吏掌管其所辖支郡的商业贸易,此事严重侵害了当地商贾的利益,而且也阻碍了市场商品的流通。此举实在是不利于商业的发展,希望陛下能够罢黜节度使掌管支郡的权利并将支郡的行政权收归中央 。 请注意,李瀚的这道奏折所针对的目标已经不单单是杜审进一个人,而是全国所有的节度使。赵光义如果真的同意了李瀚的建议显然是具有一定的风险性的,因为这很有可能会引起众多节度使的抵触甚至是集体性反抗。这件事从本质上来说毕竟是在从别人的嘴里抢食吃,这事换了谁估计都得反抗。 若是放在五代时期,这根本就是一件皇帝想都不敢想的事,要知道在当时仅仅只是让某个节度使搬个家就足以酿成改朝换代的大乱。然而,此时已不同往昔了,经过赵匡胤近十七年的经营,眼下的宋朝境内根本没有哪一个节度使拥有与中央叫板的军事和经济实力。更重要的是,赵光义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首先就是拿前宰相赵普以及自己的舅舅来开刀,如此一来其他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于是,赵光义向全国各地的节度使们下发了一道诏书:全国所有节度使从今以后将不再拥有管辖支郡的权力,其所辖支郡的行政权从此收归中央。 赵光义不是一个蠢人,在做这件事之前他肯定是经过周密的谋划和审视,依照他的行事风格,在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他都会把后续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进去,而且还会做出与其相应对的预案。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一道诏书颁发下去之后所有的节度使都表现得很乖,没有人站出来发出杂音。 这件事站在历史的高点上来看可以配得上任何的赞誉和溢美之词,因为这意味着自唐朝开始走下坡路以来,中华大地的行政权再度回到了至高无上的皇权的掌控之下。何为统一?简单说就是政令通行于全国是也。相较于其他朝代,此时的宋朝并没有什么能够凌驾于州府长官之上的行政官员,比如什么太守、州牧、总管、总督或巡抚之类的省级地方大员。在废除了管辖支郡的权力之后,宋朝的一大堆节度使们在实质上就变成了一个知府大人甚至是一个县令,封建王朝的历史发展到这时候已经可以说是在行政管理上达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程度——中央政府直接管辖各个州府。用今天的话来说,全国各地已经没有什么省长了,最大的地方官就是市长。 这与宋朝的军事政策可谓是如出一辙,所谓的强干弱枝不单是在军事领域,在行政领域也是如此。在赵匡胤的治理下,宋朝的禁军一家独大,全国各地根本没有任何的军事力量能够挑战中央禁军,而赵光义在行政上的改革也让地方从此再无什么所谓的地方实力派,你一个实际官职不过是一个知府甚至连知府都不如的节度使能够对抗体量庞大的巨无霸中央政府吗?这显然是痴人说梦。 需要说明的是,在赵光义下令收回节度使支郡管辖权之前他是做足了功课的。他先是解除了赵普的支郡管辖权,然后让赵普在京城里养老,紧接着他又罢免了四位德高望重的节度使,他让这些人也在京城里养老。在做完了这些事之后,赵光义才以自己的舅舅为突破口将全国的州郡管辖权收归了中央。 那么,这件事又是怎么回事呢?这四位德高望重的节度使又都是谁呢? 第11章 擒贼擒王 早在赵光义登基两个月后的公元976年12月,宋朝的一帮节度使就以为赵匡胤奔丧以及恭贺赵光义继位为名进入了开封, 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趟开封之行来得容易再想离开却没那么简单。这些人里面就有赵普,另外还有四个在当时声名显赫的人物:安远军节度使向拱、武胜军节度使张永德、横海军节度使张美、镇宁军节度使刘廷让。 与赵普所不同的是,这四人是纵横沙场的武将,论资历他们是可以和赵匡胤相提并论的。严格地说,这四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符合传统的节度使形象的人物。 这四人里面向拱早在后周时期就已经被加封为同平章事、领武宁军节度使之职,而张美更是在柴荣南征南唐以及北征辽国之时负责留守京城并领大内都点检之职,论资历和地位,这二人比当时的赵匡胤只高不低。 在赵匡胤登基称帝之后,这二人更是以实际行动表达了对赵匡胤的拥戴。赵匡胤亲征李筠之时,向拱亲自去面见赵匡胤并提出破敌之策,而张美则更上一层楼。赵匡胤那一次的出兵显得很匆忙,准备工作并不是很充分,张美便将自己所积蓄的所有军需物资全部拿给了赵匡胤。比起那些躲在远处只是口头上对赵匡胤表示臣服的地方实力派将领,这二人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赵匡胤表示了忠心和拥戴。当然,平乱成功后赵匡胤也没有亏待他俩。 至于张永德,这个人就更不用说了,当时作为后周禁军殿前都点检的他曾是赵匡胤的上级,另外周世宗柴荣还是他的大舅子,如此身份其分量之重就无需多言了。最后一个是刘廷让,关于这人我已经提起过很多次了,他的曾祖父是曾经在北方与李克用和朱温三足而立的刘仁恭,他也是宋朝平灭后蜀的东路军主帅,他的另一层身份则是赵匡胤当年的结义兄弟。 基于这四人的身份比较的特殊和敏感,赵光义对他们也是相当的重视,而他“重视”的方式则比较另类,因为他决定要拿这些人开刀。按理说,在履行完为赵匡胤奔丧并祝贺赵光义登基的既定程序之后他们就该回到自己的领地,可赵光义却对他们耍起了流氓:“既然众位爱卿来都来了,那就多在京城里住一段时间吧!” 这几乎就是明目张胆的扣留,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四人即使心有不甘可这时候他们又能怎样?你们这次可都是光杆司令进城,难道还想在京城这个地方跟手握雄兵的皇帝陛下瞪眼拍桌子不成?首先醒过神来的是赵普,他发觉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加之赵光义早就在他的卧榻之地安插了高保寅这一颗钉子,于是他才主动申请去给赵匡胤守陵以求能混个自然死亡。 赵普这事前面已经交代过就不再赘述,可是另外这四个武人出身的节度使大人却没有赵普那等政治觉悟。他们也不知道赵光义的这个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眼下他们是走也走不得就只能在京城里混日子,总不能他们也集体上奏请求去给赵匡胤守陵吧?再者说,赵光义强留他们也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既然你们是来给先帝送葬的,那就怎么也得等到先帝入土为安才能回去吧?” 公元977年4月,装载着赵匡胤遗体的棺椁终于在永昌陵落葬,就在向拱等人准备回去之时,赵光义的一道圣旨降下:封向拱、张永德为左卫上将军,张美为左骁卫上将军,刘廷让为右骁卫上将军。这些人从即日起被解除节度使的职务,从此以后就在京城里养老了,而且赵光义对此的解释也是那么的冠冕堂皇和温馨可人:“诸位爱卿都是德高望重的朝廷老臣,节度使这个劳神费心的活儿我实在是不忍心再让你们去干了,你们以后就在京城里好好地享清福吧!” 直到这时候这四人才如梦初醒,原来赵光义之所以留他们这么久是想解除他们四人在地方上的军政大权。然而,这时候一切都晚了,他们待在开封的这几月时间里,赵光义有充足的时间去一步步地接管他们的地盘甚至是军队,此时的他们除了叩谢皇帝的恩德之外再无任何的可为之举。 赵光义这一招堪比赵匡胤当年对石守信等禁军高级将领的杯酒释兵权。不过,相较而言,赵匡胤用的是他的仁德以及他在军中威信让石守信等人几乎是心服口服地交出了兵权,而且赵匡胤在做这件事之前也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精心算计。 要知道石守信等人当时就是京城禁军的统兵大将,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可以立马造反。两相对比之下,赵光义的举动就显得卑劣和阴损了很多,他的这次“杯酒释兵权”分明就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可是,就算是手段阴险了一些,但这对于赵光义来说又能怎样呢?他的目的达到了,他成功了,在他所认知的世界里,人生向来只以成败论英雄,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根本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可言。 再多说一句,我个人觉得两宋的所有帝王里赵光义跟后来的赵构是最像的,我说的是工于心计这方面,他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果将这两人对换一下时空,很有可能历史的走向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变化。赵构在收取张、韩、刘、岳四位大将的兵权之时也是干得那叫一个“漂亮”,换了赵光义去做这事估计都未必能比赵构做得更好。总而言之,赵构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绝对是赵光义的嫡传后人。 好了,视线收回。 不得不说,赵光义对节度使大人们这一顿拳打脚踢可谓是相当“精彩” 。他先是相继向赵普和杜审进开刀,就此收了节度使的支郡管辖权,再又拿向拱等人开刀,就此剥夺了武将出身的节度使大人的军权。 赵普,杜审进以及向拱等四人可以说是节度使里面的领袖级人物,既然这些人都不敢轻举妄动,那么下面的那些小鱼和小虾又敢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吗? 擒贼先擒王,这就是赵光义的策略! 擒贼先擒王无疑是具有很大的风险性,成了自然什么都好说,可一旦把事情搞砸了就只能是鸡飞蛋打的局面,甚至是有让自己陷入覆灭的风险。比如意图让自己的义兄李从珂搬家并就此剪除其势力的后唐皇帝李从厚,再比如意图将石敬瑭的势力给清除但却重蹈了李从厚覆辙的李从珂,这两位后唐的皇帝也是想擒贼先擒王,可他们最后不但没有抓住贼反而被他们口中的贼给颠覆了。 赵光义熟读史书不可能不知道这段不久前才发生的历史故事,他也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风险,但他还是做了,因为他自认为自己不是李从珂或李从厚那样的蠢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赵光义给前面这两人当了一回老师,但也可以说这两人才是赵光义的老师,只不过他们给赵光义看的是一本反面教材,而赵光义则充分汲取了他俩失败的教训。 第12章 永绝后患 一直以来,我个人都觉得赵光义这人的骨子里具有很强的赌徒性格。比如他夺位时的前后过程,那时候但凡他稍有差池就将被赵匡胤打入地狱,甚至是以一个“叛臣”或“反贼”的身份被永远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可一旦他胜利了就将赢得天下,赢得所有,而最终他也赌赢了。再比如他这一次对节度使们的大打出手,如果他输了势必举国大乱,他自己更是有可能会重复后唐那两位皇帝的悲剧,然而他再一次地赌赢了。他从这些节度使的手里收回了对诸多州郡的行政管辖权,也从他们的手里收回了军权和财权。当然,赵光义的赌博不是只凭一腔热血的冲动之举,而是经过了长期且周密地计划。 类似于此的赌博行为赵光义还会有,比如不久之后他举倾国之兵征讨北汉,然后借着覆灭北汉的巨大声势北征辽国意图收复燕云十六州。如果赢了,他将成为再次让神州归为一统的千古一帝,甚至他还可以在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后乘势对辽国发动直捣老巢的毁灭性打击。谁都知道当年的霍去病和李靖曾经做出了怎样的历史功绩,那他赵光义为什么就不能也做出同样的一番丰功伟绩呢?如果他真的赢了,他的历史功绩和贡献将比肩甚至是超越另一个太宗皇帝——天可汗李世民。很遗憾,这一次他赌输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如果他每一次豪赌都赢了,那他就不是人间的皇帝了,而是天上的玉皇大帝。北征辽国他输了,而他的命运走向也将由巅峰往下一路下跌。 这就是所有超级赌徒们的命运。这种人的悲剧就在于每次都要梭哈,要么赢得一切,要么输得一无所有。梭哈是会上瘾的,因为梭哈之后赢得发疯的那种感觉一般人是体会不到的,如果这个人恰好又是一个欲壑难填的人,那么这人迟早会被一记闷棍打得怀疑人生。对于赵光义来说,这一记闷棍就是高粱河的溃败,他不但没有成为另一个李世民,反而还差点死在了辽国人的箭下。 熟读史书,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明晓事理,做事滴水不漏,这就是赵光义传递给当时的人们的总体印象,然而谁能想到就是这个看似极其稳重的人却是一个超级赌徒,当他一旦大脑充血并付诸行动时所引发的轰动效应往往都是核弹级别的。然而,赵光义是幸运的,他尽管在和辽国赌国运的时候输了,可他没有下地狱,一来他确实有点本事和手段,二来这也得益于他的哥哥给他留下的家底足够的丰实,换了其他人恐怕早就死了好几回了。 上述的这些话都是后话,在这里不做详谈。在这一个章节里我想将话题再次拉回,因为我实在是忍不住想给这位太宗陛下竖一个大拇指,原因就在于他在公元977年这一年里对节度使们所做的一切结束了一段历史甚至是一个时代:那就是自安史之乱起危害数百年的藩镇之祸被他给彻底终结了。 各路藩镇势力之所以能够在唐代中叶以后横行无忌,这里面的原因无非就在于他们成为了实力雄厚的一方诸侯。他们手握一方的实权,从行政到军事再到财税无所不包、无所不揽,赵光义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权力逐一从他们的手中剥离。在赵光义之前,无数的帝王都在试图将各地节度使的权力关进笼子里,这些人里面有的人失败了,有的人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比如他的哥哥赵匡胤。当赵光义继位之时,宋朝全境的节度使以及在边关领兵的防御使和观察使们其势力都明显地受到了削弱,很多的节度使在赵匡胤时期就已经成了有名无实的富贵散人。可以说,赵光义在这方面能够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功是因为他站在了他哥哥的肩膀之上。 在此,我们按照时间的先后来看看赵光义在这一时期里都对节度使们干了些什么。 在继位之初,赵光义下令各地节度使以及边关守将严禁从事各类商业和贸易活动,美其名曰:不得与民争利。赵匡胤当政时期,别说是各地的节度使,就连边关的各位负责抵御异族的防御使和观察使都可以在辖区内随便做生意,还可以跟异族人进行边境贸易,而他们赚到的钱都不用上缴国库,还不用向朝廷缴税。这些钱他们可以用来招募边境地带的悍勇之士,或是用来奖赏立下战功的军中将士,还可用来收买异族人作为间谍以便能在第一时间获知敌方的最新动态。当然,这些只是这种政策的积极面向,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人里面有很多人正是得益于这种政策而把自己的腰包给养得又肥又壮。 赵光义可不想去探究这种政策有什么利弊,他只想把这些人腰包里的银子都收入他的国库。如此一来,地方诸侯们的财路就被切断了,从此地方所需的各类经费都得由中央统一调拨,而地方的财政大权则全部转由朝廷派驻到各地的转运使掌管。这一政策的颁布和实施让赵光义将地方的财权收归到了中央的手中,而且各地的官员也就此分工明确,转运使掌管地方的财权,知州掌管地方的行政权,防御使或观察使掌管军事,三者互不隶属,而设置于各个州府并可以直接向皇帝打小报告的通判则有监察当地所有文武官员的权力。 紧接着,几乎就在同时,赵光义又下令各地藩镇以及边关将领严禁私自任命自己的亲信担任军职,军中有职位出缺时将由朝廷指派专人充任。这一举措几乎完全剥夺了边关将领和节度使在军队里的人事任免权。从此以后,军队就是朝廷的军队,而不再是某个人的私人财产。 做完了这两件事,赵光义毫不停歇地再次向武人们挥起了刀子。他下令全国所有的节度使和边关守将都得把他们的长子都送到开封来,而这件事他交给了各地的州府官员去办,他要求当地官员拿着名单向武将们要人。 先是被没收了财权,然后又被没收了军队里的人事任免权,如今又要把自己的长子送到开封去当“人质”,这种事换了任何一个当时的宋朝武将恐怕都是怒火攻心:你赵光义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把我们当反贼一样地严加防范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到了这个时候或许没有人还能继续忍气吞声了吧? 然而,形势比人强,就像温水煮青蛙,这些人此时才发现自己之前一步一步地退让已经把自己置于无法反抗的境地。在这个时候,节度使里的大佬赵普已经被收了支郡的管辖权,而且被收了财权,然后又被罢免了节度使之职,此时的赵普已经被圈在京城里无法动弹。赵普如此,其他人的遭遇也就可想而知。这是文官节度使的遭遇,那么武将出身的节度使呢? 正如前面所言,他们当中的领袖人物此时正被赵光义扣在京城里像神仙一样地供着。大哥们都不敢反抗,大哥们都低头了,小弟们又能翻起多大的浪呢?于是乎,这些人在度过了短暂的暴怒之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自己的手从刀把子上挪开,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并乖乖地把自己的长子送到了开封。 这年的三月,就在赵普被封为太子太保之后不久,全国各地的节度使大人以及边关的各位防御使和观察使的长子都悉数进入了开封,总计达到了百余人。这些人倒没有被关进小黑屋,赵光义也不可能那样干,他们就像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一样在京城里充当自己父亲递给皇帝陛下的投名状,赵光义把他们都安排到了禁军当中或大或小地封了个官。 客观地说,这件事不能完全说赵光义卑鄙,因为在当时这些节度使的儿子们当中有很多人仗着自己的老子有兵有权又有钱于是就在当地为非作歹、为害一方,而赵光义也正是以此为名向各地的武将们要人。不管其他利益集团的人怎么看,但至少在当地深受其害的老百姓们对赵光义的这一举措是拍手称快。 等到安葬完赵匡胤,赵光义开始卸磨杀驴。之前为全国的节度使做出了“表率”作用的向拱等四人被正式下诏常住开封并加官进爵,这些人可以说是为赵光义剪除节度使权力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他们的结局却是被皇帝老儿一撸到底:其他的节度使还能在自己的所剩不多的一亩三分地里混个自由自在,可他们却成了被关进笼子里的金丝鸟。 就此,武将出身的节度使们也都被制服了,军队也算是被安定下来了,这时候是公元977年的5月。接下来,赵光义还要对各地的节度使们做最后一件事,在没有了兵患的威胁后,这件事做起来可谓是容易多了,而这件事对赵光义来说更是他之前付出一切努力的终极目的。 公元977年8月,经过前期一系列的铺垫和准备,赵光义以自己的亲舅舅杜审进为突破口向全国各个之前隶属于节度使管辖的州郡发出了一道诏书:从今以后你们归中央直管,不再隶属于之前的节度使。 这件事看起来好像不新鲜,因为赵普在这件事上就是那个最先“吃螃蟹”的人,但赵普那是个例,这一次赵光义才是真正的大手笔。此举意味着天下诸州在行政上从此全都直属于中央管辖,所谓的藩镇就此成了历史,而节度使大人们这下子也就成了孤家寡人——意即我们前面提到过的,他们中的某些人被降格成了一个知州大人,甚至是只有其名却没有其权的贵人。 三个月后,赵匡胤的另一位结义兄弟、天平军节度使兼中书令石守信被罢免节度使之职并改任为西京洛阳府留守。至此,数百年来拥甲一方、统辖一方、为富一方、称霸一方的节度使完成了历史性地转变——他们从老虎变成了吉祥物。 赵光义,他完成了他诸多前任终其一生都没能完成的事,他让这个天下的所有权名副其实地再又回到了至高无上的皇权手里。 第13章 大兴文教 每当我们说到重文抑武这个词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立马将其与宋朝联系起来,似乎个词就是宋朝的专属用词。那么,重文抑武有错吗?在中华几千年的封建历史里有一条亘古不变的定理,那就是武人负责打天下,文人负责治天下,然后在承平日久的岁月里这个国家的上层结构逐渐腐化堕落,最后天下大乱再由武人负责一统天下,如此周而复始。也就是说,当这个天下安定下来之后武人们就可以歇菜了,孔门弟子将接管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胜利果实。 这有错吗?治理天下本就应该是读书人的事,难不成要让那些目不识丁就知道打打杀杀的武人们来治理国家?这用赵光义本人的原话来说就是:王者虽以武功克定,终须用文德致治。是的,这没有错,可宋朝之前的所有王朝里没有哪一个王朝把文人(文官)的地位和权力提升到了那般的高度,宋朝的文官不但要执掌国家的行政权柄,而且还要把持最高军事机构的权柄。不可否认的是,文官在国防这方面守成有余但却进取不足:我们已经得到的绝不可失去一寸,但若是要涉及到开疆拓土这种事他们的口头禅就是那句经典的至理名言——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在这一点上,由宋朝的各位历史名臣所组成的宰相集团表现得尤为明显。 自宋太宗雍熙北伐失利之后,宋朝可曾有过开疆拓土的万丈豪情?可曾有过要覆灭党项李氏,要荡平辽国继而重现汉唐时期煌煌国威和军威的凌云壮志?南宋时期可曾有过要光复故土还京于汴梁的悠悠夙愿?答案是有,但这些为数可数的人并不是哪位宋朝名相,而是他们的皇帝。比如宋神宗的五路伐西夏,比如宋哲宗的平夏计划以及再战河湟,再比如宋孝宗的矢志北伐,但他们最后为何会梦断黎明?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宋军的战斗力不行吗?看看这三位皇帝在豪情勃发之时势力庞大的文官集团都干了什么就能明白他们为何会失败。 对,豪情万丈的宋朝宰相也是有的,章惇是有的,张浚也是有的,但章惇最后是什么下场?张浚最后又做出了怎样的一番令人捶胸顿足的“功绩”? 有句话叫做战争让女人走开,但实际上战争也应该让那些只知道舞文弄墨的文人走开,天下未大定之时处在历史风尖浪口的人只能是那些叱咤风云的武将,文人若是成为这时期的主导力量其结局大多只能是悲剧一场,历史上的那些惨遭灭国的王朝为此而做了生动地诠释。历史上确实有能文亦武的人杰,他们上马可杀敌、下马能治国,但请注意他们并不是纯粹的文人,他们是拿着刀枪的文人,而不是纯粹的只能手握刀笔的文人。 说了这么多,我们现在再又回到公元978年,我们去看一看宋朝的第二任皇帝赵光义在“重文”这条道路上究竟做出了哪些表率和示范。 这时候的宋朝是个什么样子?长江以南的广袤地区已经在名义上完成了统一,钱俶的吴越政权不但在军事上对宋朝构不成任何威胁,而且在政治上表现得比宋朝的任何一位节度使都还要乖,而割据福建漳、泉二州的陈洪进若不是因为赵匡胤的突然驾崩恐怕这时候早就已经住进赵匡胤为他盖好的大房子里了。那么,黄河以北呢?辽国就不说了,此时的辽国其军事和国力都不输于宋朝,宋朝要想搞定辽国绝非易事,如此就只剩下偏居河东的北汉。天下虽未归为一统但也就只差那最后的一脚了,只要赵光义愿意,凭借宋朝现在的实力只需他一声令下就可让北汉成为永远的历史尘埃。 如此局面之下,文人逐步走上前台,武人渐渐退居幕后也就是历史的趋势了。重文抑武,重文是应该做的,而且赵光义已经做得让文人们欢天喜地了。 开科取士,让五百名文官分散到全国各地去治理天下,整顿吏治,收取节度使的军权、财权和支郡管辖权,在各个州府实行军、政、财三权分立,另外还给各地的军事长官配置监军,为各位知州大人配置可监察其权的通判,为各地掌管财税的转运使大人配置同样可监察其权的判官。如此一来,不止是武将的权力受到了削弱和制约,就连文人出身的各地知州大人和转运使大人同样也在个人权力上受到了制约。这一系列的举措让宋朝的中央集权制得到了空前的加固,也让文官的地位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至于抑武,这件事对此时的赵光义来说倒还言过尚早。他对武将们所做的一切并非是要让他们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他只是为了将宋朝的刀把子都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如此他才可以在时机成熟的时侯凶狠地向他的敌人挥动铁拳。他现在还需要武将和军人们为他卖命,为他荡平北汉,为他收复燕云十六州,甚至是为他覆灭辽国建立不世之功。尽管赵光义是一个喜欢冒险的超级赌徒,但同时他也是一个极其稳重的人,他从来不会轻易冒险,即使是在进行超级赌博的时候他也会在前期做足功课。可是,燕云十六州未必就能轻易拿下,而辽国更是不可能一战而定,这些都得慢慢来,简单说就是得等到赵光义觉得自己的大后方已经完全稳定了之后再去考虑这些事。有鉴于此,赵光义决定继续向全天下的臣民们撒下他决意“重文”的光辉。 提到中国古代由皇帝亲自下令编撰的类书我们会想到什么?绝大多数的人可能都会脱口而出两部大书的名字——《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 但试问又有多少人听说过《太平御览》呢? 恕我孤陋寡闻,至少我在自己的求学时期是没有听说过《太平御览》的,然而这部书的历史地位和价值在当时却是可以堪称前无古人,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太平御览》也就不可能会有后来的《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至少这二者的内容将是明显有残缺和遗漏的。 《太平御览》是赵光义在继位不到五个月时下令由翰林学士李昉主编的,这部书始编于太平兴国二年三月,于太平兴国八年十月完成,前后共耗时六年半的时间。这部书最初的名字叫做《太平总类》,由于赵光义在书成之后下令每日上呈三卷交由他亲审,直到读完为止,因此这部书就此改名为《太平御览》。 此书以天、地、人、事、物为序,总共1000卷,分为55部,5363类,总字数478万4000字——请注意,是古文!本书的内容在当时可谓是包罗古今、琳罗万象,上至天文星象,下至飞禽走兽,风土人情、江河地貌、奇工巧技无所不包。总而言之,只言片语不足以概其全貌,不足以论述其伟大以及对后世和中国文化的卓越贡献和巨大影响。因为这部书的最大价值就在于它收录了大量宋代以前的文献资料,而这些文献资料作为独立的载体在如今几乎全部都已在历史的长河里消失得了无踪影。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是因为有《太平御览》的存在,中国自宋朝以前的大量古代文化的精髓之作恐怕都已被历史的潮流冲刷殆尽,因而这部书在文化方面的贡献可以说是光炳千秋。理所当然的是,这份功劳无可争议地要记在赵光义的功劳簿上。 除了《太平御览》,同时期编撰的还有一部书,它叫《太平广记》。 此书的规模相较而言就要小一些,全书总计500卷,收录的是自汉魏到唐朝时期的各种小说,其中神仙鬼怪类小说占据大多数,也有各种野史传说以及民间流传的奇闻怪事和趣味杂谈,所涉及的人物除了神仙鬼怪,还有和尚、道士、民间豪侠、医生、相士、地痞无赖等等。清代的蒲松龄有部家喻户晓的神鬼小说集《聊斋志异》,但如果将其与此书相对比才会让人知道何为莹莹之火何为旭日之光,甚至是如今的各种玄幻和穿越小说都得认此书为祖宗。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这部书对中国的小说类文学事业的贡献几乎是起到了奠基者的角色,正是因为有了它的诞生和流传才为后世保留了千年之前的文化瑰宝。 何为文明?狭义地说——文字即文明。这个东西看似不重要,远不如衣食茶饭对我们重要,可我们这个民族之所以有资本和资格炫耀自己的文明和文化就是靠的这个东西,而由文字汇聚而成的各种书籍和文献资料则让这种文明和文化成了任何人都无法抹杀的铁证。如今我们在宣扬自己的悠久历史时都会提到《二十四史》,但这只是历史,而我们的文化和文明则无法借由那些史书得以获得全面地展现,但《太平御览》和《太平广记》的出现填补了这个空缺。因而,不管我们每个人对赵光义的人品有怎样的定义,但作为宋太宗,他下令编撰的这两部书对我们这个民族和国家的历史贡献是必须要得到尊重和承认。 赵光义喜欢读书,这一点是无需置疑的,作为一个日理万机的帝国皇帝,他也仍然经常抽出时间读书。《太平御览》成书之后,他每天要读三卷,总计一千卷的书被他用一年时间给读完了。要知道这部书的总字数达到了将近五百万,也就是说他每天要读将近一万五千字的书。这个概念应该很好理解,就拿我们自己来说,我们每年读了多少书?关键在于,他是皇帝,每天家事国事一大堆,但他硬是在一年时间里读完了这部巨书,而且很显然的是,他这一年里不可能只读了这一部书。我这里不是想要吹捧他,但说句心里话,单单在这件事上他的所为足以让我们很多人为之汗颜。 有句话叫做——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作为皇帝,赵光义通过自己的亲身示范让宋朝上下掀起了一股崇尚文化的风气,而这种风气一直在宋朝的整个历史里蔓延,他的儿子赵恒在这上面则是更上一层楼。为了号召子民们崇尚文化学习文化,从赵恒的笔下流传下来了一首经典的《劝学诗》: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无车毋须恨,书中有马多如簇。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有女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 以上种种,想必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中国古代的文化事业为何会在宋朝被推上巅峰。有句话我不想说但我又必须要承认,这一切的起源都得归结到赵光义的身上,与其说赵匡胤是宋朝的开国之祖,倒不如说赵光义才是真正意义上配得上“祖”这个庙号的宋朝皇帝,他在宋朝身上打下的个人烙印远比他的哥哥更深。如果赵匡胤不是突然死亡,如果宋朝的第二位皇帝不是赵光义,那么宋朝在历史上所留下的模样就绝不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那么,对于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而言,这究竟是幸事还是祸事呢?这究竟是无尚的荣耀还是扼腕叹息的遗憾呢?这个问题很难说得清楚,万事万物都有其两面性,世间没有永远正确的道路,也没有永远能保持正确的真理。不管怎样,至少在文化方面、在当时的儒家学子的眼里赵光义的形象是熠熠生辉的,这一点没有争议。 大规模地提升科举考试的录取率之后再又大量重用文人为官 ,而后又编撰巨书,做了这些赵光义还是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他还需要一个肉眼可见的图腾来为这件事画上最后的句号。 中华民族自诩文化礼仪之族群,这个绝不是在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我们对文化的崇敬可不止是表现在嘴上和书本里,无论国家乱成什么样,无论哪个政权登上历史舞台,我们都始终在创造并保护我们的文化资产。土匪山贼大多只会抢劫金银珠宝,但作为统治阶级和统治者,在他们取得政权的过程中除了抢地盘之外,他们也抢各种文化古籍和书法字画,就连朱温这种糙老爷们儿都知道要修建国家图书馆用以存储历朝历代流传下来的各种文化古籍。我在这里把朱温搬出来其实还说大了一点,要知道后来刚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女真人在洗劫开封时都知道要把《资治通鉴》和苏轼的文集作为重点搜罗的目标。未及开化的凶蛮野人尚且如此,那就更别提被孔孟学说已经教化了千年之久的汉民族本身了。 赵匡胤建国之初,宋朝的馆藏图书有一万两千余卷,平灭后蜀又从蜀川抢了一万三千余卷运到开封,覆灭南唐之后又从李煜那里抢了两万多卷书籍。同时。赵匡胤还下令天下臣民向朝廷献书,如此一来宋朝用以存储各类书籍的三馆(昭文馆、史馆、集贤院)就存积了海量的书籍。 说来也是让人有些不可思议,宋朝的三馆其实是从前朝继承下来的遗产,而这个前朝要追溯到朱温的后梁。梁唐晋汉周,中原王朝不断更迭,但三馆一直没有挪窝,连翻新和扩建都没有做。所谓的宋朝国家图书馆其实就是几十间地处低洼之地的老旧房子,而且显得破烂不堪,仅仅只是能够遮挡风雨,四周还经常有大队的军卒和小商小贩随时走动,整日都是一团乱哄哄的景象。如此环境,以至于翰林院的那些学士们都不在三馆里办公,而是自己去另找安静的地方。 赵光义这个喜欢读书的人在当上皇帝之后自然要到三馆来逛一逛,但他在当晋王之时肯定也是来过的,而那时候的他想必就已经对三馆的寒酸和杂乱颇有微词了。在以皇帝的身份视察三馆时,赵光义毫不讳言地说出了自己的直观感受:“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地方怎么配得上用来存储天下的书籍文献,国家的饱学之士怎么可以在这样的地方办公理事?” 随即,他下令另外选址修建三馆并命令亲信太监负责监工,要日夜不停地赶工,而且他还亲自设计建构图纸并借此机会当了一回建筑大师。公元978年2月,新三馆建成 ,其美轮美奂的程度甚至比皇宫里的宫殿还要富丽堂皇。 新三馆落成之日,赵广义亲自驾临并为三馆更名为崇文院。看看这个名字,个中玄机和用意已经无需多言了。这还不够,为了向全天下展示自己的成绩,不久之后,赵光义带着包括赵廷美在内的皇亲国戚和朝廷大员们一起参观崇文院,而且他还把前南汉皇帝刘鋹和前南唐国主李煜一起叫上了,幸亏后蜀的皇帝孟昶死得早,要不然这些人里面也肯定会有他。 借此机会,赵光义还不忘对李煜来了一回杀人诛心。他对李煜说:“爱卿啊,我听说你以前在南边也喜欢读书,你看看,这里面的书有好多都是从南边运过来的。不知道你现在还有没有读书这个习惯啊?你要是喜欢,这里的书你可以随意拿去阅读。” 李煜能怎么办?他能怎么回答?他心里在骂娘,在万马奔腾,可脸上还得笑嘻嘻地看着赵光义,嘴上还得感谢皇帝陛下的恩德。史料记载,在赵光义说出这番话后,李煜立即对其顿首以谢,就是说他因为赵光义给他的这个恩德而给赵光义下跪磕头了。 离开崇文院,赵光义带着李煜去喝酒,李煜这一次是喝了个酩酊大醉,此时的他也只有买醉才能暂时性地忘却亡国之痛。可是,作为亡国之君,李煜其实并不孤单,在他之前有孟昶,有刘鋹,在他之后还有钱俶以及更后来的刘继元。 接下来我们要说到的这个人正是此时的吴越国王——宋朝的兵马大元帅钱俶。 第14章 细说吴越 要说钱俶以及他的吴越国就得从他的祖父钱镠(liu)说起。 钱镠(公元852年—公元932年,是的,你没看错,这人活了整整八十岁。)杭州人,少年时期是当地有名的地痞无赖,后来为了谋取生计便学着黄巢开始搞起了地下商业活动——贩卖私盐。不过,这个行当并没有让他发达起来,不死赖活地过了好几年后,钱镠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 公元875年,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拥兵叛乱,驻守当地的另一名武将董昌趁机高举平叛大旗大肆招募当地豪杰组成讨逆大军。眼见贩卖私盐似乎也没什么出息和前途,从小就练过武术且擅长射箭并能够将一把长槊抡得虎虎生风的钱镠在自己二十四岁这年应募入伍。他的起点不算低,因为他年轻力壮且拥有一身好武艺,所以他一开始就被任命为了一个小军官。 王郢之乱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而董昌和钱镠也就此捞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董昌的行为在当时可是难得的忠君爱国的典范,事后自然要大力表彰,而钱镠则因为自己敢打敢杀成了董昌手里的一把斩钉断铁的利剑。随后的几年里,钱镠一直跟着董昌,期间先后扫平了安徽多地的匪乱,再又成功地配合各路联军成功地将流窜到浙江的黄巢大军阻击在了杭州城外。 这段历史其实非常复杂,黄巢之所以没能攻占杭州其实跟钱镠关系不大,他不过是参与了那场地缘角逐的一个普通的执行者,他连一个参与者的资格都算不上,因为他那时候在联军的各路诸侯里根本排不上号。但是,钱镠在这次的战争中因为作战勇猛且颇有谋略而被当时的一代名将、大唐淮南节度使高骈所赏识,事后高骈亲自向朝廷上表保举钱镠为都知兵马使兼太子宾客并获得朝廷的同意。可以说,高大人算得上是钱镠命里的一大贵人,如果没有他这种身份和地位的人的推荐,钱镠想要发家可能会很辛苦很多。 公元882年,钱镠的主子董昌与越州观察使刘汉宏发生了激烈的矛盾,二者于是开始了长达四年的相互攻伐。作为董昌手下的第一战将,钱镠不但帮助董昌最终击败了刘汉宏,而且他还在会稽(今苏州)生擒了刘汉宏命人砍下了此人的首级送给了董昌。吞并了刘汉宏的地盘后,董昌雀占鸠巢把自己的治府迁到了越州,而他先前的大本营杭州则被当成胜利之后的奖赏留给了钱镠。自此,钱镠尽管在名义上还是董昌的部下,但实际上他已正式成为制霸一方的小诸侯,此时的钱镠不过才三十四岁。 此后的十余年间,江淮流域的各路军阀相互混战,到了公元893年基本上就剩下了三路诸侯,分别是杨行密、董昌和钱镠。这一年,唐昭宗正式任命钱镠为镇海军节度使、润州刺史,第二年又加封钱镠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从此,钱镠就不再是什么小诸侯了,他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方强藩。 公元895年,利令智昏且不知天高地厚的董昌突然宣布称帝,实力远胜于他的朱温和李克用这时候都还夹着尾巴在做人,可他却称帝了。正所谓枪打出头鸟,董昌注定会死得很难看,作为曾经的下属,钱镠也是苦劝无果。无奈之下,钱镠对自己的老主子实施了“兵谏”,他率领大军做出一副要灭了董昌的架势。董昌就此软了,他表示自己将痛改前非并把怂恿他称帝的几个人交给钱镠处置。 当钱镠回到杭州却发现自己被董昌打了一个太极拳,董昌的皇帝还是照当不误。唐昭宗这时候本想以赦免董昌的方式让其重新归顺,但被董昌摆了一道的钱镠却是彻底愤怒了,他坚持要干掉这个欺骗了他的乱臣贼子。唐昭宗一看这局面就干脆趁机落得个顺手人情,用钱镠打董昌正合他心意,以藩制藩并从中坐收渔利这个办法实在是不要太爽。于是,唐昭宗封钱镠为浙江东道招讨使、彭城郡王,下令其讨伐董昌。 可怜的董昌,他虽然称帝,可事实上他的实力其实连钱镠都不如,而这一点他也很清楚。眼见自己就要被自己曾经的小弟给收拾了,危急时刻,董昌与自己曾经的死敌杨行密暗中联合意图灭掉钱镠,但钱镠及其军队的战斗力在这个时候几乎爆了表。杨行密派军队去攻击钱镠的腹地意图围魏救赵,但钱镠这边是脚踢杨行密拳打董昌,最后的结果是杨行密的军队铩羽而归,董昌则被掏了老窝连自己也成了俘虏。 关于董昌的最后结局有两种说法。一说是在押往杭州的途中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脸去见曾经的下属遂跳水自尽而亡,一说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途中被杀身亡。 此战过后,钱镠不但占据了董昌的地盘,而且事后还被唐昭宗任命为镇海、镇东两镇节度使,同时还加封为检校太尉、中书令并赐丹书铁券,恕其九死。第二年,唐昭宗又命人将钱镠的画像置于凌烟阁并加封其为检校太师,钱镠就此站在了人生迄今为止的巅峰。 遗憾的是,正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钱镠在势力壮大之后其个人野心也跟着膨胀了起来。公元904年,钱镠向朝廷索要吴越王的封号,朝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但这时候和事佬出现了——朱温。这个在当时已经成为全国第一大军阀并在实际上掌控了唐朝朝政的枭雄出面斡旋,钱镠最后还是得到了王爵的封号,他被封为吴王。 公元907年,朱温正式篡唐称帝建立后梁,他封钱镠为吴越王兼淮南节度使。此时的中原大地朱温独领风骚,但尽管他已称帝可实力不比他逊色多少的李克用依然高举唐朝的大旗视朱温为乱臣贼子,这二人之间迟早会有一次超级火拼。很有自知之明的钱镠知道自己在这二人的面前只能是当小弟的份儿,于是便安心地在江浙之地当他的土皇帝,至于北边的事,谁当皇帝他就叫谁大哥。 公元908年,钱镠被加授为中书令,第二年又被加授为太保,911年,钱镠被加授为尚书令兼任淮南、宣州、润州等地四面行营都统。看到这些别以为朱温有多么器重钱镠,因为当时类似于钱镠这样的一方豪强都被朱温的一顿眼花缭乱的尊贵头衔给砸得目眩神迷,他这样做不过是想让这些人相互间使劲儿地掐,然后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反正赏赐一个名号又不会让他掉一根毫毛。 到了公元912年,朱温被自己的好儿子朱友圭给干掉了,朱友圭随即宣布自己是后梁的第二位皇帝。相比朱温,朱友圭更是对钱镠加倍尊崇,他给了一个让钱镠受宠若惊的头衔——尚父。 公元915年,朱友圭的弟弟朱友贞发动政变夺取了后梁的皇位,钱镠又被加封为诸道兵马元帅,而这个头衔后来又被改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在名义上钱镠从此掌管了全国的兵马,但实际上钱镠还是一个土皇帝而已,只是他头上的这个名头着实相当响亮。 朱温父子以及朱氏兄弟间的相互仇杀导致本就大乱的天下更加没有了纲常,各地诸侯在此期间纷纷自立门户,有的甚至公然称帝,五代十国由此变得名副其实。不过,钱镠却不肯博这个虚名,他一直都以中原王朝的臣子而自居。公元923年,钱镠再被册封为吴越国王,就此他开始设立自己的朝廷并设置宰相、侍郎等文武百官,一切规格都与皇帝看齐。 李存勖灭掉后梁并建立后唐之后,钱镠在第一时间对其表示了支持和拥护,总之他以前怎么对待后梁现在就怎么对待后唐。你们在中原打你们的,谁胜出我就认谁当大哥,反正这也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和笔墨的事而已。 公元931年,后唐皇帝李嗣源再次任命钱镠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尚父、吴越国王,然而这时候已经八十岁的钱镠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第二年钱镠因病而故,临死之前他选定自己的第七个儿子钱元瓘为其继承人并交代了自己的遗嘱:子孙善事中国,勿以易姓废事大之礼。 也就是说:我死之后,你们还是要做中原王朝的臣子,不管中原王朝由谁当皇帝都得表示臣服。 在称霸两浙的前后将近四十年的时间里,钱镠并未刻意寻求向外扩张,而是专心治理的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因此,相较于其他地方的攻伐不断,吴越地区在这几十年里可谓是“国泰民安”。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杭州之所以能在宋朝建立以后成为中国不可忽视的经济和文化重地,钱镠着实功不可没。 在钱镠即将谢幕之时,我想再特意提一下他留给后世子孙的遗嘱,这里面有十条戒训,我在此不全部摘录,单挑几条我个人认为足以彰显其为人的戒训: 尔等心存忠孝,爱兵恤民。 凡中国之君,虽易异姓,宜善事之。 要度德量力而识事务,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圣人云顺天者存,又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免动干戈,即所以爱民。如违吾语,立见消亡,依我训言,世代可受光荣。 余理政钱唐,五十余年如一日,孜孜兀兀,视万姓三军并是一家之体。 多设养济院收养无告四民,添设育婴堂,稽察乳媪,勿致阳奉阴违,凌虐幼孩。 吴越境内绸绵,皆余教人广种桑麻。斗米十人,亦余教人开辟荒田。凡此一丝一粒,皆民人汗积辛勤,才得岁岁丰盈。汝等莫爱财无厌征收,毋图安乐逸豫,毋恃势力而作威。 吾立名之后,在子孙绍续家风,宣明礼教,此长享富贵之法也。倘有子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便是坏我家风,须当呜鼓而攻。 这就是钱镠,前半生刀头舔血九死一生,后半生保境一方且终生无裂土称帝之心,直到临死之时仍训诫后人当真命天子出现时尽速归附。这样的人不管后世如何定义他,至少他是一个值得被历史尊重的人。 钱镠死后,钱元瓘继承了其王位,他可以说是一个标准且合格的守成之主,吴越国在其当政时期继续悠哉悠哉地生存着。不过,这位二世祖没能继承其父的长寿基因,在位第九年,钱元瓘驾鹤西游。 这时候一个比钱镠还要命长且一生多次跟随钱镠征杀四方的强人登上了吴越国的最高舞台,他叫胡进思。钱元瓘死后,他的第六子钱弘佐继位,当时的钱弘佐年仅十六岁(也有说法当时年仅十三岁),这注定了将是一个权臣当道的时期,而这个权臣就是胡进思。早在钱元瓘继位之时胡进思就被封为大将军并允许其剑履上殿,轮到钱元瓘的儿子上位,胡进思的权势和地位只能是随之而水涨船高。事实上,当时围绕在钱弘佐这个少年身边的虎狼之臣还不止胡进思一个人,但钱弘佐虽然年少但却不乏杀伐果决的帝王气概。 在位期间钱弘佐先后诛杀了杜昭达、阚璠和程昭悦等一帮权臣,同时他还在南唐攻打南闽国时不顾大臣反对派兵驰援南闽。虽然最终深陷内乱的南闽国难逃灭亡的命运,但钱弘佐还是硬生生地从南唐的嘴里抢下了福州,吴越和南唐早就结成的世仇由此更甚。眼看一代明主将成,然而天不假年,公元947年,不满二十岁的钱弘佐病逝,其弟钱弘倧继位,时年十八岁。 年轻人都是血气方刚,钱弘倧自然也不例外,他早就看不惯当时权倾朝野的胡进思,但这个权臣毕竟对他有拥立之功且势力庞大,钱弘倧尽管恨不能亲手杀掉胡进思但一直下不了决心。这时候,看穿了钱弘倧心思的内衙指挥使何承训便投其所好建议钱弘倧赶快杀掉胡进思,但好不容易有了帮手的钱弘倧却在这个关键时刻软了。何承训这下可就慌了,他这下子可以说是把胡进思给得罪惨了,于是这个投机分子为了活命便转头去找到了胡进思并说钱弘倧想杀掉他这个权臣。胡进思可没那么多的婆婆妈妈,他当即发动政变废黜了钱弘倧并将他软禁了起来。 这时候就轮到钱弘俶出场了。胡进思尽管是个权臣,但他对老主子钱镠还是有那么一点的忠心,他并没打算自立为王,而是将钱元瓘的第九子钱弘俶立为了新任的吴越国王。做完了这事之后,已经年过九十的胡进思选择了急流勇退,他主动辞去一切官职并选了个地方去颐养天年,而钱弘俶也就此慢慢地掌管了吴越的朝政大权。 多说一句,这个胡进思最后活了九十八岁,其实他本是可以成为一名百岁老人,但他之所以没能长命百岁的原因就在于他的那颗本已归于无欲无求的心突然再又骚动了起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年,胡进思突然想给后世子孙谋取更大的利益,就在他回到杭州准备搞点事情的时候老天爷决定收了他的这条老命——他因全身毒疮迸发而亡。 这个钱弘俶就是吴越国的末代国君钱俶,他之所以改名是因为赵匡胤和赵光义的老爹叫赵弘殷 。在赵匡胤当了皇帝之后,这个弘字就此成了禁忌,钱弘俶也只得改名为钱俶。 最后说个八卦,钱俶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在位期间修建了不少的佛塔佛寺,而这里面最有名气——没有之一,就是最有名气的佛塔就是西湖之畔的那座雷峰塔。 第15章 一统南疆(1) 公元978年或许在中国的历史上谈不上是什么特别值得铭记的年份,但对于当时的宋朝百姓尤其是中原的百姓来说,公元978年是极其不平凡的一年,更是举国为之而欢庆的一年。这里面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是因为在这一年里割据福建漳泉二州的陈洪进以及诞生于唐末的吴越政权相继向宋朝纳土归降,整个南中国从此全都姓了赵。当然,这里面最高兴的人还得是赵光义,因为他不过才登基一年就不费一兵一卒统一了南方。 在中国古代王朝的统一历史上鲜有割据政权主动纳土归降的事例,大多数都是通过战争的手段将其强行征服。赵光义在登基一年多的时间里不但稳定了国内的朝局和政局,而且还将跟随赵匡胤横行天下的武将们治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宋朝在他的治理下不但没有原地踏步或倒退,反而比赵匡胤时期更为的具有凝聚力。 毫不夸张地说,这时候的宋朝几乎在各个方面都变得比赵匡胤在世的时候更加强大。不过,宋朝的稳定和强大对于南方仅存的两个割据政权的带头大哥陈洪进和钱俶来说却是如坐针毡。宋朝凭借现有的实力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们二人给扫平的,可赵光义偏偏没有对他们龇牙咧嘴,反而是对着他们频繁地面露微笑并释放善意。这就好像在一个无可逃避的屋子里一个强壮的男人死死地盯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他只对着你微笑,而其他多余动作他什么也没有,这事换了谁恐怕也没法做到心如止水吧?这种情况下谁能不心里发毛? 面对如此局面,首先被赵光义盯得心理崩溃的人就是仅仅只是蜷缩于福建一隅之地的陈洪进。当年潘美攻灭南汉之时就已经把宋朝的刀子抵到了陈洪进的背后,但那时候的陈洪进对宋朝很乖,而且当时南唐未灭且他陈洪进那么点地盘和军队也实在是让赵匡胤和潘美这等胃口很大的人懒得动嘴去啃,可这就已经足以把陈洪进吓得魂飞魄散。等到几年后宋朝灭掉了南唐,陈洪进就再也不好意思继续当他的土皇帝了,可就在他经过一番激烈又痛苦的思想斗争决定亲自去开封向赵匡胤投诚的时候,他在半路上却突然得知赵匡胤已经死了。 怎么办?本已彻底绝望的陈洪进立马打道回府又缩回了泉州,他准备看好戏。可是,他后来才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这回是打错了,宋朝在经历开国之祖突然驾崩的打击之后不但没有四分五裂,反而还越发的强大,陈洪进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似乎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卡得更紧了。没办法,如果他想安享晚年,如果他想为自己的子孙谋取一个更好的出路,那他现在就别无选择,他只能带着大批的金银财宝再次踏上前往开封的道路去朝见大宋的新任天子。 关于这个陈洪进以及由他所主导的那个仅仅只有两州之地的微型割据政权,我这里无意对其进行详细述说,但我们还是有必要对其简单介绍一下。 要说陈洪进就得提到李煜的老爹李璟。公元933年,王延钧在福州称帝建立南闽国,十一年后,南闽的皇帝变成了其弟王延曦,也就是在这一年,南闽大将朱文进杀掉王延曦自立为南闽皇帝。朱文进随后任命自己的心腹黄绍颇为泉州刺史并让其即刻前去赴任。然而,此时仍然忠于王氏的南闽将领留从效却联合手下的王忠顺以及董思安在私下里招募了五十二名死士准备除掉前来抢夺地盘的黄绍颇,在这五十二名死士当中就包括了后来的泉州之主陈洪进。 黄绍颇到达泉州的当夜,陈洪进等人翻墙而入杀掉了黄绍颇,然后泉州的武将们就集体拥护南闽国的皇室宗亲王继勋掌管泉州的军政大权。得知此事的朱文进大怒,于是他派兵攻打泉州,但留从效却在半道设伏将朱文进的这支军队全数歼灭。正当朱文进准备再次兴兵讨伐时,他的背后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而这个人就是李煜的老爹、南唐皇帝李璟。 眼看南闽陷入内乱,李璟便想着趁机将其吞并。整体实力明显高出一个等级的南唐军队在短时间内就一举将南闽灭国,朱文进等一干人等也全都被李璟的大军给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在南唐军队的强大攻势和威慑下,驻守泉州的王继勋被迫以泉州请降。李璟倒也没有为难王继勋,而是继续让其当泉州的土皇帝,只要王继勋肯认他当这个大哥就行。 第二年,泉州的实际掌控者留从效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决定要对王继勋开刀,他以王继勋赏罚不当为由将其废黜,然后他就自立为泉州之主。对于这种以下犯上的行为,李璟大怒,他派出南唐大将李宏通前去攻打留从效但却被留从效再次以伏兵计击败,但获胜后的留从效马上就向李璟上表陈述原委,他表示自己没有反意仍然愿意做南唐的臣子。既然如此,李璟也不想多生事端,眼见留从效服软,他也就坡下驴地承认了留从效对泉州的实际掌控。 为了制衡留从效并防止其今后进一步坐大,李璟把泉州交给了留从效,但他同时把邻近的漳州交给了泉州的另一个实力派军阀董思安。几年后,董思安被留从效的哥哥留从愿以毒酒暗杀之,留从效也就此完全掌控了漳州和泉州两地。 再后来,周世宗柴荣南下伐唐让李璟被迫对后周称臣。留从效也有样学样,名义上他还是李璟的臣子,但暗地里他却派人到开封向柴荣也称臣,只不过他的热脸却贴了柴荣的冷屁股。柴荣这时候已经无意在折磨李璟,他告诉留从效:“朕现在跟李璟已经是兄弟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给李璟当小弟吧!” 赵匡胤建立宋朝后,留从效再次派人到开封表示愿意当宋朝的臣子,赵匡胤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他同意了留从效的请求。留从效就此一身侍二主,他每年不但向南唐进贡,同时还向宋朝进贡,一切目的只为保全自己的特殊地位。 公元962年,留从效病逝,他那年幼的儿子留绍镃继位。这个留绍镃其实不是留从效的亲儿子,因为留从效没有生出儿子来,这是他哥哥留从愿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了留从效。这边留从效前脚刚去西天长途旅行,后脚就蹦出来一个撬他留家墙角的人,而这人正是他当年招募的那五十二名助他起家的死士之一陈洪进。 此时官拜泉州统军使的陈洪进在留从效死后突然野心勃发,他实在是不愿受一个小孩子的管制,而他采取的措施则是相当的粗鲁和野蛮。他直接派人把留绍镃给绑了,然后把这个孩子送到了南唐国主李煜的面前,他的理由也很简单:“这个小屁孩竟然想投降我们南唐国的死敌吴越,而且他还准备把漳泉二州送给吴越,所以我把他绑了并交给你处置,至于泉州和漳州就暂时由我替你看着。” 就此,漳泉二州落到了陈洪进的手里,但这人随即就给自己立了个牌坊。他很注意自己的吃相,他没有急于上位,而是把自己曾经的老上级张汉思给推到了前台,他则甘愿当起了二把手,但实权却完全掌控在他的手里。 张汉思尽管已经年迈但他却不是一个老傻子,这老头儿一生要强,他不想当陈洪进的傀儡。某天,张汉思摆酒设宴邀请陈洪进前来一醉方休,陈洪进哪里会知道这其实是一场准备要他小命鸿门宴。可是,神奇的命运在这个时候显灵了:看着众人都已酒酣耳热,张汉思觉得下手的时机成熟了,可就在他刚要下令埋伏在后面的刀斧手跳出来宰了陈洪进之时,突然间整个世界山摇地动——地震了! 张汉思可是吓了个不轻,他这时候逃命都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杀陈洪进?但是,还有人比他张汉思还要吓得不轻,这人寻思着陈洪进可能是有天命之人,要不然老天爷怎么会出手救其性命?于是乎,这人当场就将张汉思的密谋告诉给了陈洪进,刚被地震吓得浑身冷汗直冒的陈洪进这时候顿时又热汗直流,他立马拔腿就跑。 逃回去的陈洪进肯定不会放过张汉思,但他运用的手段一点也不血腥,反而显得很幽默。这一天他将一把大锁藏在衣袖里,然后去了张汉思的帅府。他先是将张汉思门外的卫兵全部喝退,然后拿出衣袖里的大锁将张汉思的房门给锁上了,随后他向屋子里的张汉思喊话:“我已经知道你那天想要杀我,但我并不会杀了你,现在你已经被我锁在里面了,如果你想活命,想再走出这间屋子,那么你就乖乖地把你手里的印信交出来,否则你就准备饿死在这屋子里吧!” 张汉思这个时候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你叫他翻窗户拆墙显然是力不从心,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服软。陈洪进最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而他也没有食言,可尽管他没有杀掉张汉思却从此将其软禁了起来。就这样,陈洪进成了漳、泉二州的新任土皇帝。第二年,宋朝加封陈洪进为平海军节度使、漳泉二州观察使兼领检校太傅,他的身份和地位就此变得合理又合法。 第16章 一统南疆(2) 我们再把话题回到开头。 陈洪进虽然千不情万不愿地来到了开封,可他这时候还心存幻想,他还想着磕完头送完礼之后赵光义能够放他回去继续当土皇帝。这种事可是有先例可循的,就在两年前的公元976年,吴越国王钱俶亲自来开封见赵匡胤,后来他就被赵匡胤放回了杭州,陈洪进想着自己这回多半也是如此,可他真的是在做白日梦。此时的宋朝皇帝再不是那个虽然一身勇武豪侠但却格外讲究仁德和信义的赵匡胤,现在的这位大宋新任皇帝可没那么好说话。 自从进入京城后,赵光义每天派人好吃好喝好玩地把陈洪进伺候着,可就是不提放他回去的事,可怜了陈洪进每天只能是抓耳挠腮但却终究是无计可施。 就在陈洪进每天头大如斗的时候,另一个与他同病相怜的人也来开封了,这人就是吴越的国王钱俶。这倒不是说这两人都是天生贱骨头喜欢被赵光义虐待,他们是不得不来,正统的史书上不会明说是赵光义让他们来开封的,但如果仅仅只是来朝贡,他俩根本无需亲自来当这个运输队长,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是赵光义下诏让他们来京城朝见天子。没错,他们可以选择抗命,选择用各种借口和理由搪塞此事,就像当年李煜为了不去开封而声称自己患了重病不宜远行,但李煜最后的下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有鉴于此,不管内心有多么的不情愿,陈钱二人最终都被逼来到了开封。 相比陈洪进,钱俶受到的礼遇以及迎接他来开封的礼仪和规格就高了不少。赵光义先是派遣四方馆使梁炯前出到淮西去迎接钱俶,几天后他又命钱惟濬(钱俶的儿子、官拜镇东和镇海两镇节度使)到宋州去迎接钱俶。 到了开封,赵光义让自己的弟弟、此时在大宋朝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齐王赵廷美设宴为钱俶接风洗尘。在这之后,赵光义亲自出场了,他在宫中大摆筵席款待钱俶以及与其随行的吴越大臣,而且这种事赵光义还不止干了一次。 钱俶临行前就已经预感到了此行恐怕多半是有去无回,这一点从他临行前在祭拜祖庙时痛哭流涕的举动里就能够看得出来,而且赵光义这一次明文要求他把吴越的所有重臣都一起带到开封来,这其中所传递出来的信息就再明确不过了。尽管如此,钱俶还是与陈洪进一样心存了一点侥幸。他这次来开封几乎把自己家里的金银玉器全都带了过来,总共装了几十车,钱俶这样做的用意就是为了让赵光义看在他如此诚意的份儿上能够放他回杭州。在这一点上,钱俶和陈洪进打的都是同一张算盘,但遗憾的是他俩都是在做白日梦。 陈钱二人都在开封城里被供养了起来,赵光义对他们是礼遇有加但就是不放他们回去。私底下谁都知道赵光义想干什么,但赵光义不会明说,陈钱二人也张不开那张嘴去主动请求赵光义收了他们的地盘。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陈洪进终于率先崩溃了。如果等到赵光义哪天把话挑明了,那他陈洪进以及他的子孙们能够获得的封赏无疑就会大打折扣,与其如此他还不如主动向赵光义“献身”以便能够为自己以及子孙们谋取更大更多的利益。 公元978年4月,陈洪进在其幕僚刘昌言的劝说下决定不再做无谓的抵抗,他主动向赵光义上疏请求将福建的漳泉二州并入宋朝的版图。赵光义一点也不客气地准了陈洪进的上奏,毕竟这一天他可是等了好久了。就此,福建漳泉二州共总十四个县、人口十五万一千九百七十八户,士兵一万八千七百二十七人归入宋朝的账本。 赵光义得到了漳泉二州,而陈洪进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赵光义封陈洪进为武宁军节度使、同平章事,他的两个儿子则分别被任命为刺史去分管漳泉二州。看样子陈家好像什么也没有失去,但事实上漳泉二州的实际管理权却就此落到了宋朝的手里,年过六旬的陈洪进也就此留在了开封颐养天年。 赵光义这天在朝堂之上哈哈大笑之时,钱俶的脸色却是分外的尴尬。首先他必须得陪着宋朝的皇帝微笑,其次他还得陪着宋朝的一帮大臣向赵光义表示恭贺,但他脸上的惊恐却是无法掩盖的。榜样已经给你钱俶立起来了,接下来全宋朝的人都要看你钱俶到底懂不懂事以及会不会做人了。 如同当年的李煜一样,即使是在这个时候钱俶还是想再挣扎一下。当然,这也实属人之常情,哪怕钱俶是天字号软蛋也不会爽快地任人宰割,毕竟他和陈洪进不是一个级别的人物,而他的吴越国也远比漳泉二州大得多。钱俶及其大臣很快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上疏请求赵光义收了吴越国的军队,然后请求罢免自己的吴越国王封号以及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务,而作为交换的条件他希望赵光义能够放他回杭州。 钱俶显然低估了赵光义的胃口,宋朝的这位立志于天下一统的皇帝哪能被这么一点肉给糊弄过去。钱俶从赵光义那里得到的回答还是一如从前:“老钱,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朕就是想让你在开封多住一些日子,这样也能增进一下我们之间的了解和感情,你就不要这么急着回去了,再多玩几天吧!” 钱俶就此语塞,赵光义轻而易举地就把他给打发了。 时间进入到这年的五月,整天焦头烂额的钱俶还是没有想出一个可以回到杭州的办法。他实在是不想把那个最坏的打算说出来,可他手底下的一个大臣崔仁冀这时候却不想再当鸵鸟了。 崔仁冀对钱俶说道:“大王,你难道还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吗?你如果再不把吴越之地献出去,恐怕你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我们的这位新皇帝看似和善可亲,但说不定早就对你咬牙切齿了!” 闻听此言,钱俶身边的其余臣属顿时对崔仁冀厉声斥责,他们纷纷劝钱俶一定要守住底线。崔仁冀面对这帮腐儒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同样厉声回应道:“我们现在都在开封形同人质,吴越远在千里之外,你们难道能够长出翅膀飞回去吗?” 崔仁冀这句话把所有人都震得鸦雀无声,实话难听可终究要面对现实。在痛苦中纠结了好一阵子的钱俶最后被迫迈出了他最不情愿跨出的这一步。这天在上朝的时候,钱俶正式向赵光义上表请求将吴越的土地划归宋朝。 这一刻终于是等到了,赵光义长出一口大气欣然笑纳。在这一刻,吴越所辖八十六县、五十五万六百零八户人口,十一万五千零三十六名士兵从此归入宋朝。 一时间宋朝的臣民举国狂欢,他们的皇帝陛下连一滴臭汗都没有流就将吴越以及福建的漳泉二州并入宋朝的版图。心情大好之余,赵光义下令大行封赏,他把钱俶封为淮海国王,钱俶的儿子们以及他手下的重要大臣都被封为了节度使,同时赵光义还下令免除吴越以及漳泉二州全境百姓一年的税赋。当然,赵光义这时候也没有忘记陈洪进,他赏赐给陈洪进万两白银,另外还给陈洪进在开封市中心最繁华热闹的地段选了一栋高档别墅,至于原因谁都明白,因为陈洪进给钱俶做了一个好榜样。 正所谓弱肉强食,在这个残酷的生存法则面前总是免不了有人欢喜有人愁。此时的开封在全城欢腾,而钱俶的大臣们则是在他下朝之后才得知这件事,这帮“亡国之人”瞬间情绪崩溃,他们跪在自己的主子身边好一阵子的号啕大哭。 说到亡国,宋初时期惨遭亡国之痛的可不止吴越国的这些人,而若要说到由此而产生的伤痛恐怕没有人会比得上我们接下来要提到的这个人。 第17章 千古词帝(1) 菡萏(hàndàn)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这首名为《摊破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的词相信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至少它谈不上不是什么家喻户晓,但这首词的作者却是大有来头,他就是南唐中主李璟——南唐后主李煜的父亲。在这首词里,李璟不再是一个拥有生杀予夺之权的帝王,而是化身为一个多愁善感的文艺小资青年,而他的第六个儿子李煜则将他的这份文青的基因完整地继承了下来。 单论文学成就,李煜绝对远超他的父亲,但这里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在他成为了亡国之君以后。如果没有经历父亲、兄长、爱子、发妻和母亲的相继离世以及后来的亡国之痛和夺妻之恨,那么李煜顶多只能成为一个升级版的李璟,他在文学上的地位和成就绝不会达到后来的高度。 对于李煜而言,这是他的不幸,但对于在中国文学史上能够与唐诗并肩而立的宋词而言,李煜的痛苦和不幸却恰好是宋词的幸运和福音。不是说没有李煜就不会有宋词后来的文学和历史地位,而是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李煜为宋词的文学和历史地位做出了奠基和开拓性的贡献。 提到词抑或叫宋词,很多人第一个想到的人应该是苏轼,他的绝世名篇《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是真正意义上的堪称家喻户晓且妇孺皆知的旷世佳作,而其中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以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更是堪称千古绝句。然而,相比苏轼的这些流传千载的绝妙词句,有几句词在后世的使用频率乃至是在知名度上不但是不让分毫,甚至是胜于前者。 出自《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里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出自《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里的: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出自《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里的: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出自《忆江南·多少恨 》里的:车如流水马如龙。 这些如今在我们的工作或生活中耳熟能详的词句都出自同一个人的笔下,这个人正是李煜。客观地说,苏轼在宋词上所达到的成就源于他站在了无数前辈的肩上,而李煜则是其中之一,我们甚至可以说李煜就是那个让词——这种在他之前只是用来吟风弄月、把酒寻欢且难以登上大雅之堂的民间文学艺术变成了让整个文人和士大夫阶层为之而疯狂并借以让自己在文学领域声名远播的圣物。 自李煜之后,词——这种起源于民间的艺术表达形式从歌以咏情、歌以咏物被提升到了歌以咏志、歌以咏心中万千激越、歌以咏家国、歌以咏天下的高度。这是一步巨大的跃升,当这一步跨出去之后,宋词才开始了对唐诗的奋起直追并最终与其并驾齐驱。遗憾的是,这一切都是用李煜个人的莫大痛苦为代价所换来的。 作为李璟的第六个儿子且生性文弱,李煜本来是没有机会成为南唐的国主,可造化弄人,命运偏偏选择了他,而他逃无可逃。在李煜的身上,命运狠狠地刷了一把存在感。在他的前面有五位哥哥,如果按顺序他是怎么也轮不到接班的那一天,可离奇的是他前面的四位哥哥都早死了。 即使如此,他也还有一位战功卓着的大哥,但就是他的这个在战场和权力场上都凶悍无比的兄长却在王位转眼就将到手的时候忽然暴亡,此前在大哥的戒备和压制之下不敢对大位心生丝毫觊觎之心且一心只想做个富贵散人的李煜也因此而被推上了历史的舞台中央。在李璟忧惧而死之后,李煜这个当时只有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还来不及擦干失去亲人的眼泪就换上了新装成为了南唐的新任国主。 李煜所接手的南唐早已经不复其祖父李昪当政之时的繁荣和富强,他的老爹李璟留给他的可谓是一个比烂摊子稍好的场子。此时的南唐在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大片土地几乎全都被后周的继承者北宋所占据,南唐仅仅只能靠着长江作为抵御雄心勃勃的赵匡胤的最后一道防线。 至于内部,李璟当政的后期南唐就已经开始显现亡国的迹象,武将凋零,文臣或醉心于艺术享乐,或开始在暗地里相互倾轧,尸位素餐抑或苟且度日者大有人在。整个南唐在这个时候似乎处在空前的盛世之中,周世宗柴荣对李璟的那句“在我有生之年绝不再找南唐麻烦”的承诺被这些人视为富贵永存的保证,可现实是此时在他们北边的那位大佬已经换成了立志于一统天下的赵匡胤。 面对急需大力整顿的朝局和政局,面对这个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的局面,初登大位的文艺青年李煜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管这些,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明面上来自于一心要重塑华夏河山的宋太祖赵匡胤的巨大威胁。在他继位之初,他立马派人前去向赵匡胤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我没有什么野心,更不想当什么南唐国主,我只想守住祖辈留下的这份基业并甘愿做宋朝的忠实臣子。” 李煜是这样说的,同时也是这样做的。在治理国家这方面他不具备什么雄才大略之才,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昏庸懦弱的君主,而对宋朝他更是一心一意地小心侍奉,每年都送上大量的贡品。一切都如他所言的那样,他只是想苟安于江南。在南唐,他是高高在上的国主,而在他的身边更是有一位与他志趣相投且温婉动人的美丽妻子周氏娥皇,也就是历史上的“大周后”。 可以说,在继位的最初几年里李煜活得是相当的悠然自得,唯一让他感到闹心的可能就是北边的宋朝总是在对周围的邻居大打出手,时不时地就把人家给灭了,每想到于此,李煜总是寝食难安。不过,当他投入到诗词歌舞以及美人环绕的宫廷生活之后,他所有的烦恼都能转瞬即逝。 只是,天有不测风雨。公元964年,李煜的那位在三岁之时便能熟背《孝经》的神童儿子李仲宣因受到惊吓而早亡,当时正值重病之身的大周后受此打击也于不久之后香消玉殒。接连的打击让李煜肝肠寸断,但这还没完,一年之后,李煜的母亲也撒手人寰。不过,李煜并没有在接二连三的失去亲人的变故之中倒下,这其中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的身边此时有一个绝色佳人相伴于他的左右,这个人就是大周后的亲妹妹——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小周后。 有一点不可否认,对一个在感情世界里遭受重创且又多情和深情的人而言,爱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良药。作为一个多情的公子哥,感情上的深度慰藉足以为李煜疗愈心灵上的巨大创伤,尽管他和自己的小姨子是在大周后病重期间互生爱慕之心。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李煜就是一个实打实的渣男,其渣的程度甚至连金庸笔下的段正淳可能都要甘拜下风,但客观地说,感情这种事有时候真的是难言对错。 第18章 千古词帝(2) 在为母亲“守孝”三年后,公元968年11月,李煜正式迎娶自己曾经的妻妹为妻。 一国之主,三十来岁,精通音律和诗词歌赋且在佛学上颇有造诣的天下第一大才子,怀中娇妻美妾,身边文人墨客环绕,如此生活想必神仙也不过如此。然而,生于安乐未必都能死于安乐,赵匡胤在公元971年灭掉了南汉从而对南唐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李煜再怎么装鸵鸟也无法忽略身后刮来的阵阵凛冽寒风。 当人生的重大危机来临之时才能真正彰显一个人的精神内核,很遗憾,李煜这位在文学上身长九尺的巨人在这方面的表现堪称灾难。为了保住所谓的祖辈基业,为了让自己苟安的日子能够尽可能长地延续下去,李煜只得选择加倍地对赵匡胤委曲求全。 这一年,李煜下令去除南唐国号,改称自己为江南国主并向宋朝加倍地上贡金银细软。即使如此,他也仍然是坐立不安,宋朝军队在边境上对南唐虎视眈眈,而南唐的一些血气犹存的将军和大臣们也在鼓动他趁着宋朝水师还未壮大之时对其先下手为强,可生怕惹怒了赵匡胤的李煜毫不犹豫地就给拒绝了。 第二年,李煜为了讨赵匡胤的欢心,同时更是为了让自己表现得更像一个忠臣,他下令降格南唐的朝廷礼制:他的诏书改为教书,中书省、尚书省和门下省改省为府,御史台也改称为府,翰林院改为馆,枢密院改为光政院,南唐宗室亲王的爵位由王爵降为公爵,所有象征和代表帝王的建筑饰物和生活器具全部收没。以上种种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向赵匡胤明白无误地传递出一个讯息:我南唐是大宋的乖宝宝,你赵匡胤不要来打我。 鉴于南唐所面临的紧迫形势,也鉴于南唐内部的各种庸人和奸人当政,南唐内史舍人潘佑上疏恳请李煜重用贤人远离奸邪庸碌之辈并提出了诸多的改良国政的建议,但这些都被李煜逐一否决。愤忿之下,潘佑甚至请求李煜诛杀以宰相汤悦为首的数十人,如此过激之举显然不会让李煜同意,他反而下诏把潘佑给严厉训诫了一番。自觉回天乏术的潘佑一气之下不再上朝,他上疏对李煜出言相讥:“你既不想富国强兵又不想归降宋朝,那你干脆出兵帮宋朝把北汉给灭了,然后再去向宋朝邀功,这样说不定你就能永保富贵。” 被如此讥讽和侮辱的李煜随即大怒,他虽然没有收拾潘佑但也就此把潘佑视为狂悖之徒不再对其有丝毫的好感。可是,潘佑并不打算就此罢手,他决心以死明志——以死谏的方式。他再次上疏直言朝政弊端以及南唐所面临的危险局势,更要命的是他在奏疏中直言不讳地对李煜大肆数落,他把李煜拿来和历史上有名的亡国之君夏桀 、商纣和三国时期的吴国后主孙晧相提并论,这让李煜对其杀心顿起。 这时候李煜的宠臣张洎、徐铉等人又在一旁煽风点火,他们说潘佑敢这样对你不敬都是受了户部侍郎李平的蛊惑,李煜不分青红皂白地下令立马收监李平。闻听此事,刚烈的潘佑随即于家中自尽而亡,李煜就此勃然大怒,他下令将潘佑的家小发配到饶州,而与潘佑交情甚厚但同时又被张洎和徐铉视为政敌的李平随后也在狱中自杀。 南唐为数可数的两个敢于在国家危亡关头发声的忠臣就这样死了,他们的死虽不是李煜直接所为,但李煜显然要为此而担责。逼死了文臣,李煜还杀了他手下的第一猛将林仁肇,而理由仅仅只是他弟弟写给他的一封告发林仁肇谋反的书信。 李煜对宋朝和赵匡胤的毕恭毕敬所换来的并不是从此可以永远独立于中原王朝之外永享太平和富贵的承诺,而是赵匡胤对其的步步紧逼。平心而言,赵匡胤对待李煜谈不上凶狠,更谈不上暴虐,他的如意算盘是希望李煜能够主动向他献土纳地,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南唐的土地和子民划归在他的名下,可他把李煜想得简单了一些。 没错,如赵匡胤所想的那样,李煜是一个懦弱的人,但出身于帝王之家且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李煜同时也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是一个认同并觉得自己可以践行“威武不能屈”这种精神的儒家弟子,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李煜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一个铁血硬汉。 懦弱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虽然懦弱但却又有极强的自尊心。这种人当你举起刀子的时候他大声求饶,但当你放下刀子后他又死活不肯屈服,李煜就是这类人。 公元974年,在整顿了内政之后,赵匡胤把目光重新聚焦到了南唐身上。他几次下诏希望李煜到开封来与他相见,但李煜都以各种理由推托,到最后被逼急了的李煜不惜发出了死亡威胁,直言如果非要他进开封他宁愿一死。他这样做无疑也把自己和赵匡胤同时逼向了绝路,赵匡胤忍无可忍终于决定发兵南下要以武力扫平南唐。 俗话说狗急了还要跳墙,更何况李煜手里还有数以十万计的军队,可最后他把这场战争打成了什么样世人都知道。更具讽刺的是,当宋军开始围攻南唐都城的时候他竟然对此毫不知情,他竟然还在深宫内苑里与一堆文人墨客吟诗作词,与一堆和尚探讨佛法。这样的人以及这样的国君又怎么能够守住自己的江山社稷呢? 公元976年正月,李煜被押赴开封以一个亡国之君的身份面见赵匡胤。在受降礼上,赵匡胤没有以极具侮辱性的牵羊礼对待李煜,但他给了李煜一个具有侮辱性的爵位——违命侯。从此,李煜开始了自己人生中最为痛苦的生命历程。 赵匡胤作为一代王朝的开国之君,其为人之心胸可谓包揽四海,对于李煜他并未额外地对其加以凌辱。为了照顾李煜的情绪,他时常召李煜到宫里去跟他喝酒,席间更是与其畅谈诗词歌赋,对李煜的才华他更是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好一个翰林学士。换了别人,这样的评价可谓是足以让旁人心生羡慕乃至是嫉妒,但对李煜这个曾经的王者来说,赵匡胤对他学识和才华的肯定却如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他的胸膛,而这一个翰林学士的头衔和称赞对他来说则是一种耻辱和辛酸、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锥心之痛。 这年十月,赵匡胤突然驾崩,接替他的人变成了与李煜同为文人出身的赵光义。要说吟诗作词,李煜要甩赵光义好几条街,但要说到怎样做一个帝王,赵光义则要反过来对李煜呈碾压之势。 登基之初,赵光义在施恩天下的时候并没有忘记李煜这个身份特殊但却尊贵无比的人,他不但赏赐给李煜一大笔钱,另外还将李煜的爵位由侯爵升为了公爵,这是仅次于王爵的顶级爵位,而李煜的头衔也不再是什么带有侮辱性质的违命侯,而是变成了高端大气的陇西郡公。一切的迹象都表明李煜的境遇在开始往利好的方向转变,可事实会证明这不过是精于心计的赵光义所表演的一出好戏。 某天,李煜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囚徒。赵光义暗中下令没有他的圣旨任何人不得与李煜相见,反过来,未经他的允许,李煜也不得接见任何人。李煜就此彻底成了一只笼中鸟,他被圈禁在了那座豪华的大院里,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他后来所作的那些词里为何会频繁出现他站在高处凭栏感伤的语句。对于一个丧失了人生自由的人,凭高遥望是唯一的心灵慰藉,就如笼中之鸟唯有透过铁笼的缝隙抬头去仰望万里天空才能找寻到一丝生命继续存活下去的意义。 很快,李煜发现了一件更要命的事情——他快成穷光蛋了。尽管他是一名“囚徒”,但他是一个有着众多旧时仆人随身伺候的高级囚徒,而这帮人都要靠他一个人来养活。以前当国王时李煜从来不需要为钱发愁,他甚至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为钱发愁,可如今的情势已然是今非昔比。 说到这事还有一段故事要说。当初负责攻灭南唐的宋军主帅曹彬在接受了李煜的投降后曾大发慈悲地让李煜趁着金陵城的府库还未被查封时赶紧去多拿点金银财宝出来,如此可保他到了开封之后继续过他的顶级富翁生活。李煜也没客气,他挑出一些金银赏赐给他身边的宫人,然后他自己则装了几十车的金砖准备运到开封去。这阵仗把曹彬都给吓了一大跳,最后曹彬不得不派出几百名士兵帮李煜押送这批金砖。 如此说来,李煜是不会缺钱的,毕竟他每个月还会从宋朝这边按时领取他的俸禄,可事实是他现在确实快要没钱可花了。被逼无奈之下,生性骄傲的李煜不得不极为屈辱地主动去向赵光义讨要生活所需的钱财。继“威武不能屈”之后,李煜又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跪下磕头了。他做人的底线就这样被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和践踏,而他自己正是那个打破和践踏自己做人底线的元凶。 面对李煜的哭穷,赵光义故作惊异之余不但给李煜加了每月的俸银,而且还一次性地给了他一大笔钱。事实上,赵光义知道李煜为何会向他哭穷,因为当年李煜投降时运往开封的那批黄金不知为何并没有落在李煜的口袋里,而是直接被运进了宋朝的国库,但由于这笔钱在账面上没有记录,所以这批金砖就一直躺在国库里成了没有户口的黑户,直到宋朝的左藏库看守贾黄中到外地为官之前最后一次清查府库资产时才发现这笔飞来横财。赵光义得知此事也是大喜,而且他还知道这些金子的来源,因为贾黄中在报告里明白无误地写了这样的一句话:此乃李氏宫阁中遗物,未着于籍。 当然,这事赵光义不会告诉李煜,更不会主动把这些金子交还给李煜,但他对李煜又是发赏钱又是加俸禄却是给自己仁德宽厚的牌坊上又涂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望着李煜退去的背影,想必赵光义也是在不住地摇头,他甚至还会用鼻孔发出嘲讽的笑声:“毕竟是蜜罐子里长大的人,花钱如流水习惯了,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南唐国主吗?你现在是朕的囚徒啊!” 在赵光义这里成功讨饭后,李煜算是连最后的一点做人的尊严也被剥夺了,这时候的他才是真的几乎一无所有了,他所剩下的只有他的这身躯壳以及他的老婆小周后。不幸的是,赵光义随即又夺走了除了他的生命之外仅存的被其视为珍宝的心爱之物——他的妻子小周后。 王铚在他的《默记》里引用了龙衮在《江南录》里的一段记载:小周后随李煜一同前往开封后被封为了郑国夫人,按照宫廷礼制,像她这等身份的贵妇人需要定期到宫中参拜。别的女人都是完事就回家,可小周后却是每次入宫都得好几天之后才能回到李煜的身边,而每次回来之后她都会号啕痛哭地对李煜大声叫骂,以至于声震四邻,最后搞得李煜只能狼狈又屈辱地四下躲避。 这里面的信息量已经足够的多了,我们也根本没有再细说的必要。对李煜来说,这件事带给他的痛苦丝毫不会比小周后切身感受到的痛苦少多少,可他又能怎样呢?难道要生性懦弱且已是亡国之君和阶下之囚的他拿着刀去找赵光义拼命吗?即使他有这个胆儿也真的拿着刀冲进了皇宫,可最后的结局指定是他被砍为肉泥而赵光义却是完好无损,而且事后他还会被清算,他府中的男人会被杀光,女人们包括他的老婆小周后将彻底成为赵光义随意欺凌的奴仆。况且,李煜也根本没有这个胆儿! 第19章 千古词帝(3) 这是我从窗里挂出白旗的时刻,也是我向命运低头的时刻,但我知道即使如此我也照样有可能被射杀。西蒙·佩特斯的这句话用在此时的李煜身上可谓是再合适不过,或许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李煜才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前的九五之尊,现在的阶下囚和笼中鸟,从前的无人敢于犯颜,现在的尊严和脸面尽失,身为亡国之君所背负的痛彻肝骨的亡国之痛,另外再加上这些年里相继失去众多至亲之人所产生的后续心理创伤,如此之多的苦痛和酸楚交织在一起让极度苦闷的李煜时常以泪洗面,他唯有以诗词来诉说和排解心中的万千愁绪,而他的众多传世名篇也就此应运而生。 《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忆江南·多少恨》: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多少泪,断脸复横颐 。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 。 《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些词句在旁人看来是名篇佳句,但对于李煜而言却是字字血泪。正如梵高所说的那样:我的每一幅画里都有我的一滴血和一滴泪,李煜的这些词里也同样藏着他的滴滴血泪。他在泪流满面的无限哀伤和悲愤中诉说着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惆怅,他在悔恨当初,他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生命中无尽地自责。 如前文所言,李煜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个生性懦弱但同时又是一个极度骄傲、极度自尊的人,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无惧死亡,甚至觉得自己在必要时刻能够以身殉国,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才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勇敢去死的决心和勇气。于是,他只能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地活在这世上。 他现在几乎失去了一切,父亲、兄长、妻儿、母亲以及他的家国和他的子民,这些他现在都没有了。人世间的痛,人世间的苦,人世间的种种悲情他都已经尝尽,如果说失去父母的痛楚如是蚂蚁噬骨,失去爱人的痛楚如是肝胆俱裂,那么失去爱子又是何种滋味在心头?失去家国又是何种悲恸却难以言说?这些悲痛不是常人都有机会去感受和体味的,李煜也找不到可以诉说衷肠之人,他唯有独自承受这一切。 没错,李煜的身边还有小周后,但这个女人现在已经成了他的一道新的且正在流血的伤口,况且他如今所面对的人生之路比起之前接连失去至亲时还要更加艰难乃至是令人绝望。简单说,现在的李煜已经完全失去了对人生的信心以及对生活的勇气,原因就在于之前无论他失去什么都还是一个君王,可现在他却是一个囚徒。如果他是一般的囚徒倒还好说,因为他终有重获自由的那一天,可作为一个活着的亡国之君,李煜的最终命运注定了只能是一辈子被囚禁至死。正如赵匡胤的母亲杜太后所言,一个人一旦成了亡国之君,那他就连一个匹夫都不如。 在历史上有着许多与李煜同样命运的人,往远了说有刘禅、孙皓之流,往近了说有高继冲、刘鋹之辈。这些人尽管也身负亡国之痛,但他们却能说服自己接受人生的新角色并从此让自己做一个虽然名声不好听但却不愁吃穿的富贵散人,可李煜不是这样。他太骄傲了,他对自己血统的骄傲以及他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清高让他怎么也没法接受自己现在的这个新角色,而他对寡廉鲜耻的极度在意又让他时刻都活在无边无际的自我折磨之中,这些都是所谓的“大智若愚”的刘禅以及生性就没心没肺的刘鋹所不具备的人格特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禅与刘鋹这类人才是懂得生存法则的人。没心没肺活着不累,这是一句实话,但实话往往都很难听,可实话却是真理且是最为受用的真理。“可悲”的是,李煜不懂得这些,他无法领悟这些真理,如此他就只能活在自我折磨之中,而迎接以及等待他的就只能是如他自己在给故人的信中所言的那样:此中日夕,只以泪洗面。 有句话或许会让一些人很是不爽,但我个人认为这是事实:自古以来在很多自命清高的文人身上几乎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能说却不能做抑或敢说却不敢做。提起笔来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也都敢讲,俨然就是当世一介伟丈夫,但在直面强权和屠刀乃至于鲜血和死亡时却两腿发软无法言语,直至最后瘫软在地只能绝望地呜咽流涕。 很遗憾,李煜正是如此。抛开他亡国之君的身份不谈,李煜在当时是极具盛名的大文豪,其在文学领域的地位和声名绝对不亚于如今的顶流网红作家,而他的诗词更是被当时的人们争相传颂。尽管他的词作都充溢着悲凉凄靡之音,但如我们现今所处的时代一样,悲伤的情歌往往都会大受欢迎,而且是越悲伤越流行。 当李煜的那些诗词被以曲艺的形式传唱于大街小巷之时所造成的影响力绝对非同小可,这必然被身为皇帝的赵光义所憎恶:你李煜现在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但你却整天闷闷不乐不停地用你的笔杆子大肆地频发牢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整天都在虐待你似的,你这样让我情何以堪?别的亡国之君成为阶下囚之后都知道低调做人,甚至向我卖乖讨巧,可你却整天哀怨连连,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 不知道李煜是否清楚他用以表达和排解自己内心痛苦的诗词实际上是在把自己往死亡的道路上推,但有人对此却是看得明明白白,这里面就包括他曾经的臣子郑文宝。 在李煜被变相软禁的日子里,郑文宝决意冒险去见李煜一面,但由于赵光义的那道严令导致他不敢正大光明地去拜访李煜,于是他化装成卖鱼的渔夫混入了李煜的府中。或许是听到了某种风声,郑文宝劝李煜不要再写那些诉苦的诗词,这样会让当朝的皇帝对他心生不满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很快,李煜又见到了他的另一位故人——他曾经的手下重臣徐铉。此时的徐铉已经是宋朝的左散骑常侍兼给事中,他成了赵光义的臣子。他接受赵光义的旨意前来探望自己的老主子,两人相见,面对此前曾为了自己而不惜以身犯险的徐铉,李煜是不胜唏嘘,他拉住徐铉的手当场放声痛哭,继而便是久久地沉默不语。 对于亡国之痛的难以释怀让李煜忍不住地说出了一句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的话:“徐铉啊,我现在是真的后悔当初误杀了潘佑和李平啊,他们都是我的忠实臣子,可我又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如果当初我听了他们的话又岂会有今日的这般下场?” 面对李煜的这番话,徐铉无言以对,要知道在诛杀潘佑和李平这件事情上他徐铉可是幕后的推手之一,他此时又能对李煜说什么呢? 离开了李煜,徐铉前去向赵光义复命,他将自己在李煜府中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向赵光义交了个底。赵光义虽然没有当场发飙,但在心里他已经对李煜动了杀心,而且他连杀人的时间都选好了——赵光义在决定诛杀某个重要人物的时候有个习惯,那就是在对方生日的当天以赐酒贺寿为名将其毒杀。 公元978年7月7日,就在吴越国王钱俶将吴越国的土地和子民拱手相送于赵光义的两个月后,李煜迎来了自己四十二岁的生日。没错,李煜的生日就是每年的七夕,一个极致温馨和浪漫的日子。 这一天,李煜的府中是张灯结彩莺歌燕舞不断,可在李煜看来眼前的一切热闹和喧哗越是繁华就越是衬托出他内心的落寞和惆怅。在席间,李煜命人将他的新作、同时也是他此生最为后世所熟知的一首词配以器乐进行演唱,这首词就是《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在这个本该是无比喜庆的日子和场合里,李煜的府中却是哀乐萦绕梁间,而这些还未面世的词句越过围墙让整日守在李煜府外的赵光义的耳目听了个清清楚楚。赵光义这下对李煜再没有半点的怜悯和犹豫,他找来了自己的弟弟、与李煜颇有一些交情且对李煜具有崇拜之心的赵廷美:“三弟,今天是李煜的生日,朕这里有一壶酒你带过去,算是朕对他的生日贺礼。” 赵廷美不会知道自己给李煜带去的是一壶毒酒,而李煜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在四十二岁生日的这一天晚上被提前终结。李煜最后死得极为凄惨和痛苦,因为赵光义给他的酒里下的毒药是“牵机药”。此药对人的中枢神经毁坏力极强,再加上李煜是大量饮酒之后服用了此药,这导致李煜在毒发之时腹中剧痛不止。李煜先是突然痛苦地倒在地上并开始浑身抽搐,直到最后他的头部不自觉地向自己的腿部弯曲,整个身子呈牵机之状直至最后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剧痛中死去。 春花秋月何时了?何时了?这一天终于是来了! 一心求死但又狠不下心亲自动手的李煜在他临死的前一刻想必是又悲又喜,他这看不到任何一丝光明的人生终于是要结束了,他这份活死人罪也终于是来到了尽头,对人间已经是生无可恋的他终于是快要走完这充满了屈辱、痛苦和不幸的人生之路。 在不久之后就要到达的另一个世界里,李煜又可以见到他整日都呢喃于嘴边的那些魂牵梦绕,那是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爱妻和爱子、他那早已消亡的南唐故国以及生养了他的故都金陵,这些都将很快与他重逢。在那里,他将重新拥有一切。 世间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是天地之间的万里浩瀚吗?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的相距咫尺却远隔千里吗?不是,都不是,世间最遥远的距离是执子之手但却彼此天上与人间相隔,是你明明还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可那人却与你在一瞬间阴阳两隔永世不得呼吸相闻,是现实世界里分明是睁眼可见的零距离但实质上却已是天上与人间的不可触及。 在李煜渐趋冰冷和僵硬的尸体面前,内心悲痛难当且就此也心神俱灭的小周后想必对此是深有感触。就在李煜死后不久,小周后也在无尽的哀伤和悲愤中与世长辞。 春花秋月尽已了,流水落花春去也! 第20章 宿命之敌 李煜的死亡在当时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他作为一个词人的历史价值和贡献也要在他死后的很多年才会被人们所意识到。赵光义对于李煜的死还是得装出一副悲伤不已的样子且他也把姿态做得很足,他下令为李煜举哀并辍朝三日,此外他还追赠李煜为太师并追赐其为吴王。 说来也是悲哀,这明明就是一起蓄意谋杀的罪行,可就因为主犯的身份特殊,这件事谁也不敢说什么,而且还得人人都装作李煜是突然暴亡的,还得跟着主犯一起为死者致哀。更为可悲的是,古往今来,类似于此的现象从没中断过,一手遮天的人和事可谓是遍地可寻。 当然,身为九五之尊,赵光义是绝对不会在意这些的,况且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而这也是他为之而魂牵梦绕的事——他要让天下一统,他要让宋朝在他的手上重现汉唐之煌煌盛世。此时距离他登基已经快两年了,这两年他的成绩单可谓是让人不得不啧啧称赞:大兴文教,收取节度使支郡之权以及他们的财权和军权,整顿吏治和货币市场,诛杀骄横残暴的皇亲国戚,收福建漳泉二州,兵不血刃地取吴越之地,就连那个老是散播不和谐之音的李煜也被他给收拾了,他的耳根子就此算是彻底清净了。 那么,接下来赵光义又该做什么呢?举目四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了北汉和更北边的幽燕之地。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经过赵光义的大哥和他自己的共同努力,神州大地重新连为一体就差这最后的两脚,赵光义现在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量和动力,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踹出这两脚。 也就是在赵光义思量着该如何一统天下之时,一件决定了往后中国历史走向的事发生了,这事在当时看来只是一对父子间的一次职务的重新调配,但历史将会证明这件事对中国历史的走向和发展起到了决定性的意义和作用。 这年十月,辽国南京(今北京)留守、燕王韩匡嗣调任辽国枢密院并行“摄枢密使”之职,辽国皇帝耶律贤于是任命韩匡嗣的儿子韩德让代替其父驻守辽国南京。当时的人们不会想到的是,正是这个时年三十七岁的韩德让将会让赵光义以及宋朝的远征大军在不久之后尝尽苦头,而且此人还将毁掉不可一世的赵光义试图一举光复神州的千秋美梦。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此时无论是赵光义还是韩德让都不会知道这件事的发生将会对后面的历史产生何等重大的影响。 宋朝这边在加紧备战以便不久之后发兵北上一举荡平北汉,其声势和动静已经让宋朝举国上下都知道了赵光义即将发动对北汉的灭国之战,而这当然也瞒不过辽国人。这年岁末,出使宋朝的辽国使臣耶律呼图(一作耶律虎古)在回到辽国并向辽景宗耶律贤复命时说了这样的一番话:“陛下,宋朝现在正在积极准备攻打北汉且大有势在必得之势,我们应该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此时就站在耶律贤旁边的辽国第一重臣韩匡嗣听了这话不由得横眉斜眼地哼哼了两声。他也不给耶律贤说话的机会,而是直接向耶律呼图质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耶律呼图愕然,回道:“这事在南朝尽人皆知啊,眼下宋朝周边的国家都已经被削平,就剩下一个小小的北汉。我在宋朝看见他们的军队正在加紧集结和备战,这样做摆明了就是要对北汉动手啊!” 耶律呼图这话说得头头是道且分析得有理有据,但在医术高超的韩匡嗣看来这纯属胡说八道,他一句话就把耶律呼图给当场顶死:“你少在这儿妖言惑众,赶紧退下吧!” 韩匡嗣不相信宋朝会在现阶段对北汉动武,身为皇帝的耶律贤也这样信了。对于韩匡嗣这个汉臣,耶律贤几乎是没有任何理由地完全信赖,毕竟这是自他少时起就形成的一种心理依赖和习惯,而这里面当然是有原因的。 韩匡嗣其实是一个血统纯正的汉人,在辽景宗耶律贤登基之后,他扶摇直上一跃成为了辽国上京府的留守,不久他又被耶律贤加封为燕王并负责镇守辽国的南京,也就是当时宋朝所称的幽州。 我们看了上面他与耶律呼图的对话想必都能看出他此时在辽国统治集团的地位和声望绝对是非同一般,这个敢于在辽国皇帝面前呵斥辽国皇族的汉人说来还真的是不简单。要知道耶律呼图可是耶律阿保机的堂弟耶律觌烈的孙子,按辈分当今辽国皇帝耶律贤还得管此人叫一声皇叔,可就是如此韩匡嗣却敢于当场呵斥耶律呼图,如此不可谓不嚣张了吧? 老子嚣张儿子也不含糊。这个耶律呼图最后的结局是在几年后被韩匡嗣的儿子韩德让在朝堂之上当场活活打死,而且还是当着一堆如狼似虎的耶律们的面给打死的。更让人惊异的是,这帮耶律们当时连个屁也没敢放。 我们的问题就是——韩德让以及他的老子韩匡嗣为何会如此“嚣张”呢? 作为辽国历史上仅次于皇族耶律氏和后族萧氏的第三大家族,韩家的起步却是低不可言,甚至可以说是起步于卑贱之列。韩匡嗣的父亲韩知古六岁时被当时还未建国的契丹军队掳往北地,从此他就成为了耶律阿保机的大舅子述律欲稳帐下的一名幼奴,但就是这个童年就沦为奴隶的娃子硬是凭借自己的本事最后成为了辽国的定国之臣。他与另一位辽国汉臣韩延徽一起制定和确立了辽国的典章制度以及国制,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两个汉人的辅佐,耶律阿保机终此一生也只能是一个草原上的大酋长,他根本成不了什么开国皇帝,后来的东亚第一强国辽国更是无从谈起。韩知古最后在辽国官至尚书左仆射,后迁中书令,对于一个生活在辽国的汉人来说,他的地位可谓是无与伦比的尊荣和显赫。 作为韩知古的儿子,韩匡嗣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一身高超的医术,他不但从小就被耶律阿保机所喜欢,连耶律阿保机的那位强悍的老婆大人述律皇后也对其疼爱有加并将其当亲儿子一样地对待。韩匡嗣不仅会医术,而且也没少跟着自己的父亲征战沙场,不管他是否曾经在战场上横刀立马,但至少这军功章是没少拿。至于后来的辽景宗耶律贤,由于在其父亲辽世宗耶律阮被杀的“火神淀政变”中受到惊吓导致其从小就落得个体弱多病的身子骨,这也因此让他与年长他三十岁且医术精湛的韩匡嗣结成了忘年之交。对于自己的这位保命恩人,耶律贤自然是亲近得厉害,于是这才有了韩匡嗣在耶律贤登基之后的位高权重以及在朝堂之上的嚣张跋扈。 到了韩匡嗣儿子韩德让这里,韩家的声望和地位达到了顶峰。凭借高粱河战役死守幽州的功劳,韩德让升任辽兴军节度使,后来又升任辽国南院枢密使。 野史上说韩德让与耶律贤后来的妻子萧燕燕从小就青梅竹马,据说本来已有婚约的二人是被耶律贤的一道皇命给生生地拆散。这个事或许是真的,但要说他俩从小青梅竹马就有点扯淡了,在正统的史料里韩德让可是比萧燕燕年长十二岁,这哪来的青梅竹马?明显就是兄妹恋,而且还是接近叔侄辈的兄妹恋。但是,这个不是我现在要说的重点,我要说的是耶律贤这个人命不长,他年仅三十四岁就驾崩了,而这时候的萧燕燕年仅二十九岁,他俩的长子、后来的辽圣宗耶律隆绪此时也只有十二岁。 随着耶律贤的驾崩,萧燕燕与耶律隆绪就此成了一对孤儿寡母,而手握重兵的一帮辽国皇族则对皇位虎视眈眈,以至于萧燕燕情不自禁地对赶来奔丧的老情人韩德让以及她的侄女婿、辽国历史上能够排进前五的一代名将耶律斜轸失声痛哭道:“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奈何?” 这一番哭诉的威力和效果是惊人的,韩德让与耶律斜轸以及当时辽国的第一战将和重臣耶律休哥通力合作把耶律隆绪扶上了皇帝的宝座,随即在萧燕燕——这位当时名义上辽国最高权力拥有者的同意下,他们又更换了朝中的主要大臣并解除了各位宗室亲王的兵权。从此,耶律休哥总揽辽国南方军事,耶律斜轸统领辽国北疆军务,韩德让则统摄中枢军政大权,至此萧燕燕和她儿子的地位得以巩固。让后世的人瞠目结舌的是,韩德让也就此与当朝的皇太后萧燕燕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在命人杀掉了韩德让的妻子后,萧燕燕更是把韩德让给独霸了。 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情节很熟悉?很相似?或许很多人都会在这个时候想到清朝的多尔衮和孝庄,但韩德让可不是什么辽国皇族,更不是耶律贤的兄弟,而且多尔衮死后还被顺治来了个毁墓掘尸的超级清算,但韩德让的命运却与多尔衮截然不同。 在与萧燕燕公开出双入对之后,韩德让开始行使监国之权,他被加封为开府仪同三司兼政事令,后又被封为楚国公。宋辽澶渊之盟以后,韩德让官至辽国大丞相。这个大丞相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关键在于韩德让从此以大丞相之职统管辽国最高军事和行政权力机构南北枢密院,他因此而集辽国军政大权于一身。 这还没完,韩德让还被赐予辽国皇族姓氏并入籍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叔父族谱(皇室季父房),这也就是说韩氏一门从此不再是“奴籍”,他们在形式和名义上成了辽国的皇族成员。在《辽史》的记录里辽国当时的皇帝耶律隆绪对韩德让一直以父礼待之(见则尽敬,至父事之),同时韩德让还获赐免死铁券,耶律隆绪获准其入朝不拜,上殿不趋,出入配置百人卫队于左右。 这也还没完,韩德让还拥有只有辽国皇帝和摄政太后才有的私人宫帐——斡鲁朵。辽国历史上总共建有十三个斡鲁朵,其中九个是当朝的皇帝所建,两个为太后所建(耶律阿保机的妻子述律平以及耶律贤的妻子萧燕燕),另外两个斡鲁朵的拥有者其身份都很特殊,因为他俩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后。这二者其中之一是辽圣宗耶律隆绪的亲弟弟耶律隆庆,另一个便是辽国历史上唯一的“大丞相”韩德让。 所谓的斡鲁朵简而言之也就是这些辽国当时最高权力拥有者名下所属的可以随时移动的一整套宫廷体系。他们拥有直属的万人卫队,此外还拥有属于自己个人私产的城池和子民。他们走到哪里,斡鲁朵就建在哪里,而他们的万人卫队则护卫随行。 如果说我们能够理解贵为帝王的耶律隆绪在韩德让大权在握的时候为何会对其恭敬百倍,那么接下来的事就会让我们深感匪夷所思。耶律隆绪不但在韩德让生前对其以父礼待之,在韩德让生命即将结束的阶段里,耶律隆绪亲自率领辽国宗室亲王集体探视,他的皇后萧菩萨哥更是亲自为韩德让端送汤药。韩德让死后,耶律隆绪下令为其举国致哀,而且他的陵墓就在一年多前去世的萧燕燕陵墓的旁边,韩德让也是唯一的一个非辽国皇族出身但却在死后葬于辽国皇陵的人。 最令人称奇的是,韩德让死后,因为他膝下无子,耶律隆绪于是下诏将自己的儿子耶律宗业过继给韩家为嗣以便延续韩家的香火。后来耶律宗业又无子,耶律隆绪随即又将耶律宗德的儿子耶律耶鲁过继给韩家为嗣。到了辽国末代皇帝耶律延禧当政时期,韩家的香火再次断了,耶律延禧又将自己的儿子耶律敖鲁斡过继给韩家为嗣。 以上种种让我甚至怀疑辽圣宗耶律隆绪是否真的是萧燕燕与辽景宗耶律贤所生,但在历史的记载里韩德让确实无子,而萧燕燕倒是和耶律贤生有好几个子女,联想到二人在其壮年时期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却无子嗣就不得不让人怀疑韩德让是否有生育能力。当然,为了皇室的颜面以及辽国政局的稳定,韩德让和萧燕燕之间似乎也不便有子嗣诞生。千年之后,关于韩德让与耶律隆绪之间是否另外还存有某种特殊的关系谁也说不清楚,但韩德让死后所受到的极度尊崇却是让人难免不去浮想联翩。 综上所述,韩德让死后的待遇远远不是后来的多尔衮可以比拟的,二者的差距几乎就是天上与人间的距离。 看到这儿,相信就不会再有人疑惑韩德让为何敢于在朝堂之上将辽国的皇族耶律呼图当场击杀了吧? 第21章 战云密布 在赵光义正式下令攻伐北汉之前,我们用大量的篇幅讲述了辽国韩氏家族的一些事,在了解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历史事件之前,这些信息的先行提及是很有必要的。现在,我们再把目光转向此刻正在北宋的皇宫里踌躇满志的赵光义身上。 公元979年正月,在完成了北征的前期各项准备之后,赵光义把枢密使曹彬召入宫中问话。大战在即,他准备跟帝国的这位最高军事长官交底了。 赵光义问曹彬:“周世宗和先帝都曾经亲征太原但却都铩羽而归,难道说太原城真的就是坚不可摧吗?” 曹彬坦言道:“非也!周世宗亲征太原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负责阻击辽军的大将史彦超兵败石岭关,以至于让辽军长驱直入导致军心震恐无心应战,所以才班师。至于先帝则是因为当时屯兵的地理位置没有选好,加之后来军中疫病流行导致全军战斗力锐减,所以才撤了兵,这两件事其实都跟太原城是否坚固没有关系。” 听了这话,赵光义不禁喜上眉梢,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既然如此,那如果我们现在兴兵征伐北汉,爱卿以为结果又会如何呢?” 这话尽管突然但曹彬定然是早就知道赵光义会这样问他,他从容答道:“国家眼下兵甲精锐且士卒皆对陛下衷心拥戴,如果此时再攻太原必然如摧枯拉朽耳!” 赵光义龙颜大悦,有了这位帝国最高军事长官的支持,他就此下定决心发兵北汉。然而,尽管得到了军方首脑的支持,但以首相薛居正为首的帝国宰相集团却反对出兵。 薛居正进言道:“陛下,当年周世宗攻打太原未能成功原因就在于北汉有辽国作为外援,而他们则在太原城里死守不出,这才导致大军最后师老兵疲不得不班师。太祖陛下当年大破两路辽国援军,然后又将北汉境内的居民迁往内地,现在的北汉虽然还在苟延残喘,但已经是行将枯木之势。我们即使征服了它也得不到多少土地,而留着它也伤害不到我们,陛下又何必取这根鸡肋呢?望陛下三思!” 对于这种当面泼凉水的行为和言辞,赵光义立马拉黑了脸:“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大宋已经不是之前的大宋了。先帝当年征讨北汉为什么要迁其居民?那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要彻底扫平北汉!朕意已决,卿等不要再多言了!” 话已至此,薛居正等人只能闭嘴。 直到这个时候,宋朝将要征伐北汉的事儿算是公开给出了官方说法,宋朝开始集结军队准备开赴太原。辽景宗耶律贤这时候才发现几个月前耶律呼图的预见是多么的正确,作为已经跟宋朝建立了友好关系的邻邦,他觉得自己应该派人向宋朝要个说法,毕竟北汉是他的保护国,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 遗憾的是,赵光义并没有给耶律贤的使臣什么好脸色。当辽国使臣小心翼翼地向他询问为何要攻打北汉时,赵光义甚至都没有装什么客气和外交风度,他直接以无比强硬的口吻说道:“河东逆命,所当问罪。若北朝不援,和约如故,不然,惟有战耳! ” 活久见! 翻阅历史,自唐朝衰落而辽国兴起以来,中原王朝的皇帝除了柴荣和赵匡胤无一不是对辽国惧恐尤甚,有的甚至不惜主动申请给辽国皇帝当儿子当孙子,赵光义如此口气回话辽国的皇帝堪称活久见,就连他的哥哥赵匡胤也没有他这么强横地跟辽国的皇帝说过话。 当然,赵光义这种表态也透露出他此时由内而外的自信,此刻的中华大地再不是唐末以及五代时期的支离破碎和藩镇割据的局面,此时的宋朝在国力、军力和财力上都不输于辽国,赵光义有充足的资本和自信做出这样的强硬表态。在他的这番表态里,北汉根本不是什么辽国的保护国,他这一句“河东逆命”就是在向辽国皇帝清楚地表明北汉本就属于中原王朝的固有领地,他攻打北汉不过是在管理自己的家务事,你辽国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要不然他这次连辽国一块给收拾了。 紧接着,赵光义开始选派攻伐北汉的将领。他任命潘美为北路都招讨制置使,也就是此次参战的大军主帅,再命河阳节度使崔彦进(曾跟随赵匡胤征讨李筠和李重进,平灭后蜀的北路军副帅)攻太原城东,彰德军节度使李汉琼(攻灭南唐时的宋军先锋大将)攻城南,彰信军节度使刘遇(曾率军以劣势兵力阻击并覆灭南唐十万水师)攻击城北,桂州观察使曹翰(此人就无需多做介绍了)攻击城西。 超级军事发烧友赵光义肯定是知道围师必阙这个军事常识的,但那是因为忌惮于敌人作困兽之斗,赵光义之所以四面围城不给敌人留活路同样还是基于他爆棚的自信,北汉在他眼里哪是什么困兽,根本就是他可以随意欺凌任他把玩的小动物。这次他杀鸡用了牛刀,他根本不担心北汉这只鸡能闹出多大的幺蛾子。 赵光义这样自信是因为他是门外汉,根本不懂战场凶险,也不曾亲历血雨腥风的正面洗礼,但他手下的将军们却是老兵油子了。负责攻击太原城西的曹翰看了赵光义的这个安排顿时跳了起来,太原城西是北汉皇宫的所在地域,因此城西的防守自然应该也是最严密的,无疑攻城的难度也是最大的。一圈看下来,曹翰一把抓住了刘遇,说道:“我是观察使,你们三个都是节度使,你们都比我官大,所以城西你来攻,我来打城北。” 刘遇当然也不是傻子,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他是知道的,他不容商量地拒绝了,而曹翰则死死地咬住了刘遇,双方为此而吵了好几天。赵光义知道了这事后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无疑是这些将军们在抽他的耳光,最后他不得不亲自出面解决此事,而吃亏的那个人还是曹翰。赵光义下诏对曹翰一顿猛夸:“卿智勇无双,城西非卿不能当也!” 这下连皇帝都在拍自己的马屁,曹翰也不好再犟下去了,自此风波遂平。 这件事在史书的记载里比较混乱,在《宋史·曹翰传》里本是刘遇负责攻击城西转而要与攻击城北的曹翰调换阵地,但这遭到了曹翰的拒绝,于是赵光义才出面调解。不管事实究竟怎样,但这其中至少传递出一个信息:赵光义对于自己的军队将领和士兵都过于自信,而对敌人实力的评估却大打折扣——对北汉如此,后来他对辽国也是如此。 大军行将出征之前,赵光义特意在长春殿设宴为诸将饯行,朝廷各位文武大员、皇亲国戚以及钱俶、刘鋹等降王皆在受邀之列。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是何等的热闹非凡,那简直不像是什么大军即将出征去战场浴血厮杀的样子,倒更像是一场大军已经胜利凯旋的庆功宴。也就是在这次的宴会上,赵光义学着他哥哥的做派向大军主帅潘美授以作战方略——就是说这场仗该怎么打得按照他给出的作战部署来进行。 不清楚一生征战无数的潘美拿到这份作战方略时是什么心情,北宋的一代名将竟然要让一个从没上过战场更没有带过兵的人来教他该怎么打仗,这也着实堪称滑稽。不管怎样,潘美还是老老实实地收下了这份方略,然后便带着千军万马杀向了太原。 潘美这边刚离开京城向太原方向疾驰,辽国那边也很快有了动作。耶律贤并没有被赵光义的威胁所吓倒,在北汉的使臣前来向他正式求援后,耶律贤随即就点兵派将并立马开赴太原。考虑到宋朝这次北征大军的实力规模空前,辽国这次所派出的援军也非同以往,耶律贤命令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为统帅,冀王耶律敌烈为监军,由此二人率军先行出发。随后他又派出了第二路援军,这路援军由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为主帅,辽国南府枢密副使耶律抹之为监军,这路兵马就紧跟在耶律沙的屁股后面以备不测。 耶律贤的准备还不止于此,事实证明他相当重视宋朝这次对北汉的征伐,甚至他还提前做好了北汉一旦被攻破之后宋朝会趁势攻击燕云十六州的准备。耶律沙等人领兵出发以后,鉴于宋朝在幽州以南的镇州囤积了大量的军队,耶律贤决定加强辽国燕云地区的军事实力,具体办法就是增加幽州的防御力量,他下令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奚底、辽国乙室部大王撒合率兵进驻幽州。做了这些之后,耶律贤还是觉得不够稳妥,在得知潘美已经率军开始猛攻太原之后,耶律贤下令辽国左千牛卫大将军韩侼、大同军节度使耶律善补率兵增援耶律沙和耶律斜轸所部。 宋辽两国的大军都在向太原方向急速运动,但宋军由于是主动进攻因而占据了先手,他们的速度还是快过了辽国人的增援速度。所谓先下手者为强,宋军不但将会早于辽国人赶到太原,而且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用来调兵遣将从而在太原以北将辽国的增援大军阻击在太原战场之外。 关于辽国必然会对北汉做出的应援行动,赵光义的脑子还是很清醒的。在潘美出发之前,赵光义就命令常年镇守边关的宋军名将、云州观察使郭进为地处太原以北的石岭关都部署,郭进的任务就是负责阻击从北面而来的辽军耶律沙所部。 石岭关,我们之前在讲述赵匡胤亲征太原时就提到过这个地方。这里是忻州与太原的交界点,地势险峻的它东接小五台山,西连官帽山,在古代这里也是太原通往代、云、宁、朔四州的必经之道,堪称太原的北大门。公元968年宋军名将何继筠曾在这里击退前来赴援北汉的辽国大军,但后来辽国人另辟蹊径绕过石岭关最终到达了太原,这也成了赵匡胤当年亲征北汉最后铩羽而归的重要原因之一。 白驹过隙,人生无常,此时的何继筠早已作古,镇守石岭关的重任就此落在了勇武强悍丝毫不逊色于何继筠的郭进肩上。他将为潘美守住太原以北的这道门户,但郭进以及他手下的这些勇猛善战的宋军将士可不仅仅只是会守大门,他们很快就会用辽国人的鲜血和头颅来证明他们的勇武绝伦。 第22章 千秋美梦 围攻太原的军队派出去了,打援的任务也分派下去了,接下来赵光义就该坐在他的金銮宝殿上等待胜利的战报了吧?按理说应该是这样,但志向远大且雄心勃发的赵光义不想这样,他接下来的决定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他下诏自己要御驾亲征! 已经基本上做到了全国一统的宋朝以自己几乎所有的精兵强将去打一个小小的北汉竟然需要皇帝陛下御驾亲征?这已经不是杀鸡用牛刀了,而是杀鸡用大炮。当时的大臣想必都不知道赵光义为何要如此,而赵光义也不会说,因为这里面有他的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一旦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将会坏掉他的大事,所以他绝不能说——至少现在他不能说。 对于赵光义这个决定肯定是有人强烈表示反对,尤其是他的宰相集团,但这事在史书里没有记载,而作为一个强势的帝王,某件事一旦下定了决心他就一定会去做。皇帝御驾亲征这种事其实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五代的皇帝几乎都是刀枪剑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上战场实在是不值得大书特书,可赵光义不一样。他是一个标准的文人,尽管他没少杀人,可在战场上杀人与他运用权谋之术杀人有着天壤之别,但他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自己的内心迫切地想要去体验一把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与敌人正面对决并最终战而胜之的快感。 说到底,赵光义还是太想超越他的那个在战场上神武天纵以及在宋朝建立之后拓疆万里鲸吞数国的哥哥了。在自己哥哥的这些功绩面前,赵光义无疑是自卑的,虽然继位之后他在皇帝这个位置上的表现可以说是近乎于完美,可暗地里指不定有多少人在嘲笑他只是一个站在哥哥肩上摘桃子的小弟弟。就连赵匡胤当皇帝这事都被后世的无数喷子和道德帝指责了千年之久,赵光义自然更是难逃此劫,所以他必须要用实际行动去堵住那些人的大嘴。 心思敏感的赵光义当然知道自己的短板在哪儿,相比他的哥哥,他的差距也就剩下建功于沙场。如果他能御驾亲征并就此覆灭连柴荣和赵匡胤都奈何不了的北汉,那么又有谁还会嘲笑他只是个军事理论家和超级军事发烧友呢?到了那个时候,他以一统天下之功矗立在这人世之间,那他的历史地位又该提升到何等的高度呢?会不会就此超过锋芒毕露的五代第一大帝周世宗乃至是超越他的哥哥宋太祖呢?如果再更进一步,他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并降服了辽国,那他会不会因此而与伟大的秦皇汉武以及天可汗唐太宗并肩而立呢? 想及于此,赵光义不禁兴奋得手脚发颤,但皇帝亲征,那么又该由谁来留守国都呢?赵匡胤亲征之时,留守京师的任务交给了时任开封府尹兼晋王的赵光义,如果照此旧例,那么这个重担就该由现在的开封府尹兼齐王赵廷美来肩负,而赵光义最初也是这样安排的。就在赵廷美心里美滋滋地准备应承下来时,他的幕僚、开封府的判官、同时也是已经故去的前参知政事吕余庆的弟弟吕端却极力建议赵廷美不要答应此事。 吕端这个人虽然外表是一个五大三粗甚至是一个极度富态的大胖子,但他的内心却是细腻如丝,他早就看穿了赵光义这个人生性多疑的本质。于是他对赵廷美直言道:“陛下外出征战,大王的身份又如此敏感,我建议你应该请求随行侍驾,留在京师对你而言绝非什么好事。” 经过吕端的一番好生分析和提醒,赵廷美随即进宫面见赵光义并请求与其一道北上。事实果然如吕端所料,赵光义对弟弟的请求欣然应允。 除了赵廷美,此次与赵光义同行的还有赵匡胤的两个儿子赵德昭和赵德芳,另外还有宰相薛居正以及前宰相赵普等重量级人物,甚至连钱俶等人也都跟着一道随行。更不可思议的是,赵光义还把赵匡胤的那位早已不识刀兵的好兄弟石守信也给请出来重新带兵。幸亏李煜去了西天取经,要不然他这次也铁定跑不了。 可以说,赵光义将宋朝举国的重臣和精英都带走了,能说的,能写的,能谋的,能打的,这些人他都带在了身边。如此安排实在是令人费解,但同时也很容易理解:赵光义的皇位是怎么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旦他征战在外出点意外,那这些人如果留在京城指不定会搞出什么乱子来,尤其是赵匡胤的两个儿子以及这些年被他打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的宋朝开国宰相赵普。可是,把这些人带在身边他就不会有什么可担忧的,如果这次上战场真的有什么意外发生,那就要死一起死,反正就是不能便宜了这些人。不过,赵光义这样安排也或许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他绝对相信此战可以马到功成,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铩羽而归。 最终,赵光义下令自己亲征期间由另一位宰相沈伦代理开封府尹并留守京城主理国家政务,宣徽北院使王仁赡为大内都部署,枢密承旨陈从信为副都部署,此二人则是负责皇城的防务。做好了这些安排后,赵光义于公元979年2月正式从开封出发开始了他的御驾亲征之行。 这次亲征赵光义从开封带出了十万由赵匡胤亲手调教出来并且已经养精蓄锐快三年的禁军作为他的保镖,侍卫马军都虞候米信、侍卫步军都虞候田重进任行营指挥使统领全军。为保绝对的必胜,也为了打出如曹彬所言的摧枯拉朽之势,赵光义再又先后数次下诏征调河南、河北、山东、甚至是陕西京兆府(今陕西西安)的共计数十州的军队一起向太原进发,这几乎就是征召了黄河两岸的所有宋朝军队一同参战。一时间,整个中原地区都随处可见一队又一队的宋军如饿虎扑食一般地向太原方向急速开进。 三月,赵光义的亲征大军到达镇州(今河北正定县)。在这里,赵光义做了一件至少让我个人非常费解的事,他在这里整整停留了四十二天。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镇州临时性地当了一回宋朝的首都,从全国各州汇聚而来的需要由皇帝陛下亲自批示的公文以及前方的战报都经由驿马飞速传送至这里。 也就是在这个地方,赵光义不断地向前方负责清扫太原外围的宋军发出攻击指令:命郢州刺史尹勋攻隆州,命镇州马步军都监齐廷琛、洛苑副使侯美分兵攻盂县,命六宅使侯继隆攻沁州,合门祗侯王僎攻汾州,命淄州刺史王贵攻沁州,府州知州折御卿、监军尹宪分兵攻岚州。 在宋军强大的军力和攻势面前,北汉的各地守军根本无法抵抗这些如潮水一般向他们扑来的宋军,宋军真的做到了以摧枯拉朽的磅礴之气在北汉境内对敌呈席卷之势。北汉皇帝刘继元本来还想让各地守军抵挡一阵,但见形势如此惨不忍睹,他只能下令太原周边的军队有几个算几个赶紧躲到太原城里来喘口气,他要在城墙上跟赵光义的这帮气焰嚣张的大兵们一决雌雄。 好了,我们现在来看宋军的兵力部署:郭进领兵于石岭关负责打援,潘美率领主攻军团猛攻太原,其他各路的宋军则是分别攻击太原外围的北汉各个州县,赵光义本人率领的十万禁军驻扎在镇州总揽全局。那么问题就来了,赵光义为何要停留在镇州这个地方并且前后总共待了四十二天呢? 翻开地图,我们很容易就能发现镇州所处位置的微妙性,在这个地方赵光义的十万大军向西可威慑太原,向北则可震慑辽国的幽州。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赵光义的亲征大军在这个时候充当了一个总预备队的角色。不过,这种说法其实有些勉强,攻打太原其实真的没必要让赵光义亲自上阵,他之所以要赖在这个地方不动窝其实是因为他另有目的。 之前我一直想把赵光义心里可能存在的那个疯狂的计划尽可能地往后拖一会儿再说,可现在如果不说就无法为他驻跸镇州的行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的那个疯狂的计划就是他这次亲征不但要灭了北汉,而且还要北上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简而言之,他这次要一口吃成个大胖子。他之所以在镇州待了四十二天并非他的本意,也并非是镇州这个地方有多么的令人流连忘返,而是因为在他的原计划里太原应该在短时间里就被攻下来,然后他将命令攻陷太原的潘美带着大军从北面一路平推尽夺太行山以西的山后九州(燕云十六州太行山以西有九州,以东有七州),而他自己的十万大军则负责从镇州出发攻掠山前七州,然后两路大军最终在幽州城下胜利会师再一举攻陷幽州。 当然,上述所言只是我个人结合后面的史实以及后来的雍熙北伐所做出的分析。我前面说过赵光义的骨子是一个具有很强赌徒性格的人,而且他也热衷于在赌桌上一把梭哈,要么赢肥,要么输死。这次他带着几乎是宋朝的倾国之兵北上绝对不是为了要消灭一个小小的北汉,从一开始他就决定要实施那个潜藏在他心中多年的堪称壮丽无比的梦想——他要通过一场超级战役的胜利从而让自己成为又一位千古一帝! 惜哉! 如果赵光义后来真的做成了这件事,那么毫无疑问他将是宋朝历史上最为伟大的皇帝,他的哥哥在他面前也得相形见绌,他的那些被后人所诟病甚至是谴责和谩骂的破事也将被他神圣的光辉所掩盖,正如后世的人提到李世民首先想到的指定是贞观之治或是灭亡东突厥,而不是什么玄武门之变或收揽弟媳。 遗憾的是,赵光义的如意算盘从一开始就没有打利索。潘美等人围着太原打了两个多月也没能攻下太原,于是乎赵光义这才不得不改变计划亲自带着大军离开了镇州前去太原搞定北汉,而这一变动彻底打乱了他的原计划,甚至为后来的高粱河之败埋下了伏笔。 悲哉!惜哉! 第23章 恶战来临 离开镇州之前,赵光义留下部分兵力驻守镇州以备辽军的进犯,而他选择的这个负责在此防备辽军的宋军将领说来或许会让人大跌眼镜,因为他之前的身份以及他之前留给世人的印象实在是与他现在的身份反差太大了。这人就是后蜀皇帝孟昶的长子、后蜀的前太子孟玄喆,而他此时的身份是驻守镇州的宋朝定武军节度使,关键在于这不是一个荣誉性质的虚职,而是一个实打实的带兵武将。 时光荏苒,十多年前的那个玩世不恭甚至是只知道享乐且在书法上造诣颇深的超级公子哥已经在这世间消失了。在经历了亡国以及丧父之痛的人生心路旅程后,已经完成了人生的蜕变的孟玄喆再不是从前的那个浮浪公子哥。 后蜀亡国之后,孟玄喆先是被赵匡胤派往贝州(今河北邢台清河县)担任地方官,为政十余年间孟玄喆政绩颇佳。赵光义登基之后,孟玄喆被调往镇州担任军职,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又加授开府仪同三司。孟玄喆后来随同赵光义北征幽州并负责主攻幽州的西面城墙,其余三位负责攻击幽州城的分别是定国军节度使宋偓、河阳节度使崔彦进以及彰信军节度使刘遇。宋军兵败高粱河之后,孟玄喆率军驻扎定州,他很有可能参与了不久之后的那场让韩匡嗣彻底被耶律贤打入冷宫的满城之战,而在与辽军的徐河之战中他更是与名将李继隆和范廷召、孔守正等人一起大败辽国的旷世名将耶律休哥并以军功被封为滕国公。孟玄喆晚年因病而转任地方任职于滁州并在任上亡故,终年55岁。 赵匡胤当年亲征北汉路过镇州时曾下令由他的结义兄弟韩重赟在此地负责阻击辽国人的进犯,而赵光义选择的这个人是孟玄喆。向来挑剔的赵光义能将如此重任交给孟玄喆足以证明此人的能力,也足以说明孟玄喆的个人蜕变有多么的彻底。 有一个问题:如果命运使然,那么你是选择做孟玄喆还是选择做李煜?同样是身负亡国之殇,同样是家破人亡,同样是在“仇人”的屋檐下苟延残喘,可李煜却和孟玄喆走出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有句话叫做如果不能改变环境那就得适应环境,意即所谓的适者生存弱者淘汰,但我在这里不是想为孟玄喆高唱赞歌,而是说李煜其实完全可以选择另外的一种活法和人生,以他的才华他绝对可以在中国的文学或者文化史上留下更为绚丽的印记。 说到痛苦,难道孟玄喆就不痛苦吗?与其说李煜有情有义,倒不如他在命运的磨难面前不堪一击,世人有谁不是在带着伤痛行走于人世之间,但有的人选择负重前行,而有的人选择就地躺下任凭摧残,直至生命之火在悲天怨地中熄灭。 一时兴起,多说了几句。 现在让我们把时钟倒拨,我们暂时撇开赵光义,让我们回到赵光义刚刚到达镇州的公元979年3月,让我们一起去太原的外围战场走一遭,因为在那里刚打了一场胜仗的宋朝石岭关都部署郭进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赵光义带着他的十万禁军到达镇州的第七天,负责在太原以北打援的宋军石岭关都部署郭进给他送来了一个大彩头:郭进不日前攻破了北汉的军寨西龙门寨,杀了多少人就不说了,单单只是抓获的俘虏就有一千多个,这些人被直接送到了皇帝行营交由皇帝陛下发落。 郭进已经在太原以北大开杀戒了,而太原城以及它的周边这时候也是遍地烽火,潘美率领的大军此刻正对太原城进行猛烈的四面围攻。赵光义对此很满意,前方的战事正在按照他的预想在发展,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稳坐在镇州静等前方的战报,静等他预料之中的一个又一个胜利的喜讯向他传来。 遗憾的是,接下来的事实将会证明赵光义还是小瞧了刘继元以及太原城。潘美统帅的宋朝百战精兵在太原城下没命地啃城墙,但太原城却始终岿然不动,而在另一边,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的郭进这时候却面临着一个棘手且极为严峻的问题: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带领的辽国庞大军团没有朝他驻守的石岭关扑来,辽军选了一条能够绕过石岭关从东面直扑太原的小路赶来增援北汉。 这个时候我们就得提到一下辽军第二路援军的主帅耶律斜轸了,因为这次辽军没有选择经过石岭关扑向太原极有可能就是耶律斜轸的主意,这位辽国的南院大王早在十年前赵匡胤亲征北汉时就曾与当时的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屋质一道统兵南下救援太原。当年耶律屋质得知辽军先锋部被宋军名将何继筠堵在石岭关一顿胖揍后便学乖了,他随即选择避开石岭关找到了一条为人所忽视的小路并成功地经由太原城东北方向的白马岭直达太原城下,耶律屋质的这一招其不意最终迫使赵匡胤不得不下令宋军全师班师。 这一次救援北汉耶律屋质没有来,因为这位当年几乎凭借一己之力让辽国免于皇族内战之祸的国之柱石早在六年前就去西天取经了,但这一次他的徒弟耶律斜轸来了。 纵观耶律斜轸的戎马生涯,这人的身上几乎没有传统印象中游牧民族将领所特有的那种狂暴和蛮横的特质,他是一个另类,是一个典型的智将,但在需要他展露铁血和残酷的时候他又会化身为一头凶猛的恶狼。相比耶律屋质,耶律斜轸在谋略上可谓是深得其真传,但在战场上的厮杀中耶律斜轸却又比前者凶悍得太多。 对于耶律斜轸来说,十年之后再次发兵救援北汉可以说是轻车熟路,甚至可以说是剧情地再度重演,只不过这一次在石岭关驻防的宋军将领由何继筠换成了郭进。有了十年前成功地绕过石岭关赶到太原城下救援北汉的经验,耶律斜轸于是决定给宋军来一个噩梦重现 ,他要让郭进也尝一尝当年何继筠被他戏耍的滋味。 耶律斜轸的这个想法得到了辽国前军主帅耶律沙和监军耶律敌烈的赞同,于是辽军在行进至石岭关以北之后突然改变行军路线转而向东南方向的盂县行军,当年耶律屋质正是率领辽军从盂县的白马岭突然杀出崇山峻岭的包围然后直奔太原城下。耶律斜轸的这个小算盘打得是那叫一个叮当响,可聪明一世的他却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十年前宋军吃了耶律屋质的暗亏让赵匡胤最后不得不下令撤军,有了这样的一个堪称奇耻大辱的前车之鉴,宋军又怎么可能不长记性?你耶律斜轸就算想要声东击西,可你也要做个样子出来才行,你至少要派点人到石岭关去骚扰一下郭进,可耶律斜轸的选择是全军绕过石岭关直扑白马岭。他把郭进当成了一个没有记忆力的白痴,而他也将为自己的轻敌和大意付出惨痛的代价——用辽军数以万计的生命为代价。 这边的郭进在石岭关等了好几天也不见辽国人的影子,就在他抓耳挠腮的时候,一份紧急军报被送到了他的手中:辽军已经绕过了石岭关,此刻正在向白马岭方向运动。 郭进得报之后大惊:我说怎么没看见辽国人?原来这帮人又想故伎重施!你们当我郭进是傻子吗! 震惊之余,郭进随即也明白了自己眼下所面临的形势有多么严峻。他现在驻守的石岭关距离白马岭足有一百多公里,他现在必须要星夜兼程赶在辽国人之前到达白马岭,他必须要在那个地方将辽国人堵住,因为一旦辽国的骑兵通过白马岭进入旷野之地就会让局面彻底失控,他将成为第二个何继筠,成为辽国人的又一个天大的笑话。还不止如此,如果辽军到达了太原城下,那么此刻正在攻城的宋军就将腹背受敌,到时候辽国人与北汉人再来个内外夹击,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一定要赶在辽国人之前到达白马岭,绝不能让辽国人越过白马岭——这是郭进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郭进随即顶盔披甲跨上了自己的战马,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驻防石岭关的数万宋军几乎倾巢而出火速赶往数百里之外的白马岭! 郭进,深州博野人(今保定市博野县) 。若论资历,连赵匡胤都得叫他一声大哥,此人早在后汉皇帝刘知远在位期间就以收复河北诸郡的军功而官拜乾、坊两州刺史,后周建立后又被迁为淄州刺史。在主理一方军政期间,郭进政绩斐然且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当地百姓甚至请求朝廷为其立碑述功。 北宋建立后,赵匡胤任命郭进为洺州防御使、西山巡检,他也就此开始了其长达十余年的为国守边生涯。十余年间,郭进先后随同宋军名将王全斌、李继勋、曹彬等人在边境地带与北汉和辽国大小鏖战数十次,战功彪炳。公元969年宋太祖赵匡胤亲征北汉之时,郭进被调往赵匡胤的御前听令并以行营马军都指挥使的身份侍驾左右。 对于这位战功卓着的边关悍将,赵匡胤和赵光义都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和礼遇,赵匡胤曾命人在开封为郭进以皇室亲王的规格修建宅邸,赵光义登基之后更是直接在京城的道德坊第一区赏赐给了他一座豪宅。 要说郭进身上的最大“缺点”可能就是史书里所谓的“嗜杀”。郭进治军极严,军中士卒但凡有违犯军令者一律处死,就连家中的仆役若是不守规矩也是小命不保(这一点可参考《雍正王朝》里年羹尧令帐下亲兵“去手”的剧情)。赵匡胤曾经派遣自己最为亲近的亲随护卫——禁军“御马直”前去郭进的防区体验一下边关生活,而这些从禁军里百里挑一甚至是千里挑一的大内高手们当中的某些人在一次的战斗中因为畏敌怯阵竟被郭进以军法下令枭首示众。事后郭进上奏请罪,但赵匡胤心里虽然心疼得要命但嘴上却对郭进说:“这些人自以为是朕的亲随护卫就可以不听号令,该杀!你杀得好!” 话虽如此,但赵匡胤后来再派亲随去郭进那里守边时都会以此事告诫他身边的这些由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心肝宝贝:“你们到了郭进那边一定要严守军法,在朕这里尚且能宽恕你们的过失,可到了郭进那里你们要是不守规矩就人头难保了。” 郭进如此治军就不难想象他手下的这帮跟随他常年征战的士兵是一群怎样的军纪严明的虎狼之师。在郭进的严令之下,宋军全军昼夜疾驰终于成功地赶在辽军之前到达了白马岭。占据先机的郭进并没有采取在山谷设伏之类的战法,他下令全军列阵于白马岭之下的一条大河的西岸,他要在这里以堂堂正正之师与辽军进行一场正面对决! 第24章 战将之死 正所谓兵贵神速,辽军未能在宋军到达之前穿过白马岭这在战术上就失了先手,当辽军前锋抵达白马岭之下时他们看到的是大河对面已经严阵以待的宋军。这些辽国人没敢轻举妄动,他们也在河对岸扎下阵脚并等待后面的大军主力前来会战。很快,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以及辽国南府枢密副使耶律抹之、冀王耶律敌烈三位大佬率领数万辽军铁骑以尘土蔽日之势也赶到了大河之畔。 对于突然出现在大河对面且军阵已成的宋军,辽军的三位大佬在是否立即向宋军开战的问题上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主帅耶律沙主张等待后面的耶律斜轸所部到来之后再集结全军向郭进所部开战,但耶律抹之以及耶律敌烈则主张立即开战。在他们二人看来,耶律沙就是个胆小鬼,辽国几十年来一直对中原王朝的军队呈碾压之势,尽管如今的宋军在战斗力上远超之前中原王朝的军队,但对辽军来说这不过是己方多死一点人而已,但最后获胜的肯定还是所向无敌的辽国铁骑。 二比一!尽管耶律沙是主帅,但耶律敌烈可是皇室亲王且又是大军的监军,耶律抹之则是贵为辽国南府枢密副使,此二人在地位上都不输于耶律沙,争执的最后结果就是耶律敌烈和耶律抹之获胜。在面如悍匪的猛夫耶律敌烈眼里,宋军怎么可能是纵横无敌的辽国铁骑的对手?辽国大军这么多年以来何曾惧怕过汉人的军队?既然凭借本部人马就可以搞定郭进所部,那为何要将这份功劳分给耶律斜轸一半? 于是乎,耶律敌烈不顾主帅耶律沙的强烈反对,他打出自己专属的青色王旗以亲王之尊带领自己的儿子耶律哇哥以及所部兵马向对岸的宋军突然就冲杀了过去。亲王加监军大人已经带头亲自冲锋了,耶律沙见此情形只得命大军跟上一起冲锋。 刹那间,白马岭的寂静被打破了。数万辽国骑兵拔出了自己的钢刀,随即万马奔腾。整个山谷就此地动山摇,辽国人叫嚣着纷纷策马跃入了初春时节的河水里。 河对岸的郭进看着辽军朝本方阵地冲过来并不急于做出应对。按照常理,作为防守的一方,郭进最佳的应对措施就是让全军的弓弩手列阵于河边然后一顿狂风暴雨式的猛烈射杀,最后再率军掩杀,可他没有这样做。这个以刚烈勇武而着称的宋军名将要以纯粹的暴力与辽国人来一场公平的较量,他要让辽国人输得心服口服。 辽军的前部冲入河中之后,后军也随即跟上,但有鉴于在河水里冲锋的速度明显降低,辽军的后续大军一时间在河滩上滞留成堆。郭进瞅准时机,等到辽军的前锋部人马冲杀到大河中央的时候,他突然下令让全军擂响战鼓,同时命令宋军的铁骑向对面的辽军迎头冲杀了过去! 鼓声隆隆,号角齐鸣,郭进手下的士兵诠释了何为闻鼓则忘死,他们也抽出了自己的战刀一往无前地以必死的决心和勇气向对面的辽军策马冲锋。辽国人怎么也没想到宋军竟然敢于跟他们以硬碰硬,更没有想到宋军会在他们刚刚到达河中央的时候就向他们发起了反冲锋。就在辽国人开始陷入慌乱的时候,此前一直在他们对面显得极其安静的宋军铁骑已经举刀冲到了他们的身前。 万马嘶鸣,金戈相向,宋辽两军就此在山涧之中展开了一场空前惨烈的血战! 两军一阵短兵相接之后,辽国人陡然震惊了,他们面前的这些宋军根本不是他们的前辈口中不堪一击的中原汉人军队,而且这些人也比他们之前遇到的宋军更加的勇武凶悍。辽国人战前根本就没有这份心理准备,他们以为这次战斗会是一场砍瓜切菜式的大屠杀,等到他们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支勇气和战斗力都绝不在他们之下的劲敌时,由耶律敌烈率领的辽军前军已经被迅雷而至的宋军砍杀殆尽。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郭进又下令宋军开始从两翼向辽军包抄卷击而来。 郭进这架势压根就没想过要给在汉人面前飞扬跋扈了近一个世纪的契丹人留任何活路,而这些契丹武士们也没想到战端刚一开启就会被宋军的雷霆一击给压得几乎没法喘息,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他们迟早得全军覆没。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辽军的战斗力和求生欲被猛然唤醒,主帅耶律沙、冀王耶律敌烈以及耶律抹之都亲自提刀在激烈的阵仗中往来冲杀。 尽管血脉苏醒的辽军开始以最高的斗志进行拼死力战,但他们的对手此时已经战酣了。面对近百年里几乎纵横天下无敌手的辽国铁骑,宋军将士根本就无所畏惧,因为他们是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一手调教出来的军队,因为他们的主帅是郭进,因为他们是自开国之日起就几乎未尝败绩的大宋帝国的开国之师。 在宋军近乎于狂暴的进攻之下,本来就因为急着要渡河的辽军此时已经毫无阵型可言,他们完全就是一群乱兵,耶律沙和耶律敌烈这等超级大鱼更是被困在乱军之中进无可进同时也退无可退。辽军到了这个时候在气势上已经彻底败了,他们的前锋被堵在河中无法前进半步,他们的两翼正在经受宋军铁骑的蹂躏,而已经趁势登岸的宋军又在他们的身后断了他们的退路,辽军此时已是四面被围之势。 在两军惨烈地厮杀中,开场就处于下风的辽军死伤惨重,而随着战局的持续恶化,令他们感到无比绝望和震恐的消息相继在军中传开:贵为辽国皇叔的冀王耶律敌烈被宋军当场阵斩!耶律敌烈的儿子耶律哇哥被宋军斩杀于马下!辽军主帅耶律沙的儿子耶律德琳战死于阵中!辽国“突吕不部”节度使都敏战死!直属辽国皇帝御营五军之一的“黄皮室”主将唐筈惨死于宋军铁蹄之下! 自此,辽军五员大将被宋军当场斩杀! 败亡的恐惧和阴影笼罩着整个辽军,但被宋军紧紧围困的他们却无计可施,郭进这一次铁了心要将这些辽国人杀个片甲不留。辽军主帅耶律沙深陷乱军之中丧失了对大军的掌控权,他的儿子死在了宋军的刀下,冀王耶律敌烈也死了,国仇家恨他现在都有了,可他现在有心杀敌却无力回天,死亡随时都有可能会降临在他的头上。 就在这个生死关头,耶律沙以及身陷绝境的辽军终于等来了他们的大救星——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率部赶到了战场。 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让耶律斜轸惊呆了!他本以为耶律沙的这一路辽军会走得畅通无阻,可谁知道有个凶神恶煞竟然就在这儿等着他们。面对已经杀红了眼且势头已呈不可遏制之势的宋军,耶律斜轸保持了足够的冷静和理智,他命令全军列阵于战场之外,然后派出一支精锐之师从宋军的包围圈中打开了一个缺口从而为耶律沙所部打通了一条逃生的通道。 耶律沙率领自己的残兵败将没命地向北逃窜,杀得兴起的宋军立马开始追击,然而耶律斜轸迅速命令所部的所有弓弩手排成密集的阵势向宋军万箭齐发,宋军的攻势也就此受阻。不过,耶律斜轸也仅是如此,他所摆出的完全就是一副防守的姿态,看样子他没有丝毫想要给耶律沙复仇的意思。 面对战场上突然出现的这一支生力军,郭进没有头脑发热地选择死磕,耶律斜轸的谨慎让他无法摸清对方的虚实,而耶律斜轸也通过自己的按兵不动清楚地向郭进表明了自己的意图:我们现在被你们揍了,我们很疼很难过,现在只想回家找妈哭鼻子。你们宋朝人最好也别赶尽杀绝,否则我们就只能跟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待到耶律沙的残部全部逃出战场,耶律斜轸也随即下令所部交替掩护缓缓撤军,宋辽双方心照不宣地就此各自罢兵而归。 宋辽白马岭之战就此结束,此战宋军不但阵斩辽国五员大将,另外还让辽国人在战场上扔下了一万多具尸体。更重要的是,这一战彻底将辽国人骄狂的心气给打没了,耶律敌烈等五位大将的横死战场更是让辽国人军心动荡且朝野震恐。这一战让辽国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宋军的战力,直到后来北汉皇帝刘继元投降之时,辽国也没有再派出一兵一卒前来找宋军清算白马岭之战的血债,当耶律沙以及耶律斜轸再次出现在历史的文献记录中已经是数月之后宋军攻击幽州之时。 在《辽史·耶律沙传》里说耶律沙在兵败白马岭之后试图再次领军救援太原,但因为北汉的驸马都尉卢俊跑来告诉他太原已经沦陷才就此作罢。这显然是在扯淡,要知道刘继元是在白马岭之战结束将近两个月之后才向赵光义投降,那么这两个月的时间耶律沙在干什么?不用多说,他在舔他的伤口,他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试图发兵救援北汉。 白马岭之战的辉煌战果让郭进名震天下,同时也太原城下的宋军以及在镇州的宋朝亲征大军一时间军心大振。对宋军而言这是一剂强心针,这给了他们攻下太原甚至是在今后打败辽国的巨大信心,反观辽国人则是被打出了心理阴影以至于他们后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军蹂躏北汉的都城直至北汉灭亡。此战堪称郭进军事生涯的巅峰时刻,但事情也到此为止,一个月后,已经亲赴太原督战的赵光义接到了石岭关监军田钦祚的奏报:石岭关都部署郭进因病暴死于军中。 赵光义大惊,他悲痛良久不发一言,值此大战之际损失一员虎将着实令他痛惜。他追赠郭进为安国军节度使并派自己的近侍太监前去为郭进发丧,然而,这位曾经让自己的哥哥也暴死于皇宫的太宗陛下此时却不知道郭进之死其实另有隐情,这背后的凶手就是石岭关的宋军监军田钦祚。 关于田钦祚这个人,我们之前就提到过,他最为人们所熟知的事就是潘美当年远征南汉时,他曾在北方边境的遂城以三千骑兵打退了辽军六万铁骑的进犯。此举可谓是英勇绝伦,但战场上的英雄未必都是生活中的道德楷模,田钦祚在战场之下的所作所为只能用令人深恶痛绝来描述。 田钦祚,颍州汝阴人(今安徽阜阳),其父田令方在后汉时期官至虢州团练使。这并不是一个官阶很高的武职,但田令方的色心和色胆却比他的官阶大太多了,他见府中伶人靖边庭的妻子美若天仙便起了色心,于是就强行地据为己有,而这也最终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他这一死倒是让他的儿子田钦祚得了一个烈士遗孤的“美名”,田钦祚就此去了京城成了一名宫廷侍卫。 此后,田钦祚作为禁军中的一员随柴荣的亲征大军先后南下征讨南唐再又北上收取被辽国占据的关南三州,进入宋朝后他更是南征北战威风八面:灭亡后蜀时他是王全斌的北路大军的先锋都监,蜀中复叛时他更是冲锋在前屡立战功,开宝年间他跟随何继筠在石岭关击败了辽军,与辽军鏖战遂城时他三千打六万,他也跟随曹彬和李汉琼一起平灭南唐,在洪洞县他更是大败北汉的第一骁将杨业。可以说,单从战场上的表现来看,田钦祚是当时宋军里一等一的先锋战将,假以时日他甚至很有可能成为宋朝的一代名将。 可惜的是,此人的缺点也如同他彪炳的战功一样夺人双目。此人性情阴险狡诈且睚眦必报,为人贪财好利且还特别讨厌读书人,对于同行以及与自己平级的人他更是用鼻孔看人,因为他自认为自己的功绩远远高于身边人一等。在平灭后蜀时田钦祚就直接搞死了两个同行——王继涛和高彦晖,其手段也是相当的阴险和高明,事后他屁事没有继续升官发财。 至于郭进之死在历史上则是个谜团。郭进是石岭关的都部署,田钦祚是被赵光义战前临时派过去的监军,因为在军中私贩军粮且贪赃枉法,生性刚直的郭进对田钦祚数次当众呵斥谩骂。郭进是田钦祚的老前辈且战功卓着,按理说田钦祚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正如他之前在王全斌、曹彬和李汉琼面前那样谦卑谨慎,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上述三人不但资历比他深且是他的长官,在这类人面前他自然是小心做人,可对于郭进他却不是这样,原因就在于郭进虽然资历老战功高,但郭进此时跟他是平级,田钦祚对于这种人从来都不放在眼里。正因如此,所以他才敢在石岭关做监军之时明目张胆地贪赃枉法,而郭进对他的呵斥谩骂更是让他怒火攻心。 作为监军,田钦祚在石岭关是没人能够压他一头的,于是有人直接将他在军中的不法行为告到了赵光义那里,赵光义派人前去查核此事,一番审讯之后田钦祚全部认罪。接下来就该是论罪惩处了吧?可赵光义的骚操作却让人大惑不解,他虽将田钦祚降职处分但仍保留其监军之职让他继续协助郭进镇守石岭关。 俗话说,宁得罪君子,毋得罪小人。逃过一劫的田钦祚自然而然地把这笔账记在了郭进头上,于是他对郭进怀恨在心并伺机报复。在白马岭之战结束后,田钦祚对郭进就不单是仇恨了,而是又多了个嫉妒。一个是阴险小人且劣迹斑斑,一个是刚直不阿且喜怒皆形于色,这二人的矛盾也不可避免地愈加不可调和,而这最终导致了郭进的死亡。 郭进到底是怎么死的在历史上至少有三个版本,分别是:因为被田钦祚诬陷而自缢身亡以证清白、中风暴亡、被田钦祚杀害。真相到底是哪一个已经成了一个历史谜案,就如同赵匡胤之死一样,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跟田钦祚脱不了干系。在钱若水等人编撰的《太宗皇帝实录》里对于这件事是这样描述的:大将郭进有战功,为钦祚所凌,进不能甘,遂自经死,事甚暧昧,时皆以为钦祚杀之,左右无敢言者。 郭进死的时候赵光义已经率军来到了太原城下督战,而他也真的听信了田钦祚有关于郭进死因的奏报。直到两年后的太平兴国六年,有人终于将郭进之死的真相告诉给了赵光义,至于真相是什么就只有赵光义知道了。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这事的真相在正史里面没有记载,在钱若水等人编修的《太宗皇帝实录》里面也只是一句让人引发无限猜测的“为钦祚所凌”。 这里就不得不佩服史官们的文笔之精妙了,试问到底是怎样的“凌辱”竟会让一个战功卓着无惧生死的勇士选择用自杀来以死抗争呢?很遗憾,千年之后这成了一个埋藏在历史的沙河里永远都无法解开的谜。 田钦祚最后得到的惩处是被贬为房州团练使,第二年赵光义还是气不过,又将他贬到偏远的柳州。在柳州这个湿冷之地,田钦祚因病上疏请求回北方疗养,但赵光义还是不肯原谅他,只是将他调回郢州担任团练使。这人最后的结局是老病而死,可以说是死得很便宜了。 凡此种种皆不能赎清田钦祚逼死郭进的罪恶,所谓恶人有恶报这句话在他身上并没有得到淋漓尽致地体现。有才无德之人终究会成祸害,这是千古不变之真理。 惜哉,郭进!悲哉,郭进! 第25章 泰山压顶 郭进死了,但在当时的宋朝远征大军里人们都以为他是因恶疾突然亡故的,而对于郭进的死他们也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悲伤难过,因为此时的他们正在太原城下与城楼之上的北汉守军殊死搏杀。 太原城!固若金汤的太原城!坚不可摧的太原城! 几个月时间过去了,潘美率领的宋朝百战之兵围着城墙四面强攻但却依然没能啃下这块硬骨头。在明知辽国的援军已经被宋军大败且再也不敢靠近宋辽边境的绝境下,在整个北汉全境都在被宋军如潮水一般吞没的巨大震慑下,太原这座看似危如累卵的孤城却在拼死抵抗,城中军民大有与城池共存亡的必死之决心。 在翻阅史书并看到这个阶段的史料时,我的心中总是会有一个疑惑冒出来,那就是为什么太原城的军民会如此地顽抗到底?没错,我说的不单是北汉的军队,而是军民,我没有笔误。事实上,当后来刘继元都亲自投降了之后城中的百姓还不肯投降,他们与进城的宋军在城内展开了激烈的巷战,而他们的武器甚至是砖头和瓦片。 前有柴荣和赵匡胤,后有此刻的潘美以及很快将会赶来督战的赵光义,这些人都在太原城下被搞了个灰头土脸,前面两位甚至是抱憾终身。如果没有城中百姓的同仇敌忾和鼎力相助,那么太原的坚城之名是不会有的,至少会大打折扣。 那么,这其中的原因在哪里?因为刘继元确实是个好皇帝,所以这些人甘愿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以至于宁死不降?是因为宋军太凶残,他们的好多亲人都因为宋军的围攻而惨死于城头,所以要为他们报仇?还是说他们害怕宋军一旦破城就会像野蛮的辽国人一样在城里大肆屠杀和抢劫,所以要拼死抵抗?思来想去我觉得这些理由都不成立,唯一能让我信服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李克用父子占据太原以来,这个地方已经被沙陀人统治了百余年,而且自打后周建立以来太原的政权就与中原王朝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且常年处于敌对和交战的状态。 当初沙陀人进入山西几乎是举族迁入,而且这个地方在被李克用占据并主政以后几乎就完全变成了沙陀人的地盘和家园。因此,百年以后这里的民风民情会变成什么样也就不难猜测,所谓的同宗同种以及民族血缘根本无从谈起,翘首以盼华夏一统对于太原的百姓而言更是无稽之谈。沙陀人确实已经全盘汉化,甚至连姓名都改了,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在镇州待了一个多月之后,眼见太原迟迟都不能攻下,赵光义被迫决定带着他的十万大军亲临太原。这一路上,太宗皇帝的亲征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将沿途所经过的北汉州县全部荡平,当赵光义到达太原时,除了汾州,北汉作为一个国家其地盘就只剩下太原这一座孤城。即使如此,北汉也丝毫没有投降的意思,就连赵光义亲自写给刘继元写的劝降书也被太原的守军拒收。 既然劝降无望,那就只有兵戎相见。在临时的行宫里稍做休息后,赵光义以皇帝之尊穿上了铠甲并巡视战场第一线。这一路上他走得是相当拉风,在他的身前是数百名威武雄壮且衣甲鲜亮的禁军士兵,这些人一边开路一边将手中的刀剑抛向空中,然后纷纷跃起变换着花样和姿势地再又将其接住,简单地说这就是在玩杂技。这一招当初赵光义在宫中接见辽国使者的时候就用过,他让这些士兵在战鼓的擂鸣声中当众给辽国使者在校场上表演这种杂技,史称辽国使者不敢正视。赵光义当时的用意就是在向辽国展示宋朝的军威,而他在太原城下再次表演这种行为艺术无疑也是在向北汉的守军示威,而城墙之上的北汉人看到数百支银光闪亮的刀剑在空中不停飞舞的场景时也是吓得面色惨白,按史料的记载就是——望之破胆。 正月出发,而现在马上就五月了,潘美率领的攻城大军已经在太原城下攻击了数月之久却毫无战果。换了是别的皇帝或统帅这个时候多半是暴怒不已甚至是要杀人立威以提振士气,可赵光义却不是这样,他对前线将士这几个月来的表现没有半点的埋怨。在接见前线的主要将领时他对这些人只有和颜悦色的勉励和慰问,一个字的粗口和脏话都没有。难道赵光义真的是心脏很大一点也不着急吗?非也! 这就如同足球场上一支超级强队与一支鱼腩球队进行的一场单场定胜负的淘汰赛,在围着鱼腩的球门进行了将近九十分钟的狂轰滥炸之后,本来毫无悬念的较量非但没有打穿对手反而在常规比赛时间即将结束的时候都还是一球未进,这事搁在强队主教练或者老板的身上他能不急吗?但着急有用吗?向来注重风度的太宗陛下不过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激励和提升士气而已。 皇帝陛下亲临一线慰问正在全力攻城的将士,这让宋军一时间军心大振,但也有人担心赵光义的安全劝他不要以身犯险,可赵光义的回答是:“将士们正在浴血奋战,朕怎可忍心坐而视之?” 老大说了这样贴心和感动的话,宋军将士的士气由此更加高涨,太原城开始承受几个月来最为猛烈的攻击,而且赵光义把他带来的十万禁军也派上了战场。至此,几十万的宋军开始围着小小的太原城交替全力猛攻。 宋军这种攻击的猛烈和惨烈程度单从一个事实上就能看出:宋军此时单单是配备了弓箭的士兵就达到了数十万,在每次开始发起大规模攻击之前,他们密密麻麻地列阵于城下蹲甲交射,太原城的城墙上刹那间就集满了宋军的箭矢,史称太原城头上的箭“矢集如猬”。这场面有多震撼从配备给宋军士兵的箭矢数量上就能可见一斑,每次发起攻击前宋军得到的箭矢数量是几百万支,也就是说这几十万弓箭手每个人的箭囊里至少有十支箭,而且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必须将这些箭以最快的速度射完,务必要让北汉人根本不敢把头抬起来。对于北汉的守军来说,这场面何止是箭如雨下,这简直就是比暴风雨还要狂暴无数倍的暴风箭,这就是现代战争里的地毯式轰炸。 待到箭矢射尽,这些士兵扔掉手中的弓,然后操起大刀或是推着各种攻城的器械呐喊着冲向了太原的城墙。 在太原城西,这个由猛将曹翰负责的地界上,亲赴前线督战的赵光义亲眼目睹了宋军将士英勇攻城的场面:宋军的一个军校一马当先率先爬上了城墙,随即他举刀接连将好几个向他冲来的北汉士兵砍翻在地。激战中,这位勇士双腿中箭并且还被北汉人的手炮给击中了面部,他的牙齿也被打掉了两颗,口中顿时鲜血直流,但他仍然带领手下士兵在城头上与蜂拥而至的北汉人拼死力战。 眼见这些勇士深陷敌军的围攻并恐有集体陨没于城上的危险,城下观战的赵光义立即下令鸣金收兵并派人掩护这些人撤退。随后,他将那位在城头上英勇杀敌且身受重伤的军校召至身前大加赞赏,然后他亲手赏赐给这个人一袭锦袍和一条银带以示嘉奖。 这个勇士是谁?他就是那位十年前在太原城下奋勇杀敌而被宋太祖赵匡胤特招为“御马直”并且还曾经将杨业打得大败而逃的超级猛男、五代名将荆罕儒的从孙——荆嗣。当年的少年英雄现在已经是一个步入而立之年的军校,但其勇猛善战却丝毫不输当年。 几天后,赵光义又来到了太原城南,这里是彰德军节度使李汉琼的主攻阵地。赵光义在召见李汉琼的时候照样没有丝毫的责备,还是对其各种慰问和勉励,这让宋军的一代猛将李汉琼当场羞愧难当,但也同时让他变得怒不可遏。 走出营帐的李汉琼瞬间就爆炸了,他决定以主帅的身份亲自带领士兵攻城。赵光义要的其实就是这个效果,但他指定没想到李汉琼会这么生猛。当李汉琼这个身着大将战袍的人登上城墙的时候,北汉人一眼就看到了这条大鱼,于是乎北汉人射出的箭矢像蜂群一样地向他扑来,李汉琼的头盔被射得一阵叮当乱响。奋战之中,宋军的这位节度使大人先是伤了手指,继而又身中数创,但他仍然率部力战。赵光义可不想让这位忠勇无比的大将当场报销,于是他下令李汉琼赶紧撤下来,然后他还在军帐里亲自为李汉琼敷药治伤。 做完了这些,赵光义还想去前线慰劳正在冒死攻城的将士。这时候,早已被赵光义的举动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李汉琼说什么也不让他去冒险,这位铁骨铮铮的硬汉泪眼婆娑地对赵光义劝说道:“太原城马上就要顶不住了,这也是北汉人反抗得最激烈的时候,前线矢石如雨实在是太危险了,陛下怎可以万乘之尊亲身赴险地?陛下你如果非要去,那臣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 在李汉琼的“死谏”之下,赵光义这才作罢。不管赵光义是不是在作秀,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宋军的军心和士气都被他的这些举动给提升到了峰值。 这时候不仅仅是先期到达太原的宋军在不计生死地攻城,就连跟随赵光义一起到达太原的禁军也是来之即战且勇不可当。禁军马军都军头辅超在攻城时先后受伤十余处,简单回去包扎了一番之后他再次返身加入冲锋的队伍,鏖战中他再又先后身中八箭仍然不肯退出战场。赵光义同样赐予他锦袍银带以示嘉奖,另一个禁军里的猛人就是位大人物了——禁军铁骑军指挥使呼延赞。作为禁军的高级将领,他亲自带领手下将士攻城,而且还是亲自攀登城楼,在北汉人疯狂地反扑之下,他先后四次从半空中坠下,但他仍旧在城下激励部下奋力攻城。 正是在这样的一种军心群情激愤的状态下,赵光义向宋军下达了必杀令,他命令全军将士从此以后不分昼夜轮流猛攻太原城。 第26章 北汉灭国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几十万已经发了狂的宋军连续数日不分昼夜地轮番攻击之下——太原城还是屹立不倒! 面对北汉军队如此的死命抵抗,可以想象此时的宋军将士是处在怎样的一种极度暴躁的情绪之中。关于这次太原之战,前面用了一个足球场上强队打弱队的比喻,其实这个比喻不太贴切,这更像是一个重量级的拳手在擂台上与一个轻量级的拳手在进行对决,可打到第十二个回合的时候壮汉仍然没有将看似羸弱不堪的对手给击倒在地,这位重量级拳手此时内心的感受和愤怒是可想而知的。然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那位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甚至是血肉模糊的轻量级拳手的处境其实更惨,而现在的北汉人就是如此。 宋军这回是铁了心要拿下太原且是要不计一切代价地拿下它,在实力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之下,太原城的陷落其实也就是个迟早的问题。足球比赛和拳击比赛还有个时间限制,时间一到不论胜负输赢都得各自回家,可打仗这种事哪有这些规矩。在宋军对太原势在必得的执拗心态下,北汉人想要保住太原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辽国此时愿意发兵十几万甚至几十万来救援它,但这是天方夜谭,更是痴人说梦。 这里真的必须要表扬一下北汉人。对于太原城,对于北汉的军民,不管别人站在怎样的立场和角度对他们怎么看怎么说,但他们在这场太原保卫战里的表现是值得尊重和敬佩的。作为曾经在中国的北方强极一时甚至是以主宰者的身份入主中原的沙陀人,他们的战斗力不是吹出来的,李克用、李存勖、李存孝、李嗣源,甚至包括石敬瑭,这些让沙陀人引以为傲的人物哪一个不是在战场上如鬼见愁一般地存在?我这里不是说北汉人都是沙坨人的后裔,山西自古本就是中原王朝的边疆,这里本就民风彪悍,当沙陀人在这里经营百年之后,当面对外敌入寇的生死关头,这里俨然就是一个全民皆兵的战争堡垒。从这个层面来说,甚至是站在北汉的角度上来说,北汉人在这次战争中的表现完全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壮哉! 反观宋军,北汉人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顽强抵抗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巨大的挑衅,而对于这种挑衅最好的回应就是将对手彻底打倒在地。宋军的将士们如此,他们的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赵光义表面上显得胸有成竹不急不躁,但在暗地里指不定骂了多少句脏话。这些天他每天都亲赴前线督战,他的士兵们也不可谓不用力,可这该死的太原城就是不肯屈服,这让他也开始变得和他的士兵们一样暴躁了。 终于,在连续督战了九天之后,赵光义也决定加个夜班。这天晚上,他带着自己那队威武雄壮的保镖来到了太原城的西南角,他命令宋军集中精兵强将猛攻此处的城墙——往死里攻! 宋军在夜里持续不断地发动猛攻,这些天早就精疲力尽的北汉军队哪能抵挡住这种决死级别的进攻,等到天快亮时,宋军终于攻陷了外城羊马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守卫在此处的北汉宣徽使范超终于是精神崩溃了,再这样打下去他迟早要被宋军干死在这里,于是他也顾不得什么死守城墙的军令,他带着一队人马打开城门就冲了出来准备向宋军投降。 很有可能的是,范超的投降举动被城内一心要死守到底的人给发现了,而且这帮人当时可能正在试图拦下他甚至是已经在与他杀成一团了,要不然范超的投降仪式不会整得像是在冲锋似的,而接下来的悲剧也就不会有。总之,范超带队冲出城门的时候显得是格外慌乱乃至是杀气腾腾。 这黑灯瞎火的,已经杀红了眼的宋军也不知道这帮人是来投降的。看着范超带着一帮人急吼吼地冲出来,这架势似乎是要出来拼命,宋军将士如饿虎扑食一样地就对冲了上去,他们只是片刻功夫就将这帮北汉人杀得一干二净,就连范超也被一刀砍了脑袋。直到这时,宋军仍然不知道这伙人其实是来投降的。范超这个赶死鬼也是个十足的笨蛋,有见过把冲锋搞成像是投降的,但像他这样把投降搞成冲锋的人也实在是罕见,估计到他身首异处的时候他也没有来得及将那句话说出来:“别杀我!我是来投降的!” 真相很快出现。得知范超带人出城投敌,刘继元大怒,他下令将范超的妻儿拉到城上全给砍了,然后将这些人的人头扔下了城楼,宋军这才知道他们昨晚是误杀了“好人”。 顺便提一句这个范超。十年前,刘继元将他的养母——就是那位北汉的皇太后郭氏被缢杀于北汉前皇帝刘钧的灵前,受命前去动手杀人的就是这个范超。 范超精神崩溃以至于不顾妻儿的性命也要冒死出城投降,这是个很能说明问题的事,城里的北汉人真的已经到了心理和身体承受的极限。两天之后,赵光义命令宋军重点进攻太原城的西北角,这一次宋军同样是把守城的北汉守军给打得无比的崩溃,也和上次一样,城内也有人动了投降的心思且付诸于行动,但这一回这个人学聪明了——北汉马步军都指挥使郭万超成功地带领一批人向宋军投降。马步军都指挥使,这可是北汉军队里的一个实打实的军中高官,这对守城的北汉人的士气可谓是极为沉重的一击。 一天之后,赵光义再次变换了主攻的阵地——城南——彰德军节度使李汉琼的主攻阵地。在皇帝亲自监军督战的情况下,李汉琼的士兵们乱蜂出窝一般地涌向了城墙进行殊死奋战。看着宋军将士们在刀光剑影里全力攻城的场面,赵光义突然豪情大发,他对身边一同观战的众将说道:“北汉人就要挺不住了,太原城很快就要被攻破,明天中午我们就可以进城吃饭!” 赵光义也适时地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给刘继元写了一封劝降信,他希望刘继元认清眼下的形势,不要再继续顽抗下去了,这样只会让更多的人白白地死于这场战争。当然,他在信里也少不了要提到如果刘继元主动投降会有怎样的好处。 遗憾的是,刘继元这次虽然看了信,但还是没有给出回应。赵光义彻底愤怒了:“我是大宋的皇帝好不好?这普天之下竟然有人敢连续两次都不回我的信?这叫我的脸往哪儿搁?就算是辽国的皇帝也不会这样连个屁都不放吧?你刘继元算哪根葱?” 当然,赵光义真正为之而愤怒的是北汉人的死硬到底拒不投降,他实在是不明白也不能理解刘继元这只小蚂蚁为何要在他这头大象面前如此负隅顽抗。他当然不会明白,这个不久之后在敌人向自己杀过来之时选择掉头逃跑的人又怎么能够明白和理解这其中的缘由呢? 第二天,赵光义再次来到南城督战。已经连续奋战了好几天的宋军将士这天早上突然发现自己的皇帝陛下这回神情凝重且面带怒色,不过这也好,因为他们此时也是怒火攻心,而且他们的愤怒绝对要比赵光义还要强烈万倍。在接到了再次发起进攻的命令之后,李汉琼手下的这帮本就已经处在狂怒之中士兵们也随着皇帝陛下的情绪变化而变得近乎于歇斯底里的暴怒。他们已经变身为疯魔了,这个该死的太原城,他们从正月一直打到了五月,可结果却是他们的好多兄弟都战死在了城下,而他们还是没能攻上城墙。这笔账是到了该结算的时候了,而且他们要连本带息地收回来。 带着这种狂躁和暴怒的情绪,城南数以万计的宋军士兵们嚎叫着再次向城墙发起了冲击,史称:士奋怒,争乘城,不可遏! 在这一番惨烈的厮杀中,怒气冲天的宋军对北汉的军队发起了一顿狂风骤雨般的暴击,其勇猛或者也可以叫做是凶狠和残暴让城下观战的赵光义都惊呆了,这根本不是在与敌人作战,而是在虐杀对手,他不知道他的这些士兵这些天到底是积压了多少的怒火才会如此的凶狠。眼见城南就此将会被攻破,而这些已经对杀人着了魔的宋军士兵马上就将趁势冲进城内,赵光义忽然下达了一个让全军将士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命令——停止进攻! 为啥?因为宋军的狂暴让赵光义害怕了,他担心这帮心理憋屈得已经变态的宋军会在城破以后冲进城里屠城以泄愤。 相信很多人都不理解赵光义的这个显得很是突兀的命令,几个月时间以来,宋军付出巨大的伤亡代价不就是为了攻下太原吗?眼看大功即将告成却突然收兵不是要前功尽弃吗?如此所为,那么下一次攻城又会有多少的宋军将士会殒命在这城墙之下呢?当然,如果他真的是担心宋军破城以后会到处杀人,那么我倒是真心愿意为他点个赞。 庆幸的是,赵光义的这个命令在事后看来是正确的,因为宋军在这一天里的表现已经让北汉人吓破了胆——至少北汉的那帮王公勋贵们是绝对不想跟着刘继元一起陪葬。这天夜里,已经重病且卧床不起的北汉左仆射、前枢密使马峰命仆人把自己抬进皇宫去见刘继元。已经就快要油尽灯枯的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刘继元语重心长地讲述了一番天下兴亡交替轮回的大道理,直言宋朝这回是王八吃了秤砣一定要拿下太原,而且辽国人现在选择了作壁上观,北汉如果再继续顽抗下去,那么他刘继元最后只能是一个国破身死的悲惨结局。与其如此,倒还不如放弃抵抗,这样既能保全城中数万百姓的性命,而他刘继元也可以从此当个富贵散人安享余生。 出乎意料的是,刘继元这一次竟然被说服了,他下令北汉的客省使李勋带着他写好的降书连夜出城去见赵光义。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此看来,刘继元倒也勉强称得上是一个“俊杰”。 得到降书的赵光义大喜,本来这天中午他是准备进城吃午饭的,但这个梦现在已经碎了个稀巴烂。没关系,不过就隔了一顿饭的工夫,那些酒菜还是可以吃的,于是当夜赵光义下令在军中大摆筵席庆祝胜利。 解脱了,终于是解脱了!这一夜赵光义本准备在无比的郁闷中睡下,可这份降书让他瞬间睡意全无,那就索性起来嗨吧! 待到喧嚣散尽之后,相信这一晚在夜半无人之时,醉眼朦胧的赵光义定是感慨万千乃至是热泪盈眶:“哥哥啊,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我说过我会做一个好皇帝,你那个一统天下的夙愿今天我帮你实现了!” 次日天明时分,身着一袭素服的刘继元带领北汉的文武百官开城出降。刘继元以罪臣身份伏地请罪,赵光义释其罪并询问他为何直到现在才肯投降。这个时候就显现出刘继元本人的心性了,简单说这人此时的表现很不像个老爷们儿,他对赵光义说道:“当初听到陛下来到太原的时候我就准备出城投降,但我身边的一些亡命之徒挟持了我,所以我一直没能向你投降。” 也不知道刘继元最后从哪里真的就找出了好些个他嘴里所谓的“亡命之徒”,这些人被抓到赵光义的面前,然后统统地被砍了脑袋。现场欣赏了这一出杀人表演之后,赵光义颇有感慨地对他身边的前吴越国王钱俶说道:“爱卿能够献土归地从而避免了一场兵祸,实在是明智之举啊!” 钱俶能说什么?恐怕这时候他也只能尴尬地陪笑而已。杀人不忘诛心,这就是太宗陛下的常规操作。 至此,北汉被宋朝灭亡,五代十国的历史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埋进了历史的尘埃。北汉所属的十州、四十一县,三万五千二百二十户人口,士兵三万余人俱归于宋朝所有。 第27章 千秋伟业 随着北汉的灭亡,宋朝就此基本上完成了全国的大一统,自安史之乱后,神州大地终于再次重新归为一体。之所以要说基本上完成了大一统,这里面的原因就在于幽云之地此刻还处在辽国人的掌控之中。十全九美,独缺一角,生性要强的太宗陛下绝对不会让这个残缺继续存在下去,他很快就要去填补这个残缺。不过,在这之前,他还得清扫一下战场。 刘继元是投降了,可让赵光义费解的是太原城里的老百姓却还在反抗,也就是说已经入城的宋军还得平息城内的各处抵抗。另外,还有一个人没有投降,这人还在与宋军死战,此人就是北汉的建雄军节度使、在历史上以及后世的小说戏剧里威名赫赫的《杨家将》主人公和原型——杨业! 为了减少伤亡,赵光义只得找来刘继元,他让刘继元亲自去劝降杨业。直到亲眼看到刘继元之后,本准备以身殉国的杨业才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已是一个亡国之人,而他所忠于的皇帝陛下也已经向宋朝投降,向来把“忠”字视为人生第一价值观的杨业这才悲愤地卸下了自己的铠甲并下令所部将士停止抵抗向宋军投降。 赵光义早就听说过“金刀杨无敌”的威名,对于杨业他是相当欣赏,在刘继元投降之前赵光义就派人就向杨业发出了招降令,只是杨业根本就没有搭理他。得知杨业归降,赵光义命人前去宣慰并授杨业右领军卫大将军之职,随后又加授其为郑州刺史,杨业就此成为了宋朝的将领。 平息了城内的“骚乱”,招抚了北汉的将士,接下来这场战争就该结束了吧?并没有! 对于太原城以及太原的百姓来说,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降临——赵光义下令摧毁太原城。他先是命人将太原城中的所有房屋全部烧毁,然后引晋池和汾河之水冲灌太原城从而将其夷为平地。赵光义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原因就在于生性对玄学深信不疑的他认定太原是个很邪性的地方,是一个有着王霸之气的地方,是一个会威胁到他统治地位的地方,所以他要摧毁它,要将它从这世间抹掉。 千年古城太原城,它的本名其实叫做晋阳城。史料对其如是描述:地处汾河谷地,东带名关,北逼强胡,年谷熟多,人庶多资,斯四战之地,攻守之场也,乃河东之根本。它的建造者是春秋末期晋国的权臣赵鞅(战国七雄赵国的创建者),其建成的时间是公元前497年。三家分晋之后这里成了赵国的都城,虽然后来赵国迁都于邯郸,但这里其实才是赵国的发基之地。汉文帝刘恒当年受封代王,其都城就是在这里;南北朝时期东魏的权臣高欢也是以太原为基地征战四方继而建立了北齐政权;另一个更有名的王朝也是以太原为基地继而一统天下并造就亘古未有之天朝盛世,这个朝代的名字叫做——唐朝;再往后,这里是李克用父子的大后方,也是后晋开国皇帝石敬瑭、后汉开国皇帝刘之远、北汉开国皇帝刘崇的大本营。 如此“邪性”的地方怎能让一心要做千古一帝并想要开创古今未有之盛世的赵光义容忍它继续存在下去?就算你是一座拥有将近一千五百年历史和文化的古城,但赵光义现在就是要毁灭你,他再不想看到有人从这里发家进而威胁到他以及他的后世子孙对这个国家的统治权。 在大火与洪水的交替毁灭之下,晋阳这座千年古城就此被夷为平地。更为悲惨的是,在下令纵火的时候,由于城内有太多的百姓来不及迅速撤离从而被大火给活活烧死,李焘在《续资治通鉴长编》里对此的记载是:焚死者甚众! 悲哉!晋阳! 这里必须要为赵光义的智商和脑筋回路着一下急。你毁了太原到底是怎么想的?太原现在是你的地盘了,有了它就可以作为防御辽国的军事壁垒,而且进可攻退可守。如果说你是害怕太原城的王霸之气,那么你当初反对你哥哥迁都洛阳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国家存亡之关键——在德不在险,你不是说只要修德就可以不用担心国家和皇位的稳固吗性?那现在你毁灭太原城难道不是在狠狠地扇自己耳光吗? 扫平了北汉,毁灭了晋阳城,将并州的首府迁往榆次,再又毁灭隆州城,做完了这些事以后,宋朝的大兵们纷纷眼巴巴地抬头望着自己的皇帝陛下等待着发奖金拿奖状戴红花,然而他们的陛下随即下达的命令却让他们瞬间黯然失色:将士们,现在朕要你们挟灭国之威远征幽燕、驱逐胡虏,复我汉唐之故土! 此言一出,宋军全军震动,不止是士兵,就连军中的各位高级将领和随行的诸位王公大臣也都是一片震骇。这实在是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刚刚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定了北汉,可眼下却突然要劳师远征去攻打远比北汉难搞千倍万倍的辽国,他们是怎么也想不通赵光义的思维回路怎么就如此的异于常人。这就好像一群刚刚跑完了二十公里体能训练的士兵突然间又被要求马上打起精神来一场五十公里的长跑,这种事换了谁估计都会骂娘吧?就算不敢在嘴上骂,可心里想必早就万马奔腾了吧? 赵光义此举明显是有违军事常识,几十万的大军耗时半年拼尽全力才灭亡了一个国家,还不等这帮人喘口气他又要让这些人翻越太行山跋涉千里前去攻打一个实力并不在他们之下的辽国,如此愚不可及的战略或许也只有从没在战场上亲历过刀光剑影的军事发烧友才能想得出来。 毛主席曾经在读阅《宋史》时对赵光义有一个评价:此人不知兵。此言,一针见血也。 在赵光义的眼里,他只看到了宋军在太原城的勇猛,只看到了辽国人被郭进打得魂飞魄散,只看到了灭亡北汉后宋军的群情激奋,但隐藏在这背后的那些东西他什么也看不到。这就如一辆超级跑车一路风驰电掣勇夺比赛的冠军,赵光义只看到了这表面上的荣光和意气风发,但这辆跑车轮胎的变形、油量的耗尽以及发动机的磨损他都看不见,甚至于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些事实的存在,而这正是他与那位半生征战沙场且无往而不胜的宋朝太祖皇帝之间最大的差距和不同。回过头再来看看十年前赵匡胤在太原城下的主动撤兵,再拿赵光义此时的所为相对比,二人在军事领域的眼光和见识高下立判。毛主席的那句所谓不知兵,此即是也! 当然,赵光义在决定亲征北汉之时或许也是考虑过这些问题的,因此他才会在最初的时候将他的十万大军驻扎在镇州,可他失算的地方在于他低估了北汉人在太原城的战斗力,所以他后来才率军亲赴太原。在灭亡了北汉之后或许他也有想过暂缓收复燕云十六州,但他现在手握一支数十万的灭国之师实在是不甘心就此放过近在眼前的这一重塑九州的天赐良机。覆灭北汉,紧接着顺道直扑幽州进而彻底地完成华夏一统,如果这事真的办成了,他也将就此在历史上名垂万世——对于一个本就有着很强赌徒性格的人而言,这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面对至高无上的皇命,军中的大佬们集体沉默,他们以这种方式进行着无声的抗议。赵光义可不管这些:既然你们不吭气我就当你们是默认了!不说话就表示同意! 然而,不管赵光义怎么宽慰自己怎么给自己找面子,但将军们的集体沉默终究让现场的气氛显得很尴尬,值此征战伐国之际,如此氛围也当然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时候禁军殿前都虞候崔翰站了出来,他要给赵光义找回点面子,于是他对身边死气沉沉的诸将说道:“此时正好乘此破竹之势攻取幽燕,取之甚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终于有人表态支持了,这让赵光义龙颜大悦,他马上就急切地下令由枢密使曹彬负责协调诸军分批次进击幽州。 将近一个月后,数十万宋军于这年六月在镇州完成北伐幽燕的战前集结,可这时候的宋军却远没有几个月前进击北汉时的那般热情高涨,还不说别的,单单就是赵光义本人的御驾扈从部队就没能按时到达镇州。赵光义为此而勃然大怒,盛怒之下他决定以军法惩处这些人以达到杀人立威并整肃军纪之目的。禁军马步军都军头赵延溥进言道:“陛下,我们此次北征幽燕势必会与辽军进行决战,如今我们还未与敌接战就先诛杀我方将士实为不妥,如此还有谁肯尽心为陛下效命啊?” 听了这番劝告之后,赵光义这才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此事也就此作罢。不过,相信此事也定然让赵光义感觉到了自己在军中的威望还是有些不足。军队这个地方是讲究用实力说话的,军人们的心底只会向强者顶礼膜拜,正如宋军的将士此前对赵匡胤那样,那个人不但是他们的皇帝更是他们的将军和榜样——在战场上勇不可当的一位猛士,可他赵光义没法做到这一点,所以这些本就满腹怨言的军人才会在执行他的军令时打了折扣。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赵光义才决心要去建立更大的军功,如今军中的将领都对北伐辽国持抵触情绪,如果他此次力排众议最终能够取得堪称辉煌的巨大成功,那么他自然也就可以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英明神武之主。 当然,我们把话又说回来,宋军的将士虽然对赵光义突然决定远征幽燕且迟迟不肯为他们平灭北汉论功行赏之事颇有怨气,但这些经由赵匡胤亲手调教出来的宋朝开国之师的军事素养真的是无可挑剔。在镇州完成大军的集结并加以短暂的休整之后,宋军的将士们再又拿起刀枪跨上了战马。当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是生平最后一次朝着自己的家园方向徐徐而望之后,这些汉家的热血男儿再又豪情满怀地挺身向北一路疾驰去开创属于他们的历史篇章。 伟大的历史在等待着宋朝的这支开国之师去书写,辉煌的胜利也在前方等待着他们——不过,这里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他们此时的皇帝和统帅是赵匡胤,而且他们的对手里没有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 第28章 势如破竹 当几十万宋朝的倾国之兵在镇州停留了长达十余天且磨刀霍霍之际,辽国人又在干什么呢?按理说是该全员戒备准备迎击宋朝接下来可能性很大的“入侵”行动了吧?抱歉,事实并非如此,后来的事实证明辽国人这时候完全就是在例行公事地在幽州城里优哉游哉地当城防队员。 这时候驻扎在幽州附近的辽军其实力还是相当可观的,除了幽州城的原有守军,这里还有几个月前奉耶律贤之命前来协防幽州的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奚底以及辽国乙室部大王耶律撒合的所部兵马,而被郭进打败的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以及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率领的军队这时候也在幽州附近。这些人的总兵力在史料上无法细查得清楚,但以这些人的身份其总兵力加起来至少也是五万到十万人的规模。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辽国的这帮高级将领事前并未预料到宋军竟然会在灭亡北汉后随即就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千里跃进向他们杀过来。 李唐王朝在公元907年倾颓以后,后来的几代中原王朝都在内忧外患中挣扎求生,将近百年以来辽国人几乎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敌兵犯境,从来都是他们南下入寇,几时见过中原王朝的军队敢于主动找他们的麻烦?倒是有一个例外,那位纵横于五代末期的柴荣曾经带领大军北上伐辽并从辽国人的口中硬生生地夺下了三关之地。 不过,当年的辽国皇帝可是辽国历史上有名的昏君加暴君的耶律璟,而且当时辽国的边防几乎毫无防备,这才让柴荣兵不血刃地捡了个大便宜。相比于此,如今辽国的南府宰相、南北两院大王及其所部兵马都在幽州驻扎,试问初上战场且之前毫无军功可言的宋朝皇帝赵光义敢对辽国动什么歪心思吗?不敢——这是驻扎在幽州的辽国大佬们普遍性的想法。对他们来说,宋军主动来犯实在是太魔幻了,即使宋军会来但至少也要休整一段时间,而眼下的这个六月是绝对安全的,可问题就出在宋朝的这位皇帝这一次不按套路出牌。赵光义的决定不但让宋朝的将领们感到错愕,就连辽国那边也是怎么也没有料到。 出其不意,这一点赵光义还是做到了的。如果把现在的他比作是一名球场上足球运动员,那么他的这个带球过人的动作不但晃倒了队友,而且还把对手也给晃倒了。于是,赵光义带球开始长驱直入。 铁蹄铮铮,旌旗遍野,公元979年6月的盛夏时节,宋朝数十万的大军如潮水一般跨过了宋辽两国边境正式进入辽国境内。赵光义将行营设在了金台顿,然后就地招募当地百余民众作为大军行进的向导,同时赵光义派遣禁军东西班指挥使孔守正作为大军先锋前往岐沟关(今河北易县)打探军情。 面对宋朝举国之兵的来犯,城内并无大军驻防的易州只能选择闭关守城。孔守正当夜赶赴易州城下,接下来他的举动堪称令人咋舌。这位早年曾经跟随赵匡胤亲征太原并与何继筠一道在石岭关大败辽军的宋军猛将独自翻过城外的矮墙,然后穿越城外的拒马鹿角直接独身来到了护城河边。 他扯开嗓门向城上的守军大喊道:“我乃宋朝禁军东西班指挥使孔守正,叫你们的刺史出来回话!” 等到辽国易州刺史刘禹来到城头,孔守正直言由宋朝的皇帝陛下所率领的数十万亲征大军已经进驻金台顿,明日即将到达易州城下,是战是降还望刺史大人早做决定。刘禹当然知道宋军的动向,但是孔守正的这一番话还是让他禁不住地后背发凉,他自知手里的这点兵根本不是宋军的对手,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决定以城请降,他命人放下吊桥邀请孔守正入城商议第二天的献城事宜。孔守正也不含糊,他单人入城凭借一己之力威服辽国的边境前沿重镇易州。 第二天,公元979年6月21日,身披甲胄的大宋皇帝赵光义带领宋军的千军万马进入了易州,他留下千余人守城,然后大军随即继续向北进发。在易州的前方就是与幽州呼吸相闻的涿州(今河北省涿州),而在涿州城外宋军的前锋终于是与辽国人的大军遭遇上了。 在得知宋军大规模入境的消息后,幽州城里的辽军各位大佬们这才如梦初醒,敌人竟然真的是来了,而且对方还是由其皇帝陛下所率领的几十万亲征大军。边境已经被轻易突破,而易州更是不战而降,面对如此危局,辽国的这帮耶律们怕了吗?怕了?笑话!向来骄横的辽国人什么时候害怕过?或许在白马岭被郭进一顿暴揍险些连老命都丢在那里的耶律沙和耶律抹之是对宋军还心存忌惮和畏惧,可有人没有他们的这个心理问题,谁啊?辽国的北院大王耶律奚底! 耶律奚底点兵派将带领着辽国乙室部落的大酋长耶律撒合、统军使萧讨古兵出幽州,他们杀气腾腾地向着宋军北进的方向迎头冲了上来,誓要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宋朝人一个血淋淋的教训。在涿州城外围的沙河之畔(今河北易水河),两军终于是迎头相撞。 面对由辽国北院大王率领的辽军铁骑,宋军的两位先锋主将、同为禁军东西班指挥使的傅潜和孔守正毫不畏惧选择了立马与敌接战。这些宋军只是大军的先锋部队,其兵力着实没法与辽国的北院大王所带领的大军相提并论,但这些人与之前在白马岭大败辽军的宋军将士们一样勇敢地拔出了自己的钢刀,然后举刀冲向了辽军的军阵。 两军随即在涿州城外展开了一场血战,宋军将士以远超于辽军的气势和勇气与人数远远多于自己的敌军死死地缠斗在了一起。一场恶斗下来,辽军丝毫没能从这些宋军的身上占到半点便宜,而就在两军陷入鏖斗之际,宋军大将高怀德和刘延翰率领所部兵马赶到了战场。最后的结果不再具有什么悬念,在宋军后续部队强大而凌厉的攻势之下,耶律奚底所部大败而逃。耶律奚底重复了之前耶律沙的命运,而被他扔在战场上的辽军殿后部队则倒了血霉,这些人除开被杀的之外,单单是被宋军生擒的就有五百多人。 战前不可一世而此刻却在向北而逃的耶律奚底这下算是清醒了,他终于明白耶律沙当初为何会遭遇近乎于耻辱的失败,他也不敢再暗自嘲笑耶律沙是个胆小鬼了。幽州城里的耶律沙还在心有余悸,而他耶律奚底现在却只想找个地方痛哭流涕并开始思考人生。这一仗耶律奚底被打得彻底地怀疑人生,此战他到底损失了多少兵马不得而知,但他因为这次的战败而导致整个人就此报废。耶律沙虽然惨败于白马岭,但此人后来在战场上重新为自己正名并找回了尊严,但耶律奚底却是从此一蹶不振。战后耶律奚底因为战败之责被辽国皇帝当众以剑背击打,而这也是他留在史书里最后的印记。 另外,这一战还请记住另一个人的名字——宋军的先锋将领傅潜。很多年后,当赵光义的儿子赵恒继位之后,这个在此时意气风发敢于以劣势兵力同辽国人野战决胜的宋军勇士将会在历史上大放异彩——以一种耻辱的、饱受争议的方式。 沙河之战让亲眼目睹了战斗整个过程的涿州城军民是震颤肝胆:这就是传说中不堪一击、经常被我们打着玩的中原王朝的军队?这明明是对方把我们的军队打着玩啊! 有了这种肉眼所见的震慑力,当赵光义率领大军到达涿州城之下之后,涿州城的表现就显得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了——涿州此时的最高长官、涿州判官刘原德没有做任何的反抗,他亲自出城向赵光义请降。 燕云十六州分别是:幽州(今北京)、顺州(今北京顺义)、儒州(今北京延庆)、檀州(今北京密云)、蓟州(今天津市蓟州区)、涿州(今河北涿州)、瀛州(今河北河间)、莫州(今河北任丘)、新州(今河北涿鹿)、妫州(今河北怀来)、武州(今河北宣化)、蔚州(今河北蔚县)、应州(今山西应县)、寰州(今山西朔州东)、朔州(今山西朔州)、云州(今山西大同)。 在这十六个州里,瀛州和莫州在柴荣去世前已经被夺下,而如今涿州已下,幽州城已是近在眼前且二者之间再无任何的阻碍,一旦拿下了十六州里战略价值和军事、经济价值最大的幽州,那么再拿下其余的十二州也就易如反掌。时不我待,赵光义来不及去品味胜利的喜悦,更来不及休整,他命令大军急速行军,他要趁势直取幽州——这个让柴荣和赵匡胤一生都心向往之但却从未踏足的梦中之地。 公元979年6月23日,宋军全军连夜抵达幽州城下。 面对数十万的宋朝举国大军,一向骄狂的辽国人不敢与之正面对决。经过幽州城里一帮辽国军政高官的一阵商议,最后他们想出的御敌之策是让韩匡嗣的儿子韩德让负责率兵守城,而耶律沙、耶律奚底以及耶律斜轸等人则率领数万辽国骑兵分散于城北各处伺机与宋军接战。 相信当这个决定出来以后韩德让的心里是止不住地在骂这帮耶律们的老娘:你们倒是跑出去了,然后把我一个人留在城里去承受几十万宋军接下来的攻城压力,而你们却躲到城外面去,嘴上说是什么伺机待敌,可一旦发现情势不对你们这帮人说不定比兔子跑得还要快。别跟我说什么辽国人绝不后退,耶律沙和耶律奚底你们这两个老小子又不是没有逃跑过。就你们这帮契丹大爷的命金贵,老子的命就不值钱啊! 不过,牢骚归牢骚,韩德让还是得强打精神留在城里等待着承受宋军的蹂躏。他亲披甲胄巡视四城且日夜都不卸甲,实打实的一个忠君爱国、爱岗敬业之模范贤臣。他这样其实也是别无选择,他如果丢了幽州城或是投降了宋军,那么他可能会保留住一条小命,但他老子韩匡嗣以及他的所有家小恐怕都会被耶律贤砍了脑袋。 或许有人会说你韩德让是一个汉人,你怎么就没有一点民族大义呢?很遗憾,这个事对于韩德让来说还真的谈不上。在这之前我们已经介绍了韩德让的家庭背景,他本人甚至包括他老子韩匡嗣都是生于辽国长于辽国,在户籍本上他们都是地地道道的辽国人。 再者说了,当时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民族情结,即使有,可对比当今的现实世界就能发现在个人性命以及全家人的福祉面前,这种所谓的民族情结对于很多人来说也实在是值不了几个钱。古往今来的无数汉奸是不是汉族?古今数不胜数的卖国贼是不是汉族?搁眼下说,某些躲在海外的各种眼巴巴地等着看大陆出点状况的败类是不是汉族? 对于这时候的韩德让来说,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守住幽州,唯有如此他才能保全自己、保全住自己的家人。所以,千年以后我们也别对韩德让太过苛责。不说别的,那些诅骂韩德让的人,如果换了你是韩德让,你会怎么选?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以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此即为贱人也。 在宋辽两国关于国运走势的这场超级战役到来之时,历史选择了由韩德让来决定这场战役的胜负走向,而在这之前,他可以说是毫无功绩可言,他能够做到辽国南京留守这个高位上全是沾了他老子韩匡嗣的光,但就是从这一刻起韩德让抓住了命运赐予他的为自己正名并从此在辽国腾步青云的机会。 第29章 危如累卵 我们现在再来说一下韩德让所守卫的这个幽州城。 此时的幽州城与今天的北京城不是一个概念,与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更是沾不上边,经过近现代以来众多学者的考证,宋辽时期的幽州城位于今天的北京西城区境内,其具体位置应该是这样的:东城墙在菜市口大街一线,西城墙在西护城河以东的菜园街一线,北段城墙在老墙根大街一线,南城墙则在里仁街一线,其大致范围就是如此。再说得更具体一点,它的位置就在今天的北京西城区陶然亭公园以西,二者几乎可以说是紧紧相邻。 这是一个东西长七里、南北宽九里的不是很标准的长方形城郭,它城高三丈,墙厚一丈五尺,四周设八门(也有说法是十门)。需要说明的是,这是唐代的测量单位,换算成今天的数值,它的东西间距约为2.5公里,南北约为3公里,周长约为11公里。至于城墙的高度和厚度,唐朝时期的一丈有大小两种丈尺,大尺一丈约合今天的3.6米,小丈约合今天的3米,即使按小尺来算,幽州城的高度也是9米,厚度则是4.5米。 说实在的,对于攻城的一方来说,幽州城墙的这种高度和厚度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数字。但是,反过来说,韩德让的绝望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手握数十万雄兵的赵光义面对幽州城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地方太小了,这么点地方根本摆不下他的这些兵马。 赵光义一声令下:围城,给我狠狠地打!什么?人太多挤不下?那好,那就把它给我围上三圈,一只耗子也别放出来! 六月二十五日,宋军开始围城且是四面围城。具体的任务分派是:定国军节度使宋渥攻南城,河阳节度使崔彦进攻北城,彰信军节度使刘遇攻东城,定武军节度使孟玄喆攻西城。这边还没正式开始攻城,但在赵光义的心里这城已经被攻下来了,他随即再又任命潘美为幽州知府。这也就是在告诉潘美,虽然这城暂时还没打下来,但这幽州城以后就归你管了,以后你就在这儿给宋朝站岗,看住宋朝的这道北大门。 试想一下,当韩德让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这密密麻麻把幽州围了三圈的宋朝大兵时会是怎样的感受?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如果有几个地痞流氓拿着板砖一个劲儿地狂砸你家的大门并对你大声威胁恐吓,你会是什么感受?你不会害怕吗?这还只是几个小流氓,想想韩德让以及当年幽州的守军所面对的是什么?那可是几十万拿着大刀举着长枪并大声喊叫着要杀了他们的战场屠夫。韩德让还好说,因为以他的身份他是不得不战,那么他手下的那些兵呢?幽州城里的百姓又是否愿意跟他与城池共存亡呢? 除了自己尽力坚守城池外,韩德让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他的老爹,为了救自己的儿子,韩匡嗣无论如何也会费尽口舌劝耶律贤赶快发兵来救他——不对,韩匡嗣必须得说是为了救幽州城。至于城外的那帮像个贼似的领着一帮辽国铁骑在四处转悠的耶律们,韩德让没指望他们能够做什么。他们所谓的伺机接战其实不过是一种比较含蓄的说法而已,因为自宋军到了幽州城下之后,这帮耶律们根本不敢去招惹这支由数十万人组成的庞大军团,这一切让韩德让顿生凉意。 韩德让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的悲凉,尽管眼下他已然成为一只笼中困兽,尽管赵光义这一次出其不意的举动让辽国上下都狼狈不堪,但已经缓过气来的辽国人这时候正在恢复镇静和理智,而首先给韩德让带来惊喜的就是耶律斜轸。 在耶律奚底兵败且宋军趁势直逼幽州之时,耶律斜轸也顿时察觉到了形势的严峻性,他做出了他所认为的眼下唯一切实可行的应对策略:一、火速派人向耶律贤奏报军情请求援兵,二、留韩德让守城,三、辽国骑兵全部撤到幽州城外。 需要说明的是第二点和第三点。让韩德让守城并非是想让他当替死鬼和炮灰,而是要让他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点前面在谈到韩德让时已经做了说明。至于将辽国骑兵撤出城内则是绝对的明智之举,一来辽国骑兵的优势就在于骑射冲锋,二来他们也没学过怎么守城,如果留在城内只能是舍己之长使己之短的愚蠢行为,而且这样还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住己方的有生力量和战斗力,如此才有可能等到援兵到来时再与宋军进行决战。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却着实让耶律斜轸感到头大。韩德让究竟能不能挺得住?援兵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来?这些都是他所不能掌控和决定的,他所能做的就是等,但赵光义会任由他在幽州城外到处晃悠吗?当然不会! 与其坐等敌人来袭,不如主动诱敌出击,耶律斜轸计上心头:他命人在德胜口(今北京昌平以北)打出耶律奚底的青色王旗,此举一来是收拢前些天耶律奚底的那帮因兵败而溃散至此的败兵,二来也是引诱宋军来犯,毕竟耶律奚底在战场上的“赫赫威名”已经让宋军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意捏来捏去的玩物,而他耶律斜轸则给宋军在此地布好了一个口袋阵。除非是宋军主力来袭,否则他有绝对的自信能够灭掉这股宋军并以此提升这些天来萎靡不振的军心和士气。 在耶律斜轸看来,宋军如果来的是大部队,那么韩德让的压力就会陡然减轻,反之他则能以自己手下的这些兵力将这股来犯的宋军团灭。总之,这笔账无论怎么算他耶律斜轸都觉得自己是稳赚不赔。 耶律斜轸的计谋得逞了——至少在初期是这样。在下令围攻幽州之前,赵光义首先命令宋军将幽州城外的所有能看得见的辽国人全部清扫干净,然后向四面八方派出侦骑打探敌情。很快,他获得了侦骑的回报:在距离幽州城百里之外的德胜口有大批的辽军正在集结,经打探是耶律奚底正在收拢他的败兵。 得知消息的赵光义不是兴奋,而是愤怒:怎么的?你耶律奚底还想玩什么幺蛾子?还不服是吧?还想着搞事情是吗?你现在要么战,要么降,要么滚蛋,你在老子眼皮子底下集结兵力是想干啥?皮痒是吧?那好,幽州城先放一边,老子现在就先把你给收拾了。 出于对战场废物耶律奚底的蔑视,此时正处于亢奋状态的赵光义也没太把耶律奚底当回事,他派出一队宋军火速赶往德胜口,目的就是要将耶律奚底彻底消灭。一听说是要去打耶律奚底,这队宋军将士也是精神百倍,他们以胜利者的姿态一路狂飙突进。到了德胜口,这些宋军也不打什么招呼,他们直接就举起刀枪冲了过去。事情的发展正如宋军所预料的那样顺利,耶律奚底的这些小兵们还是像上次那样不堪一击,在宋军突如其来的猛攻之下他们稍作抵抗就开始作鸟兽散。宋军一路追杀,战场上很快就躺满了一千余具辽国人的尸体。 就在宋军将士准备扩大战果继续猛追之时,耶律斜轸以猎人的身份出现了。他率领自己的部众猛冲上来狠狠地在宋军的屁股上面踹上了一脚,而前边此前一直在狂逃不止的辽军这时候也返身向宋军杀了过来。宋军被两面夹击,可是不必太过为他们而感到担忧,耶律斜轸这时候突然冲来虽然猛如恶狗,但这一时期的宋军也不是吃素的,尽管是被辽军给围堵了,但经过拼死力战他们还是成功地跳出了包围圈,然后向南回撤。 这一战究竟双方的具体战损如何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耶律斜轸的损失也不小,而亲身领教了宋军的战斗力之后他也不敢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而我之所以要这样说的原因和理由就在于耶律斜轸在宋军跳出包围圈之后并未对宋军发起追击,他只是尾随。不过,他这一路尾随可是尾随了很远,直接跟到了清沙河(今昌平境内的清河)才停下脚步。 有种说法是此次宋军突袭德胜口是由赵光义亲自领军,我个人对此持保留意见。德胜口距离当时的幽州城其直线距离将近五十公里,在古代那种交通条件下,宋军此次兵发德胜口可称得上是远程打击,而且此战宋军可谓是死里逃生,如果赵光义这时就在军中,那“驴车事件”可能会提前上演,但在史料里根本找不到有关于此的蛛丝马迹。 有资料表明,此时在清沙河附近还有一支辽军,而他们的主帅就是耶律奚底,但已经被打出了恐宋阴影的耶律奚底完全没有向这队撤退的宋军开战的意思,他几乎是目送着宋军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通过。耶律斜轸倒是想再继续尾随下去,可他不敢,因为再往南就是宋军主力军团的驻扎地。于是,两位耶律们在清沙河北岸分兵据守各处险要,从而与宋军隔河对峙。 耶律斜轸这样做可谓一箭双雕,如果是防守,那他就是辽国防御宋军继续北上的第一道防线,但如果后面等来了进攻的时机,那他就是辽国顶在战线最前沿的桥头堡。 对了,还有一个辽国人需要引起注意,那就是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为什么要我们要特别留意这个人呢?因为此人正是不久后闻名于史的宋辽“高粱河之战”的直接发起者。这时候的耶律沙在哪里藏着不太好查证,有说法是他自白马岭之败后就回到了辽国上京,回到了耶律贤的身边,然后幽州被围,耶律贤便命令他带兵南下,于是才有了后来由他所挑起的高粱之战。不过,我个人不认同这种说法,因为率领辽国援军南下的人是耶律休哥,这在史书上是明文记载的,这一点几乎没有任何的争议。 至于耶律沙在幽州被围之时到底是在幽州附近还是在辽国上京,我个人倾向于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理由有三:其一,《辽史》里的记载是:(六月)己巳,宋主围南京。丁丑,诏谕耶律沙及奚底、讨古等军中事宜。 耶律奚底和萧讨古此时都在幽州附近,而且辽国皇帝耶律贤发出的是诏谕,那么也就是说这是同时发给上述三人的书面形式的诏令。如果耶律沙当时就在辽国的上京府,那史书大可不必如此记载,耶律沙的名字在这时候的史书记载里就该与即将南下赴援的耶律休哥出现在一起,而非是与驻军于幽州的耶律奚底和萧讨古并排在一起。 其二,当初耶律沙兵败白马岭是与耶律斜轸一起北归的,而耶律斜轸此后就一直驻扎在幽州,那么耶律沙跟他在一起的可能性也非常之大。 其三,高粱河之战结束后,耶律贤对参战的将领实行奖惩。韩德让与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等人自然是受到褒奖,北院大王耶律奚底因战败而逃被当众责打,冀王耶律敌烈所部在白马岭之战中带头逃跑的士兵则被判斩刑。耶律沙当然也跑不了,白马岭之战他是主帅,这责任他怎么也逃脱不掉。耶律贤本欲以此为名对其实施惩处,但又以他在高粱河之战中敢于发起首攻并最终与大军合力击败宋军而免于追责,也就是说功过相抵。 我的意思很简单,如果耶律沙白马岭惨败之后就回了辽国上京,回到了耶律贤的身边,那么耶律贤不会等到几个月后才追究他在白马岭的战败之责。那么,结论就只有一种可能,耶律沙在白马岭之战以后就一直都在幽州。 结合耶律沙后来在高粱河突然出现并向宋军主动发起攻击这一事实可以判断,他这时候应该就是带着他的所部人马藏在了幽州以西的某个地方。当然,这个时候的耶律沙人畜无害,他此时是一个把自己完美地隐藏了起来且不敢轻举妄动的猎人。 再来说韩德让。 耶律斜轸突然从背后捅了宋军一刀让韩德让很是欣慰,这至少说明耶律斜轸不是个怕死鬼,而且也说明他韩德让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沙河距离幽州只有二十公里左右,虽然谈不上是鸡犬相闻,但有个战友在外面摇旗呐喊至少让孤军奋战的韩德让获得了一丝的心理安慰,这怎么说也好过他孤零零地在城墙上与宋军死扛。遗憾的是,这只是隔靴搔痒而已,宋军已经开始攻城,而且是四面围攻,这些压力都只能由他韩德让一个人来扛,耶律斜轸碍于其实力不足只能在清沙河的河边为他扯破嗓子大喊加油——仅此而已。 第30章 命悬一线 耶律斜轸虽然尽其所能地为困守孤城的韩德让带来了一个小惊喜,但这对于韩德让的帮助着实有限且只是心理层面的帮助,真正对韩德让有实质性意义的帮助来自于辽国的王廷。当辽景宗耶律贤接到几十万宋军在赵光义的带领下开始围攻幽州的消息时,当时正在打猎的他立马召集群臣商议对策,然而一顿唾沫横飞之后,占据上风的意见竟然是辽国此时应该放弃幽州退守长城一线,以此全力确保长城以北辽国领土的安全。 相信这时候笼罩在辽国君臣头上的是他们只在传说中才有所耳闻的曾经威震天下的汉家铁血之师的影子,那是汉武帝时期横扫匈奴的卫青、霍去病所率领的雄霸之师,是李唐王朝军功极盛时期纵横漠北覆灭突厥的无敌铁骑。 辽国虽强,但就一定能强过那时候的匈奴和突厥吗?辽国几十年来一直以上位者和强者的姿态凌驾于中原王朝之上,可自打周世宗柴荣横空出世以来,中原汉人军队的战斗力就呈现出直线上升的趋势,甚至可以说自打柴荣重塑禁军以后,这支不断更新换代且在战争中不断发展和壮大的军队就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而在赵匡胤接过柴荣手中的接力棒后,这支由军人出身的皇帝亲自整训出来的军队更是无往而不胜。在这期间,他们更是先后覆灭了荆湖、南平、后蜀、南汉、南唐和北汉,这些辉煌的胜利所带给他们的超强自信远不是这些年来一直都身处在安乐和骄狂之中的辽国军队所能比拟的。 上述的这些可能还不算什么,因为这些毕竟只是心理层面的东西,但堂堂的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惨败白马岭,辽国的冀王耶律敌烈在激战中被宋军阵斩,辽国的北院大王耶律奚底被宋军不知名的偏将所击溃并由此一蹶不振,当这些铁一般的事实摆在辽国君臣面前时,他们心中的恐惧也就变得实实在在了。如果说汉人军队的战斗力和凝聚力在经过数百年的沉沦之后已经进化成了汉武帝时期以及唐太宗时期足以傲视天下的无敌雄狮,那么辽国会不会成为另一个惨遭灭国之灾的匈奴或突厥呢? 明白了辽国君臣的这些想法之后就不难理解他们为何会想着要放弃幽州退守长城防线了,如果这个事真的成真了,中国和世界的历史都将被改写,而赵光义更是将会千古流芳。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搅动历史风云的人物出现了——耶律休哥! 面对朝堂之上吵吵嚷嚷的这一堆悲观主义者,耶律休哥向耶律贤慨然陈词极力请战。在他看来,与其退守不如主动进攻,反正都是交战,那么自然是把战火烧得越远越好。况且,现在幽州城还在辽国人手里,想想太原城都能在数十万人的围攻之下坚守数月,那么幽州为什么就不可以呢?等到他带领援军赶到之时,辽军就可以对早已是疲惫之师的宋军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再者说,就在幽州城之外还有耶律斜轸、耶律沙和耶律奚底的军队,到时候辽军合力进攻,那么这场战争究竟谁胜谁败还犹未可知。既然如此,辽国为什么要急于放弃幽州退守长城呢? 耶律休哥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成功地打动了耶律贤,他最后采纳了耶律休哥的建议并任命耶律休哥取代耶律奚底总揽前方军务。就这样,耶律休哥带领着紧急集结起来的十万辽军火速南下。 当然,这些事韩德让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现在每天都有几十万人正在声嘶力竭像发了疯一般地砸他家的大门。 宋军这一次北征为了追求一个兵贵神速的效果,所以也没有带什么大型的攻城器械,在攻城的初期阶段他们只能用近乎原始的方法去攻城——搭梯子爬城墙。鉴于史料对这次围攻幽州的具体过程鲜有记载,也就无法确定宋军是否临时赶造过冲车、云梯之类的攻城利器,但这类高技术含量的玩意儿制造工艺很复杂,估计他们也没有工夫去临时赶造。不过,抛石机这种相对简易的攻城器械还是在后来被派上了战场,但却也是赶鸭子上架临时造出来的。 这在《宋史.赵延进传》里可以找到证据,赵延进当时有个战时特封的职务——攻城八作壕砦使,他这个官其职责就是干这活儿的。赵光义命他建造八百台抛石机,给他的时限是半个月,但赵延进只用了八天就造了出来。从赵光义下令对幽州四面攻城到高粱河之战爆发,这中间的时间是十二天,也就是说这批抛石机投入战场仅有四天的时间。 上述所言只为说明一个事,在此次对幽州的围城之战中,宋军将士完全就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对抗巍峨耸立的幽州城墙,去对抗城楼上不断落下的滚木擂石和漫天如雨的箭矢。为了攻下幽州,宋军甚至“穴地而进”,他们想通过挖地道的方式攻入城内,但这种出于无奈才想出来并加以实施的笨办法最后也失败了,因为这事被辽国人发现了,结果自然是宋军忙出一身臭汗却做了一场无用功。 或许有人会说赵光义傻,这种摆明了是送人头的攻城行动竟然在无休止地进行着,就不能耐下性子对幽州实施围困吗?就不能等到大型攻城器械都造好后再全力攻城吗?很抱歉,答案就是不能。 赵光义比谁都清楚他现在需要尽快地攻下幽州城,他毕竟是在深入敌境作战,几十万人的日常消耗是惊人的,这对后勤辎重的需求很大,可只要拿下了幽州他就能瞬间变被动为主动,就能瞬间让这片战场成为自己的主场。另外,在幽州城外围四处游弋的辽国人此时就如狡猾且凶狠的狼群,他们时刻都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冲过来狠狠地咬上他一口。 这些还不算什么,赵光义最担心的是辽国皇帝在得知幽州被围以后肯定会派兵救援,如果等到辽国人的援军到来时他还没有攻下幽州,那么他的失败很有可能将是不可避免的。他手里虽然握有几十万的兵力,但这些人在这半年时间里不是在打仗就是在赶路,这早就是一支疲惫不堪的军队。面临着灭国危险的辽国人势必会在这个时候爆发出异于寻常的战斗力,两军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决战,他赵光义绝对不敢说他有必胜的把握。 综上所述,赵光义觉得自己必须要拿下幽州城,而且要尽快,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只要拿下了幽州,辽国人来再多也是白搭,那时候他就可以让幽州成为埋葬辽国人的坟场。辽国人骑马冲锋是把好手,可要说到爬城墙那就还差点功夫,等到辽国人锐气耗尽而宋军的主战兵团在城内休养生息满血复活之时,那就是辽国人彻底被消灭的时候。 所以,幽州城必须要尽快拿下!不惜一切代价! 这里有一个问题:当年辽国人如果没有幽州城,那么他们会重复匈奴和突厥的命运吗?这个问题没法说得清楚,而且这也是一个会让很多人口水四溅的话题。这样的假设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即使没有幽州城,即使历史上没有石敬瑭这个人,可耶律阿保机当年劫掠了那么多的汉人,再加上韩延徽、韩知古、康默记等汉人的辅佐,即使辽国没有幽州城也会有别的城池,有了这些城池作为防御的堡垒,再配以勇武善战且极具野战致胜能力的草原骑兵,这样的国家就算是卫青、霍去病在世抑或李靖、苏定方重生恐怕也是很难搞定的。这就是赵光义的悲哀之所在,也是宋朝乃至于是我们这个民族当时的悲哀之所在。遇到辽国这样的一个亦胡亦汉且充分继承了两边优良基因的混血儿,宋朝只能说是生不逢时。 回过头再来说韩德让。 宋军虽然在用最原始的办法攻城,但这并没有让韩德让感到压力骤然减轻,单是城外每时每刻都在响起的万人大合唱就足以让他把心时刻都提到嗓子眼。再说了,城下的宋军尽管少有爬上城头来的,可他们在城下也没少杀人,毕竟是几十万人的攻城大军,一人哪怕只射一支箭上来就足以造成极为恐怖的杀伤力,而那些可以实施远程轰炸的抛石机就更是令他恨得牙根痒痒。可是,除了死扛到底,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倒是还能勉强挺得住,可别人就不好说了。 自打宋军开始进逼幽州之日起,在宋军巨大的声势和威慑之下,幽州城里以及幽州城外的辽国人(无论是辽国的汉人官员还是非汉族的辽国将领)都开始陆续向宋军投降。首先是辽国的野战部队里出了叛徒,在辽军里有一支由几十年前被辽国灭国的渤海人组成的军队,他们的头领叫大鸾河,此人带着自己的部众直接向赵光义本人请降。 幽州城里的辽国人就更是不用说了。围城之战打响后,宋军一面攻城一面大搞宣传攻势,每天都有绑在箭杆上的宣传投降会有各种好处的小纸条被射入城中。又拉又打之下,某些心理脆弱意志又不是很坚定的辽国同志终于是顶不住了,幽州城内的辽国铁林军都指挥使李札卢存带着自己的部下在某天半夜里也向宋军投降。他们为啥要选在半夜投降?因为这些人不是从城门里出来的,而是大半夜从城墙上顺着绳子滑下来的。几天后,幽州城内的辽国神武军数百军士照着李扎卢存的姿势又完美地复制并粘贴了一遍,他们也顺墙而下向宋军投降了。这些还是有组织地投降,那些为了投降事业不惜以身犯险的独行侠就更别提有多少了。 进入七月,随着宋军攻城力度的加强以及迟迟未见辽国派遣援兵前来救援,幽州外围的辽国人在宋军目不转睛地注视下终于有人是顶不住压力了。先是驻守顺州的辽国建雄节度使刘延素带领所属大小官员向宋军投降,紧接着辽国蓟州知州刘守恩也率众投降,而幽州附近的辽国众多郡县的官员也是纷纷向赵光义主动献地投诚,幽州周边的汉族百姓更是自发地杀鸡宰羊为宋军送酒送肉。 在此局势之下,韩德让以及他的幽州城似乎已经成为了汪洋中的一个随时都会被海水吞没的孤岛,唯一在支撑他坚持守城的只是那个他认为会发生的奇迹,那就是某一天当他站在城楼上举目远望时会看到天际间突然出现遮天蔽日的辽国骑兵正在向他奔涌而来。然而,这个画面只出现在了韩德让的幻想之中,他现在能真实看到的只有正在玩命攻城的宋军,他所能听到的也只是宋军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咒骂声。 这边是赵光义在发疯一般地命令宋军不计生死地尽快攻下幽州,那边则是韩德让在咬紧牙关地玩命死扛,双方都在绷紧着神经和肌肉极力地压榨自己,这一口气谁都不敢松,否则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灭亡。就是在这样的僵持之下,宋辽双方终于迎来了命运的终极判决日。 第31章 河滩大捷 公元979年7月6日,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宋军按部就班地继续攻城,韩德让继续拖着疲惫的双腿在城墙上四处奔走,赵光义继续视察前线。然而,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只能在幽州城外围眼睁睁地看着韩德让被赵光义拳打脚踢的耶律斜轸和耶律沙已经等来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与宋军决战的时机——耶律休哥以及他的十万大军已经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幽州外围。 稍等!在空前的大战来临之前,我们先按下暂停键。 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上来看,赵光义此次的幽州攻坚战其实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他不该放任耶律斜轸等人在幽州外围肆无忌惮地晃悠,而且宋军的战场情报收集工作明显出了问题。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在这些天里已经在幽州以西集结了数万大军,耶律休哥的十万大军也已经来到了战场并做好了战前的动员和准备,这些赵光义在高粱河之战爆发前都不知道,他还以为自己暂时是安全的,他还可以心无旁骛地攻击幽州城,这是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的错误。 幽州城该不该打?该!夺下幽州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而且还必须在短时间内尽快拿下它。可是,在攻击幽州的同时为什么不将幽州外围的辽军彻底肃清?是因为辽军是骑兵,因为他们行动迅速即使是输了也很快就会跑得没有踪影吗?可是,宋军也是有骑兵的,而且战斗力绝不输于辽军。攻城不需要骑兵,那为什么不集中宋军的骑兵将外围的辽军予以歼灭性打击?难道是因为耶律斜轸等人的实力不足实在是勾不起赵光义的胃口吗?另外,为什么不将情报搜集的触角尽可能地向外延伸,这样至少可以在耶律沙完成兵力集结以及耶律休哥到达战场之时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以赵光义的智商他不可能天真地以为辽国人会任由他对韩德让施暴而坐视不理,攻打太原时他还知道派郭进去阻击辽军,可这次辽国人的十几万大军已经运动到了他的身后他却在事前浑然不知,他怎么就犯下了如此不可原谅的错误呢?是他对幽州城的执念太深以至于上了头才疏于防备外围的敌人吗?还是说他太过自大,认为不管辽国人来多少他都可以轻松搞定?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千年之后,这依然是一个谜,令人想破脑子也无法得出答案的谜。 回到战场。 当赵光义在这一天突然接到战报说幽州以西出现大股的辽军时,他的反应不是恐惧或震惊,而是兴奋——辽国人终于是来了!他终于等来了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他要带领大军亲临战场将辽国人打个落花流水,他要证明自己不但能治国更能在战场上扬名立万! 自从赵光义率军御驾亲征以来,无论是在太原还是在进入辽国境内以来,由他所率领的宋军主战军团还从未与辽国的主力兵团进行过正面的交锋。不管是围攻太原还是围攻幽州,他都是处在绝对强势一方的地位,对方与他的实力明显不对等,而这样的战争即使胜利了也不免让某些人觉得赵光义其实有些胜之不武。要想让这些人闭上嘴乃至于要想让赵光义自己都打心底佩服自己,那么他就必须有一个强敌并对其战而胜之。因而,此时听闻辽军大举来犯的赵光义怎能不心怀激荡? 另外,探报还说这支辽军的主帅是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这就让赵光义有些纳闷了:耶律沙?怎么会是他?他不是被郭进给打傻了吗?这个自白马岭之败后就一直缩头缩脑的老家伙竟然敢主动来犯,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如此看来郭进之前还是没有把这人打疼,那好,那就由我这个大宋的皇帝陛下亲自来收拾你吧! 赵光义一面命令围城的宋军继续攻城,一面点兵派将亲自率部扑向了耶律沙。他带出去的兵马至少在十万人上下,他相信以这样的实力足以让本就是宋军手下败将的耶律沙重新回炉做人。不管赵光义的军事能力如何,但至少这个人是敢战的,他其实完全可以派出一员大将领兵迎敌,但是他选择了亲自领兵出战。 这本是件值得夸赞的事,可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有时候就是这么的邪乎,一件好事最后反而可能成了坏事,而赵光义就做了这样的一件事,他的亲征将为次日清晨的灾难后果埋下伏笔。 当宋军向西疾驰至高粱河时,他们和正在向幽州推进的耶律沙所部迎头相撞。高粱河,也就是今天北京西直门外的永定河,这是一个在以往的历史里并不出名甚至是毫无知名度的地方,但从这一天起这个名字将成为汉人心中永远的痛。 与白马岭之战一样,宋辽两军之间仍然是隔着一条大河,宋军对面的辽军主帅也仍然是耶律沙,不同的是耶律沙的对手变成了比郭进大牌得多的赵光义。宋军在河滩上列好阵势等待着辽军的进攻,而耶律沙的军队里这时候不再有耶律敌烈,但耶律沙却已被耶律敌烈附了身,他这一次的任务就是主动向宋军发起攻击。 随着耶律沙的一声令下,数万辽军骑兵举起马刀涉水过河向宋军冲杀了过来。赵光义没有像郭进那样选择与辽军对冲进而将辽军堵在河中央一顿暴打,而是就在河滩之上凭借重装步兵摆好的阵势与辽军展开了血战。辽军万马奔腾而来,而宋军的回应则是射向对方的漫天箭矢,在这之后,宋军的步兵方阵开始迎战辽军的骑兵。 当两军短兵相接以后,宋军的将士猛然发现这支辽军根本不像是在白马岭被郭进在瞬间打残的军队,也不像是耶律奚底手下的那支几乎不堪一击的军队。这些辽国人像是突然间脱胎换骨了一般,纵然他们被宋军的弓箭射倒了一大片,可他们仍然在不顾一切地向宋军发起冲锋。 在极致惨烈的近身肉搏中,宋军真实地领教了传说中的辽国铁骑是如何的勇不可当,这支辽军的战斗力和勇气都是他们之前所从未遇到的,这是一支真正的劲敌,是他们此前在南征北战之时未曾遭遇的铁血之师。可是,这一切并未把他们吓倒,在被辽军一顿横冲直撞搞得鼻青脸肿之后,宋军的战斗力也瞬间被激发。他们是五代以来战力最为强悍的汉人军队,他们是这些年里东征西讨再又南征北战先后攻灭数国的灭国之师,这些年来累积出来的不败战绩和强大的自信让他们无惧于天下的任何对手。 在躺倒了一大片之后,辽军总算是冲破了宋军的前沿步兵阵地,当他们开始向宋军的核心阵地发起冲锋并与第二梯队的宋军绞杀在一起之时,辽军骑兵的机动性也就此化为乌有。就在这时,宋军的铁骑出动了,此时几乎与步兵无异的辽国骑兵开始反过来承受宋军铁骑的猛烈冲击。自此,两军将近二十万人马在高粱河的河滩之上紧紧地绞杀在了一起。 这一战双方从中午一直厮杀到了黄昏,之前一直在幽州城下把自己累得要死的宋军面对从未有过的强敌充分展现了其勇武绝伦的战斗素养。这群养精蓄锐的辽国人尽管表现得极其勇猛善战,但在与宋军的这场惨烈的交锋中他们还是渐渐地感到力不能支。两军激战半日之后,这场战斗胜利的天平已然在向宋军倾斜,辽国人败象尽现开始向后溃退,这些日子以来早就成了久战疲惫之师的宋军用他们的钢刀和鲜血以及躺倒满地的辽军尸体证明了他们无愧于大宋帝国开国雄师的赫赫威名。 面对死伤惨重的残酷现实,辽军主帅耶律沙被迫下令全军撤退,他的军队再一次耻辱性地败给了宋军。旧仇未报又添新恨,耶律沙却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因为他还要给自己留一口宝贵的元气,因为他很快还要另有作为。 结合后面发生的事情,这里我们有理由相信耶律沙这一次的主动攻击其原计划本应该是期望能够击败宋军进而乘势追击到幽州城下,然后再会同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合击宋军,但无奈这一时期的宋军其军队的整体战斗力仍然处在巅峰状态,所以耶律沙只能吞下再次战败的苦果。不过,他显然不会特别的沮丧,因为此战辽军还有一个备方案,而这个方案的第一步就是向后撤退引诱宋军对其展开追击。 无论是真的被宋军给打残了还是有意进行战术性撤退,总之辽军都是撤退了。耶律沙掉转马头狂奔而去,而一直都绷紧着全身每根神经的赵光义则在渐渐趋于安静的战场上显得有些懵然。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在战场上与真正意义上的强敌进行交战,亲眼见证敌军溃退的他对于突然到来的巨大胜利在心理上还有些准备不足。 先前双方近二十万人在他的眼前像一群狂暴的、毫无人性的野兽一般缠在一起相互砍杀的惨烈场景让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战争。七月的盛夏酷暑难耐,而就在这烈日的烘烤之下是鲜血的喷洒与刀枪剑戟的剧烈碰撞,在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和死亡降临时的阵阵痛苦的哀嚎声中,他的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但现在他胜利了。在极度的激动、紧张和兴奋等情绪的相互交织下,这位战场初哥终于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站在了满身鲜血和创伤的宋军将士的面前。他这也算是亲自指挥并打赢了一场规模宏大的野战,虽然他没有亲自冲锋,没有亲自杀人,可这场战斗的功劳会记在他的头上。 望着眼前向西溃散而逃的辽国人,赵光义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而他此时的心中想必更是有着与拿下太原时一样的万千感慨:哥哥啊!你看到了吗?我也上战场了,而且我还打胜仗了!我打赢的是辽国人,我打败了他们! 兴奋之余,赵光义伸出了此刻仍然显得还有些颤抖的手向全军发号施令:“传令下去,全军追击!” 第32章 血色黎明 当我写到赵光义下令追击耶律沙的败兵之时,我是真的很想操起手中的键盘狠狠地在这个人的头上来那么一下从而做一回真正意义上的键盘侠。你追什么追?你不知道自己手下这些将士们此时有多么的劳累和疲惫吗?而且他们大部分都是步兵,你让这些人怎么去追骑着马正在逃命的辽国人?更重要的是,作为亲临一线指挥作战的三军主帅,你熟悉前方的地形吗?你知不知道战场上有一个计策叫拖刀计?你不担心前面有埋伏吗? 遗憾的是,太宗陛下此时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也就是说他上头了。上头这种事真的是种灾难,无数的人因为一时间的上头而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返并就此跌下悬崖,尽管上头有时候也有可能会演变为绝地翻盘的奇迹,但那是豪赌,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举。可是,别忘了,太宗陛下本就是一个超级赌徒且喜欢梭哈。于是,宋军全军在不可违抗的皇命之下开始了对辽军的追击。 胜利让赵光义忘乎所以,他现在要去追求更大的胜利,他忘记了自己士兵的疲惫,忘记了自己的士兵已经与强敌激战了整整一个下午,忘记了他们也是死伤累累急需休整的只是拥有一副血肉之躯的人,而非机器。他就像一个毫无良知的黑心老板在变态一般地压榨自己手下员工的最后一点精力,直到最后将其压榨殆尽。 什么叫不知兵?什么叫军事发烧友?什么叫瞎指挥?什么叫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此即是也!伟大的太宗陛下是也! 在宋朝的历史上,文人带兵打仗可以说是赵光义开的先例,他没有这个本事却自认为自己在这方面具有雄才大略,即便是在高粱河遭遇惨败,即便是在雍熙北伐时将宋朝的百战雄师几乎葬送殆尽他也不会承认是自己的无能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而他以及他的子孙们都没有吸取这个教训,类似于此的事件还会在今后的宋朝历史里不断地重演。 这是后话,我们暂且不表。 宋军的将士们在赢得了战斗的胜利后本以为可以就此打道回府,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都太疲惫了,此时又是经历并赢得了一场血战的胜利,现在大家都人困马乏,可他们的皇帝陛下却意犹未尽命令他们在这种状态下去追击骑着高头大马正在败退的敌军。他们满肚子的怨言但却只能憋在心里不敢说,于是他们只能用自己缓慢移动的脚步来进行抗议。宋军的这一次进兵说是追击,但实则却与散步无异,当夜幕降临时他们却连一个敌人也没追上。 天终于是黑了,当夜色完全笼罩大地,劳累了整整一天的宋军将士终于收到了停止前进并就地扎营的命令。他们以为自己总算是可以就此躺下歇息了,可他们不会知道他们此生最大的灾难很快就要降临在他们的头上,他们更不会知道耶律沙强攻不下之后的败退实则却是在引诱他们进行追击,而此时的他们正好进入了辽国人事先预设的伏击地点。 放下刀枪,埋锅造饭,就在宋军开始放松自己的神经之时,在他们正前方左右两侧的远方高地上突然出现了大队的辽国骑兵。这些人是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分别率领的总计十余万的辽军,他们举着火把像是两条望不到尽头的巨型火龙向宋军这边冲杀了过来。为了壮大声势,更是为了给这些已经劳累了一整天的宋军以心理上的巨大震慑,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的军队每人都打着两支火把,这让本就已经是十几万人规模的辽军在宋军的眼里变成了不可计数。 纷纷再又拿起刀枪的宋军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们的脸上开始出现了惊恐之色,而他们两翼的辽国人却是越来越多,漫山遍野间几乎到处都是辽国人举着火把疯狂冲锋的身影。 面对眼前的情景,宋军的将士猛然间全都毛发倒竖!不好!中埋伏了!敌人呐!数不清的敌人!他们正在呐喊着朝宋军席卷而来!怎么办?是战还是退? 还没等宋军做出任何的反应,这时候在他们的西边再又出现了大队的辽军骑兵朝他们冲杀了过来。这些人正是耶律沙的那股败兵,但这群人此时已然不是什么败兵,而是向宋军返身杀来并向他们讨还血债的复仇者! 怎么办?此刻宋军的将士们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的皇帝陛下! 赵光义或许不是一个优秀的军事统帅,但这人绝对不是一个怂种,绝不是在危急关头会失了方寸的怯懦之辈。他当即下令全军急速后撤,同时他命人前去召唤幽州城下的宋军攻城部队前来助战! 赵光义很清楚自己现在还远没有到达失败的地步,只要宋军的围城部队与他会合成功,那么宋军就有扭转战局的机会,而这也将是真正意义上的宋辽两国主力军团之间进行的一场人数将会达到几十万人规模的超级大决战。只要宋军赢得了这场决战的胜利,那这场胜利的意义和后续影响力将足以媲美甚至超越李靖覆灭突厥王廷和蓝玉突袭捕鱼儿海这两大壮举。到了那个时候,幽州城将不战而降,而辽国也将就此元气尽灭成为待宰的羔羊,赵光义心中的那个要让宋朝重现当年汉唐煌煌盛世与赫赫军威的梦想就将成为现实。 当皇帝被围的消息传至幽州城下,同样是激战了一整天的宋军围城部队顷刻间是全军拔营而起转而向西迎击辽军。宋军突然间全都撤走了,这让近半个月来被压抑得快要发疯的韩德让大为疑惑,但在弄明白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之后,这个胸中积蓄了满腔怒火与愤恨的辽国汉人随即命令幽州守军打开城门冲杀了出去。这时候不止是韩德让处在极度的亢奋状态之中,就连幽州城里的数十万老百姓也在为辽军击鼓呐喊以壮声势。 在被辽军一路踢着屁股向东全速回撤之后,赵光义的大军与围城的宋军终于是在幽州城的西面会合了。宋军随即开始在旷野中结阵迎敌,而三位辽国的耶律大人与韩德让也就此对宋军形成了东西夹击之势,宋辽双方几十万人之间的空前大战就此打响! 赵光义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却再没有了丝毫的兴奋,原因很简单,宋军无一不是厮杀了一整天,可他们却要以自己的极度疲惫之躯去迎战此时如狼似虎的将近二十万的辽国骑兵。可是,你能想象得到吗?就是在这种局面之下,宋军与辽军激战了整整一夜依然不落下风! 这就是宋朝的开国之师,这就是宋朝建国以来经过二十年的血雨腥风才锻造出来的一支强悍善战之师。半年来他们几乎都在征战和行军中度过,尤其是在这半个月里他们每天都在幽州城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全力攻城,而这一天里他们更是经历了与耶律沙所部的河滩血战以及遭遇埋伏后的急速突围后撤。当他们在这天夜里遭遇辽军的前后夹击之时,相信没有人会认为他们能够在辽军铁骑面前坚持多久,但他们在这个被敌人四面围攻的夜晚并没有崩溃,他们的阵型仍旧紧密,他们这一夜的据力死战让辽国人始终都没能找到突破口。 当公元979年7月7日的黎明到来时,一切的终点也随之到来。 当天色渐亮之时,在这一整夜的激战中亲自提刀上阵还被宋军砍了三刀全身鲜血直流的辽军主帅耶律休哥开始有些气馁了。为了恐吓宋军他使了诈,他的“火把计”让辽军的兵力在宋军眼里比实际多出了整整一倍,而这或许也正是宋军之所以选择列阵迎敌的原因,可眼下即将天明,当宋军发现了辽军的虚实之后等待辽军的将会是什么?这个不难想象,如果天亮之时宋军发现冲他们叫唤了一晚上的狼群原来只是一群数量远少于预想的恶犬,那么接下来他们必然会挥起棍子痛打这群恶犬。另外,幽州城的守军这时候也出城与宋军激战了一整夜,当天色完全放亮之时宋军完全有能力抽出一支军队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冲进幽州城,而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几乎也就是辽军全线崩溃的开始。 为了胜利,耶律休哥几乎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耶律沙的诈败与反击,辽军的“火把疑兵计”,高粱河对宋军的伏击和追击,幽州守军出城与他的援军前后夹击宋军,这些能用的计策和招数他都用了,甚至他本人作为辽军的最高统帅都亲自参战并身负重伤,可经过一整夜的激战他还是毫无获胜的迹象并有被宋军反攻倒算的危险。 就在耶律休哥开始犹豫是否要暂时撤兵之时,受到命运之神眷顾的他却猛然发现了一个可以让他赢得这场战斗的战机——朦胧之中他隐约地看到了宋军的前沿阵地上有一把只有赵光义才配享用的金黄色的华盖! 这一眼让耶律休哥彻底地疯狂了!就像海中的大白鲨嗅到了鲜血的气息,就像一条饥饿的野狼看到了猎物,激战了一整晚却毫无获胜希望的耶律休哥这时候也上头了,他的理智荡然无存,他现在只想不顾一切地放手一搏,用整个辽国的前途和命运去搏这一把——他命令自己所部的全部铁骑要不计一切代价地去冲击宋军的那把黄罗伞盖! 擒贼先擒王,只要把赵光义砍杀在地,那么宋军就会群龙无首进而丧失掉所有的斗志,那么赢得这场胜利的就将是辽国人! 第33章 弃阵南逃 耶律休哥能在几十万人的军阵中一眼看到宋朝皇帝专属的黄罗伞盖,而且还是在天刚蒙蒙亮的黎明时分,这足以说明一个事实:身为皇帝的赵光义在这天晚上的激战中极有可能并未将自己置于军阵中最安全的中央核心位置,而是把自己置于整个军阵中较为突出的前沿位置。这可以看成是他的一种勇气和决绝,他要以此激励宋军的士气,但这也是他在这场战争所犯下的致命错误之一。 耶律休哥本人亲自指挥的这支辽军是他在十万援军里精选出来的三万铁骑,他们绝对是辽国人里最为精锐的士兵。得到发起决死攻击的命令后,他们舍生忘死地一路冲杀竟然真的就劈开了保护赵光义的重重护卫,他们杀到了赵光义的面前,情势之险恶以至于连大宋皇帝赵光义本人都身中两箭。 面对近在眼前的死亡和覆灭,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反应,有的人选择举手投降,有人选择闭眼受死,而有的人则选择向死神挥动钢刀。柴荣在高平之战里面对大军行将崩溃的险恶局面敢于直面铺天而来的箭矢并毫无惧色地督战全军奋力杀敌,而当时作为后周大将的赵匡胤在太原城下即使中箭也不肯退出战场,在清流关之战里他更是俯身抱着马脖子直接冲进了由敌方十万人组成的庞大军阵,最后还挥刀将南唐主帅皇甫晖的半边脑袋给砍了下来。那么,赵光义呢?他中箭之后的反应是什么?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赵光义在剧痛以及死亡阴影的笼罩下选择了转身逃跑! 赵光义这一跑造成了宋军局部的混乱,而这种混乱随即像多米诺骨牌倒塌一样造成了宋军全军的混乱。当天色完全放亮之时,正在奋战之中的宋军看见皇帝陛下的那把黄罗伞盖倒了,而皇帝本人也不见了踪影,一时间宋军的军心彻底大乱。他们不知道赵光义到底怎么了?是逃了吗?还是已经死了?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皇帝陛下不见了,而皇帝陛下的保镖——宋军当中数量虽少但战斗力却最为强悍的御营侍卫亲军也被耶律休哥统帅的三万辽军精锐给几乎杀光了。放眼望去,皇帝陛下亲自镇守的那片阵地已经淹没在了数万辽国铁骑的人海里。 皇帝陛下战死了——面对眼前的事实,少部分的宋军开始溃散,继而这种溃散和这种传言开始像瘟疫和洪水一样向全军蔓延——以超人的毅力支撑了整整一晚上的宋军在黎明到来之时终于是全军崩溃了。 接下来我们就该说到在后世被无数人所调侃的“高粱河车神”事件了。 这里面有几个问题值得细究:赵光义的中箭部位到底是在哪儿?他是逃跑时中箭还是在督战时被辽军从正面射中?他逃跑时是骑的马还是坐的驴车? 先说中箭的部位。有人说赵光义中箭的部位是屁股,持这种说法人其依据很有可能就是史书里所提到的赵光义中箭部位是“股”,但是很遗憾,股这个字在古文里的实际意思是大腿,而非臀部。也不知道那些看见“股”这个字就瞬间高潮并由此而言辞凿凿地说赵光义是屁股中箭的人学识几何。 第二个问题:他是正面中箭还是被人从背后射中?这个问题也很重要,因为这决定了他中箭时到底是在督战还是在逃跑。 其实,上述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可以从一件具体的事件里找到答案。多年以后的至道元年(公元995年),赵光义曾经掀开衣服让刚从外地被召回京城的寇准查看他的腿伤,而这个腿伤正是公元979年在高粱河战场上被辽国人射中的箭伤。身为皇帝他总不可能扒掉裤子让寇准看他白花花的屁股吧?因此,从赵光义的这个举动可以推论出他的中箭部位根本不是在传说中很有市场的屁股,而是大腿,甚至是大腿正面靠近膝盖的位置,因为他把裤子撩到大腿根部让寇准查看伤情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那么,归纳起来就是:当辽军向赵光义发动斩首行动时,赵光义当时并没有逃,而是正骑在马上正面督战。辽军冲过来时一阵乱箭飞了过来,赵光义身边的侍卫亲军一边挡箭一面护送自己的皇帝向后撤退,而赵光义不死心,他不想撤退,他不甘心就此失败,他还想留在战场继续督战,而就在这时候两支流箭射中了他的大腿。 老实说,如果赵光义当时是站着在督战,那么这箭未必能射中他,因为他的身前当时肯定有人围着他。那么,真相很有可能就是他当时正骑在马上,而两支呈抛物线轨迹运行的流箭在这种情况下想射中他的大腿就不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中箭之后,不管赵光义再怎么执拗都由不得他了,他的马被人猛地抽了一鞭子,然后他在少数亲兵的护卫下慌忙撤离了战场。 这里还请各位注意赵光义中箭之后的一个值得深思的细节:他当时为什么选择了一路向南逃跑? 事实上,在这个危急关头他应该就近向宋军兵力最为集中的地域撤离,在那里他将获得强力的保护,可他选择了不顾一切地向南逃跑,那么这其中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赵光义此时已经深陷辽军的重围,他的四周都是敌人,而他通向兵力雄厚的宋军主阵地之间的道路已经被辽军完全阻绝。换言之,赵光义这个时候已毫无希望在耶律休哥的这三万铁骑的强力阻隔之下成功地前去宋军的大部队汇合——除非耶律休哥这三万人马全部死绝! 耶律休哥所部也是激战了一整夜,就算往死里说他们已经死伤一万人,可他现在还剩下至少两万已经血贯瞳仁的精锐铁骑。诚然,身为皇帝的赵光义其身边定然有大宋禁军里的精锐将士护卫左右,但他们的数量绝对不及耶律休哥的这两万人,更何况这是面对面的野战争胜,特种兵怎么可能是野战军的对手?因而,当赵光义及其亲兵被耶律休哥所部层层围困之时其场面绝对是让人心生绝望。如果赵光义此时想要在这种局面下向宋军的主阵地靠拢,那么已经完全杀红眼的耶律休哥绝不可能放行,非但如此,此时的耶律休哥更是恨不能马上就杀了赵光义。在如此危急的生死关头,赵光义如果不想“英勇就义”就只剩下一条路——选择南逃。 赵光义虽然逃了,但这里还是想为他说句好话,因为在他被逼无奈只能选择南逃之前,他这一夜的表现还是值得称道的。正如之前所言,这一夜他以皇帝之尊为全军守卫前沿阵地并直面辽军精锐骑兵的轮番攻击。可是,谁也不会想到这竟会成为决定了这场战斗最终走向的决定性因素。如果赵光义是远远地藏在由几十万宋军所组成的庞大军阵的中央位置,那么耶律休哥也就不可能在天色将亮而未亮之时一眼就发现了赵光义的所处位置,他就更不可能会疯狂地向赵光义发动斩首行动——要从几十万人的军阵里取主帅的首级,耶律休哥再怎么疯狂也不至于如此的天真和魔幻主义。耶律休哥不是乔峰,而乔峰能够生擒那位辽国的皇太叔也是因为皇太叔耶律重元当时处在军阵的最前沿。 写到这里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该骂赵光义吗?骂他蠢,骂他不自量力吗?可是,人家作为皇帝不顾个人安危亲临战场最前沿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而且,他也唯有这样做才能最大程度地激发起早已是疲惫之师的宋军将士的军心和士气,如若不然,谁还肯在这种身体和精神都极度劳累的状态下与士气正盛的辽国骑兵拼死血战且死战不退呢?所以,这个时候他只能以皇帝之尊亲临一线才能鼓舞全军的士气。那么,该赞扬他吗?可是,因为他所驻守的前沿阵地被辽军攻陷以及他身边的侍卫亲军全体阵亡而导致宋军人心涣散继而全军崩溃,这个责任难道不该他来承担吗? 没错,我说的是大宋皇帝陛下的侍卫亲军(御龙直)在这场混战中很有可能是全体阵亡! 耶律休哥带领的是三万精中选精的精锐之师,而赵光义作为大宋的皇帝他身边的将士其战斗力无疑也应该在宋军里是属于上乘的,可以说这是两军各自战力最为强悍的部队,但赵光义最近卫的侍卫亲军(御龙直)其短板就在于人数太少了。御龙直的战士可以在战力上达到以一当十的程度,但这些人的人数是绝对不可能达到耶律休哥所部那种万人级别的规模,他们是不过顶多数百人的特种部队,而耶律休哥是三万野战精锐之兵。还是那句话,特种部队与野战部队刚正面其结果是不言而喻的,可在皇帝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宋军的这支特种部队也只能去给他们的皇帝充当人肉盾牌。 毫无疑问,在御龙直的外围还有宋朝禁军的常规作战部队,但这些人无论是在规模还是战斗力上或许都无法跟耶律休哥所部相提并论,因为耶律休哥是集中自己的所有士兵猛攻赵光义的御驾这一个点。再者说,赵光义身边的这支宋军在昨天下午才与耶律沙所部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血战,然后又是极速向幽州回撤,以这种久战疲惫之师能够顶住耶律休哥一整夜的持续攻击已经可以说是堪称奇迹了。因而,当耶律休哥命令所部的骑兵以必死的勇气向赵光义所在的地方发起斩首行动时,赵光义身前的那道宋军防线在辽国铁骑的决死冲锋下被冲破了,紧接着就是赵光义身边不过数百人的侍卫亲军与辽国数万铁骑的近距离肉搏。 赵光义被包围了,刹那间他的身边箭矢如雨,他的亲军在他的身边纷纷倒下,而他自己也中箭了,崔翰等人强行将他裹挟进了一支准备突围的人马里,然后他们护卫着赵光义杀出了重围向南而逃。 在赵光义等人极速远去的身后,宋朝皇帝陛下的这帮侍卫亲军仍在奋力厮杀,不为别的,这些人是在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他们的皇帝陛下赢得脱身的时间和空间。众寡悬殊的较量之下,这些大宋帝国最为英勇的军人全部战死。 我之所以说他们全部阵亡是有原因的(即使不是全部阵亡,但也是要么阵亡要么被俘),而我的理由就是宋军后来撤到涿州时没有人知道赵光义的下落。在此情况下,但凡涿州城里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他亲眼看到赵光义在少量亲军的保护下已经突出了辽军的包围,那么宋军这时候的任务就是去找到自己的皇帝,而非谋立当时身在军中的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为新君,而这个人如果存在那也只有可能是当时正在阻击辽军追击赵光义的侍卫亲军里的人,可这个人没有出现,那么解释就只有一个:当时负责保卫赵光义的侍卫亲军全军覆没了。 或许有人会质疑耶律休哥的那支军队会有那么生猛,他们竟然能够冲破层层堵截直接端了赵光义的老窝,但这并非没有可能。上面已经说了,耶律休哥这次攻击是集中力量攻击赵光义这一个点,他们就像一支锋利无比的矛直接刺穿了宋军的防线。 第34章 车神传说 现在我们再来说第三个问题:“高粱河车神”事件中的驴车是怎么回事? 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当时宋辽两军正在激战,赵光义的身边是不可能有驴车的,而且他是在逃命,耶律休哥正在追杀他,那他肯定得骑马,而不是坐什么驴车。如果是坐驴车,他铁定跑不了。赵光义这一路上向南狂奔直接跑到了涿州,而他没有进入涿州城,因为后面有辽军在追他——为了抓住他这条超级大鱼,身负重伤以致于都无法骑马的耶律休哥转而乘坐一辆马车率领一部辽军继续对赵光义一路猛追。 赵光义到了涿州城外所面临的现实问题就是:他不知道宋军已经随着他的逃跑而开始全军向南溃散,他只知道辽军正在追他。而且,就算他知道宋军已经开始“撤退”了,但天亮之前就已经开始南逃的他此时已经远远地将宋军的大部队甩在了身后。救兵不见踪影,而追兵却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如果让辽国人提前赶到了涿州,那他赵光义很有可能还是难以逃脱被辽国人活捉的命运,所以他直接忽略掉眼前的这个可以容身但却毫无保险系数的城池,他继续南逃奔向了金台驿——宋军后方的大本营。 高粱河之战是在七月六日午后爆发的,七月七日清晨时分赵光义中箭南逃,而他到达涿州是七月八日,之后的七月九日这天他到达了最终的落脚点金台驿。前面说了,从高粱河到涿州这段路上他是在极速地逃命,既然是在追兵的追杀下逃命,那么他应该是骑的马,可从涿州到金台驿的路上,因为追兵已经被甩远了,所以他很有可能才正式坐上了那辆着名的驴车。 炎炎夏日加之长时间骑马逃命,这让赵光义的箭伤加重,他的腿已经不适合再骑马了,再者说,此时的马想必也是累得快要死了。于是,一个在历史上极有可能真实存在的场景出现了:赵光义一行人在从涿州赶往金台驿的路上遇到了当地的百姓,而这人恰好赶着一辆驴车,皇帝陛下就此名正言顺地征用了这辆驴车。有了它,太宗陛下可以舒舒服服地坐下甚至是躺下,然后继续逃往金台驿。当然,这辆驴车也有可能是从涿州城里找来的。 因为《宋史》对高粱河之战极力避讳,因此这一天发生了什么在《宋史》里几乎是只字未提,甚至当天拼死护卫赵光义从辽军的疯狂攻击下成功逃命的禁军将领是谁,又是谁护送着赵光义一路南逃,事后赵光义又是否对这些人给予了恩赏都在史料里查不到。所以,高粱河之战当天所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只能从史料的各种碎片信息里去查证,至于驴车事件就更是不可能出现在《宋史》的记载里。可是,辽国人写史的时候却不会有这些顾忌,在《辽史》的记载里就有驴车的影子:宋主仅以身免,至涿州,窃乘驴车遁去。 这句话就说得很清楚了,赵光义是在到了涿州以后才找到了一辆驴车开始继续南逃。 至此,所谓的赵光义驾着一辆驴车以超乎其神的驾驶技术从高粱河一路狂奔并甩掉了辽国的追兵成功逃命的“高粱河车神”事件可以结案了。如果他是坐着一辆驴车一路从高粱河狂奔到了涿州,那么那头倒霉的驴子早就累死了,而那辆车在追兵的疯狂追击下也肯定在半路上就散架了,更何况辽国人的战马如果连一头驴子也追不上,那辽国骑兵也就不至于那么难对付了。高粱河车神的传说当做闲暇时的调侃无可非议,但如果当正史就有些天真了。 顺便提一句,民间有种说法是赵光义的这辆驴车后来陷在了路上无法前行,而辽军的追兵又追上来了,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负责为宋军运送军粮的杨业及时出现了,然后杨业杀退辽军护送着赵光义到了金台驿。 在《辽史·耶律休哥传》里清楚地记载着:明旦,宋主遁去,休哥以创不能骑,轻车追至涿州,不及而还。 这就是说,耶律休哥确实对赵光义实施了追击,但在追到涿州以后就因为跟丢了目标而打道回府,这里面没有他与杨业交战的记载。当然,耶律休哥放弃继续追击的原因其实也很明显,他带领的只是一队轻骑,而这时候宋军的大兵团正在南撤至涿州的路上,如果他继续追击很有可能在半路上被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宋军大部队当成一盘菜轻易给吃掉,他毕竟是在孤军深入。 有鉴于此,我的观点是杨业如何神勇地杀退辽军从而救了赵光义一命这事不太可信,我倾向于认为这是民间出于对杨业的敬重而对他这个人物形象所进行的文学和艺术加工。 杨业在从金台驿到涿州的路上遇见了正狼狈地坐在驴车上的赵光义,然后他护送着赵光义去了金台驿这个事倒很有可能是真的。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我甚至觉得传说中的那辆驴车是杨业在这个时候给赵光义找来的,毕竟杨业此时就是负责为前方运送粮草,驴车骡车这些玩意儿他肯定是少不了。 最后再说一点,某些可笑之人的说法是赵光义在高粱河之战的当夜就坐驴车偷偷地跑了。我不知道这些人的根据是什么,但耶律休哥的传记里清楚地写着赵光义逃走的时间是——明旦,也就是七月七日的早晨。请问:这个“明旦”跟七月六日的晚上有几毛钱的关系?赵光义或许真的称不上什么雄主,但他还不至于沦落到可以任由某些嘴上英雄去肆意嘲笑和挖苦的程度。 在从涿州赶往金台驿的这个夜晚,蓬头垢面的赵光义坐在驴车上黯然伤神。他轻抚着自己腿上的两处让他时刻感到胀痛且已经开始溃烂发脓的箭伤,不时也会抬头去仰望头上的这一片在七月北方的夜空里显得格外晶莹耀眼的满天繁星。夜空是如此的绚烂夺目,如果此时是身处在开封的皇宫里,想必这位大宋的太宗陛下会忍不住吟诗一首以不负这天赐的良辰美景,但在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却是无比的悲凉和苦涩。 就在前一刻他还矗立在人生的巅峰,可只是一夜之间——不,不是一夜,只是在黎明降临之时的片刻之间他就从命运的巅峰瞬间跌落到了谷底。他输了,输得魂飞魄散,输得差点连性命都被人取走,可在这之前他本可以赢得天下赢得所有,而且他就差那么一点就真的成功了——只要等到天亮,虚张声势的耶律休哥就将暴露其真实的军力,而那时候的宋军必然开始全力发起反攻,辽国人将会被彻底击溃,幽州也将被轻易地拿下,但赵光义终究没有撑到那一刻的到来。 直到这时久居深宫的大宋太宗皇帝才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叫战争,他这才认清了自己的本性和本质。他哪里是什么英武神明的战神皇帝?他哪里是什么无惧死亡的战场猛士?他跟他的那个在战场上近可叱咤风云远则决胜千里的哥哥根本就没法比,这是一个让他感到心碎却又无可奈何的发现。更让他感到痛苦的是,他心中的那个辉煌壮丽的美梦此刻已经破碎了,与之相关的所有一切也都化为了泡影。 一个人在成功的时候做到胜不骄并不是难事,这种事稍微理智和清醒一点的人都能做到,但要让一个人在遭遇失败甚至是空前惨败的情况下做到败不馁就太不容易了,即使是人类历史上最为杰出的人物也很难在失败降临之时做到内心毫无波澜。赵光义也是人,而且是一个血肉浇筑成的凡人,还是一个在此前长达几十年的人生里一直顺风顺水但却在突然间遭遇史诗级惨败的凡人。恕我直言,这样的人其实更难在突如其来的惨败面前重新振作起来。 颠簸不堪的道路,摇摇晃晃的驴车,面对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朦胧旷野,也不知道这时候的太宗陛下是否会悔恨当初乃至于会面垂于膝在这寂然的黑夜里痛哭失声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哭吧!只是,哭过之后,你还得抬起你那曾经不可一世的头颅,因为你是大宋的皇帝,因为你的身后还有千百万子民需要你去庇护,而这也是你自己选择并费尽心力才走上的道路! 到了金台驿,赵光义终于是停下来了,他在这个地方等待自己的军队向他靠拢,但他好几天却连个人影也没有见到。经过打探他才知道宋军此时正在涿州收拢败兵并稳下了阵脚,而且由于他这两天杳无音信,所以全军上下都以为他可能已经葬身在了高粱河的战场之上。活不见人,尸体更别说了,这时候负责打扫战场的是辽国人,宋军即使想抢回赵光义的尸体也是不可能的。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涿州城里的宋军将领和宋朝的各位在这场超级战役里几乎毫发无伤的宋朝高官和重臣就准备拥立先帝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为帝。 得知这些消息,赵光义顿时大惊失色:老子还没死呢!你们竟然想着要谋立新君,这是想造反吗? 如果赵德昭真的在军中继皇帝位,那他赵光义可是输得连底裤都没有了。他立即下令殿前都虞候崔翰火速赶往涿州把他还活着的消息告诉给那里的宋军,然后命令全军班师。 崔翰到了涿州后,谋立赵德昭为帝的事情就此立马作罢。宋军开始奔向定州去与赵光义在那里会合,而这一次宋朝北征幽燕的军事行动也就此宣告结束。 第35章 太宗涅盘 在后世的许多人甚至包括某些所谓的专家和学者的认知里,宋朝在太平兴国年间北征幽燕这一仗遭遇到了大败且损失惨重,而且从此以后宋朝上下就对辽国谈之色变。很遗憾,我个人实在不敢苟同这种观点和看法。 宋史里虽然对这一战极力地掩饰和避讳,但辽国在记录这段史实的时候明文承认高粱河之战斩杀的宋军人数是万余人。考虑到宋军这次是近三十万人的大部队,在双方共计约五十万人参与的超级大战中,三十万人折损了一万人也实在是谈不上是什么惨败。 相比较而言,辽军在这次的宋辽战争中所折损的人马其实比宋军更多。别的先不说,光是耶律沙所部在白马岭之战中就死了一万多人,而耶律奚底损失的人马也不会少,围攻幽州初期宋军曾对外围游弋的辽军展开过清场行动,这让辽国人也折损了很多人马,而高粱河之战里辽军自然也有大量的士兵阵亡。因此,我实在是不知道宋军遭遇到空前惨败的说法是从何说起。 有一个事实很能说明问题,赵光义这次亲征除了带了几十万的军队,另外还把整个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几乎全都带到了幽州,但这些人在高粱河之战里几乎全都毫发无伤。在这些人里面有好多都是诸如赵普、薛居正和钱俶这一类的老同志以及诸如赵德昭、赵德芳和赵廷美之类的一直生活中锦衣玉食之中的富贵王爷,可他们竟然能够在所谓的惨败和大溃逃中安然无恙地回到涿州,如此也就可以想象那所谓的“惨败”到底是何种景象。 当然,我的用词或许有一点春秋笔法,毕竟这一仗宋军无论是在战略上还是战术上都是输家,宋军在这一战里失败了确实不假,但对于惨败一说我实难苟同。另外,我也不会否认宋军的撤退其实是很狼狈的,比如全军凡是四肢健全的大老爷们儿倒是都撤走了,但随军到达幽州的好多女人却成了辽国人的战利品。这些女人有些是赵光义从京城带出来的侍女,有的是北汉灭亡时刘继元献给赵光义的北汉皇宫里的宫女,这些人里面赵光义当时自己留了一些,其余的则被他赏赐给了太原之战的有功将士。不幸的是,在那个清晨时分,这些老爷们儿都慌不择路地只顾着自己逃命,她们这些柔弱的女人却是要车没车要马没马,而她们最后的结局也是可想而知。 那么,既然宋朝军队并未因为高粱河之败而实力大损,那此战对宋朝和宋军的意义究竟何在?有的人倾向于认为此战对宋朝最大的影响就是赵光义从此开始畏惧辽国,生性骄傲且志存高远的他从此在精神上就对辽国萎了,这导致了宋朝在这以后就开始被辽国一直压在身下无法翻身,顺带着让宋朝的所有军民也都跟着他一起在辽国面前抬不起头。 同样的,我个人仍然不认同这个观点。诚然,高粱河之败给了赵光义当头一棒,但宋朝真正受损的并不是赵光义的那颗所谓的玻璃心,他在这之后并未对辽国人产生畏惧和怯懦心理,后来声势浩大的雍熙北伐就是明证,而且他这一生直到生命的尽头也不曾对辽国低下过他高傲的头颅。或许赵光义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事统帅,甚至在这方面他是一个庸碌之辈,但这人在事关国家和民族利益的事情上是有骨气、血性和硬度的。 宋朝在这一战里真正受损的其实是整个宋朝军队的军心和士气,这支自大宋立国之日起就无往而不胜的军队这一次遭遇了真正意义上的前所未有的失败。最要命的地方就在于,这场失败需要由几十万的宋朝军人一起来承担,也就是宋朝的所有精兵强将在同一时刻在同一个地方被同一个敌人给击败了。无论战后他们如何安慰自己,但事实就是他们从幽州撤退了,不是主动撤退,而是在辽军的攻势下撤退,而这就是无可争辩的败退,这场失败对他们的自信心是一次极为沉重的打击和摧残。他们从此不再认为自己是天下无敌般地存在,不再认为辽军是可以随意欺凌的对象,不再把辽军视为根本不足为惧的一群塞外蛮夷,而是与他们实力不相上下甚至是完全有能力战胜他们的一支勇猛善战的虎狼之师,而光复燕云十六州也就此将会在他们的心中成为一件绝不会轻易就能办到的事,他们甚至会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光复幽云。 信心对一个人有多重要?一只狮子如果不相信自己的利爪可以撕破猎物的胸膛,不相信自己的坚牙可以咬断猎物的脖子,那么它或许连一只长角的山羊也对付不了,甚至还会被这只羊要了小命。简而言之,信心虽不是万能的,但一个人如果没有自信基本上将一事无成。 经此一败,宋军不能说是对辽军开始畏之如虎,但至少他们之前因为郭进的白马岭之战以及击败耶律奚底所部而建立起来的对辽军的心理优势已经荡然无存。面对同一个对手,我必战而胜之与我可能会被击败,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理,而这就是高粱河之败对宋军最大的作用力和影响。 接下来我想单独说说赵光义这个人。首先声明一点,我接下来的话不是想为他唱赞歌,我也不是他的忠实粉丝,我甚至是他的一个黑粉,但这不妨碍我去肯定他身上的可取之处。 请问:当你被对手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可你又具备迅速发起反击的能力之时,你的反应会是什么?毫无疑问,如果你是一个行为和思维能力都正常的人,你会怒不可遏地选择马上进行还击。 作为一个敢于拿国家、军队和自己的前途与命运当成赌注的超级赌徒,在高粱河被辽国人狠狠地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之后,在收拢败兵却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军队并未遭受重创之后,在经历了这一番大悲大喜之后,仍然处在极度的不甘和愤怒中的赵光义是不是应该命令全军就地休整,等到吃饱喝足之后再扑向幽州与辽军进行一场正大光明的对决呢?到了那个时候,双方就是在进行一场毫无秘密的公平对决,而最后无论胜败相信双方都会心服口服,可让人意外的是赵光义并未这样做,他选择了就此罢兵。 很多人都认为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他受伤了,而且被辽国人打出了心理阴影,所以他害怕了,不敢再战了,可在我看来这些都是次要的客观因素且都只是暂时性的。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赵光义在经历了一番生死逃亡之后、在对自己进行了一番灵魂拷问之后他已经变得理智和冷静了,而他在这个时候就显现出了他本人在心性和精神层面上的过人之处。 在人生各种形式的战场上,一个人在赢肥了的时候能收住手,而在输惨了的时候也能收住手,如此之人可谓大丈夫是也。赵光义没有做到前半句,但后半句他做到了,可问题就在于我们绝大多数人不但做不到前半句,后半句也做不到,因为我们好多人终此一生都是受情绪和感情驱使的奴隶。我甚至可以这样说,那些在赌桌上、在人生的战场里以及在真正的战场上有很多人都能够成为一时的赢家,可他们当中的很多人之所以最后输得衣不蔽体,其原因就在于他们在遭遇失败的时候收不住那双想要立马复仇的双手,更控制不住内心的魔鬼,而这导致了他们最后的失败——那种没有机会翻身的失败。 不服输、不认输,这是我们自打小的时候就会被灌输的人生理念,可这真的是一种应该被人所歌颂和赞美的品格吗?非也!过刚易折,强极则辱,此为千古不变之真理,而赵光义通过高粱河之败不但懂得了这个真理,他更是深刻地悟透了这个真理。因此,尽管他千不情万不愿但他最后还是认输了,他承认自己这次败了。可是,他虽然承认自己输了但却绝对没有要服输的意思,等到他恢复元气之时他还会再次向敌人发起挑战,而历史也将会证明他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之前在说到有关于此的话题时我曾说到过赵匡胤。当年面对太原城久攻不下且己方又死伤惨重的局面,面对禁军全员请战誓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太原的汹汹战意,赵匡胤虽然也对北汉的死命反抗感到极度的震怒,可他最后没有选择押上自己的全部本钱执意要拿下太原,而是审时度势地选择了撤兵——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可是,这有损于他的一世英名吗? 再次重申一遍:认输是一种可贵的品格,而赵光义与他的哥哥一样也具备这样的品格。在兵败高粱河之后,赵光义是完全有能力重新集结军队与辽国人再次进行决战的,而他也未必就一定会输,可他成功地把自己内心的那头暴怒的狮子给关进了笼子里。 一个人光是有认输的能力以及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还远不足以让他获得成功,最重要的还是在失败之后他是否能够再次振作。文艺复兴时期法国的作家和思想家蒙田曾说过一句话:“真正能够伤害到我们的并不是事件本身,而是我们对待事件的看法和态度。” 世间有太多的人在经历了超级惨败或挫折之后变得一蹶不振,这其中不乏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中之杰,而究其本源无非就是不能面对和承受失败所带来的后续效应——他们被命运的雷霆一击给彻底征服了。不说别的,单说中国历史上为人所熟知的几个案例就可见一斑: 淝水之战后苻坚的最终命运是什么?官渡之战后袁绍的最终命运是什么?至于夷陵之战后的刘备就更是无需多言,心理遭受重创的他直接就死在了回军的路上。 再说一个更有名的人,赤壁大败之后曹操又做了什么?在上述所提到的这四个人里面他还算是正面典型,遭遇史诗级别的惨败之后他不但成功地保住和巩固了自己的基本盘,而且还通过励精图治让曹魏成为了三国里面综合实力最为强大的政权。如此所为,他称得上是一个战胜挫折的励志型人物了吧?可是,自赤壁大败之后,他却丧失了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他再没有发动过统一战争。那么,赵光义呢? 高粱河之败对于他来说不可谓不是刻骨铭心之痛,但他沉沦了吗?没有!后来的雍熙北伐、五路大军联合进剿党项李继迁,平定蜀川叛乱,这三件事无一不是赵光义的大手笔,无一不是在彰显他想让宋朝重现汉唐盛世的雄心壮志。在那段特殊时期里,他甚至同时承受着蜀川的叛乱、李继迁的不断侵扰以及辽国人在边境秣马厉兵的三重压力,可他最后都挺过来了。 换了别人处在他的位置,我实在是不敢想象那个人能否承受得住高粱河之败的打击,在以后又能否承受得住雍熙北伐的超级惨败所带来的痛苦和打击。我当然不能说赵光义在这一系列的挑战和惨败面前其应对方式堪称完美,但试问有人敢说他在这种局面下就一定能比赵光义做得更好吗? 宋朝的第二位皇帝是赵光义或许是宋朝乃至于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不幸,但同时这或许也是宋朝和我们这个民族的幸运。不可否认,他的身上有太多为人所诟病的地方,但这个人的身上同样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可取之处。还是那句话,他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卑鄙无耻和阴险狡诈的小人,那他绝对不会成为统治大宋王朝二十一年的太宗陛下,大宋王朝也根本不会有前后延续三百余年的国祚,而是会在他的手里就早早地断送了万里江山。 对赵光义持苛责态度的人认为他是一个深得厚黑学精髓的人,但一个人脸皮够厚心够黑就一定能成功吗?事实并非如此,一个人怎样去看待和对待失败与挫折才是决定这个人的人生高度的决定性要素,在这方面赵光义也可堪称人杰。 第36章 宗室喋血 考虑到辽国接下来定然会对宋朝加以军事报复,赵光义在正式动身回京之前决定在河北留驻重兵加以防备,他命崔翰和孟玄喆屯驻定州,李汉琼、刘延翰屯驻真定,崔彦进驻守镇州,全军步骑总计约十万人。在扎好了边境的篱笆之后,赵光义这才心情复杂地赶回京师。 这段回京之路赵光义足足走了半个月之久,没人知道这半个月里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也没人敢在这时候去靠近这个满身邪火但又沉默寡言的宋朝第一伤号。 回到京城,赵光义的沉默仍在继续,但参与了此次北征的军中将士却是舆情汹汹。此次北征虽然在幽州遭遇失败,但在这之前宋军可是灭亡了北汉政权完成了所谓的天下一统,算总账的话宋朝不但是未丢失一寸领土反而还把北汉给吞并了,这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既然有功就得奖赏,可看赵光义这个样子根本就没有要论功行赏的意思。 就在皇帝陛下的沉默中,宋军的将士没能等到恩赏令,他们等来的是赵光义对幽州战事的追责。就在回京几天后,看似一直沉默不语但实则已经把近一个月以来所发生的事了解得清清楚楚的赵光义挥动起了手中的大棒子:原西京留守石守信被贬为崇信军节度使,理由是石守信在高粱河之战里督导部下不力导致前军溃败继而让皇帝陛下身陷险境。两天后,原彰信军节度使刘遇被贬为宿州观察使,光州刺史史珪被贬为武定军行军司马,理由是在高粱河之战里二人所部畏敌不前,未能在皇帝陛下身陷重围之时赶来救驾。 直到这时,宋军的将士们才知道皇帝陛下仍然对高粱河之败难以释怀,平灭北汉的胜利完全被高粱河之败所掩盖,这时候别说赏赐了,人人都赶紧自求多福免得哪天自己成了赵光义发泄的对象。 仔细来看看赵光义的这份追责名单上的三个人:石守信、刘遇、史珪。高粱河之败全军溃散,可最后背锅的却是这三个人,但如果真的要追责,恐怕当时参与了那场战役的所有将领都跑不掉,尤其是赵光义本人更该把那口最大的锅给背起来,可他既不肯背锅更没有丝毫的下罪己诏的意思。那么,赵光义处罚这三人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真的是因为这三人在高粱河战役里御下不力和畏敌不前吗?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三人的原因才导致了高粱河之败,那么这三人诛九族都是够格的,可答案显然不是这样。 在这三人之中,石守信是赵匡胤的结义兄弟且是义社十兄弟中与赵匡胤关系最为亲近的人;刘遇从赵匡胤登基之后就先后统领御马直和控鹤军这两支赵匡胤最为亲近的侍卫亲军,可以说刘遇是当时赵匡胤最为信任的将领之一;史珪则是赵匡胤曾经的亲信,他不但是赵匡胤贴身侍卫(御马直)的队长,更是赵匡胤在宫廷内外的耳目(也可以说是赵匡胤的特务头子)。 那么问题就来了:赵光义为什么单单要收拾这三个跟赵匡胤走得最近的人?要知道这时候赵匡胤已经驾崩三年了,赵光义如果要收拾他们也早该动手了。这个谜底直到一个人在历史舞台上突然冒出来才得以揭晓,而这个人就是赵匡胤的皇长子赵德昭。 眼见赵光义迟迟都不肯为北征的将士论功行赏,赵德昭决定出面为将士们请赏。别人都不敢跟赵光义说这事,但赵德昭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他虽然是赵匡胤的长子,但有鉴于赵光义登基之后的“皇恩浩荡”,这时候他的身份仍然是皇子且还是皇长子,而且朝中除了他的三叔赵廷美之外,他的地位仅次于赵光义——每次朝会时他和赵廷美的班次都是位于宰相之上。他觉得行赏这事既然三叔赵廷美也不敢开口,那就只有他挺身而出了。 这天赵德昭单独请见赵光义,磨蹭了半天之后,他还是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二叔,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 赵光义两眼一斜,哼哼道:“啥事啊?” 见二叔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赵德昭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说道:“我想来替北征的将士请赏,我们虽然在幽州……可是我们这次打下了北汉,所谓功过分明,既然你现在把犯错的人都给处罚了,那有功的人是不是应该受到封赏啊?这样才能……” 说到这里,赵德昭停下了,因为他看到自己的二叔已经脸色越发阴沉,他不敢再言语了。赵光义则是仍然死死地瞪着自己的这个侄儿——这个在一个月前差一点就成了宋朝新任皇帝的侄儿! 突然间,赵光义猛地站了起来,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然后勃然大怒地吼道:“封赏?你小子急个啥?等到你当了皇帝之后你再赏他们也为时不晚啊!” 闻听此言,赵德昭瞬间失色,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如此啊!原来二叔你还一直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啊!可是,当初不是因为你失踪了吗?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他们才会想着要立我当皇帝,可我当时没有答应,毕竟三叔当时也在军中,而且也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已经死了,所以我也没有答应做皇帝。况且,在得知你还活着的消息后,我们也没再想着再立新君的事,我们不是马上都赶来与你会合了吗? 就此,赵德昭明白了自己在赵光义心中已是一个谋逆的罪人,这是足以杀头的重罪,再又联想到在涿州的那次谋立新君之事,赵德昭心中的所有疑惑都解开了。他以为那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赵光义这时候的天子之怒,石守信、刘遇等人莫名被贬,这一切都表明他的二叔仍然对此事深为震怒。眼下石守信等人都因为那件事而被处罚了,那么他这个当初被拥立的人又会有什么下场呢? 赵德昭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和幼稚,他以为自己内心坦荡就可以在赵光义面前做到问心无愧,可自古一个皇帝对某人产生了猜疑和嫉恨,那么这人就绝对没什么好下场,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有资格并且差一点就把当朝皇帝取而代之的敏感人物。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你赵德昭也不是什么太子,发生了这种事赵光义怎么能够容你?很明显,赵光义勃然大怒地说出这句话是因为他把赵德昭为将士请功这件事视为对他的一次逼宫,他觉得赵德昭是来跟他抢皇位的,是来教他该怎样做皇帝的:老子还没死呢!你就这么急着想当皇帝啊?想当皇帝是吧?那好,先把老子弄死再说! 被赵光义的这顿暴喝给震得当场呆滞之后,赵德昭什么话也没说,他惶恐不已地退出了大殿。在返回自己府中的路上赵德昭心事重重,他悔恨自己的冒失,更是畏惧赵光义的那个眼神以及那背后的熊熊怒火。他觉得自己完了,赵光义已经把他当成了敌人,而作为当今皇帝的敌人且又是臣子,那么他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个年仅二十八岁的年轻人在无限的恐惧中把自己的思绪带入了一个极端,而这个极端又将他领到了通向冥府的奈何桥上。回到府中,赵德昭把自己独自关在了茶酒阁中,许久之后,等到府中仆人将阁门强行撞开之时,人们看到这位大宋开国皇帝的长子已经躺在了一堆血泊中且没有了丁点的鼻息之气,而他的身边则是一把还带着鲜血的水果刀。 赵德昭自杀了! 消息传入皇宫,赵光义先是惊愕,继而是悔恨。他急忙赶赴赵德昭的府中,然后他抱住自己的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儿号啕大哭:“傻孩子啊!你怎么这么傻啊?我那是说的气话,你怎么还当真了!二叔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啊!” 不用怀疑,赵光义此时此刻的悲痛和眼泪都是发自于内心的,可这又能说明什么?事实就是赵德昭确实是被他给逼死的,他的悲伤虽然是真实的,可他想让赵德昭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的念头也是真实的。从他哥哥死亡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权力放置于感情之上,他时刻提醒自己身为帝王就不可以让感情羁绊住自己,他要绝对的冷血和绝情,唯有如此他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帝王,可他毕竟是一个人——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一个人。 相较于李世民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而对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子嗣斩草除根,赵光义在这方面还是“仁慈”了很多,至少在谋立赵德昭登基这件事发生之前,赵光义对他哥哥的两个儿子可谓是视同己出。赵德昭和赵德芳和他的亲生儿子们一样都是皇子,在法理上这两人都具备在未来继承他皇位的资格,而且他的这两个侄儿在官职和爵位上都远超过了他的亲生儿子。然而,这一切都随着“涿州谋立事件”的发生戛然而止。 赵匡胤已经死了三年了,在这三年里赵光义对太祖时期的文武大臣可谓是恩宠有加,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这种现象在赵光义当皇帝的这几年并未出现,他以为自己通过官爵和金钱等各种赏赐已经将这些人的人心给收附了,可事实却是什么?他不过就是失踪了,可从前与赵匡胤亲近的那些大臣和将领竟然马上就迫不及待地要把赵匡胤的儿子给扶上皇位。 根据史书的记载来看,赵光义在登基之前跟石守信的私人关系应该是很不错的,而在他登基之后更是将早已远离官场和权力场的石守信升为中书令并让其主理北宋的西京洛阳府,北征幽燕还让远离战场多年的石守信再次领兵打仗且还是在御前听令。至于刘遇,对于这位被赵匡胤极度信任的宋朝大将,赵光义登基之后也对其甚是优待和信任,封官赏钱就不说了,宋军围攻太原和幽州之时刘遇都是负责独挡一面的主帅。可是,这两人却在得知赵光义失踪之时立马就积拥立赵德昭为帝,这让赵光义不由得万分心寒。 你们这些白眼狼!我对你们难道还不够好吗?我失踪了你们也不说到处找找,反而第一时间就想到要另立皇帝,我这几年对你们的恩情就这么不值价?你们到底是在吃谁的饭?我哥哥的吗?可他已经死了!赵德昭吗?可他这几年给了你们什么?是我!是我赵光义在养活你们,给了你们高官厚禄,可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就算是要另立新君,可你们为什么不立我的弟弟赵廷美?他难道不比赵德昭更有资格吗?况且,难道我的儿子们就没有资格当皇帝吗?我是皇帝啊!你们怎么就没想到立我的儿子当皇帝?石守信、刘遇、史珪,我现在可是打探清楚了,当时在涿州谋立赵德昭就是你们三人跳得最高,那好,那就先拿你们开刀! 当然,赵光义不能以谋立赵德昭这件事来治这三人的罪,毕竟当时是因为他不告而别在先,大家都以为他死了,皇帝死了本就该另立一个,这件事无可厚非。然而,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尤其是皇帝要治一个人的罪就更是一打一个准,于是乎石守信等三人就此被贬。别的人可能不知道为什么几十万大军奔逃偏偏只有这三个人受到惩处,但想必他们三人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他们这时候有冤也不敢喊更无处可申。 悲哀的是,赵德昭这个傻乎乎的差点成了大宋天子的人在权力场上却没有一丁点的政治敏感性和警觉性。他只当赵光义是他可亲可近的二叔,但他不明白皇家无亲情这一残酷和冷血的真理,自古以来为了皇位而导致皇室里的父子成仇兄弟反目甚至人头落地的伦理惨剧数不胜数,可他却丝毫不曾注意到这一个多月以来隐藏在他背后的那副来自于他二叔的近乎于狰狞的面孔。 有句话可能对赵德昭太过残忍和扎心,可事实上他就是蠢死的。这时候如果他能低调做人或许赵光义心中的那团邪火还能慢慢地熄灭,可他非要出头,但这时候最不应该出头的人其实就是他。 对于赵德昭的真正死因,我个人对于史书上的记载是存疑的。如果他确实是因为赵光义的那句话而选择了自杀,那么我相信赵光义当时很有可能不止是说了那样的一句话,单凭这句话就让赵德昭选择了自杀不具备合理性,因为赵德昭假如真有这么敏感就不会主动去向赵光义为北征的将士请赏。至于他死亡的真相,这就像他的那个老爸是怎么死的一样,这已经成了一个千古之谜。 更可悲的是,两年后赵德昭的弟弟赵德芳也离奇地死了,年仅二十二岁。赵匡胤、赵德昭、赵德芳,可怜赵匡胤身为大宋的开国君王,不但他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他的两个儿子也和他一样死得是稀里糊涂。赵匡胤活了五十岁,而他的两个儿子加起来也正好是五十岁,每每想及于此,直教人徒生叹息,呜呼哀哉! 唯一得利的人是赵光义。赵匡胤仅有的两个儿子都死了,这两个对他以及他的儿子们的皇位构成最大威胁的人都从世上消失了,那么仅存的那个人就是赵廷美了。很遗憾,赵廷美五年后也死了,年仅三十七岁。也就是说,在高粱河之战结束后的五年里,赵德昭、赵德芳和赵廷美先后死亡,一个二十八岁,一个二十二岁,一个三十七岁。从此以后,赵光义和他子孙们的皇位算是彻底稳固了。 如果说李世民为了皇位而对宗室进行血腥屠戮甚至是对他的父亲也忤逆犯上算是一个十足的真小人,那么赵光义“杀侄弑弟”的举动就暴露出了其伪君子的本性,而其歹毒与凶残比之李世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李世民敢作敢当,可在赵光义这里他不是杀人犯:赵德昭是“畏罪自杀”,赵德芳压根儿就不提是怎么死的,而赵廷美最惨,不但人死了,而且还要背着谋逆的罪名去死。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伪君子有时候比真小人要可怕万倍! 第37章 将门虎子 自打从幽州回京之后,赵光义的日子就一直没有舒服过,而赵德昭之死更是让他心情极度复杂。还不等他缓过神来,他这一个多月以来最为担忧的一件烦心事真的就找上了门。 就在赵德昭自杀几天后,辽国皇帝耶律贤决定发重兵对宋朝攻打幽州一事进行军事报复,说是报复其实还算委婉的说法,耶律贤这一次明摆着是要给宋朝来一次大出血。耶律贤命韩德让的老爹——辽国燕王韩匡嗣为主帅,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为监军,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耶律抹之等人领兵随行,全军总计十万人南下伐宋。辽军这统兵将领的阵容可谓是空前的豪华,这阵仗如果不能把宋朝的军队打个落花流水他们都不好意思回去。 敌人大军入侵,宋朝这边好在也是提前就做好了防备。早在耶律贤集结兵力准备伐宋的时候,赵光义就通过辽国境内的宋朝间谍得知了此事,他一面命令河北前线的将领做好抵御的准备,一面派遣内衣库使张绍勍、南作坊副使李神佑等人率领京城的禁军赶赴前线进行增援。 得益于前期的情报预警,宋军北方前线的各部驻军纷纷向宋辽边境地带的满城(今保定市西北方向的满城区)集结。首先到达战场的是镇州都钤辖、云州观察使刘延翰所部,他驻兵于满城的徐河一侧,准备在这里跟辽军一决胜负。很快,李汉琼、崔翰、赵延进、李继隆等人也在辽军到达战场之前相继率领所部赶到了满城。 看到这里不知道有人是否会发现宋军屯驻在北方前线的这些将军里面少了一个人——驻守镇州的宋朝河阳节度使崔彦进。他这次其实也来了,只不过他另有任务,而这个任务就是绕道至辽军的背后伺机踹辽军的屁股。 这里就要说到赵光义“运筹帷幄”的本事了。他在战前就预料到了辽军不久之后会对宋朝进行军事报复,所以他不但派了重兵驻守边境,而且连怎样跟辽国人打仗他都提前做好了安排:宋军集结完毕之后全军列为八阵,每阵一万人,每阵相距一里地,如此便可四下呼应彼此救援。另外,崔彦进必须要在战前绕道至辽军的背后,等到战事呈胶着状态时突然从辽军的身后杀出,如此前后夹击定然会大败辽军。 这就是赵光义的如意算盘,可怜了这些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宋朝大将军们,他们在战场上的一举一动都要听从超级军事发烧友和军事理论家赵光义同志的安排,否则就是违抗圣旨。这一招的源头来自于宋朝的第一战将赵匡胤,他在当皇帝之后曾经数次向即将奔赴战场的将领传授作战阵图和作战方略,而且每一次他都料敌如神从而让宋军大获全胜。不过,这话可是要分开说,赵匡胤不单是战将,更是帅才,他有资格这样做,可你赵光义算什么?你上阵砍过人?你率军赢得过辉煌的胜利?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在家里闭门造车的军事理论家,而且还是一个经过实践证明非常失败的军事理论家,但他自己认为他的军事理论和战略部署是天才之作。 如此帝王,何其伟哉! 客观地说,赵光义的这个作战计划其实是相当完美的——至少在理论上如此,但问题在于他的不知应变。在他的认知里,不但宋军要听他的安排,连辽国人也要按照他的思路来打仗,这就非常恶搞了。 在皇命面前,宋朝的将军们不敢抗命,他们按照赵光义的布阵图将全军分成了八阵,然后坐等辽军的到来。几天后,十万辽军铁骑从北而来,在地动山摇且尘土蔽日的磅礴气势下,十万辽军排成一字长蛇阵向宋军扑来。一看这架势,宋军的士兵脸上纷纷开始出现惧色。 别着急!这时候的辽军并没有开始发动进攻,他们只是刚刚抵达战场而已,当他们发现宋军已经在徐河边上严阵以待也随即在河对面扎下了营寨。 宋军的右龙武将军赵延进在辽军到来之时立即领着几个亲兵登高远望,然后他急冲冲地赶到了宋军的帅帐。 他对帐中的宋军诸将说道:“我刚才看了辽军的阵势,他们密密麻麻地从东到西根本看不到首尾。如果他们就这样朝我们冲过来,那我们这次绝对死定了。我们是八个方阵,一旦被敌人分割包围就会相继被吞食。要想打胜仗我们现在就必须要变阵,我们也可以像辽军一样把全军合为一阵,这样我们才有胜算。虽然这样做会违抗皇命,但如果不变阵我们就会失败,变阵打败敌人总比战败强吧? 可惜的是,赵延进这一顿唾沫横飞并未打动宋军的这些将军们,崔翰等人还是眉头紧锁。赵延进说的这些他们都懂,他们何尝不想变阵,可是变阵就意味着违抗圣旨,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就是说即使他们打赢了这场仗也有可能要杀头。另外,他们还有一个担忧:你赵延进说的是很有道理,可是如果变阵之后我们还是打输了,那该怎么办? 听到这话,赵延进挺直了脖子大声地吼道:“如果变阵之后我们还是输了,那么所有责任由我一个人承担!” 同样很可惜,赵延进这慷慨激昂的宣言并未让崔翰等人两眼放光,这些人还是低头对着赵光义的阵图默不吭声。这里面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你赵延进虽然和当今皇上是连襟,可大宋的淑德皇后尹氏早就死了,你赵延进到时候如果真的出事了,恐怕后宫里也没有人会出来帮你说话,我们这条命押在你身上可不怎么保险。 值此全军十万将士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另一个人勇敢地站了出来,此人在这个时候还显得有些寂寂无名,但他的大名在两宋三百余年的众多名将里可谓是熠熠生辉。这个人就是北宋的开国功臣、前枢密副使李处耘的长子——李继隆! 李处耘因为在平定荆湖期间与当时身患重病的宋军主帅、赵匡胤的结义大哥慕容延钊不睦,最后惨遭赵匡胤的罢黜并被外放至淄州为官。这件事连带着也让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李继隆遭了殃,他本以其父的恩荫担任宫廷供奉官,但随着父亲的被贬他也被除名。所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李处耘得罪了慕容延钊还不算什么,可关键在于慕容延钊在几个月后就死了,这让赵匡胤为此而痛哭流涕,他更是把慕容延钊之死的罪责怪在了李处耘的头上。这个时候也没人敢往李处耘的身边靠,此人终此一生也没能再翻过身来,三年后他在淄州抑郁而终。 不过,老子英雄儿好汉,这话放在李处耘和李继隆父子身上同样是再恰当不过。虽然外放被贬,但李处耘并未对自己的儿子降低要求和期望,少年时期的李继隆在李处耘的严格要求下勤学武艺并练就了一身将来征战沙场的好本事。 李继隆的人生转机出现在公元967年赵匡胤的生日那天,作为开国元勋的家属,他与母亲前往开封为赵匡胤贺寿。时隔三年,赵匡胤对慕容延钊的思念以及对李处耘的怨愤都开始回归理智,看到这对孤儿寡母,他一时间也追念起李处耘当初的战功以及对他的拥戴之功,于是李继隆被官复原职。很快,年及弱冠的李继隆被派往刚刚征服的蜀川去担任果州和阆州的监军负责平定当地的匪患。李继隆的母亲担心他的安全,于是准备联络李处耘的老部下跟随李继隆一同随行,但这被李继隆给拒绝了。 他对母亲说道:“此行孩儿自会建立一番功业,母亲无须劳烦诸位叔伯,此事还望母亲勿忧。” 在蜀川任期届满之后,李继隆受命回京,在山岭险峻的蜀道上他连人带马坠入山崖,但所幸他大难不死被一棵树给挂住了并被人给救了上来。不久,李继隆又被派往湖南平定当地的蛮族叛乱,也不知道当地的长官是不是因为李处耘的原因而对李继隆刻意刁难,他只给李继隆派了三百名仅仅手持刀盾的士兵去讨平数千蛮族匪帮。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李继隆就是用这三百人将数千匪兵打得大败而逃,而此战亲自操刀上阵的李继隆不幸被毒箭射中手足且命在旦夕,但他最后却奇迹般地大难不死并活了下来。此战过后,少年将军李继隆的勇武之名传遍宋境,就连赵匡胤听说此事后也是对其啧啧称赞。 开宝初年,李继隆奉命带领一队士兵到定州去戍边,当时的定州军事主官正是后蜀末代皇帝孟昶的儿子孟玄喆。当时孟玄喆正在军中举行射箭比武竞赛,得知李继隆是李处耘的儿子,孟玄喆也想开开眼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猛人李处耘的儿子究竟是不是有乃父的遗风。结果让孟玄喆甚是叹服,李继隆张弓搭箭全部射中靶心,而且他在孟玄喆面前举止谦恭、温文儒雅,完全不像是一个纯粹的武夫。 这次的会面让孟玄喆对李继隆有了一个流传后世的评语:此人他日非吾所能及也。一个年轻人能够被能文能武且心性高傲的后蜀前太子、此时的宋朝定武军节度使孟玄喆如此赞誉也着实难得。 在此之后,李继隆又参与了宋朝覆灭南唐的战争,但他并未出现在金陵城下,他当时的任务是负责保护宋军在长江航道上的后勤运输线。在此期间,李继隆数次打退南唐军队对宋军后勤运输线的侵扰,他还被南唐水军的箭矢射中了头盔,也多亏了那个头盔质量好,否则这位未来的宋朝一代名将可能在当时就早早地一命呜呼了。 平定南唐之后,李继隆因功被封为庄宅副使,不久之后又随同赵匡胤巡行西京洛阳府。当时,刘遇负责统领随行的宋军为赵匡胤保驾护航,而李继隆则是负责巡检赵匡胤御营四周的安全。赵光义登基之后,李继隆更是前途一片光明,原因只有一个,他的妹妹因为赵光义的上位而成为了当朝的皇贵妃。 赵光义御驾亲征太原之时,李继隆也随行其间。在太原城下,宋朝的彰德军节度使李汉琼以主将的身份亲自带领宋军攻城,李继隆当时就在他的身边与其一同登城奋战,北汉军队的投石机将李继隆身边的亲兵当场砸中身亡,然而李继隆面不改色继续奋战。在李汉琼被赵光义强行要求撤离战场时,李继隆身为当朝国舅爷更是亲自为李汉琼断后。 幽州之战,李继隆与郭守文作为宋军的先锋负责清扫游弋在幽州城外的辽国散兵,他们先后击溃了好几支数千人规模的辽军骑兵。高粱河之败,宋军全线南撤,全军上下当时都处在慌不择路的溃散中,但这里面唯有李继隆所部阵容严整护送着随行的部分王公大臣及其家眷缓缓有序而退,辽军见此竟也不敢对其进行追击。 好了,李继隆的事先说到这里,后面还有他大把的出场时间,我们现在要说的是李继隆这时候的故事。 值此两军将近二十万人马就要展开激烈厮杀且己方的布阵明显不合理的危急关头,眼见作为当今皇上的连襟站出来说话都不管用,李继隆觉得他应该站出来了。既然皇上的连襟说话不管用,那他这个当今皇上的大舅子说话应该管用了吧? 李继隆对身边的衮衮诸公说道:“打仗最重要的是要随机应变,战场上哪有什么定势可言?我们现在必须要变阵,如果皇上今后要追究变阵的责任,那么就由我李继隆一人承担违命之责!” 果然,有了当朝国舅爷这一番话,崔翰等人立马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两眼瞪得溜圆。好了,国舅爷都说他愿意独自承担变阵的责任,那我们还怕个啥?变阵! 于是,一声令下,八万宋军由八个方阵变为前后两阵,众将士随即都面露欣喜之色。这个事太好理解了,这就好像八个人打十个人,对方十个人是抱团冲锋,而这边却是八个人各自为战,这怎么能不让人心惊胆战?可如果是这边的八个人也抱成一团,那这局面与之前相比可就是天壤之别。 第38章 复仇心切 对于宋军的临时变阵,辽军这边倒也没太在意,我管你是八个方阵还是两个方阵,反正我这次来就是要打你的。韩匡嗣随即命令辽军列阵准备进行主动攻击,可就在这个时候宋军这边派来了一个使者,这人带来了一个让辽军上下全都摸不着头脑但又欣喜万分的消息:我们主帅不想跟你们打仗,我们想投降! 听到这话,身为辽军主帅的韩匡嗣大喜:看来宋军是在高粱河被我们给打怕了,这边我还没动手居然就把他们给吓住了。要是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收降将近十万宋军,而且还是对方的精锐,那这可是奇功一件啊! 韩匡嗣当场一拍大腿,说道:“好!本帅同意你们投降!左右吩咐下去,马上准备受降仪式!” 韩匡嗣的确是高兴得昏了头,但别忘了他的身边可还有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这两个老狐狸呢! 耶律休哥当场表示反对,他说:“宋军这些人都是他们的精锐且是由宋朝的好几个大将带队,他们无缘无故就投降,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大帅不可轻信啊!” 韩匡嗣虽然是汉人,可他此时在辽国的地位绝对是处在耶律休哥、耶律沙和耶律斜轸之上,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这次辽军南征的主帅,最后怎么拍板都得由他说了算。这个人在宋朝围困幽州以及高粱河之战时没见过有什么高见和表现,但这个时候却是牛气冲天。他根本没把耶律休哥的话放在心里,甚至都觉得耶律休哥可能是因为上次被宋军砍了三刀搞出了心理阴影才会说出这种只有胆小鬼才会说出来的话。 他摆了摆手对耶律休哥说道:“别说了,我是主帅,受降的事我说了算。传令下去,马上准备受降!” 宋朝的史料里找不到那个想出诈降这个法子的宋军将领是谁,虽然战场上本来就是一个允许耍诈出老千的地方,但诈降毕竟是阴招,这种事在正史以及个人传记里都不会被记载——尤其是讲究伟光正的宋朝正统史料。但是,不管怎样,宋军的这出诈降计是成功了。 收到韩匡嗣的回复后,宋军全军开始向辽军的营寨徐徐而进。看着眼前这两个朝自己缓步走来的整齐方阵,韩匡嗣不禁是心花怒放,他就好像是看见有几万个美人正向他走来,而辽军这边也基本上是毫无戒备,他们就等着宋军排着队过来上缴武器。然而,就在辽军露出大白牙对宋军笑脸相迎之时,只听见宋军的阵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慑人心魄的鼓声——这是大军发起攻击的讯号! 刹那间,只见先前还要死不活的宋军突然间像是两队受了巨大惊吓的马群一般向辽军的营地猛地冲杀了过来,辽军将士在这一瞬间只见好大的两团沙尘暴正在向他们急速地席卷而来。等到他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宋军的刀枪箭矢和战马的铁蹄已经开始在辽军阵地的前沿疯狂肆虐。 毫无防备的辽军被宋军突然张开的血盆大口咬得当即鲜血四溅,可以说这一战辽国人刚一接战就一触即溃。更糟糕的是,由于事前毫无预警和准备,另外再加上宋军的攻势显得既突然又凶狠,这就让辽军前军的溃退迅速就形成了多米诺骨牌效应,整个辽军就像淝水之战时的前秦大军一样由前至后地整体崩溃。当溃退的浪潮席卷到辽军的中军大营时,身为全军主帅的韩匡嗣顿时也方寸大乱,他急忙找人前去抵御,但此时的辽军阵营里却无人敢在这种局面下冒死出战。 所谓兵败如山倒,眼见十万辽军只是在片刻之间已然呈全军崩溃之势,韩匡嗣为了保命也只好跟着败兵一道逃命。大兵团作战之时如果在本方已成溃逃之势的情况下还待在原地不动或是要逆流而进,那么韩匡嗣最后的下场只能是被己方的溃兵给踩死了事。 辽军一路向西而逃,而这正好被之前早就埋伏在半路上的宋军河阳节度使崔彦进给逮了个正着。崔彦进率领所部约两万人马猛然从山谷里杀出,已是惊弓之鸟的辽军哪里还顾得上抵抗,他们这下子跑得更快了,崔彦进率军在后面对辽军又是一顿穷追猛打。就在崔彦进杀得兴起之时,宋军的大部队又追了上来逮着辽国人再又是一阵猛捶。宋军这一路上对辽军进行的是赶尽杀绝式的追击,大军从满城一路追击辽军到了遂城,直到后来辽军靠着自己的战马跑得快才逃出生天。 满城之战宋军斩杀辽军一万零三百余人,缴获战马千余匹,生擒辽军三员高级将领,俘获辽军士兵及随行家属共计三万余人,收缴兵器、车帐和牲畜更是不可计数。此战宋军不但将高粱河之战的损失全都给找补了回来,而且还狠狠地赚了一笔。要知道高粱河之败宋军可没怎么被辽国人给生擒,更不用说这次宋军单是在战场上俘获的人口就是三万多人。 这一战终于是让宋军因高粱河之败而憋在心里的一口恶气给狠狠地吐了出去! 满城之战宋军的大获全胜让宋朝举国上下都为之而振奋不已,赵光义非但没有追究前线将领违命变阵的责任,反而还对前线的参战将士通令嘉奖。长出一口大气的赵光义这时候也总算是觉得自己的脸面被找回来了一些,于是他决定在这个时候对攻灭北汉的军事行动进行封赏:赵廷美被封为秦王,薛居正晋升为司空,沈伦加官为尚书左仆射,卢多逊加为兵部尚书,曹彬、潘美、崔翰等军中将领以及其他的有功之人也都不同程度地获得了封赏。 试问,这个时候有人会想起因为替北征的将士请功而被赵光义猜忌和训斥最终导致其自杀身亡的赵德昭吗?即使有恐怕也只能是几声徒呼奈何的叹息吧! 这边宋辽在河北战场的硝烟刚刚散去,那边的山西战场上宋军也几乎在同一时期对进犯的辽军予以了迎头痛击。 宋朝这时候负责山西防务的军事统帅正是潘美,他在高粱河之战结束后不久就被赵光义任命为“河东三交口都部署”负责在太行山以西的广袤地域里防御辽军的进犯。满城之战结束后不久,辽军开始在山西境内的两国边境地带修建军事寨堡意图以此作为他日入侵宋境的前进基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时候的宋军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可谓是相当的硬气,潘美当即下令驻防边境的宋军将辽军建在各处的寨堡全部荡平,随后宋军又将数股入境骚扰的辽军尽数全歼。面对宋军的强势回应和反击,辽军至此再不敢在边境地带有丝毫的不轨行为。 为了加强河东地区的防务,赵光义决定给潘美配备一个帮手,而他的这个安排对中国后来的民间文学而言堪称是“功德无量”,因为他的这一安排直接催生了在后世被经久传诵的演义故事——《杨家将》。潘美的这个帮手正是前北汉的第一名将和猛将杨业,赵光义加封杨业为代州知州并兼任“三交驻泊兵马部署”。 这里我们多说两句。杨业这一生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与宋朝为敌,降宋的第七年他战死于陈家谷,而《杨家将》的故事几乎全是这七年里所发生的事。我实在是懒得去提及各类小说和评书演义里的那个杨业,我只想说笔杆子有时候真的是可以杀人于无形且是用看似最高尚实则最卑劣的手段。某些无耻文人为了拔高杨业为了将杨业及其后世子孙的故事渲染得感天动地就毫无下限地去诋毁和抹黑为宋朝立下赫赫战功的潘美,这种行为实在是为人所不齿。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这种行为就是低俗之辈为了博取流量而各种无下限地手段用尽。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我们到时候再来细说。 此时宋朝在山西的军力虽然不像河北战场那样是名将云集重兵屯守,但山西战场的两位将领却是声名显赫且战功卓着,可以说潘美坐镇太原总揽全局加上杨业驻守边境第一线这种配置是宋朝当时在边关地带的最强双人组合。潘美此生守湖南、灭南汉,平南唐,征北汉,他几乎打下了半个宋朝的天下,而杨业仅凭他的那个“金刀杨无敌”的名号就足以说明他的战力和能力。有这两个人屯守山西并依托有利的地形和关隘抵御辽军的进犯,赵光义大可高枕无忧。 赵光义这下子倒是舒坦了,可辽国皇帝耶律贤却是越发火大。十万辽军精锐在河北战场的满城遭遇大败,山西战场的辽军又被宋军全部拒之于国门之外,这一系列的消息让耶律贤大为恼火,偏偏在这个时候狼狈不堪的韩匡嗣领着残兵败将回到了上京。此前一直对韩匡嗣无比信任且敬重的耶律贤彻底火了,怒不可遏的他当场对韩匡嗣进行严厉斥责并细数韩匡嗣此次南征犯下五条大罪:轻敌冒进,一也;军纪涣散,二也;弃军逃窜,三也;情报失误,四也;丢弃辎重器械以资敌,五也。 盛怒之下,耶律贤命人把韩匡嗣拖出去砍了。这时候耶律休哥等契丹族贵族大臣估计也是心里暗爽,他们都没有为韩匡嗣求情,反倒是韩匡嗣未来在实质上的儿媳妇、此时还是耶律贤老婆的萧燕燕跑出来极力为韩匡嗣求情。在萧燕燕的一番声泪俱下之后,韩匡嗣的这条老命是保住了,但他的权力却就此被剥夺,耶律贤任命耶律休哥接替韩匡嗣总领对宋的战事。不得不说,这一人事变动对宋朝来说是个悲剧。如果让韩匡嗣这个“身在辽营心在宋”的“大宋卧底”继续执掌大权,宋辽战争往后的走向定然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以上位者自居的辽国和耶律贤显然不会甘心辽国在满城之战里的失败以及在山西战场上所处的困局,赵光义的北征幽燕就如是捅了一个超级巨大的马蜂窝,而满城之战就是辽国这群“蜂子”的第一次报复,但没曾想他们不但没能报复成功,反而还被狠狠地扇了一记凶狠的耳光。耶律贤抚摸着这火辣辣的脸颊气不打一处来,宋辽边境上就此冲突不断,但小打小闹显然不会让耶律贤满意,他要的是一次超级大战的彻底胜利。既然辽军在河北吃了大亏,那为什么不能在山西方向去碰碰运气呢?为什么不去找宋朝的潘美和杨业碰一碰呢? 第39章 雁门大捷 公元980年3月,继上次满城大败之后,辽国经过一番精心的准备再次发兵十万南下侵宋,而这一次辽军的进攻方向正是潘美和杨业驻守的山西,辽军此次的统帅则是辽国驸马爷萧咄啰以及辽国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诲。一路声势浩大地越过宋辽边境线后,辽军兵锋直指号称“九塞尊崇第一关”的雁门关,而此时宋朝这边负责镇守雁门关的人正是杨业。 雁门关又名西陉关,其地理位置位于今天的山西省代县以北约二十公里处的雁门山。这是长城上的一道重要关口,在历史上更是有着“天下九塞,雁门为首”的赞誉。此关傍山而立,东西两侧都是绵延起伏的巨型山脉,雁门关以东是平型关、紫荆关、倒马关,它们直抵幽燕之地直至瀚海为边,雁门关向西则是轩岗口、宁武关、偏头关,最后连接黄河。这里也是中原王朝用以抵御北方游牧民族侵扰的长城防线上的一道重要隘口和屏障,守住了雁门就守住了从山西进入中原的门户,反之则是门户大开。 自战国以来,雁门关就是中原王朝与北方草原民族相互角力的战略要地:战国时期赵国名将李牧长期率兵驻守雁门关,他曾经更是亲自领兵出关大破匈奴十余万众;秦国一统天下之后,名将蒙恬率军三十万出雁门关北击匈奴,匈奴军队大败而逃,秦军趁势收复河套地区并将匈奴的势力逐至阴山之北;汉武帝时期,李广奉命驻守雁门关,飞将军的名号响彻千古;唐高宗时期,名将薛仁贵领代州都督之职负责在此地抵御突厥,曾创下脱帽退敌的神话;到了宋朝,在灭亡了北汉之后,宋辽的边界也就此被推到了雁门关一线,而随着萧咄啰的这一次兵犯雁门,此时负责为宋朝镇守雁门关的杨业也就此被推向了历史舞台的中央。 面对十万辽军犯境,宋军这边也是提前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此时宋军山西方面的最高军事主官潘美正好就在代州巡视防区,得知敌军来犯,潘美与手下众将决定依托雁门关的天险与辽军展开决战。不过,潘美从来都不是一个只懂得以硬碰硬的猛夫,平灭南汉的过程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在立足于固守雁门关的同时,潘美也没忘记反击,他命杨业领麾下数千骑兵提前出雁门关走小路隐蔽在雁门关以北的山地之中伺机从背后攻击辽军。 辽军进至雁门关后随即就开始大举攻关,宋军据关力战,双方就此在雁门关前展开激战。在双方杀得难分难解之时,隐藏在山后的杨业带领所部数千铁甲骑兵从辽军的背后突然杀入战场。此时的杨业就如高粱河之战时耶律休哥所做的那样,他率领这一队铁骑如迅雷一般地劈开了辽军的层层阻挡直扑对方主帅萧咄啰所在的辽军中军大营,他要做的是对辽军发起斩首行动甚至是趁势直接阵斩萧咄啰。 面对突然杀出的这一条从天而降的巨龙,猝不及防的辽军瞬间大乱,杨业的数千铁骑在辽军阵中横冲直撞简直无可阻挡,而他们最后竟真的杀进了被重重拱卫的辽军中军大营。极其不走运的萧咄啰这天被死神给盯上了,这位辽国的驸马爷被宋军当场阵斩,辽军的副帅李重诲则是被宋军生擒。 在城关上目睹辽军中军大营被袭之后,潘美下令驻守雁门关的宋军倾巢而出向辽军发动了反攻。遭遇前后夹的辽军在听闻中军大营被袭且主帅被杀后顿时军心大乱,在宋军的全力猛攻之下,已经彻底丧失战斗意志的辽军终于开始全线溃逃,宋军追杀十余里后方才收兵而还。这就是宋辽战争里名垂青史的“雁门关大捷”。 这场雁门关大捷杨业无疑立下了头功,除了斩杀辽军主帅萧咄啰,他的数千骑兵对辽军更是造成了大量的杀伤。这一战杨业所部甚至把辽军打出了“恐杨症”,在往后的山西战场,那些越境挑衅的辽军只要望见杨业的大旗便望风而逃。战后,杨业因功被晋升为云州观察使,同时兼领郑州知州。这个官职看似不怎么样,毕竟离节度使还差了一截,但做个对比我们就能看出个所以然——在白马岭之战中大败辽军的郭进当时的官职正是云州观察使。 至于此战宋军的主帅潘美,他也因为此战而受封公爵——代国公。 接下来我们就要来聊聊八卦了。 关于雁门关之战,如今在史学界的争议比较大,而在民间就更是让无数的人争得面红耳赤外加唾沫横飞,这些人争论的焦点就在于这一战宋军的头功究竟是在谁的手里——潘美还是杨业?更离谱的说法是,潘美根本没有参战,此战完全是杨业一个人打的,他以数千人击溃辽军十万人。这事之所以会出现这种众说纷纭的现象,这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明朝的那位伟大的文学家所写的小说《杨家将演义》。 在这部小说面世之前,杨业和潘美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官方可以说是彼此都相安无事,而潘美也绝不是什么丧心病狂、嫉贤妒能的潘仁美,无论是在宋朝、元朝还是在明朝,也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官方,潘美都是响当当的一代名将。然而,在这部小说面世之后一切都变了味,雁门关之战在经过一些人的臆想和加工之后更是被描述得极为生动且详细。 诸如潘美拒绝向杨业提供援兵并因此而让杨业独自承担辽军的围攻;再比如杨业只带了几百人就突入辽军阵中斩杀了萧咄啰,然后雁门关的寥寥数千守军突然杀出将十万辽军杀得是大败而逃;更有甚者,在有些人的臆想和杜撰里,杨业这一战只是凭借杨家父子数人就杀退了辽军,而且不是十万辽军,而是百万辽军,而且还是在平原旷野之中击退了辽军;再比如杨业为了迷惑辽军便命他的那几百人在山后用战马拖拽树枝卷起滚滚烟尘让辽军顿时集体丧胆。 也难怪,如今在我们这片土地上能写出和拍出无数抗日神剧的人比比皆是,那凭什么明朝的时候就不能有抗辽神剧?想想也真的是替杨再兴感到很遗憾,杨业可以几百人击溃十万辽军,可作为两宋个人战力最强的战将,杨再兴同样是以几百人冲击金军十万人大阵最后却全军覆没,如此看来杨业才应该是两宋个人战力最强的超级猛将。不可否认杨业在抗辽战争里立下过显赫战功,只是这种过度地吹捧和美化对杨业本人来说真的是好事吗?难道货真价实的英雄需要刻意去美化才能被称之为英雄吗? 也不知道那些大肆鼓吹杨业在平原旷野里击败了十万甚至是百万辽军的人有没有去过雁门关,在那个崇山峻岭包裹着的战场上何来的能够让十万甚至是百万辽军一字铺开的平原旷野?几千人与十万人正面对决且战而胜之,而且还是野外决战,辽军如果真的这么不堪一击,那么宋朝又何至于有高粱河之败?雍熙北伐时曹彬又何至于遭遇岐沟关惨败?潘美和杨业的西路军又何至于最后被耶律斜轸打得灰头土脸? 再说树枝刮起烟尘这事。请问,杨业带出关的那么一点人一面要向辽军的中军大营发起斩首行动,一面还得派人在山下面搞什么尘土飞扬,那他能派出多少人去整这一出疑兵之计?人少了自然烟尘不够大,人多了又会导致参与斩首行动的人数严重不足,如果是全军先搞烟尘,那么你还怎么去发动需要具备极强隐蔽性和突然性的斩首行动?另外,要想刮起让十万辽军为之而丧胆的尘土,而且这尘土还得飞过高山让远处的辽军清楚地看到并由此而丧胆,那么请问这得要多少人才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还是那句话,英雄不需要通过美化才能为人所敬仰。某些人被我们所敬仰和称颂并不是因为他善于砍瓜切菜,而是因为他们在强敌面前所遭遇的失败——耻辱的、惨烈的但却也是光荣和壮烈的失败。就拿杨业来说,他能有如今的盛名不是因为他在雁门关如何的神勇,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这件事,他的死亡方式以及这其中的前后过程才是让我们永远将他铭记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再说某些人所坚信的一件事,那就是潘美因为杨业在雁门关之战里立下了大功而嫉恨杨业,然后向赵光义上书细说杨业的诸多不是,而赵光义不但不理会此事还把信拿给杨业看并以此表示他对杨业的无限信任。再请问:赵光义是头猪吗?他会把潘美的“诽谤信”拿给杨业看? 潘美是山西方面的宋军统帅,他这样做让身为部将的杨业今后还怎么在他手下尽心效力?而他又有何面目去领导杨业?赵光义会这么蠢就把自己的一方主帅给卖了?会如此愚蠢地去挑拨二人之间的关系?为公司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部门经理因为嫉妒而写信诽谤手下的一个车间主任,然后董事长高调地把诽谤信拿给这个主任看,这种事会有人做得出来吗?世上会有这样的部门经理和董事长吗?或许真的有,但那绝不会是潘美和赵光义。 另外,潘美是宋朝的开国功臣,更是一位在宋朝统一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灭国级将帅,他此时在军中的官职和地位仅次于身为枢密使的曹彬,单论军功,他甚至比曹彬还要高。这样的一位军事系统里的常委级别且佩戴上将军衔的封疆大吏会跟自己手下的一个顶多是少将级别的下属争风吃醋?杨业可是他的部下,而且无论是战功和威望以及资历,杨业对潘美都得仰视,潘美会如此愚蠢地作贱自己在杨业背后下黑手捅刀子? 退一万步说,如果潘美真的是嫉妒杨业,那在写战报的时候他完全可以不给杨业请功。请注意:战后的战报通常只有一方主帅才有资格写,可潘美在战报里可是把斩杀萧咄啰、生擒李重诲的功劳都记在了杨业的名下。我们的问题就是:潘美这是哪来的嫉妒?有杨业这样的部下,他潘美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对于《杨家将》的忠实粉丝,我个人认为让他们在这件事上浪费口水和笔墨实在是太屈才,他们应该拿着罗贯中的《三国演义》逐字逐句逐段地去批判指正《三国志》的种种不实之处。当然,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甚至几千个哈姆雷特,而且历史本来就不会只有一种面目,还是那句话说得好——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一直以来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熊大木先生的《杨家将演义》为什么能够这么火以至于让被正史所肯定的潘美其人物形象和人设都摇摇欲坠?我得出的答案是——熊先生写这部小说胜在他举对了大旗。 抵抗外敌、壮烈殉国,这等英雄人物有谁敢不点赞不佩服?这等人物被奸人所害,那么这个奸人怎么能不让人产生人人得而诛之的咬牙切齿之恨?罗贯中的旗帜也举对了,但罗先生虽然在贬曹尊刘,但是他没有否定曹操的历史功绩和贡献,而且也尽力地展现甚至是褒奖了曹操身上的可取之处。遗憾的是,反观熊先生,宋朝的开国功臣、开疆拓土的一代名将潘美被他改了个名字之后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而且还是一个陷害忠良的卖国贼,甚至潘家全家老小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对此我只能说两个字——格局,正是这个东西决定了罗贯中为什么能写出《三国演义》,决定了《三国演义》为何会是四大名着之一,而熊先生的《杨家将》只能在民间“流芳百世”。可是,熊先生的目的达到了,他不但成功地让潘仁美遗臭万年,而且让很多的以历史学者而自居的人也成了他的忠实拥趸。如此所为,也真不知道熊先生的祖上跟潘美到底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好了,关于这个话题我们暂时说到这里,后面在杨业战死于陈家谷之时我还会说到这个话题,算是对此的一个总结性发言。 第40章 南疆烽火 辽军在雁门关的惨败让耶律贤因为满城之败而积蓄的怒火变得更加不可遏制,但东西两线连续两记啪啪作响的耳光在让他愤怒的同时也让他变得稍微理智了一些。耶律贤决定先冷静一下,不是说这仇他不报了,而是他准备要跟宋朝来场彻底的清算,也是要跟赵光义玩一把大的。不过,既然是要算总账那就得从长计议,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耶律贤未必是君子,但在这个时候他还是选择了忍耐。 耶律贤在北边大喘气平息怒火,相比之下赵光义就要心情舒畅得多。雁门关之战的次月,宋朝迎来了太宗朝的第三次科考。之所以要着重提到这一次的科考是因为这次考试的中榜进士里面有一个对宋朝历史乃至是中国历史产生了巨大影响的人,这人此时不过才十九岁,他的名字叫做——寇准。 关于寇准,很多人看到这个名字定然会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其一自然是澶渊之盟,其二就跟正史没多少关联:《杨家将》里将恶贯满盈的国丈潘仁美给送上断头台的人正是这个当时担任开封知府的寇准。 宋朝科考的最后一个环节叫做殿试,就是皇帝本人会在大殿上主持会考并担任监考官,然后再根据考生的答卷由皇帝和大臣们共同决定考生的名次。然而,赵光义对社会阅历不深的年轻考生往往“另眼相看”,在他看来,有学识但缺乏社会阅历的人实在是难堪大任。这一点还算他英明,阅历这个东西金钱买不来,读书看不来,只有时间和世事的打磨才能让一个人真正成熟起来,这就是所谓的阅历。 有鉴于此,在参加殿试之前有人建议寇准把自己的年龄虚报几岁,可生而就顶天立地的寇准根本没这个打算,他直言道:“我这还没有正式当官难道就要开始欺君了吗?” 英气勃发且锋芒毕露的寇准在踏上官场之初就显得是如此刚直,而他最后也成功地过了赵光义这一关并在随后被授予大理评事的官职,不久他便被派往归州出任巴东(今湖北省巴东县)知县。 未来的宋朝一代名相就此开始了他的宦海沉浮,但同一时期开始踏入仕途并在历史上流芳百世的人可不止寇准一人。公元980年的这一次科考一共诞生了三位宋朝宰相,除了寇准,另外两个人就是李沆和王旦。这两人的历史知名度远没有寇准那么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俩对宋朝的重要性和贡献就不如寇准。 民间有句话叫做北宋缺将南宋缺相,从这话里不难看出北宋的宰相集团可谓是群英荟萃,风华绝代各领风骚数十年的北宋名相们在这一年里算是正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不过,宋朝这个时候还不是文臣们挥毫泼墨指点江山的时代,时代尽管在呼唤和平,但战争才是这一时期的历史主旋律。 辽国眼下是暂时安静了,但这并不代表宋朝可以放心地睡大觉专心地搞建设,宋朝的北方边境还是得时刻都枕戈待旦,而帝国的南边这时候也让赵光义有些皱眉头。 说到这事我们就必须得提到赵普和他的政敌卢多逊。 在讲述赵普被赵匡胤罢免宰相的前后经过时我们提到过赵普和卢多逊之间的明争暗斗,这两人之间的矛盾早就已经公开化了。随着赵普被罢免宰相之职,卢多逊也算是成功地斗倒了赵普,而他自己在官场上随之步步高升,赵光义登基之后他也位极人臣进入了宋朝的宰相集团。 虽然赵普在赵光义登基之后主动申请留在京城接受皇帝的“监管”,但卢多逊也没打算就此放过赵普,如果赵普不在他身边打转倒还没什么,可现在赵普在京城里待着就让卢多逊觉得很是不爽。眼不见心不烦,可眼见了自然就心烦,顺带着连所有跟赵普有关联的人和事也让卢多逊感到心烦,而眼下这件让卢多逊心烦的事则起源在远隔千山万水之外的交州(今越南整个北部地区)。 公元979年11月(宋辽满城之战结束后不久),被宋朝册封为交趾郡王的越南丁氏王朝的“开国皇帝”丁部领以及他的长子丁琏(被宋朝册封为安南都护、检校太师兼静海军节度使)惨死于由宫廷卫队所发动的军事政变。得知此事后,丁朝大将黎桓带兵入宫平乱,随后黎桓便拥立丁部领的幼子、时年仅六岁的丁璇为帝。数月之后,与杨太后(丁部领的老婆、丁璇的生母)在暗地里早已发展为地下情人关系的黎桓一脚踹掉身前的牌坊将丁氏一族全部幽禁,然后他就自立为交州老大。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这里所谓的丁氏王朝和皇帝在宋朝的史书里并不存在,当时这块地方在名义和法理上都是宋朝的属地,这里的最高军政长官的头衔是宋朝的交趾郡王、安南都护、静海军节度使。话虽如此,但我们还是要尊重和承认事实,事实就是自唐朝末年开始,交州这块地方就渐渐脱离了中国中央王朝的掌控。五代时期中原王朝连统一都做不到也就无暇顾及帝国大陆最南边的这个交州,此地也就此被本地的各路土着豪强所控制。赵匡胤当年派潘美攻灭了南汉,可对于交州却是未加理睬而是任其继续半独立化地存在。因此,宋朝并未拥有对交州的实际管辖权,它在名义上是臣属,但实际上却是独立的王国。 关于这段历史我们后面会具体讲到,此处暂且不做详述。 之所要突然说到这个事就是因为当时的宋朝邕州(今广西南宁)知州侯仁宝觉得身为臣子的黎桓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简直是罪该万死,而且他自己也因为年岁渐老而想回归中原故土,他可不想老死在这个该死的、已经待了九年的岭南酷暑之地。侯仁宝觉得朝廷这时候应该发兵讨伐乱臣贼子黎桓,顺便借此机会将交州纳入宋朝的实际控制之下,他自己则可以以此为名回到开封向赵光义当面呈奏此事,然后他就可以动用各种资源让自己赖在开封再也不回邕州做官了。 公元980年6月,侯仁宝上疏给赵光义并将自己收复交州的计划一并告知,而且他在奏疏里明确表示希望能够进京面圣。眼见有便宜可捡,赵光义大喜之余就准备叫侯仁宝回到京城向他当面汇报工作。侯仁宝的美梦眼看就要成真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卢多逊跳了出来。 卢多逊对赵光义说道:“陛下,这样不行啊!如果侯仁宝突然离开邕州肯定会引起交州那边的怀疑,这样一来我们的计划就有可能败露。我觉得陛下你还不如直接把这事交给侯仁宝,你就让他负责把交州的叛乱给平了吧!” 赵光义稍加寻思后觉得卢多逊的话很有道理,于是他下诏任命侯仁宝为交州路水陆转运使,兰州团练使孙全兴等人为邕州路兵马都部署,宁州刺史刘澄等人为廉州路兵马都部署,宋军水陆并进讨伐黎桓。相比后来宋神宗时期宋军三十万人马征伐交州,此次宋军的规模小了很多,顶多也就三五万人,而且这些人还是南方地区的守备部队而非京城里战斗力强悍的中央禁军。 接到这道任命,侯仁宝简直是差点气得当场吐血。如果他知道赵光义之所以做这样的安排都是因为卢多逊从中插了这么一脚,那他肯定会恨不能将卢多逊碎尸万段。这时候同样气得吐血的人还有赵普。为啥?因为侯仁宝是赵普的亲妹夫! 本来赵普的这个亲妹夫当初在洛阳当官是好不自在,可随着赵普的倒台,侯仁宝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在卢多逊的进言下,赵匡胤将侯仁宝派到遥远且湿热的邕州当官。当时的邕州远不是现在的南宁,那叫岭南瘴气丛生之地,在唐宋时期能够被派到这个地方来当官的人有好多都是犯了事或是得罪了朝廷里的权贵。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反之就是集体下地狱,卢多逊不但搞倒了赵普,连赵普的亲戚他也没有放过,侯仁宝在邕州当了九年的知州却毫无内调或升迁的希望,卢多逊这摆明了就是要让他老死在岭南。 这就是为何侯仁宝和赵普都因为此事而差点气得吐血的原因。 面对煌煌圣谕,侯仁宝是欲哭无泪,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跪着也要走完。不过,换个角度来看,假如侯仁宝这次能够立下大功顺利攻占交州,那么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离开邕州,以他那时候的大功臣身份怎么也得在朝廷的枢密院里混个官来当当。于是,侯仁宝收拾心情准备兵发交州去建立一番不世之功。 第41章 举国来犯 有鉴于当时的条件所限,当宋军将粮草和军械物资准备齐全并开始向交州进军的时候已经是公元981年3月。侯仁宝率领一部宋军通过陆路率先越过边境攻入了交州,但此时宋军的水军主帅孙全兴却与侯仁宝在作战方略上产生了不同的意见。 孙全兴认为应该等到宁州刺史刘澄的水军与他会合之后再行出兵,也就是说他不同意侯仁宝先行从陆上进兵,但侯仁宝在这个时候却认为应该急速进兵不能给黎桓太多的备战时间,所以这就有了侯仁宝的先期出兵。他急啊,急着立下大功扫平交州然后回到京城安享晚年,于是侯仁宝独自率领所部人马一路如狂飙突进一般地很快便来到了白藤江。 黎桓战前命人在白藤江的水面上打下巨型木桩试图阻挡宋军渡河,但这些玩意儿只是个摆设。白藤江之战宋军大胜,斩首数千敌军,俘获战船二百余艘,兵器铠甲过万。战败之后,黎桓被迫退守支棱江。 白藤江之战的胜利让侯仁宝被冲昏了头,在他眼里黎桓的军队似乎不堪一击。他再次派人催促孙全兴赶快过来与他会合,但孙全兴执意要等水军到来后再进兵。固执的孙全兴就此酿下大错,这个错误不但会害死侯仁宝,而且连他自己的项上人头也会因此而搬了家。 就在侯仁宝准备继续进兵之时,黎桓派人送来了降书,这让侯仁宝大喜过望,这意味着他就此大功告成,意味着交州被他一个人给搞定了。侯仁宝忘乎所以之时,灾难正在向他悄然逼近。由于得到了降书,宋军随之放松了戒备就等着黎桓哪天亲自过来投降,这像极了宋辽之间的满城之战,侯仁宝在这一刻更是被韩匡嗣附了体。眼见诈降成功,黎桓瞅准时机率军于夜里偷袭宋军,毫无防备的宋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支棱江之战宋军损失惨重,侯仁宝更是落得个被黎桓生擒然后斩首的可悲下场。 更为让人抓狂的是,就在侯仁宝被黎桓偷袭之时,已经与刘澄会合并由水路前出寻敌决战的孙全兴因为一路上没有遇见敌军而又打道回府。他怎么可能找得到敌军?黎桓这个时候早就撤离了白藤江,孙全兴找他干架的时候他正在支棱江暴打侯仁宝。 在击败了侯仁宝之后,黎桓马上又率军主动向侯仁宝的副手陈钦祚所率领的另一支宋军发动了强攻。此时的陈钦祚已经获知侯仁宝兵败被杀之事,他的反应是随即下令所部赶紧后撤,可就是在陈钦祚后撤的时候黎桓追上了他并在他的屁股后面狠狠地踹上了一脚。陈钦祚的军队其实不能叫后撤,而是叫逃跑,逃命的军队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这一战宋军同样是死伤惨重,越南的史书是这样记载宋军当时的惨状:钦祚军大败,死者大半,尸填原野。 陆路的宋军就此遭遇大败,走水路的孙全兴与刘澄也因此不敢再与黎桓交战,他们就此从原路回撤到了宋朝境内。此时对于还留在交州境内的宋军残兵而言,除了战事的不利导致军心震恐之外还有一个事比这更为的闹心——那就是气候和水土不服。久居内地的宋军这时有很多人都因气候原因和水土不服而患上了疾病,军中因疫病而死亡的人数占到了全军的三成,如此局面造成宋军的战斗力严重锐减。这时候如果黎桓再派兵杀来,那宋军的下场很有可能就是个全军覆没。 值此全军危亡之际,随军的广南转运使许仲宣一面上奏朝廷请求罢兵,一面命令全军撤回广西境内。许仲宣在未得到朝廷回复的情况下就让全军撤军,有人提醒他这样做可能要被杀头,许仲宣回道:“如果等到朝廷的批复下来,只怕到时候我们已经尸横遍野了,杀我一人而让千万人得活,我死亦无恨。” 与此同时,许仲宣紧接着也上疏自行弹劾自己未经批准就下令撤军回国之罪。 得知宋军在交州大败,赵光义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经历过以武力灭亡北汉以及高粱河之败的他这个时候对胜败得失早已经看透了。胜不足喜,败不足忧,这话在胜利者嘴里说出来是一番味道,但在失败者嘴里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味道,但不可否认这是一种只有成熟的人才能修炼得出来的心性。对赵光义来说,征伐交州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便宜,胜利了固然可喜可贺,但失败了也对宋朝的元气和国力没什么损失,毕竟宋朝这次出兵也就两三万人的规模,而且还不是由名将统帅的精锐之师。 话虽如此,但这却并不代表他赵光义就可以容忍这次的失败,他反而对此次战败的责任人进行了极为严厉的处罚:阁门祗候王僎(后周枢密使王朴的儿子、杨业之死的直接责任人王侁的弟弟)、军器库副使贾湜(赵光义当王爷时的王府幕僚贾琰的儿子)、宁州刺史刘澄三人因为督军不力或逗留不进之罪于邕州被就地正法(命令下达之时王僎已经病死,他也就此免了砍头的那一刀);孙全兴被押赴开封下狱,随后也被处死;陈钦祚、郝守浚、崔亮三人虽然保住了小命但却被贬官为团练副使。 至此,宋朝第一次征伐交州的战争宣告结束。对宋朝以及赵光义来说这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事虽然心疼但却不会肉疼,可对侯仁宝来说却是把老命都搭进去了,而对于还活着的赵普来说这就是深仇大恨一件。赵普的仇人自然就是卢多逊,他认定是卢多逊生生地害死了他的妹夫,这笔账他会给卢多逊记着,不久之后他会对卢多逊加倍奉还。 说完了侯仁宝的兵败,现在让我们再把视线从岭南收回并把时间退回到公元980年,因为就在侯仁宝准备发兵交州的同时宋朝举国的目光几乎都不在南方,而是在北方——因为辽国人再次大举入侵了。这也就是说,宋朝在这个时间段里分别在南北两个战场上同时用兵。 这一次辽国的入侵不同于韩匡嗣和萧咄啰的十万兵马南下,辽景宗耶律贤为了这次的南征可是准备了足足有大半年之久,等到夏日过去,等到草原的骏马都膘肥体健之时他才率领大军离开上京向南开拔。这年的深秋十月,耶律贤的亲征大军到达辽国的南京幽州 高粱河之战的胜利对耶律贤来说早就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满城和雁门关之战辽军都是大败,这两仗辽军的损失远远超出了宋朝在高粱河之战里的损失。人生如赌场,输急了眼的耶律贤能够保持大半年的冷静才决定征伐宋朝已经是极为难能可贵了。眼见自己手下的将领不能替他完成复仇的心愿,于是他决定亲自动手誓要给自己也是给东亚乃至是当时世界的第一强国找回尊严。 对于这次南征,耶律贤不但在兵力和军事部署上做足了功课,这位仪式感无比强烈的辽国皇帝在战前还举行了极为隆重且复杂的战前祭祀典礼。这套仪式和程序分了好几次才算走完,首先他命巫师祭祀天地神灵以及掌管战事的兵神,然后又祭祀了全军的旌旗和战鼓等军械,最后是以乱箭射死战俘(射鬼箭)作为整套仪式的结尾。无比虔诚地搞完了这些封建迷信活动之后,耶律贤率领辽军的千军万马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漫过了宋辽的边境。 赵光义其实早就知道辽国即将南侵,辽国那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做到掩人耳目?就在耶律贤忙着祭祀天地鬼神的时候,赵光义下令莱州刺史杨重进、沂州刺史毛继美率领所部兵马驰援驻守关南的崔彦进,亳州刺史蔡玉、济州刺史陈廷山率军支援定州,单州刺史卢汉赟率军支援镇州。 多说一句,这个济州刺史陈廷山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记性好的人应该记得他曾是杨业的部下,当年宋军攻伐北汉时他率领的巡逻队遇到了宋军的主力,于是在力量对比无比悬殊的情况之下他选择了投降并加入了宋军。他后来的结局更是有意思,因为跟同僚不和加之又是北汉的降将,他为此而没少在同行那里受鸟气,一番挣扎之后他写信给辽国的南部战区总司令耶律休哥,决定与其内外呼应谋夺宋朝的城池。耶律休哥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他竟然把回信送到了宋朝霸州知州石曦的手里。这个石曦的来头更大,他竟然是后晋开国皇帝石敬瑭的侄儿。石曦等人得信之后一面将此事火速密奏给赵光义,一面设计将陈廷山给抓了,陈廷山最后的结局是被公开处斩并陈尸三日。 好了,陈廷山在这里突然冒出来我顺便多说了几句,从此人的遭遇上面其实也多少可以看出杨业的命运。同样是降将,而杨业更是为宋朝立有大功且极受赵光义恩宠和信任之人,他招身边人眼红嫉妒的程度也就可想而知。 再将话题回到耶律贤和赵光义的身上来。 细看赵光义的战前部署其实很容易就能产生一个疑问,那就是他为什么不把兵力集中在一起?为何要四处设防以至于分散了自己的兵力呢?其实原因很简单,耶律贤要来搞事情肯定不会提前通知赵光义他要在哪里开刀,整个宋朝的北方边境几乎都是一马平川,辽国人的骑兵可以随意选择攻击的地点,为了防止被辽军一打即穿,宋朝这边只能是采取多点防御的策略。没办法,作为防守的一方在这方面注定了要吃大亏。 在整个宋辽战争的过程中宋军其实一直都在吃这方面的亏。宋军为了实施全面防御就必然导致兵力分散,辽军则经常是几万甚至十几万大军一起出动,这要单挑的话,分散于各处的宋军即使能够有数万的军力也指定死得很惨。后来为了应对这种超级尴尬的局面,宋朝在定州设立了一座超级军营,这是一个可以跟辽国的大兵团实施战略决战的庞大军团,同时各处军事要地和重要城池也配备了相应数量的守备部队,如此才让这种尴尬的局面稍微有所改善。不过,这种部署其实仍然有漏洞。 多年以后,萧燕燕带着她的儿子辽圣宗耶律隆绪御驾亲征直扑澶州甚至想直接打到开封去,他们的策略就是近乎疯狂地大胆穿插,他们不但不去招惹沿途的宋军各个军寨和城池,甚至连定州大营的宋军也不去招惹,而守在各处城寨里的宋军则只能毫无办法地干瞪眼,因为辽国人是骑兵,而宋军步兵居多,人家想去哪里你根本拦不住,除非是辽国人想跟你打架,否则你根本奈何不了人家。 这就是宋朝的悲哀,这也正是为什么终北宋一朝几乎所有的帝王都对燕云十六州念念不忘的原因。如果宋朝有燕山和太行山的这两个门神,那么辽国人怎么可能一出国门就能在广阔的河北大地上撒着欢儿地策马奔腾。 俗话说顾上了脑袋没顾上腚,赵光义这个时候还看不到那么远,他只知道自己眼下只能做出这样的部署。你辽国人只要和某个地方的宋军纠缠在了一起,那各地的宋军就可以随即赶来参战就此来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甚至于赵光义本人都可以亲自上来跟辽国人打一架。 感谢上苍的眷顾,这一次耶律贤御驾亲征其本意就是想跟宋军来一场超级会战。耶律贤对于千里跃进去掏赵光义的老窝这种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现在的兴趣就是来跟赵光义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辽军此次南侵并不出乎赵光义的预料,耶律贤这次为了报仇雪恨而亲自跑到了辽国的南京幽州也不出乎赵光义的预料,但让赵光义没想到的是耶律贤这一次竟然会亲赴前线,他本以为这个从小就病恹恹的辽国皇帝只是会待在幽州城里静候战报。 第42章 守株待兔 公元980年10月20日,耶律贤的御驾从幽州抵达固安县,辽军的兵锋直指宋辽边境的重要关口瓦桥关(今河北雄县境内)。至此,宋朝这边终于是破案了——原来辽国这一次举国南侵的突破口是在瓦桥关! 消息传入开封,宋朝的朝臣们是集体震恐,这种场面与当年辽国朝廷在得知赵光义率领几十万大军围困幽州之时的反应几乎是别无二致。但是,请为宋朝庆幸吧!这时候宋朝的皇帝不是赵佶,也不是赵佶的儿子赵桓,更不是赵构,他是此生从不畏惧任何挑战的宋太宗赵光义。 此时的赵光义已经稳重很多了,有了满城和雁门关的胜利,他仍然相信前方的宋军将士可以应付辽军的入侵,至少也是可以为他抵挡一阵子。在命令禁军马军都指挥使米信带领一部分宋朝最为精锐的中央禁军前去增援定州的同时,赵光义也做好了再次御驾亲征的打算,他当即下令征调民夫整修从开封通往雄州的道路。 既然你耶律贤这么一个药罐子都敢御驾亲征,那我赵光义又有何所惧?你既然想来跟我拼命,我正好也有这个意思,那就让我们直接亮出所有的家伙事儿来个一战定生死。 宋辽瓦桥关之战其实跟幽州之战在某些地方很相似,但不同的地方也有很多。赵光义当年是拼了命地想要拿下幽州,但辽国人对瓦桥关没有兴趣,他们的战略目的很明确——就是围城打援,相同点就在于围城的一方都是由皇帝率领的几十万亲征大军。当年幽州周边的辽军因为实力不足不敢与赵光义的庞大军团正面交战,而此时散布在瓦桥关周边的宋军在没有接到皇命之前也是不敢单独来招惹耶律贤。另外,宋军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河北大地的宋军尽管人数众多但都分散于各地且没有统一的指挥系统,也就是没有一个统帅。 崔彦进、李汉琼、孟玄喆,这些统兵大将都有各自的防区,但在未得到赵光义的命令之前他们是不得擅离职守的,因为他们的防区也很重要。而且,即使这些人都去赴援但却没有一个主帅,这就像满城之战那样,几位官职几乎平等的大将要靠一场联席会议才能商量出一个作战的方案。 对方是皇帝亲率的几十万大军,而己方则是各自领兵一两万的各路将帅,而且军中没有一个像当年攻灭南汉时的潘美以及攻伐南唐时的曹彬那样的一个军事统帅负责统一指挥,这仗还怎么打?但是,这也就是我们在此发发牢骚干着急罢了,因为这正是赵光义自觉得意之处。 在赵光义看来,如果让某个大将统领十万左右的精锐之师,那他就会觉得自己的皇位不稳固,他哥哥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不就是以抵御辽国入侵为名趁机在军中登基称帝吗?而且别忘了后晋是怎么亡国的,那就是北方前线的统帅杜重威面对辽军入寇时而临阵反水。确实,如果是在和平时期这样的安排确实有隐患,可现在是战时,你赵光义为什么不为河北前线安排一个主帅?我们也不要为此而太过着急,赵光义对此其实是有安排的,因为这个主帅就是他自己,只不过他这个主帅现在还不到亲赴前线的时候。 我个人一直愿意相信甚至是坚信赵光义在高粱河之败后花了很多心思和精力去深入地总结过这场战争的得失,他思考的问题无非就是两个:宋军当时为什么会失败?辽军为什么会胜利?这两个问题其实答案都只有一个,宋军失败的原因就在于对幽州城久攻不下导致军力受损士气低落,幽州城里的韩德让将宋军的锐气几乎全部耗光,而等到宋军战力衰竭之时耶律休哥的十万援军却突然杀出并最终将宋军击溃。 有鉴于此,赵光义决定给辽国人来一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耶律贤不是要攻打瓦桥关吗?那我就在瓦桥关囤积重兵先拖住你,让你也尝尝我当年在幽州城下啃城墙的滋味,然后等到你精力耗尽之时我再率领禁军主力将你打趴下,我要将高粱河之战里我所承受的失败和痛苦全部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我之所以会做这样的猜想是因为赵光义在瓦桥关之战里留给了世人太多的谜团,比如为何增援瓦桥关的宋军后来会不计生死地向兵力远多于自己的辽军主动发起攻击,这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们想入城跟瓦桥关的守军一起据守城池,他们想完成赵光义交给他们的任务。再比如赵光义为何会拖拖拉拉地直到宋军在瓦桥关下遭遇惨败之时才正式下诏亲征,比如他为何等到耶律贤都下诏班师之后的第三天才走到位于河北境内的大名府(今河北省大名县)。 有后世的研究者根据这一反常的行为认为赵光义其实是因为害怕跟辽军打仗才走得这么慢吞吞的,而他所谓的亲征不过是做样子给自己的士兵看而已。不过,正如之前所言,我个人不认同这种观点,我不认为赵光义在高粱河之败后对辽国人患上了恐惧症。他曾数次动过再次攻取幽州的念头,雍熙年间的举国北伐更是将这个意念转化为了切实的行动,如此怎么就能说他有恐辽情结?所以,我认为赵光义的亲征大军之所以行军缓慢就是为了让辽将耶律贤打跑。 遗憾的是,赵光义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失算了,因为耶律贤的大军赶在外围的宋军充实瓦桥关守城兵力之前就将瓦桥关给包围了。也就是说,本来是去增加瓦桥关守备力量的宋军被辽国人的几十万人马给堵在了城外。没办法,四条腿的骑兵就是比两条腿的步兵走得快。 我们对此这还能说什么?在战场上失了先手有时候就意味着永无翻身的机会。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宋军在战前并不知道耶律贤的目标究竟是哪里,河北那么大,可供耶律贤选择攻击的目标那么多,等到耶律贤的辽国铁骑向瓦桥关进兵的时候宋军才开始用两条腿赶路。当然,这些赵光义是不知道的,他还一门心思地以为自己派出去增援瓦桥关的军队会在城墙上静候辽国人的到来。 耶律贤到了固安之后并未立即下令立即攻打前方的瓦桥关,他在观望,有了上两次的惨败他对宋军的实力也是不敢小觑。等到一切都调配妥当之后,耶律贤才在九天之后的公元980年10月29日率领近二十万的辽军抵达瓦桥关的前沿。瓦桥关的宋军守将名叫张师,可他的兵力还不足一万人,更要命的是,此时奉了赵光义的皇命赶来帮助守城的宋军还在赶来增援的路上。 辽军驻军于瓦桥关下,他们整军列寨但却并不急于开战,不是说耶律贤突然胆子变小了,而是这里面隐藏着他的一个极为险恶的阴谋,他想通过围困瓦桥关吸引更多的宋军前来助战,然后就此以逸待劳打一场痛快淋漓的复仇之战。这样多好啊,辽军不必四下乱窜到处找人打架,而是就在这里等着肥肉送上门来,有几十万大军在这里蹲着,宋军来多少他耶律贤就收多少。 我们由此也可以断定耶律贤定然也像赵光义那样深入地研究过高粱河之战,所以他要避免重复赵光义当时的错误,他不会像赵光义那样在城下跟城墙较劲,他要把力气都留在对付宋朝的援军上面。但是,驻守瓦桥关的宋军主将张师却不甘心这样被耶律贤搞着玩,这人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和勇士,虽然他手里的兵力不足万人但他却敢于主动去招惹辽国人的数十万大军。 十一月一日当夜,到了瓦桥关之后的两天时间里一直未曾挑事的辽军突然遭遇瓦桥关守军的出城偷袭,但在几十万辽军的庞大军阵面前,宋军的这次偷袭更像是一次蚍蜉撼树的鲁莽之举。这次偷袭宋军败了,辽军在大将萧干以及耶律赫德的带领下将这支前来偷袭的宋军给成功击退。 面对宋军的主动偷袭,耶律贤仍然没有丝毫动怒。瓦桥关不过就是他的诱饵,他的策略就是对瓦桥关围而不攻继而围点打援,如果没有了这个诱饵的存在他又怎么以逸待劳从而收拾掉前来赴援的宋军呢?对此,作为此时宋朝最为纠结的人,张师是又气又恼但又无可奈何。 第43章 雄州喋血 瓦桥关守军对辽军偷营失败之后的第三天,第一支赶来增援的宋军到达了瓦桥关的东面。我们如今没法知道这支宋军的主将是谁,但他们到了战场后随即就冲向了辽军的包围圈,他们想冲入城内与守军会合,但辽军怎么可能放他们进去?辽军大将耶律休哥亲自上阵与这支宋军交战,而在城上的瓦桥关主帅张师见此情况随即集结所部人马从城里杀了出来。 张师此时或许已经察觉到了辽军对瓦桥关围而不攻的真实意图,辽国人现在把他们当成了诱饵,可他张师不想做诱饵,更不想看到更多的宋军因此而丧命于辽国人的刀下。所以,张师想率领城中守军趁机突围。只要辽国人失去了他这个诱饵,到时候看你耶律贤还怎么钓大鱼? 眼见诱饵要跑路,耶律贤怎能安坐御帐?张师所部刚一出城,大股的辽军就围了上来。宋军这边倒也没有惊慌,出城之前他们就知道在城外等待他们的必将是一场九死一生的鏖战。必死的勇气让宋军的战斗力陡然升高,他们在辽军的包围之下全力拼杀就是为了给自己拼出一条活路来。 这边张师率领的宋军越战越勇眼看就快要突破辽军的第一道封锁线,可另一头的宋军增援部队却被耶律休哥给打得怀疑人生,他们始终都无法靠近张师的人马。亲临战场督战的耶律贤顿时就急眼了,张师这个诱饵要是真的跑了那可就会坏了他的大事。耶律贤决定使出自己的大杀器,他赶紧命令耶律休哥调转马头前去阻截即将突围而出的张师所部。 耶律休哥一面命人继续攻击已经被打残了的宋军援军,一面亲自领兵返身杀向了张师。张师虽猛,但跟耶律休哥比起来毕竟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在耶律休哥所部人马加入战斗之后,张师所部颓势尽显,辽军的包围圈再次变得密不透风。宋军虽然拼死力战但奈何于自身实力实在是没法和兵力雄厚的辽军相提并论,最后就连主帅张师也被辽军斩杀于战阵之中,勇将张师就此壮烈殉国! 主帅被杀,宋军就此再无突围的心气,剩下的宋军开始向城内退去。他们奇迹般地成功退回到了城内,然后关上城门准备继续据城死守。是不是觉得有点奇怪?辽军为何会让宋军这么容易就进了城?其实答案再简单不过,辽国人根本就不想消灭他们,辽国人对瓦桥关的城池也是毫无兴趣,他们只是想让宋军乖乖地待在城里继续当他们的诱饵。 六天之后,另外几路奉命赶来充实瓦桥关守备力量的宋军相继赶到并在城外的易水河畔扎下了营寨,而耶律贤同样也并未下令对这些宋军展开攻击。他不是不想打,而是想等到宋军的援军养肥了之后再打。简而言之,他觉得这些宋军还不够他打一回牙祭。 史书里没有记载这些宋军的领兵将领具体都是谁,出现在史书里的宋军将领只有袁继忠和他手下的战将荆嗣,而宋军的总兵力也没有记载。对面的辽军可是有几十万且是辽国皇帝亲自坐镇指挥,但在不可违抗的皇命面前,前来赴援的宋军还是选择了主动与敌接战,耶律贤对此则是求之不得。就在宋军准备渡河进攻的时候,耶律贤命令耶律休哥要表现得热情一点,于是耶律休哥率军越过易水河向宋军发起了反冲锋。 此战耶律休哥不但自信心爆棚,而且还表现得极其嚣张。皇帝就在后面看着,他怎么也得好好地表现一把,史载耶律休哥此战身披金甲并乘坐一匹金黄色的战马好不拉风,但耶律贤看到这一幕差点吓晕过去:你耶律休哥忘记了在高粱河是怎么干翻赵光义的吗?你这么招摇如果被宋军实施斩首行动那就得不偿失了。 耶律贤紧急命人传命耶律休哥赶紧把马换了,耶律休哥很听话,他不但战马换成了白马,就连铠甲的颜色也换成了黑色。 换了一身行头之后,耶律休哥再次冲入阵中。此战宋军仍然是以劣势兵力与辽军的主力兵团进行决战,最后的结果也是没有任何的悬念,宋军被辽军大败,一番殊死搏杀之后宋军才逃出了辽军的包围并向莫州(今河北任丘以北约15公里处的鄚州镇)方向败退。 袁继忠手下的勇将荆嗣在此战中尽管依旧如少年时期那般勇不可挡率领所部千余人斩杀辽军骑兵七百余人,但宋军整体上始终处于劣势且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因此,当宋军开始突围之后,杀得辽军魂飞魄散的荆嗣最后也不得不率部跟着全军一道突围。这天的突围之战宋军打得异常的惨烈,以荆嗣之勇他最后也是连续突击了三次才成功地逃出生天。 此时已经杀红眼的耶律休哥并不打算就此收手,他随即率军急追。骑兵追击败逃的步兵,这一次的追击战辽军再次大胜,宋军死伤惨重,从瓦桥关到莫州的路上到处都是宋军的鲜血和尸体。 耶律休哥一直追击宋军到了莫州城下,但在这里他遭遇到了已经无路可退的宋军以及莫州城的宋朝守军空前激烈地抵抗和反击。激战之中,憋了一肚子狂怒之火的荆嗣率部冲入辽军的阵中用巨斧砍断了辽军的了望塔并将守塔的五十余名辽军全部斩杀殆尽。 了望塔的倒塌让耶律休哥就此成了战场上的瞎子和哑巴,见自己在莫州似乎占不到什么便宜他便决定撤兵,而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所带出来的追兵在兵力上不是很充足。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是宋初时期处在战力巅峰状态的宋军。面对被逼入绝境之下的宋军所爆发出来的惊人战斗力,已呈孤军深入之势的耶律休哥决定撤兵显然也是一种明智之举。但是,你耶律休哥之前的行为是不是也太猖狂了一点?你真的以为自己在宋朝的土地上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这件事第一个不答应的人就是荆嗣,见辽军就要开溜,荆嗣见状便带人冲了上去与正准备渡过护城河撤退的辽军展开了一场厮杀,史称其“杀获甚众”。 耶律休哥走了,但死里逃生且损失惨重的宋军这时候却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他们接到的圣旨是进驻瓦桥关守城,可现在他们不但没有进入瓦桥关反而还被耶律休哥打得大败而逃。不管怎么去找客观理由,比如辽军确实人数太多了,但事实就是他们战败了,而战败是要被追责的,严重一点就是要被砍头的。既然左右都是个死,那何不战死沙场呢? 第二天,莫州的宋军在经历了前一日的激战之后再次重新集结并不顾生死和成败地再次扑向了瓦桥关。这是一次堪称自杀性的军事行动,就连耶律贤和耶律休哥恐怕也没有想到刚刚遭遇大败的宋军竟会这么快就反攻了过来。但是,有礼谁不收啊?宋辽两军再次于瓦桥关下展开激战,结果还是没有什么悬念,此战宋军败得比前日还要惨,几乎是全军覆没。 耻辱吗?不自量力吗?自取其辱吗?未必!对此,我只想说这就是宋初时期的宋军,闻命即忘死,面对强敌纵知必死亦慨然赴之,大丈夫战死沙场,壮哉如斯也! 此战过后,耶律贤积郁在胸口一年之久的闷气总算是被吐了出来,瓦桥关下张师的尸首、易水河畔遍地的宋军鲜血,瓦桥关到莫州之路上满地的宋军尸体让他终于是爽了。 也就是在这一天,远在开封城里的赵光义正式下诏他要御驾亲征。可悲的是,他还不知道前去增援瓦桥关的宋军此时几乎已经全军覆没。 瓦桥关之战结束后,辽军连续守了好几天也没有见到再有宋军前来送人头。耶律贤觉得自己虽然是心里爽了,但手心还是有一点发痒,他还想再杀点人,既然宋军不来他只好派人出去主动寻觅战机。 十一月十四日,一支万余人的辽军跑到了瓦桥关以西的唐兴口(今保定市安新县东北位置的赵北口镇),在这个地方辽军终于是遇到了一支宋军,两眼放光的辽军立马抽出马刀冲了上去。可是,他们高兴得太早了,他们不知道这支宋军的主帅正是宋朝的河阳节度使崔彦进,就是那位在满城之战时半路伏击韩匡嗣的宋朝猛将。 作为宋初有名的一代猛将,崔彦进的战力可不是吹的,此战辽军被打得大败而逃。宋军当场斩杀辽军三千余人,再加上受伤的人马,这支万余人的辽军基本上是被打残废了。当这支辽军灰头土脸地回到瓦桥关后,耶律贤也就此再次变得理智了。此时辽军已经在瓦桥关待了半个月的时间,而赵光义所带领的规模庞大的宋朝禁军已经进入了河北境内。 如前所言,耶律贤这次就没打算要跟赵光义一决雌雄,他就是来出口恶气的,而这个目的他现在已经达到了。纵观耶律贤此人一生的所为,他绝对不是像赵光义那样的一个赌徒,他知道见好就收。再者说,几十万人马的后勤供应也是个大问题,在瓦桥关驻扎的这半月已经是辽军后勤供应的极限,如果再待下去辽军不但会等来赵光义的亲征大军,而且那时候辽军恐怕也会开始断粮。于是,耶律贤在十一月十七日这天下令辽军班师。 两天后,赵光义到达了河北大名府,也是在这一天他获知耶律贤已经退兵回国的消息。不清楚当赵光义在获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究竟是何种感想,是遗憾还是大松了一口气?我个人倾向于是遗憾,如果耶律贤不跑,那么宋辽两国的皇帝就将展开一场面对面的较量,而此战的结果也将决定两国的国运,假如宋朝胜利了,那么燕云十六州几乎就是唾手可得,而反之就不好说了。 我个人不认同那些对赵光义在这一次瓦桥关战役里的行为和表现进行冷嘲热讽之人的看法,这些人倾向于认为赵光义的这一次御驾亲征只是在作秀,他其实并不想真的跟耶律贤发生正面碰撞。事实上,在辽军退兵之后,赵光义并未立即回到开封,他在大名府待了将近一个月,直到年底的十二月十一日他才动身返回开封。 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赵光义再次动了趁此时机攻伐幽州的念头。他任命刘遇为幽州西路行营壕寨兵马部署,任命曹翰为幽州东路行营壕寨兵马部署,然后又让曹翰去整修雄州周围的几座军寨并同时疏通莫州到雄州的河运航道以便调兵之用。然而,他的这个想法遭到了随行大臣的激烈反对,这些人直言现在并不是再次攻取幽州的最佳时机,面对朝臣们空前激烈的反对,赵光义这才打消了再次攻取幽州的念头并率军返回了开封。 毫无疑问,宋朝现在不是不能打,可一个人稍微有点小钱就想往赌场里钻,那么这人绝对是个无可救药的赌棍。赵光义虽然敢赌,但他不是赌棍,他是冒险家——懂得听劝和克制的冒险家。 第44章 同命相连 瓦桥关战役结束之后,宋辽两国在边境上仍然是时常爆发小规模的军事冲突,但这并不是让此时的赵光义感到最心烦的事,他如今所面临的困扰远可不止如此。 首先让赵光义感到窝火的就是他在高粱河之战里所受的箭伤,此次雄州之战时他再度御驾亲征的长途颠簸让他的伤势再度复发。根据后来宋神宗对他的臣子们的爆料来看,赵光义在高粱河所受的那两处箭伤很有可能是导致后来赵光义死亡的其中一个重要因素。这倒不是说那箭头上面有毒,如果是这样的话,赵光义早就死了,而是说他当时的箭伤因为天气和长时间没有得到及时处理的原因而导致了某些身体机能上的损伤和病变。 在《默记》的记载里,宋神宗当时的原话就是:“太宗自燕京城下军溃,北虏追之,仅得脱。凡行在服御宝器,尽为所夺,从人宫嫔尽陷没。股上中两箭,岁岁必发,其弃天下竟以箭疮发云。” 宋神宗的这句话无疑就是说赵光义的箭伤每年都会复发,而他也是因为箭伤复发才导致其最后的驾崩而去。这也就让我们不难想象赵光义每次箭伤复发之时心里有多难受,因为这意味着他开始在死亡线上挣扎,可是他不想死啊! 幽州未取,辽国未灭且还那么猖狂,而且他更担心的是自己一旦死了,那么他这皇位该由谁来继承?赵匡胤仅存的儿子赵德芳吗?他的三弟赵廷美吗?还是由他自己的儿子来做这个皇帝?这本是件没有争议的事,自古以来除非是遇到特殊情况,否则皇子继承皇位都是理所应当且自然而然的事,可偏偏宋朝的第一次皇位更替就是个特殊情况,不是父死子继而是兄终弟及。 如果赵光义此时没有受到伤病和死亡的威胁,那么这个问题不会困扰他,毕竟这时候的他还正值壮年,可对于一个正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皇帝来说,皇位的继承问题就是他所面临的一个极为迫切的事。在这种事情上,别的皇帝只会为了该立哪个儿子而发愁,但赵光义却不是这样,他所面对的局面要复杂得多,他的侄儿、他的弟弟、他的儿子,这些人都具备成为储君的理由和条件。 就是在这种背景和局面之下,一件让远在冥府里的赵匡胤想要放声大哭的事情发生了——公元981年3月,赵匡胤在这世间仅存的儿子、宋朝的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赵德芳追随自己父亲和兄长的脚步突然在京城死亡,年仅二十三岁。 赵德芳的死在史书的记录里非常简略,甚至连个死因都没有,留下的只是众人的无尽猜测。关于此事,当时几乎所有人的手指都指向了赵光义,就连赵光义的弟弟赵廷美在突然得知赵德芳的死讯之后都开始惴惴不安,他开始担心自己的二哥下一步会对他动手。 这事换了任何人身处赵廷美的位置都不可能不担忧,本来赵光义就是在一片质疑声中登基,而在他登基之后又让赵廷美当了亲王并兼任开封府尹。这在当时被人解读为赵光义是准备在自己百年之后传位于赵廷美,而继续保有皇子而非皇侄身份的赵德昭和赵德芳则是皇位的第二和第三顺位继承人。现在摆在赵廷美眼前的事实就是——赵德昭和赵德芳在相隔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里相继离奇死亡,那么你赵廷美又有什么理由坚信自己不会步自己的两个侄儿的后尘呢? 说句心里话,有哪个皇帝不希望由自己的儿子来继承皇位?赵光义如果要想实现这个目的就得踢开路上的绊脚石,现在这条路上的绊脚石已经被他踢掉两块了,仅存的那一块就是赵廷美。如果换了你是赵廷美,你现在能不惊慌吗?你能不害怕吗?要知道那个想让你死的人可是当今的皇上,他想让你死不过是其一念之间的事。可是,这些都是猜测,就连赵廷美也拿不出赵光义害死侄儿的真凭实据,但为了自保他的心里开始有了想法。也就是说,这时候表面上赵氏皇族看似一团和气,但实则却是暗流涌动且彼此间心生嫌隙和猜忌。 赵廷美开始为自己的性命而忧惧之时,刚刚死了侄儿的赵光义其实日子也不好过。人们明面上不敢说,但私底下好多人都认定他是导致两个侄儿死亡的元凶,这些流言和猜测赵光义不可能毫不知情。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两件事他是清白的,可毕竟人言可畏,如此他又怎能安生呢? 紧接着赵德芳之死所发生的事就是宋军在交州惨败且侯仁宝被杀,这又是让赵光义大为光火的一件事。堂堂天朝上国竟然被一隅蛮夷给欺负得颜面无存,赵光义能顺得下气吗?这两件事都是发生在这年的三月,而在三个月过后,另一件让赵光义感到痛心的事发生了——宋朝的大宰相薛居正死了。 很难说薛居正的死对赵光义的打击有多大,但作为赵光义登基之后雷打不动的东府首相,薛居正对赵光义以及对整个宋朝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首相空缺,那么该由谁来接任呢?这是摆在赵光义面前的另一个难题。 也不清楚赵光义是怎么想的,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要对辽国大举用兵。他秘密派人前去联络已经被辽国灭国数十年之久的渤海国宗室成员并约其与宋朝一同夹击辽国。想法很美好,但人家根本没有搭理他,当然,这很有可能是对方没那个胆也没有那个实力,更是对赵光义本人没有信心。 就在赵光义为此事而郁闷不已的时候,被他所倚重的北方边关大将、宋朝的彰德军节度使兼沧州都部署李汉琼又死了。值此即将兴兵北伐之际却损失一员边关大将,向来迷信的赵光义视此为不祥之兆。如此连续几盆凉水浇下来,赵光义也就此断了再次出兵伐辽的念头。 瓦桥关大败、箭伤复发、赵德芳之死、交州惨败、宰相薛居正去世、大将李汉琼亡故,这大半年所发生的诸多糟心事对于赵光义而言实在是有些流年不利。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不如意,赵光义为此而焦头烂额。 赵光义的日子现在不好过,而此时在开封城里有一个曾经威风八面地站在帝国权力场顶端,但如今却饱受政敌欺凌的花甲老人与他也是同命相连,这个人就是大宋帝国曾经的独相、如今的太子太保赵普。 自打赵光义登基之后,赵普就主动申请到开封城里来接受曾经的政敌、如今的皇帝陛下赵光义的“监管”。平心而论,赵光义对赵普还是念了一些旧情,他此后没有再对赵普进行迫害和打压,只是剥夺了他的官职和实权让他做了一个没有太子可保的“太子太保”。这也算是准备让赵普安度晚年了,可是赵光义放过了赵普并不代表赵普曾经的那些政敌也打算放过他。 政治斗争是残酷的,有时候更是你死我活的生死较量。别的人不好说,此时大宋的另一位宰相卢多逊肯定是特别认同这种观点。 在卢多逊的眼里,你赵普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当了十余年的独相,你的门生故吏遍布京城内外,朝中的大臣好多都是你的故交或曾经的下属,你这样的人不死我卢多逊实在是睡不安生。既然我们已经是死敌了,那我就肯定要想办法搞死你才行。 遗憾的是,尽管卢多逊是赵光义曾经的政治盟友以及现在的宠臣,但赵光义对继续打压赵普没有兴趣,于是卢多逊只能是另想办法。无奈的是,赵普在这几年里一直都是低调做人,只为求个自然死亡,卢多逊想整他却找不到任何的把柄和借口。对于皇帝想保的人,卢多逊要想整死这人必然要煞费一番苦心才行。眼见不能对赵普直接下手,卢多逊只好隔山打牛,恰好侯仁宝给了他这样的一个机会。 关于侯仁宝的事,我们在前面已经说了。可以说卢多逊在侯仁宝之死这件事上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是他把侯仁宝贬到了偏远的岭南之地且九年之内都没有获得调任或升迁,又是他断了侯仁宝的回京之路并间接导致其最后被杀于交州境内的支棱江。卢多逊这一系列的组合拳虽然是打在了侯仁宝的身上,但每一拳无疑都是痛在赵普的心里。如果说侯仁宝作为赵普的妹夫其悲惨际遇还不至于让赵普痛彻心扉,那么卢多逊对赵普的儿子赵承宗的所为就让赵普不得不勃然大怒继而决定为了自保而被迫做出反击。 说到这事,我们还得从赵承宗娶妻这事说起。赵承宗这时候在潭州(今湖南长沙)做知州,而他的新娘子可是大有来头,她是宋朝的燕国长公主(赵匡胤的妹妹)与宋朝的武胜军节度使、冀国公高怀德的女儿。 赵光义下旨把自己的外甥女嫁给了赵普的儿子,这是一件让人很费解的事,打压并冷落了赵普这么多年之后他为什么会对赵普释放出如此大的善意?这里面应该是大有文章的,结合不久之后他主动找赵普谈话可以推断他这样做就是为了示好赵普继而打算让赵普为己所用,他想让赵普这个曾经的帝国宰相来为自己摆脱当前这内外交困的处境。 赵承宗成婚的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在这年的八月,但新婚还不足一个月小两口就面临着分离,这背后捣鬼的人就是卢多逊,他动用手里的行政权催促赵承宗赶快离开京城回到潭州去。赵普已经老了,他多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借着这次跟皇家结亲的机会留在京城做官,可卢多逊这样做无疑就是想要让赵普孤独终老。 这一举动把赵普给彻底激怒了:你卢多逊实在是欺人太甚,我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你刚刚整死了我的妹夫,现在又想打我儿子的主意,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对我动手了?你这是不把我搞得家破人亡不肯罢手吗?既然如此,老夫也就只有跟你拼了这条老命了! 第45章 金匮之盟 就在赵普对卢多逊无比愤怒并决意跟其分个雌雄的时候,赵光义也恰好遇到了一个大麻烦,有人向他告发秦王赵廷美正在酝酿一场惊天的阴谋,但具体是什么还不得而知。亲王兼开封府尹要搞事,这事会是什么事?这事不用细想也能知道个大概,那指定是谋反篡位啊! 于是乎,赵光义召赵普进宫,一个被国事家事搞得头大如斗的中年男人和一个被政敌逼得无路可退的花甲老人就此走到了一起。有了赵承宗与皇室的这桩婚姻,二人谈起话来自然也就亲切了很多。 赵光义这时候想必定然会对赵普大倒一番苦水:“我这个皇帝实在是不容易啊!自打登基以来好多人都在说我得位不正,而德昭那孩子又是因为我的一句气话而死的,现在德芳又突然死了,这背后肯定会有人说是我害死了德芳。我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谁都知道先帝对我有大恩,我怎么可能会对两个侄儿下黑手?他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疼他们都还来不及。不瞒你说,我这腿伤也是时刻都在折磨着我,我说不定那天就要去见先帝了。可是,我死之后这皇位该由谁来继承呢?我本来是打算把皇位传给廷美的,可他现在竟然想搞阴谋,想提前当皇帝。如果我再因为这事而处罚了廷美,那么天下人又会说我什么?可我难道就该由着廷美胡来吗?爱卿啊,你说我到底该如何是好啊?” 以上这些话并不是赵光义的原话,只是我们的脑补,但这里面有一句话却是赵光义的原话,那就是他亲口对赵普说他确实打算今后要将皇位传给赵廷美。听到赵光义说这话,赵普立马表示反对,这就正如当初他强烈反对赵匡胤准备传位于赵光义一样。 赵普当即毫不客气地对赵光义说道:“先帝当初传位于你就已经不合礼法,既然先帝已错,你怎么能够重蹈先帝的覆辙呢?” 赵普这话听起来是在打赵光义的脸,但后半句才是此话的精髓,赵普这是在明白无误地告诉赵光义:“你的皇位只能传给你的儿子,他赵廷美想当皇帝门都没有!” 可想而知的是,当赵光义听到这话后的反应是什么。他当然是暗中狂喜,这证明赵普这个他曾经的死敌现在已经在向他赤裸裸地当面示好了。 赵光义又将赵廷美将有阴谋要实施的密报告诉给了赵普,他希望赵普能给他出出主意。赵普毫不犹豫地几乎是用颤抖的双手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当即表示愿意帮这个忙,但他有个条件:“我想重掌中枢以方便我查清此事,我们一起来看看朝中到底是哪些人在作妖。” 赵普的意思就是说自己想重当宰相,但赵光义并未给他明确的答复,这等国之大事他还需要再慎重考虑一下。 尽管如此,但此时的形势就此变得明朗了,赵普已经公开表示自己愿意站到赵光义的身后,他决心帮赵光义解开目前的困局。换言之,赵普想帮助赵光义名正言顺地搞倒赵廷美从而让赵光义以及他的子孙们从此皇位永固。作为交换的条件,赵普想要重登相位以保全自己甚至是清除以卢多逊为首的政敌,但在赵光义看来,你赵普只是口头上这样说还不足以让你重回权力巅峰,你还得拿出一点实质性的东西才行。只要你赵普能递上一份投名状,别说是相位,你的儿子赵承宗也可以留在京城,你的死敌卢多逊也可以任由你处置。 出了皇宫,赵普回到了自己的府中。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赵普在自己的花甲之年完成了人生的又一次转变,他就此变成了一个政客,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投机分子。 赵普随即给赵光义上了一份奏折,在这份奏折里他先是诉说了自己这些年的艰难、心酸和无奈,而卢多逊更是在这份奏折里被赵普指名道姓地斥责为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然后赵普递上了自己的投名状。他告诉赵光义:“当年杜太后在世的时候曾当着先帝的面让我代拟了一份诏书,那里面明确表示要由你来继承先帝的皇位,这份手诏就藏在太后宫中的一个小金柜里,你去打开那个柜子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就是历史上真假难辨的“金匮之盟”的由来。 关于金匮之盟的版本有很多,但主旨内容都是一样,那就是赵匡胤当着母亲杜太后的面亲口表示他将在自己百年之后传位于赵光义,然后赵光义再传位于赵廷美,赵廷美再传位于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然而,这事的真实性之所以在后世引起怀疑其原因就在于它是在太平兴国六年才突然蹦出来的。如果它是真的,那么赵光义在即位之时它就该现身,而不是等到他都做了将近六年的皇帝之后这份盟书才公之于世。 另外一个疑点在于,如果按照这样的传位顺序,那么等到赵德昭登基的时候恐怕他也到了行将就木的年纪,他甚至还没等到登基就有可能老死了,要知道赵德昭仅仅只比他的三叔赵廷美小了四岁。难道说赵匡胤和他老妈杜太后连这样简单的算术题都不会做? 也有人把金匮之盟看作是赵光义和赵普合演的一出双簧,这份盟书完全就是他二人无中生有临时编出来的,如果赵普知道有这份盟书的存在,那为什么他当初不说而要等到现在?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因为赵普当初本来就极力反对赵光义接任皇位,他当然不肯站出来为自己曾经的政敌出面说话,而是选择眼睁睁地看着赵光义在一片争议和质疑声中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当然,相信金匮之盟的人也是有的,因为赵光义在即位之后立马就封了赵廷美为齐王兼开封府尹。亲王兼任开封府尹,这个官爵在整个五代及北宋初期就意味着是皇储。 至于我个人,我并不能完全否定这份盟书的真实性,尽管这里面有太多的疑点以及无法解释得通的东西。就连赵广义本人都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他在后来曾向臣子爆料赵廷美并非他的亲弟弟,而是他父亲和他奶娘的儿子并以此彰显自己在对待赵廷美这件事上已经是极致的仁德。那么问题就来了,一个女人会让自己的亲儿子把皇位传给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杜太后在个人胸怀上面真的可以堪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历史第一皇太后。 好了,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当这份盟书经由赵普的嘴而重见天日之后,赵光义继位的合法性就得到了确认,他从此不再是饱受争议的篡位者,而是正大光明的宋朝皇帝的合法继承人。当然,这也顺带着把赵廷美给推上了名正言顺的储君位置上。可惜的是,这件事对赵光义来说是喜从天降,对赵廷美来说则是飞来横祸。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挡住了赵光义的儿孙们将来登上皇位的大路且是唯一的那个挡路的人。 史书记载,当赵普将金匮之盟的事告诉给赵光义之后,赵光义立马到杜太后生前居住的宫中去翻箱倒柜,然后他果真找到了那份盟书。虽然自己早就已经是皇帝了,可当赵光义看到这份盟书之后还是喜不自禁乃至于是欣喜若狂。他有必要这样吗?当然有,要知道古今多少人努力了一辈子并等了一辈子也没能等到一个承认和认可,尤其是那个一个盖了章的承认和认可。 第二天,赵光义又将赵普召入了宫中。面对这位曾经的赵氏族兄、后来的政治死敌、现在的“大恩人”,赵光义不胜感激之余终于是将心中的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还不到五十岁,但我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这四十九年里都做错哪些事了。” 这话直白一点就是:“赵大哥,我以前对你多有得罪,我到现在才知道我在早些年那样对你实在是大错特错!” 对于自己的这个大恩人,赵光义当即给予了赵普丰厚的回报:“你的儿子赵承宗不用去潭州了,以后就留在京城里做官。至于你嘛,朕封你为司徒兼侍中,薛居正走后空缺下来的宰相之位就由你接任。不过,你可别忘了,你曾答应过朕要找到并铲除朝中的奸佞之臣。” 得知赵普再度出任宰相,赵廷美马上就嗅出了一丝的不对劲。赵普是谁?那可是曾经和他大哥赵匡胤称兄道弟的人,是宋朝的开国宰相,赵廷美还是一个小小少年的时候他赵普就是朝廷的大员,可以说他是听着赵普的种种传说慢慢长大的人。对于这样一个资历深厚的老前辈突然重登相位,赵廷美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他当即上疏请求从今以后在朝会上将自己的班次排在赵普的后面,他甘愿主动让出自己引领百官进殿上朝的资格。眼见赵廷美如此懂事,赵光义也不客气,他随即大笔一挥——准奏! 第46章 风暴来袭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赵普的复出对一个人来说真可谓是一场惊天的噩梦——卢多逊。赵普这只刚刚还是被卢多逊踩在脚底板下的老蚂蚁突然之间竟来了一个超级华丽且震撼的变身,如今赵普成了他的上级且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宰相。估计当卢多逊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定然有一种五雷轰顶的震愕感,他对赵普做了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现在是他为鱼肉彼为刀俎,深谙官场游戏规则的他瞬间明白自己现在已经被赵光义给抛弃了。 对于身为政坛老手的卢多逊来说,这种道理再浅显不过了。这就是政治交易,赵普为赵光义的皇位合法性盖了个章,这份功劳不亚于拥立之功,而卢多逊为赵光义做了什么?往天大了说,他不过是为赵光义跑前跑后的一个马仔,偏偏他这个马仔又跟赵普结了死仇,为了替赵普这些年所受的委屈“讨个说法”,赵光义选择牺牲卢多逊根本就不足为奇。 这就是做棋子的悲哀! 赵普和卢多逊两人都是宰相,每天两人都得在中书省里办公,这自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作为当今皇帝的新宠,赵普当然是整日容光焕发且志得意满,相比而言卢多逊则是每日都如坐针毡。诚然,再度出山的赵普并没有立马就对卢多逊展开打击和报复,可卢多逊不是傻子,他很清楚赵普不是省油的灯,他迟早都难逃赵普的那一刀,卢多逊为此而开始整日忧惧。赵普这边也是看出了卢多逊的小心思,于是某天赵普主动找到卢多逊跟他谈话。 小卢同志啊,你看我现在又回来了,我们又成同僚了。我看你这些天总是心神不宁的样子,我们干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之前我们之间确实闹得有些不愉快,我也知道我们俩的脾气和工作方法都有些不对付,可眼下我奉皇命执掌东府,我也不想让我们之间再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我看,要不这样,你干脆主动向皇上申请去别的地方找点事干,要不然索性直接回家养老得了。你觉得怎么样啊? 面对赵普这一番极其低调委婉但却又无比嚣张的挑衅,卢多逊默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权力这个东西就像是慢性毒药,而且是会让人上瘾的毒药,若按此种说法,早已品尝到权力滋味的卢多逊无疑已是身中剧毒,他怎么可能舍得放下好不容易甚至是穷其所有才得到的权力和地位?懂得见好就收抑或是懂得急流勇退的人并不算什么,因为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但只有真正做到了这一点的人才可堪称人杰,但遗憾的是卢多逊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杰。他在得势的时候不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而在他失势的时候他也不懂得低头和韬光养晦,这就注定了他会死得很惨。 对于卢多逊本人来说,他此时还不到五十岁且好不容易才一步步地爬到宰相这个位置上,你让他突然之间就去当一个平头百姓他能接受吗?肯定不能,而且是极度的不甘心:你赵普都能在花甲之年重登相位,我正值壮年为什么要隐退?而且,你现在尽管是压了我一头,但谁能保证今后我不会像你一样来个咸鱼翻身? 卢多逊要想咸鱼翻身不是没有可能,那就是他再度获得赵光义的宠信,但此时赵普才是赵光义的第一大红人和宠臣,所以这种可能性目前来说不是很大。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皇帝换人了,而且他卢多逊还是那个对新皇帝有拥立之功的人,一旦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那赵普也就彻底完蛋了。那么,这个可以帮助卢多逊实现美梦的人又是谁呢?当然是未来的新皇帝、此时的准皇储赵廷美! 你赵普不是搞了一个金匮之盟吗?你在里面不是说皇位要传弟不传子吗?不是说太宗陛下要把皇位传给秦王赵廷美吗?这事现在可是人尽皆知了,那我干嘛不现在就去倒向赵廷美呢?等到赵廷美当皇帝了,我不就是第一功臣了吗?到了那时候你赵普还能嚣张得起来吗? 赵光义和赵普,赵廷美和卢多逊,一边是皇帝加宰相,一边是亲王加宰相,为了帝位和权力,这两大集团就此开始了暗中的角力。不过,战斗虽已打响但在史书的记载里,往后的这一段时间大宋王朝的顶级权力场却是相当的平静。赵普虽然领受了“查奸除佞”的皇命,但他似乎什么奸人也没找出一个来,而卢多逊也跟他似乎就那样两看相生厌但却又凑合着继续同朝为官。 这些其实都不足为奇,每一次的暴风雨来临之前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半年之后,当时间走到公元982年3月1日,这两大集团之间的火药桶突然就被点燃了。 且慢!在具体说到这件事之前我们首先去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北宋时期开封城的“汴京八景”之一“金池夜雨”的所在地金明池。 金明池是宋朝的皇家别苑,又名西池,也叫教池,说西池是因为他的地理位置位于开封城的西面,说教池则是因为它最初是用来训练水军的地方。金明池始建于后周显德四年(公元957年),它是柴荣下令开凿出来的一个用来训练周朝水军的人工湖。到了赵光义即位之后,全国已经基本完成了统一,大宋的水军也不用整日在挤在小小的金明池里舞刀弄枪,宽阔的长江以及长江流域各个偌大的湖泊可以任由他们在水里纵情驰骋。 赵光义登基伊始就下令扩大金明池的面积意图要将它建成一座皇家别苑,为此他不惜动用了数万军队参与施工和建设,另外还征调各类工匠在水中建起了各种亭台楼阁从而让金明池变成了一座水上之城。整个工程一共耗时了七年时间才完成,而它整体竣工的标志就是位于池中央的由五座殿宇围建而成的水心殿的正式落成。 说它是一个人工湖其实不够准确,因为它的周长在史料里的记载不过是“九里三十步”,换算成如今的度量也就是五公里的样子,因而它被称作“金明池”是比较恰当的说法。 这是一个标准的四边形人工水池,四面都有围墙且设有多道大门,就如是一个被城墙圈围起来的水上城市。在金明池的北面是汴河,池中之水就是引自于此,入水口就在水池的西北角。金明池的南门叫做棂星门,门的对面就是宋朝的另一座皇家园林琼林苑,而与棂星门两相对望的正是巍峨耸立的琼林苑标志性建筑——宝津楼。 棂星门不单是一道大门,严格上来说它是一座城楼,在其往北数十步的地方是一座巨型的拱桥,名为仙桥,史载其:长数百步,桥面宽阔,朱漆栏盾,下排雁柱,中央隆起,如若飞虹,谓之骆驼虹。 宋朝的一步约为现在的一点五米,也就是说这座桥的长度至少是三百米以上。白天的时候这座朱栏玉砌的大桥尚且如若飞虹,很难想象当夜里灯火通明之时这座大桥该有多么的壮美。在仙桥的尽头就是上面所提到的位于水池中央位置的宫殿群水心殿,除了这座宫殿群外,水池上还另外建有用以让人们休憩或赏景的各类亭台楼阁。 不过,这些都不足以描述出金明池无与伦比的美丽传说,而真正赋予它以鲜活生命力和人间烟火气息的是把围墙和水池间隔开来的堤岸。这是一条顺着围墙而走的宽阔大道,临水的岸边到处都是成片成林的柳树和桃树以及放眼可见的各种奇花异草和怪石。到了每年的初春时节,整个金明池可谓是春意盎然宛若人间仙境:水中琼楼玉宇,倒影成双,水面碧波荡漾,莲藕成片,绿荷莹珠,鱼虾成群,蛙声奋啼。岸堤之上则是青草茵茵,花团锦簇,林间桃红似锦,花间蜂蝶鼓翅,垂柳乘风戏水,枝头莺歌燕语,黄鹂争鸣。 如此壮美的春色当然不能让人独享。宋朝官方在这方面就做得相当的开明和亲民,每年的三月一日到四月八日金明池面向京城里的所有市民开放,宋朝的皇帝有时候也会亲临此地与民同乐。到了那个时候,金明池就成了一个热闹非凡的成人版迪士尼乐园。他们在这里不但可以与皇帝陛下一道欣赏这满园肆意流淌的春色,还可以现场观摩大宋水军的阅兵大典,另外还有官方举办的赛龙舟比赛等娱乐活动。 等到皇帝回宫之后这里就彻底成了百姓的乐园,小商小贩们云集于此各种叫卖,各类杂技表演也是夺人眼球,总之就是各种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这里都应有尽有,百姓们还可以在这里看戏听曲甚至是把鱼竿带过来在池西的林荫之下悠然垂钓。总而言之,每年初春时节这里的场景绝对要远远胜过《清明上河图》里所展现出来的繁华和喧嚣。 北宋的好多文人墨客甚至是朝廷大员都留下了有关于金明池的诗词,这里分别选梅尧臣和王安石的两首诗以供赏析。 风光犹未老於人,兽口泉声泻碧津。一洗尘襟无俗虑,柳条开眼共看春——《次韵和江邻几送客回同过金明池》——梅尧臣。 宜秋西望碧参差,忆看乡人禊饮时。斜倚水开花有思,缓随风转柳如痴。青天白日春常好,绿发朱颜老自悲。跋马卧堪尘满眼,夕阳偷理钓鱼丝——《金明池》——王安石。 好了,关于金明池我们就暂且说到这里,本人言辞拙劣尤不善写景,因此金明池的壮美和以及水中那些宫殿楼台的恢宏绚丽更是难以在此逐一呈现。如果对此感兴趣可以去搜索一下央视纪录频道《国宝档案》的一期节目,名字就叫做《金明池争标图》。 我们之所以突然要提到金明池,原因就在于位于池中央的水心殿在公元982年的3月1日这天将迎来大宋皇帝赵光义的大驾,他要给这座刚刚落成的宫殿开光剪彩。这一天也正好是金明池面向公众开放的日子,赵光义要与民同乐并共同见证大宋王朝在他的治理下所展现出来的盛世昌华。 这一天恰逢日食之日,如此天象往往意味着将有大事发生,而就在赵光义准备动身前往金明池的时候,整日伺候在他身边的翰林副使柴禹锡和杨守一向他告发了一个惊天的阴谋:秦王兼开封府尹赵廷美将在今天的金明池开池典礼上犯上作乱行弑君篡位之事! 听闻此事,赵光义当即取消了行程,接下来等待赵廷美的必将是一场狂风暴雨。 第47章 祸从天降 我们现在就来说说赵廷美阴谋篡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的告发者是赵光义身边的侍从官柴禹锡和杨守一,这二人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如此机密之事不得而知,但赵光义对此深信不疑。赵光义得到的密报是这样的:秦王赵廷美及其党羽准备在这一天的金明池开池典礼上发动兵变并借机干掉赵光义,如果这次起事失败他们还有第二套方案,那就是赵廷美称病在家,然后趁着赵光义前去探视之际在秦王府内将赵光义做掉,如此赵廷美就将取代赵光义成为大宋王朝的新任皇帝。 运用正常人的思维来看待这场所谓的政变阴谋明显是漏洞百出,能想出这个计谋的人定然也是个白痴级别的超级蠢货。当着无数百姓和大臣的面刺杀当今皇上,然后反贼的头目就此称帝,这简直就是没把赵光义的护驾大军当回事。 再说第二套方案,在秦王府里杀掉赵光义,然后赵廷美从王府里走出来宣布自己是新皇帝,这更是愚不可及蠢不可及。赵光义在金明池遇袭之后怎么可能会去看望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的赵廷美?他的当务之急很明显应该是剿灭叛军吧?想出这套计划或者说给赵廷美扣上这口黑锅的人简直就是把全天下的人当傻子,可皇帝想干掉你并想给你送一口锅,那么这口锅你是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即是也! 赵光义这边已经是图穷匕见,而一切还被蒙在鼓里的赵廷美却丝毫不知道他此生最大的厄运已经朝他席卷而来。这天他正准备动身赶往金明池,可突然间他的王府被大队的士兵所包围,他被告知自己的行动自由从这一刻开始将受到限制,他将不能离开王府半步。不管赵廷美是否清楚这究竟是为何,但他应该知道的是自己的大祸终于是临头了。自从赵德昭和赵德芳相继离奇地死去之后,他就应该能够预料到自己终将也会有那么一天,但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的二哥竟然会给他来这么一手。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现在已经彻底成为了案板上的一块肉,他能做的只是等着挨刀。 那么,赵廷美既然犯下了如此滔天的大罪,该怎么处置他呢?赵光义在犹豫,他首先命人封锁了消息,而且他的理由也是那么的正大光明且充满了仁者的风范:“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会有损皇家的声誉,廷美是我的弟弟,我也不想让他背负弑君篡位的罪名。” 思来想去之后,赵光义在“事发”十天之后的三月十一日下诏罢免了赵廷美的开封府尹之职,但正如他所言的那样,他不想让外人知道赵廷美是犯了大罪才遭罢免的,于是在罢免赵廷美开封府尹的同时他对赵廷美另行安排:诏命赵廷美出任西京洛阳留守。九天之后,赵光义再下令赐赵廷美袭衣通犀带、钱十万、绢帛万匹、白银万两、洛阳豪宅一处。 事情到此似乎也结束了,这样的处理结果也似乎真的在彰显赵光义的仁德宽厚之风,可这里面明显有问题。对一个试图弑君篡位之人最后竟然是这样“处罚”的,这就让人看不懂了。别说是兄弟,即使赵廷美是赵光义的亲儿子,可只要他敢做这种谋逆之事,那赵光义即使是砍了他的头也不为过。但是,赵光义不但没有杀赵廷美,反而还把他送到洛阳去当留守,还送他钱财布帛和大别墅,如此胸怀真的是堪称独一份儿的千古一帝。 别急!这其实正是赵光义的高明之处,他不但要杀人,而且还要在后世的史书里给自己留下一个好名声。当然,在这件事里面赵普也是“功不可没”,他虽然没有出面,可他才是幕后直接操纵这一切的大佬。 得知自己被赶到洛阳去做留守,赵廷美或许这时候正在暗自庆幸地大喘气,他不但保住了小命,而且荣华富贵一点也没少。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落入一个温柔但却会致命的陷阱。 四月一日,赵光义命枢密使曹彬为赵廷美设宴饯行,随后赵廷美就此离开京城前往洛阳赴任。他倒是走了,可他的秦王府一众幕僚以及与他有过交集的人却很快就将大难临头。 同样也是在这一天,向赵光义告发赵廷美将有阴谋实施的柴禹锡被赵光义加封为宣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另一个告密者杨守一被加封为东上阁门使兼枢密院都承旨。在这之前,柴禹锡的职务是翰林副使兼如京使,这是一个在高官如林的京城里根本就不入流的芝麻小官,可在一瞬之间柴禹锡爬到了掌管宋朝军务机要的西府枢密副使的职位。 柴禹锡这简直就堪称是一步登天,想想为宋朝攻灭了南汉并帮助曹彬攻灭了南唐的潘美在立下了这两件大功之后也才不过被加封了一个宣徽北院使的头衔,可他柴禹锡又做了什么?仅仅只是一个告密者而已,而且还极有可能是一个诬告者。一个芝麻小官敢于状告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王兼开封府尹,而且他最后还成功了并由此一步登天成了宋朝的枢密副使,他这背后是谁在做他的靠山也就不言而喻了。 有功之人受了封赏,那么接下来就该惩处有罪之人了,这些人自然就是所谓的赵廷美的“党羽”。通过赵普这些日子以来的辛勤工作,这些人都被逐一挖了出来:四月四日,前晋王府幕僚、赵光义当年的亲信、左卫将军、枢密承旨陈从信被罢官,皇城使刘知信被罢官,此二人被罢官的理由是他们跟赵廷美私下里交往过密。弓箭库使惠延真被贬为商州长史,禁军列校皇甫继明被贬为汝州马步军都指挥使,禁军列校范廷召被贬为唐州马步军都指挥使,禁军列校王荣被贬为濮州教练使,这些人被处罚的理由是私下里接受了赵廷美的恩惠和赏赐。这里面最惨的是王荣,也不知道他是得罪了谁,他在被贬官之后又被人告发曾经当众炫耀赵廷美曾许诺今后会给他节度使之职而被改判为削籍并流放海岛。 这里提前剧透一下,范廷召和王荣这两个此时的“乱臣贼子”将在今后再受重用并在沙场上浴血奋战为国建功。我说这个事目的只有一个,他们两人如果真的是乱臣贼子又岂会有再度出山为国效力的机会? 这些被处罚的人里面有赵光义曾经的幕僚和亲信,也有禁军里的将领,而陈从信更是之前赵光义当晋王时的忠实马仔。当年三司使楚昭辅因为开封缺粮而被赵匡胤架在火山上烤的时候正是赵光义让陈从信帮他解了燃眉之急,但此时赵光义根本就是毫不顾念旧情,只要是跟赵廷美有关联的人都得挨刀。可笑之处在于,他们这些人获罪的理由竟然是跟赵廷美在私下里有交情。这竟然也成了一种罪,也不知道赵光义自己是不是还记他当王爷时曾经派人去给当时的禁军将领田重进送酒肉这件事,如果按照他的这种标准和逻辑,那么他是不是也应该把当年的自己也给拖出来暴打一顿呢? 另外,这些军队里的人如果有罪,那么无疑就是参与了赵廷美的“篡逆”之事,这是不是应该不容商议地拉出去砍头呢?你赵光义对赵廷美的仁慈和宽厚在亲情伦理上倒还说得过去,可你为何对这些参与“谋逆”的人也如此仁慈呢?究其根源,这所谓的“谋逆”不过就是捕风捉影甚至是无中生有。 莫须有——这可不是秦桧和赵构的首创,这一招早就被之前的帝王将相们给玩得贼溜,权谋大师赵光义自然也是精于此道。对了,还有赵普,这事他也脱不了干系。现在他帮赵光义除掉了赵廷美,那么他本人的仇人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候了——卢多逊的倒霉日子很快就要来了。 在这一系列的清算行动中,卢多逊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他的所有赌注都押在了赵廷美的身上,可现在赵廷美倒台了,覆巢之下他的末日也是指日可待。就是在这样的担惊受怕之下,卢多逊迎来了自己命运的宣判日。 赵普向赵光义奏报:“这个卢多逊深受你的皇恩,可我现在查到的证据表明这人很不老实,他这些年里与你的弟弟赵廷美走得可是非常之近,秦王谋反之事他卢多逊也是重要的参与者。” 闻听此言,赵光义大怒! 四月七日,卢多逊被罢免宰相之职并被直接关进了牢房,而在这之前赵廷美身边的一众亲信赵白、阎密、王继勋、樊德明、赵怀禄、阎怀忠等人也全都进了大狱。为了彻底查清此案,赵光义命翰林承旨李昉、翰林学士扈蒙、卫尉卿崔仁冀、膳部郎中滕中正一起合力侦办。 第48章 赶尽杀绝 在将所谓的“赵廷美一党”给集体下狱受审后,卢多逊和赵白等人终于是在各种酷刑之下服了软,他们被迫在一份认罪书上签字画押,而他们所供认的罪状不过就是相互之间私相授受或是仗势对他人行强取豪夺之事,他们最大的罪名就是卢多逊曾经派人将中书省的机密之事告知于赵廷美。这又能说明什么呢?顶多就是卢多逊向赵廷美传递了一些关于国家政务或是人事任免之类的消息,这跟谋反也扯不上什么关系吧?可是,在赵普和赵光义看来这就是罪且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四月十五日,当卢多逊等人认罪之后,赵光义召集文武百官在大殿之上将卢多逊等人与赵廷美相互勾连之事全盘托出,他想让这些人给他出一个主意——到底该怎么处罚这些乱臣贼子?参与这次朝堂集会的大臣规模空前,不但有当朝的朝廷大员,还有已经退休在家的各位元老级大佬,就连此时的太子太师、柴荣时期的后周宰相且是宋朝开国之初的首任宰相王溥都来了。 赵光义再也不想装模作样了,他要对赵廷美动杀招了,而且尤为险恶的是他要逼着这些大臣们求着他对赵廷美动杀招。这些官场的老油条们也是心领神会,于是总计有七十四人联名上奏请求赵光义将赵廷美和卢多逊以及其亲信党羽全部予以诛杀。这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众曰可杀,可面对朝堂之上的一片喊杀声,影帝赵光义又开始飙戏了。 他无不痛心地表示:“这怎么可以啊?廷美是朕的弟弟,朕怎么能够下这个狠手?卢多逊是先帝旧臣也是朕的宰相,他对国家是有大功的,朕怎么可以把他给杀了呢?你们不要逼朕了,此事容朕再考虑考虑。” 一个晚上之后,赵光义的决定出来了:卢多逊即日起削夺一切官职,全家流放崖州(今海南三亚)。赵廷美即日起回家反省,赵廷美的两个儿子不再是皇子身份,但可保留皇侄的名号,赵廷美的女儿削去公主的头衔。另外,赵廷美的子女即日起离京并全部发往洛阳与赵廷美同住。赵廷美的属官和亲信赵白、阎密、王继勋、樊德明、赵怀禄、阎怀忠等人罪大恶极全部处以极刑并抄没家产。 到了四月十九日,这起谋反案的打击面积再次扩大。赵普的报复堪称疯狂,以前凡是得罪过他的人都别想跑掉,他要趁此机会把自己的仇人全都打趴下。这次倒霉的人是宋朝的另一位宰相沈伦,这个官场老油条早在赵普复相之后就嗅到了危险,他称病在家希望能够躲过一劫并上表请求退休,但赵普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在赵普的心里,他认定几年前导致自己第一次被罢相的政敌里就有这个沈伦,现在卢多逊倒了,你沈伦也别想跑。幸亏此时薛居正已经死了,要不然估计连他也跑不了。 赵普向赵光义进言道:“卢多逊这些年与赵廷美私下里相互勾连,沈伦作为卢多逊的同僚肯定知道这些事,但是他没有检举反而放任不管,这种人必须受到惩处。” 沈伦就这样被剥夺宰相之职并被贬为工部尚书,就连他的儿子沈继宗也被剥夺了官职。 到了这里,赵普的报复还是没有就此停止的意思。四月二十一日,中书舍人李穆也被贬官,而他的罪名就是与卢多逊交往过密。他的另一个罪名就是赵廷美在被贬为西京洛阳留守时,李穆为其所写的朝辞笏记把赵廷美给严重美化了。这就完全属于超级恶搞了,李穆难道不是按照赵光义的旨意为赵廷美写的朝辞吗?就因为文辞优美了一点就要被贬官? 不过,这还是没完! 为了做到一个仇人也不放过,赵普不遗余力地又挖出来一个人,这人就是着作佐郎刘锡。他的罪名是私下里借给赵廷美几千斛大米,就这么点破事却也惊动了赵光义。他把刘锡召来问话,刘锡当场认罪并大呼死罪。赵光义对此的反应是勃然大怒,然后他命人将刘锡拖出去打屁股,直到其被打得奄奄一息为止。 四月二十八日,着作郎中赵和、光禄寺丞赵知微被判全家流放沙门岛,他们唯一的“罪名”就是有一个弟弟叫赵白,而这个赵白就是此前已经被砍头的前秦王府幕僚。 进入五月,赵廷美身边的人再次遭殃,这一次受难的是远在洛阳的赵廷美亲信属官:洛阳府判官阎矩被贬为涪州司户参军,前开封府推官孙屿被贬为融州司户参军,他们的罪名是没有把赵廷美辅佐好以至于让其胡搞乱来。 赵廷美就此成了一个被软禁起来的囚犯,而且他身边的人几乎全都遭了难。到了此时,赵廷美什么都明白了。他终于看清了这位曾经对自己关爱至深的二哥究竟是个什么货色,过往的一切开始在他的脑中回旋:大哥赵匡胤的离奇死亡,赵光义诱骗他去给李煜送毒酒,赵德昭被赵光义恐吓而死,赵德芳不明不白地突然死去,现在他又莫名其妙地背负了一个蓄谋弑君篡位的罪名,而且他身边的人全都背负着恶名或是被砍头或是被流放。随着这些事情的凝聚成团并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鬼把戏之后,满腔愤恨的赵廷美开始在家里对赵光义破口大骂。他现在几乎失去了一切,他也就此没有了什么顾忌,可他不会想到自己的满腹牢骚很快会给自己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到了这时候,赵普的打击运动基本上宣告结束,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出仇人了。本来他只是想对付卢多逊,赵廷美跟他根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他也很无奈,赵廷美虽然不是他的仇人,但赵廷美是赵光义的“仇人”,谁叫他挡在了赵光义的儿孙们今后继承皇位的道路上呢?赵普无奈只好把赵廷美和卢多逊打包处理,而这个过程就显现出了赵普的斗争智慧和经验,甚至可以说是斗争艺术。 古往今来的官场权谋高手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向来都是暗中布局然后将对方的党羽来个一锅端,但赵普不是这样,他先是用一把温柔的软刀子将赵廷美给放倒,然后又通过对赵廷美的“宽大处理”让赵廷美的“同党”觉得此事就此了结。等到他们都放松警惕之时,赵普才来了一个抽丝剥茧式的全面清算,凡事跟赵廷美和卢多逊有牵连的人被他全部挖了出来,顺带着他也将自己的所有仇人全部打倒——除了赵光义,因为此时他们已经是盟友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似乎真的是到了一切都该结束的时候了,赵普起初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在思来想去很多天之后,他突然决定对赵廷美痛下狠手。赵廷美每天在家里大呼小叫地对赵光义进行狂风暴雨式地揭短和谩骂,这些事赵普通过自己在洛阳的狗腿子了解得一清二楚。于是,他又使出了借刀杀人计。他让开封知府李符向赵光义状告赵廷美在洛阳对当今皇上的种种不敬之举,然后让李符向赵光义建议将赵廷美贬到更远的地方去以防止他在洛阳搞出什么乱子来。 赵光义几乎是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此事,他当即下令将赵廷美的爵位降为涪陵县公,然后将其发配到房州(今湖北房县)监管。这个地方就是柴荣的儿子柴宗训在赵匡胤登基称帝之后的外放监管之地,换言之,赵廷美已经成了超级政治犯且永世不得翻身。另外,赵光义还特意安排阎彦进和袁廓去房州担任知州和通判,目的就是对赵廷美严加看管和监视。这还不算什么,赵光义有些话不能明说,但他会用实际行动代替他说话——在阎彦进和袁廓临行前,赵光义给二人分别赏赐了三百两白金。 受赵普唆使去告赵廷美黑状的李符最后也落得个兔死狐悲的下场。几个月之后,赵普因为担心李符哪天把不住嘴会把他俩之间密谋加害赵廷美这事给说出去,于是赵大宰相逮着李符的一条小辫子给他定了个“用刑不当”的罪名将其贬为宁国军(今安徽宣城)行军司马,李符从此远离了京城。 赵廷美“弑君篡位”一案到此算是彻底结案了! 后世之人或许不理解赵普为何要对赵廷美那般的冷酷和无情,其实原因很简单,赵普不想犯他的敌人曾经犯下的错误,对于敌人就应该彻底打倒绝不让其有翻身的机会。既然他已经得罪了赵廷美,那么他就不能让赵廷美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毕竟赵廷美跟赵光义是兄弟,谁能保证赵光义哪天不会突然脑子抽风又念及兄弟之情而把赵廷美给召回京城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他赵普指定会被赵廷美疯狂地报复。有鉴于此,赵普就必须要把赵廷美给打入地狱。 正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此时的赵普完全就是一个醉心于权力斗争的政客,他的精力根本就不在什么富国强军建设国家这些事情上面。 我们最后来说说赵廷美和卢多逊的结局。 一年多之后的公元984年正月,赵廷美在房州忧愤而死,另一种说法是吐血而亡,但真正的死因谁也不知道,年仅三十七岁。得知消息的赵光义当着大臣的面痛哭流涕,然后他追封赵廷美为涪王,如此算是了结了彼此之间的这段将近四十年的兄弟之情。 卢多逊在一年之后也死了,年仅五十一岁。他留在这世间的最后印记是他在被贬之地所写下的一首诗《水南村》:珠崖风景水南村,山下人家林下门。鹦鹉巢时椰结子,鹧鸪啼处竹生孙。渔监家给无虚市,禾黍年登有酒尊。远客杖藜来往熟,却疑身世在桃源。 权力竞技场的失意人,安息吧! 第49章 双线告捷 “赵廷美谋逆事件”在三月爆发,四月进入清算的高潮,五月进入收尾阶段,而就在宋朝内部醉心于窝里斗搞得朝堂上下一阵鸡飞狗跳之时,北方的辽国也适时地为他们送上了一份“贺礼”。四月,辽国皇帝耶律贤再次下诏征讨宋朝并且是他亲自率领大军御驾亲征。 辽军此次进犯兵分两路,西路军主力进逼山西方向的雁门关,另派出一支偏师进攻府州(今陕西府谷县),东路军由耶律贤亲自率领大军主力进犯河北满城,另一路偏师则负责攻击驻扎在满城东面的关南宋军。 有了上次瓦桥关惨败的教训,宋军这一回显然是长了记性,具体的表现就是这一次他们的军事情报工作做得是相当的到位和出色。由于宋军提前获知了辽军的进兵方向,当耶律贤率领的东路军主力向宋辽边境扑来的时候,宋朝早已集结大军在满城严阵以待。 没错,又是满城!耶律贤想必是对上次韩匡嗣在此的大败无法释怀,从哪儿跌倒他就想从哪里爬起来,于是他把目标选在了满城。面对辽国皇帝的亲征大军,宋军选择了与辽军在城外野战争胜。这次双方的兵力规模在史书上无从考证,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辽军大败而逃。辽军大将、太尉希达里在战斗刚一打响的时候就率领辽军骑兵向宋军的步兵大阵发起冲锋,宋军的弓兵方阵按照惯例首先给辽国人下了一场狂暴的箭雨,这个希达里很不走运地当了一回炮灰当场被宋军射杀! 战端初开就折损一员大将,辽军士气由此大受打击,而在随后的两军混战中,辽军最终被宋军全线击溃仓惶败逃。可是,这还没完,宋军是汲取了教训,可辽国人却还是没长记性。上次满城之战辽军就是在逃跑的路上被崔彦进和秦翰给打了一个埋伏,这一回他们又再次中伏,这回倒霉的是为全军断后的辽军统军使耶律善补。宋军的突然杀出让本就如惊弓之鸟的耶律善补所部顿时全军大乱,他们在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的绝境里被宋军一顿狂风暴雨式地疯狂输出。 眼看耶律善补就要成为当年在白马岭被围的耶律沙,可偏偏就在此时当年的那个搅局者再次降临——耶律斜轸!得知耶律善补所部人马被围且面临着被全歼的危局,耶律斜轸率部紧急回援,他最后愣是将耶律善补从宋军的包围圈里给捞了出来。 战后,满肚子邪火的耶律贤气不打一处来:想我堂堂的御驾之师且是整个辽国的名将都集体坐阵督军,可最后竟然在正面对决的野战中被宋军给打得落荒而逃。我这天下无敌的辽国铁骑是怎么了?尤其是你这个耶律善补,你可真是给我丢人丢大了,可你现在竟然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跟我干嚎求安慰? 盛怒之下,耶律贤命人将耶律善补拖出去一顿大板子伺候,理由是统军不利,对宋军的偷袭未加防范。很快,另一份让耶律贤大动肝火的战报传来:辽军东路军偏师一万余人在关南之地的唐兴口被宋军关南都部署、大将崔彦进所击败,辽军被宋军斩首数千,另外还损失了数万牛马牲口。这可不是战败那么简单,尤其是这数万的牲口,那可是辽军的军粮。 多说一句,汉人的军队每次出去打仗都要有大量的民夫随行,任务没别的,就是运送军粮。可是,再看看人家游牧民族,每次打仗就赶着一群牛羊上路,路上随时吃新鲜的,而且还不用浪费什么人力。当然,打赢了倒还好说,如果打输了那就是给对方送了大礼。 至此,辽军东路军遭遇全面惨败,而西路军也好不到哪里去。由于提前得知辽军即将来犯,宋军主帅潘美集结山西方面的宋朝精锐将士于雁门关下对远道而来的辽军列阵相迎。宋辽两军在关下展开激战,以潘美和杨业的战力来对付这支辽军简直就是杀鸡用了牛刀,此战辽军在阵战中被宋军大败。 以往辽国人败了就往回跑,只要跑得够快就能轻松保住小命,但这回潘美不按常理出牌。在辽军败退之后他下令宋军骑兵对其进行追杀,而且是不设前进范围地猛追猛杀。不清楚潘美这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总之他这道命令让辽国人吃尽了苦头,宋军一直追杀到了宋辽边境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将沿途所追击到的辽军溃兵能杀尽杀之后,手心发痒的宋军铁骑还意犹未尽地在辽国境内转悠了好大一圈,但他们可不止是去旅游观光的。他们近乎于是报复式地将沿途的辽军三十六座军寨全部击破,然后也学着辽国人打了一回“草谷”——当这支宋军铁骑返回到宋朝境内时,他们的身后跟了一万多人的辽国属民以及五万余头的羊马牲口。 这是辽军西路军主力的下场,再来看他们的那支准备前去袭击府州的偏师又取得了怎样的战绩。这支辽军比起西路军的主力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还没走到府州就被前来主动迎接他们的宋军给堵在了新泽寨。一场厮杀下来,辽军被斩首近千人,被俘大小头领百余人,余者皆逃遁而去,逃无可逃的是他们此次所携带的军粮——牛马羊等牲口万余头。换言之,辽军此次南征四路兵马全部遭受重挫。 战报传至耶律贤的御营,从小就体弱多病且此时正抱病在身的他在急火攻心之下病情更加恶化。这一次辽军的惨败很有可能就是导致耶律贤不久之后驾崩的诱因之一,他的身体在这时候已经开始垮了。面对战败的现实,耶律贤强忍愤怒下令撤军,辽军就此在五月全部退出了宋朝境内。 北疆大胜,辽军退兵,而国内则是彻底铲除了赵廷美的势力从而让自己的后世子孙的皇位继承权得以稳固和确立,这个五月对赵光义来说可谓是这一整年的高光时刻。赵光义确实有理由感到高兴,但他不会想到的是自己好运指数还远未到达峰值,因为这时候有一块大肥肉正在从宋朝的西北方向朝他飞来。 第50章 细说党项 说到赵光义的这块喜从天降的肥肉,我们就很有必要来了解和认识一个在中国西北大地上生存繁衍的古老民族——党项族,因为这块肥肉正是他们给赵光义送来的。更重要的是,也正是从这时候以及从这件事开始,党项人正式以一个主角的身份站到了历史舞台的最中央。当然,他们能够成为主角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出色和重要,而是因为他们愣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宋朝和辽国这两个主角的身上刷足了存在感。毫不夸张地说,他们是整个十一世纪的中国历史舞台上无可争议的三巨头之一。 众所周知的是,后来的西夏国其主体民族就是党项族。那么,这个党项族的起源在哪里?它的民族成分的构成又有哪些?它最后又是如何成为了一个相对独立和统一的民族呢? 我们在唐宋之前的中国历代古地图里经常看到在中原王朝的西面有一大片区域被标注为“西羌诸部”,这片地域包括了如今的川西高原和青藏高原这一大片广袤的土地,而这里就是古羌族的聚居之地(如今的藏族和羌族皆是古羌人的后裔)。所谓的“古羌”并不是一个统一的民族,而是众多部落的一个合称,而党项这个民族就是由后来散居在青海和甘肃一带的众多羌族部落渐渐演化出来的一个独立的族群。他们最初世代居住在今天的青海省黄河河曲一带,东汉末年,这部分的羌人大量内迁,他们的活动区域由此扩大到了今天的甘肃和陕西北部。 魏晋南北朝时期天下大乱,其中尤以鲜卑族各部的迁徙最为频繁。鲜卑各部诸如宇文鲜卑、段氏鲜卑、慕容鲜卑和拓跋鲜卑以及从拓跋鲜卑分离出去的秃发鲜卑纷纷在这一时期各领风骚并相继建立起自己的政权,这其中最为强势的当属拓跋鲜卑,他们所建立的北魏政权以及后来的东魏和西魏政权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一度主宰着中国长江以北的广阔天地。 我们在这里之所以突然跳跃式地提到了鲜卑族是有原因的,因为在拓跋鲜卑的大魏政权和秃发鲜卑的南凉政权相继覆灭之后,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被迫西迁的鲜卑人很有可能与散居在青海、甘肃和陕西北部的羌人诸部进行了一场民族大融合,而这最终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民族——党项族。 党项一词第一次出现在史书里是在《隋书·党项传》,在这之前党项人一直被称作党项羌,从这个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他们最初就被认定为是羌族的一个分支。总之,自隋唐开始,这些由散居在河西一带的党项羌人以及迁徙于此的鲜卑族人就被合称为了党项人。 在动荡的历史潮流和变迁里,以游牧为生的党项人以各自的姓氏作为部落的名称,到最后整个党项族演变为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利氏、房当氏、米擒氏、拓跋氏八个部落,即所谓的“党项八部”,这其中尤以拓跋部的实力最为强大。 这个党项拓跋部到底是出自于羌人的原始部落还是其本身就是迁徙于此的鲜卑拓跋部,关于这个问题在史学界一直存在争议,更有研究者认为所谓的党项拓拔部其实是羌人的拓拔部和鲜卑拓拔部在相互融合之后形成的一个部落族群。 这个问题之所以会如此纷争不断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在于未来西夏国的奠基者李继迁以及他的孙子、西夏的第一任皇帝李元昊都曾公开宣称自己是北魏皇室拓跋氏的后人。按照他们的说法,北魏衰微之后,鲜卑拓拔部便辗转至青海和甘肃一带,然后用他们的刀枪与当地的各个羌人部落进行了亲切友好的沟通和交流,久而久之他们就揉合成了一个独立的民族——党项族。 不过,这种说法有极大的争议,很多学者认为这不过就是党项李氏为了抬高自己的血统以及实现其称帝的合理合法性才这样说的。虽然他们都叫拓拔氏,可你李元昊的血脉到底是出自鲜卑拓拔部还是鲜卑秃发部抑或是羌人拓拔部,这个根本无法考证和查实。 总而言之,在隋唐时期,党项人尽管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民族但却仍然是一盘散沙,他们过着一种近乎于原始社会的生活。史书对此的记载就是:“俗尚武力,无法令,各为生业,有战阵则相屯聚,无徭赋,不相往来。牧养牦牛、羊、猪以供食,不知稼墙。” 随着杨坚建立隋朝并在随后一统天下结束南北分裂的局面,身居青海、甘肃和陕北的党项各部也就此被夹在了隋朝和吐谷浑以及吐蕃这三大势力的中间。青海境内的党项部落自然得臣服强大的吐谷浑和吐蕃,而陕甘地域的党项人则选择依附于隋朝,但以天朝上国而自居的隋朝对他们以及他们的地盘并不感兴趣,只要他们老实待着别到处抢劫杀人就算是对隋朝最大的忠诚。 隋朝灭亡,大唐兴起,唐朝在灭亡了突厥之后开始对盘踞在青海且经常犯边的吐谷浑用兵,而西南方向的吐蕃在看到吐谷浑气数将尽之时也没放过这个可以趁火打劫的机会。在两面打击之下,由出自慕容鲜卑一脉的慕容土谷浑所建立并由其名字所命名的吐谷浑政权就此分崩瓦解。到了公元7世纪末期,吐蕃的实力开始急剧增长,他们将吐谷浑的残余势力彻底逐出了青海湖一带并由此成为了整个青藏高原唯一的主人,就连唐朝也对其是奈何不得。 这事所造成的的直接后果就是引发了青海境内原先依附于吐谷浑的党项人集体内迁。吐蕃人可不管你是党项人还是吐谷浑的人,在他们的刀枪面前所有被征服的人都一律平等。面对吐蕃人的血腥屠杀和欺压,党项人把目光投向了东方的大唐王朝,他们派出使者到长安向皇帝请求归附,这回他们可是选对了靠山。在先后经历高宗和玄宗两朝的大规模内迁之后,党项人终于是在甘肃东部以及陕西北部一带深深地扎下了根。 安史之乱爆发后,有鉴于唐朝周边各部戎人在安禄山这个光辉榜样的带动下纷纷开始各怀鬼胎,郭子仪便觉得这些党项人聚集在大唐的西北边陲日后恐为后患,于是他向唐代宗建议将党项族里实力最强的拓跋部分散迁至银州(今陕西横山)和夏州(今陕西靖边县)。郭子仪的本意是想削弱和分散党项人的实力,但他不会想到他的这个举动会给后世带来怎样的后果和影响。 银州和夏州正是当年南北朝时期已经被鲜卑化的匈奴人赫连勃勃所建立的“大夏国”的所在地,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坚城“统万城”正是指的这个夏州。更加让郭子仪不会想到的是,就是这个党项拓跋部将会在往后的历史里统治西北五州乃至于在后来将河西走廊全部吞并继而建立起了与北宋和辽国呈三足鼎立之势的“西夏国”。 黄巢起义,天下再次大乱,当黄巢的起义军逼近京城长安时,唐僖宗下令各地藩镇进京勤王。居住在宥州的党项拓跋部首领拓跋思恭在接到勤王诏令后也率领党项军队进京平叛,在成功赶跑了黄巢之后,唐僖宗封拓跋思恭为定难军节度使并加封其为夏国公,另外还对其赐姓国姓——拓跋思恭就此成为了李思恭(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的姓氏就是这么来的)。至此,拓跋思恭有了自己的大片领地,简称“定难五州”,这五州之地分别是夏州、银州、绥州(今陕西绥德县)、宥州(今内蒙古鄂托克旗)、静州(今陕西米脂县)。 有兴趣的话可以打开地图看一下这片土地的具体位置,简而言之,这片土地就是呈“几”字型流向的黄河的那个隆起部分。紧挨着这片地方的南面正是唐朝的京畿重地延州(今陕西延安)和京城长安,日后雄踞中国西北的西夏王朝的雏形由此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 唐帝国灭亡之后,中国再次动荡,五代十国相继粉墨登场,而党项拓跋部的历代首领则牢牢地控制着定难五州。五代时期,不管中原地区是谁称王,拓跋氏都立马在第一时间上表向中原王朝称臣,在此的几十年时间里他们一直安安稳稳地在定难五州当着他们的土皇帝。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以定难五州为基本盘的西夏国是一个土地贫瘠、资源匮乏的国穷民弱之地,但事实并非如此,这里简直堪称一个得天独厚。北边的宥州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这里可以出产和提供大量的牛羊,最重要的是这里盛产优质的河西战马,这可是北宋王朝做梦都想得到的一块天然产马地。在南边以七里平为主的农业区则有大量的土地可以出产粮食,另外这块地方还出产可以当成货币在市场流通的青盐,据史料记载这里的青盐产量每年可达到一万五千斛。可以说,这片地方是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人有人、要马有马。 宋朝建立之时,这时候的党项拓跋部首领、定难军节度使是拓跋思恭的弟弟拓跋思敬的后人李彝殷。按照之前的先例,李彝殷在宋朝建立后的第一时间向赵匡胤表示臣服,而且为了避讳赵匡胤老爹赵弘殷的名讳,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李彝兴。此人不但会做面子工程,而且还用实际行动向赵匡胤表示臣服和忠诚,他在打败了北汉皇帝刘钧对西北大的进犯后向赵匡胤进献了三百匹优质战马。大喜之余,赵匡胤命人制造了一条玉带送给了千里之外的李彝兴。 公元967年,李彝兴亡故,赵匡胤下令为其废朝三日并追赠其为太师,另又追封其夏王。李彝兴死后,依照藩镇的传统,他的儿子李光睿自立为留后,然后赵匡胤正式下诏让其继承了老爹此前的全部官职和爵位。 李光睿的表现仍和他的祖辈一样,而且他还在公元976年出兵攻破了北汉的吴堡寨以配合宋朝当时正在对北汉都城所进行围城之战。赵光义当了皇帝之后,李光睿为了避讳“光”字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李克睿。公元978年,李克睿亡故,其子李继筠嗣位。 李继筠的表现比其父辈更上一层楼。赵光义灭亡北汉的当年,李继筠派出三路大军渡过黄河攻打北汉,可以说宋朝能够最终灭亡北汉也有他李继筠的一份功劳在里面的。 可惜的是,这个李继筠命不长久,他在公元980年去世,死前他把自己的大位交给了他的弟弟、时年还不满十八岁的李继捧。 好了,在宋朝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李继捧同志终于是出场了,我们接下来的故事就是要从他的身上说起。 第51章 火中取栗 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主少国疑,这种现象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帝制时代里更是出现过无数次。作为党项人的新首领,李继捧以十八岁的年纪继承了其祖先开创的基业,如此年纪即使是现在也已经是一个标准的成年人,可李继捧还是被当成一个小小少年给怀疑了,怀疑他的人正是他的那些如狼似虎且对大位垂涎欲滴的叔父们。 当初李克睿死了以后其长子李继筠承袭其职,这件事李克睿的弟弟们没有意见,他们也准备好好地辅助自己的侄儿继续过日子,可谁知道这个李继筠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阎王爷竟然走在了他们这些叔叔们的前面。他这一死,他屁股下面那把椅子就空了,这一下可就坏事了。 李继筠死的时候他的儿子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小破孩,作为李继筠的弟弟,李继捧就像当年的赵光义那样越过自己的侄儿抢夺了党项之主的大位。这一下李家的那些叔叔们就有意见了:你李继捧凭啥要当我们的头儿?而且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到你哥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你还有没有把我们这些当叔叔的放在眼里?再说了,你有什么资格去坐那个位置?你为什么就不能谦让一下?毕竟你哥哥是有儿子的,既然你要败坏规矩,那为什么我们这些当叔叔的就不能来做这个党项的新王? 事实上,李继捧这边其实日子也不好过,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哥哥会这么早就死了,本来注定这辈子最多也就混个党项小王爷的他突然就成了党项族的大酋长,你要说他会因此而惊喜万分倒也未必。可是,既然这把椅子他现在已经坐上了那就不可能轻易地让出去。面对叔叔们的横眉冷眼,正值血气方刚之年的李继捧也没拿好脸色给他们看:反正这个位置现在是我的,你们有本事就过来抢! 事已至此,双方的矛盾也就变得不可调和,这也最终导致了他们在战场上兵戎相见。最先发难的是屯驻银州的李克远,他带着自己的弟弟李克顺以及手下的一众喽啰前来攻打李继捧的大本营夏州。面对气势汹汹的两位叔父,李继捧也没害怕,相反他利用了长辈们骄狂自大的心理在城外设下了一个埋伏就等着两位叔叔来钻。结果李克远带着人真的就一头扎进了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埋伏圈,一场混战下来,李克远的兵马不但被李继捧打得大败,而且连他自己的老命也给丢了。 此战的获胜让李继捧很是威风了一把,顺带着也把他另外的几个叔叔给震慑住了:你们当中要是有谁觉得自己的胳膊比李克远还要粗,那就站出来咱们比划比划。你们之前不是都瞧不起我这个小小少年吗?怎么样?现在你们服不服? 服不服?不服! 李继捧的这些叔叔们根本就没有低头的意思,而且因为李克远的死他们反而更加憎恨李继捧。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他们单打独斗似乎都干不过李继捧,可联合出兵反抗李继捧又没办法实施,因为他们都是各怀鬼胎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既然来硬的搞不定李继捧,那就来点软刀子。李继捧的另一个叔叔、绥州刺史李克文在家里一顿琢磨之后想出了一个大杀招,他决定借助宋朝的力量来搞定这个李继捧。他给赵光义上表,里面详细述说了李继筠死后发生在党项上层的一系列明争暗斗,但中心的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李继捧承袭大位有问题,他根本就不该当这个党项之主。此外,李克文还向赵光义表示现在党项内部因为李继捧杀了李克远而变得非常不稳定,为了防止产生更大的混乱,他恳请宋朝的皇帝陛下出面进行干预,宋朝最好派个朝廷使者过来把李继捧直接带到开封去好好地训诫一番。 李克文的这个小算盘也是打得很精,他想通过宋朝的影响力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如果李继捧真的去了开封,那么夏州就是他当老大。假如赵光义再名正言顺地封他为夏州之主,那么以他的资历以及大宋皇帝的煌煌圣谕,那么又有谁还敢反对他呢? 收到李克文的折子,赵光义这才发现党项那边原来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其实早在李继捧干掉作乱的叔叔李克远之后,赵光义就通过李继捧的奏报知道了一点那边的事,可他以为李继捧扬威之后那边也就该消停了,但李克文的这道折子却证明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所谓“国乱可取”,眼见党项内乱,赵光义暗自大喜,于是他派人到夏州去宣诏李继捧入京汇报工作。 李继捧没想到李克文竟然会给他来这么一招,他本来就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压服自己的这些叔叔,更要命的是就连他的那些弟弟们如今也因为觊觎大位而开始对他暗生二心,在党项内部他几乎是四面受敌,关键是现在连宋朝的皇帝也在打他的主意。赵光义可是他得罪不起的,他毕竟在名分上是宋朝的臣子,如果此时已经焦头烂额的他真把赵光义给惹急了,那他李继捧可就彻底的没有活路了。 左思右想之下,李继捧来了个比李克文更绝的招数:既然你们不想让我好过,那我们就一起完蛋吧! 到了开封之后,李继捧向赵光义大倒苦水。他先说自己的叔父和弟弟们是如何的混账,他自己又是如何的处境艰难,然后他说自己经过这么一阵子的闹心事件之后也不想再回西北了,他想从此留在这美丽繁华的京城做一个京官。最后,李继捧话锋一转突然说出了一句让赵光义险些当场一头扑倒在地的话——他直接把银、夏、绥、宥、静五州之地献给了赵光义。如此大礼,或许只有傻子才不会要,赵光义也没跟李继捧客气,他欣然笑纳。 随后,赵光义封李继捧为彰德军节度使并赐给他白金千两、绢千匹,钱百万。这还没完,既然你李继捧把党项五州之地献给了大宋,那么赵光义可就要名正言顺地马上派人去接管地盘,而且党项李氏的宗族也都得搬到开封来。他要将统治西北五州百余年的党项李氏的势力从那片土地上连根拔起,从而让这个此前一直由外族人控制的藩镇成为像内地一样性质的州郡,宋朝版的“改土归流”这可就正式开始了。 等到朝廷的使者到了夏州并宣布了这一系列的诏命之后,李克文以及他的一众兄弟们就此是彻底傻眼。他们没想到李继捧那个败家玩意儿竟然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他竟然把祖宗的基业都给拱手相送,更没想到宋朝的皇帝竟然也这么没有吃相。可是,事已至此他们又能怎么办呢?他们几个老家伙连小青年李继捧都搞不定又怎么敢跟大宋皇帝叫板呢?于是乎,这些人各自回家收拾包裹准备到开封去过大城市的生活。 要说这个李克文的思想倒也转变得很快。他这次出发特意还把当年唐僖宗赏赐给拓跋思恭的丹书铁券一起带上了路,而在到了开封之后他更是直接把这个颇有收藏价值和历史意义的文物献给了赵光义。 就这样,赵光义莫名其妙地捡了个大便宜。这就如他当年收服吴越一样,他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了党项五州之地,而且还把党项贵族们都给迁居到了开封。接下来,赵光义要做的便是从京城选派官员和军队去接管定难五州之地从而彻底地掌控这片土地。 第52章 蛟龙出海 随着一众党项贵族相继到开封报到,宋朝这一次对定难五州的收取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的圆满,党项的贵族们从此在繁华的京城里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赵光义也就此为宋朝“拓地千里”,这事完全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然而,有句话叫做福祸相依,就在宋朝得到这片土地的同时,一个堪称整个北宋的超级噩梦也就此发酵。为宋朝带来这场噩梦的人正是一个此时仅仅只有十九岁的党项青年,这人就是李继捧的族弟——李继迁。 李继迁这个名字对于现在的很多人来说都很陌生,但是他有一个孙子在中国却几乎是人尽皆知,他的那个孙子名叫——李元昊。 前面我们说到过党项人是如何在现今的陕、甘、蒙三地交界的广阔区域扎下的根,当时他们是躲避战乱的客人,直白一点甚至可以说他们是一群难民,可在百年之后这一切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在这时候的党项人看来,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他们世代的祖居之地,赵光义现在突然派人过来接管了他们的祖居之地完全就是赤裸裸的占领和入侵。想想中国历次统一战争时期同属一个民族的我们尚且对另一个政权的吞并感到屈辱、怨愤和不甘,与汉人分属不同民族的党项人此时是什么心态也就可想而知。 这里我特别想杠一句。某些所谓的有识之士总是拿梁启超的“民族论”来说事,说什么以前哪有区分什么民族,哪有什么民族观念和概念,因为这个概念是民国之后才形成和出现的。对此我只想说,持有这种观点的人显然是脑子异于常人。当时没有民族这个词汇就代表社会中没有民族这种群体和概念吗?就代表当时的人们没有民族意识和观念吗?关于这个话题我实在是懒得浪费口舌,就此打住。 在得知李继捧已经将五州之地献给大宋并且还要将李氏宗族全部迁往开封之后,作为李继捧的族弟,李继迁顿时勃然大怒。他对自己的弟弟李继冲、亲信张浦说道:“我们如果舍弃祖宗故地去往开封就将永无出头之日,而且我们的祖宗也得不到祭祀,这可该如何是好?” 此时同样年轻气盛的李继冲建议直接带领族人杀入夏州将宋朝的使者和官员全部杀死,然后举兵起事。然而,这个建议却被张浦给否决了,原因很简单,张浦认为现在党项贵族里的各方势力并不齐心,况且由宋将尹宪率领的宋朝军队此时就驻扎在宋朝和党项的边境上。如果他们一旦起兵势必会被宋军给无情镇压,与其如此他们还不如出逃塞外积蓄力量以待他日实力壮大之后再杀回来。 李继迁对张浦的意见表示赞同。于是,李继迁谎称要出城去给自己已经逝去的乳母下葬,然后他就带着自己的一众亲信抬着棺材出了城。出城之后,李继迁等人从棺材里取出了兵器直奔距离夏州三百里之外的广阔草原,然后他们在一个叫“地斤泽”的地方扎下了营垒并扯起了反抗宋朝的大旗。 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李继迁以党项贵族的身份召集当地草原上的各个党项部落酋长,他拿出了其祖先拓跋思宗(拓跋思恭弟弟)的画像并以此宣传党项人光辉灿烂又艰辛异常的民族奋斗史。在这之后,李继迁又对宋朝的野蛮入侵大肆声讨了一番,这些部落酋长在其感召之下纷纷流泪并表示愿意追随在他的左右以重振祖上的荣光。就此,极富演讲才能的李继迁几乎在一瞬间就拉起了一支队伍并从此走上了艰苦抗宋的漫漫征途 。 反抗的人可不止李继迁,作为李继捧的宗亲,绥州刺史李克宪也不肯听命前去开封报到。得知此事,此时已经到了开封的李克文建议赵光义对自己的这位兄弟来点狠招,他想让赵光义直接出兵干掉自己的这个兄弟,但赵光义不想以武力解决此事。他不愿意把这件事搞得这么血腥暴力,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收取党项五州之地完全是党项人的自愿奉送和归附。 赵光义命之前在雄州的瓦桥关战役中表现出色的宋将袁继忠前往绥州劝降李克宪。见到袁继忠,李克宪当即就是一顿质问:“我们李氏一族未尝做过对不起朝廷的事,可朝廷为何要把我们的地盘全部吃掉?” 袁继忠可是个文武全才,论口才那也是相当了得。他回道:“朝廷也没有对不起你们李氏,你们李氏宗族在开封不但获得了大笔的金银而且还有大房子住,朝廷还给了你们官职。再说环境,你们这个地方地处偏远荒蛮之地,怎么可以和开封相比?说到富贵,难道去京城你们的富贵会比这里少吗?再说了,现在李氏宗族大多都已经去了开封,就你一个人还在这儿硬挺着,如果把皇上惹火了,一旦兵临城下你觉得自己的实力能够抵挡得住吗?到时候兵戎相见,你必将悔之晚矣!” 如此软硬皆施之下,李克宪最终屈服了。至此,党项的贵族们算是全都搞定——当然,李继迁除外。事情到了这里,宋朝还只是勉强摆平了党项的上层,尽管在这种大趋势之下党项的大多数部落酋长都接受了被宋朝吞并的事实,但一个种族能够在千百年的战乱和颠沛之中生存下来自然是有其血性和刚烈的一面。 就在李克宪去往开封之时,那些不甘就此任人“奴役”的党项人首先举起了反旗,但可惜的是他们还在聚兵之时就被驻守夏州的尹宪给打了个大败而逃。此战尹宪斩首七百余级,俘获牛羊万余头,从这个战绩里面就可以看出这部分的党项人其实也不过就是数千的规模。可是,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这个苗头可是不好。为了安抚党项人的情绪和情感,赵光义不得已又将李克文从开封给派到了夏州并让他出任夏州知州希望以此能够让那些起了反抗之心的党项人心里能够舒服一点。 党项人在夏州起兵被宋军击败一事让远在三百里外的李继迁是兴奋异常,他高兴的显然不是党项人被击败,而是因为他看到了党项人当中原来还有很多跟他一样的人。他决定趁此时机率领自己刚刚组建起来的反抗大军前去夏州捡点便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把夏州给夺回来。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李继迁还是嫩了一点,他对自己的实力以及宋朝的实力还是认识得不够深刻。此时的他无论怎样都不具备跟宋朝的正规军决一雌雄的实力,但他还是满怀期待地带着人杀奔夏州而来,可在半路上他就突然心灰意冷了。为啥?因为他得到情报说第二批进驻党项各州的宋朝禁军已经部署到位,而且这些军队多是从宋辽边境抽调过来的百战精锐。看看宋军的这些领兵将领都是谁:曹光实,田钦祚,荆嗣,梁迥,个个都是实打实的战场猛人! 在无奈的现实以及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李继迁只得叹了口气就此打消了攻打夏州的念头。他再又回到了草原——以一种无限凄凉和悲愤乃至是绝望但又无比心潮澎湃的心态,他明白现阶段他要想凭借自己的力量打败宋朝的军队无异于是蚍蜉撼树,但这也更加激起了他的斗志。李继迁暗自发誓自己很快还会再回来,而且要将祖宗之地全部夺回,如有可能,他甚至要对宋朝展开血腥的报复。 第53章 权臣登场 李继迁是一条足以兴风作浪的蛟龙固然不假,但此时在各个方面都显得很稚嫩的他根本就没资格让赵光义拿正眼瞧他,赵光义这时候只知道自己正值春风得意之时。他先是打倒了赵廷美,继而又是兵不血刃地尽收党项五州之地,正当他开怀大笑之际,更大的狂欢再又接踵而至,这件事甚至是让宋朝举国的臣民都跟着一起拍手称快——这年九月,辽国皇帝耶律贤病逝,年仅三十四岁。 耶律贤登基之时辽国正处在历史的低谷期,他从辽穆宗耶律璟手里接过来的无疑是一个烂摊子。诚然,耶律贤或许谈不上是辽国历史上的一代雄主,但我们必须承认正是他让日渐颓废的辽国再又重新振作,而且辽国也正是通过高粱河之战再次确立了自己东亚军事霸主的地位。很难想象的是,如果宋朝第一次征伐幽州之时辽国的皇帝还是耶律璟,那么历史会如何走向。 毫无疑问的是,辽国是在耶律贤的领导下保住了幽州,保住了辽国的南疆屏障。在这之后,耶律贤开始了对宋朝的军事报复,虽然他的报复难言成功,可至少他通过亲征遏制了赵光义的野心并让其在多年之内都未敢轻易地对辽国再次发动大规模的北伐。从这一点上来说,耶律贤是一个合格的君主,而且他能够做到任人唯贤。正是在他的主政下,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成为了辽国在军事上的两根擎天巨柱,这二人对辽国的贡献和重要性说到天那么大都不为过。 不过,由于其自小就体弱多病再加上他在其父母被杀的“火神淀事变”中惊吓过度,这导致其健康状况一直都不理想,这也直接让他身边的一个女人被推上了历史的舞台中央。就如同唐高宗李治一样,在繁杂的国家政务和军务面前,耶律贤的身体状况让其难以承重,而他的皇后萧燕燕也就成了另一个武媚娘开始帮着自己的丈夫打理国政。在中国历史上女主当国的例子并不少,秦国的宣太后、汉朝的吕太后、唐朝的武则天、宋朝刘太后都是历史上响当当的女中豪杰,而萧燕燕的大名以及其对辽国的贡献相比于这些人来说其实毫不逊色。 耶律贤死的时候刚刚年满三十四岁,此时的萧燕燕也只有二十九岁,而他们的儿子、辽国的皇太子耶律隆绪这时候还是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那么,接下来这辽国的皇位该是由谁来继承?耶律隆绪吗?未必! 在辽国之前的历史上皇位父死子继的现象并非定式,耶律德光的继任者是他的侄儿且是通过战争手段赢得皇位的耶律兀欲,而耶律兀欲的继任者又是他的堂兄弟、他二叔耶律德光的儿子耶律璟,耶律璟的皇位则是由他的侄儿耶律贤继承。有着这么多的传统和先例,你耶律隆绪这么一个小屁孩凭什么就觉得自己是最有资格继承辽国皇位的人? 在耶律贤病重行将大渐之时,辽国的上层就已经是暗流涌动,一大堆的耶律们正两眼放光地盯着那把即将虚位以待的龙椅,一场围绕着皇位继承权的明争暗斗悄然展开。萧燕燕此时是势单力薄,尽管在历史上辽国的萧氏一族可谓是终朝鼎盛,但由于萧燕燕的老爹、辽国前北院枢密使萧思文早在十几年前就已遇害身亡,况且整个萧氏家族此时也因为皇位的争夺而分成了好几派,因而萧燕燕现在是急需援手。于是,在耶律贤病危之时,萧燕燕派人暗中紧急联系了自己的老相好、此时的辽国南院枢密使韩德让并希望他能够赶紧过来帮她稳住局面。 结合历史上留下来的诸多细节我们可以断定韩德让跟萧燕燕之间确实有过一段旧情,值此老相好面临危局之时,韩德让没等皇帝的宣召就带领亲兵直奔耶律贤的行营。此时的耶律贤虽然还没有咽气但却已经是处在弥留之际,韩德让和萧燕燕就此开始着手准备后事。这个后事可不是耶律贤的丧葬大礼,而是如何让年弱的耶律隆绪顺利登基。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无疑就是兵权,要想让耶律隆绪顺利登基很大程度上就得取得两位军方大佬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的支持,只要这两人表示支持,那么耶律隆绪的皇位就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耶律休哥在这件事情上是何态度在史料上无从查证,但作为此时官拜“于越”的辽国第一重臣且是军功最大的军方大佬,耶律休哥无疑是支持耶律隆绪上位的。至于这其中的理由其实也很简单,正所谓知遇之恩,恩同再造,耶律休哥能有今日的荣光和权力全是拜耶律贤所赐。作为一个知恩图报的铁血硬汉,耶律休哥就冲这一点也要誓死力保耶律贤的儿子成为辽国的新任皇帝。至于耶律斜轸,他的另一层身份正是萧燕燕的侄女婿,况且他同样深受耶律贤的知遇之恩,因此韩德让几乎是没有怎么费劲儿就将其给争取了过来。 当韩德让带着耶律斜轸准备前去见耶律贤最后一面时,辽国的这位皇帝已经驾崩而去,他们所看到的是此时正泣不成声的萧燕燕。丈夫驾崩而去,皇族里的各位耶律们手握重兵对皇位虎视眈眈,南边的宋朝更是与辽国早已结成了死敌,而自己却是一对孤儿寡母,如此局面让萧燕燕怎能不痛哭流涕? 萧燕燕泪眼朦胧地对韩德让和耶律斜轸哭诉道:“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奈何?奈何啊?” 见此,耶律斜轸当即向萧燕燕表了自己的忠心:“太后你只管信任臣等,其他的事你根本无需担忧,我们全都帮你搞定。” 于是乎,在以萧燕燕为核心的辽国“四人集团”的精心谋划下,凡是掌有兵权的各位辽国皇族相继被调离辽国的机要部门或是被直接解除了掌兵之权,他们甚至是被勒令居家待命不得擅自出府。在陆续接管或是掌控了辽国的军政大权后,耶律隆绪最终得以顺利登基,萧燕燕则以皇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并总摄军国大事。要说这事为什么会办得这么顺利,其实原因同样也很简单,韩德让带兵控制了大内,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的大军则在外面震慑全局,在这三只铁拳的强力威慑之下,辽国皇族里的那帮耶律们尽管心有不甘但最后也只能是乖乖地听话。 新帝登基,除了大赦天下自然就是大行封赏:已经是位居于越这个极品官职的耶律休哥被加封为辽国南面行军都统负责整个辽国南部的军政事宜,耶律斜轸则被加封为辽国北院枢密使并成为仅次于耶律休哥的辽国第二号重臣。不过,这里需要提醒各位,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看似占据了辽国臣僚的头两把交椅,但同样对耶律隆绪立下了拥立之功的韩德让其实才是辽国此时真正的男一号。没错,他确实是男一号,他的权势甚至凌驾于小皇帝耶律隆绪之上。 韩德让此时的头衔是“司徒兼政事令”,换成今天的官职就是首相或总理大臣,而且韩德让还掌管着皇城和皇帝行营的防务。这些还不算什么,更为让人瞠目结舌的是,韩德让就此和辽国的当朝太后双宿双飞,尽管他没有什么名分,但这二人已然开始过起了出双入对的夫妻生活。还有让人惊掉下巴的,辽国小皇帝耶律隆绪对韩德让待之如父,每天他都要派遣他的弟弟耶律隆裕代替他去向韩德让问候起居,而且只要一看到韩德让的大帐就得立马下车或下马步行着走进去。 这时候辽国的大权与其说是掌握在耶律隆绪的手里还不如说是掌握在他妈妈萧燕燕的手里,但与其说是掌握在萧燕燕手里还不如说是掌握在韩德让的手里。作为汉人,我们其实对此没必要感到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畅快,韩德让的身上确实流淌着汉人的骨血,但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铁杆辽国人,宋朝对于他来说是仇敌,是敌国,终其一生他都在全心全意地为辽国服务。 韩德让这样做其实也没什么好去责怪他的,毕竟他生来就是一个辽国人,而且细看往后的历史就会发现韩德让对辽国的进步和发展有着巨大的贡献。辽国能从一个不识礼数只知道为了权力和利益而野蛮杀戮的蛮邦变为与宋朝一样重视诗书礼乐、大兴农业、明刑严法且倡导民族平等的文明国家,他韩德让在这里面可谓是功不可没。 史书把这些功绩都记在了萧燕燕或者耶律隆绪的头上,但显而易见的是萧燕燕背后的那个男人才是这一切真正的主导者。都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成功的女人,但萧燕燕这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其实也有一个极其成功的男人。 说完了这些,我们再来聊点八卦。 之所以要说韩德让极其成功是有原因的,这一点我们在前面的章节里也有提到过,放眼中国历史上的所有权臣很难找出第二个韩德让,更难找出比他更为传奇的人。试问别的权臣有谁跟当朝太后双宿双飞?有谁可入朝不拜?有谁做到了让当朝的皇帝对其以父礼待之?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韩德让的这种待遇几乎可以比肩多尔衮,但多尔衮是什么身份?多尔衮最后的下场又是什么?他是皇太极的弟弟,是皇族宗室,而且也是顺治皇帝的叔父,可韩德让呢?他不但是一个汉人,而且还不是辽国的皇室宗亲,但辽国的小皇帝终其一生都将韩德让当成老爸一样地敬重。 这些或许不能说明太多问题,但至少可以证明萧燕燕对韩德让是真情一片,这些事如果不是她安排的,那耶律隆绪指定不会这样做。还有更劲爆的事,萧燕燕此后不久又派人给韩德让的正牌夫人送去了一杯毒酒,从此她就独霸了韩德让的灵魂和肉体。当然,韩德让并不是她的男宠,除了韩德让之外,萧燕燕的宫闱之中再没有进过别的男人。 以上的事实只能让后世之人相信那个传说,那就是这二人确实在早年就是一对即将成婚的情侣,即使两人后来都各自成婚但也没有斩断彼此间的那份真情。不清楚耶律贤是否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如果他知道,那么还真的佩服一下他的胸怀和气度。换了别人是耶律贤,韩德让的小命估计早就没了。尤为难能可贵的是,耶律贤还因为韩德让在幽州之战里立下了大功而对其大加封赏,韩德让由此成为了辽国南院枢密使从而位列辽国顶级大臣的行列。 如此说来他们这几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很有意思。韩德让的老爹韩匡嗣备受耶律贤的宠信,这是因为他早年在病床上跟韩匡嗣建立了深厚的医患关系,而这势必也让耶律贤和韩德让在很早之前就打上了交道,而且很有可能他俩之间的私人关系还相当不错。如此说来,萧燕燕自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走进了他们的生活。没当皇帝之前,耶律贤只能是默默祝福这两人,但在当了皇帝之后本就对萧燕燕倾慕已久的他毫不客气地从韩德让的手里把萧燕燕给抢了过去,韩德让对此只能是徒呼奈何。可是,世事难料,韩德让和萧燕燕终究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54章 鸡犬升天 耶律贤的英年早逝很有当年后周皇帝柴荣的意思,柴荣驾崩之后发生了什么早已是尽人皆知。面对辽国眼下的如此局面,一心想要成就千秋伟业的宋朝皇帝赵光义会怎么想呢? 自古以来趁着敌国国君新丧而对其进行征伐的事并不少见,况且辽国这次还是一个小孩子当了新皇帝。主少国疑,母后主政,权臣当道,这事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辽国离天下大乱不远了。我们别去说以后,在当时谁也不会知道此时还不满三十岁的萧燕燕将会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萧太后,这时候的她只是一个刚刚死了丈夫却不得不将整个国家扛在肩上的寡妇。那么,面对这个难得的可以实现其光辉梦想的天赐良机,赵光义心动了吗? 赵光义当然心动了,而且是激动得浑身发抖。可是,没奈何的是他只能心动却不能有所行动。他的朝廷刚刚因为赵廷美的涉嫌谋反事件而经历一场超级大地震,整个上层官僚系统因此而被重新洗牌,而且党项五州刚到手,赵光义还得花些时间去消化那一片新得来的土地。一切只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突然得让他近乎于想要幸福地当场晕倒却只能白激动一场。驻扎在宋辽边境的宋军自保尚可,但如果要他们马上就去远征幽燕喋血虏廷就是在强人所难。更何况,宋朝的军队这时候不但没有做好大举远征的准备,而且就连他们的上层这时候也正在酝酿一场地震,而这场地震同样让人感觉这很像是赵光义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有意为之。 时间进入太平兴国八年(公元983年)正月,宋朝的最高军事长官——枢密使曹彬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人在家中坐竟然会锅从天边来,这口锅更是直接让他被罢免了枢密使之职。 这件事的起因是一个叫弭德超的人对赵光义的一次密奏。弭德超此时的官职是镇州驻泊都监,也就是驻守镇州的宋朝军队的监军。因为感念边关将士驻守边关之辛劳,赵光义每月特意在这些士兵的月俸之外另派发了一笔赏金,军中称之为“月头钱”,弭德超的这次告发曹彬就跟这个月头钱有关。 弭德超在密奏里对赵光义说道:“枢密使曹彬这些年一直在军中身居高位,这让他深得边关将士们的爱戴。微臣奉命在镇州做监军的这段时间里经常听到士兵们说起一个事,他们都说这个月头钱是曹彬帮他们争取来的,还说如果不是因为曹彬,他们恐怕都要穷死了。” 除此之外,弭德超还说了其他一些对曹彬不利的话。这些话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但赵光义在看到弭德超的这一份奏章之后随即大怒。 这件事看起来好像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可为什么赵光义会大怒呢?原因就在于赵光义觉得曹彬此事是在跟他争夺军心,这对于一向对武将都严加防范且颇为忌惮的赵光义来说实在是无法容忍。这个月头钱本来是他赏赐给边关将士的恩典,可这些人非但不感激他反而觉得这是曹彬的功劳,这置他于何地?争夺军心抑或叫做收买军心,你曹彬这是想干啥?想造反吗?赵光义的那根敏感的神经就此发作,他决定要严惩曹彬。 可是,这件事曹彬究竟哪里做错了?他可是什么也没做,甚至于这个月头钱到底是不是他帮边关将士争取来的都犹未可知,可他突然就因为一个小小的监军的一句话而被扣上了一顶“收揽军心”的罪名,甚至于他因此可能会招来一场杀身之祸。 面对险局,曹彬选择了沉默,他清楚自己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些年来他对赵光义的秉性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赵廷美的前车之鉴可是就在眼前,一旦赵光义开始怀疑起某人基本上那人也就死定了。想必此时的曹彬定然也是无比的绝望,作为一个已经在顶级官场混迹了好些年的高级武将,再加上宋朝官场这段日子里一直都处在震荡之中,他曹彬怎么能够确定自己不会是下一个倒霉鬼呢?放眼望去,除了他自己,此时整个中书省和枢密院的两府高官里再没有谁是赵匡胤的旧臣,这明显就是赵光义有意为之,他能够对此不感到害怕和担忧吗? 这里面赵普当然是例外,他虽然是赵匡胤时期的宰相,可此时的赵普已经完全演变为赵光义的铁杆。 面对赵光义的盛怒,朝中的众多大臣包括赵普在内都没敢站出来帮曹彬说句好话,但有一个人却敢于挺身而出。此人名叫郭贽,他是赵匡胤时期的科考状元,但此人后来去了赵光义的晋王府做了幕僚,因此他也可以算是赵光义的亲信。郭贽此时的官职是着作佐郎兼右赞善大夫,但这两个都是虚职,郭贽的实职可是绝对的分量十足——参知政事,也就是中书省宰相赵普的副手。此外,赵光义还委任郭贽出任皇子侍讲,也就是给他的几个儿子做老师,如此可见赵光义对此人是相当的信任和重视。 在曹彬被控这件事上郭贽多次在赵光义面前极力为曹彬辩白,哪怕是赵光义为之而龙颜大怒也没能让他收住性子,郭贽的勇气和魄力让赵普也不禁为之而啧啧称赞,但赵光义任凭郭贽说得口吐白沫却就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不过,赵光义最后并没有下决定把曹彬的脑袋给砍下来,他罢免了曹彬的枢密使之职,改其为天平军节度使兼侍中,曹彬就此成了一个空有其名的富贵闲人。 这件事当然没完,既然赵光义认为曹彬有罪,那么告发曹彬的弭德超自然就是有功之人,赵光义该如何奖赏他呢?结果令人瞠目结舌,弭德超因为这件事被赵光义提升为宣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这个此前不过就是一个酒坊使(正六品)的小官一跃而成为宋朝最高军事机构枢密院的二把手,一次告密就让他连升数级成了朝廷大员。不过,这也不足为奇,想想告发赵廷美将要谋反的柴禹锡不也是从一个芝麻小官被瞬间提升为宣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吗?当初潘美率领十万大军血战疆场覆灭南汉和南唐两大割据政权才得到的一个宣徽北院使头衔竟然被这两个告密者轻而易举地给得到了,这该让人说什么才好? 与这个弭德超一起升官的还有一个人,这人叫王显,他在同一天也被升为枢密副使,但他是宣徽南院使,在级别上要比弭德超要高一截,而他之前的官职是东上阁门使,也是一个六品的小官。他之所以升官原因没有别的,就因为他是深得赵光义信任的前晋王府幕僚。 如此一来,宋朝的枢密院现在就有了三位枢密副使,而枢密正使则是石熙载。石熙载早在太平兴国五年就已经与曹彬同为枢密正使,但这个人留在历史里的印记并不是那么的显眼。恕我直言,我实在是没有看出这个人对国家有过什么重大贡献,但他私下里是否对赵光义本人有过什么贡献就两说了,而他在宋史的个人列传里更是有这样的一句话——“国朝大臣谢世而卒,车驾临视者,为熙载焉。” 由此可见,石熙载在赵光义心目中的分量可谓是举足轻重。不过,此时的石熙载虽然贵为枢密使但已经很久都没有上班了,原因则是他有“足疾”且屡次请求辞职养老。这年八月赵光义终于同意了他的请求让他以尚书右仆射之职致仕,而在不久之后他就谢世了。 以上所言只是想说明一个实情,石熙载虽然是枢密使,但他在枢密院近乎于如空气一般地存在,此时宋朝枢密院的实权其实都在王显和柴禹锡这两个赵光义的宠臣手里。 看出点门道没有?赵光义通过这一系列的举措就此牢牢地把枢密院掌控在了自己人的手里。相比赵匡胤的旧臣曹彬,现在枢密院里的这三个新提拔起来的枢密副使才是真正对他感恩戴德并让他感到放心的人。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赵光义终究还是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难得的是他为此已经隐忍了七年。换言之,赵光义之所以要小题大做地惩处曹彬其原因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清除异己,他的所为正是为了将军权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 直白一点地说,赵光义此时的作为表明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干一件大事,在他宣布这件事之前他必须保证自己能够在军政两界都能做到说一不二。如今既然拿下了枢密院,那么接下来赵光义的战场就该在宋朝的最高行政权力机构——东府的中书省,他要让这里的人也成为他的忠实拥趸。 第55章 唯我独尊 我们再来说一下这个弭德超。 相比柴禹锡和王显这两个枢密副使,他在赵光义心目中明显有些分量不足。前面两位怎么说也是赵光义的近臣,可弭德超却没有这个福分,他更像是赵光义临时借来的一把刀,而且还是那种用完了之后就觉得很碍事的刀。 按理说弭德超从一个小官直上青云成为了枢密副使应该满足了吧?甚至于是应该惊喜过度当场抽过去了吧?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在得知曹彬被罢官而自己成为了枢密副使的时候 ,弭德超的反应不是兴奋而是极度失望乃至于是极度愤怒,因为他的期望是自己能够在事成之后取曹彬而代之,他想要的官职是枢密正使。更让他愤怒的是,他这个副使竟然还要在枢密院里低人一头,而且在他头上的还是两个人——柴禹锡和王显,每次上朝的时候他的班次得排到这二人的后面。 这人说来也是一个耿直人,弭德超直接将自己的愤怒转化为公然的叫嚣。在担任枢密副使仅仅三个月后,他因为某件小事当众对王显和柴禹锡厉声吼道:“我举报曹彬实乃大功一件,我对国家有安定社稷之功,可我最后却得了这么一个小官。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竟然还压我一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上位的,瞧瞧你们干的那点破事,我简直替你们感到羞耻!” 一番大吼之后,弭德超还觉得不痛快,他继而又大骂道:“照我说你们两个就应该被拉出去砍头,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鬼迷心窍了,竟然被你们这种人给蛊惑了!” 弭德超的这一番火力全开让当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但他现在是赵光义的红人谁也不敢得罪他,可王显和柴禹锡却不吃他这一套:你弭德超是皇上的红人又怎么样?我俩还是皇上的老部下呢! 这两人也没有跟他争论,而是直接跑到赵光义的跟前把弭德超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这下弭德超可就倒了血霉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糊涂蛋完全就是失心疯发作,他怎么就没想一想这二人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升的官。王显就不说了,这个柴禹锡可是因为告发了赵廷美谋反才被赵光义升为枢密副使的,他这样指责柴禹锡无疑就是在说赵廷美事件完全就是一件冤案,这让赵光义岂能容忍? 大怒之下,赵光义直接把弭德超一棍子打翻。随着一道圣旨降下,弭德超被削职流放,他自己连同家属一并被发配到了琼州,从此成为了海南岛上的野人。 事情到此,赵光义似乎该给曹彬一个说法,可他没有。在赵光义看来,弭德超受处罚是因为他口出诳语,他的受罚与曹彬是否有罪并没有关系,因而曹彬依旧不能官复原职,虽然赵光义也知道曹彬可能是受了不白之冤,但他只是另行给了曹彬一些赏赐以聊表歉意。转过头,赵光义将王显提升为了枢密使,柴禹锡依旧为枢密副使。 在彻底地搞定并稳定了枢密院后,赵光义这才把手伸向了中书省。赵廷美事件之后,卢多逊和沈伦这两个宰相都被逐出了中书省,赵普由此成为了独相。为了防止赵普大权独揽以致专权,赵光义立马给赵普安排了副手,除了前面提到过的郭贽,之前在赵光义担任开封府尹的时候出任开封府判官的窦偁也被安排进了中书省担任参知政事,赵普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副手。可是,这个窦偁在几个月后突然就死了,于是赵光义再又将自己曾经的晋王府幕僚宋琪给安排进了中书省接替了窦偁。好不容易补上了空缺,可郭贽不久之后又因为酒后失言而被赵光义罢官并外放出京,为了填补他的这个空缺,赵光义在这年的七月又将时任工部尚书的李昉给安排进了中书省。 不管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新任的这两位参知政事宋琪和李昉都是“老实人”,而且是那种只要赵光义一瞪眼就瞬间低头沉默的人——赵光义要的就是这种听话的人,而非类似于郭贽这种以直臣而自居的桀骜不驯之徒。明君不需要直臣,昏君才需要时刻有人鞭笞,赵光义显然觉得自己就是明君。 有了这个念头,赵普这种虽然已经公开臣服但却仍然让赵光义心存忌惮且老谋深算的能臣自然也不能继续待在宰相这个无比重要的岗位上,况且赵光义认为赵普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赵光义当初之所以要起用赵普就是为了让他帮忙搞定赵廷美,如今赵廷美已经没法翻身,赵普的利用价值也就所剩无多了。 三个月后,赵光义一道诏令颁下:赵普被罢免宰相之职改任武胜军节度使兼侍中并出知邓州(今河南邓县)。不同于上次被罢相,赵普这次罢相可是相当的温馨感人,赵光义给出的理由是:赵普年纪太大了,国家机要政务太过繁重,朕实在是不忍心再去劳累他。 这可不是赵光义在作秀,尽管他罢免赵普也有私心,但这时候他对赵普只有感激。在诏命颁布一个月后,赵光义亲自出面并让朝廷所有大臣一起出席了他在长春殿里特意为赵普举行的饯行宴。此举可以说是给足了赵普面子,而且赵光义还在席间为赵普作诗一首以作留念,赵普更是手捧其诗当场感激涕零地说道:“陛下赐臣之诗当刻之于石,今后与臣朽骨同葬。” 不得不说,政治家都是好演员,而此时的赵普绝对堪称官场上的老戏骨! 赵普就这样走了,而就在他前脚离开京城,赵光义马上又为中书省和枢密院输入了新鲜血液。他下令:加封翰林学士李穆、吕蒙正、李至为参知政事,枢密直学士张齐贤、王沔进入枢密院领“同佥署枢密院事”之职。请注意,这五人里面无一不是他赵光义登基之后才踏入的仕途——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太宗朝。 在赵光义新近提拔起来的这些两府大臣里面有两个人是尤为需要提到的,他们就是吕蒙正和张齐贤。这二人正是赵光义登基之后第一次科考的进士。仅仅就是在短短的六年之后,当年的状元郎吕蒙正就进入了中书省成为了大宋的副宰相,而当年位列进士榜几十名之后的张齐贤也进入了枢密院成为了宋朝最高军事机构的要员。这时候的吕蒙正三十九岁,张齐贤四十一岁,年龄不是最主要的,关键在于他俩在考中进士后的第六年就进入了宋朝的两府成为了国家的宰执重臣。当然,历史会证明这二人绝对是当世英才,他俩在宋朝历史上的显赫人生也就此开端,往后的日子里他俩有大把的露脸机会。 我们现在再来看宋朝的东西两府:先说西府枢密院,原枢密使曹彬被罢免了,另一位枢密使石熙载是一团空气,王显现在做了枢密使,柴禹锡为副使。再看东府中书省这边,原宰相赵普被请到邓州去养老了,宋琪和李昉成为了新的宰相,李穆、吕蒙正、李至成为了参知政事。至此,中书省和枢密院的高级官员来了一次彻底地大换血,大宋的行政和军事大权被赵光义稳稳地攥在了手心里——当年赵匡胤治下的大宋第一能吏向世人展示了他高超的政治手腕和能力。 赵普这边刚走,紧接着就有人上来踩他了,可这个小人这回没有把准赵光义的脉反而把自己给折了进去。 这人名叫胡旦,此时的官职是右补阙兼直史馆,他给赵光义上了一份“河平颂”。在这里面胡旦开篇就直斥前宰相卢多逊是一个逆贼,说他在任期间胡作非为、勾结赵廷美意图颠覆皇权实在是罪不可恕,转而胡旦又是对赵普一顿劈头大骂,他称赵普是一个奸贼,说赵普好大喜功、践踏国法、对当今圣上只知道溜须拍马,而且还把宋朝此时所发生的自然灾害说成是上天在惩罚赵普的罪过。最后,他话锋一转开始对赵光义大加吹捧,他说赵光义贬黜卢多逊以及外放赵普之举实在是堪称英明圣德之举。 胡旦本以为赵光义在御览了他的大作后会龙颜大悦,说不定他还会像之前的弭德超那样就此平步青云进入中书省成为宰执大臣,可他大错特错了。他说卢多逊倒还没什么,可他骂赵普是一个奸贼就让赵光义不能忍受了。如果是在赵普第一次被罢相的时候这个胡旦敢这样说无疑会让他从赵光义这里捞取足够的政治资本,因为那时候的赵光义和赵普是敌人,可今非昔比,此时的赵光义虽然罢免了赵普,但他俩之间早就没有了丝毫的怨恨,赵光义之所以罢免赵普其实另有原因,但这个原因并不为外人所知。总之,胡旦这回拍马屁不但没有拍在赵光义的屁股上,反而是一巴掌呼在了赵光义的脸上。 对于胡旦的这篇颂辞,赵光义的反应是狂怒。他召来中书省的各位宰相,对这些人说道:“胡旦这些话简直就是一条疯狗在乱咬人。这个人自从进士及第后在外面当官就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善政,他当海州知州的时候就被手下人告发过,要不是当时遇到大赦他早就进牢房了。朕是看在他还有点才华的份上才让他进京做官,可是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现在朝堂之上一眼望去满是君子,胡旦这种小人岂能继续位列朝堂?你们让他赶快滚,滚得越远越好!” 胡旦这个倒霉鬼就此以“诽谤大臣、妄图蛊惑皇上”的罪名被外放出京贬为商州团练副使。 多说一句,这个胡旦是太平兴国三年的科考状元,要说有才他是真的有才,但这人的心术不正导致了他的人生悲剧。后来他又因为给赵光义上了一道《平燕议》而被赵光义重新起用,但这人一直没能混出个什么大名堂,反而在赵光义死后他因为伙同大太监王继恩试图撇开皇太子赵恒另立新君而遭流放。更让人唏嘘的是,他死后竟因为贫寒而无法体面地安葬,最后还是朝廷下拨银两才将其下葬。 说到这里还真有必要为赵光义说点好话。胡旦这种人如果遇到的是诸如赵佶之类的君王,那么这人必成国之妖孽,保不准蔡京会提前出现,可他遇到的是赵光义。从这一点上来说,赵光义确实远谈不上是什么昏君。 第56章 代父受遣 在赵光义忙着重组帝国上层官场的同时,他也在极力地将自己的儿子们推向政治舞台。早在公元982年的7月,也就是赵廷美及其党羽被相继惩处之后,赵光义就给自己年龄最长的两个儿子分别封王:封皇长子赵德崇为检校太傅、同平章事并敕封为卫王,皇次子赵德明为检校太保、同平章事并敕封为广平郡王。注意同平章事这个头衔,这意味着两兄弟从此以后就要开始接触国家政务甚至去中书省现场熟悉政务。 公元983年10月,赵光义在此基础上再更进一步,这一次他不但将自己的儿子们全部改名,而且还将最年长的五个全部封王:卫王赵德崇改名为赵元佐并改封为楚王,广平郡王赵德明改名为赵元佑并改封为陈王,三子赵德昌改名为赵元休并加封为韩王,四子赵德严改名为赵元隽并加封为冀王,五子赵德和改名为赵元杰并加封为益王。 赵元佐和赵元佑早在一年前就被加封为同平章事,而他们后面这三位小弟在这次被封王的同时也被加封为同平章事,赵光义的五个儿子就此全部被安排进了中书省去熟悉政务以便为今后从政打下基础。这次改名堪称意义重大,如此一来赵光义的子孙和赵匡胤以及赵廷美的子嗣就彻底区分开来,所谓的皇子皇孙就只能是他这一脉才配拥有的身份和地位。 所有人都知道赵光义的继任者宋真宗名叫赵恒,那么这个赵恒现在又在哪里呢?他其实就在这五个人里面,只是他此时还不叫赵恒而已。那未来的真宗陛下是这五个人里面的谁呢?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不说,我们现在要说的是这个皇长子赵元佐。 赵元佐,公元965年出生,赵光义的长子,他的母亲是后来被宋真宗追封为太宗朝元德皇后的李氏。赵光义的太宗朝前后总共追封和加封了三位皇后,其中前面两位都在赵光义登基之前就已经仙逝,分别是淑德皇后尹氏(滁州刺史尹廷勋之女)和懿德皇后符氏(后周大将符彦卿的第六女),而赵元佐的母亲李氏在赵光义登基不满一年时也弃他而去,她为赵光义生下了两个儿子,分别是长子赵元佐和三子赵元休。兴许是李氏的离去让赵光义颇为伤心,因此他直到公元984年才立下了他当政时期的唯一皇后——明德皇后李氏,也就是李处耘的女儿、李继隆的妹妹。 作为赵光义的长子,赵光义对赵元佐从小就很是疼爱,而元佐也聪慧机敏且文武双全。在其十二岁的时候,他跟随赵光义外出打猎,赵光义命其射杀一只正在飞奔的野兔,元佐张弓搭箭一击而中,这让当时陪伴在场的辽国使者是大为惊骇。赵光义亲征太原和幽州之时,他也把赵元佐带在了身旁。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那么未来的大宋太子乃至是大宋的第三位皇帝指定就是这个赵元佐,可意外偏偏就是发生了,而这个意外跟赵光义处心积虑地想要把皇位留给他的子孙也是息息相关。 赵元佐虽然长相酷似赵光义,但他的性情却与自己的父亲大为不同,这是一个相当重情重义的人,情义二字在他这里甚至是比权力和皇位还要更为重要。赵元佐与自己的堂兄赵德昭和赵德芳都感情极深,甚至于他对年长自己十八岁的三叔赵廷美也怀有极深的情感。如果说赵德昭和赵德芳相继离奇死亡的时候赵元佐还是少不更事,那么在赵廷美遭遇政治迫害的时候,已经十七岁的赵元佐就对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感到不齿甚至是愤恨难当。 赵元佐曾经极力为自己的三叔辩解和开脱并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放过三叔一马,但赵光义对此是无动于衷。作为父亲,赵光义很清楚自己是在干什么,尽管自己的儿子不理解他为何要那样做,可为了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他即便眼下遭受儿子的怨恨却也觉得自己的一切所为都是值得的。在他看来,元佐之所以不理解他只是因为他还年少,还不明白做父亲的这一番苦心,但他今后一定会明白并理解自己的一切所为。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用在这里可能不太恰当,但赵光义当时面对赵元佐的质问和愤怒定然内心也会有这种甚是悲凉的感慨。 这也是很多为人父母者的悲哀之处。他们费尽心力地为子女的未来谋取利益,想把所有的自以为是对其有好处的东西都塞到子女的手里,但他们忽略了一个实情:他们的子女是不是也真心喜欢和接受这些东西?甚至于,在他们不择手段地为子女谋取福利的时候,他们根本不曾注意到自己的子女可能已经从灵魂深处开始鄙视他们。 赵元佐就是这样。赵德昭和赵德芳这两个堂兄的死所引起的非议已经让他开始怀疑乃至是鄙视自己的父亲,而当他亲眼目睹三叔所遭遇的一切迫害之时,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父亲的真实面目。或许他也知道赵光义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可是他对于自己父亲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为他争取到皇位继承权而感到愧疚和羞耻。他恨自己的父亲,当然也恨自己父亲的那些帮凶和爪牙,诸如赵普和柴禹锡。 联想到赵元佐在被封为楚王之后赵普突然就被罢相,这里面的原因或许跟赵元佐不无关系。从另一个侧面来说,赵元佐也选择了面对现实,他的三叔已经被自己的父亲给彻底打倒了,他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虽然奈何不了自己的皇帝父亲,但他要让赵普付出代价,他要为自己的三叔找回一点公道。至于他敢于这样做的理由和资本,很简单,因为赵光义器重他并把他当成了接班人来培养,可以说他赵元佐越是表现得有情有义,赵光义就越是觉得这个孩子他日必能成为一代明君。 假如往后的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继续下去,那么赵元佐的人生和命运可能也就将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他很有可能就真的会接替赵光义君临天下。然而,世事难料。 转过年来时间进入太平兴国九年(公元984年),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这一年有两个年号,分别是太平兴国九年和雍熙元年。这年年底赵光义决定改元为雍熙,与太平兴国元年一样,雍熙元年也只存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打卡收工。 雍熙——这是一个将会因为一场战争而被永载史册的年号,不过,这场让当时以及后世的汉人捶胸顿足的战争此时还远未到来。对于赵光义来说,这一年刚一开头就没有个好彩头。先是他的宠臣、前枢密使石熙载死了,紧接着赵光义得了一个让他为之而震骇不已的消息:早前被他贬到房州安置的赵廷美突然死了,年仅三十七岁。 得知这个消息,赵光义当着群臣的面是当场痛哭流涕。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鳄鱼的眼泪,正如当初赵匡胤驾崩之时赵光义也是哭得死去活来,但生而为人赵光义也是有情感的。他只比赵廷美年长八岁,可以说他是看着赵廷美一天天长大的,要说他们之间几十年的兄弟之情在他眼里完全就不值一提无疑是说不过去的。我相信他的悲戚是发自内心的,但他定然也不会为自己对赵廷美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悔恨,在天下至尊的诱惑面前,父子伦理和兄弟之谊都会变得黯然失色,这就是身在帝王之家的悲哀和不幸。 为表追思,赵光义追封赵廷美为涪王,赐谥号为“悼”并为其发哀成服。就在他沉浸在无限感伤的时候,另一件让他痛心疾首的事紧接着也发生了——他的长子赵元佐因为赵廷美之死而精神崩溃以至疯癫! 得知赵廷美突然亡故,赵元佐心痛如绞,急火攻心之下他几乎就是在一瞬间完全神志崩溃。他实在是不能原谅自己的父亲,更不能释怀自己是赵光义儿子这一事实,他认定害死他三叔的人就是他的父亲,这一切最终促成了他的疯癫。 这个重情重义的少年郎此时才十九岁,这正是一个人感情最为激烈和炙热的年岁,因为赵廷美之死的巨大打击让赵元佐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失去了对自己行为的掌控力。他变得性情残暴,开始在自己的府中随意杀伤自己的侍从,身边之人稍有过失或失当就会被他拿刀乱砍,而他但凡看见府中的仆人从他院前经过就会以弓箭予以射杀。总而言之,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疯子和狂躁症患者。赵光义亲自对他进行劝诫但却毫不起作用,为了治好元佐的病,赵光义遍寻名医为其诊治但却收效甚微。 这个有着大好前程甚至是皇位就近在眼前的青年就这样毁了。当然,与其说他是被人给毁了,还不如说是他自己选择了自我毁灭。他心中神圣而不可侵犯和亵渎的情义让他把自己给毁了,那顶让无数人为之而发狂的皇冠就此与他是渐行渐远。 尽管如此,赵光义还是没有放弃对赵元佐的治疗。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年多的治疗,元佐的病情终于开始出现好转。赵光义于是大喜,他特意为此而大赦天下希望能够以此感动上天让元佐彻底好过来。 雍熙二年(公元985年)九月九日,赵光义这天在宫中举行重阳节家宴,他的所有子女都在这一天进到宫中宴饮。考虑到元佐的病情刚刚有所好转,所以这一次的家宴赵光义就没有安排元佐出席,但他不会想这样的安排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等到家宴结束,赵光义的其他几个儿子在皇次子陈王赵元佑的带领下一起去看望他们大病初愈的兄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赵元佐才得知他们今晚刚去参加了家宴,他随即神色呆滞且惆怅。全家人都去了,可就他偏偏被排除在外,元佐那颗本就异常敏感的心灵就此被他带进了一个死胡同。他愁容惨淡地对弟弟们说道:“你们与父皇共度佳节,唯独我不在其中,看来父皇是彻底把我给抛弃了。” 此言一出,几个弟弟顿时就发觉他们今晚不该过来更不该对大哥说那一番话,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和劝解自己的大哥,最后只得各自回家。等到他们走后,元佐是越想越觉得悲愤以至于让他觉得自己继续活在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 到了半夜,元佐终于是再次神志大乱,他将自己的妻妾关在屋子里,然后一把火把自己的府邸给点着了,这场大火一直烧到黎明时分也没熄灭。得知消息,赵光义大怒之余认定这场火就是自己的这个疯儿子所为,他下令将元佐押至中书省并由御史负责审问,而且还将一大堆刑具也摆在了元佐的面前。神圣庄严的中书省竟然变成了审问犯人的刑堂,如此可见赵光义此时确实出离愤怒了。 一番讯问之后,元佐承认是自己放的火。当审理的结果摆在赵光义的面前时,他对自己的这个曾经被他寄予厚望的儿子彻底失望了,他甚至都不想再跟赵元佐见面。他派遣大太监、入内都知王仁睿向赵元佐传达了他的口谕:“汝为亲王,富贵极矣,何凶悖如此?国家典宪,朕不敢私,父子之情,于此绝矣!” 面对赵光义当场与自己断绝父子关系,赵元佐的反应不是呜咽痛哭,而是沉默不语。作为父亲,赵光义在说出这番话时定然是悲愤难当,可元佐难道就不悲痛吗?如此重情之人对待自己的叔父和堂兄尚且那般,而眼下自己的父亲要跟自己断绝父子关系,他又岂能无动于衷?大悲无言,这或许才是赵元佐此时的真实心境。或许这也是他想要的结果,从此在形式和名分上他就不再是赵光义的儿子了,恐怕也只有如此他才能对赵廷美之死少一些罪责感和愧疚感。 眼见赵元佐大难临头,他的弟弟们连同宰相和赵光义身边的近臣都跑到赵光义面前极力为他求情,希望赵光义能够对赵元佐宽大处理。面对座下哭成一片的儿子和大臣,赵光义仍然不打算收回成命,他也流泪以道:“朕之前翻阅史书每当看到帝王家里的那些不成器的子孙都会扼腕叹息,可没想到这种事竟然也会发生在朕的身上。为了皇家颜面和国家体统,此等逆子朕断不能恕!” 于是,赵光义下令将赵元佐废为庶人并发配到均州(今湖北省丹江口市)安置。但是,这事还没完,元佐虽然已经上路,但宋朝的一众大臣对他的营救并未停止。宰相宋琪以元佐本身就有病为由请赵光义对其行宽宥之法,但仍然遭到拒绝。宋琪不死心,他继而率领百官跪在赵光义的宫殿外为赵元佐求情,希望能够让赵元佐留在京城。面对如此局面,赵光义还是铁了心地不予理会。等到百官三次联合上表求情之后,赵光义才最终收回了成命,而这时候的元佐已经走到了安徽黄山。 回到京城后,元佐被幽禁于南宫并时刻有人监护,他就此成了一个不得与外界相闻的笼中之鸟。 被幽禁的这一年,元佐仅仅二十岁,而他这一关足足就是十二年,等到宋真宗赵恒继位时他才重获自由,他生命中最为美好和宝贵的黄金十年全是在幽禁之中度过的。 说来赵元佐其实也是险些当上皇帝的。赵光义后来驾崩之后,皇后李氏与宦官王继恩本欲打算立元佐为帝,但在宰相吕端的极力反对之下,当时的皇太子赵恒最终顺利登基。 对于自己的这位皇兄,赵恒登基之后给予了其足够的恩赏和礼遇,他恢复了元佐的楚王爵位并加封其为检校太师和右卫上将军。后来,赵恒又先后加封其为太傅、太师并赐尚书令兼中书令,拜天策上将军,赐其剑履上殿、诏书不名的超高规格和待遇。宋仁宗继位之后,赵元佐又被加封为江陵牧。 公元1027年,赵元佐薨逝,享年六十二岁,这个本有希望继承宋朝大统的人就此走完了自己让后人无限悲悯和叹息的人生。宋仁宗随即下令追赠其为河中牧、凤翔牧,追封其为齐王,赐谥号“恭宪”并陪葬永熙陵(赵光义的皇陵)。 第57章 初生牛犊 现在让我们把视线从宋朝的京城开封转移到大宋的西北边陲,然后再把时间倒拨回太平兴国八年三月,也就是党项族的首领李继捧将党项五州献给大宋的次年。 我们现在要说到的这个人正是李继捧的族弟、那位年轻的党项贵族李继迁,但在这之前,我另有一些话想说在前头。 放眼当时,哪怕是全天下最具有超前战略眼光的人也不会想到或预见到此时的这个年轻人会在今后成为那个在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李继迁。这一切就如前世之人没有人会把正在集市上卖粮的刘秀当成一回事,即使是到了后来也不会有人把宛城起兵时的刘秀当成一根多大的葱,李继迁也是如此。 在赵光义以及开封的那些朝廷大员和驻守在党项五州的宋军将领眼里,此时公然举兵反抗大宋的李继迁不过就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蟊贼,顶多算是一个土匪头子,剿灭他则是迟早的事。事实上,在大宋强大的国力和军力面前,不论李继迁是蟊贼还是土匪确实都不足为虑,可关键在于一旦这个蟊贼或土匪有了信仰这事就不是那么好办了。 李继迁或许不知道什么叫信仰,但他的脑子里确实有这个东西,他的信仰就是维护党项人的尊严——不如愿,毋宁死。信仰这个东西是很虚幻的,它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在一个族群遭受欺辱或压迫的时候,这个东西却能让她的优秀儿女热泪盈眶并为之而义无反顾地抛头颅洒热血且生生不息战斗不止。对于这时候的李继迁以及他的追随者来说,宋朝无疑就是在践踏他们的尊严,所以他们要反抗,要为了党项人的尊严和自由而战斗。 不过,一个人能力再强本事再大,但如果没有天时的助力或是没有命运的垂青,那么他仍旧翻不起什么大浪。历史上那些伟大的人物之所以建立起了伟大的功勋和业绩,这不单单是因为他们能力超群,更因为他们总能在关键时刻获得近乎于天赐神授一般的幸运,或者是总能够一次次地化险为夷甚至大难不死,而我们通常把这种人叫做天命之人或者天选之子。作为大宋此时的敌人,李继迁正是属于这一类人。 纵观李继迁的一生,他无数次遭遇惨败但却又一次次地重新站起,他数次险些命丧黄泉但却总能逃过一劫并东山再起。抛开民族身份和立场,即使是作为一个汉人也不得不为他那顽强不屈的战斗意志所折服。如若换了别人,李继迁那样的遭遇恐怕早就偃旗息鼓了,但他没有放弃,而是在一次次的失败中总结经验教训并充分利用了当时的天下形势为自己和党项人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 李继迁的意志力足够的顽强,他的运气也足够的好,再加上当时宋辽两国的敌对形势也直接给了他一步步发展壮大的机会和空间。这就是天时,如果当时宋辽两国有一方牢牢地压住了对方,那么他李继迁也就不可能有自己的生存空间更不会有后来的成功。综合国力几乎对等的宋辽两国都想利用李继迁来牵制对方,但最后的结局却是这个党项人把这两个身边的超级大国给玩得团团转并从中捞取了大把的好处。 后来的历史证明李继迁不但是一个杰出的军事人才,更是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和谋略家,在当时的东亚大地上李继迁的军事和政治才能绝对是属于头一等,而且还是属于自学成才的天才型选手。曹光实、尹宪、田仁朗,这些当时在大宋境内皆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之所以在李继迁的面前先后被弄得灰头土脸甚至是兵败身死其实一点也不冤,别说是他们,就连大宋当时的一代名将李继隆以及大宋的皇帝赵光义和辽国的萧太后都在此人的身上吃过瘪。说一千道一万,这些大人物们在最初的时候都太过小瞧了李继迁,亦如当年几乎无人会把刚刚起事的刘秀和刘备看进眼里。 我们说这些不是想给李继迁唱赞歌,只是想陈述一个本就存在的客观事实。作为一个汉人,在个人主观情绪和情感上我对李继迁没有好感,但这不代表我不尊重这个大宋当时的敌人,这是两码事。 回到公元983年3月。 在得知李继捧在开封受到了赵光义的大肆封赏后,李继迁在这个时候充分展现了他狡黠的一面,他派人带着大量的马匹和骆驼等物以进贡为名进入了开封并向赵光义上了一道表章。他在里面以臣属的身份和谦卑的语气对赵光义说道:“党项五州乃我党项族人世代故居之地且人心皆向着我拓拔一氏,我现在之所以能够在草原上获得各个部落的支持并站稳脚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我还是希望能够与大宋保持友好的关系。如果陛下能够承认我在定难五州的统治地位,那我必将永为大宋的臣藩且绝不侵扰和背叛大宋。” 如此看来,李继迁这次其实是来讨赏的,他想让赵光义把李继捧献上的定难五州交由他掌管。毫无疑问,这个事非常的魔幻,赵光义的手都还没有捂热乎的东西怎么可能拱手相送?也不知道这是李继迁太天真还是他故意在激怒和嘲讽赵光义,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李继迁的白日梦不出意料地破碎了。 不过,赵光义在看完李继迁的这道奏表后并不气恼,他命人跟随李继迁的使者回到李继迁的大本营地斤泽并向其送去了一份招抚诏书,在这份诏书里赵光义对李继迁的回应相当的霸气和强硬:“朕乃天命所归之君,天下一统乃是天命使然,凡日月所照之地皆是我大宋之土。你李氏一族之前为国戍边且功勋卓着,现在你们家族内乱以至兵戎相见,所以朕才出手干预以免造成更大的动荡。你看看你的兄弟和叔伯们现在都在开封享有无尽的荣华富贵,偏偏你跑到那个苦地方去过苦日子。朕相信这并非你的本意,你的身边一定有小人向你进了谗言,你如果被这些人牵着鼻子走只会身败名裂且让你的祖宗蒙羞。如何取舍你自己看着办,希望你早日迷途知返,早做打算。” 赵光义派去送诏书的宋朝使者是一个太监,他的名字叫做——秦翰。熟知北宋史的人应该对这个名字不会陌生,此人虽是太监,但若论军功和战绩,此人绝对堪称北宋初期的一代名将。别的不说,此人整个军旅生涯单是身上所受的刀枪之伤就达四十九处,作为一个统兵之将,这个数字是惊人的。他所参与的最近一次大型战役就是宋辽满城之战,也就是韩匡嗣率领十万大军与宋军激战于满城那次,当时的秦翰是负责在半路伏击辽军的崔彦进所部的监军。 面对这样一个超级威猛的公公,李继迁也是礼遇有加,他接下了赵光义的诏书但却不做回应,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不会去开封。这一晚李继迁将秦翰留在自己的营地且对秦翰的出入自由不加限制以示对大宋使者的尊敬,于是秦翰的虎劲儿就上来了:看样子你李继迁这个小蟊贼这回还是打算继续跟大宋作对,那我干脆趁此良机把你给宰了以绝后患! 无奈的是,秦翰一顿观察发现李继迁的安全保卫工作几乎是做得密不透风,加之他又是孤身一人身处贼窝,斩首李继迁的计划只能是就此作罢。这或许是秦翰终生最大的遗憾,如果他知道李继迁会是今后的那个国之巨寇,那么以秦翰的勇武和剽悍他定然会不计生死也要干掉李继迁。 招降李继迁失败,那么接下来就只能是开始围剿了。 两个月后,李继迁率领部众在党项五州四处出击以致民无宁日。赵光义命令田钦祚和袁继忠率领大军巡视五州并伺机攻敌。 对,就是那个害死了白马岭之战宋军主帅郭进的田钦祚!这时候的田钦祚早在两年前就因郭进事件的东窗事发而被贬到了岭南,但赵光义念及其健康状况出现恶化且又于国有诸多战功,于是就趁着党项动乱这个关口将他调回内地重新起用并任命他为银、夏、绥、宥四州都巡检使。田钦祚得知此事的反应是当场泣不成声并发誓余生要誓死报效朝廷,对于这个人,我们这里只想说一句,但愿他这时的眼泪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忏悔。 宋军这边是主动出击寻觅战机,而李继迁非但不避战反而也主动向宋军靠了上来,双方最后终于是在葭芦川狭路相逢。尽管李继迁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实力终究才是决定战场胜负的决定性因素,一场激战下来,李继迁所部丢盔弃甲大败而走,可惜的是田钦祚没能抓住这个狼崽子。 这次的战败丝毫没有让李继迁灰心丧气,四个月后,李继迁再次纠集所部人马主动去攻击驻扎在三岔口的田钦祚和袁继忠。不出意外,他又一次遭遇惨败转身逃进了一个叫狐狢谷的地方。宋军一路猛追希望能够将李继迁彻底剿灭,但没想到的是李继迁竟然在半路设伏将宋军的后卫部队千余人给包围了。 李继迁本以为这次定能狠狠地咬宋军一口,但就在他得意之时,他的灾星来了。在河北战场与辽军的交锋中屡立战功的宋军名将荆嗣奉袁继忠之命率军赶来增援。骄狂的李继迁也不躲,他与荆嗣列阵而战,这一回荆嗣让他好好地见识了一番宋军精锐之师的战斗力。一个回合下来,党项人瞬间就被宋军斩杀了千余人,李继迁再次败逃。但是,他并不甘心失败,这人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似的死死地粘住了田钦祚和袁继忠。 要说他为啥这么厉害,总是打不死?原因很简单,他带来的是全骑兵,有便宜就捡,没便宜就溜,他完全做到了进退自如。 等到田钦祚率领大军主力回师并扎下营寨之后,李继迁又来了,他直接把自己的营寨设在了宋军的对面。面对这赤裸裸的挑衅,田钦祚决定狠狠地给他一点教训。夜深时分,宋军的一支五十人的小分队悄悄摸到李继迁的营寨外围,然后四处投火让李继迁的营寨瞬间变成一片火海,宋军趁势掩杀又斩杀了对方一千余人。同样的,在这场大败中李继迁这条泥鳅还是成功地逃走了。 第58章 永不言败 眼看李继迁大有进一步坐大之势,为了削弱李继迁在当地的民众基础,赵光义下令让定难五州的官吏发榜招抚之前逃散的蕃汉民众回归原住地并许诺免征五州之地民众三年的赋税。这一招釜底抽薪着实厉害,李继迁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纷纷逃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对于大多数的党项人来说生存才是第一位,与其跟着你李继迁担惊受怕还不如回去当个宋朝的顺民。 李继迁问计于手下的谋士张浦该如何是好,张浦回道:“宋军的主力驻扎在夏州和银州,这两个地方我们是捡不到什么便宜的,但宥州倒是可以攻取,那里不但富庶而且有横山之险可作为我们的屏障,如果我们召集周边的部族去将宥州给打下来,那么我们就会有一个可靠的立身之地且进可攻退可守。” 李继迁大喜,他决定攻取宥州。公元983年12月,在被田钦祚和袁继忠击败仅仅三个月后,李继迁联络地斤泽周边的党项诸部族纠集了一支规模空前的大军向宥州进发。这支军队的人数说出来恐怕会让人大跌眼镜,在这之前李继迁一直被人当成是一个土匪头子,他每次出兵也不过就是数千人而已,可这一次他四处游说竟然拼凑起了一支两万人的大军。 看样子宥州城这一次多半是死定了,然而土匪之所以是土匪就是因为他们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李继迁带领的这两万人就是这个状态。他们尽管人多但却各怀心思且战斗力着实低下,你让这些人去抢劫指定个个都是英雄好汉,但你要让他们去拼命而且是跟与辽军血战过的宋朝精锐禁军拼命,那他们多半是酒囊饭袋。 当李继迁耀武扬威地带着这两万人到了宥州城下时,宥州巡检使李询打开城门率领数千守军冲了出去。这场战斗几乎没什么可说的,因为李询所部人马简直就像是赶一群鸭子似的将李继迁带来的这两万人打得落荒而逃。 这一次的战败让李继迁是伤透了心。他的主力已经在上次的战斗中被田钦祚给消灭得差不多了,他这次好不容易才凑齐一支对他来说如此庞大的人马,可这些人却在顷刻间就作鸟兽散且损失惨重。人心都是肉长的,李继迁毕竟还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不是天生就有一个大心脏且能够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毫不气馁。他定然也会伤心绝望,但也只有在这种状态下才能检验出一个人的英雄成色到底有几何。 遭此大败后的李继迁再次回到他的老窝地斤泽,这里水草丰茂便于畜牧,他在这个地方可以慢慢治愈他心灵的创伤并缓步壮大自己的实力。不过,他现在绝对是无心更无力在短时间内再次向宋朝发起挑战。 不过,别太高兴了!稍微理智一点的人这时候都应该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李继迁在党项各部落的影响力和感召力已呈不可遏制的上升态势。还是那句话,民族信仰这面大旗让李继迁每次遭遇惨败都可以在短时间迅速恢复元气和实力,这才是真正让宋朝感到可怕的地方。李继迁能在被田钦祚大败之后很快纠集一支两万人的人马,那么下一次他又会召集到多少人?而且,有了这一次的近乎于儿戏般的战斗,李继迁势必会严厉整军,等到下一次他再带出来的人马可就不会是宥州之战时的那般熊样。 如之前所言,宋朝的君臣在初期对李继迁的轻视是导致其最后发展壮大的直接原因。所谓除恶务尽,假如宋朝在宥州之战结束后发动大军对盘踞在地斤泽的李继迁予以地毯式地清剿,那么李继迁很可能再无任何的立锥之地,他只能远遁大漠变成一个孤魂野鬼,但这种说辞是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上看待问题。年方二十的李继迁在当时屡战屡败,换了谁也不会把他太当回事,尤其是在宥州之战结束后的大半年时间里李继迁都未能再次兴风作浪,这就更让宋朝对其放松了警惕。李继迁正是充分利用了这一点趁机在地斤泽地区恢复了元气,他先后降服了周边地区的各个部落继而让自己的实力大增。 公元984年7月,在卧薪尝胆七个月之后,李继迁再次发兵南下。这一次他没有找宋军干架,而是再度将兵锋直指位于夏州西北方向的王庭镇,他攻击的对象则是当地的那些归附宋朝的党项部落。在这只恶狼的攻击下,王庭镇的党项各部落根本无力抵抗,李继迁所部掳掠了万余人口得胜而还。等到夏州知州尹宪率兵赶来赴援之时,李继迁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这一次尝到甜头之后,李继迁命其亲信张浦、李大信等人率兵四处出击,他不求有什么辉煌的战果,就是让这些人到处打家劫舍加放火,一时间宋朝的西北边防是遍地烽烟。敌进我退,敌退我扰,这些由伟大领袖总结出来的游击战精髓思想被李继迁玩得是贼溜。他虽然总结不出来这些东西,但他已然在这样做。 面对李继迁的疯狂袭扰,尹宪和宋朝在西北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曹光实决定对李继迁的老巢发动斩首行动。他们派遣间谍深入地斤泽地区打探李继迁的老巢所在,在锁定目标之后,曹光实亲率数千宋军精锐骑兵前往擒贼。为了达到一击致命的作战效果,曹光实决定发动夜袭。 如果曹光实这次能够成功地将李继迁的大本营给捣毁并生擒或是斩杀李继迁,那么这无疑将是一次微缩版的李靖偷袭突厥王帐和蓝玉突袭捕鱼儿海,而曹光实差一点就真的办到了。当夜,宋军铁骑悄然而至,李继迁所部却毫无防备。随着曹光实的一声令下,宋军铁骑如天降神兵一般扑入了党项人的营地。 慌乱之下,李继迁所部毫无斗志竞相奔逃,宋军如入无人之境在党项营地里刮起了一阵狂风暴雨。此次夜袭宋军斩杀五百余人,生擒无数,焚毁帐篷一千四百余座,俘获牛羊马匹万余计。可惜的是,当宋军刚一发动突袭就惊动了李继迁,危难时刻他也顾不得别人了,他这时候只知道自己的小命要紧,于是他翻身上马领着几个亲随夺命而逃。不过,他的老母和妻子就没那么幸运了,她们被宋军双双生擒。 此次遭遇突袭对李继迁来说简直比宥州之战还要惨,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宋军竟然摸到他的老巢来了,他辛苦大半年好不容易才攒下的这么一点家底就此又被掏空。得亏他跑得快,要不然他这次也是在劫难逃。 这里必须要再一次地提到李继迁的精神属性,这人真的就像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接连遭受近乎于毁灭性的打击始终都不曾让他屈服,反而让他内心的复仇火焰燃烧得更加炙热。在被曹光实掏了老窝之后,李继迁变得更加谨慎,他不再为自己设置固定的居所,而是从此开始经常性地更换营地。 在前面我之所以要说李继迁是天命之子其实并非夸大其辞,这人不但命大运气好,而且还有福气。在他被宋军打得如此狼狈之时,他的身边仍然不缺乏拥护者,尤其是草原上的各个党项部落因为他是党项王族的后代而对其甚是尊崇。这些部落的酋长们不但在物质上给他给予大量的资助,而且还让自己的部落子民到李继迁的帐下听命。这些还说明不了什么,关键在于这些部落酋长竟然主动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李继迁从而把整个部落的安危存亡都跟李继迁的命运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就是在这些人的帮助下,李继迁得以在数月之内再次兵势复振。由此也可以看出,宋朝此时的敌人其实远非只有李继迁这一个人,而是还有散居在草原上以游牧为生的这些党项部落,至于那些在表面上已经归附宋朝的党项部落也未必就是真心归附。 曹光实突袭地斤泽是在公元984年9月,仅仅只是三个月后李继迁的实力就再次得到了恢复,他在夏州以北的黄羊平成功地开辟出了一片新的根据地——这只打不死的小强又开始变得活蹦乱跳。 第59章 初露獠牙 转过年来,时间进入公元985年。这年二月,再次恢复元气的李继迁决定为自己在地斤泽的惨败雪耻,他这一次所选定的目标正是之前将他的老母和妻子掳走的大仇人——此时率军驻守在银州城里的曹光实。 说到这里我们有必要提到一个人。这人名叫拓跋遇,他是银州境内的一个党项部落的小酋长。当初李继迁抬着棺材从银州逃走之时,拓跋遇对此倒是并没有什么触动,可当他得知李继捧等党项贵族到了开封之后不但被加官进爵而且还被大加赏赐后,拓拔遇随即就变得不淡定了。简单说,拓拔遇眼红了。他当即给赵光义上了一道奏疏,他说银州的苛捐杂税实在是太多了,他不想继续待着这个鬼地方,他请求也到开封去享福当老爷。 赵光义看到这份奏疏当场就露出了鄙夷之色:你拓拔遇算个什么东西?我都没听说过你的名字,我这次只是优待党项拓拔氏的贵族。你虽然也姓拓拔,可你跟李继捧之间有毛线关系啊? 赵光义不容分说地把拓拔遇给回绝了,拓拔遇被打脸之后当场暴怒:你赵光义不把我当盘菜是吧?那好,老子就造你的反,让你看看得罪老子是什么后果! 就此,拓拔遇像李继迁一样也反了,又一个土匪就这样诞生了。不过,这人相比李继迁着实不是一个级别,李继迁是金刚恶魔级,而他撑死就只是一个废铜小妖级。当拓拔遇举起反旗后,宋将梁迥迅速带兵杀了过去并将其一顿暴打,拓拔遇就此躲进山沟里再也不敢伸头。 拓拔遇这一躲就躲到了李继迁被曹光实掏了老巢之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拓拔遇主动联系上了李继迁。他派人找到李继迁并相约一起攻打银州,而且他明确表示从此以后愿意同李继迁共谋大事且甘愿做个小弟。 被宋军虐出了心理阴影的李继迁这时候面对拓拔遇突然献上来的殷勤却在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不会是宋朝的阴谋吧?想引诱我上钩然后把我一网打尽?可是,这事如果是真的呢? 李继迁就此事问计于左右,他的族弟李延信极力劝说他同意此事并说地斤泽这个地方本来就不足以成就大业,如今既然银州有人愿意相助就应该趁此天赐良机拿下银州作为立身之本,要不然就将有可能抱憾终身。 李继迁的另一位重要谋士张浦也同意与拓拔遇合兵攻打银州并说出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种让李继迁内心变得奇痒无比的话。但是,张浦是个很理智的人,要知道宋军在西北五州的最高军事长官曹光实此时就在银州城里督军,这个人的名字可是至今都让李继迁的部众对其闻风丧胆。有鉴于此,张浦认为如果这次直接跟曹光实硬刚正面会让己方在士气上首先就落了下风,于是他建议应该想办法先把曹光实给引诱出银州城,然后再以武力攻取银州。 要说这人世间的某些事有时候就是这么的荒诞离奇。曹光实突袭地斤泽本来是可以把李继迁所部人马直接全部送上西方极乐世界,可最后的结果却是虾兵蟹将全都死绝,但李继迁本人和他的左膀右臂却是一个都没死。尤其是这个张浦,此人对于李继迁来说堪比张良之于刘邦,他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其结果就是直接要了曹光实的老命,而且是让曹光实以一种近乎于是耻辱的方式含恨而终。 李继迁在与众人一番谋议之后,一个针对曹光实和银州城的阴险但却又极其冒险的计划出笼了。李继迁命令其弟李继冲带领所部兵马在葭芦川设伏,他自己则带着张浦和李大信等亲信直接到了银州城下并自报身份请求能与曹光实直接面谈。 一见到曹光实的面,李继迁立马装出一副孙子的模样诚惶诚恐地说道:“曹将军你实在是太厉害了!我已经被你打得连输了好几次,尤其是你上次把我打得太惨了。我和我的弟兄们现在已经没法活了,希望你能允许我向你投降!” 没错!李继迁是来诈降的!为了确保诈降能够成功,他不惜以身犯险亲自来见曹光实并把自己的脖子伸到了曹光实的面前。这可以说是宋朝彻底斩断李继迁这个祸根的最佳机会,如果曹光实这个时候当场把李继迁给砍了,那么整个宋朝往后的历史必将改写,甚至整个中国史都将被改写。可是,曹光实并没有这样做,恰恰相反的是,他竟然真的就信了李继迁的鬼话。 这个其实倒也不重要,可关键在于李继迁在表明降意之后随即又向曹光实抛出了诱饵:“将军,我还有一些小弟这回也跟着我来投降了,不过你上次把他们给打怕了,他们都害怕你,所以我才先来见你跟你商量好受降的事。既然你现在同意我们投降,那么就请你改日和我一道去葭芦川收编他们吧!” 这个诱饵一抛出彻底让曹光实失去了正常的思维能力和判断力,他果真决定亲自去接收李继迁那所谓的“残部”。曹光实被看似近在眼前的一件大功给迷花了双眼且迷昏了大脑,如果他能收降李继迁并将其部众全部接收,那么这无疑是天大的功劳,甚至搞不好赵光义一高兴就会直接封他一个节度使。 曹光实犯了当时的宋朝君臣身上几乎都有的一个毛病——轻敌。在他的潜意识里,李继迁根本算不得是一个什么好厉害的角色,不过就是一个土匪头子而已,而且李继迁上一次也确实是被打惨了,打得他连自己的老母都顾不上。再者说,这半年来李继迁也近乎于死了一般销声匿迹,现在他突然跑出来说他窘迫得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这一切听起来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在曹光实看来,眼前这个面黄肌瘦且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就是个没被暴打所以不听话的毛孩子,年轻人受了教训自然会变乖。更何况李继迁毕竟只是个蛮夷,他能有多大出息?还能翻天了不成?最让曹光实对李继迁的诈降深信不疑的是,这次可是李继迁本人亲自来请降,这诚意难道还不够足吗?如果李继迁是抱着侥幸心理来诈降,那他难道不怕稍有差池就被一刀砍了脑袋吗? 抱着这样的心理和态度,曹光实放走了李继迁并开始等待。几天后,当约定投降的日期到来,李继迁带着数十个随从再一次亲自到银州去“迎接”曹光实前去收编他的部众。这诚意可谓是相当够分量了,而且李继迁的再次出现也让之前曹光实身边那些怀疑李继迁此举别有图谋的人无话可说,曹光实就此丝毫不再迟疑便自领百余骑跟着李继迁前往葭芦川受降。 当曹光实这一行人到达葭芦川外围时,走在前面的李继迁突然加速狂奔然后朝着山谷一端举手挥鞭,刹那间曹光实的四周伏兵骤起将他的这一百余名骑兵团团包围。曹光实顿时大惊失色,这哪里是李继迁口里的所谓为数不多的残兵败将?眼前这密密麻麻的党项人分明就是一群穷凶极恶并想要将他们生吞活剥的贼兵! 事已至此,曹光实和他的士兵们顿时就明白了一个事实——他们注定了将在今天以身殉国。随着李继迁的一声令下,带着对曹光实复仇的怒火,李继迁的部众向曹光实以及这百余骑兵发起了排山倒海一般的进攻。有鉴于敌我力量的无比悬殊,宋军这百余人尽管拼死力战,但曹光实等人最后几乎全部都壮烈地为国殉难。 曹光实,这位在青年时期曾经扛着自己的母亲只身杀出山贼重重围堵的铮铮铁汉,这个曾经为大宋平定岭南夷族叛乱并让作乱的贼人为之闻风丧胆的猛将就这样栽倒在了李继迁的手里。或许他会为自己死在了李继迁这个小蟊贼的手里而死不瞑目,但如果他知道李继迁后来成为了怎样的一头超级怪兽,那么他应该会为自己的死释怀很多。 杀掉了曹光实之后,李继迁命人穿上宋军骑兵的衣服,然后打着宋军的旗号直接就进入了银州。在控制了城门之后,李继迁的大队人马随即杀到,银州城也就此失陷,城中的粮草军械和府库银两尽归李继迁所有,李继迁由此在西北大地名声大振。在这之后,志得意满的李继迁自封为都知蕃落使、权知定难军留后,他手下的大小头目也全都封官,李继迁俨然开始以一方霸主的姿态向宋朝公开发出挑战。 第60章 不死传奇 站在纯军事的角度上来说,银州陷落的前后过程可以说是一次堪称经典的夺城之战,李继迁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一座州府级别的城池,这让他以及他的随从们是信心大涨,而成功诛杀曹光实也让他们因为地斤泽惨败而产生的心理阴影就此消散。这还没完,李继迁接下来的行动才是真正地彰显了他杰出的军事和战略眼光。 占据银州之后的李继迁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锁定在了银州西南方向数百公里之外的会州(今甘肃靖远境内)。清朝的史学家吴广成在《西夏书事》里对会州的战略位置做了相当准确且透彻的论述:会州地居四塞,银、夏有警,秦、泾援师皆得赴此。 翻开地图,会州的东北方向是宋朝防御河西回鹘诸部东进的边关重镇灵州(今宁夏宁武),它的东南方向则是宋朝防御吐蕃诸部东进的边关重镇秦州(今甘肃天水),而它的东北方向偏东的地方正是党项人经营数百年的定难五州。简而言之,会州就是宋朝设置在番汉交界地带的一个军事物资和后勤辎重的中转站和辐射中心。它地处东边的党项、西边的吐蕃和北面的回鹘三股番族势力的交汇点,因而,上述三地无论是哪个方向有警,宋军都可以通过会州这个地方调拨物资或增派援军。 对宋朝而言,会州就像是一个军事加油站,有了它的存在宋军赴援时就可以轻装简从,而在会州补充沿途消耗之后,他们就可以确保自己在达到战场后做到来之即战且战之能胜。反之,如果会州有失,援军很有可能在半路就会闹饥荒,如果路上再遭遇敌方骑兵的层层袭扰,那这所谓的援军多半会在赶到战场之前就被拖死耗干。 想想长途驾车走到半途却没有加油站会是什么后果吧? 李继迁也看出了会州的战略位置之重要,于是他派兵前去攻打会州其目的就是为了拔掉银州西面的这颗钉子继而阻断宋军来自于灵州和秦州方向的威胁。鉴于会州只是战略物资集散地而非军事要塞,加之宋朝也没有料到李继迁竟会从银州千里奔袭对会州下手,因而宋朝在这里并没有重兵把守。李继迁派出的这支骑兵到了会州直接放了一把大火将整个会州城烧成了一片白地,城内千余官民也因此而惨死于这场大火。 这就是李继迁,集凶狠、诡谲、坚韧、智慧、胆量、残忍和冷酷等诸多品性于一身的宋朝大敌。更为让人感到担忧的是,此时的李继迁不过是一个才刚刚二十一岁的青年,但他却已然成为了宋朝的心腹大患。 客观地说,无论是诈降曹光实进而偷袭银州得手抑或是千里跃进火烧会州城,这两战在军事层面上来说都堪称典范。我知道这样说会让一些人觉得刺耳甚至是反感,而我作为一个汉人对此更是有种无可言说的屈辱。但是,如果李继迁是汉人,如果他是在我们这个民族遭受入侵和压迫时做出了上述举动,那我们又会说他是什么?对,民族英雄,这恰好就是那些明里暗里对宋朝怀有怨愤且人数众多的党项人内心对李继迁的真实态度和看法。 银州的失守和会州的焚毁让李继迁在党项各个部族那里获得了空前的人气,前来归附他的人也日益增多,而这更是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他开始分兵巡视四境意图将周边所有宋朝的军事势力全部荡平,这其中也包括那些归附于大宋的党项部族势力。 得知李继迁在西北大肆攻城掠地的消息,赵光义大怒,他派遣田仁朗、王侁、董愿以及他的大舅子李继隆领兵前去剿灭李继迁,同时命令麟、府、银、夏、丰五州以及周边各个蕃族部落一起出兵讨伐李继迁。看这架势和阵仗赵光义誓要一举覆灭李继迁,然而实际情况却出乎他的预想。银州附近的各个州府碍于自身实力的不足且担心李继迁会来攻打自己所以始终都没见动静,只有从外地赴援的田仁朗所部按照部署向银州开拔。 当田仁朗所部赶到绥州之时,李继迁正在疯狂地扫荡周边,他用三天时间拿下了三族寨,随后又率领自己的全部精锐攻打宋军的另一个军寨抚宁寨。本来三族寨是不会在短短三天之内就陷落的,但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在李继迁打得精疲力尽之时,三族寨的一个名叫折遇乜的番将杀掉了宋朝派驻于此的监军,然后他率部投降了李继迁。 三族寨已下,李继迁随即围攻抚宁寨。 得到前方战报,绥州城里的田仁朗不怒反喜,他对身边将领说道:“李继迁所部人数虽多但却是乌合之众,他们胜则进败则逃,所以我们每次进剿都不能将其一网打尽。如今李继迁把自己的全部家底都派出去攻打抚宁寨,但据我所知抚宁寨虽然小但却异常坚固,李继迁如果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拿不下来的。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待到他锐气耗尽损失惨重的时候再以大军从正面进行攻击,然后他们必然败逃,我们可提前在他们逃亡的路线上设置三百弓弩手,如此一来李继迁必被我们所擒。” 田仁朗的这种策略高不高?对不对?这个问题就取决于我们到底是站在怎样的角度上去看待它。前方抚宁寨正在不断地流血牺牲,但田仁朗的援军却在后面看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友军被敌人蹂躏,如果是这样看问题,田仁朗无疑就是怯懦畏敌应该被处死。 很遗憾,战场不是一个讲情怀的地方,如果要说人道主义,那战争这个东西根本就不该存在。饵兵、佯攻、敢死队、试探性进攻,请问这里面哪一个不是要死人?哪一个不是在轻视生命?哪一个不是在名正言顺地让人去当炮灰?可是,身处波诡云谲的战场,难道因为要死人这些事就不去做了吗?战争,尤其是刀兵相向的战场从来都不会尊重生命,这本就是一个以毁灭生命为目标的产物。 回头再来看田仁朗的这个策略和他这一番分析算计,如果战争的走向真的如他所言,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此一举将李继迁给打入地狱让其永世都不得翻身,但在这一切都未应验之前,成败还都只是未知。在某些人看来田仁朗的这个策略极具战略眼光,但在另一些人看来田仁朗就是贪生怕死,是在给自己逗遛不进找借口,比如他的副手王侁。 就在田仁朗命令大军休整并整日与士兵喝酒赌博以麻痹李继迁之时,王侁偷偷地写了一封弹劾田仁朗“逗遛不进”的告状信送到了赵光义的手里。前边有三族寨的陷落以及抚宁寨正在被围攻的战报,现在又得到王侁弹劾田仁朗的告状信,急功近利的赵光义顿时暴怒,他直接下令抓捕田仁朗并让王侁取代田仁朗作为主帅立马进剿李继迁。 插一句,这里再次提醒各位记住这个王侁——这个日后将会导致杨业败死的第一责任人。 田仁朗到了开封之后,赵光义亲自审问他并问他为何不进兵。田仁朗答道:“我所带领的军队不过千余人,而且夏州和绥州等地的军队又以守城为由拒不与我合兵,况且三族寨被围攻之时我部与其距离甚远,就算我及时赶到也无济于事,所以我才屯兵绥州等待李继迁力竭之时再行发兵,然后在派伏兵截其生路,如此大事可成。还望陛下明鉴!” 对于田仁朗的这一番说辞,赵光义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对付李继迁这种土匪哪里还用得着整这些弯弯绕,直接大兵压过去就能完事,因而他执意要治罪田仁朗。赵光义是这样,他身边的大臣也是这个德行,他们建议处死田仁朗以正军纪,但赵光义拒绝了,他将田仁朗免官并流放于商州。 千年之后再来看这件事真的是让人不得不为此而扼腕叹息,我们甚至可以说赵光义是李继迁的救命恩人加福星。但是,事后诸葛亮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此时宋朝举国的精英几乎都不把李继迁放在眼里,我们作为后人如果放置于当时也未必就能比赵光义和王侁高明到哪里去。再者说,赵光义如果选择了相信田仁朗而对王侁的告状信置之不理,那么他就不是宋太宗而是唐太宗了,在军事这个领域他的才能和眼光始终是一块短板,终其一生都没能得到弥补的短板。 田仁朗被撤职了,王侁成了前方的一把手。他可没有田仁朗那么多的算计,而且他对田仁朗的平乱策略也是嗤之以鼻:对付李继迁哪用得上什么伏兵?这群土匪只要我带兵过去指定作鸟兽散,然后我再杀了李继迁就此大功告成! 王侁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有了田仁朗的前车之鉴,绥州和夏州等地的驻军也不敢再以守城为由拒不出战。于是,王侁会合诸路兵马直扑抚宁寨去找李继迁干架。正值血气方刚之年的李继迁根本没害怕,他随即下令让全军撤了对抚宁寨的围困,然后调转方向主动去迎击王侁。 双方在一个叫浊轮川的地方迎头相撞,随即就是一场大战。如田仁朗所言,李继迁所部人数虽众但却是一帮乌合之众。在宋军凌厉的攻势下,李继迁带领的这群土匪兵稍作抵抗就大败而逃,宋军趁势掩杀斩首五千余级,那些归附李继迁的番部直接在阵前就抱头请降。 见大势已去,李继迁带领本部人马仓惶逃命,他连自己刚夺下的银州城都不敢进,而是直接逃向了北方的草原。王侁并不是田仁朗,他可没有提前派伏兵去截击李继迁,这个狼崽子再次成功地逃出生天。 大胜之后,王侁发现李继迁再次逃走了,他下令全军继续进兵。虽然没有抓住李继迁,但他要将之前归附李继迁的党项诸部全部剿灭,如此算是弥补一下自己的遗憾,而他也真的做到了。这一次面对宋朝的大兵压境,党项诸部要么死要么迅速投降,宋军一路沿途收降党项几十个部落,收复军寨无数,斩俘近万人,一时间宋朝的西北边陲再次归于平静。 说一千道一万,这不过是之前数次征讨李继迁的翻版,纸面上的战绩看上去确实漂亮,但却治标不治本。李继迁仍然毫发无伤,甚至可以说他的本部人马并未受到打击。浊轮川之战他用其他番部人马打前阵,而他的嫡系却在后面观战,情势不对他立即跑路,而他败逃之后也很快就在夏州以北再次招降了一些党项部落。 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赵光义再又下令郭守文和尹宪派兵前去剿灭李继迁。面对一帮遭逢新败的乌合之众,宋军再次取得大胜,他们斩敌数千,焚毁帐篷千余座。在宋军强大的兵威面前,银、夏两州附近被李继迁招降的党项百余部落共计万余户人口集体归附,可李继迁照例逃之夭夭。 这个打不死的小强仍然在继续书写他的传奇人生! 第61章 再度北伐 李继迁遭遇暴打之后再次逃回茫茫草原治愈伤口,宋朝这一回尽管费了牛大的劲儿才总算是让此人再次一夜回到解放前,可毕竟这也算是一次比较成功的剿匪行动。我们暂时先扔下李继迁不说,现在我们把视线转回宋朝的京城开封。 时间进入雍熙三年(公元986年),此时的赵光义心里所盘算的头等大事并不是如何把李继迁给掐死。如今正在被宋军四处暴打的李继迁在赵光义的眼里再一次地变得不足为虑,李继迁不过是宋朝的疥癣之患,赵光义这时为之日夜殚精竭虑的是再次举国北征辽国。 就在王侁、郭守文等人在西北暴打李继迁的时候,宋朝的雄州知州贺令图以及他的父亲岳州刺史贺怀浦等人就纷纷上疏请求赵光义再次发兵辽国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他们的理由如下:辽国如今的皇帝耶律隆绪年幼无知,这个小孩名义上是辽国皇帝但却有名无实;辽国皇太后萧燕燕临朝摄政,女主当国其国可取;萧燕燕的情夫韩德让恃宠骄狂祸乱朝纲,身为臣子的他竟然在朝堂之上当众将辽国皇族耶律呼图活生生地击打而死;手握重兵的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常年镇守在外几乎无人可制。 在贺氏父子看来,辽国现在已经从骨子里开始腐烂发霉,放眼中国之前的王朝如果出现上述状况指定是快要亡国了,那么不懂礼法的异族番邦又怎么可能例外呢?宋朝此时如果不去趁人之危岂不是要坐失这个一统九州的天赐良机? 常年镇守边疆的贺令图自以为洞察力非凡,殊不知他其实是中了耶律休哥的奸计。自打耶律隆绪登基以来,辽国的君臣就把防御宋朝可能会有的进犯当成了头等要事去对待,萧燕燕之所以要让耶律休哥驻守辽国南京幽州就是基于此种考虑。见宋朝果然对辽国蠢蠢欲动,耶律休哥故意示弱于彼,他派出间谍深入宋朝境内四处散播辽国现在是如何暗无天日的流言。贺令图不派人潜入辽国打探消息反而相信了这些辽国间谍的鬼话,这不能不说他是愚不可及——至少也是个失察之罪。 事实上,辽国现在真的如贺令图所想的那样吗?非也!我们之前讲述耶律隆绪登基的前后过程时就提到过辽国在短时间内就迅速稳定了国内的政局,耶律隆绪是个毛孩子,萧燕燕跟韩德让公开地出双入对,韩德让在辽国嚣张跋扈不可一世,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手握重兵威震辽国南北,这些都没错,可这些人是绑在同一条船上的,他们属于同一个利益集团。相比之前不断地发生的诸王叛乱以及各种势力的明争暗斗,辽国此时不是变弱了,而是变得更强了。遗憾的是,这些事贺令图等人看不见,或者说是他们不想看见。 顺道在此提一句,贺怀浦、贺令图这对父子可是大有来头,贺怀浦是赵匡胤的妻子孝惠皇后贺氏的哥哥,而贺令图自然是贺皇后的亲侄儿。我们对此只能说,皇亲国戚里不是没有能人,但庸人甚至是误国之人也是大有人在。 我们这里并非是想大肆指责贺令图等人在蓄意挑起战端,雍熙北伐之所以能够发生主要的原因还是在赵光义的身上。此时距离高粱河之战已经过去了六年多,赵光义那颗想要彻底雪耻的心早就按捺不住了,经过贺令图等人这么一撩拨他就更是急不可耐。当然,这里面不止有他想要复仇的心态在作祟,他那埋藏在心中好多年的伟大理想和抱负也在鼓动着他下决心北伐。 自打赵光义登基以来,他的心中就一直有着一份近乎于是偏执的执念,那就是他一定要在皇帝的位置上做得比他哥哥更好。我们也不得不说,赵光义登基后的这些年在各方面的所取得的成就确实也超越了太祖朝,宋朝的综合国力一直处在上扬的状态——他唯独在军事上始终矮了一头。赵光义是疯狂的,但他也是理智的,耶律贤刚刚驾崩的时候他没有选择立即出兵北伐就是最好的明证。然而,今时已不同往昔,如今的赵光义通过整顿吏治、发展农业以及大兴文教已经让宋朝在全国范围内的统治基础变得更趋牢固。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牢牢地掌控了宋朝的军政大权,他成功地将宋朝捏合成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大拳头。更何况,他这时已经人到中年,说难听点,留给他彻底光复神州的时间已经不是很多了。 国力雄厚,财政充足,内部稳定,宋朝开国之师的战力和锐气尚存,宋军老中青三代将领的精英体系也已形成。此时宋朝若再不北伐,那又更待何时? 决心已下,赵光义随即命令宋军开始集结准备再次北征,这一次他要集中全国的精兵强将一举拿下他朝思暮想的燕云十六州。为此,赵光义特意将此前刚在西北前线浴血奋战的李继隆、董愿、荆嗣、袁继忠、王侁、郭守文等人全部征召了回来。李继迁现在已经不足为虑,赵光义现在只想跟辽国一决雌雄。 世事就是这样的造化弄人,王侁因为取代田仁朗率领宋军大败李继迁从而获得赵光义的赏识,于是这才将他火线召回并在随后让他出任西路军的监军,而这最终竟导致了杨业的人生悲剧。王侁大败李继迁看似跟杨业毫不相干,可命运却将他们精心地连在了一条线上。当然,这些是后话,我们后面再说。 赵光义不但决定要北征,而且还要再次御驾亲征。时任参知政事的李至马上站出来表示反对,但他没有正面硬顶,他只是说举国征战需从长计议,而且辽国也不是那么好欺负。对于赵光义亲征一事,李至认为皇帝坐镇京师遥控全局才是上策,而如果要亲征最好就前进至河北大名府则足矣,但如果赵光义执意要亲临前线,他就是不惜犯上也要生拉硬拽地加以阻止。 另一个站出来发言的是刑部尚书宋琪,两个月前他因为此前数次反对向辽国用兵而刚被赵光义罢免了宰相之职,尽管如此,但他这时候还是决定要站出来。宋琪长篇大论用了数千字给赵光义写了一份奏书,里面不但分析了辽国的兵力构成和战力,而且连北境的山川地貌以及宋军该如何进兵如何与辽军交战都做了详细的描述,但他最后的话才是他最想说的:然则兵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若精选使臣,不辱君命,通盟结好,弥战息民,此亦策之得也。 说了半天,宋琪的意思就是不要打。对此,我实在是不想多说什么,毕竟宋朝的文官集团几乎就是祖传的和平主义者。即使他们的儿子或闺女被别人抢了过去内心也毫无波澜,别人抢走了就是别人的了,然后还要和对方和平相处且永世盟好。此,何其伟哉! 当然,我们也不是说穷兵黩武或者好大喜功就是好事,可这要分情况。试想,如果燕云十六州没有被辽国人占据,那么赵光义还会不死不休地跟实力并不输于宋朝甚至是强于宋朝的辽国开战吗?他有那么神经质和弱智吗?不管后人如何给赵光义的一生去做定论,但至少在矢志收复神州故土这件事情上他是一个值得称道的皇帝。如果他只是一个贪图权力、富贵和享受的帝王,那他大可如宋琪所言的那样放弃燕云之地与辽国永世盟好,可他不是。 燕云一日不复,作为皇帝的赵光义就觉得自己身上的耻辱会一直存在,高粱河的挫败是他心里永远的痛,从哪里跌倒就得从哪里站起来,如此他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而非只能空喊口号却毫无作为的嘴炮。再者说,即使没有高粱河之败,这一仗赵光义也还是要打,至于原因也很简单,重夺燕云十六州是周世宗和宋太祖一生未竟之夙愿,而一心想要成为一代圣君的赵光义又怎么可能容忍辽国继续占据这块所谓的祖宗故地呢? 回到正题。 经过李至和宋琪的这一顿嚷嚷过后,赵光义还是觉得这仗无论如何还是要打的,但亲征这事就还是算了。鉴于中书省的宰相们个个都一脸的不情愿,赵光义干脆撇下他们直接不跟这些人玩了,他整日跟枢密院的高官王显、张齐贤、王沔等人们围在一起埋头思索并制定此次北征的行军计划和路线。举国伐谋,如此关系到国家前途命运之大事,作为大宋最高行政机构的中书省完全没了存在感,此实乃古今鲜闻。 好了,我们现在来看看赵光义和大宋的参谋总部为此次北伐做了怎样的军事部署:此次宋军出征将兵分三路,东路以天平军节度使曹彬为主帅,河阳三城节度使崔彦进为副,大军出雄州经由固安直取涿州,另派彰化军节度使米信为主帅、汾州观察使杜彦圭为副帅作为东路军的偏师率军经河北新城与东路军主力并趋涿州。中路军以静难军节度使田重进为主帅率兵出定州北进飞狐陉(今河北涞源),然后攻取蔚州(今河北蔚县)。西路军以忠武军节度使潘美为主帅,云州观察使杨业为副帅,大军出雁门关攻取太行山以西的云、应、寰、朔等诸州。 此次北伐宋军三路并进,但各自的分工和任务却另有区别:东路军坐拥近二十万的精兵强将在战争初期却只是负责佯动,他们的进军范围被限定在涿州,在攻下涿州之后他们的任务就是等待——等待中路军和西路军将山后九州全部拿下。在这之后,中路军和西路军合兵一处直扑幽州,同时东路军也从东面进逼幽州,然后三路大军在幽州完成集结并与耶律休哥进行决战。 或许这样还看不出这种军事部署有何高明之处,但细细分析就能看出赵光义和他的高级参谋们制定出来的这份计划的精妙之处。首先,山后九州的辽国兵力并不是很强,燕云之地的辽军主力都在山前,具体任务就是镇守幽州,但曹彬十余万的大军进逼涿州就足以将耶律休哥的主力牢牢地摁在幽州附近不敢动弹。如此一来,潘美、杨业、田重进这三个在当时的宋军将领里面战力超前的猛将就可以在山后九州对辽军的各处军事要塞逐一击破。 前有曹彬在涿州虎视眈眈,后有潘美、杨业、田重进扫荡山后九州,耶律休哥的尴尬就此显现无遗,他如果率军前去攻打曹彬就会造成幽州空虚,宋军的西路军和中路军就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幽州。如果他敢分兵去支援山后九州,那曹彬就敢全军皆起直扑幽州,要知道涿州距离幽州也就几百里,而且这一路是空旷的平原地带,只要曹彬愿意他就能够朝发夕至。 这还没完,赵光义还想到了动用大宋的水师经由海路在辽国的后方登陆作战以进一步分散辽军南部战区的兵力,但不知为何直到战争结束这支水师也没见闹出过什么动静,这个不说也罢。怎么样?这份战略计划和军事部署如何?确实很赞!正如大军出征之前赵光义对曹彬所说的那样:“潘美之师,但令先趋云、应,卿等以十余万众声言取幽州且持重缓行,毋贪小利以要敌。敌闻大兵至,必萃劲兵于幽州,兵既聚,则不暇为援于山后矣。” 如果单论做参谋,单论军事理论,赵光义应该是一个合格的军事参谋,但遗憾的是他的军事才能也仅限于此。纵观此人的一生,他在军事思维上一直没能走出一个局限性的束缚,那就是他把自己的敌人给固化了。他的敌人都是死的,都得听从并按照他的设想和安排来打仗,因而当他的天才计划一出笼他就觉得自己必胜,但最后他无一例外地遭遇惨败,究其原因只有一个:他的敌人没有按照他设想的套路来出牌。这与现在按照预案来打仗的军事演习有什么不同?打仗不是演习,这是赵光义一直都没能弄明白的一个道理,此时的他是这样,后来研究出了“平戎万全阵”的那个他还是这样。 经过一个月时间的调兵遣将和战前准备,公元986年3月,决定中国十一世纪历史格局和走向的雍熙北伐正式打响了。 曹彬出雄州,田重进出定州,潘美出代州,将近三十万的宋军将士一路北行踏上了光复神州的漫漫征程。马蹄北去人南望,当宋军的这些将士们回首向身后的故土家园深情凝望时,他们无法预知前方等待他们的究竟是辉煌的胜利还是屈辱的失败。前方的历史在向他们召唤,等待着他们用自己手中的刀枪去书写。 第62章 捷报频传 雍熙北伐宋军的第一枪由东路军率先打响。 三月二日,从雄州出发的宋军曹彬所部十余万之众越过宋辽边境如海潮一般涌入辽国境内,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是辽国的边境重镇固安。 宋军的先锋主将是当朝的第一国舅爷李继隆(他的妹妹不久前刚被赵光义册封为皇后),身为当今皇帝的大舅子,李继隆带领所部人马脱离大军主力先期抵达固安城下向辽军挑战。面对宋军的突然进犯,驻守固安的辽军选择了出城迎战。双方鏖战三日未分胜负,等到三月五日,曹彬的大部队终于是赶上来了。固安之战就此失去了悬念,当日辽军被宋军彻底击败,固安随即告破。 就在宋军攻下固安的第二天,辽国南京留守耶律休哥的紧急军报就送到了辽国皇太后萧燕燕的手里。宋朝兵分三路以二十余万的兵力大举攻入辽境,尽管这事早前就有预见,但当宋朝真的发兵并且以如此规模的军力北上犯境还是让辽国上层震荡不已。但是,作为曾经在幽州城里以一己之力独自抗衡几十万宋军的狠人和忍者,辽国事实上的那位统治者、实际上的当朝大宰相韩德让并没有慌乱。 韩德让与萧燕燕一道看过耶律休哥的紧急军报后,一道道敕令相继从辽国皇廷发出:令宣徽使蒲领即刻出发前去与耶律休哥共同主持幽云战事;传诏各部族迅速集结兵力赶往幽州听凭耶律休哥调遣;命东京留守耶律抹之率领所部兵马急赴幽州增援耶律休哥并赐宝剑以行临时专断处置之权;令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率军增援山后九州以抗宋军的西路军潘美所部和中路军田重进所部。 宋朝这一次是尽发倾国之兵北伐,辽国同样是针锋相对几乎是全国军事总动员,而且辽国人的战时动员机制可谓是堪称神速。草原民族在这方面具有天然的优势,平时为民,战时跨上战马拿起马鞭就是军人,然后利用战马的机动性瞬间就可集聚成堆开赴战场。在这一点上,以步兵为主的宋朝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需要说明的是,就在宋朝发动这场战争之前,辽国刚刚取得了一场战争的胜利,而这场战争辽军的主帅就是耶律斜轸。此战,耶律斜轸率领大军征讨女真部落大胜而归,辽军俘获人口十余万,更重要的是掠得战马二十余万匹。 别的不说,光是掠得的这二十余万匹的战马就堪称超级大功一件,如果赵光义知道这事肯定会羡慕得发疯,他的手下有哪位将军能给他搞来哪怕是十万匹战马恐怕都足以让他兴奋得当场晕倒。眼下宋辽之间再次爆发大战,对辽国而言,这二十万余匹战马的获得可谓是如虎添翼。 在部署完前方战事后,萧燕燕带领自己的儿子耶律隆绪在次日的三月七日举行了隆重的祭祀大礼,随后她下诏告谕辽国臣民:她将以皇太后之尊和辽国皇帝耶律隆绪一道御驾亲征! 三十三岁的萧燕燕,十五岁的耶律隆绪,这一对辽国身份最为尊贵的孤儿寡母在国家面临空前危机之时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决定主动亲临前线迎击几十万宋军的刀枪剑戟。当然,他们的背后显然是韩德让在鼓动,而他们也唯有如此才能让那些从各地奔赴战场的辽军将士产生同仇敌忾的心理并极大地提升他们的士气。 不过,辽军的战马速度再快也不可能瞬间赶到战场,而且就算所有人都集结到位,但点兵派将以及分析战场形势并按需分配兵力都非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由于对宋朝此次北伐缺乏具有前瞻性的具体防范措施,这也就注定了辽国将会在开战之初手忙脚乱地忙活好一阵子。当辽国举国拉响战斗警报的时候,已经攻入辽国境内的宋军却在不断地取得胜利,前方一个接一个的捷报相继传入开封。 东路军攻下固安之后立马挥兵直驱涿州,辽军出城迎战,双方战于涿州城东。战端初开,两军皆是万箭齐发,宋朝的国舅爷李继隆同样是再次亲自披挂上阵且冲锋在前。在激烈的厮杀中,李继隆被辽军射中左腿,瞬间血流如注,范廷召等诸将也被辽军箭矢所伤,但负伤的李继隆和范廷召仍然率部力战。主将如此悍勇,宋军的士兵更是悍不畏死。一场激战下来,驻防涿州的辽军被宋军打得大败几近被全歼。随即,宋军转入围城之战并于三月十三日攻克涿州北门,涿州就此被宋军攻陷。 开战不过十余天,东路军就完成了此次战争的第一阶段作战任务——攻下涿州,对盘踞在区区百里之外的幽州城里的耶律休哥所部形成牵制和震慑。 再来看中路军。 曹彬所部的任务是牵制幽州的辽军主力,如此便可让中、西两路的宋军可以在压力相对较小的情况下席卷山后九州,中路军的任务则是出定州夺取太行八陉中的飞狐陉继而关上辽军增援山后九州的这道大门。当然,在这之后他们还得顶在这道关口上并时刻准备着迎击铁定会来的辽国援军的反扑。简而言之,中路军的任务就是给西路军关门望风并阻击辽国援军。 说到这里我们需要提及一个地理概念——太行八陉。隆起于中原大地的太行山北起拒马河南抵黄河,地跨河北、河南、山西三省,其南北走向将中原大地一分为二,而山脉之间经由众多天然河流冲刷而成的八条蜿蜒曲折可通贯东西的峡谷即为太行八陉,即军都陉、蒲阴陉、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轵关陉。基于战略位置的重要性,历代占据于此的王朝或政权都在谷口建立或修缮关隘以为攻守之备。 中路军的战略目标是飞狐陉,也称飞狐口,其地理位置位于今河北省涞源县和蔚县之间。它的两边是悬崖峭壁,中间是狭窄的蜿蜓百余里的峡谷,古人在书中对它的战略位置有过这样的描述:踞飞狐,扼吭拊背,进逼幽、燕最胜之地也。 在飞狐陉的东面就是蒲阴陉,它的东北方向则是居庸关的所在地军都陉,而这两处陉口此时都在辽国的掌控之下。也就是说,一旦宋军拿下这里就可以将辽国人牢牢地锁死在太行山以东。反之,当西路军的潘美和杨业夺下山后诸州之后就可挥兵北上与田重进会合,然后大军出飞狐口进逼幽燕。 三月九日,田重进所部进抵飞狐陉,宋辽两军于飞狐陉之北展开激战,辽军大败而逃,宋军趁势兵围飞狐陉。很快,辽国西南面招讨使大鹏翼率领数万大军前来增援。田重进一面围困飞狐陉,一面分兵据险打援。 鉴于山谷地带骑兵的优势无处发挥,辽军的援兵只能下马向宋军主动发起了攻击,两军在山地之间激战至日暮时分仍然未见胜负,田重进于是命令手下骁将荆嗣率部隐蔽行军前去攻击辽军的侧翼。荆嗣领兵突然杀出与辽军短兵相接,只是片刻之间辽军就被荆嗣所部阵斩数百人,慌乱之中辽军跌落山崖者不计其数。剩余的辽军开始向北败逃,荆嗣领兵追出五十余里后乃大胜而还。 在追击途中,荆嗣的一个壮举堪称他辉煌军旅生涯里最为浓墨重彩的点睛之笔:他策马狂奔挡在辽军一支败兵面前厉声大喝令其放下兵器投降,否则格杀勿论,这千余名辽军最后竟然真的就慑于他的威猛气势向其缴械投降。 三国时期的蜀汉猛将张飞曾在当阳桥上以一己之力未动刀兵就逼退曹操数万之众,此时的荆嗣与之相比绝对毫不逊色。当年太原之战是赵匡胤亲自下令将在战场上表现神勇的禁军控鹤卫小兵荆嗣特招为他最为亲近的亲随护卫御马直,时光荏苒,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年轻后生此时已经成为宋军里的一把锋锐难当的利刃。 几天之后,辽军卷土重来再以两万大军围攻只有两千宋军驻守的小谷寨,他们意图打通此处关口救援飞狐陉里被层层围困的辽军。田重进再命荆嗣前去救援,但此时在他处同样有守寨之责荆嗣手里能够抽调出来的兵力却只有区区五百人。当夜,荆嗣单人利用夜色的掩护走小路进入小谷寨并与守寨的宋军主将谭延美相约次日里应外合打退辽军的进攻。 天亮之后,谭延美依计而行。他派出数百人在军寨后面的山路之中遍插旌旗做疑兵状,而他自己则领兵千余人列阵于寨前准备与两万辽军进行正面厮杀 。要说这一时期的宋军绝对是其历史战力和勇气的天花板,面对近二十倍于己的敌人却敢于对其正面挑战,这在往后的历史里几乎是不敢想象的。 就在辽军对谭延美如此反常的行为疑惑不定之时,荆嗣突然率领他的伏兵从山谷杀出,他只以五百步卒就向辽军的两万人马发起了攻击。宋军这是在找死吗?不,辽国人并不这样看,谭延美和荆嗣越是表现得不合常理就越是让他们相信宋军在军寨后面有大埋伏。 眼见辽军徘徊不前并有撤退之意,谭延美于是命令所部也向辽军发起了进攻。见宋军加大了“诱饵”的筹码,辽军更是对宋军的伏兵计深信不疑。正当此时,田重进临时抽调的部分宋军主力也赶来助战。见宋军果然有“埋伏”,辽军顿时无心恋战争相败逃,宋军则在后面对其衔尾急追。 此战辽军被宋军斩首数千,被宋军生擒数千,各类牲口损失万余头。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辽军将士在狭窄的山路上只顾着自己逃命而把他们的长官给撂在了后边,辽军主帅大鹏翼、辽国康州刺史马赟、马军指挥使何万通三员大将都在此战中被宋军生擒。 三月十五日,辽军救援飞狐陉的军事行动再度宣告失败。 田重进命人押着大鹏翼到飞狐陉下劝降辽军,守关的辽军将领不说降也不说战,宋军于是开始全力攻关。三月二十三日,在宋军的猛攻之下,辽军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飞狐陉辽军守将吕行德、张继从和刘知进一起向宋军投降。自此,中路军也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主要作战任务——拿下飞狐陉,为西路军关上并守住山后九州的大门。 田重进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清剿飞狐陉周边的辽军势力,他以大军主力驻守飞狐,另派将士进发灵丘。 三月二十八日,在两军未及交战的情况下,辽国灵丘守将穆超在宋军的兵威逼迫之下向田重进举城投降。中路军毫不停歇挥兵急进,兵锋直指蔚州。 第63章 西线告捷 说完了东路军和中路军的情况,我们再把视线转向由潘美和杨业统帅的西路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东路军和中路军其实都是在为潘美和杨业的西路军打掩护,宋军第一阶段作战唱主角的正是负责攻掠山后诸州的西路军。 三月九日,就在中路军进抵飞狐陉的当天,西路军从雁门关出发进兵寰州。这些年有事没事就喜欢过来骚扰一下雁门关的辽军这天破天荒地看到宋军竟然主动出关来送死,大队辽军随即冲了上来准备抢人头,可当他们发现宋军如蚂蚁一般源源不断地从雁门关走出来时顿时就傻眼了,宋军直接冲上去就跟辽国人打成了一片。这一路上,宋军一边进军一边踢着辽国人的屁股直接就杀到了寰州城下。两军在城下再又展开激战,宋军神卫军都指挥使薛超在战阵中身中数创,他浑身血流不止以至衣甲皆为鲜血所浸仍然拒不下火线奋勇杀敌。有这样的将军也必然有这样的士兵,辽军所面对的西路军是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见宋军势大,辽军随后退入城中固守,宋军开始全力攻城。 三月十二日,辽国寰州守将赵彦辛在重压之下率众投降,寰州为宋军所占。 三月十三日,西路军马不停蹄赶至朔州,潘美随即命令宋军攻城。此战,杨业的儿子杨延昭随父出征,攻城之时辽军的箭矢射穿了他的手臂,但杨延昭毫不在意继续奋勇杀敌。眼见宋军如此的暴力异常,朔州守将赵希赞在辽军主将逃跑的情况下更是无心与宋军交战,他随即向潘美请降,宋军遂下朔州。 三月十九日,潘美率军进至应州(今山西应县),辽军应州守将艾正、应州观察判官宋雄在未经交战的情况下便率部举城投降。 十天之内,西路军以破竹之势先后拿下了山后九州中的寰、朔、应三州,关键是这时候负责为西路军关门望风的中路军此时还在飞狐陉与辽军鏖战。也就是说,西路军没等田重进关好门就已经在开始攻城掠地了。等到三月二十三日中路军拿下飞狐陉的时候,潘美的西路军已经在进逼云州的路上了。 云州,今山西大同,燕云十六州之中的山后九州之首。燕云十六州,这个燕就是指幽州,而这个云正是云州。它地处山西北部,古时为胡汉交界之地,此地为控扼草原与中原交界的咽喉之地,其军事和战略地位极为重要,素有“北方钥匙”之称。 拿下云州对宋军而言意义重大,此时辽国援助山后九州的道路已被田重进锁死,山后九州也已被潘美攻下三处,宋军对山后的辽军已形成关门打狗之势,一旦云州被宋军攻破必然导致其余各州的辽军彻底丧失斗志。可以说,攻下云州即意味着山后九州尽在掌握,剩余的这五州基本上可传檄而定,不久之后蔚州城的主动投降正是此理。 四月三日,潘美率领西路军攻至云州,辽军据城死守,而宋军的回应只能是弓矢和刀枪。在西路军的强力猛攻之下,云州城里的辽军连一天时间也没撑下来,宋军斩杀辽军数千人后破城而入——云州告破! 同一天,为西路军望风的田重进所部在飞狐陉以北再遇辽军的挑战。田重进率兵出战,此战宋军斩首辽军千余人,俘虏数百人,余众败逃。 四月十一日,辽军再次来犯,中路军与对方又是一场恶战。这一次辽军同样遭遇惨败,两员战将被宋军当场阵斩,千余人被杀,宋军缴获战马数百匹。 面对辽军接连不断的骚扰,田重进火了。他知道前后这两拨辽军都出自蔚州,于是他决定拿下蔚州以绝后患。可是,还没等他动手,蔚州就主动掉他口袋里了。 四月十七日,辽国蔚州守将李存璋、许彦钦等人发动兵变杀掉了辽国蔚州主将萧啜理及其直属兵马千余人,然后他们捆着拒不投降的辽国同州节度使耿绍忠向田重进请降。 蔚州的投降很快就招来了大队的辽军。鉴于蔚州的城池难以固守的现实情况,田重进同意了李存璋将城里军民和军械物资全都迁入飞狐陉的请求,可在半道上辽军的追兵杀了过来。 为了掩护蔚州百姓撤退,荆嗣率军以劣势兵力在山野之中与追击的辽军反复周旋。这次的掩护之战打得异常惨烈,根据战后统计这支负责打掩护的宋军其阵亡比例高达八成,所幸有荆嗣这样的一个自带战神和主角光环的猛人存在最后才不至于全军覆没。 眼看田重进就要再次面临辽军的严峻挑战,可最后这支辽军却撤军了。这其中的原因不是他们被宋军给吓着了,而是蔚州当地居住于山野之间的汉人太过令他们胆寒了。 世代居于此等胡汉交界地域的汉人向来民风彪悍,这些人对于契丹人早就心怀仇恨,此时见宋军前来收复山后诸州更是群情激奋。他们自发地在四处袭击小股或是落单的辽军,更有甚者直接在晚上偷偷摸到辽军的营地里趁着对方熟睡之时把人家的脑袋给借走了,然后这些人提着脑袋到宋军的军营里来向田重进报功请赏。一时间,辽军陷入到人民战争的汪洋里无法自拔。 赵光义接到田重进有关于此的奏报顿时大喜,他决定要好好利用一下边民们的这股热情,他特意下诏:边民如果愿意支援王师作战,政府将发放粮食并提供兵器;如能生擒敌军头目,按所擒者身份高低予以犒赏;抓获俘虏者赏钱五千,得敌军首级者赏钱三千,得敌军战马者按马匹质量论赏,上等马一万钱,中等马七千钱,下等马五千钱;等到打下幽州后,有愿意继续从军者赐予官职,愿意继续务农者免征三年赋税。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这份诏令一发出,边民们可是疯了。如此氛围之下,辽军的日子也就可想而知了,在边民们眼里他们可就是一团团行走的赏钱。 山后战场的形势可谓是一片大好,中路军将飞狐陉的大门给牢牢关上了,西路军正在一步步地吞噬山后诸州,山西境内的民间武装也被充分发动起来了。照此势头发展下去,山后九州很快就将尽归宋朝所有。 此时距离开战已经快两个月了,我们的视线基本上一直停留在山后战场,那么在山前战场为全军此次北伐打响了第一枪的东路军现在又怎样了呢? 很遗憾,因为各种原因,东路军很可耻地拉稀了! 第64章 昏招叠出 前面我们说到过,东路军早在三月五日就拿下了固安,然后在三月十三日攻占了涿州,在此之后,东路军便按照战前的既定部署屯驻于涿州以牵制耶律休哥的大军主力。此时在山后战场宋军的中路军和西路军才刚刚展开攻势,而东路军得等到山后九州全都夺下且潘美和田重进合兵向幽州进发的时候他们才能再次进兵,所以在拿下涿州之后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坐等山后战场胜利的捷报。 赵光义在战前对曹彬的叮嘱是:“我军当以大军先占山后诸州,你们东路军的任务就是声言要直取幽州,但你们要持重缓行切不可急于建功。” 赵光义的意思就是让曹彬以十余万的大军虚张声势做出一副要随时准备扑向幽州的架势,但实质上却是只打雷不下雨,这样既可以牵制耶律休哥让他不敢发重兵去增援山后战场,同时又可以让东路军不用损失一兵一卒就能完成对幽州的战略威慑。等到山后战场清理完毕,东路军就可以在实力完整无损的情况下与中路军和西路军在幽州城下完成合兵。 这里就涉及到一个理解力和执行力的问题——东路军要在什么地方搞出什么样的动静才能牵制住耶律休哥的主力? 可供选择的有三个地方及三种方案: 一,东路军在宋朝的边境重镇雄州集结,但只是在这里秣马厉兵却不攻入辽国境内以此形成对耶律休哥的威慑和牵制。 二,东路军直接攻入辽国境内并占据辽国的边境重镇固安,然后十几万人的大兵团就此停止攻势在原地声援山后战场。 三,攻下固安之后,东路军继续挥兵急入攻占距离幽州不过百里的涿州,然后在这里对耶律休哥形成视觉可见的威慑和牵制。 曹彬如果在雄州待着可以百分百地保存住自己的实力,但对辽军的威慑力有多大就不好说了。去攻打固安尽管会损失一定的实力,但对辽军的威慑和牵制效果肯定比前者好很多。至于涿州,如果打到这里毫无疑问能让耶律休哥夹紧尾巴做人且不敢对救援山后战场有任何的幻想。 问题来了,如果你是曹彬,你手握近二十万的精锐之师且手下战将如云,而你的任务却只是负责牵制敌人,你会选择上述三个方案里的哪一个?相信这个问题没什么好思考的,肯定是第三个,这样既能完成皇帝陛下派下来的任务,还能得到夺下两座城池的军功,关键是东路军今后向幽州进兵的时候也可以少走一半的路程,何乐而不为? 曹彬这样做有错吗?这看似根本没什么错!可是,曹彬不会知道自己这样做其实大错特错了! 东路军在五日攻下了固安,然后大军向涿州进发,可他们刚走几天,耶律休哥派出的辽军骑兵就绕过宋军的主力悄悄地摸到了固安。耶律休哥这是要干啥?哼哼!还能干啥?釜底抽薪啊!耶律休哥派他们过来就是来砸东路军饭碗的,而且是货真价实的饭碗。 三月八日,辽军的骑兵袭击了宋军屯驻在固安的后勤辎重部队并将其押运的粮草付之一炬。这次袭击对东路军的影响虽然比不上当年曹操火烧袁绍的乌巢粮仓,但东路军的致命死穴由此却暴露无遗。 此时的曹彬还感觉不到此次事件会在不久之后造成多大的恶劣影响,毕竟粮食还可以再运,反正雄州那边的粮食堆积如山。再者说,他手里是将近二十万的雄兵且随军带了足够吃一个月的军粮,辽军在后方的一次小小的劫粮行动又有什么好值得担忧的呢? 癌症的初期征象显现时不过就是一些很常见的生理病症,谁都不会太当回事,可当它病发的时候一切都悔之晚矣。曹彬就是这样,他根本没有在意这一次粮草被袭的事,他带领大军攻占涿州之后就此驻扎了下来并等待山后战场的战况。 三月下旬,当中路军和西路军在山后战场攻城掠地之时,在涿州已经待了十多天的曹彬突然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他随军所带的粮草已经消耗过半了,可后方的粮草辎重却迟迟没有送上来,他这才发现身后的那股被他所轻视的辽军竟然不死不休地缠住了宋军的运粮部队。这支辽军骑兵在东路军的身后对宋军粮草大队所发动的破坏行动堪称丧心病狂,他们几乎是看到一拨就杀光一拨,十多天的时间里宋军的后方居然连一粒粮食也没送上来。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二十万大军就得饿肚子了,一旦缺粮宋军不用耶律休哥来攻打就会自动报销,是继续等待还是派大军前去取粮?为了吃上饭,曹彬最后做出的决定令人瞠目结舌——他下令全军回撤到宋朝境内的雄州! 这个决定让曹彬在后世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将近二十万人在雄州和涿州之间来回奔波,这对全军的战斗力是一种不可估量的耗损,这丝毫不亚于一场中等规模的战斗所带来的消耗。要知道宋军是步兵为主,他们行军打仗靠的是两条烧骨油的腿。可是,不撤退又能怎么办?难道就在这里等着被饿死吗?至少,此时在还未闹粮荒的时候选择撤退可以最大程度地保全宋军的实力,而且这样做还能消除断粮之时全军无粮自溃的巨大隐患。 东路军集体后撤的消息传进开封,赵光义不禁为之而大惊失色! 之前赵光义对于曹彬在短时间内便攻入辽国腹地就颇为忧虑,他尤其是担心辽军会袭击曹彬的后方并掐断宋军的后勤补给线,所以战前他才特意嘱咐曹彬要持重缓行,可曹彬显然没领悟到这其中的微妙。赵光义太清楚曹彬的后撤对全局意味着什么了,这不但有可能导致此前的战果前功尽弃,更重要的是,随着东路军的回撤,辽军在东线战场将瞬间压力全无,山后战场的中路军和西路军很有可能将会被辽军反攻倒算。 有鉴于此,赵光义命人紧急传令曹彬:“你不要再退了,你现在马上沿着白沟河北上去跟此时驻扎在新城的东路军偏师米信所部会合,然后继续留在辽国境内对辽军保持压力,等到潘美和田重进搞定山后战场之后你们再向幽州进兵。” 这时候已经是四月初了,之前攻下了云州的西路军此时正在山后战场稳步推进,而东路军的全部人马却窝在新城奉命“养精蓄锐”。西线战场不断胜利的战报传入军中,东路军的将领们一个个相继都坐不住了,尤其是一生东征西讨战功无数的副帅崔彦进和米信等人更是血脉偾张:“我们东路军才是北伐的主力,而且我们是二十万人的庞大军团,可现在我们却在这里整日无所事事。看看人家西路军,看看潘美和杨业,这场战争到底谁才是主角?我们要打仗啊,辽国人每天都在向我们挑衅,可我们竟然坐在这里看别人立功!” 这些人闯入曹彬的帅帐向曹彬请战,而且直言如果身为主帅的曹彬不敢向皇帝请战,那么他们就将越级向赵光义直接请战。崔彦进论资历和战功并不比曹彬低,当年征伐后蜀他就是王全斌的副手,而曹彬却只是刘廷让军中的一个监军。毫无疑问的是,此时在向曹彬请战时他指定不会有多客气,他甚至会对曹彬说一些很难听的话刺激曹彬。更重要的是,不只是崔彦进,军中的其他将领这时候也是群情激昂纷纷叫嚣着要直扑幽州抢夺头功。 在这帮大老粗不断地唾沫轰炸之下,曹彬最后终于是顶不住了,他下令全军带足五十天的粮草再次向涿州进发。 这倒不是说曹彬完全向部下屈服了,这个时候他判断山后战场应该快要收工了,而他此时进兵很有可能会与潘美和田重进差不多同时到达幽州。这样一来他既完成了皇命又讨好了部下,如此堪称两全其美。 这是曹彬在此次战争中犯下的最为幼稚和可笑的错误,他以为辽军还会和上次一样待着幽州等着他去暴打一顿,他这次进兵仍然会一路畅通无阻,可现在的情况是辽国增援幽州的援兵已经到了,人家根本不存在兵力不足不敢南北同时用兵的困扰。曹彬的这个决定对北宋往后的历史和国运带来了灾难性的影响,这最后导致北宋开国之师里的最后一拨百战精兵损失大半。如果这些将士是在战场上与敌人血战时以身殉国倒也是死得其所且死无所憾,可这些人不是这样,他们后来是以一种极其耻辱和窝囊的方式死去的。 第65章 羊入虎口 众所周知,曹彬在整个宋史的历史地位和评价都非常高,甚至有人说他是北宋的第一名将,我个人非常不赞同这种说法,至少对这个“第一”很有保留意见。 初期,曹彬在北方边境和北汉人与辽国人作战,那时候的他还是李继勋、王全斌这些沙场宿将身边的小老弟,也从来没见他有过单独领兵取得某场战役大捷的记录,后来征伐后蜀他也不是将才,而是东路军主帅刘廷让的监军,在这之后就是他以主帅身份征伐南唐,而这也被认为是他此生最大的军功。 恕我直言,征伐南唐之时,宋军几乎是精锐尽出,而进兵策略和方案是赵匡胤制定的,曹彬不过就是一个执行者。在两军交战的战阵面前曹彬也不是亲临者,潘美、李汉琼、刘遇、曹翰、田钦祚这些当时宋朝第一等的猛将才是真正的沙场决胜之人。纵观平灭南唐的整个过程,曹彬所做的其实也就是充当赵匡胤在前方的一个影子和传声筒,这事当时如果换了是赵光义去做甚至是赵廷美去做也都能够完成得很漂亮。 综上所述,说曹彬是北宋第一名将着实名不副实,但他为什么会被宋朝的前两任甚至是前三任皇帝所喜欢和信任呢?甚至因此而成了宋军的最高军事长官枢密使呢?原因也不难找,因为他听话,因为他对皇帝顺从,因为他为人低调、谦虚和内敛,他的身上更具备别的武将都不具备的一个优良品格——仁德。宋朝终其一生都在防范武将的权力和影响过大,尤其害怕那些有能力在战场上行专断之权的武将,但曹彬偏偏就满足了宋朝皇帝对武将的全部希望和要求。如此之人,怎能不在武将之中独享尊崇? 我们说这些不是想借机贬损曹彬,可此人在战场上的表现尤其是在此次北伐中的表现将会用血淋淋的事实以及数万宋军的生命证明他到底是一个战场废物还是一代名将。如果他的皇帝一直是赵匡胤,那么他此生在军事上可能会没有丝毫的污点,但一旦他的皇帝变成了赵光义,当赵光义出了昏招导致战场局势骤变而需要他这个主帅临机决断之时,曹彬的短板就暴露了——他根本不是能够决胜沙场的帅才,他只是一个优秀的执行者而已。问题在于,战场的形势时刻都在千变万化,身为主帅如果不能在形势突变之时具备随机应变的能力,那么这必将导致“一将无能祸及三军”的悲剧。 回到战场。 四月十五日,东路军全军涉水渡过了拒马河准备向涿州进发,但就在此时耶律休哥亲率辽国的大队骑兵前来列队欢迎他们。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宋军的将士不禁都心头一凉:耶律休哥不是不敢来打我们吗?他就不怕西路军端掉他的老窝吗? 事实上,早在曹彬上次撤出涿州之时,辽国的援军就已经源源不断地集结到了幽州,而且连萧燕燕和辽国皇帝耶律隆绪也到了幽州。此时耶律休哥手里的军队在数量上不但不弱于东路军反而更强,他现在完全有实力跟曹彬来一场决定生死的决战。 崔彦进等人不是想着要杀敌立功吗?现在耶律休哥主动送上门来了,可他们这些人此时恐怕是怎么也兴奋不起来。 一个艰难的抉择再次摆在曹彬的面前:是继续进兵还是退回去?再往前走的话,不但耶律休哥堵在路上,而且前方的幽州城里还有已经增援到位的辽国举国之兵,这无异于是自己把头伸进老虎嘴里。可是,退回去吗?一旦退兵,皇帝陛下那里怎么交代?当初就是赵光义命令他不要退回国内,而是要继续待在辽境以声援山后战场。再说了,全军刚刚才兴冲冲地带着粮食准备去干一票大的,这刚一出门就又回去,这不是成了拿着军令闹着玩吗? 左右为难之下,脑子已经被烧糊涂的曹彬决定继续进兵,他要重回涿州。面对眼前虎视眈眈的辽军骑兵,曹彬下令宋军列阵迎敌。近二十万人的宋军随即摆开阵形准备与辽军接战,他们南北列营达六七里之长,这气势和场面不可谓不恢宏壮观。耶律休哥见此也不敢硬拼,这可是宋朝举国的精锐之师,他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步兵军团想要战胜骑兵军团就只能依靠阵形,宋军虽然也有骑兵,但如果去单挑全骑兵的辽军显然是自杀,所以进攻的主动权在辽军手里。耶律休哥可不是傻瓜,用骑兵去冲击宋军严阵以待的重装步兵军团也是自杀行为,他才不干这种蠢事。 见辽军似乎也无意厮杀,曹彬命令宋军继续行军。在他看来,耶律休哥可能是兵力不足所以才不敢接战,但他又错了。耶律休哥只是不想跟他拼蛮力而已,这个狡猾的辽国人此时就像是一头冷静又不缺乏凶残的狼,宋军这边刚一变阵准备继续行军,耶律休哥就趁着阵形转换的当口对露出破绽的宋军发动了进攻,但他不是全军而动,而是咬上一口就马上撤退。 这一路上,耶律休哥就是这样反复地折磨着宋军,宋军被他搞得是焦头烂额却又无可奈何。你想打他吗?可人家是骑马的,你如果派骑兵去追,他就跑,等到追远之后他的大队骑兵突然合围就能将你的骑兵给全部吃掉。如果你不打他,那他就一直这样猖狂下去,每咬你一口就让你流一地的血,直到最后让你遍体鳞伤血流不止。 这就是耶律休哥!这就是步兵在平原地带上面对骑兵的无奈和现实! 可是,总不能让耶律休哥一直这样搞下去吧?宋军最后想出的应对办法让耶律休哥是哭笑不得只能摇头叹息:他们挖地掘沟,然后将大军置于左右两侧的沟壕之中,这样辽国人的骑兵就无法靠近他们,沟挖到哪里他们就行进到哪里。 去想象一下吧!十几万人的大军,要怎样长的沟才能将他们完全给保护起来?而且,这沟不但要长还要深并且要宽,这样才能保证辽国人的战马跳不过来,这工程量得有多大?一边要赶路,一边还要挖超级巨沟,而且这时候天气炎热,十几万人单是饮水就是个大问题,为了解渴,宋军甚至在泥浆里去过滤出水来喝。 这一路上宋军虽然没有跟辽军发生大规模的战斗,但这种体力和精神上的消耗比战场厮杀还要折磨人。纵然是百战精兵,可这么一折腾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就这样,辽军没有浪费一兵一卒只是沿途观摩宋军如何行军就最大程度上消耗了宋军的战力,而宋军则是自己把自己给折腾得欲仙欲死。 从新城到涿州不过百里,可在辽军时刻的威胁之下,一路挖沟而行的宋军竟然走了四天才到达涿州。也就是说,他们每天才走二十里路。对于此事其实史书上还另有一种说法,说宋军走了二十天才到达涿州,我个人认为这个明显应该是笔误乃至于纯粹就是不经考证的巨大错误。二十天走一百里,每天走五里,这分明就是毛毛虫在蠕动,根本不可采信,而且这个说法与《辽史》在这段时间里所记录的事件和时间点更是完全背离。 谢天谢地,宋军最后好歹是到了涿州,而且涿州这时候还在留守的宋军手里。 宋军进入了涿州城,这边刚喘口气,可紧接着一大群凶神恶鬼就来了——不是耶律休哥又追上来了,因为他本就一直都尾随在宋军的身后,而是从幽州赶来的辽军大部队这时候也即将到达涿州,宋军这次真的是主动把自己的脖子送到了辽国人的刀口之下。 这还没完,这天晚上突然是天降大雨,更糟糕的是,曹彬得知涿州城里没有多少粮食根本无法长期固守。被敌人大兵围困且粮草匮乏,如此局面曹彬又该如何抉择?是固守待援吗?可哪里还有什么援兵?宋朝的举国之兵一少半在西线战场,剩余的那一大半都在他曹彬手里,东路军已是身陷死地且没有外援。 万般无奈之下,恨不能敲碎自己脑袋的曹彬只能下令全军再次撤退。看着是不是很荒谬?简直是天大的荒谬,辛苦挖沟一路赶到涿州,可这马上又不得不离开涿州,而且很有可能还得挖沟行军,但耶律休哥这一次会让他们轻易走掉吗?不可能! 四月十八日,刚刚到达涿州的宋军几乎还没来得及吃顿饱饭睡个好觉就开始冒着大雨连夜撤离涿州。为了防止撤军之后辽军报复涿州城里的老百姓,曹彬决定把这些人也一起带走。道路的泥泞加之辽军在身后不断地追击袭扰,这导致宋军的行军速度极其的缓慢。在这种极其艰难和狼狈的情况下,宋军能保持阵形的散而不乱没有出现全军崩溃的局面已经是极为的难能可贵。 第66章 万死之罪 五月三日,也就是宋军从涿州再次撤离的半个月后,辽军的追兵与宋军在岐沟关进行了自此次战争爆发以来双方主力兵团的第一次决战。 请注意这个时间点和地点,岐沟关距离涿州不过才四十里,而此时距离东路军撤离涿州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半个月走了四十里?如果宋辽双方的史官都没有记录错误,那么我们该怎么解释宋军的这种行为?难道说当年的那场大雨持续了半个月吗?而且,雨势之大让宋辽两军都被迫停止了行军吗?然而,在《辽史》的记载里,耶律休哥在四月二十一日这天还跑去辽国的御营朝见了萧燕燕和耶律隆绪,而辽军的一部更是在四月二十四日这天攻占了固安从而阻断了宋军经由固安回到雄州的道路。 这就让人有些迷惑了,难道说只是涿州在下雨而固安却没有下雨吗?这种可能性显然很小,那么,这半个月里曹彬到底在干什么?急于摆脱辽军的他为什么一直在涿州附近徘徊?耶律休哥在这半个月里又在干什么?为什么直到五月初宋辽双方才交上火?千年之间,相信无数人都产生过这些疑问,但能给出答案的人都早已作古。 其实这些问题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场大战就此爆发了。面对岐沟关外气势汹汹的辽国骑兵,此时的曹彬或许仍然觉得耶律休哥未必就敢向他主动发起进攻。岐沟关虽然不是什么雄关险隘,但十几万人往地上一杵本身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雄关,而且还是武装到牙齿的雄关,你耶律休哥敢过来就得拿命来做赌注。遗憾的是,曹彬这一次又想错了。 五月三日这天成了宋军数万将士的命运审判日,耶律休哥到达战场后旋即就命令辽军向宋军发起了进攻。一个月前东路军所热切期盼的战斗终于是来了,可此时的他们已经不是什么精锐之师。前有一路挖沟之苦以及烈日的炙烤,后有大雨倾盆外加在泥泞的道路上被曹彬带着在无尽的大平原上到处溜圈,宋军的将士们此时早已是四肢无力且心力交瘁,甚至是腹中也空空如也。 这场决战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而宋军的结局也可想而知。面对辽军的大举进攻,仓促应战的宋军也没有什么时间和精力再去挖什么大沟,他们将运粮的辎重车环绕在军阵的外围以此阻挡辽军骑兵的冲击。一场混战下来,宋军虽然险象环生但却牢牢地守住了阵地,夜幕时分双方各自罢兵。 不幸的是,这天晚上,耶律休哥再度将宋军的粮道给断了,也就是说,宋军如果继续待在原地就将被饥饿而死。在同一个坑里掉进去两次之后,“北宋第一名将”曹彬将军做出一个堪称其一生最大污点和耻辱的决定:他和东路军副帅米信带着少量亲随悄悄地脱离大部队向南而逃。 赵光义当年在高粱河的战场上也曾独自逃命,但他是在战场上中了两箭且身陷重围的情况下才逃命而去,而曹彬在这方面做得比他的皇帝还要出色。 身为主帅,曹彬很难做到悄然无声地消失于无形。很快,主帅逃走的消息在宋军的营中就传开了,这一下就悲剧了。主帅都跑了,我们这些大头兵还待在这里干什么?于是,宋军几乎是全军不战自溃,之前撤离涿州还能勉强做到成建制地有序而退,可此时他们完全就是作鸟兽散。 曹彬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暴露了行踪,他偷偷逃跑确实很可耻,可这人还是要脸的,得知宋军已经全线崩溃他又停止了逃跑并挑起了主帅的担子。在今天河北定兴县境内的拒马河与易水河交汇的地方,曹彬下令趁着辽军暂时没有追上来,全军抓紧时间马上渡过拒马河。同时,他命令已经过河的宋军在易水河之南搭锅做饭。 最大的悲剧就此到来。先前被宋军在夜里集体南逃搞得莫名其妙的耶律休哥终于回过神来,他下令派出一队精锐骑兵对宋军进行追击。此时,易水之南的宋军正在做饭,而拒马河东岸的宋军则还在忙着渡河,但耶律休哥这时候追上来了。辽军的突然杀到让还未渡河的宋军如是见了厉鬼一般惊慌失措,他们没想到去抵抗,而是竞相涌向了拒马河畔,逃命心切的宋军纷纷跳进了河里…… 可想而知的是,在黑夜里出现这样的状况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辽军的追兵可能还没有打过这么容易打的仗,他们在慌乱的宋军队伍里是疯狂地砍杀。这天晚上宋军被踩踏而死、溺水而死以及被辽军杀死的士兵不计其数,就连赵光义准备派去做幽州知府的刘宝勋及其儿子刘利涉也双双溺死于河中。拒马河的河水因为大量宋军的涌入以及大量宋军尸体的填塞而断流,后面的宋军几乎是踩着战友的尸体才过了河! 危难时刻方显英雄本色。值此山崩地裂之时,宋军的骑兵主将李继宣站了出来,他率领所部将士在全军崩溃逃散之时向辽军发起了反攻。除了李继宣之外,宋朝的国舅爷李继隆也在这个全军倾覆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显示出了他的治军能力和悍勇本性。宋军全军大乱且竞相逃命之时,李继隆所部的将士依然军令严明且丝毫不乱,他们很快也加入了对辽军的反击之中。在李继宣和李继隆所部的一番殊死力战之后,之前气焰无比嚣张的辽军被打得大败而逃,李继宣不依不饶地率部追击辽军至狐山才收兵而还。 这就是当晚的实情,耶律休哥不过只是用一部分的骑兵前去袭扰就让宋军全军崩溃,夜色的掩护让宋军误以为耶律休哥是全军而起,但事实上宋军只是挥动了一下铁拳就打跑了敌军。前有高粱河的火把,今有拒马河的奇兵,夜色再一次地成了耶律休哥的战场制胜利器。 得益于李继宣和李继隆所部的拼死力战,宋军最后终于是全军渡过了拒马河。看着拒马河里漂浮着的无数同伴的尸体,那些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宋军在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休整和吃饭了,他们撒开双腿继续狂奔南逃——谁知道耶律休哥什么时候会亲自率领辽军主力追杀过来?此时的宋军已经完全失去了指挥,主帅曹彬和各部将领之间也彻底失去了联系,十余万担惊受怕的宋军就像没头苍蝇一般疯狂逃散,这惨烈又恐怖的场面或许唯有当年淝水之战时遭遇史诗级溃败的前秦大军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在这逃命的路上,当官的有马骑,骑兵也有马骑,可倒霉的步兵就只能倒腾起自己的两条小腿向南逃命。这些倒了血霉的步兵不会想到他们的厄运其实远未结束,辽军先前的追兵虽然被打退了,可那只是耶律休哥派来的先锋。等到宋军一路狂奔逃进国境之后他们以为自己安全了,可耶律休哥亲率的辽军主力这时候也追上来了。辽军可不管什么叫越境攻击,他们本就是来杀人泄愤的,而追杀毫无斗志只顾逃命的敌军对他们而言更是千载难逢的立功良机。东路军不是号称宋军的精锐吗?耶律休哥的意图就是要消灭这些精锐,他要将东路军赶尽杀绝! 辽军这个时候已经疯了,而宋军也疯了,只是一方是在疯狂地杀人,而另一方则是在疯狂地逃命。宋军的士兵为了成功逃生纷纷扔掉了手中的兵器,扯下了身上的铠甲,他们也因此变成了一群毫无反抗力并任人宰割的羔羊,这一路上宋军的尸体几乎是遍布于野。 一阵狗刨兔子喘之后,宋军终于是逃进了高阳城,而辽军的追击也就此结束,耶律休哥得胜而归。战后清点人数,宋军这一路上竟然损失了数万人,而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死在了辽军的刀下,另外再加上溺死于拒马河以及在岐沟关战死的宋军,东路军的损失几乎过半。 宋军唯一的亮点还是李继隆所部。东路军全军崩溃死伤惨重,唯有他李继隆的部队在撤退的路上一直军容严整成列而退,而耶律休哥也深知这是一个劲敌,这一路追杀他没敢去找李继隆的麻烦。当年满城之战,韩匡嗣的大军也是全军崩溃,但唯有耶律休哥所部一直有序而退,宋军当时也没敢去找耶律休哥的麻烦。由此可见,宋军的崩溃完全就是主帅曹彬的低能乃至是无能所致。 三月五日从固安进兵涿州,三月十三日占领涿州,三月下旬从涿州返回宋境,半路上又被赵光义勒令前往新城,四月十五日越过拒马河发兵涿州,在路上挖了四天时间的大沟到达涿州,四月十八日深夜又从涿州撤退,在旷野之中溜了半个月的圈被辽军堵在岐沟关一顿暴揍,然后被一路追杀导致在拒马河里被溺死无数,最后在逃亡高阳的路上又是被一路追杀。 以上这些就是东路军在此次雍熙北伐里的“光辉”战绩。将近二十万的宋朝精锐之师就这样被自己的主帅和皇帝的各种命令弄得晕头转向死伤过半,幸存下来的这些将士其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也在高层的这一系列的骚操作之下丧失殆尽。可以说,此次北伐东路军最大的敌人其实不是辽国人,导致他们落得如此惨烈下场的人正是他们的主帅和皇帝。 何为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此即是也! 东路军出征时有将近二十万人,可有近十万的宋军精锐就这样在从涿州撤退到高阳的路上以一种极其耻辱和窝囊的方式死去。他们本来是可以战斗的,可他们的战力在不断地赶路和挖沟中被挤干榨尽,纵然他们必须去死,可他们也本该以一种更为英勇和壮烈的方式死去。 作为全军的主帅,这一切的罪责曹彬万死也难辞其咎! 第67章 全线退守 东路军在进入高阳城之后总算是把命给保住了,而且他们也彻底安全了。这里是宋朝的地盘,辽军追了这么久也是要睡觉吃饭的,而征战沙场多年的耶律休哥也不会不知道孤军深入会造成什么后果。于是,耶律休哥带着巨大的胜利向北而还,当他刚一回到岐沟关,迎接他的是一个早已恭候多时的抉择。 东路军在岐沟关与辽军的那场夜战过后,他们的突然撤退导致负责为其运送粮草的数万随军民夫失去了庇护,辽军在清理战场时发现了这一大群蹲在墙根下瑟瑟发抖的人。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参照以往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劫掠的血腥史,这些人可以说是命悬一线,手无寸铁的他们此时就是辽军案板上的鱼肉。 别急!辽国此时已经立国快七十年,他们早已经不是建国初期时所谓的未及开化的番邦蛮夷。如果此时的辽国皇帝是耶律阿保机,这些人会被押送回辽国成为契丹贵族的属民或奴隶,如果是耶律德光,这个就有些不好说,但此时的辽国皇帝是耶律隆绪,这是一个自幼就喜好汉人书法且十岁就能赋诗作对的已经汉化极深的皇帝。人家所接受的是历代中原皇室子弟所遵循的正统帝王教育,他已经进化成了皇帝,而非什么夷人大酋长。皇帝如此,整个辽国的上层结构同样也在跟着进化。 耶律休哥得到辽军俘获大量民夫并等待如何处置的报告后略微沉思了一阵,随即他大手一挥:“今天是我们皇太后的生日,不宜大肆杀戮,把这些人都放回去吧!” 这一句话让数万民夫的性命就此得以保全。作为敌人,耶律休哥固然可恨,可这只是出于国家和民族立场而论,《辽史》在他的个人传记里有这样的一句话:身更百战,未尝杀一无辜。能做到这一点,我们的这个敌人就足够得到我们的尊重。 随着耶律休哥收兵回到了幽州,东线战场的战事就此基本宣告结束,萧燕燕在幽州大摆筵席为众将庆功。耶律休哥因战功而被加封王爵,他趁机建议萧燕燕应该趁着宋朝刚刚大败而一时元气难复的时机攻占宋朝的北方疆域并从此将宋辽的边境推进至黄河一线。好在这个让当时的宋朝君臣听了绝对会心肝乱颤的建议被萧燕燕当场给否决了,她要的不是宋朝的土地,而且她也不认为辽国有那么大的胃口吞下黄河以北的大片土地。虽然萧燕燕是个女流之辈,但这人无疑比赵光义要更为理智,胃口太大却吃得太多是要消化不良的。 自此,辽军的战略重心开始移向西线战场,辽国的另一位名将耶律斜轸带领十余万辽军涌向了太行山以西的山西战场。在此之前,各地赴援的辽军就已经在幽州完成了集结,但谨慎的辽国人并没有选择在东西两线同时向宋朝发动全面反攻。如今东线告捷,他们可以全力在西线转入反攻。 赵光义在这年的五月九日得知东路军全军溃败的消息,面对此时已呈崩盘的险恶局面,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全线收缩防守,而他这个收缩堪称一泻千里。赵光义命令:曹彬、崔彦进、米信等东路军将领全部回京等候朝廷的问罪,中路军田重进所部撤回河北定州准备防御辽军接下来的军事报复,西路军潘美所部撤回代州,全军主力全部回到北伐开启之前的位置。 赵光义不是小孩,他当然知道辽国不会因为宋朝的主动罢兵回撤而就此打道回府,辽国接下来肯定会对宋朝采取军事报复行动。宋朝现在必须考虑如何由攻转守的问题,可东路军因为在这次战争里的拙劣表现已经让赵光义对所有的将领都失望透顶,除了他的大舅子李继隆,他几乎将东路军的所有将领都召回京城等候问罪。如此就造成了宋军在河北前线严重缺将的局面,为了解决这个急迫又棘手的问题,赵光义一咬牙火线启用了一批久疏战阵的老将分别屯守河北的各个军事重镇:左卫上将军张永德镇守沧州,右卫上将军宋偓镇守霸州,右骁卫上将军刘廷让驻守雄州,蔚州观察使赵延溥屯驻贝州。 通过这份名单我们不难看出,赵光义为了救火已经是在掏家底了。张永德是赵匡胤曾经的上级,刘廷让是赵匡胤的结拜兄弟,而宋偓和赵延溥此时已是行将就木之人。这些赵匡胤时期的军中宿将因为政治原因在这些年里一直被赵光义所雪藏,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他不得不拉下脸面请求这些老将出山以拯救国家于危亡之时。 我们现在想提到的一个问题是:当宋军在东线战场遭遇崩盘后,在西线战场占尽优势的西路军和中路军真的有必要全线退守吗?遍布雄关险隘以及崇山峻岭的西线战场真的就不能固守吗?如果守住了,那么这场战争宋朝就能勉强和辽国打成了一个平手,可问题在于赵光义此时只想到了一旦固守失败就会鸡飞蛋打,而全线退守至少可以保住西线的老本,他不想看到西路军和中路军也像东路军那样落下一个惨不忍睹的下场。倘若宋军三线溃败,那么整个宋朝的边境防线也就全线坍塌了,到时候辽国人就可以无所顾忌地肆虐中原。 毫无疑问,赵光义之所以如此安排就是因为他担心辽军会一路打穿河北防线继而渡过黄河再一次像几十年前的耶律德光那样威逼开封,那样一来宋朝可就要面临亡国之灾了。所以,在东路军溃败之后,赵光义首先想到的就是防守,尤其是河北地区的防守,这就是他急切地下令中路军主帅田重进赶紧回师屯守定州的原因。为此,赵光义甚至不惜让西路军因此而直接暴露在了耶律斜轸的十万大军的兵锋之下。当然,赵光义也深知西路军的潘美在失去了中路军的掩护之后将面临耶律斜轸的背刺之患,在这种局面下西路军注定也将很难再有所作为。通盘考虑之下,赵光义索性让西路军放弃之前所占据的全部城池并让全军退回到雁门关以内。 以上就是赵光义在东路军败退之后所做出的战略部署和考量,我们对于他的这份答卷应该如何评判呢? 全线进攻挨了当头一棒之后立马转入全线退守,这多像是一个贼人的举动。激进冒险主义不行,那么就马上转向一百八十度变为彻底的保守主义,从而从一个极端转向另一个极端。赵光义的这种举动看似很荒谬,但我们却不得不说,这其实也正是常人在面临突然降临的大祸时所表现出来的普遍共性。 在东线崩溃之后,这个战前的激进冒险主义者一瞬间就成了一个纯钢打造的极端保守主义者,仅凭这一点赵光义就注定了永远无法在军事战略和谋略上与他的哥哥相提并论。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赵光义才会是一个军事上的低能皇帝,在这方面他和我们绝大多数人一样不是什么战神,而只是一个适合在茶余饭后对战争高谈阔论的凡夫俗子。 此次北伐赵光义所制定的作战计划看似绝对完美,但其实也是漏洞百出。你三路大军攻辽,而且也预料到了西线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攻下山后九州,然后再三路合围幽州,可你难道不知道辽军在这段时间里肯定会全国赴援增兵幽州吗?如果你已经预料到了,那么你有没有做应对的措施?如果你没做,那么你是不是很愚蠢?如果你认为在战争爆发之后辽国人不会做任何的反应,耶律休哥会原地不动等着你去打,辽国的萧太后那边也是在后方看大戏等着你去端她的老窝,所以你完全以我为主根本不去考虑辽国方面会有何种反应,那么你是不是愚不可及? 辽国人可不是李继迁,他们不是你可以随意打着玩的,更何况即使是李继迁这只兔子在被打急了之后还要咬你赵光义一口,辽国不是兔子,而是一只凶猛的老虎。善战者谋胜更虑败,除非你赵光义是用牛刀去杀鸡,否则你就必须去考虑一旦遭遇对方的强力反击该如何自处。可是,他在战前真的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好了,这些疑问和功过是非现在去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现在宋朝的当务之急是如何稳定住摇摇欲坠的边境线。 第68章 良将之殇 在收到赵光义的撤军命令后,中路军的主帅田重进非常坚决又迅速地执行了皇帝的命令,他随即火速撤军并且是在耶律斜轸的大军到来之前率军全员返回到了宋境的定州。田重进撤军的速度之快让西路军的潘美是猝不及防,没有了田重进的掩护,潘美也就完全暴露在了耶律斜轸的十万大军面前。相比于田重进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赵光义的命令,潘美则没这么听话和干脆。 耶律斜轸很强吗?辽国人很可怕吗?我潘美纵横南北征战无数,要说杀敌数量我也是歼敌数十万的一员名将,而且我的副手还是金刀杨无敌,就连我的监军王侁也是刚在西北战场威风八面的沙场宿将。皇帝只是叫我的大军撤到代州,但他也没有明说叫我放弃已经夺下的城池,我为什么不抵挡一阵再说呢? 打定主意后,潘美将先帝赵匡胤的小舅子贺怀浦派到了飞狐口以北的蔚州去抵挡耶律斜轸,潘美以为宋军依托山地之险未必就不能将耶律斜轸阻击在太行山以东。遗憾的是,贺怀浦不是当朝的国舅爷李继隆,更不是百年之后在山地战场威震华夏的南宋名将吴玠。耶律斜轸来袭,贺怀浦毫无招架之力,辽军十万大军挟东线大胜的余威一战定蔚州,而且顺势攻下了此前田重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下的险关飞狐口。 潘美还是不甘心就此认输,他命令贺怀浦再去重夺飞狐口,但贺怀浦再次落败,而拿下了飞狐口的耶律斜轸在山后战场就此已成势不可阻挡之势,其兵锋直逼云、应、寰、朔四州。 为了彻底解决山后战场的战事,萧燕燕再命幽州的耶律休哥派人带着大量的攻城器械前去助战耶律斜轸并收复之前陷落的城池。也就在此时,赵光义的皇命再次下达到了潘美的手里,他再次严令潘美放弃之前所得的四州之地并将城里的百姓全部接应回宋朝境内。 在残酷而严峻的现实面前,潘美也低头了。在宋朝全面战败的整体形势和大环境之下,以他手里的几万兵力跟耶律斜轸的十万大军对抗已然胜算渺茫,西路军众将于是聚在潘美的帅帐里开始商议如何完成此次四州百姓的转移任务。 故事说到这里,在我们中国家喻户晓的《杨家将演义》的高潮部分终于是来了! 在这一次的军事会议上,西路军的副帅杨业首先发言。他认为现在辽军无论是在军心士气还是兵力方面都强于宋军,所以宋军这次护送老百姓撤离不能去跟辽军硬拼。宋军应该首先将距离边境最远的云州百姓先行迁出,然后再让他们与朔州的百姓会合,在此期间宋军主力则应该前出至东面的应州吸引辽军的主力,这样四州之地的百姓就可以从容地经由石碣谷进入宋境之内。杨业进一步指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宋军应该在石碣谷的两侧埋伏数千强弩手,而地面则应囤集大量的骑兵扼守住谷口,等到宋军前出至应州的诱敌部队甩掉辽军之后便退向石碣谷,如此就可以圆满地完成此次的百姓撤离任务。 简而言之,杨业的办法就是派出一队宋军将辽军给吸引到应州以掩护百姓撤退,等到百姓安全进入宋境后,负责打掩护的宋军再通过早已为辽军的追兵布好口袋阵的石碣谷安全撤离。 这个办法好不好呢?很好,宋军几乎是可以做到不动刀枪就能完成任务。可是,有人当场就提出了反对意见,这人正是不久前在大西北将李继迁打得抱头鼠窜的西路军监军王侁。 王侁这个人先不管他的本事到底大不大,但这人至少胆子是足够的大。作为后周柴荣时期第一重臣王朴的儿子,王侁继承了其父敢于对除了皇帝之外的所有人都疾言厉色的优良基因。 对于杨业的这个想法,王侁不无鄙视地哼哼道:“诱敌?设伏?我们手握数万精兵竟然要如此的胆小懦弱吗?辽国人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应该声势浩大地从雁门关出兵,然后北上至马邑迎敌,我们也不要什么隐蔽行军,而是要旌旗招展击鼓而行。只要我们这一次打退了辽军,那我们还用担心老百姓不能安全撤离吗?” 如此可见王将军真的是一员猛将,或许此时他的手心正因为没跟辽国人好好打一仗而痒得厉害。此言一出,顺州团练使刘文裕随即表示赞同,但杨业仍然表示坚决反对,他直言这样做宋军必然被辽军大败。 王侁随即讽刺道:“将军你号称金刀杨无敌,如今敌军主动来犯你却不愿迎敌,难道你是心怀二心不成?” 请大家注意这句话! 这话对别人或许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杨业是北汉过来的降将,这些年他虽然为宋朝屡立战功,但在某些人看来他终究不是根正苗红的宋军嫡系出身。杨业的身边这些年一直有人拿他是降将的身份说事做文章,忠诚之类的话题可以说是杨业最为敏感的软肋,谁只要一戳他这个地方就能让他的血压陡然升高,而这一次也不例外。 不知道有人是否还记得电影《让子弹飞》里的一个镜头,胡万为了让六爷证明自己只吃了一碗凉粉而对其各种言语相激,到最后六爷为了自证清白而将自己开膛破肚,当他终于证明自己没占便宜的时候他也已经快死了,而胡万则贴着耳朵对他说——恭喜你上当了! 杨业在史书的记载和描述里有这样的一个标签——“业不知书”,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我们在这里无需多言,由此我们可以断定的是,作为一个典型的只知道以忠勇刚烈事国事君的武人,杨业这种直肠子在王侁这类文化流氓面前就只有被愚弄的份儿。此刻王侁开始质疑作为降将的杨业对宋朝的忠诚,这个激将法当场击中了杨业最致命的软肋,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彻底点着了。 杨业冲王侁吼了起来:“什么?你竟然怀疑我对大宋不忠?好!那我就做给你看!我要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大宋的忠臣!我这就亲自领兵去攻打辽军!” 话虽如此,但杨业并不傻,他知道此事不可为,但他的悲哀之处就在于此事他不得不为,原因就在于王侁点中了他的死穴。王侁如果是个小角色倒也没所谓,可他是赵光义亲自委派到西路军的监军。 何为监军?有人说这个职务类似于社会主义军队里的政委,但我认为这更像是军队里的纪委书记,而且是握有生杀大权的纪委书记,如果有必要,这类直接听命于皇帝的人甚至有权力当场把全军的统帅给直接送上西天。放之于此,王侁就是赵光义派到西路军里的钦差大臣,如果王侁回到开封述职时将杨业极力反对出战的事加油添醋地汇报上去,那么杨业还能在赵光义那里得到信任吗?作为北汉过来的降将,被人质疑对大宋心怀不忠是杨业最不能接受和容忍的。所以,这一仗他必须要打——只为证明自己的忠心。 杨业这样做是不是很傻?换作是其他人,比如说我自己就是杨业,那么只要我没有反叛的具体行动,那我宁死也不出兵也就不至于因此给我定一个反贼的罪名吧?毕竟你王侁没有证据,你怎么给我定罪?可是,我们常说性格决定命运,也正如上面所讲的那部电影片段,六爷完全可以把胡万的话当成一个屁,可他的性格决定了他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他最后才愚蠢地以自杀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在这件事情上,杨业也是如此。 杨业深知自己之所以决定领兵出征完全是为了要证明自己对大宋绝无二心,而他此次出兵也必然会失败,毕竟他所要面对的是耶律斜轸亲率的十万大军。更让他感到痛彻心扉的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他不得不带着手下的将士们去以卵击石,他的这颗忠心将要用无数士兵的鲜血和生命来证明。 想及于此,杨业的情绪失控了,他泪流满面地转过身对主帅潘美说道:“我此行必然会失败,我是个降将,本来早就该死的,可陛下不但不杀我反而让我做了统兵之将。我并非是畏惧怯战,只是如今的形势确实不能与敌硬拼,既然他们都怪我畏敌避战,那我就唯有以死明志,只是我不想让所有的将士都跟着我去送死。我出兵之后希望大帅你能在陈家谷这个地方设下伏兵,如果我败下来了,你们就在这里接应我们,如若不然,这次跟我出征的将士定然一个都活不成。” 对于杨业的这个要求,潘美同意了,王侁也没意见。在这份新的计划里,杨业的任务就是前去挡住辽军,然后老百姓趁机撤离。如果杨业能够独自完成这个任务甚至是将辽军给打退了,那么此战杨业将立下头等军功。反之,他将用自己以及所部将士的生命为代价去保全数州百姓的性命,而王侁同志也将在事后给他申报革命烈士的荣誉称号。 也请大家注意这时候主帅潘美的反应。他这个时候几乎一句话也没说,作为主帅这有些反常,毕竟最后拍板的人应该是他。作为一代名将,潘美不会不知道杨业这样做很有可能会有去无回,可他为什么不阻止?他为什么不驳斥王侁呢?杨业难道不是他的得力下属吗?那些兵难道不是他的兵吗?眼看着这些人往虎口上撞,他就不心疼吗? 说到这里,我们就不得不说一下监军这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所谓监军就是皇帝为了掌控军队的行动甚至是思想动态而派驻在军队里的亲信,这些人里面有太监也有皇帝信得过的近臣。前面也说了,监军代表着皇帝,他有着钦差大臣之权,必要时甚至可以制衡甚至节制军中主将。也就是说,潘美和杨业尽管是西路军的主帅和副帅,可如果王监军站起来大声说话,那么这两人都得缩一下头,要不然战后无论是战胜还是战败,监军大人回京向皇帝述职的时候只是一句话就能决定前方将帅的生死荣辱。 关于监军有多厉害有多让人忌惮,这里有几个例子可供参考。 在白马岭之战中,宋军的石岭关都部署郭进率领所部将士斩杀辽军万余人,而他的监军就是无论资历和战功都远不如他的田钦作,但最后郭进却在自己的军营里被田钦作这个贪赃枉法的小人给逼得上吊自杀。还是白马岭之战,辽军主将耶律沙不同意在未知宋军虚实的情况下贸然渡河发起攻击,可随行的监军大人耶律敌烈却不管不顾亲自率领大军向宋军发起了攻击,而身为大军主帅的耶律沙竟然无法阻拦。 再者就是宋辽满城之战时的李继隆。当时面对韩匡嗣十万辽军的蜂拥而至,宋军却是排成八个独立的方阵去迎战。各位征战多年的大将军都知道应该变阵,可皇帝陛下命令不得随意更改他的作战计划,否则以违抗君命论处。眼见宋军就要因此而遭遇大败,赵延进提议变阵并说愿意承担更改圣谕的罪责,可李汉琼、崔翰等人还是不敢动,最后是刚刚在军界冒头的年轻后生但却有着监军头衔的李继隆提出变阵才让这些大将军们放下了思想包袱继而合兵一处并大败辽军。 监军这个东西之可怕以及权力之巨大由此可见一斑了吧! 因此,当监军大人王侁把忠诚这面大旗挥舞起来的时候,杨业选择了冒死出战,而潘美则是不敢吱声。放眼古今,像王诜这种人在军队里面可谓是比比皆是,这种人别的本事没有,但说大话举大旗扣帽子的本事却是近乎于无敌的存在,好多能征善战的国之良将到最后硬是被其活生生地用一张臭嘴给弄得晚节不保甚至是兵败身死。 呜呼!哀哉! 第69章 杨业之死 我们常听到一句话——性格决定命运,其实这句话同样可以用在此时身为西路军主帅的潘美身上。 赵匡胤初登帝位之时,赵普等人建议他杀掉柴荣的幼子,在场的所有人里面唯有潘美不吭声,他只是低头掐柱一副痛苦状。直到赵匡胤主动问起他时,他才说自己既不想让赵匡胤怀疑自己的忠心,但又不想看到自己的前主子柴荣的幼子惨遭屠戮。另外,当年在攻打南汉的贺州城时,随军转运使王明建议大军应该急速攻城,可其余将领却持反对意见,面对众将的争论,潘美也是选择了沉默。这个事我们之前就提到过,潘美对敌人足够的凶狠,但对同僚却总是以和事佬的面目示人,尤其是同僚之间发生争执甚至是敌对时他的态度总是沉默。用占星学来说,潘美的骨子里具有典型的天秤座的特质和人格——不想得罪人。 因此,此时当王侁和杨业意见不一且王侁把忠诚这个大杀器搬出来刺激杨业时,潘美的沉默也就不难理解了。难道他这个主帅和副帅杨业要一起反对监军大人扛起的这面“忠君”的大旗吗?如果潘美这样做了,你信不信王侁可能会就地打滚并高呼军中有人要造反了? 回到战场。 计议已定,潘美和王侁带着伏兵在陈家谷躲猫猫,而杨业出兵的时间则选择在了凌晨时分的寅时(三点至五点)。尽管杨业如此的小心谨慎,但辽军主帅耶律斜轸还是提前得知了杨业的动向,他当然不知道陈家谷有宋军的伏兵,他只知道杨业已经带着一队人马趁夜向自己杀了过来。虽然手握绝对优势的兵力,但耶律斜轸却想逗一逗杨业,简单的暴力厮杀在他看来缺乏艺术美感,他不但要胜利而且要玩出花来——他命令辽将萧挞凛(就是十几年后在澶州城下被宋军的床子弩爆头的那位老兄)提前在杨业进兵的路上设下了伏兵。 等到两军相遇,杨业率部发起了冲锋。一阵厮杀过后,让杨业感到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辽军竟然被打得大败而逃。杨业这一下估计也是醉得不轻,本来他是做好了败退的准备,连撤退的路线都提前规划好了,可眼前的事实却是辽军败退了。杨业最初并未冲动地下令追击,可在左右的竞相请求下,杨业动摇了,他下令追击,他犯了和曹彬同样的错误——身为主将却被部下所鼓动。 杨业带着宋军开始追击,可他们没有想到耶律斜轸这次的败退是故意为之。等到将宋军成功地引到伏击圈后,萧挞凛的伏兵四起,而耶律斜轸这时候再又率军返身杀回,杨业所部就此陷入了重围。 再来说陈家谷的潘美和王侁。 这两人从天还未亮之时就开始等,等到午时将近他们也没有看到杨业所谓的“败退而回”,可按照约定的时间杨业这时候早就该回来了。他们都知道这一仗杨业是不可能赢的,可为什么都到这时候了他还没败退回来呢?杨业全军覆没了吗?不可能,这里又不是平原,辽军的骑兵再厉害也不可能全歼杨业所部,他们至少也会逃回几个残兵败将。那这到底是怎么了? 等得实在是有些不耐烦的王侁命人登塔远望,而这一望非但没有看见远方的滚滚烟尘向他们这边飘来,反而是这烟尘距离他们是越飘越远。其实,此时的真相是辽军正在佯装败退,而杨业正在引兵追击。 王侁的脑瓜子灵光一闪:不好,坏了,这个杨业真的是太厉害了!我说他怎么还没回来,原来这老小子竟然真的把辽军打败了,这个军功可是了不得啊!不行!老子要去抢这个军功,不能让杨业独享此功! 王侁命令全军出击,他要去追上杨业去抢杨业的军功。潘美呢?史书的记载是身为主帅的潘美竟然无法阻止监军王侁的擅自行动。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想想当初耶律沙的境遇,耶律敌烈带兵渡河攻击宋军时他也是无法阻止。王侁带着人马走出二十里之后,他突然得到前方的最新战报:杨业中伏,此时正被辽军围攻。 得报之后,王侁的反应不是马上去救杨业,而是掉头就跑。前面是十万辽军,他如果过去多半是个肉包子打狗的结局,他王侁可不是什么孤胆英雄,他可以对着小鬼李继迁龇牙,但面对耶律斜轸这个大魔鬼,他只会被吓得魂不附体。再者说,杨业既不是他的皇帝更不是他的老子,即使深陷重围的人是主帅潘美,他也未必会去救。 王侁命令大军赶快跑路,耶律斜轸现在还在围殴杨业抽不出手来干别的事,而此时的百姓也已经安全撤离,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王诜这一逃相当彻底,他不但一口气逃回了宋境,而且还把设在陈家谷的伏兵一起给带跑了。在王侁想来,十余万辽军围殴杨业那么一点人肯定是十拿九稳,杨业这次是死定了,他根本就不可能活着回来。 这边杨业从午时开始被辽军围攻,一番拼死力战他终于是带着残存的士兵突出了重围,他们开始按照之前的预定计划向陈家谷撤退。耶律斜轸在后面紧追不放,一路上宋军损失惨重死伤殆尽,等到杨业等人带着浑身的创伤败退到陈家谷时,时间已经是这天的日暮时分,他们本来是该在中午的时候就撤到这里的,可耶律斜轸的佯装败退和伏击完全将杨业的计划打乱。换言之,杨业其实犯了一个大错,他就不该去追击耶律斜轸。 杨业的身边此时仅存百余人,他们从这天的凌晨出发战至此时的日落时分,这些浑身鲜血的勇士历经九死一生总算是来到了陈家谷,这意味着他们安全了,因为这里有人会接应他们。可是,当他们举目四望时却发现陈家谷的两侧山头是空空如也,可他们的身后则是辽军骑兵的铁蹄所卷起的漫天尘土。 面对此情此景,杨业是悲从中来,这个在战场上一身铮铮铁骨的硬汉此时抚着自己的胸口不能自已地放声痛哭。伤心和绝望笼罩着他,强烈的自责也在吞噬着他,他本来可以不去冒这个险的,可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他还是领兵出战了,拼死杀出重围之后他以为自己得救了,但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是难逃一死。更加让他痛心疾首的是,他所带出去的这些将士今天都将因为他对耶律斜轸的贸然追击导致中伏大败而全部命丧于此,他实在是无法原谅自己! 一番痛哭之后,自知今日必死的杨业决定在此以身殉国。他对身边的百余名跟随他一路死战的士兵说道:“我今日决定以死报国,你们都有父母妻儿,如果今天你们跟我一道战死没有多大意义。现在你们赶紧撤走,我来为你们断后,你们要留着自己的有用之身今后还可寻机报国!” 众人皆被杨业的这一番话所打动,他们纷纷流泪不止,最后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去。杨业也不再强求,面对已经迫近的辽军,决心以死殉国的杨业拿起兵器骑上了战马,他向着对面的辽军义无反顾地杀了过去,在他的身后是一百多个同样决心在此地以死报国的热血男儿。 杨业大喝着冲入了敌军阵中,他先后击杀辽兵数十人、身中十余刀仍然奋力死战,而他身边的士兵则相继倒下。此战之中,杨业的儿子杨延玉战死于敌军丛中为国殉难,岳州刺史王贵张弓搭箭射杀辽兵数十人,最后他的箭都射尽了,他又再以双拳击敌,前后再又毙敌数十人,但最终他还是因力竭而被辽军斩杀。 战至最后,宋军全都战死了,只剩下了杨业一个人。此时的杨业也已伤重力尽,更要命的是他的战马也身受重伤以至无法继续战斗下去。人马皆重伤之下,杨业策马躲进了一片密林,但他那一身显眼的大将战袍在密林间隐约可见,辽将耶律奚低一箭射过去正中其身,杨业翻身落马被辽军生擒。 擒获宋军大将杨业让辽军上下是兴奋不已,耶律斜轸亲自来看他的这个俘虏,但他是来羞辱杨业的。他对杨业说道:“你和我大辽争斗了三十余年,今日却终成我的阶下之囚,你不觉得羞耻吗?” 杨业的回答尽显其英雄本色——有死而已,吾何惧哉! 耶律斜轸本想着拿杨业这个被俘之人大做文章,可杨业没有遂他的心,杨业被俘之后绝食三日而死。 故事归故事,真相归真相,情怀归情怀。杨业最后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们还需要冷静去看待,宋朝的史书说他是主动绝食而亡,但杨业重伤被俘直到最后以身殉国其死因只有辽国人才是最有发言权的,杨业的死因在辽史的记载里是——“疮发不食,三日死”。就是说,杨业极有可能是因为身体上某个部位的外伤导致其无法进食而亡,那么他的这个创伤很有可能就是咽喉或下颚,但考虑到他被俘之后还跟耶律斜轸有过态度强硬的对话,那么这个导致他无法进食的伤处很有可能就是在下颚,至于是刀枪伤还是箭伤就不得而知——当然,这只是我们的一种推测而已。 杨业死了,耶律斜轸没有给予杨业应有的尊重,他将杨业的首级砍下,然后传送给了辽国的皇廷。萧燕燕再又命人这位宋军西路军副帅的首级送给幽州的耶律休哥,她还特意传旨让耶律休哥将杨业的首级传示辽国三军以壮军威。 在得知杨业死亡的消息并追查其死因之后,自觉被辽国严重羞辱的赵光义对造成杨业败亡的三个主要责任人做出了处罚:主帅潘美被连降三级,检校太师变成了检校太保,罪魁祸首、西路军监军王侁被革去官职并流放金州,为王诜帮腔的刘文裕流放登州。杨业被追赠为太尉、大同军节度使,赵光义另赐其家布帛千匹、粮千石,杨业的长子杨延昭被加封为崇仪副使,杨业的其余五个儿子以及和杨业一同战死的王贵的两个儿子被朝廷特录为宫廷供奉官或殿直。 第70章 一吐为快 好了,关于杨业在正史部分的内容我们暂告一段落,现在我们来说点别的东西。我先在此声明:这里面夹带有私货,毕竟我当初决定写宋史就是因为《杨家将演义》里面对潘美的极致抹黑。 我们之前所说的是正史里面所记载的有关于杨业之死的前后经过,现在我们来将正史和小说里的人物和事件做个分析比较。 一,害死杨业的罪魁祸首王侁在小说里没有这个人设,甚至可以说连他的影子也没有,这是为什么?对于这个问题,我见过让我觉得比较合理的一种解释是这样的:小说故事需要有性格鲜明的主角,而且得一正一邪,另外这个反面人物还得身份够高、官爵够重才能吸引读者的眼球继而占领市场最后为作者本人赢得声名和利益。王侁的影响力在这些方面都达不到要求,但潘美却是完美地符合了这些要求。 于是乎,熊大木这个伟大的文学家便稍动手笔将潘美的名字里加了一个“仁”字变成了潘仁美,大反派就此登场。至于王侁,也许熊先生和他们王家有什么渊源,本着为尊者讳的原则,熊先生完美地在民间将这口杨业之死的大黑锅给安在了潘太师的身上。 二,在小说里杨业的全部七个儿子都参战了,有好几个都死得极其惨烈和壮烈甚至是被潘仁美给直接下令杀死的,但这纯属无中生有的扯淡行为。发生在北宋雍熙三年的这场北伐之战,跟随杨业出战的是他的长子杨延昭和另一个儿子杨延玉,杨业的其他五个儿子并未随父出征,而且此战只有杨延玉一人战死。杨业有七个儿子倒是真的,但一家父子八人全部战死于沙场这种事不是发生在杨业父子的身上,而是发生在北宋覆灭南唐的时候,当时南唐将领李雄连同他的七个儿子在与宋军的交战中全部壮烈战死。 这里顺便说一下杨业的这七个儿子,除了战死的杨延玉和他最有名气的儿子杨延昭,他的另外五个儿子分别是:杨延浦、杨延训、杨延瑰、杨延贵、杨延彬。七人之中,唯有长子杨延昭继承了其父的衣钵并在后来成为抗辽战争中的一位威震塞外的名将。“杨六郎”这个称呼就是边境那头的辽国人给他取的,不是说他在家中排行老六,而是辽国人认为北斗七星中的第六颗主镇幽燕之地,而在历次的抗辽战争中战功彪炳的杨延昭就是那颗星辰的人间转世。 三,潘家一门在小说里可谓是全家皆坏种,集体都该死。除了让人恨不能生啖其肉的国丈潘太师,潘仁美的儿子潘豹也是嚣张跋扈,完全就是一个十足的恶棍流氓,属于那种活在世上简直就是浪费空气和粮食的人,而潘仁美的女儿潘皇后也是个坏女人。 这些同样是在扯淡。在小说里潘仁美是太宗皇帝的老丈人,但现实世界里潘美直到自己死的那一天也不是什么皇帝的老丈人,他确实有个女儿嫁给了后来的皇帝——宋真宗赵恒,但赵恒还只是一个王爷的时候她就死了,年仅二十二岁,她是在赵恒登基之后才被追封的皇后。潘美和赵光义是儿女亲家倒是真事,但赵光义的儿女亲家多了去了。 至于潘豹,这纯粹就是熊先生凭空虚构出来的一个人物。客观地说,潘美的那些儿子以及他的后代远比杨业的子孙成器。当然,杨延昭除外。 总之,我不能理解熊先生为什么对潘美会怀有如此之大的怨气甚至是戾气,他不但要抹黑潘美,而且还要把潘美的儿子写成魔鬼,就连潘美的那早逝的女儿也要被他给妖魔化。说到底,潘家与你熊家到底有何等仇深似海的过节?熊先生作为一个肚子里还算有些见地和墨水的“文人”,毫无下限至这个境界也实在令人叹服。当然,古往今来比他还没有下限的下流文人其实也是多了去了。 四、《杨家将演义》的结局最是滑稽。潘仁美最后是被开封知府寇准给拿下的,而且是直接处死。那么来看看历史的真相,潘美死于公元991年,寇准当开封知府是在公元1000年,这人怎么杀?让寇准扛着铡刀穿越回去杀吗? 以上种种只想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熊大木先生以小说的方式和形式去写了一个在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但里面的内容大多是拜其丰富的想象力以及其对险恶、歹毒乃至是变态心理的极深领会和钻研所成。 也许有人会说,小说而已,民间传说而已,故事演义而已,没必要太过当真。而且,人家熊老师又没说是潘美害死了杨业,人家说的是潘仁美,你没事干嘛老往那上面套? 那么请问:如果你是潘美,如果你是潘美的后人,或者如果你姓潘,如果你的同学、朋友或同事拿你的这个姓氏以及潘仁美这个人设来跟你逗乐,或是打趣,或是玩笑,或是揶揄,你会怎么想? 如果潘美真的如秦桧一样坐实了恶人的骂名倒也无所谓,可问题在于他不是那样的一个人,他是当时国人心目中为国家统一大业做出过巨大贡献且后来又在边疆为国戍边抗击辽军的英雄,可在其死后数百年却要背负残害忠良甚至卖国通敌的恶名。这何止是在凭空捏造?这完全是在对一个本是国家英雄和功臣的人物进行黑化和污名化。 没错,潘仁美只是小说人物,如果我认真就是玻璃心,可是我不这样认为。你能想象百年之后如果跳出来一个像熊先生这样的人,他也写一本小说然后把我们如今所尊崇的某个开国元勋也像潘美变成潘仁美那样给艺术加工一番,而往后的后人皆以此视为他的真实历史形象,你能想象这是怎样的一种场景和画面吗? 更有奇葩的,受此小说的影响,明清时期更有杨家后人追杀潘家后人的事件发生,以至于某些潘姓人不敢承认自己姓潘,还有地方出现了杨潘两家不能通婚的族规。 如此可见,熊先生的贡献何其之伟大! 最后让我们回到一切事件和问题的根结上来:杨业之死到底谁才是最应该负责的那个人? 这个事王侁毫无疑问是一号被告,但客观地说,潘美确实也是有责任的,即使他在主观上一点错都没有,但在这件事情上只是一个主官问责制就足以让他丢职罢官。 关于杨业之死的前后过程以及潘美在这之中的表现和举动,前面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面对王侁的骄横跋扈,身为主帅的潘美当时没有选择据理力争而是保持了沉默,当王侁带着全军撤走的时候他也没能阻止,这一切最终也导致了他的人生悲剧,尤其是他在几百年之后声誉尽毁的悲剧。可是,他为什么不敢争?在杨业被围时他又为什么会无法掌控自己的军队而是被王侁夺取了指挥权? 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潘美的头上戴着一副紧箍咒。试问:宋朝的军事主官有几个真正意义上地完全掌控着手里的军队?即使是领兵上阵杀敌他们也会得到皇帝的战法指导书,然后他们必须得按照那上面的指示去做。他们听话倒还好说,如果不听话或是跟皇帝派来的监军意见不一,那么监军大人当场就要收了你的军事指挥权。即使是后来的岳飞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军中主将,可当他要专断行事的时候皇帝也会连发十二道金牌将他召回,除非你岳飞敢公然抗命,而如果那样的话你就坐实了造反的罪名。事实上,当王侁带着大军去跟杨业抢功劳以及后来在得知杨业被围而带头跑路的时候,潘美的权力就已经被架空了,就算他想救杨业也是有心无力,总不能他自己一个人去救吧? 综上所述,造成杨业死亡的真正幕后黑手其实正是宋朝对武将的防范和制约政策。试想,曹彬第一次从涿州撤退的时候,如果没有赵光义的横加干涉瞎指挥,那么还会有东路军后来的岐沟关大败和拒马河之殇吗?如果监军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和威慑,那么潘美还会容许王侁逼迫着让杨业去以身犯险吗?当杨业身陷重围,如果不是监军有临时架空主帅继而指挥和调动军队的权力,那么潘美还会无法指挥自己的军队吗? 宋朝的皇帝都是绝妙之人,他们要亲自掌控军队的一举一动,如果临时掌控不了,那就由监军代为掌控,曹彬和潘美的悲剧就在这里,顺带着这也让杨业成了一个悲剧和牺牲品。倒了血霉的是,事情一旦搞砸了,所有的责任都得由那个主帅去背,而监军要是把事情搞砸了,那监军也要背锅,从这一点上来说王侁其实也是这种政策和制度的牺牲品。 至于宋朝的那位太宗陛下,他是永远没有错的。比如在对东路军的失败进行追责的时候,满朝的大臣都说全军战败的原因与皇帝的计划和指令没有关系,皇帝没有瞎指挥,错误在于下面的将军在执行力和理解力上出了问题,在于下面的士兵不听节制。于是,将军们纷纷受罚,士兵们则一去黄泉不复返,而皇上依然金光灿烂英明神武。生活在赵光义掌控之下的时代,宋朝当时最为声名显赫的两位军事将领最终都没有落得个好下场。曹彬因为此次的北伐失败而被搞得灰头土脸以至丧师辱国甚至险些被砍了脑袋,潘美则因为杨业之死而被搞得名声尽毁进而晚节不保,正是因为有赵光义这样的皇帝存在,所以这二者会有这等结局和下场其实并不奇怪。 如此说来,在杨业之死这件事情上,我们好像是在有意将潘美的责任给推得一干二净,其实不然,我个人始终认为潘美是有责任的,是应该受罚的。他最大的错误就在太过爱惜自己的羽毛,过于地明哲保身。当年赵普等人说要杀掉柴荣的幼子他不表态,而是沉默地以低头掐柱来表达自己的抗议和不满。可以想象的是,如果赵匡胤当时同意杀掉那个孩子,那么潘美很有可能还是不会吭声,他仍然只会在一旁以手掐柱内心则备受煎熬。对潘美来说,杨业就像当时的那个孩子,不同的是,杨业没有遇到属于他的赵匡胤,而潘美则在此之后背负了见死不救的骂名并在余生里忏悔愧疚。 另外,我还想说的一点是,那些无论如何就是要死死咬住潘美并指责他见死不救实属罪大恶极的人,请问你们:杨业被十万辽军包围了,你会不会去救?你敢不敢去救?如果你的答案是否定的或是在这个问题面前你沉思良久却无法作答,那么就请闭嘴,懦夫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去做勇士。 最后,借用清代历史学家尼玛查的一段话来作为潘美和杨业之间这段恩怨的结语:潘美本宋初名将,以功名令终。近世小说所谓《杨家将》者,独丑诋之,不遗余力。或以为杨业之死,潘与有责焉。按李广之死,责在卫青,后世不闻诋青以伸广者。潘美乃无端蒙恶名,诚所谓有幸有不幸哉!按潘美性最平易近人,有功益谨慎,能保令名以终者,非无故也。潘美处功高震主之地而能谨慎,宜守保令名以终也。独其身后无端之毁,不知从何而来? 第71章 龟缩自守 说完了民间有关杨业和杨家将的话题,现在我们还是把目光转回到正史。 雍熙北伐虽然东路军遭遇惨败,但西路军其实本可以做到全身而退,可赵光义的一道将百姓内迁的命令最终让西路军的副帅杨业殒命,西路军的主帅潘美因此被连降三级,监军王侁更是被充军发配。如此一来,西路军全军上下也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宋朝此次北伐可以说是输了个底朝天。 处罚了潘美和王侁之后,东路军的大小将领自然也别想跑。首先提出要将他们进行严厉惩处的是河北大名府(未来的北宋四京之一的北京)知府赵昌言,他在给赵光义的奏疏中建议直接将造成近十万大军惨死的曹彬等人斩首示众。等到曹彬等人回到开封,赵光义下令将他们先行收押,然后让翰林学士贾黄中、右谏议大夫雷德骧等人对这些人进行联合会审。 几天之后,贾黄中呈上了会审的结果和处理建议:曹彬、郭守文、傅潜违反皇命致使数万将士死亡,斩;米信、崔彦进不听主帅号令擅自行动,斩;杜彦圭后勤保障不力、军纪不整致使所部溃散,斩;蔡玉畏敌惧战,弃军先逃,斩;陈廷山临战失踪,斩;薛继昭临战谋遁、不遵军令,斩! 总而言之,东路军的有罪将领全都应该问斩。如果这些人真的全部被问斩,宋朝恐怕要举国震荡,尤其是军队更是有可能彻底丧失战斗意志。赵光义当然不傻,这些人是该受罚,可他们是宋朝此时最能征战的将领,一旦全都杀了以后可就真的是无将可用了。 赵光义命令百官再议,但这时候举国的朝臣都沉浸在战败且损失惨重的悲痛和激愤中,再议的结果就是——同意先前的裁定,这些人全部应该处斩! 皮球再次被踢到了赵光义的脚下。他是真的不想杀人,而且还是杀这么多人,一夜苦思之后,赵光义最后拍了板:贬曹彬为右骁卫上将军,贬崔彦进为右武卫上将军,贬米信和郭守文为右屯卫上将军,贬傅潜为右领卫上将军,贬杜彦圭为归州团练使,贬陈廷山为复州团练副使,蔡玉发配商州,薛继昭贬为供奉官。至于此次北伐战死的将士,抚恤其家录其后人。总之,一个没杀,主要将领全部罢职回家反省。 是不是觉得处罚太轻了?然而,这就是宋朝的特色,无论文臣武将,只要不是犯的谋反等不赦之罪基本上都不会被处死,最重刑罚也不过就是流放远地。当然,特例也是有的,比如说后来的岳飞就是被处死,但岳飞的罪名恰好就是“可能存在谋反行为”。 在这份惩处名单里,整个东路军的主要将领几乎都被处罚,但这里有一个例外,那就是赵光义的大舅子李继隆。他之所以没被受罚是因为东路军全军溃败唯有他的部队是整军而还。也正因为如此,赵光义反而因此而加封李继隆为禁军马军都虞侯并领云州防御使之职,然后命他回到河北前线继续领兵御敌。 为了抵御辽国接下来一定会到来的报复,赵光义不但在河北方向部署了重兵,而且在山西方向他也有所准备。他仍然任命潘美为西线统帅,另外还将北伐以来经常在军事作战会议上跟他唱反调的枢密副使张齐贤派到最前线的代州去做知州。 要说这位张大人也的确是生猛异常,当年布衣之身的他就敢跟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大吵大闹,现在当了枢密副使他更是不会畏惧于跟赵光义公开地据理力争,对于赵光义在北伐期间下发给军队的种种指令他可是没少跟赵光义争个面红脖子粗。不过,赵光义将他下放到代州去公干倒也遂了他的心愿,自觉满腹韬略的他此时正想找个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实力。 就此,整个宋朝都开始屏息凝神地等待辽国人接下来肯定会发起的报复。 早在耶律休哥击败曹彬回到幽州的时候,辽国皇太后萧燕燕就下令让耶律休哥开始准备对宋朝的下一步军事行动。进入这年九月,辽国正式发布南征的动员令,经过两个月的精心准备,萧燕燕在这年十一月于幽州特意举行了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然后辽军十余万铁骑便如洪流一般涌向了宋辽的边境——辽国的军事报复终于是来了! 这一次宋辽战争双方的主战场仍然是在河北,萧燕燕再次带着自己的儿子耶律隆绪御驾亲征,为他保驾护航的依然是耶律休哥。同时,为了防止山西方面的宋军趁着辽军主力南下之后图谋幽州,萧燕燕命令辽国北院大王蒲奴宁居率兵进驻圣州(今河北涿鹿)以堵住山西的宋军东出太行山的出口。 十一月下旬,辽军进入了宋朝境内并随即兵分两路向南而进。辽军一路由萧燕燕带领向瀛洲(今河北河间)方向前进,一路由耶律休哥率领扑向了定州(今河北定州)。不过,他们虽然是兵分两路但彼此间的东西间距不过百里范围且是呈齐头并进之势。这显然是吸取了之前曹彬的教训,曹彬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团,这看似拳头大力量强可一旦深陷危局就再无援手,而辽军这样的安排就能够保证其中一方有警时另一方可以迅速地实施增援。 行军途中,萧燕燕命令大军不得无故纵马狂奔以免暴露行踪。她不但让辽军要以“无线电静默”的方式行军,而且她还派兵阻断各处交通要道防止宋军的斥候和谍报人员向后方传递信息。这一招不可谓不狠毒,此时辽军正以势不可挡之势急速南下,但前线的宋军却因为交通被阻断而无法向后方传递军情,这导致开战之初坐镇定州的田重进和屯兵瀛州的刘廷让都成了瞎子和聋子,而远在开封城里的赵光义也是对前方的军情毫不知情。宋朝只知道辽军入侵了,但却不知道辽军现今的具体方位在哪里。 此外,萧燕燕还下令辽军在行军途中务必要将沿途农田里的农作物予以毁坏,她要让河北的老百姓来年颗粒无收。从这道命令可以看出萧燕燕此次南侵纯粹就是为了想要要出口恶气,但这种明文下令毁坏庄稼的行为着实显得女人气十足。不过,经过她这么一搞河北来年的麦子指定是收成无望了。 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后世,很难有人说得清楚辽军此次南下的战术意图究竟是什么。在进入宋境之后他们对宋朝的边关重镇雄州、霸州和满城等地都视而不见,而是闷着头一路向南而去,看这架势似乎是想分别前去与定州的田重进和瀛州的刘廷让直接进行决战。但是,诡异的是他们却没有直接去找田重进和刘廷让的麻烦,而是就在保州、定州和瀛州之间的三角地带来回地晃悠。 面对十余万辽军铁骑在河北平原上肆意游荡,盘踞在各个军寨和城池里的宋军只能选择在城壕里固守自保。这也不能说他们懦弱,毕竟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此时主动出去迎敌只能是去找死。此时唯一能够与辽军进行决战的就是宋军的野战部队,具体来说就是定州的田重进和瀛州的刘廷让所部。遗憾的是,这二人如果单独与辽军决战也是力量相差极为悬殊,唯有二人合兵一处方能勉强具备与辽军主力兵团正面一战的实力。可是,辽国人有那么傻吗?他们会让这两支宋军合兵一处吗?显然不会!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辽国人此次南下难道就是为了毁坏宋朝的庄稼地吗?他们为什么不去攻打宋朝的城池?这里面可是有大学问,辽国人知道自己的特长是野战,爬城墙杀人这种事既费力又不讨好,反而还会死伤惨重,所以他们也没去攻城,而是就在广阔的平原上踩庄稼地玩。 当然,踩庄稼地玩只是玩笑话,辽军之所以这样做其目的就是在钓鱼。萧燕燕的如意算盘是希望能够通过辽军的烧杀抢掠激怒宋军,然后将宋军的主力兵团吸引出来跟辽军干上一架,只有这样她才能大量地杀伤宋军的有生力量从而达到此次军事报复的终极目的。不过,萧燕燕很快就抓狂了,任凭她和耶律休哥这一路上如何地胡作非为都没遇到前来找他们算账的宋军野战军团。 至于原因为何,其实也简单,你萧燕燕知道扬长避短,久经沙场和战阵的田重进和刘廷让又怎么不知道宋军的长处和短处呢?与辽国的骑兵部队交锋,以步兵为主的宋军只有选择据城而战或者是背城而战才是最好的应敌之策。如果宋军远离城池在平原旷野里跟数以十万计的骑兵军团对决,那结局只有三个:被打死,被饿死,被遛死——除非辽军愿意过来跟宋军的步兵大阵对着干,直到其中一方被干到一个都不剩。 情况大体就是这样,刘廷让和田重进手里确实握有数万重兵,他们也做好了开战的准备,但他们在等待着辽军向自己攻过来,而萧燕燕则希望宋军能够远离城池走到一片开阔地带来跟她打一架。双方就这样较上了劲,就像是一对情窦初开的姑娘和小伙,彼此心生爱慕但又都不愿主动迈出第一步。 这里还要提到的一点是,纵观萧燕燕时期辽军的几次入侵行动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大军直接长驱直入,然后数以十万计的辽军在宋朝的腹地四面铺开,而且绝对不集结重兵去攻击有大军驻扎的宋朝城池,更不会去招惹后来的拥有十万之众的宋军定州大营。这样做看似分散了兵力从而容易被宋军逐个击破,但其实这一招堪称无比高明。萧燕燕此举就是要吸引宋军出城来与她进行野战,一旦宋军出城来到了天寒地冻的平原地带,那么散布于方圆数十里的辽军铁骑却可在短时间内依靠其强大的机动性迅速对宋军形成合围,然后围而歼之。 赵光义后来其实也看懂了这一点,所以他的防御政策就是死守不出:我就蹲在城里跟你拼消耗,要不然你就过来爬城墙。如果你非要跟我野战也不是不可以,我在定州集结了十万重兵,有本事你就过来打我。 可惜的是,定州大营无论是后来的傅潜还是王超坐镇,辽国人都是避而不击。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这种事辽国人可不想干,这要换了后来的女真人绝对是另一种结果,但更可惜的是,当女真人崛起的时候,宋朝的士兵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后话,我们以后再讲,现在的情况是萧燕燕在钓鱼,但宋军就是不上钩,双方就此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第72章 恶战降临 对于一个正在垂钓的渔夫而言,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鱼儿不咬钩更让人火大的事,况且萧燕燕可不是姜太公,她这次是铁了心要钓大鱼。既然宋军不肯上钩,那她唯有选择主动出击。 十一月二十八日,手心实在是痒得不行的萧燕燕终于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跟宋朝干上一架,她选定的目标则是早就被辽军给淹没在身后的保州(今河北保定)。萧燕燕之所以这样做无外乎就是想要更进一步地刺激宋朝,她寄希望于能够通过攻城促使其他各处的宋军前去赴援,而无论是定州的田重进还是瀛州的刘廷让如果想要前去救援保州就都将被辽军的主力大军给堵在半路上并围而歼之。 在得到萧燕燕的指令后,辽国楮特部节度使卢补古和本部监军耶律盼率领所部兵马返身直扑保州。保州城里的宋朝守军在这些日子里无疑也是憋了老大的火,眼看辽军就在外面杀人放火但他们却被严令不得出城击敌,这些人可几乎都是宋朝的老兵,宋朝自立国以来他们何曾受过如此屈辱?见辽军并非是主力大军而是一支偏师,保州的宋军守将便率领士兵出城与辽军进行野战。 带着这些天积蓄的怒火,战斗意志明显超过辽军的宋军从一开始接战就使出了全力,也不知道这一天他们的愤怒指数和战斗力达到了何种令人恐怖的程度,最后的结果是这支辽军的主帅卢补古竟然被宋军的勇猛厮杀给打怕了,此人在双方的激战中带头逃离了战场。 主帅都跑了这仗还打什么?于是,卢补古的这些大兵们也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一路败逃,而他们跑回去之后立马就得到了萧燕燕的重赏——结结实实的一顿大板子伺候。 进入十二月,这个月的第一天就天降大雪。久居深宫的赵光义大喜,正所谓瑞雪兆丰年,他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为此他还特意在宫廷里设宴群臣。可是,很快他就会明白这场大雪根本不是什么好兆头,反而会让他痛恨无比。 心情大好之余赵光义的胆子也变大了,他命令定州的田重进和瀛州刘廷让主动出击去寻求与辽军的主力进行决战。赵光义的这道命令很明显地表明他对战场的情况完全就不了解,他压根不知道辽国的两路大军单是在兵力上就足以对宋军形成碾压之势。 田重进接到命令之后非常忠实地予以执行,他带领定州的宋军倾巢而出。要说这田重进也真是命大加运气好,他带着军队一路北进竟然极其幸运地与近在咫尺的耶律休哥所部兵马完美地擦身而过。田重进只知道辽国人已经打进来了,可却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哪里。就这样,田重进所部一路向北直到临近边境时也没发现辽军的影子,一怒之下他率领大军越过边境进入了涿州境内,可他还是没有发现辽军的主力。但是,既然来都来了他也不好意思空手回去,于是田重进顺道就拿驻守在岐沟关的辽军撒了一回气,岐沟关的数千辽军被宋军几乎全歼。 田重进在岐沟关撒欢的这一天是十二月五日,也就是在同一天,在定州以北的广阔天地里到处寻找田重进打架的耶律休哥一头撞进了望都县,于是他也拿望都撒了一回气。在击败了望都的宋军之后,耶律休哥接到了此时已经前进至滹【hu】沱河北岸的辽国御营发来的紧急军令,萧燕燕要他立即率兵赶往望都县正东方向的瀛州。 萧燕燕为何会让耶律休哥挥师东进?因为她发现大鱼了,这条大鱼正是出城寻敌接战的瀛州刘廷让所部。 与此同时,刘廷让通过斥候骑兵的侦查也猛然发现辽国的御营大军竟然窜到了自己的身后。尽管他和田重进一样也接到率军寻敌接战的命令,但刘廷让这时候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竟要单独面对辽国皇太后和皇帝亲率的亲征大军。田重进的大军此时与刘廷让所部相隔甚远,刘廷让这时候甚至都不知道田重进在哪儿。 作为征战大半生的沙场老将,刘廷让深知凭借自己本部的这几万人马完全不是辽军的对手,他紧急派人前去邀约益津关的守将李敬源前来助战,同时他再命人去邀约高阳关都部署杨重进前来与他合兵,随即他又将自己所部的精锐骑兵分派给了此时驻军在瀛洲东南方向的宋军沧州都部署李继隆。这是刘廷让给自己留的后手,如果他与辽军陷入鏖战,他希望驻军沧州的李继隆能够带领一支生力军突入战阵就此将辽军彻底击溃。 为了能够掌握战场的主动权,刘廷让已经做了自己眼下所能做的一切,但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风云变幻的战场上总是会出现一些让人始料不及的突发状况,刘廷让如今也只能是尽人事而后听天命。 李继隆和刘廷让所带的这几万人基本上是雍熙北伐遭遇惨败的东路军原班人马,这些人都是经过九死一生的考验才幸存下来的。按照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这些人在几个月前的那场超级马拉松比赛中没有死在耶律休哥的刀下就足以证明他们的军事和身体素质足够的强悍。换言之,他们可以称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是宋军现阶段战力最强的两支军队。这话可能有点黑色幽默,甚至是显得颇有嘲讽的意味,但这就是事实。东路军惨败之后,大多数的将领都被剥夺了领兵之权,但士兵们却是被分散到河北各处要地屯兵驻守。说难听点,战败也是一种历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战败甚至会让一支军队变得更为强大,知耻而后勇就是这么来的。 上面提到刘廷让是去“邀约”益津关和高阳关的宋军前来为他助战,而不是去命令他们前来助战,这正是一个让刘廷让感到无奈的现实。他此时的军职是瀛州都部署,他对益津关的李敬源以及高阳关的杨重进都没有指挥权,而李继隆在职位上更是与他平级。值此敌国数十万大军压境,赵光义在前方却没有委派一个统筹和谋划全局的统帅,各路的都部署都是各自为战,临战之时顶多只能像刘廷让这样私下相约,但这几路兵马是否会前来赴援参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种情况很令人抓狂吧?可是,这就是赵光义的军事指导思想。不管局势有多么险恶,全国只有他才是军队唯一的主帅,任何人都别想有统兵之权——即使有也要给你派一个监军。 让刘廷让感到庆幸的是,李敬源和杨重进在接到赴援的请求后都火速赶来增援。这里需要特别说一下这个杨重进,这位宋军高阳关的都部署此时已经六十三岁了,而刘廷让麾下还有一名将领也是六十三岁,此人名叫张思钧(北宋武将里一个传奇指数能排进前十甚至更靠前的奇人),刘廷让本人则是时年五十八岁。 值此国家危难之时,少壮派的将领大多都声誉尽毁且是戴罪之身,而这些本已在颐养天年的老将却不得不再上战场顶在了抵御外族入侵的最前沿。此可谓之悲乎?抑或叹其壮也? 大战即将爆发,刘廷让在忙着四处求援,萧燕燕这边也没闲着,她并没有轻视刘廷让,而是极度地重视这个对手,甚至可以说她是准备使出浑身解数来对付刘廷让。为此,萧燕燕先是命令耶律休哥前去堵住刘廷让从瀛州西出的道路,然后又派兵插到刘廷让的身后堵住其向南撤退的道路,而她自己亲率的御营大军将从瀛州的西南方向对刘廷让发起逆攻。这还没完,在决定正式向刘廷让发起攻击之前,萧燕燕还派兵去袭击并烧毁了刘廷让的辎重和粮草基地。 不管以上的军事部署是出自萧燕燕本人还是与她时刻形影不离的老情人韩德让,但不得不说这些手段正中宋军的要害。每次宋辽交战宋军的后勤辎重几乎都是对方重点打击的目标,而且还总是让对方得逞,这对宋军而言绝对是足以致命的一刀。 做完了上述部署后,萧燕燕接下来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把刘廷让引诱到她预设的战场,也就是让刘廷让远离城池到平原旷野中来与辽军进行决战。为了实现这一目的,萧燕燕有意地在滹沱河北岸大举集结兵力做出一副大军即将渡过黄河的架势。只要辽军过了滹沱河,那么再往前可就要出河北了,而一旦跨过黄河,辽军可就要直接威胁宋朝的京师开封。 在萧燕燕看来,我做出一副要继续南进的姿态难道你刘廷让不害怕吗?你就不怕我去打开封吗?而只要你敢来追我就必将会掉进我的包围圈,然后我就能倾尽全力吃掉你,不管你有多少人。 萧燕燕把自己手里的算盘敲得是噼里啪啦叮当响,可刘廷让也是个老江湖,他怎么能够轻易地上这个当?于是,刘廷让针锋相对地扬言自己要率领大军北上直取幽州。你萧燕燕不是想去掏我的老巢吗?我也去掏你的老巢,咱们互爆对方的水晶塔,看谁更心疼! 说到底,双方其实都想以逸待劳力求在“主场作战”。眼见虚张声势不奏效反而还被刘廷让给反制了,萧燕燕激动了,她开始担心刘廷让真的会去攻打幽州。而且,刘廷让可不是说着玩的,他此时已经率军从瀛州出发向北而去。 如此一来,萧燕燕真的是坐不住了。她命令辽国南院大王会同耶律休哥主动向刘廷让发起攻击,然后让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率领大军作为第二梯队适时加入战斗,而她自己则率领御营诸军作为第三梯队伺机参战。就此,十余万辽军集体北返分三个批次向着刘廷让所部追击而去,萧燕燕这种安排摆明了就是要把刘廷让截击在半路上并将这支宋军斩尽杀绝。 十二月十日清晨,这一天突降大雪,天气更是奇寒无比。急速北上的耶律休哥所部在莫州(今河北任丘)以南与刘廷让的大军遭遇上了。随着耶律休哥的一声令下,辽军随即就抽出马刀向宋军冲杀了过去——宋辽两军之间的又一场大战终于是爆发了! 第73章 血染残冰 面对前方如蜂群一般冲杀而来的辽军铁骑,刘廷让麾下的弓弩兵排列成整齐的阵势习惯性地张弓搭箭准备给辽军先行送上一份见面礼,然而他们随即就发现了一个对他们极其不利的情况:公元986年的这个十二月遭遇了历史罕见的大寒潮,而这极寒无比的天气竟让宋军的强弓硬弩成了摆设——宋军的弓弩兵们发现自己手中的弓弩根本就拉不开! 这件事对宋军而言堪称灾难。弓弩一向是汉人军队对付北方游牧民族军队的一大利器和法宝,游牧民族虽然也有弓箭,但他们的射程和威力远远不及前者,更何况汉人军队还有比弓箭杀伤力更大的强弩。但是,在这一天里宋军在这方面的优势荡然无存。 说到这里我们必须要为这场战斗按下暂停键,我们来说说宋军这弓箭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事,后世之人有一种观点认为这是因为宋军在战前准备方面出了问题,说是宋军的将士在天寒地冻的战场上衣着单薄导致身体僵硬无法拉动弓弦,可这种说法明显有一个逻辑错误:就算你在开战之初因为身体僵硬而拉不开弓,可开战之后仅是战场上的万马嘶鸣和金戈相向就足以让人瞬间热血沸腾,那么在热身之后这弓还拉不开吗?在打得热血沸腾之后你还拉不开弓吗?况且,此时早已是深冬时节,宋军的将士还会衣着单薄吗?别的王朝就不说了,以富庶繁华而着称的宋朝在军需方面会犯下如此愚蠢和幼稚的错误吗?就算赵光义时期的宋朝还没有那么有钱,可也不至于给士兵发不起御寒的冬装吧?要知道宋朝的河北军团对辽国的备战工作可是从半年前就开始了,所以衣着单薄和身体僵硬这个说法基本上站不住脚。 那么,原因很有可能就只有一个——问题就出在宋军的弓弦材质上。多年后的宋辽威虏军之战恰逢雨天,这一天辽军的弓弦也拉不开,原因就在于他们的弓弦是皮革所制,而皮革遇水丧失弹性导致了辽军无法张弓的悲剧。宋军的弓弦大多都是麻绳棉丝之类的材质,这些玩意儿在理论上并不畏寒,但如果受潮之后再遇冰冻天气呢?在史书的记载里当时的情况是“时天大寒,兵士弓弩皆不能彀”,这就说明宋军无法张弓不是个别现象而是集体现象,那就证明问题确实是出在弓弩上面。 战场取胜的三要素:天时地利人和。这个天时就不用再说了,至于地利,双方在野外交战,宋军也没有地利的优势,而这个人和——辽军是十余万的兵力且是皇帝和皇太后现场督战。在这三个决定战场胜负的要素和条件里,宋军一个都不占。 回到战场。 失去了弓弩这一大杀器的辅助对宋军的影响可以说是致命的,他们无异于就像是在现代战场上没有了可以远程杀敌的各类枪械。无法使用弓弩,宋军只能用自己的马刀和长枪与辽军的铁骑近身肉搏。这一天双方从早上的辰时开始展开厮杀,一直血战到午时也未见胜负。 在战场上毫无任何优势可言的宋军能够顶住耶律休哥持续数个时辰的疯狂攻击可谓堪称奇迹。如果是单打独斗,那么耶律休哥继续和刘廷让进行缠斗可能距离失败也就不远了,可辽国的那位皇太后对此早就有先见之明和应对之策。 正当双方厮杀正酣且耶律休哥开始显露败象之时,耶律沙率领的辽军赶到了战场并立即加入了战阵,胜负的天平就此开始向辽军倾斜。宋军就此开始崩溃了吗?并没有!刘廷让的这支宋朝唯二的精锐之师面对如此不利的战局仍然在拼死力战,几个月前的惨败和耻辱性败逃让宋军的将士们坚定了既要复仇更要为自己雪耻的决心,他们用自己远超辽国人的勇气和决心为他们弥补了战场上的劣势。双方又是数个时辰的激战,坚韧的宋军仍然没有落于下风,战场的形势就此再度陷入胶着的状态。 能在如此艰难的局面下扛住耶律休哥和耶律沙的联合攻击,如此宋军不可不谓之强悍之师! 下午申时,就在双方都战至精疲力尽之时,压垮宋军的最后一根稻草降临了——继耶律沙之后,耶律休哥的第二拨援军来了,而且还是萧燕燕亲率的锐气正盛的辽国皇室御前诸军。 战事发展到这一步,这场仗是没法继续打下去了。这就像拔河比赛,本来双方势均力敌,可有一方突然先后来了两拨帮手,这比赛还怎么进行?作为宋军的前军统帅,禁军忠佐神勇军指挥使桑赞及其所部将士在这场战斗里可谓是已经倾尽了全力,他们一直顶在战阵的最前沿与辽军死战。然而,面对毫无胜算的战局且敌军越来越多,桑赞选择在辽军还未对宋军完成合围之前率先开溜,他手下的士兵见此情形也跟着开溜。宋军的前军门户洞开,辽军趁势突入了宋军的中军大阵。 刘廷让这下彻底绝望了,辽国人的援兵是一拨接一拨,而他的援兵又在哪儿呢?被刘廷让寄予厚望甚至是交付了全军生死的宋朝国舅爷李继隆此时又在哪儿呢? 傍晚时分,宋军败局已定开始全线溃散。辽军的追兵在后面穷追不舍,刘廷让带着大军转战至君子馆(今河北河间西北)。刘廷让此时最好的策略是向瀛州城靠拢,只要宋军进了城,那么辽国人就只能在城下干瞪眼,可辽军哪会让宋军轻易回到瀛州城? 十余万辽军依靠其机动性很快就将宋军围在了君子馆,而且是围得密不透风,但辽军并未立马发动进攻,他们只是围而不攻。双方都已经激战了一整个白天,辽军这时候也需要休整。 刘廷让的大军就此成了瓮中之鳖,战损严重的他们此时饥寒交迫,而且更是时刻处在辽军的威胁之中。不得不说,事后看来刘廷让在这一晚没有选择趁夜突围或许是一种失策,至于这其中的原因很有可能是他还在奢望着李继隆赶来救他。如果李继隆能来,刘廷让就可以与其里应外合从而打退辽军。遗憾的是,李继隆的大军这一整晚都没来。 李继隆到底去哪儿了?他其实来了,但当他赶到战场时十几万的辽军正在围攻刘廷让,而且辽军还在外围布置重兵防止有人救援刘廷让。史料里从始至终都没有交代李继隆这一天究竟干了什么,只说他见到刘廷让被围且辽军太过势大,所以他选择了保存实力并率军远离了战场,他退守到了位于瀛州南面的乐寿县(今河北献县)。 我们完全可以想象李继隆当天在到达外围战场之后见到的是怎样的一番场景:苍茫雪原之上,刘廷让所部在与辽军奋力厮杀,但李继隆的面前却是虏骑千重而不可入,而且萧燕燕还专门在包围圈之外为李继隆准备了数万把闪着寒光的马刀顶在他的面前。于是,面对此情此景的李继隆选择了撤离。 此次撤退或者叫见死不救是征战一生且战功卓着的李继隆一生之中最大的污点。有人说他这时候是个孬种,是个怕死鬼,应该在战后被砍头,但纵观李继隆的为人和他的军事履历,此人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那么,合理的解释很有可能就是李继隆不想以卵击石。如果他带着自己的军队冲上去了,那么他很有可能与刘廷让一起死在战场上,这将导致宋朝开国之师最后的一点精锐力量全部报销。 在全军覆没和保存实力之间,李继隆选择了后者。在道义的角度上来说,他确实应该受到指责和谴责,甚至于他见死不救应该被斩首以正军法。可是,从理性的角度上来说,李继隆这样做未必就全然是错。 请问:看到一条恶犬正在撕咬你的同伴,手拿棍子的你会是什么反应?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吧?可是,如果把那条恶犬换成是一头猛虎呢?你还敢上前吗?敢吗?值吗? 好了,关于李继隆这次退兵的话题就此打住。 十二月十一日早晨,在决定对已经被围困了一整夜的刘廷让所部发起最后的总攻之前,耶律休哥兴许是觉得刀枪的直接碰撞太没有情调,他也想学耶律斜轸玩一回战场艺术,而这个事他也早就有所铺垫。当然,要做成这件事他还得需要一个人的帮助,这人就是太祖朝贺皇后的侄子、此前的宋朝雄州知州、如今的刘廷让所部的先锋主将贺令图。 贺令图的老爹贺怀浦已经在几个月前的西线战场上战死,而这次他也要重蹈自己父亲的覆辙,而且他将会比他的父亲死得还要悲惨,甚至可以说是死得更为屈辱。这些年坐镇幽州总领宋辽边事的耶律休哥早就把贺令图研究透了,早在雍熙北伐开始前耶律休哥就曾派人传信贺令图,他说他在辽国功高震主一直被萧燕燕所猜忌,所以他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投奔宋朝。 耶律休哥——辽国此时的第一战将,辽国此时最高品级的官员(大于越),这样的一个人有心向宋朝投诚?这种事能信吗?估计没人会相信,可是偏偏贺令图就信了。更离谱的是,此时身在刘廷让军中的贺令图竟然仍旧相信昨日还在率军与宋军进行激战的耶律休哥是可以被他策反的。 于是,就在双方最后的决战即将开始之时,耶律休哥派人悄悄传话给贺令图,他请贺令图到他军营里去相商大事。贺令图想都没想就认定这是耶律休哥准备投诚了,而且是在战场上临阵倒戈,如果这事真的做成了,那么不但宋军能够在君子馆上演绝处逢生的好戏,而且他贺令图也将因此而立下招降辽国第一战将的不世之功。 贺令图越想越兴奋,最后他在不与主帅刘廷让商量的情况下带着十几个随从就去了耶律休哥的军营。贺令图绝对没有丝毫的胆怯和恐惧,他此行是要去建功立业的,他要让耶律休哥临阵倒戈甚至是对辽军进行反戈一击。面对此等蠢人,耶律休哥也没客气,在把贺令图一顿大骂之后,跟随贺令图而来的这十几个随从当场被辽军射杀,贺令图本人则被辽军来了个五花大绑。 战端未开就稀里糊涂地折损了先锋主将,身陷重围的宋军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晦气和绝境之下迎来了他们人生的最后时刻。李继隆已经远逃乐寿,刘廷让手下的这些将士深知他们现在只剩下奋力死战这一条路可走。 最后的生死时刻终于是来临了! 这天上午,辽军集结全部的兵力向宋军发起了总攻,萧燕燕此行的最大目的就是要将宋军最后的这点百战精兵一网打尽。绝境之下,宋军的所有将士都知道今天就将是自己的宿命之日,这一天他们没有投降的可能,也没有获胜的希望,唯有一死——顶天立地而死。人不畏死,足惧百夫,宋军在必死的决心之下在冰天雪地里与辽军展开了空前惨烈的血战,被白雪覆盖的君子馆茫茫大地上到处都是双方的鲜血和躺倒的尸体。 在这个满目萧瑟且充满着浓浓肃杀之气的早上,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刘廷让麾下的这支跟随宋朝开国之师的前辈们一路走来的将士们用他们不计生死地奋力厮杀去扞卫了自己和先辈们的尊严。他们确实毫无胜算可言,他们最后的一滴鲜血也注定将洒落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可他们此时已经无惧生死,他们要洗刷几个月前留在他们身上的耻辱,他们要证明自己不是在辽国人面前不堪一击只知道逃跑的战场懦夫。 士兵如此,宋军的将领也是如此。已经双双年过花甲的杨重进和张思钧冲入战阵往来突杀,他们的身上先后负伤多处,身上的战甲已然被鲜血浸成了血红,这二人一直与辽军鏖战不止直到最后双双倒在了血泊之中。除了这两员老将之外,宋军益津关主将李敬源也在这场激战中当场战死,而作为宋军主帅的刘廷让也亲自上阵与辽军血战。激战之中,刘廷让的几匹战马先后死于敌阵,于是他又换马再战,这位生于五代乱世的宋朝开国名将已经下定决心要以身为国殉难。 宋军全军上下的决死拼杀也让辽国人同样是死伤惨重,辽国的各级将领此战也纷纷投入战场亲自搏杀,辽国的皇太后和皇帝就在眼前看着,这些人怎么可能不卖力?辽国的战神耶律休哥同样跨上了战马冲入了战阵,他的勇猛和血性丝毫不输于宋军的主帅刘廷让。在这一战里,辽国的国舅爷挞烈哥在激战之中被宋军当场阵斩,宫使萧鞑里也被宋军斩杀于战阵之中! 这一天是一个让天地为之变色的日子,千里冰封银装素裹的君子馆被双方的鲜血染成了一片血红之色。数万宋军将士在十几万辽军的围攻下战斗到了最后的一兵一卒,直至最后力竭而亡,或是伤重力竭被俘。战至最后,刘廷让所部的这几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身为主帅的刘廷让则是在亲兵的拼死力战之下终于是冲破了辽军的重重围堵逃出生天,但他也是“仅以身免”! 君子馆,数万宋军将士在这里血洒疆场最后全体以身殉国就此永恒地长眠!他们确实是败了,而且是以全军覆没的方式败了,他们的败亡尽管带给我们的是惨痛和屈辱,但这场失败同时也是光荣的!更是壮烈的! 壮哉!伟哉!大宋好男儿! 第74章 代州大捷 关于君子馆之战,宋朝因为是战败方所以在相关的史料里并未详载,而辽国虽然是战胜方但辽人写史向来深得春秋笔法之精髓,因而此战的详细过程很难得到真实的还原。 这一战有太多的谜团,比如宋朝益津关守将李敬源前来赴援参战这事只是在辽国的史书里有提及,宋史里面并没有他在此战中留下的任何痕迹。再比如宋朝的高阳关守将杨重进在宋朝的史料里是当场战死,但辽国方面却说他是被俘(个人倾向于认为是重伤被俘而后又伤重致死)。再比如刘廷让的前军主将桑赞是在前天的莫州之战逃走的还是在第二天的君子馆之战里逃走的,这个问题也很难确定。 桑赞这个人在宋史里是一个很神秘的人物,此人与后来的宋军统兵大将王超、高琼、傅潜等人都是赵光义做晋王时的武职幕僚,可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原因,此人在宋史里竟然无传,但他的名字却多次出现在其他武将的个人传记里。在这一次的战役里正是由于桑赞的先行逃遁致使军心浮动,可在史料里却未见他战后受到过什么惩处,在后来的真宗朝时期此人更是再又活跃在了狼烟四起的河北战场上。 关于此战另外还需提到一个重点,后世有人认为宋辽君子馆之战只是持续了一个白天,即十二月十日这天战斗就完全结束,但《辽史》的记载却并不支持这种说法。在《辽史》的记载里,辽军先是在十二月十日这天与刘廷让在莫州激战了一场,然后在第二天耶律休哥才擒获了贺令图和杨重进,而辽国的国舅爷挞烈哥和宫使萧鞑里也是在贺令图被俘的这天战死的。结合贺令图被俘的前后过程,我们这里可以断定十二月十一日这天才是宋辽两军进行最后决战的日期。 决战是在宋军被完全包围的情况下进行的,而桑赞之所以逃走也正是因为他在激战中看到辽军在源源不断地赶来,那这就说明桑赞逃阵之时宋军并未被辽军围成一个铁桶,要不然他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因此,我们几乎可以断定桑赞逃遁的时间应该就是十二月十日的下午,而之后的十二月十一日才是君子馆之战的爆发日和结束日。 以上种种,在此说明。 随着刘廷让的全军覆没以及李继隆的退守自保,河北战场的宋军就此再也无力与辽军进行正面对决,整个河北地区的老百姓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史称“河朔震恐”。此时河北大多数地方的守城力量再不是宋朝的正规军,而是临时组织起来的未曾上过战场的民兵,这些人连能否守住城池都是个问题,也就更是无从谈及如何驱逐鞑虏。 君子馆之战结束后,萧燕燕的报复之心并未随着刘廷让所部的集体覆灭而得到满足,她反而因为宋军在君子馆之战的拼死抵抗而变得更加怒不可遏,要知道宋军尽管在这一战里全军覆没,但辽军也是被打了个皮开肉绽,这让身为国母的萧大娘如何能不火冒三丈?因此,在为耶律休哥举行了庆功宴之后,萧燕燕下令“筑京观”以壮军威。所谓“筑京观”就是将敌方战死的士兵尸体垒成一个人肉金字塔,另一种说法是将这些人的头颅割下来垒成一个金字塔以此炫耀己方的军功。 听上去是不是很残忍?是不是觉得屈辱?我们之所以提到这个事不是要宣扬仇恨,落后就要挨打,就要被人凌辱——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更何况,这种事并不是只有辽国人才会干的,汉人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干过这种事,而且往后的千百年里这种事也是频繁出现。不单是在中国,这种事就像人性里与生俱来的劣根性一样,地球上的其他民族和种族也都曾以此种方式炫耀武功震慑敌方。正如世间万事万物都具有两面性,真善美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性,假恶丑同样是与生俱来。 炫耀完军功,萧燕燕还是觉得不解气,但宋朝一时间显然不具备组织大兵团与辽军进行大战的可能,怒火难消的辽国皇太后于是下令辽军在河北大地上疯狂扫荡。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辽军先后攻占了深州(今河北深县)、祁州(今河北安国)、易州等州县,河北大名府以北的广阔大地就此是胡马横行虏骑遍野。辽军对于不肯投降的城池在攻城之后尽杀城中官吏,然后杀尽城中男丁并掳走妇女和儿童,最后再将府库的金银财宝以及百姓的私财洗劫一空,而对于未能攻陷的城池则转而去洗劫周边的村落然后纵火焚舍扬长而去。 这就是被如今的某些人赞誉有加甚至是顶礼膜拜的大辽国萧太后的真实面目!与母兽何异乎! 辽国人在时隔多年之后再次重复了五代时期他们在中原大地上的残忍暴行,而这也是宋朝自建国之后从未有过的空前耻辱,讽刺的是,这个耻辱竟是宋朝最有上进心、最有理想和抱负的皇帝创造的。赵光义此时在干什么?他的京城里还有大量的禁军,这时候怎么就不见他御驾亲征了?要知道就连他的儿子赵恒后来在得知辽军侵入河北之后都曾带领军队御驾亲征,他这时候怎么了? 赵光义这一次是真的被打怕了,得知宋军在君子馆惨败的消息后,他明令各地的驻军坚守不出以保存实力。在他看来,攻城是辽国人的短板,等到萧燕燕心里的怨气出够了,等到辽国人对杀人放火都不再有任何的兴趣之后,他们自然会打道回府。这就是赵光义此时的应敌策略,而面对河北大地上备受摧残的民众,他对此的唯一反应就是史书中的那句——“上深哀痛”。 这时候该说他什么好?想想年初的时候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这时候他几乎把自己能输掉的全输了出去,东路军的十几万人马在这一年里先后死伤殆尽,唯有李继隆保留住了曾经的那支百战之师的最后一口元气,而这还是通过饱受指责和诟病的“见死不救”才得以保留下来的。 这一切的恶果都是谁造成的?是赵光义自己!战争是他发动的,战略计划和作战方案也是他最后拍板决定的,甚至连仗该怎么打也是他远程指挥的,可结果是什么?他发动的两次北伐导致柴荣和赵匡胤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锻造出来的一支百战精锐在他的手里近乎毁于一旦,他的子民在被异族的马刀随意残杀, 他治下的锦绣河山在异族人铁蹄的践踏之下痛苦地呻吟,而他却只能关上房门痛苦地承受这莫大的耻辱和悲愤但又无可奈何。 说一千道一万,这一切的背后根源正是赵光义的那颗雄心壮志,他想要让神州一统,想要夺回燕云之地。作为一个帝王,这些难道不是应尽的职责和本分吗?可是,问题就在于他没有那个能力,志大才疏才是他本人真正的本质。然而,这又能怪他吗? 存大志继而兴祖业,这是我们每个人早年时期几乎都能从书本和师长那里得到的教诲,而作为一国之君他又岂能尸位素餐?如果他是守成之君,那么他蓄意挑起战争无异于就是在穷兵黩武妄动刀兵,可他偏偏不是守成之君,他从自己哥哥手里接下来的是一个让他还可以去大有作为的帝国。而且,他哥哥给了他那么好的一副牌,他如果不有所作为简直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在犯罪。 终归一句话,是这份命运选择了他,而不是他选择了这份命运。 好了,太宗陛下,悲痛过后,请抬起你的头吧!你的历史使命还远未结束! 在纵情地抢掠了一番之后,辽国人在公元987年的正月终于是扛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幽州,在他们的身后是河北大地上的满目疮痍。在这之后,宋朝这边开始“灾后重建”,赵光义命令各地州府及驻军去给曝尸荒野的军民收尸并抚恤阵亡的将士家属,同时他免除了河北各地此前所积欠的全部赋税。另外,对于遭受战祸的州县免征今后三年的赋税,凡辽军所过之地免征两年赋税,其余的州县免征一年赋税。 在这个辞旧迎新本该是欢乐祥和但实际上却是无比晦气和糟心的正月,赵光义可谓是整日都郁郁寡欢,但作为一国之君其治下万里江山不可能没有好事发生,之前被赵光义赶到山西代州去守边的张齐贤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给他输送了一口他所急需的元气。 刘廷让在君子馆战败之后不久,山西方面的辽军也不甘寂寞地进犯至代州。面对来犯之敌,宋军最初的应对策略是出城迎战,宋军神卫军都指挥使马正率部于代州城下列阵迎敌。遗憾的是,这一仗宋军寡不敌众被辽国人给打败了。经此一战,此时驻守代州的宋朝山西方面军的副帅卢汉赟就再也不敢出战了:你们辽国人野战厉害,但我不跟你们打行不行?有本事你们就从墙根下爬上来,我在下面打不过你们,难道守在城墙上我还干不过你们吗? 对于宋军的坚守不出,辽军这下也没辙了,爬墙杀人这种事他们基本上从来不干,双方就此隔着城墙开始瞪眼。可是,这样被辽国人给堵在门口终究也不是个事,此时的代州知州张齐贤便决定派人去太原找山西方面的宋军主帅潘美,他希望潘美能够带人过来跟他内外夹击解决掉城下的这帮辽国人。 潘美答应了,可张齐贤的信使在回代州的路上却被辽国人给抓住了。张齐贤头大了:辽军肯定什么都知道了,如果他们在半路上设伏,那潘美岂不是要倒大霉? 不过,就在张齐贤为潘美担忧不已的时候,潘美派来的信使越过层层封锁进入了代州城,他告诉张齐贤:“我们本来都出发了,可在路上皇上的诏书来了,诏书里说我军刚在君子馆遭遇失败,皇上要我们据城固守切不可出战,所以我们又返回太原了。你们这边也固守城池就是了,辽国人应该很快就会撤走。” 张齐贤长出一口大气,辽国人这下肯定是打不了潘美的伏击了,可转瞬之间他的脑子里电光一闪:辽国人只知道潘美要来赴援,可他们不知道潘美在半路上已经回去了,我可以在这事上面做点文章啊! 打定主意后,张齐贤为了防止潘美的信使也被辽国人抓住从而走漏风声,于是他将这位信使暂且留在了城内。半夜里,张齐贤派出两百名厢军悄悄出城去干一件大事(城里的禁军都在卢汉赟手里,而卢汉赟铁了心要做守城的英雄,他不可能派人出城帮张齐贤搞事,但作为知州的张齐贤有权动用城里负责治安和城防的厢军)。 这两百名厢军每人扛着一面大旗,身上还背着一大捆柴草,他们一路摸黑来到了一个距离代州三十里处的地方,然后他们点燃了随身背负的柴草并挥动起了手里的旗帜。 远处突然间是火光通天,这动静让代州城下的辽国人想当瞎子都不可能,一时间辽军上下是军心震恐,他们以为这是潘美的军队来了:潘美可是山西地区的宋军统帅且是一代名将,他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大半夜受此惊吓的辽国人也不待查证,他们随即就卷起铺盖向北方狂奔而去。事情到这里似乎张齐贤已经达到目的了,可这其实才是他计划里的第一步,他这天晚上还干了另一件事:他将两千余名厢军提前埋伏在辽军北撤的必经之地——土墱寨。当辽军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这里时,张齐贤的这两千余人咬住辽军的尾巴一顿猛啃,刚刚受了惊吓的辽军误以为这些人是潘美的伏兵就此魂飞魄散。他们无心恋战只知道赶紧逃命,而宋军则在他们的后面狂追猛砍。 此次夜战,辽军被宋军阵斩两千余人,被俘五百余人,宋军缴获战马一千余匹,牛羊等牲口不计其数。战后最郁闷的人是远在河北的辽国北院大王蒲奴宁居,这倒不是说他将要为此次辽军的战败负责,而是因为他的一个儿子在这一战里被宋军给活捉了。 土墱寨之战是宋军的一个胜仗,虽然它无法治愈君子馆惨败对宋朝造成的创伤,但在全国上下一片阴沉的大环境里这不失为一道亮丽的曙光。它虽然不足以让宋朝人将近来心中的郁结之气全部宣泄出去,但它是一剂强心针——至少我们宋朝人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而辽国人也并非是什么不可战胜的猛兽。 第75章 天才之作 土墱寨之战的战报传至开封之时,一个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且历经千辛万苦才活着回到开封的败军之将也被赵光义召进了皇宫。 这人谁啊?刘廷让! 数万大军的全军覆没以及李继隆的战场失约让他是悲愤难当,他当场就向赵光义告状:“李继隆畏敌不前致使我部数万将士全体阵亡,虽然他是你的大舅子,可几万将士不能白死,这事李继隆必须要承担责任!” 在宋朝——当然不止是在宋朝,在历朝历代战败之将如果在战后还活着那几乎必将是要受处罚的,但刘廷让的战败其罪责并不在他,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全部——除了以身殉国。在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赵光义没有处罚刘廷让,他下令立即逮捕李继隆,然后将其押赴开封交由宰相当堂问罪。 看样子李继隆是要小命不保了,至少也要像潘美那样被削级罢官,可这事最后却是不了了之,李继隆连一根毫毛也没掉。至于原因,一来他是赵光义的大舅子,二来这人在战场上一向表现良好,但最重要的应该是他为自己的辩护获得了赵光义和中书省的几位宰相的理解和谅解:他不是不想救刘廷让,而是他当时也是泥菩萨过河,如果他出手相救只会让自己也落得和刘廷让一个下场,宋朝的精锐之师更是会因此而损失殆尽。 在此多说一句,在北宋的对外战争史上,面对被包围的友军而无力救援只能远远望着的战例还有很多,这种事的性质其实很难从表面去界定,这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辛酸。 李继隆的脱罪让刘廷让无法接受,任何一个但凡有点人性和良心的将军都不会对手下数万将士的阵亡无动于衷,可现实却是刘廷让没法给这些在他眼里是“冤死”于战场的将士一个交代。他为此而饱受良心和道德的谴责,可他又能怎样呢?李继隆已经被认定为无罪,而他也没有能力和实力去找辽国人报仇,于是刘廷让只能选择自我攻击——整日愤恨难平并在这种情绪中不断地自我折磨。 为了安抚刘廷让,赵光义决定继续对其委以重任,他任命刘廷让为宋军雄州都部署从而让他继续顶在宋辽边境上为国镇守一方。作为一个败军之将,这已经算是罕见的恩宠了,可刘廷让还是不服,他一心所想的是要为君子馆战死的将士讨一个说法和公道。然而,他没能告倒李继隆,于是他决定以身“赎罪”。 到雄州之后不久,刘廷让上疏说自己眼睛不好请求回京养病。作为一名边关大将,赵光义当然不希望刘廷让离开雄州,为表恩遇,他立马派自己身边的御医前去为刘廷让诊治病患。可是,刘廷让做出的举动堪称“罪不可赦”——他也不等赵光义给他回信就擅自离开雄州回到了开封。值此边境动荡之际,作为边关主将竟然擅离职守,这无异于就是临战逃跑。赵光义为此而勃然大怒,他命人将刘廷让下狱候审。 按照律法,刘廷让论罪当诛,但赵光义给他的处罚是免官流放至商州。同样的,对于这样的处罚,刘廷让也是勃然大怒,可身为臣子他的愤怒只能是把自己当成发泄的对象和目标:李继隆不该死吗?可为什么我就要被流放而他却毫发无伤?老子不服啊!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去给战死的弟兄们赔罪吧! 在前往流放地的路上,万念俱灰的刘廷让选择了用这世间最决绝、最震撼人心的方式去反抗——以死明志!在行至华州(今陕西省渭南市)的时候,刘廷让因为绝食而魂归君子馆,他用自己的死给了数万弟兄一个交代。 消息传来,赵光义大惊之余是悔恨交加,刘廷让的刚烈是他始料未及的。作为宋朝的开国名将且是赵匡胤当年的结义兄弟,刘廷让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必然会引起国人尤其是军队对赵光义的非议,为此赵光义特意下诏赦免刘廷让的罪责并追赠其为太师。 刘廷让这年还不满五十九岁,与杨业一样,他虽然不是被赵光义给直接害死的,但真正应该为这二人之死负责的人其实不言自明。同样的,真正应该为东路军的惨败和君子馆的全军覆没而承担罪责的人也是不言自明——在自毁长城这方面恐怕很少有哪个皇帝能够与赵光义同志并驾齐驱。 遗憾的是,赵光义绝对不会这样认为,恰恰相反,他觉得自己永远是正确的,错的永远是别人。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杰出的军事战略家,他的每一个军事计划都是无懈可击的,而宋军之所以会失败原因就在于下面的执行者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适度反省己身有利于个人身心的成长进步,但过度自责显然有害心理健康,赵光义是有大智慧的人,更是个懂得心理保健的心理学家。自责?没有的事! 对于任何人而言,知道出问题了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或者是为这个问题所找到的答案是错误的却又浑然不知,这最后的结果必然是错误和悲剧会一再重复地上演。毫无疑问的是,雍熙北伐彻底失败之后赵光义一定进行过深刻的反省和总结,可惜的是,无论他怎么去总结和反省最终都没有把矛头对准自己。他不是不肯承认自己在军事上是一个庸碌之辈,而是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庸碌之辈,简而言之,在这方面他不自知。 我们之所以要这样说并不是因为我们想在这里蓄意攻击和批判他,而是他接下来所做的事正是在为上述所言做生动地诠释。 辽军从河北撤军以后,赵光义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完成了一件在他看来堪称天才之作的艺术品——《御制平戎万全阵图》。这是一个用以指导宋军如何与辽军进行野外作战的阵图,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这个让赵光义引以为傲的作品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 这个大阵由前军、中军、后军以及左右两翼构成。中军是整个大阵的主力兵团,它由三个并列的正方形方阵组成,每个方阵周长二十里并各配备一个统帅。方阵之间的间隔是一里,也就是说整个中军大阵的长度是十七里。 具体到每个方阵而言,前后左右每五步(约八米)设战车一乘(由四匹马拉动的战车),每乘配备二十二名手持各类兵器的士兵。每阵战车共计一千四百四十乘,每阵另配有五千名充当机动力量的步兵。整个中军合计战车四千三百二十乘、士卒十一万零四十人。此外,每阵还有八座了望塔,每个塔配备士卒八十人负责守塔。 再来看大阵的左右两翼。两翼都是呈前后两阵落定,前阵共计一百二十五队,每队五十个骑兵,共计六千二百五十名骑兵。后阵共计一百二十五队,每队三十名骑兵,共三千七百五十名骑兵。也就是说,左右两翼各自配备了一万名骑兵,共计骑兵两万名,另外还有探马六百五十骑。 大阵的前军和后军相对两翼来说就打了个对折,前、后军也是两列骑兵前后落定,前列共计六十二队,每队五十名骑兵,共计三千一百名骑兵。后列共计六十二队,每队三十名骑兵,共计一千八百六十名骑兵,前、后军另有探马四十骑。前、后军各五千名骑兵,共计一万名骑兵。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前后左右都由骑兵保护起来的巨型战车方阵,整个大阵算下来共计十四万余人。 怎么样?看上去这个大阵是不是很拉风?如果真的打起来,对面就算是有二十万辽国铁骑,可只要这个大阵整体移动起来那指定是分分钟让对方“樯橹灰飞烟灭”。 很遗憾,在整个宋辽战争甚至是整个宋朝的军事历史上这个所谓的“万全”阵从始至终也没见它亮过相,更别提他打赢过哪场战斗。至于原因也很简单,你赵光义只是给潘美等人发了个阵图,可你给他们足够的士兵、战马和战车了吗?宋朝往后的皇帝又有谁给哪位将军配发了这么多的士兵、战马和战车? 这些倒是次要的,关键是这么大个军阵要多大一块平地才能摆得下?好吧,就算这个大阵是专为河北的平原地形所设计的,可问题在于这个庞大的军阵不可能做到整体移动且进退一致,所以你只能等着辽国人主动向你冲过来,可如果人家不跟你打呢?我辽国人全是骑兵,我不打你的这个大阵,我绕过你去抢劫周边兵力空虚的城池或乡村,你又该怎么办?你追不追?如果你不追,那我可就去实施三光政策了,追的话你只有三万骑兵,等到你追远之后我用数倍于你的兵力跟你的骑兵对冲,如此就是君子馆之战的重演。而且,你的大阵这时候就没有了骑兵的掩护,那么我再分出一支数万人的骑兵来攻打你的中军大阵,你说你最后死不死? 还是那句话,赵光义终其一生都把敌人想得很蠢,而交战之时敌人更是得按照他写好的剧本来打仗,可打仗不是拍戏,你赵光义也不是导演,辽国人怎么可能按照你的套路来出牌?人家的肩膀上扛着的也是个脑袋,不是木瓜,而且不比你笨。 综上所述,这个看似可以做到百战百胜的大阵实际上就是一个军事发烧友想当然的产物。悲哀的是,在太宗陛下眼里,这是他的人生一大杰作甚至是骄傲。 《御制平戎万全阵图》的大功告成让赵光义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迅速地走出了雍熙北伐和君子馆惨败的阴影,他再又变得豪情万丈并认为可以凭借他的这个大阵将辽国人打得屁滚尿流。他就像是一个刚输光了本钱的赌徒突然又搞到了一大笔钱,随即就立马想再次走进赌场搏杀一把——他决定再次兴兵讨伐辽国。 为了防止再次出现辽国人在河北大地上横行无忌的场景,他派人到两河地区的各个州县去募集壮丁,他不是要用这些人来充实军力,而是将这些人集中起来训练以充作乡军。简单来说就是,他希望下次战争来临时如果辽军的散兵游勇或小股部队再去村落和城郊杀人放火时能够有人出来收拾掉他们。说得再直白一点,他在以政府的名义在自己的国境内招募和训练游击队。 对此,满朝文武无不瞠目结舌——这皇帝是疯了还是脑子坏掉了?宋朝京东路转运使李惟清上疏直言:“眼下正值春耕之际,河北大地更是急需恢复生产,如果此时大规模地抽调民力进行战备,那么这土地可就没人耕种了。” 为此,李惟清接连上了三道奏书恳请赵光义收回皇命。紧接着,宰相李昉等朝中大臣也相继上疏表示反对,就连赵光义的儿子、此时已经是开封府尹的陈王赵元僖也反对在这个春耕时节大兴武备。此情此景之下,赵光义真的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于是这事他最后只好作罢。 不过,自己苦思冥想才搞出来的这个《御制平戎万全阵图》不能就这么废了,心有不甘的赵光义便将潘美、田重进和崔翰等宋军的统兵大将召入了京城。他将阵图分别赐给了这些人,这意思就是以后怎么打仗就按照他的这个阵图来。此外,他还将姜子牙的“将有五才十过”之说印成一个小册子让这些宋朝的大将军们拿回去好好学习领会。 再来看这个所谓的“将有五才十过”是个什么东西。 五才:勇、智、仁、信、忠,意即勇则不可犯,智则不乱,仁则爱人,信则不欺,忠则无二心。 十过:勇而轻生,急而心速,贪而好利,仁而不忍人,智而心怯,信而喜信人,廉洁而不爱人,智而行缓,刚毅而自用,儒而喜任人。 一句话:我亲爱的大将军们,我赵光义不但要教你们怎么打仗,还要教你们怎么做人,你们可都得好好学! 生而为人,如此自恋,身居庙堂之巅,如此不自知,夫复何言! 第76章 危机四伏 现在我们转换一下视线,让我们把目光再次投向宋朝的西北方向,我们来看一看李继迁这个党项小青年在宋辽大战期间都干了些什么。 自打李继迁粉墨登场之后,东亚大地这个历史舞台上就再不是宋辽两国皇帝的双人戏,而是三人戏。在雍熙北伐之前,宋朝打残了李继迁,可他的生命力依旧旺盛,而随着宋辽两国开始死掐,李继迁的生存空间也由此变得自由广阔。 就在宋朝发动雍熙北伐的前一个月(公元986年2月),近乎于山穷水尽的李继迁在痛定思痛之后脑子突然变得灵光。他意识到靠自己单打独斗是怎么也无法撼动大宋这个庞然大物,于是他决定去抱一个超级大腿——他派人到辽国去请求归附。 此时的李继迁在辽国君臣的眼里根本不算个人物,而且他屡次被大宋给打得鼻青脸肿也看不出他有什么能耐,萧太后本来无意搭理他,可辽国方面负责西南方向军务的大将韩德威(辽国大丞相韩德让的五弟)却极力建议萧燕燕收纳李继迁以制衡宋朝。于是,辽国封李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银夏绥宥等州观察处置使、特进、检校太师并都督夏州诸军事。也就是说,辽国把此时掌握在宋朝手里的定难五州之地封给了李继迁。这虽然是辽国给李继迁画的一个饼,但这事的政治意义却非同一般,这意味着李继迁从此有了靠山,他再不是孤魂野鬼。 在这之后,李继迁躺在自己的安乐窝里一边慢慢地做大自己,一边舒舒服服地看着宋辽两国几十万军队打生打死。当辽国将宋朝打得一败涂地之后,为了让自己和辽国的关系变得更为密切,李继迁觉得自己还应该再做点什么,而他选择的时间点也恰到好处。 公元986年11月(宋辽君子馆之战爆发的前一个月),正当萧燕燕因为辽军在保州遭遇失利而大动肝火之时,李继迁的使者再次前来请求参拜。这一次李继迁是来向辽国求婚的,而且他的胃口还不小,他希望辽国方面能许配给他一个辽国公主。如果是在平时,李继迁的这个请求定然会让萧燕燕笑掉大牙:你一个小蟊贼竟然想娶我辽国的公主?可是,这个时候就不一样了,萧燕燕迫切地希望李继迁此时能在大宋的西北方向搞点动静出来以此给宋朝火上浇油。 李继迁向辽国求婚这事萧燕燕最后答应了。不过,答应和最后落实却是两码事,你李继迁想娶辽国的公主总不能打着个空手吧?这事双方反复扯来扯去,直到两年多以后的公元989年3月李继迁才等来了他朝思暮想的辽国公主,而且这个公主还是临时被敕封的,她其实是辽国皇族宗室耶律襄的女儿。可是,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继迁从此不但是辽国的臣属和“封疆大吏”,更是辽国的驸马爷——宋朝在西北边境的噩梦开始了。 转过年来,公元987年2月,李继迁在休养生息一年多之后再次发兵大举进攻夏州,党项族的这个天生的军事天才在这一战里再次向宋朝人展现了他杰出的军事才华。李继迁的大军没有选择攻城,甚至都没有在夏州城下囤积大兵,他只是派遣一部分人马在夏州城外溜达以此挑衅宋军。 夏州知州安守忠大怒,他随即集结城内的番汉大军出城击敌,党项人顿时一哄而散,愤恨难平的安守忠命令全军追击。当大军追至王庭镇之时,李继迁突然伏兵四起,安守忠所部就此遭遇大败,到最后反而是李继迁带着人追着安守忠的屁股一路追到了夏州的城门而止。这一下就轮到双方互换角色了,李继迁的大军将夏州四面围困,安守忠对此却无可奈何。 需要说明的是,这种诱敌深入然后半途设伏而击的战法在李继迁的军事生涯里被经常运用且屡试不爽,甚至于他的孙子李元昊也把这一招给继承了下来并让宋朝吃尽了苦头。这是多么小儿科的一个招数,可宋朝为何就屡屡在这方面吃亏呢?说到底还是自大心理在作祟,宋朝方面从上到下根本没有把李继迁以及后来的李元昊太当回事,但事实上这爷孙俩在军事上的才能在当时堪称卓绝于当世。 安守忠一生战功赫赫但在此时竟然被李继迁堵在门口出不了门,这堪称他人生的一大耻辱,但这不是因为他无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安守忠手里如果有兵也就不至于这么窝囊了。至于兵,赵光义这时候正在为十余万宋军精锐的报销而痛彻心扉,而且北方边境四处漏风他还想要兵呢!他哪里还能给安守忠派兵?安守忠之前带出城的兵看似一大群,可这些以本地土着为主的散兵游勇哪里能敌得过李继迁? 安守忠就这样无比屈辱地被李继迁给堵在夏州城门口长达两个月之久,直到四月的时候,当得知陕西方面的麟州知州韩崇训带领大军前来解围之后李继迁才从夏州城外撤军。 四个月后,李继迁再次主动出击,这一回他将目标选定在了银、夏、绥、府四州都巡检使石保兴的身上,可事实证明李继迁这回选错了对手。这个石保兴可是大有来头,他的老爹正是宋初的开国名将、赵匡胤的结义兄弟石守信,所谓虎父无犬子,当年赵光义亲征北汉时石保兴就是赵光义的保镖大总管——御寨四面都巡检。 得知石保兴率领两千人正在黑水河畔的罨子寨巡视,李继迁也带着数千人进至黑水河。在摸清了石保兴的兵力不过才两千人之后,李继迁大摇大摆地带着人涉水过河想要一口吃掉石保兴。如果李继迁得逞了,那么这就将是继曹光实之后他第二次成功击杀宋军西北方面军的主帅。可惜的是,李继迁高兴得太早了。就在李继迁的人马争相过河去捡便宜的时候,石保兴提前埋伏在河岸草丛里的宋军突然起身并向李继迁所部发起了冲锋。遭遇埋伏且是被半渡而击的李继迁及其所部人马顿时大乱,他们慌忙调转马头竞相踩踏,宋军趁势全线进攻,李继迁就此大败而逃。 哼哼!就你老李会打埋伏?这一招我石保兴也会! 李继迁再次败了,但也再次成功地逃脱了,这个比泥鳅还滑的人始终是大宋的心腹之患,他虽不致命但总能搞得大宋时不时地吐一回血。他就像一只体型巨大的蚊子,你打不着他但他却总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狠狠地在你身上咬上一口。事实证明,这些年来宋朝对李继迁及其势力进行武力清剿这一招并不奏效。 李继迁的不断袭扰、辽国的虎视眈眈、军力的严重枯竭,朝臣对当前朝政和国策的争执不一,坐在开封城里的赵光义面对的眼前的这份纷乱的局面显得是格外心力憔悴。 时间很快进入公元988年,赵光义思来想去觉得雍熙这个年号实在是有些跟他不对付,于是他下诏改年号为端拱并寄希望以此换换国运。从这个年号的寓意来看,赵光义的心里此时已经有种想要祈求上苍来保佑他的意味了,这个年号也折射出他想要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心态。当然,上苍是不会来帮他解危纾难的,一切都得靠他自己,而他现在急需的是一个能够帮他走出困局的帮手,他的脑子里再次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赵普。 自从赵普被第二次罢相之后,他就一直处于闲赋的状态,他倒是想就此安度晚年,可偏偏赵光义将这个国家整得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这也让他无法安享晚年。 早在赵光义发动雍熙北伐之时,已经下野的赵普就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位宋朝的开国宰相以其超前的战略眼光敏锐地察觉到宋朝即将大难临头。就在曹彬等人在各条战线齐头并进之时,赵普就以一个退休老臣的身份向赵光义上疏:“陛下,我们此次发兵的时机不对,等到秋后辽国人必然大举反攻,现在撤军还来得及,如果继续深入必然导致失败。” 遗憾的是,当时正被眼前的节节胜利冲昏了头的赵光义对此根本不屑一闻,而等到宋军真的大败之时他才不得不佩服赵普的远见卓识,可他仍然选择死硬到底拒不认错。赵普曾经几次上疏陈述自己对当前局势的应对之策,赵光义仍然嘴硬地向赵普表示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如果辽国人胆敢进犯他定让他们有来无回,但在这之后他得到的消息却是刘廷让在君子馆的全军覆没。赵光义被赵普接连打脸,可生性要强的他这时候还是不准备把赵普请来帮他收拾残局。 在挣扎了数月之后,赵光义终于还是认输了,他决定召赵普回京助他整理乱局。放眼天下,他也实在是想不出还能有谁能比赵普更有可能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当初,赵光义将赵普以养老为名送出了开封,然后将宋琪和李昉提拔为了宰相,这样做的原因就是因为宋琪和李昉在他面前非常听话,他要的就是独断朝纲的这种感觉。宋琪后来在雍熙北伐时发出了一点杂音,赵光义是毫不客气地就将其罢免,而好好先生李昉则是得以继续做一个对皇帝唯命是从的宰相。然而,今时不同往昔,赵光义面对眼前的困局已经几乎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在这方面颇有自知之明的他很清楚他现在不再需要听话的人,而是能帮他出主意甚至是做决定的人。 第77章 三度拜相 赵普要回来自然得当宰相而且是首相,如此一来此时的首相李昉自然就得靠边站,可赵光义现在面临的难题就是——怎样才能让李昉这个在官场以学识和口碑着称且此前毫无过错的宰相大人挪屁股呢? 要说事情有时候还真的就是无巧不成书,正当赵光义为此而苦思冥想之际,极具戏剧性的一幕上演了:端拱元年二月,李昉被一个叫翟马周的开封平民以击登闻鼓的方式给告发了。这个登闻鼓是用来告御状的,一般人在一般情况下是不能乱敲这个鼓的,因为只要这鼓一响大宋的皇帝就得亲自“升堂问事”。 李昉被这个名叫翟马周的“平民”所指控的罪名是“身任元宰,属北戎入寇,不忧边思职,但赋诗饮酒并置女乐之事”。简而言之,国家处于战乱之时,李昉身为宰相却尸位素餐毫无作为就知道吃喝享乐找女人。 不管这个指控是否成立,也不管这件事里面是否有什么猫腻,反正堂堂的大宋宰相竟然真的就这样被罢免了,而且照这个事的论调来看,宋朝如今会是这个局面都是因为宰相的不作为所导致的。一介平民能有如此之高的思想和眼界也实在是令人叹服,可关键是宋朝的当今皇上和满腹经纶的各位大臣还都觉得此人言之有理。李昉就这样背着一口大黑锅走出了中书省的大门,他被赵光义加封为尚书右仆射从此回家彻底去当他的大学者。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事应该就是赵光义或者赵普在背后搞的鬼,但不久之后所发生的事却证明事实并非如此。 很快,大宋中书省新的人事委任诏书来了:封赵普为太保兼侍中、同平章事(首相),参知政事吕蒙正为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次相)。 就此,赵普生平第三度出任宋朝的宰相且是首相,而吕蒙正这个太宗朝时期的第一位科考状元则成了赵普的副手。需要指出的一点是,此时距离吕蒙正科考及第仅仅十年时间,赵光义的这位得意门生现在已经是铁定的未来宋朝首相。因而,赵普这次回朝不但是来帮赵光义救火的,更是肩负着为大宋培养下一代宰辅之臣的重任。 关于吕蒙正的故事我们后面还会说到,但现在还不是他出风头的时候,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当好赵普的学生和助手。宰相的更替乃至于下一代宰相的培养工作都有着落了,下一代皇帝的培养同样是国之大计。 赵普复出的同时,赵光义也给他的三个儿子重新加封了爵位:开封府尹、陈王赵元僖进封为许王,韩王赵元侃进封为襄王,冀王赵元份进封为越王。(猜一猜未来的真宗陛下是这里面的谁?) 加封儿子们的同时,赵光义亲自手书了一份训词分赐诸子:汝等生长深宫须克己励精,听卑纳谏。每着一衣则闵蚕妇,每餐一食则念耕夫。至于听断之间,慎勿恣其喜怒。朕每礼接群臣以求启沃,汝等当勿鄙人短,勿恃己长,乃可永守富贵而保令终。先贤有言,逆吾者是吾师,顺吾者是吾贼,此不可以不察也! 说到赵光义的这个父亲的身份,此时的他已经五十岁了,真真切切的一个老父亲。他写给儿子们的这份训词可谓是谆谆父爱跃然于纸上,同时也完全彰显了他身为君王的一片爱民如子的情怀,这些都着实有些令人动容。 我们在前面的章节里没少指责过赵光义,但我们不过是以后世之人的身份在充当一个坐着说话不腰疼的键盘侠而已,眼下国势至此又岂是他的初衷?他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力有所及的凡人,可作为一个帝王尤其是一个把国家搞得一团糟的帝王,他就注定了要承受千夫所指,更注定了他只能一路向前无可回首。人生道路都是自己选的,再苦再累都得走下去,芸芸众生,莫不如此。 好了,我们还是来说赵普。 赵普回来了,他回来就是来帮赵光义收拾烂摊子的,而本着攘外必先安内的原则,他手中的扫帚自然得首先挥向身边的同僚——那些被他所憎恶且被他认为对国家和皇帝毫无用处的同僚。不过,还没等他正式开工,他的震慑力就显露无遗。在向朝臣宣布赵普的宰相任命之时,有一个人当场被吓得惊掉了手中的笏板(就是朝臣上朝是手里握着的那块板子)。 谁啊?谁这么没胆子?此人正是大宋朝此时的工部侍郎雷德骧! 还记得这位雷先生吗?就是当初因为状告赵普贪赃枉法而被赵匡胤用玉斧砸掉了两颗门牙的那位大侠。赵普当年被罢相,他雷德骧可谓是出力不小。此时已经七十岁的雷老先生哪能禁受得住这种惊吓?快意恩仇且有仇必报的赵普再一次复相了,那他还怎么混个自然死亡?于是,雷德骧以自己于朝堂之上当众失礼为由给赵光义打了辞职报告,而后他又请求面见赵光义陈述自己之所以要乞归的理由。 在权力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赵光义当然知道雷德骧在害怕什么,对于当年合力搞倒赵普的这位老战友,赵光义先是极力地一番宽慰,然后他对雷德骧承诺道:“你放心回去养老,朕必保你周全!” 要说赵普这次回来是要报仇其实言过其实,雷德骧在这方面或许是过于敏感了,但赵普这回确实是要拿人开刀。不为别的,只为朝中的这些大臣在国家陷入困境之时不但没能扭转颓势反而安于现状无所作为,况且这里面胡作非为之人以及奸佞小人大有人在。往小了说,他要替赵光义扫除奸邪,往大了说,他要整肃朝纲,而他的第一刀砍向的是一位枢密院的高官——枢密副使赵昌言(当初东路军兵败之后建议赵光义杀掉主帅曹彬以谢天下那位老兄)。 说到这事就还得提一下李昉被罢免之事。那个指控李昉不作为的翟马周其实是受人指使,而这人正是专为皇帝起草诏令的知制诰胡旦。之前在赵普第二次被罢相之后,胡旦因为上疏说赵普被罢官是罪有应得而被赵光义外贬出京,但此时他已经又回到了京城并再度担任知制诰之职。 在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很可悲更是很讽刺的现象和事实:人们嘴上几乎都在说一个人有德无才远比有才无德更重要,可现实情况却是有才无德的人往往都把有德无才之人摁在地上一顿暴打,无论金钱、名利、地位还是物质条件,后者都远不能及。事实上,有德无才算什么?即使你有德有才可照样会被有才无德的人打翻在地。说句难听的话,你的上级如果肯重用你其实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他看中了你的才能,而非德行。 实话难听,但这就是事实,而胡旦正是属于那种让赵光义爱恨交加的有才无德之人,人家的文章写得就是好。 不清楚这一次胡旦为何要找李昉的麻烦,但他就是这样做了而且也得逞了。堂堂宰相被一个此前毫无来头的平头百姓给告发了,此时身为开封府尹的许王赵元僖一眼就看出了这里面必有猫腻。他以翟马周为突破口很快就查出了胡旦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然后他将自己查实的结果汇报给了他的老爹赵光义。 对于胡旦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整倒李昉,赵光义大怒!更加让他感到怒不可遏的是,据赵元僖奏报,与此案有关联的人竟然还包括枢密副使赵昌言、盐铁副使陈象舆、度支副使董俨以及右正言梁颢,胡、赵、董、陈四人是同年进士,而梁颢之前与赵昌言则是同在大名府为官。有证据表明,他们五人经常性地在赵昌言家里搞聚会,但他们不是在吟诗作对,而是在议论朝政且多出言不逊和不敬。 在赵光义看来,这些人上述所为无异于就是在结党营私,他们现在胆子大到敢对当朝宰相使阴招,那么下一步还会对谁干什么?赵光义随即下诏:将翟马周施以杖刑并流放至海岛,枢密副使赵昌言贬为崇信节度行军司马,陈象舆贬为复州团练副使,董俨、胡旦和梁颢分别被贬为海州、坊州、虢州司户参军。 至于李昉,不好意思,泼出去的水怎么可能收得回来?况且皇帝陛下还是如此好面子的一个人,你李昉就先委屈一下吧! 就在赵光义大动肝火之前,赵普其实也早就对赵昌言等人组成的私人小集团深恶痛绝了,只是奈何于没有抓住这些人的小辫子且这里面有好几个都是赵光义跟前的红人,所以他才忍气吞声不好发作。然而,此时就不一样了,在赵光义的正式处罚措施下来之前,赵普建议赵光义干脆将贵为两府重臣的赵昌言给杀了,而他之所以要这样做就是因为他觉得赵昌言实在是“刚戾难制”不方便他接下来开展工作。另外,胡旦这个人当初在他背后说坏话也是不能放过,此人也必须严惩。不过,赵光义并没有同意赵普提出的这些明显过激的请求,于是这才有了上面的那道由赵光义签发的处罚诏令。 第78章 狼烟再起 清理完帝国上层官场的这群招人讨厌的小人,接下来赵普要做的就是清除赵光义身边的一个超级奸佞,而这个人正是早就上了赵普黑名单里的侯莫陈利用。 侯莫陈利用,姓侯莫陈,名利用,此人按籍贯来说是成都人,但他却是实打实的鲜卑族的后裔。赵普之所以要对这个人动手完全不是因为彼此间有什么私仇,而是这人实在是罪不容诛。 说来此人也称得上是一个奇人,他从小就习得一身的独特本领——变幻之术。他不但会玩弄一些让人啧啧称奇的法术(或者叫魔术),同时还精通阴阳学,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个江湖郎中,什么狗皮膏药和“灵丹妙药”他都能搞得出来。这一身的大本领让他待在成都这个地方实在是让他感觉憋得很难受,于是他就一路跋山涉水跑到开封来当了一把“京漂”。 凭借自己精湛的“艺术和表演功底”,侯莫陈利用很快就在京城的娱乐界混成了顶流红人,他的名气之大让赵光义身边的近臣、时任枢密承旨且对各种法术颇为感兴趣的陈从信也专程慕名前来拜会他。一番面谈之后,彻底被侯莫陈利用的见识和才华所征服的陈从信竟直接将此人带到宫里去见了赵光义。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侯莫陈利用在向赵光义展示了他从不轻易示人的几个绝活之后就此成了赵光义跟前的大红人。 当然,让赵光义被侯莫陈利用所深深折服的显然不是他的幻术。会变魔术的人赵光义见得多了,真正让赵光义万分欣喜的是侯莫陈利用向他推销的那些据称是由祖传秘方精制而成“狗皮膏药”。 多年以来一直受到箭伤困扰的赵光义在用了侯莫陈利用的狗皮膏药之后竟然感觉特别的爽,这是那些宫里的御医们都没能办到的事,这对受够了顽疾之苦的赵光义来说侯莫陈利用简直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大喜之下,赵光义立马将侯莫陈利用封为了宫廷殿直,这可是宋朝高级武将的公子爷们才有的特殊待遇。在随后的几年时间里,侯莫陈利用一路高升最后做到了陈州团练使的高位,这是一个仅次于节度使、观察使和防御使的高级武职。 仗着当今皇帝的恩宠和依赖,侯莫陈利用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深刻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小人得志便猖狂”。他在地方上胆大妄为以至于敢在个人服饰、车马随从、私宅装饰和个人器物等方面超越其官职所规定的规格和礼仪,在某些方面他甚至是敢与当今皇帝比肩。此外,侯莫陈利用的身边也聚集了一批跟他臭味相投的宵小之辈,这其中不乏朝廷和地方官员。这些人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游手好闲之徒希望在他这儿混个吃喝,官员们则是寄希望于能够通过他这个皇帝大红人的从中运作得以升官发财。最为可恨的是,侯莫陈利用自恃有赵光义做后台而有恃无恐,极尽不法之事的他甚至敢于随性杀人,而地方官员对此是敢怒不敢言。 这么一个谁都不敢招惹的厉害角色看似只要赵光义还活着他就能继续无休止地猖狂下去,可赵普上台就意味着他的好日子到头了。赵普回朝之后便派人秘密收集侯莫陈利用的种种罪证,然后他便拿着这些材料去见了赵光义并奏请立即将这个恶棍就地正法。 赵光义对此的反应是大惊:“这个小同志平时在朕面前可是很乖很听话,他竟然会是这种人?不会吧?此事容朕彻查之后再做定夺!” 赵光义命人将侯莫陈利用抓来京城受审。有赵普的亲自督办,侯莫陈利用当然受到了“公正”的审判,但作为赵光义的宠臣他岂是那么容易就认罪的?最后,在各种大刑的伺候之下他才对所有的指控全部招认。换了别人如果犯下这等重罪指定是个腰斩弃市的下场,但赵光义几番思虑之后还是决定对这位救命恩人网开一面,他下诏将侯莫陈利用从官籍中除名并流放至商州,顺带着把他的家产也尽行抄没。 可是,赵光义很快又改变了主意:“这个……此人确实有罪,但判他一个流放就行了,这个家还是不要抄了!” 赵普这个官场老狐狸当然知道赵光义在打什么鬼主意,这种事可是有太多的先例可循了。之前有好多被流放的官员都曾有过不久以后就被召回京城然后继续高官厚禄的经历(比如说害得李昉丢了相位的胡旦),这就更别提此时还对赵光义大有用处的侯莫陈利用。用现在的话来说,国家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哪怕是罪大恶极也不能说杀就杀,要给犯错误的同志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为了能够做到一击必杀,赵普再又指使人告发侯莫陈利用在陈州为官时的诸多僭越之举(接见朝廷使者时面南而坐,他身上的犀玉带用的是红黄罗袋),而且在对侯莫陈利用抄家之时还从他的房间里搜出了一些记录在册的对赵光义本人大逆不道的话,那上面另外还记录了一些见不得光的宫廷密闻。 面对这些足以定一个“大不敬”之罪的罪证,赵光义沉默了。赵普再次建议他杀了侯莫陈利用,可赵光义还是在坚持不要杀掉这个全天下几乎是唯一能够治疗他箭伤的江湖郎中,他甚至对赵普吼了起来:“朕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还不能保全一个人的性命?” 能吗?不能! 这时候的宰相如果还是老好人李昉,那估计侯莫陈利用的小命也就保住了,可赵普没那么怂。赵光义在他眼里虽然是九五之尊,可也是一个当年每次上街都得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弟,而这种经历就是他敢在赵光义面前硬气起来的资本。 面对赵光义的暴怒,赵普直接给顶了回去:“你如果不杀他,那天下的法度何在?在国家法度面前,这个逆贼算个什么东西?何足惜哉!” 争执的结果是赵光义屈服了,他被迫下令将侯莫陈利用在商州就地处决。京城这边派出去执行杀人任务的使者都已经派出去了,可没过多久赵光义又反悔了,他命人再去赦免侯莫陈利用的死罪。不过,影视剧中的那种让人翘首以盼的“刀下留人”的经典剧情这回没有上演,后面这位朝廷使者可能是猴急了些,他的马在行至中途时竟然掉进了泥坑里,等到他走到下一个驿站再又换马到达商州的时候,侯莫陈利用已经变成了两截。 通过大张旗鼓地清除赵光义身边的奸邪和小人,赵普以此整肃了朝廷和官场的风气。在梳理和整顿完内部后,赵普开始真正地为他的皇帝陛下分忧,他将目光投向了帝国的西北方向——党项人李继迁! 自从李继捧献土归地以来,定难五州这片地方就从来没有安生过,李继迁及其追随者就像生命力无比强悍的野草无论怎样也无法根除。这些年里宋朝的宰相和枢密使大人来回换却没有谁能够想出什么办法将其彻底制服,如今这个难题同样也摆在了再度登上宰相之位的赵普面前。 公元988年5月,一道诏令从京城开封发出:感德军节度使李继捧复迁为定难军节度使,赐其国姓为赵,名保忠,加授其为夏州刺史兼银、夏、绥、宥、静五州观察处置使。 时隔数年,当初的西北王李继捧即将再次回到故地重新做他的党项之王,而且赵光义还将定难五州之地的军政钱粮俱划归其管辖(宋朝的驻军不在其内)。 这便是赵普想出来的对付李继迁的办法,一个词概括——以夷制夷。在赵普看来,既然我宋朝费尽钱粮和军力搞不定你李继迁,那么我为何不让你们党项人自己内斗而我大宋则坐收渔翁之利呢?况且,李继捧可是比你李继迁在血缘上还要正统的党项贵族,两人若是论及在党项人心中的民望和人心,李继迁还得自认小弟。 后世对赵普的这个做法褒贬不一,赋予李继捧如此之大的权力几乎就等同于把已经到手的西北五州又还给了党项人,也就是说宋朝这几年全是在白忙活,而且还搭进去无数的民力、财力和军力。更重要的是,后面的事实证明李继捧重回西北之后不但没有压服李继迁,反而让李继迁变成了一头不可遏制的猛虎,甚至于连李继捧本人最后也成了一个在宋朝、辽国和李继迁三者之间来回摇摆的多面间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但在当时谁也不会提前预知李继捧会把事情搞砸。而且,赵普这样做还有一个短期可见的好处,那就是可以让宋朝暂时性地从西北抽身出来,从而能够全心全力地将精力用来对付辽国。这一点对宋朝来说可谓是极为重要且非常有必要,因为北方的辽国人在消停了一年多之后再又开始对宋朝露出了贪婪和凶狠的目光。 就在李继捧的任命刚刚下发一个月后,辽国在这年六月正式下诏命各军加紧准备攻城器械以备秋后南征。九月,辽国皇太后萧燕燕、辽圣宗耶律隆绪以及韩德让、耶律休哥、耶律斜轸等辽国文武重臣率领大军进驻辽国南京幽州府。 帝国的北疆就此再次战云密布,赵光义命郭守文为镇州路都部署,命李继隆为定州路都部署以备辽国进犯。 照例,赵光义在战前对郭守文面授机宜:“我们的策略仍然是固守为主,我军切不可与敌野战争胜,只需坚壁清野即可。如果有机会则出其不意地率兵掩杀偷一把鸡,如此可使我师立于不败之地。如果辽军敢以大兵攻城,汝辈且固守待援,朕必率精锐赴援,那时候辽军必然大败。如果不胜,我们则分守各处要地,此乃百战百胜之法。” 这就是赵光义的应敌之策。怎么样?高明吧?高,实在是高!佩服!只是,我们在此真的好想知道伟大的太宗陛下为何不把他的那个超级万全阵拿出来在辽国人面前亮个相呢? 可想而知的是,有这样的皇帝和这样的应敌之策,宋朝北方边境的各个兵力虚弱的小城注定了会在战争初期遭受辽国皇太后的亲征大军一番摧枯拉朽式的血虐。 第79章 同仇敌忾 在宋辽两国这次的新一轮战争角力中,辽军在开战之初的进展可谓是极其顺利。九月二十六日,辽军进至涿州城下。在劝降被拒之后,此次出征携带了大量“现代化”攻城器械的辽军开始对涿州城进行强攻。几天之后,四面被围的涿州被辽军攻陷。 十月,辽军破宋军于沙堆驿,随后又大败益津关的宋朝守军,辽军进而挥兵直入长城口。十一月,辽军在击败长城口的宋朝守军后进入了河北保州境内,随后辽军占满城、下祁州、拔新乐城、破小狼山寨。辽军所过之地萧燕燕下令纵兵大掠,河北大地再次满目疮痍尸横遍野。 纵情地在河北大地撒野了一番之后,辽军前军统帅耶律休哥将下一个攻击的目标锁定在了位于唐河以南的河北重镇定州,而定州城里的宋军主帅正是当年君子馆之战时被骂作懦夫和逃兵的宋朝第一国舅爷李继隆。 据李继隆的墓志铭记载,耶律休哥此战共带了八万铁骑。在这八万人里有三万人是重甲骑兵,他们分别是辽军的王牌野战部队铁林军、御前亲军皮室军以及辽圣宗耶律隆绪的斡鲁朵宫帐近卫军,其余的这五万人则是轻骑兵。当然,历史上也有说法是说耶律休哥此行只是带了三万重甲精骑,即使如此这样的实力也足以让宋朝方面为之而震恐。 耶律休哥此行不为别的,他带着如此精锐和庞大的军力直扑定州就是为了消灭宋朝开国之师最后的这一点余脉。只要打掉了李继隆所部的这些人马就意味着宋朝自立国之初就建立起来的那支百战精锐从此彻底退出历史舞台,至于定州城里的宋军主帅李继隆,耶律休哥早就想跟此人来一次堂堂正正的生死对决。 在此之前,无论是高粱河之战还是雍熙北伐,耶律休哥都是锋锐难挡并在战争后期对宋军一路追杀,但唯独他没敢去招惹李继隆。李继隆统率的军队能在全军崩溃的情况下依然号令严明且军列严整,作为沙场老将的耶律休哥深知这人是个厉害的角色,而打败强者则是每一个强者无上的荣光。上次的君子馆之战耶律休哥本有机会与李继隆一决雌雄,可碍于实力的严重不对等,李继隆背着“懦夫”的骂名走开了,这是耶律休哥的遗憾,而这一次他定要弥补这个遗憾。 面对耶律休哥的来者不善,定州城里的李继隆也做了充足的战前准备。除了自己的本部人马,他将本是驻守在镇州的郭守文也叫到了定州前来助战,另外他还将一支从此以后将会威震天下的精锐骑兵——静塞军调到了自己的麾下。 简单说一下这个静塞军。 静塞军是宋朝在太平兴国年间组建的一支主要由易州边民组成的重甲骑兵部队,全军满员三千人,每人皆能张强弓硬弩。全军每员配备五匹战马且皆是名种战马,从骑士到战马全部身披重甲,所持兵器除了弓弩箭矢之外,全员都配备一支既可劈刺又可钩挂的钩连长枪。 我们用一个横向的对比就能看出静塞军的家底是什么样子,辽国的重装骑兵部队每人所配置的战马是三匹,而静塞军是五匹。虽然他们只有区区三千人,但却不要小瞧了这三千人,若论战斗力,静塞骑兵堪称冠绝当世。再者说,李世民的玄甲军也不过是三千人,精锐和战斗力从来不以人头而论。 李继隆为了应对辽国的大举进犯提前将静塞军调到了自己的身边,但这也导致易州城兵力空虚。在兵发定州之前,辽军将静塞军的老家易州城给端了,而静塞骑兵的妻儿老小就此要么做了辽国人的俘虏,要么就是惨死在辽军的屠刀之下。身背如此深仇大恨,静塞军全体上下是军心浮动人人都欲出战去抢回自己的家人或是为家人报仇。可是,身为军人尤其是强敌当前又哪能意气用事?为了安抚军心,李继隆对静塞军将士好言宽慰并向朝廷申请对他们优加抚恤希望能够以此稳定军心。凡此种种,李继隆都是为了能够积攒实力以便和耶律休哥野战争胜。相比于耶律休哥的求战心切,李继隆的战斗欲望丝毫不弱,他在这方面甚至于要远胜耶律休哥,因为他这个宋朝国舅爷的脸面和尊严至今还落在耶律休哥的口袋里。 大战在即,可在如何应敌方面,定州城里各位宋朝大将军们却有截然相反的两种声音,一种主张出城迎战,一种则主张据城死守。至于原因,因为皇帝陛下有严令只能固守严禁出城迎敌,否则就是公然抗旨不遵。是不是很熟悉?这多像满城之战时众将不敢违诏变阵只能闷头叫苦的情景。 争执之下,定州监军袁继忠厉声喝道:“你们都别吵了!辽国人现在已经欺负到家门口了,我们屯积重兵不但不出城迎敌反而还坐视辽国人在外面杀人放火,那朝廷还要我们这些军人干什么?我不管你们是否出战,但我这次一定要率兵迎战且冲锋在前,大不了我袁某人为国尽忠便是!” 袁继忠这一番慷慨陈词让现场之人都为之而热血沸腾,而且他可是监军,他这一表态让其他之前主张据城而战的将领也动了出城杀敌的念头。眼见要坏事,赵光义派来的太监林延寿拿出了赵光义严令不许出战的诏书:“皇命在此,你们这是要抗旨吗?” 此言一出,现场的气氛顿时凝固了。就在袁继忠等人将拳头攥得吱吱作响但又不敢发作之时,早已是脸色铁青的李继隆突然间是拍案而起! 他对林延寿等人说道:“战场上的事最好还是由我们这些带兵之人来做主,你们这些宫里来的贵人们……” 说到此处,方才还声色俱厉的李继隆突然卡住了,他甚至是已经哽咽得无法言语。缓了好一会儿后,他再又满腔激愤地说道:“当年我之所以没去君子馆救援刘廷让,我就是为了留着这一副有用之身以图有朝一日能够杀敌报国!今天!今天就是我杀敌报国的日子!” 闻听此言,之前一直都与李继隆尿不到一个壶里的定州知州裴济在这一瞬间就对李继隆“黑转粉”。 裴济之所以对李继隆有意见,原因就在于君子馆之战李继隆的退保自顾。在他看来,李继隆就是个怕死的孬种,只是因为他是国舅爷所以才一直逍遥法外。同时,李继隆也看不惯裴济,原因就在于裴济脾气太冲让李继隆感觉实在是没法与其共事,但此战过后这两个互相都看不顺眼的人将成为莫逆之交。 这里请大家记住这个裴济,这位据传是唐朝宰相裴耀卿八世孙的人将在八年以后用他的死亡让自己名垂青史。为了让各位加深一下印象,我甚至愿意在此提前剧透:裴济是死在了李继迁的手里。八年以后,已经成长为一头巨妖的李继迁率重兵围困西北重镇灵州,时任灵州知州的裴济在粮草断绝的情况下与李继迁血战到底直至最后城破身亡。 裴济的事我们后面会再细说,放之于此时,因为李继隆这句话而受刺激最深的人还不是裴济,而是李继隆麾下的将军们,因为他们被这话戳中了身上最痛的地方。这句话不但包含着李继隆和他手下数万将士的尊严,更是毫不讳言地指出了落在他们身上已经两年的莫大耻辱! 君子馆之战刘廷让所部全军覆没,战前被刘廷让寄予厚望甚至是被刘廷让以全军的生死相托的李继隆却率军退保乐寿,他们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友军被辽国人屠杀殆尽。战后无论是主帅李继隆还是他麾下普通的士卒都无不背负着懦夫和逃兵的骂名,而在刘廷让因为此事绝食而死后,有着国舅身份的李继隆内心所背负的压力更是常人难以想象。 无论在任何时代,荣誉和尊严都是军人最在意的东西,别说是军人,就算是普通的一个稍微有点自尊心的人都不会视自己的声誉如粪土。在这两年时间里,李继隆和他手下的将士可以说是做梦都在想着如何洗刷自己身上的耻辱。更何况,李继隆手里现在还有当年刘廷让分拨给他的一万精卒,这些人更是时刻都在想着如何为战死在君子馆的弟兄们复仇。现在,他们共同的死敌耶律休哥正带着千军万马朝他们杀奔而来,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李继隆的部下要雪耻,刘廷让的旧部要复仇,而静塞骑兵更是咬紧了牙关要为自己的妻儿老小讨回血债。耶律休哥的兵马还未到,但此时的定州城已经被仇恨的火焰给烧着了,宋军上到将帅下到士卒都同仇敌忾欲同辽军决一死战! 在耶律休哥到达定州之前,李继隆提前将两千余名宋军埋伏在了唐河北岸已经废弃多年的定州老城,这样做是为了开战之后能够在辽军渡河之时突然从背后对辽军发动突袭。然而,久经战阵的耶律休哥在到达唐河北岸之后凭借他的直觉和一双火眼金睛立马就发觉了这里面的蹊跷,他断定看似空无一人的老城定有伏兵,于是在渡河之前他首先下令辽军攻击老城里的宋军伏兵,而且要一个不留! 刚一开战就失了先手,李继隆不想让这两千人成为炮灰,他命令宋军里战力超强的猛将荆嗣率兵前去解救这两千宋军。荆嗣率兵过河之后,他留下一部分人守住大桥,他自己则带着大队主力冲入了辽军的重围。经过一番血战,荆嗣率部连破辽军的数道阻截终于和老城里被围的宋军会合,随后他又带领所部与老城里的宋军再又浑身鲜血地奇迹般地杀出了辽军的重重围堵。 雍熙北伐时宋军中路军里的那员战功赫赫的超级战将在面对耶律休哥时依旧是锐不可当! 第80章 痛歼巨寇 在率军杀出定州老城后,荆嗣并没有率部迅速过河回到定州城里,这位已经被激发了血性的宋军猛将把刚刚杀出鬼门关的将士就地临时混编为了三队,然后宋军背水列阵公然向不可一世的辽军叫阵。 遇到如此生猛的对手,耶律休哥的嗜血本性顿时也被激发了出来,他亲率辽军铁骑向荆嗣所部发起了攻击。荆嗣和他麾下的将士虽勇但奈何辽军人多势众,双方血战数个回合之后,荆嗣被迫率军撤回到唐河南岸与李继隆的大军主力合为一处。 尝到胜利滋味的耶律休哥就此豪情大发。在他看来,李继隆虽然有点本事但也不过如此,他随即下令辽军的重装骑兵全部过河与李继隆的主力大军进行决战。 李继隆不是当年白马岭的郭进,他并没有对辽军击其半渡,这一次他本就是打算要跟耶律休哥硬碰硬地进行一场正面对决。再者说,耶律休哥是何等人?如果李继隆要击他半渡,他肯定早有防范措施。就这样,李继隆静静地看着辽军有序渡河,然后还静待其安然列阵。这是李继隆的一种自信,同时也是他的一种决绝——不胜利,毋宁死! 当对面的烟尘渐渐退散,出现在宋军眼前的是耶律休哥军容严整的三万重装铁骑,他们个个都衣甲鲜亮且身姿挺拔仪态雄浑。这些人无一不是辽军百里挑一的精锐之士,而在他们的身后还有在大河北岸列阵而待的数万轻骑,手握如此雄厚和精锐的兵力,耶律休哥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不能赢得胜利的理由。此次辽军南征一路之上犹如破竹之势不可阻挡,这一次兵发定州他们同样无坚不摧,荆嗣这等宋军里面一等一的猛男也照例在他们面前被迫退却,李继隆又能比荆嗣强到哪里去呢? 耶律休哥命人擂响了战鼓,客境作战的他准备主动出击。面对耶律休哥这咄咄逼人的气势,李继隆的决定和魄力是惊人的,他决定在刚一开战的时候就将自己手里最强的王牌给打出去——李继隆命静塞军的统领田敏带领三千静塞骑兵向辽军发起冲锋! 终于轮到老子们登场了! 面对前些日子在易州城里屠杀自己父母、奸淫掳掠自己妻儿的契丹人,在现场观摩了荆嗣那一番令人热血澎湃的战场救援大戏后,静塞骑兵早就已经是个个都血灌瞳仁,李继隆让他们在这个时候出战无疑就是向辽军抛出去了三千颗炙热得快要爆炸的人体炸弹! 看着纷纷冲出宋军大阵朝自己迎面奔驰而来的静塞骑兵,耶律休哥或许会惊讶于宋军竟然会有装备如此精良的骑兵,但这个对他而言并不重要,这些人很快就是他的一盘美味的开胃菜,这区区数千人在他眼里根本就不足为惧。既然李继隆率先出牌,那耶律休哥自然也得有所回应,但他往身后瞅来瞅去都觉得自己这次是要用牛刀去宰鸡,这着实太过奢侈和浪费。他自己的铁林军、辽国御营的禁卫军黄皮室、辽国皇帝耶律隆绪的私人卫队——女古斡鲁朵禁卫军,这三支重甲铁骑无一不令世人胆寒,他略微沉思最终还是决定由他直属的辽国铁林军前去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宋军静塞骑兵好好地上一课。既然李继隆想要以硬碰硬,那他也绝不能认怂,他更是必须要给李继隆这个薄面。 随着铁林军的出动,耶律休哥不免为对面的那群一袭铁甲银盔的静塞骑兵感到有些可惜,但遗憾的是,他的笑容在两军的一番剧烈碰撞过后就很快就消失了。耶律休哥的面色突然变得惨淡甚至是有些惊恐,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在震惊之余更是误以为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被国仇和家恨所加持的静塞骑兵像一阵狂暴的迅雷一般在铁林军的军阵中横冲直撞,让辽国人引以为傲的重装铁骑铁林军被静塞骑兵只是用了一个照面就掀翻在地,宋军铁骑所过之处铁林军瞬间就躺倒了一大片。在背负血海深仇的静塞骑兵面前,铁林军竟然像是一群妇孺一般不堪一击。 耶律休哥彻底傻眼了!这还是宋军吗?这还是我大辽的铁林军吗?不可能啊! 铁林军的“弱不禁风”太过出乎耶律休哥的意料,但战场的形势已经不允许他再有任何的犹豫,被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的耶律休哥也决定孤注一掷。这位以沉稳和凶狠兼具而着称的辽军名将难得地暴怒了一回,急火攻心之下的愤怒让他做出了一个堪称狂暴的决定:命黄皮室军和宫帐禁卫军从左右两翼向静塞军进行包抄! 转瞬之间,不过数千人的静塞骑兵被辽军三支重装铁骑三面围堵,但战场上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宋军这几千静塞骑兵就像是被天可汗李世民的玄甲军附体了一般,他们无不以一当百左突右杀在辽军的围堵之中往来穿插,他们就如是数千把锋利的匕首不断地切割着对手。辽军最为精锐的三支重装骑兵竟然被三千静塞军完全冲垮了阵型,一时间辽军的整个军阵是人仰马翻乱成了一团。 如天神下凡的静塞骑兵在战阵里可谓是出尽了风头,李继隆手下的将士在目睹这一切后更是恨不能生出两翼立马加入战阵。眼见火候差不多到了,李继隆大手一挥命令宋军全线出击,郭守文、袁继忠、荆嗣甚至包括身为文官的定州知州裴济都亲自带领人马向已经被冲散了阵型的辽军冲杀了过去。 人未到,箭矢已至,被静塞骑兵彻底打懵了的辽军此时再又遭遇宋军齐射过来的箭雨攻击。眼看宋军已经全军压上,身处如此局面让辽军的士兵不再敢继续恋战,他们纷纷调转马头开始向后奔逃。战事至此,辽军的三万重甲骑兵事实上已经败了,唐河北岸的数万辽军轻骑兵自此也是无心恋战,况且逃生心切的重甲骑兵的无序溃败也将辽军轻骑的阵型给彻底冲散了。 对于一个庞大的军阵而言,只要前面的兵马开始毫无章法地后退那铁定就像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不可收拾。辽军就此兵败如山倒,耶律休哥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大军的掌控,全军溃退之际他也只能咽下这有些莫名其妙的失利的苦果向北而走。 换了别的宋军可能这时候也就象征性地追击一下就算完事了,毕竟这仗怎么算都是打胜了,可李继隆的这支宋军不一样。他们要为两年前东路军数万战友的惨死复仇,他们要为君子馆之战里全军覆没的弟兄们复仇,他们更是要为自己找回尊严,他们要向世人证明自己不是懦夫、不是逃兵、不是孬种! 就此,辽军的噩梦开始了。宋军追着他们的屁股是一路猛打,但辽国人都是骑兵,宋军的步兵再怎么追也不可能追出多远,可是别忘了宋军这一战还有因为仇恨而变身超级杀神的静塞骑兵。已经杀红了双眼的田敏带着静塞骑兵一路追杀,他们一直将辽军追杀至一百三十里之外的满城才收兵而还。 战后清理战场,此战宋军共计阵斩辽军一万五千余人,缴获战马一万余匹。按照这个战损比来计算,辽军此次伤亡至少是在三万人以上。如果辽国人不是纯骑兵,这一仗他们的战损甚至会直接翻倍。 两年了,自从君子馆惨败之后,宋军还从未在战场上如此地扬眉吐气,现在这口恶气终于是出了。李继隆可以勉强告慰刘廷让的在天之灵了,而他的部下们也终于用此战洗刷了他们身上的屈辱。 战报传至开封,宋朝君臣是弹冠相庆,赵光义下诏嘉奖此战的所有将士并给予丰厚的赏赐。 这一战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辽军在这之后开始对宋军胆寒了,他们没再继续南下,更是没想过要再次发兵定州去找李继隆报仇雪恨。静塞骑兵以及李继隆所部的战斗力对耶律休哥本人和亲临此战的辽军来说可谓是一场噩梦,他们通过这一战充分意识到这才是宋军主力军团的真正实力。在此之前,辽军因为各种原因并没有和战斗力处于正常状态之下的宋军大兵团进行过相对公平的对决,这让他们都误以为宋军是一堆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可事实证明他们想错了,如果双方实力均等地进行正面单挑,辽军未必就是宋军的对手。 唐河大捷固然可喜但却没能改变辽国依然大举陈兵于宋境的事实,而河北境内的宋军又没有实力去将辽国人驱逐出境,他们只能等着辽国人对杀人放火都意兴阑珊之后自行撤走。辽军这一次在宋朝境内一直待到了次年的正月初一才撤回辽国境内,或许他们还想着李继隆能够主动北上与他们交战,然后将李继隆围歼,可李继隆没那么傻。更何况,李继隆的手里还有赵光义的那一道严禁私自出战的皇命,就算他是赵光义的大舅子,可他也不能总是抗旨不遵,那样的话他的好日子估计也就到头了。 第81章 认赌服输 有鉴于辽军在唐河之战后依旧陈兵于宋境的这个严峻的现实,公元989年的这个新年对赵光义来说注定是一个窝火的新年。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无比屈辱又无可奈何的情势之下,赵光义下令文武群臣上呈边备御敌之策,简单点说就是让大臣们上言宋朝应该如何对待和处理宋辽两国之间的关系。 这一次向举国朝臣问询国防大计也是赵光义这个生性要强的皇帝破天荒地头一回放低自己的身段,好听点说这叫广开言路,刻薄的说法就是他自觉在这方面他已经黔驴技穷。当然,这些事跟武将们其实没什么关系,一来他们也没啥文化,你让他们舞文弄墨也实在是太过为难人家,二来这场战争打成这个鬼样子,辽国人就在国境内横行无忌他们却毫无办法,这让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在国防事宜上指指点点?于是,这活儿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文官集团的身上。那好,既然这次是皇上自己主动要求受虐,宋朝的这些学富五车的大才子们也没跟他客气,一时间宋朝各级文官的上疏如雪片一般飞到了赵光义的御案之上。 眼下宋朝主动跟辽国开战肯定是不行的,因此这些奏疏几乎是清一色地在陈述该如何进行防御,而防御也是要分积极防御和被动防御。刚刚被罢免宰相之职的李昉以元老的身份建议赵光义行汉唐之初对匈奴和突厥的亲善政策,就是用各种好处笼络辽国人,然后双方订立和约从此和睦相处天长地久。 怎么样?这看着像是没出息的软骨头吧?然而,史称“时论称之”。当然,这也怪不得李昉,兵者,凶器也,“知书达理”的书生们怎么可以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呢?可是,这些人只看到和提到了汉唐之初向敌国俯首,但却对以后汉唐的报复导致匈奴无以为家和突厥亡国灭种的事实选择了视而不见,他们所追求的只是眼前的苟安,对于将来的打算他们更是只字不提。 不过,以李昉为代表的这种论调只是其中的一种声音,文官集团里面也是有狠角色的,前南唐的宰相、现在的宋朝户部侍郎张洎的上疏就没有李昉这么绵软柔和。 关于张洎这个人,因为他的人品有问题,我曾说不过不想再提他,但这人实在是有些才华,宋初的历史里他的名字几乎绕都绕不开。此人能够被李煜赏识并被重用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能被赵匡胤赏识也不是无缘无故的,而他真正的高光时刻还是在赵光义当政之后。 客观地说,除开军事上的短板,赵光义做皇帝绝对是一个明君,而张洎这种人堪称丈量一个皇帝成色几何的标尺。如果赵光义是宋徽宗,那么张洎很有可能就是另一个蔡京,可如果皇帝是明君,那么他就是一个能臣,但以他根深蒂固的人品他不可能成为一个正臣。纵览宋初所有被灭国之后归降宋朝的臣子,张洎绝对是混得最好的那个人,他最后官至参知政事,距离宰相之位仅咫尺之遥。总而言之,这人真的很有才。 张洎在自己的奏疏里一上来就先给了赵光义一个耳光,他直言赵光义不应该在战事上对前方的将领过多地指手画脚,而是应该给予主帅一定的自主权。接下来,他阐述了自己的御敌之策:在宋朝丧失了长城和燕山的地理屏障优势之后,宋朝只能用人盾来抵御辽国人的南犯,具体措施就是在边境设立三座军事重镇,每城屯兵十万互为依托,力求做到将辽国人挡在边境线上。如此一来,辽国人再次入侵就不敢肆无忌惮地长驱直入,毕竟撇下身后的三十万大军于不顾继续闷头往前冲无异于就是在自寻死路。 同时,张洎也对内政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罢天下之不急之务,停建土木工程,裁撤冗官,积蓄钱粮,整军备战。等到时机成熟再发大军北上,然后勒马长城,继而冲入草原荡平契丹老巢从此永绝后患。 看到上面这些,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我个人很愿意给张洎点个赞。 相比于张洎,在朝臣中以敢于“直言讽谏”而着称的右拾遗王禹偁的上疏就显得热辣和详细了很多。王禹偁的奏疏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内外十条”,先来看外五条。 外五条: 一,兵势患在不合,将臣患在无权。恳请陛下放权于边关将帅,以利御敌。 二, 侦逻边事,罢用小臣。希望陛下选用能臣掌理边关重镇,诸如贺令图之辈虽有爱君之名却无爱君之实,到最后反而弄得边疆之民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三,招募间谍,为我所用。在辽国境内许以重利招募当地人或辽国的官吏为我方间谍,既可刺探情报又可分化离间对方。 四,以夷制夷,牵制辽国。在西北方向大力扶植党项部的李继捧和折御卿,合二者之力对辽国的西南边境形成牵制之势,从而让辽国人也不得不分兵据守。 五,下哀痛之诏以感召边民,同时许下重赏号召燕云境内的汉人揭竿而起反抗辽国的统治。(这一点表面上看不痛不痒,但实际上却是在委婉地提醒赵光义下罪己诏。) 再来看内五条: 一,裁撤冗官,削减财政支出。 二,提高官员准入门槛,不要过度地重文抑武。文人获赐甚厚,臣作为既得利益者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望陛下减少对文官和中榜进士的赏赐,匀点钱出来赏赐前方的戍边将士,做到雨露均沾。 三, 信任宰辅大臣,参决军机要务。希望陛下在有重要军务的时候别自己一个人或者只跟自己亲近的人一起商量,多向宰相和我们这些文官征询一下意见。 四,不贵虚名,戒无益也。希望陛下能够收敛一下自己的功名之心,别老想着建功立业做什么千古一帝,此事可缓不可急。 五,禁止游惰,厚民力也。希望陛下大力发展农业生产,减少各类徭役,让农民安心种地。另外,希望陛下少度僧尼,少去参拜各种寺庙,应该鼓励和倡导天下子民重视农桑以发展国力。 以上便是王禹偁的“内外十条”。张洎和王禹偁都提到了赵光义的“将从中御”之策不妥,都希望他能够给予边关将帅适当的自主权,而知制诰田锡在自己的奏疏里同样也说到了这个问题。他在这一点上就说得更为直接——“既得将帅,请委任责成,不必降以阵图,不须授之方略,自然因机设变,观衅制宜,无不成功矣。” 综上所述,赵光义的“将从中御”以及他重文抑武的国策已经达到了让文官集团都“忍无可忍”的地步。这些大才子们的书可不是白读的,他们更不是一群傻子,他们的心里其实很清楚宋辽战争会打成如今这个样子主要责任人正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遗憾的是,这个道理其实皇帝本人也知道,但他至死都没有在这方面做出过让步。 至于原因,或许某些后世之人的看法是正确的,那就是赵光义觉得自己的皇位是“偷”来的,他绝不容许有人可以掌管数以十万计的庞大军团,他担心这样会导致有人像他的哥哥黄袍加身那样把他的皇位给抢走了,即使是他的大舅子李继隆也没有这个特权和例外。为了皇位的稳固,他必须要把军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哪怕是整个民族和国家都得为此而付出惨重的代价。当然,这是从私人的角度上而言,于公赵光义可以义正辞严地说他之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如此决绝完全是为了不让五代时期武人频频作乱兵祸不断的悲剧再度重演。如此说辞,谁还敢对他的所为说三道四? 这些大臣们的上疏以及所提出的这些建议是否对赵光义产生了实质性的影响不得而知,但自此以后赵光义再没主动北伐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此外,赵光义开始下令在边境重镇广积粮草增屯兵力也是事实,但如张洎所言的那样在边境建立三座各囤积十万大军的超级军镇这事却没能成为现实。 赵光义把问题看得很远,如果这件事真的实施了,那长此以往宋朝难保不会出现唐朝中后期藩镇坐大最后形成割据自立的局面,这是他不能忍受和承受之重。从后面的事实来看,此次面向群臣征集边备之策其实更像是一场作秀,赵光义依然在按照自己的思想制定边关政策和防务。只不过,宋朝此前对辽国采取攻守兼备的国防策略从此完全变成了被动的固壁自守。 收复燕云,一统华夏,这个美丽的梦终究只能是赵光义的一场梦,他发现自己再没心气和实力去实现这个梦想。关于这个梦想,他努力过,试图去征服过,即使在遭受险些命丧战场的打击之后他也仍然再次雄起过,可最后他终究还是失败了,他也认输了。在这件事情上他或许不会有遗憾,但他一定会有悔恨,他不服气,但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他却只能咽下这失败的苦果。 挣扎良久之后,这位堪称宋朝最有理想和抱负的皇帝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下了一份“罪己诏”。不为别的,值此国家艰难时刻,赵光义希望能够以此让臣民团结起来共度难关。我们可不要小看了封建帝制时代罪己诏的作用和意义,尤其是当这个王朝和这个皇帝依然生命力旺盛的时候。试想:如果你的父母或师长向年幼或是年少的你诚恳地道歉和认错,你会作何反应?更何况赵光义还是堂堂的九五之尊!再者说,在我们漫长的历史长河里以及我们的工作和日常生活里,上位者肯承认错误绝对是极其罕见的,更多的是至死也不认错,或者是明知道是错却也依旧放不下身段和颜面强行地继续错下去,直到终结或是毁灭的那一天降临。 辽国人在这年的正月终于是撤军了,鉴于河北大地再次遭受兵祸的蹂躏,赵光义下令在原有的减租政策上再次减免当地百姓的土地租税以求尽快恢复民生。 第82章 棋逢对手 辽国的撤军让赵光义可以暂时地放松一下持续数月的紧张神经,但作为帝王尤其是一个权力欲和责任感都很强的帝王,赵光义的日常俱是在无尽的忧思之中度过的。对于现在的赵光义来说,北宋帝国尽管在他手里时而风雨飘摇时而惊喜连连,但不可否认的是立国还不到三十年的宋朝在患难荣辱中一直都还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和斗志,其综合国力以及整个国家的凝聚力也是在稳步提升。然而,如果说宋朝是一个在机遇和挑战并存的险恶环境里披荆斩棘的精壮青年,身为皇帝的赵光义却是在一天天地老去,而帝国的宰辅之臣这时候也是垂垂老矣。皇帝暂且不论,宋朝顶级官场的新陈代谢已是势在必行,文官集团里的年轻一代在这个时候也做好了登上帝国最高权力舞台的准备。 公元989年7月,一个将会在今后的宋朝甚至是中国历史上大放异彩的年仅二十九岁的年轻人被赵光义亲手提拔进了宋朝官场的上层。这人十九岁高中进士,在外地为官十年之后他被召回了京城,回京之后他得到的官职是朝廷的左正言兼直史馆。说到品级,这不过是一个从七品的微末小官,但他却在这时候被连升数级直接被任命为正三品的枢密直学士。此人正是北宋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一代名相——寇准。 赵光义对寇准的赏识是尽人皆知的,这里面的原因不单是因为寇准的学识,寇准的刚直和忠贞才是赵光义最为欣赏的。赵光义下令朝臣上疏直言边防大计的时候寇准也呈上了自己的奏疏,而赵光义这时候也正有重用寇准的意思。 在准备对寇准进一步加官之前,赵光义召来宰相赵普询问该对寇准委以何种官职,赵普显然不知道寇准在赵光义心里的位置,他的建议是让寇准出任开封府推官,可赵光义立马反问道:“这种官能配得上寇准的才华吗?” 赵普是何等聪明的人,在察言观色这方面他早就已经是人精级别,他立马从赵光义的这番话里嗅出了异样的味道。于是,他随即抬高了价码,他将赵匡胤当皇帝后授予他本人的枢密直学士这个官职给抬了出来。这可是正三品,再往上就是枢密副使和参知政事这等高官了。或许赵普以为赵光义会被他这话给当场震晕,但没想到赵光义低头沉思过后竟然当场就准了赵普的提议。 很快,锋芒毕露的寇准就让赵光义结结实实地“爽”了一回。 这天,寇准等人在偏殿向赵光义奏事,但君臣之间因为意见不合而骤生龃龉。在这种情况下,一般的大臣应该都是立马低头请罪,但寇准却像当年的赵普那样绝不惯着皇帝,他不但不认输反而和赵光义顶牛。赵光义大怒,但他也只是愤而起身准备一走了之。这时候,一件在历史上堪称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发生了:见赵光义要溜,寇准立马冲上去拉住赵光义的衣服,他让赵光义坐下并说道:“今天这事必须得解决,等到这事有了决议之后,陛下你才能离开。” 换了此时的皇帝是赵匡胤,估计寇准当场得挨一个嘴巴子,可赵光义最后竟然被寇准给震住了,他真的又坐了下来继续谈事。事决之后,赵光义望着寇准离开的背影对左右的近侍感慨道:“朕得寇准就犹如唐太宗得魏征啊!” 除了寇准,另一个未来的北宋名相也在这时候重回大宋的权力中枢,这人正是此前位居枢密副使但此时却在代州为国戍边的张齐贤,此人能够重回中枢就完全是赵普个人对其的欣赏。 在赵普第三次复相之前他就对张齐贤这个人有所耳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张齐贤的身上其实有着赵普当年的影子,同样的敢于直谏,同样的宁折不弯。 赵普向赵光义上疏道:“臣知道之前枢密院里有一个人叫张齐贤,但不知道他为什么就被陛下派去代州守边了。臣当时在邓州对这件事并不知情,但最近听外边的人说他是因为在言语上忤逆了陛下才被陛下放到了代州。臣认为张齐贤这个人不论气节操守还是才能都是于国有用之材,还望陛下能够人尽其才对其重新予以重用。老臣于国没有什么贡献,但自认为在识人方面还是可以为陛下把一下关的,如能为国举才,臣死亦无憾。” 就此,张齐贤得以再次回京任职。 宋朝这边朝廷内外都忙得不可开交,那么辽国在这一年的这个时段又在干什么呢?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辽国可能被认为是一个典型的游牧政权,但实则不然。我们在这里无意对辽国的政体进行详细地论述,只想说一点,在辽国数位皇帝以及一帮汉族士大夫近百年的经营之后,此时的辽国是一个游牧和农耕近乎完美结合的政权,它成了这两种文明和文化所共同孕育出来的一个超级优秀的混血儿。我们来看看这一年的上半年里辽国君臣在内政上的所作所为或许就能知道辽国为什么能够和宋朝长期并立且长盛不衰,这个国家根本就不是什么曾经强极一时的匈奴和突厥所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首先说文化。辽国在两年前的公元987年就开始了科考并在以后成为了惯例,尽管其规模和宋朝没法相比,但这是一个讯号和开端。这事对于辽国境内的汉人尤其是年轻一代来说可谓是意义深远,此举更是会加速汉人士大夫和文人阶级对辽国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至于后来辽圣宗耶律隆绪亲政以后对孔子的尊崇以及对儒学的大力推广则更是让辽国彻底收服了境内汉人的民心。 再说农业。在第一次对雍熙北伐进行报复的时候,萧燕燕曾下令辽军大肆劫掠并对河北境内的农田和桑树进行毁灭性损毁,这或许会让人觉得辽国人终究还是没有开化的蛮夷,但客观地说这其实更像是一个女人在愤怒之下的意气之举。 两年之后,当萧燕燕再次对宋朝进行军事报复的时候情况就与之前截然相反了。当李继隆在唐河大败辽军并让其不敢再继续南下之后,囤积在定州以北的辽军里面有三个人在这年的正月私自出营进行抢掠,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这三人被当众鞭打。随后,萧燕燕更是下令禁止士兵砍伐桑树等农作物。 撤军回到辽国之后,辽国在这年的三月再次下令境内的牧民在放牧时不许损坏和践踏农田。为了发展农业并提高老百姓的种粮积极性,辽国随后又免除了长期遭受战乱的云州百姓之前所拖欠的全部土地赋税。 这还没完。同年六月,为了鼓励燕乐和密云两县的农民开垦境内的大片荒地,辽国特意下诏凡是肯在此两地开荒的农民都可免除长达十年的赋税且不用服徭役。同时,为了赈济因常年遭受战乱而贫困交加的边境百姓,辽国朝廷在这个月下令无偿赐予大量的牲口给这些百姓以助耕种。 以上种种无一不显露出辽国对农业发展以及对农民的重视。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这个天下谁是皇帝谁当政他们其实并不太关心,能不能吃饱穿暖才是他们最关心和在意的事。这话可能有些难听,但事实就是如此。不得不说,辽国的这一系列举措对其境内的汉人百姓来说是好事,但对于宋朝和赵光义来说,此可谓恨得咬牙切齿,长此以往燕云境内的人心必然彻底倒向辽国。 为了收取人心,辽国还有更高明的手段。两次对宋朝进行军事报复让辽国人掳掠了大量宋朝境内的人口。在这之前,这些人的命运只有一个,那就是沦为辽国贵族的奴隶,或是去放牧,或是成为仆人,妻离子散更是不可避免。可是,这一次萧燕燕却下令将这些人统一登记造册,凡是有亲属关系的人都集中起来安置,她甚至还下令用朝廷的钱为那些已经沦为贵族奴隶的人赎身让他们能够与亲人团聚。 试问:这哪里像是一个野蛮的民族和政权会做出来的事?即使放眼中原大地相互攻掠的年代也难见如此具有人道主义和人文关怀的举措吧? 另外,还有一件事看似不起眼,但这事的征象却非同小可,它意味着辽国不但在政体上实行了逐步地汉化,而且就连辽国上层在礼仪上也开始渐渐地全盘接受汉化。 话说这辽国是在马背上建立起来的政权,全民族包括辽国皇帝在内都以尚武为荣,一个纯种的辽国人和辽国贵族如果不会骑射没去战场上杀过人恐怕都会深以为耻。但是,这仗不可能天天都打,于是不甘寂寞的辽国贵族就对打马球上了瘾,无论是宗室亲王还是皇帝本人都对此是不亦乐乎,但这种集运动和竞技于一体的活动不可避免地会发生身体上的激烈碰撞甚至是因此而发生悲剧。 公元987年,萧燕燕的小心肝韩德让在准备出场打马球时被刹不住车的胡里室从侧面给撞翻在地,萧燕燕见此情形大怒。她也不听什么解释,而是一心要为自己的爱人出气,他下令当场就把胡里室给剁了。如此一来,一场娱乐活动就此成了万人观摩的现场砍人秀。 自古以来,领导与民同乐都是一件让下边的人感到极其痛苦的事,如果这个过程当中涉及到了相互竞技就更是如此。假如是打麻将倒还好说,虽然不能保证一定能赢,但只要你想输却不是什么难事,可对于那种有肢体接触的竞技项目,你输了领导未必尽兴,你如果赢了那可能就得担心自己的饭碗。此理放诸于辽国贵族之间的马球比赛,如果遇到韩德让或耶律隆绪这种领导,下面的人更是得时刻担心自己的脑袋。 有基于此,时任辽国谏议大夫的马得臣给辽圣宗耶律隆绪上了一道奏疏,他请求耶律隆绪以后不要再和臣属一起打马球。他的理由是此事有三不妥:一,皇帝赢了,争强好胜的臣属会不高兴,皇帝输了则是有损天威,不管是哪种情形都很不利于君臣之间的团结。二、打球的时候君臣相互追逐实在是有损帝王的威严和形象,身为九五之尊却与臣下拉拉扯扯更是有损体统。三、一大群高头大马在球场内往来飞驰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万一陛下的龙体因此而受损怎么办?陛下和太后就一点也不担心此事吗? 马得臣的这份奏疏完全就是在以一个中原皇帝的行为标准在要求耶律隆绪,说得不客气一点,在马得臣的眼里,包括你耶律隆绪在内的辽国贵族都是一群不怎么懂规矩和礼仪的野人,而深受儒家道德和礼仪教育的马先生则是在教这帮辽国人该怎么做皇帝和臣子。如果此时的辽国皇帝是耶律阿保机或是耶律德光,马得臣的这份奏疏指定会被扔进垃圾桶,可此时的辽国皇帝是耶律隆绪。在看了这份奏疏之后,耶律隆绪的反应是深以为然并采纳了马得臣的谏议,这就是说以后辽国的大臣或者宗室贵胄想要与君同“舞”就成了一种奢望,辽国的天子也像汉人的皇帝那样变得至高无上且神圣不可触碰。 最后再说一件事。 还是在马得臣上疏教耶律隆绪该怎样做皇帝的这个月,贵为辽国太师的柘母因为拍了耶律隆绪的马屁而被抽了二十鞭子,其罪名就是“拍马屁”(迎合君上)。你能相信吗?这竟然也是罪?而且,柘母贵为太师竟然都被抽了二十鞭子,换了其他人岂不是要砍头示众? 这件事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就像是赵普杀侯莫陈利用一样都是为了以此整肃整个朝堂和官场的风气。柘母被抽打这起事件无疑就是在向辽国的朝臣们传递一个讯息:少说空话多干实事,别想着靠溜须拍马博取荣华富贵。 这就是宋朝所面临的对手的真实模样。辽国虽然立国已近百年,可他在此时丝毫没有显露出衰败的迹象,反而是焕发了第二春。历史上将耶律隆绪当在位期间的辽国成为“圣宗中兴”,但毋庸置疑的是开启辽国这次中兴之门的人是他们的皇太后萧燕燕。当然,这一切也离不开辽国大丞相韩德让的日夜殚精竭虑。如此说来,韩德让能够在生前和死后在辽国享有那般崇高的历史地位也是当之无愧。 第83章 护国柱石 只有危机才能让一个人活出最好的人生状态,对一个国家而言也是如此。宋朝在辽国巨大的军事威胁下一心想着如何奋发图强洗刷耻辱,而辽国也没有因为在军事上占据了上风就自大自满,他们也在弥补自己的短板。再者说,辽国其实也是时刻都在面临着宋朝的军事威胁,谁能保证哪天赵光义不会脑子发热再次发动大军北伐?而谁又能保证辽国能够再次取得完胜?事实已经证明了,宋朝不是可以轻易揉捏和欺负的软柿子。 在相互的极度不信任和严加提防之中,宋辽两国都在想着法子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不为刀俎,便为鱼肉,这就是当时宋辽两国的心境,而就是在这种相互暗暗较劲的背景下,两国在距离定州唐河之战刚刚过去半年之后再次爆发了一场大战。 公元989年7月,也就是在寇准升官的同月,宋朝设在河北前线的军城威虏军(治所在今河北徐水遂城镇)军粮行将告罄,赵光义命令李继隆亲率镇、定两州的驻军护送着由数千辆辎重车组成的运粮大军赶至威虏军。时刻都在密切关注着边境动态的辽国南部战区总司令耶律休哥得知此事瞬间两眼放光,他的双手更是激动地无处安放。 由名将亲自领兵的数万护粮大军以及装了几千辆大车的粮草 ,这些对耶律休哥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诱惑,更何况这也是他一雪前耻的天赐良机,如果不是因为威虏军严重缺粮,李继隆又怎肯轻易出门?面对此种诱惑,耶律休哥觉得此时他如果不做点什么简直就是对不起上苍的这份恩赐。 打定主意后,耶律休哥精选了数万铁骑向着李继隆的护粮大军一路奔腾而来。进入宋朝境内后,耶律休哥的大军在路上遇到了一队正在边境地区巡逻的宋军。这队宋军只有千余人,带队的是宋朝北面缘边都巡检使尹继伦。 只是一队负责巡视边境的巡逻兵就达到了千余人的规模,如此可见宋朝当时的边境形势有多么的严峻,但在耶律休哥眼里这千余人根本就让他提不起丝毫的兴趣。反观宋军这边,面对旌旗漫天且沙尘蔽日的辽国铁骑大军,尹继伦这时候和他手下的士兵想必是绝望到了顶点,他们这点人如果跟辽军发生接战那指定还不够辽军这几万铁甲猛兽塞牙缝。就在尹继伦和他手下的将士们准备好了要在这一天为国殉难的时候,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耶律休哥只是在高速行进的过程中瞅了他们一眼,然后就扭过头继续率领自己这几万兵马向南而去,整个辽军的大队人马就像没看见宋军这一千来人似的迅速从他们跟前通过。 这里有个问题:如果你是耶律休哥,你会怎么处理尹继伦这一千来人?有句话相信很多人都听过,将军赶路不追野兔,而这话也被很多人拿来作为行事的准则,意即莫做那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蠢事。但是,凡事都没有绝对之说,对尹继伦这伙人的视而不见很快就将会让耶律休哥悔青了肠子。 坐在马背上喘完粗气后,望着辽国人身后的滚滚烟尘,心有余悸的尹继伦突然在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把手下的几个军校招拢在他的身边,然后对他们说道:“这帮辽国人肯定是去打运粮大军的主意了,而且他们明显把我们当成顺嘴的肉了。如果他们这次赢了,回来的路上他们肯定会顺道把我们给收拾了,但如果他们输了,他们则会拿我们撒气,到时候他们肯定要杀光我们。无论是哪种结果,我们这次肯定都是完蛋了。我看我们干脆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们敢这样做,等到时机成熟我们给他们来个突袭。如果能够成功,即使是死我们也死得其所,这样总好过窝囊地让辽国人杀掉或是被他们掳到辽国去做奴隶。” 尹继伦的言外之意就是反正都是个死,倒不如死得壮烈死得其所。就这样,尹继伦的这支千余人的小部队偷偷地尾随在了耶律休哥的身后。要命的是,一心只顾着赶路的耶律休哥竟然没发现身后有尾巴。更加让耶律休哥感到沮丧的是,等他赶到威虏军时才发现李继隆已经把粮食运到城里并带着大军往回赶了。 不过,这其实也不要紧,看样子这批粮食辽军是抢不到了,可李继隆的运粮大军现在指定还在回定州的路上,如果辽军追上去把这拨人解决了照样是大功一件。在毫无任何依托和险阻的平原大地上率领骑兵追杀宋军的步兵,这种事耶律休哥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关键是他此行可是不止为了军粮,他跟李继隆还有一笔血债要讨回。如果这次顺带干掉了李继隆,那么耶律休哥上次在唐河之战的仇也可以得报,宋朝人在提起他的名字时更是会无不胆寒。想及于此,耶律休哥再没有半点的犹豫,他率军绕过威虏军城开始全力追击李继隆所部。 当宋军渡过徐河之后,李继隆得报身后有大队辽军追了上来,于是他命令宋军面河列阵准备迎敌。当辽军风尘仆仆地赶到徐河之北时已是暮色时分,面对河对面整军列阵的宋军,耶律休哥知道自己这一次是没机会大开杀戒了,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选择立即与宋军开战。辽军这一路上的狂飙突进已经让他们个个都口干舌燥且累得要死,说他们是强弩之末也毫不为过,而宋军则是严阵以待,耶律休哥很清楚此时开战他的胜算不大。 那好,既然如此,那就先睡一觉,等到明天早晨吃饱喝足之后再杀人。反正河对岸的宋军又不会长翅膀飞了,估计他们也不可能敢渡河过来发起主动进攻,今晚就先吓吓他们,等到明早再收拾他们也不迟。如果宋军选择连夜撤离,那反倒是耶律休哥梦寐以求的事,这种事他同样没少经历,当年曹彬的东路军就是被他在这种情况下杀了个尸横遍野。 当然,耶律休哥久经战事也不至于自大到没边,为了防止李继隆真的敢在夜里搞偷袭,这一晚耶律休哥和他的士兵们选了一个与河对面的宋军保持了足够距离的安全区域扎下了营寨。不过,让耶律休哥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身后竟然会被人狠狠地捅上一刀。 夜里,当疲惫不堪的辽军士兵相继睡下的时候,他们的灾星则在这个时候摸到了他们的身后——尹继伦带着那一千个宋军悄悄地摸上来了。 在打探到了辽军的营地之后,尹继伦命令所有人都下马,然后扔掉手里的长枪大刀等大家伙,拿着短兵器一步步地摸到了辽军的营地外围就地埋伏了起来。不清楚尹继伦为何没有在半夜时分对辽军发动突袭,反正这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等到天刚蒙蒙亮的黎明时分,这持续了一整夜的宁静终于是被打破了。 辽军睡眼惺忪地从梦中醒来,然后开始无精打采地准备吃早饭。就在此时,尹继伦带着他的一千多人突然冲了出来像从天而降的凶神恶煞似的直接杀向了辽军的指挥中枢——中军大帐。好多辽军在回味梦境的情况下就被猛冲过来的宋军当场要了小命,一时间辽军的中军大营一片大乱。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由于宋军经过一夜的侦查准确地找到了耶律休哥的帅帐之所在,因而在突袭发起的第一时间就有一拨宋军直接冲进了耶律休哥的大帐,而这位辽军的主帅此时正拿着小刀子在割肉吃。一名宋军士兵径直冲过来举刀就砍向了耶律休哥,可能是太过激动和兴奋的原因,这个小兵的这一刀竟然砍歪了,耶律休哥的脑袋是躲过了一劫,但他的一只手臂却生生地被砍了一刀! 耶律休哥绝对算是沙场老将,受伤这种事对他来说更是家常便饭,要知道当年在高粱河他就浑身中枪数处,但情况得分两头说。当时他是抱定必死之决心冲杀在战阵之中,他那时候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而此时则是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手臂上挨的这一刀让他瞬间感到剧痛无比,他此时也不再是什么辽国的第一战神了,而是一个只具备逃生本能的凡人。他拖着鲜血直流的一条胳膊立马冲出了营帐,然后不顾一切地跳上了部下牵来的一匹战马夺命而去。这时候的耶律休哥哪里还有工夫去判定这是宋军的小股偷袭还是全军出击,他只知道自己的中军大营都被端了,在这种局面下他能想到的就是赶紧突围出去,毕竟保命要紧。 尹继伦虽猛,但他的实力毕竟有限,等到数万的辽国人清醒过来后,尹继伦的这帮人也就陷入了苦战。不过,他们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决心发动的这场突袭,此时的身陷重围对他们来说是早就预料到的。 就在辽军对尹继伦展开疯狂报复的时候,得知辽军营地大乱的李继隆率军渡河杀了过来。耶律休哥此时已不见踪影,辽军在宋军的全面反推之下也就此丧失了战斗的意志,他们开始向北仓皇溃逃以至于他们在自己的营地里自相践踏,宋军则是趁势对其进行掩杀。 等到将滞留在徐河之畔的辽军清理干净后,李继隆命令手下大将李继宣带领两千精锐骑兵对辽军展开追杀。溃逃的辽军在半路上先是被不明情况的宋将王杲一顿截杀,然后逃至曹河时又被同样不明情况的定州副都部署孔守正再度半路截杀。等到辽军经历两次截杀并以为自己终于安全故而放慢逃生速度时,李继宣率领的两千锐气正盛的宋军铁骑又在保州追上了他们并对其一顿胖揍,这一路辽军完全就是屁滚尿流地逃回了国境之内。 此战耶律休哥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位辽国的战神此前在战场上可谓是难逢敌手,但自打和李继隆交上手之后,他似乎就遇到了命里的克星,这一次的死里逃生更是让这位辽国的超级战将在事后颇有劫后余生之感,要不是老天爷帮忙他恐怕早就已经为国捐躯了。 徐河之战不但让耶律休哥这位辽国的军神身心都备受重创,更是让辽军上下都产生了心理阴影,如此看来这宋军一旦发起狠来还真的是不好惹。此战的溃败再加上唐河之战的惨败,耶律休哥率领的辽国最为精锐的铁甲军团已经连续两次被李继隆所部给打得怀疑人生。此战过后,辽军上下几乎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没事还是不要主动过去找抽为好,而在此后的数年时间里辽军也真的就再未对宋朝发动过兵团级别的军事袭扰,双方就此进入了长达数年的“和平时期”。 我们在这里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曹彬和潘美这两位宋初最有声望的战将相继声名受损且各自都已进入人生暮年的情况下,李继隆的挺身而出无疑在军事层面为宋朝起到了“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作用。如果没有唐河之战和徐河之战的两次超级大败所带给辽国上下的震撼和震慑,我们很难想象辽国接下来会在心理和实际行动上对宋朝进行何等程度的欺辱。从这一点上来说,李继隆这位宋朝的“国舅爷”堪称名副其实,我们说他是宋朝此时的护国柱石也绝不为过。 第84章 两头通吃 曾经有人说过,有宋一代是中国历史上“正统”王朝里面边患最为严重的时代,也正如我们在开篇的前言里所说的那样,整个两宋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战争史。在徐河之战结束后,辽国人作为北宋此时最大的边患倒是变得乖巧了很长一段时间,可这时候宋朝西北方向的党项人李继迁却也已经是羽翼已成。 个人观点,在澶渊之盟以后,这个李继迁以及由其子孙共同努力所建立的西夏其实才是北宋百余年历史里最大的外患。如果不是因为有西夏百余年的纠缠并因此而让北宋在其身上耗费了大量的民力、军力和财力,那么北宋能够触摸到的历史天花板能够有多高还真的是很难说。 我们现在把时间拉回到一年多前,也就是赵普第三次复相并建议让李继捧重回西北去降服李继迁的时候。 李继捧在此之前的行为让人觉得他就是一个懦弱贪安的苟且之辈,但再苟且的人也是有自尊的,更何况当初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他也不会主动向赵光义献地。在宋朝境内当富贵散人的时候他的自尊更是不可遏制地燃烧了起来,尤其是看着李继迁在西北玩得风生水起他更是感受到了莫大的耻辱。简单来说,他后悔了。在他看来,早知道这个小小的李继迁都能把宋朝玩得团团转,那他当初为什么就没有选择当一回英雄呢? 重回西北之后,李继捧再次重新成为西北党项人的老大,而且他的背后还有大宋为他撑腰,按理说他应该立马给李继迁一个教训并就此成为名副其实的党项之王,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干。至于原因,说到底他和李继迁才是一家人,而他对宋朝的恭顺完全就是迫不得已,他怎么可以做那种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呢?如果他真的联合宋朝把李继迁给灭了,那么他在党项人心目中的形象就彻底毁了,一旦失了党项人的人心他又怎么做党项之主呢?李继捧虽然懦弱,可他不傻,但既然他是领受了任务才回到的西北,那他也不能什么也不做。 半年之后,此前一直闷声不吭气的李继捧突然给赵光义送来了一个好消息:“陛下,我的小兄弟李继迁已经向我表示悔过并愿意向大宋归诚,请你也给他一个官职吧!” 赵光义大喜。他没想到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办到的事竟然让李继捧一下子就给办成了。兴奋之余,他授予李继迁银州刺史之职。然而,这一切其实都是李继捧的自导自演,李继迁根本就没有打算投降更没有主动表示自己要投降,这一切完全就是李继捧的自导自演。 当赵光义的封官诏书送到李继迁的面前时,李继迁简直是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啊?我什么时候同意归降了?银州刺史?好大的官啊!可是,大爷我不稀罕!” 扔掉了赵光义的诏书,李继迁转过身就去了辽国把他朝思暮想了好几年的辽国义成公主给娶到了手。这一下李继迁可就土鸡变凤凰了,他摇身一变成了东亚第一强国的驸马爷,有了这块金字招牌,党项的好多部族就此纷纷聚拢在他的身边甘当他的小弟,李继迁的势力由此更盛。 实力变强了自然胆子也跟着变肥了,秣马厉兵大半年之后,李继迁决定出去秀一下肌肉。公元989年12月,也就是耶律休哥在徐河差点被砍掉一只胳膊的半年之后,李继迁带领自己的喽啰在橐驼口连续地洗劫过往的商队和西域各个部族向宋朝朝贡的使者。一时间,宋朝西北方向的贸易通道几乎被这个拦路打劫的李继迁完全掐断。 视经贸为命根的宋朝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你李继迁敢断赵光义的财路,那赵光义就得要你的小命,赵光义立马下令驻军环州的悍将周仁美率领一队铁骑前去收拾李继迁。见赵光义真的急眼了,已经抢了不少东西的李继迁也见好就收,这位极其优秀的游击战术大师转身就带着人开溜。 回到老巢,李继迁心情大好。半年打劫下来,收获颇丰的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要给自己的老丈人送去一份新年的贺礼,他命人给辽国送去了抢来的大量“赃物”以及苁蓉和青盐之类的各种党项境内出产的土特产。 回头再看看自己的家底,李继迁简直是笑得合不拢嘴。他现在政治上有辽国做靠山,军事上有辽国的武器援助,四周前来归附他的人也是越来越多,而且他现在也觉得自己是不差钱的主儿。好了,接下来他就该去干一件大事了。 公元990年4月,李继迁发大军在安庆泽与自己的族兄李继捧展开了一场决战。这一场本该是火星撞地球一般的党项之王争夺战最后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收场,此战李继迁亲自冲锋,但这一回老天爷没有把他照顾好,突然飞过来的一支流箭狠狠地扎在了李继迁的身上。丧失战斗能力的李继迁就此退出了战场,老大这么一跑,他下面的喽啰也跟着一起跑,李继捧这回总算是在所有党项人面前实打实地扬眉吐气了一回。 不过,李继捧也就只高兴了半年就被李继迁给整得直喊救命。半年后,养好了伤的李继迁命人前去假意归顺李继捧并说他自己已经快活不下去了请求老大哥给条生路。李继捧毫不怀疑地接受了李继迁的投诚,就在李继捧放松了戒备和警惕之时,李继迁转眼间就生龙活虎地带着人来攻打李继捧的老窝夏州。 双方在城外列阵开战。正当李继捧杀得兴起的时候,之前假意归顺他的李继迁旧部突然临阵倒戈,突遇变故的李继捧最后狼狈不堪地一路奔逃进了夏州城。李继迁就此把李继捧堵在城门口一顿猛揍,但他只能对着城墙撒气,在啃了一个月的城墙之后他还是只能在下面望城兴叹。 不过,打败李继捧已经足以让李继迁去向辽国邀功了。在捷报里,李继迁说自己打败的是宋朝的军队,而不是什么李继捧的军队。得知李继迁在这半年时间里竟然如此勇猛善战,此时对大举攻宋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萧燕燕是大喜过望。她的这个假女婿看来是很有潜力可挖,似乎完全可以为她充当一个合格的马前卒。如果能利用李继迁的力量就足以对宋朝造成伤害,那么她又何须用契丹人的生命去冒险呢? 为了鼓励李继迁继续给宋朝捅刀子并提升他的工作积极性,萧燕燕给了李继迁一顶大帽子,她封李继迁为夏国王。李继迁这个游击队长忽然间就成了被辽国人敕封的国王,相比赵光义给的那个银州刺史的头衔,这个夏国王无疑高出了好多。身在开封的宋朝枢密副使张齐贤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也是大惊,他一针见血地指出:“辽国人此举其险恶用心可谓是异常的歹毒!” 李继迁也没想到萧燕燕竟然会这么大方,他一个游击队长竟一下子成了国王。帽子大了之后李继迁更是胃口大开,他请求萧燕燕发兵与他一起攻打宋朝,可萧燕燕是什么人,她怎么可能用契丹人的生命来给李继迁做嫁衣?此事被她一口回绝。 李继迁没能等来辽国人的大部队,但他等来了宋朝的军队。得知李继捧在夏州被李继迁围得不敢出大门,赵光义随即下令宋朝的商州团练使翟守素带兵前来解围。萧燕燕的拒不发兵让李继迁也是勃然大怒,他当然不愿意给辽国人当炮灰。权衡利弊之后,李继迁瞬间来了个大变脸,他当即命人去向李继捧表示自己愿意从此投降宋朝并希望李继捧能够从中说和。 这可是李继迁第一次明确表示愿意向宋朝臣服,赵光义也是大松了一口气。他封李继迁为银州观察使,同时也给李继迁赐予国姓,李继迁就此被改名为赵保吉,李继迁手下的得力干将、他的族弟李继冲则被授予绥州团练使之职,赐名赵保宁。同时,赵光义还下诏将几年前被宋将曹光实擒获的李继迁的生母封为西河郡太夫人,然后把她好吃好喝地在京城里给供养了起来。 至此,不论李继迁是真心归顺还是假意投诚,至少在表面上宋朝的西北边境是安静了。但是,请注意:李继迁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让他得到了一个大便宜,他成了一个仅次于节度使的高级武官——银州观察使,他的弟弟李继冲成了绥州团练使。这也就是说,李继迁只是上下嘴皮子这么一张一合就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占据了银州和绥州两座城池,这可是他之前打生打死都没能得到的实惠和好处。 赵光义这样做是傻了还是疯了?不知道,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时候赵光义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这倒不是说辽国人那边又在给他整活,这期间让赵光义心神大乱的是发生在国内的一摊子烂事。所以,李继迁要死要活根本就不是他最在意的事,只要李继迁不是在西北到处杀人放火,那赵光义就懒得去搭理。 第85章 煌煌巨旱 现阶段的赵光义所面对的问题是外有辽国的严重军事威胁但却无力正面对抗,他所能做的就是想尽各种办法加强边境的防守,至于内部,河北大地因为战乱而民生凋敝,要想恢复和发展这一地区的民生着实让人大伤脑筋。赵光义起初认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等到他发现自己力不从心后便找了赵普来帮忙,可如今看来以他们二人之力同样是没法为宋朝劈开一条光明大道。对此,朝中的各位大臣倒是个个自诩诸葛在世纷纷献言献策,但众人七嘴八舌始终无法统合成一个意见和方向,这反而让赵光义更加头昏脑涨。不过,最让赵光义感觉窝火的是就连老天爷也在这几年里总跟他过不去。如此局面,赵光义哪还有心思去管李继迁? 让赵光义觉得老天爷在跟他对着干的事就是天灾:从公元989年开始到李继迁第一次向宋朝表示愿意诚心归顺的公元991年,中原大地连续三年都遭遇了历史罕见的旱灾和蝗灾,天气之炎热让赵光义甚至下诏让重病缠身的宰相赵普每天不要来中书省上班了,而是直接居家办公。当然,这并不是说赵光义又在刻意地以一种含蓄的方式削夺赵普的权力,这纯粹就是出于赵光义对赵普的一番爱护和体贴,此时中书省的日常事务都由次相吕蒙正在打理,但国家的大政决策以及一些机要事务仍然得由赵普参与并定夺。 放眼古代的封建帝制史,天灾尤其是旱灾和蝗灾绝对是让每一个帝王都为之而抓狂不已的糟心事,对于本就麻烦和危机缠身的赵光义来说,他现在的处境简直就是在折他的阳寿。持续不退的旱灾以及天空中少见的大规模流星雨现象让生性迷信的赵光义再又变得疑神疑鬼: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这个当皇帝做了什么错事让上天发怒了以至于受到了天谴?或者说天下有大量的冤案发生不成? 这个事其实也不能全怪赵光义迷信,古代的皇帝每逢国家遭受严重的自然灾害无一例外地都会往这方面想,意即所谓的天人合一,由此而下罪己诏或是举行仪式亲自向天祈福的皇帝更是比比皆是。为答天谴,赵光义先是下令降低自己的膳食标准,然后他又让中书省的官员审核行政和刑法上是否有不当和过失之处以便及时改正并以此向上天谢罪。皇帝如此表态,以吕蒙正为首的中书省各级官员也顿时感觉压力山大,吕蒙正甚至奏请依照古制罢免他的宰相职务以向上天谢罪,但赵光义对此予以了回绝。 当然,此举并不是说吕蒙正这人没有担当精神,因为在古代天灾降临往往就意味着人间君臣失德,身为臣子当然得替天子背锅,所以宰相主动背锅揽责往往是忠君和勇于当担的一种体现。因此,遇到大型的天灾而导致宰相被罢职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有时候这种事甚至是宰相们的政敌用来弹劾或逼迫他们下台的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果不其然,身为知制诰的田锡这时候就主动跳出来为以上的说法做了生动的诠释。他上疏对赵光义说道:“天象异常以及旱灾的持续不退充分证明我们宋朝现在是阴阳失和,这就足以说明宰相们的工作没有做好。依臣看来,现在的局面可以用两句话来概括——为上者插手为下者的事务,为下者不能纠正为上者的过失。” 田锡这话虽然明面上是在切责宰相的工作不力,但赵光义是何等聪明的人,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田锡这话其实是在暗中指责他?作为太宗一朝有名的谏臣,这个“田大嘴”也是真的胆子够大,他这么一说可是把皇帝和宰相一起都给得罪了。没过多久,赵光义的一道诏命下来:田锡,你给朕滚出京城,马上到陈州去当知州。 进入公元990年,为了摆脱当下的困局并求得一个心理上的暗示和安慰,神棍同学赵光义下令改年号为“淳化”,但改个年号并没有对旱情的缓解起到什么作用,反而在这一年的开端他就失去了一位得力的帮手。年近七旬的赵普自年前病情加重之后身体就每况愈下,这老年人过冬就像在鬼门关游走,赵光义为此还亲自去赵普的家里探视。深感自己在工作上已经力不从心且人生恐怕也是时日无多的赵普以年迈和病重为由向赵光义请求退休,但这遭到了赵光义拒绝,可在赵普连续三次的坚决请辞下他最终还是同意了。在下诏免去赵普的宰相之职后,赵光义另行封赵普为西京洛阳府留守并让其安心去洛阳养病。 赵普虽然走了,可接下来的这一年旱情仍在在持续。在古代,大型旱灾与蝗灾往往都是并存而生的,这一回也不例外。更要命的是,这一年不但中原大地发生了严重的旱灾和蝗灾,连长江流域也发生了罕见的特大水灾,这让赵光义对“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句诗是深有感触。除了下令受灾各地官府和驻军赶紧救灾赈灾之外,赵光义同时还下令减免受灾地区这一年的农业赋税。 举国上下本以为这一轮的旱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得到缓解,可让宋朝人发狂的是这一波旱灾直到第二年还在持续,它不但贯穿了四季且还跨了个年,赵光义简直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将一帮朝廷高官和近臣召到宫里,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探讨一下当前的国政是否有失当之处抑或是官场上是否发生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要不然他实在是不能理解老天爷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要说这天人合一之说如果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还真的是一打一个准,上回是田锡狠狠地往赵光义胸口上扎了一刀,这回则轮到了年轻气盛的寇准跳了出来。 在赵光义当场表明了召集朝臣前来议事的意图之后,寇准随即站出来说道:“陛下,《洪范》里面说了,天人合一,这眼下的大旱正好应证了我们在刑罚上有不公的现象啊!” 一听这话,赵光义的脸上立马就黑下来了,他嘴上不说话,但心里却是一肚子的鬼火:这还用你说啊?老子两年前早就想到这个了,可我和中书省的几位宰相都仔细核实过那几起大案要案,根本没有什么刑罚不公的事情,你寇准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在当场打老子的脸吗? 心里虽然是满肚子的火,但赵光义愣是许久都不说话,最后他实在是气不过,于是他起身就走进后宫生闷气去了。消了一会儿气后,他又命人把寇准单独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说刑罚上有不公,到底是指的什么?” 面对皇帝的问询,寇准很找抽地卖了一个关子:“我现在不方便说,陛下,你把中书省和枢密院的各位长官都一起叫过来,然后我再说。” 等到中书省和枢密院的一帮大佬们都到了之后,寇准开口了:“前段时间祖吉和王淮两个人都因为贪赃而伏法,但祖吉被抄家杀头,可王淮因为是现任参知政事王沔的弟弟,而且他比祖吉贪得更多却只是打了一顿板子,关键是他最后在挨了一顿板子之后居然还继续做原来的官。请问陛下和各位大人,这难道不是刑罚不公吗?” 此言一出,王沔当即后背冷汗直流。作为官场上最为讲究礼义廉耻的时代,北宋的官员别说是自己的直系家属有污点,哪怕是你的八竿子亲戚身上有污点都足以让你丢官罢职,更何况王沔这次可是被人指责其亲弟弟涉嫌“走后门”。随着赵光义两眼一瞪将目光转向了王沔,早已是两腿发软的王沔立即下跪并叩首称罪,迎接他的则是赵光义的一顿劈头大骂。 王沔因为此事而被罢免了参知政事之职,赵光义也趁机改组了两府:枢密副使张齐贤、给事中陈恕进入中书省出任参知政事,张逊、温仲舒以及这一次敢于直言揭发的寇准则进入枢密院成为枢密副使。 寇准因为这一次的揭发有功而生平第一次进入了两府成为了宋朝的宰辅重臣,在我们看来这件事于寇准而言当然是喜事一桩,可事实却并非如此,这事不但让寇准觉得有些尴尬,这甚至成了他往后的政敌用来攻击他人品和心性的一大铁证。为啥?因为寇准靠这种方式升官是宋朝官场最为不耻的行为之一,他不是因功升官,而是靠的揭短或者叫告密,这在宋朝官场就是典型的小人作为。当然,寇准在做这事的时候其本意未必是冲着升官去的,而就是他的性情所致,可事实和结果就是他靠着打倒王沔而让自己成为了宋朝的两府大臣。 贵为参知政事的王沔这把“保护伞”虽然倒了,他的老弟也被重新责罚,可即使如此老天爷依旧没有息怒的意思,这场大旱仍在持续地发光发热。如此旱情倘若无法得到缓解势必会严重影响这一年中原地区的春耕播种,这对已经连续三年遭遇旱灾的中原地区来说可谓是雪上加霜。更让人担忧的是由此可能会产生的灾荒和饥荒极有可能导致社会的动荡,要知道宋朝的赈灾粮可不是没有底的,而且驻守河北前线的数十万军队现在也是吃粮大户,此情此景让赵光义是心急如焚。 就在李继迁向宋朝递上降书的这年三月,仍旧为旱情苦恼不已的赵光义向中书省下发了一道指导抗灾救灾的诏书,从中我们足以看出此次的旱情有多么严重以及赵光义本人被折磨到了何种程度:元元何罪,大谴如是,盖朕不德之所致也。卿等当于文德殿前筑一台,朕将暴露其上,三日不雨,卿等共焚朕以答天谴。 看见没有?为了结束旱情,为了回应天谴,贵为大宋天子的赵光义已经开始准备为国献身了,他愿意自焚以受天谴只求上苍能够放过万千黎民百姓。如果这事真的成了,那赵光义倒是绝对称得上“千古一帝”,而且绝对没有什么并列之说。 奇迹的是,就在这道诏书下发的第二天,一场持续数日的大雨突袭了整个中原大地。这场大雨不但就此消除了旱情,而且连蝗灾也跟着一起销声匿迹,史称“蝗尽死”。 第86章 名将谢世 随着旱灾和蝗灾的一并解除,赵光义如是卸下了肩上的千钧重担,他自然也不用向上苍自焚谢罪了。然而,不幸的是,让赵光义这会儿感激涕零的上苍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带走了那位几乎为宋朝打下了半壁江山的开国名将——潘美。 公元991年6月,宋朝的忠武军节度使、韩国公、同平章事、并代两州都部署潘美病逝于其在太原的任所,享年六十六岁,北宋的一代名将就此在历史舞台上谢幕。 潘美于公是宋朝的一代名将和边关重臣,于私他是赵光义的亲家(尽管他的那位嫁给了赵光义儿子的女儿此时早已经魂归地府),悲痛之余,赵光义下令追赠潘美为中书令,赐谥号为“武惠”。 作为促使我写这个故事的诱因人物之一,对于潘美的死以及他的整个人生,我个人是有很多话想要说的。 提到宋朝的名将,人们首先想到应该是杨业、岳飞和韩世忠,其次可能会想到那位传说中的鬼面将军狄青,再然后或许就不知道还有谁了。当然,我说的这个群体是指普通的老百姓。 汉朝有韩信、周亚夫、卫青、霍去病、李广,唐朝有李靖、尉迟恭、秦琼、郭子仪、李光弼,明朝有徐达、常遇春、蓝玉、戚继光,这些人的名字在中国的普通老百姓口里是张口就来,但说到宋朝却只能说出岳飞和韩世忠。至于杨业,客观地说,他的名气和战力是小说、连环画、评书和影视剧给的,如果我们硬是要把杨业放在中国古代的一流战将名单里恐怕连他自己都会感到多少有些汗颜和惭愧。 如今在大街上随便拦住一个人,你问他曹彬是谁?李继隆是谁?王得用是谁?曹玮是谁?王韶是谁?吴玠是谁?毕再遇是谁?李显忠是谁?孟拱是谁?估计他的回应都是摇头。甚至于如果你问他潘美是谁,或许他也会说自己不知道,但讽刺的是他一定知道潘仁美是谁。 潘美,二十六岁投笔从戎并以柴荣的侍从官起步,随后跟随周世宗征战于高平,后成为赵匡胤的亲信。陈桥驿兵变之后独身奔赴开封为已经于军中称帝的赵匡胤宣谕后周群臣,光是这份胆量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而难能可贵的是他同时还保持了对柴荣的那份忠诚,正是在他的谏言下柴荣的幼子才得以保全住性命。在此之后,他单骑入营再次凭一张口舌招抚桀骜不驯的陕州守将袁彦从而为赵匡胤和新生的宋朝免除了一场兵祸,后在跟随赵匡胤平定李重进叛乱之后,他主政扬州三年为赵匡胤镇守南部边疆防备南唐。此后,潘美又前往湖南平乱并震慑南汉,而且在当地一待就是整整七年。如此功勋卓着,但他当时的官职却不过是一方的防御使。等到公元970年,已经四十五岁的潘美方才迎来自己军事和政治生涯的高光时刻。 宋朝平定南汉可以说是潘美的全功,他以地方州兵而非大宋精锐禁军的实力歼灭了南汉的数十万大军并最终让南汉灭国。攻灭南唐之战他虽然不是主帅,但他在采石矶的登陆以及在金陵城下大败南唐十万大军的功绩无疑是宋朝攻灭南唐的决定性战役之一(宋军大将刘遇覆灭南唐十万水军则是另一场决定性战役)。以潘美此时的人生发展势头,他完全有可能成为有宋一代无可争议的第一名将,可就在他带领大军前去攻灭北汉时赵匡胤却突然离奇驾崩。 在这之后,潘美的皇帝变成了赵光义。从此,潘美的双手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给束缚住了,这个征战无数的沙场悍将成了不得不听从军事发烧友赵光义操控的一只木偶。胜利了,功劳属于英明的皇帝,失败了,责任得由他这个名义上的统帅来承担,而这就是潘美人生悲剧的开始。 攻灭北汉,潘美的每一个行动都是在按照赵光义的安排在进行,而历史也并没有将平定北汉的功劳记在他的名下,尽管他当时是名义上的北征大军主帅。北征幽燕,潘美的名字在史书里几乎未被提及,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史书里只是说到了赵光义将他任命为未来的幽州知府。随着宋军在高粱河的战败,潘美开始在山西为国镇守北疆,在此期间辽国人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前进一步且每次的进犯无一不是灰头土脸地丧气而回。然而,潘美的职责和任务也仅仅是保壁自固,他的锋芒则是被赵光义彻底封存。即使如此,潘美也抓住了雁门关之战和雍熙北伐两次难得的机会证明了自己的战力仍然是一如既往的锋锐难当。 遗憾的是,就是他晚年的这两次难得的露脸机会和战功还被小说演义里的那位伟大的、战无不胜的杨无敌给“抢”了过去。诸如在雁门关前击败辽国十万大军的是杨业的几千兵马干的,潘美只是打了辅助,甚至是连辅助都有可能没有打。雍熙北伐时,西路军一路攻城拔寨连下数州也都是英勇无敌的杨业的功劳,潘美只是挂了个西路军主帅的虚名而已。 对此,我在这里并不想再多说什么,也无意去辩驳什么。这世间有些所谓的公道未必自在人心,而在于当事者或行事者自我的本心。倘若潘美对此问心无愧且无怨无悔,倘若杨业对此也是受之无愧,那么这一切自然无需多言。我只是想说,杨业的勇武和忠贞其实根本不需要靠踩低他的主帅潘美来证明,此等行为反而是对杨业本人的一种侮辱。 最为可悲的是,杨业之死让潘美背负了千载的骂名,但这个骂名应该由谁来背已经无需我在此赘述。在杨业死后,潘美其实也死了,他彻底成了一块盾牌,甚至是一块从此未被敌人攻击过的盾牌。更为讽刺的是,“平戎万全阵”的横空出世让潘美这个在沙场经历过尸山血海且战功彪炳的一代名将竟然突然间就成了伟大的军事家赵光义的学生。对于自己的这位儿女亲家在军事上的种种胡搞乱来,身为臣子的潘美选择了沉默,因为他就此看透了自己的皇帝,更看清了自己人生的最终宿命。 公元988年,面对辽国对河北地区的巨大军事压力,赵光义将潘美从山西调往河北的军事重地镇州出任知州,随后又命其出任镇州路都部署并兼领山西方面的防务。作为一个拥有行政和掌兵之权的节度使同时还兼领山西和河北两地的防务,可以说整个宋朝北部边防的重担从此全都压在了潘美的头上,这虽然是一种空前的压力,但这同样也是一份巨大的荣耀和权力。此举意味着潘美从此几乎将整个宋朝的北方军务都操系于自己一人的手中,向来对武将的权力都严格限制的赵光义能够赋予潘美如此之大的权力着实令人瞠目结舌,但这很明显也是他的无奈和应急之举。 遗憾的是,潘美在风烛残年之际的这一人生高光时刻却只是昙花一现,于潘美而言这甚至是堪称一场羞辱。赵光义让潘美来河北不是要让他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而只是来做一个听话的守门人,更何况赵光义很快就发觉让自己的这个在军中拥有崇高声望的亲家拥有如此之大的权势实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尽管潘美看起来似乎已近油尽灯枯)。随着知耻而后勇后的李继隆的突然强势雄起,赵光义便觉得潘美继续待在河北甚至于继续带兵都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况且潘美也确实老了,也该去“享享清福”了。 没过多久,赵光义就派遣自己曾经做晋王时的亲信武将戴兴接手了潘美在镇州的兵权,随后更是直接让潘美重回山西出任之前的并代两州都部署兼判并州。可是,当潘美回到太原时才发现赵光义当年做晋王时的另一名亲信武将高琼在这之前就已经接管了山西地区的军务。尽管在名义上潘美这个并代两州都部署仍然是身为并州马步军都部署高琼的上级,可他却不得不接受军事实权就此旁落的现实。至此,潘美生前最后的实职仅仅只是一个知府大人。 一把锋利的长枪没有拿去刺破敌人的胸膛,而是被严加防范最后成了大门后面的一根门栓。对此,潘美还能说什么?而他又能说什么?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这位看着大宋建立,看着大宋的军队从兵强马壮战无不胜到损兵折将折戟沉沙,最后再到畏敌怯战闭关自守,然后再看看那位拿着令旗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已经将近古稀之年的老将军想必一切都已经释怀了。 再者说,潘美也应该知足了,看看他的那些老伙计:被后世誉为北宋第一军人的曹彬落得个丧师辱国的骂名甚至险些被砍头以责其罪,一代名将刘廷让在其军事生涯的最后一战里更是极其耻辱地落得个全军覆没的可悲下场,石守信、刘遇、崔彦进、曹翰这些曾经威风八面的悍将也是纷纷晚节不保。相比这些曾经与他一同在赵匡胤手下立下赫赫战功但却在赵光义手下声誉尽毁的同僚,潘美能够在死前仍然官拜节度使且兼领同平章事并镇守和主政一方是何其幸也。如此,他又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行将作别人间,只想替他道一声:是非功过后人评,生死荣辱尘埃定,不求功名万世扬,悠悠此心九天上。 老将军,一路好走! 第87章 借刀杀人 如果要给出一个相对照的时间点,赵光义是前脚刚送走了潘美,然后他便在次月收到了李继迁的降书,这好歹是给了他一个难得的心理安慰。不过,就在两个月之后,他再又被人刺激得暴跳如雷。 这件事其实根本不足以让赵光义大动肝火,而他被此事激怒只能证明他的权力欲着实令人咋舌以及他对自己健康况状的极度敏感。这件事的起因是赵光义在这之前向自己的臣子们提到了立储之事,但他想表达的意思其实是自己现阶段里无意在自己的儿子当中选一人立为太子,然而这却被某些人理解为他这是在旁敲侧击地希望能有人站出来主动劝他册立皇太子。 揣摩上意这种事如果摸准了倒还好说,可一但摸错了地方其后果只能是自讨苦吃且苦不堪言。在错误地领会了赵光义的本意后,左正言宋沆、黄裳、冯拯以及右正言王世则、洪湛五人遂联合上奏请求赵光义册立许王、开封府尹赵元僖为大宋皇太子。 接到奏章,赵光义勃然大怒,也不知道这五人在奏章里都说了些什么,史书的记载是“词意狂率”,但这个词想必也是站在赵光义的立场和角度上来说的。盛怒之下,赵光义决定要给这五个人一点颜色瞧瞧以儆效尤。于是,一道诏令颁下:宋沆被贬为宜州团练副使,黄裳贬去邕州做知州,冯拯去端州做知州,王世则去了象州,洪湛去了容州。这些地方在当时没一个是什么好地方,最远的已经是岭南了,这几乎就跟发配没什么两样。不过,这件事还没完。在枢密副使温仲舒的恶意挑拨之下,赵光义又把自己的怒火投向了宰相吕蒙正的身上。 赵光义从温仲舒的嘴里得知宋沆是吕蒙正妻子的族弟,于是他就把吕蒙正视为此次预谋册立太子的幕后主谋。堂堂大宋宰相吕蒙正因为此次的立储事件就此被罢免了宰相之职,而且赵光义还在吕蒙正的罢相制里特意加上了一句让吕蒙正备感蒙羞的话:援引亲昵,窃禄偷安。这八个字简直就是把吕蒙正贬得一无是处,纯粹就是朝廷圈养的一个饭桶和蛀虫。 这位温仲舒同志为什么要跟吕蒙正过不去呢?要知道他俩从青年时期开始就是好友,而在温仲舒担任汾州知州的时候因为犯事他还被罢官并除籍,就在他人生无望的时候还是吕蒙正的极力推荐才使得他得以重新为官,如今他更是官至枢密副使的高位。照此说来,吕蒙正不管怎么说都堪称是温仲舒的大恩人,说是有再造之恩也毫不为过,温仲舒这样做只能证明此人在个人私德上纯粹就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们究其原因或许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温小人看上了宰相之位,如果不把吕蒙正拉下马他又怎么可能上得去呢? 遗憾的是,温小人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接替吕蒙正为相的人正是之前被人告发整日就知道在家里赋诗饮酒的上一任宰相李昉。同时,赵光义将参知政事张齐贤提拔为吏部侍郎并平章事,张齐贤也就此成为继吕蒙正之后第二位官拜宰相的太宗朝进士。另外,赵光义又把翰林学士贾黄中和李沆升任为参知政事。一心想进入中书省的温仲舒最后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他还把自己的小人嘴脸给暴露无遗。 重新改组了中书省,赵光义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被大宋西北方向的李继捧和李继迁两兄弟给气得吐血——这两人又开始干架了。 要想把李氏兄弟之间此时的关系和恩怨说个清楚还真的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办到的,看了前面的介绍想必很多人都会觉得这俩人是水火不容,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对于李继捧来说,虽然他早就向赵光义表示了臣服,但说到底赵光义是外人,而李继迁再怎么说都是他的族人更是他的族弟。他与李继迁再怎么打得你死我活也是属于民族内部矛盾,可一旦涉及到了外部矛盾他就和李继迁成了相互帮衬的好兄弟。 早在李继迁十七八岁刚开始打游击的时候,身处开封的李继捧就通过自己的秘密渠道向远在千里之外的李继迁传递各种机密消息,这也正是为什么造反初期的李继迁总能败而不死的原因之一。对于李继捧的这种暗中搞小动作的行为,赵光义也是相当愤怒,可为了不刺激到一帮已经表示归附的党项贵族以及整个党项族人,最后他也只能是将李继捧调出京城从而断绝其在第一时间获取有关宋朝军政机密讯息的途径。 同样的心理在李继迁的身上也有。当李继捧再次回到夏州之后,李继迁就以辽国属臣和女婿身份请求辽国允许自己同李继捧通好,但辽国拒绝,理由就是你李继迁是我辽国的人,而李继捧是宋朝的官儿,你们俩怎么可以在一起勾肩搭背地有说有笑呢?李继迁这样做当然不是说他很珍视与李继捧的兄弟之情,他俩相互帮衬不过是为了能够从宋辽两国都能捞到好处,反正最后受益的肯定都是党项人。当然,李继迁这样做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他通过向李继捧释放和表达善意可以最大程度地蒙蔽对方,笑里藏刀可是此人的拿手技能。 在对待宋辽这两股外部势力时,李氏兄弟可谓是兄弟齐心,但他们彼此的心里都很清楚他们这样做其实也不过是在相互利用对方而已,一旦开始进行内部斗争时他们照样也是不遗余力。在李继迁未向宋朝称臣之前,李继捧在与李继迁争夺党项老大的时候还可以借用宋朝的名义去砍人,可在李继迁成为了宋朝的银州观察使之后,他俩要再动刀兵可就是名副其实的窝里斗了,李继迁到时候甚至可以去向赵光义哭鼻子寻求天朝主持正义,如果宋朝对此置之不理他还可以去找辽国。 二李之所以会在现如今将关系搞得如此复杂其原因也很简单,因为现在党项境内有两个老大,李继迁更是一个“三面间谍”。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人中间必须有一个要趴下,要么就得有一个人甘心做老二,可问题在于他俩都不愿做小。 就在潘美过世三个月后,李继捧在一番暗中蓄力之后突然向驻军在夏州城外王庭镇的李继迁所部发起了攻击。这一次被动挨打其实完全就是李继迁在主动找抽,王庭镇距离李继捧的大本营夏州极近,李继迁在这个地方囤积兵力很明显是在故意挑衅李继捧,正如赵匡胤所言,卧榻之地岂容他人酣睡?这一回李继捧反过来给李继迁当了一回老师,他联合另外两个部族在夜里对李继迁所部发动了突袭。 此战,李继捧大胜,他几乎复制了曹光实当年对李继迁的那次偷袭。李继迁不但在兵力上损失惨重,而且还被李继捧抢走了两万多只牲口。最要命的是,李继迁狼狈得连银州也没敢回,而是再一次地跑回了自己当初打游击时的老窝——地斤泽。 此战过后,李继捧趁热打铁,他再又出兵攻击此前向李继迁表示臣服的各个党项部落并无一例外地大获全胜,一时间李继捧在西北大地堪称是“威震党项”。 这一回的失败让李继迁感觉自己真是遇到了天敌。此前和宋朝交战他总能以自己是不甘忍受奴役的党项勇士的身份感召党项各部的年轻人前来投奔自己,可这一招在面对李继捧的时候却一点用处也没有。要知道李继捧也是党项人,而且论血统、身份和地位都比他李继迁这个拓拔部的旁支更有资格成为党项之王。 眼见对方势大,游击专家李继迁决定改打太极拳。他派人到李继捧那里去说好话,除了不断拍马屁以及重申兄弟之情外,他还建议李继捧也像他那样对辽国表示臣服,而且他还保证也能给李继捧在辽国那里讨得一个王爵的封号。 在李继迁的这么一顿强力忽悠外加画大饼之后,李继捧果然心动了。现实的例子就摆在李继捧的眼前,李继迁现在就是在宋辽两国之间两边通吃,他不但是宋朝的银州观察使,而且还是辽国敕封的夏国王兼辽国驸马,这随之而来的好处自然也是大大的有。既然李继迁可以脚踏两只船,那为什么我李继捧就不行呢? 心动不如行动。李继捧前脚刚向赵光义上奏自己击败了李继迁并请求封赏,后脚就派人去了辽国表示自己也愿意做辽国的臣子。萧燕燕当然知道李继捧和宋朝的关系,她太乐于看到李继捧这样做了,于是李继捧随即就被辽国封为检校太师兼侍中并赐封王爵——西平王,另外他还被辽国加授为开府仪同三司,就此李继捧也成了三面间谍,成了又一个在宋辽两国两边通吃的李继迁。 这下李继捧是不是也该欣喜若狂了呢?非也!他反而愤怒异常!若论李继捧在辽国受封的官职和爵位,这可是一等一的高官厚爵,但李继迁可是“夏国王”,而他李继捧的爵位却是“西平王”,这二者孰高孰低一眼即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而心理严重不平衡,或者是李继捧本就打算要利用辽国人彻底将李继迁给除掉,反正李继捧借此机会在萧燕燕面前告了李继迁的黑状,他将李继迁已经向宋朝投降并被宋朝封为银州观察使的事情给抖露了出来。 李继捧这一招那叫一个狠,他这无异于是在借刀杀人。果不其然,萧燕燕在得知李继迁给她玩两面三刀后不禁是勃然大怒:你李继迁当了辽国的驸马还被我封为了夏国王,可你竟然还向宋朝表了忠心并做了宋朝的官,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到底想干啥?看来老娘必须得给你这小子长点记性才行! 第88章 两面三刀 公元992年正月,有鉴于对李继迁私下里向宋朝称臣的满腔愤怒和不满,辽国皇太后萧燕燕命下令让辽国大丞相韩德让的弟弟、辽国西南面招讨使韩德威带领大军前去向李继迁兴师问罪。此时的李继迁因为与李继捧再次讲和,所以他再又回到了银州。面对银州城下带着大军而来且怒气冲冲的韩德威,李继迁这才知道自己被李继捧给阴了。他当然不敢跟辽国人翻脸,可他也不想被韩德威暴打一顿,于是他下令紧闭城门将韩德威给晾在了城外。 见韩德威迟迟没有退兵的迹象,李继迁又命人向韩德威传话说他此时正在为辽国攻打宋朝的灵州城。面对紧闭的银州城门,韩德威是怒不可遏,但他带的是骑兵没法攻城。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个老实的韩德威还真的信了李继迁的鬼话,他带着大军一路向西而行去灵州找李继迁,可结果他自然是连李继迁的鬼影子都没见着。为了发泄心中的怒火同时也是为了向萧燕燕交差,韩德威带着自己的士兵就地在灵州附近大肆抢掠了一番后方才收兵回国。 李继迁的这个谎言让灵州遭遇一场无妄之灾,要是赵光义知道此事的原委铁定要派人过来将其一顿爆锤,但李继迁此时心里其实也不好受。他也不想当缩头乌龟,也不想得罪宋朝,更不敢去主动招惹辽国,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他的好大哥李继捧的功劳。 不管怎样,这一劫李继迁总算是躲过去了,而且躲过一劫的他还有了一个堪称惊喜的意外发现——韩德威率领辽国铁骑千里飞驰把灵州搅得是一片大乱,而宋朝对此竟然是无可奈何。既然如此,那我李继迁为什么就不能有样学样呢?我为什么非要在这定难五州之地跟宋朝和李继捧争个你死我活呢?难道西边那一片更为广阔的地域不是更有利于我扩展生存的空间吗?李继迁的这一灵光乍现可谓是彻底地改变了他的人生命运和走向,他在不久之后也果真就这样干了,而他之所以敢主动去攻击宋朝在西北的第一军事重镇灵州正是因为他发现并狠狠地捏住了宋朝在军力部署上的命门和软肋——强干弱枝。 宋朝此时的主力兵团大多都驻扎在河北并时刻防御着辽国的进犯,而另一部分的禁军主力则囤积在开封守卫京师,这样的部署就给了李继迁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去攻击远离宋朝本土的灵州。等到宋朝在得知消息并调派大军去攻打他时,这个时间段至少也是两三个月之久,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大有所为。在机动性作战这方面上,主场作战且是骑兵为主的李继迁对宋朝可谓是完胜。当然,李继迁去攻打灵州是后话,这里暂且不说。 在韩德威退兵之后,李继迁知道萧燕燕现在还处在气头上,他也不打算此时去为自己进行辩解,反正辽国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况且他对辽国来说还是很有利用价值的。反过来说,既然现在他得罪了辽国,那他在宋朝那边就更有理由伸手要好处。也就是说,韩德威这么一闹反而让李继迁在宋朝那边坐实了“忠臣”的名头。 有基于此,李继迁在这年四月向赵光义请求开放边境贸易。他在奏疏里向赵光义说道:“陛下,我现在已经真心归附你了,虽然我是一个党项土包子,但我难道就不是你的臣民了吗?我这边的民众现在是生活物资极度匮乏简直没法活下去了,还请你开商通市以便让我们党项人能够在你的皇恩浩荡之下过上幸福快乐的美好生活!” 在李继迁的这一番讨巧卖乖之下,赵光义很爽快地大手一挥同意了他的请求。从此,党项人的羊马骆驼等牲口又有销路了,他们也不再为堆积成山的井盐卖不出去而发愁了,宋朝的粮食、茶叶、药品、丝绸布匹等物资也纷纷进入了党项境内。本来已经穷得快掉渣的李继迁通过边境互市瞬间满血复活,但他转过身就用得来的财富去向辽国进贡以表自己对辽国的歉意和忠诚。 需要注意的是辽国对此的反应,萧燕燕不但没有打脸李继迁,她这时反而还容忍了李继迁脚踏两条船的行为。这一切与李继迁的设想是如出一辙,连年与宋朝的战争让辽国的国力和财富消耗甚巨,如今的辽国确实需要他去牵制宋朝以让自身恢复元气,而在另一端的宋朝其实也是打着和辽国一样的算盘。当赵光义后来得知李继捧向辽国称臣并接受了辽国的赐封之后,他同样是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对赵光义来说,只要李继捧没有公开反宋,那一切就还在他可忍受的范围之内。 宋辽两国都想在党项境内培植起亲近自己的势力从而牵制对方,宋朝这边是李继捧,辽国那边则是李继迁,而这两个姓李的人在看明白了局势之后都选择了当两面派。说难听一点,这两人就像是两个把自己同时嫁给了两个男人的女人。没办法,谁叫那两个男人都那么喜欢并需要“她们”呢?最让她们得意的是,即使这两个男人知道她们两边都收了彩礼也得忍气吞声且还得给她们各种好处。我们与其说是她们在同时侍奉两个老公,还不如说宋朝和辽国这两个男人在同时侍奉她们。再说得直白和露骨一点,这两男两女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极为混乱的夫妻关系。 好了,这一下李继捧和李继迁就可以同时从宋辽两国获得各种的援助和好处,双方就此开始各自闷声发大财。双方在台面上是和和气气,但在桌面下双方的四条腿可是相互间你蹬我踹。经过他俩这么一番操作,辽国以为自己把他们都给收服了,从此他们就会成为宋朝的噩梦,而宋朝也是这么想的,两个东亚大地上的超级大国就这样被这两个小人物给玩得团团转。 谁说棋子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李氏兄弟的行为就证明了棋子不但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反而还会把棋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赵光义得在很久之后才会知道李继捧背着他向辽国称了臣,而在此时他只知道李继迁向他表示了臣服。这种局面就意味着宋朝的西北边境就此安宁了,而这个功劳自然得记在赵普的头上,因为当初正是赵普建议让李继捧回到夏州去搞定李继迁,如此看来赵普当初的“以夷制夷”政策无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然而,这时的赵普却未必就会为此而感到志得意满,如果他知道李氏兄弟表面向宋臣服的背后真相恐怕更是会被气得当场吐血而亡,我们之所以要这样说是因为赵普的大限之日已经来临了。 公元992年7月,大宋的开国宰相赵普于西京洛阳府病逝,享年七十岁。 得知消息,赵光义当着群臣的面是拂袖痛哭。他对身边的近臣说道:“赵普与朕和先帝早年就是故交,而你们也知道朕和他之前曾经有过芥蒂,但自从朕登基以后对他还是极尽恩宠,而他对朕也是竭尽所能地效忠,他这一走让国家损失了一个社稷之臣啊!” 为了表示对赵普的追念以及对他此生为国所做贡献的褒奖,赵光义下令在宫中为赵普举哀并辍朝五日,他追赠赵普为尚书令,追封其为“真定王”并赐谥号为“忠献”。此外,赵光义还以帝王之尊亲自为赵普书写了墓道的神道碑并对其一生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和肯定。 第89章 赵普归天 作为大宋的开国宰相,在赵普退出历史舞台之际,我们同样应该隆重地送他一程。 作为宋初最为重要的历史人物之一,作为协助赵匡胤建立新的王朝并在随后的日子里让宋朝逐步走向天下一统的肱股之臣,赵普对宋朝的贡献之大自是不必多言。他不是什么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甚至很多人还因此而讥讽他缺乏学识,他也不是一个温文尔雅以仁德而着称的道德楷模,甚至于他的身上还有很多道德污点,但这一切都无碍于他成为宋朝的开国定鼎之臣。 从某种特定的程度上来说,宋朝的整体骨架甚至是皮肉都是他赵普构建的,就是在他的手里宋朝对内恢复生产发展经济并将自唐朝中叶以来成为国家顽疾的藩镇之乱给彻底根除,中原大地上隔三岔五就改换天地的乱象就此成为了历史,对外宋朝不断地开疆拓土逐步让裂变的中华大地再又走向了统一与融合。 赵匡胤当政时期,赵普的个人声望和权势都达到了顶峰,而他之所以最后会从顶峰跌落下来则全是拜赵光义所赐。对赵普而言,这是他人生之中刻骨铭心之痛,他对赵匡胤的忠诚让他不可避免地成为了野心日益膨胀的赵光义的眼中钉和肉中刺,而他对赵匡胤的这份忠诚所换来的却是被赶出京城外放为官。从此,他远离了宋朝的权力中心,他的政敌赵光义却取代他成为了天子之下的第一人。 真正让赵普感到绝望的是赵匡胤的突然死亡和赵光义的火速登基。面对赵光义即位之后对自己的步步紧逼和打压,赵普夹紧了自己的尾巴低调做人只求能够苟活于世,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的另一个政敌卢多逊执意要让他永远地活在痛苦、折磨与打压之中。面对绝境,赵普这头看似已经垂垂老矣的猛虎亮出了他依然锋锐的利爪,他咆哮了,他要为自己的生存而战斗。 这一回赵普变了,为了生存,曾经不可一世的他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他选择匍匐在赵光义的脚下并全心全力地为赵光义竭尽死力。他为赵光义清除了对其皇位构成直接威胁的赵廷美,而且还让赵廷美背负着谋逆的恶名屈死异地,甚至于他完全背弃了自己的老主子赵匡胤转而建议赵光义绝对不能将皇位传于旁系。他将自己对赵匡胤的忠心完全转嫁到了与自己曾经水火不容的政敌赵光义身上,这对他来说或许是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屈辱,是他被迫交出的投名状,但唯有如此他才能生存,也唯有如此他才能从赵光义那里获得绝对的信任。为了自己的私利,他几乎可以说是不择手段,而由他一手导演的“金匮之盟”与其说是他人生的得意之作倒不如说是他人生的污点和耻辱。 有句世井之言是这样说的:女人变坏就有钱,男人变坏就有权。这句话先不论其立场是否有问题,但其所揭示的实质却发人深思。对赵普而言,现实的残酷性就在于此,他如若不这样做就只能等着卢多逊等人将他一步步地逼入悬崖,直至最后像历史上的另一位名相李斯那样屈辱地死去,但他不想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如他所愿,他最后成功了,他几乎做成了他想要完成的每一件事,而他得到的回报就是赵光义对他的信任以及他的那些政敌们的纷纷倒台且永世都未能翻过身来。他再一次地成为天子之下的第一人,成功地上演了“王者归来”的好戏。遗憾的是,这一切是以他灵魂的扭曲和道德的沦丧为代价所换来的,但作为权力竞技场上的胜利者他可以不受任何的指责——除了他自己。 在人生最为灰暗和绝望的时候,已是年过花甲的赵普以一种脱胎换骨的方式完成了对自我的改造——向自己的敌人低头并请求怜悯,用一时之曲换来了后来的绝地反击并重攀个人声望和权力的巅峰。不可否认的是,在他第二次成为宰相之后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一个被仇恨和利益冲昏了头脑的恶魔。他凶狠诡谲,对待敌人毫不手软,他也阴险恶毒甚至是卑鄙无耻,为了帮助赵光义彻底稳固皇位,他不但一手整出了一个金匮之盟让赵光义的皇位变得合理合法,而且还对直接威胁到赵光义皇位的赵廷美一路追杀直至让其再无出头之日。此事牵连者甚众,无数的人因此或是死于非命,或是永世沉沦,于赵普而言此举无疑将会让他神德有亏且死后亦不得自安。 脱胎换骨是一个极致壮丽的词汇和现象,它美得让人叹为观止,但脱胎换骨的痛苦以及这其中很有可能要承受的巨大屈辱又有几人能够承受和忍受呢?都说坏人真正意义地想要改邪归正是件很难做到的事,但一个“好人”决定去做一个“坏人”时,他所要经历的挣扎与折磨又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煎熬呢? 诚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来说,赵普的身上确实有为人所诟病乃至是不齿的地方,但生而为人且又是处在到处都充满了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的权力场顶端,能够从这里面成功走出来的人有哪一个敢说他自己的双手就是干净的?权力场的争斗从来就没有对错之说,只有成败,真正意义上的正人君子绝对无法在刀光剑影的权力场生存下去。从这一点上来说,赵普的行为不过就是在诠释和揭示政治斗争的本质。 成功地帮赵光义走出困境之后,赵普再一次地从相位上退了下来,然而这和赵光义是否存在卸磨杀驴的嫌疑扯不上丝毫的关系。赵普已经通过他的实际行动让他的新主子完全地信任并接纳了他,这时候他的罢相只能用功成身退来形容,来时他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去时他已然极尽尊荣。如果说第一次从宰相之位上退下来让他感到愤恨和屈辱,那么当他第二次离开相位却是走得八面风光,就连皇帝本人都亲自为他设宴饯行,当朝所有权贵也都集体出席。 人生走到这个阶段或许连赵普自己都以为真的该颐养天年了,但世事难料,雍熙北伐的惨痛失利让宋朝再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已是风烛残年的赵普注定了要将自己最后的一点光和热都给贡献出来。于是,他第三度出任宰相为赵光义收拾眼前的那一堆烂摊子。 此时的赵普完全怀着一颗忧国忧民之心将宋朝从外战失利的惨淡阴影中给硬生生地拉了出来,以天下为己任——这几个字放在此时的赵普身上他绝对是受之无愧。边关动荡,辽军陈兵国境之内,百姓惨遭屠杀和劫掠,西北还有李继迁不断地作乱,国内又连续数年遭遇罕见的自然灾害,这些都是赵普要去面对的难题和考验。此外,他还要跟朝中的奸佞小人斗,这些人最后被他该杀的杀,该赶的赶,而且他还要跟自己的皇帝斗。赵光义在国家身处内忧外患之际竟然还先后两次想着要再度发兵北伐以洗刷自己身上的耻辱,如果不是赵普的极力劝阻,真的很难想象赵光义还会把宋朝折腾成什么模样。 年近古稀之年的赵普在如此一番操劳之后终于是将自己给耗干了,但就是在这样的极致身心疲惫的情况下他还做了一件对宋朝来说堪称功德无量和意义深远的大事:在他最后一次以宰相的身份掌理政务期间,吕蒙正、寇准、张齐贤、李沆这些将在未来成为主导和决定宋朝国政方针以及民生大计的大宋名相在他的栽培下相继走上了历史的前台,而这些人的身上无一不是有着他赵普的影子,他们或是敢于直谏,或是刚直不屈,或是眼光卓绝,或是临危不乱。往后的历史可以证明,这些人在涉及国家根本利益的事情上绝不会因为皇帝个人的喜好而阿谀奉承,更不会因为皇帝一时的愤怒而瞬间改口继而跪地磕头认错,这些也正是赵普本人的事君之道——社稷为重君为轻,身为国之宰辅,原则性问题绝不妥协。 纵观赵普的一生,他几经起落却始终屹立不倒,如果不是有着一颗强大的心脏和一份常人难以企及的坚韧,那么此事断然难成。历史上一蹶不振的“伟丈夫”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名垂青史甚至对后世影响深远的人中龙凤,这些人在赵普的面前无疑都会感到相形见绌。一生三度出任宰相且对国家功勋卓着,作为两朝元老先后被两任皇帝视为不可或缺的肱骨重臣,这是赵普在做事方面的成功。在做人这方面他则更上一层楼,在弱肉强食的险恶政治生存环境里,他几乎打倒了自己的所有敌人,尤其令人叹服的是,他竟能与自己曾经最大的敌人化敌为友并让对方彻底地信任和依赖于他。在行将告别政治舞台之时他又让后辈们对其顶礼膜拜,而且还以其忠贞刚直的事君之道为榜样辅佐君王治理天下。 生前波澜壮阔一直行走在权力游戏的核心,生后尊容显赫恩荫惠及后世子孙,于国乃开国之重臣且有匡扶社稷之功,于家乃泽被后世之先祖,于己乃百折不挠之伟丈夫。如此人生,夫复何憾? 最后,在即将告别赵普之际,我们再来说说他生命的最后一天里所发生的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 知道自己大限之日不远,赵普特意命自己的府吏到上清太平宫为自己祈福并请“神语”。作为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赵普在自己生命的最后阶段开始从灵魂层面去审视自己的这一生,他很想知道所谓的“上苍”会如何评价他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得知府吏果真带着“神语”归来之后,赵普赶紧整理衣冠走出中庭跪听神旨:赵普,宋朝忠臣,长期患病,盖亦也有冤累耳。 当然,赵普的府吏所带回来的这句话肯定不是什么神仙降下的旨意,这定然是人间某位神仙的大作,但这无疑能够反映出当时的世人对他赵普的总体评议。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封建迷信活动让此时已经半只脚踩进冥府的赵普深信不疑。 在闻听此言之后,赵普的心中想必是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却发现所有的辩白都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最后,这个白发苍苍的七旬老人在地上是长跪不起并潸然涕下以至于哽咽得无法言语。 于宋朝而言赵普确实是国之巨臂,但死在他权柄之下的人却也不在少数,如果说对于卢多逊和侯莫陈利用之流他还敢说自己问心无愧,那么死后他又该以何种面目去见赵匡胤呢?又有何颜面去见赵廷美呢?还有那么多因政治斗争的牵连而凭空丧命的孤魂野鬼?就是在如此心境之下,赵普于这天傍晚与世长辞。 生而为人,我们每个人终究是要为自己良知的亏负和德行的沦丧买单,这最后的审判谁都无法逃脱。 第90章 痛失爱子 宋初的第一武将潘美走了,宋初的第一文臣赵普也走了,然而赵光义所要面对和经历的阴阳两隔之痛却并未就此停止,而这一次他的痛苦才是真的堪称痛彻骨髓。这一回他要亲眼送走的不是某个步入老朽之年的国之老臣,而是他自己的亲生骨血。 赵普死后的第四个月,公元992年11月,赵光义的那位被他寄予无限厚望且在众人心目中就是未来天下至尊的二皇子——许王兼开封府尹赵元僖突然暴死,年仅二十七岁。 赵元僖在这天清晨像往常一样与一帮王公大臣坐在殿庐中等待着早朝的开始,可是突然之间他感觉自己身体有些不适,于是他选择了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府邸。按理说,你赵元僖贵为皇室亲王身体出现不适也应该就近让宫中的御医诊治,可他偏偏选择直接跑回了家,这种反常之举只能说明赵元僖在身体开始出现不适的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所隐藏的那个可怕真相。 回到府中,赵元僖当即就瘫软在地并很快进入了生命的弥留阶段。赵光义听闻此事后立马赶了过来看望自己的儿子,但遗憾的是此时的赵元僖只剩下了最后的一口气。赵光义呼唤自己的儿子,元僖挣扎着勉强应了一声,但随后彼此间就再没说上一句话。没过多久,赵元僖就在自己父亲的注视下黯然薨逝。 看着这个已近而立之年的儿子、看着这个被自己培养多年并寄予了无限厚望的帝国接班人就在自己的两眼泪光中撒手人寰,此时已经步入晚年的赵光义是悲痛欲绝并当场号啕大哭。如此场面之下,赵光义的左右之人皆立即跪地俯首不敢对其仰视。 为表追思,同时也是为了弥补之前的遗憾,赵光义下令追赠赵元僖为皇太子并赐谥号为“恭孝”。可是,晚年丧子之痛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平复和消化的,大白天里赵光义可以装作一切如常,可到了晚上他却时常为此而整夜悲戚以至老泪横流。他还作诗一首名曰《思亡子诗》,他不但自己反复吟咏还不时地拿出来给身边的近侍传看。 不知道别人怎么看,至少赵光义的这些举动在我个人看来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因为痛失爱子而变得精神有些失常的老者。 现在让我们来简单说一下赵元僖这个人。 赵元僖是赵光义的第二个儿子,史书里说赵光义的长子赵元佐与其父最为类似,但事实上赵元僖无论是其心智还是行事风格才是与赵光义最为相似的。当赵元佐失势之后,赵元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上台的机会终于是来了并开始付诸行动,尽管在史料里没有明确地提及,但赵元佐当初火烧自家府邸很有可能就是受了赵元僖有意无意地语言刺激。 当年重阳节赵光义召集自己的子女在宫中宴饮却唯独把病情刚刚有所好转的赵元佐给排除在外,事后赵元僖领着几个弟弟特意去看望了他们的大哥,他们都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可赵元佐却因此而觉得自己被父亲给抛弃了,于是这才有了后来的那一把大火。也正是这把大火让赵元佐彻底被赵光义打入了冷宫,而赵元僖则趁此机会成功上位从此开始以亲王的身份担任开封府尹。 在此之后,赵元僖的表现可谓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他在赵光义面前是一个恭顺懂事且从不忤逆父亲的好儿子,而在朝中大臣们的眼里他更是一个谦虚上进且又好学的同僚。无论当时的宰相是宋琪和李昉还是赵普和吕蒙正,他与这些人都相处融洽,整个就是一个让人如沐春风之人,关键在于他还懂得主动去为自己获取政治资本。赵普之所以能够第三度出任宰相,这里面就有他赵元僖的推荐之功,这自然让赵普对其好感倍增,而赵普后来能够成功地驱逐赵昌言等人组成的小集团也是因为赵元僖在其中出力不小。 除了赵普,赵元僖对吕蒙正这位由赵光义钦定的未来大宋宰相也是主动去靠近,但他绝不会以一种不入流的方式去讨好吕蒙正,他自有其更为高明和含蓄的示好方式。尽管没有证据表明宋沆等人联合上奏请立赵元僖为皇太子一事就是吕蒙正幕后策划的,但吕蒙正与赵元僖交好却是尽人皆知。 可以说,除了没有去结交军方的将领和边关的重臣,赵元僖几乎复制了他老爹当亲王时的种种行为,而且他做得比他老爹还要隐秘和妥帖。赵光义当亲王时可是树敌不少,尤其是与当朝的宰相赵普搞得是水火不容,但赵元僖完全相反,他几乎没有敌人。 如果不出意外,如果就这样一直韬光养晦下去,那么未来的大宋皇帝人选绝对是毫无悬念,而宋朝往后的历史也绝不会是我们如今所看到的那个样子。可是,意外偏偏就是出现了,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一个女人——准确说,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恶婆娘。 赵元僖的正妻是已故的宋朝边关重臣李谦溥的女儿,但赵元僖对这场由长辈包办的婚姻并不满意,他的心爱之人另有其人,此人正是他的小妾张氏。 这个张氏没什么来头,从现有的各种史料来看她应该就是一个普通百姓之女,她借由自己的美貌由一个为赵元僖梳头的侍女发展成为赵元僖妾室,她的野心也随之而膨胀。人人都知道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赵元僖就将是未来的皇帝,张氏当然也清楚这一点,而她自然也想在今后成为宋朝的第一夫人,要想实现这个目标她就得踢掉赵元僖的正妻李氏,甚至是除掉李氏。要命的是,在张氏不断发动的枕头风攻势之下,赵元僖竟然许诺今后一定找个理由把李氏给废掉从而立张氏为正妻。 如果说这个张氏就这么一点心思倒也还不至于让我叫她一声“恶婆娘”,除了野心勃勃之外,张氏这人还极其残忍和凶狠。她仗着赵元僖对他的宠幸在王府里是无法无天,赵元僖府中的那些仆人、侍女甚至是其他的小妾只要稍微有触怒到她的地方定然是一顿暴打,有些人甚至被她给活活打死,而这些事她还严令府中的任何人都不得向赵元僖泄露半句。 此外,这个女人还是一个“孝顺”之人。成为赵元僖的宠妾之后,他命人在京城的西佛寺为自己已故的父母招魂并下葬。招魂一事说明此人的父母很有可能死后没能得到很好的安葬,甚至可能是曝尸荒野,而她在京城为父母所搞的这一场丧葬大礼其埋葬的或许也就是两副里面摆了一堆物件的棺材,但这也足以说明她的“孝顺”。诚然,我们都常说百善孝为先,可谁说孝顺之人就一定是一个善人?张氏后来的悲剧也就出在这孝顺上面,她为自己父母修建的坟墓超越了其身份和地位所应有的规格和礼制,史称“逾制”,这在讲究礼仪的古代可是犯忌的,严重一点更是要杀头的。 好了,说完了这些,我们再回到正题上来。 源于赵元僖尊贵和重要的身份及地位,他的突然暴死显然不能就此了事,赵光义下令御史彻查他的死因,而赵元僖府中的各位仆人自然就是重点审问的对象。不久,有人就将张氏的种种恶行给抖露了出来,再之后有人说出了赵元僖之所以会暴死的原因,说他是误食了某种东西而导致其中毒身亡。紧接着,随着问讯的深入和升级,更为让人闻之色变的一些猛料又被挖了出来。这其中最为劲爆的是,办案人员从赵元僖的王府内所搜出来的一些私密文书,但这些猛料和私密文书都说了什么却在史书的记载里显得极为隐晦,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宫中私事”。至于到底是什么事却未被提及,但赵光义在得知这一切之后的反应却是勃然大怒乃至于是狂怒! 赵光义随即下令将张氏缢杀,然后再又下令捣毁张氏父母的坟墓,张氏的亲属也全部牵连以至被流放至穷山恶水之地。随后,赵光义又命人逮捕赵元僖的王府幕僚和亲信,后来连开封府的各级官员也相继被逮捕问罪,这些人统统交由赵光义最为信任的大太监王继恩审问,最后这些人多被处以杖刑,然后该贬官的贬官,该流放的流放。做完了这些,赵光义再又突然下令停止赵元僖的皇太子追赠之礼,而他的葬礼规格和礼仪也由皇太子降为朝廷一品官的规制。 以上就是正史中所记载的有关于赵元僖死后所发生的一些事。那么,疑问就来了:张氏恶毒刻薄就处罚她一人以及其亲属就足够了,可为何赵元僖的王府幕僚和开封府的各级官员也要被处分呢?赵元僖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或是喝了什么东西才中的毒?他的死又是谁下的黑手?赵光义为什么要剥夺他的皇太子追赠之礼?又为什么要把他的葬礼降格? 第91章 流年不顺 围绕着赵元僖之死所产生的种种疑问在正统的史书里显然不可能找得到明确的答案,因为这涉及到了皇家的颜面和私密,而这恰恰又是所有王朝里最讲究脸面和礼仪的宋朝所最为看重的东西。有件事我们必须要承认,不管私下里有多么的阴暗和龌龊甚至是无耻和下流,但宋朝的历代皇室集团在表面上绝对是一副雍容华贵的君子姿态,皇家丑闻这种事更是不可能让外界获知,因此在这一时期的史料里唯一能够为赵元僖之死提供一些重要参考信息的便是王铚的那本私人文学史料笔记《默记》。 在《默记》的记载里,张氏是因为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赵元僖的正房大太太,所以她才决定提前下手准备用毒酒毒死赵元僖的正妻李氏。她花费巨资让开封城的一名工匠做了一个配有机关的酒壶,这个酒壶里内置两胆,她将其中一个装上了毒酒。赵元僖身亡的那天早上,张氏命自己的侍女为赵元僖和大太太李氏分别倒上了一杯酒,然后就退了下去躲在屏风后面等着看李氏如何一步步地走向黄泉之路。可是,赵元僖这天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自己的正妻怜香惜玉起来,他见李氏的酒倒得比他多,于是他体谅不胜酒力的老婆就把对方的那杯酒换过来自己喝了。躲在屏风后面的张氏一瞬间吓得面无人色,等她反应过来时赵元僖已经将杯里的酒给一饮而尽。 《默记》作为半小说半历史的笔记文学,它的权威性和真实性都得大打折扣,这个故事最多只能提供一些赵元僖死亡方式的素材,但具体的过程和细节未必就是如此。而且,在《默记》里张氏的死亡方式极其惨烈,她和那个造酒壶的工匠以及倒酒的仆人等头等要犯都被凌迟处死,死后还把骨头架给钉在城楼上公开示众,而这与史书里所说的张氏被“缢杀”严重不符。 在《默记》里关于赵元僖之死的最后一句话是:《国史》载此事多微辞,惟言上闻之,停册礼,命毁张之坟墓而已。 从这之中不难看出这起事件里确是有某些难言之隐,这也正是导致赵元僖被剥夺皇太子追赠之礼以及葬礼规格被降级的根本原因。再联系到赵元僖的王府幕僚和开封府的官吏纷纷被罢官免职,这就自然让人把焦点聚集到那个所谓的“宫中私事”上去。 有一个现实的例子可以为这些官员集体遭殃的原因提供参考,当年赵廷美因为被指控谋反也是让他身边的一大群大小官吏跟着一起倒霉,这与赵元僖事件几乎是一模一样。那么,是否可以说这个所谓的“宫中私事”正是指的赵元僖也像他的三叔那样密谋上位呢? 很遗憾,这个问题我们没法给出确定的答复。作为所有皇帝里面最为善于制作悬疑大片的导演,赵光义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给后人一个明确的交代,就像烛光斧影、金匮之盟和赵德昭、赵德芳之死以及赵廷美谋反这五部悬疑大片一样,赵元僖突然暴亡的背后真相我们永远都不得而知,我们同样只能通过碎片信息去分析,或者直接就是去猜,因为我们没有也找不到强而有力的证据。 我在这里无意像某些文人和研究者那样对某个历史人物的某种行为或某一句话进行全方位无死角地过度解读并从中发现某个天大的阴谋,或是得出某个惊天的结论。我不敢说赵元僖一定有谋逆的行为,但这种嫌疑却是存在的,至于原因上面已经交代清楚了。赵光义很有可能是根据王继恩所查出的某些之前一直被隐藏的真相才突然对自己死去的儿子变得凶狠和恶毒,而赵元僖也很有可能确实在私底下背着自己的父亲搞了很多觊觎皇位的小动作甚至是某些个还未开始付诸实施的大动作。 最后,我们在此有必要提到一个因为此事而受到牵连的人,因为他的戏份会在今后的历史里很重,他将是赵光义驾崩之时的托孤重臣,后来的真宗陛下赵恒能够顺利登基也与此人息息相关。不过,这时候的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超级倒霉蛋。 此人正是吕端,赵匡胤当政时期官拜参知政事的吕余庆的亲弟弟,之所以要说吕端是个超级倒霉蛋就是因为之前赵廷美任开封府尹的时候他就是开封府的判官。 作为赵廷美的重要幕僚和属官,吕端在赵廷美倒台之前就被赵光义给收拾了一顿,他因为被人告发帮助秦王府的人违规购买竹木而被发配至商州做司户参军。后来他忙死忙活地好不容易通过勤恳工作才又重新回到京城再又当上了一名京官——大理寺少卿兼右谏议大夫,可就在这时候幸运女神再又“眷顾”了这位体态丰硕的幸运星,吕端又被任命为开封府的判官,但这回他是赵光义儿子的属官,想必这次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了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赵元僖担任开封府尹前后共七年,这期间他在工作方面一直是勤勤恳恳且毫无过失。照此发展下去,等到赵元僖登基那天,吕端势必也会跟着一起飞黄腾达,至少将来混个宰相是不在话下。可是,超级倒霉蛋这顶帽子不是谁都可以戴的,吕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赵元僖会突然间被自己的女人给搞死,而且此事又拔出萝卜带出泥,赵元僖的种种不法之举也随之曝光于赵光义的面前。于是乎,作为开封府衙的重要官员,吕端也再次被牵连,而他的罪名则是对赵元僖“辅助无状”,就是说赵元僖会做出那些混账事都是因为吕端等人没有教好他。 等到赵元僖手下的这些官员前往考课院领受最后的处罚时,他们被允许在前往外贬之地前与皇帝见上一面。这些人见了赵光义都跪地痛哭,但他们不是在为自己的过失或罪名而哭泣,而是在说自己上有老娘下有子孙要供养,这日子实在是过得苦,希望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不要把他们贬得太远更不要削减他们的俸禄,要不然他们实在是没法活了。 待到吕端上前时,这位已经快满六十岁的老头却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他对赵光义说道:“陛下,我之前辅佐秦王时就因为犯事而被处罚过,最后是因为你的恩德我才重新被起用。如今许王又出事,这都是因为我这个做下属的没有尽到自己的本分,如果你不对我进行重罚,我自己都会觉得过意不去。所以,请你重重地处罚我吧!” 吕端这话或许是气话,也或许是对于赵元僖之死的自责,但赵光义对此话却是听得格外顺耳。对于吕端,赵光义其实是非常赏识的,如若不然,仅仅只是因为他曾经是赵廷美的旧部就足以让他永世不能翻身,而赵光义后来派他去给自己的儿子赵元僖做副官更是能够看出赵光义对吕端个人能力及德行的高度认可。这一次他之所以要贬吕端完全不是因为他真的觉得吕端有罪,而是为了做到“雨露均沾”,所有赵元僖的下属官吏都被外贬,你吕端自然不能独善其身,要不然这天子的公平和公正之心何在? 对于吕端的这一番慷慨陈词,赵光义回答了他四个字——朕自知卿。意思就是说,你吕端是什么人我心里是有数的,你就放心去外地上任吧! 果然,在不久之后吕端就再次被召回京城并升任枢密直学士。又过了几个月,吕端直接升任参知政事。 对一个深情的人来说,夺走他深爱之人的生命绝对能让他感受到人世间最深的痛苦。那么,要让这个人从这份看似没有边界的痛苦里走出来,最好的办法又是什么?这个问题我不给答案,因为没有标准答案。 说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说赵元僖在死亡之初确实让赵光义悲痛不已,但当这份爱开始转变为怨恨之后,他心中的郁结也就此慢慢消散。再者说,他也犯不上为一个忤逆不孝的儿子而伤身伤神,他又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未来的真龙天子真宗陛下这会儿早就在后台收拾利索准备要登场了。可叹的是,作为身系天下安危的帝王总是会有诸多的麻烦事随时都在凝聚成团然后在某个时刻突然向他砸过来。 转过年来,时间进入公元993年,在蜀川境内的青城县(今四川省都江堰市境内)发生了一件在当时的宋朝君臣眼里不足为虑的“小事”——当地有一个名叫王小波的茶农(一说是茶贩子)拉起了一支由百余名贫苦百姓组成的起义队伍正式揭竿而起向宋朝在当地的统治地位发起了挑战。 需要说明的是,在某些史料里说王小波的这支队伍在刚刚举事之后的短短十余天里就以令人震惊的速度急速壮大,从四面八方向他汇集而来的人达到了数万人。然而,另一种说法是起义军在最初并没有多少人,他们急速壮大的时间是在这年的秋后。 我个人倾向于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如果真的是在初期就迅速地发展到了数万人,那么宋朝早就应该派出大军对其进行剿灭,而不是要等到次年——当起义军攻陷成都之后再发兵讨灭。而且,起义军是在这年的二月发动的起义,但是等到他们再次出现在史书里的时候却是在这年年底的十二月。 也就是说,在中间这十个月的时间里,史书里几乎没有出现有关于他们的记载。如果他们真的从一开始就有了数万大军,那他们怎么可能在这十个月里毫无动静?因而,我个人的推测是,在起义之初王小波的队伍顶多也就数千人的规模,他们开始壮大的时间应该就是在这年的秋天,原因就在于蜀地在这一年再次遭遇大旱继而导致大量饱受饥苦的灾民加入了起义的队伍,于是起义军这才得以迅速壮大,如此才让王小波在年底的十二月有了向宋朝在当地的正规驻军主动发起进攻的底气和资本。 那么,王小波的起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又为何能在短时间内就响者云集呢? 第92章 揭竿而起 得益于某些对宋朝特别推崇和向往的小资文青以及他们笔下的文字所赐,现今的人们有很多都觉得宋朝是一个超级有钱的王朝,而宋朝的老百姓更是生活得悠游自在且富足安居。事实真的如此吗?如果宋朝遍地皆是如《清明上河图》一般的繁华画卷,那么这的确是真的,可遗憾的是这其实是天方夜谭。更何况,即使是清明上河图也是描绘的北宋首都开封府最为繁华时期的面貌。 赵光义当政时期的宋朝虽然不是经济最为繁荣的时期,也不是老百姓生活水平最高的时期,但除了河北和山西这两处边地因为经常遭遇兵祸和战乱而导致其民生艰难外,其他地方还是相对安宁的,可偏偏地处西南的蜀川大地就是个例外。可以说,抛开战祸不谈,此时蜀川境内的百姓其实比河北和山西的百姓还要过得艰难,甚至说已经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 唐末及五代时期天下大乱几乎无处不战,但蜀川却是一个世外桃源,由孟知祥所建立的后蜀在几十年间可谓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简单说就是两个字——富足,在这一点上就连以富庶而着称的李氏南唐政权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南唐地处四战之地且李煜的父亲在其主政的早期对周边国家大兴刀兵,后期又沉溺于奢华享受,这让南唐被折腾得够呛。后蜀没有南唐的这些问题,它躲在座座群山和险关要隘的后面舒舒服服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孟知祥和孟昶父子俩也还算是治国有方,蜀地的各种资源也很丰富,他们几乎是要啥有啥,即便是关起门来也照样能把日子过得是红红火火——再说一次,天府之国这四个字绝不是浪得虚名。不过,随着王全斌率军攻灭后蜀,蜀川人的好日子也随之而宣告结束。 后蜀被灭后,因为宋军的残暴嗜杀和土匪一般的抢掠行为,蜀川大地在被平定之后马上就陷入了为期两年的战乱。在平定战乱之后,宋朝开始了对蜀川的吸血鬼式的盘剥——以朝廷的名义。为了充实自己的国库并为一统天下筹集军费,赵匡胤下令将蜀川境内的各种好东西全部运入开封:宋军先是把后蜀皇宫里的那些堆积成山的各种财货珠宝和文物字画给搬了个底朝天,然后又将民间囤积的诸如锦缎布帛之类的硬通货给搬走,最后就是将蜀川居民手里的金银玉器甚至铜钱以收税的方式给挤干榨净(如此导致的后果就是蜀川境内所流通的主货币变成了铁钱)。 有一个数字可以说明宋朝对蜀川的吸血行为和当量达到了何等令人触目惊心的程度,那就是宋朝中央政府从蜀地往开封运送各种财物的时间前后不间断地持续了十余年。经此超级大洗劫,蜀川再不是什么天府之国,曾经膀大腰圆的大胖子已然变得瘦骨嶙峋。当然,促使蜀川百姓大起义的原因并非只有这一个。这世上谁都不傻,谁都知道造反这种事一旦失败会是什么后果,在历史上中国的老百姓一旦走上了这一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实在是被逼上绝路了,再不造反就没法活下去。 概括而言,北宋的蜀川王小波起义的爆发以及其队伍的迅速壮大的原因除了上述所言之外,另还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因素。 一、赋税繁多。 除了朝廷规定的各种常规的赋税外,宋朝派驻蜀川的官员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和捞取政绩还自行加派了多种名目繁多的赋税,比如你买头耕牛或是买了一匹布帛抑或是要增修一间新房子之类的事都得交税。看上去很魔幻吧?但这就是事实。说来可能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在最高峰的时候,蜀川这么一小块地方为宋朝所贡献的赋税达到了国家整个赋税收入的三成。没办法,谁叫你们有钱?国家几乎每年都在打仗,而打仗就是在烧钱,之前几十年你们蜀川人过得悠闲自在,现在就是还债的时候,赶紧掏钱吧! 二、政府与民争利。 蜀川境内农业和商业发达,除了川西平原盛产粮食外,蜀地的蚕桑业同样极具规模,而且手工艺也很发达,这其中尤以蜀锦最为名满天下。此外,蜀川还有三件宝贝,酒、井盐和茶叶。为了尽可能高地赚取利润,宋朝在蜀川设立了一个由政府主管和经营的机构“博买务”。简单说,这就是一个大型的国有垄断机构。上述的这四件可以为国家赚取大量利润的吸金利器全部由政府统一收购和销售,而且收购的时候官方极力压低价格但却在销售的时候高价卖出,平民百姓如果敢于私下里插手这些物资的买卖就以走私罪论处。 在古代,政府垄断盐铁等战略物资的经营不足为奇,可宋朝在蜀川将蚕丝布帛和茶酒等生活物资也实行官方垄断经营就无疑是断了大商人和无数小商小贩们的财路甚至是生路。如果说名目繁多的赋税是在把数量庞大的农民逼向绝路,那么这个博买务就是在与整个民间商人集团为敌。 三、土地兼并严重。 造成蜀川土地兼并现象日益严重的原因很多也很复杂,在后蜀时期这个问题就已经开始凸显,这个事三言两语很难说得清楚。宋朝开始统治这块地方后由于既得利益集团趁乱开始大量兼并土地且政府官员对此的不作为,到了赵光义统治的中后期,蜀川的土地兼并现象发展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在蜀川境内有地的主户和没地的客户(佃户)其所占人数的比例最变态的数值是一比九,很多地方也是达到了一比八或一比七。综合下来,整个蜀川的农业人口当中有七成以上的人是没有土地所有权的客户。这些人不但没有地,而且每年还要按时向朝廷缴税,另外还有地方官和大地主们给他们摊派到头上的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何为民不聊生?此即是也! 四、官员无道。 宋朝派往成都的第一任知府正是前文提到的吕端的哥哥吕余庆,他以参知政事(副总理)的官衔兼任成都知府,这在宋朝的历史上是独一份地存在。鉴于这个成都知府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搜刮蜀地的钱财,所以前后到成都担任知府的宋朝官员都不怎么讨当地人的喜欢。至于善政,你的主要任务就是想尽办法为增税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然后正大光明地去搜刮地皮,如此你哪里还会有什么善政可言? 王小波起义时成都的知府是吴元载,但这人其实算得上是一个背锅侠,因为此时他才刚上任一年时间,这么短的时间他显然不可能把蜀地搞得天怒人怨。他的前任、宋朝的右谏议大夫许骧在被调回开封之时曾经对赵光义建议道:“蜀川现在尽管表面上很平静,但蜀人性情懒散且不怎么好管教,所以还请陛下选择一个为人忠厚的官员去管理蜀地,如此方可让蜀地长治久安。” 赵光义最后几经斟酌选了这个吴元载去成都当知府,但此人哪是什么仁德忠厚之人,即使真的是忠厚那也不过只是在皇帝面前忠厚而已。恕我直言,此人堪称一个不进油盐且严苛死板的老顽固,他到了成都之后在蜀地实行严刑峻法,民众即使犯了小过也要被严厉惩处,除此之外,他还严禁民众“游宴行乐”。对于这块土地上历来就喜欢享受和玩乐的蜀人来说,这简直就是要了他们的命,这就好像如今你要让四川人不许游山玩水、不许打麻将吃火锅,这哪还是四川人过的生活?如此一来,宋朝把蜀地的一众小资们也给得罪了。 五、天灾。 前面说到过淳化年间宋朝连续数年发生了旱灾,这让赵光义甚至都有了要自焚以谢天下的念头,而这场旱灾同样也波及到了蜀地。可是,不管旱灾有多么严重,这国家的赋税却是一点也没少。关键问题就在这儿,除了朝廷的赋税,地主和地方官吏另外又加派的各种苛捐杂税也是不能拖欠。你说我现在连饭都吃不起了,可你还要我给你纳粮缴税,你这不是纯粹要把我逼向绝路和死路吗?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这句话用来形容此时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广大蜀川贫苦百姓身上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客观地说,蜀川处在社会矛盾如此尖锐的环境下,王小波的起义是必然的。即使没有他王小波站出来挑旗,也会有张小波或李小波跳出来,即使不是茶农打响的第一枪,也会有某个不甘饥饿而死的佃户站出来扯起反旗。 第93章 鸡飞狗跳 王小波是在公元993年2月公开造反,而他造反的口号或者叫造反的宣言可谓是相当振奋人心: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等均之! 这句话别说是放在当时,就算是放到任何一个时代都是让有钱人不寒而栗的雷霆之吼,对于此时正处在水深火热当中的蜀川百姓来说这却是天降福音,而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短短数日之内就有数千人聚集在了王小波的身边。热血沸腾的王小波决定带着这些人趁热打铁,他的第一个攻击目标自然就是起义军所处的青城县,而此地最后也是被起义军轻而易举地一鼓而下。为了争取更多的人前来追随自己,王小波在起义的这个月底又将攻击的矛头对准了临近的彭山县。 他之所以选择攻击这个地方是有原因的,因为彭山的县令齐元振在当地既贪又暴,百姓对他的民怨极大且早就想拿他开刀了。赵光义曾经派出秘书丞张枢巡视蜀地,回到京城后张枢向赵光义举报了蜀川有不法行为的百余名官员,这些人最后都相继被罢免,但张枢却对齐元振独加赞赏,说他是一个清官还是个能吏,于是赵光义下诏对齐元振一番大力褒奖。可是,事实上这个齐元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赃官且还是一个残暴的酷吏,但这人演技了得,张枢被他的一番表演所骗但却毫不自知。然而,公道自在人心,这个齐元振是个什么东西当地的老百姓可是太清楚了。 得知王小波率领一帮不知死活的流氓前来找自己的麻烦,不知死期来临的齐元振恶性暴发,他带着一帮人就主动去跟王小波干架。可悲的是,在数目庞大且群情激愤的起义军面前,齐元振以及他带出来的这帮人只是在片刻之间就灰飞烟灭。 齐元振虽然死了,可愤怒的民众觉得这样死太便宜他了。为了出尽心中的恶气,齐元振的尸体被人特意用一种刀形的钱币给剖腹取心,百姓们以此狠狠地羞辱了这个贪赃成性的恶吏。 在接连拿下两座县城后,王小波是不是应该趁此大好形势继续高歌猛进呢?答案是否定的,起义军就几千号人,而且还都是些不久前还扛着锄头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他们一哄而上去攻打几乎没有城墙和正规军驻守的小县城自然是手拿把攥,可一旦面对城高沟深的城防设施或是宋朝的正规军,那他们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王小波显然也不是傻子,这种以卵击石的蠢事他断然做不出来。当然,从专业的角度上来说,打下一片根据地并初步壮大了队伍之后,王小波现在最该做的整编自己的军队并修缮兵甲以待时局的变化和发展。 可惜的是,史书没有记载起义军在攻下彭山之后又做了什么。如前所言,当他们再次出现在史书里的时候已经是十个月后,而且他们那时候已经聚众数万且敢于同宋朝驻守成都的正规军在野外进行正面硬刚并战而胜之。 那么,在这十个月里他们到底都干了什么呢?这个问题说来其实也不难回答,他们要么是主动选择罢兵止战并在自己的根据地上一步步地做大做强,要么就是被正规军一顿暴打然后退回山里打游击。总之,北宋的中央政府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得知王小波率众起义这事,更无从谈及将这次起义彻底扼杀在摇篮之中,也正因如此才导致这次起义最后形成了让当地政府无法控场的局面。 古往今来,某个地方着火后当地官员的第一反应都是赶紧封锁消息控制事件的影响,然后再调动资源进行灭火。如果选择在第一时间上报火情,那多半会被火冒三丈的朝廷立马问责并由此丢官罢职,朝廷还会指责你毫无担当精神和抗压能力,纯粹就是一个无能和怯懦之辈,然后你也就此被别人取而代之,从此难受重用,所以这种铁定赔本的买卖基本上很少有人会这样做。那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呢?当然是知情不报,然后迅速投入人力和物力去灭火,灭火成功后再将此事上报朝廷,如此至少也可以将功折罪。不过,这样做自然也是有风险的,如果灭火失败可就惨了,将来数罪并罚极有可能就是一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有基于此,当王小波揭竿而起之时,蜀川当地的各级官员也是如此心态。况且,他们在最初的时候未必就有多么地重视这次起义,在这些见惯了世面的官老爷眼里这或许就是一群土匪或者是暴民聚众闹事而已,这些人注定翻不起多大的浪。所以,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在第一时间将此事上报朝廷以致惊扰了圣驾的安宁,等到他们彻底剿灭这些贼人之后再向朝廷报功才更能彰显他们的一片忠贞体国之心。 历史的真相或许就是如此。正如我们之前所言,王小波的队伍在起义初期只有数千人而已,这让当地的官员对成功剿匪这事还是很有信心的,而王小波在拿下彭山县城之后也定然进入了一段时间的困难期,甚至是随即遭遇了严重的打击从而跌落到了艰难的低谷期。可是,起义军的转机很快降临! 蜀地在这一年所遭遇的大旱导致秋收无果继而出现了饥民和难民潮,在蜀地持续近十年对朝廷无度搜刮的强烈不满这种社会大背景之下,在社会阶级矛盾已经极度尖锐的现实局面下,在个人生存已成为挑战但政府和地主的持续盘剥却一如往常的巨大民愤之下,早已经揭竿而起的王小波起义军成为了难以为生的百姓们唯一的归宿地,这一股洪流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让起义军的实力急剧暴增至十万之众。到了这时候,蜀地的官员才终于意识到事态已经完全失控,此时若是再不向中央政府奏明实情恐将让蜀地彻底变色。 王小波的起义队伍从几千人发展到十万人差不多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我们现在暂时抛开他们不谈,让我们一起回到开封城去看看在王小波的起义队伍慢慢发育的这段时间里赵光义和他手下的这些大臣们之间都发生了哪些事。当然,有个事我们必须再说一遍,这时候身处开封的这些帝国上层集团的大佬们并不知道远在西南有一个巨大的隐患已经开始发生裂变。 眼下辽国人变得很安静,而之前一直上蹿下跳的李继迁也很乖(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前些年搅得人心烦意乱的中原地区的旱灾和蝗灾也已全面结束,赵光义和他的大臣们总算是可以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太平时光。我之所以要给这个享受加上一个引号是有原因的,因为赵光义这时候并未觉得自己的日子比起之前好过多少,相反,他觉得自己每天都累得要死。 作为一个在历史上以控制欲强和勤政而着称的皇帝,赵光义这段时间每天都很忙,灾后重建、招抚流民、剿灭各地的盗匪、改革赋税制度、改革官员考核制度、清典刑狱,诸如此类的事他都亲自过问和操劳,至于军政大事他更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和懈怠。如此一来,他可就把宰相们干的活儿都给干了,李昉和张齐贤这两个宰相大人就此落得个清闲自在。 晕头转向地忙了几个月后,赵光义突然感觉自己满腹的委屈,甚至是有些怒火丛生。他把李昉和张齐贤召来一顿训斥:“依朕看来,你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都有一个毛病,没当官之前都吹嘘自己有管仲乐毅之才,但真的身居其位之后却什么行动也没有,整天就知道按时打卡上下班每月准时拿俸禄,你们甚至连个合理化建议都不提。朕身为皇帝倒是每天起早贪黑忙得四脚朝天,连一点闲暇时间都没有。两位爱卿,朕现在就想问你们一句,我们到底谁是皇帝谁是臣子啊?” 一听这话,李昉和张齐贤立马跪地磕头认错,但嘴上说自己有错心里却未必知道自己哪里错了。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俩,李昉本身就是一个大学者,你要他做学问倒是一把好手,而张齐贤就是一个权谋家,攻战伐谋是他的长处,你要让他当一个国家的大管家着实是在为难他。但是,这两人还不是你赵光义自己选的,你又能怪谁? 看着李、张二人在他的训斥下一副惶惶不安之状,赵光义叹息了一声,或许他也觉得这话说得太直接了,于是他又打了一个圆场:“朕这个人说话就是直,心里有什么想说的朕就会说,我们君臣之间本就该如此坦诚相待。” 话虽如此,但君臣之间的嫌隙由此也就公开化了。依照赵光义的行事风格,李、张二人在宰相之位上显然是待不了多久了,他所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能够罢免他们的正当理由,而最先倒霉的就是这个张齐贤。 话说此时有一个叫王延德的京官想离开京城去外地为官,至于原因,因为像他这种级别的京官想要获得升迁就必须得有一份在外为官且政绩卓着的履历才行。于是,他找到了自己的同僚朱贻业请他帮忙从中运作一下。王延德为什么要找这个朱贻业?因为朱贻业是现任参知政事李沆的亲家。“老奸巨猾”的李沆可能是觉得这事有风险,于是他就来找到了身为宰相的张齐贤,他请张齐贤去赵光义面前为这个王延德讨个外官。 这事其实细看下来也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更是谈不上什么原则性错误,张齐贤也只需以为国举贤为名就能让王延德得偿所愿,可赵光义却为此而勃然大怒。他发怒的理由很奇怪,因为这个王延德早年曾是他当晋王时的府吏,所以他觉得王延德应该自己来跟他说这个事而不该私下里去求张齐贤。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朱贻业和王延德被一顿明文申饬,张齐贤则被罢了宰相之职。至于参知政事李沆,他啥事没有,他的鞋子上甚至连一滴水也没有沾,因为厚道的张齐贤从始至终都没有把他给拱出来。 张齐贤这边刚刚走了霉运,没过几天赵光义的另一个宠臣寇准也出事了。这天寇准和同为枢密副使的温仲舒一起从宫中出来,两人骑着马行进在开封的大街上,突然间一个精神有些失常的人冲到他俩面前迎面高呼“万岁”。这事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右羽林大将军王宾给知道了,而王宾又和寇准的死对头——时任宣徽北院使兼知枢密院事的张逊私交甚笃,张逊正愁没机会修理寇准,他就此把这事捅到了赵光义那里。 赵光义把寇准叫来问话,生性刚烈的寇准当场就火了。他当场为自己辩白:“陛下,那天我和温仲舒同行,可张逊却单单只告我,这明显就是他有意想整我,张逊实乃居心叵测!” 张逊也毫不示弱,他和王宾一起当着赵光义的面对寇准是一顿呵斥加指责,三人就此像泼妇骂街一样吵成一团。堂堂国之重臣竟然在皇帝面前如此粗俗无礼并相互揭短,这在极度重视臣子礼节的宋朝可谓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别说是吵架,就连哪个臣子在朝会上摇摇晃晃没有站像这种事都能让御史们给一本参倒。 赵光义对此当然是怒不可遏,寇准和张逊最后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二人都被赶出了枢密院,张逊被贬为右领军卫将军,寇准则去当他的散官右谏议大夫,随后他就被外派到青州去当知州,接替他俩的人是柴禹锡和刘昌言。也就是在同一天,我们在前面提到过的吕端进入了中书省被提拔为参知政事。 第94章 名臣风骨 两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导致宋朝枢密院和中书省这两个最高的行政和军事机构都出现了重大的人事变更,但这远不是赵光义想要的结果,毕竟他早就动了更换宰相的念头。张齐贤现在是下野了,可李昉还在那儿杵着,但罢免李昉的理由又何在呢?别急,皇帝要想给别人挑错任何时候都是可以找得到的。 这年入秋以后,中原大地阴雨不断以至于形成了洪涝,就连京城开封也跟着遭了殃,那些达官显贵们的豪宅大院基本上都矗立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而处于低洼之地的老百姓却是大多都遭了殃,居民出行都得靠临时赶制的木筏子,开封城也由此瞬间变成了东方威尼斯。在开封之外情况就更惨了,这场秋雨导致中原地区眼看就要成熟的庄稼几乎是颗粒无收,而且很多百姓的房屋也被损毁,一时间到处都是流民和饥民,很多地方更是因此而出现了盗匪群起的现象。这些流民为了生存被迫干起了土匪的勾当,他们或是偷盗,或是沿路打劫,过往的商贩们是苦不堪言。 赵光义曾经因为干旱打算自焚,而这场雨祸比起旱灾来其破坏力可是丝毫不遑多让,同样是天人合一,但这一次赵光义却没有主动去背锅,他大手一挥把这口黑锅甩进了中书省。宰相李昉、参知政事贾黄中、李沆三人奉诏到御前受训,赵光义当场对这三人暴怒道:“你们每个月的俸禄多得用马车都拉不完,可你们知道开封城外现在到处都是饿死的饥民吗?身为国家宰辅重臣,可你们每天都在干些什么?” 事已至此,而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昉等人也只能再次磕头认错,可赵光义要的不是只知道磕头认错的宰相,他这个时候需要能做事并且敢做事的宰相。李昉不是一个实干家,贾黄中只能言事而不能决事,未来的一代名相李沆这时候还只是个不能堪当大任是小弟,这些人赵光义都不能再留。说到任用一个敢于担当和决事的人来做宰相,赵普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赵普已经死了,赵光义心中的宰相人选现在有两个——吕蒙正和寇准。但是,寇准刚刚才被他处罚过,而且此人也着实让他有些头疼,要他当宰相显然还为时尚早,此人还需好生历练打磨一番才行。那么,这个宰相的人选就只能是一年多前因为涉嫌怂恿他人鼓动赵光义册封太子而被罢相的吕蒙正。 于是,一道皇命颁下:李昉被罢免宰相之职,继续去当他的闲官尚书右仆射,贾黄中、李沆被罢免参知政事之职,还是回去当给事中。吏部尚书吕蒙正以原有官职兼领平章事,翰林学士苏易、右谏议大夫赵昌言升任为参知政事。除了中书省,枢密院也有新人进入重要岗位,枢密都承旨赵镕、枢密直学士向敏中二人同知枢密院事。 至此,中书省和枢密院来了个大换血,但需要注意的是,吕蒙正这回可是独相,他的下面是三位参知政事苏易、赵昌言和吕端。你没看错,之前被赵普以结党为由赶出京城的赵昌言又回来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得感谢这场阴雨,因为他能回来的原因就在于他在河北大名府防汛有功。 这还没完,为了给吕蒙正一个交代,同时也是为了帮吕蒙正出口气,赵光义还将枢密院里的一个高官也给罢免了,此人就是当初在背后打小报告导致吕蒙正被罢相的温仲舒。不但如此,赵光义还在吕蒙正重新出任宰相后用一种相当委婉的方式当面给他道了个歉。 事情是这样的:吕蒙正上次当宰相的时候以贪赃为由罢免了蔡州知州张绅的官职,但随后有人向赵光义进言:“张绅本就是一个富家子弟怎么可能会贪污?吕蒙正这个穷小子还未考中状元的时候曾经寻求过张绅的救助,但他嫌张绅给得太少了,所以这回他明显是在利用手中的权力公报私仇。” 赵光义果然相信了这人的话,于是他动用皇权大笔一挥就把吕蒙正的相府公文变成了一张废纸,张绅由此官复原职。吕蒙正被当场打脸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他行得正自然也就无惧背后有人说三道四。可是,赵光义随后就发现被打脸的人其实是他自己:在吕蒙正被罢免宰相之后不久,宋朝的考课院(专门负责考核和监督地方官员工作业绩的机构)最终查实张绅士果然是个大赃官,张绅因此再度被罢官。 不过,这事赵光义一直没有给吕蒙正一个说法,当初毕竟是他对吕蒙正打脸在先,如今吕蒙正又回来了且每天都得跟他见面,这个心结还是得由他本人亲自来解。吕蒙正以宰相的身份再次站在赵光义面前时,自知先前理亏的赵光义抛下自己的皇帝脸面对吕蒙正尴尬地笑道:“那个……张绅的事,朕已经查清了,他的确是贪赃了……” 怎么样?赵光义的诚意和歉意都够足了吧?先是贬了温仲舒,然后现在又亲自认错,身为皇帝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换了是李昉甚至是桀骜不驯的张齐贤和寇准,这个时候想必都会感激涕零了吧?可是,吕蒙正的反应是什么?作为赵普的小老弟,吕蒙正的回应堪称空前绝后:面对皇帝陛下的这一张隐藏着莫大愧疚的笑脸,吕蒙正一个字也没说,他仅仅只是淡然一笑,他甚至都懒得说一声“陛下圣明”,就好像这事他根本就不记得甚至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当初吕蒙正不因自己被人诋毁而辩驳,如今也不因皇帝陛下的亲自道歉而趁机奉迎。所谓君子,所谓中古名臣,概莫如斯也! 吕蒙正重掌相印确实是让赵光义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轻了,但能力强的员工往往会让老板经常吃瘪,赵光义和吕蒙正二人就是如此。之前的李昉就是个办事员,赵光义叫他干啥就干啥,你要是不给他派任务他就乐得个清静自在,这样的员工倒是很听话,但这样会让老板感觉心真的好累。然而,吕蒙正回归中书省之后凡事就不是赵光义你一人说了算,而且赵光义有不对的地方他敢于当场指正,但赵光义做出成绩了却未必会得到他的赞许。吕蒙正不但从来不给皇帝拍马屁,有时候赵光义甚至得做好随时被他踢脸的准备。 这年年底,有鉴于西北的李继迁再次变得不安分起来,赵光义决定派一个人去西北公干。他准备向李继迁秀一回肌肉,在此之前他得让这人给他做些战前的准备工作,而这个选人的任务他就交给了自己的大宰相吕蒙正。很快,吕蒙正把人选呈给了赵光义,但赵光义认为此人不能胜任,于是不同意,他让吕蒙正重选。几天后,吕蒙正推荐的人还是之前的那个人,赵光义表现得很有风度地笑道:“朕说了,此人不行,爱卿回去另选他人。” 又过了几天,赵光义等得实在是有些着急了,在他的再三催促下,吕蒙正呈上的人选还是那个人。这一下赵光义可是再也忍不住了,吕蒙正这不是在故意逗他玩吗?震怒之下,他直接把吕蒙正的奏疏给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固执?朕说了他不行,必须换!” 面对皇帝的龙颜大怒,吕蒙正从容对道:“此事不是臣固执,只是陛下不知道唯有此人才可堪此重任,别人都不行。臣虽不才,但却不愿意为了迎合陛下的心意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 此言一出,在场的两府高官们个个屏息而立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而吕蒙正则将笏板插在腰带里,然后上前将赵光义扔在地上的奏疏给捡了起来,随后静待一侧等着看赵光义还会如何发飙。 看到这一幕,现场不止是吕蒙正的同僚张大着嘴呆若木鸡,就连赵光义此时也被震住了。想当初,与此类似的事赵普也曾经干过一回,他最后是追着撵着让赵匡胤同意了他的人事奏请。对比赵普的“简单粗暴”,吕蒙正无疑要有风度得多,但这也更能彰显他不折节事主更不媚上事君的君子之风。对此,赵光义也是大为折服,他不但没发飙,反而在事后对左右亲信感慨道:“吕蒙正这个倔老头儿真的是很有气量,这一点朕是自愧不如啊!” 当然,这件事最后妥协的还是赵光义,被吕蒙正举荐的这个人后来也出色地完成了出使任务。吕蒙正的识人之能也由此被赵光义所认可,而他当初不顾皇帝反对一再坚持任用此人的举动更是让赵光义对其甚是叹服。不过,这里也想为赵光义说句好话,吕蒙正这种敢于且善于直言的官员是需要生存土壤的,如若不然他的下场轻则削职罢官,重则老命不保。 这事其实还不算什么,吕蒙正接下来干的一件事才叫一个“胆大妄为”。 转过年进入淳化五年(公元994年),正月十五上元节(元宵节)这天赵光义在琼林苑的宝津楼上大宴群臣并与民众一起赏灯。席间,赵光义于高台之上面对着眼前开封城灯火通明且人流如织的一派盛世繁华景象不由得心生感慨,他对离他最近的吕蒙正说道:“五代以来刀兵不断以至于天下生灵涂炭,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当时的人们恐怕没有人会想到会有今天的这种好日子。自打朕登基以来,每天都不敢懈怠,国事繁琐但无论巨细朕都亲自理政,承蒙上天的垂青和赐福,这才有了如今大宋之繁华盛世。如此可见,国之兴衰完全在于有没有一个会治国的人啊!” 赵光义这番话完全就是在赤裸裸地对自己进行自我吹捧,如果这话是赵佶对蔡京说的,那么蔡太师指定会马上领着大臣一起跪在皇帝面前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可吕蒙正可不是蔡京。 听了赵光义的这番话,吕蒙正随即起身离席当众对赵光义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这里是京城,所以才如此繁华。可是,就在城外几里之处我就看见有好多饥寒而死的人。希望陛下不但能够看到这近处的繁华,更能看到远处的孤寒,如此才是天下苍生之幸。” 吕蒙正这一席话把赵光义的脸打得那叫一个啪啪作响,赵光义的脸色瞬间就黑了,而吕蒙正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说完之后,他悠然地再又回到自己的座上开始吃喝,只剩下一群同僚在下面为他暗自捏着一把冷汗。 作为太宗朝的第一个科考状元,吕蒙正虽然应该算是赵光义钦点的首个天子门生,但俩人的年龄其实也就几岁之差,算得上是同龄人。可是,两人毕竟是君臣关系,吕蒙正一再地打自己的脸肯定不会让赵光义感到舒服。虽说明君都必须能够听得进逆耳之言,可即便是唐太宗也有在背后痛骂魏征的时候,赵光义又怎么能例外呢?更何况,今晚的上元宴本来就是君臣之间心照不宣的一场面向民众的政治作秀,赵光义和两府的高官们都明白国家眼下正因为蜀川暴乱的升级和李继迁的再次兴风作浪而身陷内忧外患之中,但为了不给天下臣民尤其是开封城百姓制造恐慌气氛,所以他们才在上元节的这个夜晚还是照例与民同乐并以此向人们传递出一种讯号:大宋此时不但国泰民安且君臣也是同心同德,虽然某些地方出了点乱子,但一切都是完全可控的。 赵光义想不通的是,吕蒙正为什么就入戏如此之深呢?他的那些自夸之言本就是剧本里早就写好的台词,而吕蒙正反而却没有按照剧本来演。身为皇帝,赵光义能不知道吕蒙正所说的那些事吗?要知道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因为水灾而痛斥李昉等人就知道每月用车拉俸禄却对受灾而死的百姓不闻不顾,这普天之下的事就没有他所不知道的。可以说,没有人能比他这个宋朝的皇帝更清楚宋朝以及他本人此时所面临的挑战和形势有多么严峻。他的那番自我吹嘘其实不过就是在逢场作戏,可吕蒙正却当真了,还当着所有朝廷高官的面让他下不了台,这着实让他感到有些心寒。 第95章 两路出兵 结束了在上元节灯会上的逢场作戏后,回到皇宫里的赵光义再也不用强颜欢笑,更不用装什么盛世明君,他现在是气得满脸黑线且怒火中烧——他只想挥刀杀人。当然,他不是想杀了自己的宰相吕蒙正,而是远在蜀川的李顺以及西北的李继捧和李继迁。 宰相枢密们这一夜赏完灯之后可以回去闷头睡大觉,可身为皇帝的赵光义却不能,无论此刻他是坐在御案前望着一堆加急快报发呆还是面对这一张宋朝的疆域图陷入沉思,他始终都在被一堆难题所困扰着,它们搅得他心神不宁根本无法入眠:蜀川和西北的局势如今已经严重恶化且到了朝廷必须要动用刀兵才能平息的程度,可问题在于宋朝究竟该先收拾谁呢?还是说两个一起收拾呢?新的问题随即出现:宋朝现在有能力同时在两个方向用兵吗?宋军能够取得速胜吗?如果不能速胜,一直在北方边境虎视眈眈的辽国会不会在此期间趁人之危呢?如果一旦陷入三面作战的不利局面,宋朝又该如何应对呢? 我们先来说蜀川的这个李顺。没错,我们这里要说的其实就是一年前在蜀川聚众起义的王小波,可我们这里为什么要说李顺呢?这个李顺又和王小波是什么关系呢? 就在赵光义于上元节大宴群臣的前一个月——公元993年12月,已经聚众十余万的王小波带领起义军攻击汉源县,而与他对阵的则是宋朝的西川都巡检使张玘所带领的宋朝驻成都的正规军。两军交战之后,张玘和王小波都是亲自披挂上阵,而这两人也在战场上演了一场“王者对决”。激战中,张玘一箭射中了王小波的头部,但王小波也着实堪称一个猛男,他中箭之后的表现堪称夏侯渊附体——他忍痛直接杀向了张玘,然后阵斩了这位宋军驻蜀川的高级将领。汉源县最终在兵力占据压倒性优势的起义军的猛攻下被其攻陷,这一战宋朝的正规军几乎全军覆没,但起义军首领王小波却也因为伤势过重而命归黄泉。 起义军就此折损了他们的带头大哥,但他们很快就选出了新的老大,此人就是王小波的小舅子李顺。在安葬了王小波之后,李顺在次年的正月初五率领起义军攻陷汉州(今四川广汉——三星堆博物馆的所在地),随即起义军又马不停蹄于次日攻陷彭州(今四川省彭州市)。就此,起义军声势大振,他们在蜀川不断地攻城略地且兵锋直逼不过百里之外的蜀川第一重镇成都。正月十六,声势浩大的起义军打着为王小波复仇近乎全军皆起围攻成都并成功拿下蜀川第一重镇成都,刚刚上任的新任成都知府郭载带着残兵逃奔蜀川的另一重镇梓州(今四川省三台县)。 进入成都之后,李顺的暴发户本性以及他在政治上的短视显露无遗,他立马自封为蜀王并改元“应运”,然后仿照宋朝的官制设立文武百官并开始发行自己的货币——应运通宝。然而,李顺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而且他的身边也没有什么张良和萧何之类的人,他并不想跟宋朝争霸天下,他的理想和愿望不过就是在蜀川割据自立。 称王之后,前来归附李顺的人数变得更多了,这时候的起义军就不再是十万人,而是壮大到了将近二十万人。为了彻底占领整个蜀川,李顺分派大军直扑蜀川境内的各座重要城池,在短时间起义军在蜀川以席卷之势相继攻下了合州、遂州、广安军、达州、渠州、阆州、绵州、巴州、剑州等地。至此,北抵剑关,南距巫峡,蜀川的大片土地都换了主人,唯二还掌握在宋军手里的两个战略重地就是东川重镇梓州以及由陕入蜀的重要关口剑门关。 局势之所以会发展成这样,这里面的原因就在于蜀川境内的宋军主力在汉源之战以及成都保卫战里已经被差不多消耗光了,残存的宋军此时都在往梓州跑,更何况蜀川的宋军根本就不是什么禁军精锐,宋朝真正能打的军队都在北方防着辽国人。 说完了蜀川的李顺,我们再来说说西北的李继迁和李继捧。 没错,此时不止是李继迁让赵光义感到头疼。李继捧这时候也让赵光义感到头疼甚至是震怒,因为他已经知道李继捧背着他向辽国称臣的事,这意味着西北五州之地已经完全脱离了宋朝的掌控。 李继迁上次向宋朝投降之后便一直在宋辽两国之间左右逢源为自己捞取了大把的利益和好处,但他并不满足于此,他的志向是将党项五州全部揽入囊中,而他现在手里只有银、绥两州。在王小波于青城县揭竿而起两个月后,李继迁派人到开封去给宋朝上贡,他希望赵光义能够将夏州等地也一并交给他,也就是说他要把李继捧的地盘全部接管从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西北之王,成为党项人的“中兴之主”。 赵光义当然不是傻子,李继迁的这种要求他怎么可能答应?使者回去复命之后,李继迁大怒,他觉得五州之地是祖先留给他的,而他有责任和义务将它们给重新夺回来。 李继迁召集族部再次慷慨发言大力宣扬党项人“光辉但又充满艰辛”的创业史,他号召党项诸部跟着他一起干大事誓要恢复“祖宗故地”。不过,在他的东面是夏州,这里是由李继捧占据的地盘,如果打这里李继捧势必要跟他拼命,而那些有宋军重兵把守的军寨和城池他也不好去招惹,可能会赔本的买卖他绝对不做,但软柿子总是有的。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李继迁带着他的游击大队在银州以西的大片区域无休无止地四处出击到处抢掠,宋朝边境线上兵力相对薄弱的城池庆州(今甘肃省庆城县)、原州(今宁夏固原市原州区)、环州(今甘肃省环县)、通远军(后来的巩州,今甘肃陇西县)等地相继向朝廷告警,就连边境重镇灵州(今宁夏宁武市) 也被李继迁所部侵扰。这是李继迁军事生涯和军事战略的一次重大转变,此前他只是在党项五州境内兴风作浪,但这一次他把战火烧到了宋朝的传统势力范围之内。 从地图上来看,上述所罗列的这些城池和地区再加上更南面的秦州、凤州等地相互串联起来就像是一条南北走向的粗长铁链,它将党项与历来以富庶而闻名的河西走廊隔绝开来,而这条铁链对宋朝的战略意义可谓是极为重要。它的东面是盘踞在陕西两百余年的党项人,它的西面是青藏地区的吐蕃诸部以及占据着河西走廊的回鹘诸部,另外还有瓜州等地的那些由唐朝遗民所建立的小型割据政权,再往北就是辽国的边陲以及更远的西域诸国。 说它是一条铁链,但它其实更像是深深地扎入在宋朝西北边境线上的一根超长的铁锥。它是宋朝对外防御所伸出的一只触角,它东拒党项,西扼吐蕃回鹘,这不但是宋朝在五代后期的乱世中为自己抢得的一块战略要地,更是防止西北各种势力相互攻伐的一道铁闸,宋朝之所以要在这里嵌入自己的势力就是因为这个地区一旦形成一股统一势力必将威胁到宋朝的生存环境和空间,而一旦失去这里,宋朝就只能龟缩于关中地区从而彻底丧失掉对外的战略主动权。 因为唐朝失去了陇右乃至是整个大西北,白居易在《西凉伎》里曾发出如下连绵无尽的悲叹:自从天宝兵戈起,犬戎日夜吞西鄙。凉州陷来四十年,河陇侵将七千里。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同样的,如果宋朝失去对这一地区的控制权,其结果也将如这段诗的最后一句所言,位于关中地区的凤翔(今陕西宝鸡)等地就将成为宋朝最前沿的边关阵地。 除了战略价值,这片区域的另一个重要价值就是它在军事和军备上对宋朝的贡献。众所周知,有宋一朝一直缺乏战马,北宋比南宋稍微好点,理由就是宋初的时候手里握有这条战略铁链。这片地方尤其是灵州附近有广阔的草原,宋朝可以在这里设置养马场,此外宋朝还可以在此与吐蕃、党项和回鹘进行马市贸易,甚至可以得到更远地方的西域良种战马——虽然数量有限。 当然,这还没完,此地对宋朝而言更是一条不可忽视的经济命脉。这里是古丝绸之路的咽喉之地,虽然此时再现盛唐时期与西方各国的繁荣经贸往来已经不太现实,但只是与周边地区的各个民族及部落从事边境贸易也足以为宋朝获取大量的经济利益。 知道了这些也就不难理解李继迁为何要打这片土地的主意了吧?他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毫不掩饰地展示他的巨大野心,只要他能冲破这条锁链进而将自己的势力和影响力渗透到河西地区,那么他就再不是什么穷山恶水间的流寇和土匪,如果他能更进一步——占领整个河西走廊,那他就将拥有建立起一个国家所需的坚实的地理基础和物质基础。 庞大的宋朝他李继迁是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可河西地区那些已成一盘散沙之势的吐蕃人和回鹘人他还是有信心去打一打的,一旦拿下了这片区域,那么他称霸一方就不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想。要知道在历史上河西地区可不乏割据一方甚至是公然称帝的政权,两晋十六国时期,前凉、后凉、西凉、南凉、北凉以及隋朝末年的大凉都是在这块地方建立起了与中原王朝相并存的割据政权。 李继迁想到这些就无比的兴奋,他才二十几岁,他有的是时间和干劲,等到那一天真的到来他就将站上连他的先祖拓跋思恭都没能踏足的高度——与中原王朝和辽国鼎足而立(很遗憾的是,这件事最后真的在他的孙子李元昊手里成为了现实)。 简而言之,李继迁现在已经不满足仅仅只是夺回党项五州(而且做成这件事因为要与宋朝直接为敌所以难度很大),在战火的淬炼中渐渐成熟起来的他如今有了更为远大的梦想和目标。为了将这些梦想和目标变为现实,他就像一头疯牛似的不断地冲击着宋朝在西北的这条铁链。虽说他眼下的实力并不足以将这片区域里的宋朝军队全部驱逐甚至是消灭,但他手握地利的优势,因为这片地方远离宋朝的本土,而他的骑兵却可以在这里进退自如。此外,打游击还是他的特长,这条铁链虽然又粗又长,可就像蚂蚁啃大象,他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啃,这头大象迟早被他吞噬殆尽。 为了应对李继迁的袭扰,宋朝最初想出的应对办法是对李继迁发动“贸易战”。在陕西转运使郑文宝(南唐后主李煜的旧臣)的建议下,赵光义断绝了与党项人的青盐贸易。这本来是想断了李继迁的资金链,顺便给依附于李继迁的党项人一点颜色看看,希望他们能够不要跟着李继迁作乱转而向宋朝求饶,可最后这事却适得其反。青盐贸易的关闭不但让归附李继迁的党项人对宋朝心生怨恨,就连早已归附于宋朝的以青盐贸易为生的其他党项部落也纷纷投到了李继迁的帐下。如此一来,李继迁的实力不但没有受到削弱反而还收揽了更多的部族。 眼见局面即将呈失控之势,赵光义又不得不下令重开青盐贸易。这一招果然奏效,既然不打仗就能有钱赚有粮食可换,先前和李继迁抱成一团的党项各部纷纷放下兵器再又回归商人角色。本来形势一片大好的李继迁突然间就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但他也是无可奈何,他总不能反过来挥刀去砍这些虽然跟着他但却穷得叮当响、饿得呱呱叫的族人吧? 郁闷了好半天的李继迁转而又想开了,这不过就是少了几个跟着他一起打劫的小弟而已,往后这青盐的生意照做,而西边的抢劫事业也不能荒废,一切不过是又回到了“盐禁”之前的局面。宋朝的“盐禁”政策看似一顿操作猛如虎,但最后李继迁不但毫发无损反而还更有钱了。 本来李继迁的上述举动就已经让赵光义怒不可遏了,而在得知李继捧也暗中向辽国称臣之后,赵光义是彻底愤怒了。虽然蜀川方向现在已经到了必须要发重兵前去征讨的地步,但他最后还是决定同时发重兵彻底扫平党项的李氏兄弟。这也就是说,赵光义决定同时出动两路大军分别讨伐蜀川的李顺和西北的李氏兄弟。 第96章 自毁前程 蜀川的李顺和西北的李氏兄弟,这三股势力现在都到了宋朝必须要派遣大军前去剿灭的地步,如此一来这就必然导致宋朝军事重心的位移。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西南和西北的战事不能速战速决从而让宋朝陷入了战争的泥潭长久都无法自拔,而此时辽国再又趁机大举兴兵南下,那宋朝就是三线作战,这事要是搞不好可就有亡国之险了。 请问,如果你是赵光义,你会怎么办?谢天谢地,有鉴于这几年辽国人突然变得很老实,赵光义决定冒一次险,蜀川和西北他必须要打,而且是主动出击。风险?人生何处能有绝对的安全和保险?赵光义这辈子最爱干的就是冒险,而且都是那种事关生死存亡的超级大冒险。至于辽国,他所能做的就是加强河北和山西的警备:我现在不招惹你辽国,希望你最好也不要来招惹我,况且我赵光义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北宋淳化五年(公元994年)正月,为了剿灭蜀川的农民起义以及扫平不断寇边的党项人李继迁外加一个已经叛变的李继捧,宋朝正式派出两路大军前往进剿。 率领大军讨伐西北二李的宋军主帅是此时宋朝武将里无论战功还是战力都首屈一指的当朝第一国舅爷、禁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李继隆,在唐河之战里为宋军立下头功的尹继伦为大军都监。前往蜀川平乱的宋军主帅则是一个与世间绝大多数人都与众不同的人,因为此人是一个太监,这人就是当初赵匡胤驾崩之后前往晋王府把赵光义领进皇宫抢皇位的王继恩。他此时的职务是昭宣使兼河州团练使,而且赵光义还破天荒地授予他前线战事专断之权,这可是潘美、曹彬等宋朝名将曾经做梦都想得到的权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宋朝历史上第一次让一个太监去担任一支军队的主帅。不过,王继恩能得到这个差事并非仅仅是因为他对赵光义有拥立之功才选择让他当了一军之主帅。我们在前面也提到过,北宋的公公们可不是好惹的,这些人里面出了好多个能够上马杀敌且杀得敌人鬼哭狼嚎的狠角色,王继恩就是其中之一,他甚至可以说是北宋军事太监集团的领路人和探路者。在雍熙北伐时他就曾跟着东路军一道出征,而且他还以其极为出色的战场逃生能力成功地突围,随后他更是马不停蹄地在第一时间将东路军兵败岐沟关的消息告诉给了赵光义。所以,不要以为此人就是一个在深宫内苑里作威作福不男不女的老太监,你要说他是一个老兵油子都不过分。 当然,赵光义之所以越过所有武将把一个老太监派去蜀川平乱还有一个尽人皆知的原因,那就是防止武将在蜀川割据称王。在中国古代,如果哪个手握重兵的人想在一个地方关起门来当大王,蜀川之地恐怕是独一无二地存在,北边守住剑门关,南边堵住长江口,如此一来万事大吉。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可是太多了,最近的一个例子就是后蜀的开国皇帝孟知祥——此人打下西川后又吞并东川,从此就山高皇帝远自己当大王。赵光义熟读史书当然知道派一个武将去蜀川平乱可能会有的后患,而这也是王继恩能够脱颖而出的重要原因之一。 宋朝的两路大军都相继出发了,我们话分两头,先来说蜀川的事。 当王继恩正月率兵从开封出发的时候成都其实已经被李顺给攻陷了,但碍于当时的通信能力和条件,这件事直到二月初一才传入开封。赵光义大惊之余更是不免深刻自责,客观地说,此人绝非昏君,蜀川的动乱能够发展到如今的这个地步且有如此之众的百姓参与其中就足以说明这背后出了很多的问题。 在对蜀川的暴乱进行了一番深刻的反思之后,赵光义再又给王继恩加派了人手:少府少监雷有终、监察御史裴庄、工部郎中刘锡、职方员外郎周渭、马步军都军头王杲等人相继前去协助王继恩平乱并一应受其节制。同时,赵光义还给王继恩送去了新的工作指示:进军路上凡有敢于对抗王师者,一律予以剿杀,如果有人主动投降则一概既往不咎且还要优加抚慰。 除了军事进攻和政治招降的双剑合璧,赵光义还来了一个更狠的招数:他下诏免除蜀川所有官员和百姓之前拖欠朝廷的全部赋税。不得不说,赵光义的这一招釜底抽薪真的那叫一个异常凶狠,如此一来老百姓再继续造反的理论依据和理由就不复存在,官员们也不会因为政绩不达标而逼迫百姓。可以说,如果这个政策早一年实施,历史上也就没有王小波和李顺什么事。 不过,这些措施眼下并不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而且赵光义此举最多只是能够避免有更多的人加入起义军,对于已经在战场上交了投名状的起义军以及类似于李顺这种通过这次起义成为了既得利益集团一份子的人来说,投降和归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王继恩向着蜀川方向一路狂奔的时候,李顺也没闲着。现在摆在李顺眼前的现实情况是:蜀川境内的大部分州县都已经被起义军所控制,唯独的一块硬骨头就是东川重镇梓州,据报在那里除了原有的驻军,另外还囤积了大量的从成都溃逃而去的宋军。此外,入蜀的重要通道剑门关此时还掌握在宋军的手里,但驻守剑门关的宋军只有数百人且还是一帮战斗力低下的羸兵。那么,接下来李顺该怎么办? 前面说到过李顺以及他的“大蜀”政权没想过要跟赵光义争夺天下,他只想当一个蜀王,而他这个蜀王要想当得安稳就得把大门给牢牢关上,另外还得把家里的“贼”给清理干净。现在李顺手里握有二十多万的重兵,在如此军力面前,梓州和剑门关至少从理论上来说是不难拿下的。 计议已定,李顺命数千人前去夺取剑门关,而对于梓州他更是给予了超高规格的礼遇,他命手下大将相贵领兵二十万前去攻城。这种安排在当时来看是没什么问题的,几千人去攻打只有数百人驻守的剑门关,而且是从剑门关的背后去攻,这怎么看都是必将马到功成的事,而以二十万的兵力去攻打梓州看上去更像是杀鸡用牛刀。遗憾的是,事后看来这成了李顺迅速败亡的直接原因。简单说,剑门关即使攻下来了,可宋朝必定会派大军过来,当年王全斌是怎么攻下剑门关的相信李顺是知道的,当时孟昶可是派王昭远带了数万人前去防守剑门关,但结果剑门关还是陷落了。既是如此,你李顺凭什么相信这几千人就能拿下并守住剑门关? 这几千起义军带着必胜的信念奔赴剑门关,可在他们赶到剑门关之前一个让他们始料不及的事发生了:剑门关的宋军根本不止数百人,由成都监军宿翰率领的一队从成都败逃下来的宋军先于他们赶到了剑门关并就此驻扎了下来。得知起义军前来攻关,剑门关守将上官正和宿翰一起主动向起义军迎面对冲了上去。此战宋军大胜,几千起义军几乎被宋军全歼,他们最后只剩下了伤痕累累的三百人成功地逃奔回了成都。 李顺对此的反应不是立马派兵继续去攻打并夺取剑门关,而是一声令下将这三百败兵全部斩杀于成都的东门之外,其理由是这些人带回来的消息让成都的军民“受惊”了。远在开封的赵光义在得到剑门关之战的战报后大喜,他本以为剑门关会成为阻碍王继恩入蜀的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可经此一役他已经可以确信李顺不久之后必将败亡。 令后人难以理解的怪事就在这里,此时王继恩还在来蜀的路上,剑门关的宋军也就几千人,如此重要的一个战略要地被宋军占据,这李顺晚上睡觉也会睡不安稳吧?他是不是应该派出大军前去夺下剑门关呢?很遗憾,他没有,他竟然就此对剑门关不闻不问,因为他的视线和精力全都放在了梓州。 再来说梓州。 梓州的知州名叫张雍,此人早在李顺攻打成都之前就开始未雨绸缪地布置城防,他一面训练城中的士卒,一面还招募了数千乡勇充实城防力量。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张雍为此还敢于动用府库里的金银用以公用。为了尽可能多地制作箭矢,他又将梓州城里各个庙宇里的铜钟收集起来给熔了之后用以制造箭头,另外他还命人砍伐了大量的树木制成滚木。就在他全力备战之时,先前率领十州之兵前去增援成都但最后却败退下来的蜀川都巡检、内殿崇班卢斌到了梓州。张雍就此把卢斌以及他的部下都给截了下来,他任命卢斌为梓州监护与他一同守城。 卢斌尽管对张雍的强留甚是愕然,可他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回去之后他是败军之将肯定得受罚,留在梓州却可以戴罪立功甚至在战后受到封赏。两者相权,卢斌根本没得选。 城防的器械已经准备完毕,现在又得了一支援军,可张雍并不满足于此,他还派人在城外围着梓州城挖掘了一道数丈深的壕沟,然后引涪江之水注入其中。等到张雍做完了这一切的准备工作,李顺的二十万大军才非常配合地赶到了梓州城下。 梓州保卫战打得相当惨烈。为了拿下梓州,李顺可谓是下了血本,不但兵力是二十万而且还带来了诸如抛石机、云梯、冲车和洞屋之类的攻城利器。面对二十万起义军不分昼夜地猛烈攻击,张雍与卢斌带领士卒死力守城,而且他们还不止是固守,在这个过程中张雍还派人在夜间顺墙而下一把大火将起义军的攻城器械焚烧得一干二净。 梓州城被二十万人前后围攻八十多天却始终屹立不倒,起义军付出极大的伤亡却只能在城下望城兴叹。终于,王继恩的大军从剑门关挥军急进,士气尽堕的起义军面对王继恩火速派来的仅仅数千宋军先锋竟望风而逃,卢斌趁机带领士卒从城内杀出。在城头上被暴打了将近三个月的卢斌这一战是狠狠地出了一口心中的恶气,他迫降两万起义军并率军击杀数万人——这是一场秋风扫落叶式的追击战,更是一场血雨腥风式的屠戮。 我不想说这二十万的起义军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且此时的他们在名义上也不再是什么宋朝的农民起义军,而是“大蜀”国的正规军,但就像东汉的黄巾军和明末年间的农民起义军一样,几千官军经常追着几万甚至十几万的农民起义军一路狂捶猛打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只能打顺风仗,完全靠着顶在喉咙上的一口气在打仗,一旦被扎了一下立马心气全无瞬间变成战斗力为零甚至是负数的战五渣,这就是土匪和流寇武装的共性。李顺的军队从本质上来说也是如此,他们只是靠着人数和一口心气在打仗,若论战斗意志和战场技能他们根本不是一支合格的军队。 有问题的不止是军队,李顺这个带头大哥、此时的“蜀王”其实也难以称之为一代豪雄。进入成都之后,他就安安稳稳地当起了他的大蜀王,那个曾经每战必身先士卒的战场勇士彻底消失了。四川人常被外地人戴上一个标签——小富即安,我不敢说这是他们的共性,但李顺绝对是这种人,况且他现在是有鞋穿的人,而他更不想湿鞋。如今主宰着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成都,他的进取之心也到此为止,关系到他自己以及其政权生死存亡的剑门关和梓州两战他都没有亲自参与,他俨然以一个功成名就的帝王而自居。反观柴荣、赵匡胤甚至是赵光义和赵恒这爷俩,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在当了皇帝之后还亲临战阵? 至于李顺身边的那些“文臣武将”,说句极度客气的话——不过尔尔。刘邦这个人说到其本质也不过就是一个心中有侠义的地痞,但他最后之所以能成大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身边有一帮血性十足且不安现状的猛将和智慧过人且眼光卓绝的谋臣,可这些李顺都没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蜀政权的这些本只是泥腿子出身的上层都在权力和突然到来的巨大成功面前彻底迷失了自我。 说句公道话,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们。一个人从一贫如洗到瞬间成为亿万富翁,又有谁敢说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到锐意进取而不去纵情享受呢?人性就是如此,所谓的人杰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的。 再说一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绝对是世间公理! 第97章 血染蜀川 王继恩的大军进入剑门关后几乎是长驱而入直奔成都,这支他从京城带出来的北宋禁军在面对一群刚刚拿起刀枪的农民时表现得确实堪称战力非凡。宋军所过之地沿途州县尽皆收复,王继恩先前派出的一支由曹习率领的偏师也从长江的水路经葭萌关直逼老溪口,宋军水师在此地大破数万起义军并趁势收复阆州。 公元994年5月6日,王继恩亲自率领的陆路大军在一阵高歌猛进之后兵临成都城下。 宋军对成都的收复之战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它本身就是没什么可说的。驻守成都的起义军有十余万之众,而王继恩的军队只有三万人左右,但成都却被宋军一鼓而下。城破之时,十余万的起义大军竞相从城内鱼贯而出,但他们不是来拼命的,而是逃命的。宋军砍瓜切菜式地在城外斩杀三万余人方才收兵入城,这些人里面当然不全是起义军,有好些都是在城破之时争相逃避兵祸的百姓,可他们终究还是死于刀枪之下。这一天,成都城外可谓是冤魂无数。在这一战中起义军的主要头目几乎被宋军一锅端,就连李顺在宋朝的官方史料中也是被宋军生擒。 当然,李顺被生擒这个事是极有争议的,关于他的下落也有好几种说法,分别是:城破之日战死、被宋军俘虏后遭虐杀而死、在陕西被公开处死、伪装成僧人逃出了城从此销声匿迹。不管是哪种说法,李顺从此以后就在历史上消失了,他的人生和历史使命到此为止。 轰轰烈烈的蜀川起义就此算是告一段落,它前后不过一年的时间,而真正的高潮阶段也就是三个月左右,它来得快去得也快,从巅峰到覆灭的整个过程完全就是一次自由落体运动。这多么像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可在梦醒之后人们眼前所看到的却是真实的、令人感到痛心疾首的满目疮痍。这场起义说到底没有赢家,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是输家,而对蜀川的百姓来说,最大的伤害此时才刚刚开始。成都的收复以及起义军首脑人物的集体落网就像是强行拔掉了一颗毒疮,在这之后真正的痛感才会开始降临。 总体而言,王小波和李顺的起义大军不同于其他朝代的农民起义军,他们并非是一群纯粹只知道杀戮、破坏和掠夺的匪兵。这方面他们甚至比历史上很多朝代的正规军都要纪律严明,他们所打击的对象也只限于宋朝的军队和官吏以及地主恶霸。 吾嫉贫富不均,今为汝等均之——王小波当初的起义宣言被忠实地执行着,也正因如此,虽然起义军燃起的烽火烧遍了蜀川大地,但普通的老百姓并未因此而受多少战乱的波及。然而,当王继恩攻下成都之后这一切都变了。 按理说,你王继恩的任务就是彻底剿灭起义军,而此时他也只是攻下了成都而已,从成都败退的起义军以及盘踞在成都以外的诸多州县里的起义军眼下仍然数以十万计,甚至是成都近郊的很多地方仍然被起义军控制着,形势之险恶以至于成都的城门在大白天里都是关上的。那么,在这种局势下你王大公公是不是应该亲自带领大军出城前去逐一讨平这些“反贼”呢? 不!绝不!王大公公绝不这么想! 我王继恩在皇帝身边伺候了大半辈子,这一回好不容易成了主子,我如果不享受一回怎么对得起陛下的皇恩浩荡?还有这成都府,都说成都是个好地方,如今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我这几个月里又是赶路又是打仗,我就不能暂时休整一下吗?至于外面的那帮乱贼,他们自会有人去收拾,皇上已经派兵从长江水路逆流而上,只要他们沿途一路打到成都,那乱贼基本上也就全部荡平了。再说了,成都这么重要的地方我肯定得驻扎重兵防守,如果我的大军出城却被贼人趁机钻了空子害我又丢了成都,那我的罪可就大了。所以,我还是在城里舒舒服服地好好待着吧! 王继恩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在成都整日饮宴享乐,每次出行都是前呼后拥且锣鼓喧天声乐长鸣着实堪称威风八面。他这样,他的士兵则更上一层楼,由他带入蜀川的士兵在进城之后军纪涣散瞬间变成了霸道蛮横的土匪兵,这些人在城内不但随性杀人,而且还大肆剽掠金帛和子女,成都的百姓对此是敢怒不敢言。王继恩如此所为和当年王全斌灭掉后蜀进入成都之后的情形几乎是如出一辙,与自己的前辈相比,王继恩和他的部下就差集体大屠杀这事没干了。 成都城里是一片人间苦海,而城外也随即再次烽火连天。李顺手下的一个名叫张余的部将纠集流窜于各地的余部数万人再次群起举事。张余没敢去招惹王继恩在成都城里的大军,他带着这几万人直奔成都的东南方向而去,短时间内,张余所部相继攻陷蜀川的嘉州、戎州、泸州、渝州、涪州、忠州、万州、开州等数州之地。宋军的开州监军秦传序在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绝境中率部拼死抵抗,无奈众寡悬殊,城破之时秦传序投火自焚壮烈殉国。 成都虽然再次回到宋朝手里,但此时的蜀川大地却依旧是烽火连天的景象,各地分散驻守的宋军更是时刻都处在起义军的强势高压之下。 成都城破,首领李顺被处死,起义军主要将领和头目都被擒,数十万大军经过梓州和成都两战业已土崩瓦解,宋朝皇帝已经下诏免除百姓所拖欠的所有赋税——面对如此局面为何还会有人跟着张余继续造反呢?为何战火反而还更加不可收拾呢?要想回答这个问题只需要回答两个词:既得利益者和权力。 当你试图去打破一种已经形成的社会构架和模式之时也就意味着你是在向某个既得利益集团开战,此话放之于此时,那些本是农民但却在起义的过程中变成了统兵将帅以及政府官员的人就是一个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如果就此归顺朝廷,那么他们还是农民,还是要替地主种地的佃户,还是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对于已经实现了人生角色的蜕变并品尝过这其中美妙滋味的人来说,再度回归于田间地头几乎是难以想象和忍受的,为了维护和保有自己已得的利益,他们只能选择继续与宋朝对抗。 至于权力,这个东西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精神毒品,任何人一旦品尝到了它的滋味就很难自拔。试问:一个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才换来的权力和富贵能是说扔就能扔得掉的吗? 刘黑闼这个人不陌生吧?作为窦建德麾下的超级猛将,他在窦建德败亡之后也选择重新回家种地,可这位曾经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且统兵数万纵横于沙场的大将军最终还是没法说服自己就此老死于田间地头,他扔下锄头再次起兵并在河北大地上将新兴的李唐王朝搅得是天翻地覆。昨日的刘黑闼,此时的张余以及与张余有着同样心理的起义军都是属于此类吃过螃蟹就再不愿意回去吃粗糠的人。 在攻陷了八州之地后,张余趁势率部再攻夔州(今重庆奉节),赵光义派遣宋军“峡路都巡检”白继赟带兵经水路日夜兼程赶来增援夔州。白继赟与夔州巡检使解守容合兵一处在西津口列阵迎敌,一场血战下来张余大败,宋军斩首张余所部两万余级,缴获战船千余艘。这一战让整个战场血流成河,就连汹涌而流的长江水都变成了一片血红之色。 击败张余之后,白继赟挥师北进于次月在广安军(今广安市渠江县 )再次遭遇起义军张罕所部两万余人的阻截,此战宋军再次大胜。白继赟转战进兵至合州(今重庆合川),盘踞于此的起义军很快也被击败。八月底,白继赟追击张余残部至云安军(今重庆市云阳县 ),张余再次被击败。至此,张余所属的数万人马损失殆尽再不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而王小波、李顺的农民起义到此也基本宣告寿终正寝。 第98章 国之良臣 在对拒不投降的蜀川起义军进行重拳打击的同时,赵光义的政治攻势也是一波接着一波。他在之前就已经下诏免除了蜀川百姓积欠朝廷的全部赋税,而在剿灭起义军的过程中他又下诏赦免所有曾经跟随王小波和李顺造反的人,而那些因为担心被秋后算账而躲进深山老林里沦为土匪流贼的起义军同样也在被赦免之列。总之,只要你们这些人肯改过自新重新当宋朝的子民,那么此前的账全都一笔勾销。 王继恩的偏师以及赵光义派来的援军在成都东南的大片区域四处征讨之时,作为伐蜀主帅的王继恩以及他的三万大军仍然待在成都逍遥自在。这个死太监死死地把自己钉在了成都,本来应该是进攻一方的他彻彻底底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被动的防守者,正如此前的李顺一样,王继恩完全沉醉在了锦官城的纸醉金迷之中。得亏他是一个不正常且不健全的男人,要不然此人还真有可能在蜀中自立为王。 赵光义几次派人催促王继恩进兵讨贼,但他就是不挪窝,甚至成都周边的流寇他也不想去清剿。他这样做的理由我们在前面也说到了,一来他的那支偏师此时正在剿杀张余所部,所以他并没有所谓的“抗命”之罪,二来成都太重要了,他必须坐镇于此以防起义军再次夺取成都。可是,你能够想象吗?此时的赵光义和他的宰相们却正在为应该给成功光复成都的王继恩何种封赏而大打口水战。 王继恩的功劳不过就是重占了成都,而且他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成都城下,相比当初王全斌一路从陕西血战到剑门关,然后又在剑门关殊死力战再又翻山越岭一路拼杀才走到成都城下,王继恩这次伐蜀可谓是轻松了好多。王全斌后来因为约束部下不力导致蜀川再次大乱而险些被砍头,王继恩同样如此但却在成都等着朝廷给他封官。两相对比,王全斌如果在世定然会感叹命运的不公。 王继恩领兵出开封时的差遣是剑南西川招安使,经过和大臣们的一番唇枪舌剑之后,赵光义最后给王继恩封的官是宣政使加顺州防御使。在这个过程中,也不知道宋朝的两府大臣们是不是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他们执意要给王继恩宣徽使的官职,赵光义对此则是坚决反对,因为宣徽使有参政议政之权,而王继恩只是一个宫廷宦官。宋朝可不止是在防武将叛乱,文官专权和宦官干政也是必须得防,赵光义可不想让宋朝在他的治理下出一个权宦甚至是奸宦。因为此事,平日里在大臣们面前很注重仪表和风度的赵光义甚至难得地当众大怒了一回,于是王继恩的大官梦这才落了空。 史书里没有提及到底是谁坚持要给王继恩这么大一顶帽子,而我之所以要说他脑子出了问题只是因为这个宣徽使确实不适合给王继恩。再次对比一下,潘美当年攻灭南汉再又协助曹彬覆灭南唐,这期间千里转战且前后大小战役数十场,曾经更是数次与敌人数以十万计的大军进行了艰苦的血战,可灭掉南唐之后潘美被加封的官职也不过是宣徽南院使,他王继恩何德何能竟可以与潘美的这一番功绩并肩而论呢? 幸好此时的宋朝皇帝是赵光义,如果是后来的那位被如今的无数文青顶礼膜拜的大画家、大书法家、艺术品收藏家、园林鉴赏家,那么宋朝历史上太监封王的先河就很有可能由这位王大太监来开创。 虽然朝廷承认王继恩伐蜀有功且给他封了官,但王继恩在攻下成都之后的所作所为却让赵光义很是不满。为了节制王继恩手中的权力并敦促他出兵剿贼,赵光义决定派一个人前去压制王继恩,此人便是官居参知政事的赵昌言。 蜀川之乱刚开始爆发的时候,朝中好多大臣都建议对起义军行招抚之策,唯独赵昌言建议派军剿灭。赵光义在此时再又想起了赵昌言,他任命赵昌言为“川陕两路五十二州都部署”,自王继恩以下川陕所有官员和将领都受他节制。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封疆大吏,宋朝建国以来还从未有人在地方上拥有如此之大的权力,赵昌言也被这个官职以及其所拥有的权力给吓着了。在一个强势帝王当政时期,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边地,权臣的下场多半都是不怎么好的,赵昌言于是极力请辞,但赵光义都不许。 就在赵昌言前去赴任没过几天,赵光义身边的一个从峨眉山而来的和尚对赵光义说道:“陛下,赵昌言的面相有问题,他的鼻梁凹陷,此乃反相,他这种人是不该派去管理蜀川的。” 赵光义听完顿时心里一凉,这话正好戳中了他的软肋,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收回成命之时,另一个人又跑来告诉他:“赵昌言乃国家重臣且素有名望,而且他这个人还没有子嗣,如果让他进入蜀川且手握重兵,那今后恐怕会生出不可预料的事端。” 这下子赵光义彻底绷不住了,他发现自己真的是犯了一个大错。他立马命人追上赵昌言向他宣谕新的诏命:你暂时就先不要入蜀了,就待在凤翔总揽全局。同时,赵光义另外还派遣内侍押班卫绍钦前往成都去接管王继恩手中的部分军权。 摁住了恐成大患的赵昌言,切割了王继恩的军权,而眼下蜀川的动乱也基本结束,那么赵光义就得再派人去治理蜀川。此时的成都知府是雷有终,但这人无论是资历还是气场都压不住王继恩,所以得另选他人,赵光义选择的这个人名叫张咏。 多说一句,这个雷有终其实也不算是我们的陌生人,他的老爹正是曾经的晋王赵光义的政治盟友——雷德骧。 我们再来说张咏。 张咏,字复之,濮州鄄城人(今山东鄄城县),他是太平兴国五年的二甲进士,与他同科中榜的人里面可谓是名人众多,这其中就有后来宋朝的三位宰相:寇准、李沆和王旦,而张咏与寇准更是私交甚笃。这个张咏还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头衔——世界纸币之父,这事后面有机会我们再说。 张咏虽然是一介书生,但此人绝非手无缚鸡之力,反而还显得有些“杀人成性” 。在宋代的民间私人笔记《青琐高议》里就记载过他在还未入仕之时曾将一家专行杀人越货的黑店给一锅端的故事,他独自一人持剑先后击杀店主及其两个儿子,然后为了斩草除根又将这一家子全给杀了。 此事的真实性有待考证,毕竟他的出处不是正统的史料,但在《宋史》的张咏个人列传里却清楚地记载了他曾经将一个欺压主人并将主人的女儿霸占为妻的恶奴给亲手斩杀的事。 在其为官一方之后,张咏也是没少杀人。有一个小吏将一枚钱币藏在头巾里意图带出库房,事发之后张咏对其施以杖刑。谁知小吏不但不悔过反而以言语激张咏:“我不过只是偷了这么一个钱而已,可你竟然用大板子打我,有本事你把我杀了。” 不曾想,张咏果然决定杀掉这人,他迅速写好判决书,然后一剑将此人击杀,而他在判决书里的判词则是这样写的:一日一钱,千日一千,绳锯木断,水滴穿石。 另外的一件张咏杀人之事同样是在《宋史·张咏传》里有记载。还是一个小吏因为忤逆上司而被张咏戴上了枷锁以示惩戒,这个小吏可能是有什么背景或后台,于是他显得很嚣张地对张咏说道:“这个枷锁你给我戴上容易,可你想取下来就绝非易事,除非你杀了我。” 听了这话,暴脾气的张咏瞬间大怒,于是立马拔剑将其杀之。 怎么样?这样的一个“暴徒”当老百姓的父母官会是一个深得百姓爱戴的人吗?他到了成都之后会把成都变成什么样子?可是,请细看,张咏上面所杀的这些人里面哪一个是什么好鸟? 在受命赴成都就任之前,在寇准、李沆等人的举荐下,张咏已经官至枢密直学士、虞部郎中兼知银台通进封驳司(掌管朝廷奏章呈送和诏令发布的机构),这已经是一个正三品的高官了。为了便于张咏制衡王继恩,赵光义同时授予张咏在蜀川可“便宜从事”之权。 到了成都以后,张咏所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城中官粮短缺的问题,此时驻守成都的宋军其粮草供应都是从陕西转运,但当他到了成都以后却发现城中军粮已不足半月之用。经过一番走访,张咏发现官府的仓库里囤积了大量的食盐,于是他以低价的食盐换取百姓的粮食,不出一个月就筹集到了数十万斛军粮。危机就此解除,全城将士集体欢呼。 再多说一句,这件事其实让人很是细思极恐。前有大量蜀川的贫苦百姓因为吃不上饭而造反,后有李顺入据成都,可张咏这个时候却在民间换来了数十万斛粮食,这其中有很多事都值得深思。 张咏的任务当然不止是解决粮食问题,他手头上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跟王继恩斗法。张咏虽有“便宜行事”之权,但在成都这个地方最有权势的人还是王大公公。在张咏到了成都之后,王继恩依然躺在他的富贵乡里整日享乐,对于朝廷下达的肃清匪寇的命令是装聋作哑。 为了让王继恩出城讨贼,张咏想出了一个绝招。王继恩派人来向张咏索要军马的草料,但张咏却只给了与草料对等的钱财。王继恩大怒,他亲自跑来质问张咏:“你什么意思?这钱马能吃吗?” 张咏回道:“现在草场都已经被焚殆尽,要想给马筹集草料就得到城外去征集,可王公公你每天都待在城里,这草料从何而来啊?如果你肯率军出城,何愁马儿找不到草料?不瞒你说,这些事我已经奏报给了皇上,你该怎么做自己看着办吧!” 恰逢此时,从开封赶来奉命接管王继恩手中部分军事指挥权的卫绍钦带着皇命督促王继恩出城讨贼,王继恩这才让卫绍钦带着成都的部分驻军出城清剿周边的流寇。 王继恩和张咏的较量还不止这些。这天,王继恩将部下生擒的几十个流寇全部送交张咏处置,张咏反手就将这些人放归乡里,这让王继恩再次大怒。张咏回道:“这些人之前是被李顺胁迫才做了贼党,如今我和公公一起将这些人化贼为民,此又有何不妥呢?” 王继恩当场被顶得无话可说,只能生闷气走人。 为了恢复成都的正常社会秩序和整治乌烟瘴气的治安状况,同时也是为了整肃和震慑王继恩手下的那些军纪涣散的士卒,张咏再次展现了他的铁腕手段。某天,王继恩帐下的士卒劫掠民财被张咏的手下给当场抓了现行,张咏直接下令:“以后但凡再遇到这等人直接绑了然后扔到水井里去,不用再来问我该怎么处理了。” 此事一出,王继恩是敢怒不敢言,张咏的背后就是赵光义,这个人他是怎么也不敢公然去得罪的,而他手下的士卒从此更是再不敢无所顾忌地胡作非为。自始,成都的治安大为好转,而随着周边的流寇相继被讨平以及张余渐趋穷途末路之势,蜀川终于是大体上安定了下来。 在此期间,张咏的筹粮工作更是取得重大进展。不过只是一个月的时间,他所筹集的军粮已经足够两年之用,他直接上奏朝廷请求以后再也不用从陕西运送军粮了,蜀川的粮食已经足以自给自足。 赵光义得奏之后不禁大喜过望,他对身边的人说道:“有张咏在,此人何事不能了?蜀川朕无虑矣!” 第99章 连遭背刺 在张咏的恩威并施下,眼见蜀川已基本大定,赵光义在这年九月特意为蜀川之乱下达了诏罪己。他在罪己诏里言辞恳切地说道:“蜀川之乱其根源在于朕用人不当,问政不明,是当地的官员太过混账以至盘剥百姓致使民生艰难无以为生。所有的这些都是朕的错,朕当引以为戒不使悲剧重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赵光义第二次下罪己诏。不说别的,单是这份担当和勇气就足以让我个人对其另眼相看。他可是至高无上的皇上,而罪己诏这个东西一般被认为只有昏庸无道的君主才会与其相联系起来,可事实上一个昏庸无道的君主根本不会主动下诏罪己。历史上下过罪己诏的皇帝有很多,但绝大多数都是被形势所迫或是在权臣的疾言厉色之下才不得已而为之,而真心下诏罪己的皇帝里面最有名的或许就是汉武帝刘彻。 我之所以说要对赵光义另眼相看其原因就在于他这两次下罪己诏的缘由,第一次是因为雍熙北伐失败后辽国在河北大地的大肆烧杀劫掠,而这一次则是因为他未能体察到蜀川百姓的疾苦以至民不聊生。我相信他的“罪己”是真诚的,更是发自内心的,而我更相信如果换了其他人处在赵光义的位置未必甚至是绝对不会下诏罪己。 别的不说,在我们的现实社会和生活中,你见过有几个机构或是单位的一把手因为某起事故而主动出面承担责任并公开认错的?即使有恐怕也是在法庭上吧?即使有恐怕也是拉了个倒霉蛋或顶死了把二把手拉出来顶雷吧?往大了说,自从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我们这个国家战火不断、造成数以十万计甚至百万计生命陨灭的天灾人祸更是不断,期间无数生灵惨遭涂炭,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甚至饿死荒野,可在这一百多年里有哪个与赵光义同等重量级的大人物公开且深刻地引咎自责过?有吗?确实有,咸丰皇帝因为“长毛之乱”下过罪己诏,光绪皇帝因为八国联军侵华下过罪己诏,至于其他人,也许他们在私下里或是单独接受自己的灵魂拷问之时也曾深自愧责,但公开层面绝对不会低头认错。 大人物们即使有错且知错但却绝不认错,因为这会有损其神圣光辉的形象,他们是永远正确的神,不是像我们这般的凡人。如果按照这个标准,那么赵光义显然不够格与那些“伟人”并称为大人物,他也更不是神,他只是一个人,像我们一样的凡人。 随着赵光义的亲自认错,蜀川之乱就此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尽管张余仍然还在打游击,但在赵光义对蜀川的一系列安抚和怀柔政策之下,此人已难成气候。次年二月,曾在剑门关率部击退起义军的宋将宿翰在嘉州击败张余的残部并将其斩首。自此,前后跨度三年的王小波、李顺起义就此彻底平息。 回过头,我们再来说与王继恩一同出开封前去征讨西北二李的宋朝国舅爷李继隆。 李继隆这次出征的主要甚至是唯一的目标其实是李继迁,可此时最紧张最害怕的人却不是李继迁,而是夏州城里的李继捧。 自从回到夏州之后,李继捧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对大宋的公然欺骗还是暗地里背着宋朝向辽国称臣抑或是他与李继迁相互勾连之事其实早就被赵光义知道得一清二楚,只不过是赵光义不想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而已。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就得飘点绿,赵光义深谙此道,况且当时他的头等心腹之患是辽国,萧燕燕那时候正在河北疯狂地扫荡,其次是国内的各种天灾,在那种情况下只要李继捧不像李继迁一样公开反宋,那赵光义就可以暂时容忍他的一切所为。可笑的是,李继捧却因此而误以为自己做得是天衣无缝,他还以为自己在赵光义那里始终都是一个忠实的臣子。 赵光义之所以把李继捧吃得很透,这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李继捧身边的亲信李光嗣。李继捧回到夏州之后曾派人进开封向宋朝进贡,而这个人就是他手下的牙内指挥使李光嗣。面圣期间,李光嗣向赵光义大表自己的忠心,于是赵光义就觉得此人大有可用,李光嗣也就此成了赵光义安插在李继捧身边的“奸细”。为了激发李光嗣的工作热情和积极性,赵光义赐其国姓赵并授予他供奉官之职并兼任礼宾副使(暗地里的秘密封官)。当李光嗣再次回到李继捧的身边之时,他已经从内到外都变了一个色。从此以后,李继捧背着赵光义干的所有事都被李光嗣暗中派人告诉给了赵光义。 为了麻痹李继捧,宋军此次出兵所打的旗号是剿灭李继迁,但心里有鬼的李继捧在得知此事后立马就坐不住了。大宋之所以要来讨伐李继迁就是因为他不断地寇边严重威胁到了宋朝在西北的战略和经济命脉,这一点李继捧当然很清楚,可他还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为李继迁向赵光义求情。为啥?因为他害怕的是大宋的军队一旦到了党项境内就会让他原形毕露,到时候他投降辽国以及和李继迁暗通款曲的事都会大白于天下,这层窗户纸一捅破就连早就知道真相的赵光义都不得不杀了他。 有鉴于此,李继捧紧急派人带着五十匹党项战马去开封向赵光义送礼并为李继迁求情:“陛下,我的小弟现在知道自己做错了,他已经向我表示悔过,所以还请陛下不要出动王师去打他了。” 面对李继捧对李继迁的公然辩护和维护,赵光义大怒。李继捧这样做无疑是还在把他这个大宋皇帝当成傻子一样哄,这才真的叫一个骗人骗到家,赵光义感觉李继捧这是在明晃晃地侮辱他的智商。另外,你李继捧用五十匹战马就想让我罢兵,是你太小气还是我赵光义在你眼里就值这个价? 赵光义直接就把话给挑明了:“李继捧明知道李继迁在西边砍我大宋的血管,可他身为大宋的臣子不但不去教训李继迁反而还要阻止大宋的军队前去征讨。他一面示好大宋,一面又跟李继迁暗中勾连,甚至还向辽国称臣,如此蛇鼠两端之人,朕岂能继续容他?” 盛怒之下,赵光义决定先把李继捧给收拾了,然后再去打李继迁。他迅速命人传令李继隆:马上改变行军路线,转而去把夏州城里的李继捧先给朕宰了! 眼看赵光义没有搭理自己且李继隆的大军突然改变行军路线朝自己这边跑来了,李继捧彻底慌神了,但他还是心存侥幸地为自己留了好几条后路。他首先将自己的妻儿老小、金银财宝、大小亲信以及一众嫡系士卒全部从城里搬出并设帐于城外,然后他派人去将宋朝的大军即将入境消息告诉给李继迁,他希望李继迁能够早做准备,最好找个地方去避避风头。那么,李继捧为啥要舍弃夏州城而搬到城外去住帐篷呢?这就是李继捧的小聪明,一句话——他心里有鬼。 李继捧现在还没有弄明白李继隆的大军突然朝他冲过来到底是来干啥的,他猜到了可能是专程来收拾自己的,但他不敢确定,而他又不能就此跑路,那样他就不打自招了。所以,他决定赌一把。如果李继隆真的是来对付他的,那么他就可以带上自己的家眷、财宝和所有的家当拔腿就跑,如果李继隆只是路过于此,那他也可以将自己的行为解释为是一场欢迎国舅爷莅临夏州指导边疆工作的盛大仪式。总之,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觉得自己可以稳赚不赔。 很遗憾,李继捧在焦虑中没能等来李继隆的大军,反而等来了一个超级厉鬼——将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吃得干干净净的超级厉鬼! 李继捧派去向李继迁通风报信的这个人叫李光祚。除了报信,这个李光祚同时还将李继捧已经屯驻于城外随时准备跑路的消息也告诉给了李继迁并希望李继迁做好在极端情况下接应李继捧的准备。按理说,李继迁得知李继捧的尴尬处境后应该表示真诚的慰问和深切的同情甚至主动提供援助吧?可是,真实情况是,李继迁在得知此事后瞬间就眼冒绿光,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可以大发一笔横财的绝佳机会——有一头肥猪甚至是一头金猪正在他眼前打晃。 李继迁当即将李光祚给扣留并羁押了起来。当天夜里,他亲率一队轻骑趁着李继捧在帐篷里呼呼大睡的时候突然发动袭击。李继捧的大营瞬间乱作一团,面对眼前火光四起且痛苦而惨烈的哀嚎声响成一片的恐怖场景,睡眼惺忪的李继捧穿着一条大裤衩披头散发地骑上自己的宝马急速狂奔而去。这一夜李继捧仅以身免,他的家小、部众以及那一大堆金银财宝全部被李继迁给打劫得干干净净。 李继捧一路狂奔向着夏州城逃去。当他进到城里之后还以为这个夏州城是他自己的地盘,可随即他就被赵光义安插在他身边的超级间谍李光嗣给绑了起来。直到这时李继捧才如梦初醒,他不但被自己的好弟弟李继迁从背后捅了刀子,就连这个被自己视为心腹的李光嗣原来也早就背叛了他。 不日之后,李继隆的大军也到了夏州城外,李光嗣打开城门亲迎王师入城。面对已成阶下之囚的李继捧,李继隆的部将侯延广以及监军秦翰建议李继隆立即把李继捧给宰了,但李继隆拒绝了。他说道:“李继捧现在已经是案板上待切的一块肉而已,杀他何用?还不如把他送到开封交由陛下发落。” 本已吓出一身冷汗甚至做好了人头落地准备的李继捧就此捡回了一条性命,但他这一辈子基本上也就这么完了。 李继捧被押回开封之后,赵光义在崇政殿接见了他。说是接见,其实就是问罪,赵光义细数李继捧的种种罪行,李继捧是无话可说只能不断磕头大呼自己罪该万死。最后,赵光义也没杀他,而是封他为右千牛卫上将军并赐予其一个极具侮辱性的爵位——宥罪侯。 十年后的公元1004年,年仅四十二岁的李继捧在湖南永州郁郁而终。 第100章 有心无力 说完了李继捧,我们接下来再来说让赵光义和各位宋朝的文臣武将们恨得咬牙切齿但却连一根毫毛都抓不住的李继迁。 要说这人胆子也是真的够大,他其实真的应该改名叫李大胆。打劫了李继捧之后,李继迁明知道李继隆的大军就要来了,可是他非但不跑反而还主动去跟李继隆的前锋大军好好地较量了一番。不过,他这显然是在茅厕里面打火把——找死。 李继隆的前军主将是李继周,狂妄自大但又勇气可嘉的李继迁只是以数千骑兵去攻击李继周,但这无异于是拿鸡蛋碰石头。这一仗李继迁没有任何悬念地遭遇惨败,见情况不妙,他随即拍屁股立马开溜。 秦翰等人向李继隆请求发兵追击李继迁,但此时的李继迁再次展现出了他作为一个战略型游击大师的本色。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已经占据日久的银州和绥州两座城池,然后带领所属兵马一路向北疾驰又一次地钻进了茫茫大漠。 在这种局面之下,李继隆要想抓住李继迁就得千里奔袭越过广阔的瀚海沙漠去大草原上捞人,这对于以步兵为主且需要有充足的后勤保障作为支撑的宋军来说实在是难度太大。有鉴于此,李继隆没有妄动,他能做的就是驻军于党项境内对李继迁时刻保持攻击和威慑态势。 从这件事里我们就可以看出李继迁与李顺在战略眼光上的差距。李继迁知道自己打不过李继隆,但他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只要他的人马还在,他就可以随时东山再起,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城池躲进了大漠。城池算什么?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时机恰当他随时都可以再夺回来。在这一点上,李继迁与我们的伟大领袖在思想和观点上几乎是出奇的一致。反观李顺,王继恩的大军到来后他就待在城里等着王继恩来吃掉他,最后他不但没有保住成都反而把自己以及手下的十万之众也给搭了进去。 当然,李继迁和李顺所处的环境不同也造成了二人各自不同的命运,而这正是游牧民族的先天优势之所在。李继迁无论是逃入沙漠还是草原,他的部众都可以在瞬间化整为零,即使宋军前去征讨但他们所面对的却是散落于各处的零星帐篷,谁能分辨这些人里面谁是真正的牧民谁又是李继迁的小弟?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很有可能既是牧民又是李继迁的小弟。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用这句话来形容李继迁手下的兵马实在是再恰当不过。 何为全民皆兵?何为藏兵于民?此即是也! 正如我们之前所言,李继迁在游击战这方面的战略指导思想与伟大领袖几乎如出一辙,只是我们的领袖将其总结并最终发展成为了一套完整和成熟的军事思想理论和体系。李继迁没什么文化,他写不出来这些东西,但他虽不是一个理论家却是一个实干家。敌进我退,敌疲我扰,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只求杀伤对方的有生力量并在这个过程中一步步地发展和壮大自己——李继迁深得游击战的精髓。 有句话我本人真的很不想说但又必须要说:李继迁真的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更是一个无师自通的军事天才和游击天才,他同时也是一个眼光卓绝的战略家。强如李继隆,但在面对这样的一个对手时,他也是有劲儿没处使。 就在李继迁带领部众北逃之后不久,夏州城里的李继隆得到了从开封传来的一道让他极度错愕的诏令,热衷于毁城的赵光义下令拆毁夏州城并将城内的居民分别安置于银州和绥州等地。 夏州城可谓是历史悠久,而且此城的坚固程度放眼当时几乎天下无出其右者。公元413年,匈奴铁弗部首领赫连勃勃下令在汉代所建的奢延城旧城基础上发动十万民夫历时将近六年修建了此城。负责项目监工的人名叫叱干阿利,此人残忍刻毒,他命人必须以蒸土筑城,而他的筑城标准更是达到了极致变态的程度,如果兵器刺入了墙体则杀筑城者,如果兵器未能刺入墙体则杀兵器的制造者,到最后城墙的坚固程度达到了锋利的铁锥全力穿刺也不能入墙一寸的程度。城池完工以后,赫连勃勃将其命名为“统万城”,意寓“一统天下,君临万邦”之意。 就是这样的一座旷世坚城竟然要在自己的手里被毁掉,李继隆是怎么也想不通赵光义的脑子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下达如此荒谬的命令。史书里说是赵光义先有毁城之意,然后再问宰相吕蒙正等两府大臣此事是否可行,大臣们则是举双手赞成,他们说毁城就可以从此断了李继迁对夏州的执念从而为宋朝减少一些祸患。话虽如此,但是我个人很是怀疑吕蒙正等人在这件事里都是个背锅侠,夏州城真正的毁城者其实就是赵光义,史书不过是在给这位好面子的皇帝遮羞而已。 不管毁城这个事是赵光义还是吕蒙正的主意,至少我个人是怎么也无法理解这其中的脑筋回路。这就好比你的媳妇很漂亮以至于总是被贼人所惦记,所以你就把你的媳妇给杀了以此断了贼人的念想,这不是脑子进水又是什么?或者说,宋朝在这件事情上面另外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继隆当然不愿意做这件事,他连战场抗命都敢做,这件事他自然也不想就此屈服。在李继隆看来,有了夏州城握在手里,大宋就可以在此驻兵继而时刻对李继迁形成威吓和震慑之势,这就像时刻顶在李继迁身后的一把利刃。另外,李继隆还认为宋朝可以在夏州和银州等城池之间再增设诸多的堡垒和军寨并使之连成一线交相呼应,这样不但可以一步步地压缩李继迁的生存空间,还可以在李继迁再次围城作乱之时随时掐断他的后路和补给线。 李继隆的这种想法其实就是后来范仲淹对付西夏的“堡垒战术”的雏形。遗憾的是,当李继隆派遣他的弟弟李继和随同秦翰一道回到开封将自己的这一套想法以书面形式奏报给朝廷时,早已对此事达成共识并形成决议的宋朝中书省的各位大佬以及赵光义本人都是不屑一顾,史书对此的记载只有三个字:皆不报。这就是说朝廷对于李继隆的这份奏请不但不予重视和采纳,更是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换言之,之前下达的拆毁夏州城的指令必须无条件地予以执行。 按照李继隆的这套构想,宋朝势必需要为此而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去大搞基建,在这之后还得投入相当的军力去常年驻守这些军寨,如此就涉及到了一个核心的问题——军费开支。无奈的是,这恰好是宋朝眼下的一大命门之所在。 在我们大多数人的传统印象里,宋朝很富足,这是一个根本不会为钱财发愁的朝代,但事实却绝非如此,终北宋一朝其实都在为钱财发愁。诚然,他们每年挣得很多,但另一个事实就是他们花得比挣得更多,尤其是军费和政府行政开支这两大顽疾更是直到其灭亡之日也未能解决——这正是我们如今所熟知的导致宋朝积重难行的冗兵、冗官和冗费的问题。 关于“三冗”的问题我们在今后讲述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再来细说。放之于此时,常年对外作战的宋朝为了在北方尤其是在河北方向防备辽国的入侵已经在军备上面花费甚巨,宋朝甚至是为此不惜牺牲了河北的大量农田改种木林以及广建水塘用以阻挡辽军骑兵的进犯,如果此时在西北方向再养一头吞金兽,那宋朝的财政状况必然会因为军费的暴增而雪上加霜,要知道太宗时期的宋朝在财力上可是没法与后来的真宗、仁宗和神宗时期相提并论。 有鉴于此,宋朝中央政府站在全局的角度去审视李继隆的这份申请报告时也就很容易做出将其一棍子直接拍死的决定。站在他们的立场来看,与其为了对付李继迁这么一个“小土匪”而大量耗费宋朝的国力,宋朝倒不如索性毁了夏州,这样做虽然很像是“毙敌一千自损八百”,可如此一来,宋朝自然就不会在一片废墟之上耗费哪怕半个铜板,至于那些军寨和堡垒就更是无从谈起。更重要的是,毁掉夏州城对宋朝几乎不会造成任何的损害,几乎不会让宋朝方面感觉有丝毫的痛感,但这却可以让李继迁痛得哭天喊地,因为此举丝毫不亚于宋朝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白月光”。因此,从这个方面来说,拆毁夏州城倒也说得过去。 身为一个纯粹的军人,作为一个完全站在军事角度上去看待和考虑问题的军人,李继隆当然对于拆毁夏州城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在煌煌圣谕面前,他最后只能听命拆毁夏州城并尽迁城中百姓于银、绥、宥、静等州安置。 还是那句话,此时没有人能够提前知道李继迁最后会成为一条搅动历史风云的蛟龙,更无法预知往后由他所创下基业的那个西夏国会对宋朝为祸百年,否则大宋此时的这帮君臣一定会以倾国之力不惜一切代价把尚未修炼成精的李继迁给彻底干掉。 第101章 虎头蛇尾 宋朝发大军出征西北其主要目的当然是为了彻底剿灭李继迁,至于擒拿李继捧不过就是搂草打兔子的事,可宋军这一回如此兴师动众却还是没能抓住李继迁,这让开封城里宋朝的各位顶级大佬们很是郁闷。此时再又被赵光义从青州召回京城并出任左谏议大夫的寇准更是怒火攻心,他请求赵光义把几年前被曹光实生擒的李继迁的老母给直接砍了,如此以报复李继迁对宋朝西北地区各个城池的不断袭扰。赵光义正在犹豫要不要这样干的时候,从寇准嘴里得知此事的参知政事吕端立马跑去见赵光义并反对这样做。 这位长得白白胖胖的六旬老头儿觉得宋朝如果砍了李继迁的老母会显得有失大国身份和体面,而且这样做也未必能对李继迁有什么震慑效果。吕端举例说,当年项羽抓了刘邦的老爹并威胁说要煮了这个老头子,但刘邦不但不求饶反而还请项羽到时候分他一碗肉汤,刘邦尚且如此,李继迁这种没有伦理观念的蛮夷又怎么可能因为自己母亲的死活而跪地求饶呢?吕端认为与其杀了李继迁的母亲让他更加坚定反宋的决心,还不如留着这个老太太让李继迁多少还有些顾忌。 因为吕端的这番劝告,李继迁的老母因此而保住了自己的老命,赵光义下令将李继迁的老母迁往延州(今陕西延安)居住并好生安奉,而这个老太太最后也算是得了个善终——老病而死。 要说这吕端可真是仁德宽厚,但以君子之道事小人最终倒霉吃亏的永远是君子,要不然“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句话又从何而来呢?李继迁可不会感激宋朝把他的老母好吃好喝地供养起来,在他这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亲情伦理和生养之恩或许在他的心里都是小节,他想要做的事有且只有一件——重建并复兴党项人的基业。 当得知李继隆准备在银州和夏州之间的南界山增设诸多的零星军事堡寨之后,李继迁顿时大惊失色,他深知此举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之前他领着自己的党项骑兵在这片区域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完全就跟逛澡堂子似的,可一旦这些东西建成以后,他今后要想再过来抢个劫什么的就很有可能一路上到处绊跟头。即使最后满头是包地抢了点东西,可在这回去的路上他还得小心再次被绊倒,搞不好他连自己的小命都得丢在这条路上。 既然以后不好再去抢劫,李继迁便决定一次性地抢个够。趁着李继隆的大军此时还在夏州忙着拆墙,李继迁率兵扼守住通往夏州的各处路口并胁迫银州和绥州等地的党项各个部落随他一起去往他的新家乌白池。这个乌白池其实是乌池和白池两座盐池的合称,它位于今天的宁夏盐池县和内蒙古鄂托克前旗之间。可是,值此宋朝大军陈境之时,这些本就已经宣誓效忠宋朝且在本地生息年久的党项人怎么可能拖儿带口地跟着你李继迁去沙漠里做亡命之徒? 面对一众部落的抗拒,李继迁可能也是急眼了,于是他开始用暴力手段进行强制拆迁,但随即他就遭到了报复。那些不愿被李继迁裹胁的党项人在其部落首领的带领下抄起家伙就跟李继迁的拆迁大队干了起来,继而这形成了一股武装抗拒李继迁的洪流。李继迁在惊愕之中仓促应战,但这一仗他败了,而且连他的一个弟弟也在这场因为暴力拆迁而导致的大规模流血冲突里丢了小命。回去的路上李继迁是既悲又怒,他心疼弟弟的死,他更搞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要砍他?大家同是党项人,可为什么就不能拧成一股绳反而还要相互砍杀? 他当然不懂,因为他是党项贵族,有着所谓的高贵王族血统,可对于普通的党项人来说不管是李继迁还是赵光义,只要能让他们过安生日子谁当他们的老大都无所谓。民以食为天,古今中外莫不如此。说到底,所有的争权夺利都是既得利益集团和新兴利益集团之间的事,但可悲的地方也就在这里,无论是谁最终胜出,充当炮灰和牺牲品的永远是那些只求吃口饱饭的小虾米。 现在摆在李继迁面前的是一盘死棋,他被李继隆分屯在各个城池的宋军死死地压制在荒郊野地里,在大宋强大的军威震慑之下,党项的各个部族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向他表示同情和慰问。生存成了李继迁的一个天大的难题,乌白池这个地方有青盐不假,可他总不能让跟着他的部族和士兵每天都吃青盐吧?狠下心出去抢劫又会正中宋军的下怀被打个片甲不留,不去抢一把又会被饿死困死,面对如此危局,李继迁决定再当一回“大丈夫”。 各位不要误会,我不是说李继迁决定要当一个敢于出去跟宋军拼个你死我活的烈丈夫,而是他决定再次向赵光义认错并希望赵光义能够原谅他。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说的是这种大丈夫。 这年七月,李继迁派遣自己的心腹张浦和李光祚去绥州请见宋朝驻绥州的最高军事长官张崇贵,他们请求张崇贵代为转达李继迁的悔过之意。张崇贵按照赵光义之前的指示设酒摆宴对张浦和李光祚一番隆重招待,另外还代表赵光义赐给二人锦袍银带。 李继迁此举不过是在试探宋朝此时对他的态度,而张崇贵的行为让李继迁发现自己远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而这就是李继迁所看到的生机。他立马派人以上贡的名义给张崇贵送去一批战马以示自己的一片真心悔过和归顺的诚意。紧接着,李继迁又派自己的亲弟弟李廷信带着大批的骆驼和战马去开封朝贡并当面代他向赵光义请罪。 李廷信在向赵光义谢罪的时候竭力地装出一副极其无辜和可怜的模样,甚至是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极力为他的大哥洗白:“陛下,之前的那些事都不是我们的主意,这一切都是李继捧唆使我们干的,我们也是受了他的蒙骗。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我们愿意悔过并接受惩罚,还请圣德宽宏的陛下宽恕我们并给我们留一条活路。” 赵光义的反应是什么?他不但没有责备李继迁,反而还对“惶恐不安”的李廷信好言宽慰,最后在李廷信离京之时还给予其丰厚的赏赐。至此,李继迁的生存危机算是就此解除。“仁慈”的赵光义又给了李继迁一次活命的机会,而他的仁慈则将遗祸子孙。 慈不掌兵,对于李继迁这种反复无常之人就应该毫不留情地将其彻底打回娘胎让他重新做人。这世间像孟获那样的人不是海滩上满地可见的沙粒,那是珍珠。 回头来看宋朝出兵西北的整个过程,年初的时候李继隆带领大军意欲彻底扫灭李继迁,中途却临时决定把李继捧给收拾了,而在这之后李继迁远逃大漠,再到此时李继迁主动表示悔过和谢罪。这起声势浩大的军事行动几乎没有折损宋朝的一兵一卒,可宋朝最后达到自己的战前目的了吗? 没有! 李继捧的被擒只是宋朝在这次军事行动里所捡到的一粒芝麻,而他们最想要的那个西瓜却远在天边根本够不着手。李继迁不但没有死甚至其自身的实力都没有受到半点的削弱,他反而还因为突袭李继捧而在各方面都实力大增。更令人感到抓狂的是,宋朝不但没有摘到西瓜,反而还自毁长城地把一座已经控制在手里的旷世坚城给拆毁了。最让人不解的是,已成困兽的李继迁只是一句言不由衷的悔过和谢罪就让赵光义彻底地原谅了他。 这应该责怪赵光义吗?很难说!还是之前那句话,这时候的人没有谁能够提前预知到李继迁会是今后的那个在西北大地上翻天覆地的超级大魔头。更何况,李继迁可不是李顺,这么多年了,宋朝不是不想剿灭他,而是根本没法剿灭他,这是一个比泥鳅还要滑的怪物。说句玄幻的话,这人其实也可以说是一个天选之子,每次大难临头之时,他总能如有天助一般地死里逃生。 简单说,李继迁这人就像是上天派来专门给宋朝挖坑的人。 第102章 议定储君 说完了蜀地的平乱和西北的“剿匪”,我们现在需要回到开封去看看赵光义的近况。 当时间进入公元994年9月,这时候蜀川叛乱的熊熊烈火虽然已经被扑灭,但零星的火点仍然不时地在扑腾,年初进入蜀川的宋军此时还不敢也不能回师。宋朝的西北方向也是同样的状况,李继迁虽然服软了,可宋军接管了李继捧的地盘就得驻军,另外还得时刻提防李继迁那头反复无常的恶狼,他随时有可能扑上来乱咬一通。也就是说,尽管眼下看似天下太平了,但宋朝在这两个地方依然屯驻了重兵且时刻都绷紧了神经。 绷紧神经的还有赵光义,可以说在这段时间里他是整个宋朝把神经绷得最紧的那个人,原因没有别的,只有一个——北方的强敌和死敌辽国。 辽国这几年对宋朝的态度和行为方式真的是让人无法看透的一个谜。宋朝发动的雍熙北伐结束之后,辽国人不死不休地逮着宋朝狠狠地撕咬了好几回,看那架势似乎是一定要把宋朝给打得亡国才能解恨。然而,自打耶律休哥率领的辽国重装骑兵接连两次在李继隆的手里遭遇惨败之后,辽国的君臣们似乎突然间就变成了和平主义者。从那之后的整整六年里,辽国再没有对宋朝发动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而是一门心思地在国内整顿内政发展生产闷声发大财。 很明显的是,宋朝派出大军分别前往蜀川和党项进行平乱和征讨是不可能瞒得住辽国人的,赵光义最担心的就是辽国人会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如果萧燕燕再来一次御驾亲征直入河北,那么宋朝很有可能就此崩溃。同时在三个方向开战且其中一个对手的整体实力与自己旗鼓相当甚至是超过了自己,放眼古今中外这种事情还真的是难找,此事如果成真,那赵光义和他的大宋几乎可以直接去死。因此,赵光义在此期间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避免宋朝陷入三面作战的困境,简单说就是不去主动招惹辽国,为此宋朝不惜牺牲了自己的藩属国高丽。 就在两个月前的公元994年7月,高丽国曾派使者出海到开封来请求赵光义发兵帮助其抵御辽国的大举入侵,但自己正深陷战争漩涡的赵光义根本抽不出手来帮助高丽,况且这还是要他和辽国为敌,他要是真的发兵援助高丽无异于自寻死路,这一点理智赵光义还是有的。因而,对于高丽的求援他只能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就此,宋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丽被辽国征服并从此改奉辽国为宗主国。 可是,你不主动去招惹辽国人,但对方如果主动来找你的麻烦呢?趁你病要你命,辽国人可绝对不是什么善茬,而这正是赵光义所最为担心的事。奇怪的是,辽国的君臣就好像集体都眼瞎了,对于宋朝此时正两线作战之事他们什么反应都没有,他们甚至都没有在背后为李继迁摇旗呐喊。可是,即使如此赵光义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在赵光义看来,高丽显然满足不了辽国人的胃口,为了防止辽国人接下来发兵南下攻掠宋境,生性骄傲的赵光义久经思量决定做一件他极其不情愿但又必须要做的事。这年八月,赵光义派人出使辽国希望两国能够订立一份永久性的和约,但辽国毫不客气地对此予以拒绝,这可让赵光义就此大汗淋漓:你辽国是什么意思?不给我讲和,那意思就是要继续打了? 赵光义不甘心,一个月后他再次派人去给辽国约和,对方再次拒绝。赵光义彻底心凉了,既然我现在不得安生,那么我也不能让你好过。为此,赵光义想出了一个阴招:他派人坐船走海路带着大量金银去联络一直被辽国欺辱和打压的女真和兀惹等部落,他希望这些部落的人能在辽国的大后方搞出点乱子以便让辽国无暇南顾。 很遗憾的是,女真人直接把赵光义给卖了,他们把这事捅给了辽国。女真人这样做或许是出于怨气,当初他们被辽国人打得无以为家之时也曾派人去请赵光义帮忙救命,可赵光义因为雍熙北伐的失败实在是无力再次大举北征,女真人最后也只能向辽国投了降。此时人家都当了辽国的良民了,你赵光义这时候再鼓动人家反叛算是怎么一回事? 依照辽国的品性,赵光义一面求和但一面却在他们的背后搞这种小动作定然会让他们怒不可遏,这无疑也是他们再次发兵南征的绝佳理由。可是,辽国人的反应还是沉默,就好像这事根本没有发生一样,但辽国越是如此就越是让赵光义感到心慌。沉默在很多时候都不是懦弱,而是在愤怒中积蓄力量以待他日的雷霆一击。 蜀川的动荡,西北李继迁的威胁,辽国对和平提议的拒绝,我们在这里将赵光义此时所面临的三大难题逐一罗列,但事实上这些事都是同时存在和发生的。之前我们说过不理解赵光义为何会同意李继迁的再次服软,但在了解到赵光义此时所背负的各种压力之后也就不难理解此事了。他不是不想铲除李继迁,只是不想让自己三面受敌。然而,赵光义此时所面临的难题和压力还不止这些。国事烦人,家事同样也让他心神难宁,而他本人更是预感到了死亡的临近——还是他的老毛病箭伤。 说到赵光义的家事,这其实也是国事。他的大儿子赵元佐已经成了一个活死人,而他曾经寄予厚望的次子赵元僖也死了,那么他就得重新选一个儿子来做自己的继承人。皇位继承人的选定事关国本的安危,这种事当然不能容得下半点马虎,在自己最为中意的两个儿子相继因为各种原因而出局后,赵光义在这个问题上很是费脑筋。相比于此,更让他感到头疼的还是自己的身体健康状况已是明显的大不如前。 就是在这种心力憔悴的局面下,赵光义将那个总是惹他生气但他本人却又对其总是一直心怀牵挂的人从青州召回了京城——寇准。一见到寇准,赵光义是满心欢喜但又百感交集。对于这个从年龄上来说是自己儿子辈的大臣,赵光义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总是打心底里喜欢,即使寇准在他面前做了好些有违臣子礼节的事,即使寇准总是满嘴开炮得罪同僚无数,但这些都没能让他在赵光义这里失宠,反而他还以这种刚直和率性的性格特质赢得了赵光义的赏识。 寇准上回因为和张逊在赵光义面前相互攻讦和揭短而被赵光义贬到了青州做知州,但很快赵光义就后悔了,可皇帝金口玉言总不能说改就改,于是他就开始经常在近臣身边念叨起寇准:“也不知道寇准在那边怎么样了?他吃得好不好?他睡得好不好?水土习惯不习惯?每天快不快乐啊?” 左右当时的回答都说青州是一个好地方,寇准当然过得很好,可赵光义几乎每天都在询问寇准的近况就让他身边的人嫉妒了。当某天赵光义再次念叨起寇准的时候,有人就说了这么一句:“陛下,你在这里这么挂念寇准,可他未必挂念你啊!我可是听说他在青州整日宴饮且莺歌燕舞不断啊!” 听了这话,赵光义就此沉默了。可是,他终究还是惦记着寇准,于是他在这一年再次把寇准召回了京城。寇准上殿朝见,赵光义直接叫寇准上前,然后他掀开自己的衣摆让寇准察看他腿上的伤势,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道:“寇准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你来看看朕这伤啊!” 见到老皇帝如此沧桑和可怜且又对自己如此的亲近,寇准一时间也是激动得一塌糊涂,他回道:“陛下,臣在青州乃是一介外臣,未得朝廷诏命,臣是不能回京的啊!” 寒暄完毕之后,赵光义对寇准小声说道:“你觉得朕的几个儿子里面谁可以继承大位啊?” 寇准大惊,赵光义这话的意思实在是太明显了,但他这句话也实在是太出乎寇准的意料了。要知道当年宋沆和冯拯等人就是因为上奏请立太子而被贬到了岭南去当官,可这时候赵光义竟然主动问寇准谁可继承他的大位。 面对赵光义的发问,寇准回道:“陛下为天下人选明君,此事不应与宦官和后宫商量,也不应该和我这样的近臣商量,此事你应该自己做主才是。” 赵光义沉思良久,然后他屏退左右,问道:“你觉得元侃可以吗?” 寇准还是不打算表态,他回道:“此事不是臣应该过问和知道的。” 话虽如此,但寇准的这番表态显然是在赞同赵光义的想法。在史书里关于赵光义此次立储之事就只见他和寇准谈起过,这也足以说明寇准在赵光义心目中的分量和地位。就此,赵光义决定立皇三子赵元侃为储君。 公元994年9月,也就是在辽国第二次拒绝赵光义的和议请求后,赵光义正式下诏封皇三子、襄王赵元侃为开封府尹并改封其为寿王。未来的真宗陛下在前面两位哥哥相继出局之后正式成为了大宋的准皇储。没错,是准皇储而非皇储,因为此时的赵元侃并未被直接加封为皇太子,但这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第103章 罪在朕躬 在赵光义下旨封赵元侃为开封府尹的同一天,时年仅三十三岁的寇准以左谏议大夫之职充任参知政事,寇准也就此成为了大宋帝国宰相集团里的一员。看看站在寇准身边的两个人是谁?五十岁的宰相吕蒙正和六十岁的副宰相吕端。为此,赵光义还在事前特意找到吕蒙正为寇准这个看似资历尚浅的年轻后生美言了一句:“寇准临事明敏,今再擢用,想益尽心。” 此时,吕端虽然早就是参知政事,但他的本职是右谏议大夫,现在寇准以左谏议大夫之职兼领参知政事让他这个花甲老人也感受到了“压力”。如果按照本职来论,那么寇准的地位是要比他高那么一小截的。于是,吕端上疏请求以后每次朝会将自己的站班顺序排在寇准的后面。赵光义虽然宠信寇准,但吕端同样是他的“爱卿”,他随即将吕端也任命为左谏议大夫并让其在朝会之时仍然列位于寇准之上。 忙完了这些,赵光义才再将目光投向了蜀川,他的那份罪己诏就是在这个时候下达的。现在回首这大半年的时光,赵光义定然会好生一番感慨,年初的时候他在西南西北两个方向同时用兵,胜负未知的同时他还得时刻夹紧尾巴提防辽国人可能会有的入侵。天佑宋朝,现在蜀川平了,李继迁也再次低头认错了——虽然不是真心的,而辽国人在这一年里从始至终都一动不动,储君的人选敲定了,宰相的接班人也选好了。直到这时,赵光义才算是将自己紧绷的神经给舒缓了下来。 这年的十一月,赵光义站在大宋的地图面前凝视良久。他心中所想到的人还是西北方向的李继迁,这个人始终都让他难以安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狡猾的党项人甚至比萧燕燕还要难以对付。 赵光义决定去敲打一下李继迁,但他的方式用得很高明。他派张崇贵给李继迁送去了大量的器币、茶叶、中草药和绸缎,这些可是李继迁之前要用无数人的性命才能换来的好东西。赵光义此举当然不是梦想着以此能让李继迁乖乖听话,李继迁是什么人他是清楚的,他还没这么幼稚。此举的用意在于一来可让张崇贵将沿途的风土地貌给记下来甚至是画下来,以便今后李继迁再次叛乱时可以随时过来砍人,二来就是他要给李继迁来一个下马威。 李继迁对张崇贵所带来的礼物和赏赐当然得笑脸相迎,张崇贵随即对他宣读了赵光义的诏书,其中一句是:“ 既除手足之亲,已失辅车之势 ”。这句话可以说是毫无善意可言,赵光义这完全就是在赤裸裸地威胁李继迁,言外之意就是:李继捧现在已经被我拿下了,你今后要还敢乱来可就是单打独斗,而李继捧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李继迁闻言大惊,如此说来,他之前的投诚以及进贡甚至是引咎自责都没有让赵光义彻底信任他,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虽然也不想乃至于从来就不想给赵光义的使者跪下,可眼下却不是他发飙的时候, 他还需要赵光义再给他一点发育的时间。为表自己这次是真心归顺,李继迁在张崇贵走后马上又派他最信任和依靠的亲信张浦带着大量的战马和骆驼去往开封向赵光义进贡示好。 关于这个张浦,我们在前面也不止一次地提到过他。李继迁从最初只有十几个随从的游击小队长发展到后来威震西北以及河西的一代枭雄,这前后的整个过程张浦都全程参与,可以说李继迁能有今天的这番成就,他张浦是功不可没,我个人甚至觉得此人对李继迁的作用和影响力堪比张良之于刘邦。 说来也是可喜可贺,西夏、辽、元、清,这些由少数民族所建立的政权之所以能够从部落制的落后制度和社会一跃进入封建社会,然后主宰一方甚至是主宰华夏全境,这其中类似于张浦这样的汉人可谓是居功至伟。他们这些人更是为中华民族的大融合做出了不可磨灭、永垂青史的贡献——他们用千百万本族同胞的性命和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官帽并成就了他们一生的抱负和功绩。如此也可谓之壮矣! 李继迁能把张浦派到开封去朝贡可谓是充分地彰显和表达了他对宋朝的诚心归附,毫不夸张地说,张浦对他的重要性是无人可以取代的,甚至连他的老母和妻儿都不能,他让张浦去往开封的这番诚意仅次于他亲自前去朝见赵光义。当然,李继迁绝不敢冒这个险,只要他敢来开封,那赵光义就绝对敢把他强留在开封,这无非就是在历史上再制造出一个钱俶而已。不过,我们也有理由怀疑这是张浦本人给李继迁献上的一道计策,而他的以身涉险无疑也彰显了他的智慧和谋略,他赌的就是李继迁和他本人的前途和命运,唯有如此他才能为李继迁争取到更大的生存空间以及更多的发展壮大的时间。 这事的结果就是张浦赌赢了,赵光义没有再继续为难李继迁,而且最后他也把张浦给放了回去。赵光义也就此明白李继迁绝非短时间内可以制服或降服,他和李继迁之间的这场较量还得另外从长计议。 千难万难,这个公元994年终于是结束了。这一年赵光义两面开战三面布防,国事家事搅和在一起把他忙得四脚朝天。时间进入公元995年,赵光义下诏改年号为至道,这也是他继太平兴国、雍熙、端拱、淳化之后所用的第五个年号,也是最后一个。 新春佳节之际,百忙之中的赵光义率领群臣前去为一座新近落成的道观主持开观仪式并借此为天下苍生祈福。 此时的赵光义五十六岁,在如今这不过就是一个中年人的岁数,但在当时即使是一个健康的人到了这个年纪也是一个标准的已经步入晚年的老人,况且赵光义还是一个在这近二十年的时间里饱受箭伤折磨且心理压力、工作压力和负罪感都极强的老人。说到这个负罪感,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自己肯定知道为了得到和保住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他都干了些什么。 赵匡胤、赵德昭、赵德芳、赵廷美,这些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甚至是对他恩重如山几乎给了他一切的人是怎么死的?这些人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死的?这些赵光义最清楚。为了实现他个人的宏伟目标,赵匡胤一手建立起来的几十万宋军百战精卒尤其是雍熙北伐的十万将士又是怎么死的?他如果在军事上达成了如李世民一般的武功,那么他还可以拿自己的功绩去告慰这些宋军的亡魂,可事实却是他现在被辽国死死地摁在了地上摩擦,就连党项这条小爬虫也敢随时过来恶心他一下,如此局面让他该如何去给那些为了他的梦想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宋英灵们一个交代呢?这可是几十万条曾经为了他而浴血拼杀最终战死沙场的人命啊! 另外,在赵光义登基之后的这近二十年时间里又有多少普通百姓因为各种天灾人祸而命归黄泉?这一点或许在某些人看来根本就跟赵光义这个做皇帝的人没有什么直接关联,但赵光义在这方面并不是一个心胸宽阔的君王,他没有某些与他同等量级的大人物那般超高的境界和修为,他认为这些事情的责任也是应该由他这个做皇帝的人来承担,这些亡灵同样让他深自愧疚。就拿这次的蜀川农民起义来说,换了是别的皇帝肯定会将一切的罪责都归咎于那群刁民以及为害一方的贪官恶吏身上,可赵光义却在罪己诏里明文表示所有的过错都在于他“用人不明”,是他的失察导致了蜀川大地遍地烽火白骨累累。 我个人还是那个观点,身处皇位之上的赵光义不是一个可以用道德去衡量的人,他也不是一个在道德层面上有多么高尚的人,但在勤政爱民这一点上,他绝对配得上一声“好皇帝”的赞誉。 身负如此强烈的罪咎感,赵光义又该如何为自己寻求心灵上的救赎和解脱呢? 有一个现象很有意思,年少轻狂时我们几乎很少有人相信鬼神之说,更不相信所谓的命中注定,那时候我们眼里的未来拥有着无限的可能且每个可能都是最壮丽的画卷。然而,当我们开始步入中年乃至是老年时,我们的态度却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们会不时地回首过往的人生,有的人更是会为自己曾经的某些行为而深自忏悔。平民百姓尚且如此,赵光义作为一个见证过、亲历过以及制造过导致万千生灵涂炭和陨灭的人,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凡人,他在这方面自然也难以免俗。 为了将自己从这种精神上的桎梏和灵魂的拷问中解脱出来,同时也是为了让上面这些人的亡灵得到安息,赵光义将目光投向了宗教。他从登基之初就开始下令大规模地在全国各地修建佛寺和道观,而在他当朝时期他前后更是为十七万人发放了出家为僧(尼)的度牒。 同时,赵光义还专门在京城设立译经院命人翻译佛经,这也让一众来自于西域、吐蕃和天竺的高僧纷纷慕名来到开封交流与弘扬佛法。在经历了柴荣时期的所谓“世宗法难”之后,佛教事业再一次迎来了它的春天。 除了在京城修建佛寺和道观,赵光义还命人在五台山、峨眉山和天台山等全国各地的佛教胜地花费巨资大肆修建或改建了数十座佛寺,其中最为让人叹为观止的就是当时矗立在峨眉山白水寺里的那尊“普贤菩萨”铜像——据传此铜像重达六十二吨。 事实上,与京城的座座流光溢彩的道观和佛寺相比,这尊高达六十余吨重的菩萨铜像其实还显得有点寒酸,这里简单罗列一些京城里的规模宏大的道观和佛寺:道观太一宫,总共一千一百间房舍,前后历时两年修建而成;道观上清宫,总共一千二百四十二间房舍,用时七年时间建成;佛寺开宝寺耗时八年而成;启圣禅院耗时六年而成。这两座佛寺耗资高达亿万贯铜钱,其富丽堂皇的程度比之皇宫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与此同等规格的佛寺在开封城里还有好多座。亿万贯铜钱是个什么概念?如果按照一贯铜钱等价六百元人民币来计算,一亿贯就是就是六百亿人民币,即使对折一半也是三百亿,这个数字放在当时无疑是极其令人感到震惊的。 眼见赵光义如此不惜重金地修建佛寺和道观,当时担任知制诰且一向以敢于直言犯谏而着称的田锡上疏对赵光义指责道:“众以为金碧荧煌,臣以为涂膏衅血”。时任参知政事的王沔也有相同的看法:“土木之工,必有劳费,不免取百姓脂膏尔。” 赵光义这次率领文武百官和宗室勋贵前去祈福的皇家道观正是我们在上面所提到的总计拥有一千余间房舍且耗时七年才修建而成的上清宫。王沔上面的这句对赵光义的劝谏也正是发生在上清宫的修建期间,可当时赵光义对此又是怎么回应的呢? 他说:“ 爱卿你多虑了,朕当初在当晋王时,太祖皇帝对朕特别友爱,他给朕的赏赐不可计数。这些佛寺道观都是朕用这些存下来的私钱修建的,国家府库里的钱朕可是分文未取!” 不知道大家看到这句话会怎么想,至少我个人认为赵匡胤实在是对自己的这个导致他家破人亡的二弟太好了。如果赵光义所言非虚,那么他在当皇帝之前无疑是整个大宋朝无可争议的首富,即使放在当今社会也是一个资产数以千亿计的超级富翁。可是,人家现在是皇帝,他说什么有谁敢去质疑? 那么,我们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赵光义为什么会如此地尊佛重道呢?他自己给出的解释是——为百姓消灾请福 。可是,真相确实如他所言的这样吗?还是说我们上面的这一番长篇大论的分析和猜测才是真相呢?当他在与道观和佛寺庙里的各路神仙和菩萨相互凝视之时,这个常年在身体和灵魂上饱受折磨的老人,这个在内心埋藏了太多的秘密且背负了太多罪疚感的老人,他所祈福的对象真的只是他治下的天下苍生吗?或许有这种成分在里面,但却绝不是全部,否则他赵光义就不是皇帝,而应该是一心修道参佛为千万生灵的福祉而奋斗终生的万古第一圣人。 第104章 将门世家 遗憾的是,赵光义这边刚刚向道家的神灵们表示了自己的虔诚,但紧跟着宋朝的西北边境就再又铁蹄奋起烟尘蔽日——这一次不是李继迁又开始作妖,而是辽国人终于又打过来了! 也不知道这次辽国人是怎么想的,宋朝陷入两线作战之时他们不趁火打劫,可当宋朝摆平了西南和西北两个方向的动乱并休养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却出兵寇边了。这回辽国人进犯的目标既不是河北也不是山西,而是宋辽交界的陕西府州(今陕西省府谷县),辽国的领兵大将则是韩德让的弟弟、辽国西南面招讨使(西南战区总司令)韩德威。 韩德威这次带来了一万契丹铁骑,另外还强行从辽国西南边陲多个民族的部落武装那里征召了近万余兵马一起进犯宋朝。辽军从振武(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出发,一路上风驰电掣直奔府州方向而来。 消息传来,府州的宋军在永安军节度使兼府州知州折御卿带领下准备迎敌,而折御卿的顶头上司、宋朝此时在河东路的最高军事统帅张永德在得知消息后却不慌不忙地拿出了他的占卜手册《太白万胜诀》开始为这次即将来临的战事做预测。 作为后周世宗陛下柴荣的妹夫、大宋太祖皇帝赵匡胤曾经的老上级,此时已经六十七岁的张永德在默默地一番掐指运算之后突然开怀大笑。随后,他对身边的一众幕僚说道:“韩德威进兵的时间选对了,但老天爷这次不站在他这边,值此岁星对冲之时贸然发兵乃兵家大忌。韩德威此战必败,我们这次根本不用为折御卿操心。” 左右闻听此言皆默然不语,但心里却都在犯嘀咕:你这个老头子一脸轻松且说得头头是道,可这种事谁敢打包票?到时候打了脸看你又会怎么说? 张永德坐镇太原当然有闲工夫替折御卿占上一卦,可作为此次事件的直接受冲击者,折御卿显然不能坐等韩德威如张永德卦象所言的那样自行溃败。 说到折御卿,我们这里就很有必要提及一下在北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折家军”——请注意,这个折字在姓氏里得念shé。 如果我们要说北宋的将门世家,地处大宋西北边防的府州折氏绝对当仁不让地要占据一个名额,而后来将星璀璨的大宋西军当中的种(chong)家和姚家也得占据一个名额,这两家我们到时候会有更详细的说明。事实上,相比杨家将里面杨业、杨延昭、杨文广的三代而终,折家、种家和姚家才更有资格被称之为北宋的将门世家。 折家军的开山之祖是折宗本,此人是唐懿宗和唐僖宗时期的人,其家世代居住在府州。折宗本早年投身行伍,最后靠着自己的努力升到了振武军五镇都知兵马使的位置。他的儿子折嗣伦在此基础上又往前跨了一步,官至麟州(今陕西神木)刺史,而真正奠定了折家将门世家地位的正是折嗣伦的儿子折从阮。 折从阮年轻时跟随李存勖征伐天下并成为李存勖的亲兵将领,李存勖称帝之后,折从阮出任府州刺史就此开始为后唐镇守一方。石敬瑭取代后唐建立后晋的代价之一就是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契丹,府州虽然不属于十六州的范围但却也在割让之列,可折从阮愣是不从皇命反而率众奋起抵抗辽国对府州的接管。面对这么一个不好招惹的硬茬儿,辽国人也就此放弃了对府州的奢望,折从阮也由此成为表面上称臣于中原王朝但实际上却制霸一方的地方藩镇。 五代更替,折从阮相继向后汉和后周称臣,他在后汉时期官至府州团练史兼领朔州刺史、振武军节度使。后周时期,折从阮先后担任北方四镇的宣义、静难、保义、永安军节度使。后周显德二年(公元955年),折从阮病逝,享年六十四岁,后周太祖郭威追赠其为中书令。 接替折从阮掌理府州军政大权的是他的儿子折德扆,此人与其弟折德愿终生对后周以及后来的北宋都忠心效命,期间更是数次出兵协助柴荣和赵匡胤征战各地。北宋乾德二年,四十八岁的折德扆离世,其长子折御勋接替其位,但此人命不长久,赵光义登基的第二年他就死了,接替他控扼府州的正是他的弟弟、此时正率兵准备迎战韩德威的折御卿。 折御卿参与过公元979年北宋灭亡北汉的战争,期间他率军大破北汉可岚军城并阵斩和擒获数名北汉高级将领。战后,折御卿因功升任崇仪使,随后又迁官为府州观察使、永安军节度使。也正是从折御卿开始,北宋中央政府对府州的掌控权明显加强,虽然府州知州的位置始终都由折家子孙担任(继承),但真正掌理政务的是朝廷派来的府州通判,折家也慢慢地由最初的一手独揽军政大权的标准藩镇变成了真正的为国戍边的将门世家。 折氏一门世代为中原王朝镇守府州,自折御卿之后,其后世子孙折惟昌、折继闵、折克行、折可适皆为北宋名将,无论是抵御辽国还是后来在参与对西夏的战争中他们都冲锋在前。家门如此名将辈出且历代子孙都为宋朝立下过赫赫军功,再加上折家数代人对宋朝苍天可鉴的耿耿忠心,我们据此说折家是北宋第一将门世家其实也毫不为过。一切如正史里对折氏所描述的那样:虽不无世卿之嫌,然自从阮而下,继生名将,世笃忠贞,足为西北之扞,可谓无负于宋者矣。 最后再说两点,《杨家将》里的主人公杨业的妻子——那位小说里的佘太君正是折御卿的亲姐姐。小说里给她改了姓,但她真正的姓氏其实是折。另外,折氏一门其实是和李继捧与李继迁家族一样,他们都是党项族人,但不同的是,折氏世代忠于中原王朝并随时听候调遣,而李氏家族里则出了一个毕生矢志抗宋且立志于称霸一方的时代枭雄李继迁。 有一个设想很有意思,如果李继捧当初没有因为李氏家族的内乱而向大宋献地,那么作为旁系的李继迁是否会有出头的那一天?又是否会有后来的赫赫声名以及那一番足以让他死而无憾的骄人功绩呢?或者说,李继迁是否有可能会像折御卿一样成为拱卫宋朝西北边疆甚至是把辽国人打得丢盔弃甲的一代名将呢? 如此画面着实大美,美不胜收! 好了,回过头我们再来说韩德威在公元995年正月的这次南下犯边。 韩德威此次进犯其实也不是想攻城掠地,史书上没有对其出兵原因的记载,估计也就是出于习惯带着一大票人过来想抢一些漂亮姑娘和钱财回去,这种事有一个专用词汇——打草谷。 辽国在未完全汉化之前是不给士兵提供粮饷的,除了皇帝的近卫亲军,其他士兵基本上都是自备兵器和战马,这些人平时是牧民,扔下马鞭拿起刀枪跨上战马就是士兵。辽国的军队之所以战力强悍,除了本身骑射技术高超以外,这种通过战争的掠夺可以快速发家致富的奖励机制也是一大原因,因为他们在战争中所抢到的一切的物品(包括女人)都是他们的私人财产,这可比什么战后发赏之类的口头承诺更能激发士兵们的战斗欲望。 萧燕燕当政时期,辽国在各方面都已经开始逐步且深入地进入汉化,比如他们也开始由政府出资为军队增置武器装备以及为士兵按时发放军饷。但是,对于韩德威麾下的这种常年都在边关待着的辽军来说,打草谷就是挣外快,而且这比工资还挣得多。再者说,山高皇帝远,他们出去打个草谷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作为主帅,韩德威带着大伙儿一起出去打草谷反而还可以为他博得一个体恤下属的好名声。既是如此,何乐而不为? 按说你韩德威要来打草谷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你常干这事,可你来个百八十人也就算了,这次竟然带着几万人来打草谷就实在是有些嚣张了。另外,韩德威这次出兵还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被他强行征调的这些部落武装有好些是不愿意来跟他抢劫的,这些人不但有抵触情绪甚至还对这次强行征兵的韩德威怀有很深的敌意。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对韩德威极为不利的情况,那就是在他进兵之前就已经走漏了风声。这次被韩德威所裹挟的党项部落里有人提前将此事告知给了同为党项人的折御卿,此人甚至连韩德威的进兵路线也都一并告知给了折御清,这就让折御卿有了充足的时间去应对此次战事。为了达到攻击的突然性,自以为聪明的韩德威这次决定不走大路而是走地势险峻且道路崎岖的山路,折御卿将计就计决定在辽国人回军的路上设下伏兵以待之。 辽军一路上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宋境之内,但折御清早就下令府州全境实施坚壁清野战术,本以为能够发一笔横财的辽军走了老半天却什么也没抢到。如此局面让韩德威猛然发觉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儿,他深知如果继续这么走下去,那他这几万人马很有可能会前胸贴后背地往回赶。在进退之间几度犹豫之后,尽管心里有万千个不情愿,但韩德威最后还是被迫下令原路回军,他这一次的大扫荡最终以两手空空而惨淡收场。 垂头丧气的辽军在行至子河汊时,折御卿提前埋伏在此处的伏兵突然杀出,一路行军的辽军面对宋军的突袭根本毫无准备,而宋军则是一阵疯狂地砍杀。就在两军激烈交锋之时,辽军的身后突然着了“大火”——战前被韩德威裹挟的数个党项部落在这个时候突然反水,为大军充当后卫的他们诈言有大股宋军从后面冲了过来并以败兵之势冲击辽军的主阵。正在前方的山路上与宋军激战的辽军就此军心大乱,他们以为自己被宋军给前后夹击了,无心恋战的他们这时候只想着赶紧逃命。辽军就此开始自相践踏,慌乱中很多辽军士兵都被后面的队伍直接就给撞下了山谷的悬崖。 此战辽军被宋军斩首五千余级,其中单是将官就有二十余人,坠崖者更是数以千计,契丹本族的一万人马在此役中折损大半,侥幸冲出去的辽军为了活命更是扔下大量的战马和辎重涉水过河逃之夭夭。要说这大人物之所以是大人物还真的是有几把刷子的,韩德威在如此绝境之下竟然也像个年轻人似的凭借自己超一流的水上功夫成功地逃到了河对岸,虽然他成了一只落汤鸡,但这条老命至少是保住了。 子河汊之战无疑是折御卿军事生涯的高光时刻,可让人感到惋惜甚至是痛心的是,这一战的大胜却像是折御卿整个人生里的一场最为壮丽和绚烂的烟花秀——当繁华落尽,世间只剩下一片尘埃。 就在次年的十二月,一直病体缠身的折御卿突然病重,此时再又跟宋朝翻脸的李继迁和韩德威都得知了此事。于是乎,在李继迁的不断怂恿之下,韩德威再次发兵南下欲报子河汊战败之仇。已经处于生命弥留阶段的折御卿抱病领兵御敌,当韩德威亲眼在阵前见到顶盔披甲的折御卿立于军前这个事实后,先前还志得意满的韩德威顿时气馁乃至于竟然不敢下令进兵。 得知折御清病重的消息,他的母亲派人劝他回去就医,但韩德威此时并未退兵,折御清只得命人向母亲回信道:“折家世受国恩,强寇未灭,御卿之罪也,临敌安可弃士卒自便!死于军中,乃其分耳。望母亲无念我,忠孝岂得两全!” 说完,自知命不久矣的折御卿也不禁是当众潸然泪下。第二天,他就病逝于军中,年仅三十七岁。赵光义闻之悲痛不已,他追赠折御卿为侍中并任命折御卿的儿子折惟正为洛苑使兼知府州。 第105章 笑里藏刀 折御卿在府州大败韩德威的捷报传入开封,赵光义不禁为之大喜。在向来人仔细地询问了这次战斗的前后经过之后,赵光义龙颜甚悦地说了一句让在场之人都替他感到脸红的话:“契丹轻进易退,朕常诫边将勿与争锋,待其深入,分兵以邀其归,必无遗类,今果如朕言!” 这是一位多么英武神明的皇帝陛下啊!可是,几年前当萧燕燕和耶律休哥肆虐河北大地的时候,怎么不见太宗陛下邀其归路呢?罢了,我们这里也不去揶揄北宋的这位太宗皇帝了,他自己开心就好。 我们从赵光义对子河汊之战的这一番表态上来看,晚年的他虽然明显没有了再次对辽国发起主动进攻的豪情壮志,但对于防守反击他似乎还是颇有信心。也就是说,他已经承认自己奈何不了辽国人,但他也不认为辽国人能在他这里占到什么便宜。现如今宋辽之间通过这么多年的交锋已经形成了一个谁主动进攻谁就倒霉的无解死结,总之就是谁都没法彻底压制对方。赵光义对于这一点应该已经有了一个较为清醒的认识,尤其是他前后两次主动派人去向辽国请和更是证明他已经默认了辽国与宋朝将长期并存的现实,至于收复幽燕之事他已经视其为此生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梦想。正如我们当代的另一位伟人所说的那样,有些问题看来只能留给更有智慧的后世子孙去解决。 俗话说五十而知天命,早已过了知天命之年的赵光义对辽国和燕云十六州已经没有了什么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但对于西北的李继迁他还是有些想法的。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认,李继迁的崛起终究是他当国期间所产生的一个对大宋构成严重威胁的挑战。这么多年了,李继迁不但没有被剿灭反而还越发风生水起,这成了他晚年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一块心病,甚至是他的一种执念。 现在的情况是李继迁已经再次向他表示臣服,可他知道李继迁这样做不是出于真心而是权宜之计,那么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彻底驯服李继迁呢?参考过往的历史,李继迁再强可他能强过唐朝和五代时期那些兵强马壮的藩镇吗?显然不能,既是如此,那在赵光义看来此人也就并非是不能搞定的,关键在于方式和策略。 在此之前,赵光义对李继迁作乱的应对方式是简单粗暴的武力解决,但这么些年打下来李继迁不但没被消灭反而还在宋朝的铁血镇压下越发强大。这绝对是赵光义始料不及的一个噩梦,如此下去李继迁终有一天会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变得不可遏制,他会成为另一个在火炉中完成蜕变的齐天大圣,这对宋朝而言无疑是一场灾难。 既然武斗不能解决问题,那为何不智取呢?在赵光义想来,李继迁兴许也就是一个还算有些本事和血性的武夫,这种人你给他来硬的反而适得其反,来软的他也未必接受,但如果跟他比智慧玩谋略又当如何呢?我赵光义学富五车遍览古今各种奇书,古今各种阴谋阳谋更是烂熟于心,我就不信我还玩不死你李继迁这么一个连高中都没毕业就跑去当土匪的高级文盲? 赵光义在各方面几乎都对李继迁占据压倒性优势,但李继迁的这种非对称作战模式让赵光义的一切手段都像是在用大炮轰蚊子,于是这才导致赵光义被迫去考虑转变斗争的模式。站在李继迁的立场和角度上而言,他就更没有资本和理由来跟赵光义进行正面硬刚,刚柔并济一直都是他对宋的既定和唯一政策,甚至可以说在玩弄阴谋诡计这方面他这个无师自通的天才比科班出身的赵光义还要更胜一筹。 这年三月,就在赵光义想着如何给李继迁使阴招的时候,李继迁为了感谢赵光义之前给予自己的大量赏赐便再又派遣自己的心腹谋臣张浦带着大批的战马和骆驼来到开封朝贡。李继迁本想让张浦借此机会更进一步地探查一下宋朝的虚实,可他哪里会想到赵光义这个所谓的堂堂上国天子竟然会给他耍流氓。上次放张浦回去就已经让赵光义甚是后悔,如今张浦竟然又主动送上了门,那可就别怪赵光义不讲规矩了。 在与张浦一番寒暄之后,赵光义决定要给张浦一个下马威。他命令自己的数百名御前侍卫在宫中的后苑举行了一场小规模的军演并邀请张浦等人一同观摩,等到这些侍卫们开始展示弓箭射术的时候,赵光义的嘴角开始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好戏就要开场了。 几个月前,当李继迁的弟弟李延信完成朝贡的使命准备返回西北的时候,赵光义特意赏赐给李继迁三张拉力达一石六斗的强弓,李继迁拿着这玩意儿就向他的族人们炫耀说这是大宋皇帝赏赐给他的,可谁知道他的整个军队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拉开这张硬弓。张浦当然知道这事,可现在他眼前的这些宋军士兵其手中弓弩的拉力达到了两石,更让张浦惊奇的是赵光义的这些御前侍卫们轻轻松松地就拉开了手中的强弓且每箭都正中靶心。 张浦当场被惊得是目瞪口呆!见此情形,赵光义颇有挑衅意味地问道:“你们戎人敢敌否?” 张浦回道:“我们的弓太弱,如果看到这种场面肯定会不战自溃,不敢敌!” 赵光义趁机说道:“你们那里土地贫瘠,生活质量也难以企及内地,那种地方有什么可留恋的?依朕看来你还是劝李继迁早点搬到开封来,如此朕可保他终生富贵。” 对此,张浦只是嘴上一个劲儿地谢恩却不肯给出答复。接下来,赵光义的举动就让张浦和李继迁都竞相抓狂,他把跟随张浦而来的其他人都大加赏赐并放了回去,但他却把张浦给强行留在了开封。赵光义当然知道张浦对李继迁的重要性,他这样做的用意就是要以此斩断李继迁的一条臂膀。 当然,这种事也不是赵光义的首创,唐朝和五代时期的皇帝们经常用这一招对付拥兵自重的节度使。三个月后,赵光义又给张浦封了官: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郑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并充任郑州团练使。官职和待遇虽然给了,但张浦本人却必须在京城里待着。 李继迁得知张浦被扣留不免大惊,他怀疑赵光义这是要准备对自己动手了,于是他赶紧派人去给辽国进贡战马并请求军事援助。可是,赵光义这时候毕竟并未公开跟李继迁翻脸,李继迁对此也不好说什么,而且作为一个臣子来说,赵光义这次给张浦封官是看得起张浦,张浦能得此厚爱也是在给李继迁长脸。按照礼制,这两人不但不能有怨言,他们反而还得对赵光义感恩戴德。 果然,李继迁在忍了又忍之后终究还是选择再次上表对赵光义大表忠心,同时他还再次请求赵光义把夏州赏赐给他,因为他说那里有他祖宗的神位,赵光义虽然知道李继迁这是在演戏,可他也不得不陪着演。你李继迁不是说自己是宋朝的忠实臣子吗?你不是说想让我对你再好一点吗?那好,我就再给一个更大的恩典! 赵光义派人拿着诏书去给李继迁送礼,他封李继迁为鄜州节度使(今陕西省富县),而且让他立马前去鄜州上任。 我们来看看鄜州的地理位置,它的北边是延州(今陕西延安),它的南面是陕西路永兴军的治所长安,西面则是陕西路的另一个军事重镇庆州,东面就更不必说了,那是大宋的腹地之所在。面对如此的一个四面被围之地,李继迁怎么可能过来?他怎么敢过来?除非是他的脑子真的短路了。李继迁对此的反应是什么?他的反应干脆而简单:对不起,请陛下原谅我不能奉诏,我生是党项人死是党项鬼,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生我养我的大西北。 赵光义对此倒是并未动怒,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可他不知道的是李继迁就此恶性勃发。他这一次算是彻底地看清了赵光义的真实面目,此人看来是一心想置他于死地,而他也不打算等死。张浦被扣留已经让他怒火攻心了,赵光义这次公然玩他更是让他感觉如是烈焰焚身,很快他就将举起自己的马刀让赵光义再次感到头疼。 第106章 册立太子 我们现在把李继迁暂时放一边,等到他再次举刀打劫的时候我们再来欣赏他那时候的勃勃英姿。另外,赵光义现阶段也很忙,他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浪费在李继迁身上,况且他的手头上现在还有更让他上心的事和人,比如说他的宰相和儿子。 在撇开李继迁之后,赵光义转过头就把宰相吕蒙正给赶回了家里享清福。 公元995年4月,宋朝的吏部尚书兼平章事吕蒙正被罢免宰相之位,他被改封为虽然极致尊贵但却毫无实权的尚书右仆射,参知政事吕端则被赵光义晋升为户部侍郎兼平章事从而成为大宋的新一任宰相且是独相。同时,另一位参知政事苏易简也被请出了中书省改任礼部侍郎,他留下的空缺则由翰林学士张洎来填补,张洎以给事中之职并参知政事。如此一来,中书省的宰相就成了吕端,而寇准和张洎则为参知政事。 张洎,这个南唐后主李煜曾经的宠臣、这个南唐的降臣终于爬到了其在宋朝官宦生涯的顶点。为了等到这一天他可是努力了好久,他先是对比自己小了好几十岁的寇准百般恭顺并最终以出色的演技让眼神不怎么好使的寇准对其大为欣赏,然后他又对自己曾经的同僚但后来却升任参知政事的苏易简多番挑错和指责,最后在寇准的举荐下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中书省成为了大宋的宰辅重臣。好在此人是“生不逢时”,如果不是有吕端和寇准这两个根正苗红的大臣压制着他,那他这个南唐的降臣恐怕真的会把大宋也给整成第二个南唐。 赵光义在免去吕蒙正宰相之职的时候对吕蒙正进行了一番好言抚慰:“你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宰相了,朕看你也累得够呛,你还是先去歇一歇,让吕端来替你担当一阵子。” 吕蒙正这一次之所以被罢相,很多人都给出了各自的解读,但我个人认为赵光义会这样做的原因很有可能还是跟即将进行的立储大事有关。赵光义始终认为吕蒙正跟自己的那个已经死去的二儿子赵元僖走得很近,而现在的准皇储是他的三儿子赵元侃,他现在正琢磨着要给赵元侃正式加封为皇太子,如此一来吕蒙正显然不适合继续待在宰相这个位置上。 吕端刚一出任宰相,赵光义就给了他一份前人所不曾有过的的殊荣,赵光义下诏:自今中书事必经吕端详酌,乃得奏闻。 吕端这一下子就成了当朝第一红人,但这个老头儿的政治智慧可不一般。他很快就把寇准的地位拉到与自己对等的位置,寇准此时是他的副手,可他向赵光义建议由自己和寇准轮流着掌印和押班,遇有军国大事可一道升都堂。简单说就是,他和寇准名义上还是上下级但实际上却是平级且权力同等大小。吕端这样做还是因为考虑到要照顾寇准的感情,正如前面所言,寇准虽然在年龄上来说是吕端的儿子辈,但寇准的资历摆在那儿,寇准当枢密副使的时候吕端还在开封府当判官。老同志如此团结年轻人,这一点实属难能可贵,而这也正是吕端的老辣精明之处。 就在赵光义改组中书省之后不久,一个女人的突然死亡让他如释重负,而这个人便是他哥哥赵匡胤的皇后宋氏。 当年赵光义在登上大位之后便立即给自己的这位皇嫂加了尊号——开宝皇后,但随后他的一系列举动却让人大惑不解。他先是在公元977年让宋氏迁居西宫,然后又在十年之后让其迁居东宫,而在宋氏病重期间他又像是发神经似的让其迁居到已故的燕国长公主(赵匡胤的妹妹)的故第,直到最后死于此地,如此折腾一个寡妇也不知道赵光义用意何在。 以上这些倒还不算什么,最让人不解的是,宋皇后死后她的灵柩竟然被安置在普济佛舍,既不尽快入土为安更不让其与赵匡胤合葬于永昌陵,其神主牌位更是未被放置于太庙,如此所为就好像是宋氏曾经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重罪以至于死后连赵氏宗祠都不能进。直到两年后赵光义才命人在赵匡胤的永昌陵以北挖了个土坑把宋氏给下葬,但其灵位还是没有放入太庙而是放置于别处。等到几十年后,当赵光义的玄孙神宗皇帝登基之后,宋氏才得到了她作为一个皇后所应有的礼遇——神位迁于太庙。 还有更让人不解的,作为曾经母仪天下的太祖皇帝的皇后,在其死后赵光义非但自己不为皇嫂服丧,他甚至下令朝臣也不得为宋氏举哀成丧。这个女人不但死的时候身边冷冷清清(她没有子嗣),就连死后也是无人奔丧,堂堂大宋朝的皇后在其死后待遇竟如同一个普通的宫女一般。如此所为别说是在注重礼仪的皇室,就连普通的百姓家庭也是难以见到,这一切都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当初宋氏选择拥立的皇位继承人是赵德芳而不是他赵光义吗? 事后来看,宋氏之死其实很有值得细细品味的地方。就在她死后几个月,赵光义的三儿子赵元侃被正式册立为太子,而赵光义也在一年多以后驾崩,这个时间点怎么会这么巧?我甚至因此而阴暗心理发作很是怀疑宋氏是否是正常死亡,这就像后来清朝的慈禧太后用尽手段也要让光绪皇帝死在自己的前头,哪怕只是早死一刻钟也行。 赵光义虽然心理和行事都极具阴暗特质,但这个人还是要脸的,而且是极度要脸。他的皇位本就得来不正,赵匡胤的孙子此时也渐渐长大,可他显然不准备把皇位归还给他哥哥的子孙,但只要宋氏还活着他就不好意思册立赵元侃为皇太子——婊子他要当,但牌坊他更要立。可是,他深知自己即将命不久矣,立储之事他不想也不能再拖下去了,那么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宋氏赶紧去死。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种猜测。不过,赵光义对宋氏后事的处理和安排不但在后世引起了极大的非议,就在他只手遮天的当时也是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满朝的公卿大臣不敢在公开场合说什么,但私底下却是舆情汹汹,可叹的是,这也仅仅只限于私底下的窃窃私语。 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些熟读诗书整天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大宋士大夫们是怎么了?要知道这时候的宋朝是不缺敢于向皇帝提意见甚至是公开让皇帝难堪的直臣,虽然吕蒙正现在不在朝中,可个性刚直且敢于直言的寇准还在,但他却对此也是噤若寒蝉。为什么?因为寇准的身份太敏感了,他根本不敢在这件事情上为宋皇后说什么话,宋皇后正是他妻子的亲姐姐。 没错,寇准和赵匡胤竟然有同一个岳父! 那么,大宰相吕端呢?很遗憾,吕老头可是个识时务的人,而且当初就有人以吕端容易犯糊涂为由反对其出任宰相,赵光义的回答是“吕端大事不糊涂”。这个评价可谓是一针见血,对于这种虽然有损国体但却不会对国家伤筋动骨的事,吕端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得糊涂——吕端真的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此时的朝堂上还有一个以敢于直谏而着称的大臣——翰林学士王禹偁。他对于赵光义不许大臣为宋氏服丧颇有怨言,但他也知道这里面的水太深,所以他只是在自己的府中对宾客随口感慨了一句:“宋皇后也曾母仪天下,按照礼制群臣是应该要集体服丧的。” 很不幸的是,他被自己的这个宾客给出卖了,此人直接把这话告诉给了赵光义。赵光义瞬间大怒:别人都知道闭嘴,就你王禹偁嘴多,那好,这京城你也别待了,你给朕滚到滁州去! 王禹偁就因为这句话而被贬为工部郎中兼知滁州。事后,赵光义还恬不知耻地对吕端讲述了他为何要对王禹偁进行贬官,而他的理由竟然是这个王禹偁始终改不了老爱放炮的臭毛病。 宋皇后过世四个月后,赵光义正式下诏册封开封府尹、寿王赵元侃为皇太子兼判开封府,同时,赵元侃被正式改名为赵恒以区别于赵光义的其他几个皇子。 随后,赵光义开始为赵恒配备东宫私人班底,他命前参知政事、礼部侍郎、未来的大宋一代名相李沆以及尚书左丞李至各以本职兼领太子宾客。这二人虽无太子少保或太子太保之类的职衔但实际上就是太子的老师,赵光义还让赵恒从今以后见此二人必先参拜行礼。赵光义对此二人说道:“太子仁孝贤明,正赖卿等辅之以道,事或未当,必须力言,勿顺从也。” 除了这两人之外,赵光义还将一个名叫王继英的人也派去辅助赵恒并对其委以“左春坊谒者”之职。这个王继英曾经是赵普身边的幕僚和属官,当初赵普被贬出京其人生跌入谷底之时唯有这个王继英一直守在赵普的身边,此事让赵光义大为欣赏和感动,他派这样的人前去辅佐赵恒自然也是用意颇深。赵光义深感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他希望自己的这个儿子能够尽快地成长起来并在未来肩负起领导这个国家的重担。 赵恒受封太子之后前去太庙拜谒祖宗并以册封之事相告,回程的路上百姓们争相目睹当今太子的尊容。要知道太子这个东西可是百年未曾有过的稀罕物——自唐哀帝天佑年间以后的这将近一百年里中原王朝连一个太子也没有过,那些后来当上了皇帝的皇二代们诸如柴荣都是以亲王兼开封府尹的身份继承大位。在深宫里被养得白白胖胖且此时刚满二十七岁的赵恒沿途所过之地赢得百姓的万众欢呼,人群之中赞誉四起:“ 真乃社稷之主也 !” 大街上的这一幕被赵光义的耳目告诉给了赵光义,如果你是赵恒的老爹会对此有何反应?是不是会不由得欣慰不已?很抱歉,赵光义对此的反应是暴怒。他把寇准找来直接就是一顿臭骂,在他看来寇准正是当初的那个同意立赵恒为皇储的直接责任人,他对寇准吼道:“ 现在人人都说太子将来会是一个好皇帝,可他现在还没登基呢!他是皇帝了,那么朕又是什么? ” 要说这个寇准的脑子也真的是转得很快,赵光义给出的这个难题被他轻而易举地就给化解了。他当即回道:“ 陛下你之所以选择立皇太子不就是为了给天下百姓选一个好皇帝吗?今天开封街面上所发生的事证明你确实选对人了,此乃我大宋万世之福啊!” 赵光义当场被这话给噎住了。寇准这话让他无法反驳,但他也没法高兴得起来。他让寇准待着别动,然后他走入后宫去找自己的一堆老婆大人们说道此事,谁知道这些女人也都向他称贺,说他这次是真的选对了人。如此这般之后赵光义才大为释怀,他再又出来找到寇准并将其留在宫中一同畅饮,君臣二人最后是大醉而归。 第107章 天生反骨 回过头我们再来说李继迁。 可能这人真是上天特意派来给赵光义添堵的,如果没有这小子的上蹿下跳,那么赵光义很有可能会多活几年,他在历代所有皇帝里的历史地位和评价也会更高更好,但冤家就是冤家,李继迁就是要搅得赵光义至死都不能安生。就在赵光义委任李继迁为鄜州节度使而被其拒绝之后的第二个月,深感受到了严重侮辱的李继迁再次抽出马刀在大宋的西北边疆砍得宋朝是浑身冒血。 这一回李继迁闹事的理由很简单,他觉得宋朝在他的老窝乌白池附近驻扎军队挡了他出门的路,这还让他以后怎么出去抢劫发财?他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个眼中钉肉中刺,况且赵光义扣留张浦这件事他现在还在气头上,再加上他的老母还被宋朝给软禁着,于是他索性新账旧账一起算——老子又反了! 很可惜,这个善用拖刀计的游击大师这回被拖刀计给反噬了。李继迁率领一队轻骑准备将堵在他家门口的宋军给一锅端了,宋军这边刚一接战就佯装败退,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杀红了眼的李继迁立马带人狂追,可这就把他带入了宋军早就设好的埋伏圈。一顿昏天暗地的厮杀下来,李继迁所部被杀了数千人,就连战马也被宋军夺了五百多匹。 李继迁这一次虽然是被狠狠地教训了一下,但赵光义还是被他的反复无常给气得吐血。为了困死李继迁,赵光义决定在李继迁的老巢外围筑城从而进一步地压缩李继迁的生存空间,他派出专员前去找负责西北钱粮财税事务的陕西转运使郑文宝(当年乔装成渔夫进入李煜府中并规劝李煜在开封一定要谨言慎行的那位南唐旧臣)商议此事,但郑文宝不同意再建新城,而是建议应该先将现有的清远军城给加固并以此作为今后向李继迁进一步施压的堡垒,赵光义一番思虑过后对此表示同意。 郑文宝一面征发数千民夫增筑清远军城,一面又对归附于李继迁的一个名叫嵬罗的党项部落酋长进行利诱,他希望此人能够寻机干掉李继迁,可问题就出在了郑文宝策反此人的方法有欠妥当。郑文宝先是给此人画了一个大饼,他说事成之后朝廷将许其大量金帛,而且还将授予此人刺史这一级别的官职,可转眼间郑文宝就把此人的长子强行索要过去当人质。这意思就是说,如果此人刺杀李继迁失败或是提前走漏了消息,那么他的儿子可能就会性命不保。本来和和气气的策反就此变成了一场卑鄙无耻的政治要挟,这个党项酋长很快就将郑文宝与他的密谋全部告诉给了李继迁。 李继迁这下可算是找到一个正大光明的造反理由了,但他却装出一副极致可怜的样子向赵光义上疏并公然挑衅道:“这次不是我不守规矩,而是郑文宝这老小子太没规矩了。我伟大的陛下,这是不是你的意思啊?我又做错什么了吗?如果是,请你原谅我好不好?” 话虽然这样说,但李继迁嘴上喊大哥,背地里却再次发兵数千要来找郑文宝算账。李大胆这回还是没能占到便宜,郑文宝和清远军守将一同将其打得是抱头鼠窜。按理说赵光义该对郑文宝好好地褒奖一番吧?再怎么说这也是一场胜仗,可结果却让人心寒透顶,赵光义以“挠边”为由把郑文宝从陕西转运使这种正部级的大员直接连降数级贬为蓝田县令。 挠边?也就是说郑文宝奉皇命修筑清远军城并把前来挑衅的李继迁给打了一顿是在主动惹事生非,所以他应该被贬官。当然,有人会说郑文宝之所以被贬官的真正理由是他意图对李继迁实施暗杀,而这正是导致李继迁再次公开反叛的理由,所以郑文宝的被贬一点也不冤枉。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么赵光义接下来是不是会进一步用诚意去打动李继迁从而让他继续做宋朝的乖宝宝呢?非也! 赵光义对于李继迁的再次公然反叛同样选择了拒不原谅,他下令剥夺之前授予李继迁的一切官职并将其之前赐给李继迁的国姓“赵宝吉”予以追回。可是,这事对李继迁来说根本就毫无痛感和意义,他连自己的老妈都可以不要,赵光义给他的那些虚衔对他来说又算个什么呢? 多说一句,赵光义重贬郑文宝实在是让我本人有些意难平。 当初你赵光义可是同意了要对李继迁进行紧逼高压政策的,郑文宝加筑清远军城的用意你也是知道的,可如今李继迁以此为由公开反叛却要让郑文宝来承担全部罪责,此举是不是会显得皇帝陛下太不要脸太不敢承担责任了呢?更进一步地说,你处罚了郑文宝就能让李继迁把已经拔出来的刀子又收回去吗?如果不能,那你处罚一个忠实执行皇帝陛下最高旨意的郑文宝又有什么意义呢?这难道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的愚蠢之举吗?退一万步说,即使没有郑文宝的这些举动,李继迁最后同样也会再次反叛,这二者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必然联系。 当然,关于郑文宝被重贬一事还另有说法,那就是赵光义本人并不想重责他甚至都没打算处罚他,他最后是在朝廷的文官集团尤其是那帮热爱和平且道德格外高尚的御史言官们对郑文宝的猛烈弹劾下才被迫对郑文宝进行了重责。 无疑,在这帮君子们看来,如果郑文宝不乱来就不会给李继迁生事的理由,西北地区也不会再次战火再起,宋朝就能继续沐浴在天下太平的阳光下,而他们也能继续每天吟诗作对饮酒赏月卖弄风雅,可李继迁这一暴走把这一切都摧毁了,所以宋朝有什么理由不把郑文宝这个和平的毁灭者给暴打一顿?何止是暴打,这些人甚至还可以给郑文宝戴上一顶更高的帽子,从今往后西北地区的战乱以及万千生灵的涂炭都是这个该死的妄图以边事而邀功的祸国殃民的奸臣一手造成的,对于这种人虽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抵其罪。所以,即使郑文宝是自己人,即使李继迁杀了很多宋朝人,可杀李继迁非常不容易,甚至是难于上青天,但杀一个郑文宝却是手拿把攥,因此拿郑文宝泄愤也就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且合情合理。 请问:岳飞是怎么死的?韩侂胄又是怎么死的?岳飞是被谁害死的?秦桧!韩侂胄又是被谁害死的?史弥远!这两人所代表和维护的又是哪个集团或阶级的利益?不就是热爱和平的文官集团吗?这些人指责岳飞和韩侂胄好战成性以至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可事实上这些既得利益拥有者所真正所担心和害怕的是他们自己的既得利益和安乐生活会因此而鸡飞蛋打,岳飞和韩侂胄所毁掉的根本不是什么最广大的人民群众的利益,而是秦桧和史弥远以及他们背后的那群南宋上流人士的利益。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他人父母,断人活路自然就更是苦大仇深,如此一来岳飞和韩侂胄你们凭什么不去死? 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和平岁月从来都不是拿来给做牛做马的老百姓享受的,统治阶级和上流社会才是和平的忠实拥趸和直接受益者。为了和平,他们除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余者皆可拿去向自己的敌人做交易。 李继迁已经再次公然武装反叛,赵光义也再次对其拉黑了脸,可他却迟迟没有拿定主意接下来到底对李继迁是继续实施政治招抚还是重回运用军事手段予以剿灭的老路。反观李继迁却没有这种困扰,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跟宋朝继续打下去,除非他再次被打得走投无路。赵光义的策略则是边打边谈,他一面下令要坚决对李继迁的袭扰进行还击,一面却一直为李继迁敞开着和平招抚的大门,只要李继迁肯认过错并保证不会再动刀兵,那么宋朝就可以继续对其予以各种优待。 宋朝如此具有诚意地真心悔过,李继迁是不是应该为此而感动继而放下屠刀呢?很遗憾,李继迁非但没有感动反而觉得赵光义和他的臣子们真的是天真幼稚得很是可爱,而且他造反的决心也更为坚决。 就在郑文宝被贬之后不久,李继迁得知府州的守将折御卿病重的消息。对于这个同为党项人但却一心为大宋卖命的人,李继迁简直是恨得要命。他派人前去联络上次被折御卿打得险些老命不保的辽国西南面招讨使韩德威约其一同夹攻折御卿,但他自己其实根本没打算出兵,他就想着能够坐收渔翁之利。但是,当韩德威到了府州却发现折御卿还好端端地活着便不敢再轻举妄动,李继迁见此也只能是干着急。折御卿因为此次的强行带病出征而导致病情加重最终病逝于军中,虽然他的死跟李继迁并无什么直接的关系,可李继迁在这起事件里的险恶用心已然是昭然若揭,这个人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宋朝斗争到底——不死不休。 第108章 五路围剿 眼看在府州捞不到什么油水,李继迁转过头来于公元996年的伊始干了一件让宋朝朝堂上的那些热爱和平的衮衮诸公都为之瞠目结舌的事:他集结起自己几乎所有的兵力去攻打宋朝在西北最为重要也是最为前出的战略重地——灵州! 关于灵州的重要性我们在前面已经说了,深感在东面很难撼动宋朝统治地位的李继迁决意向西去拓展自己和整个党项族人的生存空间,而拿下灵州则是实现他这一伟大而疯狂的战略计划当中最为关键甚至是最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一环。不过,灵州在战略层面对宋朝的重要性同时也注定了李继迁的这个计划不可能轻易达成,可李继迁别无选择,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冲击横亘在他与河西走廊之间的这条锁链。 这一次李继迁不再是四处出击,而是直接去冲击这条锁链上的那个最粗最硬的铁环。只要打下了灵州,这条铁链就被斩为两截继而形同虚设,如此李继迁就可以将自己的手脚伸向河西走廊。上次因为李继隆发重兵来讨伐他才使得他不得不龟缩在乌白池并向宋朝发誓他从此以后要当个乖宝宝,可在装了一阵子孙子并缓过气来后,他再次奔着自己远大的梦想而去。 此时距离李继隆率大军西征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换言之,李继迁也已经猥琐发育了一年多的时间,如今带着大军前去攻打灵州的李继迁已然是土鸡变凤凰,鸟枪也换了大炮。事实上,李继隆的西征对李继迁几乎未能造成任何的损失,而他的及时服软更是为他争取到了发展壮大的宝贵时间。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李继迁先是在夏州城外将李继捧的各种金银财宝以及李继捧的军队给吞进了肚子里,接着他又通过向赵光义臣服为自己赢得了大量物质上的好处,此外他还在辽国人那里也收获颇丰。最重要的是,宋朝在这一年里对他政策改为了“由剿转抚”,这让李继迁得以相继又收服了好多个党项部落并就此让他的实力大增。 赵普当年之所以要把李继捧放回去其目的就是要分化和瓦解整个党项族群,可李继捧的彻底歇菜却让李继迁就此一家独大,在这种局面下他的实力想不增加都很难。因此,我们不得不说赵光义选择将李继捧彻底打入冷宫确实有失策之嫌,以李继捧在党项人心目中的身份和地位而言,哪怕他只是一个傀儡都能在最大程度上团结起一部分的党项人去抗衡李继迁,而不是如今这种几乎所有党项人都在内心深处认同李继迁才是他们的共主。 不得不说,李继迁的实力能够在这一年的时间迅速壮大是跟李继捧的完全失势有很大的关系。说来可能让我们很多人都有些难以置信,可这就是铁一般的事实——李继迁这次带出来的人马达到了数万人,这其中除了他自己本部所属的一万精骑,另外还有其他党项部落的数万人马也跟着他一道前来攻打灵州。 不要感到意外!李继迁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游击大队长了,人家现在带出来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千儿八百的大型游击团伙,而是数万人马的集团军,而且还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这样的实力就算是李继隆带着几万宋军过来也不一定就敢说能够稳操胜券。 当然,李继迁也知道自己和手下的这帮人现在还不是攻城的那块料,他手里估计连一副云梯也没有,他在这方面也没有专业的土木工程类人才,所以他此次攻打灵州的策略是围而不攻。灵州城里面的人谁也别想出来,同时外面的人谁也别想进去,他就把灵州给团团围困起来,到最后灵州城要么降,要么就因为物资耗尽而被围困而死。 面对李继迁如此规模的军力,灵州城里的几千宋朝驻军显然不能出城击贼,他们只能想办法派人出去送信请求朝廷速发援军。不幸的是,在李继迁围城之时,灵州的最高军政长官、灵州兵马都部署兼灵州知州侯延广恰好于不久前病故,而新任的灵州知州又还没有派过来,也就是说灵州现在是群龙无首。更不走运的是,灵州城里派出去送信求援的人被李继迁给抓住了,而且这人在李继迁的威逼利诱之下还将灵州城刚刚遭遇地震且此时粮食极度缺乏的事也给说了出来,李继迁由此就更是坚定了对灵州采取围而不攻的策略。 眼看灵州就要这样被活活困死,可就在此时它的救星出现了,被任命为新任灵州知州但在赴任的半路上又被改任为河西钤辖的曹璨得知了灵州被围的消息,于是他紧急调转马头直奔开封将此事告知给了赵光义。 插几句:这个曹璨来头很大,他正是曹彬的大公子,而他此后更是先后历任彰国、保静、武宁、忠武四镇的节度使。不过,他有一个弟弟比他的名气更大,战功也比他更高,此人就是北宋的一代名将、宋朝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谥号为“武穆”的曹玮。 出乎意料的是,已经不再年轻甚至是已经毫无任何雄心壮志的赵光义在得知灵州被围后竟然想就此放弃灵州,任其自生自灭。可能是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做实在是太过懦弱无能,于是他又问计于自己的宰执集团此事该怎么办? 宰相吕端建议兵发三路直捣李继迁在乌白池的老巢,从而以围魏救赵的方式解除李继迁对灵州的围困。可是,面对如今已成气候的李继迁,赵光义随即就给吕端讲了好几个如此行事的不便之处,比如后勤运输的困难,比如发兵时机以及将领选派的问题,再比如以步兵为主的宋军如何在茫茫戈壁和草原上找到李继迁。总之,再次发重兵西征这事需要从长计议。不过,为了让灵州度过眼下最为紧要的粮食危机,赵光义还是下令让距离灵州最近的宋朝驻军押送四十万石粮草紧急驰援灵州,但他显然忽略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手握数万把钢刀的李继迁会让宋军的运粮大队顺顺利利地把粮食送进灵州城? 接下来就是朝堂大辩论的时间。一生善于逢迎的参知政事张洎看出了赵光义想要放弃灵州的想法,于是他也建议放弃灵州,而他的理由则是一番长篇大论的论述,但概括起来就是灵州孤悬境外且没有什么出产,宋朝留着它只会消耗内地的大量物资和钱粮,既然如此,那么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要它何用? 要说这猪头思维还真的是会传染且无药可救,你张洎一个文人就好好去读书写字做学问算了,你一个品性低劣的善于投机钻营且精于溜须拍马的伪君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灵州的军事价值和战略地位你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吗?照你的这番高论,以农耕为生的汉人只需守着能够种庄稼的地方就算了,何必要开疆拓土去为自己争取战略缓冲地带呢?何必要去守着那些寸草不生的雄关险隘呢?况且,灵州可以说是大宋唯一可以获取优质战马的要地,但这些张洎都看不见。 张洎和吕端为此而争论不休之时,赵光义也是在为出兵与否而犹豫不决,但随后不久所发生的一件事就让赵光义猛然惊醒并再次怒不可遏——前去给灵州送粮的陕西宋军在半路上被李继迁百试不爽的绝招给打败了,四十万石粮食被李继迁尽数劫走。 李继迁这一次还是老套路:先是佯装败退引诱宋军追击,然后伏兵尽出,最后将追击他的宋军一起杀光光。就这样,宋朝的四十万石粮食一粒没送到灵州反而全都成了李继迁的战利品。这可是足足四十万石粮食,得知消息,赵光义狂怒,他也由此而变得狂躁起来! 在一脚踢开张洎的同时,怒火中烧的赵光义决定玩一把大的,他下令兵发五路进讨李继迁,这一次他发誓要把李继迁及其势力给彻底铲除。他命自己的大舅子李继隆为西北十州都部署带兵出环州,容州观察使丁罕出庆州,殿前都虞候范廷召出延州,殿前都指挥使王超出夏州,西京作坊使张守恩出麟州,五路大军共计十余万兵力合力进剿李继迁。 这五路大军的任何一路其实都有与李继迁单挑的实力,而之所以要五路进兵也是考虑到了西北地区复杂的地理情况。这就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即使不能形成五路合围最后将李继迁围而歼之的必胜局面,但只要其中一路碰上了李继迁也足以将其打个残废。想想当初唐朝攻灭东突厥的时候也是分路出击且总兵力也不过才十万,此次赵光义以灭国级的军事实力去攻打李继迁显然就是想要将其斩草除根。可以说这是李继迁自起兵以来所遭遇到的最为严重的生存危机,可宋军这一次大举西征的最后结果又是如何呢? 第109章 扬名天下 我们之前反复说过,李继迁很有可能才是东亚大地上在这一时期里唯一的那个天选之子,这个人是带有主角光环的,哪怕是身为真龙天子的赵光义都拿他无可奈何。同样,这世间万事万物也总是相生相克,就连人也不例外。在辽国号称战神的耶律休哥之前一直是所向无敌,但在遇到赵光义的大舅子李继隆之后他却连续被打了个鼻青脸肿,从此他就再也没有在历史上建立过什么大的军功,可威武强悍的李继隆大将军到了西北却也在李继迁的面前连续吃瘪,这一次他更是打出了让他遗憾终生的一仗。 李继隆这次从环州所带出的总兵力不详,但有一个数字却足以说明他这一路的兵力至少是在五万人以上,因为单是他的先锋主将卢斌手下的兵力就达到了惊人的三万人(另一种说法是两万人)。按照赵光义战前的部署,李继隆这一路出环州之后应该直接奔向灵州,如果李继迁还在那里就与其决战,如果李继迁撤走了就从灵州直接杀向李继迁的老巢乌白池。 在出征前往灵州的路上,卢斌对李继隆突然提了一个主意:“我们从环州到灵州需要走一个多月的路程,但如果我们从环州直插乌白池只需十天就能到达。” 卢斌的言外之意就是当他们到达灵州的时候只会有两种情况,要么那时候李继迁撤走了,要么早就缺粮且受了地震之祸的灵州已经陷落,无论是哪一种,李继迁那时肯定是在乌白池,所以大军还不如直接杀向乌白池。由于赵光义那边实在是催得太紧,所以李继隆此次出征也确实非常仓促,深知大军此次出征粮草准备并不充分的李继隆也觉得卢斌这个办法可行。 另外,此时正值盛夏时节,如果去灵州的话,李继隆这数万大军可能会在人生地不熟的行军路上面临严重缺水的问题。那时候李继迁如果突然跳出来搞偷袭,那可能就会出现灾难性后果,李继隆甚至有可能重蹈曹彬当年在雍熙北伐时的覆辙。有鉴于此,李继隆决定再次违抗皇命不去直接解围灵州,而是直插乌白池去捣毁李继迁的老巢。 李继隆命自己的弟弟李继和回开封将自己改道的事汇报给赵光义,而他也不等赵光义的回应直接就率军开拔。赵光义得知此事后大惊,他对李继和吼道:“汝兄如此,必败吾事矣!” 这五路大军的进军路线是赵光义通盘考虑之后所做出的决定,李继隆这一改道就将让他与从庆州出发的丁罕所部的进军路线产生了重合,这样就让五路大军变成了四路。此外,赵光义之所以让李继隆去灵州就是为了把李继迁赶回乌白池,而到了那个时候另外四路宋军很有可能就会与李继迁迎头相撞,如此一来李继迁就将插翅难飞,那时候李继隆再围追上去就能让李继迁彻底陷入合围。 我们说过赵光义绝对算得上一个优秀的军事理论家和出色的总参谋长,他的这个计划堪称完美,如果李继隆照做的话,那么李继迁很有可能真的就会在这一战里被宋军给结果了性命。可是,还是如之前所言,赵光义在军事部署上的最大问题就在于过度去纸上谈兵而忽略了战场上千变万化的复杂情况。 李继隆的大军走出数日后果然与丁罕所部遇上了,于是两路人马合兵一处继续奔向乌白池。以李大将军的赫赫威名以及两路兵马的超强战力,如果李继迁不幸遭遇上了这支大军,那么他这辈子基本上也就这么给交代了。让人想要当场晕倒的是,李继隆的大军在走了十余天后竟然连一个党项人的影子也没遇见。 怎么回事?李继迁去哪儿了?他还在灵州城下待着吗?还是说再一次地往更北的方向逃走了?都不是,后面发生的事情证明李继迁此时真的已经撤出了灵州,他回到了乌白池准备保卫他的老巢。那么李继隆没有见敌的解释就只有一个——他的方向走错了,他到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乌白池。 这是多么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可这又是让人多么无奈和叹息的事。别说是李继隆,当年久镇边疆的汉朝名将李广不也是因为在荒漠里迷路而导致其错失与卫青的主力大军围歼匈奴的良机吗? 更让人无语的是,李继隆也就此撤兵而回。他不是不想继续找下去,他绝对想找到并干掉李继迁,他之所以撤兵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缺水以及后勤告警。用现在的空战术语来说,李继隆已经到达了他的最大作战半径,再不回撤恐有不测。 相比起大漠里搞了一次组团观光十日游的李继隆,更让人无语的是从麟州出兵的张守恩。由于其所在位置距离乌白池最近,这位北宋开国名将张令铎的公子爷倒是准确无误地到了乌白池,而且他还跟李继迁打上了照面,可这人却对眼前的敌人视而不见,他转头就回去了。至于原因,其实也很简单,说好的五路合围但现在他发现竟然只有自己一路人马到了。他的实力显然不能和单是前锋就有三万人的李继隆相比,而他现在所面对的却是李继迁的数万骑兵,这让他还敢打吗?李继迁没有追着他打就已经是他祖上给他积德了。 就此,宋军的五路大军有三路已经“报销”,所幸从延州出发的范廷召以及从夏州出发的王超都按照战前预定的部署顺利地进入了战区。这两路人马在路上合兵一处向着乌白池进发,而在铁门关外他们突然遭遇了早在此地严阵以待的李继迁。 好在王超和范廷召都不是张守恩那样的软蛋,尤其是曾经与辽国人血战沙场的范廷召,此人可是一名铁骨铮铮的硬汉,但这一次范廷召的风头却要被一个此时还未满十七岁的少年给硬生生地抢夺过去,此人便是王超的儿子王德用。 面对李继迁的挑战,王德用向父亲请命愿做先锋为大军破敌。王超拨给王德用一万兵马令其出击杀敌,就是这一万人在王德用的带领下只是一战便让李继迁所部大败而逃,而年少的王德用此战更是勇不可当,他独自一人就斩下了十三颗党项骑兵的人头。这一战宋军不但取得大胜,而且还俘掠了李继迁扔下的数万头牲畜,这下宋军至少是不用为军粮发愁了。 在铁门关外击败李继迁后,宋军沿着无定河继续进兵誓要一举踏破李继迁的巢穴乌白池。值此盛夏,作为黄河在西北段的重要支流,原本水流充沛的无定河这时候竟然如见了鬼一般是干涸的,而宋军之所以选择沿着无定河而进就是防着路上可能会缺水,但没想到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竟然还是出了岔子。危急关头,宋朝的河东路转运使索湘命人紧急送来了千余把铁锹。 宋军要这些玩意儿干啥?挖井取水啊! 为了执行皇帝的命令进击乌白池,宋军沿途就是这样一边挖井一边前进,最后他们终于是赶到了乌白池。可是,这时候的宋军根本高兴不起来,因为还没等他们开始搭锅做饭,李继迁就带着他的数万党项骑兵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宋军这一路上可是冒暑行军且是掘井而进,到了此时他们已是人困马乏,而其他三路宋军这时候早已返回。在此局势之下,面对李继迁的数万人马,范廷召和王超突然变得谨慎起来,他们没有主动向李继迁发起攻击,而是下令宋军原地扎营。 年少气盛的王德用再一次地主动请缨出战,可他的父亲大人这次却只给了他五千精兵,但王德用就是凭借这五千人与李继迁的数万人马前后血战三日,期间大小战斗数十次,宋军共计斩首五千余级,生擒未慕军主和吃啰指挥使在内的将近三十名党项高级将领,另外俘虏对方两千余人,缴获战马两千余匹,兵器铠甲万余件,李继迁在部下死伤惨重的情况下被迫率军再次逃遁。 宋军此时也是无力追击,王超和范廷召几乎是在李继迁逃走之后也立马撤军,而他们撤军的原因还是后勤和水源的问题,有了缴获的数万牲畜倒是不缺吃的东西,可是在荒漠里淡水比食物还要重要。 宋军在撤军至距离夏州五十里处之时,他们的危险突然降临,李继迁的大队骑兵追上来了。李继迁很清楚宋军撤军的原因,而他之所以没有向宋军发起攻击而只是尾随在身后就是在等待时机搞一次偷袭。他在乌白池败得太惨了,在决定逃跑之前他甚至都来不及埋葬死去的部下而是任其曝尸荒野,所以现在他要报仇,他要为自己出口恶气。 假如换了别人是此时再次遭遇严重打击的李继迁,那么想必他这时候定然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哭鼻子并就此怀疑人生,可我们反复说过李继迁不是常人。对于胜败他早已看淡,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报仇的机会,“李大胆”这个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除此之外,我们请大家务必注意一个现实问题,李继迁这一次虽然在王德勇的横空出世面前死伤惨重,可他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迅速杀回?原因就在于他损失的都是为他充当炮灰的部落武装,他自己的一万精兵可以说是几乎没有遭受到任何的损失,不到决胜时刻以及事关存亡之时他是绝不会拿自己的本钱拼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身为伟大的游击战专家和先祖,李继迁深得此话的精髓。 或许有人会问,李继迁就不怕宋军转身揍他吗?没错,就是不怕!和辽国人一样,李继迁是全骑兵,除非他愿意跟宋军打,否则宋军的步兵根本靠近不了他。宋军虽然也有骑兵但数量有限,而且这些骑兵还要担负为整个步兵提供侧翼保护和警戒巡哨的职责,他们一旦被李继迁给诱走,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之前连续的作战以及来回行军赶路让此时的宋军早就四肢无力两眼发黑,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疲惫之师,李继迁的突然出现让他们顿时大惊失色。想想雍熙北伐时曹彬的东路军有过怎样的悲惨下场,此时的李继迁完全就是耶律休哥的翻版,搞不好宋军这一次还会重蹈覆辙。但是,只要庞大的步兵阵容能够结成严密的阵型,那骑兵基本上是不敢主动发起攻击的。 面对虎视眈眈的敌方骑兵,步兵最怕的就是阵型出现散乱——王德用虽然年少,但他对此却是看得很透。他向父亲王超建议道:“我们现在马上就要回到夏州了,李继迁尾随在我们的身后却不攻击就是为了扰乱我们的军心。如果将士们因此而恐惧继而急速乱行奔向夏州,那么我们的麻烦就大了,所以我们这一路必须保持阵型的严整,绝不可给对手任何的可乘之机。” 王德用亲自率领一队精锐为大军断后,同时他向全军发出严令:“阵中敢有乱行者,立斩!” 就此,宋军一路上是整肃而行,作为全军主帅的王超也是在队伍里按住马辔徐徐而行,宋军全军上下始终都阵型严整未给李继迁丝毫的可乘之机。见此情形,李继迁虽然是千不情万不愿,但最后也只能是恨恨而回。 就此,宋军安全返回至夏州,宋朝这一次五路进剿李继迁的军事行动也就此宣告结束。李继迁这一次虽然被再度打残,但是其并未遭受致命性打击,此人依旧是宋朝此时的头等大患。 第110章 国有倔臣 如果我们要对宋朝此次对李继迁的五路讨伐进行战后盘点,那么可以说宋朝方面除了冒出来一个少年英雄王德用之外,这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堪称失败透顶。诚然,李继迁这一回再次遭受重创,但宋朝在此战里的付出和得到却是严重不成正比,况且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李继迁只要不死就可以很快东山再起,他无数次地被赵光义打回原形但又无数次地让自己再度崛起,此人简直就如是有着一副天赐的不死之身。而且,这人本就是打游击出身的一个泥腿子,他不在乎自己被打回原形,而他对失败的承受能力也已经达到了成精的程度,可以说除了死亡便再没有什么能够将他征服,但他就是不死。 很耻辱吗?倒也未必。作为时代和命运的宠儿,李继迁以及后来的西夏注定了要在宋辽两国相继走下巅峰的时候崛起于西北大漠。每一个天选之子在其生长的时候都是不可战胜的,别说是宋朝,后来的辽兴宗耶律宗真同样是出动十万大军远征西夏,但最后却被李继迁的孙子李元昊打得血肉模糊甚至连耶律宗真本人都差点成了俘虏。 这还有啥可说的,李继迁以及后来的李元昊就是上苍赐给党项人的最重要、最珍贵的礼物。 现在我们回过头再来说说王德用大战李继迁之前所发生的一件让赵光义大为光火的事,这件事的主角是宋朝的参知政事大人寇准。这年的七月,寇准从副宰相的位置直线跌落被贬为给事中并外放到邓州去当知州。 我们在前面也说了,寇准名义上是副宰相,但他的实际权力与身为宰相的吕端无异。其实这种说法还显得委婉了一些,寇准的权力事实上比吕端还要大,原因就在于吕端对其的百般谦让。虽然吕端和寇准在中书省是轮流掌印和押班,但在中书省的日常事务处理上寇准往往才是那个最后拍板的人,而生性仁厚的吕端也没去在意这些事情,只要不伤及国本他都由着寇准尽情发挥。长此以往,精力旺盛且干劲十足的寇准也就变得习以为常,在整个中书省里这位早年得志且此时又还年轻气盛的副宰相大人几乎是唯我独尊。 公元996年的郊祀大礼举行完毕之后,按照惯例朝中的官员都得官升一级,然后还有各种的额外赏赐。至于具体的赏赐和晋升名单及细则自然就是由中书省的各位大佬拟定——其实也就是由寇准来拟定。 寇准拿着官员们的花名册就开始咬笔头,凡是他喜欢或者跟他交好的官员自然是各种好处使劲地给,反之则是要给对方添点恶心。于是乎,跟他一直不对付且让他极是憎恶的广州左通判、左正言冯拯就被转迁为虞部员外郎(就是上次因为建议赵光义立赵元僖为皇太子而被贬出京城的那个冯拯),而被寇准赏识的右通判、太常博士彭惟节则转迁为屯田员外郎。 这件事让远在岭南且这些年一直过得很是憋屈和窝火的冯拯大怒。本来之前赵光义因为冯拯在地方上政绩出色便准备将他从岭南召回京城当官,而且是准备拟任为参知政事,可就因为寇准的一番君前进言才让冯拯错失了这一次难得的荣升机会,冯拯对寇准的积怨也就此变得更深。可是,让冯拯没想到的是寇准不但要在仕途升迁上打压他,而且在福利待遇方面也要故意恶心他。升官之前冯拯的官阶比彭惟节高,可这次同时升迁他的官阶反而比彭惟节低了一截,冯拯由此便觉得这明显是寇准在公报私仇。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口气冯拯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住了,但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就让冯拯再也不想受寇准的鸟气了。 按照朝廷的礼制,官员们的奏章都得按照官阶的大小来摆放,官大的自然放在上面。彭惟节之前比冯拯官小一级所以他的奏章得放在冯拯的下面,可这回升官之后他的奏章自然就该放在冯拯的上面,但中书省的官员出于习惯还是把彭惟节的奏章放在了冯拯的下面,寇准翻阅奏章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小错误竟然大怒,他以公文的形式规定彭惟节的奏章今后必须要放在冯拯的上面。 这事本来跟冯拯也没多大的关系,但寇准却将这事告诉给了赵光义,于是冯拯莫名其妙地被赵光义以朝廷公文的形式下诏斥责,这事搁现在就相当于在全国范围内进行点名批评。极度在意自尊的冯拯无缘无故地挨了一顿臭骂顿时变得暴怒,他断定这又是寇准在故意搞他。忍无可忍的冯拯直接给赵光义上疏弹劾寇准是在擅权乱政,并说寇准在岭南地区的人事任免上用人不公且任人唯亲。为了加大弹劾的力度,冯拯还怂恿岭南东路转运使康戬也向赵光义告了寇准一状。 康戬的上疏内容就比冯拯劲爆多了,在奏章里康戬直斥寇准在中书省结党营私把中书省变成了他的一言堂,并且他还在奏章里把中书省的所有在任的各位大佬都给骂了一遍。他说吕端、张洎以及另一位参知政事李昌龄当初都是寇准引荐的,所以这三人对寇准唯唯诺诺完全成了寇准的傀儡。这三人当中吕端是个老好人,再加上寇准又是他的大恩人,所以他根本不敢得罪寇准,而张洎这个人就只知道拍寇准的马屁,李昌龄则是胆小如鼠根本不敢跟寇准作对,所以寇准在中书省现在已经是在胡作非为祸乱朝纲,纯粹就是一介无法无天之徒。 赵光义虽然知道寇准的脾性,但他绝对不会想到寇准竟会如此的胆大妄为,更不会想到寇准竟会如此遭人嫉恨,而康戬给寇准送上的这顶“结党营私”的大帽子更是触动了赵光义最为敏感的神经。他没有直接找寇准问话,而是把吕端和张洎以及李昌龄统统叫了过来问话。 赵光义将康戬的奏章扔给这三人看,然后说道:“你们都说说吧,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看到赵光义如此愤怒再又看了奏章里的内容,张洎和李昌龄这俩人早就吓得魂不附体,结党这个罪名一旦被坐实足以让他们被打回原形,二人都赶紧趴在地上不敢吱声。可是,吕端什么风浪没见过,他才不会被这么一点事给吓着。 吕端从容回道:“陛下,我们能位列宰辅皆是蒙受陛下的提拔,这跟寇准没有什么关系。至于岭南的官员任免事宜确实系寇准所为。寇准这个人心高气傲凡事都喜欢由着性子来,我们作为宰辅大臣不想跟他公开争吵,那样就有损国体和朝廷的颜面。” 吕端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虽然没有洗白寇准,但是却把宰相集团结党乱政的帽子给扔了出去。赵光义放他们三人回去,然后单独召见寇准,赵光义同样要寇准针对冯拯和康戬对他的指控做出解释。寇准的反应让赵光义始料不及,他坚决不承认冯拯和康戬对他的指控,直言中书省对岭南的所有官员的人事任免都是他和吕端等人一同商量之后才做出的决定,绝对不是他个人专断所为,冯拯对他的指控纯属子虚乌有。 如此一来寇准可就和吕端杠上了,赵光义打心底是相信吕端的,他之所以召见寇准不过就是想让寇准给他认个错,顺便借此敲打一下寇准就完事了,可寇准的表态却让他下不了台。 赵光义好言劝道:“寇准啊,吕端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俩的话可是对不上的,如果我把吕端找来让你俩在朝堂之上当众廷辩,不管最终你们谁赢谁输恐怕都会有失宰辅重臣的风范。” 话已至此,寇准仍然不准备低头,他仍然在死硬到底。他说道:“辩就辩,反正我没做错什么,一切都是按规矩来的。” 见寇准如此的不懂人情世故且丝毫不给自己这个做皇帝的一点颜面,赵光义也火了,他以近乎于谩骂的语气对寇准训斥道:“老鼠和麻雀都能知道一点人情世故,何况你还是个人啊!你非要朕把话挑明吗?” 这天君臣二人是不欢而散。可是,回去之后寇准的心里可难受了,他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先是被冯拯告了黑状,然后又被吕端甩了一口锅,最后还被赵光义狠狠地臭骂了一顿。他气了一晚上也没顺过气来,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抱着一堆公文跑去找赵光义。 “陛下,他们不是说我胡搞乱来吗?你来看看这些公文,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做错了?来,你好好看看……” 寇准此举彻底地激怒了赵光义,他对这个一点规矩都没有的狂妄之徒再没有了丝毫的忍耐,他直接叫寇准滚开别再碍他的眼睛。 愤愤不平的寇准还没消过气就收到了他的罢官制,他被赶出中书省罢为给事中,几天后他又被赶出了京城去邓州做知州。寇准就这样走了,他再一次地从两府重臣降为地方官,可他不会料到与赵光义的这次争吵竟会是他们君臣之间的最后一次会面。 寇准离开两个月后,宋朝曾经的宰相、赵光义做亲王时的王府幕僚、尚书右仆射宋琪离世,赵光义追赠其为司空并赐谥号“惠安”。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与生老病死再一次地在赵光义的眼前真实地展现,但他没有时间去感慨这些,作为帝国的皇帝,凡夫俗子的情怀对他而言有时候就是一种奢望。 宋琪死后没几天,王超和范廷召的战报传入京城,尽管李继迁遭遇大败,尽管赵光义也为王德用的神勇而赞不绝口且喜形于色,但他对于此次五路进剿的最终成果显然是不会满意,因为他付出如此血本要的是李继迁的命。紧接着,西北的夏州、秦州、晋州等多个州县几乎同时爆发地震。宋朝这边赶紧进行救灾和重建,可住在帐篷里的李继迁却一点也没受到地震的影响,他反而趁机在西北各地四处纵兵袭扰,虽然这些土匪每一次都被各地的宋军打得屁滚尿流而回,但李继迁总这么搞也是让赵光义不甚其烦。 第111章 太宗驾崩 君子报仇有时候必须得伺机而动,但身为帝王的赵光义只要看谁不顺眼就可以当即挥舞铁拳。转过年进入公元997年,在度过了生命里的最后一个新年后,赵光义强撑着病体于正月任命禁军步军都虞候傅潜为延州路都部署,禁军殿前都虞候王昭远为灵州路都部署,同时下令户部使张鉴征调陕西诸州军士配合西北各地的驻军再次在西北各地对李继迁的势力展开犁庭扫穴式的攻击。对于李继迁及其党羽和势力,赵光义彻底扔掉了幻想,此生不杀李继迁他终将死不瞑目。 次月,一直都在西北屯军驻守的李继隆和王昭远相继上报再次击败李继迁的人马并各自斩首数千人,俘获牲口不计其数,但贼首李继迁依然在逃。正当各地宋军加大攻势准备将李继迁及其势力彻底剿灭时,赵光义突然下令西北前线的各路宋军暂停各类军事行动并且他还下令赦免京城里死囚,流放以下的罪犯也全部赦免其罪。 眼看李继迁在宋朝的超级大扫荡面前就快要穷途末路之时,可赵光义下这样的命令究竟是怎么回事?原因没有别的,因为他病倒了,而且这一次病倒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自登基以来他首次在便殿决事——大宋的第二任皇帝这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生命的最后关头。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赵光义在病患中与死神进行着无声的搏斗,但这个生性要强且一生都在与各种敌人进行着争斗的人终究还是敌不过宿命和自然法则。 公元997年3月28日,赵光义进入了生命的弥留阶段。第二天,公元997年3月29日,在位二十二年的宋太宗赵光义崩于皇宫里的万岁殿,享年五十九岁! 万岁殿,这个地方先后送走了柴荣和赵匡胤两代帝王,而今它又带走了大宋的第二任君王以及他那辉煌壮丽但却永远都无法实现的宏伟梦想。 我有一个梦想——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君临天下,我定要彻底结束这五代的乱世,我要让武人们横行无忌的铁拳和刀枪尽听命于我的号令,我要让知书达理的孔门弟子辅佐我治理这万里江山,我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尽享承平岁月,我要让文化复兴再现盛唐风流,我要让破碎百年的山河再成一体,我要再让华夏强盛四夷归附万邦来朝。 二十二年前,当赵光义在自己哥哥的灵柩前接受群臣的膜拜并正式成为至尊无上的帝王时,甚至是在他被封为晋王之时,这样的梦想宣言定然在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膛让他血脉偾张。 毫不讳言地说,赵光义的皇位是抢来的,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唯有物竞天择的胜者才是强者。古今多少帝王,那些凭借封建礼法和长幼尊卑而荣登皇帝宝座的人有几人称得上是有为之君?而那些通过各种手段甚至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才最终登上皇位的人里面又有几个是庸懦之辈?赵光义确实抢了自己侄儿的皇位,但他可以骄傲地说自己是一个强者,一个胜利者,而失败者只配去忍受屈辱和痛苦。 登基那年,赵光义三十七岁,这正是一个男人真正成熟的年纪,而他这时已经在顶级权力场摸爬滚打了十余年却始终屹立不倒,甚至连开国宰相赵普都成了其手下败将。无可争议的是,赵光义是当时整个宋朝最出色的权谋家。此外,从政务能力上来说他还是当时的天下第一能吏,换句话说,如果赵匡胤让他去做宰相或许会比赵普干得更好。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赵匡胤的手中接过了一个蒸蒸日上即将一统的天下,不要说是踌躇满志的赵光义,恐怕当时的所有人都认为在赵光义的带领下宋朝必能完成全国的统一,继而威服四夷再造一个煌煌盛世。然而,其实细看下来赵匡胤所留下的其实也是一个问题重重的王朝:武将依然骄横,藩镇问题并未得到根本解决;中央对中原地区以外的州郡掌控力明显不足;货币市场混乱以至于严重阻碍着经济的发展;吴越割据,福建彰泉二州未附,北汉拒绝臣服;辽国占据着燕云十六州时刻威胁着宋朝北部边疆的安全;西北边疆上的党项、吐蕃、回鹘等游牧民族虎狼环伺。 宋朝所面临的以上这些问题之所以没有衍生或发展为祸害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宋朝的开国帝王赵匡胤用他那无与伦比的个人声望和个人综合实力在震慑四方,只要他还健在一天,那些居心叵测和包藏祸心的宵小之辈就不敢轻举妄动。那么,赵光义能有这种强大的气场吗?他能震服四方吗? 此外,虽然赵光义已经登基称帝,但朝中文武大臣以及皇族内部对于其继位的合法性始终都是有异议的,他可以让这些人闭嘴,但他没法禁止这些人在私底下对他的窃窃私语以及从背后看他时那不屑乃至是鄙夷的眼神。 就是在这样的一种表面风光无限实则暗流汹涌的环境下,赵光义开始了他长达二十二年的帝王生涯。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以自己雷厉风行的作风完成了对帝国的改造:开科取士,让大量的文人治理地方;发展农桑;整肃吏治,惩治地方豪强;改革官员考核监察制度;削弱节度使的权力;在地方实行军、政、财三权分立;整顿货币市场;编撰巨型类书《太平御览》《太平广记》和《文苑英华》并修建国家图书馆崇文院;恩威并施以兵不血刃的方式让割据吴越之地的钱俶和福建彰泉二州的陈洪进献土归降,从而让整个长江以南的地域再次融入中华的版图。 不管赵光义在这以后做了什么又做成了什么,至少在他当国的前两年时间里他的表现堪称完美,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愧为大宋第一能吏这个美誉。 毫不夸张地说,是赵光义为大宋往后的经济繁荣和文化昌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们如今所熟知并常用的两个成语“开卷有益”和“雪中送炭”都是出自于他,前者是他在为全民大兴文教而摇旗呐喊,后者则彰显了他的一片爱民如子之心;是他彻底根除了为祸百年的藩镇势力,这是在他之前的许多帝王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是他鼓励并倡导大臣直言劝谏,寇准和吕蒙正等人经常当众踢黑他的脸,但他都予以包容,换了别的帝王恐怕早就已经雷霆震怒,两宋的文臣之所以那么敢说话都是他的“功劳”;是他开创了宰相不定期的轮换制度并在以后成为宋朝的定制,此举也在最大程度上杜绝和避免了宰相专权和擅权;对于汉唐两朝共有的宦官干政的顽疾他也极力防范,如果不是他的刻意压制,那么王继恩很有可能比他的后辈童贯和梁师成更早“扬名立万”。 赵匡胤的庙号是太祖,意即宋朝的建国开创之君,但我们如今所看到的宋朝之所以会是这个模样在很大程度上其实都是赵光义的功劳,这一点我相信谁都无法否认。朱棣能在明朝的皇帝里称“祖”,赵光义其实也可以。 事实上,在讲述赵光义这二十二年的帝王生涯时,对于他的某些所作所为我在当时早已有过评议和定论。从字里行间可以明显看出我个人并不是他的拥趸,甚至我还对他的很多行为都言辞颇为不敬,但我想在这里再次重申的是,评价一个帝王的功过从来都不应该以个人的私德去作为标尺。人无完人,尤其是处在顶级权力场上的人在道德层面上几乎没有人是毫无瑕疵的,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可以说是劣迹斑斑,赵光义当然也不例外。不过,我们还是那句话,他是一代帝王,而帝王从来只论功过,不论善恶。 作为一个帝王,赵光义一生最为人所诟病和指责的无疑是他在军事上的“无能”。攻灭北汉可以说是他人生的巅峰时刻,可这完全被高粱河之败以及雍熙北伐的失利所完全掩盖。在他的手里,赵匡胤一手为大宋打造出来的数十万的百战精锐几乎被他所败光,辽国人肆虐河北残杀生灵无数,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是,不管有多么的艰难和狼狈,大宋终究挺过来了,满城之战、雁门关之战、唐河之战、徐河之战等一系列对辽国的胜利也让辽国人为之深深胆寒,这也让野心勃勃的辽国君臣明白他赵光义绝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辽国想要如同当初后晋和后汉时期那样在中原大地上横行无阻甚至在开封随意进退的历史已经一去不返。 在军事和外交这两方面,我们另外要说的自然是党项人李继迁的崛起。这是赵光义为后世子孙所挖下的一个天坑,不管怎么去辩解和解释,李继迁是在他当国的时期兴起并坐大的,这口锅他无论怎样都甩不掉。如果他不插手党项的内乱,作为党项贵族旁系的李继迁是很难有机会出头的,以后的西夏国更是不可能有。但是,我们也必须承认的是,李继迁在赵光义的时代始终都没能成什么气候,每当他发展壮大到一定的程度就会被赵光义打成游击队长。李继迁就像生长在西北的一团含有剧毒的韭菜,虽然他生命力顽强,但他总是被收割,他始终都被宋朝牢牢地压制在身下。 至于后来所发生的那些事,那纯粹只能证明赵光义的儿子以及那帮大臣实在是一群德行高尚的圣人君子,是他们的仁德让李继迁终成腾空的蛟龙,唯一让人感到遗憾的是大宋的这些君子都是毫无战略格局的近视眼。在这方面,赵光义可以说甩了他儿子赵恒以及赵恒的那些宰辅大臣们好几条街。 我有一个梦想,我要让破碎百年的山河再成一体,我要让华夏强盛四夷归附万邦来朝。多么可惜,最后这半句赵光义没能做到,在高粱河的那个清晨时分,他距离自己的这个梦想是最近的。想必那时候的他会非常憎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练出一身如他哥哥那般厉害的盖世武功,面对耶律休哥近乎自杀式的绝命攻击,假如他是赵匡胤附体就定敢与其正面硬刚并极有可能当场阵斩这个契丹勇士,如此一来那天清晨最终获胜的就将是他,就是宋朝,耶律休哥的结局要么是败退要么就是横尸沙场。只要赵光义在那一刻顶住了,最后崩溃的就是辽国人,幽州也就拿下了,燕云也就收复了,甚至辽国都有可能就此崩盘,天可汗李世民曾经彪炳千古的功绩将在他赵光义的身上重现。 如果上述所言的这一切赵光义真的都做到了,他毫无疑问地将挤下他的哥哥成为又一位千古一帝。令人扼腕长叹的是,命运就是这么的滑稽,在距离成功和梦想最近的时候,赵光义在面对死神所施加的巨大恐惧之下轰然倒下了。 终于还是差了这一步,停在幸福前方不远处,我曾那么接近幸福。如果赵光义能够听到这句歌词,想必他的眼泪定会滚滚而流。 对于赵光义这个人,我其实一直觉得他和我们很多人都很像。谁不曾心怀远大的志向和梦想?谁不曾想要名垂青史为万世所敬仰?可是,真正做到这一点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我们都曾为了梦想努力奋斗过,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去拼搏过,可我们当中有太多的人在半途或临近终点时被命运无情地打倒在地。当年坐在驴车上抚摸箭伤的赵光义像极了被事业、感情和生活所打倒的我们,而李世民人生里的那种无往而不利的意气风发对于我们来说显得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和不切实际,我们鲜少有人能够体会到李世民在向上攀登的过程中所感受到的那一番志得意满的无限快感和满足是什么感觉,但赵光义在驴车上的那一番透彻心扉之痛却是我们每个人几乎都曾体会过的。 我很想知道的是,那些嘲讽赵光义是“高粱河车神”的人如果身处其位且身临其境真的就能够比他做得更好吗?我看未必。赵光义再怎么“懦弱”却也敢于以九五之尊将自己置身于最危险的前沿阵地,他去直面过刀山血海,单是这一点他就比那些只能躲在屋子里敲击键盘的勇士强过百倍。 我最想说的是,在高粱河大败以及雍熙北伐和君子馆惨败之后的那个赵光义。赵光义也是人,是一个有感情、有血有肉的人,几十万宋军将士的阵亡对他这个做皇帝的人而言不可谓不是痛彻骨髓之痛,这和一夜间倾家荡产且已经年到中年的企业家其实没什么分别。但是,遭遇如此重大失败的赵光义没有倒下,宋朝没有因此而崩盘,他也没有因此而丧失掉人生的斗志以及对未来的信心。 相比于赵光义,在历史上名声远胜过他的宋神宗和宋孝宗在这方面就显得脆弱很多,宋神宗因为五路伐西夏的失败以及永乐城的惨败而积郁成疾最终英年早逝,而宋孝宗则在北伐失败后彻底丧失掉了在战场上的斗志。不客气地说,在遭遇失败之后,这两人都废了,但赵光义至死都在跟自己的命运战斗,在他的晚年他甚至面临着与蜀川、党项和辽国三面开战的亡国之局。天佑中华,好在赵光义和他的宋朝最后都挺过来了。 我最后要提的问题是,如果你是赵光义,你能保证自己在遭遇高粱河之败和雍熙北伐的惨败之后还能直挺挺地站立在原地接受命运的下一次洗礼吗?如果有一天,当你辛苦半生甚至大半生的成果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你还能拥有对生活的信心吗?能吗?要知道,很多人即使只是某个亲人的逝去或者某段恋情的结束就从此失去了自我,而在生意场上被一击即中从此一蹶不振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更有甚者,只是别人的一句对他的否定和质疑就能让他怀疑自己的整个人生继而彻底地否定自己。 作为一个帝王,有人评价赵光义是“志大才疏”,这一个评价用于他在军事上的表现是很恰当的,但如果要以此来评价他的整个帝王时期的所作所为,我对此绝对不敢苟同。 诚然,在这一章节里我几乎都在说他的功劳以及赞扬他的强大心智,原因就在于之前我对他的指责已经够多了,在他谢幕之时我只是想从另一个角度来解读他这一生。赵匡胤、赵德昭、赵德芳、赵廷美、小周后、宋皇后,因为这些人留在历史里的疑案以及由此而在民间产生的诸多传说,这让赵光义很难被称之为一个好人,更称不上是一个君子,但我认为他是一个好皇帝,一个为国家和百姓殚精竭虑的有为之君,一个立志要成为千古一帝并为之而不屈不挠地奋斗过的有志之君,但这个好皇帝不是一个好人,甚至是一个伪君子。 《宋史》对赵光义的评价我认为有几句非常公允:帝以慈俭为宝,服浣濯之衣,毁奇巧之器,却女乐之献,悟畋游之非。绝远物,抑符瑞,闵农事,考治功。讲学以求多闻,不罪狂悖以劝谏士,哀矜恻怛,勤以自励,日晏忘食。帝之功德,炳焕史牒,号称贤君。若夫太祖之崩不逾年而改元,涪陵县公之贬死,武功王之自杀,宋后之不成丧,则后世不能无议焉。 是的,即使有对辽战争的狼狈,即使有李继迁之乱,但斧声烛影、赵德昭和赵廷美之死以及对宋皇后死后的不敬才是他赵光义一生都无法洗去的最大污点。 赵光义匆忙又缓慢地走过了五十九年的光阴,其中在位二十二年,这一路上他以帝王之尊睥睨天下享受过人世间最无上的荣光,他也披荆斩浪饱经这世间最迅猛狂暴的雨雪风霜。二十二年的荣辱兴衰,前后立国三百一十九年的宋朝在他的手里最终打造成型并涂抹上了属于他的一道独有的色彩,回首这一生,他又夫复何憾呢?可是,他可以死而无憾,但在他低头俯视自己的灵魂并与之真诚对话时,他定然会深自愧责。 我个人一直以来都认为一个人如果在他临死之时能够对自己说出死而无憾和问心无愧这两句话,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成功的人,是一个可以含笑九泉的人。然而,太宗陛下虽敢说他死而无憾,但绝不敢说问心无愧,仅凭这一点他显然无法含笑九泉。 斯人已矣,万里山河依旧,太宗陛下,一路好走! 第n章 无事呻吟 各位,很抱歉!太宗朝本已完结,昨天更新内容的时候因为手误把真宗朝的内容放在这里边了。有鉴于后台通过编辑修改比较麻烦,所以这里做一下说明。这一章内容可以忽略,再次抱歉!也有鉴于同一本书不能出现同样的内容且本章的状态已经是已发布且不可删除,所以还必须凑点字数应付系统的审核,所以这里说点口水话。 对于赵光义,如果我们不去深入了解史实而是仅凭某些人为了博取流量而在网络上对他的嘲讽进而对他进行评判,那么这无疑有失公允。诚然,他有道德污点,但若论及治国能力和勤政爱民,赵光义绝对堪称贤者,至少可以吊打他的所有后世子孙。 我最憎恶的人就是伪君子,就是那类自认为只要我的丑事没被发现或是没被公之于众,那么我就可以去指责与我犯过同样错误但却不幸被公开了丑闻的人,这类人最是卑鄙和无耻。说赵光义好色,其实某些人眼中所谓的千古第一仁君宋仁宗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说赵光义是个野心家和好大喜功且贪权恋权,衮衮诸君扪心自问,你们难道不也是如此吗? 这里引用“dy百科”对赵光义的评价。 对于赵光义的人生经历,许多学者都进行了评价。 学者多对赵光义统一四方、勤于政事进行了肯定。元代史学家脱脱等人在《宋史》中认为,赵光义志向远大,平定四方,又勤勉自励、体恤百姓,使得国家平定、农事丰收。[10]河北大学学者李育静总结道,赵光义继续了宋太祖的统一大业,收复失地,结束藩镇割据,使得百姓生活安定,并解决了土地兼并等问题,发展宋朝经济;在内政上,赵光义加强了中央集权,实行重文轻武之策,推动了宋朝的发展。[26] 而学者对赵光义的指责,主要集中于人伦之礼和执政失误方面。《宋史》中对赵光义逼死其侄子赵德芳进行了批判。[10][32]李育静也指出,赵光义军事素质有限,并未解决辽朝的进犯之事,还使得宋朝出现了积贫积弱的苗头;此外,赵光义用人多疑,独裁专制,逼死了自己的弟弟等人,最终未能完成使北宋走向繁荣的历史重任。[26] 暨南大学古籍研究所研究员张其凡对赵光义的评价较为中肯,他认为赵光义的一生可说是功过参半。在赵光义统治期间,完成了对中原的统一,杜绝了内部的藩镇割据分裂,并将朝中割据从宦官专权、武人当政转变为文官统治,顺应了历史发展的潮流。但他急于求成,多次发动北征,结果伤动了宋朝元气,造成了宋代积贫积弱的局面,也给后世带来了莫大危害。 赵光义基本完成了统一四方的事业,在位期间勤于政事、体恤百姓,大力发展经济,并注重发展文化事业,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水平。但赵光义在对外攻伐上的决策失误使得宋朝元气大伤,重文轻武政策和冗官冗兵现象的出现也造成了宋代积贫积弱的局面,给宋朝后世带来了负面影响。 第1章 真宗登基 随着赵光义的驾崩,此时已经身为皇太子的赵恒是不是应该在一番痛哭流涕之后理所当然地在灵前继承大统了呢?很遗憾,事实并非如此,甚至于赵光义病重期间以及他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赵恒都不在皇宫里,而他的皇位更是差那么一点就将旁落于他人。在赵光义重病期间,陪在他身边的是皇后李氏以及大太监王继恩,而对赵恒更加不利的是这两人都不打算让他来继承皇位,他们心中的人选正是赵恒的亲哥哥、那位早已被废为庶人但此时却仍被幽禁在深宫里的赵光义的长子赵元佐。 早在赵恒刚被册立为皇太子之时,一个反赵恒的集团就在幕后悄然成型,而这个领头之人正是二十二年前对赵光义立下了拥戴头功的大太监王继恩。自赵光义登基之后,王继恩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可谓是风光无限,史称其“宠遇莫比”,就连京城内外的那些想着要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大小官员也都想尽各种办法跟他搭上关系,如此一来,王继恩自然也是被这些人养得是肥头大耳。深深地品尝到了拥立之功所带来的好处后,有鉴于赵光义似乎活不过自己,王继恩自然就想着能够在有生之年再复制一下当年的成功,如此他便可保永生富贵。 不过,眼下的事实却对王继恩很不利,赵恒能够当上皇太子跟他王继恩没有半毛钱的关系,等到赵恒哪天顺利登基了还会有他王继恩什么功劳吗?可是赵恒成为储君已是既成事实,唯一能让王继恩再次立下拥戴之功的办法就是重新再立一个皇太子或者等到赵光义死后直接让人挤掉赵恒成为新君,那么这人该是谁呢?赵元佐是也! 赵元佐此时的“疯病”已经痊愈,而且王继恩还从另一个人的身上看到了成功谋立赵元佐的希望,这人便是赵光义此时的正妻、禁军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李继隆的妹妹李皇后。赵元佐的儿子赵允升在其父被幽禁之后便一直由李皇后抚养,在王继恩看来这就是赵元佐有朝一日能够荣登大宝的希望之所在,如果能够说服拥有显赫军方背景的李皇后支持自己谋立赵元佐,那么这件事的胜算无疑更足。除此之外,王继恩还暗中拉拢了参知政事李昌龄以及知制诰胡旦等人为同伙,他们的奋斗目标就是等到赵光义驾崩之后撇开赵恒迎立赵元佐称帝并就此成就他们的拥立之功。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赵光义还未驾崩之前,王继恩等人其实准备谋立的人并不是赵元佐,而是赵匡胤的孙子、赵德昭的次子赵惟吉,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应该就是王继恩向赵光义举荐的一个江湖狂生潘阆。此人是一个隐士,颇有文才,更神奇的是此人还懂得一些医术,曾卖过狗皮膏药。王继恩将他引荐给了赵光义并让他给赵光义治伤,他也就此成了赵光义身边的近侍。说他是狂生就因为他仗着跟赵光义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交情和信任就敢于跟赵光义说另立储君的事,而且他提议的这人还是赵匡胤的孙子,赵光义大怒之下不由分说地将其一脚踢开。 很难说这是潘阆的个人行为还是他受了王继恩的怂恿才如此不知轻重地当了回炮灰,但在这之后王继恩等人不得不重新寻找新的拥立目标。也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李皇后和赵元佐这才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总之,最后他们这伙人和李皇后达成了秘密协议,甚至有可能李继隆也被牵扯了进来。当然,这只是猜测,毕竟这时候的李继隆还在西北跟李继迁死磕,可李继隆在赵恒登基之后就再未受到过重用,这把北宋帝国最为锋利的宝刀几乎是被彻底地冷藏了起来——直到澶渊之战爆发前李继隆才在国势危亡之际被紧急起用。这里面的是非曲直显然值得玩味,但由于此事涉及到了李皇后,碍于皇家的颜面,所以这些事在史书里未有也不可能有细载。 在赵光义生命的弥留阶段,李皇后和王继恩把持了禁中,诸如赵恒这种身份极其敏感的人被他们隔绝于宫外,赵光义的死活赵恒完全不了解情况。这极乎不寻常的状况引起了宰相吕端的警觉,吕端其实在这时候已经知道王继恩等人心怀不轨意图谋立新君的事,但他不动声色只是装傻充愣。作为宰辅重臣,吕端有资格随时去探视赵光义的病情,在发现赵光义行将咽气但赵恒却并不在宫中之后,吕端顿感大事不妙。他悄悄地回到中书省,然后用笔在自己的笏板上写下了“大渐”二字,随即他命人将此笏板马上交给赵恒并让其赶快进宫。 赵光义落气之后,万岁殿哭声一片,但王继恩没有心思和时间去抹眼泪,他随即开始了自己的表演。要想谋立新君,吕端这个当朝宰相是怎么都不能忽视的人物,而此时唯一能压制吕端的人就是李皇后。王继恩的计划就是利用李皇后的地位和声望逼迫吕端就范,然后就此将赵元佐拖出来黄袍加身,他也就此完成了他的第二次拥立之功。 事关重大,在得到了李皇后的懿旨后,王继恩决定亲自去中书省找吕端来赵光义的灵前议事。吕端此时端坐中书省等待着最后的较量,看着王继恩一顿小跑朝自己冲过来,吕端知道赵光义已经驾崩了,而他更清楚王继恩匆忙赶来的用意。 “宰相大人,陛下驾崩了!” 王继恩开口就是这句,这并不出乎吕端的意料,他等的是王继恩下面的这句话。不过,在这之前,他首先得对赵光义之死表示悲伤——即使是演戏,他也得在王继恩面前抹几把眼泪。 “吕大宰相,你先别忙着哭,此时最重要的是新帝登基的事,我奉皇后懿旨前来找你去商议此事,你快些跟我过去吧!” “什么?新帝登基?商议?这事还用商议吗?陛下之前早就写好了遗诏,我们按照遗诏来办就是了。” “遗诏?”王继恩大惊,他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赵光义立下过什么遗诏,他问道,“遗诏在哪儿呢?” “在哪儿?”吕端抹了抹眼泪,缓缓说道,“这遗诏自然是放在诏书阁,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取?” 王继恩这回可是慌了神,他根本没工夫理会吕端,而是扭头就冲向了诏书阁。他必须要先于吕端拿到这份所谓的遗诏,然后再拿着这份遗诏直接冲到李皇后的面前,再然后自然就是宣读遗诏甚至是篡改遗诏。千言万语一句话,遗诏到手,大功告成! 看着王继恩这个老东西突然间变身百米冲刺的小伙,吕端的嘴角是止不住地露出了微笑:“你这个死太监,这可是你自己往坑里跳的,那你就别怪我下手狠了!” 就在王继恩冲入诏书阁开始找寻赵光义的那份所谓的遗诏时,他突然听见身后的大门突然被人给关上,紧接着就是铁锁落下的一声闷响。 完了!瞬间一身冷汗的王继恩猛然间回过了神,诏书阁里现在就他一个人在屋里,而那份诏书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随之而来的是吕端在门外的一声训诫:“你们把门都给我看好了,谁都不许进去,也谁都不许出来!否则,等待你们的将是灭族之祸!” 解决了王继恩这个大麻烦,吕端率领中书省的其他几位高官进入了万岁殿。李皇后虽然不知道此时王继恩去哪儿了,但她并未惊慌。 他对吕端说道:“陛下已驾崩,皇位自然该由陛下的嫡长子继承,此乃古之常例。宰相大人,你看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如不是史书明文记载,很难相信最后这句话竟是出自李皇后之口。她此时最该做的无疑是直接把赵元佐给搬出来,可她这话却是在询问吕端应该立谁做新皇帝。李皇后并不蠢,她说这样的话或许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以为王继恩已经搞定了吕端,她希望当朝的宰相能够亲自说出赵元佐的名字,如此一来赵元佐的继位就变得名正言顺且是全体朝臣集体拥护。 就在李氏满怀期待甚至是满脸轻松地等着吕端表态时,却只见吕端神色大变以几乎是以斥责的口吻说道:“陛下之前之所以册立皇太子,为的就是今日让太子继承大统,此事还有什么异议吗?” 史书记载,吕端这话让李皇后当场震惊且无言以对,她突然发现王继恩不但没有搞定吕端反而很有可能已经被吕端给收拾了。战端一开就失了自己的主将,面对矗立在自己身前的这个又高又壮的吕端以及他身后的一帮默然静立且表情严肃的朝中大臣,李皇后瞬间明白自己输了,她就此低头并沉默不语。 随后,赵恒也赶来了,吕端立马让参知政事温仲舒当场宣读赵光义的遗诏,传谕皇太子赵恒于赵光义的灵柩前继位,帝位之争就此结束。 史书上关于赵恒登基的前后过程大体就是如此,但具体是怎样的一个过程我们就无法获知了。帝位之争很明显不可能只是吕端的一句“遗诏”就能搞定,李皇后以及王继恩的同伙肯定会反扑,但这些有损皇家体面的事不可能登上大雅之堂,我个人也不准备在这里过多地去脑补,那样就真成写小说了。 有个现象确实很值得玩味,那就是在宋朝的官方史料里,后宫干政的事几乎是史官们的禁地,除非是那位皇后变成了可以合理合法去参与政务的摄政太后。 第2章 稳字当先 在确定了皇位的继承人后,接下来就该是皇太子赵恒的登基仪式。当一切准备妥当,众人正准备行礼参拜新帝之时,已经出现视力障碍的老宰相吕端却傲然挺立在一众朝臣的身前毫无下跪参拜的意思。众目睽睽之下,吕端就那样直挺挺地立在殿下,然后他公然要求侍从将挡在新皇帝面前的帘子掀开以便让他确认大殿上面坐着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赵恒本人。 帘子被掀起来了,可吕端还是看不清上面那人的脸,于是这个六十多岁的胖老头儿干了一件堪称“大逆不道”的事,而这事在历史上甚至只有嚣张跋扈到了令人发指的权臣才能做的出来。只见他扭动着自己肥胖的身子慢慢悠悠地走上了台阶,然后近到新皇帝面前把这人的脸给瞅了个仔仔细细。当他在确认了此人正是赵恒之后,他这才返身下殿然后率领群臣对赵恒行跪拜之礼。 当初决定任命吕端为宰相的时候有人曾劝说赵光义,说吕端这人有时候是个糊涂蛋,根本不能当宰相,可赵光义却说吕端大事不糊涂。事实证明,赵光义这一回堪称慧眼识珠。 新皇登基之后,赵恒按照惯例开始进行一系列的封赏: 尊封前皇后李氏为皇太后,封秦国夫人郭氏为皇后。 被赵光义废为庶人的皇兄赵元佐被封为左金吾卫上将军并恢复其楚王的爵位,改封皇弟赵元份为壅王,赵元杰为兖王,赵元偓封彭城郡王,赵元偁封安定郡王,赵元俨封曹国公,皇侄、阆州观察使赵惟吉(赵匡胤的孙子)为武信军节度使。 这里面需要着重提到的是赵元佐。赵恒登基之后曾表示想来探视自己的这位兄长,但赵元佐却拒绝了并直言就算是赵恒来了他也不见,兄弟二人也就此终生未再相见。 宰相吕端加封为尚书右仆射,前太子宾客李至和李沆(赵恒的老师)分别加官为工部尚书和户部侍郎并双双进入中书省出任参知政事。 接着是赵恒对军方的封赏:傅潜、王超、李继隆、高琼并领诸军节度使,其中李继隆以镇安军节度使的职衔加授同平章事之衔从而成为宋朝地位和身份最高的军人。另外,加封范廷召为河西军节度使,葛霸为保顺军节度使,王汉忠为威塞军节度使,康保裔为彰国军节度使,王昭远为保静军节度使。请注意以上这些人的名字,他们在很快就要到来的新一轮宋辽战争里都将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随后,赵恒又发布了一道极其出人意料的重要任命,因为雍熙北伐的惨败而远离政界和军界多年的曹彬以镇海军节度使的身份重新出任宋朝军方办事机构的最高领导人枢密使。 活着的人有封赏,已经故去的皇室成员也有追封和恩赏,赵恒下令恢复被自己的父亲定性为“谋逆之臣”的赵廷美在生前的所有官职和爵位:西京留守兼中书令以及秦王。追赠已故皇兄、赵匡胤的长子魏王赵德昭为太傅、追赠赵匡胤的次子岐王赵德芳为太保。此外,追封潘美的女儿、已故的莒国夫人潘氏为皇后并赐谥号“庄怀”。 当然,最重要的一个人也是不能忘的,此人正是赵恒和赵元佐的生母。可怜这个贵为当今天子母亲的女人死前竟然连个贵妃都不是,只有一个陇西夫人的头衔。赵恒追赠其为贤妃,随后又在此基础之上追赠其为“元德皇太后”。 有赏就必有罚,先前阴谋拥立赵元佐为帝的王继恩等人相继被罢官免职:知制诰胡旦责授安远军行军司马,随后又被削籍并流放浔州,参知政事李昌龄责授忠武军行军司马,宣政使王继恩责授右监门卫将军,此二人一并迁往均州安置。 在这之后,赵恒再又宣布大赦天下,内外群臣全都官升一级。 这个皇帝的宝座现在终于是被赵恒一屁股给坐实了,得天下之后自然就是治天下,而治天下的核心议题就是如何选人和用人。 自有人类社会以来,无论各个文明时期的统治者在口头上和形式上将法治提升到何等的高度,但只要一个人的脑子是正常和清醒的,那他就应该承认一个事实:人类社会从来都是人治社会而非法治社会。再健全的法制如果不被遵循而只是一面有名无实的旗帜,那么这个社会也就无从谈及清明和稳定。反之,即使没有法制但只要有一套严格约束所有人并被认真执行的行为规范,那么这个社会也不会太过乱套。 总而言之,决定社会人文环境优劣的最关键因素在于这个社会的管理者是怎样的一个人或群体,明君能臣之所以能够兴国安邦,昏君奸贼之所以导致国家倾覆和沦丧都是基于此理。一个社会如果某天出了大问题,那么问题永远不是出在法制的是否健全上面,根源在于人——法制的制定者、执行者和监督者。 有鉴于此,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上层人物的构建和组成就是一个涉及到国家前途和命运的大事,一将无能祸及三军,打仗如此,治国同样如此。初登帝位的赵恒无疑想做个好皇帝,而他的选人任人无疑就显得极为重要。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在赵恒刚一登基就得到了鲜活地体现。当年赵光义登基之后可以说是几乎保留了赵匡胤的原班重臣,但赵恒上台以后却立马把自己的两位老师李沆和李至给提拔为了参知政事。尽管赵恒有过在开封府理政的经验,但治理一个庞大的帝国其难度绝对远远胜过为政一方,这时候对于赵恒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他能否为自己找到得力的肱股之臣,而他这时候选择重用自己的两位老师也无可厚非。 当然了,吕端此时仍然是在中书省里执牛耳的那个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考虑赵恒都得对吕端继续委以重用,而且吕端对他的拥戴之功更是让他对这位老宰相感恩戴德,以至于每次朝会他都会对前来参拜他的吕端躬身回礼,一个臣子能够真心享受帝王的如此礼遇或许也只有诸葛孔明这类人才能够与吕端相提并论。这还没完,贴心的赵恒充分考虑到吕端因为体格肥胖而行走不便,于是他便命人改造了殿前的台阶以便吕端每次上朝可以不那么费劲。如此恩遇,这在整个宋朝可谓是独一份儿地存在。 政务方面有吕端坐镇,另外再辅以李至和李沆这两位品德隆重的饱学之士,如此配置至少能够保证宋朝的朝政在皇帝更替的这段时间平稳运作。 至于军事方面,赵恒在这个时候把曹彬重新起用就显得用意深远了。作为赵匡胤和赵光义时期的两朝重臣和军中大将,不管曹彬的军事能力如何,随着开国时期第一代战将之花的相继凋落,曹彬此时在军中的威望和资历都让其他人望尘莫及,曹彬在这时候重新出山并执掌枢密院无疑可以最大程度地起到稳定军队的作用。 很遗憾的是,这个位置其实最合适的人应该是李继隆,但此人的敏感身份以及他的妹妹之前的所为都注定了他将步入他戎马生涯甚至是整个人生的黄昏,尽管此时的他才仅仅四十七岁。完全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不是因为后来被赵恒寄予厚望的傅潜以及王超——这两个由赵光义亲自提拔起来的战场废物在辽军铁蹄面前太过懦弱,那么李继隆这一生或许就将再无任何的闪光时刻。 在被加封为同平章事之后,李继隆一时间可以说是军队里最为声名显赫的人,然而这只是一个无比尊贵但却毫无实权的头衔。作为一个统帅型的领兵大将,李继隆在他军事生涯的黄金时期因为政治原因而被人为地雪藏,不得不说这是他乃至是整个宋朝的悲哀。 除了曹彬和李继隆,军方另外两个值得说道的人就是上面提到过的傅潜和王超。作为赵光义当亲王时期的亲信武将,这两人在赵光义称帝以后也是跟着一起扶摇直上,而随着雍熙北伐的失败导致宋朝的第一代战将或死或退,傅潜和王超也就此顺位成为宋军的高级武将开始镇守一方。不过,纵览此二人在战场上的表现着实难以让人将他们与所谓的名将联系起来,无论是从个人战力以及领兵时的战绩来说他们其实都没有资格成为宋朝抵御辽国的北疆统帅,但他们就是凭借自己对赵光义的忠诚分别混到了禁军侍卫马步军都虞候和禁军殿前都指挥使并兼领一方节度使的顶级武将位置。 对于被自己的父亲所倚重和信任的这两个人,赵恒也是继续信任他们并加以重用。动荡的战争时期宋朝尚且需要听话的军人,眼下的这个“和平时期”就更是需要听话的军人。战场上能不能杀敌是次要的,关键是要对皇帝陛下绝对忠诚和听话,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北宋的第二代武将集团里是傅潜和王超率先冒出了头,而不是诸如范廷召、康保裔和高琼之类的比他们二人更有血性和斗志的武将。 稳,一切以稳为重,以稳为主——这个几乎是历代王朝在治理天下之时以及后期出现亡国征兆和事件时所秉持的第一要诀,初登帝位的赵恒以及正处在权力过渡时期的宋朝也不能例外。况且,宋朝西边的李继迁和北边的辽国可是一直都虎视眈眈,自古以来趁着对方国丧期间大举兴兵的事可是数不胜数。所以,至少眼下来说赵恒对军政两大系统的人事安排和调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第3章 奸人上位 梳理完关系国家命脉的军政两大系统,接下来便轮到了国计民生。为此,赵恒下诏广开言路,让内外全体文臣武将陈述治国兴邦之策,诏书言道:自今人君有过,时政或亏,军事臧否,民间利害,并许直言极谏,抗疏以闻。 同时,赵恒又下令让全国各路转运使轮流进京向他当面陈述各地在民生方面所面临的问题以便朝廷可以对症下药。 针对国家因为连年战争所造成的粮食储备不足的问题,赵恒鲜明地指出“国家大事,足食为先”,只要能让老百姓吃饱饭,这个国家就不会大乱。为此,他下令三司及有关部门要努力设法确保国家能够拥有九年以上的粮食储备以应对战争和自然灾害所引发的粮食危机,从而避免特殊时期出现饥民遍地的现象。 或许在现在的很多人心目中宋朝老百姓的生活是很幸福美满的,甚至是物质和精神双享受。在这方面我曾经见过有人拿《水浒传》里的武大郎说事,作者通过对武大郎在小说里的宅院以及生活方式与习惯的一番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武大郎是一个在京城有大房子而且还很有钱的中产阶级,作者以此来证明宋朝的老百姓那叫一个生活幸福(毕竟连一个卖烧饼的都能是中产阶级)。 恕我直言,我对此实难苟同甚至不能理解这种思维方式和脑筋回路。你想做学术研究却去读小说,这还不如自己意淫来得痛快。再说了,你拿一个元末明初的人所写的关于北宋的小说去分析和衡量一个宋朝人的物质生活水平,这个立足点本身就有问题。 当然,我不是说宋朝人就一直活得水深火热,我们所谓的宋朝人生活水平很高其实是应该有个时间和地域限制的,比如宋仁宗亲政以后,比如开封、洛阳、扬州和杭州这种当时的大城市。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宋朝的绝大多数老百姓至少在赵恒登基的这个时候绝对谈不上什么人人都过上了小康生活。 从赵匡胤建国以来直到赵恒登基之前,宋朝先是统一战争,然后又是在中原地区和辽国人打死打活,紧接着又是连续好多年在西北和李继迁打,甚至还有在蜀川大举兴兵平乱,一时间黄河两岸、甘陇四边以及蜀川大地是兵马纵横,一队又一队的随军运粮民夫更是绵延不绝,再加上各种旱灾、水灾、地震等自然灾害的发生,宋朝的各处边地可谓是民不聊生四野凋敝,这一切都与繁华和富足显然毫不沾边。 综上所言,赵恒从他父亲手里接过来的江山绝对是一个烂摊子。军事上,北方的强敌辽国像是一根芒刺顶在宋朝的后背,西北的李继迁在一次次的军事打击之下不但没有被剿灭反而越加地难以制衡,而民生之艰难更是在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天灾人祸以及朝廷无数次减免税赋的诏书中得到了淋漓尽致地体现。 宋朝很有钱,这几乎是我们当代所有人的共识,但很遗憾的是,初登帝位的赵恒显然对此种说法只能摇头苦笑。为了施恩天下,他可以对大臣们大行封赏,可以赦免和减轻囚犯的罪行,但对于万千子民他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恩赏。 就在赵恒暗自苦笑和无奈的时候,一个江南人手捧奏疏走近了他,这人姓王名钦若。 王钦若(公元962年—公元1025年),字定国,新喻(今江西新余)人。提到这个人,历史给他的定论却是不怎么好:北宋奸臣,宋辽战争时期主和派代表人物,真宗朝五鬼之一。当然,这三个头衔都是他后来被人给安上的,此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常丞兼“判三司都催欠凭由司”。后面这个官职名字比较长,而它的职责和任务说得难听点就是催账的,那些欠了国家各种税赋的老百姓就是他的“服务对象”。 王钦若被赵恒所知晓是在他刚刚担任开封府尹不久的时候,当时中原大旱,赵恒所管辖的开封府境内有十七个县出现了极为严重的旱情,于是赵恒下令减免这些地方这一年七成的秋季租税。然而,有好事者据此向赵光义进言,说旱情根本不像开封府所说的那样严重,太子之所以这样做其实是在收取民心。赵光义闻言大怒,他命人下去核实灾情,而王钦若正是这里面的其中一员。 一番核查之后,王钦若上奏:“陛下,旱情真的很严重,开封府只减免了七成租税,依微臣看来应该全部减免。” 不过,其他人的回奏却与王钦若有所出入,这些人说旱情虽然是真实存在的,但根本不至于减免七成的租税并建议追收租税。本来就因为赵光义下令核实灾情而被吓得半死的赵恒这下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如此一来他收取民心的罪名基本上也就坐实了。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赵光义最后选择了相信王钦若的说辞,赵恒也由此躲过了一劫,他也就此把王钦若这个人视为恩人和救星。登基之后,赵恒就提拔王钦若进入了三司部门任职,也就是前面说到的那个催账的官。 在王钦若的这道任命发出之前,赵恒亲口对宰相们说到了上面的这件事:“当时朕因为被先帝怀疑而深自恐惧,王钦若只是一个微末小官但却敢于为老百姓仗言以谏,这实乃大臣风范!” 没错,单论这件事,王钦若的确是一个实打实的好人和好官,但这里面是否有政治投机的成分就只有王钦若自己知道了。结好于未来的国君,这可是今后往上攀爬的绝佳方式。在此基础上,王钦若再又得到了一个人的完美助攻从而让他的形象在赵恒的心里变得更加高大和完美。 这年的十一月,同为三司属官的虞部员外郎毋宾古与王钦若坐在一起闲聊。 “毋大人,看你最近好像很忙的样子,你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也没忙啥,就是我最近发现天下百姓所积欠的税赋实在是太多了,有些地方的百姓甚至连五代后期的赋税都还欠着,这可是几十年的赋税啊,老百姓怎么可能交得起?你说他们这日子还怎么过?我准备把这些资料整理出来然后上呈给皇上,再请他把这些积欠的赋税全部都减免了。” 毋宾古还在叨叨个没完,但王钦若的心思早就飞走了。他随即命人连夜加班加点地将毋宾古所说的事给整理了出来,然后他在第二天赶在毋宾古之前将这份资料呈交给了赵恒并建议赵恒对这些积欠的税赋予以减免。 赵恒大惊,这事要是给办了,那对全国的老百姓而言得是何等的皇恩浩荡,这可比赏钱实惠多了。 赵恒问道:“这些事难道先帝不知道吗?他怎么不做这事呢?” 王钦若这时候的回答就显现出了他的本性和智慧:“先帝当然知道这些事,他之所以不做就是为了留给你去做,以此让天下万民记得陛下你的恩德啊!” 这是多么高明和聪明的回答,堪称千古一绝,更是溜须拍马之人所应精研的经典之作——如何用看似风轻云淡的手法拍出一记实则声若惊雷的绝世马屁。 赵恒一时恍然大悟,在感念父亲的同时他更是对王钦若感激涕零。赵恒当即下令减免这些陈年旧账,这些钱总计下来达到了一千余万贯,而因为这次减免也让由此而获罪的三千余人得以无罪释放。 天下黎民在称颂赵恒仁德的同时,王钦若也为自己捞取了官宦生涯里的第二桶金,这为他后来的飞黄腾达彻底铺平了道路——“奸臣”之路就此展开。只不过,毋宾古可就彻底悲催了,想必在私下里他定然对自己在不经意间给王钦若说了那番话而悔青了肠子,王钦若之奸由此也可见一斑。 前面说到赵恒曾下令让文武大臣上书言政探讨如何治国,这几乎是每个新皇帝登基伊始都会做的一件事,而这自然也必会导致漫天的奏疏从全国各地飞奔至皇帝的办公桌上。这还不算什么让人头大的事,关键在于这些奏疏里的内容,无数的官员根据自己的立场和角度所发表的观点和看法显然都是不尽相同的,有些更是截然相反,这就不得不让身为皇帝的赵恒一时间头大如斗。 保守派的臣子当然会抬出“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大旗劝他要沿着赵光义的老政策继续走下去,他们告诫赵恒不要老想着搞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少去干预既有的规则制度,要无为而治,最好的例子就是“萧规曹随”。 不过,这种论调明显有一个逻辑错误,那就是曹参担任丞相的时候,汉朝在萧何制定的政策路线上正在稳步前进,如果萧何的政策已经导致汉朝上下天怒人怨,那么试问曹参还会倡导无为而治吗?因此,面对被赵光义搞得是鸡飞狗跳的这个天下,那些让赵恒不要乱动的腐儒显然就是一群只想保住自己既得利益的蠢人,表面上看是在顾全国本,实际上却是混吃等死且不管死后是否洪水滔天。 在另一头,一些朝廷和地方要员则罗列出当下宋朝所面临的种种现实问题和弊端,直言必须要立即予以革新,而且还警告和吓唬赵恒这个小青年,如若不然就将要国将不国。 相信当赵恒每天上班时看到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疏时肯定会眼冒金星,而在他翻阅这些东西的时候更是会头昏脑涨累觉不爱。然而,不管这些人怎么说,但最后他才是那个选择如何做决定以及决定该怎么做的人。 第4章 细说边备 赵恒的求言令一经发出可谓是响者如云,我们这里没法逐一罗列,我们先来说一个人的奏疏并以此来看一看在他眼里此时的宋朝是个什么样子——先说清楚,只是在他的眼里。 此人就是时任刑部郎中兼扬州知州的王禹偁,就是那位因为赵光义严禁百官为宋皇后举丧而在自己家里发了一句牢骚导致被贬出京城的言官。他的奏章简要归纳起来就是五条: “一、谨防边,通盟好。 宋朝现在要和平,要发展,不要再打仗了。辽国现在没有再来招惹我们,这很好,而我们也应该停止对西北的李继迁继续用兵。打仗太耗费民力和财力,我们应该让老百姓安心种地,而不是去送什么军需物质。对于辽国,我们现在应该派人去跟他们和谈,至于李继迁,恳请陛下发布诏令赦免他的罪行,然后把西北的定难五州都一起送给他,这样他肯定会对陛下感恩戴德,而且从此就对大宋真心归顺,而陛下你也会留下一个有德之君的好名声。 二、减冗兵,并冗吏。 太祖朝时期我们的地盘没有现在大,但却国用充足且兵威强盛,原因就在于我们将兵虽少但却都是精锐之师,主帅可自专其事却不被猜疑。可是,如今我们地盘大了反而兵威不振且国用转急,原因就在于兵冗不精,而主帅也没有专断之权。所以,恳请陛下效法太祖朝开宝年间的兵制,如此则可高枕无忧。另外,太祖时期,臣的老家济州只有刺史和司户两名主官,后来又增加了一个团练推官,即使如此也就三人,可在先帝当政以后,济州又增加了通判、副使、判官、推官、监库、监酒、榷税等官员。济州如此,天下其他州郡也亦然,我们现在的官员队伍实在是太庞大臃肿了。冗兵冗官都在严重地耗费国家的财力,而这势必加重百姓的负担,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利于百姓,为今之计就是要裁撤冗兵和冗官以减轻国家和百姓的负担(关于这一条我附言一句:裁撤冗官这个建议后来赵恒采纳并坚定地予以施行,到了咸平四年六月,宋朝总计是裁撤冗官十九万五千余人)。 三、艰难选举,使入官不滥。 太祖在世的时候,每次科考录取的进士不过数十人,名额虽少但却都是具有真才实学之人。先帝在位二十年有余,每次录取的比例都超过了考生总数的五成,二十余年间前后录取的进士已近万人,这里面虽然也有才俊,但不容否认的是这其中不成器的人也是大有人在。所以,恳请陛下效法太祖,提高官员的准入门槛。 四、沙汰僧尼,使民无耗。 我们国家现在的僧尼人数众多,但这些人都不事农桑,空耗衣食,如此也是国家和百姓的一大负担。僧尼的增加也必然导致寺院的增加,这些年朝廷单是在这方面所消耗的财力就数以亿万计。恳请陛下减少度牒的发放,停止新建庙宇,如此可为国家除一弊端。 五、亲大臣,远小人(此条不做详述)。 臣以为我们当下应该首先解决冗兵的问题,然后再裁撤官员队伍,继而再提高官员的准入门槛,再则减少僧尼的人数,如此则可使国用充足,如此方为王道之行。如若不然,所谓的减轻百姓的负担则只是一句口谈而已。” 以上便是王禹偁的这份奏章的内容,这份奏章可谓是切中时弊,它将宋朝此时面临的主要问题都逐一罗列且提出了解决的办法。当然,我个人对第一条是有话想说的,这个待会儿再说。 赵恒在看到这份奏章以后也是大为激赏,他随即将王禹偁召回京城并再度出任知制诰之职,而王禹偁的这些建议大多也都被其采纳,虽然这里面有很多都是在打他父亲的脸。 我们接下来要谈到的正是与王禹偁的五条国策当中的第一条有关的事,具体点说就是宋朝该如何应对西北的局势以及该如何对待李继迁。 按照王禹偁的说法就是要把定难五州都送给李继迁,从而让他消停下来并因此让李继迁感激赵恒的恩德,从此当个宋朝的顺民和忠臣。事实上,在这之前赵恒已经就此事征询过身边的几位宰相的意见,吕端的意见没有记载,但赵恒的两位老师李至和李沆则是态度鲜明:“灵州不可坚守,望释李继迁之罪,厚推赐与,降诏绥怀。” 也就是说,这两位大佬不但准备把定难五州送给李继迁,而且还认为如果不把李继迁给伺候舒服了,那么灵州这个地方也很有可能会被李继迁给攻占。到了那时候宋朝所失去的可就不止是定难五州,整个西北都有可能被李继迁给夺走。与其如此,宋朝还不如把定难五州送给李继迁,李继迁吃饱了自然就会感恩戴德并从此不再去骚扰灵州等边境州县。 我们具体来说一说李至李大宰相在这件事情上的看法。他的这份奏章也很长,同时也是我们接下来要说到的重点。 李至在这份奏疏里说道: “陛下,对于李继迁我们无需发重兵去攻打,他来惹事把他赶走就是了,反正我们只要不主动去惹事就是上策。我们是天朝上国,李继迁就是个没有完全开化的蛮夷,所以我们当然要做有德的圣人,我们吃点亏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关键是要把李继迁给伺候舒服了,这样他就不会去骚扰老百姓。唐朝宪宗皇帝时期,王承宗拥兵自重向朝廷请授旄钺而不可得,于是他怀恨在心派人刺杀了宰相武元衡并刺伤副宰相裴度,如此可谓罪大恶极,但宪宗皇帝为了天下苍生不受战祸荼毒却并未追究王承宗在这件事上的责任,陛下你在此事上就应该效仿宪宗皇帝。 (抱歉,我这里必须要插句嘴。李至举王承宗这个例子来说事,我实在是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唐宪宗在第一时间没有对王承宗这等恶贼予以惩处竟然在李大宰相这里倒成了美德一件,还被戴上了一顶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大高帽。此论何其谬哉!而且,李至说这话明显是在欺负年轻的赵恒不精于史,唐宪宗后来对王承宗做了什么?难道熟读史书的李至不知道?可这一段他故意不说,这又是何居心和用意?) 臣猜想李继迁跟我们打了这么久,他以及他手下的人一定也是厌战久矣,如果我们能够对其许以重利予以安抚定然会让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此做我朝的大顺民。(此话更是典型的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你李至以为李继迁跟你一个样,给点阳光就灿烂?给个官当就从此忠心耿耿地侍奉宋朝?) 依臣看来,灵州之所以被李继迁反复攻打,这都是因为郑文宝那个混蛋寻衅滋事所导致的恶果,他先是禁止了党项人的青盐贸易,然后又严禁卖粮食给党项人,这于礼于节都是我们不对,这才给了李继迁惹事的口实,这不是逼着党项人跟着李继迁来攻打我们吗?所以这才导致先帝发重兵攻打李继迁,这也就有了后来倾尽陕西各州的民力和财力去对抗李继迁之事的发生,可李继迁非但没有被剿灭反而耗费了我们的海量国力。百姓们都忙着去支援前线,土地无人耕种,无数生灵更是惨遭杀戮,这对国家和百姓所造成的伤害是不可估量的。想当初唐朝的田承嗣盘踞河北魏博之地也是不服朝廷号令,可代宗皇帝不想让百姓受战祸之苦也是选择了容忍田承嗣,臣觉得这才是圣君所为,而后来田承嗣就被代宗皇帝所感化了,他最后主动进京归朝。 (实在是忍不住想再插一句嘴,李至这一番话真的是选择性失明,田承嗣后来真的是因为被代宗皇帝的仁德感化了才主动进京的吗?熟读史书的李至你心里难道真的没有一点数吗?真是睁眼说瞎话,往小了说他这是在欺负赵恒没怎么上历史课,往大了说这是否有欺君罔上的嫌疑呢?) 有鉴于此,臣希望陛下能够效仿宪宗和代宗皇帝的所为以安定西北,然后我们再开放边境贸易给党项人一条活路。如此一来,党项人必然喜大普奔竞相传颂陛下的恩德,李继迁到时候就算还想作乱也不会有人跟着他,那样的话李继迁又有何所惧也? 灵州不可坚守可不是臣一个人在说,而是朝廷百官都这样认为(史书原文:万口同议)。如果我们对李继迁施以恩惠而他却不知道感恩反而继续在西北作乱,那么连老天爷都不会容他,鬼神都得对他怒目以视,到时候他将在天地人神的共同愤怒中自行灭亡,根本就用不着我们派兵去收拾他。”(天地亦所不容,鬼神亦所共怒,继迁不日当自灭亡。) 好了,以上便是李大宰相的高论,不知各位对此是何感想呢? 第5章 腐儒之见 对于李至在奏章里关于西北局势的长篇大论,我个人只想给李大宰相一记棍子敲过去,甚至是直接一个键盘扔过去。宋朝后来倒是如他所言的那样给了李继迁极大的恩惠和赏赐,可李继迁最后放过灵州了吗?他最后自行灭亡了吗?好吧!如果你非得自我安慰说李继迁后来的死亡是人神共愤的结果,那么你又怎么解释宋朝的西北防线后来被李继迁一脚踏破?怎么解释河套平原不久之后被李继迁吞并?怎么解释后来整个河西走廊被党项人强夺?这也是人神共愤的结果吗?如果在战场上节节胜利且拓地千里是人神共愤的结果,那我倒希望遭遇此等人神共愤之事的是宋朝,是赵恒,而不是他李继迁。 养虎为患,遗祸子孙,历史将证明宋朝在这个时候决定对李继迁实行怀柔和绥靖政策将贻害后世百年,直到将北宋拖垮耗干。可叹的是,这还不是李至和李沆的二人之言,前面提到的王禹偁也是建议对李继迁实行怀柔政策,而且这时候北宋朝堂上的文官们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主张对李继迁实行招抚和笼络政策,具体操作手法就是把定难五州送给李继迁以此让他老实下来别在四处蹦跶。这就好比有一群土匪总是在镇上打家劫舍,于是乡绅们聚在一起决定给这群土匪一笔多得足以撑爆他们眼睛的亿万钱财,如此一来土匪们就彻底变乖了,而且以后还会对这些地主老爷们毕恭毕敬。 此,何其缪哉! 也真不知道这些宋朝的饱学之士们到底是在真心为老百姓谋和平还是在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让自己能够不受任何打扰地享受荣华富贵,最可笑的一点是,这些话在赵光义还活着的时候他们憋红了脸也不敢放出一个屁来,可在赵恒这个小青年当家之后他们就无所顾忌地一顿发泄,此即为名臣风范吗?说到底,这些以孔孟为师的士大夫在本质上还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货色。很明显的是,在国家利益和个人前途面前,他们还是把后者放在了更重要的位置上,所以他们不敢去招惹赵光义。如果这就是所谓的识时务和明哲保身的大智慧,那么我对此只想说两个字——佩服! 在这些人的嘴里,大宋无数男儿血战沙场拼死得来并守护的土地竟然要拱手相让给为祸西北的李继迁,我实在是不知道王大人和李大宰相的这个脑子是怎么想的?还有更让我这个愚钝之人感到费解的,把定难五州送给李继迁从此就会让他不再惹事继而对宋朝感恩戴德?这得是怎样的圣人思维才能讲出来的荒诞之辞?李继迁后来老实了吗?后来的西夏国是怎么来的?照此理论,当初我们把东北让给日本人有没有让日本人对我们感恩戴德?我们得来的又是怎样的回报? 腐儒之见!愚不可及! 可悲的是,要时刻以德服人,敌人太凶恶我们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反而更要表现出我们的仁德并以此感化对方——这种思维和想法千百年来一直不缺乏生存的土壤和大脑,放眼现在这种圣人思维更是不缺市场和拥趸。双标以及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人的天性,我只是很好奇,李至和王禹偁以及那些支持这二人观点的人,假如你们亲身被李继迁的马刀给问候了或是你们的家人和土地被李继迁给糟蹋和践踏了,那么你们是不是也能如此的仁德和大度呢?能不能? 我们话分两头。 客观地说,赵光义对李继迁的大举围剿确实对西北各州的民生带来了严重的影响,正如宋辽战争造成了河北大地的满目疮痍。尽管战争是在党项境内进行的,可西北各州为了支援前方战事确实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本来是要耕种土地的大量精壮劳动力被抽调到前线去运送军粮,土地荒废无人耕种,民夫在运粮过程中以及在李继迁的袭扰中死伤无数,而后来的地震更是让西北各州老百姓的日子雪上加霜以至于盗匪丛生商路断绝。 以上这些都是客观存在以及因为这场战争所造成的事实,我们不否认和回避它,但如果要把这一切的责任都归咎于郑文宝和赵光义身上,那么我只能说这种论调实属荒谬。照此理论,抗战时期我们国家和民族遭受空前的摧残是不是也是因为我们去抵抗才导致的?如果我们什么都顺着日本人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如果我们对日本人释放出足够的善意,他们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们什么,这样我们就能感化他们,然后他们就不再对我们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并被我们的仁德和善良感动得哭天喊地就此天下太平东亚共荣? 何其谬哉!何其蠢哉! 不过,先别忙着动气,我们再来看一篇有关于李继迁和西北局势的奏疏。这份奏疏的作者是宋朝的吏部郎中兼直集贤院田锡。这人可以说是北宋前期可与王禹偁并列的嘴炮王(这里没有丝毫的贬损之意),此二人都以敢于直言以谏而着称,他们不但敢对宰相挑毛病,皇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们也是敢于直言以谏,用赵恒的话来说这两人的作风就是——颇有大臣风范。 田锡在奏疏里说道:“对老百姓来说最大的幸事莫过于少徭役和宽税赋,最大的祸害莫过于逢战事和支援前线。我们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放弃灵州从而不在此地与李继迁继续纠缠,如此一来我们就不用跟李继迁交战,老百姓也就可以安心种地,西北诸州也就安宁了,全国也就没有什么动荡,而我们的周边也就此清净。 经过上次与李继迁的大战,西北诸州现在是不胜困弊,土地无人耕种,各种天灾相继发生,各地相继粮食告罄。如果此时李继迁再次大举作乱,而辽国人又趁机在北方发难,那我们怎么应对?西北又何时才能获得安宁? 如果因为战乱和粮食危机致使西北大乱,势必导致匪患加重继而祸乱地一方,王小波、李顺的前车之鉴不可忘。西北一乱,蜀川也必然不稳定,辽国若此时发兵南下我们就难以应付,到时候恐怕福建、吴越、江南和荆湖等五代时期的割据之地也定然会有居心叵测之人趁机起事,那时候国家可就彻底乱套了。臣这话这绝非是在危言耸听,望陛下深思。 为此,臣希望陛下能够以德治国,以诚信感动神明,以德行感动天地。我们不要打仗了,我们要大力发展农商并适当减免各种赋税,然后把西北各地的那些流民收容起来让他们当兵或是去开垦荒地并给他们提供粮食种子,另外还应该免除他们五年的租赋。如此一来,十年之后西北大地必然是一番新的天地。老百姓有地种就有饭吃,这样何愁会有匪寇滋生?民生既定,西北即安,天下亦安。(多么高深和高明!问题是,你不去招惹李继迁,难道他就会因此而放过你这个软乎乎的又白又胖又有钱的老好人?做梦呢?) 先帝之所以要讨伐李继迁就是因为李继迁的袭扰扰乱了西北的民生并阻绝了我们与西域各个民族的贸易往来,可我们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两相比较起来,我们得到的和付出的完全不对等。这是典型的急小利而忽大利,舍远图而劳近谋,先帝是近视眼没看到这一点,臣希望陛下你能够把目光放长远一点。 另外,臣听闻李继迁在得知先帝崩天之后特意素衣服丧,这说明李继迁还是大有争取的可能。现在西北凋敝,隐患丛生,但李继迁以及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却未必知道这些,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时机招抚李继迁以免错失良机。臣愿陛下能够高瞻远瞩,以德治国以德服人,如若如此,何愁天下不能太平?” 简单总结一下田锡的发言,就是一句话:要修德,要对李继迁好,不要再打李继迁,而且灵州也不要了,不但要对敌人修德,内部也要修德,我们专心搞建设,老百姓的日子也就好过了,天下也就太平无事了。 修德、以德治国,这是李至和田锡在奏章里所谈内容的基础和出发点,简而言之就是要对李继迁息兵止战,而且要尽可能地满足李继迁的要求,在此基础上再去恢复西北各州的民生和农业生产。不同之处在于,李至提出将定难五州之地无偿奉上给李继迁,而田锡更上一层楼,他建议把灵州也奉送给李继迁。这种奉送土地近乎于卖国贼的行为在他们嘴里却是品德高尚之举,而且还说得是大义凛然,说这一切都是为天下苍生和国家的长远发展着想。 对此,我还是那句话:照此理论,抗日战争我们还有必要抵抗吗?直接投降送土地不好吗?如此又何来的三千五百万的军民伤亡和山河破碎呢?真的是千古谬论! 李至和田锡是卖国贼吗?结合二人的生平,他们显然不是。如果把这顶帽子扣在他们的头上显然是在以今论古,我们现在所说的战略价值和战略之地在那个时代很难被理解和认识到,他们所看重以及所看到的是西北战事给国家在军、民、财上面所带来的损害,他们所看不到的是李继迁的野心以及放弃定难五州和灵州将会对宋朝所造成的战略灾难。田锡说赵光义是近视眼,说宋朝讨伐李继迁是急小利而忽大利,但事实上他才是近视眼。我很想知道的是,如果这二位泉下有知,当他们得知后来李继迁的孙子李元昊建立了西夏国并为祸西北之时又该作何感想呢? 第6章 蛟龙入海 我们现在就来说说李继迁在得知赵光义驾崩以后都干了什么。 当然,可以肯定的是,在得知赵光义的死讯后李继迁肯定是欣喜万分。赵光义的存在对李继迁来说绝对是一场延续多年的噩梦,他这些年几乎一直被赵光义吊打,得亏他命大运气好,要不然他早死了好多回了。当宋朝的使者将赵光义驾崩的消息告诉给李继迁时,他首先对赵光义的死表示了“悲痛”,而且还以臣子的身份下令为赵光义服丧。随后,李继迁派亲信李光祚到开封去为赵光义奔丧并借此机会向宋朝的新任皇帝赵恒大表自己的忠心,借此机会他也再次请求宋朝能将西北五州的所谓祖宗之地赐还给他。 时光荏苒,此时距离李继迁起兵反宋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当年的那个年仅十九岁的小青年如今也已经来到了三十四岁的人生黄金年月。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李继迁过的是什么日子他自己是最清楚的,然而,尽管这些年屡受打击和重创,甚至他的母亲和妻子都被宋军给掳走了,而他自己也是几次险些丧命,但他李继迁却可以说自己无愧于列祖列宗,他活得是快意恩仇且顶天立地。更重要的是,通过这十五年的艰苦奋斗和历练让李继迁在各个方面都变得越发坚韧和强大,他现在已然就是一只经历过烈火淬炼的不死鸟。 相比于当年的那个热血青年,此时的李继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和优秀的军事统帅。关于前者,从他对赵光义之死的种种公开举动就可见一斑。政治家必须得是一个优秀的表演艺术家,这方面李继迁的表现完全可以角逐该年度最佳男主角。至于后者,这一点已经没有任何的质疑。 不过,李继迁想要凭着一张嘴和一身素服就立马得到定难五州的想法并未实现,这对赵恒和宋朝的一帮大臣们来说都绝非小事。宋朝的君臣们还在商议是否要将整个定难五州全部交给李继迁以换取他的忠诚,可李继迁却是等不及了:我都这样有诚意了,你们还要我怎么样?你们宋朝刚刚把我打得差点变猪头,可我不但没有报复你们,反而还在得知太宗陛下驾崩的第一时间为其素服举哀。我都这样了,可你们却一点善意也没有释放出来。我这是给你们脸了是吧?你们真的觉得我就会摇尾乞怜是吗?那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年的五月和十月,李继迁先后两次发兵攻打宋朝的保安军(今陕西省志丹县)和灵州。在攻打保安军时,李继迁被曹彬的大公子曹璨和巡检使张思钧打得大败而逃,宋军追杀其三十余里之后才收兵而还。在灵州,李继迁也被灵州都部署杨琼大败,这一次惨了些,他被宋军追杀了五十里才逃出生天。 讽刺的是,虽然总是被打败,虽然总是在战场上狼狈不堪地节节败退,但在政治上李继迁却成功地以战迫和并为自己捞取到了梦寐以求的好处和利益。 这年的十二月,在经过了内部长达近八个月的反复权衡和激烈争论之后,宋朝方面对于定难五州和李继迁的问题上形成了一个共同的决议:赵恒下旨封李继迁为夏州刺史、定难军节度、夏银绥宥静等州观察处置押蕃落使,同时宋朝恢复对李继迁之前的赐名赵宝吉。 这是什么意思?各位不要怀疑,不要惊讶,也不必感到震惊,更不要以为我在胡说八道,请你们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述宋朝赐予李继迁的这些官职就是在清晰无误地表明一个铁一般的事实:为了摆脱李继迁这个小鬼的持续纠缠,在战场上对李继迁形成全面压制的宋朝决定把定难五州全部奉送给屡战屡败的李继迁。换言之,赵光义当年从李继捧手里拿过来的定难五州被他的好儿子赵恒大手一挥全部转手送给了李继迁。 这还没完,为了让李继迁彻底感受到宋朝新任皇帝陛下的巨大温暖和关怀,宋朝还把之前被赵光义扣留的李继迁帐下的第一谋士张浦送回到了李继迁的身边,送还之前赵恒还特意给张浦加官进爵送礼物以示歉意。总之,如李至等人所言,宋朝就是要尽量把李继迁给伺候舒服了,所有的好处和服务要一次性到位,他们就差没有把宋朝在西北的第一战略重镇灵州也一起拱手相送。 最为搞笑的还得属大赢家李继迁。得到封赏之后,李继迁再次飙戏誓要成为最佳男主角。他立马给赵恒上了一道表章,他说自己这些年没少给宋朝惹事生非,可他万万没想到宋朝的新任皇帝陛下不但不怪罪他反而还给他这么大的恩德,他实在是惶恐不已不敢接受朝廷的这份封赏,同时他还请求赵恒狠狠地治他之前的种种不臣之罪。 傻子都知道李继迁这是在演戏,赵恒当然也知道,可他还得陪着李继迁演戏。曹操当年拒受魏王的封号导致汉献帝前后三次求着他当魏王才装作勉为其难地同意,李继迁应该是没有读过《三国志》,更不可能读过《三国演义》,可他在这一点上却深得曹操的真传。对此,赵恒能怎么办呢?他还不是得近乎于求着李继迁收下这份大礼,李继迁这家伙现在已经成精了。 转过头,正式成为党项之主的李继迁立马派人到辽国去将自己已经得到定难五州的事告诉给了他的丈母娘萧燕燕和小舅子耶律隆绪,但他可不会说这一切都是宋朝送给他的,他说这些地方都是他亲自带兵打下来的。 多么无耻,可你又能拿他怎样?李继迁这人是个什么成色的一代枭雄也就不再细说了吧?辽国和宋朝在他们周边的那些异族番邦里是多么的神圣且不可亵渎,但他李继迁却把这两个国家的君主给耍得是团团转。一言蔽之,此人在本质上根本就不是什么只贪图在一隅之地称王称霸的异族酋长,他有着远超常人的野心和抱负。宋朝的顶级权贵们错就错在他们一直都小瞧了李继迁,而且是一错再错。赵光义时期最初视他为山贼匪寇,后来视他为巨贼,到了赵恒登基的这会儿又把他仅仅只当成小富即安的部落酋长,可事实上李继迁的志向是要制霸一方甚至是有朝一日要与宋辽两国呈鼎足之势三分东亚。他不是蛇鼠鱼虾,而是能够直入云霄的蛟龙。 第7章 假象太平 随着李继迁长达十余年的愿望终于得偿所愿,宋朝的西北边境就此算是获得了难得的安宁。遗憾的是,这种相对的安宁却也只是暂时性的,宋朝这边的君臣们根本没有意识到更大的隐患由此而生,他们现在还沉醉在自己的英明决策里并由此坚定地以为对李继迁的绥靖政策取得了梦寐以求的效果,他们甚至还可以憧憬如此手笔可以在历史上记下浓墨重彩的绚丽一笔。可悲的是,吃饱喝足且野心再度开始猛烈撞击胸膛的李继迁不久之后就将用他的马鞭狠狠地抽打这些人的依旧阳光灿烂的嘴脸。 解决完李继迁的问题,时间正好进入公元998年,渴望帝国从此天下太平的赵恒于正月正式改元为“咸平”。 二月,赵恒迎来了登基之后的第一次科考,相比赵光义之前每次科考动辄五六百人的进士中榜名额,这一次科考总共只录取了两百名进士,此举意味着赵恒已经开始在用实际行动对国家的各种政策进行调整和革新。至于帝国其他方面的改造,赵恒也在稳步地推行和实施,而他每天的日子过得也可谓是相当的充实和忙碌。 都说皇帝好做,要什么有什么,简直快活似神仙,那么我们就来看看赵恒每天都干了些什么:当每天黎明的曙光开始在地平线冒头的时候,赵恒已经梳洗完毕来到了前殿开始受理中书省、枢密院、三司、开封府、审刑院以及御史台等部门官员的请对,这些人按照职务的大小排着队等待赵恒的逐一召见。等到把这些人都给伺候好了之后,赵恒才有时间去吃早饭。几口吃完,赵恒继续干活,还有一大堆的奏章等着他批复,晕头转向地忙完这些之后他才有时间吃午饭。当然,如果他工作效率够高,那么他这一上午还可以抽出一点时间去观摩一下禁军将士的操练。 至于下午,很遗憾,史书上对此是直接跳过没有说,很有可能是继续忙上午没干完的活儿,要么就是需要出席一些官方的礼仪活动。当皇帝这些事总是免不了的,反正基本上关于政务方面的事都是在清晨到中午这段时间完成的。吃了晚饭,赵恒还得重新做回学生,他要听取当世儒家名流的讲学并与其纵论古今探讨当下的国政得失。到了夜分(晚上九点以后),赵恒终于可以去睡觉了。如果他觉得自己还精力旺盛,那他就会去到那个朝思暮想了一整天的女人那里去求安慰寻温存。 这女人是谁啊?未来在大宋的朝堂上只手遮天的刘氏皇太后——刘娥是也。当然,现在的历史中央舞台还不到她登场亮相的时候。 新皇帝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忙得是不亦乐乎,而老人们也终于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这年的十月,早就饱受疾病折磨的宰相吕端再也吃不消了,他请求退休养老。赵恒先是不准,但在吕端的再三请求下,赵恒最后还是同意了。 吕端被免去宰相之位,以太子太保之衔回家养老。新的宰相任命很快下达,赵恒任命兵部尚书张齐贤与户部侍郎李沆并领平章事之衔,也就是说,这两人都是宰相且是平级。赵恒的另一位老师、工部尚书兼参知政事李至因为眼疾被免去行政职务改任武胜军节度使从此开始去颐养天年。同时,赵恒也趁机重组了中书省和枢密院:原吏部侍郎、参知政事温仲舒被罢为礼部侍郎,原枢密副使、给事中夏侯峤罢为户部侍郎,原枢密副使向敏中改任兵部侍郎兼参知政事。两府大臣中的两张新面孔分别是翰林学士杨砺和宋湜,这二人一同进入了枢密院出任枢密副使。 张齐贤还没把屁股下面的这把相爷椅子给坐热就盯上了另外一件事。这事实际上就是一件鸡毛蒜皮的事,但这事却让身为天子的赵恒头大如斗。所谓主忧臣辱,皇帝身上的事儿再小也是天大的事,张齐贤身为宰相理所当然地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陛下分忧。 话说赵氏皇族里有两兄弟因为财产的划分不均而闹了起来,于是打起了官司,这开封府是哪个都不敢得罪,这案子也就一拖再拖没个裁决。这两人最后直接找到赵恒要他这个皇帝陛下予以圣裁,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皇帝也难断,赵恒前后十余次圣裁都不能让这两人满意。可是,总不能天天让他俩这样闹下去吧? 这事换了赵光义早就拍桌子黑脸了,可赵恒辈分小加之又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他哪里好意吹胡子瞪眼。就在赵恒为此而心烦意乱的时候,张齐贤很贴心地提出要帮皇帝陛下分忧:“陛下,这事开封府是搞不定的,你就把它交给老臣好了。” 眼见有人肯接锅,赵恒自然乐于甩锅。这天张齐贤把相府变成了公堂,他把那两个皇族子弟叫到面前只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自己分少了而对方分多了?” 二人点头称是。张齐贤笑了,然后他当即做了出判决:“听我的,现在老大带着家眷去老二家,老二带着家眷去老大家,你们现在家里的所有财物都不得带走。你们不是觉得对方分得多吗?那好,这下你们如愿了!” 就此,这个案子结了,双方也都满意而归。得知此事,赵恒大喜,他对张齐贤说道:“朕就知道此事非卿不能断也!” 这事可以说是赵恒紧张而忙碌的帝王生活里的一个调剂品,事后这不过是过眼的一个乐子而已。这时候真正让赵恒感到开心的是特意从遥远的西北方向风尘仆仆地赶来朝见他的一个吐蕃人。此人正是称雄于凉州(今甘肃武威)、被宋朝册封为河西军左厢副使、归德将军的吐蕃部落首领折逋喻龙波,他这次不远千里亲自带着两千匹战马前来向宋朝进贡并恭贺赵恒登基。 相比宁死不入朝且每次进贡战马都只是几十匹还老是惹事的李继迁,折逋喻龙波的这个举动与之相比简直是天上人间的差别。凉州吐蕃部落之前也向宋朝进贡过当地的特产,但这是他们第一次由自己的首领亲自带队前来朝见大宋的天子。想想那个让人头昏脑涨的李继迁,赵恒多希望所有的番部首领都能向眼前的这位吐蕃酋长好好学习一下。 折逋喻龙波的来朝似乎也是在应证当初李至和田锡在奏章里所言的那个预言,那就是以德治国,以诚信感动神明,以德行感动天地,如此可使四夷归附并从此天下太平。没错,至少眼下来说事实确实如此:自赵恒登基以来,对内清吏治、裁冗官、减徭赋、劝农桑,对外先是罢停了与李继迁的战事,然后又以重利许予李继迁,宋朝的西北边境也就此重获安宁。另外,承蒙辽国人这几年的无比安静和乖巧,整个宋朝从内到外都由此变成了一个清平乐园。 一时间,宋朝的君臣们无一不相信以德治国真的可以让天下太平且四夷宾服,可这只是表面的假象。赵恒想要的天下太平至少现在来说还言犹过早,隐藏在这假象太平背后的巨大危机此刻其实已经开始在幕后悄然酝酿。 第8章 良将谢世 宋朝之所以能是中国古代所有王朝里最能赚钱的朝代,这还真的是因为人家身上确实有几把刷子。赵恒刚登基的时候国库可以说是处于严重营养不良的状态,他的老爹赵光义在位期间又是打仗又是建寺庙和道观,另外每年还对数目庞大的官员队伍进行年度性的各种例行赏赐,这可就把刚登基时的赵恒给害苦了。可是,赵恒登基还不到两年的时间,宋朝的国库却再又变得充盈起来。 就是在折逋喻龙波来朝之后没几天,赵恒让三司各部门呈报各自现有的家底。得到诏令后,度支司和户部司两部主官相继把数目给报了上来,但唯独掌管盐铁司的陈恕迟迟不上报。赵恒命宰相责问其为何迟迟不报,而陈恕的回答却让赵恒的心里是五味杂陈。 陈恕的回答是:“陛下这么年轻,我担心他知道我们现在手头宽裕了会生奢侈之心,所以我才迟迟不敢上报。” 如此看来这个陈恕也是一片苦心。得到陈恕的这番反馈后,赵恒为此也是颇为感慨,他没有怪罪陈恕反而还对其大为赞赏了一番。 以德治国,赵恒确实是做到了,此时的宋朝不但国内太平无扰,百姓安居乐业,北方和西北两处外患最为严重的边疆地带也是久不闻兵戈之声。不管后来赵恒变成了什么样,单论登基之后的这将近两年的时间,他的表现和他所取得的成绩足以让他的老爹在另一个世界里感到欣慰,但同时也或许会感到有一丝的汗颜。 就是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之下,宋朝在赵恒的带领下稳步地向上攀爬,军力不好说,但至少整体的国力在不断地增强。钱开始多了起来,粮食的储备也在日益增长,社会也大体稳定。既是如此,赵恒是不是可以高枕无忧地开始睡大觉呢?很抱歉,不能!因为他有一个可怕但却一直都在沉默不语的恶邻居! 谁啊?辽国! 此时距离宋辽最近一次大战徐河会战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这十年里辽国人不知为何一直都很安静,驻守在幽燕的耶律休哥对宋朝的边境是秋毫无犯。别说是什么辽国军队的传统运动打草谷被禁止了,就连辽国民间的土匪跑到宋朝境内去抢劫都被辽国皇帝下令抓了起来并斩首示众,在这之后还把抢劫的物品还给了宋朝。 看样子辽国人似乎想跟宋朝就此和平相处,但令人不解的是赵光义在此期间曾先后两次遣使去和辽国人商谈议和之事却都被拒绝。赵恒登基之后也向辽国人传达了两国通好的意向,可辽国人的回应仍然是沉默。 辽国人究竟想干什么?没有人知道,按照非此即彼的理论,辽国不同意和谈就意味着他们还想打,但具体什么时候打却不得而知,反正宋朝这时候是再没有谁还想着要主动去攻击辽国。至于什么收复燕云就更是想都不敢想,毕竟他们现在连一个李继迁都不搞不定,那还凭什么想着要去收拾辽国人?一点也不夸张地说,自从雍熙北伐失利以后,整个宋朝就再没有人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再度北伐收复燕云,能保住现有的地盘就已经算是祖宗保佑了。 树欲静而奈何风不止,公元999年初,赵恒得到密报说辽国那边正在商量着要再次对大宋开战,但具体何时开战却不得而知。还没等赵恒开始紧张,他的头却疼了,但他的这个头疼并不是辽国人带给他的。 在度过了风调雨顺的两年后,这一年中原地区再次遭遇严重的春旱,这把赵恒逼得差一点就想学他老爹下罪己诏以答所谓的天谴。可是,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错了,他一没奢侈浪费、二没沉溺美色、三没大兴刀兵,他一直在“以德治国”,可上天为什么就要给他来这么一个天谴呢? 抓耳挠腮却苦思无果之后,赵恒下诏群臣上书直言当前的国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老天爷为什么发怒?你们都给朕说说。” 得益于有着一道言者无罪的保命符,宋朝的言官们可就变成了一群不让说话会憋出内伤甚至搞出抑郁症的主儿。现在皇帝陛下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他们顿时就兴奋了,而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就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中书省的两位宰相。在他们嘴里,如今天下之所以出现大旱是因为这两位宰相“德行有亏且为政有失”,所以应该把他们罢官另选他人当宰相。 赵恒看到这些奏章大怒:我叫你们说事,你们却趁机攻击我选出来的宰相,是不是你们觉得自己很能啊?是不是你们自己想来当宰相啊? 赵恒决定下诏明文申斥这些人,但身为局中之人的李沆却不同意。他说:“陛下若是如此,那以后谁还敢说话?谁还敢指正和监督上位者的过失?陛下你觉得他们说得有理就予以褒奖,你要是不高兴就当他们的话是耳边风。况且我们也不是完人,如果有更合适的人来替代我们,你就让他们举荐就是了,陛下犯不着为此而处罚他们。” 李沆这话算是又给做学生的赵恒好好地上了一课,在他感叹李沆仁厚的同时,此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到了这年五月,真正让赵恒感到紧张的事发生了——枢密使曹彬病危。曹彬这一次可不是一般的病危,而是大限将至,赵恒听闻此事专程去曹彬的府中探视并随行给曹彬带去了白金万两。 在探视曹彬之时,赵恒也不讲什么忌讳,他直接问曹彬:“爱卿有什么后事需要交代的吗?朕将尽量满足。” 曹彬强打起精神回道:“老臣没什么别的要求,但举贤不避亲,臣以为我的两个儿子曹璨和曹玮都是能够为国御敌的将帅之材,希望陛下能够对其委以边事让他们为国效命。” “那这二人谁更胜一筹呢?”赵恒继续问道。 “相比而言,曹玮略胜于兄曹璨。” 或许有人会觉得曹彬此言有私心,但往后的历史会证明他此时确实是在举贤不避亲。曹氏兄弟此时早已在西北大地打出了名头,而曹玮后来在战场上所取得的成就也确实胜过其兄,这些事我们到时候再细说。 鉴于辽国此时对宋朝用兵的迹象已经愈发明显,赵恒趁机便向曹彬问起此事当如何应对。 曹彬回道:“太祖陛下时期我朝军威隆盛,但太祖仍然让孙全兴对辽国约和。依臣看来,陛下应该效仿太祖皇帝当初的做法,而老臣相信辽国最后也一定会同意与我们大宋讲和。” 赵恒沉思片刻,说道:“如能与辽国约和从而让天下百姓远离战罹之祸,朕自然乐见其成。只是朕不会一味地屈膝折节,和平不能是乞求来的,一旦约和就必须是长久之策。” 一个月后,北宋的枢密使、在后世被赞誉为北宋第一良将的曹彬溘然长逝,享年六十八岁。赵恒亲自前去奔丧并当众大哭,随后他追赠曹彬为中书令,追封其为济阳郡王并赐其谥号“武惠”。 关于曹彬,我们还需要多说什么吗? 纵览此人的戎马生涯,他最大的功劳就是以主帅的身份平灭了南唐,除此之外他还有过什么值得骄傲的战功吗?而相比于他平灭南唐的“不世之功”,他更为让人所熟知的其实是雍熙北伐的岐沟关大败,是在拒马河畔的弃军逃遁导致全军混乱溺死无数,是在这之后宋军被耶律休哥在平原上疯狂追杀的超级溃败。可以说,北宋的第一代、同时也是战力最为强劲的军团就是葬送在了他的手里。 后世的那些对曹彬大加推崇的人给他戴的最大的一顶帽子是仁德宽厚和爱兵如子,可是,作为一个生逢战乱之时的军人,作为一个曾经统帅灭国级军队前去完成九州一统的大军统帅,曹彬被世人所敬仰和尊崇竟然是因为他的身上具备仁德和谦逊的品格。请问:这对曹彬而言到底是赞誉还是讽刺呢? 诚然,仁德、谦逊和不滥杀在一个武将身上绝对是值得褒奖、极其罕见的优秀品格,但请注意他的身份,他是武将,他不是宰相和地方官。这样的人让他整天待在枢密院里多好,这样的人让他去注定将要尸山血海的战场建功立业,于曹彬个人、于国家、于百姓都是灾难,除非他所率领的军队是以泰山压顶的气势前去征伐敌国。很遗憾,在雍熙北伐时,宋朝不是泰山,辽国才是,耶律休哥才是。 那么,既然如此,为何曹彬却先后被宋朝的三位皇帝所重用呢?这个问题没有探讨的必要,因为这就是宋朝,宋朝需要的不是勇武善战的将帅,而是让皇帝放心、时刻听从皇帝指挥的忠臣。自打赵匡胤死后,宋朝的将军群落里强如潘美、杨业、李继隆、王得用、狄青,甚至包括后来的岳飞和韩世忠,这些能打能杀的武将哪一个不是被整得灰头土脸最后憋屈而死的? 北宋第一良将?中国的文化或者叫做文字确实博大精深,这里的这个“良”字就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何为良?又何为好孩子?何为好学生?简单来说就几个字足以概括——听话是也! 第9章 举国伐宋 曹彬走了,那个带给他此生最大屈辱的人也几乎是在同一年先于他撒手人寰——在曹彬过世的半年前,公元998年12月1日,辽国的南京留守、大于越、宋王耶律休哥死于辽国南京幽州。得知噩耗,辽国皇帝耶律隆绪下诏为耶律休哥之死辍朝五日,同时耶律隆绪任命皇弟耶律隆庆为梁王并接替耶律休哥为南京留守。 对于耶律休哥这个敌人,我们同样也无需多说什么。 赵光义此生最大的耻辱和曹彬此生最大的耻辱都是拜此人所赐,此人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赵光义和曹彬所卷来的强大洪流给硬生生地挡了回去并让这股洪流最终反噬在了宋朝的身上。他是一个改变了宋朝历史和中国历史走向的人,若不是他在高粱河畔浑身是血地在近乎于绝望的逆境中对赵光义发起的决死攻击,那么赵光义就将实现他的千秋宏愿,宋朝就将夺取燕山和长城防线,辽国从此将被牢牢地被压制在燕山以北,甚至于历史上就将再次出现另一个匈奴或突厥——在强极一时之后泯没于世界民族之林。在那之后,汉统再次中兴,盛唐之光再度闪耀整个东亚大地。总之,赵光义的那个美梦有多么辉煌壮丽,他耶律休哥对辽国的功绩就有多么盖世恢宏。 无可置疑,正是耶律休哥一手促成了宋朝终其一生都未能扭转的战略颓势,北宋之所以会被辽国压制甚至最后之所以会亡国都是因为耶律休哥在高粱河的那个黎明时分的冒死进击。他是一个在那个特定的时刻扭动了历史开关的巨人,对当时的宋朝和汉民族来说他是我之巨敌,但对于辽国和契丹人来说他是国家和民族的英雄。如果说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德光父子是辽国的缔造者和开创者,那么他耶律休哥就是为辽国横刀立马的守护神。没有他,辽国兴许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分崩离析,而契丹这个族群也将就此重回相互攻伐的部落时代。 相信耶律休哥临走的那一刻一定是没有什么遗憾的,他甚至是骄傲地离开的,他在高粱河的搏命式冲锋以及在岐沟关和易水河畔的所向披靡足以让他含笑九泉。一个男人能够成为所属国家和民族所世代称颂的英雄,在如此伟业和声誉面前,作为一个生于天地之间的大丈夫,此生何憾? 辽国送走了自己的战神耶律休哥,宋朝这边也送走了他们的第一良将曹彬,率先走出悲伤氛围的辽国人在公元999年7月由他们的皇帝耶律隆绪正式以皇命的形式下发了一道诏令——南下伐宋! 平静了十年的宋辽边境就此再度战云蔽日! 获报辽国下诏伐宋,此时正值年轻气盛的赵恒在度过了短暂的惊慌之后立马下令河北前线以及驻防京城的禁军准备迎战。 赵恒任命禁军马军都虞侯、忠武军节度使傅潜为镇、定、高阳关行营都部署,康保裔、范廷召、李继宣、杨延昭、杨嗣等河北各地边镇将领皆受其节制,宋军在河北境内总计十余万步骑也皆受其统领。赵恒另外还从开封城里挑选了一批人负责为傅潜此次出征保驾护航:富州刺史张昭允为大军都钤辖,洛苑使、入内副都知秦翰为大军都监,莱州防御使田绍斌、崇仪使石普、单州防御使杨琼为大军先锋。 以上部署并非宋朝为此次战争所准备的唯一迎击力量,赵恒在这方面比他老爹大胆得多。当年赵光义在雍熙北伐失败之后面对辽国的进犯只是下令河北前线的宋军固守城池,但赵恒这次不但在河北集结重兵准备与辽国大战一场,而且随后他还在开封举行了一场由二十万禁军参与的盛大阅兵典礼。他向京城的禁军发布了战争动员令,如有必要这些人将随时开赴前线。赵恒这不但是在给自己和军队打气,更是在向辽国表明他坚决抗战的决心。 辽国是在七月发布的战争动员,而他们集结兵力的时间则是整整两个月。九月,萧燕燕、耶律隆绪、韩德让等辽国上层率领辽国御营亲军进入幽州。作为辽国实际上的最高领导人,萧燕燕随即任命自己的次子耶律隆庆为此次南征宋朝的大军先锋元帅。 按照惯例,出兵之前辽国还是举行了一系列的宗教仪式以祈求各路神灵保佑辽军能够取得大胜,但就在辽军准备开拔之际,他们所祈求的各路神灵就给他们送了个霉头:辽国数一数二的重臣、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病重。纵使辽军上下如何祈福于上苍以延续其生命,但在公元999年9月24日这一天,耶律斜轸还是追随耶律休哥而去病死于行军途中。 不到一年的时间,辽国在这一时期战功最为卓着、声名最为显赫的两位军事统帅相继离世,而他们对辽国的重要性和贡献绝对冠绝当世。这二人就如辽国这个巨人的两只巨臂,耶律休哥南拒宋朝,而耶律斜轸则为辽国镇守北疆,在他的征伐下辽国北面各个民族和部落悉数被荡平继而臣服于辽国,此外耶律斜轸还参与了对宋朝的所有重大战事。高粱河之战他也立下了赫赫战功,而雍熙北伐时也正是他所率领的军队将此前锋锐难当的潘美和杨业给顶了回去,杨业之死也是拜其所赐。如果说耶律休哥是辽国的战神和守护神,那么耶律斜轸则是光芒丝毫不逊色于耶律休哥的另一个战神和守护神。 耶律斜轸之死让辽军再又延迟了进兵的时间,在为其举哀发丧之后,萧燕燕让她的那个有实无名的老公韩德让接替其出任辽国北院枢密使,本就是辽国大丞相的韩德让就此集辽国的军政大权于一身。在这之后,辽军开始大举南侵。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宋军早已在边境线上做好了迎敌的各种准备。十月,辽军的先遣大军突破宋辽边境进入了保州境内。在保州的宋军第一时间获知了敌情,宋军的先锋将领田绍斌、石普和保州守将杨嗣决定发动夜袭狠狠地挫一下辽国人的骄狂之气。 入夜时分,辽军安营扎寨准备第二天继续进兵。突然间,杨嗣和石普领兵杀到,辽军惊慌失措之余仓促应战,两军在黑夜里展开了激战。如果宋军的对手是李继迁,那么这场突袭很有可能将是毫无悬念的一场大胜,可这一次宋军所面对的毕竟是辽国人。 在发现宋军只是一支人数不过数千人的突袭部队之后,辽军开始组织兵力对宋军进行合围。杨嗣和石普陷于重围之后拼死力战逃出了包围圈,随即渡河后撤。就在辽军对宋军展开追击之时,作为夜袭第二梯队的田绍斌率军拍马赶到。田绍斌毫不犹豫地率部对辽军展开逆击,而杨嗣和石普则返身与辽军再战。在有援兵杀到且军心复振的宋军面前,辽军在这漆黑的夜里也不知道宋军到底来了多少援兵。一场惨烈的血战之后,辽国人终于是感觉无法支撑,他们开始蜂拥逃窜。 正所谓痛打落水狗,此时不打更待何时?宋军一路追杀,他们直接将辽军打回了辽国境内。这一夜宋军阵斩辽军首级两千余级,缴获战马五百余匹。 开局第一战,宋军取得大胜! 作为辽国皇帝的亲弟弟,心高气傲的辽军先锋主帅耶律隆庆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恶气?人生第一战就被宋军踢黑了脸,这让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自己的老妈和老哥? 几天之后的十月二十四日,耶律隆庆带着自己庞大的主力军团再次越过宋辽边境,敌军势大,宋军只得退入城池进行防守。耶律隆庆好不威风地在保州境内策马奔腾,很快他就率军来到了遂城(今保定市徐水区以西遂城镇)。这是宋朝设在边境线上的一个军城,城里驻军加上城中百姓不过三千余人。 手心痒得不行的耶律隆庆正想练练手,他命人向城内传命:宋朝人,投降吧!如此可免你们一死! 辽军得到的回应是从城楼上射下来的一支箭矢,仔细一看只见城楼上的宋军将领正怒目以视。投降?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这位宋将是谁啊?他正是败亡于耶律斜轸手下的杨业之子杨延昭! 杨延昭此时的职务是保州缘边都巡检使,他的任务就是巡视宋辽边境的保州段。面对辽军的大举入侵,身负国仇家恨的杨延昭怎么可能后撤和投降?杨延昭此时麾下的士兵只有千余人,而城下却是辽军此次南侵的先锋兵团,杨延昭绝无击溃眼前这数万辽军的自信,但他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此战他大不了追随其父的步伐为国尽忠而死。 既然杨延昭毫无降意,耶律隆庆随即下令攻城。数以万计的辽军将小小的遂城围了几圈开始轮番攻城,杨延昭组织城内的百姓上楼与士兵一道守城。即使如此,城楼上的守备力量也不过两千来人,而他们所面对的却是数万穷凶极恶的辽国大兵。情势之危急不难想象,但就是凭借这两千人坚强防守,杨延昭没有让一个辽国人染指过城楼一寸。 耶律隆庆震惊之余更是出奇地愤怒了,几万辽军竟然拿不下这么一个小破城?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平时都骑马作战的辽兵突然要顺着绳子爬墙,而且上面还不断有能够砸死人的石头和滚木落下,这简直就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的蠢猪思维和行为,你不败谁败?除非你能将城里的石头和滚木全部耗干,除非你能就这么耗下去直到里面的人把粮食吃光最后全部饿死。 耶律隆庆这次是要干大事的,他哪有心情和时间为了这么一个小地方而耗下去?就在他恨恨不已并准备撤军去干大事的时候,他的老妈和老哥来了,杨延昭的对手就此变成了辽国此次南侵的全部大军——十余万气势汹汹的辽军! 见耶律隆庆吃了这么大的亏,萧燕燕决意给自己的小儿子出口恶气。辽军组织兵力再次攻城,而且贵为皇太后的萧燕燕和辽国皇帝耶律隆绪还亲上战场督战,杨延昭最大的考验终于来了。 遂城看样子是要遭遇灭顶之灾了,这不单单是辽国人的想法,城内的宋朝人这回也是觉得自己死定了。城破之时,他们还能活命吗?不能!正是有着这种必死的信念(或者叫恐惧),守城的人反而越战越勇,奇迹就此发生:在十余万辽国人的围困和交替攻击下,遂城始终都牢牢地掌握在宋朝人的手里。 这下抓狂的就不止是耶律隆庆了,包括他们母子三人在内的所有辽国人都跟着一起抓狂。十几万人一起愤怒的结果是什么?眼看城里的人灭顶之灾就要到来,老天爷这时候出面帮忙了,正当辽国人准备好好地睡个觉然后在次日彻底将遂城夷为平地的这个夜晚,一股寒流降临在了河北大地。 所谓天助自助者,光有老天爷帮忙还不行,你自己也得努力。杨延昭这一晚忽然灵机一动,这股寒流让他颤栗更让他兴奋不已,他命人在半夜里顺着城墙往下泼水。第二天早上,当瑟瑟发抖的辽国人再次像蚂蚁一样准备爬城墙的时候,他们发现这城墙突然变得很好玩,他们是怎么也抓不稳——只是一夜之间,遂城变成了一座冰城。得了,这下就算是城楼上没有人守城他们也爬不上去。 够了!萧燕燕受够了!将军逐鹿,不追野兔,更何况还是统帅伐国之师的皇太后,要是此次南征就在这么一个小地方被拖干耗死,那她无疑将死不瞑目。萧燕燕下令撤军,辽军绕过遂城直扑拥有八万大军的宋军定州大营。 这里需要额外提到的是遂城之战对杨延昭的个人影响。这一战没有让他在宋朝那边获得什么了不得的奖赏,但这一战却让他在辽国人那里一战封神。他只率领区区两千人却抵挡住了辽国十万大军持续数日的围攻,这让崇尚佛教且又迷信的辽国人坚信他不是“人”,因为这不是人能办到的事,甚至遂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冰城在辽国人看来也是神的杰作。 在中国古代的星象学里北斗七星中的第六颗主镇幽燕之地,而杨延昭因为打赢了这一场不可思议的防御战且常年驻守保州震慑辽国的幽燕地区,于是在辽国人的口口相传中杨延昭便被说成了是这颗星斗的人间转世,杨六郎之说由此传开。 当然,这只是目前比较被大多数人所认可的一种说法,杨六郎之说究竟从何而来并无定论,甚至这个说法到底是宋朝人还是辽国人首先提出来的也存在争议。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杨延昭被叫做杨六郎不是因为他是杨业的第六个儿子。这事有两种说法,一种说他是杨业的长子,另一种说法他是杨业的次子,总之他杨延昭绝对不是杨家的老六。 第10章 真宗亲征 撇下杨延昭于不顾之后,十余万众的辽军铁骑重新抖擞精神如遮云蔽日一般向定州方向一路疾驰,看样子他们是要来跟拥兵八万的宋军河北战区总司令傅潜大将军来一场超级火拼。在这一路上再度回归原始兽性的辽军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沿途的村庄被他们洗劫一空以至鸡犬而不得留,老百姓们为了避祸纷纷奔向附近的城池,但并不是所有宋朝的老百姓都能跑得过辽国人的马腿。面对河北大地一片人间地狱的惨景,辽军沿途所过之地的守将和官吏纷纷遣人急报定州城里的傅潜,他们希望傅潜大将军能主动率军北上迎击辽军,但“老成持重”的傅潜大将军对这些急报全都视而不见。 定州城之外的百姓正在被辽国人肆意屠杀,土地也在任由辽国人践踏,定州城里的宋军将士们纷纷准备好出战的武器并向主帅傅潜申请出战,但傅潜认为眼下辽军气盛根本不能出去与之硬拼,否则只会白白送命。对于前来请战的将领他无一例外地对其破口大骂:“老子当年随太宗皇帝北征幽燕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现在竟然要来教我怎么打仗?滚!没有我的命令,我看谁敢出战!违命者,军法从事!” 傅潜坚定了要当缩头的乌龟,眼下要他主动出击是绝无可能的事,宋军的这位被赵光义的军事思想严重洗脑的人打定主意要在定州城下或者是城墙之上与辽国人一分胜负。八万对十万,虽然在兵力上没有优势,但依靠步兵大阵且背靠坚城,宋军未必会吃多大的亏,这就是傅潜心里的盘算。可是,辽国人又不是傻子,两千人驻守的遂城他们都啃不动,拥有八万正规禁军驻守的定州他们显然是更没法啃得动。到了定州外围,辽军还是老办法:试着用各种办法把宋军引出来,然后在广阔的平原上与辽军骑兵痛快地干上一场。 宋辽战争打了这么多年双方始终在一个问题上来回拉扯,辽国人叫宋朝人出城来战,而宋朝人则站在城墙上希望辽国人走过来一点再打。如果双方都不肯上前一步,那么这个仗就打不起来。辽国人不傻,宋朝人更不是傻子,曹彬之所以在雍熙北伐时遭遇惨败、刘廷让之所以在君子馆全军覆没,究其原因都是因为把自己的步兵大阵拉到了旷野上去跟骑着高头大马的辽国人斗狠。傅潜作为一个老兵,尤其是当年他也是在岐沟关大败中幸存下来的一员,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深浅,他可不想重蹈曹彬和刘廷让的覆辙。 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态势下,双方各自派出了一支诱饵前去诱敌。 傅潜派李继宣带领三千人前去迎击正在向定州奔袭而来的辽军前锋。当李继宣杀到时,他渴望的战斗却并未发生,而且这支辽军扎营之后还将河面上的桥给毁了。李继宣二话不说,他随即命人伐木造桥准备过河之后与对方厮杀,可辽军见此情形竟然拔转马头就跑。李继宣再追,辽军再又焚毁了路上的两座木桥,李继宣再又造桥,辽国人再跑。如此反复之后,这支辽军将李继宣引到了距离定州几十里之外的辽军主力大军面前。 辽国人这意图太明显了,萧燕燕这就是在告诉傅潜并给傅潜带路:你快来打我啊,我就在这里,我连你的进军路线都给你规划好了。 为了把自己的诚意表达得更足,萧燕燕连李继宣一根毫毛都没动就目送着这批宋军回营,李继宣当然也知道自己这点人根本奈何不了眼前这十万辽军。他回去向傅潜请战,请求出大军立马出城击敌。傅潜当场拒绝,李继宣屡次请兵,但傅潜仍然无动于衷,而且他还再一次严令李继宣以及军中诸将不得擅动,否则按违抗军令论处。官大一级压死人,不管此时定州城里的宋军将士有多么的愤怒,但在将令和军法的面前他们都只能忍着。 左等右等都不见傅潜出兵,萧燕燕渐渐失去了耐心,不是说她准备主动来攻打傅潜,而是她想出了更为毒辣的一招:她命令御前诸军前往定州东面的瀛州驻扎以拱卫御营的安全,而将其余人马分散到定州以东的各个州县四处劫掠扫荡。 一时间,河北大地虏骑纵横,而宋朝的百姓则是尸横遍野,宁边军(今河北省蠡县)、祁州( 今保定市安国市)、赵州、邢州(今河北邢台)、洺州(今河北邯郸)、深州(今河北新乡)、乐寿(今河北献县),这些地方或是被辽军攻破或是被其围困,而周边的村落更是被辽军进行了地毯式地杀掠。 翻开地图,上述这些地方可以说是将定州给完全阻隔在了黄河以北,而且辽军还对定州形成了半弧状的包围圈,北宋京师开封城与河北的交通和通讯也就此基本被阻断,远在京城的赵恒对前线发生的战事不但失去了掌控权,而且对战场的动态和讯息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萧燕燕此举可谓一举多得,她让辽军通过劫掠解决了军需问题从而实现了以战养战的军事目的,也通过不断地劫掠在一步步地逼迫傅潜出战,她不相信傅潜真的可以对定州城外的人间惨剧持续地视而不见。 然而,萧燕燕想错了,她根本不知道如今的傅潜是个什么动物,其实又何止是萧燕燕,整个天下的人都在这个时候都重新认识了傅潜。二十年前,年轻气盛的傅潜作为宋朝北征大军的先锋主将与孔守正一道进击幽州,那时候的傅潜是大败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奚底并让其因此而怀疑人生的一员宋军虎将,而傅潜的大名也就此响彻三军。可是,二十年后,傅潜的官是越做越大胆子却是越来越小,作为一个军人,作为手握八万重兵的统帅,他竟然就真的对城外的人间地狱熟视无睹,他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定州城里等着萧燕燕来给他送人头。 后世之人在揣摩傅潜在这段时间里的举动时都搞不清他为何会如此畏敌避战,而我的看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当年岐沟关的大败以及随后被耶律休哥一路追杀让他彻底被吓破了胆,他对于与进行辽国人野战交锋存有严重的心理阴影。他再厉害能超得过曹彬吗?他手下的士兵其战斗力和战斗素质能超得过二十年前的那一批宋军吗?与其兵败身死乃至全军覆没,还不如保存实力坐等辽军来攻并大量地对其予以杀伤,如此还能立功受奖,这应该就是傅潜的心思。 宋朝的百姓在泣血,萧燕燕在摇头苦笑,辽军在纵情享受烧杀抢掠的快感,而定州城里的宋军将士此时更是快要被傅潜给折磨疯了。定州都部署范廷召、都监秦翰数次请战,但傅潜仍然拒不发兵。他倒是不敢对范廷召和秦翰这种级别的将领破口大骂,但他自有应对的办法——装沉默。忍无可忍的范廷召恨不能对其老拳相向,但最后他也只能做出他能够做出的最高限度的抗争,这一次轮到傅潜被人破口大骂。 范廷召指着傅潜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傅潜,你作为主帅却如此怯战,我看你连个老娘们儿都不如!” 作为主帅被下级如此谩骂和侮辱,傅潜应该会很愤怒吧?哼哼,胸怀博大的傅潜大将军对此根本就没有发一丁点的火,他还是沉默,既不愧疚也不发火,一切就当范廷召在他面前放了个臭屁。 傅潜到底在想什么?傅潜到底想干什么?这成为了当时天下的第一谜案。眼见傅潜把整个宋军的军心和士气搞得一塌糊涂,这时候身为全军副帅的都钤辖张昭允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也搞不懂傅潜这葫芦里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名堂。在范廷召愤懑不已地离开之后,张昭允找到傅潜并向他问询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出兵。 这回傅潜不再沉默,他反而还笑了:“敌人势强,假如我们现在出去跟他们打会严重挫伤我们的锐气。” 这是多么高明的军事家才能有的想法!照傅潜的意思来说,他就是要让辽国人尽情地烧杀抢掠,等到他们对杀人都毫无兴趣之后,那时候人人愤慨的宋军就会像一头头血灌瞳仁的恶狼扑上去猛砍猛杀,此时交战辽军必然大败。 军人是干什么的?军人不就是保家卫国使老百姓免于战火荼毒的吗?可是,傅潜却在用老百姓的命来为军人挡灾,来为他自己挡灾,即使他最后真的把辽军打败了,可他的胜利也是用老百姓的命换来的。如此所谓名将,如此爱兵如子,或许千古唯此一人。 河北已成人间炼狱,那么此时身处开封的赵恒又在干什么呢?答案是正在准备御驾亲征。然而,赵恒的这个决定其实早在杨延昭与辽军战于遂城之前就已经做出来了,并且赵恒还派人向河北诸地传谕他将会御驾亲征的事。 此时距离遂城之战已经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尽管无论是赵恒还是京城里的禁军都做好了北上的准备,但御驾亲征这种事毕竟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做的。或许赵恒和他的大臣们都以为傅潜能够在前方顶住辽国人,甚至于就像当年李继隆那样将辽军给打回辽国,那样一来他就用不着亲赴战场了。可是,眼下的形势明显是在逼迫他必须赶紧兑现承诺。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开战至今赵恒所收到的唯一战报就是十月初宋军将辽军先锋给驱逐出境,在这随后的一个月里他与前方完全失去了联系。月余间,前方的战事信息一个都没传回来,只要是个思维健全的人都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于是,这年的十二月五日,在强作镇定地主持完每三年一次的国家大典郊祀大礼之后,赵恒率领驻守在京城的十五万禁军正式踏上了浩浩荡荡的御驾亲征之路。 临行前,赵恒任命宣徽北院使周莹为随驾前军都部署统领亲征大军,保平军节度使、驸马都尉石保吉(北宋开国名将石守信的儿子)为北面行营先锋都部署并命其率军先行开赴前线。宰相李沆为京师留守总揽国家政务,太子太师张永德为京城内外都巡检使负责京城的城防。 第11章 血战裴村 公元999年10月25日,赵恒和他连绵数十里的亲征大军到达了此次亲征的终点站——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县)。直到这时候,战场的各种讯息才如雪片一般地飞到身为皇帝的赵恒案前,赵恒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在这一个月里前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原来被自己委以重任和信任的傅潜自开战以来竟一直缩在定州一兵一卒都没有派出去,而河北大地却正在被辽国人疯狂蹂躏以至于成为了人间炼狱。看着这些战报,赵恒龙颜大怒,他被气得是五脏俱焚。他本以为自己的傅大将军正在前方勇猛杀敌,可事实上此人却在定州城里优哉游哉地当大爷。 即使如此,赵恒也没有想着要把傅潜给马上查办。值此敏感时刻,他担心如果采取过激行动会刺激到傅潜甚至扰乱到军心。他强忍愤怒派出上官正和石保吉带着亲征大军的先锋部前去与傅潜会合,然后两军出定州寻求与辽军决战,而他的亲征大军主力到时候则将与傅潜对辽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赵恒的亲征大军主力此时已经屯驻在了大名府,而且上官正和石保吉还带着御营军先锋到了定州向傅潜传达了皇帝的进军命令,如此一来傅大将军是不是应该马上点兵杀奔战场呢?可傅潜的反应是什么?他仍然以各种理由和借口拒不执行皇帝的口谕,不但他自己不出兵,而且连石保吉带来的御营亲军也被他给摁在了定州。在此期间,前线的杨延昭、杨嗣、石普等人相继向他请求增兵以击杀在他们周围游荡的辽军,但傅潜却对此置若罔闻。 煌煌圣谕在上,傅潜如此所为让军中诸将的愤怒几乎无可遏制,范廷召这个时候再次挺身而出。他强忍着拔刀相向的怒火再次请求傅潜出兵:“皇帝的亲征大军都到了,而且还派来了军队前来定州助战,这个时候你还不出兵!难道你傅潜想抗旨不成?” 在范廷召回的厉声抗议下,在抗旨不遵这项罪名的威迫之下,傅潜被逼得没了办法,他终于妥协了。他拨给了范廷召八千骑兵和两千步兵让范廷召先行出发,而他则向范廷召保证自己随后将会率领大军主力跟上。 范廷召和监军秦翰带着这一万人冲出了定州并直奔辽军御营的所在地——瀛州。可是,范廷召不会想到他被傅潜这个老家伙给骗了,傅潜根本没有出兵的打算,他继续在定州趴窝干他的正事——“准备”出兵。 赵恒登基之初,朝臣们纷纷上奏建议他要给前方的主帅专断之权,不要过多地干预军事指挥,赵恒接受了这个建议,可傅潜给他的回报又是什么?可悲的是,不止是傅潜,几年后赵恒所倚重的另一个大将王超还会像傅潜这样让他再度寒心一次,所以这也就怪不得以后宋朝的皇帝会继续执行赵光义“将从中御”的策略。 遗憾的是,此时的赵恒还并不知道傅潜扣留了他的兵,他还以为傅潜在见到上官正和石保吉并领受了他的口谕之后已经率军与辽军展开了厮杀。在上官正和石保吉离开后的十余天时间里,赵恒一直都在焦急又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傅潜给他送来获胜的捷报。 在这份紧张、兴奋、期待和焦虑的相互交织中,赵恒和前线的将士们迎来了公元1000年的新年。就是在这个新年的第一天,赵恒才获知傅潜本人和定州的宋军主力还在定州城里待着,说不定他们此时还正在欢度新春佳节呢! 傅潜这个老东西这是干什么?他竟然敢置朕的皇命于不顾?得知消息的赵恒瞬间雷霆震怒!紧接着就是狂怒! 赵恒随即命令当初第一个建议他御驾亲征的枢密都承旨王继英前去定州明文传旨让傅潜和石保吉将定州的大军全部开赴冀州待命。盛怒之下的赵恒已经对傅潜彻底失去了信心,甚至对定州的八万大军也失去了信心,他紧急派人传诏此时驻防山西的并、代都部署高琼,他让高琼率领山西方面的宋军出土门关前来冀州参与对辽军的会战。 一个能将辽军全部围歼的庞大军事计划就此出笼,定州的八万大军和石保吉的御营先锋军再加上高琼带来的山西驻军,如果这将近二十万人马能在冀州完成集结并成功阻断辽军的后路,那么辽军就将进无可进且退无可退,因为在他们的南面还有赵恒的十万亲征大军。 一月五日,在明文圣旨的严令下,傅潜和他的定州大军到达了冀州,一道新的皇命早已在这里等候着他:傅潜被解除一切军职,定州大军由高琼临时接管,傅潜本人立即赶赴大名府朝见天子! 话分两头,现在我们来说几天前从定州单独领兵出击的范廷召。 碍于当时的通信条件和能力,赵恒很有可能并不知道傅潜派出了这么一支万人规模的军队去往了瀛州,要不然他肯定会在下诏高琼赴援的时候命人前去支援范廷召,而这也就不会有很快就将要发生的悲剧。 很明显,范廷召带着一万人去攻打辽军的御营大军是在以卵击石,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而且他也不知道傅潜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才会跟上来。在路上,范廷召左思右想决定还是派人前去联络此时驻守在瀛州西北方向的高阳关都部署、彰国军节度使康保裔,他希望康保裔能够和他一同进攻瀛州的辽军。 见到范廷召派来的使者,康保裔还以为定州的宋军这次是终于是要全军皆起,早就摩拳擦掌的他顿时大喜,他随即调集所部全部人马出关奔赴瀛州。当康保裔所部到达瀛州西南方向的裴村时,已经与辽军游骑接战的范廷召再又派人前来寻求援兵,康保裔的决定是当即命令高阳关钤辖张凝以及高阳关副部署李重贵带领所部精兵前去支援,而他自己的兵力也就此只剩下了万余人。 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说,康保裔的这个决定堪称灾难。他本是要与范廷召合兵击敌,既然范廷召现在被辽军咬住了,那他为何不全军赴援?如此他俩就可以提前会合,然后再一起进兵不是也很好吗?为了救范廷召的急,他把自己的精兵而且很有可能是全骑兵分给了范廷召,如此一来他自身的处境就变得极其危险,毕竟他现在已经出城关,他的周围随时都可能出现大股的辽军。 比较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辽国的御营大军就在离裴村不远处,康保裔留下的这一万人多是步兵,为了节省体力他选择了就在裴村驻扎并等着范廷召前来与他会合。要不然,如果他领着这一万人不眠不休地来回一阵折腾,那么势必会对第二天的决战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 这天傍晚,范廷召再又派人前来传信,他说他已经击退了辽国人并与康保裔约定于次日清晨从两个方向对辽国御营大军发起攻击。于是,这一夜康保裔所部就在裴村宿营。 范廷召和康保裔这时候各自率军突然出现在了战场上,而且还有主动向辽军发起攻击的迹象,这让辽军上下顿时兴奋了起来。头顶宋朝彰国军节度使头衔的康保裔可是宋军的高级武将,他此前的官职是并、代都部署,这可是以前潘美所担任过的职务,此前他的两万大军躲在高阳关里让辽军是无可奈何,可现在他们竟然出来了,而范廷召的来头和名气也是不小。这两支宋军以及他们的主帅在辽国人眼里无疑就是两枚巨大的军功章在等着他们去摘取,萧燕燕紧急命人连夜召集附近的辽军赶来助战。 当第二天的黎明到来之时,康保裔和他的军队猛然发现他们已经被辽军给围了个水泄不通。更让康保裔感到绝望的是,此前约好要一同进兵的范廷召这时候却是毫无踪影。 范廷召去哪儿了?对于这个问题上,史书上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范廷召于夜里再次遭遇辽军并被辽军给击退了,此时的他已经退守他地,另一种说法就是他此时在另一块战场上被辽军给缠住了正在苦战。不管是哪一种,康保裔和他的这一万人马此时都已是深陷绝境。 是不是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没错,这和刘廷让当年在君子馆所遭遇的情况是如此的相似,都是被敌人重重包围,都是援兵不至。生死危急关头,康保裔身边的部下纷纷劝他把身上的大将衣甲给脱下来,然后换上普通士兵的衣甲由他们护卫着冲杀出去。 康保裔,河南洛阳人,其祖父康志忠以及其父康再遇皆是军人且最终都是战死于沙场的勇士,而他自己也是少年从军一步步通过自己的军功成为了大宋的彰国军节度使。面对部下的这一番好心相劝,面对眼前这毫无生还可能的绝境,已经决心就此殉国的康保裔向全军将士大声疾呼道:“临难毋苟免!今天就是我以死报国的日子!” 说完,康保裔大喝一声挥刀纵马冲向了辽军。主帅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且率先冲锋,宋军的将士们也是大受感染和鼓舞,他们随即紧跟在康保裔的身后举刀杀向了辽军。宋辽两军就此在裴村的旷野之中展开了一场惨烈的血战。 面对必死之局,康保裔和他的军队就像当年同样在这块地方被围的刘廷让所部那样个个都视死如归,可他们所面对的是辽国最为精锐的御营皮室军以及萧燕燕、耶律隆绪和韩德让的三个万人宫帐卫队——这一战他们注定了毫无获胜的可能! 这一天宋军在喊杀声震天的战阵中反复冲杀,此战战况之惨烈在长达近三十年的宋辽战争期间可谓是极其罕有。宋军前后与辽军往来对冲数十回合,打到最后他们的箭矢最后全部射尽,就连他们手中的兵器也全都被打废,以至于后来杀红了眼的宋军无比悲壮地只能用弓弩去击打依旧将自己包围得密不透风的辽军。此战之惨烈从另外一个细节也能看得出来,这一战宋辽两军将战场的地面对冲出了一个深达两尺的巨坑! 当康保裔陷入死战之时,之前被他派去支援范廷召的张凝和李重贵得知其被辽军包围后便火速赶来救援,但他们在半路也被另一支辽军给包围了。辽国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他们这一次不是要围点打援,他们的重点就是要倾尽全力吃掉康保裔这个点。 张凝和李重贵奋勇杀敌誓要去解救自己的主帅,他们从这天下午的申时一直杀到次日的寅时,最后辽国人是终于被杀退。然而,与其说辽军是被宋军杀退,还不如说对方是在完成了阻截任务后主动选择了撤兵,因为当辽军撤兵的时候康保裔及其所部已经在与辽军血战了整整一天之后全军阵亡! 第12章 鞭长莫及 当康保裔的死讯以及他麾下的一万多名宋军将士全都为国殉难的消息传入大名府时,赵恒大惊之余更是大怒! 如果定州大军能够全体出动参与会战,那么康保裔的军队又岂会折戟沉沙?恰好此时傅潜到了大名府,怒恨交加的赵恒根本没给傅潜当面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傅潜未经质询就被直接下狱。赵恒命工部侍郎钱若水、御史中丞魏庠、侍御史冯拯会审其罪,当天下午会审的结果出来了:傅潜俱已认罪,论罪当诛! 随行大臣也纷纷建议赵恒立即将傅潜正法以振军心和士气,赵恒权衡再三,最后他做出了决定:赦免傅潜的死罪,改为免官流放于房州,副帅张昭允免职流放于通州,二人家属一并流放。 决定一出,众人无不愤愤不平,但这就是宋朝的特色。作为追随赵光义多年的忠实跟班,傅潜对他老主子近三十年的忠诚所换来的正他这颗足以挨上千刀的项上人头,宋朝的皇帝不怕你无能,就怕你不忠。 懦弱避战的傅潜虽然被“处理”了,可辽国的大军却仍在河北境内耀武扬威,只是此时宋辽双方所身处的形势已然发生了易形。 辽军此次南下已经三个月了,这基本上就是游牧民族军队的后勤供应极限。尽管辽军里面个个都身怀祖传的抢劫绝技并借此以战养战,但这也不足以支撑客场作战的他们与宋军长期比拼消耗,毕竟他们所抢劫的对象基本上都是村庄里的农民,那些存有大量粮食等生活物资的城池却没怎么拿下几座。 另一个让辽军不得不考虑撤兵的原因且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宋军此时的兵力部署和军心士气的问题,萧燕燕显然没料到赵恒这个小年轻这回竟然跟她这个老婆子玩得这么大。随着高琼以及山西方面的宋军赶到冀州,此时的河北几乎聚集了整个宋朝的全部精锐之师,赵恒这一手无异于是把手中的所有筹码都扔在了赌桌上,这可是比他老子赵光义还要玩得大。萧燕燕对此只能是翻白眼,看来这冲动起来的年轻人还真是不好惹。她现在玩累了,不想玩了,只想回家。 此外,据信使来报,府州的宋军在知州折惟昌和钤辖刘文质的率领下已经于上月攻入了辽境并大肆攻掠,辽国的西南面招讨使韩德威向萧燕燕紧急传书表示自己现在压力很大。 于是乎,就在宋军谋划着如何围歼散布在河北甚至已经部分流窜到山东境内进行抢劫的辽军时,萧燕燕却下令辽军从各地火速北撤。 命令发出,萧燕燕的御营大军率先拔营北撤,而在各地剽掠的辽军在接到撤军令后也是蜂拥北逃。战场的局势就此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地转变,辽军开始疯狂北逃,而宋军则开始追击。无奈的是,辽国人全是骑兵,宋军在河北的人数虽然高达几十万但却多是步兵,这怎么追?甚至于这都没法去阻截,除非宋军的人数能够多到可以一字排开从冀州一直排到东面的海岸线,就像临时立起来的一道千里长城,但这是天方夜谭。 赵恒不管这些,他现在仍然处在盛怒之中。他命令宋军不惜一切代价对辽军展开追击和截击,能杀几个是几个,这口恶气他实在是咽不下去。为此,他特意命令王荣率领五千最精锐的骑兵前去追击,不管战况如何,只要王荣能够拖住一部分辽军,那后续的宋军就能赶上来杀倒一片。 只可惜赵恒这次再又选错了人,王荣个人战力虽强,但这人在骨子里却是个懦夫。面对如潮水一般向北方撤离的辽军,他知道自己这五千人如果冲上去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他可不想当炮灰,于是他数日不敢发兵。等到辽军全都从他眼皮子底下冲过去之后,他这才发兵追击,但这时候去追还有什么用? 王荣是个懦夫,但这个懦夫手下的这五千人却是一群忠勇之士。这五千宋兵在得到可以出击的命令后昼夜疾驰几乎是不要命地向北进军,但由于王荣下令出击的最佳时机已过,这些人一直追到宋辽边境的界河也没能够追上辽军,而且这些人的坐骑因为劳累和饥饿倒毙于途中十有四五。 国有良卒,奈何无良将,不可谓之悲乎! 且慢!别忘了范廷召! 别的宋军远在冀州对北撤的辽军是鞭长莫及,但范廷召可是还一直留在瀛州附近。眼看着辽国的御营大军北撤,随后又是各股辽军向着北方急速后撤,范廷召随即命令部将荆嗣就地阻截辽军。但是,只是阻截几支小股辽军并不让范廷召感到满意,他也想做一笔大买卖。 就如当年李继隆的失约导致刘廷让全军覆没,此时的范廷召同样对康保裔之死既痛又恨,康保裔可以说是他的救命恩人,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康保裔全军陷没。更重要的是,康保裔是他约出来参战的,此时他即使不为自己博取战功也要为康保裔讨回丝许的血债。 范廷召的主力本来就是骑兵,在决心为康保裔复仇之后,他和秦翰率军疾驰终于在一月十一日这天于莫州以东三十里处追上了辽军的一支大部队。这支辽军的人数远多于只有数千人的范廷召,但为了给康保裔以及那些被辽军杀戮的百姓复仇,范廷召的这支全都红了双眼的骑兵毫不犹豫地抽刀冲向了辽军。 这一战宋军在军心和士气上都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一心只想着撤退的辽军根本就无心恋战,面对这群突然冲上来的魔鬼,辽军大败。这是一次痛快淋漓的复仇之战,此战宋军斩杀辽军万余人,而且还从辽军手里抢回了被掠夺的数千百姓,缴获的兵器战马更是不可胜数。 至此,辽国在咸平二年发动的这场战争宣告结束。 战后总结,这一战或许没有人不会把傅潜恨得牙根痒痒。作为前线统兵近十万的主帅,面对辽军的大举入侵以及河北大地的哀鸿遍野,傅潜选择了作壁上观。如果他手里只有一两万人马,那么这倒是让人对其无从指责,可他手里的兵马是十万。最重要的一点,他拥有对整个军队的指挥权和专断之权,而非太宗朝时期的那些被捆住手脚一切行动都要受皇命或军中的太监所制衡的将领,这是连潘美、曹彬和李继隆等人都从没有获得过的权力。 傅潜本可以借此机会扬名于万世,他具备达成这一成就的一切条件,可最后他反而遗臭千年落得个懦夫的骂名。对此我只能说赵恒这一次是所用非材,明明就是一个不能堪当如此重任的废材却被他当成了顶梁柱。傅潜撑死是一个将才,这是他所能触及到的最高天花板,用这样的一个人去当主帅并希望他能成为国之长城或许也只能祈求神仙保佑才行。 那么,宋朝有比傅潜更合适的主帅人选吗?高琼?他在山西,那里也很重要。范廷召?有勇有谋,但是资历差了一点,而且不像傅潜那样出身于当年的晋王府,他不是赵光义的“家臣”。王超?他在京城统领禁军,分身乏术。张永德?太老了,守城尚可,冲锋陷阵让赵恒觉得不稳妥。 请注意上面的这些人,高琼、王超和傅潜这三人都是出自赵光义的藩邸,是赵光义当亲王时的亲信武将。这些人虽然也算是北宋的第一代军人和将领,但他们开始发迹都是在赵光义登基以后,赵光义主政宋朝二十余年,这三人在这期间也逐渐成为北宋军队里的统兵大将,但这三人相比赵匡胤手下那帮武将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慕容延钊和王全斌之类的武将就不说了,潘美、刘遇、李汉琼、崔彦进甚至是曹翰哪一个不比这三人强悍?赵光义自己在军事上不行,他所赏识和器重的武将也不怎么堪当大用。不过,这其实也不足为奇,赵光义要的就是听话的人而不是有本事的人。 我说这些不是想对赵光义进行鞭尸,而是想说赵光义当国时期国家常年打仗但他却没有能够给自己的儿子培养出一群勇武善战且有勇有谋的将军。选来选去,赵恒最后只能矮子堆里拔大个选了傅潜这个家伙。 此人二十年前就是宋朝远征幽燕的勇士,而且一直备受赵光义的信任,这些年虽然没有什么大功但也没有犯过什么过失,于是一路扶摇直上成为了宋朝此时的一员大将。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英雄,唯有危难时刻才是见识一个人本质的时候。很遗憾,此前一直是三好学生的傅潜在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一场考试里表现得一塌糊涂——可以说他这次考了个零分。 对此,我们还能说什么?人生里有些事情根本没有重来的机会,只此一回。这话对傅潜如此,对赵恒也是如此。 德不配位必受其祸,然而才不配位也是如此,后者所造成的破坏有时候甚至比前者更为严重。别说是庸人,就算某些平日里看上去有点本事且之前还有些成绩的人在面对自己从未遭遇的考验时也是瞬间原形毕露。傅潜的懦弱避战确实应该受到惩罚甚至是斩首示众,然而,让傅潜这样的一个从未担负过如此重任的人去总领河北战事这本身就是一次冒险,是在拿国家的命运和百姓以及士兵的生命去冒险。从这一点上来说,当初提议让傅潜当主帅的枢密院高官以及最后做出这个决定的赵恒都有责任。 没错,我说的就是此时接替曹彬出任枢密使的王显。这人同样是赵光义当年做亲王时的藩邸幕僚且与傅潜交情颇厚,而且在战事开启之后,当河北的转运使裴庄弹劾傅潜御敌不力时,王显竟然扣下了裴庄的奏疏不予上达。 综上所述,此战傅潜无疑是第一罪人,但赵光义在军事上的遗毒也是元凶。 宋朝此时难道真的就是国无良将了吗?非也!远比傅潜有资格和能力出任主帅的人是有的,但这人却因为政治原因不能用。谁啊?李继隆! 赵恒登基之后,李继隆就被剥夺了军权和军职,至于原因就出在他的妹妹身上。赵光义如果还活着,那么这个主帅的人选定然就是李继隆,可因为李太后卷入了谋立赵元佐登基之事导致了李继隆被牵连。这时候的李继隆只能在家里干着急,除非赵恒被逼到了绝境,否则李继隆就永世不会有再度出头之日。 时也,命也!悲呼,叹乎! 第13章 三面受敌 说完了宋辽之间的这场战争,我们接下来再来说说在这期间另外所发生的一些事,而这些事的主角绝对少不了那个永远都会抢戏并很会给自己加戏的李继迁。 公元999年6月,也就是在辽国正式下诏对宋宣战的前一个月,在被宋朝“招安”之后的这一年半里乖得不能再乖的李继迁突然伸手狠狠地甩了宋朝君臣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宋朝的举国公卿们看来应该对宋朝之前给予的巨大恩赏感恩戴德且永世臣服的李继迁率领万余铁骑大肆攻掠河西之地。例行巡边的宋军虎翼军指挥使李璠及其所部与李继迁的大队人马不期而遇,面对宗主国的王师,李继迁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和顾忌就命人举刀砍了过去。明显占据了人数优势的李继迁所部很快就把这支宋军给包围了起来并发动了攻击,激战中李璠亲手阵斩数十名党项骑兵,即使后来身中数枪仍然奋力杀贼,最后他的战马因中箭无数而力竭倒地,而他最终也壮烈地死于贼众的乱枪之下。 此战过后,李继迁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宋朝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去应对辽国的大举入寇,这就给了李继迁可以在西北地区为所欲为的时机和本钱。两个月后,李继迁转而率军向东攻掠宋朝的麟州(今陕西省神木市店塔镇杨城村),眼见贼人势大,麟州守将立即向邻近的府州宋军求救。府州知州折惟昌(折御卿的次子)亲自率领自己的弟弟折惟信和叔父折海超率军赴援。可是,折惟昌虽然忠勇可嘉但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或许他还以为此时的李继迁所部不过还是一群数千人的蟊贼,但事实上李继迁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掏光家底也只能带几千人出来打劫的游击大队长了。 两军即将接战之时折惟昌才发现自己这次轻敌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人马竟然被李继迁给包围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李继迁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在实力上远远地超过了他,但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战端开启,李继迁以优势兵力向宋军冲锋并命令弓箭手万箭齐发,宋军这边带头冲锋的折惟昌当场中箭落马。折惟昌立马抓起地上的弓箭准备射杀贼寇,这时候他的一个裨将把自己的战马让给了他并让他赶快杀出重围。事已至此,折惟昌只得率部突围,他纵马持枪一路劈杀,李继迁所部竟无人能挡。勇武绝伦的折惟昌最后是鲜血满身地杀出了重围,可他的弟弟折惟信和叔父折海超却在这一战里为贼所困最终死于贼阵。 折惟昌败走之后,李继迁全力围攻麟州,但进化这种事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进化了将近百年的辽国人都拿城墙没办法更何况还是你李继迁。在麟州城下李继迁啃了将近一个月的城墙,但他啃得满嘴是血也没能啃出一个缺口。于是,他再又打起了府州的主意,但这一回吃一堑长一智的折惟昌就没那么好对付了。双方在埋井峰展开激战,折惟昌还是亲自领兵与府州兵马钤辖宋思恭一同迎敌。此战李继迁大败,最后他只能垂头丧气地带着败兵跑回老窝,然后他就开始猛敲自己的脑瓜子并反复思考一个让他抓狂的问题:我为什么就啃不动汉人的那些该死的城墙? 这些就是宋辽两国这年正式开战前李继迁在宋朝西北边疆所做出的“成绩”。面对李继迁如此举动,上至赵恒下至当初每一个呼吁对李继迁施行怀柔和绥靖政策的宋朝官员都选择了集体性失明和失声,似乎打脸这回事根本就不存在。毫无疑问的是,对李继迁的战略性误判这口锅很明显得由宋朝的君臣一起来背,但正所谓法不责众,更何况这事还是一个国家的统治集团的集体性决定和行为,难道要让他们集体跪下来向苍天谢罪吗?开玩笑!就算是他们意识到了错误,但他们也还是会说自己没错,错的是忘恩负义的李继迁,而他们永远伟大、光明和正确。 反观此时对宋朝毫无愧疚感和负罪感的李继迁,在他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和理所当然。试问:一个反复无常、降而复叛甚至连自己的母亲的死活都可以毫不在乎的人会知道什么叫做忠孝仁义吗?李继迁的眼里只有自己的个人利益,为了自己的那个远大梦想他可以不择手段甚至是无所不用其极。再者说,宋朝对他的妥协并赐给他定难五州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恩德,而是宋朝畏惧他,而是他得到了自己理应所得的祖宗故地,他哪里需要对宋朝感恩戴德,他反而会因此而更加憎恨宋朝。 李继迁或许对赵光义还有那么一丝的畏惧乃至是恐惧,毕竟这个人总是让他东躲西藏像个贼似的艰难维生,可赵恒的上台以及宋朝新一届政府对他的怀柔却让他打心眼里开始鄙视:你宋朝对我李继迁示好,我就不打你了?你跪下了,我就不踹你了?你躺下了,我就对你温柔了?既然你这么喜欢受虐,我当然不能对你客气!哦,对了,虽然我现在脾气不好打了你,可每个月的俸禄和赏赐你还得按时给我送过来,我毕竟还是你们宋朝的官儿,你们不能拖欠我的工资,要不然我还要打你! 这里我还想再问一次:是谁让那个在赵光义的铁血打击之下只能蜷缩在荒漠戈壁里与狼共舞的土匪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变成了如今的国之巨寇?是朝堂之上的那些饱读圣贤之书坚持要以德服人、以礼待人的圣人门徒和谦谦君子!可是,李继迁是人吗?他是狼崽子,而且还是野心勃勃的白眼狼! 反之,同样是对付敌人,看看宋朝甚至是各朝各代的那些饱学和儒雅之士又是如何对付国家内部政敌的?赶尽杀绝不留后患!有人说这种对内凶残对外柔媚的做派是儒家思想的遗毒,但我对此持保留意见,因为此类现象放之于整个人类社会其实并非罕见。窝里横、宁与友邦不与家奴、攘外必先安内、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竭尽所能地展现给外人,把自己最丑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家人,这些现象想必我们都不陌生。因此,与其说这是思想毒瘤,倒不如说是人性使然。 宋朝这边对李继迁此时的所作所为选择了忍气吞声毫无表示,对辽的战事才是他们当前压倒一切的大事。等到宋辽两国正式开战后,李继迁很狡猾地选择了在一旁看大戏。他就想看看宋辽这两个他眼里的庞然大物到底谁能咬死谁,然后他好趁火打劫为自己捞取点好处和利益。傅潜的作为想必是让李继迁笑掉了大牙,甚至连他这个党项人都从内心深处用自己的后脑勺鄙视了傅潜无数回,他甚至会幻想如果他能像傅潜那样领兵十万该如何跟辽国人大干一场。 不过,李继迁终究还是个急性子,本来他是想等到宋辽之中有一方被打残了之后他再动手,可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在他面前狂暴嗜血的宋朝人竟然在辽国人面前像是没了胆儿的太监:既然辽国人可以在河北大地横行无忌,那么如果我现在趁着宋朝人暂时被吓得虚脱的时候去偷一把鸡会不会也有大便宜可捡呢?不过,且慢,这宋朝人畏惧辽国人,可他们对我一直非常的暴力,我得耍点花招才行。 李继迁的花招又是什么呢?说来很搞笑,是一个封建小迷信。在这年的十二月,即辽国铁骑在河北大地横行肆虐而傅潜却宁死不出战的时候,一件怪事开始在李继迁的部众中疯传开来并传到了宋朝人的耳朵里:某天,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头准确无误却又恰到好处地砸在了李继迁的大帐外,在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以后,只见这块大石头上面笔迹刚劲有力地写着几个汉字:天戒尔勿为中国患。 这句话不用翻译都能知道它的意思,而这件事也无疑是老天爷在告诫李继迁不要再招惹宋朝,否则下一次这块石头就会直接把他的大帐连同他自己本人直接砸成一团骨头渣。这事到底有没有发生不好说,但它向外界所传递出来的讯息就是李继迁从此不敢再为害宋朝了,可关键就在于这是李继迁一手导演的,那他的目的何在呢?很简单,麻痹宋朝人。别说是当时,就是现在的某些高级知识分子都对此类灵异事件深深地信服,那么当时斗大的字一个也不认识的党项人以及宋朝人又会怎么想呢?是不是两方的部众和百姓都会觉得李继迁从此会当一个乖宝宝了呢? 宋朝的右班殿直卢斌将此事奏报给了赵恒,赵恒问他该如何看待此事,卢斌的回答一针见血:“陛下,这是李继迁在搞障眼法,我看他肯定在酝酿对我们的大举进犯,我们应该在西北加强防备!” 卢斌话音刚落,几天后,李继迁便突然带领一万多名骑兵进攻宋朝在陕西的腹地延州(今陕西延安)。 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李继迁自起兵以来第一次把自己的手伸向了历代中原王朝的固有势力范围之内。而且,请注意李继迁此时带来的兵力,几年前他也曾有过一次领兵万人作战的经历,但那是他联合了其他部落一同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而并非是他自己本部的人马,可就是从这一年起他李继迁有了随时都可以拉出一支万人队的实力。拥有如此规模的军力,当他再次劫掠宋朝边地时就已经不能再用“袭扰”这个词了,那样会让李继迁觉得是在羞辱他,我们现在对他的军事行动应该给一个更适合的词汇——入寇! 李继迁带着这一万人马心潮澎湃地来到了延州,看这架势会让人觉得他这次定然会杀得一个尸山血海而还,搞不好他还会一举攻下延州导致西北震荡继而让整个东亚大地的格局重新洗牌。可悲的是,李继迁来得时候有多激动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和屈辱。事实证明,不管宋朝在辽国面前是什么样子,但在李继迁的面前,宋朝是他一生都要仰视的对象。 面对突然而至的李继迁万人大军,在两宋数百年历史里几乎籍籍无名的陕西转运副使张佶率兵出战迎敌,结果是李继迁所部在面对具有血脉压制的宗主国正规军的时候竟然一触即溃,然后便一路风驰电掣地滚回了老窝。此战在史书里几乎都没有什么笔墨,只是一句简单的“李继迁却之”。 以上便是宋辽在开战前以及战事结束之时李继迁同志的工作成绩,这也可以说是他在被宋朝册封为定难五州之主后对宋朝的“报答”。如今贼已成寇,宋朝现在即使悔青了肠子也无济于事,但刚刚被辽国蹂躏了一番的宋朝此时根本无心也无力再发重兵对李继迁进行剿杀,因为赵恒和他的大臣们现在最紧迫最急切的敌人并不是李继迁,而是自己的家贼——帝国西南的蜀川大地再又兵火连天。 第14章 蜀川再乱 公元1000年1月17日,赵恒从河北大名府率亲征大军班师回朝,这一路上他心里的滋味定然如乱蜂蛰头一般让他想要对这个世界大声咆哮。西北的李继迁再又作乱且实力急剧膨胀,北边的战事又被怕死鬼傅潜给耽误从而让辽国在河北疯狂地扫荡了一回,等他组织好兵力正想反击可敌人却跑光了,这会儿的赵恒浑身纵有千钧力气却只能是猛捶自己的大腿。就在此时,一个消息的突然传来让他立即就再又血压陡然升高起来,这个消息的震撼力之大以致让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心力交瘁的他差点当场吐血:驻防成都的宋军于这年的正月初一发动兵变杀死了成都驻军的主帅符昭寿并占据了成都,当时正在一块儿喝酒庆贺新年的益州知州牛冕和西川转运使张适于兵变当日顺着绳索从城墙上逃离出城。 赵恒在极速赶往开封的路上旋即任命工部侍郎雷有终(雷德骧的儿子)取代牛冕为益州知州兼平乱主帅,御厨使李惠、洛苑使石普、供备库副使李守伦为川、峡两路捉贼招安使,由他们率领步骑八千即刻先行前往蜀川平乱。 现在我们就来说说成都的这起兵变是怎么回事,而要说起这件事首先就得提到成都驻军的主帅符昭寿。 符昭寿可是大有来头,他是符彦卿的儿子,而这个符彦卿就更是了不得。符彦卿的老爹是符存审,又名李存审——之所以叫李存审是因为他曾是河东霸主李克用的养子,曾官至后唐宣武军节度使、蕃汉马步军都总管。他的九个儿子更是个顶个的勇武强悍,这兄弟九人均为镇守一方的军事将领,其中有六人最后官至节度使,而符彦卿在这兄弟九人当中排行老四。 符彦卿十三岁便能纵马骑射,史书记载其年少便有勇有谋,善于兵事。当年后唐皇帝李存勖在“兴教门兵变”中被乱兵所射杀,守护在他身边的少量亲兵里就有符彦卿,这些人里面还有一个人正是后来宋军覆灭后蜀的主帅王全斌(此事在之前提到王全斌的时候有过介绍)。 在亲眼看到李存勖咽气之后,王全斌与符彦卿伏地痛哭然后各自奔命而去,此二人也从此开始走上了各自的名将之路。符彦卿先后在后唐、后晋、后汉、后周时期担任军职,在这期间,他征讨后唐叛将王都;跟随归德军节度使王宴球于嘉山大败南下劫掠的辽军并收复定州;后晋时期于铁丘之战中率领百骑将身陷辽军重围的主帅高行周成功救出;跟随李守贞讨伐叛乱的平卢节度使杨光远;石重贵反辽之后,符彦卿于阳城之战中大败辽国皇帝耶律德光,此战让耶律德光几乎是单骑逃遁,而符彦卿的威名由此传遍整个辽国。 后周建国之后,战功卓着的符彦卿开始作为镇守一方的大将出任外藩,而此时的符彦卿也可谓是功成名就功勋盛隆。早在后汉时期他就被加封为中书令、魏国公,再拜为太保、平卢两镇节度使,郭威登基建立后周又封他为大名府尹、天雄军节度使并加封王爵——卫王。柴荣后来改封他为魏王,赵匡胤当皇帝之后他则被加封为太师。 作为在战场上靠着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一代名将,相比于军事上的成就,符彦卿在政治上的成功其实也毫不逊色。他的三个女儿都是皇后,其中两个都是嫁给了柴荣,分别是后周的宣懿皇后(姐姐)和宣慈皇后(妹妹),也就是说符彦卿是后周朝的国丈。符彦卿的另一个皇后女儿则是宋朝的懿德皇后,她的老公则是大名鼎鼎的赵光义。遗憾的是,这位懿德皇后是在死后才被追封的皇后,因为她死的时候赵光义还没当皇帝。 这里额外再提一下柴荣的第一任皇后宣懿皇后。她之前本是嫁给了河中节度使李守贞的儿子李崇训,后来李守贞据河中反叛被时任后汉大将的郭威所剿灭,李氏父子畏罪自杀。郭威的士兵冲入城中见到了这位未来的宣懿皇后,只见她临危不惧地大喊道:“我乃魏国公符彦卿之女,郭威将军与我父亲交往甚厚,你们速带我去见他!” 正是这一嗓子让郭威对此女格外高看了一眼,其沉着勇敢让郭威更是瞬间就对其心生喜爱。请注意,这真的是喜爱,因为郭威不久之后就正式将这位未来宣懿皇后介绍了自己的养子柴荣,于这便有了后来的宣懿皇后。 好了,说完了符彦卿以及他的三个女儿,我们再来说他的这个儿子符昭寿。虽说将门出虎子,但将门里的犬子其实也不少,这个符昭寿基本上就是个没啥本事的衙内,典型的子不类父,但凭借父亲的恩荫,他还是混得相当不错。 公元998年,符昭寿被派往成都出任益州兵马钤辖。这老小子到了成都很快就被锦官城的繁华所迷醉,他为人骄狂且不理军务,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迷上了当时的超级奢侈品、号称蜀中一绝的蜀锦。要说你着迷也就算了,可他突然变身为美术家和艺术家,他觉得这个蜀锦完全可以更加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于是他就把蜀锦的手艺工人们集中起来想尽办法地让蜀锦变得更加地高大上。至于说制作蜀锦的主要材料,也就是那些布匹和绸缎,他从来不买或是嘴上说买但却不给钱,抑或就是直接让自己的仆人到店铺里去明抢。 符昭寿的这些仆人也知道自己毕竟是要去打劫,为了能够毫发无损地成功打劫,也是为了让打劫更有震慑力,这些仆人就把符昭寿手底下的那些持械的大兵们给派上了用场。更可恶的是,这些大兵们不但要去压场子,还得充当打劫的土匪和搬运工,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这些士兵还会被符昭寿的仆人们呼来喝去,他们由此反倒让这些士兵成了他们的仆人。如此一来,不止是被打劫的商贩恨上了符昭寿的这些狗腿子,就连这些士兵们也恨不得将这些狗仗人势的家伙给暴打一顿。 当然,这些都不足以酿成兵乱。符昭寿的驻军里有两个军团,分别由都虞侯董福和王均统领,董福的军团平日里军纪严明,而王均的部下则是喝酒赌博啥事都来,于是符昭寿就对他们分别对待。简而言之,在发放各种福利以及换军装的时候,董福的军团都是优先予以照顾和保障,而王均的部下则像是后娘养的,只能挑剩下的,军服也是不给发新的。 公元999年12月下旬,成都举行了一场盛大的阅兵典礼,数以万计的民众争相观望。这可就让王均的部下们彻底丢了大脸,董福的士兵个个衣甲鲜亮威风凛凛,而他们则是衣衫褴褛活脱的一群土匪兵,这让王均的部下们在众人面前是既羞愧又愤怒。典礼结束,王均的部下个个都愤愤不平满嘴的脏话乱喷,符昭寿就此终于是把王均所有部下的火都给拱了起来,这为他们不久之后被别有用心之人成功地鼓动起来造反提供了先决条件。 几天后的公元1000年正旦节,成都城里的各位军政高官们都聚在州府衙门里摆酒庆贺新千年的到来,而符昭寿则在为即将返回开封述职的太监送行。兵变就发生在这一天,此前因为违犯军纪而被符昭寿惩处的小兵赵延顺等八人将马厩里的马全部解开绳索,然后把它们驱赶进了符昭寿的帅府,随即他们以驱马为由进入帅府当场斩杀了符昭寿以及他身边的两个仆人。在这之后,他们伙同其他对符昭寿有怨气的乱兵进入军器库取出兵器正式发动了武装暴乱。 闻听兵变,正在府衙里喝酒吃肉的知州牛冕和转运使张适这两个文官最先想到的不是平乱,而是赶紧出城保住老命再说。成都的驻军都监王泽倒是没乱,可他此时的一个昏招却酿成了此后的大乱。他把王均找来对其一顿训斥:“作乱的人都是你的兵,你现在马上去给我把这事摆平,要不然你的小命也不保!” 当王均带着前去平乱的人狗刨兔子喘地赶到帅府门口时,只见作乱的始作俑者赵延顺正一手提着符昭寿的人头,一手握着带血的长剑满脸惶恐地看着自己的长官。乱兵这时候已经将拒绝跟他们一起作乱的都巡检使王绍荣给绑了,而指挥使孙进因为不肯附逆也被当场擒拿。 在原地愣了会儿神之后,赵延顺突然跪倒在地对王均说道:“大哥,事已至此,要不你来做我们的大王吧!我们拥立你为蜀王!” 一众乱兵这时候也纷纷围在王均的身旁纷纷表示愿意拥立他为王,这场景和当初赵匡胤在陈桥驿被人黄袍加身时极为相似,就差没给王均一件黄袍子套上。更加出人意料的是,王均在沉思片刻竟然同意了此事。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王均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就算他把这些乱兵都给摆平了,可事后朝廷要是追责的话,估计他也是难逃那一刀,况且此时如果他不从很有可能会落得跟符昭寿一个下场。左右都是个死,那还不如过把瘾再死。于是乎,本是来平乱的王均就此成了乱兵之主。 在杀死了孙进并勒死了拒不附从的王绍荣之后,王均于血腥的现场自封为蜀王并改年号为化顺,同时还立即设置文武百官从而正式与宋朝分疆而立。 第15章 自困受毙 雷有终带领的宋朝平叛大军还在来的路上,而王均在做了所谓的大蜀国“武威元皇帝”之后自然也是没有了退路,他已经铁了心要跟宋朝分出个你死我活。现在成都被他牢牢地控制着,可如果他就此安于现状,那么等待他的必然是迟早会来的灭亡。王均可不傻,这时候牛冕等人已经逃到了汉州(今四川广汉),但王均绝不想给他以任何的喘息之机。兵变的第三天王均带兵攻陷了汉州,牛冕再次跑路逃往东川。 王均作为宋朝的职业武将,他当然知道自己能否在蜀中站稳脚跟的关键点在哪儿——剑门关。在拿下汉州后,王均带兵直奔剑门关,他要拿下并占据这个直接关系到他生死存亡的战略要地。在途中,王均试图拿下绵州,然而这一次他碰到了硬骨头,绵州没有像汉州那样被一鼓而下,而是久攻不下,但王均是知道轻重的,他扔下绵州奔向了剑门关。 剑州知州李士衡在得知王均向他杀来后便主动放弃了剑州并焚毁了城中的仓库,他带着金帛退入了剑门关背向迎敌。当天,王均的人马几乎是跟李士衡前后脚地到了剑门关。 势无常势,王均在攻打绵州失败后似乎就不再被幸运女神所眷顾,剑门关下的这一战他被李士衡以及剑门关的守将裴臻所击败,折损人马数千,王均的运粮民夫竞相奔逃。长途行军作战加之粮草不济,王均选择立马撤军逃往成都,但他担心原路返回会被依然忠于宋朝的军队半路截击,最后他是走阴平小道回到的成都。 趁着王均带兵去攻打剑门关,蜀州(今四川崇州)知州杨怀忠带着本部兵马会同附近的各州宋军一起攻打成都,双方在江渎庙前列阵交锋。结果杨怀忠大败,只得带领残部退保江原(今四川简阳境内)。这个倒也不意外,王均的部众虽然是叛兵,但人家怎么说也是宋朝在蜀川境内战力最强的正规军,杨怀忠虽然有王师之名但却无王师之力。 战败之后的杨怀忠再又派人联络嘉州、眉州等七州守军前来与他会合平乱。等到人马到齐,杨怀忠再次率众攻打成都,双方又进行了几次小规模的战斗且互有胜负。在这之后,王均将兵马全部退入城中守城,而杨怀忠则在成都以南十五里处的鸡鸣原驻军等待雷有终的大军到来。 事情到了这里其实形势已经开始变得明朗了。王均只是占据了成都这一座孤城,而且他也没有民意基础,在退入城中之后他已经主动把自己变成了一头困兽。 宋朝的平乱大军在狂奔了一个多月后终于在二月底到达了成都城下,由于剑门关在手且这一路上的沿途各个州县都被宋军控制着,雷有终的大军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直抵成都。 到了城下,雷有终等人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整懵了:只见成都的城门大开,似乎叛军早已经跑光了。空城计?众将官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但雷有终、上官正和石普还是决定杀入城中看个究竟,李继昌劝止,说是小心有诈。 胆小鬼!雷有终没有理会李继昌的劝阻立马率兵入城,这一进城可就悲剧了,但首先悲剧的不是宋军,而是城里的老百姓。见城中果然连一个叛军的鬼影子都没有,宋军的这些士兵瞬间匪性爆发,他们四处出击奔向了各个商铺和民房大肆抢掠。正当这些人忙得不亦乐乎之时,忽然间城门被关上了,有组织有预谋地隐藏在城中各个角落的叛军突然杀出将兴致正浓的宋军杀得是鬼哭狼嚎。 在这一天的伏击战中,宋朝的平乱大军被叛军关门打狗。御厨使李惠被叛军当街斩杀,其余入城的宋军则被叛军堵在城中逐个击杀,吓得魂都快没了的雷有终等人慌忙爬上城楼像牛冕那样顺着绳子逃出了城,然后带着残部逃向了汉州。 此时的成都城里是一片大乱,民众奔相出城逃难。王均在解决了城内的宋军之后派出骑兵将出逃的百姓全都抓了回来,然后从中精选强壮之人并给这些人在手上、身上或脸上刺字,然后发给他们军服让其与叛军一道守城。这还没完,而这也不是王均做得最过分的,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的他为了立威,同时也是为了让舆情汹汹的百姓老老实实地服从于他,他下令将那些凡是敢于反对他的人都关进大牢,极端分子更是被当街砍成肉段。总而言之,一个之前在上级面前唯唯诺诺、在下属面前和和气气的军官此时已经变身为一个恶魔——没有退路的一个恶魔。 此后的半年时间里,王均据守成都,而在成都城里折损了大半人马的雷有终则在汉州打造攻城器械并集结和整训兵马。在此期间,双方虽然互有攻守但始终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事,直到这年八月雷有终才率军带着大量精心打造出来的堪称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各类攻城器械再次率领重兵围攻成都。 这里也别怪赵恒在这半年时间里没给雷有终加派援兵,他倒是想尽快把蜀川的事给搞定,可辽国人和党项人都不是善茬子,北方和西北方向他都得派重兵时刻盯防,这两个地方才是他军事布局的重点。一句话,不是赵恒不想派兵增援,而是地主家也没什么余粮,他只能让雷有终对蜀川缓缓图之。 为了攻下成都,宋军可以说是用尽了他们所能想到的各种手段,传统战法里的云梯、冲车、抛石机和洞屋都用上了,但这根本不顶什么用。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城里的守军对这些玩意儿太熟悉了,这些东西的长处和弱点他们也是了然于心,再加上这些叛军已经毫无退路可言,他们唯有拼死力战才有活命的机会。因此,这最初的攻城战宋军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进展和突破。 对宋军来说最要命还不是什么攻城不力,而是这时候恰逢雨季,淋了雨水的城墙还叫人怎么去爬?单单是站在雨里都未必能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就更别提抬头去看楼上的敌人是不是正在朝自己砸石头或射箭。此外,叛军在守城期间也并未一味地死守城池,他们还主动出击从城里把地道挖到了城外,然后这地道可就成了宋军的梦魇。叛军要么是从地道里钻出来杀宋军一个措手不及,要么就是宋军的重型攻城器械或冲锋的队伍直接就突击的路上猛然间陷进了下面已经被挖空的暗道里。 天上有大雨,地上有掉下去就没了小命的坑道,或是直接能把攻城车给陷进去就很难拉得出来的巨坑,城楼上还有更吓人的东西——叛军的弓弩所射出来的箭矢上面都涂有致命的毒药。此外,由于暑气逼人且又遭逢雨期,从北方而来的宋军由此犯上了各种具有传染性的皮肤病。 一个月下来,宋军是一点成绩都没有反而被杀伤甚众,而为了能够从心理上打击宋军的士气,叛军还在城中大摆庆功宴,清晰高亢的歌声达于城外且酒香四溢肉香扑鼻,这一出戏整得城外的宋军是一边口水直流一边又破口大骂。当然,叛军的损失其实也不小,这次兵变的始作俑者赵延顺就在城头督战的时候被城下的宋军给一箭要了小命。 眼看这出身纯正文官系统的雷有终在战场上的表现确实有些不尽人意,赵恒决定给他派个帮手,这个人便是北宋军事太监集团里继王继恩之后在地位和声名以及战功上面都最为显赫的大太监秦翰。 关于秦翰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很多回了,此人虽然是太监,但绝对比傅潜之流更像一个军人和老爷们儿。他不但深受赵光义的信任和重用,赵恒继位后同样对他是信任有加。为了彻底平灭王均的叛乱,秦翰被赵恒任命为两路捉贼招安使,急速从开封出发赶往成都总揽前线战事。 秦翰到了成都才发现平叛之所以陷入迟滞状态的原因其实非常复杂,远不是什么表面上的叛军太强悍或是城墙太高这么简单。到了成都之后,秦翰先是调和了宋军内部将帅不协的问题,然后重新拟定了作战方案。 在这之后,秦翰下令宋军再次攻城。这一回可就不是蛮干了,你叛军会挖地道,我也会挖。雷有终组织敢死队在夜间钻入地道,然后进入城中一把大火将叛军的军械库给烧了个一干二净。但是,要想让大军进入城中还是得打城墙的主意,宋军的办法还是推着洞屋前进,叛军再厉害也不可能挖出一条环绕整座城池的暗道,于是蒙着一层毡皮的洞屋终于是相继抵在了城墙上,从洞屋里钻出来的宋军就开始躲在经过改装之后水火不侵的洞屋下面拼命地凿城墙。 先前这场大雨让宋军吃尽了苦头,这下却成了他们的帮手,被雨水长期浸润的城墙被宋军真的就凿出了一个大窟窿出来。正当宋军将士欢声雷动准备钻进去的时候,叛军的无数明晃晃的长枪顶了出来,这阵势谁往里面钻谁就会当场被扎成蜂窝煤。最后,有两名宋军士兵在重赏之下几乎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闭着眼持枪一顿乱打猛冲才破了叛军的长枪阵,当这两人挤进去之后,大队的宋军随即跟进猛冲,叛军抵挡不住被不断地往后压——成都城就这样被破防了! 就此,举着长枪和巨斧的宋军蜂拥着攻入城内,接下来就是双方逐街逐巷地争夺战。秦翰亲自带领士兵进城厮杀,他身中流矢却毫不退缩,宋军其他将领也带队杀入了城中。面对败局,王均率领部众于当日黄昏突围并成功出逃,但这时候的宋军却没有时间去追击突围的叛军,他们的首要任务是肃清城内的那些仍在负隅顽抗的叛军从而彻底占领成都。 天色渐暗,激战仍在继续。上次吃了大亏的雷有终害怕夜间再次中伏,同时也是因为成都这个地方上次带给他太过强烈的耻辱和愤怒,于是他命令放火焚街,而这场大火一烧就是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城内叛军已基本肃清,雷有终登上城楼命人在城下再次点燃了一堆大火,但这堆火是用来烧活人的。雷有终命人将俘虏中在王均手下担任过官职的人全部集于楼下,然后将这些人不问原由也不经任何的审讯直接逐个投入火中活活烧死。这场烧活人的酷刑从早上辰时(七点到九点)一直烧到了下午申时(三点到五点),前后共计烧死数百人。 对于此事,史书对此一笔带过,然后极为春秋笔法地感叹了四个字——颇为冤酷,但毫无疑问雷有终因为此事把自己牢牢地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如果是在刀兵相向的战场上你雷有终只要有本事可以随便对他人的生命予取予夺,可你在手无寸铁的俘虏面前如此残暴又算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雷德骧和他老婆当初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泯灭人性的畜生!难道就因为半年前他差点死在了成都且狼狈不堪地出逃让他失了颜面,所以他才在报复心的驱使下为了找回自己的尊严而做出了如此牲口般的举动? 谁说宋朝的文官和文人就很软弱和善良?雷有终的这种行为恐怕让历史上很多杀人成性的武将都会自愧不如吧?再想想宋朝的仁人君子们对待外部的敌人比如说李继迁之流又是如何的仁德和宽慈,夫复何言呐? 第16章 多事之秋 拿下了成都,宋军紧接着的任务就是追剿王均。同年十月,被宋军一路追杀的王均逃入富顺。雷有终命杨怀忠率领虎翼军追击,两天后又命石普作为杨怀忠的后应率军跟进。王均的残部与杨怀忠于富顺境内的杨家市勉强打了一仗,结果却是大败溃逃。 杨怀忠随即攻占富顺,全军张旗鸣鼓声势浩大地进入了城中。面对已无法回天的绝境,王均的死党这时候也集体绝望了,他们知道自己是死定了,本着不当饿死鬼的精神,他们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而王均则在势穷之下选择了自缢身亡。但是,王均最终还是没能留个全尸,他被虎翼军的一个下级军官鲁斌一刀砍下了头颅,然后交给了杨怀忠。 毫无疑问,王均的人头可是请赏以及不久之后封官的凭证,可杨怀忠还没把这人头捂热乎就被人打了劫,此人正是后面跟上来的石普。 至此,前后历时十个月的王均之乱宣告平息。赵恒随即下诏赦免了川峡路境内死刑犯的死罪,然后封平乱主帅雷有终为保信军留后,秦翰、石普等人也因战功分别获赏。杨怀忠或许是最郁闷的那个人,明明是他的人马将王均的残部给剿灭的,可这功劳却被石普给抢了过去,但赵恒后来还是从别人嘴里得知了实情,杨怀忠也被加封为崇仪使兼领恩州刺史。 王均之乱这下算是平定了,赵恒是不是该大喜甚至是举朝庆贺呢?很遗憾,他根本没这个心思和兴致,这一年对赵恒来说在很大程度上甚至比去年辽国入侵还要让他觉得糟心,但这就是一个皇帝的无奈,君临天下可不止有万千尊荣,君临天下同时也意味着要承受整个帝国的万钧重担。 在从河北回到开封之后,赵恒立即重组了枢密院并更换了河北前线各路主帅。枢密使王显被罢免枢密使之职改任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他被赵恒派往河北前线去担任定州路行营都部署,王超则担任镇州路行营都部署。宣徽北院使周莹改任宣徽南院使,枢密都承旨、客省使王继英升任为宣徽北院使,翰林学士王旦迁为给事中,他们三人同知枢密院事。 为了防备和抗击辽国再次入侵,赵恒不但在官方和军事防御层面重新做了部署和安排,在民间他也有动作,而且是大动作。 河北与河东乃古之燕赵之地,自春秋战国以来这里的原住民一直与北方的各个种族的胡人争夺生存的空间,可谓是自古民风强悍。我们不在这里说的太远,就说唐朝中后期的藩镇之乱主要说的就是这片区域里的河东、魏博、成德、卢龙四路节度使,李唐王朝直到灭亡也没能奈何得了这些藩镇势力,最后反而亡于其手。 自安史之乱起,这块地方一直是战乱不息兵戈不止,这也直接养成了民众的尚武之风以及好勇斗狠之气,而在更北边与辽国接壤且经常被异族骑兵劫掠的边地,这里的民众其生存环境就更为险恶,这里政府管不着也不敢管,民众为了生存就只能跟异族的强盗比谁更凶狠。有鉴于此,赵恒下了两道诏令。 这第一道诏令是特意下给边民的:诏缘边吏民,斩敌首一级赏钱五千,禽生者倍之,获马者给帛二十匹,不堪带甲者还之。 第二道诏令则是组建民兵团练。诏命:河北民家二丁、三丁籍一,四丁、五丁籍二,六丁、七丁籍三,八丁以上籍四,为强壮。五百人为指挥,置指挥使。百人为都,置正副都头二人,节级四人。 以上便是赵恒对辽国的战事应对之策。相比之前,宋朝此次边备政策的调整意味着他们开始发动群众对辽军进行广泛的人民战争,而不再是如之前那般完全只是依靠朝廷的正规军,意即全民皆兵全民备战。当然,除了辽国这个最大的敌人,西北的李继迁也需要宋朝对其进行严加防范和戒备。赵恒任命天雄军都部署、禁军殿前副都指挥使、保顺军节度使葛霸(赵光义的早年王府武职幕僚)为邠、宁、环、庆四州都部署,原镇州路副都部署杨琼为其副手总理西北方面的战事。 辽国人和党项人现在是时刻悬在宋朝头上的两把利刃,这是关系到宋朝国防安危的外患,而在内部除了此时的王均之乱,赵恒还有让他不得安生的事。 宋朝在这一年南北两个方向都遭遇天灾。北方是黄河在郓州段发生了决口,而在洪水肆虐的同时天上还大雨不止,赵恒征调了三万军民前去堵塞决口,但这种事别说是在古代,就算是在当代也是件难办的事,黄河的这次决堤直到半年后的十一月才被成功地堵住。 北方是水患,南方的两浙地区则是旱灾,而由旱灾导致的粮食欠收和瘟疫才是最让人头疼的事。这场旱灾和瘟疫导致两浙地区饥民遍地饿殍遍野,逃难逃荒的路上几乎随处可见倒毙之人。因而,赵恒在北方抗洪的同时还得在南方抗旱,如此局面朝廷如果不尽快予以赈济难保不会在两浙地区出现又一个王小波和李顺。 河北与两浙地区在灾后需要赈济和抚慰百姓以及进行灾后重建,而刚刚遭遇战火涂炭的黄河以北以及正在经历战乱的蜀川两地同样需要进行民众的抚慰和生产与生活的重建。这些都不是小事,而是关系到宋朝统治稳定性的大事,稍有差池就有发生民变的可能。于是,大赦天下以及对受灾地区进行减税减赋等政策相继颁下,然后赵恒还分派钦差大臣前往各地安抚百姓并组织恢复生产。与此同时,诸如科举之类的国家大事还得照常进行。 不管这个国家现在有多困难,身为皇帝的赵恒只要是出现在公众场合里他就得时刻保持微笑、时刻用自己外在的平和与镇定去打消那些大臣们对他的怀疑以及安抚那些人心思动的民众。 请注意,在赵恒做这些事的同时王均之乱可是还未得到平息,而李继迁也是在西北大地上蹿下跳,宋朝最为忌惮的辽国更是让赵恒时刻绷紧着神经。好在辽国在上次出兵之后也需要休养生息积蓄国力,赵恒暂时无需担忧对方会在短期内再次出重兵南侵。可是,这并不妨碍辽国持续不断地给宋朝添堵,谁让人家有一个永远精力旺盛的好女婿李继迁呢! 如果说上述之事让赵恒感到心烦意乱,那么在此期间所发生的另外两件事就让他感受到了锥心之痛:四月,赵恒的大恩人、前宰相吕端病逝。九月,彰德军节度使、卫国公张永德逝世。 虽说吕端在病逝之前就已经远离了朝堂,虽说张永德这些年也没怎么在前线去与敌拼杀,但这两人在军政系统的地位和影响力可是非同一般。简单来说,这二人都堪称国之镇国柱石。吕端自是不必多说,此人在几十年的官宦生涯里从最基层的小官一步步靠政绩、情商和人脉且几经起落最后成为朝堂之上的第一人,他的这份资历和威望可以说在国中鲜有能出其右者,而他在赵光义死后迅速扼杀了李太后和王继恩试图另立新君的阴谋从而稳定了宋朝的朝局更是堪称他人生的高光时刻,于国家和天下子民他有大功,于赵恒本人他更是有大恩。 再说张永德。每次想到这个人我总是会顺带着想起另外两个人——柴荣和赵匡胤,这两人一个是他的大舅子,一个是他的曾经的下属,但这两位在历史上留下了赫赫功名的帝王都早已作古数十年,而张永德一直好好地活着,他不但在柴荣和赵匡胤时期官爵显赫,就连赵光义也对其为人处事评价甚高:“方今天下诸侯,贤明知书者,惟永德一人而已。” 张永德或许不是什么在战场上扬名立万的旷世名将,但他能够在郭威、柴荣、赵匡胤、赵光义以及赵恒执掌天下之时一直功名鼎盛自有其过人之处,而其稳重且稳中带刚的人格特质更是让他在军事生涯里几乎未尝一败。这让人很容易又想起曹彬,但张永德有曹彬之德却无曹彬之辱,而他的狠劲和硬度更是曹彬所不具备的。 当初柴荣在高平之战后决定斩杀临阵逃跑的士卒以正军纪和军威,但张永德当场质问柴荣到底是想做仁德的王者还是做图谋天下的霸者,如果是后者就必须斩杀率众逃跑的主将樊爱能、何徽。也正是因为他这句话,柴荣决心痛下杀手拿主将开刀继而立志于打造一支军纪严明且战力超强的王霸之师,这就是后来由赵匡胤一手调教出来的纵横天下的后周及北宋禁军。 随着北宋的建立,因为其特殊身份,张永德在赵匡胤时期一直都尊而显贵但却身无实权,直到雍熙北伐失败后他才被无人可用的赵光义再度委以重任先后出任沧州、雄州、定州、镇州等北方前沿重镇的军政长官,随后更是接替亡故的潘美出任并、代两地的军事主官负责镇守山西。诚然,他在此期间并未与辽国人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血战,但他在镇守一方之时一没失地二没损兵且辽国人更是宁肯绕着走也不愿意去招惹他的防区,这本身就证明了他对国家的价值和作用。 赵恒亲征,张永德以古稀之年的老将身份再度出山负责镇守国都,而这也是他在历史里最后的闪光。张永德不是一个战神,但他是后赵光义时期的镇国之将,他在哪儿待着哪里就能确保一方无恙。说他是镇国之宝也好,说他是福将也罢,总之在他临死之前他定然可以说自己这一生可以无愧于家国乃至于无愧于人生。 张永德之死也意味着一个时代就此彻底结束。朱温、李克用、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郭威、柴荣、赵匡胤,那是一个刀光剑影激情澎湃的时代,一个孕育了无数铁血英雄的时代,也是一个杀戮不止民不聊生的时代,一个完全由手持刀枪的武人主宰神州沉浮的时代。在这之后历史的天空里所闪耀的星辰将是那些手持笏板和笔墨、满嘴诗词歌赋、高喊仁义道德的“孔门弟子”。 第17章 浑水摸鱼 张永德之死发生在宋军成功拿下成都之后,也就是说赵恒在因为宋军重夺成都而在这一年里短暂地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之后就再又愁云上头。遗憾的是,这还不是赵恒再度犯愁的时候,张永德死后所发生的另一件事才是真的让他大动肝火,而且其愤怒指数甚至是在直接挑战他所能承受的极限——被他封为定难军节度使的李继迁又给他送来了一份大礼。 在说到李继迁的这份“大礼”之前,我们还得简单说一下李继迁同志在送这份大礼之前所干的好事。 这年二月,当刚从河北前线回到京城的赵恒忙着如何平息蜀川的兵祸之时,李继迁出兵抢占了地处灵州咽喉地带的萧关并驻军数千以控扼此地。此举一可阻击前来增援灵州的宋军,二则可以掐断本就孤悬于宋朝本土之外的灵州的物资补给线,同时此举还可威逼原、渭、灵、环等州的党项部族被迫向李继迁臣服。令人惊愕的是,宋朝对此的反应是——毫无反应!或者说宋朝方面对此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抑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总之就是任由李继迁自由发挥。 五月,李继迁趁着宋朝正身处里忧外患之机图谋占领麟州境内的浊轮寨,但这是在赤裸裸地挑衅,因为这里有宋朝的驻军。这就触及到了宋朝的底线,宋军即使不想打都不得不打,好在这一仗宋军在刘文质的率领下将李继迁给打败了。 以上还只是李继迁在这一年里给宋朝送上的两道开胃小菜,真正的大餐在这年的九月(也就是宋军攻克成都的这一个月)被李继迁端上了饭桌——这顿大餐还是与李继迁心心念之的灵州有关。 我们在之前早就说过,灵州由于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以及有大军驻屯所以需要由内地供应军粮和其他军需物资,这年九月宋军送过去的是二十五万石军粮,运粮的民夫更是达到了十余万人。由于之前被李继迁连续打劫过军粮,所以宋军这次派出了规模庞大的护粮大军,具体人数不详,但看看这支押运大军里的宋朝军、政要员就可知这支运粮大军的规模:陕西转运使陈纬、灵州知州李守恩、邠宁环庆四州副都部署王荣、泾原环庆四州都部署徐兴,邠宁环庆四州钤辖李重诲。 运往灵州的这批军粮是宋朝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筹集到位,临出发前,重新被起用的郑文宝甚至还特别向朝廷提醒要小心李继迁会再次劫粮,所以赵恒才派出了重兵前去护粮。在宋朝这边看来,面对如此庞大的护粮大军,你李继迁应该在望见我们的旌旗之后就知难而退吧? 这个想法有错吗?如果是在一年前或者两年前,那么李继迁确实很有可能就此打消劫粮的念头,毕竟那时候他的实力也就那个样子,可如今的李继迁早就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 李继迁这一次派出的劫粮大军是一万多骑兵且是趁夜劫粮,先不说这时机选择的突然性,单说这一万多人的骑兵就不是以步兵为主的宋军所能轻易应付得了的。况且,这支运粮大军的主帅王荣还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自以为自己实力庞大并认为小小的蟊贼李继迁不敢拿他怎么样,所以这个年初的时候在河北战场因为畏敌不敢去追击辽军的懦夫这时候又变成了一个自大狂——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他在行军途中竟然没有派出侦骑四面打探敌情。 当夜,当李继迁的一万骑兵突然冲向宋朝的运粮大军时,宋军是猝不及防只能仓促应战。步兵打骑兵如果没有布阵几乎就是待宰的羔羊,况且对方的人数还在其之上。这一战宋军大败,身为地方大员的陈纬和李守恩率部死战,二人先后皆战死,李守恩的儿子李望之、其弟李守忠也战死,王荣率部助战同样不敌党项骑兵最后败逃。运粮的民夫被李继迁杀伤甚众,所运的二十五万石军粮全部成了李继迁的战利品。 没有使诈,没有埋伏,更没有什么拖刀计,这一仗是李继迁生平第一次以自己的硬实力击败了宋朝的正规军。别管他是不是以多欺少抑或以奇致胜,但不争的事实就是李继迁凭他的真本事击败了宋军,而且战果堪称辉煌。 当李继迁大败宋军且数十万石粮食被劫一空的消息传来,赵恒大怒!此战还活着的将领一个没跑了全被问责,王荣论罪当诛,但赵恒赦免了他,将其削职流放,徐兴和李重诲也一同被流放。 接下来呢?宋朝是不是应该像当年赵光义被打劫之后那样马上派遣重兵前去把李继迁碎尸万段呢?很遗憾,没有,赵恒和他的大臣们在权衡再三之后选择了继续忍气吞声。至于原因,说出来直教人呜呼哀哉。 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是,这场胜利对李继迁本人以及跟随他的党项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从此以后,党项人的心气被提上来了,他们开始相信自己不但可以凭借自己的硬实力在宋朝的高压之下生存下来,而且还已经具备与宋朝在进行不对称作战条件下彻底击败宋朝的实力,除非宋朝以举国之力前来攻伐,但这在眼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而这也正是党项人的好命和好运之所在。 宋辽之间因为去年的那场战争此刻正处在极度仇视和对立的状态,有辽国这个死敌的存在且宋朝现在的皇帝既不是赵匡胤也不是赵光义,你要让宋朝在这个时候发动大军对李继迁实行清剿根本就不现实。另外,也别忘了这时候宋朝可是还处在后王均之乱的时期,宋朝的国内就有刀兵之祸。 或许有人会说,那为什么赵光义在晚年就敢发动至少是十几万人马的五路大军围剿李继迁?难道他就不怕辽国趁机出兵河北吗?要弄清这个问题得明白一个事实,赵光义和辽国是进行过多少回血战的,而且在他手里宋朝也是结结实实地把辽国人给狠狠地揍了好几回,赵光义通过实际行动让辽国人明白他是一个不好惹的狠角色。 赵恒呢?他以及他手下的宋朝第二代战将和士兵现在可是正处在被辽国人疯狂试探的时候,而且很遗憾的是在第一次的试探里宋军的表现让辽国人笑掉了大牙,保不准辽国马上就会再次出兵河北以检验出他这个新皇帝以及新一代宋军的战力成色到底几何。 因此,面对辽国人随时都可能会举兵南下的巨大威胁,赵恒对李继迁除了大怒又还能干什么呢?他敢抽调河北和山西的军队去找李继迁算账吗?京城里的禁军他敢动吗?即使他暴脾气上来不顾一切也要痛打李继迁让自己先爽一把再说,那么数万大军的粮草供给以及运粮民夫又从哪里找呢? 要知道这次被李继迁打劫的二十五万石粮草可是用了半年的时间才筹齐,而那十余万的民夫更是从西北诸州的普通家庭里抽调而来的正值壮年的男丁。正如那些当初主张放弃定难五州的文臣们所言,这些年为了对付李继迁,西北的民力、财力和物力确实耗损严重,如今这一场惨败更是将这两年好不容易有所恢复的西北民生给再次榨干。最让人痛心的是,这些粮食最后竟然资了敌。如今的事实充分证明即使宋朝不去主动打李继迁,可人家却不会因此而变得乖巧温顺,反而还会回过头来狠狠地咬你一口,如此一来宋朝还是要耗费巨大的国力去应付才行。 现在摆在宋朝面前的情况是:西北已经被榨干,蜀川自顾不暇,中原地区要负责供给河北和山西战场,而以开封为中心的北方超级城市群则需要靠江淮地区来供应其庞大的粮食和生活物资需求,难道为了对付李继迁要把长江以南也给掏空吗?难道要征调江南的百姓远赴千里去大西北运粮吗?可是别忘了前面说的,这年的江南大地尤其是两浙地区可是遭遇了严重的旱灾和瘟疫。赵恒如果真敢在这个时候强行征调江南的民力和财力去支援西北的战事,那么宋朝估计离亡国也就不远了,事实上他现在连减税免徭都还来不及呢! 以上便是宋朝为何会在这一年里对李继迁的种种嚣张行为忍气吞声的原因。不是赵恒不想打,而是他有心无力,也不是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是宋朝现在真的不是教训李继迁的时候。那些在这件事情上动辄就对宋朝和赵恒破口大骂“软蛋”的人真的应该好好治治自己的近视眼,如此目光短浅毫无全局之辈也有资格指点江山?谬极矣!可笑矣! 第18章 渐露峥嵘 树欲静而奈何风不止,宋朝这边正被各种问题搅得焦头烂额,辽国却是一边在积蓄力量一边悠然自得地在一旁看宋朝的笑话,而且他们还觉得赵恒的日子过得还不够惨。为此,辽国方面决定给赵恒本就已经火辣辣的小日子再加上一把火。 这年十一月,辽国册封李继迁的儿子、此时已经十九岁的李德明为朔方节度使。这一招可谓是阴险狠毒又诡谲,朔方是唐玄宗时期所置的十大藩镇之一,其治所就是在灵州,辽国这是拿宋朝的官和宋朝的城池来封赏李德明,其用意自然也是非常的露骨:李继迁你赶快去打下灵州,那块地方我现在已经封赏给你的儿子了,你们父子俩赶快去取吧!虽然——你们可能会用很多人的脑袋去交换! 李继迁可不傻,这明摆着是要拿他当炮灰。如果他拿下了灵州固然可喜,但这势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此举很有可能会彻底激怒宋朝。如果赵恒一下子脑子发烧要来取他性命,那辽国未必会来救他,反而会在一旁看好戏,甚至是不顾及他的死活转而趁机出兵河北为自己谋利。这个风险太大,这笔买卖也不划算,李继迁把辽国的空头支票接下了,但这活儿他却不想去干,反正辽国又不会拿他怎么样,他现在对辽国的用处可大着呢! 辽国和党项在相互勾连,而赵恒所倚重的两位宰相在这时候也不让他省心。张齐贤和李沆同掌中书省,但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却并不和睦,不是说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而就是相互都不怎么对眼。至于原因,史书的交代很含蓄,只是四个字——情好不协。 作为出身书香门第的世家子,李沆是一步步地通过正规途径最终坐上了宰相之位,而张齐贤从最初进入历史舞台就让李沆觉得吃相很难看,这人可是曾经当街挡过开国皇帝赵匡胤驾的御驾并欲借拦路自荐而登上仕途,这在李沆看来此举无异于有失士大夫的体统,简直就是官迷心窍,想当官都想疯了。反观张齐贤,在他眼里如果论资历他可比李沆高出了一大截,他可是在太宗朝就做过宰相的人,而且他也自认为自己文武双全。不说别的,如今的宰执集团里他可是唯一在边疆建立下过军功的人,这些你李沆有吗? 好感这东西从来就不需要理由,反正这二人就是怎么都不对味,尽管彼此都不认为对方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可就是相看两生厌。不过,好在这二人还算是有君子之风,当街骂架以及暗中给对方使绊子这种事他们是做不出来的,但朝廷上下包括赵恒在内都知道这二人之间是有嫌隙的。如此下去,这对宋朝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就在赵恒为此而抓头的时候,张齐贤来了个自爆。 这天,张齐贤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前夜喝了个酩酊大醉,然后第二天就一步三颠地去上朝了。就在群臣参拜赵恒之时,衣冠不整且官帽都戴歪了的张齐贤摇摇晃晃地差一点就直接扑在了大殿之上。如此丑态让群臣大惊之时更是憋了好久才没笑出声来,这可就犯大事了。宋朝可是中国古代最讲究礼仪的朝代,在朝堂上声色疾厉都会被视为重罪继而遭到贬黜,张齐贤此举无疑是把自己给推下了一个大坑。 御史中丞当庭弹劾他君前失礼之罪,张齐贤当即跪倒自辩:“臣因感体寒所以饮酒御之,不曾想一下子没把持住,喝多了一点,望陛下恕罪!” 要说张齐贤如果是在私下里君臣二人会面时出现这种状况倒也没什么,可在朝会上当着百官的面出这种事,赵恒即使想保全他也难。 赵恒说道:“卿为大臣,何以率下?朝廷有宪典,朕不敢私。” 就此,张齐贤因为这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出丑而在新年临近之时被罢免宰相之职,他回去继续当他的那个有名无实的兵部尚书。 当时间进入公元1001年(北宋咸平四年),这一年宋朝的历史以一位战将的谢世而作为开端——禁军殿前都指挥使、河西军节度使范廷召于正月病故,享年六十四岁。 范廷召(公元937年—公元1001年),河北冀州人,少时父亲被乡里的恶少所害,等到范廷召长到十八岁时,牢牢地铭记着杀父之仇的他终于等来了报仇的时机和实力,他亲手杀死当初谋害其父的仇人,然后将其剖腹挖心祭祀于父亲的坟前。范廷召如此所为堪称桓温再生,但桓温因为杀人而当上了东晋的驸马,他却只能去落草为寇。 后周时期,范廷召应征从军,因为其身强体壮且力大无穷,柴荣继位后他被编入柴荣的亲兵卫队,他也从此开始了自己辉煌灿烂却也荣辱并存的征战岁月。战高平,征淮南,北击辽国夺三关,平李筠,灭李重进,从宋太祖亲征太原,随宋太宗攻灭北汉,北征幽州,鏖战高粱河,随曹彬雍熙北伐,血战固安,攻克涿州,北拒契丹于徐河,西征党项攻掠乌白池。 从军四十余年,范廷召从一个普通的卫兵成长为骑射俱佳甚至能够一箭贯穿三鸟的大宋边关大将。直到临死的前一年他还以六十三岁的高龄参与了咸平二年的那场宋辽战争,而且也正是他率军追击辽军并阵斩万余人才为宋朝在那场颜面尽失的战争中挽回了最后的一丝尊严。 范廷召一生纵横沙场攻掠无数,作为一个身处战乱之世的军人,他虽未马革裹尸而还但又夫复何憾呢?在其病重期间,身为天子的赵恒更是亲自入府探视,而在其死后,他的子孙也承蒙其恩荫得享荣华,于国于家他都可以说是无憾亦无悔。 送走了范廷召,赵恒在这年的三月将重获安宁的蜀川进行了新一轮的行政划分,也就是从这时候起,唐朝时的剑南道以及后来东西川两道再到宋朝时的西川路和西峡路被正式划分为四路,分别是益州路(治所成都)、梓州路(治所梓州,今四川三台)、夔州路(治所夔州,今重庆奉节)、利州路(治所利州,今四川广元,后来移至兴元府,今陕西汉中)。从这以后,四川的称谓开始出现并最终成为了后来被民间和官方所认可的行政区域名称。 从古至今,四川对中国的重要性都是无需赘言,和平时它是中国的一大粮仓和财税重地,国家动乱乃至民族危亡时它又是后方的避风港和未来的反攻基地,但这里也是一个经常出乱子的地方。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欧阳直的这句不是白说的,单说后蜀被并入北宋版图以来蜀川这个地方就已经大乱了三回。 历史上,历代统治者出于各自利益以及当时局势的考虑也多次将四川进行拆分与合并,而赵恒和他的大臣们也不例外。 此时的宋朝总共才分为十五路,相对狭小的蜀川却占了两路,而在这次重新划分之后蜀川更是被划分成了四路。此举只能说明诸如宰相李沆等人确实鬼精得厉害。在经过这次划分之后,经由陕西进入川西平原的陆路通道和剑门关被划归利州路,经由长江水道逆流而上然后北上进入川西平原的水路通道被划归夔州路。这以后谁要想在川西自立为王或者搞点事情可就要好生掂量几下了,即使你有造反的能力和实力,可你家的大门却是由别人把守着,更何况在这中间还隔着一个梓州路作为缓冲。 宋朝的各位大佬们的心思还不止于此。在行政和军事上切割了蜀川之后,为了便于财税和粮食的统一调配和管理,宋朝在这四路却只设立了一位转运使,而全国其余各路则是每一路设一位转运使。也就是说,行政和军事给你们分开了,但收粮收税的时候你们还是一家人,这其中的良苦用心着实值得细品。 从身为宰相的张齐贤被赵恒的一纸诏书轻易罢免,然后再到宋朝对蜀川地区的行政切割,这两件事其实都足以看出登基已满三年的赵恒在此时已经完全掌控了帝国的朝局。危机和苦难向来都是让一个人快速成长的良方,自打登基之日起就在重重危机和挑战下一路顶风冒雪而进的赵恒正是如此。从某种意义上上来说,正值血气方刚之年的赵恒能够忍住自己的双拳不贸然对李继迁动手其实是一种非常人所能及的忍性,也是一个优秀政治家所必须具备的政治修为——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当然,如果你非要说我这是在美化赵恒的软弱无能,那我自然是无言以对。 倘若这些都不足以说明赵恒的政治智慧和驾驭群臣的能力,那么接下来他对中书省的再次重组则为此而做出生动的诠释。 第19章 终成大患 自打张齐贤被罢相以后,李沆就一直是独相。本着既要防止武将作乱又要防止文臣专权的祖宗家训,同时也是为了按照自己的意志来更加全面地掌控和治理这个国家,赵恒于是决定对中书省和枢密院的两套班子进行一次大重组。 几番权衡之下,赵恒下诏任命前宰相、现任尚书左仆射吕蒙正以及兵部侍郎、参知政事向敏中并守本官兼领同平章事之职。再加上一个李沆,如此一来宋朝就在时隔多年后再又出现了三人同时为相且共掌相印的局面。此外,原参知政事王化基罢为了工部尚书,原同知枢密院事王旦则迁官为工部侍郎兼参知政事。 这是中书省的人事调动。枢密院方面,枢密直学士冯拯、陈尧叟一同加官为给事中并同知枢密院事。一个月后,另一个人也被任命为参知政事,此人便是后来的“大奸臣”王钦若。 这里面有几个人我们需要特别说一下。 吕蒙正这回是生平第三次出任宰相,在这之前只有赵普做到了这一点,而且他可不像赵普那样是通过幕后的政治交易才达到这一成就。另一个人就是冯拯,此人之前一直被寇准所压制,但随着寇准被外贬出京,这个冯拯也迎来了自己的春天,如今他成了两府的顶级高官而寇准反而成了一个小小的知州,这两人可以说是彻底颠了个位置。 需要再次说到的是,吕蒙正和冯拯都因为当年卷入了谋立赵元僖为太子一事而淡出或是远离了朝廷的核心权力层,可为什么这一次赵恒把这两人都请了回来并委以重用呢?按照常理他不是应该在上台之后将此二人彻底打入地狱吗?说来也简单,这事完全就跟赵恒的心性有关。此人既不像他大哥那样嫉恶如仇,也不像二哥那样胸有城府,可以说他之前就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太子甚至是皇帝,毕竟前面有两位哥哥顶着,正常情况下他终生也就是个富贵王爷的命。再者说,赵元僖早就死了,冯拯当初示好赵元僖无非就是想为自己找个政治靠山,现在皇帝本人亲自提拔你并给你做靠山,那你冯拯还不得感恩戴德死而后已吗? 至于把吕蒙正召回来当宰相,恐怕赵恒此举多少也有想借此敲打李沆的意思。虽说李沆是他的老师,可二人现在是君臣关系,皇帝也是要面子而且极度要尊严的人,张齐贤这一走李沆可能也是有点飘了,他某次竟然当着传令太监的面烧了赵恒送来的一道晋升某个妃嫔为皇贵妃的手诏,理由是他认为赵恒这样做很不妥当。给李沆当了多年乖乖学生的赵恒对此是敢怒不敢言,由此他才决定要给李沆来点颜色瞧瞧,而这个时候能够把李沆给镇住的人恐怕也就只有老宰相吕蒙正了。 关于吕蒙正,我们这里根本无需多言,此人能够重回相位我们只能用一个词来概括才是最为恰当——众望所归,这其中甚至包括赵恒本人。无论是执政能力还是品德操守,吕蒙正绝对有资格重登相位,这在此时的宋朝士大夫阶层里几乎就是一种共识。当然,如果说赵恒因为吕蒙正曾经涉嫌谋立赵元僖为太子而对其永不起用,那么这或许对赵恒和吕蒙正来说都是无可厚非,毕竟在政治上选边站队自古以来就等同于一本梭哈,输家自然得承受失败所应有的代价。反过来说,赵恒一旦起用甚至是重用了吕蒙正则将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双赢局面——吕蒙正才尽其用并对赵恒感恩戴德,赵恒成就自己胸怀博大之君的美名。 最后我们来说王钦若。 先不去说以后的王钦若是个什么样,至少在这个时候他还并不是那么的让人讨厌和憎恶。没有谁天生就立志要祸国殃民,即使是那些在历史上公认的臭名昭着的奸佞之徒也是如此。人之初,性本善,王钦若年轻的时候也是和绝大多数脑子没啥大毛病的书生一样,也是立志要为国为民做些好事和实事继而名垂千古光宗耀祖。人之所以会变,甚至变得面目全非,原因只有一个:屁股决定脑袋。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例子数不胜数,而从此以后索性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更是大有人在。当然,说这些话其实有些“抬举”王钦若,他根本没有到达那种遗臭万年的地步。 自从当年因为前去调查开封府下辖州县的灾情而结恩于赵恒之后,王钦若就预订了其往后的人生荣华。当蜀川的王均之乱被平息后,已经升任翰林学士的王钦若被赵恒派往蜀川巡视民情,这年的四月他回到了开封向赵恒述职。他当面向赵恒建议川峡四路境内人口超过五千户的县可设置主簿和县尉两个官职,而五千户以下的县则由县尉兼任主簿。这个奏请其实仍然是在贯彻赵恒登基之后所推行的裁撤冗官的政策,赵恒当即奏准。 当王钦若走出皇宫,一道皇命也随即下达:翰林学士王钦若升任左谏议大夫并进入中书省出任参知政事。就此,王钦若一趟公差回来就变成了大宋朝的副宰相。 到目前为止,王钦若留在历史里的形象还是极其正面的,虽然他有点鬼,这一点毋宾古深有体会和感触。两个月后,王钦若又奏请赵恒免除遭受水灾的东川百姓的赋税,赵恒依然准奏。无疑,这让他又在赵恒心里加了一笔印象分。照此下去,宰相之位对王钦若来说可谓是指日可待。 就此,趁着辽国人和党项人同时打盹儿的这个间歇,赵恒算是忙里偷闲地迅速地完成了两府的重大人事重组。刚刚坐下来喘口气,赵恒的神经却又不得不再次紧绷了起来:边关来报,辽国正在集结兵力准备南侵。 赵恒迅速做出应对之策:他任命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王显为镇、定、高阳关三路都部署,天平军节度使王超为副,保静军节度使王汉忠为都排阵使,云官州观察使王继忠为都钤辖。 宋军在河北枕戈待旦准备再次迎击辽国人的入侵,但辽国人这个时候却又迟迟不见有什么大动作,反而是西北的李继迁突然又变得特别的躁动不安。 自从掐断了灵州与内地的通道后,李继迁就将自己的触角伸向了河西地区,面对这个将大宋搞得灰头土脸的新兴豪强,身处此地的回鹘和吐蕃诸部就此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西州回鹘可汗禄胜和吐蕃六谷部首领潘罗支相继遣使到开封约宋朝一同夹攻羽翼已经丰满的李继迁。遗憾的是,宋朝举国的注意力此时都在河北方向,对于与回鹘和吐蕃相约夹攻李继迁这种事宋朝是有心却无力。在对这两位首领进行了一番书面褒奖和封赏之后,夹攻李继迁的事被暂时搁置——再议! 李继迁这时候倒是还没有打回鹘和吐蕃以及整个河西走廊的主意,他现在的焦点还是在灵州,但他并未选择直取灵州,而是要让灵州成为拖垮宋朝西北诸州的一个压榨器。他前后两次共计劫掠运往灵州的六十五万石粮草便是这一策略的杰作,这让宋朝不但损失了巨量的粮食和物资,而且还损失了数以十万计的民夫和超过万人的军队。李继迁这两次打劫的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现在宋朝再也不敢往灵州运粮草,李继迁意图困死灵州的目的基本已经达到,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宋朝设在灵州外围的军事据点和州县全部拔除或攻陷,在这之后才是他对灵州发起总攻的时候。 对此,我还是只能说李继迁和党项人真的是生逢其时。如果不是辽国死死地将宋朝的几乎全部军力钉死在了河北,李继迁又岂能有如此放肆的资本和条件?然而,这就是李继迁的时运,这一时期他就是受到上天垂青的那个超级幸运儿。 这时候踌躇满志的李继迁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用意决定要去逗一逗此时正对大宋虎视眈眈的辽国。他派人去向辽国报告说他攻下了宋朝的恒、环、庆三州之地,但事实上他这纯粹就是张嘴放炮,此事压根就没有。但是,反正吹牛又不用交税,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挑逗完辽国人,李继迁转过脸又来挑逗宋朝的皇帝赵恒。他派人向宋朝进贡战马,而且自称自己叫赵保吉,也就是赵光义当年赐给他的那个名字。赵恒大喜,值此宋朝即将与辽国再次开战之时,李继迁竟然表现得这么乖,这实在是很难得。可是,赵恒没有想到的是,李继迁一边派人送马,一边却在西北不断地攻掠打劫,而且是两件事在同时进行。 当发现自己被李继迁这一招阳奉阴违的把戏给戏弄了之后,赵恒大怒,他决定向西北派出了自己手里的一个大杀器——张齐贤。此时担任兵部尚书的张齐贤被赵恒任命为泾、原、仪、渭、邠、宁、环、庆、鄜、延、保安军、镇戎军、清远军等州(军)的安抚经略使前去总理西北的军政事务,接到任命之后,已经五十九岁的张齐贤必须马上骑马赶赴千里之外前去赴任。先不说别的,我们就说张齐贤这个官职,他成了自宋朝建立以来掌管地盘最大的地方大员,整个西北几乎都归他的管辖——当然,这只是临时的。 可惜的是,李继迁并没有被张齐贤这个人以及他头上这顶大帽子给吓倒:你张齐贤再厉害也不过是单人单骑赴任,你又没有带着千军万马杀过来,我李继迁凭什么怕你一个老头子?所以,得知张齐贤到了西北后,李继迁依然是该干啥还是干啥。 那么,李继迁这时候在干啥呢?说出来可能会让很多人惊掉下巴,前面已经说了,这时候李继迁已经完全把灵州与宋朝本土给完全隔绝了,与此同时李继迁在灵州外围广设据点和堡垒扼守各处险要,然后在榆林和大定之间开垦荒地囤积军粮以做长期围困灵州的准备。不过,我们所谓的让人惊掉下巴的事并非这些,而是李继迁这时候用以围困灵州的总兵力——五万骑兵! 不过才一年时间,在宋朝被辽国所牵制不敢腾出手对西北用兵的这个空隙,李继迁的实力竟然已经膨胀到了如此惊人的地步。五万骑兵,这样一支规模且战斗力和军心士气都正处在上升期的军队得让宋朝用怎样的军力才能与之抗衡?我们这里还没说打败或剿灭李继迁,只是说抗衡。起兵将近二十年,李继迁终于彻底地脱胎换骨了,当他出动一万骑兵与宋朝硬刚正面的时候我们就说他已经成了一个巨寇,那么现在当他派出五万骑兵围困灵州又该怎么来形容他呢?从字面意思来解读,无论是贼还是寇其实力都还处在可控的范围,可李继迁此时已经是不可遏制了,他既不是贼也不是寇,而是敌——敌国的敌! 第20章 抽身乏术 灵州城,当初唐肃宗李亨登基称帝的地方,唐王朝子民心中的圣地之一,此时的它却被异族层层围困,内乏粮草,外缺援兵,面临死境。对此,赵恒当然也很着急,可是干着急又有什么用?你得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出兵,这不可能,西北各州只有数千守军且只能自保。诚然,张齐贤可以把这些兵力集中到一处去跟李继迁进行决战,但李继迁如果不跟你正面交锋呢?如果他依靠骑兵的高机动性反手抄了宋军的后方呢?别忘了雍熙北伐时曹彬的十几万大军是怎么失败的,宋朝现在可没有当年的那个家底再去承受那般惨重的失败。往灵州运粮?先不说有没有粮食,即使有,可怎样才能安全并成功地送到灵州去?此外,朝中大臣里有很多人这时候也直接劝赵恒放弃灵州,而且这些人还都是帝国的重量级人物。 李至说:“灵州虽西北要冲,今援绝势孤,不能不弃。若移朔方军于环州,保固边境,亦一时之权也。” 宰相李沆也说:“继迁不死,灵州终非朝廷有。莫若遣使密召州将,使部分军民空垒而归,如此,则关右之民息肩矣。” 就连被赵恒派去西北主持大局的张齐贤也说:“灵州孤城,必难固守,徒使军民六、七万陷于危亡之地。” 当然,反对放弃灵州的大臣也肯定是有的,比如枢密院里冯拯就说了,一旦放弃灵州则有可能引发不可控制的连锁效应,那样的话西北诸州必然全部失手。 就在宋廷的一片争议声中,李继迁开始将攻击的主要目标对准了灵州南面的清远军(今宁夏同心县境内)。这是宋朝用来拱卫灵州的一座军城,李继迁决定拔掉它从而彻底孤绝灵州。在攻击清远军之前,李继迁已经相继攻陷了清远军外围的怀远镇以及保静军和永州,而这些都是他在向赵恒进贡战马的时候完成的。 这里尤其要特别提到的是发生在怀远镇的战斗。怀远镇的宋军主将李赞手里不过才百余名士兵,可就是这百余名宋军在李继迁的大军面前据险死战宁死不降。激战数日之后,宋军力竭且死伤殆尽。面对如潮水一般涌上残垣断壁的贼军,不甘被俘受辱的李赞与几个同样是血染战袍的伤兵一起点燃了一堆柴火,随后他们尽数跳入火中自焚而死壮烈殉国! 谁说宋朝无血性男儿! 早在李继迁攻击清远军外围军事据点之时,清远军就数次派人紧急前去向驻扎在庆州(今甘肃庆阳)的西北最高军事长官杨琼求援,而杨琼更是在李继迁攻击清远军之前就收到过赵恒的皇命:贼若寇清远及青岗、白马寨,即合军与战。 连续接到清远军的求援后,杨琼于是整军准备北上,可这时候他的部将冯守规以及监军张继能则跳出来说道:“如果我们全军都压过去,那我们的后面就空了,到时候如果李继迁断了我们的后路,那谁来救援我们?这样是不行的,我们最好先派一部分的人过去,绝对不能就这样全军压上!” 这听上去是不是很合理?很正常?杨琼也真的就这样从热血沸腾瞬间变身理智帝,他命部将潘璘和刘文质率兵六千先行赶去救援清远军,而他则像当初的傅潜一样向二人许诺自己随后就会跟上。区区六千人就想搞定如今的李继迁,身为宋朝西北方面的驻军统帅,杨琼要么是自大狂发作要么就是对李继迁的实力完全没有掌握,他这点人根本不够李继迁砍。更为可恨的是,杨琼嘴上说自己会率大军主力跟上,但实际上他却一直龟缩在庆州城里。 有这样猪一般的对手相助,李继迁很顺利地就围住了清远军,然后就是全力攻城。小小的清远军城在数万党项人的围攻之下一直坚挺着,它一直在等待着杨琼带着大军前来救援。当攻击进入到第十天,李继迁再没有了任何的耐心,他陷入到歇斯底里的狂躁和暴怒之中,他本人亲自在清远军的南门外为大军擂鼓,而他的儿子李德明则亲自带兵攻击清远军的北门。党项人这一次是发动了决死一般的强攻,他们填平了城外的壕沟,砍倒了吊桥,然后像蚂蚁一般涌向了城墙。在如此的攻击力度和强度下,清远军最后终于是陷落了。 杨琼的六千援兵呢?没错,他们是去增援了,可面对将清远军围得水泄不通的党项人,加之杨琼的主力大军连个鬼影子都没跟上来,他们这六千人根本不敢也没有那个实力去挑战,最后只能眼睁睁地在远处看着清远军被贼人攻陷。杨琼在得知清远军快要支撑不住了的时候,他再又很大气地派出了一支大军前去紧急增援,而这支大军的人数多得吓人——足足六百人! 当这六百人还在半路的时候清远军已经陷落了,李继迁乘胜率军直奔下一个目标青冈寨。直到这个时候杨琼才带领全军一步三磨蹭地离开了庆州,而且是缓缓而行,根本没有丝毫救兵如救火的样子。在路上得知清远军已经陷落之后,杨琼更是变得心惊胆战。 宋军最后终于是先于李继迁到达了青冈寨,这是赵恒明令必须要保住的军事和战略堡垒,但随军的环州知州王怀普在围着青冈寨转了一圈之后向杨琼建议道:“青冈寨这个地方水源离本寨太远,此地无法屯驻大兵团,但如果人少了恐怕又挡不住李继迁,我们不如放弃此地退保洪德寨。” 此言正合了杨琼的心思,他根本就不想跟已经变成了一头猛兽的李继迁拼个你死我活。在与部下一阵合计之后,杨琼下令将青冈寨一把大火给烧了,寨中的粮食、物质、兵仗等全部被焚毁一空,军民人等全部撤往清远军的东南方向、庆州正北方向的洪德寨(今甘肃省环县西北洪德城)。 至此,李继迁成功地实现了自己的战略企图,那就是将灵州方圆数百里的宋军势力全部予以铲除或驱逐从而彻底孤立灵州。他这一招比直接围困灵州还要毒辣,如此发展下去,到时候都不用他攻城就可直接拿下一直以来需要靠内地输血才能存活下去的灵州。 清远军城丢了,青冈寨也没了,灵州就此孤立无援,更让赵恒感到愤怒的是,杨琼这个懦夫竟然未与李继迁交战就直接退守洪德寨。大怒之下,赵恒让抗辽猛将张凝接管了杨琼的职务并将杨琼等人押回京城交由御史台治罪。御史台给出的结果是杨琼论罪当诛,张齐贤也建议处死杨琼,但杨琼也完全重复了傅潜的命运:赵恒赦免了他的死罪改为免官流放至崖州(今海南三亚),潘璘、刘文质、冯守规、王怀普以及监军张继能等人一并连坐流放至偏远地区。 傅潜和杨琼,一位是宋朝北方前线的主帅,一位是西北方面的主帅,两位战区总司令级别的人在战场上就是这样的表现,对此我实在是感觉自己词穷以至于不知道该说什么。有这样的统帅何愁不亡国?或许有人会说他们的做法都很理智,是从长远的角度去看问题,如果我指责他们懦弱就是一个没头脑只知道拼命的蠢人和莽夫。可是,我就想说,你作为军人就得尽到军人的职责,哪怕是要去送死你也要去,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军人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如果军人都成了政治家,那谁去冲锋在前?你想做政治家当初就不该从军而是去读书,既贪生怕死又想荣华富贵,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成为一名军人! 最后还是那句话,这些就是赵光义所看重和提拔起来的用以拱卫家国的人,这些就是他留给自己儿子的护国大将,如此表现也不知道长眠于地下的太宗陛下是否会被气得再次睁开双眼。 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最沮丧的人无疑就是赵恒,可他还是只能忍,还是因为辽国人——种种迹象都表明辽国的入侵很快就要到来,这是关系到宋朝生死存亡的大事,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大事。可是,李继迁却没有这些烦恼,他现在正爽得不行。灵州他现在不急着拿下,在他看来那迟早都是他的盘中餐,在将自己的势力向南扩张之后,他现在想在东边再干一票大买卖——拿下麟州甚至是府州。说干就干,李继迁挥军直奔麟州。 这次行军李继迁所部跨越千里而来,可这大军千里机动就涉及到了一个很核心的问题,那就是后勤供应。即使李继迁是全骑兵也需要充足的后勤供应才行,而这一次李继迁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正当他豪情万丈地做着把麟、府二州收归己有的春秋大梦之时,一支宋军突然从他的侧后方杀出将他的辎重部队几乎给杀绝了,而军需物资也全部被宋军给洗劫一空。 自古以来粮道被劫的后果都是灾难性的,想想曹彬在雍熙北伐时为何会那么狼狈,最主要的诱因还不是因为被耶律休哥给劫了粮道。作为靠着打游击起家的李继迁也是这方面的老手,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兵无粮自溃,如此局面之下,他根本不用对方打过来自己就得死翘翘。万般无奈之下,李继迁只得趁着还有几天口粮赶紧退兵。 劫了李继迁粮道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此人正是当初在这方面栽了大跟头并导致毁了其一世英名的曹彬的大公子、麟州副部署曹璨。更令人感到惊奇的是,曹璨这次带的兵还不是宋朝的正规军,而是由当地归附宋朝的各部落的熟户所组成的一帮蕃兵。不管怎么说,李继迁就此是老实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到老巢看大戏——宋辽双方的再一次大战如今已是箭在弦上! 第21章 横戈以待 辽国自从去年正月从河北撤军以后到此时已经是快两年的时间过去了,说实话,辽国人在这个时候才再次举兵南下已经很给宋朝面子,但这并不是说辽国人就很仁慈,很讲武德,非得等到宋朝恢复元气才来向宋军挑战。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辽国可以心无旁骛地恢复自己的军力以备下次南征,但宋朝过的是什么日子? 在这段时间里,李继迁可是一直都在给宋朝添乱,宋朝为了防备一直虎视眈眈的辽国则是一直在对李继迁一再忍让,更没敢抽调河北的精锐兵团去收拾李继迁,其后果就是在西北丢失了大片的土地,而且眼瞅着灵州陷入危局却无力救援。现在李继迁把自己折腾累了,宋朝也被他给整得是心力交瘁,而辽国却做好了再次南侵的准备。 问题是:宋朝在这将近两年时间里难道就只是在河北傻等着辽国人的大军再次来犯吗?非也! 宋朝其实一直在谋划着如何应对辽国的再次南侵。不要以为大宋朝中书省和枢密院里的大佬们就只会吃干饭每月按时用车拉俸禄,这些人能爬到如此高位绝非等闲之辈。这些人熟读史书甚至是兵书且常年在宦海里沉浮,什么阴谋诡计和兵法战术都熟记于心,你要让他们上阵杀敌可能确实太过为难人家,但你要让他们出谋划策绝对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这些人当起参谋来绝对是当时世界上最称职、最优秀的一群参谋。 前面我们也说过,赵光义在世的时候经常给前方的将领发放阵图,而那些阵图从理论构思上来说绝对是堪称完美,是教科书级别的作战方案,但再完美的作战方案也需要通过实战的检验才能证明其成色。只是很可惜,赵光义的那些阵图基本上没派上什么用场,聪明的辽国人不会选择到城墙下面来跟摆好阵型的宋军一决雌雄,他们要的是宋军远离城池到野外来跟他们分个高低,可宋朝人也不傻,他们知道在野外与辽国人的骑兵对垒没有什么胜算。如此一来,结果就是宋军待在城里不出来,而辽军则是到处拿老百姓和一些兵力薄弱的城池撒气。 为了改变这种态势和极为被动的局面,宋朝的这些大佬们决定重新制定对辽的作战方案。在赵光义的《平戎万全阵》里,总计十一万余人的大阵里有三万余名骑兵作为辅助,但这一回大佬们决定把骑兵全部抽调出来单独成军且是作为一个整体出战。最重要的是,此前的定州大阵主力都在远离边境线的定州,这样做是为了消耗辽军的锐气并可以在交战以后截击辽军的身后或侧后,但由于辽国人不吃这一套,所以这个作战方案根本没法实施。 有鉴于此,宋朝这边决定将大阵前移,具体的方案就是:镇、定、高阳关三路都钤辖魏能率领两万骑兵前出,这支大军就直接顶在边境线后面的威虏军城,而在这支骑兵大阵的前方则是由杨延昭、杨嗣、田敏、秦翰、李继宣各自率领的三千骑兵作为魏能这支大军的五路先锋负责在边境警戒,但这五支骑兵其实也不是整个大阵的先锋,大阵的真正先锋是由北面前阵钤辖张斌率领的一支在边境线上游弋的骑兵。 整个骑兵大阵的总兵力在四万人左右,这些人可谓是大宋最为精锐的作战力量,而在他们的身后则是整个定州大阵的重装步兵方阵。不过,这还没完,另外还有两支各万余人的部队分别驻扎在莫州和北平寨担任大阵的战略两翼,莫州的主将是桑赞,也就是当年君子馆之战中率军撤离战场导致刘廷让孤军奋战的那个家伙,北平寨的主将是荆嗣,二十多年前跟随赵匡胤亲征太原的那个勇猛少年此时已经成为了大宋的一员统兵主将。 以上就是赵恒版的《平戎万全阵》。在将阵图送到宋军北方统帅王显的手里后,赵恒还命人传话给王显:“如果这个大阵有什么问题,你马上派人告诉我,不要忌讳什么,有什么话只管直说。” 细看这个阵图,宋朝很明显这是想跟辽军直接就在保州境内进行决战,虽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但却能够在国境线上将敌人击败,从而避免辽军长驱直入横行肆虐的悲剧再次发生,而且这里面也有一种想要将辽军给一口吃掉的意思。宋军的这个前阵主力是战力超强的近四万人的纯骑兵,在其东西两面又有负责堵漏或增援的两万人,南面则是十万人的重装步兵大阵,只有北面是留给辽国人的——留给他们到时候逃跑的。 按照这个计划,开战之后,宋朝的骑兵将率先与辽国的前锋交战,双方力竭之时宋朝的重装步兵继而压上外加东西两翼进行包抄,而辽国人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死战不退最后全军覆没,要么就是被一顿暴打之后抱头鼠窜。 谁说文官集团不会打仗?谁说赵恒好欺负?这些人的骨子里对敌人狠着呢! 不过,还是那句话,再好的作战计划都得有优秀的军人去执行才能堪称完美。来看看宋朝这个大阵的尖刀上的刀尖,也就是骑兵大阵的五位先锋主将:杨延昭不用说了吧?杨嗣在历史上与杨延昭齐名,号称“二杨”,此人的战力也不需多言;田敏以及他所带领的静塞骑兵在多年以前的唐河之战里就打出了令辽军闻风丧胆的赫赫威名;秦翰也不必多说,这个大太监若论战力绝对超出宋朝的绝大多数武将;李继宣则早就成名已久,岐沟关大败之后若不是他率领所部逆袭耶律休哥,那宋军淹死在拒马河里的人只会更多。总之,这五个人全都是当时宋朝军队里面一等一的猛男,他们统帅的这总计一万五千名骑兵的战力更是非同寻常。 不过,面对辽国动辄就是八万或十万的骑兵,这一万五千人再怎么生猛也绝对不敢说自己有必胜的把握,于是他们后面这两万多人的骑兵主阵就体现出重要性了。四万对八万,在兵力上来看宋军很吃亏,但是宋军骑兵的装具是辽军比不了的,而这种优势足以弥补宋军在人数上的劣势。 有一个事实不可否认,在兵力相等的情况下,汉人的骑兵很少有败给游牧民族骑兵的记录,原因就在这装具上面。辽国人有他们的精锐骑兵皮室军和铁林军,金国人有铁浮屠,西夏人有铁鹞子,他们都装备精良,这一点不假,但谁都不能否认他们数量有限,他们的国家财力不足以支撑他们组建起一支数万人甚至是十万人规模的精甲骑兵。但是,既不缺钱又不缺工匠且拥有先进冶炼技术的宋朝却有能力造出无数既好看又扛揍的精甲,可宋朝唯独缺的就是战马。我们很难想象的是,如果给定州大阵的十万宋军将士每人配备一匹威风凛凛的战马会是怎样的一幅恢宏壮美的画面? 说这些只有一个意思,辽国骑兵虽然人数多,但装具却不及宋军骑兵。除了他们的精锐骑兵,其他人只要宋军一个大刀片子砍下去指定是人马俱碎,根本用不着抡大斧子或者使用铁槊之类的重兵器。有一个猜想:如果宋朝拥有唐朝时的战马供应量,那么所谓东亚第一强国辽国和后来的西夏和金国可能都不够宋朝拿正眼去瞧,燕云十六州、漠北草原以及河西走廊甚至西域大漠都将是宋朝骑兵纵横驰骋的跑马场。 说完了这些,我们再以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说一说宋军这个布阵和计划的缺点。古往今来,除非是即将有大战爆发,否则任何一个国家即使再强大也不会长期在边境线上囤积一支规模庞大的作战军团,原因就在于后勤供应和保障。如果你是进攻一方倒还无所谓,可宋朝作为被动防守的一方如果长年累月一直囤积大军在遥远的边境线上,那么后勤保障的困难和压力几乎是无法承受的,毕竟是十万人的大军,单是人马每天的消耗都是惊人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当宋朝将兵力部署到边境之后,辽国却迟迟都没有发动南侵,于是这个计划和部署在后勤保障方面的弊端就显露无遗。为此,大阵的步兵又退回了定州以减轻后勤供应的压力,而骑兵则继续在原地待命。同时,宋朝也加紧搜集辽国方面的情报,力求准确掌握对方的出兵时间以便让机动性远不及骑兵的步兵能够在战事爆发后适时地赶到战场参战。可是,这又牵扯出来另一个问题,辽国人不会跟你约战,他们不会把自己出兵的时间提前告知宋朝,不会等着你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再打过来。如果辽国人某天突然一路疾驰向南而来,那么宋朝的步兵大阵能够跑得过人家的马腿及时赶来增援吗? 这就是宋朝的尴尬所在:如果远离边境,选择在腹地进行被动防守,人家辽国人就不跟你打,但如果主动前出,囤积重兵在边境实施积极防御,后勤供应又成了一个大问题。 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辽国皇帝耶律隆绪于公元1001年10月1日正式下达南伐进兵的诏令,他任命自己的弟弟、辽国梁王耶律隆庆统帅数万骑兵为先锋发兵宋朝,而他自己和辽国的皇太后萧燕燕将率领主力随后跟进。 第22章 震破敌胆 辽国此次对宋的南征尽管早就不是什么秘闻,可具体的出兵日期始终未被宋朝方面所掌握,因而当耶律隆庆率军出发时宋朝对此是毫不知情,宋朝定州大阵的步兵军团此时也仍然还继续在定州待命。 十月十六日,辽军先锋越过边境进入宋朝境内,但见了鬼的是这一次上天却有意要和他们过不去。在他们兴冲冲地一路疾驰的时候天上却下起了瓢泼大雨,谁都不会料到已经进入初冬时节的河北在这个时候竟然会天降大雨,而这场雨更是让他们未及与宋军交战就开始心虚起来,原因就在于他们手里的弓箭。 辽军的弓弦是用皮革为材质制成的,这玩意儿遇水之后就会让弹性大大地减弱,这就让以骑射见长的他们丧失了战场上的一大优势。反观宋军,他们的弓弦多是棉麻或丝织品制成的,这玩意儿遇水只会让弹性增强。如果这时候宋军的骑兵冲上来,那么两相对比之下辽军将会吃大亏。 祈祷吧!辽军这会儿也只能祈祷这雨赶快停下来,同时祈祷宋军不要在这时候从天而降! 辽国人当然不会知道墨菲定律,但这个定律却在这时候找上了他们。正当辽军一个个眉头紧锁地越过保州境内的长城口时,宋军骑兵大阵的先锋张斌带领所部突然出现在辽军的面前。张斌也不废话,他甚至都没有心思和工夫派人去通知后方的骑兵大阵前来助战,而是直接带着人马就冲杀了过去。 大雨倾盆之下,本就心虚的辽军面对张斌的冲击勉强接战,双方一阵弓箭互射之后,辽军瞬间躺倒一大片,而宋军则一边狂飙突进一边尽可能快地将随身的箭矢全部射向辽军,然后就是双方的短兵相接抡刀互砍。这一天的雨战宋军在气势和武器方面全面压制了辽军,宋军越杀越勇,而劣势尽显的辽军则节节后退。最后,面对宋军的疯狂冲击,辽军终于是全军崩溃向着边境的另一头败逃而去。张斌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他和他的士兵已经杀疯了,他们奋力追杀直接一举杀过了边境。 张斌确实猛,可他也确实脑子发热过度,辽军的败兵一路逃回了辽境的后方中军大营。面对眼前数以万计的辽军先锋大营,张斌终于冷静下来,当辽国人开始组织大军准备攻击骄狂得已经逆天的张斌时,张斌当机立断命令所部急速后撤。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斌虽然跑了,可他这一路跑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辽国人根本没追上他,而是让他成功地返回了威虏军城。 张斌这一战让前线的宋军骑兵瞬间被打了一针鸡血,辽国人终于来了,这一次抱成一团的数万宋军铁骑将要与辽军铁骑一决雌雄!宋辽双方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全骑兵会战即将打响! 威虏军城里此时有魏能的两万精甲骑兵,而五位先锋统领的一万五千名骑兵在得知辽军骑兵已经入境的消息后也迅速赶来助战。众将一番合计之后,杨延昭和杨嗣率领六千骑兵提前奔赴威虏军西北方向的羊山(此地乃辽军进退的必经之地)并将自己隐藏起来,他们要在这里打辽军的身后。 这一战开战之前,宋军方面无论是普通的骑士还是各路将领都浑身憋着一股狠劲儿,要知道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而且这时候再没有什么主帅的将令和皇命约束着他们,他们要做的就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去痛快地与辽国人厮杀一场。至于原因嘛,因为这纯粹就是一场遭遇战,全军的主帅大人王显这时候根本不在威虏军,他甚至都不知道辽军已经打过来了,传递军情的斥候此时还在向他狂奔而去。也就是说,这一战完全是宋军前方几位骑兵主将自行组织的一场会战。 耶律隆庆带领的数万辽军主力直接杀到了威虏军城下,这一次他们没有失望,宋军不再是躲在城楼上跟他们较劲,而是背城列阵迎战。魏能的两万大军和田敏麾下那战力超强的三千静塞骑兵居中,秦翰与李继宣分居两翼,而由于是背城列阵,宋军也因此完全不用担心会被辽军从侧后包围,他们的身后是绝对的安全。 宋军能够主动走出来寻求决战,这或许出乎耶律隆庆的意料,但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这位辽国军政两界的新贵显然没有把宋军这三万人马放在眼里,他在兵力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就算宋军是全骑兵他也觉得自己是必胜。于是,耶律隆庆下令前军攻击。 魏能也没有怂,他也命令宋军迎着辽军展开对冲,宋辽双方历史上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由十余万人参与的全骑兵交战就此打响! 这次战斗为宋军打前阵的很有可能就是田敏的静塞骑兵,而他们也再次在战场上出尽了风头。作为宋军乃至是敌我双方十万之众里战力最强的突击力量,静塞骑兵如若入无人之境直接就深深地插入了辽军的阵中肆意地在战阵之中予取予夺。辽军根本招架不住这等凶猛的攻势,战端刚一开启他们就被战力丝毫不减当年的静塞骑兵给摁在地上一顿暴打。 眼见势危且静塞军已成无可阻挡之势,血气方刚又怒火正盛的耶律隆庆也命令辽军的重装骑兵出阵,他要跟宋军以硬碰硬。随后,他更是命令辽军全军压上,他要用绝对的力量让宋军彻底屈服在他的铁蹄之下。 耶律隆庆这个小伙子确实很有血性和魄力,他的重装骑兵也确实骁勇强悍,但这一天注定是他和他的士兵们的受难日。 当耶律隆庆一把梭哈之后,宋军这边也是全员尽出,就连主将魏能本人都亲自提刀上阵砍人。当辽军的重装骑兵冲入战阵之后,宋军习惯性地用一阵箭雨好好地招待了对方一番。这一天也注定了是魏能本人的人生高光时刻,他张弓搭箭瞄着对面向他冲来的辽军重甲骑兵的主将就射了过去,这一箭不偏不倚直接就将这位辽军大将给当场射杀在地。 还没跟宋军交上火就被射倒一大片,而且连主将本人都一箭毙命,被耶律隆庆寄予厚望的辽军重甲骑兵此时不是感到愤怒,而是震恐。面对忽然间战力爆表的宋军铁骑,辽军在气势上彻底输了,而疯了一般的宋军不顾生死地冲击更是让他们损失惨重。可是,别忘了他们毕竟是辽国人,几十年间很少打败仗的辽国人。宋军的铁骑确实勇不可当,可辽军铁骑也不是吃素的,况且人家在兵力上还占据着优势。这一天双方在城西的平地之上往来冲杀反复地拉锯鏖战,战场的天空为之变色,地面上更是血流成河死尸成片。 也不知道这一天在兵力处于劣势的宋军将士到底爆发出了何等能量的小宇宙,一场惨烈的厮杀过后,他们不但没有显现出败亡的迹象,反而是让辽军感受到了力不能支的绝望。这一仗双方没有什么战术和计谋,就是野蛮又直接地相向对冲与互砍,打到最后,率先绷不住的是占据了兵力优势的辽国人,部分辽军开始调转马头逃跑。溃退一旦开始就如决堤的洪流,耶律隆庆根本没法阻止,他最后也只能被败兵裹挟着向来时的路上败退。 胜利了!辽军败了! 鉴于自身的损失也很大,魏能决定让所部休整,而田敏的静塞骑兵战损也很严重,于是追杀辽军的任务就落在了损失相对较小的秦翰以及为全军充当预备队但直到此时都还没来得及露脸的李继宣身上。秦翰二话没说,他随即整顿兵马对溃逃的辽军展开追杀,李继宣的三千生力军则跟在后面作为秦翰的第二梯队。 当辽军一路逃至羊山脚下时,早已在此地等得不耐烦的杨延昭和杨嗣带兵冲了出来。二人手里只有六千骑兵,但他们所面对的却是刚吃了败仗正归心似箭只想逃命的数万辽军败兵,而且这时候秦翰的部队还没有及时赶来。 兵法云,归师勿遏,杨延昭和杨嗣这时候堵在路上明摆着就是不想给辽国人留活路,这让数万辽军顿时就疯了。在他们看来,宋军的大部队很有可能马上就要追上来了,一旦被杨延昭和杨嗣在这里给缠住了,那么他们就只能是死路一条。因此,摆在辽国人面前的路就只有一条——杀掉敢于拦路的任何人。 二杨这六千人当然不会大发慈悲放他们过去,双方又一场激战在羊山爆发。很遗憾的是,在对方压倒性的兵力优势面前,宋军这六千人的结局和命运很悲惨,他们拼死力战但终究还是寡不敌众被辽军给击败了。窝了一肚子邪火的辽国人这下终于是找到发泄的对象了,眼看屁股后面似乎没有宋军的追兵,他们也不急着逃跑了,而是铁了心要将堵截他们的这两支宋军给赶尽杀绝以出口恶气。 就在杨延昭和杨嗣面临绝境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之时,秦翰的部队终于是拍马赶到了。这下辽国人慌了,他们以为是宋军的大部队追上来了。秦翰所部到之即战,辽国人扔下杨延昭和杨嗣再度开始逃命,而当李继宣率领麾下饥渴难耐的生力军杀到之后,辽国人更是无心恋战纷纷加速逃跑。 李继宣所部的这三千人手里的大刀在这一天里可是还没见过血,这时候他们的战斗欲望是无比的强烈,用这些人去追杀已是惊弓之鸟的辽国人可谓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辽国人从羊山北面上山,然后从南面下山,李继宣所部一直穷追不舍。身为主将,李继宣冲锋在前,他的坐骑在追击战中先后被辽军射杀了三匹,但他毫不畏惧马上又换马再战。在牟山谷这个地方,李继宣终于是咬住了辽国人的后军主力。一场恶战下来,辽军大败,他们被杀得鬼哭狼嚎,史称其“余皆奔北,号恸满野 ”。李继宣随后继续追击,直到这天的傍晚时分他才率军回营。 宋辽威虏军之战至此宣告结束。宋军先是败敌于长城口,接着歼敌于威虏军城下,三战于羊山,前后共计斩杀辽军两万余人,阵斩辽军高级将领十五人,所获兵器铠甲和战马物资无数。 威虏军城之战,宋军大胜! 第23章 灵州陷落 威虏之战的战报传至开封,首相(加昭文馆大学士职衔的平章事)吕蒙正特意率领在京文武百官向赵恒行朝贺大礼。然而,在欣喜之余,朝野上下却也是一片叹息之声。吕蒙正更是直言,如果情报工作做得再好一点,那么此次的战果完全可以再加上一倍。而且,骑兵大阵击敌时也显得有些操之过急,如果能等到后方的步兵大军到达之后再开打,那么这一次甚至有可能让辽军全军覆没。于是,吕蒙正建议赵恒不对前线将士予以嘉奖,理由就是前方的将领未按圣谕的要求等到兵力集结到位后再战,此举涉嫌抗旨不遵。 吕大宰相这时候估计也是脑子抽风了,他竟然会提这种愚蠢的建议,但他这样也或许是有意在堵某些人的嘴。好在赵恒还是个体贴人,他下令嘉奖前方参战的所有将士并厚葬阵亡将士厚恤其家。 作为河北方面的战区统帅,王显也是在扼腕叹息并惶恐不已。这一战宋军虽然胜利了,可事后看来也实在是太过惊险,多亏了宋军将士这一次超级生猛的表现,否则很难想象辽军将这四万人全部吃掉会是什么后果。如果再来一场君子馆之战,那他王显这辈子估计也就完了。 为此,王显上疏自行弹劾:“这一次如果能早一点通知驻守北平寨的荆嗣堵住辽军的退路,再让莫州的桑战赶来参战,那么我们定能大胜。可是,当荆嗣赶到时,辽军已经冲向了羊山。这一仗我们虽然胜利了,可却没有严格按照陛下的旨意与敌接战,还望陛下责罚。” 责罚?赵恒当然不可能责罚他,而且赵恒一眼就看出王显这是在以退为进。他知道王显是在担心朝中大臣会有人借机弹劾他,为了安抚王显的恐惧,赵恒只好亲书一份手诏以安其心。 不过,此战险些全军覆没的杨延昭和杨嗣在战后还是被朝廷问责。他俩被召至京城,迎接他们的是赵恒的责备和愤怒,有关部门甚至建议将此二人治罪,但赵恒亲自出面为他俩说了好话,说他们向来勤于王事且敢于战斗,二人这才得以免于受罚。 不管怎样,宋朝这一回是胜了,那么辽国人会就此善罢甘休吗?当然不会!可是,这一次辽国人真的是失去了上天的垂青,一心想着要给自己的弟弟报仇雪恨的辽国皇帝耶律隆绪重新整顿好兵马准备再次向宋境进发的时候,辽国的大军却因为连日的大雨导致路面泥泞不堪而难以行军。骑兵如果不能冲起来也就谈不上什么战力,如果宋朝的步兵方阵这时候杀过来,那么辽国人就会死得很难看。万般不甘之下,耶律隆绪还是不得不下令班师回国。 辽国的主力骑兵军团在遭到宋朝的一顿痛击之后指定一时间难以恢复元气,而这场速战和速胜则让宋朝终于有条件转过身来把精力用来对付李继迁。赵恒向西北各番部首领下达了一份诏令:西蕃诸族有能生擒李继迁者,当授节度使,赐银、彩、茶各六万,斩其首级来献者授观察使,赐物有差。 宋朝这边在用尽各种手段招揽西北番部以求削弱和分化李继迁的势力,李继迁当然也会出手反制,他的措施就是胡萝卜加大棒:凡是听话的就许以贸易共同发财,不听话的就立即出兵加以剿杀。这场较量最后的胜利者依然是李继迁,原因也很简单,对这些番部而言,宋朝的许诺是那么的不切实际,而李继迁的威胁却是近在咫尺。 鉴于李继迁的威胁越来越大且灵州孤立无援,西北方面的边臣向朝廷建议增修绥州城以囤积重兵遏制李继迁的进一步扩张。然而,这事却在朝堂之上掀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口水战,反对和赞同此提议的人相互争执始终都没有争出一个结果来。于是,赵恒将议事人员的范围缩小,但即便如此中书省和枢密院的大佬们仍然是争论不休。吕蒙正、王旦、王钦若坚决反对修城,李沆觉得可以修,但这事必然劳民伤财,向敏中、周莹、王继英、冯拯和陈尧叟则是赞同修城。 赵恒的头又变大了,这事还是悬而不决。他派遣洪湛和程顺奇先去实地考察,然后再回来说一说到底要不要修城。实地勘察的报告很快就通过快马交了上来,答案是修城之事有七利和两害,利大于害。于是修城的决议就此通过,赵恒下令征调两万民夫前去筑城。 当然,要对付李继迁可不能一味地选择防守,宋朝之前对他一再忍让是因为要防备辽国时刻可能会来的南侵,但威虏军之战的大胜以及辽军的班师让宋朝可以大胆地腾出一只手来收拾李继迁。这一回赵恒不再是受气包,而是要拿李继迁当一回出气桶,但是宋朝的动作一定要快,要赶在辽国人再次出兵南侵之前完成对李继迁的这次军事打击行动。 这年的闰十二月二十七日,眼看年关将至,但宋朝为了与时间赛跑不得不在此时发兵西北以解灵州之围。赵恒任命王超为西面行营都部署,刚刚在抗辽战场上立下战功的张凝为副都部署,秦翰为大军钤辖,三人率领步骑六万前去增援已被李继迁围困数月的灵州。 几乎就在整整一个月后的公元1002年1月26日,大军副帅张凝率领的偏师从延州的白豹镇(今陕西延安境内)直接杀入李继迁的地盘。一路上宋军风卷残云一般焚毁了党项人二百多顶帐篷,歼敌五千余人,收降近千人,另外还烧毁了党项人的八万石粮食,俘获牲口数万。宋军取得开门红,但这却并不足以为喜,因为这并非李继迁的主力。 眼见六万宋军气势汹汹地直奔灵州杀来,已经围着灵州强攻了一个多月的李继迁加大了对灵州的攻势,他誓要在宋军赶到之前拿下灵州。王超率领的宋军主力也在拼命赶路,双方都在跟时间赛跑,但占据主动的无疑是李继迁,他一面以大军全力攻城,一面派人在瀚海以南阻击王超的大军北进。要命的是,王超竟然就真的被阻击在了半路上无法继续前进。 瀚海这个地方的具体位置如今已经很难确定,当年它的地理面貌为何也无法考证,但可以确定的就是王超被堵在了这个可以直接通往灵州的要地且久攻不得进。就在此时,在灵州城里与敌鏖战了日久且又面临粮食断绝危机的灵州知州裴济咬破自己的手指以血书请求朝廷速派援军前去救援。 救兵如救火,眼看瀚海这条路行不通,王超分出一部分兵力由部将张煦带领出白豹镇经由环州的柔远川(今甘肃庆阳境内),然后出镇戎军(今宁夏固原)救援灵州。 张煦一路星夜兼程绕道至镇戎军进入党项境内,他们在路上遭遇李继迁的七百骑兵拦截,但这七百人被张煦手下这已经急红了眼的宋军给迅速击败,然后宋军继续向着灵州狂奔突进,但即使如此他们也还是晚了一步。 三月一日,张煦所部在向灵州行军的路上得知灵州已经陷落且灵州知州裴济被杀的消息。 灵州城!战略意义无比重大灵州城在被李继迁围困了一年多且被强攻了两个多月后终因城中粮食断绝而被攻破了! 各位还记得裴济这个人吗?公元988年的唐河大捷——静塞骑兵的扬名之战,当时率军助战李继隆的定州知州正是这个裴济,这位抗击辽国的文官勇士终究还是为国殉难了! 灵州城破和裴济战死的消息传入开封,宋朝举国震荡,身为首相的吕蒙正为此率领中书省和枢密院的一众高官集体向赵恒下跪请罪。 赵恒对此虽是既惊且怒,但他是个明白人。灵州之所以会丢,这里面的原因和过程他当然是清楚的,如果要因此而治某些人的罪,那么他这个皇帝也是跑不掉的。 关键的问题是,现在灵州丢了,接下来宋朝应该怎么办?是不是让王超赶紧去把灵州给夺回来呢?可即便能够夺回来又要损失多少兵马和粮草呢?然后又要守灵州,接着又要往灵州运粮草,李继迁定然会再又蓄谋半路打劫,如此一来灵州是否真的就会成为一个消耗宋朝国力的巨大黑洞呢?正如另一位宰相李沆当初所言的那样——继迁不死,灵州终不能守。 那么终极问题就来了:夺回灵州对宋朝究竟利弊几何呢?灵州对宋朝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夺回来吗?此时此刻,有个事实是真的存在但又是谁都不敢说出来的,那就是灵州的丢失其实让很多人都长出了一口大气——终于是解脱了! 李沆、吕蒙正和张齐贤等人无疑是这里面的代表,但这与卖国贼什么的根本毫无关系,他们同样为灵州的陷落而痛心不已,但他们更清楚灵州的丢失就此让宋朝终结了一处纠缠日久的疥癣之疾,尽管这其中伴随有切肤之痛。赵恒何尝不知道灵州很难守住且因为要坚守此地而让他饱受煎熬,但他作为君王他怎可轻言放弃手中的国土?如今既然灵州已失,他也就可以就坡下驴从此不再因灵州的得失而进退两难。 第24章 狂嚣日上 灵州失守后,宋朝的君臣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表面工夫都表现出了足够的痛心和悔恨以及对李继迁的巨大愤怒,但同时他们深知宋朝无法扭转西北当前的局势。因此,在为灵州的陷落而集体默哀之后,宋朝的反应不是立马前去收复失地,而是默认了李继迁对灵州的占领和控制,宋朝甚至开始积极防范李继迁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军事行动。关于这一点,我们从宋朝在这时所做出的最新军事部署上就能够看得一清二楚,诏命:王超退回到京兆府(今陕西西安)担任永兴军驻泊都部署,石普为副;康继英为庆州驻泊钤辖;秦翰为环庆、泾原两路钤辖;王汉忠为邠宁、环庆两路都部署。 宋朝如此规格的布防已经差不多是将李继迁与辽国的威胁相对等了,赵恒和他的当朝大臣们也因此而被后世之人所深深鄙视:一个土匪头子李继迁就把你们吓成这样?真的是一群软蛋啊!你们为什么不去夺回灵州?那里有宋朝唯一可以驯养战马的牧地,那里是宋朝制约李继迁谋夺河套平原甚至是进取河西走廊的屏障,如果重夺此地并牢牢地控制住它,那么宋朝往后怎么会闹马荒?战略地位无比重要的河西走廊以及富庶一方的河套平原又怎么可能会被后来的西夏所占据?你们真的是目光短浅!你们的所作所为真的是祸贻子孙! 这应该就是当时的很多人以及后世很多人的观点和感受,最初读到这段历史时我也同样如此,可是我在这里还是想再次提到李沆的那句话:继迁不死,灵州终不能守。宋朝保住灵州的唯一办法就是在当地屯驻大军,而且有鉴于李继迁现在的实力,宋军的兵力至少得是三到五万之间。 好了,兵派过去了,粮食呢?李继迁已经抢过两回了,那他为什么就不能有第三回和第四回呢?或许有人会说,宋军可以在当地屯种军田啊?如此这般粮食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好吧!就算能够在当地开垦出可以耕种的土地,可每到长苗或其他关键时节李继迁就派个一两万人趁夜百里奔袭,然后在你的田地里遛几圈马,然后拍拍马屁股走人,你又能拿他怎么办? 多余的话就不说了,以上其实都不是宋朝最终决定彻底放弃灵州的原因,那真正的原因在哪儿?试想一下,如果宋朝这时候没有辽国这个死敌和劲敌,那宋朝会对灵州的失守如此忍气吞声吗?没错,这背后的原因其实都是因为辽国人无时不刻的威胁所致,因为一个灵州而导致宋朝国力大损值得吗?如果在此囤积重兵并与李继迁长期对峙抑或鏖战从而被辽国人在河北形成突破继而危及开封导致国家陷入的生死存亡的险恶境地,那灵州是否就成了大宋帝国的掘墓人了呢? 恕我直言,那些在这件事情上对赵恒和宋朝大肆讥讽乃至是咒骂的人都是鼠目寸光之辈,只是盯着李继迁在看待问题,完全把北方的辽国当成了空气。事实上,此时的辽国正用一把刀顶在宋朝的背后,在这种情况下你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打脸上的蚊子,此何其蠢也! 总之,对灵州的放弃是宋朝客观上被逼无奈的结果,而非主观上的懦弱无能,除非宋朝拥有能够将李继迁所部一举歼灭并生擒或阵斩李继迁本人的能力和实力。可是,这么多年了,李继迁如有神助一般地就是打不死也拖不垮,别说宋朝,就算辽国人亲自出手恐怕这事也未必能干得成。 宋朝这边在为灵州的丢失而抓心挠肺仰天叹息,而李继迁则是春风得意好不自在。在这之后,他将灵州改为西平府并在此设立自己的大本营,然后就是封官许爵谋图王霸之业。 很少有人可以在自己赢肥了的时候懂得收手,强如李继迁也是如此,打下了灵州,那么他的下一个目标又是哪里呢?他的南面现在已经是有了宋朝的重兵在把守,那么这片地方他觉得目前还是暂且不要去招惹为好。西面是吐蕃和回鹘人,这些人虽然早不复当年之强悍但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北面就别说了,除了草原和沙漠就是辽国人,他再怎么有自信也不敢同时得罪宋朝和辽国。最后就剩下了东面——让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麟州和府州。 李继迁的本意是想去攻打麟州,但在整军出发之前他决定耍了一个小花招,顺便逗一逗宋朝的皇帝。他故意放出风声说他要攻打仪州(今甘肃华亭),然后就此直接进入宋境腹地大肆攻掠。赵恒得到消息急令仪州方面将老幼妇孺及粮草进行转移,但仪州知州卢鉴也不知道为啥一眼就识破了李继迁的诡计,他拒绝奉诏并说这是李继迁的阴谋,如果他奉诏就是在示弱于敌,如此反而助长了李继迁的嚣张气焰。事实也果然不出卢鉴的所料,李继迁见仪州方面根本没有中计也只好骂骂咧咧地率军去办他的正事——他带着两万骑兵直奔麟州。 李继迁到了麟州立马围城,曹彬的大公子、宋朝的麟、府、浊轮寨三地副都部署曹璨急令金明寨巡检使李继周星夜兼程率兵赴援,可当李继周半路上被打了个灰头土脸并跑回来报告说李继迁这回足足带了两万多人的骑兵之后,曹璨也瞬间两眼发黑,他立即向朝廷请求援兵。 赵恒在地图前面凝视良久。在他看来,麟州依险而据且三面孤绝,如果众人齐心是可以自保的,可问题在于麟州城缺水,军民用水都得到城外去取水,而一旦李继迁断了水源也就无疑是死死地卡住了麟州的咽喉。因此,赵恒命令并、代、石、隰四州分别派兵驰援麟州。可是,古代的那种通信条件注定了此时的麟州知州卫居实不可能知道朝廷已经派了援兵过来,而且即使他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因为李继迁不可能等到宋朝的援军到了以后再来攻打麟州。 面对李继迁的大兵压境,卫居实深知单凭自己的力量很难抵挡住李继迁的两万人马,于是他派人火速前往太原去搬救兵。太原方面在得到求援后却是左右为难,诸将皆以未得皇命不可擅动为由不愿发兵,毕竟山西方面同样是防御辽国入侵的重要方向,在一片反对声中,并代二州副都部署张进独排众议坚决要求在未得皇命的前提下派兵驰援麟州,于是太原方面这才出兵救援。也就是在他们奔赴麟州的路上,赵恒的那一道救援麟州的命令也恰好赶到。 麟州城里的军民翘首以盼的救兵未至,李继迁的人马却很快就开始攻城了。李继迁也知道麟州的短板在哪里,那就是城中缺水,于是他到了麟州之后就立马派人抢占了城外的水源,然后就是围着麟州开始猛攻。 这边李继迁攻得正带劲儿,可突然间他的脸上就开始愁云惨淡,不是他看见地面上有宋朝的援兵到了,而是天上的援兵到了——好大的一场暴雨劈头盖脸地降落在了麟州。这场大暴雨对城中本就缺水且城外又被断绝水源的麟州来说可谓是天降甘霖,大喜过望的城中军民无论男女老幼纷纷咧着个大嘴拿出锅碗瓢盆接雨。这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却足以让麟州多坚持几天时间以待援军。 这场暴雨让李继迁大怒,他命令士兵抓紧时间四面攻城誓要尽快拿下麟州。就算有援军赶来又怎样?上次攻打灵州宋朝不也是派了援军吗?可结果呢?有了上次成功攻陷灵州的经验,李继迁相信自己这一回也能再次成功地夺取麟州。 在被李继迁的两万人猛攻了整整五天之后,麟州渐渐势危,灵州因为缺粮而陷于贼手,麟州则是缺水,而这缺水比缺粮还要致命。在麟州城里苦苦支撑的卫居实明白在援兵到来之前他必须要靠自己了,他决定主动出击。 这天夜里党项人继续疯狂攻城,这些土包子虽然整不出什么冲车和洞屋之类的高级攻城器械,可他们凭着一股不要命的蛮劲扛着一根木头棍子或一块木板子照样往城墙上面爬。卫居实命令城内军民敲响战鼓作出即将出城攻击的态势,同时宋军突然加大了防守的力度,他们在城上拼命地放箭,如蝗的箭矢漫天飞舞给党项人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就在党项人叫苦不迭之际,这些天里已经累得要死的他们发现自己的身后忽然间乱成一团——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队宋军正在他们的后方像疯了一般地见人就砍。党项人并不知道这些宋军其实是利用夜色掩护由城头上顺墙而下的麟州守军临时组成的一支敢死队,他们还以为是宋军太原方面的援兵赶到了。夜幕之下,万分惊恐的党项人也分不清营地里的人是敌是友,他们在黑夜里自相踩踏和残杀,活生生地把自己给吓得崩溃而逃。 等到李继迁搞清楚这一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因为太原方面的宋朝援军真的距离麟州已是近在咫尺。而且,虽然前后不过只有五天时间,可李继迁留在麟州城下的党项人尸体已经达到了一万多具,再打下去恐怕连他本人可能都要交代在这里。万般无奈之下,李继迁被迫撤兵而回。 第25章 忧患度日 这边刚靠着二线部队踉踉跄跄地打跑了李继迁,宋朝马上又开始想着怎么防范辽国人,再有三个月又进入秋季了,而这正是辽国人发动南侵的时间。河北方面之前的统帅王显因为年事已高,现在已经申请回家去养老,所以现在河北急需一个新的统帅。赵恒和他的大臣们商量之后选出来的这个人正是王超,在王超返回京城领受新的职务之前,宋朝方面已经在开始讨论如何在河北排兵布阵以应对辽国的再次入侵。 魏能等边关守将的看法是,如果辽国仍像上次那样的分批而进,那么就按照上次的战法就足以击退辽军,但如果是辽国皇帝亲率大军蜂拥而入,那么就应该在曹河和徐河之间利用地形设寨布防,也就是用定州的步兵大阵硬刚辽军主力。此外,高阳关副都部署刘用等人则另外建议给各处边关要地增兵,等到辽国大军从保州入境之后再令这些地方的驻军反向出兵直插辽国本土开辟敌后战场以牵制辽军的整体南进。 谁说宋朝的武夫无能?谁说宋朝的武夫无谋?遗憾的是,在军国大事上,宋朝的武夫只能是听命从事的角色,他们在这方面根本没有什么话语权和决定权。 王超回京之后,赵恒亲自召见了他并向其询问边关守备之事。对于如何排兵布阵,王超的看法与魏能等人的意见没有什么出入。但是,随后王超却向赵恒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认为既然自己是北方前线的统帅,那么他希望能够节制包括杨延昭、杨嗣、田敏等人的兵马以及部署在高阳关等隘口的兵马,如此以便他能够总揽全局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前线统帅。 这件事赵恒没有当场同意,当他和吕蒙正等宰辅重臣商量此事时却遭到了这些文官的坚决反对。至于原因,史书上没有交代,只是说当赵恒让中书省和枢密院的人当面与王超沟通之后这些人都说王超才堪其任。漂亮话是说了,但统领前方所有兵马的权力却被善于打太极拳的这些文官大佬们给一顿马虎眼给打了回去。 随后,赵恒正式任命王超为定州路驻泊行营都部署,赵恒曾经的王府幕僚王继忠为其副手,入内都知韩守英为钤辖。几天后,赵恒又任命知枢密院事周莹为永清军节度使兼高阳关都部署。请注意,周莹作为现任的枢密院高官可以不受王超节制,他具有独立的领兵作战之权且只听命于赵恒和枢密院。 至此,河北方面遣兵派将的工作就此完成,宋朝方面在勉强摁住了李继迁之后再次屏息凝神等待辽国人某天突然从北方的地平线上冒出千万颗人头出来。 这就是防守一方的悲哀和无奈,战事的主动权永远掌握在对方手里,这时候的宋朝从上至下很少有人想着要主动出击攻击辽国,即使想这样做也是有心无力——实力的力。 在某次的军事会议上,赵恒在便殿里看着地图对他身后的宰辅大臣感叹道:“辽军每次入境都使河北当地的农业生产遭受极大的破坏。这一次他们如果还敢再来,朕必将亲临前线将辽军驱逐出境,以保一方百姓之周全。” 吕蒙正等人闻听此言不免大惊,他们的心里也随即泛起了嘀咕:你赵恒就是一个从小在深宫大院里长大的公子哥,你亲自上过战场吗?就知道打嘴炮,要知道你老爹可比你强悍多了,可在高粱河却被整了个狼狈不堪,难道你还想重蹈覆辙吗? 吕蒙正忙劝说道:“陛下只需精选精兵强将在前线防备辽军进犯就可以了,犯不着你本人亲自去跟辽国人拼命,你还是就在开封等好消息吧!” 赵恒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他当然不想去前线了,可奈何前线的战事老是让他提心吊胆,与其在京城里担惊受怕,他还不如亲自去现场受刑。于是,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们要让朕不去也可以,可朕的爱卿们,你们倒是给朕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出来啊!” 赵恒这句牢骚一出,吕蒙正等人就此无语。国势如此,再不是以前太祖和太宗朝前期的样子了,如今军队的战斗力根本没法与那时候相比,单是一个李继迁就已经让宋朝被整得吐血了,更何况还有一个动不动就发兵十万南侵的辽国。如此两面受敌的情况下,就算是赵匡胤和赵普复生恐怕也得抓耳挠腮,他吕蒙正又何德何能敢于在征伐之事上与这两人相提并论呢? 辽国的巨大威胁可以说让宋朝时刻都在紧绷着神经,但打仗这种极度消耗人力和财力的事可不是光靠两张嘴皮就能成的,更何况是辽国这种动辄就是十万人规模的大进兵。宋朝每年尚且需要将大半的国力用在维系军力的日常供给,辽国方面又岂敢每年都发兵十万南下侵宋呢?先不说辽国是否具备如此频繁战事所需的财力,单是这其中所要消耗的人力和物力就足以让其国力迅速衰退乃至最后导致崩溃。要知道如今的辽国可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草原游牧民族政权,他们在决定某个大规模军事行动之前也是要通盘考虑全局的。因此,在这一年里宋朝方面虽然是各种担忧但终究还是没有看到辽国人的身影越过边境,人家也是需要休养生息的。 至于李继迁,此人从麟州败走后就开始去谋划他所谓的王霸基业,他也没再大举侵扰宋朝的边城,而是将视线转向了更为西边的吐蕃和回鹘。北面和西面的敌人都安静了,宋朝也就此获得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话对应在一个国家身上来说则是国无外患必有内忧(即使它还处在萌芽状态)。现在就让我们暂时抛开宋朝身上的那些让人烦扰甚至是窝火的边事,我们一起来聊一聊在公元1002年的这一年里所发生在现任以及未来的大宋宰相们身上的一些事。 第26章 帝国才俊 在未来的这一拨大宋政坛的风云人物里边,我们首先要说到的这个人就是日后权倾朝野、把风光一时的寇准搞得欲仙欲死、让当朝太后刘娥对其恨得牙根痒痒但却无可奈何的丁谓。 丁谓(公元966年—公元1037年),字谓之,后改为公言,两浙路苏州府(今江苏苏州)人。 这个人在后世已经被公认为北宋的一大奸相,是一个实打实的乱臣贼子,更是一个阴谋家、野心家,是一个应该被千刀万剐的人。当然,以上这些评价都来自于那些对他极端憎恶之人,至于我们个人应该如何给他下定义还是得通过具体的事件来评判方不失最基本的公允和客观精神。还是那句老话,没有谁天生就立志要做一个恶人,要让自己遗臭万年——是的,没有谁,包括丁谓! 丁谓的早年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神童,他读书过目则不忘,几千字的文章他读过之后就能全文背诵,这已经不是所谓的天赋异禀能够形容的超常本事了。光是会背书还不行,关键在于这孩子还特别的机灵聪慧,以至于小小年纪就被父亲的一位同僚所赏识并断定其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于是乎这人当场就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丁谓,而这人正是赵光义任开封府尹时的开封府判官、太平兴国七年升任参知政事的窦偁。 另一位对早年的丁谓评价极高的人则是北宋初期的文学大家,也是我们在前面多次提到过的谏臣王禹偁。当年还只有十几岁的丁谓曾拿着自己的文章和诗词专程慕名去拜会时任长洲县令的当世文豪王禹偁。在看完丁谓的“大作”之后,王禹偁大惊,而他给出的评价更是让人瞠目结舌——“自唐韩愈、柳宗元之后,二百年始有此作”。随着丁谓后来在文学和思想领域的进步和成长,王禹偁更是称赞丁谓为“今之巨儒”。关键是还不止王禹偁一人持有此种观点,向来自视甚高的南唐旧臣、归宋以后担任御史大夫的龚颖也认为丁谓的文章可与韩愈、柳宗元匹敌。 除此之外,丁谓还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全才,天象占卜、棋琴书画、诗词音律,这些他无不通晓。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丁谓后来醉心于权力和名利,欧阳修这个人物完全可能提前出现,而后来北宋文学领域的复古运动也完全可能会提前上演,说不准就连南宋时期的朱圣人都有可能在北宋提前出现。 当然,以上的这些如果都没有发生,丁谓的人生随着他步入仕途的那一天起就开始进入了拐点。公元992年(北宋淳化三年),二十六岁的丁谓科考中第,随后他出任大理评事并出京通判饶州。十年之后的公元1002年,丁谓此时的官职已经是工部员外郎兼直史馆,而他实际的职务差遣则是夔州路的转运使(搁如今至少也是一个介于正厅和副部级的高官),但他的工作环境却只能用险恶来形容。 说到这里我们就得说到王均的叛乱。当初为了平定盘踞在夔州路一带的王均残余势力,宋朝曾招募和号召当地的蛮族部落共同平叛,当王均的势力被彻底剪除后这些人也就此跟着本事见长,如何行军打仗、如何绘制地图都被他们给学了过去。出来见了世面之后这些人也就不想继续在深山老林里当野人,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精彩了,山外面有漂亮的房子和妹子,还有闻着就让人流口水的美食以及各种让他们眼馋的好东西,可好东西都费钱,问题就在这儿,他们没钱。那怎么办?抢呗! 眼看抢劫这事一本万利甚至是无本万利,于是抢劫的队伍就开始慢慢壮大起来,直到最后发展成为公然攻掠并洗劫州县城池的战争行为。 丁谓就是在这样的一种状况之下被任命为夔州路转运使,他的任务就是平定夔州路境内的各处蛮族之乱。丁谓的手段和策略绝对的出乎意料,他到任以后首先就否决了要以武力解决问题的方案,他带着随从亲自翻山越岭去找蛮族的酋长谈判,而且沿途还不断地削减自己的随从数量,当他到达目的地时他的身边只有两三个随从。蛮族酋长被其诚意所打动遂亲自出迎,然后就是好酒好肉一顿招呼。丁谓在席间口若悬河大力宣讲宋朝的民族政策,诸如和则两利战则皮毛不存,你们只要以后不再惹事,那么之前的旧账就此一笔勾销。 凭借自己的聪慧、胆略以及出色的外交手腕,丁谓成功地取得了酋长的信任并表示随同丁谓一道回到夔州府衙去商讨具体的招抚事宜。为表信义以及对丁谓的信任,酋长也在沿途逐步地削减自己的随行人员。等到酋长一行人等入住城中馆驿以后,丁谓派人以朝廷的名义赐给他们华美的锦袍和银带,而且每顿都是各种美食大餐,这可把酋长等人给感动得泪如雨水。 如此这般好生招待了几日以后,丁谓这才派人前去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们丁大人其实就想让你们归还之前被你们掠走的百姓,如果你们能够主动把这事提出来,那我们大家脸上都有面子。” 估计丁谓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叫人来说这一番话,他以为这个大酋长是个聪明人,可事实证明天底下的聪明人还是太少了,这种事到了最后还是非得让他来有意无意地挑明才能解决问题。经过这么一点拨,大酋长立马一拍大腿责怪自己太蠢了,这些天就顾着好吃好喝却把正事给耽误了。于是乎,在酋长“主动”表示要归还被掠的汉人百姓后,丁谓为了表示天朝上国的气度便决定对方每归还一人就送一匹绢,最后丁谓送出去绢达到了一万余匹——也就是说,丁谓将一万余百姓从蛮族的手中给解救了出来! 此事的前后过程不但让丁谓在夔州路百姓中博得了好名声,他的所为尤其是对蛮族之前的杀戮劫掠既往不咎以及无比厚重的恩赏也让整个蛮族上下为之而感恩涕零,蛮族酋长甚至在境上为丁谓刻石立碑以铭记他的功德并盟誓永不为乱。 当然,作乱的蛮族可不止这一处以及这一支,丁谓之所以要这样做只是因为这一支蛮族掳掠的百姓最多,对于其他各处蛮族的零星侵扰,丁谓则是另有方略。在夔州与荆南交界之地,丁谓在一番实地考察之后命人在险要路段修建由当地人负责守卫的寨堡,平时这里面只留数人负责了望警备,其余人则各自回归田间地头,有警之时则四而聚之共同进寨御敌。另外,有鉴于万州和忠州等州县无力供养和维持大军长期驻扎的日常消耗,丁谓下令将军队大营迁往夔州,需要军队出动的时候再让这些大兵们回归本州,如此也可省去经常性运送军粮所造成的民力和财力的耗损。 紧接着,丁谓又坐着小船去了巫山县和施州(今湖北恩施)视察工作。同样,他之所以要来这儿也是因为施州这个地方也深受蛮族的侵扰而不得安宁,而这里面的原因就在于施州产井盐,而蛮族缺盐但又没钱买,于是他们就只有抢。你抢我就要打你,宋朝的大兵就得要剿匪,这就涉及到了军粮以及军粮运输的问题,偏偏施州本身又缺粮且与周边各州县的道路又不通畅。结果就是,施州有盐卖不出去反而被抢,外面有粮又不好送进来。丁谓的办法就是在巫山与施州的水道上每三十里设一铺,每铺置三十人常驻,每次去往施州方向的行人或商人顺路带粮食过去,从施州方向过来的行人或商人则顺路把盐带出来,如此一进一出,外面的人得了施州的盐,施州则得了外面的粮。 随着丁谓的到来,施州蛮族的侵扰问题也很快得到了解决,丁谓发榜:你们这些蛮人不是因为没钱买盐所以要抢吗?那你们有什么土特产就拿出来,我们不要你们用钱买盐,我们以物易物进行公平交易。对了,你们不是有马吗?拿出来吧!政府给你们专门开辟一个马市,有马的尽管拿出来,我们负责购买,你们有多少我们买多少。 就此,夔州路境内的蛮族之患基本得到了解决,而这些就是丁谓出任夔州路转运使之后的工作成绩单,丁谓也因此而得到了朝廷的嘉奖,他被加封为刑部员外郎并赐白金三百两。此时的丁谓不过才三十六岁,一颗前途不可限量的政治明星就此崛起——是的,是明星,不是新星,身为一路转运使的丁谓可不是什么九品芝麻官。 多好的一个青年才俊啊!放在今天绝对是感动中国的时代楷模,可是,谁能想到他就是后来的那个在历史上留下了千载骂名的丁相公呢! 第27章 受贿丑闻 丁谓的故事我们暂且告一段落,此人的历史高光时刻远未到来,我们在以后有的时间来欣赏他的表演。接下来要说到的这个人是我们的一个老熟人,此人正是后来与丁谓一道将宋真宗赵恒给硬生生地整成一代神棍皇帝的王钦若。 也就是在丁谓因为在夔州路政绩斐然而被朝廷嘉奖的次月,一个名叫常德方的平民在路上捡到了一封催债信,而这封信则直接将宋朝的现任参知政事大人王钦若给推到了舆论的风尖浪口之上。 这封信是一个法号名叫仁雅的和尚写给刚刚科考中第的进士任懿的催债信。这事简单说来就是仁雅和尚通过某个中间人暗中帮助考生任懿科考中第,可任懿在事前曾答应过的七铤银子的酬劳却还未支付,而此时的任懿却因为母亲过世正在家里丁忧,所以这个仁雅和尚就书信一封前去催债,可谁知道这封信竟然就在路上给弄丢了。最要命的是,这封信被人捡到后居然直接交给了当地官府。 因为是朝廷官员且还有副宰相级别的参知政事牵涉此案,所以这件案子最后被交给了御史台审理。正在家里为母亲守丧的任懿被抓进了大牢受审,在牢里任懿全招了:他说当初是仁雅和尚主动找到他,说他有可以保证考中进士的捷径,而这条捷径就是京城的某座寺庙里有一个名叫惠秦的老和尚与朝中诸多权贵都有交情,通过这个老和尚就能与科考的主考官搭上线从而让任懿可以轻易考取功名,于是双方约定事成之后以七铤银子作为酬谢费。 这一年的科考主考官是参知政事王钦若和给事中王旦,但在第三场考试结束后王旦就因为中途被调任为知枢密院事而退出了此次科考,他的位置改由比部员外郎兼直史馆洪湛接替。请注意这个突然而至的人事变动,因为这将决定王旦和洪湛往后的人生命运,甚至是他们的生死。 惠秦这个老和尚想要连上的线正是王钦若。按照科考的规矩,这时候的王钦若已经被锁进了贡院,考试没结束,他这个主考官就必须像考生一样不可离开贡院半步,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惠秦通过王钦若的门客宁文德和府中仆人徐兴找到了王钦若的老婆李氏,然后把这事给说了一遍,李氏见钱眼开便决定帮这个忙。他找来另一个仆人祁睿,然后在祁睿的手膀子上写下了任懿的名字,这个叫祁睿的仆人就趁着给王钦若送饭的机会将李氏谈成的这笔买卖告知给了王钦若,然后他把手膀子上的那个人名露给王钦若看。就此,这笔买卖做成了,而任懿最终也成功地考中了进士。 事情办成了也就该收费了,王钦若这边就命祁睿赶紧去催银子,可谁知道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任懿的母亲过世了,于是这就有了仁雅和尚的那封催债信的诞生。 整个事件看上去就是一道隐秘而复杂的流水线作业,任懿、仁雅、惠秦、宁文德(徐兴)、李氏、祁睿、王钦若,这些人都是单线联系但却彼此连成了一个串。这就像顺藤摸瓜,御史台的官员们一路摸下去就摸到了王钦若这个最大的瓜。 这时候的御史中丞大人是谁?曾经的参知政事赵昌言!这些年赵昌言尽管努力奋斗但终究没能再度入主中书省,这一下他可算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了。他直接找到赵恒并参了王钦若一本,同时他提请将涉案的王钦若的门客宁文德以及府中仆人下狱问罪。 王钦若可是赵恒的宠臣,因此赵恒没有当即回复赵昌言,而是秘密召来王钦若询问此事。王钦若当场矢口否认有此事发生并说祁睿这些日子根本没出过门,而那个叫惠秦的和尚更是从来没有进过他家的大门,这件事纯粹就是有人在对他进行诬陷和栽赃。 赵恒就此选择了相信正被自己宠幸的王钦若,他转过头又找来赵昌言,说道:“爱卿啊,朕觉得这事不符合逻辑和常理啊!朝中之人都知道朕待王钦若不薄,他如果缺银子了大可亲自向朕索要就是了,而朕肯定也会给,他又何必要向他人索贿呢?而且还是这么区区几百两而已。再者说,王钦若乃是朝廷重臣,岂能轻易地就让他惹上刑狱之事?如此成何体统?朝廷的颜面又何在啊?” 体统?赵昌言可不吃这一套,王钦若敢做这种事又何来的体统?他坚决要求治王钦若的罪,可赵恒要保王钦若的决心比他还要坚决,争执的结果就是赵恒没有妥协,而赵昌言以及他的御史台反而被赵恒一脚给踢出了此案。赵恒下令此案转由翰林侍读学士邢昺、入内副都知阎承翰、工部郎中边肃、虞部员外郎毋宾古一道重新审理。 这一审突然间就画风突变,因为当事人任懿改口了。他说他的大舅子张驾认识一个叫洪湛的官儿,他俩还一起去拜访过洪湛并送了两百颗石榴和百余斤木炭。他承认自己确实找过仁雅和惠秦两个和尚并请他们帮忙贿赂科考的主考官,但这钱到底是许给了王钦若还是洪湛就不知道了。 皮球又被踢给了四位主审大人,而就在这时无比诡异的事情相继发生了:任懿的大舅子张驾此时已经死了,王钦若的门客宁文德和仆人徐兴忽然间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另外,王钦若府中的仆人全都换了,这些人根本不认得涉案的惠秦和尚,他们自然也就不可能知道这个惠秦是否来过府中。关键的证人和涉案人员都没了,这个案子眼看就将成为一个无头公案,可最后的结果却是四位主审大人一口咬定就是这个洪湛收受了任懿的贿赂。 处罚结果很快就下来了:洪湛论罪当诛,但赵恒赦免其死罪改为削籍并抄家,流放儋州。任懿、仁雅和惠秦皆被杖脊并流放,但考虑到已经七十好几的惠秦会挨不住杖脊之刑,于是他被改判为罚铜八斤外加一百大板子。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赵昌言竟然也被处罚了,堂堂的御史中丞大人一下子被降为安远军行军司马。至于原因嘛,那就太简单不过了,你赵昌言差点整出一个冤案来,当今天子的大红人、伟岸圣洁的王钦若差点被你整成一个收受贿赂的大赃官,这怎么能不处罚你? 这个案子其实可以说是北宋的一大疑案,官方对此案的认定和坊间的定论完全相反,甚至于一向以敢于直言以谏的吕蒙正等人都对明显充满了种种疑点和漏洞的此案不闻不问,这其中的水有多深也就可想而知了。可是,其实谁都明白这起案子的结案完全就是在颠倒黑白,赵昌言的倒霉纯粹就是逃过一劫的王钦若在对其进行打击报复,甚至可以说这起案子完全就是赵恒和王钦若在肆意践踏宋朝的司法体系。 洪湛在一年后就郁郁而亡了,时年仅仅四十一岁。还记得这个人吗?赵恒之前派去绥州实地考察修城可行性并提出修城有“七大利两大害”的那个人正是他。这里需要补充说明的一点是,绥州城在这个时候已经停建了,因为奉命前去修城的孙全照带着两万人去了那地方才发现那里愣是没办法修城,洪湛所谓的七大利根本就是纸上谈兵,他并没有考虑过当地的地理和气候因素以及水源问题,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否正是赵恒此次对洪湛下狠手的原因。 对于王旦来说,中途退出此次科考实则是天赐之福,如若不然这口科场受贿的大黑锅指定会被赵恒和王钦若扣在他的头上,而他是否还会有后来的宰相之位也就很难说了,我们如今所看到的南宋时期所立的昭勋阁二十四功臣的名单里也很有可能不会有他的名字。 第28章 宰相抢亲 说完了两位未来的宰相,现在我们再来说在此期间发生在一位现任宰相和一位前宰相之间的事儿。 这年十月,开封府接到已故的前宰相薛居正的孙子薛安上的一封状纸,他要告的人是他的嫡母、他已故父亲薛惟吉的正妻柴氏。他说这个柴氏因为寡居多年便欲改嫁,而她要改嫁的人正是前宰相张齐贤。改嫁倒也没什么,可关键是柴氏要将家中的全部财产共计三万贯一并带走,而此时张齐贤派来迎亲的车队已经到了京城。如果事成,他和他的兄弟薛安民就将成为穷光蛋。 此时的开封知府是谁呢?宋朝的前参知政事大人寇准!前宰相薛居正的儿媳要带着家里的财产嫁给另一位前宰相张齐贤,而薛居正的孙子因为无法容忍家产被夺而要阻止这起婚事——这个超级大瓜让寇准瞬间就两眼放光。寇准倒也爽快,这案子他虽然接了下来但却直接上报给了赵恒。赵恒满脸黑线,相比起王钦若涉嫌受贿,这件事才是真的让他觉得有失朝廷体面,他随即命令御史台负责审理此案。 柴氏得知自己竟然被两个儿子给告了,愤怒之下她直接敲响了登闻鼓要告御状,赵恒不得已只得升殿听案。在审案现场,柴氏当即就给赵恒爆出了一个更大的猛料让现场吃瓜的朝中大臣们大呼过瘾。 柴氏说她也要告一个人,这人正是现任宰相向敏中。柴氏说,薛家这俩兄弟跟他父亲一样整日不务正业,就知道吃喝玩乐,眼看家里已经坐吃山空于是就想着要卖薛家的大房子,如此一来她又何处安生?所以她这才想着要找个好人家嫁了以安其身。关键在于,薛家的这座当初被赵光义严令禁止买卖的宅子还真的就被薛家兄弟给卖了,而购买这个房子的人正是当朝的宰相向敏中。柴氏另外还说,这个向敏中简直是坏透了,他不但以低价购买了薛居正留给子孙们的豪宅,而且还想娶她这个腰缠万贯的中年贵妇为妻,可是她不肯,因为她的心中早就有了一个白马王子——老宰相张齐贤,所以向敏中因此怀恨在心便暗中唆使薛家兄弟去告自己。 什么?赵恒一听这些猛料差点当场晕倒!又是一个宰相!我这大宋朝的宰相最近都是怎么了?赵恒找来向敏中问他到底有没有此事,向敏中坦言自己确实是以五百万钱(五千贯)的价格购买了薛居正留下的豪宅,但他谋娶柴氏这事纯粹就是胡扯,因为他的妻子最近刚刚过世,他现在正处在悲痛欲绝的关口,根本没有心思想女人,更没心思再想着娶老婆。 赵恒顿时松了口气,虽然向敏中违反禁令购买了薛家的房子,可他还算诚实并未抵赖。有鉴于要维护朝廷和大臣的体面,赵恒也就准备将此事不了了之。可是,就在赵恒准备不再过问此事的时候,柴氏却再次敲响了登闻鼓。她要告的人还是向敏中,如果赵恒不给这事一个说法她就誓不罢休。 赵恒大怒,我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要为你们这些男女之间的破事而劳神费力,这简直是岂有此理!盛怒之下,赵恒直接命御史台将柴氏下狱审问! 在这个曾让无数英雄好汉都鬼哭狼嚎的牢狱之地,作为一介女流之辈的柴氏最终把什么事都给招了。她说自己之所以要连番敲响登闻鼓都是此时身在京城的张齐贤的儿子张宗诲教她这样干的,就连状词都是张宗诲教她说的。 随着这起案件更为深入地调查,更多的信息开始浮出水面:向敏中知道薛家的老房子是当初赵光义明令禁止买卖的,于是他就耍了一些手段。他先是以五百万钱购买了薛家的房子,然后又将房子以高价租赁给了薛家兄弟,而这个租金是以房价五百万钱每日日息两千钱的方式予以支付。 简单来说就是,向敏中给了薛家兄弟二人五百万文铜钱买了薛家的房子,然后薛家兄弟每天要给两千文铜钱的房租。如此一来,不满七年向敏中就可以收回买房的本金,到时候不但这五百万回来了,而且房子也归向敏中所有。如此看来,薛家兄弟还真的是败家子且既蠢又废,而向敏中更是一个十足的奸诈之徒。 此外,为了掩人耳目,更是为了某天事发之后免于被追究责任,向敏中在签署房屋买卖和租赁合同的时候有意变换了自己的笔迹。 另外,当初薛家兄弟状告柴氏要卷走家中的三万贯财产改嫁,但经过清点发现柴氏手中的财产其实只有两万贯。 当然,此案最重要的还是向敏中在这起案件里确实有失君子和臣子之道,他不但当了一回奸商,而且他明知薛家的房产被皇命禁止买卖却还是买了薛家的房产,这无异于是在公然藐视君上。 就在向敏中感觉满眼金星且天旋地转的时候,他最大的一颗灾星突然从天而降将他直接砸倒在地,而此人正是盐铁使王嗣宗。 王嗣宗因为平日里跟向敏中不对付且对其心怀忌恨,于是就决定要借着这个节骨眼再推向敏中一把。他私下里找到赵恒,对其说道:“陛下,你其实是被向敏中给骗了,他说他刚死了老婆没心情想女人,其实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实际上他已经跟驸马都尉王承衍的妹妹约好了婚事,就差哪天下聘礼了!” 赵恒大惊,他立马找来王氏当面询问此事的真假,而王氏则如实相告向敏中和她确实约好了婚事。这下赵恒真的是想当场晕倒了,他所无比信任和重用的向敏中竟然敢公然欺君,这可是让他伤透了心。爱之深,恨之切,赵恒的报复马上就来了。很快,一道皇命颁下:向敏中被罢免同平章事的宰相之职,然后调出京城到西北边关去为宋朝站岗放哨(出任永兴军节度使)。 宋朝的宰相在被拜相和罢相的时候都得有正式的公文,这个公文首先由皇帝本人给它定个调,如果是拜相则是溢美之词,如果是罢相则是此人的过失或其他罢相的理由,然后再由皇帝的那些笔杆子翰林学士或知制诰以书面的形式写出具体的公文内容。向敏中这回被罢相其公文就是由翰林学士宋白来写,也算是向敏中最近走霉运,这个宋白也是他的冤家。当初宋白找他借钱可向敏中却无情地拒绝了,这回老天爷开眼让宋白得到了一个可以公报私仇的机会,于是在向敏中的罢相公文里宋白就以皇帝的口吻送给了向敏中八个大字——“对朕食言,为臣自昧。” 这无疑就是在向全天下的人宣告他向敏中是一个欺君之人,是一个满嘴谎话的可耻之徒。廉耻之心尚存的向敏中听到这八个字后当场老泪纵横,整个人哭得是痛不欲生。 当然,因为此案被处罚的不会只有向敏中一人。张齐贤同样因为此案被责授为太常卿,他在西北地区的政务和军务大权也被一并剥夺,转而他又被调往西京洛阳府去躬身省罪。张齐贤的儿子张宗诲被削一任并贬为海州别驾。堪称此案“红颜祸水”的柴氏相对来说处罚较轻,她只是被罚铜八斤。薛安上就惨了一点,他被抽了五十鞭子,然后用柴氏的那笔钱赎回了自己的房子,同时赵恒再次严令薛家的老房子严禁私人买卖。 此案就此了结。 都说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草台班子,谁敢说不是呢? 第29章 狼首西顾 吃完了宋朝宰相们种的瓜,我们还是得再次把视线转回纷乱的时局之中,时间点就接着向敏中被罢相的这个十月说起。 首先来说李继迁。没办法,在宋、辽和党项三股势力之中他始终都是跳得最凶最高的那一个,你想忽视他都不可能。不过,这也情有可原,身为白手起家的创业之主,李继迁的干劲远不是赵恒和耶律隆绪这种守成之主所能比拟的。 在麟州城下吃了个大败仗之后,李继迁收拾心情再又以看似无穷的精力和干劲投身于他那伟大的创业之路。他生平第一次把目光投向了河西走廊,投向了由吐蕃六谷部首领潘罗之所控制的西凉府(今甘肃武威)。 相信没有人会对吐蕃感到陌生,能够在盛唐时期与灭国无数的大唐并立于世且在与唐朝的直接交锋中毫不吃亏,这个铁一般的事实本身就证明了吐蕃的强悍和实力,然而势无常势,李唐王朝在公元十世纪初正式宣告灭亡,吐蕃此时也风光不再,当宋朝建立时吐蕃作为一个统一的实体政权早就名存实亡,在其境内各个部落相继割据称雄,而占据西凉府的正是吐蕃人当中的六谷部落。 需要说明的是,此时的吐蕃六谷部在名义上是向宋朝称臣的,而且为了表示他们的诚意和忠心,他们还特意请宋朝给他们的西凉城派来了一个知府大人,此人名叫丁惟清。虽然丁大人基本上就是个摆设,西凉城的军政事务其实都是由吐蕃人说了算,但这个面子工程吐蕃人做得还是很出色的。李继迁的愤怒也正在于此,他现在跟宋朝已经是彻底闹翻了,可六谷部的首领潘罗之却在这个时候和宋朝勾肩搭背一副好不亲密的样子,这摆明了就是想对他图谋不轨。 再者,西凉府的地理位置对李继迁来说实在是太敏感太重要了,他现在的势力日趋庞大也就需要考虑贸易的问题,而西凉府正好就卡在他和西域诸国的中间,这让李继迁有种被人卡住脖子的窒息感。所以,这个西凉府他必须得拿下来,否则他就不可能睡个好觉。 李继迁首先想到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他派人拿着铁箭去西凉城见潘罗之,希望对方能够归附于他,从而与他一同缔造不朽之伟业。可是,就像每一个拥有光辉家族历史的贵族都瞧不上暴发户一样,作为吐蕃贵族的潘罗之根本没把党项人和李继迁放在眼里:你李继迁算个什么东西?你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想着叫我跟你一起反抗大宋,我看你是疯了吧! 潘罗之一声令下,李继迁派来的这两个人一个被当场给送去西方极乐世界,一个被绑成了粽子,然后潘罗之把这事通过奏表告知给了赵恒并向赵恒请示该如何处置李继迁派来的使者。赵恒的回答是:“爱卿,你这件事做得非常的好,至于那个人怎么处置你还是自己看着办吧!” 在潘罗之这儿撞了个霉头让李继迁很是郁闷,他牢牢地记住了这个给脸不要的吐蕃人,内心暗暗发誓一定要报此仇,但很快他就将再牢牢地记住另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不但会让他灰头土脸,甚至会让他的儿子李德明一生都对其心存忌惮,这人便是曹彬的另一个在西北为国戍边的儿子、北宋的一代名将曹玮。 曹玮(公元973年—公元1030年),字宝臣,曹彬的第四子,宋朝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作为官至大宋枢密使曹彬的儿子且前面还有三个哥哥顶着,他曹玮本来是可以在京城里当个悠游自在的官家少爷,可事实上他早在十九岁那年就被父亲曹彬一脚从开封给踹到了遥远的渭州(今甘肃平凉)。此时的曹玮虽然只有二十九岁,但这已经是他为国戍边的整整第十个年头。不过,由于在这之前李继迁跟曹玮的防区并不沾边,所以两人一直没机会交上火,反倒是曹玮的兄长曹璨这些年跟李继迁干了好几架。此时随着李继迁的势力范围扩大至甘陇一带,曹玮终于是跟李继迁打上了照面。 曹玮这时候的官职是陕西泾原路副都部署,为了打击李继迁近来的嚣张气焰,同时也是为了遏制李继迁不断发展壮大的势头,曹玮与他的顶头上司泾原路都部署陈兴决定对长期依附李继迁的党项康奴部予以歼灭性打击。他们之所以把目标锁定在了这个康奴部落身上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部落仗着自己居住在险要地段且人数众多便屡屡犯边。更重要的是,李继迁之前两次打劫宋朝运往灵州的粮草都是因为这个部落的人从中向李继迁提供了情报和援助,可以说灵州之所以会丢失,这个康奴部落是“功不可没”。 眼下灵州成了李继迁的地盘,这个盘踞在灵州以南的康奴部落在有了靠山和后台之后就更是变得嚣张跋扈,而这最终为他们招来了灭族之祸。陈兴和曹玮在这年的十一月集结本部人马隐蔽行军,兵锋直指康奴部的老巢,当宋军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时他们也毫无察觉。宋军抓住这一良机突然发动猛攻,康奴部猝不及防遭遇惨败,所部人口、牲畜以及储存的粮食全部成了宋军的战利品。李继迁听闻自己的小弟有危险,于是亲自率领大军赶来救援,可当他赶到现场的时候连个宋军的鬼影子都没看到。 虽然自己的小弟被宋军几乎给整了个团灭,但李继迁却并不会因此而大为懊恼,他现在已经是大户人家了,这一点损失对他来说根本就无足轻重。 转过年来,时间进入公元1003年。李继迁在这年的正月做了一件意义非凡的大事,他正式将自己的老巢从夏州迁往了灵州,准确说它已经不叫灵州了,而是被李继迁改名为西平府。李继迁从这以后更是将其称之为“都城”,他已然开始以一国之主而自居。 对于“迁都”一事,李继迁的弟弟李继瑗等人是持反对意见的。李继瑗对李继迁说道:“银州和夏州乃是祖宗基业之所在,如今我们要把都城迁往西平府恐怕会让族人心生怨言。” 李继迁的回答则充分展现了他的战略眼光和卓越的见识,他说:“自古以来,欲成大事者岂能贪图苟安,若欲建立不世之功又岂能附和庸碌之辈?西平府北控河朔之地,南接庆州和凉州,此地雄踞上游,控扼西陲要地,我们在此地修缮城壕练兵积粮,将来纵横四出则无可当者。而且,这里的百姓久循中国之风且尚礼好学,我将借此为进取之资成霸王之业,银夏岂可与此地争锋?” 这一年的李继迁四十岁了,他所控制的地域已经足够的广阔,可他这一番话显然证明他并不满足于此。他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一方霸主,可这不是他想要达成的目标,他想实现的霸王之业而非霸王之名。 打定主意后,李继迁正式建都于西平府,然后把祖宗家庙都迁往此地,随后又在此建立官署设置百官——未来的西夏国已然如初升的旭日一般升起西北的上空。 遥想二十多年前起兵之时带着十几个随从亡命于草原和大漠,此时的李继迁定然是感慨万千,当初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他的功绩已经远远超出他的先祖拓跋思恭,说他是党项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物其实也毫不为过。伟大的人物从来都不会感到满足,真正懂得知足的人是圣人,可圣人千年难遇,所以伟人常有而圣人不常有,此刻正身处人生巅峰时刻的李伟人更是不会感到满足。 欲望同时也是个无底洞,任何人只要被它给缠上了就很难挣脱得出来,李继迁也不能例外。更何况,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还主动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从而让他的功绩变得更加光辉灿烂,但这同时也让他的欲望变得更加不可遏制。为李继迁送上大礼的人正是宋朝的皇帝赵恒,这事在宋朝的官方史料里被选择性地抹杀掉了,因为就连宋朝人都觉得这事实在是太“丢人”了。 什么事呢?为了能够全心全意地对付辽国,为了让李继迁的胃口彻底得到满足从而不再给宋朝惹麻烦,赵恒决定将此时仍然掌握在宋朝手里但却被李继迁视为祖宗故地的绥州和宥州一并赐给李继迁(五年前宋朝并没有将五州之地一次性全部交予李继迁,而是留下了绥州和宥州)。赵恒的想法很简单,可是也很幼稚和愚蠢,他以为李继迁这几年之所以仍然不断寇边是因为宋朝没有信守承诺,他以为这样做就能让李继迁心满意足从此老婆孩子热炕头安心过日子。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可赵恒却仍然相信李继迁是可以被感化的。如果李继迁知道自己在赵恒心里是这样的一个人,那他肯定会暴怒,他会觉得自己再次受到了侮辱。历史作证——李继迁远比赵恒更有抱负和进取之心,甚至于这两人在这方面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级别的对手。 第30章 欲壑难填 对于宋朝方面送来的这份迟来的礼物,李继迁当然是欣然笑纳,主动送地这事只有傻子才会拒绝,但至于他以后还会不会去骚扰宋朝就得两说了。 至此,赵光义二十年前从党项首领李继捧手里得到的党项五州之地全部易手,关键是在这一进一出之间宋朝亲手给自己培育出了一个贻害百年的祸根。这还没完,这个祸根在这些年里还将本属于宋朝的灵州和西北战略铁链给全部夺了过去。对宋朝来说这已经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而是赔进去了一只手。 回头来看,李继迁一步步壮大的这二十年正是宋朝在西北大地不断流血的二十年。再往后看,当宋辽两国议和以后,宋朝本有精力来彻底摆平党项李氏,但赵恒和他的老婆(刘娥)以及他们的儿子(宋仁宗)都选择了舒舒服服过日子,而党项这边却出了一个比李继迁还要狠辣的角色李元昊。此后的这个西夏国带给宋朝的灾难和耻辱我们以后再说,在这里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明太祖朱元璋,想起了他说自己之所以拼命工作都是为了能让子孙后代的日子好过一点。 朱元璋这话几乎是所有开国之君和创业之主的共同心声,遗憾的是宋朝的太祖和太宗两位皇帝因为各自的原因都在无尽的遗憾中撒手人寰,他们何尝不想做秦皇汉武和唐太宗式的帝王,何尝不想让后世子孙做太平太子,那么这些千古雄主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呢?原因就在于他们知道后世的那些在荣华富贵中成长起来的守成之主注定了是不会有他们的这份进取之心,如果把问题留给后代就只能烧高香祈祷他们家里也能像老刘家一样出一个刘彻式的人物。再一次深表遗憾的是,赵家不是刘家,他们的后代里不但没有刘彻,也没有刘病已,更没有刘秀,这就注定了赵家的子孙要被强悍且贪婪的党项李氏子孙所欺负甚至是侮辱。 屈辱吗?遗憾吗?悲哀吗?其实倒也未必!西夏的百年纠缠尽管让宋朝叫苦不迭,但是这却也让宋朝因祸得福,因为他们的纠缠为宋朝锻造出了一支百余年间不断征战的百战之师——诞生了无数英雄和传奇的大宋西军。顺带着,这也让宋朝在武器方面开发和改良出了让后来的“女真战神”完颜宗弼都忌惮不已的神臂弓和大斧等武器。我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宋朝没有复制辽国的悲剧——在百年的和平岁月里军队彻底腐化堕落,在女真人面前不堪一击导致迅速亡国。 以上种种,从赵光义得到西北五州再到北宋末年以大宋西军为骨干建立起成功抵御金国的南宋国防力量,我只想借用一句话来概括——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后话,即使时光倒流,任何人当初身处赵光义的位置都不可能不对李继捧的献地行为怦然心动,事情会发展成为如今乃至后来的这个样子实在是远非人力所能决定和预料。 时也,命也! 我们把目光转回到此时的公元1003年3月。李继迁在定都西平府后就与吐蕃六谷部潘罗支的势力范围直接接壤,这导致双方随即就产生了军事摩擦和冲突。面对李继迁的巨大威胁,潘罗支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对抗李继迁,所以他想到了与宋朝联合。 潘罗支派人到开封面见赵恒,他的使者首先谴责了李继迁对六谷部的侵犯,然后说潘罗支已经集结了六万大军准备同李继迁开战,他请求宋朝方面能够出兵和他一起夹击李继迁从而帮助宋朝重新夺回灵州。面对这个提议,赵恒当然是心动不已,可也仅仅是心动而已。李继迁早已经不是一个小蟊贼了,与他开战几乎与一个国家开战没什么区别,加之长途行军且沿途还得运送粮草,这对宋朝来说必须得用几个月时间来做准备才行。可是,宋朝现在最大的威胁是辽国,总不能抽调河北的军事力量去对付李继迁吧? 赵恒最终的回应是首先给潘罗支封官,他封潘罗支为朔方军节度使兼灵州西面都巡检使,然后赐给潘罗支一大堆铠甲和器币。关于出兵的事,赵恒许诺只要潘罗支的大军到达乌白池和盐州一带,那么宋军就立马发兵北上与其合兵共灭李继迁。 说实在的,赵恒的这个许诺实在是有些坑爹,让吐蕃人千里奔袭从西凉府跑到乌白池和盐州来与宋军合兵,这还不如让吐蕃人直接从西面攻击灵州,然后宋军从东面攻击,如此两面夹击岂不是更有胜算?当然,这其实更像是赵恒有意的托词,他现在就没想过要对李继迁挥舞大棒子。 这里还是得说李继迁命好,王超当初带领六万大军前去解救灵州时,如果吐蕃人能在那个时候与宋朝相约夹攻李继迁,那么李继迁还会有如今的风光吗?没办法,谁叫人家就是命好呢! 潘罗支的使者带着赵恒赏赐给潘罗支的一大堆好东西以及赵恒的那个许诺就往回赶,可在路过灵州境内时他却倒了个大霉。没错,如你所想的那样,这个使者及其随行人员被李继迁的人给半路袭击了,潘罗支的这一队人马除了领头的这个名叫吴福圣腊的使者之外,其他人全被李继迁的人给撂倒了,宋朝赏给潘罗支的那一堆好东西也被李继迁给打劫了,李继迁这才知道这个潘罗支竟然胆大妄为地想跟宋朝一起对他捅刀子。 李继迁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他这时候也面临着和赵恒当初的一样的烦恼。这个潘罗支和宋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打他的主意,两边同时开战且都能战而胜之,对此他没这个信心和实力,所以他只能挑一个来打,那么挑谁呢? 就在李继迁为这个选择题而左右为难之时,他的另一个敌人从天而降。李继迁的这个敌人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天而降,因为他的这个敌人名叫天灾。 现在李继迁的地盘大了,他再不是从前的小蟊贼,李继迁也不得不开始承受赵恒之前所经历的那些痛苦了。这年的四月,银、夏、宥三州相继发生旱灾,这不但让以汉人为主的农民受灾,就连以放牧为生的党项人也因为牲口没有草料而难以为生。随后,灾情开始波及到了灵州以及其他由李继迁所控制的州县,整个党项境内可谓是旱成了一片。 千百年来,中原王朝因为旱灾而导致民乱的例子数不胜数,李继迁终于也赶上了这档子事,他的办法是相当的简单粗暴——移民,凡是有不从者直接杀掉了事。结果,李继迁很快就被自己的简单粗暴给反噬了,许多部落的人因为李继迁的这种简单粗暴的行为而当即与他翻脸,这些部落的人或是跑去向宋朝投降请求收留,或是直接就操起家伙跟李继迁的武装强拆大队干了起来。 如此境遇之下,李继迁哪里还有心情想着去对付宋朝和潘罗支,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如何保证自己能够吃饱饭,其他的事儿他是根本就无法顾及。这也算是老天开眼,因为就在李继迁无力掀风作浪之时,宋朝这边就迎来了他们的老朋友——辽国人一反常态选择了在春夏之交的这个四月大举出兵南侵。 北方的狼烟再又升起! 第31章 仓促应战 以往辽军南下寇边都是选择在每年的深秋时分或是初冬时节,但这一次他们在宋朝方面毫无任何情报和临战准备的情况下悄悄地集结了将近十万人的大军突然越过边境向着宋朝的纵深地带猛扑而来。 这一次辽军的主帅不再是辽国的那位梁王殿下耶律隆庆,而是辽国南府宰相耶律诺衮和辽国南京统军使萧挞凛。这二人的名字都比较陌生,但此二人绝非善茬,更不是什么战场初哥,早在雍熙北伐时他俩就跟随耶律斜轸出兵山西,杨业生平最后一战的对手就是这二人。 辽军此次南侵的作战方案完全不循常规,他们首先成功地避开了宋朝在辽国境内的眼线,而在进入宋境之后他们也没去跟宋朝设在边关的各座军城纠缠,更没有去找宋军各支骑兵的麻烦,他们一路狂奔如不可阻挡的旋风一般直逼宋军的定州大营而来。面对突然间冒出来的如此规模且不做任何停留的辽军,沿途各处城池和据点里的宋军根本就毫无办法只能目送着辽军快速冲来然后又从自己的身边疾驰而去。 接到前方的探报,再加上有傅潜这个深刻的反面典型,此时身在定州的宋军北方统帅王超选择了立马出兵迎敌。可是,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没有人会想到辽军这次竟然会直奔定州而来,这让保州境内的前线各处据点瞬间都成了摆设,宋朝之前的所有战事预案也随之作废,一切都得临机行事。为此,王超命人紧急传命镇州都部署桑赞和高阳关都部署周莹率领本部兵马前来与他会合,他要在定州以北寻求与辽军进行决战。 值此辽军大兵压境,王超本来还应该命令此时已经被辽军甩在身后的各路兵马前来合围或是从背后袭击辽军,比如杨延昭、魏能、李继宣等人的骑兵大队以及驻扎在北平寨和莫州的宋军。可是,王超没有这样做,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没有这个权力,当初赴任之时他曾请求赵恒赋予他当初傅潜所拥有的统领河北战区所有军队的权力,可赵恒和他的宰执集团没有同意。没想到这一次辽军不按套路出牌正好引爆了王超最为担心的那一个火药桶,他还能怎么办?只能是硬着头皮出战!如果他避战甚至是在定州城里据城而守都是不行的,傅潜的前车之鉴可是犹在眼前。 接下来所发生的情况就让王超感到抓狂了,接到他的集结令后,镇州都部署桑赞率军火速赶来与他会合,可作为北方三镇之一且坐拥三分之一兵力的高阳关都部署周莹却只给王超送来了一封信:主帅大人,我高阳关的兵力是不会听从你的调遣的,除了皇命谁都别想命令我! 看到这封回信,王超差点一口老血吐了出来!值此两国两军交战之际,可这个周莹却在意气用事,完全把个人的私怨凌驾于国家安危之上,王超只恨自己的手不够长,要不然他肯定会被气得当场一巴掌给抡在周莹的脸上。 此话从何说起呢?我们在前面其实就已经提过这事,这个周莹和王超一样都是赵光义当亲王时的王府旧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这二人都成了国之重臣。王超自是不必说,不管他在战场上本事和战绩如何,但这些年东征西讨他是没少跑,而此时他更是负责抵御辽国的河北方面军统帅。周莹呢?这个人虽然没怎么上过战场,但他绝不会认为自己比王超差,更不认为王超有什么权力和资格对他指手画脚,在出任高阳关都部署之前他的官职可是宣徽南院使兼知枢密院事,这是一个距离最高军事机构枢密院第一长官枢密使仅仅一步之遥的朝廷大员。更何况王超在官阶上还是周莹的下属,可现在王超竟然拿着主帅的令旗来命令他,这对周莹来说无疑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面对周莹的拒不配合,王超虽然恨不得一刀砍了这个混蛋但最后却也只能忍下这口恶气,这位生性仁厚的老哥为了军中的和气甚至都没有立即向赵恒告御状,而在战后他也是以密奏而非公文的形式向赵恒表达他对周莹的不满。也不知道这样的一个老好人怎么就生出了王德用这种煞星一般的儿子?对了,顺便提一下王德用。 自从这位少年英雄扬威于乌白池之后他就远离了战场,因为他被皇帝陛下看上了,为了彰显皇恩浩荡,他成了京城禁军里的一员,成了整日跟在皇帝陛下身后东游西荡的贴身侍卫。等到他终于熬出头眼看就可以领兵打仗时,宋辽却在澶州城下议和了,而党项那边李继迁也死了,他的一身本事也没了用武之地,而等到李元昊突然蹦出来上蹿下跳的时候他却已经是垂垂老矣。这位少年英雄几乎是完美地错过了所有能让他扬名立万的时机,他一出道即巅峰,然后凭借这一功他也吃了一辈子的红利,晚年更是出任军方第一大佬枢密使,再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回到战场。 没有了周莹的赴援,王超只能带着定州和镇州的约四万人的军队去迎击数量远胜于自己的辽军。当王超的大军出发之时辽军的动向却发生了变化,耶律诺衮和萧挞凛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突然下令攻击距离定州不远的望都县。王超命令定州行营钤辖张耆率领一千五百名步兵作为大军的先锋前去支援,而王超的大军紧跟着也随即出发。但是,望都不是威虏军城,张耆还没赶到城下望都城就已经被辽军给攻破了,而他的大军也很快就碰上了专程前来欢迎他的辽军大队人马。 张耆旋即命令所部这千余人在望都以南的旷野中列阵迎敌,两军之间的战斗随即爆发。身为主将的张耆这一仗里亲自挥刀上阵,期间他身中数枪但仍然激励部下奋勇杀敌并在激战中阵斩辽军将领一名。 要说这个张耆可是大有来头,别看他没什么资历,此前更是没有在我们的故事露过脸,此时的军职也不过是一个定州钤辖,但他可是当今皇帝赵恒的顶级铁杆亲信。他早在十一岁那年就奉皇命去跟当时还是小王爷的赵恒一起玩,此后跟赵恒更是成了一起吃喝玩乐的好基友,仁宗朝时期他借由这层身份使得他攀上了人生和仕途的巅峰——从地方官员一跃升任宋朝枢密使。 请记住这个人,我们以后还会说到他。事实上,他最后能在官场位极人臣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当年偷偷地在宫廷之外给赵恒的小情人找了一个容身地,为此他不惜把自己的宅子让出来供赵恒金屋藏娇。赵恒驾崩以后,那个当初看似柔弱的小女人开始以女主的身份主宰宋朝的朝局,如此才让张耆得以成为军方的首席主事人。 不过,相比于此时的张耆,在定州大军里面有一个人其实比他还要更加亲近赵恒,此人便是宋军定州大营的主帅王超的副手——定州大营的副帅王继忠。作为烈士的遗孤,王继忠六岁的时候就被赵光义派去跟身为皇子的赵恒结成了玩伴。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赵光义和他身边的人是这样,赵恒和他身边的人也是这样。然而,古今中外谁人不是如此呢?我只是想说,国家的统兵大将和军方的最高首长竟然不是出身行伍的那些浴血拼杀出来的将领,而是从小跟着皇帝一起长大的玩伴,这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就在张耆与辽军的前军激战正酣之时,辽军的主力大军赶来了,而张耆倒也没有陷入绝望,因为王超这时候也带着宋军主力赶到了战场。 宋辽两军的主力兵团终于在战场上再次碰面了,而宋军这一次可谓是劣势尽显。王超或许根本没有想到望都的城池会这么快就被辽军给攻破了,如此一来他所希望的内外夹击抑或背城击敌也就成了妄想,更重要的是他将不得不在毫无任何屏障可以依靠的野外与辽军对垒。最要命的是,宋军的数量远不及辽军。 尽管有种种的不利局面,但两军相遇一场大战已是不可避免。王超当即命令宋军呈东西横向列阵,大阵的左翼是桑赞,中军是王超,右翼则是王继忠。大战在这一天的黄昏时分开始,骁勇但也骄狂的辽军在宋军的重甲步兵大阵面前没有占到丝毫的便宜,双方这一天激战至深夜时分,辽军宋军的大阵前扔下无数的尸体之后终于是停止了这一天的攻势。 第二天的黎明,辽军在经过一夜休整后再次向宋军发起挑战,这一次辽军将主攻的方向放在了由王继忠镇守的右翼。一场激战下来,辽军还是没能攻破宋军的阵型,但这时候的宋军已经开始显现出了疲态,尽管大阵的阵型未乱,但宋军的战损却并不比辽军少。身为全军主帅的王超发现继续这样与辽军对峙下去将会凶多吉少,一来是宋军没法跟辽军比消耗,二来野外列阵且缺乏机动性的宋军暴露出了一个致命的短板——后勤辎重。 不幸的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眼看没法啃动宋军的步兵大阵,辽军再次动起了对付宋军的老办法——劫粮道。在主动撤出了战阵后,辽军突然迂回到王继忠的身后将宋军的粮道给截了,而且还把宋军储存的粮草一把大火给烧毁了。 这对宋军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远离城池且粮道被断再加上随军携带的粮草被焚,这样下去宋军在短时间内恐将呈全军崩溃之势。想想当初曹彬在涿州得知粮道被劫后是什么反应?一旦没有了粮食,不用辽国人动手宋军自己就能自行崩溃。 有鉴于此,王超于是紧急下令全军趁着战力尚在的情况下整军撤向几十里之外的大本营定州,但这个时候赵恒的好基友王继忠却来了一个风骚的走位。身为全军副帅且担负右翼安全的他竟然亲自带领一队人马前往粮草被焚毁处查探军情,他本是想去抢救粮草,可他很不走运地跟耶律诺衮的大军撞了个满怀。王继忠这一次犯下的另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就是本该低调出行的他这次出门很拉风地穿了一身格外扎眼的大将衣甲。具体是什么颜色的衣甲我们现在不得而知,但远处的辽国人一看到他这身与众不同的衣甲就瞬间集体疯狂了——对面的宋军里面有大鱼! 很快,辽军的大队人马就围了上来,有多少人?史称“围数十重”!也就是说,辽军的人数至少是这支宋军侦察大队的数十倍,在这种情况下王继忠能冲出包围圈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是为零! 被围之后的王继忠首先想到的是突围,一场恶战再次爆发,宋军的将士们拼死保卫自己的主帅向着大军主力的所在方向突围,但此时的辽国人就如同已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他们怎么可能让王继忠跑掉?人数众多的辽军死死地堵在了王继忠的身前,而宋军的主力这时候已经开始向定州撤离,辽军自然把这道口子封的最为严实。王继忠被迫只能率领自己身边的这些几乎个个都浑身是血的将士转而向北突围,他们与宋军的主力就此是越发遥远。即使如此,辽国人还是不会放过他们,谁让你王继忠暴露了身份呢?当王继忠等人一路转战到达白城之时,他们已是势穷力竭,这一次辽国人将他们团团包围后就再没让他们逃出包围圈。 在白城,王继忠的这一支宋军最后是全军覆没! 第32章 无言以对 王超率领定州大军主力成功地退回到了定州,可他直到回城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副手王继忠竟然没有回来,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明白过来辽军为什么在他领军后撤的时候竟然没有来追他。虽然王继忠这一回有点咎由自取的意思,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因为他的举动才让宋军主力得以安全撤走,可是王超却没法给王继忠请功更没法高兴得起来。王继忠是赵恒的儿时玩伴和亲信,更是全军的副帅,这让王超该如何跟赵恒交代?忐忑之中,王超也只得听天由命,他向赵恒上奏说王继忠已经在望都城外为国殉难。 得闻奏报,赵恒大惊!在悲愤和难过之中,他追赠王继忠为大同军节度使兼侍中并给王继忠三个儿子也加封官爵。火急火燎地给小老弟办完了丧事,赵恒紧接着就开始了问责,他要为王继忠之死讨要个说法。 也不清楚赵恒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他对身边的近臣说道:“虽然打仗固有胜败,但朕听说这一次王继忠之所以为国殉难是因为他的部下不但见死不救反而率先溜走了。此事若不加以惩处,那今后必有效仿者!” 于是,他命宫苑使刘承珪、供备库副使李允则前往定州查实王继忠战死的原因。大敌未退之时,定州的将士却在朝廷钦差的面前开始人人自危,赵恒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不是如何集结军队将耶律诺衮和萧挞凛赶出国境,而是要为他的小伙伴和亲信讨回公道,所谓因私废公也不过如此吧! 不久,王继忠战死的“责任人”被揪了出来,这两个倒霉蛋分别是镇州副部署李福以及禁军拱圣军都指挥使王升。望都之战里这二人都是在王继忠帐下听令负责镇守大阵的右翼,这二人的罪名便是明知王继忠前去侦探敌情却不等主将回营就领兵随同大军撤离从而致使王继忠孤立无援以至最后陷没于敌阵。李福最后被削籍并流放封州,王升则是挨了一顿板子然后被发配到了琼州。这还没完,赵恒还以此通报全军以儆效尤。 这就是赵恒为他的小伙伴讨回的公道。但是,以我个人的主观看法而言,这事王继忠明显是自己作死在前,就算李福和王升肯率军去救援他,可用步兵主动去攻击数量远多于自己的辽军骑兵,这无疑是找死,这样的结果只能是让这些士兵为王继忠陪葬。更何况,即使是王超率领整个宋军去救援王继忠也多半是无济于事,辽军奈何不了结阵的宋军,可如果宋军敢倒腾起两条腿主动去向骑着高头大马的辽军发起攻击,那么耶律诺衮和萧挞凛绝对有实力将王超这几万人碾得粉碎。为了一个迫切想证明自己并为赵恒和他自己长脸的王继忠值得让几万宋军都去送命吗? 或许我这样说会显得对为国战死的王继忠缺乏最基本的尊重,可王继忠真的就值得我们去尊重吗?事实上,王继忠根本就没有为国尽忠,他还活得好好的,他不是战死于敌阵而是被辽军给生擒了。更让人不便置评的是,被带回辽国的王继忠在辽国皇太后和皇帝的面前把他能说的和不能说的全都说了,这里面包括他的身份,他的官职,甚至连他和赵恒是发小的事也给说了,而且王继忠还把赵恒的为人和脾性以及赵恒对辽的态度都一并告知。毫不夸张地说,辽国得到一个活着且愿意开口的王继忠堪称得到了一份有关宋朝的最高国家秘密。试问: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我们难道应该去尊重吗?诚然,在这之前他定然如洪承畴一般经历过痛苦的挣扎,可关键的问题不在这里,关键的问题在于他变节而事二主。 当然,萧燕燕最后也没亏待这位王大将军,王继忠很快被授予辽国户部使的官职,而且萧燕燕还将辽国开国功臣康默记的族女许配给了他做老婆,对此王继忠照单全收,此后他在辽国更是继续地生儿育女为他们老王家在异域他乡开枝散叶。澶渊之盟后,王继忠因为促成宋辽两国和谈有功而被辽国赐名为耶律显忠,后来更是被赐爵为楚王,而因为其身份的敏感性,他也终生未能回到故国——尽管赵恒对他百般邀请也没能请得动他。况且,他又有何面目去面对赵恒以及他在宋朝这边的妻儿老小?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我自认为没有对他口出恶语就已经是一种尊重。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赵恒要直到一年多以后才会知道王继忠还活着的事。 我们都说衙内里面容易出废物,这上级和领导家的公子确实不好带也不好管,但上级和领导的朋友其实也不好带更不好管。关系户向来都是让人头疼,而志大才疏却一心想着要建功立业的关系户更是害人又害己,放到国家层面那就只能是误国误己。当然,即使一个人真的是废物他也绝不会承认并意识到自己就是废物,有的废物甚至是在酿出祸事以后还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废物,反而会认为自己才是被废物所累,进而他们会把所有的责任和过失都归咎于他人。古今中外,这样的人和例子数不胜数。 人贵有自知之明,这句话不是凭空而来的,它是老祖宗的经验之谈甚至是血泪之谈。在这里我还想再加一句,识人之明同样可贵。 这里有必要说明的一点是,在宋朝的官方史料里王继忠被刻画成了一个悲情人物,说他在与辽军血战的时候王超和桑赞却逃跑了,所以王继忠才力战被杀(俘),但我认为这显然是有点在迎合赵恒的意思。辽国方面的史书对于王继忠的被擒则是另有说法,在《辽史》耶律诺衮的个人传记里,王继忠是在宋军粮草被焚后率领一队轻骑兵前来侦察军情的时候被耶律诺衮的人给围住了。至于当年的真相到底是怎样谁也说不清,但我个人倾向于认同辽史的说法。 抛开王继忠,我们再来说战场上的动向。 在擒获了王继忠后,辽军的胃口似乎也就此满足了。他们没再继续深入,也没在宋境之内大规模地烧杀掳掠,更没去定州跟王超拼个你死我活。在这之后的辽军开始向着北方撤退,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就此收兵而还,这时候我们就要说说宋军的动向了。 辽军此次南下直接突破了宋军设在保州境内的各处军事要点,他们这一路狂飙虽然是痛快淋漓但同时也是给自己的后方留下了巨大的隐患,赵恒下令边关的各处宋军截击辽军断其归路。这听上去是不是很提气?可悲的是,这个命令却不具备多大的可操作性。辽军这次从进兵到撤退都是一个整体在行进,反观宋军则分散于各处且赵恒也没有任命一个可以总领各地宋军的统帅。各处的宋军如果真的不折不扣地去执行赵恒的命令就只能是以本部的数千人去抗击辽军几万人的大兵团,这是在干什么?送人头啊! 真的很想请教一下英明神武的真宗陛下:你这所谓的阻击战究竟该怎么打?这会儿就连手握数万大军的王超都选择入城作战,那么其余各处的宋军将领又有谁会这么愚蠢敢去阻击数万的辽军骑兵?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蚍蜉撼树以卵击石! 我们不妨来看看各路宋军在接到这道圣旨后的表现吧! 高阳关的周莹手里至少是两万多人的兵力,这次面对煌煌圣谕他再没有了拒绝出兵的理由,可他是怎么做的?这位周大将军接到皇命之后倒是出兵了,但他一路上是磨磨蹭蹭,最后他是恰到好处地等到辽军都越过了他应到达的阻击地点之后才“及时”赶到。 这就是沉浸官场多年的周莹的政治智慧:我一没违抗皇命,二没畏敌不前,你总不能治我的罪吧?况且辽军是骑的马,我是两条腿走路,没能堵住辽军也是合情合理,而在这种情况下我也是没办法继续去追击辽军的,谁叫我带的是步兵呢? 手握重兵的周大将军尚且如此,那些手中只有几千兵马的宋军将领在得到赵恒的就地阻击辽军命令以后的表现也就可想而知,这里面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抗辽名将李继宣。 如果有人要说李继宣是个战场孬种,那这种说法绝对站不住脚。这位沙场悍将早在雍熙北伐时就打出了名声,当年耶律休哥的军队在拒马河畔对宋军疯狂杀戮的时候正是他率军逆战且打退了耶律休哥,此后多年他更是无数次地与辽军对垒且战功彪炳,但这一次在得到阻击辽军的命令后他却被同僚告发畏敌怯战并因此而受到了降职的处分。 第33章 漏洞百出 关于李继宣被人弹劾临敌怯战这事,我们还得从辽军撤军说起。 如前所言,辽军在望都之战结束后就开始北撤,这其中的原因之一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担心会被宋军给前后包了饺子。结合后面即将发生历史事件来看,辽军这次出兵的意图就是为了试探和检验驻扎在定州的宋军步兵的战力以及宋军主帅王超的战场指挥能力。既然是试探,那就只能是速战速决,然后尽快撤离,但辽军这次要试探的对象是将近十万人定州步军大阵,因此他们的这次试探必然也是要下血本,唯有如此才能保证他们可以安全返回。由于宋军骑兵的实力已经在上次的威虏之战中被辽军检验过了,所以现在轮到了宋朝的步兵,在这之后辽国才会据此制定出下一次对宋进行全面战争的作战计划和部署。 我们在此完全可以假设的是,如果这一次王超能够率军单凭定州步兵的实力就将辽军杀得丢盔弃甲,那么辽国甚至根本就不敢谋求再次主动对宋朝发动战争,他们会寄希望于通过和谈实现双方的和平(毕竟在此之前赵光义和赵恒就已经通过各种方式和渠道表明了希望双方能够缔结和约的愿望)。遗憾的是,王超和宋军在望都之战里的表现让辽国人摸到了他以及定州大阵的硬度,更遗憾的是,辽国这次顺带着还从之前让他们吃了大亏的宋军骑兵身上看到了可乘之机。如此这才导致了不久之后的辽国举国南侵,而辽国皇太后萧燕燕此次再度亲征的终极意图只有一个,那就是以战迫和或是以战迫降,如此萧燕燕才可以完成她的人生终极奋斗目标和夙愿——为辽国的子民带去千秋万载的和平岁月,让南北永不再战。 综上所述,辽军在擒获王继忠以后就开始迅速北撤其实只不过是在执行他们的战前预设计划。他们已经完成对宋军定州大阵以及王超本人的军事摸底,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赶在前方的宋军骑兵完成集结并对他们加以阻截之前安全地返回到国境之内。换句话说,辽军现在其实深感自己正陷入危局之中,毕竟上次的威虏之战还犹在眼前,倘若前方的宋军骑兵大阵已经在对他们严阵以待,那么他们想要回去势必要付出相当惨烈的代价。反之,如果他们前方的数万宋军骑兵只是在各处各自为战,他们自是无所畏惧。 辽军北撤所要面对的第一只拦路虎就是驻守高阳关的周莹所部。如我们已经知道的那样,周莹这个软蛋在发现自己要独立承担阻截任务后选择了阳奉阴违,他几乎是目送着辽军从他眼皮子底下急速北归。周莹的所为自然是让耶律诺衮和萧挞凛长出了一口大气,如果周莹在路上拼死阻截并为后方的宋军骑兵赢得了赶来集体参战的时间和机会,如果王超这时候也率军尾随而上,那么辽军的结局必然是一个死无葬身之地,但事实却是周莹对辽军视而不见,王超更是因为王继忠的战场失踪而在定州城里瑟瑟发抖,这两人压根就没有胆量与辽军正面对决,这也几乎就等同于他们坐视辽军的北归。手握重兵的两位大帅尚且如此,更后方的宋军又岂敢以卵击石? 辽军继续马不停蹄地北上,在有惊无险的越过了周莹这道关口后,他们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可以安全北归了。 事实证明宋朝在河北方面的兵力部署和战略规划上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漏洞,那便是在辽军骑兵的闪电战策略下,宋军河北各部之间缺乏有效的协同能力和统一的指挥,宋军的各自为战让辽军很是轻易地做到了在河北大地上进退自如。赵恒和他的大臣们自以为完美的战略防御计划在应对实战检验的时候简直就是一张漏洞百出的破网,拿最简单的说,用王超堵截辽军南下确实没问题,可辽国人想要回家你拿什么去挡?没错,那时候辽国人所面对的可能高阳关里的周莹所部以及赶来此处赴援的四万宋军铁骑,可这些人如何才能迅速地从各地集结到一处?再然后就是由谁来统一指挥作战?要知道战场上的战机可是转瞬即逝,等到开封城里的赵恒对以上事宜做出具体的人事安排时,恐怕那时候辽国人早就如决堤的洪水一般迅速远去。 一言蔽之,现在的河北大地对于辽军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军事禁区,而依旧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鉴于此,辽军在退到边境线上后再又得意甚至是骄狂了起来。他们现在已经摆脱了被宋军合围的危险,于是乎辽军决定在回家之前再去招惹一下宋军,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年让辽军吃尽了苦头的威虏军城。 此时驻守威虏军城的宋军将领仍然是魏能,面对辽军的进犯,魏能的选择仍然是出城列阵与敌交锋,同时他也派人前去联络与他最近的李继宣前来助战。魏能率领大军主力在正面与辽军交锋,另外他又派自己的儿子魏正和监军刘知训走小路从背后攻击辽军。 当辽军与魏能在城下往来冲杀了数十个回合之后,魏正和刘知训突然从辽军的身后杀出,不知虚实的辽军就此大乱而逃,这一次的威虏军之战辽军依然是没能获胜。不过,魏能此战能够击退辽军主要是因为这次前来攻打威虏军城的并非是辽军的主力,而是耶律诺衮派来的一支偏师,但经此一败辽军也没再来找魏能麻烦。那么,这事跟李继宣又有什么关系呢?关键就在于李继宣直到这场战斗结束都没有赶到战场,当威虏军城完全解除警报后李继宣才姗姗而来。麾下全是骑兵的李继宣行动竟然如此迟缓显然是有反常态,这招致了魏能的不满和愤怒。 在威虏军城吃了败仗后,辽军再又去骚扰宋将王汀驻守的静戎军城(今河北徐水境内)。王汀同样派人去联络李继宣请他赶紧过来增援,但李继宣直接就拒绝了这个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老战友的请求,他虽然派出游骑密切注意辽军的动向,但从始至终李继宣所部都没有主动跟辽军交战。 当辽军完全撤离宋境后,魏能和王汀直接就是一道奏折送到了开封,而他们的奏折都是在告发李继宣畏敌怯战,李继宣因此而被降职为如京副使。可是,这事又真的能怪李继宣吗?王超和周莹统领数万人也不敢跟辽军接战,手中只有三千人的李继宣如果主动向辽国人扑上去,那他指定是个疯子和蠢材,而且他的牺牲也将是毫无价值和意义。至于魏能和王汀,他们就真的想跟辽军交战吗?辽军是主动来攻击他们的,他们是不得不战。 上次威虏军之战表现神勇的各路宋军这是怎么了?其实,他们的行为也谈不上什么反常,上次他们敢于英勇作战是因为他们在战前就凝聚成了一个整体且分工明确,李继宣最后虽然同样是只以本部数千人去与辽军作战,可那时候他打的是大胜之后的追击战,这与主动向辽军挑战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辽军是在这年的四月底全部撤回到了辽国境内,而宋朝这边这随即就开始了事后诸葛亮式的战后总结。先不说宋朝这边是如何总结的,我这里就想说点自己想说的话。 望都之战其实很简单,辽军从入境到撤军前后所持续的时间连一个月也不到,可我却费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来叙述这场战事,在这个过程中我感觉自己满身的无力感和颓废感,直到此刻我仍然感觉自己是如鲠在喉,有太多的话我想说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每次辽军入境之前宋朝方面总是做好了各种准备和预案,上至皇帝、中书省和枢密院,下至定州大营和边关各处据点,每个人都在出谋划策都在陈述自己的御敌之策,最后再由皇帝本人拍板制定出一份看似完美的御敌之策,可结果呢?由宋朝最有头脑、最聪明、最有权势、最有斗争经验、最勇武善战的人所构建出来的看似无懈可击又面面俱到的攻防之策却像是一道用竹片扎起来的篱笆,而辽国人则像是一群肥硕且狂暴的野猪一般轻而易举地突破了这道篱笆。那么,单就此次望都之战而言,宋军之所以表现得如此窝囊,这中间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王超、周莹、王继忠,这三人都是皇帝的幕府出身,他们能身居如此要职凭的是什么?周莹不肯听命于王超继而拒绝发兵的责任应该由谁来承担?在王超与辽军对战的时候,保州的宋军尤其是那几万骑兵为什么没有迅速集结然后攻击辽军的身后从而与王超前后夹击辽军?如果说辽军入境的初期宋军来不及反应,那么当辽军开始从望都撤退的时候,保州的宋军为什么还是在分散在各处?为什么他们没有集结在一处阻截辽军北撤?为什么在保州境内没有任命一位统帅来统领分散于各处隘口和险要地段的宋军?宋朝为什么要将他们的第一战将李继隆一直冷冻雪藏? 我知道以上的问题其实都可以给出答案,而正是这些答案导致了我的无力感和颓废感。赵恒以及宋朝中书省和枢密院的那些人都不是蠢人,至少不会比我本人愚笨,他们明知道还有更有效的抵御辽军的策略,可他们出于某些不可明说但又谁都知道的原因就是不做,他们宁愿牺牲数万将士和百姓性命也不愿去做,而这被某些人美其名曰是一种智慧,是一种年轻人不会懂唯有成熟持重的人才能懂的政治智慧。 所谓君子不口出恶语,我未必然算得上是一个君子,但我确实不想动不动就口出恶语。我就想说,视生命为草芥未必就是泯灭人性之人才有的特质,某些满嘴仁义道德和家国情怀的人在这方面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且不以为耻——反以为是成熟——反以为是眼光超前和智慧超然的表现。 第34章 名相之路 很遗憾,关于望都之战,我实在是没有忍住当了一回喷子。接下来,我们还是一起来看看宋朝在望都之战结束后是如何对河北的边防进行的反思和改造。 赵恒在听取了两府高官和边关各位将领的意见后以皇命的形式再次拿出了一个新的御敌之策: 令镇州、定州和高阳关的三路兵马总计约十万人合为一处屯驻于定州,如此以避免出现望都之战时宋军兵力相对薄弱的问题。另外,赵恒还对大阵的具体构成做出了指示,他让步兵环绕在大阵的外围,而骑兵则隐藏于大阵的中间,等到步兵将辽军的锐气消磨殆尽的时候再由骑兵出阵一锤定音。 上面是定州大营的布置,宋朝在保州境内的安排则是:在威虏军城屯驻六千骑兵,由魏能、白守素、张锐率领,保州屯驻五千骑兵,由杨延昭、张延禧和李怀岊统领,北平寨屯驻五千骑兵,由田敏、张凝和石延福统领。 如此一来,在保州屯驻的骑兵总计就达到了一万六千人,他们的任务就是抵御辽军的先锋。赵恒随即还下达了具体的作战方案:辽军到了先不跟他们打,等到他们气势不再的时候再背城挑战。如果辽军直接越过保州前去挑战定州大营,威虏军和保州的宋军就合为一处攻击辽军的身后。如果辽军也不攻击定州而是继续南下骚扰各处,那么威虏军和保州的宋军则与北平寨的宋军会合,然后攻入辽国本土袭击辽军的后勤辎重,从而让辽国人不敢再继续深入。 同时,为了防止辽国人再次肆无忌惮地攻掠定州以东的各处州县,赵恒另外还做了安排和部署:令孙全照、王德钧、裴自荣领兵八千人屯驻宁边军(今河北省蠡县),令李重贵、赵守伦、张继旻领兵五千屯住邢州,石普率领一万人屯驻莫州,石保吉率领重兵屯驻大名府。 以上便是赵恒和他的宰执大臣们所共同制定的新的御敌之策。我们简单说一下的宋朝的战略意图:保州的宋军骑兵负责迎击辽军的先锋以及袭击辽军的后勤辎重,定州大营负责与辽军主力决战,定州以东的各处宋军负责保境安民。等到辽军后勤难以为继并开始撤军的时候,定州和保州的宋军就对其进行前后夹击,同时东面的孙全照和石普也要出兵前往顺安军(今河北高阳境内)堵住辽军试图从东面突围的口子。 如此看来这又一个看似完美的御敌之策,但这里面最大的漏洞其实还是没有得到弥补——同样还是各自为战,同样还是由皇帝远程控制和指挥作战。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要根据形势的变化而临机决断,等到你赵恒根据战场形势的突变而发出新的作战指令时战场的情况早又变了。宋朝此举不还是将从中御吗?如果此时的宋朝皇帝是赵匡胤或许这个法子还真的就很灵,可作为军事爱好者和发烧友的赵光义及其子孙也痴迷于搞这一套就注定了宋朝要承受由此而带来的一幕幕悲剧。 宰相李沆等人在赵恒的这套御敌之策出来后立马就拍起了赵恒的马屁,他们说赵恒的这个几乎将各种因素和变化都考虑进去了的方案真的是堪称天才之作——所谓书生误国有时候真的是所言非虚。对此,我只想说,从此事来看赵恒还真的是赵光义的亲儿子。 对此,我们现在也不便多说什么,一切都交给未来的实战来检验吧! 现在让我们暂时抛开纷乱复杂的时局来说一个故事,让我们一起把时间拨回公元944年(后晋天福九年,同时也是开运元年,这一年有两个年号)。 这一年是石敬瑭的那个心比天高但命比纸薄的儿子石重贵登基之后的第三个年头。这年的三月,辽军在两个汉人将领赵延寿和赵延昭的率领下分路进犯河北和山西,此次军事行动也正式揭开了后晋与辽国之间的战争序幕。 还是在这一年,一个男婴在河南洛阳府的一座宅院里呱呱落地。这个男婴的祖父曾在后唐时期做过户部侍郎,而他的父亲在十几年后则将官拜后周王朝的皇帝近身侍从官——起居郎。照此说来,这个生于官宦之家的男婴必将拥有一个幸福美好的早年时光甚至是拥有一个充满了无限光明的远大前程,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日积月累之间,这个男婴慢慢长成了一个小男孩,而他人生的不幸也就此开启。因为父亲小妾众多且母亲刘氏又性情过于刚烈(用今天的话来说,作为正妻的刘氏可能就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女汉子),于是夫妻俩的矛盾就此变得越发不可调和,这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家里的那位大老爷们儿有一天终于是彻底地爆发了,他不但将刘氏给休了,而且还将刘氏和刘氏为他所生的这个小男孩给一并赶出了家门。 也不知道这两口子闹矛盾怎么就殃及到了这个孩子身上,反正这一对母子被赶出家门后是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最后只能是在洛阳城郊找了一个破旧的窑洞勉强用以遮风避雨。即使如此,史书里所记载的这位“性情刚烈”的刘氏妇人也没有因此而向命运低头,她立下誓言此生绝不再嫁他人,她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将这个渐渐长成小小少年的儿子养大成人甚至是养大成材。 可想而知的是,以这个少年的家境条件他是不可能上得起学的,更是不可能到书院里去深造的,他只能是自学成才,而他少年时期经常去的地方就是洛阳城南的龙门山一带的各处寺庙或禅院。这不是说他在年少之时就开始醉心于佛学,而是在这些地方他一方面可以在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里看书,另一方面说来就比较令人心酸了——因为这里会为穷人提供免费的米粥和馒头。还有更令人心酸的,此少年长年累月地蹭饭也就让他在一些和尚那里混了个脸熟,后来连那些佛门弟子也开始不待见他。 关于此少年在人生发迹之前是如何的清苦有很多的民间传说,其中有两个最为后世之人所津津乐道。 其一就是他自己曾经写过的一副春联,上联:二三四五,下联:六七八九,横批:南北。此对联所寓意的就是——缺衣(一)少食(十)以及没有“东西”。 其二便是在他金榜题名之后,他有感于各路远亲近邻纷纷前来登门造访便即兴写下了一对联子,上联:旧岁饥荒,柴米无依靠,走出十字街头,赊不得,借不得,许多内亲外戚,袖手旁观,无人雪中送炭,下联:今科侥幸,吃穿有指望,夺取五经魁首,姓亦扬,名亦扬,不论王五马六,踵门庆贺,尽来锦上添花。 这两幅联子无一不是在述说其早年的苦寒,但很可惜的是这几乎可以肯定是后世之人的杜撰。这两副联子明面上都是在诉苦,可骨子里却明显有一股怨气甚至是戾气,这与此人的心性根本就毫不相符。再者说,这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更是经不起考究,前者是源于赵光义在寒冬时节有感于天寒地冻而命开封府的知府去给那些贫苦百姓送木炭取暖的典故,而后者则是出自于王安石的《即事》诗:嘉招欲覆杯中渌,丽唱仍添锦上花。 虽然是“伪作”,但这两副联子其实也从侧面反映出了此人早年生活的清苦。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人就是在如此穷困贫苦且饱受世人冷眼的环境下一天天长大成人,很难想象的是这个少年在今后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换作某个别的正处在极度在意自尊的少年郎在领到寺庙的施舍后或许会躲在某个角落里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泪流满面地诅咒各路神灵大仙,而在晚上回到家后更是会头悬梁锥刺地彻夜攻读并暗自发誓一定要在未来的某天出人头地,甚至有可能会因此而像东晋的权臣桓温年轻时为报杀父之仇而整出一个“枕戈泣血”的典故来。 不过,令人称奇的是,这个少年郎却偏偏不是这样,从他少年时期开始一直到其晚年,他始终都是一个性情温良宽厚且从不怨天尤人的道德君子。我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是他的天性使然还是他的母亲刘氏教子有方,抑或是他常年在寺院听人诵经念佛以至于此,但无论是这里面哪一种都值得让人称贵,而这也让我想起了曾经在一篇星象专题的末尾所看到的一句话:愿你成为盛开在沙漠里的一朵娇艳的花。 接下来我们就来看一看此人的一首“真迹”,这是他早年苦读时所作的一首诗,从这首诗里我们才能够对此人的真实心性有所了解。这首诗名为《读书龙门山土室作》:八滩风急浪花飞,手把渔竿傍钓矶。自是钓头香饵别,此心终待得鱼归。 身处如此境遇却在如此年岁就拥有这等心性和人生修为,这或许连年轻时的姜太公也会觉得自愧不如。 公元977年,在经历了十余年的寒窗苦读之后,当初的那个少年郎此时已经三十三岁了,而他在这一年的科考中一举夺魁并因此而深得赵光义的赏识和器重从此在官场上平步青云。 好了,现在是到了揭开谜底的时候了,这位太宗朝第一次科考的状元郎正是北宋历史上继赵普之后的又一位三度出任宰相的一代名臣,他的名字叫做——吕蒙正。 这里有个问题,请问:如果你是此时高中状元的吕蒙正,那么你会如何对待你的那位当初将你们母子赶出家门的父亲? 如果是准备报复或是想要给自己的母亲出口恶气,那么这其实一点也不足为奇,甚至于这种事在我们的现实社会里就能够亲眼看到或是有所耳闻。吕蒙正呢?他的选择是将自己的父亲接到府中来同住,尽管父母二人因为从前的芥蒂仍是同府不同屋,但他们这一家却总归是再又变得完整了,而且吕蒙正丝毫未曾因为父亲当初的举动而产生记恨甚至是报复的心理,反而还因为这些年的分离而觉得自己未能尽到一个做儿子的本分,于是他对父亲是加倍地尽孝。 吕蒙正如此所为,在我看来足以媲美孔子的那位以孝而着称的弟子曾参。这位曾大孝子做过什么呢?他因为在锄草时误将一株瓜苗给锄掉而被他的父亲曾点一棒子给打昏死了过去,但在醒来之后曾参听见父亲正在隔壁为自己的冲动而自责不已,这一下曾参反而开始自责起来,于是他急忙为父亲鼓瑟一曲以求能够让父亲得以心安。 公元983年,在高中状元仅仅六年之后,吕蒙正在三十九岁这一年被任命为参知政事(副宰相),而在五年之后的公元988年,四十四岁的吕蒙正被任命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从而正式开启了一生之中三次出任宰相的高光时刻。 第35章 镇国之臣 或许有人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花费如此笔墨来说吕蒙正呢?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就在望都之战结束之前,吕蒙正的政治生涯就结束了,倒不是说他又被罢免了宰相之职,而是他因为突发风眩而卧病在床导致其无法正常理政。赵恒获知消息后亲自去吕蒙正府中探望并希望这位老宰相能够及时康复以便继续为国分忧,然而吕蒙正的病情却迟迟未见好转,于是在这年五月辽军退兵之后吕蒙正便向赵恒正式奏请辞去宰相一职。可是,赵恒的反应是拒绝,他让吕蒙正好好养病,其他的事等病好了再说,宰相之位还是继续予以保留,每月的俸禄也继续按时发放。 赵恒的愿望是美好的,但奈何吕蒙正此时已经是去意已决。四个月后,在吕蒙正前后七次奏请辞去宰相一职后,赵恒终于是不再执拗下去了。吕蒙正就此被免去宰相一职,赵恒封了他一个太子太师的闲职并赐其公爵的爵位——莱国公,从此让他安心养老。 被免去宰相职务两年后,吕蒙正在公元1005年正式获准回到洛阳的老家去颐养天年,而他在洛阳也度过了生命中最后也是最为闲适舒缓的六年。在这六年里他于亭台楼阁之中与故旧把酒言欢,在怡然自得中笑看子孙绕膝尽享人伦之乐。 公元1011年,吕蒙正寿终正寝,享年六十七岁。 关于吕蒙正在出任宰相后所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我们在这里无需复述,纵观此人前后三次出任宰相的所作所为其实不难对他做出一个评定。 吕蒙正最为人所称道的正是他那近乎于无暇的道德品格,身为一国之宰辅,他克己奉公且既不媚上更不欺下,完全以一身浩然之气立于庙堂之上,而最为难得的是他同时又兼具仁德宽厚之风。常言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但人间的真相却是严于律己者往往都很难做到宽以待人,因为这两个词汇并在一起所代表的正是一个君子的最高行为和心理准则,但在极度的赤贫和极致的荣华中都走过一遭的吕蒙正恰好正是这样的一个君子。 当初吕蒙正被任命为参知政事的时候遭来了朝中很多人的非议和不屑,在那些人眼里他不过就是一个刚刚进士及第才六年的年轻后生,可就是这样的一个步入官场仅仅六年的人竟然一下子成为了帝国的副宰相,这可是绝大多数官员穷极一生都不可能达到的高度,这自然而然地也就引起很多人的嫉妒、不平乃至是愤怒。可是,这些人除了在私下里打几发嘴炮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谁叫吕蒙正是当时皇帝陛下跟前的超级大红人呢? 某天上朝的时候,一位患了红眼病的老兄实在是忍不住满腔的鬼火,于是他就藏在一道等候上朝的官员堆里对站立在前面的吕蒙正阴阳怪气地哼哼了一句:“哎!真是没想到这种人竟然也能当参知政事啊!” 当时现场的很多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包括吕蒙正本人,但在一阵不怀好意的窃笑声中吕蒙正连头也没回一下,似乎他根本就什么也没听见。事后,与吕蒙正交好的同僚提出要将那个在背后说风怪话的人给揪出来,以吕蒙正副宰相的身份以及他在赵光义那里所受到的恩宠,如果这事要办那一定是能成的,而且这人的下场一定也很惨,可是吕蒙正却坚决反对把那个人给查找出来。 他说:“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也不想知道他是谁。如果一旦查出了这人是谁,就算我不会对他怎么样,但这事却会就此在心里被牢牢记住,所以我还是不知道为好。” 可以想象的是,这事如果换成是寇准抑或丁谓和王钦若会是个什么后果。快意恩仇的寇准可能当即就会扭过头用眼神扫射对方,说不定还会当场就唇枪舌剑招呼了上去。如果换成是丁谓或王钦若,那此人的下场只会更惨,要么事后在暗地里找机会阴死你,要么直接明刀子捅死你。 吕蒙正在做人方面几乎可以说是无可挑剔,这方面不但赵普比不了他,就连号称“圣相”的李沆也比不了他——懂得爱惜羽毛的李沆还曾拍过皇帝的马屁,但吕蒙正从来没有对皇帝歌功颂德,而是时常在皇帝飘飘然的时候冷不丁地去踢黑皇帝的脸。或许有人会说,作为一个宰相,你刚直不阿且仁德宽厚能有什么用?事实上,用处大了去了! 吕蒙正为相期间未见他惩处过某位罪大恶极的奸臣,也不见他提出过什么能够富国强兵的善策,更不见他在对付辽国和李继迁这两个外患上面立下过什么不世之功,依照某些人的标准来看这就是一个对国家毫无贡献的庸碌之辈。然而,如孙子所言,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吕蒙正的高洁品德和刚直不阿的气节正是宋朝的镇国利器,有他在,朝中的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就不敢造次,不敢冒头,只能是乖乖做人,宋朝的政治风气就不会变得污浊不堪。 这样说可能很抽象,那么做一个类比就能说明一切。寇准怎么样?他对国家算是有大功吧?在吕蒙正被罢相以及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宰相李沆病逝后,寇准成为了宋朝的宰相,紧接着就是澶渊之盟,可随后呢?随着外患的消除,寇准忘乎所以开始以功臣自居,而赵恒也开始变得追求虚名和享受,丁谓和王钦若也相继原形毕露,北宋五鬼就此开始兴风作浪,而王旦、王曾和李迪等人虽然也是号称北宋名相但却根本奈何不了这些奸佞之臣,寇准更是直接就被他自己所力荐的丁谓给整得流落外地直至最后客死异乡。 从某种程度上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自吕蒙正和李沆退出北宋的政治舞台后,北宋官场的清明之风就渐渐开始沾染了浑浊之气,从此朝堂之上就再没有能够让皇帝和朝臣都为之而敬服的镇国之臣。 镇国之臣,这四个字看似轻巧但能做到这一点却是难如登天。在吕蒙正的继任者当中,诸如毕士安、寇准、王旦、王曾都没做到这一点,他们或是拥有强大的气场,或是学识高深且品德高洁,但他们就是无法在朝堂上震慑全场让所有人都为之而敬服,总有人敢于在明里或暗里挑战他们的威严,这一点在后来的寇准和吕夷简的身上体现最为明显。这二人确实堪称一代能臣甚至是权臣,但这二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别说是皇帝,就连朝中的那些大臣和御史都能轻易地抓住他们的小辫子往死里揪,所谓的服众根本无从谈起。于是乎,在宋朝的顶级官场上循规蹈矩成为了历史,“群魔乱舞”的大戏正式上演。 说到吕夷简这个后生晚辈,我们这里就得再提及一下吕蒙正的识人能力。李沆之所以被后人称之为“圣相”,其原因就在于他超出常人的预见力和识人能力,无论是寇准和丁谓还是赵恒和刘娥乃至是党项猛虎李继迁,李沆都完全准确地预言了他们的未来。这里面最有名的例子就是丁谓,寇准几次向李沆举荐丁谓,但李沆就是不提拔和重用此人,这事最后都把寇准给整火了,但李沆自有他的道理——丁谓心术不正,此人一旦上位必成妖孽,后来的事实证明此言果然不虚。这种能力被我称之为“以面识人”,而这能力在我看来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所谓的火眼金睛,仅凭第六感就能辨别此人的忠奸善恶以及其内心本质,简单说就是比对方还要更了解对方的一种极具穿透力的识人能力。 吕蒙正在这方面也不差,赵恒后来在封禅泰山后曾专程去洛阳看望过吕蒙正,赵恒向吕蒙正表达了自己想重用吕氏后人的意思并希望吕蒙正能够为他举荐一二,而吕蒙正的回答让赵恒在惊异之余更是对其多了几分敬意。 吕蒙正坦言自己家里的几个儿子都不堪大才,但他的一个此时正在绛州担任推官的名叫吕夷简的侄儿却有宰相之才。也正是因为这一番话,吕夷简开始被赵恒另眼相看并从此一步步地走向了宦海生涯的巅峰。至于这个吕夷简是谁,后面我们会着重说到他,这里只想说吕夷简确实没有辜负他的这个伯父对他的期望。昭勋阁二十四功臣里有他吕夷简,但是却没有吕蒙正,这虽然不能说明吕夷简对宋朝的贡献就一定超过了他的伯父,但却也足以说明某些问题。被吕蒙正慧眼识珠的人里面还有一个人同样是大名鼎鼎,此人便是历经仁宗、英宗和神宗朝的三朝元老、北宋的一代名相富弼。更具神奇色彩的是,吕蒙正当年断言富弼的功绩将在自己之上的时候,富弼还是个处在童年时期的小毛孩。 说这些不是要宣扬神棍学说,但谁都无法否认知人善用以及识人的重要性。作为国家的宰辅之臣,如果没有这个能力就无法为国家挑选和提拔贤臣和能臣,如果眼光再差点,那么善于伪装自己的那些人一旦被提拔到了重要岗位就迟早要祸国殃民。从这一点而言,吕蒙正以及后来与他一道为相的李沆就像是一道铁闸和一层坚实的滤网。在他们二人主理国政期间,能臣和正臣积满朝堂,国之妖孽或是被牢牢压制,抑或是根本就不敢兴风作浪。 以吕蒙正之名望以及他对宋朝的贡献,他完全是有资格进入昭勋阁二十四功臣行列的,可为什么他没进呢?吕夷简可以,寇准可以,连王曾也可以,甚至连曾公亮、史浩、韩忠彦乃至于误国误军的张浚之辈都能进,但为什么宋初的名臣独缺他吕蒙正呢?才能不够吗?威望不够吗?品德不够吗?还是贡献不够呢?都不是?吕蒙正未能成为昭勋阁里的一员唯一的原因就在于他曾经涉嫌谋立赵元僖为太子(仅仅是涉嫌而已),这在封建帝制时代,哪怕是在当今的社会政治生态体系里也绝对堪称要命的事。因为涉嫌牵连此事,吕蒙正第二次被罢相,也因为此事,他在赵恒登基之后一直被排斥在政治权力的核心圈之外。毫不夸张地说,若不是因为赵恒的心胸和气量足够博大,要不是因为赵恒需要吕蒙正出面整肃吏治和官场风气,那么吕蒙正根本不可能第三次成为宰相。正如当年因为被赵光义误解而导致自己第一次被罢相但却丝毫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一样,吕蒙正以所谓的“戴罪之身”被赵恒拜为宰相后,他也并没有因此而对赵恒毫无底线地去迎合与顺从,他依然是从前的那个吕蒙正——从不屈节媚上,只顺从自己的意志和原则,始终坚守自己为官为臣的准则。在这一点上,恐怕就连他的恩师赵普都得汗颜和惭愧。 说到最后还是那句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同样是一方的父母官,一个在其辖区内屡断大案要案让所有的不法分子都闻之胆寒,而另一个所管辖的地域则常年连一个刑事案件都没有发生且百姓安居乐业,那么这二者谁才是“好官”呢?不过,民众甚至是皇帝陛下能够记住并赏识的往往是前者,但后者就真的不如前者吗?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此即是也!吕蒙正是也!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宰相还要在等六年才会与我们彻底告别,但正如之前所言,他的政治生命在此时已经结束了,我们在今后的历史里也极少甚至是不会再提到他,以上这些就当是与他提前的作别吧! 八滩风急浪花飞,手把渔竿傍钓矶。自是钓头香饵别,此心终待得鱼归。 再见了,吕相! 第36章 门户洞开 在这个公元1003年5月,赵恒“送走”了又一次在河北大地疯狂肆掠的辽国人,宋朝的一代名相吕蒙正也到了跟我们说再见的时刻,但在这年五月对后世影响最大的事件却不是上述这二者。如今当我们以后来者的身份和视角来看,这年五月最具有历史轰动效应的事件当属在地处西北的西平府(灵州)诞生了一个男婴。这个婴儿不是别人,此人正是李继迁的孙子、李德明的儿子,他的名字叫做——李元昊! 李元昊是谁根本无需我们再多言,如今的我们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李继迁是谁,但知道西夏的人想必都知道李元昊是谁。不过,未来的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这时候还只是个初生的小毛孩,他的戏份还早得很,别说是他,就连他老爸李德明这时候也没到当主角的时候,在西北这块地方我们现在还是得看李继迁同志的精彩表演。 我们在前面说到过在宋辽望都之战开始前李继迁被其境内所遭遇的旱灾给整得是焦头烂额,遗憾的是,宋朝这时候受制于辽国的威胁而无法抽调兵力在李继迁的伤口上给他再撒一把盐。当辽军从河北撤军后,赵恒再次把目光转向了西北,虽然在河北和山西方面还是得囤积重兵防范辽国,但这时候宋朝也终于是有精力照顾一下李继迁了。 趁你病,要你命! 五月,在上次的威虏军之战里大出风头而此时已经被征调到西北担任宋朝环庆二州副都部署的张凝亲自率领大军在周边地区征讨归附于李继迁的党项各个部落。张凝本来还以为前方是一片刀光剑影在等待着他,但他所率领的大军未动刀兵仅凭兵威就在旬月之间招降了党项二百余个大小部落,人口总计四千八百余户。一时间西北大震,李继迁更是惶惶不安。 面对张凝的步步进逼,李继迁这时候无力还手,他只能与自己的儿子李德明聚兵于浦洛河对张凝采取守势。让人无奈的是,张凝的攻势也仅限于此,他的兵力用来对付党项的那些小部落是绰绰有余,可要让他直接跟李继迁开战甚至是去重夺灵州就是在要他的老命。面对已经枕戈待旦的李继迁,张凝也只能见好就收,他的实力相比起拥有数万骑兵的李继迁实在是太薄弱了。 在这种局面下,缺吃少穿的李继迁想去宋朝境内打劫也已经不太现实,他现在所面临的对手是以宋朝前宰相张齐贤为首再配以张凝、曹璨、曹玮等一干宋军边关宿将的强人集团,这些人没来主动找他麻烦他就得烧高香了。可是,人是铁饭是钢,吃饱饭永远是人生的头等大事,李继迁一琢磨就把黑手伸向了灵州以东的同族小兄弟。 这些党项族里的小兄弟当然是不可能顶得住李继迁的抢掠,而李继迁为了让部下吃饱饭也顾不得什么脸面,谁规定大哥就不能打劫小弟?任何人在生理需求面前只有动物的本能,圣人或许还能自制或是注意一下自己的吃相不要太过难看,可对于李继迁这种以强盗起家的人来说他哪会去管什么吃相好不好看。他最后当然是如愿以偿地抢了不少东西,但他这边也没少流血死人,而这也让他结怨于族人,陇山一带的许多番部首领纷纷向宋朝表示愿意一同出兵对付强盗李继迁。赵恒倒是做梦都想灭掉李继迁,值此李继迁遭遇天怒人怨的困境之时更是发兵灭掉他的大好时机,但赵恒几经冲动最后还是只能是仰天长叹。他担心自己一旦抽兵去打李继迁会让辽国人趁机钻了空子,而要想狠狠地打击李继迁又必须要抽调重兵,最后此事也只好作罢。 天不亡李继迁——至少目前是这样,但李继迁在上天那里所受到的眷顾也即将到头了。 在当了几个月的土匪后,李继迁算是勉强解决了温饱的问题,可他抹了抹嘴还是觉得自己没吃饱,南边他现在是不敢去,可他的东边不是还有个麟州和府州吗?那里可是有宋朝的河东转运使郑文宝在源源不断地运送粮食,说干就干,李继迁带着人马就冲向了麟州。他此时对城池没多大的兴趣,他的目标就是抢粮食,可这一次他很不走运。就在他带着人准备在路上打劫宋朝运往麟州的粮草时,他在半路上被宋军给打了伏击。这一战李继迁大败,部众损失惨重,从此李继迁终其一生也没再敢进犯麟、府二州。没错,他此生再没有踏足过这里,不是他不想或者不能,而是老天爷没有再给他这个机会,因为李继迁的这一生就快要到头了。 不过,这时候的李继迁仍然是生龙活虎,且就当这是他的回光返照吧! 这年九月,总算是吃饱喝足的李继迁尽调其麾下的精兵聚集于盐州(今陕西省定边县),他这个架势明摆着是要对宋朝的环州和庆州动手,宋朝这边顿时是绷紧了神经。麟延都部署马知节立马将此事禀报给了朝廷,宋朝的那帮官老爷们一时间是集体震恐。举国的重兵现在都在北方战线上对辽国人严阵以待,李继迁这时候却在西北蠢蠢欲动,如果他真的大举进犯,宋朝拿什么去抵挡?可是,赵恒却突然睿智了一把,他不认为李继迁这是要对宋朝动手,而是在故意声东击西,李继迁的真正目标应该是灵州西面的吐蕃人。 吐蕃?群臣都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赵恒为何会做出此等判断,而赵恒虽然不相信李继迁是要大举南下,但是他也不敢大意。赵恒随即命令泾原路都部署陈兴于各处险要地段驻兵设防,如果李继迁敢打过来就要毫不留情地予以痛击。 李继迁呢?他真的是要倾其所有像辽国人那样跟宋朝分个你死我活吗?非也!他可没那么傻,他也不像辽国那样有那么丰厚的家底可以跟宋朝一决雌雄,一切都如赵恒所料,他确实是在图谋对盘踞在西凉府的吐蕃六谷部首领潘罗支动手。不过,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他接连放出了两发烟幕弹。他先是在盐州聚集兵马做出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南下向宋朝开战的架势,紧接着他又放出了风声,他说自己和潘罗支向来没有什么过节,况且潘罗支所部兵强马壮,他又怎么能够打得过潘罗支呢? 李继迁这一招不但让宋朝这边开始加紧备战,而且也成功地蒙蔽了远在西凉府的潘罗支,他还真的就以为李继迁是要去攻打宋朝的环州和庆州。于是乎,就在潘罗支坐在西凉府悠哉游哉地准备观看李继迁和宋朝的火拼大戏时,李继迁带着他举族的精兵开始向南行军,可刚走出不远李继迁突然调转马头悄悄地把主力全部带往了西面直扑西凉城。 吐蕃人根本没有料到李继迁会突然来袭,当这一天数万党项骑兵裹挟着漫天的烟尘向西凉城杀来时,吐蕃人霎时间全都不知所措。潘罗支在惊吓过后立马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是李继迁的对手,他跨上战马带着几个亲信就跑了。他这一跑可就让西凉城失去了主心骨,李继迁没怎么费力就攻下了西凉城。 潘罗支是跑了,可宋朝派到西凉城的知府大人丁惟清却没能跑掉。得胜之后的李继迁狂妄不已,他早就没把宋朝放在眼里,这个丁惟清他更是不会放在眼里,他直接命人就将宋朝的这位朝廷命官给杀了。 西凉府——河西走廊的东大门就这样被李继迁给一脚踹开了! 第37章 河西走廊 之前我们曾说到过宋朝在环州到灵州一线布置了一根细长的战略军事铁链,这条铁链隔绝了吐蕃和回鹘与党项之间的联系,现在李继迁不但打破了这条铁链,而且他还成功地叩开了河西走廊的东大门。此举堪称战略意义无比重大,之所以要这样说就是因为河西走廊其本身的战略价值和地位就无比重大。 休息一下,闲聊一会儿,我们现在一起来聊一聊这个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是指今东起今甘肃武威境内的乌鞘岭西至玉门关东西长约1000公里的狭长地带。由于其大部位于甘肃境内,所以也有人把他叫做甘肃走廊,但这片地域并不仅限于今天的甘肃省,也包括了青海和内蒙的一部分。 西汉时期曾将全国划分为十三州,每州各置刺史一名,河西及其周边地区划归凉州,治所在武威郡,下辖武威郡(今甘肃武威)、酒泉郡(今甘肃酒泉)、金城郡(今甘肃兰州)、敦煌郡(今甘肃敦煌)、陇西郡(今甘肃临洮)、安定郡(今宁夏固原)、天水郡(后改名为汉阳郡,今甘肃通渭)、张掖郡(今甘肃张掖)及其周边藩属之地,后来汉朝又将原属于雍州的北地郡划归凉州。 要说到这个凉州刺史,在历史和民间最有名的应该就是三国时期曹魏的大将夏侯渊和曹真,蜀汉的马超、魏延和姜维也有凉州刺史这个官职但却只是遥领。至于另一位更有名的人——东汉末年的那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董太师,他只是在凉州参与了平叛并由此吸纳了大量的当地人组成了战力卓绝的西凉骑兵军团,但他并未做过什么凉州刺史。 关于河西走廊,如果要给出一个较为直观的即视感,那么就请参看西汉和东汉的地图,所谓的河西走廊基本上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地图上连接内地的关中地区和西域都护府的那一块狭长地域。 如果你从没有去过甘肃,那么一提到它你会是什么印象抑或你会用怎样的词语去形容它在你心目中的印象?恕我直言,无疑就是缺水,荒漠,戈壁,黄沙,白杨树,土地贫瘠,一片黄地,可这并不是真正的甘肃,更不是真正的河西走廊。提到甘肃,我们现在首先想到的城市应该就是兰州,但事实上甘肃有比兰州更有历史和文化渊源的城市,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嘉峪关这些地方无一不是历史悠久且人杰地灵之地。不光是历史,即使是在现在这些地方也依然是物华天宝之富庶之地。不过,这片地方真正开始脱胎换骨还得“归功”于西晋末年的天下大乱,八王之乱之后又是五胡乱华,大量中原和关中地区的士农工商为躲避战乱随之开始大规模西迁,他们在这里开垦土地、兴教讲学、展开商业贸易,河西地区的兴盛就此开端。 《资治通鉴》里有句话恰如其分地概括了这片地域在盛唐时期的地位和价值——天下富庶者无如陇右,而这个陇右就是指唐朝贞观时期所设置的全国十道之一的陇右道,其辖境就包括河西走廊这片地域。换言之,唐朝时期的这个陇右道和两汉时期的凉州在片面上可以理解为同一块地域——当然,只是狭义的片面上。 聊完了地理,接下来再来聊聊历史。 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叛军一路势如破竹直逼两京地区,唐朝为了剿灭叛乱就抽调了陇右的大量驻军入关平叛,如此就造成了陇右之地兵力空虚,唐朝西面的强敌吐蕃趁机入侵河西之地。 从公元756年开始到公元763年,吐蕃前后相继占领了陇右十余州的土地,由此将唐朝的安西、北庭、河西诸地与内地隔断。这还没完,公元764年,野心变得愈发不可遏制的吐蕃人趁着唐朝正忙于内斗的时机沿着祁连山北上,他们先后攻占了凉州(今甘肃武威)、甘州(今甘肃张掖)、沙州(今甘肃敦煌)、肃州(今甘肃酒泉肃州区)、瓜州(今甘肃酒泉瓜州县,也叫安西县)等地,从此整个河西走廊都成为了吐蕃人的地盘。唐朝自此失去了河西及青海的湟、鄯等五十余郡,总共六镇十四军将近百万的唐朝子民由此成为了吐蕃人的奴隶或劣等公民。 在这些年里对于领土的接连丧失,唐朝实在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唐王朝的宗室贵胄和满朝大臣此时是泥菩萨过河,对于吐蕃在河西之地的肆意妄为他们根本无暇顾及,而生活在吐蕃人野蛮统治之下的唐朝遗民们更是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他们被杀戮、抢夺、成为奴隶、成为吐蕃人取乐和滥杀的玩具,他们被强行易服剃发,被强迫学吐蕃语并遵循吐蕃人的生活习俗,在大街上他们只能卑躬而行,不能抬头行走,更不能直视路上的吐蕃人,他们成了贱种人和低等人。最为令人发指的是,沙州城破之时,吐蕃人将城内的精壮男子全部降为他奴隶,妇女被掳掠,老弱幼小则全部虐杀,要么就是断其四肢或挖其眼目,然后任其在大街上或荒郊野地里自生自灭。 生活在和平与大一统年代的我们很难去想象和感知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说他们是沦为了猪狗牛羊都毫不为过。唐朝诗人张籍的《横吹曲辞·陇头》对此有过这样的描述:陇头已断人不行,胡骑夜入凉州城。汉家处处格斗死,一朝尽没陇西地。驱我边人胡中去,散放牛羊食禾黍。去年中国养子孙,今着毡裘学胡语。 曾经的巍巍大唐赫赫盛世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彻底成为了过去,河西之地在随后的将近一百年的时间里一直被吐蕃人所占据。 一百年啊!这是几代人成长的时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汉人被奴化,甚至都不会说汉语了,可他们骨子里流淌着的血是不会改变的! 唐朝开成年间,在沦陷了整整八十年后,河西之地的唐朝遗民终于见到了途径此地前往西域的唐朝皇帝的使者。在沿途的各州,这些心怀故国却不得不屈膝于吐蕃人铁蹄之下的汉家子民纷纷围住了唐朝的使者,他们无不失声痛哭双眼泪目。他们对使者以近乎于哀嚎的口吻问道:“使者大人啊,皇帝陛下还记得我们这些人吗?虽然我们如今穿着吐蕃人的衣服,留着吐蕃人的发型,可我们也是汉人啊,我们也是唐朝的子民啊,陛下难道把我们给忘了吗?” 由于吐蕃人不许当地人说汉语,这些人在与唐朝使者对话时已经连汉语都说不清齿了。可想而知,这些人的汉语是他们的祖辈和父辈偷偷教的,而这些人也无时不刻不是在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重回故国,能够堂堂正正、挺胸抬头地做一回唐朝人。 此情此景——悲哉! 就是在这种永不消磨的民族情结之下,这片土地上诞生了一个伟大的民族英雄——张议潮。 公元848年,49岁的张议潮在沙州发动当地民众揭竿而起拉开了收复河西故土的光辉序幕,到了公元861年,在经历了十三年的连番血战之后,河西之地全部重归汉人之手,而这一切都是张议潮在没有任何外部援助的情况下完成的。 能将吐蕃人逐出河西,这足以说明张议潮的军队其战斗力和军事素养之高。在莫高窟的壁画里有一张名为《张议潮统军出行图》,从图中我们能够直观地感受到张议潮当时的实力有多么的强悍和威武雄壮。这张壁画描绘的是张议潮打仗凯旋时的情景,前方是举着烈烈旌旗的铁甲仪仗兵,中间是一队歌姬,后面是一队鼓乐团,两侧则是衣甲鲜亮的骑士,或是全身银甲的重装骑兵,或是服饰艳丽的轻骑兵,在整个队伍的后面也是一队高头大马的仪仗兵,他们护卫着唐朝皇帝赐予他们的旌节和军中各色军旗。整个画面看上去气势恢宏博大,威武雄壮的大唐威仪跃然于壁上。 当然,仪仗这个东西并不能说明什么,你站军姿、走正步即便拿了世界第一也不能说明你就有战斗力,而是很有可能就只是花架子而已。那么,来看看张议潮收复河西的最后一战——凉州之战。 公元858年,张议潮命令自己的侄子张淮深只带出去了七千人前去收复河西的最后一座被吐蕃人所占据的城池凉州,虽然只有七千人,但东征的第一战张淮深所带领的这支军队却打出了大唐鼎盛时期才有的军威和气势。 《新唐书》这样记载了这场战斗:“分兵两道,裹和四方。人持白刃,突骑争先。须臾阵和,昏雾张天。”在后世出土的《张议潮变文》中也有关于此战的记载:“汉家持刃如霜雪,虏骑天宽无处逃,头中锋矢陪垅土,血溅戎尸透战袄。” 我们凭这些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战场是怎样的一种场景:唐军举着大刀冲向了敌阵,寒光闪闪的大刀片子遮云蔽日,随着唐军将士手中的大刀不断舞动,整个世界如是突然间下起了白皑皑的霜雪,就是在这样的阵势和威慑面前,吐蕃人被杀得是溃不成军,血流成河,唐军一路追杀,沿途五十里到处是吐蕃人被鲜血浸透了衣甲的尸体。此战甚至让人直接联想到了大唐的陌刀战神李嗣业曾经在战场上率领唐军陌刀队以横扫千军之势“持刃如墙而进”的壮观场面。 河西全境光复之后,张议潮给唐朝皇帝上书:“河陇陷没百余年,至是悉复故地。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旧。” 壮哉!壮哉! 这土地是打回来了,可这周边依然是虎狼环伺,回鹘、突厥、沙陀等部都不是什么善茬,被打跑的吐蕃人也是不甘失败随时都想着再杀回来。最重要的是,此时的大唐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大唐,这时候距离李唐王朝亡国也就四十年的时间。 公元872年,张议潮于长安逝世,而在他走以后,他的国家以及他亲手打回来的河西之地都走向了崩塌。唐朝我们就不说了,接替张议潮主政河西的张淮深在公元890年被张议潮的女婿索勋所杀,河西地区从此陷入了没有休止的权力争斗之中,这导致了河西各州的分裂,再加上吐蕃和回鹘人的反攻,汉人最后在河西地区所控制的地盘仅剩下了瓜州和沙州两地。 进入公元11世纪,这个时候瓜州和沙州的掌权者名叫曹宗寿,他延续了之前河西地区汉人统治者一贯的政治方针,那便是不管中原的朝代如何更替皇帝怎么换,反正他们都一律称臣纳贡。曹宗寿此时在宋朝这边所领受的官职、爵位和待遇分别是: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太保、使持节沙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归义军节度使、谯郡开国侯,食邑一千户。 不过,这还没完,曹宗寿同时还向另一个超级大国辽国称臣纳贡,此外曹氏政权这些年也不断地与周边的吐蕃和回鹘贵族进行通婚从而形成某种形式的政治联盟以求在此地长久地安身立命。 这里要为曹宗寿说句话。他的所为其实也不能叫什么两面三刀,这其实就是在大国的夹缝中求生存的“小国”的悲哀,实力并不强大的他想要在周边形势如此恶劣的大西北生存下去就必须如此。 第38章 枭雄殒命 好了,闲聊结束,我们再把视线转回到公元1003年9月,转回到李继迁攻陷西凉府的这个时候。 李继迁之前攻下灵州意味着他在富庶的河套平原站住了脚跟。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这里所指的就是河套平原,尽管李继迁现在还并未完全占据这块富庶的农业灌溉区,但从他将自己的大本营迁往灵州并将灵州改为西平府就足以看出他已经将这块地方视为迟早会到手的囊中之物。眼下,随着西凉府的到手,让所有人都垂涎三尺的河西走廊在李继迁看来也是唾手可得。一点也不夸张地说,只要完全拿下了这两块农业和商贸都极为发达的地区,那他李继迁将就此具备向宋朝甚至是辽国叫板的底气和实力。 现在摆在李继迁面前的是一个辉煌壮丽得无与伦比的画卷,如果他真的让这一切成为了现实,那么西夏的开国皇帝也就轮不到他的孙子李元昊来做。可是,命运是公平的,一个人的人生和历史使命也是有定量的,李继迁在上天那里所受到的眷顾也是有尽头的。 打下西凉府之后,李继迁并没有将这块新得来的土地当成是自己的家当,他仍然以一个强盗的身份而自居,具体的表现就在于他将西凉城中的所有金银财宝和有价值的好东西都装车运往他的都城西平府(也就是灵州)。李继迁这回估计也是被迷花了眼,他甚至有可能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于是他决定亲自带着一队人马押运这批财物。 就在李继迁神气活现地带着这一堆宝物走在返回西平府的路上时,这个多年以来靠着打劫起家的职业抢劫犯不会想到自己会第二次被别人给狠狠地打劫一回,而且打劫他的强盗还是这些年一直被他所打劫的宋朝人。之所以要这样说是因为他曾经在攻打麟州的时候被曹璨把粮食给抢了个精光,那是他这个抢劫犯第一次被别人给打劫,而可恨的是这一次打劫他的人还是一个姓曹的人,而且这人跟前面那个曹璨还是亲兄弟,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曹玮——曹彬的四公子、宋朝的镇戎军知军。 当曹玮领着宋军突然从道路两旁蹦出来并像凶神恶煞一般向党项人举起钢刀的时候,李继迁完全慌了手脚,他和他的士兵此时是真正意义上的手足无措,而宋军则是血灌瞳仁像疯了一样在不断地挥刀砍杀。在被宋军的突袭杀得一阵鬼哭狼嚎之后,李继迁勉强组织起兵力试图向宋军发动反攻,但宋军这一次充分地展现出了抢劫犯所应有的素质——凡事不肯交出财物并想反抗的都得死,而且还会死得很惨很难看。李继迁败了,最后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扔下从西凉府抢来的东西向着西平府逃命而去。 回到西平府的李继迁虽然对曹玮是又气又恨,但是他却也拿曹玮没什么办法,他现在已经是把潘罗支给彻底得罪了,他得时刻防备潘罗支对他的报复,对曹玮他现在只能选择隐忍。好在辽国一直死死地拖住了宋朝,他倒也不担心宋朝这个时候会拿他怎么样。 两个月后,李继迁再次聚集重兵准备以西凉府为前出基地彻底剿灭潘罗支的势力,他要趁着宋辽两国忙于火拼的时候把河西走廊全部据为己有。可是,就在李继迁憋足了劲准备跟潘罗支大干一场时,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大馅饼砸得他是眼冒金星继而心花怒放——潘罗支派人来说他愿意投降! 投降?李继迁好歹也算是一个投降专业户,估计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曾经向宋朝投降过多少回了,但每一次他都是在诈降和伪降,可这个诈降专业户却对潘罗支的请降毫不怀疑。这可是他第一次以受降者的身份接受别人的投降,这带给李继迁的感受丝毫不比抢劫犯反而被别人抢劫来得震撼,但这时候他的震撼却是一种幸福——原来我已经是一个强者了! 强者不但拥有强大的实力,而且也拥有宽广的胸怀,这顺带着也让李继迁的胸怀变得宽广了。人世间有些事情就是如此的荒诞,猎人被老鹰啄了眼睛这种事比比皆是,这其中原因何在?无非就是自大惹的祸。 李继迁跟宋朝不死不休地缠斗了二十年,他不但没死反而还一步步地坐大以至于连宋朝都奈何不了他,而他如今的实力和个人威望在整个大西北更是无人能出其左右。这些便是李继迁的自信源头,在他看来,自古都是强者为王且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潘罗支在丢掉西凉府且自己现在又大兵压境之时选择向他投降实在是个明智之举。可是,他就忘了一点,他当初敢于在只有几十个随从的情况下公然反抗他眼中的巨无霸宋朝,那他凭什么就觉得与他同样拥有数万兵马的潘罗支会成为一个识时务的“俊杰”呢?他还真的以为这世上就他李继迁一个人才是真男人?笑话! 得知李继迁准备接受潘罗支的投降,他的亲信谋臣张浦顿觉大事不妙,他提醒李继迁小心潘罗支是在诈降:“潘罗支乃一方枭雄,他在兵力并未受到重创的时候向我们投降极有可能就是在诈降,不如我们假意接受他的投降,暗地里却集结重兵一路杀过去,如此可一战定河西。” 李继迁冷笑道:“我打下西凉府就已经把潘罗支给吓死了,我现在大兵压境,他请降完全合情合理,何来诈降一说?况且杀降不祥,如果真的把他给杀了,那以后谁还敢向我投降?河西之地又什么时候才能平定?如果你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那你先回西平府,我亲自去受降。” 正所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任凭张浦磨破了嘴皮,可李继迁就是听不进去。张浦无比郁闷地返回了西凉府,李继迁则带着人前去受降。 如李继迁所料,潘罗支的投降仪式进行得很顺利,李继迁由此在名义和形式上成了西北的霸主。想必在享受潘罗支等人的拜贺之时李继迁还会在心里嘲笑张浦太过谨慎了,这世上确实只有他才是真正的老爷们儿,潘罗支这种番种土包子哪能跟他这个几十年里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新一代战神相提并论? 等到将一切事宜都安排妥当之后,李继迁顶着新一代河西霸主的大帽子洋洋得意地走在了返回西平府的路上。人逢喜事精神爽,李继迁在返程的路上心里是爽得不行,他的人生再次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可接下来呢?他的下一个巅峰又在哪里呢?答案是——天堂! 在行至距离西平府三十里处的一个名叫三十九井的地方时,李继迁看到了前来恭迎他荣升天堂的一大群望不到尽头的吐蕃骑兵——潘罗支将整个六谷部以及者龙族的数万精兵都提前埋伏在了这里。一声令下,这数万的吐蕃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李继迁张开了怀抱。 李继迁这时候才知道自己中计了,可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一场激战下来,李继迁的这点人马根本不够吐蕃人砍,李继迁这个逃跑专家再次想到了跑路,这一生他无数次地跑路,而且在这之前他每一次都成功地在绝境中逃出生天。遗憾的是,之前他之所以每次都能在与宋军的交战中成功逃生是因为他的党项战马足够的给力,可吐蕃人不是宋朝人,你李继迁的党项战马确实很能跑,可吐蕃人的马也不是吃素的。 在突围中,李继迁很不幸地身中流矢,他最后是拼了老命才跑了出去。史书里没有交代他中箭的部位以及他是否被射成了一只刺猬,但可以确定的是他被射中了要害——比赵光义当年惨得多。 正如影视剧里的大人物一般都很难利索地死去,李继迁也是如此,他逃回到西平府之后并没有马上去天堂当神仙,看样子他似乎还可再抢救一下。更离谱的是,这个已经在死亡线上做最后挣扎的人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竟然还想着要搞点事情。这年的十二月,他又在浦洛河聚集重兵声称自己要去攻打宋朝的环州。可是,这不过就是个烟幕弹,就像诸葛亮当年死了之后都还想再吓唬一下司马懿一样,李继迁只是想以此让自己的部下和族人都能安心,他想向世人证明他李继迁依然还活得好好的且即将有更大的动作。最重要的是,他想以此镇住潘罗支,让其不敢有更进一步的军事行动。 时间进入公元1004年,在箭伤中挣扎了将近两个月的李继迁在新的这一年刚一开头(正月初二)就不得不与这个世界告别了,而他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遗憾的,毕竟他好歹是看见了这一年的太阳。 临终之前,李继迁将自己的儿子李德明叫到了自己的身前。他对李德明嘱咐道:“我死之后你必须立马向宋朝上表请求归附,一次不行就再请,即使宋朝那边拒绝你一百次也不能停,直到那边同意为止。” 随后,李继迁又对张浦等人说道:“你们和我一同起兵,我与诸位早已如同骨肉兄弟,我儿德明还年轻,望诸位能够同心辅佐他。我们如今占据灵、夏之地,虽无法和宋辽相提并论,但如果能够审时度势却也足以定鼎一方,如能守住祖宗的这份基业,我当死而无憾!” 说完,李继迁就此撒手人寰,享年四十一岁。 对于这个人,我们还需要多说什么吗?有鉴于我在前面说了很多对李继迁同志“大不敬”的话,在他告别历史舞台的时候我很是愿意站在一个相对客观的立场上为他说点好话。 这个在十九岁之时带领区区数十人起兵反抗宋朝的年轻人用二十年的时间完成了他的先祖拓跋思恭都没能达成的伟大的成就,说他是党项族历史上最伟大的人其实毫不为过。或许李继迁的孙子李元昊更配得上这个名号,但无可否认的是,李元昊是站在他爷爷李继迁以及他父亲李德明的肩膀上才建立起了不世之功。若真的要论及白手起家,李元昊未必能强得过李继迁。 这番话或许会让一些人感到不爽,其实我对李继迁的态度在前面那么多的叙述里就已经显露无遗,可是承认李继迁的伟大和强大其实并不丢人也不可耻,因为事实胜于雄辩。此人就是一个天生的军事家、战略家、谋略家,甚至是一个极其出色的心理学家,一个百炼成钢的强者,如果不是因为党项这个民族先天的历史缺陷,如果李继迁是更早之前的匈奴人、突厥人抑或是契丹人,那么他的成就绝不止于此,他极有可能成为另一个耶律阿保机甚至比之更强。 在我个人看来,李继迁身上最值得让人佩服的其实是他的精神属性,是他那顽强不屈、百折不挠的意志力。在这二十余年的征战里,尤其是在前十余年的时间里,李继迁无数次遭受过近乎于毁灭性质的打击,他无数次地战败,无数次地惊慌逃命,无数次地伤心绝望,甚至于他的妻子和母亲都替他做了挡箭牌,但命运的这些考验和打击都没能将他打倒在地,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站立了起来并最终成就了一番霸业。 李继迁完全凭借自己的一双手和一张嘴为自己的民族建立起了一个在今后与宋辽两大强国鼎足而立的帝国,放眼古今中外,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多。或许确实有一些人能够与他一较高下,但这些人里面有几个是真正意义上的白手起家?有几个没有借助或求助于外国或外部势力的支援?有几个不是世家子弟抑或没有通过联姻为自己捞取了大把的政治和军事利益?有,但少之又少。也许有人会说辽国就是李继迁的外部援手,但在整个起兵反宋的过程中,辽国可曾给过李继迁军事援助?可曾派遣过什么军事顾问?可曾出兵帮助他李继迁攻打宋朝?都没有,有的不过是一些虚幻的官职和头衔,有的不过是一番鼓励他多给宋朝添点恶心事的殷切期待。李继迁确实勉强算个党项贵族,可事实上如果不是李继捧和他的叔叔们内斗,李继迁这一辈子都别想有什么出头之日。 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战士,作为一个党项人,李继迁是完全可以骄傲着离开这个世界的。 第39章 青出于蓝 李继迁这一死可就把他的儿子李德明给推上了历史的风尖浪口。某些史料在提到这个时候的李德明时所用的一个词是“少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时候的李德明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但实际上此时的李德明已经二十四岁了。他是亲眼见证了自己的父亲是如何从一个土匪和流寇逐步转变成了西北的一代枭雄,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这父子二人这二十多年来是同甘共苦一道走过来的,在如此环境下长大的李德明又岂能是等闲之辈? 不过,纵然李德明很早就跟随李继迁东征西战且李继迁在临死前明确地确立了他的继承者资格和身份,但谁又能敢保证年轻的李德明就一定能够坐稳李继迁留下的那把椅子呢?再者说,李继迁是突然死亡的,此时的李德明根本就还没有做好继承大位的各种准备。然而,这些其实都不是李德明现在所面临的最大挑战和危机,党项内部他可以慢慢去整合,可已经与党项人结成死敌的吐蕃人和宋朝人却不会给他时间去抚平痛失父亲的伤痛。那么,李德明接下来又该怎么应付眼下的危机呢? 身为李继迁的儿子,李德明别的本事不好说,但至少在“奸诈”这方面是毫不逊色于他的父亲。他先是嗣位于李继迁的灵柩之前并自称定难军留后,然后对多年追随李继迁的一帮勋贵大行封赏,随即他派遣使臣去辽国告丧。辽国方面追赠李继迁为辽国的尚书令,然后派出一个叫丁振的使臣前往吊丧,这也就意味着辽国基本上承认了李德明的合法地位。有了辽国做后盾,李德明的底气也就更足了,直到这时他才对外公开为李继迁发丧。 至于宋朝,李德明对李继迁的死根本没有做任何的通报,加之西北距离开封路途遥远,赵恒直到李继迁亡故一个月后才经由西北地区的密报得知李继迁已经死亡的事。紧接着,宋朝驻防西北的各位军事将领的请战书也相继摆在了赵恒的面前。李继迁这一死,这些武将们无不欢欣鼓舞,他们摩拳擦掌就等着皇帝陛下一声令下然后率军杀入党项境内进而将李继迁的势力彻底予以剿灭。 曹彬的四公子曹玮在他的请战奏疏里说道:“李继迁起兵二十余年已成我大宋西北之大患,现在他死了,李德明又还年轻,党项内部此时更是人心不稳,如果我们现在不趁机下手恐怕将来就再没有机会了。臣恳请陛下许我出兵,臣必生擒李德明并将其押赴开封,如此不但定难五州可得,灵州更是可重回版图。此机不可失也!” 当然,不止是曹玮,西北的其他将领同样有此想法,但这只是武将们的态度,西北当地的文官大佬以及京城开封的两府高官们则是另一种态度,他们的建议是对李德明进行招抚。简而言之,赶快趁着李德明悲伤难过的时候给他伸出和平的橄榄枝并对其给予精神和物质上的深切慰问与关怀,希望如此能够让李德明感动得一塌糊涂继而立马在宋朝天子的大恩大德面前磕头谢恩并从此当个乖乖的臣子。 赵恒呢?他对文官集团的建议当即表示同意,他一面命令曹玮等人不可轻举妄动,一面修书一封派人前去宣慰李德明。当然,赵恒的好意和善意也不是没有条件的,他在诏书里对李德明说道:“只要你李德明承认你爹之前犯下的错误,然后退出灵州并向我大宋上表称臣,然后定难五州就还是你的,至于对你的封官和赏赐自然是少不了的,开关互市什么的更是不在话下。总之,只要你表示归顺,那好处是大大的!” 李德明呢?他接到赵恒的诏书既不表示接受也不表示拒绝,他只说了一句话:“我老爸还没下葬,我现在还处在悲痛之中,我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思处理这些事,等我忙活完了我老爸的丧事再来说这些事吧!” 他的这个理由堪称无懈可击。宋朝既然自称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值此李德明服丧期间似乎也不太好勉强人家写什么“投降书”。于是乎,宋朝这边就开始等,等着李德明哪天不再那么伤心了再去取他的“投降书”。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流逝,赵恒在开封城里把秋水都给望穿了,可他一连等了三个月也没等来李德明的回信,他倒是等来了李德明的死敌——吐蕃人进京了。 潘罗支在得知李继迁死亡的消息后便派遣他的哥哥邦逋支不远千里从遥远的西凉城赶赴开封,这一路邦逋支足足走了两个多月。他向宋朝证实李继迁确实是死了,而且是死在了吐蕃人的手里。同时,他还带来了潘罗支的一个建议:潘罗支已经决定将在不久之后尽起本族和回鹘的精兵直抵贺兰山下,目的就在于要将李继迁的余众彻底消灭干净,但他希望能够与宋朝精诚合作一起出兵从而把党项人在河西地区的势力连根拔起,顺带着也可以帮助宋朝把灵州重新夺回来。 需要指出的是,这已经不是吐蕃人第一次请求与宋朝一同出兵合力对付党项人了,但之前宋朝总是打哈哈。这一次李继迁都已经死了,如果宋朝还是一盆冷水浇在吐蕃人滚烫的心头上,那吐蕃人会怎么想就很难预料了。考虑到这一点,再加上李德明迟迟都不肯对宋朝的招抚给出回应,赵恒便决定改变对李德明的态度——由抚变剿。他同意了吐蕃人的请求,双方约定,只要吐蕃那边一动手,宋朝西北前线的各路将领就将带兵杀入党项境内来个两面夹攻,而且这一次的军事行动也不需要向朝廷请示和汇报,怎么合适就怎么去干。 那么,李德明在这几个月里到底在干什么呢?很遗憾,因为后来蒙古人对西夏的毁灭和报复实在是太过彻底和狠毒,这让我们如今根本就无法获取由西夏本国人所记录的历史讯息。因而,李德明在这段时间里具体都做了什么我们是无从知晓,但我们所能够确定的是他在这期间定然会想着如何向潘罗支讨回杀父之仇这笔血债。 潘罗支的哥哥邦逋支在得到宋朝愿意出兵夹击李德明的允诺后开始往回赶,他这边还在回去复命的路上,那边的李德明却已经在这时候集结起部众向潘罗支发动了进攻,可李德明第一次挂帅出征就吃了个败仗。 为了对付复仇心切的李德明,潘罗支这回除了集结六谷部和者龙族之外的兵力外,他还另外召集了其他几个吐蕃部落的人马。对于数百年来居住在河西地区吐蕃诸部来说,党项人谋图夺取河西走廊无异于是一场事关生死存亡的民族战争,而这些人为了阻止党项人打进河西走廊也是很愿意汇聚在潘罗支的旗帜下共同对付李德明。如此一来,双方的实力对比陡然间就发生了改变。这场战斗最后的结局也是没有什么悬念,一场激战下来,李德明带着部众是落荒而逃。 潘罗支再次胜利了!真的吗?未必! 处在胜利喜悦中的潘罗支不会想到一个祸根甚至是他的追命索已经系在了他的脖子上。李德明这一次攻击潘罗支看似败了, 但这其实只是他连环计当中的第一步。相信不会有人忘记特洛伊之战中的那匹举世闻名的超大木马吧?没错,李德明在这一次的交战中也给吐蕃人送了这样的一匹木马——不,不是一匹,而是两匹。 怎么回事呢?原来,李德明在败走之时,他所带来的部众里面有两个党项部落的人向潘罗支的盟友者龙族投降了。这个者龙族倒不是一个独立的民族,而是像潘罗支的六谷部一样是吐蕃人里面的一个较大的部落,而这两个向者龙族投降的党项部落分别叫做“迷般嘱”和“日逋吉罗丹”。这两个部落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个部落是带着任务投降的,简单点说就是——诈降。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人活一世其实也就是个利益二字。李德明派来的这两个打入了吐蕃内部的党项部落也不知道是花了多少金帛或是许下了多大的好处,总之他们在投降后的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迅速地暗中策反了者龙族里总共十三个部落里的六个部落。 大功告成之后,这两个党项部落的人就马上秘密派人告诉李德明叫他赶快派兵过来,然后他们就可外部包抄加中心开花从而一举将潘罗支的六谷部给屠了。李德明的这出连环计的第二步已经完成了,他随即就带人杀向了者龙族的营地。 潘罗支这会儿正在凉州城里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大哥从开封给他带个好消息回来,可他等来的却是自己的盟友者龙族即将被党项人攻击的消息。或许天意真的是存在的,身为手握数万精兵的吐蕃六谷部的大首领以及凉州城的土皇帝,潘罗支竟然只带着百余骑就冲出了凉州城。自信过了头就是自大,而潘罗支将会为此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到了者龙族的营地,潘罗支立即下马进帐与者龙族的首领商议如何御敌。他前脚刚进去,那两个党项部落的人就带着被策反的者龙族六个部落的人将潘罗支所在的大帐给包围了。接下来的故事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潘罗支等人就此被这一群人冲进大帐给生吞活剥了。 吐蕃六谷部的大首领就这样死了! 潘罗支一死,六谷部马上就推举潘罗支的弟弟厮铎督为新的首领,正当吐蕃人还来不及做出下一步反应时,李德明的大队人马杀向了西凉城。内忧外患之下,西凉城被党项人迅速攻破,李德明终于是给自己的老爹李继迁成功地报仇雪恨。 消息传入开封,宋朝的君臣们个个是目瞪口呆继而又摇头叹息:本以为这李继迁一死我们就可以大喘气了,可这李德明哪里像是什么毛头孩子?这人简直比李继迁还要奸诈一万倍啊!哎!这往后的日子看来还是很难过啊! 第40章 凤舞九天 李德明通过智取西凉城这一战可以说是彻底地震住了外部的那些敌对势力,但即使如此他要面对和处理的问题和难题仍然还有很多。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李德明把这个顺序给颠倒了,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如何安定内部,而且这西凉府刚吃进肚子里他也需要一段时间去慢慢消化。 我们先扔下他,回过头再去开封走一遭。 李继迁远赴西天取经的这一年是公元1004年,这一年也是宋朝的景德元年,赵恒在这一年里不但改了年号,而且他还下诏大赦天下。他之所以要大赦天下是因为这时候的宋朝皇太后——万安太后李氏身患重病且久治不愈,赵恒希望能够以此让上天赐福于自己的这位名义上的“母后”。这位万安太后正是宋朝名将李继隆的亲妹妹,也就是当初在赵光义死后曾密谋立楚王赵元佐为皇帝的那位宋朝明德皇后。 要说赵恒还真的是个厚道人,他登基之后对这位嫡母可以说是恭孝有加,他对这个时年四十四岁的李太后简直就是像亲生母亲一样地侍奉。当了皇太后的李氏最初是在嘉庆殿居住,赵恒后来又专门为她修建了一座宫殿并命名为“万安宫”,而这个万安皇太后的头衔也就是这么来的。 宋朝此时的皇太后虽然才四十出头,但她已经步入了生命的最后阶段,而大宋新一代的皇太后此时也开始在历史的舞台上正式地崭露头角。往后的历史可以证明,这一位皇太后才是宋朝历史上第一位开创了女主当国之先河的人,甚至于在某种程度上就连汉朝的吕雉和唐朝的武则天都得在她面前黯然失色,因为这两位女中豪杰在她们的小宇宙爆发之时或多或少地都对国家造成了破坏和伤害,但宋朝的这位未来的女主却几乎没有让这个国家为她的个人权力和私欲而流过哪怕是一滴血。 下面让我们隆重欢迎此人的登场亮相! 这个女人名叫刘娥。说到她的出身,我们只能用低微的来形容,而这还算是客气和含蓄的说法,在当时其实应该叫做卑贱。 公元968年,刘娥出生在当时的成都府华阳县一户平民之家。(这里提前八卦一下,这个华阳县在未来还会诞生一个历史名人,而这个人的孙女以及他的孙女婿则比他的名气还要大。这个人名叫王珪,宋神宗时期与王安石同朝的宰相,而他那位孙女婿的大名堪称震古烁今,此人姓秦名桧!) 出身低微也就不说了,毕竟天底下这种出身的人数不胜数,可更惨的是,刘娥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于是年幼的她被自己的外婆家给收养了。可是,外婆家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苦老百姓,而且还近乎于子嗣断绝,以至于刘娥后来发达了都找不到一个亲戚来与她一道共享荣华富贵。如此境遇,我们可想而知刘娥的童年是在怎样的环境下度过的,但颇具有讽刺和辛酸意味的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她最擅长的竟然是唱歌,据说她不但歌声婉转动听,而且还精于播鼗(táo,类似于拨浪鼓的一种简单乐器)。 命运之恶以及其残酷性在刘娥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当她才十岁出头的时候她的人生就又遭重创,她成了史书上所记载的一个“孤女”。何为孤?很有可能就是这世间她连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没有了。迫于生计,当时还只是个小小少女的刘娥经人介绍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名叫龚美的打造首饰的匠工。 怎么样?看到这里相信没人会将此时远在蜀川的这个可怜的已为人妇的少女和开封城里尊贵无比的亲王赵恒联系起来吧?别急,有缘千里来相会,有缘终有相逢时。 龚美有了家室也就开始想着如何才能让自己以及身边的这位妩媚动人的小娘子过上好日子,思来想去他觉得华阳这块地方甚至是成都府都不能实现他的这个愿望,只有一个地方才行,那就是传说中繁华无比如天堂一般的京城开封。龚美就这样带着自己的小娘子一路从成都赶往了开封,这一路上夫妻俩的日子不用猜都能知道:龚美扛着一块打首饰的招牌大声吆喝,刘娥则沿途卖唱,夫妻俩就是这样一路历经千难万险终于走到了梦中的天堂世界开封城。 理想总是很丰满,现实又是那么的骨感,到了开封之后龚美才发现原来开封城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遍地都是金子。他以为自己可以在开封靠着自己的手艺吃饱饭甚至是买上房子和车子(当然了,是马车),可作为北宋帝国的都城甚至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最富有的城市,开封城里的能工巧匠一抓一大把,比他龚美手艺更高超的首饰匠人更是多了去了。再说他的小娘子,刘娥确实很能唱歌,可京城里的有钱人有几个愿意去欣赏街头的文艺表演,人家都只会去高档娱乐场所消费享受。在这个繁华富庶的开封城没有经济来源就意味着一日三餐皆不能饱腹甚至只能在一片漆黑的夜晚露宿街头,龚美和刘娥这对蜀地的小夫妻就此被生活逼入了绝境。 眼瞅着身边这位曾经美丽动人的小娘子一天天变得身形消瘦面容憔悴,龚美做出了一个让他万分痛苦却也无可奈何的的决定并把那句埋藏在心里好久的话给说了出来。 “娘子,我实在是没本事养活你,你还是另攀高枝吧!” 话分两头,再来说与刘娥同年出生甚至比刘娥还小了几个月的赵恒。 在被赵光义封为襄王的那年,赵恒刚满二十岁。赵恒某次在王府中与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伙伴闲聊时聊到了男人们所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女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他突然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我这个人比较偏好蜀川的妹子,她们不但身材婀娜多姿且还非常的聪明伶俐,你们平时在开封城里多给我留意一下呗!” 当时在场的人里面就包括了张耆。还记得这个人吗?在望都之战里,定州大营的宋军主帅王超就是派他带着一千人为大军做先锋前去救援望都。既然赵恒都发话了,张耆自然是时刻都把这事情给记在了心头。 命运的齿轮就这样开始旋转。张耆某天下班回家听说府里新买了一个漂亮的侍女,而且这个人还是从蜀川来的。张耆一听这话立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他立马叫这个侍女前来见他,这个侍女不是别人,正是刘娥。一看到刘娥,张耆顿时就大脑充血——不是他对刘娥动心了,而是他忽然间明白自己这一生的荣华富贵终于是有保障了。他把刘娥带去见了赵恒,赵恒一见到刘娥也瞬间变花痴,简直就是一见钟情,他就此无法自拔地被刘娥给迷住了。 赵恒此时其实已经有老婆了,他的首任正妻便是北宋名将潘美的第八女潘氏,但潘氏这个时候早已过世,赵恒的现任正妻是曾任宣徽南院使的郭守文的女儿郭氏,但很显然老郭家的闺女与这个闷骚的王爷不对口味。在被赵恒给看中后,刘娥就此住进了襄王府,两人整日如胶似漆快活似神仙。 这年轻人遇到喜欢的人或事都不怎么懂得节制,赵恒自然也不例外。赵光义发现赵恒总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就很奇怪:我这个儿子怎么最近老是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 赵光义召来赵恒的乳母询问情况。这个当时被封为秦国夫人的妇人当然知道赵恒最近在干什么,她把刘娥与赵恒的事一股脑儿地全都告诉给了赵光义。听罢,赵光义大怒:你堂堂一个亲王竟然跟一个来历不明的民间女子缠在了一起,这成何体统?我皇家的颜面何在? 于是乎,赵光义强令赵恒立马跟这个叫刘娥的女人断绝关系,赵恒不得已只能对自己的父亲干起了阳奉阴违的事:他确实把刘娥给赶出了王府,但他却暗中把刘娥安置在了他的好基友张耆的家里,而他也总是偷偷跑到张耆家里去跟刘娥私会。 张耆为了避嫌,他从此再不回自己的家,他的那个家就此成了赵恒金屋藏娇的地方。赵恒也很大方,他给了张耆一笔银子让张耆重新找了个舒服地方住下。 再来说刘娥和龚美。 在认识赵恒之前刘娥就早已是一介人妇,堂堂亲王竟然跟一个妇人厮混在一起,这种事无论怎样都是有损赵恒本人的声誉。另外,刘娥此时对自己的前夫龚美还是有着很深厚的感情,正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这些年来夫妻俩风风雨雨一起走过来真的是很不容易,而她被卖入张耆的府中也实属无奈,对此她是一点也不怨恨龚美。基于这其中的各种感情交织,龚美在刘娥的嘴里从此就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刘娥的亲哥哥——刘美。赵恒爱屋及乌,刘美由此也因为刘娥的受宠而成了“皇亲国戚”。当刘娥后来彻底发达变成了刘皇后和刘太后,龚美也跟着一起发达,他不但当了大官住上了豪宅、而且还娶了达官显贵的闺女为妻,龚美的后半生完全称得上是一个妥妥的人生赢家。 这事听上去是不是很奇葩?没有人知道赵恒是否清楚龚美和刘娥曾是一对夫妻,如果他知道此事却毫不在意,那么还真的佩服一下赵恒的气量和肚量。也许爱情真的可以战胜一切,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这句话是站得住脚的。 赵恒跟刘娥偷偷摸摸地做了将近十年的地下夫妻后,随着赵光义的驾崩以及赵恒的登基,这二人也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做夫妻了。要说赵恒对刘娥也确实是真爱,如果只是寻花问柳,刘娥根本不可能在这将近十年的时间里都被赵恒所宠幸。天下美女何其多,当赵光义驾崩之时,刘娥已经是三十岁了,可赵恒依旧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即便刘娥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连一个子嗣都没有给他生出来。 回到公元1004年的正月,此时已经登基七年的赵恒才正式给了刘娥一个比较有身份的名分——他下诏封刘娥为美人,一同受封的还有另一个蜀川妹子,此人便是后来宋仁宗赵祯的养母杨淑妃。赵祯一直称呼刘娥为大娘娘,杨氏则被他称为小娘娘。这个杨氏和刘娥是老乡,都是成都人,一个是华阳县人,一个郫县人。这个杨氏同样深得赵恒的宠幸,甚至可以说他对刘娥和杨氏是做到了雨露均沾。如此看来,赵恒说他喜欢蜀川的妹子还真的是心口如一。 刘娥之所以到现在才被册封为美人是有原因的,因为宋朝的那帮饱读圣贤之书的两府高官们甚至是所有的朝中官员都觉得她的出身太低贱了,而且当初赵光义可是明令禁止赵恒再与刘娥靠近,赵恒这是在背后是费了好多心思才终于给了刘娥这么一个美人的封号。尽管刘娥自称自己是出身将门,但这个事除了她自己基本上没人相信(她说自己祖籍是太原的,她的祖父是五代时期后汉和后周的右骁卫大将军刘延庆,她的父亲是宋太祖时期的禁军虎捷军指挥使刘通)。 美人——这个封号在后宫的众多拥有封号的女人当中并不是很显赫,在其上还有诸如常在、婕妤、姬、修仪、德仪、昭仪、嫔、夫人、妃、贵妃、皇贵妃、皇后等一大堆的台阶等着去跨越。但是,刘娥不会为此而感到失落,有赵恒的专宠,再加上这十多年来她在张耆的家里苦修内功早已经让其变成了一个温柔贤惠且知书达礼更懂得权谋应变的贵妇,她不愁自己今后的地位得不到保障。 第41章 悲欢离合 刘娥的故事我们暂且先聊到这里,她的辉煌时刻还远未到来,我们接下来要说到的是另一位将在未来的大宋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丁谓。 就在刘娥被封为美人的第二个月,未来的丁相公也开始踏上了自己人生的辉煌之路。在这之前我们说到过丁谓,身为夔州路转运使的他此时已经在夔州待了五年之久。这是一个很反常的现象,按照宋朝当时的惯例,一个官员在当地任期满三年且没有不法之事,那么此人就应该官升一级甚至是被提拔到中央任职,可丁谓已经在这里公干五年了。这五年里他不但没有做什么不法之事,而且在夔州他可是政绩卓着且深受百姓的爱戴——我没说错,在担任地方官时,未来万人唾骂的丁相公可谓是深得民心,以至于当地的老百姓都不肯让他走。那么,如此优秀的一个好干部为何就没有得到提拔呢? 这个问题同样让开封城里的一位大佬感到很是莫名其妙,此人便是宋朝的钱粮大管家——三司使寇准。没错,寇准又调换工作岗位了,他从开封知府的位置上被提拔到了大宋“计相”三司使的高位。 关于这个三司使,我个人的理解可能有点不一样。在我看来,宋朝的三司使就相当于我们今天的财政部长、民政部长、工业和信息化部长、水利部长、交通运输部长、商务部长、审计署长、央行行长等部门一把手的一个合体。宋朝的三司使又被称为“计相”,这可以说是宋朝官员里仅次于宰相和枢密使的第三高官。 寇准此时是宋朝的三司使,丁谓作为夔州路的转运使正好是他的下级,对于丁谓的工作成绩寇准可谓是相当的满意,以至于他迫切地想要把丁谓给调入京城来帮他处理手中繁杂的事务。不过,官员升迁和任免这种事他寇准是没权力管的,这得中书省的宰相大人说了算。当时的宰相是吕蒙正和李沆,寇准虽然习惯了在朝廷里用鼻孔看人,可这种帮人求官的事他却是不敢去找吕蒙正的,吕大宰相的威望和资历在朝中是独一份地存在,即使是寇准也是望尘莫及。排除了吕蒙正,寇准把目标锁定在了李沆的身上。李沆可不是别人,他与寇准是同年进士,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同学,而且两人在私下里还私交甚笃。 寇准几次找到李沆建议提拔丁谓,可李沆总是给他打马虎眼,某天寇准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再一次找到李沆执意要让李沆对此事给个说法。 “我说老李啊,我几次向你推荐丁谓,可是你始终不肯提拔他,难道说你觉得这个人真的是难堪重用吗?还是说我寇准说话在你这里不顶用?这个事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李沆从容回道:“丁谓这个人确实有本事,但才与德并不是一码事,以我的观察来看,丁谓这种人不适合掌握太大的权力。” 寇准呵呵笑道:“丁谓这么有能力的人你难道还能打压他一辈子不成?” 两人一番争论之后,李沆最后还是妥协了,但他警告寇准道:“我可是有言在先,如果我对丁谓的预言不幸在今后成为现实,你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寇准是什么人,这人做事从来都不会后悔,即使后悔了也不会让别人知道,即使被打碎了牙齿都会往肚子里咽。有了寇准的保举,丁谓就此被调入了京城开始在寇准的手下履职——他成了三司里的盐铁副使 。 未来的国之妖孽就此算是完成了他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跃,但此时不论是他还是朝中的所有两府高官都不会知道他会在将来变成怎样的一个人。自古人心难测,还是那句话,没有人生来就是想做坏人,更何况所谓的好人与坏人也不过是论事者所处的立场和角度不同而已。 刘娥和丁谓这时候都开始走上了历史的舞台并一步步地走向了舞台的中央,可历史的舞台只有那么大,它终究容不下太多的人。接下来的这年三月和七月,宋朝的两位重量级人物相继离开了这个历史的舞台。 首先告别这个舞台的正是万安太后李氏,她在这年的三月终于是走完了她四十四年的人生时光,赵恒的大赦天下以及他以天子之尊亲自为其端送汤药都没能感动上天。对于这位嫡母的离世,赵恒是伤痛不已以至于时常痛哭流涕,他连续数日都不上朝听政,直到李沆等人反复请求并以西北军情紧急为由才让他开始出来听政。 李氏的病故不止让赵恒难过,另一个人同样也是悲痛万分,这人便是李太后的兄长——已经被赵恒刻意雪藏了好些年的北宋名将李继隆。这几年李继隆的日子可谓是极度的压抑,作为一个真正的军人,他却只能是空有一腔的报国之志而无报国之门。眼看着李继迁在西北疯狂地攻城略地,眼看着辽国人不断地南下入寇,他几次上疏请求重新带兵为国征战却都被赵恒给言辞温柔地拒绝了。 李太后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向赵恒请求能够与自己的兄长见上一面,在得到允许后,李继隆快马加鞭从自己的任所赶到了万安宫的门口,但因为宫廷的禁忌,他最后只能在宫门外与自己的妹妹跪拜诀别。长久的心理压抑加上此时与亲人的永恒别离,这让战场上的铮铮铁汉也不禁是当场潸然泪下。 李继迁的死让赵恒拍手称快,可李太后在这之后的离世却让他真正地体味了一把何为悲喜两重天。作为身系万千子民安危与福祉的帝王,赵恒不可能有太多的时间去照顾自己的情绪,西北大地此时一片大乱,而宋朝的北方边境这时又不时传来辽国人即将大举犯边的警报,这些事赵恒都得扛着。就在他忙着想法子对付李德明并时刻防范辽国人的时候,他的又一位对其无比重要的人也突然离开了人世——公元1004年7月,宋朝的尚书右仆射、平章事李沆病逝,享年五十七岁。 李沆的离世对赵恒来说显得非常的突然,在他离世的当天,赵恒亲自去他家探视并赏赐李沆白金五千两。在叮嘱李沆要好好养病之后,赵恒起驾回宫,可当他刚刚回到宫里时就接到奏报说李沆已经死了。赵恒大惊之余立马再次奔赴李沆的家中,他在李沆的灵前放声大哭,其悲痛之情无以言表。 说到李沆的死就得再次提到吕蒙正,这两人堪称赵恒真正意义上的左膀右臂。初登帝位时赵恒靠着吕端坐稳了皇位,而真正让他学会怎样做一个帝王并让宋朝在内忧外患中继续前进的正是他的这两位肱股之臣。如今吕蒙正因为健康原因而远离了政治舞台,李沆则是直接死在了宰相任上,赵恒此时的悲痛异常也就很容易理解了。就像一个之前总是需要有人扶着才能走路的小孩,突然之间赵恒的左右再无一个可以完全依靠和信赖的人,这种惊惶和无助是完全可以想象的。赵恒的眼前虽不至于是暗无天日,可这冰冷刺骨的寒流让他一瞬之间就如是跌入了冰窖。 第42章 良臣谢幕 李沆(公元947年—公元1004年),字太初,洺州肥乡人(今河北邯郸永年区)。公元980年甲科进士及第,公元986年任知制诰,公元992年拜给事中并出任参知政事,公元998年出任宰相,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并监修国史。公元1004年7月薨逝,享年五十七岁,死后被追赠太尉并中书令,获赐谥号“文靖”。 关于李沆,我们还是得在他告别之际为他说点什么。其实,我之前对吕蒙正的那些溢美之词是完全可以引用在李沆的身上,因为这二人身上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但在这里我想另外再说点别的。 若要论及历史知名度,李沆的名字几乎可以说是无人知晓(当然,我说的是在民间层面),可他对赵恒的重要性以及他对宋朝的贡献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言尽的。相比吕蒙正的德高望重以及其识人之明,李沆与之相比其实毫不逊色,他俩都是咸平年间宋朝的镇国之臣,堪称国之两柱石。参照历朝历代的宰辅大臣,能够在历史上享有盛誉且在个人德行操守上做到毫无瑕疵的人并不多见,而能够做到天下为公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但李沆正是其中之一。 别的朝代先且不谈,单论北宋而言,诸如丁谓和蔡京之辈确实有才,而且这二人在位居宰辅之前着实堪称国之良臣,也正因如此他们才得以荣登相位,可在这之后呢?手握执政大权的他们不再一心谋国谋政,而是开始谋一己之私利,他们身上之前被隐藏和压抑的本性和本能开始毫不掩饰地暴露。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他们开始穷凶极恶地打击异己,开始不择手段甚至是昧着良知去逢迎皇帝的喜好,至于国家利益和百姓福祉统统被他们晾在了一边。 权力对于这类人而言是毒药,他们也由此而变得与之前的那个自己判若两人,他们成了魔鬼,国之能臣变成了祸国殃民的国之妖孽。天下为公?这四个字对于之前的他们来说确实重若泰山,但在手握国家权柄之后这个词变得轻如鸿毛。说一千道一万,只需四个字就能解释这一切——德行有亏。 一个人的德行是需要靠修养的,而不可否认的是,每个人在自己的奋斗之路上都会经历风吹雨打,更极端的情形甚至会遭遇烈火的炙烤,意即所谓的蜕变。就是在这个过程中,绝大多数的人倒在了半路上,只有一少部分的人活着走了出来,我们把这类人称之为“人杰”。遗憾的是,这些所谓的人杰里面也是有分类的,类似于丁谓和蔡京这种人在经历蜕变之后所秉持的人生理念就是——世界待我以痛,我必让其加倍偿还且要无尽地索取。在他们的对立面,那是一群真正意义上的人杰——世界待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吕蒙正如此,李沆亦是如此。 诚然,李沆并不像吕蒙正那样在人生的早期经历了那么多的艰辛和苦楚,但他最为可贵的就是始终保持住了自己的初心。如果说吕蒙正的德行操守是经过淬炼而成的,那么李沆则是天然而成,他就像是一个天生的君子,他的筋骨和气节从始至终都刚直和淳正。有这样的两个人执掌国政,宋朝想乱都是不可能的。有他们在,国家的正气就在,即使有宵小之辈混迹于朝堂却也不敢冒头,只能老实做人。 正气对一个人很重要,对一个国家而言则更是如此。说句不好听的话,有些人之所以没有变成奸贼并非是个人操守有多么的高洁,而是他没有机会做奸贼,他没有找到可供其生存的土壤。 天有正气满地春,国失正气妖孽生! 如之前所言,德行和正气这类东西说起来有些缥缈,我们来看看李沆具体的一些言行就可以看出这位被赞誉为“圣相”的宰相到底是何许人物。 赵恒初登帝位之时,李沆将国家发生的水灾、旱灾以及匪盗之事全都逐一奏报,当时的参知政事王旦觉得这样做不太妥当,他认为赵恒作为皇帝不用知道这么多,这些事由他们这些宰执大臣全权处理了就行了。 对此,李沆当即反驳并告诫王旦:“陛下年少,这些事必须要让他知道,如此他才能知道民间百姓的疾苦学会体恤百姓。要不然,正值血气方刚之年的他就会流连于声色犬马,抑或大兴土木追逐享受。国家眼下并不太平,所以陛下还不至于此,但如果将来天下得以大治,那么这些问题和隐患迟早会出现,我到时候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但你王旦将来必然会面临这些问题,此实乃汝辈之忧也!” 果不其然,李沆这话一语成谶。澶渊之盟以后,赵恒的所作所为无一不应验了他的担忧,而此后位居宰辅的王旦在这方面可以说是有些失职。 这是李沆的远见,而他的刚直在刘娥被封为美人之事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赵恒更早之前本是打算直接封刘娥为贵妃,他把手诏都拟好了,然后命令太监拿着手诏去找李沆拟旨,李沆的反应是直接当着那位太监的面将赵恒的亲笔手诏给烧了并让太监传话给赵恒:“你就给陛下说,我认为此事不可为!” 这可是在公然违抗皇帝的旨意,而且李沆还直接把诏书给烧了,这种事说严重一点几乎到了足以砍头的地步,可李沆绝不是什么藐视君王的权臣,他的所为只能证明他的忠贞和刚直,绝不以帝王的喜好违心奉迎。此举就算是魏征在世恐怕也得汗颜,而这事如果摊在王钦若或丁谓身上毫无疑问是另外一种完全相反的结果。 当然,作为一国之宰相,品德高洁不足以说明什么,具有卓绝的远见也不足以证明什么,在这些方面做得再好也不过就是一个深得为官之道的政治老手而已。若要成为一代名相,关键还得看这个人为这个国家和百姓做了什么。 赵恒在登基之后的第二年改年号为咸平,而李沆逝世的这一年是景德元年,咸平这个年号前后总计六年,但就是在这六年里宋朝所取得的成就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永恒的、光辉的印记,史称“咸平之治”。 在这六年里,宋朝的土地耕种面积由赵光义后期的三亿亩增加至五亿亩,这几乎翻了一番,而人口数量也由太宗朝后期的四百万户增加至将近七百万户。此外,在这期间宋朝又实行了一系列的土地税赋减免政策以让百姓休养生息大力发展生产,同时又大量裁撤冗官以减轻国家财政负担,再又重新制定官员考核细则以澄清吏治。 此外,这几年里宋朝的经贸也达到了立国以来的巅峰水平从而一举奠定了宋朝在中国所有封建王朝里经济霸主的地位。可是,我们需要明白的一个事实是——这一切的成果是在怎样的背景下取得的:西北李继迁不断寇边、辽国几次大举入侵、宋朝花费巨资动用数以十万级的军队东征西讨南征北战、蜀川叛乱、西北大旱及地震、中原大旱、黄河决口、两浙大旱加瘟疫、民间盗匪丛生。 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赵恒和他的臣下们共同创造了一个在历史上与汉代的文景之治和唐朝的贞观之治、永徽之治并列于青史的盛世——咸平之治。 吕端于公元998年(咸平元年)就被罢相致仕,而吕蒙正则是在公元1001年(咸平四年)才第三次出任宰相,那么问题来了:咸平年间的那个一直掌理中枢的宋朝宰相是谁?李沆是也! 李沆的突然病故再加上之前吕蒙正的因病辞官,如此一来赵恒自然就等同于在突然之间断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举国的重担也就此全部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肩头。对于正身处内忧外患之中的赵恒而言,他在李沆灵柩之前的悲恸和眼泪无疑是真诚且发自于肺腑。 世间只闻天子笑,几人能知君王愁? 第43章 寇准拜相 随着吕蒙正的归隐以及李沆的离世,宋朝的宰相之位就此出现了空缺。按照以往的惯例,新任的宰相一般都在参知政事当中挑选,但赵恒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地看中了一个人,此人便是此前名不见经传的时任翰林侍读学士兼兵部侍郎的毕士安。不过,赵恒并未直接将其提拔为宰相,而是先将其升任为吏部侍郎兼参知政事。 毕士安入宫答谢之时,赵恒对毕士安说道:“朕不止是要提拔你为参知政事,而是要让你不久之后正式出任宰相,其实朕早就想任命你为宰相,但不曾想却一直等到了现在。不过,如今天下乃是多事之秋,中书省也是事务繁巨,你觉得谁和你一起出任宰相会比较合适呢?” 面对赵恒的直言不讳,毕士安没有丝毫犹豫地提到了一个人:“宰相者,必有其器乃可居其位。臣驽朽,实不足以胜任。寇准兼资忠义,善断大事,此宰相才也。” 赵恒略微沉思,说道:“朕听闻寇准性格刚直且爱意气用事,由他出任宰相恐怕不妥吧?” 不曾想,毕士安的回答直接让赵恒顿觉脸红:“陛下,寇准为人方正慷慨且有大节,他忘身徇国,秉持正道而憎恶奸邪,这些都是他的优点,在这方面朝臣中罕有能出其右者。也正因如此,所以他才不为流俗之人所喜。如今天下的百姓虽然在陛下的仁德之下安养生息,但党项和辽国却始终是我朝的心腹大患,这正是寇准这样的人为国出力之时。” 也不知道毕士安在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是否察觉到了赵恒脸色的变化,不为流俗之人所喜,这句话是否也在间接地影射赵恒也是流俗之人呢?然而,赵恒最终还是被毕士安的这一番话所说服。 他点了点头,说道:“那朕就依爱卿之言起用寇准,但是,朕还得借用爱卿的宿德压制一下寇准为好。” 八月,赵恒正式下诏由毕士安和寇准各以之前的本职并兼平章事之职,但是毕士安负责监修国史且是首相,寇准是次相。也就是说,虽然同是宰相,但毕士安要比寇准高那么一截,这意味着参加朝会时寇准得站在毕士安的后面。 这是中书省,在军事机构枢密院方面赵恒也另有人员安排,诏命:宣徽南院使王继英为枢密使,同知枢密院事冯拯、陈尧叟并签署枢密院事。这里面有两个熟人,赵普身边曾经的那个小吏王继英这时成了宋朝军方的最高领导人,而早前与寇准相互间斗得咬牙切齿的冯拯这时候也和寇准一样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他成了枢密院的二把手。 看完了这些是不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别的不说,这个毕士安是什么人?他凭什么突然冒出来成了宰相?可是,在当时几乎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反对由毕士安出任宰相,原因就在于此人的资历和履历尤其是他的德行都足以镇服整个朝堂。 毕士安(公元938年-公元1005年),字仁叟,小字舜举,代州云中人。此人早在宋太祖乾德四年(公元966年)就考中了进士,单是凭借这份资历他就足以让赵光义时期才开始步入官场的那帮官老爷们仰视,就算是吕蒙正和李沆见到他都得喊一声前辈。赵光义登基之后,毕士安先是出任大理寺丞,后又官拜监察御史,随后相继担任翰林学士、右谏议大夫、工部侍郎、枢密直学士等官职。 要说此时已经六十六岁的毕士安为什么一直没有进入两府成为顶级高官,这里面的原因就太复杂了,一来他早期是政法系统的官员,二来则是当时的能人也确实太多而他又并非赵光义的门生和嫡系,但赵光义对此人的学识却是相当欣赏,更佩服此人的德行和操守。然而,以上种种都不足以成为让赵恒将其提拔为宰相的理由,他能当宰相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他在人生的后期成为了赵恒的亲信和嫡系。 当赵恒以亲王的身份出任开封府尹的时候,毕士安被任命为开封府判官从而成了赵恒的副手,赵恒当了皇太子后他又进入东宫担任太子府右庶子成为了赵恒的近身幕僚,赵恒登基以后他又直接把赵恒手头的开封府尹的活儿给接了下来成了开封府的知府,同时赵恒还升他为工部侍郎兼枢密直学士。 有这样的学识、资历和隆重高深的品德,再加上又是当今皇上多年的亲信、助手和近臣,毕士安直到这个时候才升任为宰相已经是很显得“老天无眼”了。不过,这也怪不得老天爷,吕端对赵恒有拥戴之功,李沆是赵恒的老师,张齐贤和吕蒙正更是早在太宗朝就做过宰相,这一切只能说毕士安是生不逢时。然而,命运终究还是给了他登上人臣权力之巅的机会,而这也为不久之后的那场影响了东亚地缘政治格局的历史性事件埋下了伏笔。 关于毕士安拜相,历史上也有另外一种说法,就是说赵恒在李沆病逝之后首先想到的宰相人选就是寇准,可赵恒认为寇准这人虽然有做宰相的能力但却不好驾驭。当初在做参知政事的时候他连宰相吕端都敢压制,如果让他做了宰相很有可能就会让中书省成为一言堂,而他也极有可能变成一个难以制驭的权臣,让赵恒这种白净小生整日跟寇准这种凶神恶煞打交道岂不是要他的小命?既然自己镇不住寇准,赵恒便想找个人来帮忙,可他望遍中书省和枢密院的所有高官都没有发现有一个能够镇住寇准的人,王继英、王旦、王钦若、冯拯,这些人不被寇准欺负就都得烧高香了,哪里还能指望他们去震慑寇准?所以,赵恒最后这才把毕士安给抬了出来。 不管这件事的真相如何,毕士安能够在气场上压制住寇准倒是事实,而在当下的整个朝廷唯一能够让寇准在其面前稍微保持谦逊和低调的人恐怕也只有毕士安。 说一个可能会让很多人感到意外的事,由于寇准在十九岁之时就考取了进士并开始了自己的官宦生涯,因而此时刚刚荣登宰相之位的他才刚满四十四岁,但他这时已经把宋朝的顶级官职都给当了一个遍,中书省、枢密院、三司、开封府,京城里的四个最有权势和地位的部门首长位置上都留下了他的个人印记。 赵恒越过中书省和枢密院的一众高官而挑选了毕士安和寇准为宰相自然会招来一些人的不满乃至是愤恨,毕士安当宰相这些人倒是不敢有太多的怨言,但寇准可就不好说了,他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可是,皇命难违,于是这些人便使出了一记阴招。 就在寇准出任宰相没多久,一个名叫申宗古的平民向赵恒告发寇准与已经过世的安王赵元杰私下里有过密谋,其目的就是要让赵元杰取代赵恒成为新的皇帝,也就是说他俩之间曾经密谋造反。此事一出,寇准立即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虽然他天不怕地不怕,就连赵光义他都敢龇牙咧嘴,但在他看来那都是出于公心,他那是在践行一个臣子的职责。可是,谋反这种罪名一旦成立就将把他牢牢地钉死在反贼的耻辱柱上,这可就不是寇准所能承受得了的。 问题的关键在于,赵元杰此时已经死了,这个事也就成了永远都查不清的疑案。即使如此,在极其注重声誉的北宋官场,寇准仅凭这个事就足以让其无法在朝堂上继续立足,也就更别提还能在中书省生存下去了。这时候如果寇准知趣一点就应该主动申请离职,要不然等待他的要么是群臣的弹劾,要么就是赵恒的罢相诏书。更严重一点的是,如果赵恒选择相信这件事确有其事,那么寇准的下场也就和当年的卢多逊差不了多少,不砍他的头他都得高呼皇恩浩荡。 就在寇准惶惶不可终日之时,毕士安主动站了出来,他先是极力在赵恒面前为寇准辩白,然后又把这个案子接了下来。他直接把告发者申宗古关进了大牢,一通“审讯”之后,这个平头老百姓终于承认自己是在诬告。至此,此案宣告了结,寇准的冤屈得以洗刷从而保住了相位。 这件事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一个小老百姓胡乱告状而已,可很多事都不能去细想:申宗古一个平民老百姓怎么就敢告发当朝宰相曾与亲王谋反?他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他的背后是否有高人在指使?那个高人又是谁?毕士安为什么没有顺藤摸瓜?他为何就如此轻易地放过了幕后的主谋(如果真的有的话)? 很难想象这事如果没有毕士安出面会往何种方向发展,毕士安在这起案件里完美地充当了一回裁判的角色。他运用自己高超的政治手腕最大程度地维护了帝国顶级权力场的和谐与团结,寇准、寇准的政敌、赵恒,这三方最后都相安无事,但同时毕士安又通过杀鸡儆猴的方式极为严厉地警告和震慑了那些想对寇准下黑手的人,正所谓响鼓不用重锤,毕士安就此点到为止。至此,因为李沆病故而导致的宋朝权力高层的动荡和再次洗牌宣告结束,大宋的朝堂重新归于平静,而新的挑战也在这时候紧随而至。 第44章 巨寇犯境 公元1004年对于宋朝甚至是对于整个中国历史而言都是极其重要的一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甚至是具有划时代意义和里程碑式的一年。这一年党项的一代枭雄李继迁死了,他的儿子李德明开启了党项历史的新篇章,这一年宋朝的治世能臣李沆也走了,寇准由此迎来并一步步地走向了自己人生的巅峰时刻,但以上这些相比起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历史性事件来说其实都“不足为道”。 命运在这一年里对宋朝也似乎心生了几丝怜悯和慈悲,当李沆病故且随后赵恒忙着重组国家中枢的时候,党项人和辽国人一直都相对比较安静。等到宋朝将国内的事情梳理完毕之后,一场规模空前的暴风雨才开始在远处的天边缓缓来袭。 这年八月,辽国正式册封李继迁的儿子李德明为西平王,辽国也由此承认了李德明对西北诸州的统治权和控制权。辽国的这个做法很明显是带有很强的目的性,他们希望李德明能够继承和发扬他父亲李继迁的优良战斗精神和意志,希望他在这个时候能够在西北方向给宋朝多添点乱子。这里面的原因没有别的,因为辽国在经过了数年的精心准备之后已经完成了再一次对宋大举犯境的准备,如果李德明能够最大程度地向宋朝施压,那么辽国无疑能在接下来的南侵当中拥有更大的胜算。 进入九月,随着辽军再次犯境的迹象越发地明显,宋朝河北前线的边关急报开始每日连续不断地通过驿马飞进了开封:辽国皇太后和皇帝已经率领数十万大军进驻幽州,辽军即将再次大举入侵! 赵恒紧急召集中书省的两位宰相和枢密院的枢密使王继英共同议事,中心议题只有一个:宋朝应该如何应对辽国此次堪称规模空前的入侵? 赵恒首先发言:“朕近来已经多次得到边关奏报,看样子辽国人很快就要打过来了。我们的大军多驻守在河北,大敌当前,朕这次自当亲征决胜,爱卿们觉得朕应该何时出发为好啊?” 自古以来,每当皇帝亲口说出御驾亲征这个词的时候,下面的大臣无一不是虎躯一紧,轻则默不吭声,重则哭天喊地死活不让皇帝出门。那么,赵恒手底下的这三位重臣又是如何反应呢? 宰相毕士安向赵恒回道:“陛下已经在前方委派了将帅御敌,你只需让他们恪尽职守就行了。如果陛下你非得要御驾亲征,臣觉得澶州比较合适,但澶州那个地方只是个小城,如果陛下的亲征大军去的太早势必会对后勤供应造成困难,因此臣建议陛下暂时不要忙着动身,此事可缓而不可急。” 很明显,毕士安的意见其实是不建议赵恒亲征,但他也没有把话给说死,而且他不建议赵恒马上就兵发澶州也是有道理的。澶州确实是一个小城,赵恒御驾亲征单是随行的士兵至少也是十万人,如果战事持续数月,那澶州的后勤供应的确是个大问题。不过,寇准的意见却与他不久前的这位救命恩人截然相反。 寇准立马接下毕士安的话:“大军在外而敌人在前,这时候正需要陛下出征以振军心士气。依臣之见,陛下应该尽早出发,越快越好!” 中书省的两位宰相各执一词,而枢密使王继英则选择了站在毕士安这边,他也认为赵恒的亲征地点最远只可到达澶州且御驾不宜过早出发。二比一,寇准的意见被否决,赵恒的亲征也就因此而被往后延迟。 如此也不难发现,相比赵匡胤和赵光义的御驾亲征,赵恒在这方面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他的大伯赵匡胤在平定李筠之乱时曾经以帝王之尊带头冲锋,他的老爹赵光义也是亲眼见识过战场上数十万人刀兵相向血腥厮杀的惨烈场面,而他却是一个从小到大就一直身在深宫内苑的乖宝宝,这就注定了他的御驾亲征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当然,这里倒不是想对赵恒说什么风凉话,他几年前就已经亲征过,而现在他能主动提出御驾亲征其实也是难能可贵。 皇帝和宰相们都做好了迎战辽国的准备,而诸如魏能、田敏、张凝、杨延昭这些顶在河北最前线的宋军各路先锋更是早就在磨刀霍霍并时刻注视着边境线上的任何风吹草动。 辽国人这一次绝不是在虚张声势,早在这年的正月,辽国的十余万大军就在辽国南府宰相等人的率领下进驻涿州,而辽国方面对外宣称他们此行是来修缮涿州附近的城防设施。可是,这话明显就是在糊弄鬼,你十几万拿着马刀的骑兵怎么去修缮城防? 说到这里就得提一下李继迁死后宋朝为什么没有派大军去剿杀党项人。如今的很多键盘上和嘴上的“历史学家”都说赵恒和宋朝是软蛋,放着那么好的机会都不敢去把握,看到这里应该就知道这其中真正的原因了吧?辽军十几万人就在边境线的那一头蠢蠢欲动,假如换了你是赵恒,你敢在这个时候抽调河北的大军远赴千里去攻打党项人吗? 有鉴于辽军在边境一侧大举增兵,手握十余万大军的宋朝北方定州大营主帅王超向赵恒建议应该把宋军的防线往前推,他甚至还建议宋军应该实施积极防御,也就是直接越境对辽军发起主动攻击。 此言一出,赵恒立马就被吓呆了,他不由分说地拒绝了王超的这个建议,而他的理由则是非常令人耳熟:“王超,朕警告你,你这样做不但伤不了辽国人,反而是在寻衅滋事,是在主动挑起争端激怒敌人,是在给敌人入侵制造口实,你绝不可以这样做。另外,就算是辽国的边民有越境放牧的行为,你也只能驱赶而不能越境追击或劫掠。” 都来看看,这是一位对敌人多么“仁德和体贴”的皇帝,可这并非是赵恒独有的思维,他的这种思维就算是在当今也是大有市场:我们是礼仪之邦,绝不打第一枪,就算明知道对方要来打我们也要等到对方捅了我们一刀后才能还击,否则就是不礼貌,就不具备一个礼仪之邦应有的修养和气度。 恕我卑鄙阴险和下流,在我看来,这种想法和观点何其谬也!如前所言,说这种话以及有这种想法的人当真是敌人的第一刀没有砍到你自己和你妻儿老小的身上吗?隔岸观火做圣人,这种人就该亲身去领教一下敌人的凶残和血腥到底是什么样,然后再来说话! 王超难得如此爷们儿一回却被赵恒一盆冷水给浇了个透心凉,他从此也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定州城里等着辽国人来打他,直到最后这场战争结束。 既然你赵恒这么有礼貌,那对面的辽国人也就不跟你客气了。这年的三月,辽军的一支骑兵大摇大摆地对宋朝进行了越境侦查以便为今后的大举进攻做好准备。只是在回去的路上这些不长记性的契丹人倒了个大血霉,从威虏军里冲出来的魏能将其截击在半路上对其一顿迎头痛击并在随后对其一路追杀差点让这群契丹娃全都埋骨于异国他乡。 进入八月,辽军的越境侦查活动越来越频繁和猖獗,他们甚至深入到了深州和祁州境内。随着萧燕燕和耶律隆绪亲率大军进驻幽州,辽国人的南侵行动已是箭在弦上。大战即将来临,赵恒一面命令边境线上的宋军各路先锋进入紧急战备状态,一面又让王超的定州大营沿唐河列阵准备与辽军主力进行决战。 大战终于是要来临了,在边境线上时刻都枕戈待旦的宋军各路先锋将再次直面辽军铁骑的冲击,可这些像钉子一样深深地扎在边陲的将军们知道他们即将面临的是怎样的一群敌人吗?他们不过是分散在各处要地且领兵不过数千的先锋主将,尽管他们麾下的这数千人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铁骑,可他们的对手却是由辽国的皇太后和皇帝亲自率领的二十余万辽国铁骑。 公元1004年闰9月7日,辽国皇太后萧燕燕以及辽圣宗耶律隆绪从幽州出发开始了母子俩的再一次御驾亲征。几天之后,二十余万辽军在主帅萧挞凛的率领下正式从涿州开拔直扑宋境。 宋朝方面首当其冲的就是宋军在保州境内的各路先锋,然而,这场在中国历史上意义无比重大的战争的第一战却让人有些啼笑皆非。由于早就知道辽军要入侵,驻守威虏军的魏能便和田敏等人提前在边境线上设下了伏兵准备给辽国人送一份头彩。可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次为辽军打前站的先遣队竟然只有百余人,而且这些人的头儿还是一个和尚。不过,这个和尚可不是一般的和尚,中原的和尚大都严守清规戒律且以慈悲为怀,但这个为辽国人当先锋的和尚却是一个横刀立马的武僧。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金庸笔下的鸠摩智和金轮法王不也是和尚吗?不也照样视杀人如儿戏吗? 正当这位高僧带着一帮契丹武士耀武扬威地越过边界并开始在宋朝境内打家劫舍之时,魏能和田敏突然率军冲了过来并对其大打出手。在这两位勇将麾下的数千精锐铁骑面前,这一百多个契丹人根本就不够他们塞牙缝,而那位高僧倒是表现得很神勇——他立马举手投降! 本以为会有一场惨烈的厮杀,可没想到对手竟然这么弱鸡,魏能和田敏多少都有点郁闷地各自回归本镇。不过,他们并不会失望和郁闷太久,有仇必报的辽国人是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更何况在边境的那一头是近二十万热血沸腾的辽国人。 第45章 迎头痛击 辽军的前锋大军很快就杀过了边境线,面对眼前这百余具同伴的尸体,他们很快就破了案——这块地域附近也就是威虏军城里的魏能平日里最为豪横,这笔血债只能算在他的头上。辽军随即就扑向了威虏军城意欲复仇,而这正是魏能所梦寐以求的事。 全军出城杀敌却只是遇到了一百来个辽国抢劫犯,这对于杀心难耐且渴望建立头功的魏能和他的部下来说根本就没有过足瘾,此时得报有一队辽军竟然敢主动跑来送死,魏能即刻点兵出城迎战。不过,这一次魏能有些托大,这支将近万人的辽军其兵力是魏能的数倍,尽管魏能和他的士兵没有丝毫畏惧,但在野外与辽军经过一番激烈的交锋过后魏能还是很快清醒了过来。如果就这样打下去,眼前的这些辽国人兴许会死伤惨重,但宋军自身恐怕也会损失不小,倘若辽军的主力再又合围上来,那宋军可就插翅难逃了,于是魏能赶紧下令全军即刻回城。 宋军进城之后顺手就将城门一关,后边追上来的辽国人就此只能在城墙下面望城兴叹。先是被魏能堵在路上一顿胖揍,然后又是一路满身臭汗地死命追击,就在辽国人又气又恼且又累又饿的时候,他们的灾星来了——战前被紧急从大西北抽调到河北前线的宋军猛将张凝在得知辽军已经犯境的探报后,他带着手下数千精锐铁骑就冲向了边境线,不曾想正好就跟这支辽军遇上了。张凝也不跟对方客气,他当即下令全军直接就举刀砍向了这群辽国人。 在这支战力爆表的生力军面前,锐气已经全部被魏能所耗尽的辽军毫无斗志,他们被张凝所部迅速击溃,然后就马不停蹄地逃回去找辽军主帅萧挞凛告状求安慰。 两支突前部队相继都被宋军给一顿暴打,这刚一出国门就遇上了这等晦气之事自然是让身为辽军统帅的萧挞凛气不打一处来,但最后他也只能是忍了。他的这二十万辽军虽然就像是一头凶猛的老虎,可这威虏军却是一只浑身都长满了坚刺的刺猬,如今张凝又进驻了威虏军,这可就变成了两只浑身长刺的刺猬。战争有时候就像是做买卖,萧挞凛如果非要一根筋似的去跟威虏军打生打死,这不但不划算,而且就算是赢了也得咬碎几颗牙齿且脸上还没什么光彩。思来想去,萧挞凛决定还是得去找个软柿子捏捏才能找到报复的快感。有了这种想法后,萧挞凛率领大军乖乖地绕过威虏军选了另一个目标作为出气筒——北平寨。 如果萧挞凛事先知道此时驻守北平寨的宋军是哪个部分的以及这支军队的主将是谁,那么他肯定不会来找北平寨的麻烦——驻守在这里的宋军主将名叫田敏,他麾下的军队名叫静塞骑兵,这可是曾经把耶律休哥的重甲骑兵和辽国皇室的近卫军皮室军给杀得落荒而逃的当世战力最强的精甲重装骑兵。田敏在宋朝的几位前锋主将里面可谓是最受赵恒信任的将领,他有赵恒亲赐的一把御剑并有战时便宜行事之权。 得知辽军入寇且有大队人马正向着北平寨方向而来,田敏率领静塞军整军出城。在一个名叫杨村的地方,田敏所部与辽军的一支突前大队狭路相逢,紧跟着双方就爆发了一场血战。以静塞骑兵的超强战力,这支辽军没坚持多久就被打得大败而逃,萧挞凛旧仇未报又添新恨。 入夜之后,田敏所部仍然聚兵于野外等待着再次与辽军交战,但是萧挞凛却没有再派兵来找田敏复仇,而是让大军在距离北平寨十里之外的蒲阴驻扎。不过,萧挞凛绝不是想就此放过田敏,他的打算是先让大军休整一夜,等到天明之后再去找田敏算账。 在萧挞凛看来,我二十几万大军屯在这里难道你田敏还敢来偷袭?明日天亮之后别管你田敏再厉害也终将为我所败。一个人有自信有时候并非就是什么好事,尤其是过度自信的时候。这天晚上,田敏派出去的探马侦查到了辽军主力的营地所在,而且还得知辽国皇帝耶律隆绪本人此时恰好也在萧挞凛的大营中。 田敏得报之后大喜,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更是一个可以让他扬名立万的机会。如果能够生擒或是斩杀了耶律隆绪,那么他田敏以及静塞骑兵的威名不但将永载史册,而且将光耀千秋万世,倘若真的能够成事,即使他和部下这一次全都拼光了也是值得的。田敏越想越兴奋,于是他带领所部在这天深夜奔向了辽军大营的所在地。 几千人去偷袭几十万人的大营,这怎么看都像是在送死,就算你静塞骑兵个个都是天下精锐,可这还是未免太过魔幻了。但是,当静塞骑兵向耶律隆绪所在的辽军中军大营发起突袭之时,毫无防备的辽军大营在瞬间是一阵大乱。静塞骑兵的铁蹄如狂暴的迅雷一般在整个辽军营地里狂飙突进,黑暗之中辽军也不知道宋军这一次是来了多少人,惊慌失措之下他们当中的好多人根本来不及拿起兵器抵抗就成了宋军的刀下之鬼。 耶律隆绪被从睡梦中惊醒,他紧急命人找来萧挞凛,问道:“外面来战的宋将是谁?” 萧挞凛回道:“所谓田厢使也!” 耶律隆绪或许也听说过田敏和静塞骑兵的威名,他一阵摇头叹息,随即感慨道:“此人锋锐不可当也!” 说完,他下令辽军全军拔营趁夜转移。几千宋军就这样把数十万的辽军给逼得连夜后退,开战以来辽军可谓是狼狈至极。 接连吃瘪之后,萧挞凛忍了再忍最后还是忍下了心中的恶气。他倒是可以这样安慰自己:老子这次是要去做大买卖的,犯不着跟你们这些就会搞偷袭的小人一般见识。 要说这辽国人做事情还真的是很值得赞赏的,只要认准了目标就绝不会被其他的事所分神,就像当年准备去偷袭李继隆运粮大队的耶律休哥一样,他在路上明明碰到了尹继伦带领的由千余名宋军组成的侦查大队,可他竟然视而不见继续朝着李继隆狂奔而去,以致于他最后为此而后悔终生。可惜的是,田敏不是尹继伦,王超更不是李继隆,这会儿的王超还在定州城外的唐河边上静等辽军的到来,他和田敏之间可以说是毫无联络,完全就是在各自为战。 萧挞凛率军继续南下,目标就是保州——“杨六郎”杨延昭的地盘。此时的杨延昭可比以前发达了,倒不是说他升官了,而是他在年初的时候就已经统兵满万了,而这当然是赵恒特意下的旨意,这等兵力在河北前线的几位先锋主将里可以说是独占鳌头。 杨延昭当年率领几千羸弱之兵在遂城泼水成冰让辽军是无功而返,这一次他的兵力如此雄厚且保州城也绝对比小小的遂城更加坚固和高大,看样子萧挞凛这回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可吃。可是,萧挞凛可不会管这些,游牧民族的将军和士兵们别的本事先不去说,勇敢无畏和不信邪绝对是值得称道的,但萧挞凛这回却比上回还要郁闷和倒霉。 当辽军在半路上经过一片密林时,突然间林子里面射出来一阵箭雨,刹那间走在前面的辽军纷纷坠落马下。有伏兵!辽军顿时一阵骚乱,可这林子也实在是太密了,他们骑着马根本冲不进去。那怎么办?只能是下马步战。一队辽军随即扔下马匹蹑手蹑脚地弯着腰钻进了林子里面,可很快他们就像是被一群乱蜂给蜇头了似的哇哇大叫着退了出来——林子里射出的箭矢比刚才还要密集和猛烈。 “不好!林子里有好多的宋军弓弩手!” 这一声叫唤让整个辽军是集体失魂落魄,别等了,赶快跑吧!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下令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总之辽军最后像是一群受惊的兔子似的集体狂奔。 等到这些辽国人跑远了之后,林子里的人钻了出来。哪里有什么好多的宋军弓弩手,这些人总共才十几个人,他们本来是出来侦查敌情的,哪知道顺道竟然把辽国人给吓成了这个样子。 萧挞凛肯定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实情,如若不然他定会气得吐血。一顿狂奔之后,辽军总算是来到了保州城下,可让他们抓狂的是,杨延昭这回却不出来跟他们打架了,而是就在城楼上等着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辽国人来爬城墙。 这就让萧挞凛欲哭无泪了。我们辽国人这次出门又没带什么冲车和云梯之类的玩意儿,你杨延昭不是很厉害吗?你出来咱们较量一下啊!别待在城楼上逞英雄啊! 杨延昭可不是傻子,如果面对面地与这股如潮水一般的辽军硬刚,他这一万人指定最后是片甲不留,他怎么可能会出城迎战?于是,辽国人不得不用最原始的方式攻城,其结果也可想而知:辽国人不断地爬城墙,宋军这边则是不停地射箭,然后用石头和大木头招呼下去,或者用长枪往下扑哧一戳就完事了。 久攻不下且又死伤累累,萧挞凛虽然恨不能一刀劈了保州城但却只能是下令收兵——他是要做大事的,将军赶路不追野兔,如果因此而被这几只兔子给耗死在路上,他的大事还怎么去做? 第46章 朝野震动 辽军此次南征可谓是接连霉运当头,可出人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在保州境内与宋军进行过多的纠缠,哪怕是被宋军连续捅了数刀也毫不在意。让人感到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规模庞大的辽军就像一只大象闯入了一片森林,即便它在路上遭遇各种挑衅乃至是被打得皮开肉绽,可只要它朝着自己的目标一直向前,那么它就将无可阻挡。 公元1004年闰9月20日,二十万辽军在辽国皇太后萧燕燕、皇帝耶律隆绪和主帅萧挞凛的率领下扔下身后的诸路宋军一路疾驰杀向了定州,他们的目标是在唐河对岸结阵待敌的由王超统领的十余万宋军重装步兵大阵——很有可能就是赵光义所引以为傲的那个《平戎万全阵》。 眼看宋辽两国之间的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就要爆发,可这仗却是迟迟都没有打起来。辽军也不傻,我们之前无数次地提到过,辽军根本就不敢攻击结阵的宋军,更何况还是十几万人的重装步兵大阵,他们希望宋军能够来主动攻击他们。可是,问题就在于王超得到的命令就是不能主动出击,而是要等待辽国人主动攻击。 这一次萧燕燕虽然带出来二十余万兵马,这比上一次辽国南征还要整整多出了一倍,可她其实也没有什么新的战法,她还是没有主动向宋军发起攻击,还是等着宋军来打她,但王超和傅潜都是一个类型——敌不动,我不动。不同的是,傅潜因为拒不出战而差点掉了脑袋,但王超不一样,他可没有犯傅潜那种愚蠢且幼稚的错误。傅潜是纯粹龟缩在城里不出来,但他王超可是领兵出城了,而且皇帝明令他不得主动出击,而是要引诱辽国人主动攻击,至于辽国人会不会被引诱过来就不是他所能决定得了的。 双方就此陷入了对峙的局面之中,中间的唐河将两军隔离,双方怒目圆瞪可就是谁都不愿意主动渡河攻击。说白了,两边心里都虚着呢! 眼瞅着这仗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打不起来,萧燕燕便带着大军主力沿胡卢河东进侵掠关南之地,而辽国的御营大帐则驻扎于阳城淀(今河北望都县东南)。至于王超,他还是待在原地,他近乎于死板地忠实执行着皇帝陛下的命令——待在原地等着辽国人主动进攻。 我们再把视线转向开封。 辽军大举南下,河北前线已经被突破,二十余万敌军此刻正急速南下,碍于当时的信息传递速度,当快马将这些战况送进开封时已经是这年的闰九月二十二日。也就是说,当辽军主力与王超的大军在唐河形成对峙时宋朝的皇帝和两府大臣才得到了辽军大举入侵的消息。 请注意,宋朝方面这时候只知道辽军已经越过了边境线,他们还并不知道两军已经在唐河两岸开始了军事对峙。由于赵恒之前下令无论是政务还是军务方面的大小事务都得首先交由中书省的长官过目,然后再视情况上奏,因而首先得知这些消息的正是中书省的两位宰相毕士安和寇准。 前方战况紧急,以至于单单只是在这一天的黄昏时段中书省就连续收到了五封边关急报。边境线被突破,魏能、张凝、田敏、杨延昭尽管力战拒敌但辽军还是突破了保州防线开始继续南下,而且辽军这次的兵力达到了空前的二十余万,两位宰相得到这些奏报后的反应各有不同:毕士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切听凭寇准处置,而寇准看着这一封封十万火急的急报却像是看普通的公文一样,他看完奏报后和同僚们依旧谈笑自若且吃喝如常就仿佛什么大事也没有发生。更离奇的是,如此紧急和重大的军情他们也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奏报给皇帝赵恒。至于公开的理由也很简单:各位同僚,现在下班时间到了,非紧急公务无需奏报皇帝。 事实上,老成持重的毕士安是否着急不得而知,但寇准其实早就已经是心急如焚。他白天之所以不动声色完全是为了避免在朝中上下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但这一夜寇准回到家里却是彻夜未眠,他通宵达旦地忙活了一整夜只为能够想出一个应对辽军继续南下的万全之策。 第二天早朝之时,寇准这才将昨日收到的边关奏报向赵恒禀明:“陛下,据河北前线急报,二十万辽军已于昨日犯我国土,保州前线如已被突破,辽军此刻正在急速南下!” 此言一出,朝堂上刹那间哗然一片,庄严的大殿瞬间变成股市崩盘时的证券交易中心。坐在龙椅上的赵恒霎时面色惨白,朝臣们更是频频交头接耳且个个都面露惊惧之色。 二十多万辽军南下,河北防线已经呈溃堤之势,定州的王超能守得住吗?一旦战败,宋朝再拿什么去抵挡辽军?河北平原一马平川,辽军如果继续南下,那么位于黄河边上的京城开封岂不是很快就将陷入重围之中?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 朝堂上被惊吓到的人里面可不止是那些平日里温文儒雅饱读圣贤之书的孔夫子门徒,赵恒此时也是极度惊骇,但他现在没有心情也不便黑着脸去质问寇准为何不及时奏报,他还得靠寇准帮他应付眼前的危局。 “寇爱卿,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啊?” 缓过神来的赵恒终于是开口了,寇准则是不慌不忙地回道:“陛下,此事不难办,如果你真的想尽快了结此事,那不过就是几天之内的事情。” “爱卿此话怎讲啊?” “臣请陛下立即率领开封的禁军御驾亲征前往澶州,我等军民同心迎敌,辽军必败!” 一听亲征二字,朝臣之中很多人的脸上立马显现出更为惊恐的神色,赵恒也是瞬间乱了方寸。尽管赵恒在很早之前就曾信誓旦旦地表示一旦辽军入寇自己将会御驾亲征,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却害怕了、犹豫了。毕竟这一次不同上次,辽军的兵力可是比上次多出了整整一倍,而且依照目前的局势来看,河北境内的十余万宋军主战兵团似乎一点阻截的作用也没有起到,这让少爷出身的赵恒心里怎么能够不打鼓?这时候你让他御驾亲征也就是让他直接去和二十万辽军正面硬刚,别说是赵恒,就算是他老子赵光义面对这种情况也得腿肚子直发抖。 恍惚间,赵恒起身就想着要开溜,寇准再次拿出了当年上前拉住赵光义的气势和勇气,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动粗。 “陛下不能走!”寇准近乎于在朝堂上当众吼了起来,“你这一进了内宫我们可就很难再见到你了,如此一来,大势去矣!值此国势危亡之际,还请陛下不要犹豫了,赶快下旨亲征吧!”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似乎突然静止了,赵恒呆呆地望着寇准,然后又望着满堂的公卿大臣,大家也都在望着他,天下安危国之社稷此刻都系于他一身,大家都在等着他如何做决定。愣了半晌之后,这年已经是三十六岁的赵恒终于是向寇准妥协了——他点头同意亲征! 确定了御驾亲征之事后,在这一天的朝会里已经大出风头寇准随即就拿出了他昨晚想了一整夜的当下御敌之策: 一、有鉴于辽军的前锋现在已经深入到深州和祁州一带,而王超的大军此刻在定州,魏能、田敏等人又在保州,这导致定州以东的广阔区域现在没有重兵驻守,所以寇准建议应该让驻守大名府的天雄军分出一万兵力前往贝州御敌,这些兵马则分别由周莹、杜彦钧和孙全照三人统领。 二、令莫州的石普和阎承翰率军深入辽国境内进行反击,而且他们的动静要越大越好,从而能够对南下的辽军形成牵制。 三、如果辽军越过贝州继续南下,那就必须让定州大营分出三万兵力南下镇州,同时令山西方面雷有终所部的宋军东出土门关以补充定州大营的兵力。如果辽军阻断了定州和镇州之间的通道,那就令魏能和田敏等人率领所部精骑迅速南下定州与王超会合从而寻求与辽军主力进行决战。 寇准对辽军接下来可能会有的行动都做了周密的设想和安排,但这些都未必能够稳住河北的局势,最后他再次言明赵恒必须亲征的重要性:“如果陛下不亲征,辽军必然气焰更甚,如此河北的老百姓必遭涂炭。只要陛下你到了澶州就可就近指挥诸路大军,到时候对辽军或剿或困都由陛下圣裁。” 这一天的朝会结束之后,寇准是满意而归,赵恒对他的建议几乎全部照准,寇准也就此实现了他想要达成的全部目的。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志得意满地回到中书省办公的时候,他的背后却有人正在疯狂地拆他的台。 不是每个读书人出身的公卿大臣都像他寇准那样生来就天不怕地不怕,而对读书人的那种诸如“手无缚鸡之力”以及“百无一用是书生”之类的嘲讽也并非就是空穴来风。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只有在危难关头才能看出一个人的真正本性。古往今来,在铁与血的面前颤栗发抖的“君子和忠臣”比比皆是,而投敌卖国者更是数不胜数,赵恒的这些大臣们自然也是不能例外。 那么,在寇准背后拆台的人又都是谁呢?他们又干了什么事呢? 第47章 两手准备 就在身为宰相的寇准在这天的朝会结束后便开始着力准备赵恒亲征之事时,朝中的两位同样位列宰辅之臣的高官在私下里一番碰头之后便转身去见了赵恒。他俩向赵恒提出了一个应对当下危局的新办法:“辽军势大,这一次恐怕京城难保,为保社稷,恳请陛下暂离京城!”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赵恒知道这是在叫他赶快逃跑,关键是这正好就是赵恒此时的心之所想。他哪里想亲征,前方将近二十万宋军都没能挡住辽军,他如果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他虽是天子,可他其实也是个凡人,而且是一个从小就锦衣玉食且没怎么受过磨难的凡人。二十万如狼似虎的辽国人打来了,这让他怎能不惧? “那朕该去哪里?”赵恒向这两人问道。 “金陵!” “不!臣恳请陛下去成都,当年唐明皇就是去的成都避难,而且那里有山川阻隔,辽国人肯定打不过去!” 说去南唐故都金陵的这人正是赵恒当年的恩人、现任参知政事王钦若,而说去成都的这人则是近些年来开始在帝国顶级官场冒升的陈尧叟,他此时的官职是签署枢密院事。他俩一个是中书省的副宰相,一个枢密院的二把手,不同之处在于王钦若之所以要让赵恒去金陵是因为他本就是江南人(江西新余人),而陈尧叟之所以让赵恒去成都则是因为他是四川阆中人。说白了,俩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这俩货都被辽国人给吓傻了,一心只想着赶紧跑,而这种大事赵恒一时也难以做决断。他命人把寇准叫来,这种事他必须得和当朝宰相商量一下才行。 寇准觐见,这时候王钦若和陈尧叟都还没走,但一看到这二人飘离的眼神寇准就预感到会有麻烦发生。 赵恒单刀直入,他直接向寇准问道:“现在有人建议朕去金陵或成都暂避,你觉得如何?” 当赵恒将自己准备逃跑的想法说出来后,寇准差点连肺都气炸了。他回头瞅了瞅在他身后默不吭声的这两个人:身材矮小且后颈上还长着一个大肉瘤子的王钦若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而史称其“体貌英伟”的老帅哥陈尧叟则像是没事人似的一脸镇静。一瞬间,寇准什么都明白了,帮赵恒出这个馊主意的人除了他俩还能有谁! 寇准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道:“不知道这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 “你别管是谁,你就说朕现在该怎么办?该去金陵还是成都?” 寇准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为了震慑王陈二人,同时也是为了让赵恒不再瞻前顾后,他有意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依臣之见,为陛下出此谋者应该马上拖出去砍了,然后用此人的鲜血为大军出征祭旗!” 寇准这话明显是在冲王钦若和陈尧叟说的,他倒是爽了,可他不知道此时王钦若和陈尧叟的脸上除了恐惧之色以外更是有一股杀气在凝聚。寇准只是在动嘴皮子,但这两人却是恨不得此时就一刀捅死寇准。但是,光是出气并没有什么用,寇准现在要做的是给已经胆量见底的赵恒打气。 他接着对赵恒软硬兼施地说道:“陛下你英明神武,而我大军又将帅同心,如果陛下你亲征,那么辽军定然不难破。即使陛下你不亲征,你也可以下令前方将士伺机袭扰辽军并断其粮道和归途,然后我们固守不出,长久下去辽军必成疲惫之师,他们最后也会因为后勤难以为继而自行退走。这场仗不管怎么打我们都不会输,怎么就会有人想着建议陛下舍弃祖宗宗庙之地而远去金陵和成都呢?这是猪脑子才能想出来的办法!简直是愚不可及!” 赵恒被寇准这话给瞬间点醒了,逃跑之事就此作罢。王钦若和陈尧叟这对美丑各异的同道之人虽然对寇准的策略实难苟同且现在对其心生怨愤,但这时候正是寇准得势之时,他们也只能是选择隐忍。然而,寇准对他们二人的报复却才刚刚开始,这一通指桑骂槐的大骂并不能让他解气。 就在此时,已经再次坚定了亲征决心的赵恒准备派一个宰辅大臣去前方的大名府主持一下军政大局。说白了,这人就是去帮赵恒先顶一下雷,去把辽国人先挡一下以便于赵恒接下来的亲征,赵恒转而向寇准询问应该派谁去大名府打这个前站。 寇准抑制住内心的狂喜和激动,他张口回道:“陛下,此事非王钦若大人不可胜任!” 闻听此言,王钦若浑身的血液瞬间直冲大脑,他整个人都被寇准这句话给整懵了!他感觉似乎有人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砍了一刀,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此刻都已经出窍了!至于老帅哥陈尧叟,他这时候想必定然会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颜值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是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乃至是生死! 就此,王钦若和寇准之间的死仇是彻底结下了,扳倒甚至是整死寇准成了王钦若此后的心之所念。寇准这一招摆明了就是在公报私仇,他只想到了快意恩仇,可他是否想过如果王钦若真的是个孬种从而把河北重镇大名府给丢了该怎么办?可是,王钦若的副宰相之位也不是凭空混来的,没点真本事他是站不到这里来的。 面对赵恒和寇准投来的各自寓意非同的目光,王钦若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他这时候以一个真正的男人才所具备的慨然之气对赵恒躬身施礼,回道:“陛下,大名府之行,臣愿往!” 这里说到了王钦若的慨然之气,这似乎与先前的那个主张逃跑的王钦若人设不合,可凡事得相对而论,殊不见最柔顺的兔子都有龇牙的时候,而王钦若半生宦海沉浮又岂能没有点硬骨头在支撑着他呢?结合他后来在大名府的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行,他都无愧于这时候的“慨然”二字,此后在大名府的那个王钦若堪称国之栋梁。 第二天,赵恒正式下诏参知政事王钦若即刻前往大名府出任大名府都部署、判天雄军、提举河北转运司,基本上就是大名府前线的宋朝军政钱粮一把手,而之前担任宣徽南院使兼知枢密院事的周莹则是他的副手。 就在王钦若心情复杂地赶往大名府之时,远在莫州的宋军守将石普派人用快马紧急将一封写明需交赵恒本人亲启的密信送到了开封。 当赵恒打开这封信并看到这封信的落款时不禁是惊愕万分——这封信是被他认定为已经在战场上为国殉难的一个人写来的,此人正是他儿时的玩伴、望都之战里为国战死的宋军定州大营副帅王继忠! 王继忠还没死?赵恒又惊又喜,但在看到信中的内容后他的脸色转而又变得阴沉起来。 王继忠在信里首先讲述了望都之战里他是如何被辽军俘获的,他在信中虽然将矛头也指向了王超(他说王超轻敌寡谋),但他也承认他对战败也是负有责任的,但这并非是他想要说的重点。他随即又提到了辽国的萧太后对他是如何的恩遇相待,他也向萧太后提到了赵恒希望宋辽两国能够息兵止戈的愿望,而萧太后也有此愿望,所以他这次写信就是希望能够做个中间人从而促成宋辽两国能够达成和约并从此和睦相处。 从王继忠写这封信的时间上可以判断出萧太后是在辽军进入保州境内之后就让王继忠写好了这封信,然后再派人将此信转交给了莫州的守将石普,再由石普派人将信转送到了开封。可是,你辽国人既然想让两国息兵止战大可直接让王继忠书信一封即可,或者可以直接派一个和谈使者,你为何要一边大举进兵一边又暗中约和呢?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呢? 为此,赵恒马上召集所有在京的两府大臣商议此事。 赵恒说道:“朕确实有意让宋辽两国达成永久性和约,但自古夷狄都是我中国之心腹大患,而如果我们不能在德行和兵势上彻底压倒他们,那么他们定然不会真心臣服。王继忠在信里所表达的意思朕很清楚,但这事的真伪却有待考量。” 毕士安回道:“这些年来从辽国那边跑过来的投诚者都说辽国上下很畏惧陛下的英明神武,他们担心我朝有朝一日会再度兴兵收复幽燕。辽国这次虽然兵势甚大,但如今他们兵锋受挫且又不甘心就此退兵,所以这才让王继忠暗中请和,臣觉得此事可信。” 赵恒这时候却显得很冷静和理智,他说道:“辽国若果真请和当然是好事,但是他们必然会有条件。如果他们只是想要些财物倒也没什么,我最担心的是他们会以关南之地曾经属于辽国而向我朝提出归还的要求,若是如此朕绝不答应,朕必将亲临前线驱逐敌寇!” 君臣一番商议之后,宋朝这边决定相信王继忠所言非虚。赵恒以手诏让石普向王继忠转达他的旨意:和议可行,如果辽国真有诚意且还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就通过石普转达即可。 王继忠在信里希望赵恒能够先派出使者前去辽国御营商讨议和之事,但赵恒予以了拒绝,他不想在未得到辽国君主正式请和的情况下主动派人前去议和,那样一来会显得是宋朝在主动向辽国求和,而且是在辽国人的大军威吓之下请和,如此一来这个脸可就让赵恒丢大了,那样就成了是宋朝在向辽国乞和。 中原的皇帝最要面子也最讲究个名分和仪式感,你萧燕燕知道要面子,所以通过王继忠以一种非正式的方式在私下里求和,但你却要赵恒以皇命的形式派人去你那里议和,难道赵恒就不要面子吗?大宋就不要面子吗? 辽国这边一面对定州的王超虎视眈眈,一面又在定州以东大肆扫荡,但同时又派王继忠私下里请和,这一招又打又拉着实让宋朝不好应付,而这也导致了赵恒的亲征计划一再延迟。如果不亲征就能化解此次危机,那赵恒又何必要劳师动众?可是,谁又敢保证这不是辽国人为了阻止赵恒亲征而使出的卑鄙伎俩呢?因而,宋朝这边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第48章 西线反击 河北战场随着王继忠的突然介入而暂时趋于平静,但在山西方向辽军的动静才刚刚开始闹腾起来。此次南侵,辽国不止在河北战场投入了重兵,他们的另一路大军这时候也已经悄悄地侵入了宋朝的山西境内。 按照以往辽国进军山西的路线,他们或是从云州方向直接一路南下经石岭关从北面进逼太原,或者是去攻下雁门关然后从这里直扑太原,但这一次辽国人选择了剑走偏锋博一个冷门。石岭关和雁门关早已经不再是耶律德光时期可以供辽国人随意进出的自由天地,宋辽交恶以来这两个关隘已经数不清留下了多少具辽国人的尸体。有鉴于此,辽国人这一次刻意避开了这两个地方,他们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子准备从太原的西北方向打开一个突破口,然后斜插太原。 这片地方正好是宋、辽、党项三方势力的交界点,说得更直观一点就是如今山西、陕西和内蒙的交汇区域,而辽军这次选择的突破点就是宋朝的岢岚军城(今山西省岢岚县)。这个地方绝对的够冷门,而且此前这里从来没有被辽军主动进犯过。按照辽国人的战前预估,这里的宋军兵力应该是非常薄弱,一切的迹象都显示辽国人这回的计谋似乎很容易就能够得逞。 很不幸的是,这个岢岚军城的西面恰好正是宋朝在河东方向的军事战略重镇府州和麟州——大宋传奇武将世家折家军的地盘。还有更让辽国人在不久之后懊恼得想要吐血的事,此时驻守在岢岚军城里的宋军主将是宋朝并、代两州的钤辖高继勋。 高继勋,这个名字在我们的这个故事里是应该第一次被提及,而这个名字在历史上也绝对的属于寂寂无名之列,但此人的父亲以及他的整个家族在北宋的历史上所扮演的角色以及所起到的作用和影响却是非比寻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家子人以及他们当中某些人的某些行为改变了北宋和中国的历史的走向。 这一切都得从高继勋的老爹说起,他的老爹我们已经很熟悉了,此人正是此时宋朝的检校太尉、忠武军节度使、禁军殿前都指挥使高琼。 高琼(公元935年—公元1006年),字宝臣,蒙城人(今安徽省蒙城县)。早年的高琼是一个自恃勇悍而无恶不作的恶少年,他不但是一个地痞无赖,而且还经常为盗,某天他终于很不走运地被官府给抓住了,而且随即就被判处斩立决。可是,行刑这天阎王爷却不打算这么早收了他,就在高琼被捆缚全身即将挨刀之时突然间是暴雨如注,趁着刽子手被这阵大雨给浇得不知所措之际,高琼用他的蛮力竟然挣脱了枷锁成功地借着雨势的掩护逃走了。 侥幸捡回了一条命的高琼随后就参了军,他的顶头上司正是“义社十兄弟”里的王审琦。赵光义当开封府尹时,高琼被赵光义看中并从此成为了晋王府的武职幕僚,高琼也就此开始在赵光义的手下一步步地飞黄腾达。 终北宋一朝,自高琼开始,高家总共有七个人先后被追封王爵,而为将之人更是高达三十多个。高琼、高遵裕、高滔滔,这三个人都对宋朝的国运走向得了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和影响,高琼促成了赵恒不久之后的御驾亲征,澶渊之盟他高琼可谓是功不可没,而这个高遵裕就不那么光彩了。高遵裕是高琼的孙子、高继勋的儿子,宋神宗时期的北宋五路大军攻伐西夏之所以最后功败垂成,他高遵裕可以说是“功不可没”,说他是北宋的历史罪人都不足为过。 至于这个高滔滔,她是高琼的曾孙女,高家人之所以在后来的宋朝顶级权贵阶层里拥有那般隆重显赫的地位正是靠了高滔滔这个女流之辈,因为她是北宋第五位皇帝宋英宗赵曙的正室、宋神宗赵顼的亲妈。宋神宗死后,下令任用司马光为宰相并在随后将王安石的新法全部予以废除的人正是这个被保守派歌颂为“女中尧舜”的“奇女子”。 请注意,我这里打了两个引号,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后面会细讲,而且后人对她的评价可谓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我在这里只是想说,有这样的一个“杰出”的后辈,我们也就不难理解高家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在死后多年被追封王爵。 话题稍微稍微扯远了一些,我们还是把话题回到高继勋的身上。 得报五万辽军进逼岢岚军,高继勋立马带兵赴援,他成功地赶在辽军到来之前进驻岢岚军城。此时辽军驻扎于一个叫草城川的地方等待与宋军交战,高继勋亲自登高远望以察敌势。要说这个高继勋可谓是绝对继承了其父早年的混不吝性格,别说是辽军,就算是面对阎王爷他都敢瞪眼龇牙,他一回到城中就说出了自己的破敌之策。 他对朝廷从开封特意派来的岢岚军使贾宗说道:“我刚才出去看了一下,辽国人虽然人数很多但却阵型散乱,他们的主帅显然是根废柴。我军虽然兵力比不了他们,但我们可以出奇制胜。待会儿我率军出去挑战,而你就带人去寒光岭一带去设伏,我到时候会佯装败逃并把辽军引到你的埋伏地点,到时候我们再对其群起而攻之,辽军必然大败!” 公元1004年闰9月27日,也就是在赵恒接到王继忠那封书信的第三天,宋朝的并、代钤辖高继勋亲自带兵冲向了驻军于草城川的数万辽军。 一番厮杀之后,高继勋按照事前的计划开始带着宋军往南“溃逃”,辽军自然是在身后一顿猛追。可是,这里可不是一马平川的河北平原,这里是山西,而且还是山地,辽国人非但不能追上高继勋的“败兵”,而且他们也看不见前方隐藏在枯草和山坳里的宋军伏兵。等到辽军全部进入寒光岭的伏击圈后,随着贾宗的一声令下,埋伏在山野各处的宋军伏兵四起,而高继勋则带领他的“逃兵”返身又杀了回来。 战场中伏的后果多半都很惨,被包围的那一瞬间所造成的的心理恐惧足以让任何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方寸大乱,紧接着所发生的祸事未必并就是敌方的凶狠攻击,而很有可能是自身由于恐慌所导致的自相踩踏,眼前的这支辽军就是如此。 面对突然从身边钻出来的大量宋军,很多辽军士兵就在一阵迷糊和眩晕之中被宋军砍得是血肉模糊。在这种局面之下,辽军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反击,而是如何逃离这个鬼地方。于是乎,比宋军的伏兵战力更强威力更猛的怪物出现了——恐惧!这份恐惧让辽军士兵为了活命而开始竞相夺路而逃,数万急于逃命的人所参与的踩踏事件就此发生! 对宋军的将士们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容易打的仗了,他们这时候要做的就是抡起手中的大刀和各种兵器尽情地朝辽国人身上招呼。崎岖又狭窄的山路让辽国人根本没法尽情施展他们的逃命绝技,而相互的踩踏更是让他们的逃生之路变得拥堵不堪,但宋军这时候正在他们的身边疯狂地砍人,所以他们还是得跑——哪怕是要踩着同伴的尸体才能逃出生天也毫无顾忌。 此战,辽军遭遇惨败,单是被他们自己踩踏致死的人就高达万余人,他们随军所带来的无数牛羊牲口也成了宋军的战利品。然而,辽军此战虽然惨败,可他们毕竟没有被全歼,五万人就算损失大半也还有两万,硬碰硬的话宋军还是没有必胜的实力。而且,有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辽国人可不会那么蠢地再次中计了。就在辽军收拢败兵准备整军之后再攻岢岚军城时,他们的后方却在这时出大事了。 当高继勋与辽军血战于寒光岭的时候,府州的折家军并没有作壁上观,他们虽然没有直接派兵过来支援高继勋,但此时驻守府州的折家军后人、折御卿的儿子折惟昌带领府州的宋军从火山军(今山西省河曲县)出发直接杀入了辽国境内的朔州。在朔州境内,此时只有二十七岁的折惟昌率军于大狼水寨大破前来截击他们的辽军并俘获牲口无数、各类兵器和铠甲缴获过万。 折惟昌这一战的胜利其意义不单是他越过本土击败了朔州的辽军,这一战的胜利也意味着正在与高继勋对峙的辽军恐有后路被断且被宋军前后夹击的危险。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宋军已经从反方向对辽国发起了报复性还击。受此影响,先前还想要找高继勋报仇的辽军只得夹着尾巴往国境线上赶,要不然他们恐怕连回家的路都会被宋军给断了。 至此,辽国在山西战场不但没有讨到半点便宜,反而还在宋军的反攻下被迫由进攻转入防御态势。 第49章 血战瀛州 宋军接连在西线取得大胜的战报传入开封已是这年的十月初,而这时候河北方面王超的最新战报也传入了开封。王超在战报里说萧燕燕并没有来找他决斗,而是已经带着辽军主力奔向了定州以东的关南地区。 宋朝除了通令嘉奖西线的宋军外,同时还下令折惟昌继续在辽国境内对辽军保持攻击态势,另外再命保州前线的魏能、田敏、张凝以及杨延昭率部越过边境进入辽国境内作战,其声势和动静要越大越好以达到牵制甚至是让辽军被迫回撤的作用。你辽国人在河北烧杀抢掠攻城掠地,那我宋朝也可以在你的境内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遗憾的是,宋朝方面的想法很美好,但实际上宋辽的这种相互伤害并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人家辽国人是数十万人握成了一个拳头,这堪称一记所向无敌的铁拳,而你宋朝却是分路进击且人数才数千,对于辽国而言不过就是后背挨了几拳而已。 更无奈的是,对于定州以东的关南地区,宋朝的应对措施只能是命令各地守军据城而守,朝廷这时候根本不可能抽调兵力前来支援他们,王超手握十万重兵都不敢挪窝,别的人也就更别说了。宋朝现在能做的就是赶紧补充更南方的大名府等重要州府的兵力,关南地区的城池和百姓这时候说难听一点就是只能自求多福。 再来看此时辽军主力的动向。 脱离了与王超的接触后,萧燕燕率军东行,向宋朝皇帝展示和炫耀兵威的目的她现在已经达到了,而王继忠请和的书信也发出去了,萧燕燕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赵恒派来的使者前来与她进行和谈。 结合后面的史料来看,萧燕燕此次出兵的目的之一就是希望能够从宋朝手中拿回关南之地。所谓的关南之地就是当年柴荣北征幽燕时从辽国手里攻占的三关三州十七县之地,这些地方从那之后就一直掌握在后周以及宋朝的手里。但是,萧燕燕以及她的臣属们都认为这片地方是当年石敬瑭进献给他们的,是他们的合法财产,而柴荣是通过非法手段夺取了他们的财产,所以他们要求重新拿回自己的财产——以武力或者以武力加谈判的方式。 辽国之所以要加入谈判的选项是因为萧燕燕从王继忠那里知道赵恒有让宋辽两国息兵止战的意愿,如果能通过谈判的方式拿回关南之地,那又何必要动刀兵呢?至于和平,她萧燕燕又何尝不想要呢? 此时的萧燕燕已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了,即使是一个大男人到了这个年纪也早就在渴望安稳日子,作为辽国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萧燕燕也希望自己的子孙和子民能够生活在平安祥和的世界里,而不是整日准备着南下伐宋或是时刻担心宋朝哪天又会举着收复燕云的大旗兴兵北伐。所以,如果这一次既能拿回关南的土地又能与宋朝订立和平盟约,那岂不是两全其美?可是,作为政治上的一根超级老油条,萧燕燕也清楚此事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通过嘴皮子去威吓宋朝肯定不行,必须得以战迫和,必须让宋朝在辽国的钢刀和铁血面前瑟瑟发抖,然后才能逼迫宋朝不得不签下盟约。 那么,宋朝人发抖了吗?答案很明显——没有! 在通过王继忠表达了己方的和平意愿后,宋朝的种种举动都无法让萧燕燕感到满意,反而让她大怒。赵恒对于她抛出去的橄榄枝竟然只是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同意”,然后就再无任何表示,尤其是赵恒拒绝了王继忠提出的由宋朝方面先行派出议和使者的提议更是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按照她的思维,我大辽国主动向你宋朝抛媚眼,你赵恒就应该欣喜若狂然后迫不及待地派人前来议和,可你赵恒竟然不温不火地只是回了一个“同意”,这搞得倒像是辽国人在自作多情似的。 更让萧燕燕感到愤怒的是,我辽国在山西战场吃了亏,你宋朝竟然不依不饶地进入我辽国境内展开军事报复,而且你还让保州的宋军也进入了辽国境内实施报复,你赵恒这样做哪里像是有议和的诚意? 强盗的逻辑就是这样,我可以打你,但你不可以打我,我打你是在以战迫和,而你打我则是在破坏和平。在萧燕燕看来,宋朝之所以这样还是因为被打得不够疼,只有真的让宋朝感觉到疼了之后,这和平才有可能达成。既然如此,那就打吧! 正是抱着这样的心理和想法,萧燕燕决定对近在咫尺的瀛州动手。她之所以要选择瀛州也是有讲究的,这关南之地主要指的正是瀛州和莫州,但莫州眼下是不能动的,因为王继忠正是通过驻守莫州的石普才和赵恒搭上话,所以攻击的目标只能是瀛州。 瀛州(今河北河间),还记得这个地方吗?当年的君子馆之战,刘廷让的数万大军全军覆没,而他们当时的驻防地正是瀛州。此时瀛州城的守将名叫李延渥,此人在此之前也是像高琼的儿子高继勋一样默默无名,而他也是像高继勋一样是一个凭借父亲的恩荫进入帝国官场的衙内,他的父亲正是太祖朝时期跟随刘廷让一起攻灭后蜀并在后来官至禁军步军都指挥使兼静江军节度使的李进卿。如前所说,古往今来衙内里面废物不少,但强人乃至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人也是不少,高继勋如此,李延渥也是如此,历史将会证明这二人都没有辱没他们父亲的赫赫声名。 早在辽军进入关南地区威逼瀛州之时,李延渥就开始着手准备守城事宜,他一面组织城内的州兵守城,一面又大量招募城中的青壮年走上城头共同参与防守。关键时刻,他又得到了一支援军,贝、冀两州的巡检使史普率领所部及时地进入了瀛州帮助其守城。 公元1004年10月6日,萧燕燕率领近二十万辽军围攻瀛州,小小的瀛州瞬间被辽国人淹没在人海之中。相比赵光义攻灭北汉的太原之战以及赵光义围攻幽州的战役,萧燕燕以如此雄厚的兵力去攻打一个在各方面都不如太原和幽州的瀛州毫无疑问是手拿把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杀鸡用牛刀。瀛州肯定死定了,这在当时几乎没有人会有异议,甚至包括李延渥以及瀛州城里的军民恐怕也没想着他们能够在这场即将来临的浩劫面前与城池共存下来。 攻城开始! 辽军像无数只硕大无比蚂蚁一样围着瀛州四面攀爬,他们呐喊着、怪叫着,一边冲向城墙一边不断地向城墙上发射箭矢,而宋军对他们的回应则是滚木礌石以及弓箭。开战之初,不管辽军有多少人爬上了城墙,但最后都无一例外地死在了墙根底下。 面对宋军的顽抗,辽军全军上下全都怒不可遏,于是更加猛烈和惨烈的攻城行动开始了,辽军开始不分昼夜地轮番攻城。同时,辽国人也开始临时赶制一些攻城器具,虽然这些玩意儿比不了宋朝这边的专业设备,但总算是好过徒手攀爬。 瀛州城的真正考验就此来临了! 鸟枪换炮之后,辽军在声震四野的击鼓声和喊杀声中一次又一次地向着瀛州的城墙挺近,还是四面攻城,还是做出一副要把瀛州杀得鸡犬不留的恐怖架势。为了防御宋军的弓箭,辽军的士兵举着或背着通过伐木而临时打造出来的木板向城墙靠近,而到了晚上他们甚至举着火把也在进攻。宋军同样要防御辽军的弓箭,这十几万敌人每人射出一支箭就足以让城楼上的守军大喊救命,而宋军的应对策略则是将城内居民家中的木板甚至是房门拿到城楼上来做挡箭牌。辽军的箭雨之密集从两个细节上就可以看出:战后宋军的士兵在一块护板的不过方圆数寸之地就先后取下了二百余支箭矢,而在辽军撤走后,出来打扫战场的宋军从护城壕里收集到的箭矢竟然高达四十万支! 面对辽军近乎疯狂的进攻,抱定必死之心的宋军将士已然是无所畏惧。瀛州判官陆元凯虽是一个文人,但他也在城楼上与守城将士共同拒敌,辽军的箭矢射中其面颊让他瞬间血流如注,但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依然不下火线继续朝城下的辽军猛砸石头——这是一个已经杀疯了的铁血硬汉! 陆元凯的行为深深地震撼着守城的每一个将士和百姓。战争进行到这个份上即使是一个懦夫也足以蜕变成为一名勇士,而瀛州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即使他们现在投降也肯定会被辽国人战后清算。更何况,就在不远处的君子馆,曾经集体英勇战死的数万宋军英灵也正在看着他们呢! 辽军的攻城行动持续了将近十日之后,贵为辽国皇太后的萧燕燕面对宋军的拼死抵抗以及辽军的死伤累累也变得失去了理智。这个女人也疯了,她带着他的儿子、此时已经三十二岁的辽圣宗耶律隆绪一道亲临一线,母子俩做了一个让辽军感到不可思议的事——辽国的皇太后和皇帝亲自拿起鼓槌奋力击鼓让辽军再次攻城! 辽军全军上下随之也都跟着疯了,他们不计生死地向瀛洲发起了强攻,可结果是除了在城下扔下更多的尸体以及将城下的土地浸染成一片血红外,他们什么也没办成。他们确实向城墙上射出去了数以百万计的箭矢,但同时宋军也反过来借用这些箭矢射向了他们,而那些比箭矢更吓人的滚木和擂石更像是永远都使不尽也砸不完。 又是连续数轮的狂攻之后,辽军仍然没有一个人爬上了瀛州的城楼,瀛州似乎成了辽军不可攀越的擎天巨柱。更要命的是,这十几天打下来,辽军在城墙下已经丢下了三万多具尸体,而他们的伤员更是达到了六万余人! 壮哉!瀛州! 第50章 以和为上 辽军此次南侵其总兵力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万,在保州他们被宋军几路先锋连续击败,就连耶律隆绪的御营大帐都被田敏打劫过,而此时他们在一个小小的瀛州城下就已经死伤了近十万人,这前后相加辽军的战损已经超过了一半。可是,王超的定州大军可是未损一兵一卒,宋朝京城里十余万禁军这时候可是还没有赶赴战场,如果赵恒真的御驾亲征,然后再会合王超的定州大军一起向辽军南北夹击,那么在宋朝境内已成深入之势的萧燕燕和她的儿子耶律隆绪还能回得了辽国吗? 万般无奈之下,萧燕燕只得下令停止对瀛州的攻击。她想要对宋朝以战迫和,她本想通过占据瀛州让宋朝屈服或是在谈判桌上为辽国赢取更多的筹码,可瀛州这只刺猬反而让她咬得满嘴是血甚至是已经让她伤筋动骨。按理说,在这种情况下萧燕燕应该撤军才对,可这个女人或许是真的疯了,他不但不撤军反而还率领大军撇下身后的瀛州继续南下。 萧燕燕这是找死吗?她真的是疯了吗?不!她没有!她现在就是在豪赌,就是在孤注一掷,因为这个时候她终于等来了赵恒的主动示好——赵恒来信说他已经同意派遣使者前来与她议和。 当初刚开始攻打瀛州之时,萧燕燕就命王继忠再次写信给赵恒,她要赵恒速派使者前来议和并明确表示自己现在正在攻打瀛州,如果等到瀛州被打下来后再议和,那么到时候议和的条件可就会与之前有所不同。赵恒在接到王继忠的书信后再次召集大臣商议应对之策,不过,他对瀛州倒是很有信心。 赵恒说道:“瀛州长期战备,朕倒是不担心辽国人能把它怎么样。不过,既然那边执意要我们先派使者过去,朕觉得此事也未尝不可,这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不过,对于史书的这一段描述我个人持怀疑态度。赵恒之前可是执意不肯先期派出使者,这时候为何会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呢?而且,他凭什么就坚信小小的瀛州可以抵挡得住二十万辽军的围攻呢?难道就因为瀛州长期素有防备?很明显,这个说辞站不住脚。在当时,京城里关于瀛州的传言可是满天飞,传得最厉害的一种说法就是瀛州已经陷落了,而赵恒正是在这样的一种局势之下才被迫拉下天朝上国的身段主动派遣使者过去议和。 赵恒在写给王继忠的信里说他已经同意派人去辽营商讨议和之事并希望辽国方面做好迎接的准备。禁军神勇军里的一个名叫李斌的军士带着赵恒的书信和令箭策马北上奔向辽军的御营,同时向辽国说明宋朝这边需要一些时日来选派议和的使者,一旦确定好人选就会即刻前来议和。 与此同时,宋朝方面还有另一手准备,那就是赵恒的御驾亲征。为了保证皇帝陛下的绝对安全,宋朝方面决定让定州的王超率军赶到澶州前来为赵恒护驾。可是,王超一旦挪窝就会造成定州兵力的空虚,为此,宋朝不惜下令此时正在辽国境内作战的魏能、田敏和张凝所部的骑兵立马回国并赶赴定州以补充王超在当地留下的防守空缺。 恕我直言,这又是一个愚蠢且不切实际的安排。让王超的十几万人马在二十万辽军的密切注视下长途行军赶到澶州,王超如果真有这种本事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辽军从他眼皮子地下溜走,更不会在十余天的时间里坐视瀛州被围攻且毫无作为。事实上,直到宋辽双方在澶州达成和议之时王超的军队也没有挪动半步——没错,面对皇帝发来的要求其出兵的诏令,王超像当初的傅潜一样选择了拒不执行:不好意思,皇帝陛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至于原因,这就太简单也太直观和血腥了,宋朝的军人谁不知道当年雍熙北伐时十余万宋朝的开国精锐在华北平原上被耶律休哥的骑兵给杀得满地尸骸。你让王超的十余万步兵远涉数百里去接你赵恒亲征,这路上如果被辽军给咬上了,那后果会是什么?简直难以想象啊! 王超显然不想重复曹彬的悲剧,他宁可像傅潜那样落得个发配流放的命运也不想做第二个曹彬。这不是说王超也变成懦夫了(尽管他也算不得是什么勇士,但相比他的那个神勇无敌的儿子,他的确应该感到羞愧),而是这里面的实力对比太明显不过了。想当初曹彬以及他手下的十余万宋朝最精锐最勇武的开国之师都差点全军覆没,你王超敢说自己比曹彬更厉害?你敢说你的这些兵能比曹彬手里宋朝最后一拨开国精锐更厉害?很显然,他不敢,他没这个自信和能力,所以他宁可背负懦夫的骂名也不想让自己和十几万大兵白白送死。或许,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王超才真正明白了傅潜当时的处境和挣扎。 当然,赵恒在命令发出之时是不会知道王超会拒不奉诏。在给王超下诏之时,赵恒又下令让宋朝的那位超级军事太监、入内副都知秦翰即刻前往澶州去主持澶州的军务并许其便宜从事之权。具体来说,秦翰的任务就是为皇帝陛下打前站,让他先去澶州建立阻截辽军继续南下的防线并等待赵恒亲征大军的到来。 秦翰虽然是一个太监,但久经战阵的他早已是一名合格且出色的统兵将领。到了澶州,秦翰立马组织人手在城外挖沟掘壕以备来日阻挡辽军骑兵的冲锋,同时他又在城内广集军需物资并大量打造守城器械。之前并不起眼的澶州城从这时候起成为了整个东亚的目光汇聚点,它的沉浮将决定宋辽两国往后百余年的国运走向。 现在我们转过头再来说宋朝这边派遣议和使者的事。 赵恒将选派和谈使者的活儿交给了枢密院,领受皇命后,枢密使王继英就把这话传达给了枢密院的各位大小官员并询问有谁愿意担此重任。去辽营议和这种事无疑很少有人愿意主动去干,这一趟公差搞不好的话会连脑袋都给弄没了,于是乎枢密院的议事大厅里就此一阵沉默,谁都不敢挺身而出更不敢抬头。 命运这个东西有时候似乎真的是存在的,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反复提及过。就在王继英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时候,有一个枢密院的小官站了出来,他牢牢地把握住了命运赐给他的这个机会——这个将会让他名垂青史并在以后让他飞黄腾达的机会。不过,此时的他根本没去想这些以后的事,他现在只是一个想着要为国出力的心怀热血的青年官员。 此人名叫曹利用,他此时的官职是鄜延路走马承受公事,这个官职虽然品级不高但却极有权力,类似于皇帝派到地方上去监察地方军政民情的一个非正式的小钦差。这时候的曹利用刚从西北公干完毕回朝复命,偏偏就在这个当口他遇到了这种事,但谁说这不是命运刻意的安排呢? 有人主动站出来扛刀自然是让王继英顿时大喜,他随即把曹利用的个人资料递交给了赵恒,可赵恒一看枢密院选出来的议和使者竟然是这么一个官职微末的小官立马就拉黑了脸:眼下国家有难,偌大的枢密院竟然没有一个有分量的高官站出来为国分忧,居然选了这么一个小官儿来担此重任,这是在逗我玩儿吗?人家中书省好歹还出了一个参知政事去大名府守城呢!看看你们! 赵恒命令枢密院重新选人,可第二天王继英还是力荐曹利用并说此人绝对可以不辱使命。有了王继英打包票也就让赵恒不再坚持换人,但曹利用的官职确实太小了,为了体现宋朝对此次议和的重视,赵恒马上提拔曹利用为合门祗候并崇仪副使,然后赵恒还特意破例屈尊召见了曹利用。 赵恒语重心长地对曹利用说道:“辽国此次提出议和其条件无非就是要地和要钱,但关南地区早已归我朝所有,这个是绝对没有商谈的余地,至于钱财嘛,当年汉朝就曾经以金帛许以匈奴以换取和平,这个我们是可以效仿的,这其中的分寸你自行拿捏。” 曹利用听罢满脸的激昂和愤慨,他回道:“陛下,如果辽国人果真对关南之地存有非分之想,那么微臣就算是死在辽国人刀下也绝不答应!” 好臣子!赵恒立马对曹利用是刮目相看! 第51章 御驾北征 曹利用从开封出发之时,那头的萧燕燕也已经从瀛州撤军,她正在南下的途中继续享受沿途烧杀抢掠的快感。 当曹利用走到大名府并向此时镇守大名府的王钦若说明此行的目的后却被王钦若给扣留了。倒不是说王钦若这时候又在憋什么坏招,而是此时受王钦若节制的大名府守将孙全照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作为宋朝的一员常年镇守边关的悍将,孙全照觉得辽国人所谓的议和纯粹就是在糊弄鬼,辽国人一边把宋朝人往死里揍一边又在说我不想打你,然后还说我们做朋友吧?这世间哪有这样的怪事?在孙全照看来,曹利用这一去指定是肉包子打狗,到时候反而还会让辽国人白白羞辱一番。 以聪明绝顶而着称的王钦若被孙将军这么一顿唾沫横飞的力劝后居然就认为孙全照言之有理,王钦若就此拒不让曹利用出城。曹利用也是毫无办法,他身上没有赵恒的圣旨,更没有什么御赐的金牌,他只有一张嘴,而且还是一张无法说服王钦若将他放行的嘴。 曹利用被卡住了,而辽国方面在得知宋朝同意议和并决定派出使者前来议和之后,萧燕燕再命王继忠给赵恒写信并向赵恒表示辽国方面已经准备好了接待宋朝的使臣,一切就等双方见面即可开始和谈。可是,当王继忠将信写好并交给石普让他转呈赵恒的时候却出岔子了——石普派出去送信的这个名叫张晧的小兵在半路上被巡哨的辽军给抓住了。 萧燕燕在哭笑不得的同时也对辽军的哨骑是气不打一处来:老娘我就指望着石普给我传递信息,可你们却把这个送信的宋朝小兵给抓了起来,你们这是要坏老娘的好事不成? 萧燕燕和耶律隆绪把张晧叫到跟前一阵好生宽慰和压惊,然后再又让他重新上路去把曹利用从大名府接到辽国御营里来。张晧这一回顺利地到达了大名府,可王钦若还是拒绝放人,理由很简单:你张晧到底是那边的人?你是宋朝的兵现在却在替辽国的皇太后和皇帝传旨办事,我看你是奸细吧? 就这样,张晧在庆幸王钦若没有以奸细之名将他砍头的惊魂之中再又回到了辽国御营,然后将王钦若拒不放人的事也给说了。萧燕燕没想到宋朝的这位参知政事大人竟然是一个死脑筋,她只好让王继忠再写一封信给赵恒并把王钦若拒绝放人之事一并转达给赵恒。同时,有鉴于曹利用没法前来和谈,萧燕燕希望宋朝能够重新选派一个议和使者过来。 这次送信的事就不劳烦石普了,萧燕燕对张晧好吃好喝好住地招待了一番后就让他直接带着王继忠的书信去开封找赵恒。 张晧还得跑几天才能到达开封,他的事我们暂且不谈。 辽军是在十月中旬从瀛州撤的军,然后他们继续朝着大名府方向南下,途中自然是少不了要打家劫舍和烧杀抢掠,要不然他们的军粮从哪儿来?辽国人打仗可不像宋朝这边一路上得让无数的民夫给他们运粮,要真这样的话,辽国人的运粮大队早被宋朝军队给半路劫杀干净了。前期倒还好说,可一旦时间久了,辽军只能靠打劫来维持日常消耗,除非每个辽军士兵每人都携带了足够吃两三个月的口粮,但这可能吗? 更让辽国人郁闷的是,沿途的这些宋朝城池里面倒是有吃的有喝的,可他们就是攻不下来,所以最后倒霉的就只能是城外广大农村地区的宋朝老百姓。辽国的这种策略可谓是战术层面上的以战养战,二十万人的给养居然要靠抢劫来维持,这每天得抢多少粮食?得偷多少只鸡鸭多少头牛羊和大肥猪?又有多少宋朝的老百姓要为此而付出人财两失的代价? 文字在这里显得是如此的苍白无力,而宋朝的那些百姓的眼泪、鲜血和逝去的生命却又是多么的凄惨和脆弱。 说到这里,内心实难平复,唯有长久的一阵默然无语。 请注意,辽军这时候并不是以一个整体向南运动,而是在广阔的河北大地四面撒网尽情地撒欢,他们在瀛州憋了太多的火,只有通过去杀戮和抢劫一些毫无抵抗力的平民才能让他们变态又极度受伤的心灵受到抚慰。 没错,萧燕燕一心想要与宋朝议和,而且张晧被辽军抓获一事也正是发生在辽军从瀛州撤军并继续南下的这个过程之中,也就是说,萧燕燕一边在宋朝境内打家劫舍一边在向赵恒卖弄笑脸释放和平的讯号。这看上去似乎有些矛盾,可在萧燕燕和辽军的每个士兵们看来这其实并不矛盾。辽国人就是要竭尽所能地对宋朝的君臣和百姓们造成恐慌,如此才能让他们在不久之后的谈判桌上赢得讨价还价的筹码。 直到这时候,宋朝方面终于是摸清了辽国人的路数,他们想和谈是真,顺路想杀人也是真,如果宋朝不能在战场上给辽国人一个狠狠的教训,那么这场和谈指定是要吃大亏。历史上所有的谈判都是必须要在双方分出实力强弱的情况下才能完成的,要么打服对方,要么被对方打服,否则这谈判就根本谈不出结果,嘴皮子终究没有刀把子和枪杆子管用。宋辽双方眼下都想达成和议,而且还都不想在谈判桌上吃亏,如此一来,宋辽之间就必有一场大战。意即,赵恒还是必须得亲征。 认清了这一点后,赵恒不再迟疑,既然决战不可避免,既然王超的十万大军在得到诏命一个月后也没有离开定州,那么宋朝就只能将京城里的禁军拉上战场,而且宋朝还得将能派上战场的将领都派上去。这时候,开封城里的一个等待了多年同时也是被刻意压制了多年的老兵终于得到了朝廷的征召并得以重上战场为国效力——国舅爷李继隆! 公元1004年11月18日,赵恒下令由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李继隆为驾前东面排阵使,禁军马军都指挥使葛霸为其副手,武宁军节度使、同平章事石保吉(石守信的儿子)为驾前西面排阵使,禁军步军都虞侯王隐为其副手。 赵恒命令上述人等带领禁军即刻赶赴澶州,而就在赵恒也准备动身时,恰逢天上的金星惊现于白昼。金星当空于白昼之间这种事在如今不过是一种正常的天文现象,可在古代这被认为是异常的天象,这被认为寓意着将有不好的祸事要发生。 面对如此异常天象,朝中开始流言四起,有人说这是不利皇帝亲征的预兆,也有人说这是将有朝中大臣要遭遇变故。此时已经身患重病的宰相毕士安为了让赵恒亲征之事不再出什么幺蛾子,于是他上表请求以抱病之身随驾亲征,其目的就是为了让赵恒不要在这个关键时刻再次出现摇摆。这一招果然奏效,赵恒在拒绝毕士安这个请求的同时也坚定了要立即亲征的决心。这里面的原因也很简单,一个垂垂老矣的病号都敢主动申请上前线,你赵恒身强力壮难道要做胆小鬼? 毕士安随即给将要随同赵恒一同北上御敌的寇准手书一封勉励他要为国竭力:“今大计已定,唯君勉之,士安得以身当星变而就国事,当所愿也!” 公元1004年11月20日,赵恒命令他的四弟、雍王赵元份监国,他本人则带领各级文武大臣以及京城里的禁军起驾开赴澶州。 离京之后的第二天,当赵恒的御驾抵达长坦县(今河南新乡市下辖的县级市长坦市),那个负责送信的传令兵张晧几经辗转终于是将王继忠的书信交到了赵恒的手里。赵恒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曹利用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和辽国人展开谈判,原来是王钦若把他给扣在了大名府。 赵恒随即亲自给王钦若写下一封手诏并让随行的参知政事王旦写信给王钦若让他传达圣意把曹利用给放出去。同时,赵恒也让张晧去向王继忠解释这其中的误会和曲折:使者不会再换了,就是他曹利用,我已经命人放曹利用出来,你们准备好接人就是了,别到时候又把人当成是细作给扣押了。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妨碍赵恒的御驾亲征,这时候的他虽然也渴望与辽国达成和议,但他更明白这个和议必须得在一场大战过后才能达成。 第52章 进逼澶州 也就是在赵恒从开封出发的同一天,重新集结起来的辽军在萧燕燕的率领下进抵大名府。 王钦若从开封出发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辽国人终究还是杀到他这里来了。鉴于大名府在战略、军事、政治和经济方面的重要性以及其城内所囤积的巨大财富和军需物资,它无可避免地成为了辽军此时的攻击目标。大名府在后来可是“北宋四京”里面的北京府,是一个人口超过了百万的超级城市。在辽国人眼里,他们眼前的大名府就是一只肥得流油让他们已经垂涎三尺的大肥羊,然而这只大肥羊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吃到嘴里的。 此时的大名府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除了它原有的城防和守军外,王钦若到了这里后自然得把这里精心修复并加固一番。在辽军到来之前,王钦若便命大名府周边的各路军队迅速进城来支援他守城,如此一来,大名府要人有人、要枪有枪且还粮草充足城高沟深。但是,王钦若也并非可以就此高枕无忧,大名府实在是太大了,他把守城的士兵往城墙上一排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辽军可是对外号称自己是百万之师,无论他们采取哪一种攻城手段都足够王钦若好好地喝上一壶。 有一个事实就是大名府不是瀛州,瀛州保卫战为什么能取得辉煌的胜利?这里面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瀛州城太小而辽国人太多。听上去是不是迷糊?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城小,所以瀛州的军民可以密密麻麻地把瀛州城全部挤满,这样就让辽国人没有空隙可钻。也是因为城小,所以辽军尽管有二十多万人但却无法一起上阵,而是得分批次地进攻,这样下来瀛州每次所面临的攻城敌军人数也就万余人的规模。两相对比起来,大名府与瀛州的情况就恰好相反。所以,王钦若此时所面对的压力与挑战其实丝毫不弱于死守瀛州的李延渥。 面对远方辽军铁骑卷起的自北而来的滚滚烟尘,大名府的所有军民都开始变得恐惧起来。当然,恐惧是正常的,但恐惧并非就意味着畏惧,更不意味着会就此屈膝。相反,恐惧有时候反而是力量的源泉。 王钦若将城内的众将都召集到自己的官衙内,然后就开始商讨守城事宜。大名府东西南北各设一门,这四门里因为北门正是辽军正面来袭的方向,所以这北门几乎就是一道鬼门关,守北门的人自然就是任务最艰巨压力最大的那一个。正常情况下,一般是不会有人主动申请去守北门的,除非他自认为自己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守住北门,这一点众人都心知肚明,可是这北门总得有人去守才行。要说这王大人这时候也真的是表现得很可爱,因为他想出了一个如何分派任务的好法子,他的办法就是——探符,也就是将四门分别写在一块木片上,然后放在一个圆筒里,谁抓到哪个门就去守哪个门。放在现在,这就叫抓阄。 当王钦若把这个法子说出来后,众将是一脸茫然地盯着这位王大人,却只见王钦若再又不慌不急地问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啊?” 这时候孙全照挺身而出,说道:“我孙全照乃将门之后,我看这个阄咱们就没必要抓了,诸位将军你们要守哪里只管选就是了,你们选剩下的那个就是我孙全照的!” 话已至此,大家也就不好意思再客气了。本着还是要给自己留点颜面的原则,东门和西门这两个距离辽军不远也不近的地方率先被人给拿走了。王钦若这时候也决定要表现得像个老爷们儿,他把南门给拿走了。虽然相对来说这是四门里面最安全的,但打仗哪有什么绝对的安全,辽国人不按套路出牌就选择了打南门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王钦若的心里开始打鼓的时候,孙全照又开口了。 “王大人,你是主帅,你得号令全军统一谋划,况且这大名府南北相距二十里,到时候我们有什么请示或者你有什么指示需要传达可就太耽误时间了。为保周全,我看你还是就待在府衙里总揽全局吧!” 王钦若用无比感激的目光望着孙全照,内心的感动无以言表,但一切尽在不言中:孙老弟,我老王代表全家谢谢你了! 有了孙全照这一番话,王钦若就坡下驴把南门分派给了别人,而防守北门的重担则自然落在了孙全照的肩上。一切部署完毕后,众将各自带兵赶赴自己的防区,而辽国人这时候也杀到了城下。 孙全照登上北门城楼望见不远处的辽军正朝他这边遮天蔽日而来,守城的将士无不紧张且兴奋,可孙全照这时却下达了一个让众人万分惊愕的命令! 只见孙全照突然扯开嗓门大吼道:“来人呐!去把城门给我打开,然后再把吊桥给我放下去!” 这道命令吓傻了北门的宋军将士,可军令不可违,他们还是照办了。在另一边,在看到城门大开且吊桥落下之后,在北门外蠢蠢欲动的辽军也瞬间愣住了! 这谁啊?这么嚣张?辽国人看到这一幕首先感受到的就是屈辱和愤怒,这楼上的宋军主将明显是在轻视他们,更是在赤裸裸地向他们挑衅。即使如此,辽军也没有人敢立刻策马杀入城中,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在这种情况下谁都别去笑演义里的那个被诸葛亮吓得不轻的司马懿。 辽国人随即派人前去打探镇守北门的宋军主将是谁,消息很快就回来了——孙全照!一听这个名字,辽军上下不禁打了个寒颤,嘴里也开始骂骂咧咧起来,这可是他们的仇人啊! 孙全照虽然不是宋朝这边的统兵大将,但他长期戍边没少跟辽军交战,而辽军之所以对他咬牙切齿除了这是个狠人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孙全照手下的士兵手里有一样让他们胆寒的大杀器:孙全照的士兵所使用的弓弩是一种被漆成红色的强弩,这种弩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所发射出去的箭矢能够穿透身披重甲的骑兵和战马,就是这玩意儿让辽军是胆战心惊怕得要命! 这么一个狠人带着一帮人守在这里且还大开城门,他这是要干嘛?是想引诱我们过去送死吧?没门!想到这里,辽军也不再有任何的迟疑,他们绕过城门大开的北门转而冲向了城东。 东门的守将是谁不得而知,但他可没有孙全照那样的勇气和魄力,面对紧闭的城门和城楼上严阵以待的宋军士兵,辽国人到了之后就拉开架势开始攻城。一时间大名府城东的墙根下是虏骑遍野且喊杀声震天,而城北却是城门洞开一片肃杀之气,城西和城南则是安静得出奇。 辽国人这一次或许是吸取了瀛州之战的教训,他们转变了战法只是去攻击城池的一面而置其他于不顾,然而,即便辽国人集中力量去攻其一点也没能收到哪怕半点的成效。双方激战了老半天最后辽国人还是只能在城下仰天长叹,他们再次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城上的宋朝士兵喊话:不好意思!在攻城这种事上面我们确实是一群废物! 清理完留在城下的死尸之后,辽军从大名府撤兵了,但他们绝对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人的心性就是如此,你没把他打疼就没法让他认输,既然这边的硬骨头啃不动,那就去找软柿子捏,辽国人选中的这个软柿子就是大名府的老城。 缺兵少将的大名府老城被辽军轻易拿下,这天晚上,辽军利用夜色的掩护分出一支军队再又从大名府的老城悄悄地摸向了大名府的南城,然后他们就在城外的狄相庙埋伏了起来。这还只是辽军整个夜袭计划的第一步,在设好埋伏后,辽军主力声势浩大地向南开拔,而他们的前锋则已经开始攻击大名府以南的德清军城(今河北清丰县)。 王钦若在得知消息后竟然出人意料地变得勇气百倍,他下令城中的守城主力天雄军马上出城去追击辽军。那可是十几万辽军啊!你天雄军顶天了说也就数万人,而且天雄军此时分散于各地驻防,留在大名府里的将士虽然是其主力,但最多也就一万人吧!可王大人就是敢用这一万人去追击辽军的主力! 没办法,军令如山,而且总不能对德清军见死不救吧?天雄军领命之后就从城南杀出了城,可他们这一下正好一脚踏进了辽国人在城南的狄相庙所设下的埋伏圈。天雄军就此四面被围进退不得,而辽国人显然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出口恶气的机会。这天晚上的战况异常的激烈,辽军打定了决心要将天雄军斩尽杀绝,而在城楼上目睹这一切的宋朝人却只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来回打转却又无计可施。 天雄军已经身陷重围,如果这时候大名府的宋军出去救他们就会造成城防空虚,辽军主力如果再杀一个回马枪的话,那么大名府铁定也就完蛋了。谁敢保证辽国人没有在其他地方设伏?你这一边如果一出城,你信不信辽国人瞬间就能从黑暗中钻出来然后把城池给占了? 十万火急之时,驻守北门的孙全照在得知天雄军被围的消息后立马赶来见王钦若。 他向王钦若请战:“大人,如果天雄军完了,那么这大名府也就很难守住了!北门那边你叫人看着点,我现在就带人出去救他们!” 孙全照率领所部人马从南门而出,他们如疾风一般地扑向了被辽军重重包围的天雄军。孙全照的突然杀到让辽军是猝不及防,深陷包围的天雄军在得到援助后却是士气大振。黑夜里,双方在城南杀成一片,辽军的野战能力还真不是吹出来的,在被宋军内外夹击的情况下他们竟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这场夜战直到这支辽军全军覆没才宣告结束,宋军这边自然也是损失也不小,天雄军最后回到城里的人不过十之三四而已。可以说,如果没有孙全照的救援,最后全军覆没的指定是天雄军。 不过,这支辽军尽管全军覆没,但他们应该可以“含笑九泉”,因为就在他们被宋军围攻之时,辽军的主力却在一夜强攻之后攻陷了德清军城。 在辽军攻破德清军城的城门之后,城内的宋军与其展开了激烈的巷战。宋朝的德清军知军张旦及其子张利涉相继战死,负责守城的宋军虎翼军都虞候胡福在血战中浑身多处被辽军砍伤却依然手持大刀与辽军反复鏖战,在所部全部战死后他又亲手击杀数十名辽军才力竭而亡。虎翼军副指挥使尚祚善使一把大挝,他在这场激战中也是表现得异常英勇,先后被其阵斩和击伤辽军高达百余人。然而,辽国人实在是太多了,众寡悬殊之下,包括虎翼军指挥使张睿在内,德清军城的主要官员和将领十四人全部战死殉国。 在将德清军城洗劫一空之后,辽军毫不停留,萧燕燕带领他们继续南下,这一次他们的目标直指澶州——赵恒的御驾亲征之地。此时的赵恒也正带着数量庞大的京城禁军向澶州赶来,宋辽两国的巅峰对决即将上演。 第52章 世纪之战 公元1004年11月22日,辽国的皇太后、皇帝以及辽军的主帅萧挞凛带领此次南征的全部辽军抵达澶州城下。 这一次辽军在城外所看到的不再是如大名府那般的景象,他们的眼前没有紧闭的城门或是刻意打开的城门,他们的眼前也不再是一片毫无生气的空旷之地,辽国人所看到的是环绕在澶州北城的一套完整的由沟壕和密密麻麻的拒马鹿角所构筑起来的城池防御体系。最让辽国人震惊的是,在这些拒马鹿角的后面还有在寒风中挺然而立的数万背城列阵的宋军将士。 这些在冰天雪地里满脸肃杀之气的宋军将士是几天前才刚刚从京城火速赶到澶州的京城禁军,而他们这些人的统帅正是那位远离战场已经七年之久的北宋太宗朝时期的超级战将——李继隆! 澶州城地跨黄河支流的两岸,大河以北为北城,以南为南城,中间一座浮桥相连。这样的构建对于防守的一方是极为有利的,因为无论辽军怎么打都不会让宋军陷入四面包围的局面,因为南面是黄河。也不清楚当初选择在这里筑城的先人们是怎么考虑的,但他们当时绝对想不到这座城池会在今后决定和影响历史的走向,甚至连那座浮桥也会名垂后世。 澶州,这里曾是周世宗柴荣的蛰伏之地,这里也曾是宋太祖赵匡胤苦思济民兴邦之所,可以说这里的每一片土地都留下过这两位帝王的足迹,而如今他们的英灵将在这座城市的上空见证由他们亲手奠基起来的帝国与异族敌寇之间的一场生死搏杀。 李继隆是在这个月的十八日才被任命为澶州前线的驾前东面排阵使,随后又被任命为东西面两都排阵使统领澶州的所有禁军,而辽军赶到澶州是二十二日,即使李继隆带着军队快马加鞭也得在十九日才能赶到澶州,也就是说留给他备战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三天。另外,这些长久驻守在开封城里的禁军可不比赵匡胤时期纵横天下的的无敌之师,甚至于他们的战斗力连王超手里的那十万常年在河北戍边的人也不如。在定州大营以及河北最前线的那些经常与辽军血战的边关将士眼里,这些京城里的大头兵不过就是一群衣甲鲜亮但却毫无实战能力和经验的大宋三军仪仗队。 李继隆就是要带着这样的一群人跟辽军决一生死,而且时不我待,他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改造这支军队。可是,李继隆能在这个时候再度出山就已经是给这些士兵打了一剂强心针,仅是这个消息就足以让这些没怎么上过战场但却肩负着国家安危的宋军士兵变得异常振奋。 军队是一个最讲究实力的地方和群体,军人们只会佩服和敬重真正的强者,而李继隆的威名和战绩在宋朝早就已经名扬天下,他几乎可以说是宋朝军功最为鼎盛时期的那一批军人里唯一还能上阵杀敌的国之名将。跟着一头狮子上战场,即使是一群绵羊也会瞬间变成一群磨尖了羊角且勇气百倍的绵羊。 到了澶州,李继隆随即下令全军立马戒备并在城北的空旷之地扎下营磐,他绝不做龟缩于城中的孬种,他要像大名府的孙全照那样明目张胆地向辽军挑战。先期抵达澶州的宦官将军秦翰带着自己的这位老长官去察看了由他负责构筑的防御工事,换了别人可能会对秦翰大肆表扬一番,可李继隆当即指出秦翰的壕沟挖得还不够深,这沟还得再往下挖。另外,他还认为得在壕沟边上设置拒马鹿角以阻挡辽军骑兵的冲锋,而且这个工事的规模要达到将整个澶州北城围起来的程度。 以上还只是外围的防御工事,如果辽军突破了这层防御之后,李继隆还有第二道防御工事。他命人把数千辆用来运送粮食的大车卸去一个轮子层层叠叠地环绕在大军营磐的四周以减缓辽军骑兵的冲击力,在运粮车的里面则是由李继隆亲自布下的由骑兵、重装步兵以及让辽国人为之胆寒的弓弩兵所共同组成的一座诸兵种合成的大阵。 以上这些都是为了与辽军进行野战所做的准备,在守城方面宋军也是做足了准备。这里就不得不提到秦翰,这位不是纯爷们儿的纯爷们儿在先期抵达澶州后所做出来的一系列成绩堪称卓越,赵恒当初选择派他来为自己的御驾亲征打前站是真的选对了人。秦翰不但在城外修筑了环城的壕沟,而且在澶州城内准备和积蓄了大量的守城器械,弓箭、滚木、擂石这些东西就不用说了,最重要的是澶州城此时还配备了当时世界上最具有杀伤力的重型远程武器——床子弩! 关于床子弩,它其实并非是宋朝时才出现的武器,但它最露脸的时刻却是在宋朝,是在这个公元1004年的澶州城。 床子弩这玩意儿在唐朝被叫做弩炮,也叫绞车弩或车弩。在杜佑的《通典》里记载:“今有纹车弩,中七百步,攻城拔垒用之。” 也就是说,这东西是用来攻城拔寨的。它必须要用轴转车(即绞车)来张弦开弓,在它的弩臂上有七条矢道(一次性发射七支箭),居中的那条矢道放置的是一支巨箭,长三尺五寸,粗五寸,以铁叶为翎(普通的箭矢是以羽毛为翎,可它却是铁片为翎),而在这支巨箭的左右则是三支相较略短的箭矢。史称“诸箭一发齐起,所中城垒无不摧毁,楼橹亦颠坠。” 综上所述,这种弩一旦发射出去就如同一颗炮弹砸在了城墙或城楼上。这也不奇怪,以它强到需要用轴转车来蓄力的张弓力道,再加上中间的那支堪与标枪和长矛相提并论的巨箭,这支巨箭一旦击发出去要么死死地嵌入墙体,要么直接将墙体打出个窟窿。这支巨箭单独有一个霸气的名字:一枪三剑箭。何意?就是说,这射出去的不是一支箭,而是一把长枪,而它的三片铁翎则是三把利剑。前面提到过它本是用来攻城的,可以想象数十上百台巨弩一起朝城墙发射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无数支长枪深深地嵌入墙体,攻城的士兵不用搭梯子直接踩着或抓着这些巨箭就能爬到城楼上去。 到了宋朝,它的名字叫做“床弩”或“床子弩”,此时澶州城楼上所配置的正是床子弩当中的“三弓床弩”。据《武经总要》记载:“三弓床弩,前二弓,后一弓,世亦名八牛弩。箭用木杆铁羽,世谓之一枪三剑箭。” 从这些记载里我们可以看出它的力道,它需要用八头牛来拉动才能让它张弓,而根据记载如果要以人力拉动它则需要百余人。也正因如此,所以它张弓的时候得用轴转车来拉动,当它击发的时候更是得用一把铁锤去用力砸击扳机,然后这七支箭就会呼啸而出以超出常人认知的超强力道直奔目标。 说完了这些我们再来说它的射程,我们之所以要说它是重型远程武器就在于它的射程几乎达到了变态的程度。在宋朝之前,这种床弩的最大射程是七百步,但在太祖朝时期,北宋的兵器作坊副使魏丕受命对其进行了改造从而使其最大射程达到了一千步。宋代的一步约合现在的1.53米,也就是说它的最大射程达到了现在的一千五百多米。换言之,这种武器即使称不上是当时的大炮,但也足以称之为当时的重机枪。 好了,话不再多说。我们想说的就是,当辽军到达澶州城下之时,他们所面对的宋军以及宋军所做的战前准备就是这些。 这时候就该轮到我们的这场大戏的主角登场了! 萧挞凛,出生年不祥,字驰宇,辽国皇太后萧燕燕的族(兄)弟,辽史称其“幼敦厚,有才略,通天文 ”。萧挞凛从军早期跟随辽国名将耶律斜轸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战功,杨业最后一战的对手正是此人。公元988年,萧挞凛担任辽国南院都监,公元994年,萧挞凛因为东征高丽以及西征党项有功而被进封为兰陵郡王兼任辽国南京统军使。此后无论是赵恒的第一次亲征还是王继忠被俘的望都之战,萧挞凛都亲历战阵参与对宋作战,他成了主导辽国对宋战事的另一个耶律休哥,此次辽军南征他更是成为了这二十万辽军的主帅。 此时距离辽军出征已经三个多月了,萧挞凛带着二十几万辽军浩浩荡荡地在这一路上是千里奔袭四处转战,其威风凛凛之气势让他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可一世,可他领着这群数量庞大的契丹土匪除了攻下了几座兵力薄弱的小城之外,他还有过什么辉煌的战绩吗?没有!非但如此,他这一路上所挨的揍倒是让他刻骨铭心。魏能和田敏是把他扎得鲜血直流的刺猬,他不想惹,王超的定州大营外壳太硬,他不想崩了牙,眼看瀛州鲜嫩可口,可谁知道那一口下去却让他痛不欲生——死三万、伤六万。放眼之前整个宋辽战争史,辽军何曾在哪次战斗中遭受过如此惨重的损失?更丢人的是,面对孙全照大开的城门和落下的吊桥,他手下的那帮自诩为天下无敌的辽军铁骑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冲进去。 在这些“战绩”面前,作为辽军的主帅,萧挞凛的脸可谓是已经丢尽了。他是一个有过无数战功和荣耀的军人,更是一个武士,这样的耻辱是他绝不能忍受的。终于,他来到了澶州,而且如他所愿,他看见宋军不再龟缩在城里而是站在城外主动等着他去胖揍一顿,再没有比这更能让他感到振奋的事了! 诚然,在他和宋军之间,或者说在他和李继隆之间还隔着一条阴森恐怖的壕沟以及重重叠叠的一堆木头块子,但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毫无用处。从南到北,再从东到西,萧挞凛此生征战无数,什么样的险恶战场环境他没见过,这些障碍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手里此时再不济也有十几万辽军,这些人每人把自己的马鞭扔下去就足以填平好长的一段壕沟,至于那些烂木头块子,你宋朝人难道以为我辽国的高头骏马不会跨越障碍物吗? 第53章 箭毙巨酋 身为辽军的统帅,萧挞凛亲自到澶州的北城之外巡视了一番即将迎来一场血雨腥风的战场。反复权衡之后,他为辽军选定了此战的突破口——宋军防御圈的西北角,这就是他所认定的宋军整个防御体系里最为薄弱的那个点。 随着萧挞凛手中的令旗一挥,负责打头阵的数万辽军铁骑随即策马奔驰杀向了宋军战阵的西北角!开战近三个月后,宋辽两国之间的第一次军团级别的野外争胜终于是爆发了! 辽军源源不断地从西北方向直冲宋军的步军大阵,但壕沟对辽军骑兵的缓阻作用无疑是很明显的,这同时也让辽军无法一窝蜂似的对宋军的整个大阵发起大规模的集团性冲锋,辽军的锐气也随着冲锋速度的减缓顿时就折了大半。此外,等到辽军终于是越过了被填平的那一段壕沟,环绕在整个宋军大阵外面的各类辎重车更是让辽军骑兵的冲击力所剩无几,等到辽军最后冲到宋军身前时已是强弩之末。还没等辽国人停下来喘口气,这时候迎接他们的就是宋军朝其迎面射来的漫天箭矢,紧接着便是两军的近身搏杀。 辽军从主帅到士兵都憋足了劲儿要在这一天大干一场,但这天战场上的事实再次证明的一个真理:如果骑兵强攻严阵以待的重装步兵其后果往往都是在自寻死路。进入大阵的辽军在丧失了骑兵的机动性后就成了无法灵活移动的靶子,而在李继隆仅仅数天的调教下,这支只能算是宋朝二线部队的宋军却爆发了罕见的战斗力。他们已经退无可退,澶州的背后就是黄河,黄河的后面就是京师开封。此刻,柴荣和赵匡胤的神灵在澶州城的上空看着他们,在护佑着他们,宋朝举国的百姓包括他们自己的家人也在远处注视着他们,这一切让他们个个都在舍生忘死地奋勇杀敌。 这是一场双方都不想输也输不起的战斗,两军激战半日在城下杀得血流成河,战场的形势就此陷入胶着的状态。见此情形,一心想在本国皇太后和皇帝面前打一场大胜仗的萧挞凛急了,他在一众辽国高级将领和亲兵的簇拥之下临阵督战试图以此提振军心和士气。反观宋军这边,面对杀得难解难分的战场形势,不但是普通的士兵在死战不退,就连宋军的副帅石保吉这时候也被他的那个在战场上勇武绝伦的老爹石守信给附体了。石保吉可不是临场督战这么简单,而是不顾部下的拼命劝阻翻身跨上战马提刀冲入了战阵之中,而且他的战马还没有披甲。 前面说了,石保吉这时候的身份可谓是是尊贵无比,整个宋朝他是除了李继隆之外唯一的一个领宰相之衔的武将。此外,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他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女婿。这样的大佬都亲自冲锋陷阵了,宋军的其他将士又岂能有退缩不前的道理和理由? 随着石保吉等宋军的高级将领的亲自参战,鏖战许久的宋军像是个个都喝了一大碗鸡血,他们的士气和斗志陡然高涨,而辽军此时则是渐渐有些力不能支,战场的胜利天平明显开始倾向于宋军。 就是在这个关头,澶州城上的床子弩迎来了它在历史上的高光时刻! 此前无论战况有多么激烈,床子弩都安静地矗立在城上,城下两军厮杀在一起根本没有它的施展空间,可此时就不一样了。面对战局开始出现恶化的局面,萧挞凛变得心急如焚,他以主帅之尊亲临一线督战本就已经是在冒险了,可在这时候他再又将自己的帅位往前挪动了数十步,他希望能够从纷乱的战场上看出是否还有别的可乘之机。不过,萧挞凛显然不准备像石保吉那样亲自上阵砍人,而且他也与澶州城保持了在他看来绝对安全的距离,但他绝对不知道宋军在城头上安放了威力强大且射程超远的床子弩,他更不知道自己往前挪动的这数十步让其正好进入了床子弩的射程范围。 萧挞凛这一行人实在是太显眼了,史称其“异其旗帜,躬出督战”。他的身边不但有一堆辽国将星围绕,而且他身上的大将服饰和他的那面特别招眼的帅旗都显得是那么的耀眼夺目异于常人。此外,萧挞凛的身后还跟着百十来个亲随护卫,这一切让守在澶州城上的宋军将士看得是清清楚楚。于是,床子弩的表现机会就此来临! 一百多个衣甲鲜亮的辽国人紧紧地聚在一团,这是多么大的一个目标,而床子弩正是用来打击大型或群体目标的,如果是萧挞凛单独立在那儿,那么床子弩可能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毕竟这玩意儿不是狙击枪,根本就没有个准头。然而,这是一群人,还是一群辽军的高级将领,如果床子弩给他们来这么一发就如同往鸡蛋堆里砸进了一块砖头,而这后果想想就让人啧啧咂舌! 千载难逢的机遇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放过了! 澶州城楼上负责发射床子弩的宋军头领是一个名叫张瑰的军校,眼前的这群大鱼让他一时间激动得无法自已,他不知道这群衣甲闪亮的辽国人具体都是谁,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指定都是大家伙。短暂的激动过后,张瑰决定抓住这个能够让他名扬千古的机遇。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随着宋军士兵手中的那一把把用来击发床子弩的铁锤的纷纷落下,一根根如长枪一般的巨箭瞬间呼啸着划破长空朝萧挞凛所在的那一堆人直插而去! 片刻之后,千米之外的这群辽国人立马躺倒一片,而就像是见了鬼似的——萧挞凛本人竟然在这一百多个人里面中了头彩——他的头部被巨箭当场射中,他立即翻身落马! 还活着的人在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之后顿时吓得是肝胆俱裂,他们扑向了已经昏死过去且满头是血的萧挞凛,然后他们在一片大乱之中腿脚发软地将满身是血的萧挞凛拼命地往后拖拽。 被这样的巨箭射中头部即使是一头猛兽也是难逃一死,萧挞凛无疑是死定了,他现在只剩下那最后的一口气。此时,在厮杀正酣的战场上辽军也是败局已定,他们开始向着西北方向撤退,而宋军哪能就此罢休?在宋军的全面反击下,还能喘气的辽军不顾一切地狼狈逃离战场,宋军一路追杀出数里之外才收兵而还。 澶州之战,宋军大胜!辽国方面不但再次遭遇耻辱性的一败,而且连他们的主帅以及一众高级将领也被宋军的远程武器给当场毙命! 不出意料的是,头部受到粉碎性重创的萧挞凛在被抬回大帐之后便再没说出哪怕是一个字来,他很快就在这天的傍晚时分极其不情愿地咽下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口气。闻听噩耗,萧燕燕亲自来到了萧挞凛的帅帐之中,可她却也只能是看着萧挞凛的尸体当众大哭不止。 辽军早已成孤军深入之势,他们的后路可以说已经被宋军给阻绝,而他们的前方是李继隆以及正在朝澶州赶来的赵恒的亲征大军。在这种局势之下,刚刚经历战败且主帅被杀,整个辽军营地在这天晚上沉浸在他们自南下以来前所未有的阴郁乃至是绝望之中。 即使如此,萧燕燕此时仍然丝毫没有罢兵止战的意思,她仍在希望能够与宋朝达成和议。她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可言,唯有孤注一掷地挺在这里或是逼迫宋朝与其达成和议,或是带着辽国这举国的精兵与宋朝在此地决一生死。她下令为萧挞凛辍朝五日,同时命令辽军四处派出侦骑密切注意各个方向宋军的动向。 第54章 君临澶州 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在这亲征之路上一直磨磨蹭蹭的赵恒。 大军刚离开京城不久,赵恒在半路上接到了从开封传来的急报:留守京城负责监国的雍王赵元份突然身中暴疾无法理事! 再没有比这更晦气的事了,赵恒为此而不得不紧急重新安排回去监国的人选。几经考虑之后,赵恒选出的这人是参知政事王旦。当面领受任命后,王旦突然向赵恒提出了一个要求。 “陛下,要我回去代理监国也可以,但是请你现在把宰相寇准叫来,臣有话要说!” 寇准到了之后,王旦向赵恒问道:“陛下,如果我回去之后在十日内没有得到前方的捷报,那么我该怎么办?” 十日?王旦的意思很清楚,如果赵恒这次御驾亲征不能在十天之内击退辽军,或者是被辽军击败,那么到时候他在京城里该如何应对那极度险恶的局势?王旦这话说得很隐晦,他就差没有说如果皇帝陛下你死在了澶州,那么他该怎么办? 赵恒当然能够听得懂王旦这句话的意思,他沉默良久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波谲云诡的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值此两国最高统治者直接面对面较量,如果双方几十万人马真要打起来指不定是谁会下地狱,赵恒也是心里没底。 沉思良久之后,赵恒颇为有些悲壮地对王旦说道:“立太子!” 这话几乎就是赵恒在提前交代遗言。王旦这样做其实无可厚非,他只是在未雨绸缪而已,可这却不可避免地让隐藏在赵恒内心深处的恐惧开始持续发酵。 这里顺便说一点,在《宋史》的记载里王旦是在这年的十二月才因为赵元份的暴疾而受命回去代理监国之职,可这明显说不通。如果按照《宋史》所提到的这个时间点,这时候宋辽双方已经达成了和议,辽军这时候甚至已经完全回到了辽国境内,既然如此那王旦又何来的“十日不得捷报,将若之何如”的说法呢?王旦这话明显就只有在赵恒前往澶州的路上才有可能说得出来。考虑到元朝人在编修《宋史》、《辽史》和《金史》上的巨大工作量以及他们完成这三部史书前后所用时间之短就无法不让人对其中的某些记载产生质疑。 继续来说赵恒。 前面已经交代过赵恒在亲征的路上得到了王继忠再次写来的信,他在得知曹利用还被王钦若“扣留”在大名府的消息后便下诏让王钦若放人以便让曹利用前去辽营议和。在这之后,让毕士安和寇准此前都担忧不已的幺蛾子终于还是出现了——被赵元份的暴疾和王旦回开封前的那一番话给整得心神不宁的赵恒再次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当亲征大军到达韦城县(今河南滑县)后,也就是在辽军抵达澶州的同一天,赵恒突然停住不走了。 赵恒的退堂鼓是由两方面原因促成的,首先就是王继忠写来的信。他这时候才明白为何曹利用出去了那么久却没有传回丁点的有关于议和之事的奏报,原来和谈根本就没有开始。既然如此,那为何不等到曹利用传回消息后再决定是否要御驾亲征呢?毕竟战场可不是游乐场,而且他也对宋军能够击退辽军没有多大的把握和信心。 另一个让赵恒打退堂鼓的原因就是他身边的那些“胆小鬼”。此行跟随赵恒亲征的某些大臣再次于私下里建议他不要再往前走了,还是去南唐的故都金陵暂避一下为好。这些人具体都是谁在史书里没有交代,此时王钦若虽然被寇准给拖到大名府去站岗了,可继承了他逃跑精神的人却大有人在。 这些人向赵恒分析了眼前的形势:辽军一路南下无可阻挡,陛下你去了澶州简直就是羊入虎口,而且你上个月就诏令王超前来澶州与你的亲征大军会合,可王超直到现在都没有动身,此时难保他没有别的心思,他可是手握十几万大军。陛下可别忘了后晋时期同样在辽国大举南侵时拥兵自重的杜重威,后晋就是亡于他和辽国人的暗中勾结。所以,陛下你完全没有必要以身犯险,打仗的事交给李继隆他们就行了,而你还是先去金陵避险吧! 耳根子极软的赵恒就这样被说动了,他不想再往前走了。他当即命人把寇准叫到他的行营,看样子他是准备把寇准带着一起去江南旅游一番。寇准心怀忐忑地赶到了行营,还没进屋他就听到一个太监正在怂恿赵恒赶紧逃跑:“陛下,某些大臣嚷嚷着要你亲征到底是为什么啊?他们究竟想把你逼到哪种地步啊?你还是赶紧下令让我们回到京城去吧!前面实在是太危险了!” 当寇准进来之后,这个太监立马闭嘴了。可是,赵恒可不怕寇准。 他直接开门见山地对寇准说道:“爱卿啊,你看朕现在就去金陵怎么样?” 看着赵恒殷切的目光,寇准再次气不打一处来,可这是他的皇上,而他也不是什么目无君上的权臣。 寇准屏息良久,然后耐下性子劝道:“陛下啊,你身边的那些给你说这些话的人简直就跟乡下的老太婆子没什么分别。现在辽国人已经打到我们眼跟前了,全国军民的目光现在可都聚焦在你的身上,你难道想让他们看到你转身后退吗?河北前线各地的将士们可都知道你已经御驾亲征了,他们正翘首以盼地等着你呢!等着你去激励和鼓舞他们奋勇杀敌驱逐敌寇!如果你这时候转身回去甚至是直接跑到金陵去,那么势必会让前方将士的军心士气瞬间瓦解,辽国人如果趁势南下的话,你可能连金陵都到不了啊!” 寇准这一番话可谓是句句在理,但赵恒还是在摇摆不定。他低头不语就像是在生寇准的闷气,见此情形寇准转身就走了出去。刚出行营的大门,寇准迎头就跟禁军殿前都指挥使高琼撞上了。 寇准问道:“太尉受国厚恩,如今可想回报于国?” 高琼不知他何出此言,但仍然慨然回道:“琼乃一武人,如有需要,当以死报国耳!” 寇准也不跟高琼废话,他直接拉着高琼就再次去见赵恒。 “陛下,你如果觉得我刚才说的话不对,那么你现在问问高琼,看看他对于你去金陵有什么话说!” 赵恒望着高琼,等着他发言。 高琼立马说道:“陛下,寇大人说的没错。况且,禁军将士的父母妻儿可都在京城,他们肯定不想舍弃家小跟你去金陵,说不定走到半道上人就跑光了。臣恳请陛下立马赶赴澶州,臣等愿为陛下效死力,辽军必不难破!” 寇准趁机说道:“陛下,机不可失,请你不要犹豫赶快出发吧!” 赵恒还是在犹豫,他又把目光投向这时候正持剑侍立在他身前的御前侍卫王应昌,意思就是:你常年跟随我左右,忠心可鉴,这事你怎么看? 这个王应昌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但人家可是大有来头,此人的祖父在北宋的历史上大名鼎鼎——北宋忠武军节度使、平灭后蜀的宋军主帅王全斌。同样作为一个武人和血性男儿的王应昌此时也被寇准和高琼对国家的一片忠贞所打动,他朗声回道:“陛下此次出征是在替天伐贼所向必克,如果你现在不往前走,恐怕辽国人会认为你胆小而更加猖狂。一旦你去了澶州,然后再强令王超率军前来助战,那么辽军自然知难而退,我军必胜!陛下必胜!” 王应昌这一番慷慨激昂且让人热血沸腾的回答总算是彻底让赵恒从逃跑的漩涡里挣扎了出来,他决定不再逃跑了。他随即对左右说道:“从今以后不要有人再跟朕说什么南巡的事了,朕意已决,明日一早全军向着澶州——前进!” 聊这些事的工夫,赵恒事实上已经在韦城逗留两天了,当他再次起驾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二十四日。这天晚上,赵恒到达了卫南县,他派遣翰林侍读学士潘谨修先去澶州传谕澶州各级官吏:澶州驻军将帅及澶州知州等文武官员一律不得擅离职守前来迎候车驾。 两天之后的十一月二十六日,赵恒到达了澶州南城。坐在御辇上的他准备就此驻跸于南城的行宫,而仅仅一河之隔的地方就是澶州北城,那里有顶在最前线的李继隆,再往前就是十万辽军以及赵恒此时的死对头萧燕燕和耶律隆绪。毫无疑问,北城乃是凶险之地,是真正的战场。赵恒觉得自己到了澶州南城也就是他此次亲征的终点站了,难不成还真的要他也像他伯父和父亲一样亲自去最前线临战对敌吗? 开什么玩笑?我赵恒哪能跟他们两位老爷子相比?就这样吧!传旨,朕要入住行宫休息了! 寇准见御辇停下了就跑来问赵恒怎么回事,赵恒说他要下辇入住南城的行宫,可寇准执意让他过河到北城去。 “陛下,你不过河则人心和军心不稳,敌人现在可是还很嚣张,你得到北城去给将士们打气啊!我们四方的援军包括王超的定州大军现在正在往澶州赶,而且他们马上就都到了,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赵恒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可不是朕的意思,朕的舅舅李继隆前几天派人给朕报捷的时候说了,澶州北城又冷又小,他希望朕就住在南城。” 赵恒明显是胆小不肯去,可他把李继隆抬出来就让寇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时候就轮到同为军人的高琼说话了。 高琼几乎是和寇准一起来到了御辇前,他先是像大人哄小孩一样劝赵恒去北城,可说到激动处,这位性格耿直的武将却直言道:“陛下,如果你不去北城,那北城的将士就好比老百姓死了爹妈一样难过啊!” 这话可是太重了,如果高琼敢这样跟赵匡胤和赵光义说话,那他高琼指定是活到头了。可是,赵恒是一个有教养的贵族子弟,他可没有那么粗鲁,对于高琼的这话他毫无反应,根本没有动怒的意思。 有人可就看不下去了,赵恒身边的另一位朝廷大佬、签枢密院事冯拯立马对高琼厉声喝道:“高琼,你这话可就太放肆了!不得在皇上面前如此无礼!” 高琼和寇准当即用目光将冯拯扫射了一番。寇准本以为搞走了王钦若会省点心,可谁知道还有个冯拯也在坏他的事,这对死对头再次顶上了牛。可还没等寇准出面收拾冯拯,高琼倒是突然才思敏捷了一回,然后他说出了千年以来让人无不拍手称快的一句话。 他对冯拯讽刺道:“冯大人,你以文章和才学升到了两府高官的位置上,现在辽国人就在眼前,你说我高琼劝陛下去北城督战是御前无礼,你既然这么能干怎么不赋诗一首把辽国人给打跑啊?” 吼完之后,高琼也不管赵恒是什么态度,更不管冯拯此时的面部被气得有多么的扭曲变形,他直接命令负责抬辇的士兵把赵恒抬起来。 高琼厉声喝道:“赶紧把皇上的御辇给我抬起来!过浮桥,去北城,出发!” 就这样,赵恒几乎是被寇准和高琼以绑架的形式给抬向了北城。磨人的是,当御辇行至浮桥的桥头时又停了下来。这里面没有别的原因,除了赵恒没人敢叫人停下来,面对前面的刀山火海,赵恒在临门一脚上再一次地焉了。 又是高琼!他拿出了战场上杀敌的气势和勇气冲上来就是一顿鞭子抽在了抬辇的士兵身上! “干嘛又停了?还不快走!现在都走到这里了,哪里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高琼明面上在打骂士兵,实际上谁都听得出来,他这话是在骂车辇上坐着的那位已经小心肝噗通乱颤的皇帝。要说赵恒也真是好脾气,他还是没有动怒,而冯拯这时候面对暴怒的高琼哪里还敢说什么。 赵恒在辇上一声轻叹,然后他几乎是以上刑场的心态对抬辇的士兵发话道:“走吧!过河吧!” 第55章 急于求和 进入北城地界后,赵恒的御辇被直接抬到了澶州北城的城楼下。在一众文武官员的恭迎下,赵恒走下御辇接受众人的参拜,“万岁”的呼喊随即响成一片。这一切让前几天刚刚大败辽军且此时仍在城外扎营的数万禁军将士一时间变得群情激越——皇帝陛下真的来了吗? 此时的赵恒在这种氛围的感染下已然变得神色庄重甚至是显得有些英武卓然,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之前在过桥时的那种怯懦和恐惧,眼前的这一浪高过一浪的万岁呼喊让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和成就感。 在李继隆的指引下,赵恒一步步地登上了澶州北城的城楼。当那一面象征帝王尊荣的黄龙旗插在城楼上时,当黄罗伞盖下的赵恒手把护栏出现在三军将士的面前时,震彻大地的一幕发生了——驻扎城外的宋军将士顿时欢声雷动,他们面向城楼一遍又一遍地高呼万岁,继而赵恒从京城带来的禁军也加入到欢呼的行列。城内外的这十几万宋军集体高呼万岁,声闻达数十里之外,这场面之壮观和震撼绝对胜过当年赵匡胤在陈桥驿黄袍加身时全军高呼万岁的场景! 面对如此令人心神激荡的场面,赵恒就算是全天下最胆小的人此时也变得豪情万丈。这可是十几万人在向他欢呼和致敬,世间大丈夫真英雄无数,可有几人能至于此?看着城下这旌旗招展枪戟林立的威武壮观之场面,再又联想到几天前李继隆和将士们在城下大破辽军,赵恒一时间热血澎湃,他先是对李继隆和禁军将士大力褒奖,然后又下诏给所有前线的士兵赏赐酒肉和钱财。 当宋军在为赵恒的出现而欢呼呐喊时,这让大地为之颤抖的万岁呼喊却让十几里之外的辽军胆战心惊。他们不用猜也知道对面发生什么事了,史称其众“相视益怖骇”,以至于前沿的辽军误以为宋军这是要大举进兵而做好了准备迎战的架势。 辽军里面当然有胆小鬼,尤其是在当前这种形势下你作为入侵的一方且深入敌境又怎能不感到害怕呢?可是,萧燕燕却不是吃素的,她早已经被锻炼成了一个合格乃至是出色的政治家。面对宋军被激发出来的空前高涨的士气,面对辽军上下因为前些天的战败以及主帅萧挞凛的意外暴亡而萎靡不振的军心,萧燕燕竟然在这个时候决定要给赵恒一点颜色看看。 萧燕燕命令辽军数千精锐铁骑前去澶州城下向宋军挑战,他想让宋朝的皇帝亲眼见识一下辽军的战斗力是何等的恐怖。可是,这个女人这次失算了,她这样做简直就是在主动找抽。被赵恒的驾临弄得个个都热血沸腾的宋军这时候正兴奋得想要杀人,辽军这支骑兵的突然出现正好合了宋军将士的心意。赵恒此时也是激动得无以言表,他立马下诏迎敌,他要亲眼在城楼上观摩自己的士兵是如何与异族敌寇进行英勇的搏杀。 辽国人这次真的是很不走运,朝他们冲过来的这群人数与他们几乎相等的宋军就像是猛然化身为赵匡胤时期战无不胜的百战精兵。这场双方合计近一万人的激烈厮杀最后以辽军被阵斩大半以及残余辽军的狼狈逃窜而结束,萧燕燕扬威不成反倒是再次被狠狠地暴打了一顿,而赵恒这一下却是爽到了极点。 说到这里问题就来了:如果你是赵恒,你接下来会怎么办? 此时宋军在兵力上完全不输于辽军,在军需物资、战力和军心士气上更是占了上风,天时地利人和,宋军在这三方面可谓是占尽了优势,那么宋军接下来是不是应该趁机对辽军发起总攻继而把萧燕燕和耶律隆绪埋葬在这澶州城下呢?别说是赵匡胤,就算这时候的皇帝是赵光义也绝对不会给辽国人留什么生路,但遗憾的是此时的宋朝皇帝是赵恒——是一心想要和平、想要息战止戈的赵恒,是在热切地期盼着曹利用赶快去辽国人那里进行和谈的赵恒。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宋辽双方都老老实实地守在自己的地盘上等着曹利用进入辽营进行和谈。 公元1004年11月27日,曹利用几经辗转和波折终于是从大名府南下走进了澶州郊外的辽军营地。萧燕燕也终于是等来了曹利用的到来,昨天还因为被宋军暴打了一顿而怒不可遏的她顿时心花怒放,她命令辽国飞龙使韩杞将曹利用迎入了她的议事大帐。 曹利用这回踩的点比较正,他到的时候恰好是饭点,韩杞告诉他辽国的皇太后和皇帝将与他一道在御帐里共同就食,议和的事可以边吃边聊。这种事放在宋朝根本就绝无可能发生,别说是曹利用这么一个芝麻大点的小官,就算是宰相也别想轻易地跟皇帝在一起吃饭,可辽国方面却给了曹利用这个殊荣。当然,这其实也跟辽国宫廷没有宋朝那么多礼仪上的规矩有关,可这也足以让曹利用感到“受宠若惊”了。 当曹利用颇为有些小激动但又极度忐忑走进辽国御帐时,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他大失所望:这里好歹也是堂堂大辽国的皇室御帐,可曹利用的眼前根本没有什么流光溢彩以及各类象征辽国皇室尊贵身份的御器和饰物,大帐里甚至连一张像样的案台都没有。 与曹利用迎面相对的正是辽国的皇太后萧燕燕,而这一个照面差点让曹利用当场晕倒,不是说他被萧燕燕的美貌给震晕了,而是他看见这位辽国的皇太后竟然是坐在一辆没有篷子的马车上。再又四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曹利用这才看到辽国的皇帝耶律隆绪——他和韩德让等一帮辽国重臣也是坐在马车上,这些人分坐在萧燕燕的两侧。 行礼过后,曹利用也在一辆马车上坐了下来,萧燕燕随即命令上菜开饭。此举又让曹利用傻了一回眼:开饭?这桌子都没有怎么开饭?就在他一顿迷糊的时候,只见侍从们抬着一块木板子就走了进来,然后就把木板子搭在了车轭上。紧接着,一盘盘大肉就端了上来并放在了木板子上。曹利用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木板子就是桌子啊! 尽管心里面有无数的槽点在奔腾,但曹利用一个字也不敢说,想必他定然会在内心深处悄悄地鄙视辽国人:毕竟是蛮夷,这中原的文化和礼仪可是一点也没有学到。 无法得知曹利用这天具体都吃了什么,但在吃饭的时候双方都显得很客气,彼此都很遵守饭桌上不谈公事这一原则。等到吃完抹嘴之后,谈判正式开始了。辽国方面也不绕什么弯子,他们直接提出了对关南之地的声索:如果宋朝把关南还给辽国,那么两国就可以签订和约,从此就再不交战永世和平。 这个条件曹利用可不敢答应,他当初离京之时赵恒就反复提到土地问题一寸也没有商量,可辽国人开口就是要土地,这让谈判刚一开始就陷入了死局。曹利用直言这事他做不了主,只有赵恒才能拍板。于是,萧燕燕又派遣韩杞带着辽国的国书跟曹利用一起去澶州面见赵恒。 相比曹利用面见辽国皇太后和皇帝时的礼仪甚简,韩杞这回可是实实在在地领教了一番何为大国礼仪。首先是澶州的知州何承矩在澶州郊外为韩杞举行了一个简单但却正式的欢迎仪式,这个何承矩也是个官二代,而且他严格来说其实是一个标准的武将,他的父亲就是赵匡胤亲征太原时在石岭关大破辽军的宋朝建武军节度使何继筠。 到了澶州城门外,接待韩杞的又变成了宋朝的翰林学士赵安仁,韩杞接下来的一切行动就都由赵安仁来陪同。 十二月一日,赵恒正式接见韩杞,但韩杞并不能直接见到赵恒。他首先得在赵恒的行宫门前下跪并将国书呈送给宋朝的合门使,然后再由这人将国书交给大太监阎承翰,随后这份国书再转给赵恒以及宋朝的两府大臣们传阅。在这之后,韩杞才得以面见赵恒。见到赵恒,韩杞再次下跪参拜:“臣奉本国太后之命特来问候大宋皇帝陛下起居!” 在被这么一番折腾之后,韩杞满身大汗地总算是完成了进献国书的任务,接下来就是赵恒和他的大臣们关起门来开会的时间。 赵恒说道:“这份国书大家都看了,果然不出朕的所料,辽国人议和的条件就是要拿回关南的土地,我们该怎么办?” 大臣们的意见很统一:“土地不可给,钱财倒是可以商量,至于钱财的多少,这事陛下你看着给就是了。” 赵恒再又说道:“朕守祖宗基业,不敢丢失一寸土地,如果辽国人执意咬着这一条不松嘴,那我们就跟他们打下去。不过,念在战争会殃及河北的老百姓,所以这仗能不打还是不打为好。为了两国的永久和平,我们每年可以给辽国一点钱财作为议和的条件,这样一来也不会太过有损国体。朕这些话先不要写进国书里,让曹利用转述给韩杞就行了。” 赵恒的意思是,他的前半句语气强硬的话可以写进国书里,但后半句给辽国人钱财以换取和议达成的话直接让曹利用转述即可。看出点门道没有?还是天朝上国的面子问题,明面上一定要强硬,但私底下的交易还是得做。 再往下就是如何给辽国回复国书的问题。这里面涉及到了格式和称呼的问题,但因为赵恒登基之后宋辽双方没有公文上的往来,而赵光义前期倒是与辽国互通使者,但往后这两国之间可就一直都是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所以最后君臣一番商议最终决定采用赵匡胤时期与辽国通信时的体式来写这封国书。问题再次出现,赵匡胤已经死去那么多年了,这些大臣没人见过当时的国书是怎么写的,就在众人傻眼之时,赵安仁站了出来。他可是翰林学士,尽管赵匡胤死的时候他都还没考中进士,可赵先生当了翰林学士之后可是把诏书阁里的所有文书都看了一遍,所以他知道这国书该怎么写。 就此,写国书的事也大功告成! 赵恒再又命人给韩杞送去了衣服、金带,鞍马和一些钱财,以此算是对韩杞此次出使的赏赐。韩杞穿着赵恒赏赐给他的衣服再次去面见赵恒并接受宋朝给辽国的国书,在这之后他就将和曹利用返回辽营继续商谈和议的事。 第56章 和约初成 曹利用再次前往辽营进行和谈之前,赵恒又一次地单独召见了他。 赵恒向曹利用重申了自己的和谈底线以及谈判的原则性问题:“土地问题绝无商谈的余地,但如果他们转而求财则可以许之。” 曹利用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们可以给的钱财数目是多少?还请陛下明示!” 赵恒盯了曹利用半晌,继而他拍了拍脑门,一咬牙回了一句:“最好是每年能不超过一百万!” 见赵恒如此肉疼的样子,曹利用宽慰道:“陛下,你也别太忧心了。臣的随从之中有人懂契丹语,这次韩杞等人过来看见我们的将士都很震惊,他们在私下里都惊叹于我朝将士的武器装备和军心士气,直言这些都非常令他们感到畏惧。臣这次回去定会密切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如果辽国仍然痴心妄想坚持要得到关南之地,我必会悄悄派人回来通知陛下派兵剿杀了他们。” 说罢,曹利用辞别而去。 这边曹利用刚走出了赵恒的行宫,转而他又被寇准的人给截住了,他随即就被带去见了寇准。 一进门,曹利用就见寇准正满脸黑线地瞪着他。他知道寇准现在很不高兴,原因就在于寇准是大臣里面坚决反对同辽国进行议和的那个人。 在辽国使者韩杞面见赵恒之前,寇准和赵恒曾有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宋朝的这位宰相大人主张趁机将辽军消灭在澶州,即使是议和,他的条件就是辽国需要向宋朝称臣并把幽州等地献给宋朝,如此才能许和并放辽国人一条生路。可是,这个条件别说是萧燕燕,就连赵恒都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寇准试着劝说赵恒同意他的想法,而且他还提出了如何消灭辽军的种种策略,比如命令王超等北方的宋军急速南下将辽国人的退路彻底堵死,然后澶州的宋军再大举进兵,如此南北夹击定让辽军有来无回。即使有漏网之鱼,那么也可命令大名府、定州和保州的宋军分段截杀,如此可让辽国人片甲不留,一个也别想回到辽国。 寇准最后补充道:“陛下,只要我们这么干了就可保我朝百年之内无北狄之患,如若不然,就算这一次我们跟辽国达成了和议,但难保几十年后他们不会再生异心。” 一心求和的赵恒却根本听不进寇准的这些话,他说道:“数十年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想必那时候定然也会有能够扞卫江山之人出现,我们和辽国打了这么多年了,朕实在是不忍心再看到生灵涂炭民生凋敝,能和就和吧!” 这些是赵恒在史书里留下的原话,但想必他当时定然会在心里对寇准的这个疯狂的想法觉得甚是幼稚可笑:我的宰相大人,如果我们把萧燕燕和耶律隆绪等人全部杀死在宋朝境内,那么这可就跟辽国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死仇,辽国的新皇帝能对此无动于衷吗?到时候,契丹人举族群情激愤,那这战争可就永远别想停止,除非我们的军队可以有汉唐鼎盛时期的实力继而远征大漠喋血虏庭让异族人彻底屈服,可这只能是一种臆想。这个事我赵恒都能想明白,你寇准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面对赵恒的决意讲和,寇准还是不准备让步,他极力坚持自己的观点,可这时候那些求和派大臣却开始在明里暗里对寇准群起而攻之。 事实上,宋朝的求和派大臣早就看寇准不爽了,当初正是寇准的竭力督促才促成了赵恒的亲征,而这也顺带地把这些人从美丽繁华且安逸舒适的京城带到了这个与数十万辽军朝夕相闻的兵危战险之地。如果宋朝这次打赢了倒好说,能够与辽国人达成和议自然也是美事一桩,可如果既不能议和且又战败,那么他们这些人很有可能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甚至包括赵恒。 现在辽国人主动跑来议和,这些人自然喜不自禁,可你寇准竟然还在搞事情,就你一个人非得把大家往火坑里推,仅凭这一点他们就把寇准给恨到骨子里去了。此外,在到达澶州以后,赵恒将所有军政方面的大小事宜都委予寇准处置,也就是军国大事可以不需要皇帝的诏令而是只需要宰相的手令就可以立马施行,一时间寇准可谓是权倾天下。如此一来,寇准又招来了那些红眼病的嫉妒和仇视。 你寇准能有这样的权势不就是因为现在处于战时状态吗?你不同意议和无非就是因为你贪恋权柄,因为一旦议和成功你现在的权势就会瞬间缩水,而这无疑就是你坚持要把战火继续烧下去的险恶用心,你想架空皇上独揽大权,你想把皇帝绑在战车上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和野心。 面对这些说辞和攻击,作为臣子,寇准哪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指责?更何况,他就算再胆大包天也不能对赵恒声色俱厉,更不能强迫赵恒改变主意。万般无奈和满腹心酸之下,寇准不得不向赵恒低头并同意议和。 尽管寇准已经无法改变赵恒的想法,可他作为宰相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点什么,于是他这才把曹利用叫了过来。 “不知宰相大人找我何事?”曹利用问道。 寇准还是阴沉着脸,他压低声音但却极为严厉地对曹利用说道:“虽然陛下跟你说了可以花一百万买和平,但如果你这次给的钱超过了三十万,那你回来后我定要取你的项上人头!” 就是带着这样的威胁和警告,曹利用再次动身去往辽营。 到了辽营,辽国方面还是坚持要得到关南之地,否则这和议就免谈。曹利用针锋相对,坚称宋朝的底线就是绝不拿土地作为和谈的筹码。 既然蛮横行不通,那就摆事实讲道理。萧燕燕随即把后晋的皇帝石敬瑭抬了出来:“关南之地是当年石敬瑭献给我们辽国的,周朝皇帝柴荣后来从我们手里抢走了这块地,所以你们宋朝现在理应还回来。” 曹利用听完不禁一乐,他反过来耍起了流氓:“晋朝许你们土地,而周朝又夺了过去,可这跟我们大宋有什么关系?你们要地,我们绝不答应,但如果你们每年要从我们这里要些钱财以资军用,那么这事尚有可商谈的余地。即使如此,我也不确定我朝陛下能否答应给你们一些钱财。至于关南之地,我都没敢跟我的陛下说起这事。” 一听这话,辽国人集体炸锅了。土地问题不容商谈,钱财还不一定给,也就是说宋朝想空手套白狼,想凭借你曹利用一张嘴就跟我们达成和平协议,这事也太荒谬了吧?你曹利用这不是摆明了在玩我们辽国的君臣吗? 辽国方面的谈判代表、政事舍人高正始顿时扯起嗓门嚷了起来:“我们数十万大军到这里来本就是为了要得到关南之地,若不能达到这个目的,那我们根本就没有颜面回去见国人!” 既然对方开始甩脸拍桌子,曹利用也不甘示弱,他回击道:“我奉命传达我朝皇帝陛下的旨意就绝无妥协的余地,大不了我死在你们这里。如果你们执意要以土地作为议和的条件,那么别说关南之地你们得不到,这场战争你们也别想停歇!那我们就继续打!” 继续打?曹利用的这一番战争威胁立马让在场的辽国人集体呆住了,他们本以为宋朝人都是软蛋,是可以靠吓唬就能让其屈服的,可曹利用的言行反而比他们还要强硬。至于战争,辽军眼下早已是深入宋境且后路被截的强弩之末,这场战争真要继续打下去会是什么后果他们比谁都清楚。 继续打?那岂不是要让这十几万的辽国人全都死在这里?想想辽国人面对孙全照大开的城门是什么反应?他们也惜命,绝不是什么亡命之徒,他们也都还想着回到辽国去与家小团聚。 既然土地看似彻底没希望了,辽国人于是转而求其次——要钱。如果能够带回去一张每年从宋朝得到一定数额钱财的欠债条回到辽国,那么这一趟他们也不算白来。又是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曹利用最后同意给出的用来买和平的价码是:每年给予辽国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总计约合三十万两白银。不多不少,正好是曹利用能够在寇准那里保住项上人头的价码。如此可见,曹利用为了能在寇准那里保住小命定然在谈判过程中把当初吃奶的劲都给使了出来。 至此,双方在口头上初步达成了和议。然而,就在曹利用准备回去复命时,萧燕燕又派遣王继忠前来单独面见曹利用。 王继忠对曹利用说道:“宋辽两国能够达成和议实乃美事一桩,但辽国皇太后希望两国能在这份和约里把双方的双方的关系提升一步,辽帝耶律隆绪年龄小一些,愿意称宋朝皇帝为兄,从此两国不但是友好邻邦且还是兄弟之邦。另外,太后还希望宋朝以后不要在边境上挖沟开河,你们这样也会让辽国方面没有安全感,两国边境从此维持现状,双方都不再设寨增兵,如此才算是真正的彼此信任。最后,太后希望能将上述这两点写进双方的和平誓书里,但这些事就先不写进国书里,暂由你代为转达给宋朝皇帝就是了。” 从以上的种种可以看出萧燕燕其实比赵恒还要渴望两国能够达成和议。不过,赵恒要面子,萧燕燕同样也要面子,这些事她不会亲自说,更不会白纸黑字地写在给赵恒的国书里,那样就显得是她在向赵恒乞和,而是通过王继忠代为传达。由此可见,宋辽双方的最高统治者其实心里都在发虚,都在担心对方会突然掀桌子。不过,这也正是一份和约能够达成的先决条件,也只有在双方都对彼此心存忌惮的条件下这和约才能长久、才能算是比较平等的和约。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基本上两国算是达成了和议,一切就只等赵恒点头同意。 第57章 尘埃落定 公元1004年12月5日,辽国使者姚柬之带着辽国的国书与曹利用一道返回澶州。姚柬之随即被扔给了赵安仁去接待,而曹利用则急吼吼地跑去见赵恒。 这一回曹利用又踩在了饭点上,当他进入行宫时赵恒正在吃饭,于是他只能在外面候着。不过,这澶州的行宫可比不了开封的皇宫,赵恒与外面候着的曹利用其实不过就是隔了一道帘幕,所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正在外面等候的曹利用。这下他这饭就没什么心思再吃下去了,而且他身为礼仪之邦宋朝的皇帝也不可能学萧燕燕那样把曹利用叫过来一起吃饭。 赵恒勉强吃了几口觉得实在是无心下咽,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结果:这和约到底谈成了没有?如果谈成了,那曹利用答应每年给辽国人的钱又是多少?为此,他派了一个太监出去问曹利用。 曹利用瞪了一眼这个太监,然后说道:“这等机密之事我怎么可以告诉你,我要当面给陛下说!” 太监原话转述,赵恒却火了,他再让这个太监出来问,一定要问出个结果来。曹利用秉持其一贯的行事原则就是不肯说,但在被问得急眼了之后,他向这个太监比出了三根手指头。 太监回去复命,说道:“曹利用只是把三根手指头放在了额头上,但他什么话也没说。陛下曾说最高的上限是一百万,他比出了三根手指头但又不敢说什么话,莫非他许给辽国人三百万?” 一听这话,赵恒当场被震傻了,据传他把手中的筷子都给吓得掉地上了,他甚至大声嚷了起来。 “三百万!这也太多了吧!” 可是,话刚出口,赵恒立马又转而大喜:“不过,如果能就此两国和平,那这三百万倒也没什么。” 由于彼此相距不远,赵恒的这些话全被曹利用给听到了,他倒是没说什么,更不可能隔着帘幕大声回应赵恒,可他在心底一定在暗喜:如果陛下知道这笔钱的数目其实是三十万,那他还不得高兴得跳脚! 等到赵恒用膳完毕,曹利用这才进去面圣。可是,这小子明显在玩心计,他一进去就大呼自己有罪,并说自己答应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你到底给了多少?”赵恒板着脸问道。 曹利用又伸出三根手指头,做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答道:“三……三十万……” 赵恒一时间从地狱直达天堂!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曹利用给抱起来! “好!这事你办得好!朕要给你升官!”(几天后,曹利用被封为东上合门使兼领忠州刺史。) 随后,曹利用又将王继忠代为转达的那些话告诉给了赵恒,赵恒一应照准。他这一点头,宋辽两国之间的和议就算是正式达成了。 第二天,赵恒接见了辽国使者并接受其所献的国书。接下来就是书写两国的和约誓书,这份誓书内容一致,两国各执一份。具体的内容以及后来双方在落实和约的过程中再又达成的条款大体如下: 一、两国自订立盟约之日起互为兄弟之国,赵恒年长为兄,耶律隆绪为弟,各自后代照此排辈。 二、宋朝每年向辽国资助军旅之费,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每年按照约定的时间在雄州完成交割。 三、两国以白沟河为界,边境驻军各守疆界,互不侵扰。两国边地之民不得相互交恶滋事,两国不得收容各自国家的逃犯。 四、两国边界现有城池及军事设施维持现状,双方既不得增挖河道也不得再筑新城。 五、双方于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 这两份誓书写好之后,赵恒加盖上宋朝的国玺,然后这两份誓书还得再去辽国那边再盖个章,最后辽国再将一份由耶律隆绪署名并加盖印玺的誓书送回宋朝这边。在这之后,盟约即成! 写好誓书的当天,赵恒心情大好,他在行宫的南楼大宴文武百官,辽国使者姚柬之也一并受邀出席。借此机会,姚柬之向赵恒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陛下,眼下两国和约已成,我们不日就将启程回国,但是我们担心在回去的路上会被不知两国已经议和的宋军所攻击,还望陛下许以便利。” 这一点姚柬之可谓是说到了点子上,赵恒随即命人向北方各地的宋军紧急传命放辽军北返。 一天之后,姚柬之带着宋朝的西京左藏库使李继昌回辽营,随后李继昌带着由耶律隆绪加盖了印玺的誓书返回澶州。 至此,澶渊之盟正式尘埃落定! 十二月十日,辽军开始撤军,赵恒则在澶州与军民举行各种形式的欢庆活动。直到辽军于十八日这天完全撤出宋境之后,赵恒才在次日从澶州启程返回开封。 我们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来讲述这澶渊之盟的前后过程,目的就是为了通过这些细节来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影响了中国历史进程和走向的澶渊之盟的性质究竟为何?关于这个问题,历代的学者和研究者都给出了各自不同的答案,我在这里不予转述,这里只是想说说我个人对此的一些看法。 现如今只要一提到澶渊之盟,很多被他人洗脑的人脱口而出的就是屈辱或耻辱二字,别有用心者甚至以此来极度地抹黑和贬低赵宋王朝。可是,这盟约真的就是耻辱吗?这真的就像是诸如中英《南京条约》一样的不平等条约吗? 先说那所谓的屈辱和耻辱。宋辽两国为兄弟之国且宋朝皇帝赵恒为兄,这何来的屈辱和耻辱?难道石敬瑭那样的明明比耶律德光年长却要称其为父的父子之国才叫做有尊严吗? 再说不平等。盟约里明确规定两国都不得在边境上新修工事和增筑营寨,这不是单单只用来约束其中的某一方,而是对双方都具有约束性,这里何来的不平等? 当然,或许有人会说我这是在避重就轻,因为最关键的一点我没有说,那就是宋朝每年要给辽国人的三十万岁币。请注意,这里并不是三十万两白银,这里面的大头是二十万匹绢。对于商业和手工业高度发达的宋朝来说,给出这二十万匹绢绝对不会像唐朝那样觉得肉疼。但是,不管怎样,在某些人那里这就是极具有耻辱性质的赔款,你宋朝既然很厉害那又何必要给辽国人钱?你怎么不叫辽国人给你钱或者不用给钱也能达成和约? 关于这一点,我还真的不打算给宋朝和赵恒洗地,但要说这就是屈辱我却实难苟同。借用一种观点来说,汉唐两朝为了稳住异族不但要给对方送去钱财还要把公主嫁过去,这又算是什么呢?而且,即是如此,匈奴和吐蕃也没有因此而变得乖巧反而还时不时地大肆扰边,这又算不算是屈辱和失策呢?汉朝最后确实把匈奴给收拾得服服帖帖,但唐朝却对吐蕃是无可奈何。那么,宋朝呢?他们每年所给的这三十万却维系了宋辽两国长达百年的和平岁月,两个相邻且综合国力大体相当的国家百年相安无战事,人类历史上除了宋辽两国之外可还曾有过? 再说这个三十万。 请问,如果你是一个百万富翁,你的旁边有一个既凶又狠的穷邻居,他时不时要到你家里来杀人放火,但你的实力又无法将其剪灭只能对其严加防范,那么现在你每年只需要给他三千块钱就能让他从此跟你结拜为兄弟且至死不再来侵扰你家,那么这笔钱你愿不愿意给?另外,再说一笔经济账,你每年为了防范这个恶邻居的侵扰既要修筑院墙还要招募壮丁来守护你的家园,而你在这方面的花费达到了三万甚至是三十万,而且这还不能保证你的家园就此太平无事,那么这三千块钱你觉得是花得值与不值? 事实就是如此,在签署澶渊之盟之前,宋朝每年为了防范辽国的入侵不得不在边境及河北大地屯驻重兵,士兵每月的日常消耗和俸禄、武器装备的更新、粮草辎重的运输以及运粮民夫的开销、战后阵亡将士的抚恤以及战后的民生恢复和重建,这些钱加在一起可不止是每年三十万两银子,而是至少三千万两白银。两者相权,孰轻孰重?孰利孰弊? 没错,如果你单独站在一个纯粹的个体上来看问题,那么宋朝只要给了钱就是在赔款,就是一种屈辱,这一点无可置疑。可是,倘若一个人对于此事真的就这么一点认知能力,那么说难听点这其实就是所谓的格局问题,再重一点就是鼠目寸光。 如果你能够回到当时,如果你能够站在整个国家的立场上来看待问题,如果你是此时身系天下万千百姓安危与福祉的宋朝皇帝或宰相,那么请你思考并回答下面的问题:每年无数将士战死沙场、无数百姓惨遭屠杀和蹂躏、农业生产几乎荒废、幸存的百姓流离失所无以为家,你愿意看到这样的景象吗?如果你不愿意,那么你宋朝此时又是否有能力让这一切不再发生呢?答案显然是没有。那么,如果能用三十万就让这一切的灾难和苦难就此成为历史,从此河北大地农业丰收、百姓安居乐业、经济兴盛繁荣,那么你作为皇帝或宰相,在这二者之中你会选择哪一个? 请注意,这个选择题里面有一个铁一般的现实前提,那就是你宋朝打不过辽国,虽然辽国也未必打得过你,但人家就是喜欢有事没事过来放一把火杀几个人然后以你追之不及的速度溜之大吉。如此局面,作为宋朝的皇帝或宰相,你会怎么选?这三十万你愿不愿意掏? 顺便再说一个事。宋朝确实每年给了辽国三十万,但从此两国在边境展开贸易和互市,宋朝这边出售过去的是香料、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物,而辽国则主要是牛羊马骆驼等原生态产品,这导致宋朝这边每年从辽国赚取的贸易逆差是这三十万岁币的十倍甚至是百倍。如此再来对比一下战时宋朝每年尽支出的数千万两白银的军费,这还用再多说什么吗? 以上的这些说辞和观点是不是很像一个软骨头、汉奸和投降派才能说出来的话?很抱歉,作为一个曾经为国戍边且流过血汗负过伤的人,我个人觉得自己非但不是什么软骨头、汉奸和投降派,反而在这方面是一个激进分子。但是,看问题不能仅仅只局限于自身,也不能以今论古,否则那就是我们前面所说的鼠目寸光和圣人视角。 第58章 论功行赏 明朝晚期的大学者、思想家、书画家、收藏家也是颇具争议的一代隐士陈继儒在他所编撰的《安得长者言》里有这样的一句话:在事者当置身利害之外,建言者当设身利害之中。 狭义来理解这句话就是别去做那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我在这里想把这句话送给那些因为澶渊之盟而对宋朝大肆贬损和指责的人,而且我认为这样做实在是再合适不过。漂亮话谁都会说,但“说到”和“做到”之间的距离只有那些亲身去践行过的才知道它到底有多遥远。对于澶渊之盟的达成,饱受战争创伤的河北军民是欢呼雀跃还是义愤填膺,答案不言而喻,作为苦难的直接承受者他们在此事上才是最有发言权的,后世的嘴炮和键盘侠根本体会不到他们在战时的痛苦和心酸。 我还想说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宋辽自太宗朝正式开战以来,辽国可曾霸占过宋朝一座城池?还是请注意,我说的不是攻占,而是霸占。也就是说,辽国可曾掠夺过宋朝一寸土地?事实上,辽国的南下无一不是对宋朝两次大举北征的报复性攻击,而宋朝的北征是以占领城池和土地为目的,辽国却只是单纯的报复。至于幽云十六州,请问,那是宋朝的吗?要知道在宋朝建立之前辽国就早已经将其收入了囊中。 如果现今的我们要以澶渊之盟的达成来指责宋朝人和赵恒贪图苟安不去收复燕云之地,那么他们是否更有资格反过来指责如今的我们呢?因为照此理论和说法,贝加尔湖、外兴安岭和库页岛都是他们可以向我们射出的子弹,宋朝好歹还出了个赵光义去努力甚至是疯狂地采取了行动,而我们呢?再者说,宋辽两国在当时可是同奉孔孟同尊释迦摩尼,可以说在文化上两国已经是同宗同本了,那么他们彼此间所谓的矛盾和冲突也不过就是兄弟之争而非华夷之别。反观我们的那位北方邻居,文化、宗教和人种,我们和他们哪一点算得上兄弟之国?既是如此,那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赵恒贪图苟安而不去收复“故土”呢? 我这里再次声明我的观点,对于澶渊之盟,我虽然不对其持完全肯定的态度,但我也无意彻底否定它的积极意义。我当然是希望宋朝能够夺回燕云十六州,而且这份期待并不比赵光义少多少,而且我是完全支持寇准的想法,那就是趁着辽军势危要尽力一劳永逸地清除这个后患,哪怕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就像抗美援朝那样用一场大仗打出国威、打出国际地位、打出长久的和平。但是,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具有可操作性的选项且是风险系数极高的选项,赢了自然就是汉民族继汉唐之后又一次地在军事上威震东亚大陆,可如果输了或是做成了夹生饭,那么宋辽之间就不再是百年和平而是百年战争。至于议和而且是以输出钱币来达成议和从而换来百年太平,这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但却绝不是最坏的或堪称耻辱的选择。 关于澶渊之盟的性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像任何事物和事理都具有两面性一样。正如在这之后宋辽间的百年和平,两国从此相安无事,这对普通的老百姓来说可谓是天赐之福,两国的士兵们也不需要时刻准备着去抛头颅洒热血,这是好事吧?这真的是好事吗?百年和平让辽国彻底没有了危机感,四方之间他独大他最强,唯一的对手宋朝成了他盟誓约好的兄弟,他也就渐渐地丧失了勇武善战之风,而宋朝好歹还有个西夏在西北边不断挑事,这直接造就了大宋西军的百年盛名,也为北宋王朝在灭亡时保留住了最后的一口真气继而建立起了与金国隔江而治的南宋。辽国却惨了很多,百年和平无战事让辽国近百万的军队在迅速崛起的女真人面前一触即溃最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惨遭亡国之祸。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我们以后再说。 澶渊之盟的达成有人狂喜自然也有人愁,前者是赵恒以及他手下的那些“怕死鬼”,后者就是寇准之类的人。除此之外,还有对此感到怒不可遏以及无可奈何之人。 对辽国身负国仇家恨的杨延昭在听说两国达成和议之后是怒火攻心,他上疏请求对回国的辽军在沿途进行分段截杀,誓要让辽国人有来无回,然后宋军再趁此天赐良机发大军北上直取幽州,如此太祖和太宗陛下的春秋美梦就可以实现,而赵恒更是将就此成为宋朝最伟大的君王。可是,赵恒对这份上疏的反应是无动于衷,他完全没有理会杨延昭。 一怒之下,杨延昭率领本部人马再次攻入辽国境内并攻破了辽国的古城,然后一番大肆劫掠之后才回到了宋境。不必意外,辽军可以打宋朝草谷,而宋朝同样也会,而这也是杨延昭最后一次能够名正言顺地拿辽国出气,因为在他出兵的时候赵恒的那道不得阻截辽军返程的诏令还没有送到他的手中。 至于无可奈何之人,那便是诸如孙全照、田敏和张凝之类的边关将领和士兵。这些人何尝不想趁此时机建立更大的功业,趁机给之前死去的无数死在辽国人刀下的弟兄复仇,可皇命难违,他们唯有依令行事。再者说,作为一个真正的军人虽然常常把“大丈夫战死沙场实乃死得其所”作为人生的信条,可说到底那不过是在不得不应战的情况下才说出来的自我激励的豪言壮语,世间又有谁愿意主动去找死呢?历史上每次战争结束或者两国终战之时那些举着刀枪忘情欢呼的士兵真的仅仅只是在欢呼胜利和停战吗?那何尝不是在庆幸自己得以在战争中幸存呢?那何尝不是在因为从此可以与父母或是妻儿长相依伴而振臂欢呼呢? 在这些人之外,还有一类人则是对此次宋辽盟和内心五味杂陈。他们看到了这其中的利,但也看到了其中的弊,更看到了这必将在后世所引起的争议,比如说宋朝的另一位宰相毕士安。当有人对毕士安谈及此次议和宋朝不该对辽国许以岁币且还给了那么多时,毕士安也是一阵长叹。 他说:“若不如此,两国又岂能达成议和?若不给这三十万和平又岂能长久?天下又何时能够太平?” 既不想便宜了辽国,也不想让国家和百姓继续深陷战争的泥潭而永无宁日,这就是毕士安这类人的矛盾和为难之处。 这就是澶渊之盟,别说是在后世它争议不断,即使是在当时它也同样如此。还是那句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里面没有绝对的是非与对错之说,它喜忧参半、也利弊参半。 北宋景德二年(公元1005)年正月初一,刚从澶州回到开封的赵恒在这一天因为宋辽两国的盟和而下诏大赦天下,而随后就是犒赏此次北征的有功之臣。 孙全照、秦翰等在前线立下战功的众将纷纷加官并赐封邑,而诸如田敏、张凝、李延渥等参与此次对辽战争的各地将士和官民也都各有封赏。当然,获得封赏最厚的人自然是大领导,李继隆、石保吉、葛霸、王隐这四个直接指挥参与了澶州城下那场大战的人一并加赐封邑,这些人论官职已经做到了武将的最高级别,因而给他们加赐封邑比什么虚职要实惠得多,李继隆同时还被特加为“开府仪同三司”。 需要单独提到的是那个在得知辽军大举南下而第一时间想到逃跑并想带着皇上一起逃跑的人,对,就是那位宋朝的参知政事大人——王钦若。战后或许连寇准和赵恒都觉得奇怪甚至惊叹,这看似懦弱胆小的老王到了大名府竟然突然变身战斗机,他在短时间里不但把大名府打造成了一座坚城,而且还坚决抗战并死死地顶在前方为宋朝站岗放哨。 公平地说,大名府的保卫战其实功劳最大的并不是他王钦若,甚至于他那晚的激情勃发差点让天雄军全军覆没,可这一点并不能抹杀掉他的整体功绩。再说了,作为战时统揽全局的大名府一号首长,这战后论功行赏他必然要拿头功。此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其貌不扬甚至是跟俊美毫不沾边的王大人却对赵恒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几乎可以这样说,王钦若如果说自己在真宗朝得宠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有鉴于以上种种,王钦若从大名府回来后不但是戴红花拿奖状,而且奖金也不会少拿,最实惠的封邑更是跑不了。赵恒还给他加赐“中谢”,这就意味着以后他就可以随时来跟皇帝陛下聊天谈心。相比这些,赵恒另外赏给他的那些袭衣、金带和鞍马就显得不值一提。尽管如此,王大人却未必就很开心,乃至于他一点也不开心。为啥?因为他的顶头上司兼死对头寇准因为此次北征以及澶渊之盟的达成而更加地位超然,你老王有功,他寇大人功劳更大。如此一来,王钦若还是被寇准牢牢地压在身下。如此,王大人怎么开心得起来? 第59章 北疆大定 正所谓有赏必有罚,此次辽军南侵,宋军表现最拉胯的人是谁?还能是谁,当然是在战时被举国寄予厚望的定州大营主帅王超。王大帅在这场战争中做了什么?你要说他什么也没做也不准确,他最大的功劳应该就是很好地为宋朝保存了实力,几十万辽国人从他身边路过,他很淡定地一枪未放并带领全军集体向辽国人行注目礼。最令人不可接受的是,赵恒下令他来澶州参战,可他一直安安稳稳地待在定州冬眠。在两国和谈已成之时,他才带着军队前来“勤王”,而且还只是到达了大名府而非澶州,看样子他不是来勤王的,而是来给自己的陛下恭贺宋辽盟约的达成。 这样说或许显得对王大帅有点刻薄,我们在前面也分析了王超当时的难处,但在当时的那种举国震恐的危局之下,手握重兵的他却毫无作为显然是说不过去。想想他的前任傅潜是什么下场,那可是差一点就人头不保,而傅潜好歹最后还派范廷召带着一万人出去寻敌接战,可王超却是未动一兵一卒。那么,他的最后结局会是如何呢?答案绝对的出人意料,王超只是被赵恒解除了兵权,然后就去当他的崇信军节度使——这就是赵恒对他的“处罚”,而且理由居然是王超虽然没有功劳但有苦劳。王超的副手桑赞却没有那么幸运,他的下场丢官罢职,但理由不是因为有罪,而是他患有“足疾”。 处理完定州大营的两位头领,赵恒开始调整河北的防务,虽然宋朝与辽国盟和了,但显然不能因此就此马放南山。宋朝在河北地区的具体部署是:马知节知定州,孙全照知镇州,赵昌言知大名府,冯起知澶州,上官正知贝州,杨延昭知保州,张禹珪知石州,张利涉知沧州,赵继升知邢州,李允则知雄州,赵彬知霸州,这些人在当地军政大权一把抓。 至此,虽然不敢说天下就此太平,但至少宋朝的北方是可以暂时彻底地放松一下紧绷了二十几年的神经。 正当赵恒准备躺下来好好享受一下人生时,那个堪称为澶渊之盟的达成立下头等军功的宋初最后一位名将却突然与世长辞。这年的二月,宋朝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开府仪同三司李继隆突然暴亡,年仅五十五岁。 身为宋朝开国功臣和名将李处耘的长子,李继隆这一生不但无负于其父的声名,他对宋朝的贡献甚至完全可以说超过了他的父亲,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战西川、征南唐、入荆湖、伐幽州、守北疆、击党项,李继隆这一生从他十几岁从军到他临终之前几乎都是在戎马倥偬之中度过的,而且他为宋朝立下的赫赫军功在宋初的名将群落里可谓是仅次于潘美,如果不考虑潘美的资历,他李继隆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有资格争夺宋初第一名将的头衔。 这样说或许会有争议,但若单论太宗朝时期军功最盛的武将,他李继隆无疑是独占鳌头。然而,想必他在临终之时定然会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有一丝遗憾和无奈,原因就在于赵恒登基后的那整整六年时间里他被彻底闲置。北有辽国寇边,西有党项李继迁兴风作浪,帝国的北方和西北在异族的不断侵扰之下风声鹤唳,可他却只能蜷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干着急。 作为一个真正的军人,作为整个帝国战争经验最为丰富以及战功最高的统帅之才,李继隆却在自己最为年富力强的年岁里被迫蹉跎时光。可是,想必他或许又不会有什么遗憾,在他行将告别这个人间的时候他成了这个国家最后的一道长墙。很难想象的是,如果没有澶州城下的那场大战或者那场大战宋朝是战败的一方,那么这往后的历史会是怎么样?而澶渊之盟即使达成,那里面的条款也绝对不是单单只给三十万两银子那么简单。 作为一个男人,能够在整个国家处于危亡之时挺身而出并挽狂澜于既倒,如此人生结局,夫复何憾?大丈夫当如是也! 李继隆就这样走了,而那个见证了整个宋辽战争前后过程、此时正在京城养病的前宰相吕蒙正也在这时候向赵恒请辞离京,他请求回到洛阳老家养老以实现他落叶归根的夙愿,赵恒照准其请并在宫中特意召见了他。吕蒙正是在他的两个儿子的搀扶下走入的大殿,君臣闲叙良久最后依依惜别。临行前,吕蒙正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寄语自己的皇帝:“宋辽盟好,如今天下无战事,还望陛下以后深以百姓民生为念!” 送走了吕蒙正,赵恒又开始忙碌着给他的叔母过生日。他的这个叔母可不是一般人,这个女人的生日更是要当做国家的头等大事来对待,因为他的这个叔母正是他前不久刚刚认下的——辽国的皇太后萧燕燕。 这是宋辽双方盟好之后宋朝的第一次重大涉外活动,赵恒特命开封府推官孙仅为生辰使,右侍禁康宗元为副使,两人带着书信和大量的贺礼踏上了前往辽国贺寿的道路。出乎宋朝人的意料,辽国对他们这一行人可谓是进行了超规格的接待。 先是辽国在得到通报后立马派遣了一个接伴使前来边境迎接并在此之后全程陪护,而宋使所过之地的辽国地方长官更是在其入境后率领大小官员列队相迎,当地百姓更是为宋朝的使者敬酒于马前且焚香以迎。最出人意料的还是辽国皇帝耶律隆绪的举动,他在得知宋朝的使者来给自己母亲贺寿竟然专程跑到了幽州并多次为孙仅等人设宴款待。在接下了宋朝的贺礼之后,辽国方面自然也得回礼,相比宋朝那堆琳琅满目的贺礼,辽国的回礼就显得“豪放”了一些,除了一些珍贵器物之外便是他们大草原上的土特产——良马五百余匹。两相比较,辽国的回礼其实并不比宋朝轻多少。 从辽国君臣的以上所为其实不难看出,辽国当初南下之时极力想要促成宋辽之间实现盟和绝对是发自真心,而非权宜之计或是在耍弄什么心机。还是那句话,辽国不是匈奴或突厥,立国百年之后,契丹族的精英人士早不以毡帐狩猎为人生第一快事,他们有了城郭和宫殿,他们为能工巧技而称奇,他们为声色戏乐而痴迷,汉人的诗书礼仪和琴棋书画更是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这是一个正在且已经深度汉化的民族和国家,简而言之,他们也早就在向往安宁与和平。 单就辽国方面来说,它想要跟宋朝盟好其实也是出于自身所处的局面和利益考量,两国盟好对辽国来说是绝对的利大于弊。我们都说宋朝的边患很严重,其实辽国的边患比宋朝还要严重,尽管宋辽双方互为彼此最大的边患,但宋朝其实说白了也仅仅只是北方和西北两处边患而已,宋朝的东面是大海,南边基本上也是大海,唯一的一个贼眉鼠眼的交趾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可辽国呢?辽国的南边是曾经两次发动几十万大军北伐其境的宋朝,西南边则是开始壮大的党项人和回鹘人,西边则是尚未崛起但却剽悍难制的诸如阻卜、乌古和敌烈等蒙古诸部,北边则是现在被其压制和奴役但却从未彻底屈服并最终将会让辽国遭受亡国之祸的女真人,就连他的东边也还有个对其口服心不服的高丽国。 再者说,辽国本身就不是一个单一民族的国家,而是一个在不断地开疆拓土中形成的一个多民族国家,如此也就让叛乱之类的事在辽国屡见不鲜。由此,我们甚至可以说,辽国在澶渊之盟前比宋朝还要迫切地想要实现两国和平,尤其是已经步入老年但又想为自己的国家和后代赢得一个稳定局面的萧燕燕。 因此,在两国盟约达成后,不光是赵恒和宋朝在欢庆,辽国上下也是在大喘气。没有了宋朝这个最大的敌人而且还与其化敌为亲,这以后但凡有需要和必要,辽国就可以完全腾出手脚去收拾周边那些不听话的小弟。 如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辽国的地方官员和他们的皇帝为何会对宋朝前来贺寿的使者表现得如此热情了。从这以后,每当萧燕燕和耶律隆绪的生日以及赵恒的生日到来之时,双方都会派出级别和规格很高的使者团前去贺寿。每年的正月初一(正旦节),两国也会互派使者相互致贺新年,而每临对方的国丧则是派出使者前去吊唁祭拜。在往后的一百多年里,这个规矩一直被双方所严格地执行,直到赵光义的那位“不孝子孙”赵佶趁着辽国行将灭亡之际派人去捅了辽国人的后背。很可惜也很丢人的是,那一刀不但没捅到辽国人,反而把自己捅得浑身飙血。当然,这是后话。 回到眼下,经此始,宋辽两国所谓的兄弟之国不但在名义上得到了确认,在形式上也得以体现。在这之后,双方的边境贸易也正式开启,双方在其他领域的交流和来往也随之跟进。用今天的话来说,宋辽之间通过一纸盟约建立起了全天候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宋辽战争由此成为了埋藏在尘埃里的历史名词,直到一百多年以后双方才再一次地兵戎相见。 第60章 忘乎所以 随着澶渊之盟的达成,宋辽两国不但成了兄弟之国且两国的皇帝还成了名义上的兄弟,更让赵恒感到欣慰的是党项那边的李德明比起他老爹李继迁也是不知道乖顺了多少倍。自打李继迁死后,李德明几乎处于静默状态,先前总是狼烟不断的宋朝边关也因此而变得寂然无声。尽管这时候赵恒还摸不准李德明的脉,但他根本不担心李德明能翻起多大的浪。如今没了辽国的牵制,一旦李德明敢闹事从而把赵恒的暴脾气给勾上来,那他只需要一只铁拳挥过去就能把李德明打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总之,赵恒感觉自己的好日子是真的来了。 放眼当今天下,四海升平,经济繁荣,文教兴盛,耕地大增,人口暴涨,除了军事之外,今日之宋朝是太祖和太宗两朝所能比拟的吗?回想起自己登基初始外有辽国和党项寇边,内有西川官军叛乱以及旱灾、水灾和地震频发,再看看如今的这个经过了咸平大治之后的国家一派祥和安宁的盛世之景象,赵恒绝对有理由为自己所取得的成绩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不过,宋朝的国境线现在倒是安静了,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而一个国家若无外患则必有内忧,若无内忧则必有内斗,之所以如此就因为人这个东西总是要折腾出一些事来才能找到他的存在感和价值感。比如说,宋朝此时的宰相大人寇准。 作为宋朝方面铁杆的主战派,寇准在澶渊之盟达成后也选择了面对现实。他倒也转变得很快,几乎转瞬间他就从先前的沮丧之中走了出来,而澶渊之盟的达成在他眼里更是他的一件不世之功。试想,如果不是他寇准当初极力劝赵恒亲征又岂会有后来的澶渊之盟以及全国上下此时的太平无事?基于此理,寇准觉得不但赵恒要感谢他,就连宋朝举国的臣民都应该感谢他,这种想法和思维一旦在心里扎下了根,寇准一时间也就跟着自己的皇帝一道开始飘飘然,甚至于他比赵恒还要飘得更厉害。 回到京城,寇准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当初他刚刚升任为宰相时诬告他和赵元杰暗中勾结谋反的那个平民申宗古给砍了脑袋。这倒也不能说寇准是在公报私仇,以申宗古的罪行而论,他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天恩浩荡了。 砍了申宗古,寇准还是觉得手心痒痒得厉害,更可怕的是他现在看很多人都不顺眼,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头号倒霉蛋王钦若。以寇准此时的功劳和地位,除了赵恒之外几乎没人敢跟他吹胡子瞪眼,如此也就注定了诸如王钦若这一类人此时指定是日子难过。 在寇准眼里,你老王虽然在大名府立下了战功,可你之前是个逃跑分子,这是你永远都洗不掉的污点,而且你现在还是我的下属,我还是压在你的头上,就算你跟皇上关系好走得近又能如何?只要我寇准在,你就别想觊觎我屁股下面的这把宰相的椅子。 依照寇准的个性,每天与他同在中书省政事堂办公的王钦若显然没少被他冷嘲热讽。王钦若好歹也是甲科进士出身,而且他十八岁的时候就给赵光义上疏陈论国事,读书人身上的清高和自傲他王钦若可是一点不比别人少,而贵为当朝副宰相的他怎么可能容忍得了寇准每天有意无意地拿他开涮?可是,王钦若不忍又能怎么办呢?寇准此时风头正盛,跟他对着干指定没好果子吃。 无奈之下,王钦若思来想去选择了对寇准暂避锋芒,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于是,王钦若上表向赵恒主动申请辞去参知政事一职,赵恒不肯,他又当面请辞。 “那你想干啥?”赵恒问他。 “干啥都行,反正我就是不想跟寇准在一起上班。” 原来如此!赵恒呵呵一笑,他当然知道王钦若和寇准之间的那档子事,可寇准眼下是国家的大功臣,他也不好直接得罪寇准,但他也不想委屈了自己的这位王爱卿,身处两人夹缝之间让赵恒也觉得王钦若的这个请求不失为避免二人矛盾激化的万全之法。于是,王钦若被罢免参知政事之职,从此跟寇准从此是眼不见心不烦。在免去参知政事的同时,王钦若也由工部侍郎被平调为刑部侍郎,此外,赵恒为了表示对王钦若的恩宠还特意给他发明了一个新的职衔——资政殿学士(方便他和王钦若随时保持沟通)。 王钦若以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躲过寇准的纠缠,可他想错了,寇准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跟他继续玩下去。话说这王钦若虽然不再跟寇准一起上班,但每当朝会的时候两人还是要见面,寇准这个捣蛋鬼就在这上面又给王钦若添了一把恶心。 每次朝会的时候大臣们都得按照官爵的大小来排队,王钦若之前是由翰林学士升任的参知政事,他的站位就在当朝宰相的后面,而其他诸如翰林学士之类的官员都得站在他的后面。在寇准看来,既然你王钦若现在不是参知政事了,那么你的位置是不是应该往后挪一挪呢?那又该挪到哪里呢?寇准利用自己手里的权力就很任性地把王钦若的位次排序就给排到了时任翰林学士李宗谔的后面。此举摆明了就是想要当众羞辱王钦若,为啥?因为王钦若之前就是翰林学士,而如今他不但无过反而对国家有功,可他的地位竟然不升反降。这事别说是心眼和心术都不那么正的王钦若,就算是正人君子恐怕也会心有芥蒂吧? 王钦若对此的反应当然是大怒:我王钦若可是有功于朝廷和社稷的,这是皇上和满朝文武都承认的事实,况且我这次是主动请辞参知政事,并不是因罪被免,再者说我的原有品级也没有被降级,你寇准凭什么要这样折辱我?为了避免产生新的矛盾我都有意躲开你了,你却还是要揪住我不放。那好吧!既然你执意要与我为敌,那我王钦若应战便是! 在说到两人之间的这段恩怨时,很多人都说是因为王钦若的奸人和小人本性所致,但其实寇准在这其中的责任也不小,甚至可以说是他逼着王钦若与他为敌。依照寇准先天没心没肺的好玩本性,他可能就是觉得逗老王玩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他倒没想过一定要把王钦若给搞倒搞臭,可王钦若却不是这样。此人心性敏感,他远没有寇准那般的洒脱和神经大条,再加上寇准之前可是把他推到了大名府那个火山口上去接受炙烤,如今新仇旧恨他可要跟寇准好好地算一算了。 至于如何搞倒寇准,这对王钦若这等聪慧之人来说实在是不要太容易了,因为寇准这时候几乎是一个毫无防备的靶子。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一个人如果太过得意忘形同样会被他所身处的环境所不容,不知收敛之人甚至迟早会从高处跌落且摔得粉身碎骨。 我们前面说过寇准因澶渊之盟而居功自傲,他觉得自己有再造社稷之大功,百姓们都应该感念他的功绩,甚至连赵恒都得感谢他为这个国家以及皇帝本人带来了难得的和平岁月。这段时间的寇准有多牛气从一个微小的事件里就可以看出,那就是他已经狂妄到参加朝会的时候可以先于赵恒离开大殿,而赵恒还得站起身来目送他离开。自宋朝立国以来,寇准是第一个做出此等大不敬之事的人,要命的是,他竟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这就是寇准的悲哀之所在。年少成名且年少科考及第导致他自视甚高,一个一直在顺境里前行的人永远都无法理解那些如履薄冰之人为何要低调做人。更可怜的是,他枉负一身的学识却不知道历代的权臣为何往往都是难以善终甚至是在历史上恶名昭彰。寇准当然知道那些人和那些事,可他必然不会把那一切跟他此时的所作所为联系在一起,因为他身处局中自然就难识庐山真面目,也因为他自觉对赵氏王朝忠心不二。很遗憾,这仅仅只是你寇准的个人想法,这不代表其他人也这么想的。 赵恒呢?这个乖宝宝皇帝对于寇准的不敬丝毫不介意,因为他早就习惯了。之前的吕端、李沆和吕蒙正,这三位宰相哪一个不是他为之而尊敬不已的人,见到这些人他虽然接受他们的参拜但却在任何时候都是对其以师礼待之,他已经被宰相们给“虐”习惯了。至于寇准,按年龄、辈分和资历,寇大宰相也是他的叔叔辈,况且寇准早就是名声在外且如今又对江山和社稷有大功,既然如此他对寇准放纵一点又有什么不可呢? 在这类事情上,赵恒和寇准彼此都是神经大条之人,他俩都没把这些放在心上,这也不怪他们,谁让这二人都还没有从澶渊之盟的兴奋里缓过劲儿来呢?他们这时候都还在天上飘着,脑子还晕得厉害,可宋朝的明白人却比比皆是,比如此时远在西川成都为赵恒镇鼎西南重地的张咏。 作为和寇准、李沆、王旦等人一起中榜的同年进士,与寇准私交甚笃的张咏在成都听闻了寇准在京城里的一些所作所为之后是不胜叹息并为寇准的未来所担忧。在张咏看来,此时的寇准几乎与西汉的权臣霍光无异,身为寇准的好友,张咏最担心的也正是寇准有朝一日会成为霍光第二。 第61章 连敲带打 张咏和李沆在北宋的名臣里都以其卓越的社会见识和预见力而着称,他们就像是神算子一样能够准确地预测到某人的未来人生走向,在这方面他俩几乎从没看走眼。可惜,寇准不具备这方面的天资,要不然他也就不会反复地在同一个坑里跌倒。 既然你寇准不知道自己现在姓甚名谁,而且还如此张扬招摇,那么王钦若就决定帮他恢复一下记性。怀着寇准把自己拎到后面排队上朝的无比愤怒,也怀着对寇准在各种场合里趾高气昂的巨大不满和嫉妒,王钦若这天又跑来跟赵恒聊天。 “陛下,你为什么对寇准那么的容忍和宽宥?明知道他的某些所为有违臣子之道却不加申斥和责罚?难道是因为你觉得他对江山社稷有功吗?” 王钦若就像是闲聊似的把这句话给抛了出来,回应他的是赵恒的淡然一笑。 “那当然!举国皆知他对朝廷和江山的贡献,朕给他一些特殊待遇又有何妨?” 王钦若听完不禁摇头苦笑,他说出了自己早已思虑良久的话:“陛下,那澶渊之盟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啊?你说寇准有功,此话根本无从谈起啊!” 赵恒顿时傻住了!这种言辞实在是太过惊奇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宋朝与辽国盟好是一种耻辱! “你此话从何说起啊?”赵恒问道。 王钦若回道:“那澶渊之盟其实质是不折不扣的城下之盟,在外人看来,那是辽国人把你堵在城门口逼着你签下的和约,如果你不签,那辽国人可是要打你啊!你认为澶渊之盟是你给辽国人的恩赐,是出于为了不再让百姓遭遇战乱之苦而做出的一点牺牲,可外面那些不明实情的人都觉得你是被辽国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才被逼签下的和约,而城下之盟这种和约在《春秋》里可是被视为奇耻大辱啊!” 赵恒突然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急冲脑门,他感觉自己瞬间头大如斗! 王钦若说的有错吗?其实没有,他对澶渊之盟的这种解读和说辞并无不妥之处。可是,我们前面也说到过,这澶渊之盟站在不同角度和立场上来看就会有完全不同的解读,一切就看你站在哪个角度和立场。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王钦若这样说明显是包藏祸心。你作为一个骨子里的逃跑分子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澶渊之盟既然如此屈辱和不堪,那当初怎么就不见你上疏劝阻呢?怎么就不见你把赵恒给予你的那些赏赐给推掉呢?你回到京城后为什么就不马上提醒你的主子别再被人继续耻笑呢?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才把这番话说出来呢? 这些问题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赵恒被王钦若这么一点拨之后立马就感觉到了一阵空前的耻辱感把他给吞噬了:原来人们都是这样看待我的,原来在臣民们心里,我的亲征不但没有什么成就反而还向世人证明了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弱之辈! 见赵恒果然被自己给带到了阴沟里,王钦若趁热打铁甚至于是火上浇油地再又说道:“陛下你知道赌博吗?赌徒们在自己快要输光的时候就会急眼上头,他们为了翻本就会不顾一切地把自己最后的本钱全部押上去,意即所谓的孤注一掷。陛下,你当时就是寇准手里的孤注啊!他寇准为了博取自己的历史功绩和声名把你给强行带到了澶州前线,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辽国人翻脸会是什么后果啊?寇准哪里是什么忠君爱国之人,他就是一个不顾及皇上安危且只知道为自己博取名声和功绩的赌徒啊!” 本就觉得内心满是屈辱的赵恒此时又在内心深处开始了万马奔腾,他已经彻底被王钦若给他挖的这条阴沟给淹没了,说他此时有杀了寇准的心思都不为过。至此,王钦若成功了,他已经成功地让赵恒彻底改变了对澶渊之盟以及对寇准的认知和看法。也就是在这之后,赵恒不再对寇准感恩戴德了,寇准变成了一个让他蒙羞受辱的罪臣,而非什么社稷功臣。 寇准很快就领教到了赵恒对他态度的转变。 景德二年五月,赵恒为两个神童举行一场特殊的“殿试”,这两人分别是来自大名府的神童、时年十二岁的姜盖以及来自于江南抚州的神童、时年十四岁的晏殊。 姜盖这个人在历史上并无多大的声名,晏殊在后来则是大名鼎鼎。北宋后来的名臣范仲淹、孔道辅和王安石都可以说和他有师生之谊,韩琦、富弼、欧阳修更是他亲手栽培和提拔,仅凭这些人和他的关系与交情就足以说明晏殊在历史上的名声和地位。不过,我们这时候还不到对晏殊进行详细介绍的时候,属于他的时代还在后面。 赵恒为晏殊出的题是让他作诗赋各一首,姜盖年幼两岁便让其作诗六篇。两人各自交卷之后,赵恒认为还是晏殊更胜一筹,这时候寇准却跳了出来表示自己有不同看法。 他说:“陛下,如果二人之中你要选一人赐进士出身,那就还是选姜盖吧!” 寇准再次准备以他的功臣身份来左右赵恒的意志,就在他以为赵恒会继续对他“言听计从”时,赵恒却一反常态地问起了原由。 “朕觉得还是选晏殊为好,爱卿你为什么觉得应该是姜盖呢?” 咦?皇帝这次竟然不听话了! 寇准一愣,他随即讲述了自己的理由:“这哪还需要什么理由?很简单,因为晏殊是江南人,姜盖是大名府人,就这么简单。” 在今天看来,寇准这就是在开地域炮,是在搞地域歧视,可是我们别忘了宋朝是在后周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而江南是曾经的南唐故地,仅凭这一点,在这两位神童的实力两相伯仲的情况下选姜盖无疑是政治正确的一种体现。况且,据传赵匡胤曾经让人在中书省的宰相办公椅后面写了这样的一句话:南人不得居此位 ,意即南方人不能做宋朝的宰相。寇准满以为这个理由足以让赵恒屈服,可赵恒偏偏要给他一点难堪以杀一下寇准的威风和霸气。 “爱卿啊,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朝廷取士当唯才是举,现如今四海皆为一家,哪里还用得着分什么地域南北?照你的说法,那唐朝名相张九龄就是南方人,你的意思就是他因此而不能做宰相了?” 寇准当众被赵恒顶得是无话可说。面对皇帝陛下突然间对自己的“不敬”,寇准一时也懵了。赵恒就此决定授晏殊“进士出身”,赐姜盖“同学究出身”。 这是澶渊之盟后赵恒第一次对寇准进行了敲打,而寇准还一点头绪都没摸到,他不明白这个皇上为何要让他当众难堪,更不可能知道赵恒已经开始对他另眼相看。 或许是觉得自己这一次对寇准的敲打还不够重,赵恒在这之后特意把张九龄的九世孙张元吉赐官为韶州文学。当然,赵恒这次赐官有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张元吉将祖传的唐玄宗本人的墨迹和张九龄的画像献给了赵恒。不管这后面是否有什么动机和目的,但寇准此时显然会有点不痛快。 寇准的不爽正是王钦若的快乐之所在,而寇准的悲哀也就此开端,他被人打了黑枪却不知道是谁朝他开的这一枪。其实,他应该感到庆幸并就此收敛自己的气焰,如果这皇帝不是赵恒,那么他寇准恐怕早已被罢了相位。 对此,王钦若满意了吗?没有!寇准的这次小小的“失败”根本不能让他满意,因为赵恒显然不准备把寇准给拿下,他依然还是大宋的宰相,这就意味着王钦若还是得生活在寇准那巨大的阴影里继续地瑟瑟发抖。可是,王钦若已经尽力了,他总不能直接明着说让赵恒把寇准给罢免了吧?那样也太丢份了,毕竟宋朝的大臣都是很讲究风度的,即使在背后打黑枪也得很有风度地开枪,哪能像个贼或土匪似的那么赤裸裸地行凶? 眼见自己还是不能出头且寇准依然地位稳固,王钦若又为自己重新选了个安身之所。这天,他再次找到赵恒说自己想干一件大事。 “你想干啥?” “修书!” 王钦若向赵恒表示自己想修一本史料巨着,他向赵恒简要介绍了自己想要修的这本书到底是一本怎样的长篇巨制,而赵恒听完之后当即表示同意。 “那朕再给你配备一个副手,干脆就杨亿吧!你觉得如何?” 王钦若点头表示同意,同时,他另外又请求让钱惟演等十个人一起参与此书的编修,赵恒对此全部照准。 这里简单说一下杨亿和钱惟演。 这前者可不简单,他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神童。杨亿七岁能文,十岁可赋诗,十一岁那年他在开封更是以一首《喜朝京阙》而名扬天下。请注意,这首诗不是他背下来的,而是在赵光义临时出题的情况下由他即兴所成:七闽波渺邈,双阙气迢峣 。晓登云外岭,夜渡月中潮。愿秉清忠节,终身立圣朝。 就因为这首诗,赵光义授予年仅十一岁的杨亿秘书省正字之职,而在公元992年,赵光义正式赐他进士及第,而当时的他也不过才十八岁。此时的杨亿官拜知制诰,赵恒的诏令和诏书都是由其书写和润笔,而他能被赵恒和王钦若同时认可也足见其才。 至于这个钱惟演,他的来头更大,他倒不是什么神童,一切只因为他的老爹来头不小,此爹正是前吴越国王钱俶,钱惟演是钱俶的第十四个儿子。不过,此人绝不是什么浮浪无学之辈,江南大才子王钦若同志能看上的人岂能是学渣?钱惟演事实上比杨亿还小了三岁,此时的他只有二十八岁,官拜宋朝的直秘阁——只有科考中第且才高八斗的青年才俊才能得到的官职。 总之,王钦若所挑选的这一批人都是大宋朝一等一的青年才俊。杨亿后来官拜工部侍郎,钱惟演则是更进了一步,他后来成了仁宗朝的枢密使,只不过后期因为党同丁谓而晚节不保。 赵恒当然清楚王钦若之所以要修书其目的并非只是他想干点实事这么单纯,说白了这还不都是因为寇准。于是乎,赵恒决定借机给王钦若出口恶气。他先是把王钦若官职迁为兵部侍郎,然后又将其头上的那个资政殿学士的头衔改为资政殿大学士,中间虽然只是加了一个“大”字,但有它与否其意义和地位却是大有不同。而且,赵恒明确表示,以后王钦若参加朝会的时候其站位要排在一众翰林学士和枢密承旨之上。这是赵恒再次公开地打寇准的脸,他以此举隔空警告寇准别太嚣张了:朕不想罢免你,但你最好好自为之! 第62章 明退暗进 在狠狠地敲打完寇准之后,赵恒再把一张笑脸转向了王钦若。 “好了,王爱卿,朕现在也给你出气了,修书的准备工作和助手也都给你安排好了,你现在就安心去写你的书吧!不过,你可要记得经常来找朕谈谈心!朕实在是离不开你啊!” 或许有人会奇怪这赵恒为什么就这么喜欢王钦若呢?按理说王钦若这么一个“美男子”应该是没法让赵恒产生亲近感的,可是别忘了王钦若当年对时任开封府尹的赵恒可是有过恩德的。他也总能以自己的才学和见识而深得赵恒的欣赏,而在早年担任地方官时他也是有过卓越的政绩,澶渊之盟时他更是时刻为赵恒的安危着想,甚至于赵恒的安危在他这里比起国家的安危还要重要。就算是他自己想逃跑也得把赵恒带着一起跑,这样的“忠臣”且极有文学才华又总能准确地猜中皇帝的心思,你说这种人怎么能不让赵恒喜欢? 王钦若这回是真的满意了,虽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因为经过他的努力奋斗寇准还是没有被罢官,可他至少从此可以彻底摆脱寇准从而安心地去做他的学问了。 王钦若对寇准的退避三舍就此成就了鸿篇巨着《册府元龟》的诞生。此书为北宋四大类书之一,前面三个我们已经提到过,那就是赵光义时期下诏编撰的《太平御览》《太平广记》和《文苑英华》,而《册府元龟》在规模和史学价值上都远远地超越了《太平御览》。论排名,它是这四部类书之首。此书全书共1000卷,分为31部,往下再分为1100多个门类,字数总计达到了将近一亿字(9392万余字),其前后更是共耗时八年才完成。此书所论述的是自上古时期到五代期间历代君臣之间的事迹,而编撰此书的目的就在于通过此书 “为将来典法,使开卷者动有资益”。也就是说,希望后世君臣能够从中习得治国之道或是对某些事深以为戒。 王钦若满意而去,但他还是在京城里待着,而不像后来的司马光为了对王安石眼不见心不烦而特意跑到洛阳挖了个地洞去写他的《资治通鉴》。看起来王钦若这样做就意味着他彻底地远离了权力中心,就此成了一个专心治学的学者,但实则不然。由于他仍然兼任兵部侍郎之职,所以朝会什么的他还是要参加,也因为他经常跑到宫里去跟赵恒聊天,所以他对国事的发言权与参与度丝毫不逊色于他当参知政事的时候。 有史为证,在编撰《册府元龟》期间,王钦若与赵恒之间谈及国事的频率比宰相都要高,无论何事只要他愿意就都要跟赵恒叨一叨,可以说他几乎就是一个没有宰相之职的宰相——隐相。 王钦若这一招真的是无比的高明,堪称教科书般的以退为进。除此之外,他还有近水楼台先得月之便。他可以利用他与赵恒的私人关系在私下里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对朝中众臣和国事品头论足,而且说了还没人知道,他这无异于是在幕后架起了一挺机枪想扫射谁就扫射谁。这事表面上看寇准是把王钦若打得抱头鼠窜无处栖身只好自己找个地方躲了起来,但实际上王钦若躲在寇准那嚣张跋扈的身后别提笑得有多开心了,他会让寇准这个凡事都锋芒毕露的人连自己最后是怎么扑的街都不知道。 北宋景德三年(公元1006年)二月,北宋的枢密使王继英病逝于任上,享年六十岁。为表哀思,赵恒亲自前往其灵前吊丧并大哭以祭,随即他又下诏赐王家白金五千两并追赠王继英为太尉、侍中,赐谥号“恭懿”。 帝国的顶级权力中心就此将迎来一次重新的洗牌和重组 ,可还没等到西府枢密院这边把牌给重新洗好,东府中书省这边却率先地震了——寇准在被人一阵扫射之后终于是倒下了。 这一次扫射他的人可不是王钦若,而他的敌人也不止王钦若,准确说是他得罪的人不止王钦若,而且他最愚蠢的地方就在于他把与其一起共事的同僚和下属基本上都给得罪了个遍完。其实这也没什么,工作中坚持自己的原则且对事不对人反而是能臣和正臣的一种体现,可问题就在于寇准不会做人,工作中的问题他对事也对人。 在历史上寇准以刚直而闻名于史,但凡事都有两面性,这个刚直过了头就是一把伤人又伤己的刀。再加上此时朝中再无能够压制寇准的人,赵普、李沆已仙逝,吕蒙正已经回家养老,毕士安也已过世,这让本就以功臣自居的寇准变得是目空一切。如此一来,他的刚直就变成了做事独断专行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处理国家政务时,他凡事都以自己的喜恶来做决定,敢于跟他唱反调或是发表不同意见的人都逃不了他的金刚怒目,甚至是一顿嘴炮的狂轰滥炸。 具体表现就是每当御史出现空缺时,寇准根本不按法度来选人填缺,而是专挑自己喜欢的那些敢于直言且是没有什么资历和政治背景的人。这样一来,那些人自然对他感恩戴德并由此攀附于他,在中书省的其他官员看来寇准这就是在培植和发展私人势力并严重扰乱和破坏了官场秩序。对此,寇准给出的回答却是冠冕堂皇:“我身为宰相自然要为国选用贤能之才,如果要我按照规则来办事,那么这个宰相岂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一个办事员而已?” 长此以往,寇准终于把这伙人给惹毛了,有人以寇准利用职权胡乱任命官员从而收买人心为由把他给告了。这个事要上纲上线的话就足以让寇准倒血霉,因为他这是在与皇权争利,是乱臣贼子之所为。如果还是之前,如果赵恒还没有被王钦若所“蛊惑”,那么赵恒未必会对此作何反应,可而今已是今非昔比。 面对御史不断地对寇准发起的弹劾浪潮,赵恒最后终于一道诏令发下:中书侍郎兼工部尚书、平章事寇准即日起罢为刑部尚书并出知陕州。 就这样,寇准失去了相位,而且还被赶出了京城。参考以往以及今后的事例,宰相被罢职并同时被赶出京城去外地出任知州,这已经是极其严厉的处罚了。以往诸如李昉和吕蒙正被罢相时也只是丢了相位而已,但却未被赶到外地去做官。这就足以说明寇准此次被人打得有多惨了,赵恒对他的行为几乎是达到了暴怒的程度。 我这里真的不想用多行不义必自毙来形容此时的寇准,但这一切完全就是他咎由自取。他不懂如何收敛自己,一切都以自己的心性和喜恶来做事和做人,可你寇准显然是忘了,你终究是臣子而非君王。这样的错误寇准还会再犯,甚至于他根本就从来没在这方面自省过,而当他下一次再犯同样的错误时却给他招来了一个比王钦若更狠、心机更深的敌人,而就是这个人导致他晚年凄凉最终客死异乡,此人便是宋朝此时的三司使、未来的一代权相——丁谓。 我们之所以说寇准在这方面不自知也是有根据的,在他被贬到陕州去做官的时候,他的好友、益州知州张咏被调回京城任职,路过陕州的时候张咏曾特意去看望过寇准。张咏告别当日,寇准将其送至郊外仍不肯回城。 寇准说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你我何时才能再见,你就没有什么临别赠言要给我说吗?” 张咏颇为隐晦地回道:“寇准啊,你曾经身为宰辅重臣,所以我觉得《霍光传》你不可不读啊!” 送别了张咏,寇准回去就把霍光的传记翻了出来,但通篇读下来他只对四个字印象深刻,那便是——不学无术。他就此恍然大悟,大笑道:“原来张咏是在跟我开玩笑,说我没什么文化和本事啊!” 各位!很难相信吧?十九岁就中了进士的寇准竟然是这么去理解张咏的那句话!霍光为相期间干了什么以及他最被历史所诟病、最被刘病已所难容的地方在哪里?这个答案我们无需在此挑明吧?可是,寇准就是不知道!也难怪,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寇准自己都变成了霍光,他又怎么可能看得见霍光的后背是个什么样子呢? 寇准被罢相之后,赵恒改组了中书省和枢密院:参知政事王旦接替寇准被封为工部尚书兼平章事,翰林学士赵安仁升任右谏议大夫兼参知政事。王钦若、陈尧叟同知枢密院事,枢密都承旨韩崇训、马知节为签署枢密院事。 王旦被拜相的这天,赵恒特意以寇准敲打他:“寇准以国家爵赏过求虚誉,无大臣体,罢其重柄,庶保终吉也!” 看见没?寇准人都走了,可赵恒对他的埋怨却丝毫未曾少了半分,还当着新任宰相的面以寇准之短让王旦深以为戒。 从此,这天下可就真的成为了赵恒一个人的天下了,他既没老爹也无老妈管着,一帮老臣、重臣和权臣或死或走,这天下他唯我独尊。 王钦若当然也爽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爽,虽然他没能接替寇准,可王旦做宰相他也没什么意见,况且他手里现在可是还有修撰《册府元龟》这件大活儿。再者说,他不也升官了吗?赵恒这次没有给枢密院任命枢密使,他和陈尧叟一并领受的这个知枢密院事的官职实际上就是枢密院的一号首长。既然现在都成了西府枢密院的最高长官,王钦若还能说啥? 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可开罪小人,而得罪小人指定会受到报复。王钦若搞倒了寇准,接下来他的目标就对准了另一个人——高琼。王钦若之所以恨高琼只是因为在赵恒亲征之时高琼和寇准穿的是一条裤子。不过,老王最起码的一点“胸怀”还是有的,高琼从澶州回来后并没有找他王钦若麻烦,他也不想主动去招惹高琼,但有仇不报非小人。 这年七月,高琼卧床不起眼看就没几天日子了。赵恒听闻就决定亲自去高琼府中探视,可王钦若立马窜了出来阻止他。 “陛下,你要干啥?高琼虽然久掌京城禁军并宿卫京师安全,然而他可曾在战场上有过什么破敌之功?自古皇帝纡尊降贵去看望臣子,那么此人必对国家有大功才行,高琼他有吗?你要是去探望了高琼,那你以后岂不是要经常去看望那些生病的臣子?如此又怎么能够让那些真正的国之功臣感受到陛下的恩德呢?” 赵恒竟然真的就被王钦若这番话给说服了,于是他等来的就是高琼终于咽气的消息。尽管没去亲自探视,但赵恒还是给予了高琼高规格的死后待遇,他下令为高琼之死辍朝两日。 对一个将死之人都得想办法踹上一脚,这就是王钦若的小人嘴脸以及他的宰相胸怀。乱拳打倒寇准,一脚踢死高琼,王钦若用事实证明他才是大宋朝堂上真正的高手。 第63章 西北拉锯 随着以王旦为首的新一届政府内阁的组建完毕,宋朝的政局再次回归稳定。放眼此时的宋朝,不得不说的是,在它进入大治之后整个朝堂和官场的政治氛围已经发生了巨变。之前的宰相诸如赵普、李昉、吕蒙正、李沆和吕端之类的人,他们为相之时可曾有过相互的倾轧且是要将政治对手除之而后快的行为?又可曾有过在德行上明显有缺陷的人能够位列宰辅重臣的行列?或许他们也不完美,但至少都能做到以国家利益为重以私人芥蒂为轻,简而言之,这些人识大体具有真正的大臣风范。可是,当这些人退出历史舞台之后,当没有了这些人身上的那种刚正严明的气节来震慑朝堂之后,之前不敢轻易显露原形的妖魔鬼怪就开始出来蹦跶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人视角的马后炮,而对于宋朝接下来的发展和走向我们也只能在一旁看着。以史为鉴却又不断地重复历史,与其说这是人的悲哀还不如说这是人的共性。说到底,人生都只为活出自己独有的色彩,而与他人和外物全无关系。 寇准走后,宋朝这边不但外面安静了,就连内部也安静了。不过,赵恒是没法享受这些的,身为一国之君,无论战争年代还是和平时期他都不能有所懈怠,他要是一松懈下来那必将引来改朝换代之祸。亲决刑狱,整治吏事,应对各种不时发生的天灾人祸,修缮水利,改革科考制度防止和杜绝各类科场舞弊行为,这些事赵恒一件也不敢掉以轻心。客观地说,在将年号改为“大中祥符”之前的赵恒绝对是一个明君,是一个被历史所公认的好皇上。 说完了内政这块儿,现在我们是时候再转过头去西北瞧瞧。 李德明是在澶渊之盟发生的这年正月接替其父李继迁成为了新的党项之王,我们之前已经交代过,李德明并没有在李继迁过世的第一时间跟宋朝修复关系,而是首先跑到辽国那里去请求册封。更绝的是,为了不让宋朝趁机出兵西北,李德明假意对宋朝说自己很快就要归顺朝廷,但这边刚给宋朝露出一个笑脸,他转过身就跑去把吐蕃大酋长潘罗支给宰了并把凉州给攻陷了,如此一来他既报了杀父之仇又夺了吐蕃人的城池。等到宋朝反应过来,萧燕燕却带着二十万辽军开始了又一次的发兵南侵。 很显然,李德明对于宋辽两国在澶州达成永久性和平一事其内心绝对是极其的不爽,因为只有这两个国家一直维持敌对关系才能让党项人获得更大的生存和战略空间。既然眼下宋辽已经盟好,那么李德明又该怎么应对宋朝呢?他的选择是观望,继续装傻充愣,面对赵恒早就提出的“尔等退出灵州,朝廷必保李氏万世富贵”的要求,李德明迟迟不予回应,对于李继迁临终前要他赶紧向宋朝上表归顺之事他也是一拖再拖。 没人知道李德明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而他也很忙,忙得似乎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如何给赵恒回话。试想,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统领着父亲留下的数万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而且统辖的地盘还那么大,另外还得时刻防着辽国和宋朝这两个超级大国并同时去图谋西边的那些小国的地盘和财产,这些事别说是突然没了老爹的李德明,你要换做历史上的任何一个雄主恐怕都会觉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针对李德明迟迟都没有对赵恒的要求予以回复,宋朝这边的愤怒可谓是日积越深。你李德明敢藐视天朝把宋朝皇帝的话当成耳边风,你这是在作死啊?很遗憾,这并不是赵恒的态度,而是宋朝西北边关的将军们的态度。以曹玮为首的一干武将纷纷上疏请赵恒对李德明采取点强硬措施,可赵恒的反应则是你们这些人一个也不要乱动,好好守着自家的地盘就是了,再给李德明一点时间。 当然,赵恒也不傻,他也不是干等着。他让驻守西北各地的宋朝边将尽可能地以和平的手段去招抚当地的各个党项部落从而逐步分解李德明的势力。这些党项部落也是墙头草,李继迁一死他们自然就对李德明没什么信心,既然宋朝这边主动伸过来橄榄枝而且还许了那么多的好处,那么他们为何又还要跟着李德明过苦日子呢? 李德明就此可坐不住了,这样下去他的势力和地盘迟早被宋朝给一步步蚕食掉。李德明找来他父亲留给他的得力帮手张浦,询问当今之计该如何应对。 张浦回道:“先主临终前就曾遗命我们向宋朝归附,只是当时如果我们就立即照办的话会让宋朝轻视我们,而那样我们也得不到多大的好处。不过,如今我们已经在凉州站稳了脚跟且兵势复振,这个时候我们再上表请归就显得正得其时。” 就此,李德明在景德二年六月正式派人向赵恒递上了归顺奏表。在奏表里,李德明表现得很谦恭,而且丝毫不提他父亲与宋朝之间这么多年以来的那些恩怨,只是说自己这段时间是如何的艰难和忧惧并恳请赵恒可怜他这个对宋朝一片忠心的孤儿。 赵恒对于李德明的这份奏表并不满意,除了诉苦、卖惨和请求得到更多的赏赐和好处外,李德明基本上什么有用的话都没提。最重要的是,对于宋朝早前提出的要他退出灵州的要求,李德明在奏表里更是只字不提。如此不难看出,李继迁之奸被李德明全盘地继承了下来,这个毛头小伙子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赵恒回书给李德明,只要你肯答应并遵守以下条件,那么朝廷就授你西平王、定难军节度使并给你按时发工资,每年还赏赐你银子四万两、茶两万斤,另外再开放边境贸易,你们党项境内盛产但却又滞销的青白盐宋朝也可大量采购。这些回报的确非常诱人,可是李德明对于赵恒提的这些条件却表示有些难办。 赵恒提出的这些条件是什么呢?主要以下几条:一,党项人退出灵州,回到西北五州去。二、把你李氏宗族的子弟送到京城来,朕在禁军里给他们安排个官职。三、解散你的军队。四、把你以前掳掠的宋朝官员和子民都给朕送回来。五、不许再打劫扰边。 不知道各位怎么想,反正我个人在看了赵恒的这五个要求后的第一感受就是——狠!对李德明而言,如果说后面两个要求无所谓,而前面两个很难办到,那么中间的这一个解散党项全部军队的要求则是绝对的恕难从命。不止是李德明,换了谁估计都不会答应。于是,李德明就和赵恒派去的特使张崇贵来回地讨价还价,但不论如何就是不肯答应下这几个条件——因为赵恒不但要他嘴上应承下来,还得签字画押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这个事就这么一拖再拖,李德明始终不肯签字画押,而且他希望宋朝能够先把许诺的那些好处先给了他再说,至于签字画押的事可以慢慢来。 对于李德明这种流氓说辞和手段,赵恒的回应是一个字——呸!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你那点小聪明还敢在我面前耍! 李德明不肯签字盟誓,赵恒许诺的好处他自然也就得不到,于是他就不时地派人来向赵恒朝贡献上一些土特产并希望赵恒不要为难他,那五个条件确实很难办到,能不能换一换?赵恒的回答是——不能! 这样一来,双方之间的谈判就陷入了僵局。宋朝这边继续地挖李德明的墙角,不断地招抚当地的党项大小部落前来归附,而李德明也是在边境线上小动作不断,但大动作他却也不敢搞。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且乐不知疲地互相扯皮,但扯来扯去也没扯出个结果。 第64章 绥定西北 当赵恒和李德明相互扯皮的时候,位于宋朝国境线西南端的交趾国则因为其国王黎桓的死亡而发生权力争斗导致其境内陷入空前的内乱之中,此时担任广州知州的凌策趁机上疏赵恒建议宋朝应该趁此时机出兵交趾平定内乱乃至是以此为理由一举收复这片汉唐故疆。 还记得这个黎桓吗?赵普的妹夫侯仁宝当年就是因为想趁着交趾幼主新立而霸占交趾从而把自己的老命给丢在了那里,干掉侯仁宝的正是这个与自己老主子的老婆私通继而在后来废掉幼主自立为帝的黎桓。他死在了景德二年(公元1005年),他这一死他的儿子们就开始争夺皇位,于是乎交趾这块地方打得是热火朝天。 宋朝人尤其是岭南地区的官员对于当年侯仁宝的那场大败可是一直都耿耿于怀,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这个时候正是宋朝报仇雪恨的好时机。对赵恒而言,当年那场大败也算得上是他老爹赵光义的耻辱,可他显然不想给他老爹报这个仇,他可是一个和平主义者,宋朝此时出兵交趾无疑与他的心性不符。不过,作为交趾的宗主国皇帝,赵恒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派人前去调和。他选出来的这个人名叫邵晔,此时官任淮南转运使,赵恒特命他为交趾安抚信使前去调和交趾的此次内乱。 要说这一次交趾的内乱可谓是乱得一塌糊涂,简直就是一锅浆糊。黎桓这一死,他的二儿子黎龙钺直接越过自己的兄长自立为帝,而被抢了大位的“皇长子”则是在狂怒之下就把国库里的钱全部卷走然后逃得是无影无踪,随即黎桓的另一个儿子黎龙廷又一刀把刚刚自立为王的二哥给砍了并取而代之,再然后就是驻军在外的另一位皇子带着大军前来讨伐黎龙廷这个野心勃勃的小弟。就此,黎氏兄弟在交趾境内杀得是一片昏天暗地。 等到这些人杀得精疲力尽之时,邵晔也到了交趾。黎氏兄弟虽然个个都凶狠暴力,可对于北方天朝上国派来的专使却是不敢得罪。 这里多说一句。交趾(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称的越南)尽管窝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称王称帝,但却一直都是向宋朝称臣且接受宋朝的册封,然而它同时也对更南方的那些小国以宗主国自居并让这些国家向他称臣。也就是说,我交趾虽然在名义上是宋朝的奴才,但在你们这些小国面前我又是你们的主子,是你们的天朝上国。 邵晔到达的时机可谓是恰到好处,此时各方都是被砍得满身是血继而元气大伤,邵晔以天朝使者的身份向他们传达赵恒的圣谕:马上停止相互攻伐,然后确立一个人来继承你们老爹的王位,要不然我宋朝的大军就将亲自过来帮你们选一个新主子。 这一通威吓非常奏效,黎氏兄弟私下里用他们的嘴达成了停战协议,最后的那个赢家还是杀兄自立的黎龙廷。为了尽快获得宋朝的承认并确立自己的统治地位,黎龙廷立马派人带着一份大礼北上开封去向赵恒称臣纳贡。由此,交趾之乱遂平。 看上去这位邵晔大人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吧?哼哼,让黎龙廷绝对想不到的是,这位邵大人回京复命之时顺便给赵恒送上了四张山川地形地图,这里面包括从宋朝的邕州(今广西南宁)进入交趾的水陆两路行进地图以及交趾境内的山川地貌图。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位邵晔大人其实心里的想法和广州的知州凌策是一样的:“陛下,打吧!给你老爷子报仇啊!我提前把路都给你探好了!” 赵恒瞅了一眼邵晔,然后以一个仁德之君的满身正气说道:“ 祖宗辟土广大,唯当慎守,不必贪无用之地,苦劳兵力。 ” 或许此时在赵恒心里定然也是有另一番惆怅和不解:你们这些人为什么就想着要打打杀杀?老老实实过日子难道不好吗?辽国人好不容易消停了,我现在正在全力收降李德明,只要搞定了他,那就真的是天下太平了,可这些人为什么又要让我去招惹交趾呢?和平啊!朕想要的是和平!你们懂不懂啊! 为了全方位的和平,为了这个自己矢志不渝地想要达成的终极目的,赵恒在跟李德明扯皮了一年之久后,他咬着牙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向李德明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纳灵州、遣子弟入京城充当宿卫、散军队、送还掳掠、严禁挠边滋事,在宋朝与党项达成永久和平的这五个条件当中,赵恒把最苛刻的两个(纳灵州,散军队)给剔除了。这也就是说,李德明不用把灵州还给宋朝,更不用解散他的军队,他现在只需要写一份永不扰边的保证书,再把之前掳掠的人口适当归还一些,最后再把党项贵族子弟送几个到开封去当质子就能与宋朝达成和议并以此换取宋朝所承诺的大量好处和利益。 赵恒突然间为何就从强硬无比变得这么软了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没人知道,或许只有赵恒本人才知道。但是,这个答案其实也不难猜测,因为赵恒本人的名字里的这个“恒”以及他之前的一切所为就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澶渊之盟前,赵恒先是坚决表示要亲征,可在随后得知辽军势大且呈不可阻挡之势后他又开始畏缩不前。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寇准和高琼,历史绝对会改写,而如今眼看宋朝对李德明太过强硬没什么效果,于是他这才转而压低了价码且是大幅度地压低。再一言蔽之,此人虽然也想做事,但他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绝非什么迎难而上之辈。恒——赵恒这一生偏偏就缺这一个字。 面对赵恒的巨大让步,李德明大喜,但他得寸进尺地表示自己还是很为难,难就难在这个质子上面。 “陛下,遣送质子入京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至于归还所掠和不再扰边滋事,我这两点保证能够做到。” 到头来,赵恒的五个要求他李德明只愿意遵守最容易也是最无关痛痒的那两个。不过,李德明也做出了一点让步,他表示可以用进贡千余马匹和骆驼来代替质子入京。赵恒的回应是,如果你不答应质子进京的条件,那么开放边境贸易以及购置青白盐这两个好处你也休想得到。 谈判进行到这里,赵恒基本上可以说是把自己之前划定的底线全给抹了,只留下了最不起眼的那两条。也就是说,只要李德明答应送还劫掠并不再扰边,那么这和约还是可以达成的,只是之前答应给你的好处也是要减量的。 面对李德明迟迟不肯上表归附且还和赵恒反复地讨价还价,曹玮等人再次请求赵恒准许其发兵进讨,可赵恒表示要给李德明考虑的时间,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 事实上,赵恒根本没想过要对李德明用兵,要不然他早就增兵西北以武力迫使李德明就范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不学学他的那位叔母,萧燕燕作为一个女流之辈都知道以战迫和,而且还亲自带领大军杀到你赵恒的面前来跟你谈判,然后辽国放弃对关南之地的声索,而宋朝则收起对燕云十六州的觊觎之心,如此一来双方才达成了盟约。 如果宋朝有样学样,那么同样希望能够跟宋朝达成盟约的李德明在宋朝大兵压境之下就未必还敢跟宋朝这样讨价还价,甚至宋朝还可以就此逼迫李德明既称臣还得纳贡,而不是宋朝反过来还得给他大量的好处。况且,赵恒也不想一想,你单是靠嘴皮子谈出来的和平能有什么长久和牢靠性可言? 哎!一声叹息吧!谁让赵恒有钱呢?谁让他是一个为了和平可以一退再退的人呢?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赵恒做出巨大让步的时候,李德明反而比赵恒还要痛苦,原因就在这个质子上面。他当然不肯送质子入京,况且他的儿子、宋朝未来的大灾星李元昊小朋友这个时候还是个连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的小屁孩。既然李德明的儿子还太小,于是宋朝转而要他把自己的亲弟弟送到开封去当质子,可李德明同样不愿意,弟弟虽然不是自己的骨血,可弟弟是他的手足,他还是舍不得。然而,不送质子过去就没法让宋朝开放边境贸易,党项人的青白盐也卖不出去,而党项这边也得不到宋朝那边每年例行的大量赏赐,这些对党项境内的经济打击和民生伤害可谓是灾难性的。西北之地可不是什么应有尽有的天府之国,他李德明对宋朝境内的出产的锦缎、药材、香料、茶叶和瓷器等好东西可是垂涎三尺。 怎么办呢?苦思良久之后,李德明的狡诈本性再次凸显。他的脑子里一道闪电划过,他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就一个字——骗! 他向赵恒回话:“臣考虑好了,质子我同意送,也希望陛下答应的边境互市和解除盐禁的许诺能够兑现。” 北宋景德三年九月,李德明命人带着自己写好的“永为大宋藩臣且累世不得扰边”的誓书进入了开封,他答应了赵恒提出的条件,包括送质子入京(只是口头和文字上的答应,但实际上的质子还正在“选派”中)。赵恒此时的心情可以跟曹利用同辽国谈好了三十万和平价码回来向他复命之时相比,因为这份由李德明本人签字画押的誓书交到他手里也就意味着宋朝和党项之间也达成了永久性的和平协议。 北宋开国以来最大的两个边患至此算是得以清除,而且还有双方的和平誓书为证。相比之前的汉唐两朝以军功征服四夷继而执中华大地之牛耳,再相比后来的明朝恩威并施进而万邦来朝,宋朝同样在这个时候让中华大地重回太平时代。如果赵恒和他的臣子们是知道廉耻的话,那么他们就绝不会为此而弹冠相庆,因为他们君臣所得来的这个四海升平是用钱买来的。 换句话说,你一个买来的官儿能够和人家进士出身的人相比吗?站在一起你能不脸红吗? 谁都知道宋辽能够盟好不是因为宋朝打服了辽国,而是双方都拿不下对方,更是因为宋朝的那三十万两银子起了决定性作用。那么,为了能够让西北重回和平岁月,为了能够让李德明俯首称臣,宋朝又付出了什么代价以及给了对方哪些好处呢? 请看清单:宋朝封李德明为定难军节度使、赐爵西平王、加授特进、上柱国、检校太师兼待中、持节都督夏州诸军事、行夏州刺史、夏银绥宥静等州管内观察处置押蕃落使,食邑六千户,实封三千户,又赐李德明“忠保顺翊戴亮节”功臣号。 这还没完,除了以上官爵和实封,李德明还获赐袭衣、锦带、银鞍勒马等饰物,最大头的实惠还在后面:每年赐李德明银一万两、绢一万匹、钱三万贯、茶二万斤。 各位,请注意!后面这些金银和绢茶是每年都得给,而且还美其名曰——岁赐。肉疼吗?完全没必要,这点钱和东西对赵恒和他的大宋朝来说根本就是九牛半毛。 我个人在之前对澶渊之盟里宋朝给辽国的那三十万并无多大愤慨,可这里却心绪难平,因为辽国对宋朝的威胁显然不是党项人所能比拟的,更因为辽国可以轻易地突入宋朝境内的纵深地带并对河北和山西的土地与百姓造成毁灭性伤害,而宋朝对此又无力应付,只能打防守反击而无法也无力发起主动进攻。 此外,宋朝给辽国岁币以实现和平是因为宋朝与辽国相比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在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里,弱者在必要时刻适当低头并不可耻,李世民和刘邦不也曾向异族暂时性地低过头吗?可是,反过来看看宋朝和党项之间的这场所谓的和议,明显居于绝对强势地位的宋朝竟然给党项人低头了,而且还每年给予大量“岁赐”以换取对于李德明来说无关紧要的那一声“吾皇万岁”。 是的,从此以后,直到李德明在二十多年以后死去的这段时间里,宋朝和党项之间都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军事摩擦,可李德明对于宋朝提出的不得攻掠西蕃的严令却是置若罔闻,河西地区的吐蕃人和回鹘人可是没少受他李德明的欺压和威胁。此外,李德明答应的送他弟弟入京为质一事他也是以各种理由进行推诿到最后更是直接就拒不执行,但宋朝答应给他的好处却是每年不曾少过一分一厘。至于送还之前掳掠的人口和财物,吃到嘴里的东西他李德明还会吐出来吗?他能够从此停止掳掠,宋朝就得烧高香了。 换言之,赵恒当初提出的那五个条件李德明几乎一个也没做到,但他却得到了宋朝许诺将会给他的全部好处和利益,而李德明所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每年派人给赵恒送几头骆驼或马匹过来,然后由此人代他向赵恒磕一个头并喊一声万岁。 这就是宋朝与党项之间达成的“和平”。相比李继迁几十年里的刀口舔血,李德明的这一招空手套白狼完全足以让他的父亲骄傲地含笑九泉。 第65章 躁动难安 不管赵恒是用了什么手段和方法,现在摆在世人眼前的事实就是——随着李德明的上表盟誓,宋朝全境迎来了渴盼已久的全面和平。此时放眼天下,辽国成了盟誓的兄弟,党项成了盟誓的臣子,甚至连南边陷入内乱的交趾也在宋朝使者的一声威吓之下迅速地恢复了安宁,这四海承平的景象可是自安史之乱后的二百五十余年里中华大地未有之盛世。这是许多帝王包括宋朝的太祖和太宗皇帝毕生所矢志追求却未能实现的,而他赵恒做到了。作为一个帝王,即使赵恒嘴上不说,可诸如王钦若之辈却显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在皇帝面前溜须拍马的机会。 有鉴于帝国在自己的治理下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成就,赵恒决定要亲自去祖陵祭拜先祖并以天下大定昭告先祖。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但想必赵匡胤和赵光义兄弟俩看着赵恒来给他俩报喜定然也会侧目以对,他俩确实想要天下太平,但绝对不是赵恒这样的一个太平之法。赵恒可不会理会这些,现在我是皇帝,你俩老爷子在下面听着就是了。 北宋景德四年(公元1007)正月初六,赵恒任命知枢密院事陈尧叟留守国都,然后他带着文武百官起驾赴巩县祭拜皇陵。 为示虔诚和恭孝,赵恒在这一路上脱下龙袍、着素服并且每日饮食皆去荤食素。进入皇陵,赵恒先是去祭拜了他的大伯和父亲,然后又祭拜了他的生母,最后他又把赵光义的几位皇后挨个祭拜了一番,史称“帝每至陵寝必望门而哭 ”。 回首自己刚刚登基之时,赵恒从父亲手里接过来的江山可谓是千疮百孔且北境和西北之地更是民生凋敝战乱不止,就连作为大后方的蜀川也是连连兵祸,可如今呢?辽国和党项皆已附上和平誓书,宋朝此时经济繁荣、农业丰收、百姓安居乐业,整个帝国都一派安乐祥和的盛世景象。两相对比之下,此时已经是三十九岁且睥睨天下的赵恒在面对这些逝去的长辈时无疑是感慨良多,他的眼泪也定然是发自真情,此情此景倒也可谓之戚矣。 祭拜完毕之后,赵恒再又顺路起驾巡幸西京洛阳府。在此期间,已是风烛残年的吕蒙正以及在陕州为官的寇准都以前任宰辅的身份前来参拜赵恒。对吕蒙正,赵恒自然是和颜悦色且反复叮嘱自己的老宰相要好好休养,而且随后他还亲自去了吕蒙正的家里做客以示他对吕蒙正的圣恩隆重之情并赐给吕家一大堆金银财物。至于寇准,相比吕蒙正的待遇,他这可就有点寒酸了,不过赵恒也还是让其留在身边侍驾多日。 不清楚这时候的赵恒是否产生过要把寇准带回京师的念头,想必应该是有过的,但寇准这回还是有点“自作孽不可活”的意思。这话就得从宋朝的官场风气说起,大宋朝的宰相和枢密使(包括参知政事和枢密副使)没少被扔到地方上去当知州,但这些人有好多都是带着使相之衔的知州,即便没有使相的头衔却也是曾经的政治局常委,这就好比是军中佩戴着上将军衔的军长,这也就注定了他们这类人不是普通的地方官,而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方式也会与众不同。 这些人里面的典型人物就是寇准。他没少被赶出京城去当地方官,到了任所之后他可就彻底地放飞自我了。公务他不管,反正下面有的是人争着帮他干,他每天要做的就是吃喝玩乐,而且经常性地邀请当地的名流商贾和文人雅士跟他一起整日吃喝——没错,是整日,从白天喝到晚上乃至是第二天黎明。玩得高兴了,他还会把自己府中所宠爱的侍女或歌姬送给宾客作为礼物并以此增进彼此间的感情。总之就是他完全没有什么大臣形象,真正地做到了宰相与民同乐且毫不觉得自己的所为有什么不妥。 如今寇准到了陕州依然如此,赵恒听闻后颇为不悦,再又听闻另一个前宰相张齐贤在地方为官时也和寇准一个样几乎是从来都不理政务,赵恒不免一脸惆怅对身边的人说道:“朕曾经所依赖的这些大臣们到地方为官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个样子?在朕看来这些人里面唯有向敏中能够独善其身并能够为朝廷和百姓做点实事。” 向敏中是谁?就是当初那个违规购买前宰相薛居正的宅子并被传言跟张齐贤争着要娶薛居正的儿媳为妻的宋朝前任宰相。那么,赵恒为什么要夸他呢?因为向敏中被罢相后就去了西北负责跟李继迁以及后来的李德明掐架。此次宋朝和党项达成和议,他向敏中就是前方的直接主事者,在赵恒心里这是一个为国为民立下大功的人。也正因如此,几个月后向敏中被从西北偏远之地调回到了中原,而他的官职正是知河南府兼西京洛阳留守。 在此顺便提前说一个大人物——这是一个女人,一个改变了宋朝和中国历史走向的女人,甚至于是一个间接地把北宋推向了万劫不复之深渊的女人。之所以突然要说到她,原因只是因为她正是这位向敏中大人的曾孙女。此女后来嫁给了未来的神宗皇帝并在后来被封为皇后,但她没有为神宗皇帝生下过哪怕是一个皇子,她这一辈子干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在神宗皇帝的儿子宋哲宗驾崩以后选了一个人立为新帝,此人便是中国历代皇帝里面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为伟大的书画家、书法家、艺术鉴赏家、艺术收藏家、山水园林品鉴家、章印雕刻家——宋徽宗赵佶。 假如——我只是说假如:假如赵恒要是提前知道向家后人里会有这样的一个间接甚至是直接导致赵家丢掉半壁江山的女人,那么他会不会把向敏中的儿子和孙子们都给砍掉以除祸根呢? 开个玩笑,纯属中途放松一下神经。 在忙完了既定的事务后,洛阳这个地方赵恒也没少带人出去闲逛,而话题自然而然地扯到了当年赵匡胤想要迁都于此的事情上。不知为何,赵光义在继位后的二十多年里一直没有前来祭拜祖陵(这原因或许是他自觉无颜来面见自己哥哥和父母的亡灵),因而这是自公元976年赵匡胤西巡洛阳后再一次地有宋朝的皇帝驾临洛阳。赵恒当然知道当年他父亲反对赵匡胤迁都洛阳一事,眼下当迁都洛阳的声音再次在赵恒耳边响起时,他选择了坚守自己父亲的意志。 他说:“洛阳确实是个好地方,当年周公选择在这里建都所看重的正是这里地理形胜且位居中原腹地,如此才有了洛阳千年古都之美名。只不过啊,如今看来要是把首都建在这里明显不利于生活物资和商品货物的输送,这一点是它怎么也无法跟开封相比的。” 对此,我们还能说什么?我这里很不想说,但又忍不住想说——目光短视,小商人思维。开封那么好,那你赵恒当初为什么还被逼得想逃去金陵避难呢?如果辽军当时直接兵临开封城下,你这时候又还会坚持认为开封比洛阳更适合成为都城吗?你这话不就是想保全你老爹的颜面吗?真的很想知道你们父子俩在地下得知靖康之难发生后又会说什么? 回到京城,赵恒感觉是百无聊赖。不是说他没有什么事可做,而是没有什么事能够刺激到他的感官神经。这就好比一个人用将近十年的时间完成了一个其毕生所追求的远大目标,当目标达成时他自然是感觉到了莫大的虚空感,关键在于他正值年富力强而非退休养老的年纪。 赵恒就此浑身痒痒,总想找点事干,而日常的那些政务根本不能让他产生丝毫的兴奋。此时埋藏在他心底深处的那个鬼心思再度开始缠绕着他,那就是他要怎么做才能挽回他的尊严?此话从何时说起呢?还记得王钦若在此前对赵恒说的城下之盟吗?对,正是这件事,赵恒这时候已经把澶渊之盟的达成视为自己的耻辱,如王钦若所言,天底下的臣民暗地里都觉得他是一个怕死鬼,所以他要想办法洗刷自己的耻辱。 已经过世的前任宰相李沆和现任宰相王旦曾经有过一段对话,那时候王旦面对辽国和党项的不断扰边曾发出过一番感慨:“这天下纷乱不止,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过上清净的日子啊?” 李沆却不以为然地回道:“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有危机才能让皇上有动力,当今天子正值年少自然也就血气方刚,天下若是太平无事,那么他就会不务正业开始追求奢华和享受,即使他不沉溺声色犬马,但也可能会大兴土木,或是发动战争抑或大搞拜神祭祀活动。我这把老骨头恐怕是看不到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了,但你王旦就不好说了,到时候皇上若果真如此,你肩上的责任和胆子可就大了!” 对于李沆的这番预言,王旦当时将信将疑,如今赵恒果然就走到了这个关口。要说赵恒会沉溺声色犬马倒也不尽然,发动战争更是不可能,但大兴土木和拜神祭祀之事就不好说了。 就在赵恒准备瞎折腾时,他的皇后郭氏突然薨逝,这件事的发生顿时让赵恒一下子就被刺痛到了。还没等他从悲痛中完全恢复过来,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更是让他直接从龙椅上跳了起来——景德四年六月,岭南地区的宜州发生兵变了! 第66章 宜州平乱 此时宋朝的宜州知州名叫刘永规,这个人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名气,但他的老爹却是大名鼎鼎——赵匡胤的结义兄弟、宋朝灭亡后蜀的南路军主帅、宋朝的镇宁军节度使、死后被宋太宗赵光义追赠为太师的刘廷让。 刘永规靠着父亲的恩荫以及自己适当程度的努力最终成为了宋朝边地上执掌一方军政大权的主官,别的方面我们暂且不论,单说此人在治军上面堪称一个严苛至极,这方面我们甚至可以称其为酷。这一年为了修缮宜州的城防,刘永规特意征调大量军民去林中伐木。为了尽快完工,刘永规为这些人规定了每天的工作量,如果完不成指标就得挨大板子。为了不挨板子,这些人不得已把自己的家中老小都派上了工地一起干活,但即使如此仍然有人因为没完成当日的指标而被杖责。夏季的岭南本来就多雨,这给林中作业带来了极大的不便和挑战,但刘永规可不管这些,不管天气如何这工程是不能停的,每天的任务量也是必须要完成的,否则你就要做好屁股开花的准备。 这样的领导迟早会把人给逼疯,而且还不止是把一个人逼疯。终于,这股怨气和怒气有一天被一个叫陈进的军校给引爆了。这其中的情节跟陈胜和吴广当初起义的桥段有些相似,陈进先是成功地鼓动了一批对刘永规早就心生怨愤的士兵,他们随即聚众在一起准备起事,当刘永规前来视察工地时,他直接被这些人当场乱刀砍死。如此一来,陈进等人就此没了退路,于是众人索性就拥戴时任宜州判官的卢成均为其主帅并自称“南平王”。 兵变的奏报直到这年的七月十日才传入开封,之前正因为天下无事而百无聊赖的赵恒还曾对身边的宰辅大臣发过这样的一番牢骚:“最近这些天怎么没人给朕上奏言事啊?你们应该多跟下面的官员见见面,问一下他们这天下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的事情,我们好及时处理。 ” 果然,赵恒这乌鸦嘴求锤得锤,大事果然发生了。兵变发生了肯定就得马上派人过去扑火,而赵恒的动作也很快,就在接到奏报的同一天,他分别任命忠州刺史曹利用和贺州刺史张煦为广南东西两路安抚使前去剿灭叛军。至于平叛的军力,他先是命令驻扎在荆湖地区的禁军以及黄州和荆南地区的禁军先行赶赴桂州集结待命,然后等到曹利用等人带着人马赶到桂州后再合兵进剿。 人世间的好多事情在事后来看就像是上天专为某个特定的人物所安排好的,曹利用就是这样的一个幸运儿。他在澶渊之盟里的经历我们在这里就无需多言了,但如果仅凭这份功劳他显然无法在今后成为枢密院的最高长官,因此他还需要再立下点功劳才能成为他日后晋升的资本,而此次宜州兵变恰好成为了他向上进取的台阶。 针对此次兵变,赵恒在派兵剿灭之前也对宰相王旦发表过自己的看法和观点:“司天监的官员最近说他们根据天象和占卜的情况预测将会有兵事要发生,朕一听就觉得边远之地的军政长官可能有人不够称职会导致祸乱发生,没想到这果然应验了。如果叛军选择据城自保或是携带金银物资藏匿山林倒不足为虑,朕就担心他们会招募兵勇进而自立为王,然后东出广州祸乱整个岭南。如果真是这样,那背后必有高人教唆,这也正是朕所忧虑的。” 本着祖传的“将从中御”基因,赵恒在战前也对此次军事进剿做出了各种指示和安排,诸如严明军纪:不得践踏农田、不得随意杀人放火、不得伤及平民,再比如传令两广其余各地州府严加防备以防叛军偷袭州城,至于曹利用平叛大军的每一步行动自然也得随时听从他的指令。以上这些就不细说了,这是赵氏官家们的祖传病,个个都以军事统帅和军事战略家而自居,此不说也罢。 不幸的是,叛军接下来的举动正好是赵恒最担心的那种,他们没有以孤城自守,更没有啸聚山林,而是倾巢而出开始攻打临近的柳州。柳州知州见叛军来袭竟然望风而逃,而城里的千余守军则坚决抗击,但有鉴于众寡悬殊,叛军当日攻城,当日城破,柳州守军千余人大多战死,叛军随即进逼象州。 庆幸的是,宜州的此次兵变属于激情犯罪,他们在举事前并无预谋,事后更是没有了退路才不得已索性一条路走到黑,因而攻到了象州之后,叛军的后劲就明显乏力了。粮草、兵源、军心和军械都成了阻碍他们进一步向前发展的障碍,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里面并无什么萧何、张良之辈,等待他们的结局也就只能是覆灭。 在象州城下连续攻打了两个多月后,叛军不但没能攻下象州,反而等来了他们的煞星——曹利用率领的平叛大军终于是赶来了。 九月二十一日,曹利用与叛军在象州境内的武仙县展开了决战。说来也是不可思议,曹利用的大军因为严守赵恒持重而进的敕令而没有立即对叛军发起攻击,可这边的叛军头领陈进却突然间是豪情大发,他率领叛军主动向宋军发起了进攻。 叛军自持所着衣甲和所持盾牌皆刀枪不入,于是他们便手持盾牌和长枪直冲宋军主阵。宋军这边万箭齐发,可让他们感到惊奇的是,这些箭矢竟然没能给对面的叛军造成预想中的杀伤效果,对方根本就没有成片地倒下,反而还冲得更猛了。弓箭不管用自然得召唤神器了,宋军的神器便是让辽国以及后来的女真重甲骑兵都肝胆俱裂的巨斧和大刀。果然,两军近身肉搏之后,宋军这一斧子劈下去顿时就把那盾牌劈成了两半,盾牌都能劈成两半,那手持盾牌的人还能完好无损吗? 在绝对实力的碾压面前,叛军最后纷纷是弃械奔逃,宋军一路追杀至象州城下将叛军斩杀殆尽。之前被叛军挟持不得已充当叛军首领的原宜州判官卢成均率众投降,而陈进等主要起事人员共计十余人则被斩首示众。 至此,宜州兵变宣告平灭。 这叛乱虽然是被迅速镇压了,可赵恒还是心有余悸,在他看来此次兵变完全就是因为刘永规驭下过严所致,这个教训不可谓不深刻。于是,赵恒就此想到了一个人——孙全照。 此时的孙全照已经被赵恒派到西北去站岗了,他的职务是永兴军知军。孙全照的忠心和勇武是无可置疑的,但赵恒深知他的短板在哪里——驭下峻急。这可是和刘永规一样的毛病,赵恒担心孙全照会重蹈刘永规的覆辙,而永兴军的地理位置和战略重要性又是宜州那个地方所远不能相提并论的。有鉴于此,赵恒就派了一个名叫孙仅的文官去把孙全照给替了,孙全照则被安排到了内地的许州为官。 宜州的叛乱并没有让赵恒感觉危机四伏,因为这场叛乱很轻易地就被迅速平定,也因为他从中发现了导致叛乱发生的祸根并迅速地将其在别的地方加以根除从而让他觉得整个帝国就此更加稳固了。这也让他有理由去嘲笑他远在北方的那位皇弟和皇叔母:我大宋眼下是君臣一心,皇族内部也是亲近和睦,但你们辽国怎么就这么闹腾和奇葩呢? 第67章 女中豪杰 让赵恒忍不住偷着乐的这件事还得从萧燕燕的大姐萧胡辇说起。 先说结局,也就是在刘永规被叛军所杀的这年六月,辽国皇太后萧燕燕下令赐死辽国历史上的那位战功卓着、让辽国周边的异族部落全都闻风丧胆的一代女中豪杰——辽国的皇太妃萧胡辇。 萧胡辇是辽国北院宰相萧思温的长女,她的第一任丈夫是辽穆宗耶律璟的弟弟耶律罨撒葛,论及辈分的话,这个耶律罨撒葛还是萧氏姐妹的亲舅舅。今天看来这叫乱伦,但在当时的辽国这根本不叫事,可以说是司空见惯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况且这个萧胡辇从年龄上来说应该和他的这个舅舅老公差不了多少岁,具体的年龄差距无从查证,据推算应该是在十岁以内。 辽国历史上的那个有名的暴君耶律璟在登基之后几乎将军国大事全都委予了自己的弟弟耶律罨撒葛,而他则由着自己的性子干他喜欢做的事——喝酒、睡觉和打猎,一时间耶律罨撒葛可谓是权倾天下,萧胡辇自然也是跟着一起妻凭夫贵。然而好景不长,耶律璟登基之后的所作所为惹得辽国上下是天怒人怨,想要推翻他统治的政变时有发生,而耶律罨撒葛后来就是因为涉嫌参与谋逆而被发配到了西边去戍边。从这一点上来说,耶律璟也还算是顾念了兄弟情分,他不但没有杀了自己的弟弟,还给了他兵权让他去守边。 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萧胡辇自然也得陪着自己的老公去西边戍边,而夫妻俩这一蹲就是十几年。看样子只要耶律璟还活着,他俩就得一直在西边与大漠黄沙为伴。 公元969年,耶律璟被一群侍从所杀,而随后他的养子、同时也是他的堂侄耶律贤就在萧燕燕的父亲萧思温的拥戴之下登上了辽国皇帝的宝座。消息传来, 作为耶律璟的弟弟,耶律罨撒葛立马就被吓得赶紧逃亡。他为什么要跑?因为在他看来耶律璟被杀很有可能就是萧思温和刚上台的耶律贤背后暗中策划的,而他作为耶律璟的亲弟弟肯定也难逃被清算的命运,亲眼目睹和听闻了那么多次辽国皇族内部权力争斗的他对这些事早就不感到陌生了。 不过,此时掌控辽国朝政的萧思温很显然不想对自己的这位大女婿动手,毕竟他还是要为自己的大女儿考虑一下人生的幸福。于是,在萧思温的操作下以及自己的人身安全得到保证之后,耶律罨撒葛回到朝中向自己的堂侄表示臣服,而他也获得了相对应的回报,耶律贤封耶律罨撒葛为齐王,萧胡辇也就此成了辽国的齐王妃。 很可惜的是,三年之后耶律罨撒葛在耶律贤的各种防范以及他本人长期的忧惧之中死去,此时可能还不到三十岁的萧胡辇就此成了寡妇。但是,耶律罨撒葛在死后却受到了格外的尊崇,他被耶律贤追封为辽国历史上的第一位皇太叔,萧胡辇也跟着成了辽国的首任皇太妃。 这人都死了却被授予了皇位的继承权,面对自己的三妹夫如此明显的恶搞行为,萧胡辇不但不能生气,反而还得谢恩。 为了疗愈大姐心灵上的创伤,也有鉴于大姐此时还正值盛年,所以身为辽国皇后的萧燕燕就给自己的的大姐物色了一个新老公,而此人正是萧燕燕后来的情夫兼辽国第一权臣韩德让的堂弟、同样是因为丧妻而独守空房的韩瑜。不过,也或许是因为萧胡辇的八字太硬,几年后她的第二任老公战死于宋辽战场,萧胡辇就这样第二次成为了寡妇。 人生经历的坎坷和不幸以及长达十几年的荒漠生活造就了萧胡辇坚贞不屈的强硬性格,而此时她手中所握有的权力也为她提供了前往更大平台去施展和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作为辽太宗耶律德光一系的遗产直接继承人,萧胡辇此时掌管着耶律德光留下来的斡鲁朵私人宫帐——永兴宫,这里面单是精甲重骑就达到了两万余人。 公元994年,面对宋朝方面施加的巨大压力,同时又面临着辽国西部边境蒙古各部的不断侵扰和叛乱,分身乏术的萧燕燕决定让自己兵力雄厚的大姐前往帝国西疆会同当地的辽军扫平叛乱。需要说明的是,与萧胡辇一同前去的还有她的族兄弟、也就是那位在澶州城下被宋军的床子弩一枪爆头的辽国名将萧挞凛。 先后死了两任丈夫的萧胡辇此时正是满肚子的邪火想要发泄,面对室韦、党项、吐谷浑、阻卜等异族的反复叛乱,萧胡辇将自己的“凶残”本性施展得淋漓尽致。大战之前,这些部落的酋长派属下或是他们自己亲自过来申请投降,但萧胡辇早就厌倦了这些人降而复叛的小丑行径,他二话不说直接就将这些人统统拖出去砍了脑袋。如此可就彻底激怒了对面那拨人,双方就此彻底撕破脸皮,一场大战下来,辽军在萧胡辇的指挥下大获全胜。 在此之后,双方又先后爆发了数次战争,但结果无一例外的都是萧胡辇最后率军取得大胜。对方提出投降,萧胡辇不许,她说对方不是真心投降,而她就是要打到对方真心投降才会收兵。遇到这么一个死了老公的狠女人,草原上的这些英雄好汉们也只能是一边大呼倒霉一边抱头鼠窜。一时间,萧胡辇的大名威震漠北。历史都说萧燕燕同志是女人中的男人,但这个萧家大姐在这方面其实也不遑多让。 此后不久,萧挞凛被调往辽国南面去主持辽国对宋的战事,萧胡辇便开始独自掌理辽国在西面的战局。这期间辽国的西部防线简直堪称固若金汤,单是萧胡辇的名字就令当地的各部族的男人们闻风丧胆。 公元1004年(澶渊之盟的当年),萧胡辇极具战略眼光和智慧地提出在漠北设立镇州、维州和防州三座州城并在当地挑选两万名被征服的部族骑兵负责开荒屯田,从而以此来对付和防御室韦等蛮族的袭扰。萧燕燕对此一应照准,而这三座城池的修筑也为辽国深化和稳固在西疆的统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多说一句,如果宋朝能够有一个像萧胡辇这样的人,那李继迁之患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正当萧胡辇迎来他在政治和军事上的人生巅峰时,他遇到了那个彻底改变他命运的男人,也可以说是他人生里最大的祸星和灾星。常言道福祸相依,这颗祸星和灾星在最初的时候却是让萧胡辇不禁要感慨上苍终究没有亏负她,而她也是从此整日都销魂不已。 没错,看到“销魂不已”这个词大家就应该想到发生了什么事。萧胡辇遇到爱情了,他某天出营巡视看到了一个英俊潇洒的年轻汉子——挞览阿钵,但此人只是军中的一个养马的马夫,可这没能阻挡萧胡辇对此人如滔滔江水一般的狂热迷恋。此时的萧胡辇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可她还是像一个少女一般地爱上了这个威武雄壮的年轻马夫。 女人在某方面的生理需求上具体是在哪个人生阶段最强烈一直都众说纷纭,但五十岁这个年龄段绝对有资格进入候选的行列,再加上萧胡辇长期守寡,她这一旦尝到了甜头可就一发而不可收拾。萧燕燕得知此事后倒也没怎么在意,毕竟她自己死了老公后就很快把韩德让给收入了帐中,可在得知自己的大姐竟然决定要跟这个马夫成婚后,萧燕燕是勃然大怒。 萧燕燕传信给萧胡辇:“你想找个男宠我不反对,可你竟然要嫁给这样一个身份和地位都如此卑贱的马夫,这就让我不能忍了。我和韩德让都只是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况且韩德让的身份和地位又岂是一个马夫所能相比的?总之,不好意思,大姐,这门婚事妹妹我不同意!” 盛怒之下,萧燕燕直接粗暴地派人将姐姐的这个情夫装在一个盛有沙子的牛皮囊里暴打了四百鞭子,这几乎将挞览阿钵打得是面目全非痛不欲生。如果有人要想了解这个刑罚有多残酷可以去查阅“沙囊刑”,这里不做细述。 打完之后,萧燕燕又将挞览阿钵发配到更遥远的边疆并让他和萧胡辇永不得相见。萧燕燕这一蛮横的举动也激怒了萧胡辇,要是没有她在西边守着,你萧燕燕还能安心对付宋朝并与宋朝订立盟约吗?现在你萧燕燕想要卸磨杀驴了,休想! 萧胡辇明面上不说什么,但暗地里却开始对萧燕燕耍弄手段和心机,她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辽国的西部边疆再次动荡不安。萧燕燕也是聪明人,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大姐这是在要挟自己,于是在一年后她把挞览阿钵又送回到了姐姐的身边并同意让自己的大姐和这个马夫成婚,但她的条件是萧胡辇必须要为辽国肃清边患。萧胡辇也是很有契约精神,她稍稍发力就让辽国的西部边疆再次重归宁静。 本来这是皆大欢喜的一个局面,可这时候因为之前的那顿暴打而愤愤不平的挞览阿钵却开始不老实了。他怂恿萧胡辇反叛并借助异族的势力推翻萧燕燕的统治然后取而代之。简而言之,这个马夫想成为韩德让第二。诡异的是,被爱情迷昏了头脑的萧胡辇竟然就被说动了。 就在二人密谋起事的时候,萧燕燕早就布置在萧胡辇身边的耳目将此事通报给了萧燕燕。这还了得?萧燕燕顿时杀心骤起! 公元1006年5月,萧燕燕的一道诏书下达,她让自己的大姐移镇幽州。按理说,久经沙场且政治经验极为老道的萧胡辇应该知道萧燕燕此举的目的是什么,她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提前举事。可是,她最后竟然就同意去幽州驻防。 由于关于此事的史料记载相对缺乏,我们如今也不清楚这里面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一来可能是萧燕燕在下诏之前就已经对大姐可能会有的反叛有了准备从而让大姐不敢轻举妄动,二来也很有可能是萧胡辇觉得自己的妹妹不会那么残忍和绝情,她只要乖乖地带着自己的小老公去幽州赴任就可以从此长相厮守。她这样做相比起兵反叛所要承担的风险会小很多,反正最终都是为了能够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那又何必要去冒天大的风险呢? 要不怎么说恋爱中的人都是脑子有问题呢?这种事不论男女,也不论年岁。而且,恕我直言,这种年岁的人还能为爱如此痴狂真的是难能可贵。 总之,萧胡辇说服了挞览阿钵一道去往幽州。不曾想,当他们走到怀州的时候,萧燕燕的一道诏令再次下达,萧胡辇被就地幽禁在了辽太宗耶律德光的陵地。紧接着,萧燕燕开始了疯狂地报复,之前她对大姐和那个在她心里早该千刀万剐的马夫的所有隐忍不发这时候都被她发泄了出来:挞览阿钵被萧燕燕下令直接处死,而萧胡辇的那些与她随行的部下和臣僚也全部被活埋,萧胡辇就此再次成了寡妇并彻底地成了一个孤家寡人,而且她也就此毫无翻身的机会和能力。 一年之后的公元1007年6月,预感到自己快要走到人生尽头的萧燕燕眼看自己的大姐依然身体康健就很不淡定了,她决定对自己的这位已经被幽禁了一年且断了羽翼的大姐痛下杀手。就此,已近六十岁的萧胡辇不但没能得到善终,最后反而被赐死于幽禁之所,这位命运坎坷但又波澜壮阔的女人就此走完了自己的传奇一生。 关于萧胡辇之死,后世普遍认为这是因为萧燕燕担心在她死后自己的儿子会镇不住她这个剽悍且积怨甚深的大姐,所以她要除掉萧胡辇以免滋生后患。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不管有没有这个挞览阿钵,萧胡辇其实都难逃最终被清算的命运,因为在这个天下大定的局面之下,萧燕燕必然要在辽国境内割除会危及皇权的藩镇势力,而萧胡辇无疑就是辽国境内最大的藩镇。 第68章 贪慕虚名 平定了宜州的叛乱,再又嘲笑完辽国的窝里斗,赵恒再又把目光转回到自己的身上。有件事他早就想做了,但就因为宜州这么一闹让他只得暂时将其搁置,而现在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去做那件事了——挽回尊严。 如我们之前所反复提到的那样,自打王钦若当初以城下之盟诋毁澶渊之盟后,赵恒的心病就在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每当闲暇之时他总是为此而怏怏不乐。可是,他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自己业已受损的形象重新变得英明神武且又光辉灿烂,他只好找来王钦若帮忙解决这个问题。 “王爱卿啊,你给朕说说,朕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在澶州所丢失的尊严?” 聪明又狡猾的王钦若并没有直接跟赵恒开门见山,他明知道赵恒不想打仗,可他却首先就跟赵恒提了一个以战争的方式来为赵恒重新正名的馊主意。 “陛下,如果你能够率领大军收复幽燕,那么你必将万古留名啊!” 赵恒闻听此言第一个想法就是一个耳光给王钦若招呼上去,王钦若这话明摆着是在拿他开涮。同时,我们从这之中也不难看出他俩之间的关系达到了何种亲密的程度,王钦若都敢拿自己的皇帝开玩笑了。 赵恒回道:“河北的老百姓长期经历战乱之苦,如今才刚刚喘口气,朕怎么能够让他们再次陷入战祸之中呢?你再给朕另外想个办法!” “既然陛下不想在军事上建功立业,那就应该做件大事以镇服四海,要让辽国人都因此而被你所震慑住。” “此话怎讲?” “陛下,你可以去封禅啊!不过,既然陛下不想打仗以建立军功,那么封禅这种事就必须得天降祥瑞才行,或是世间发生了前所未有之惊奇之事,如此方可为之。” 祥瑞?赵恒随即陷入沉思,他开始思索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和操作手法。 王钦若借机继续说道:“至于这个祥瑞,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现的,但古人早已人为地制造出了许多祥瑞。只要君王相信了这事是真的,然后再传谕天下,那么这个祥瑞即使是人为的却也因此可以变成是上天所降的旨意。陛下,你想必知道“河出图洛出书”这个典故吧?其实这哪里是什么上天的旨意,不过是上古圣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刻意造的假,他们只是通过所谓的神仙显灵这种说法来欺蒙无知的民众罢了。” 王钦若这里所谓的“河出图洛出书”是为何事何物呢?相传远古时期,在洛河突然飞升出了一头形似骆驼但又马身龙鳞且还长着一对翅膀的神兽,只见这头神兽在河里是如履平地,而它的背上则是由诸多斑点和线条构成的一张谁都看不懂是为何物的图样。三皇五帝中的天皇伏羲氏在听说此事后立马前来观摩,然后他从这神兽后背的这张图上得到灵感就此发明了八卦图。 这个故事简单说到这里,王钦若提到它无非就是让赵恒效仿伏羲氏以神灵的旨意来做些惊天动地的封建迷信活动,从而以此来彰显他是受到神灵眷顾和护佑的一代明主。 赵恒当然知道这是王钦若在怂恿他造假,是在让他装神弄鬼糊弄天下百姓,可毕竟这种事不是那么的光彩,所以他再次陷入了沉思。最终,虚荣和自尊让他决定采纳王钦若的建议。可是,转而他又颇为忧虑地对王钦若说道:“此事甚好,但就是不知道宰相王旦会不会配合?” 王钦若见赵恒动心了,于是他大喜,他拍着胸脯向赵恒保证道:“此事就不劳陛下你费心了,王旦那边我去搞定他!” 说完,王钦若转过头就去找王旦说这事。王旦当即表示反对,可是当王钦若把赵恒给抬出来并表示这是皇上的意思后,王旦却不敢再说什么了。王钦若满意而退,王旦的沉默在他这里就意味着是赞同。 赵恒这边虽然被强烈地诱惑了,可他心里还是没底,说到底他还是有寡廉鲜耻之心的,作为一个皇帝如果公然去造假,那么此事必被后世之人所不齿。这天晚上,心事重重的赵恒在宫中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秘阁。见里面有人值班,他便走了进去。 值班的这人名叫杜镐,赵恒随即脱口问道:“爱卿,你读的书多,有件事朕想问问你,所谓‘河出图洛出书’是真事吗?” 杜镐哪里知道赵恒问他此话的缘由,他如实回道:“陛下,你别信这个,假的,这不过是远古圣人为了教化民众而耍的手段而已。” 听了这话,赵恒反而大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此前所担心的根本不是造假会受天谴,而是他现在终于确信了王钦若的那番话是真的。简而言之,此时赵恒心里所想的是:既然远古圣人都可以造假,那我赵恒为什么就不能效仿呢? 打定主意后,赵恒准备直接跟宰相王旦摊牌。他单独将王旦召入宫中饮宴,但在整个过程中赵恒丝毫不提什么封禅和祥瑞之事。 等到酒足饭饱之后,赵恒命人拿出一壶酒,然后对王旦说道:“此酒甚美,你把它带回去和你的家人共享吧!” 王旦回家之后揭开酒盖顿时就愣住了,这里面哪里是什么美酒,这是满满的一壶珍珠。王旦是何等聪明之人,前有王钦若的劝说,如今又有了赵恒的“行贿之物”,他就此什么都明白了。最让他感到后背发凉的是赵恒的那句“与家人共享”,赵恒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只要你王旦肯配合我,那么你全家都不愁富贵,反之可就不好说了。 这时候想必王旦定会想起当年李沆对他说过的那一番与赵恒有关的话:“ 人主少年,当使知四方艰难,不然血气方刚,不留意声色犬马,则土木、甲兵、祷祠之事作矣。吾老,不及见此,此乃汝辈他日之忧也 ”。 如今的事实果然不出李沆所料,眼瞅着这天下太平了,赵恒竟然真的如李沆所担忧的那样开始胡搞乱来。但是,此时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李沆已经死了,王旦只能独自面对这一切,可他又能怎么办?他不是赵普,更不是吕蒙正和李沆,这些人都是能在皇帝面前挺直腰杆说话和做事的人,而他对自己的皇帝只有仰止的份儿,否则不止是他,就连他的家小都得跟着遭殃——毕竟偌大的北宋帝国不是只有他王旦才是能做宰相的人。 王钦若这边已然紧锣密鼓地开始忙活,他的第一步就是造势。在他的授意下,殿中侍御史赵湘向赵恒上书请求赵恒效仿秦皇汉武前往泰山封禅。赵恒当然不能这么没有吃相,在与两府大臣商议此事时,他连连摆手予以拒绝:“朕的德行怎么能够和秦皇汉武相提并论,封禅之事万不可行啊!” 话虽如此,但这个声势和风声已经起来了,赵恒和王钦若的目的也达到了,接下来就看下面的人如何继续造势直到赵恒无法拒绝。 在准备大搞封建迷信活动之时,赵恒倒也没有完全变成一个神棍,国家大事他也没有荒废。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中国科考史上的“弥封制”被正式确立为一种必行的制度。这个弥封制简而言之就是把考生的姓名和籍贯都用纸给遮盖起来,然后再加盖封印,等到成绩出来再揭封,而此举正是为了杜绝出现考官和考生之间私下交通败坏科场纪律的情况。 此举的目的当然是不言而喻,它就是为了能够为国家选出具有真才实学之人。不过,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个弥封制也是有漏洞的,考生只需要在字迹或者在考试内容里整点暗语或藏头诗什么的也能和考官暗中勾连上,为此后来又出现了“誊录制”,就是由专人把考卷全部誊抄一遍,然后再交给考官评阅。总而言之,这科举舞弊现象就是一场持续千年的魔道双方相互较量的过程。 对赵恒来说,国计民生虽然是不可荒废的大事,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装神弄鬼。前面有了赵湘的请求封禅之事,这时候礼部也选择了跟进并上疏请求允许记录各地祥瑞之事。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时有发生,某个地方出现了什么奇异之事都必会逐级上报直达天听,当然这些事都会被添油加醋地描述为祥瑞并以此彰显当今天子的圣德。赵恒继位之初曾下令禁止言说祥瑞,毕竟那时候国家内忧外患不断已经乱成了一个烂摊子,谁如果不识相还来说什么祥瑞简直就是在找抽,而赵恒也会烦得要死。但是,现在不同了,对于礼部的请求,赵恒立马照准。于是乎,各地祥瑞之闻在这之后竞相飞向了京城。 以上这些各地的祥瑞事件其实根本上不了台面,它们不过都是在小打小闹而已,真正让世人大开眼界的还是赵恒本人亲自导演的祥瑞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