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夷记》 第1章 去找公山羊 人影幢幢的赶庙会路上,所有人都心情愉悦。 唯独除了吕家母女。 这位吕家的小小姐刚满五岁,已经出落的可爱、聪慧……且倔强。 此时此刻,她正站在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小黑奴面前。 这个小奴隶又黑又瘦小,脖子上套根麻绳跟只山羊拴在一个矮木桩上,正在被伢人发卖。 小奴隶身上只套了条破麻袋蔽体,脸上脏的五官都看不清。 而反观吕家小姐,穿着一身新做的粉色棉花夹袄,扎着两个圆圆小髻,围一条白兔毛围巾,衬的她的小脸圆润可爱,她两个肉嘟嘟的脸蛋正倔强的鼓囊着,在和自己的母亲对峙。 一年一次赶庙会的日子,别家的小姐公子都翘首以盼了整一年的出门日子,出来可以在街上买糖人灯笼玩具发钗项链,还能看杂耍表演。 人们都脚步匆匆往那灯红人多处赶~ 只有吕家小姐,在半路就要买一个脏兮兮的黑奴。 这种小奴还不是那种有身契的正经奴隶,是逃难流民一类的,只能当低等奴隶,普通人家又没什么苦力工作不需要买这种奴隶。 况且这种人来历不明,不识常理,身体情况也未可知,一般都是直接拉到山里做苦役。 真不知这个伢人为何会选在这个时候在街上卖奴隶,也是没事找事。 吕夫人拽着女儿想要离开,但这位小小姐就是死活不肯走。 “我就要这个!”她大叫,脸上还挂着泪:“母亲我求您了,我罚写罚抄罚跪都行,你给我买罢~” “不走不走,就不走!” “我就要!啊啊啊~呜呜x﹏x……你不给我买我就哭!” “我就要,就要这个嘛~” “我不去庙会了!” 小孩和父母开心出游的日子一年之中只有这一次,不宵禁的热闹一年也只有这一次,许多小孩日日期盼只等着这一天,可现在她却是连庙会都不愿去了,可见决心有多大,才一个五岁的小姐。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将这里围的越来越热闹。 吕夫人的脸渐渐红胀起来,不一会面色已经很难看了。 这位小小姐开始摘自己手上稀疏的珊瑚珠子手串,估计就值个半吊钱,她又解开兔毛围巾,还有一支铜的发钗,将这些通通塞入手足无措的伢人手里; 伢人看看小姐背后夫人的脸色,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任由那些东西置在自己胳膊上; 小姐下一刻便伸手要去牵小奴隶脖上的麻绳。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吕夫人愤怒地将女儿的手一掌打掉,围观的人闻声都顿觉自己的手背火辣辣。 闹到这个局面,应当是立刻被母亲拉走。 但那只被打掉的手,又固执地举起; 又被打掉又举起、又打掉又举起…… 众人就这么眼瞅着一只雪白的小手变得通红如炭火; 渐渐的,唏嘘声和窃窃私语开始在人群中散开; “小小年纪不学好,忤逆母亲。” “第一次见这么倔的孩子。” “这小小姐莫不是看上这脏兮兮的小奴了吧”。 忽然有人豁然道:“哎~这不是咱们南街,那位没爹的吕小姐。” 众人这才仿佛是终于找到了答案, 哦~~ 怪不得呢~~ “没爹的孩子,做事必然离经叛道;” “这长大了谁敢娶哟。” “原来没爹啊~” …… 四周奚落声如鸡蛋菜叶般投来,吕夫人的脸色从红胀变为铁青,众目睽睽之下她缓缓抬高了右手; 接着一个清脆的耳光掴在吕小姐脸颊上,少女的嘴抿成一条下弯的弧线,眼神却依旧坚定,脸上亦是毫无惊慌和恐惧。 她低下头,走上前突然一把就拉住了小奴隶的脏手。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呼! 吕夫人后面的婆子见状,立刻越过夫人跑前去拉开小姐,她掏出帕子包住她的小手,一边擦拭一边小声劝慰:“姑娘,姑娘可别闹了,这么多人见笑话了。你听嬷嬷给你讲,不是不给你买小奴隶,是这街上卖的奴隶不干净,你看他衣不蔽体,浑身脏黑,只是脏还罢了,若是身上有病,染了你就糟了”; 嬷嬷声音尽可能放温柔,耐心劝道:“这种奴隶不是卖给寻常人家的,这是被拉去荒地里开山凿河做苦役的奴隶,不是家中使唤的。你想要年纪相仿的小奴仆,等明日咱去寻个正经官家的伢人,他们手里的奴仆,来历清白、身体康健,秉性习惯皆是训练过的,保管给你挑个最满意的。” 吕小姐低头不语,似是将嬷嬷的话听进去了。 婆子回头冲夫人点点头,一场闹剧要收尾了,吕夫人缓了缓情绪,暗暗呼出胸中怒气。 不料这位小姐思考片刻后,却挣脱开了婆子的手,再次伸出通红的小手,指着那个小奴隶,喊:“别的我都不要,我只要这个!” 周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个五岁小姐的倔强给惊到了。 忽然,那个小奴隶扑通一声跪倒,磕着要撞破脑袋的响头,地上不是石子就是沙砾,两个头磕完额头上已经鲜血淋淋,一注血沿着鼻子流在他脸上。 围观的人爆发出今夜的又一次惊呼,没想到这小奴也是个骨头硬的,这是要以死明志。 伢柔大声嚷嚷道:“哎呀这伤了可不好发卖了。夫人小姐的,才二两银子也要我赔,他身体好的很,几天不睡觉也精神,挣断好几根粗绳子,哪里是会生病的~” 四周很多人开始起哄,伢人更是故意抱怨不停,任由那小奴隶已经在地上当当当~快磕死了,他也不阻拦,反正今夜卖不掉也就没用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无法收场; 最终吕夫人叹了口气,她拉开手中瘪瘪的红绸钱袋,整个手探进去,捞出一粒碎银~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几年过去。 一只雪白的嫩手伸出,狠辣摧残着窗外的棣棠枝,可怜的枝干被屋檐蓄的雨水一股一缕地砸还不够惨,还要被人使劲揪着缠在手指上蹂躏。 清明节,连绵的雨把全城不喝酒的人都浇得愁更愁。 吕琉儿从窗户上收回被雨水打湿冰凉的手,水珠顺手抹在花罗小衫上,翻身仰面躺在榻上,心里琢磨:要不去找公山羊玩吧,穿上他的草鞋可以踩水。 但是那样就把脚露出来了,娘知道了可是要骂的。 眼珠转向头顶,外面暮春的愁雨有微歇之势。 公山羊上次抓的那几只山鸡,花花绿绿的好看,只可惜死的太快,无论喂多好的谷物都不成,横心就要一死了之。 竟有这样不知好歹的畜生,完全不愿过好日子。 吕琉儿躺着难受,手一托坐了起来。鬓角漆黑的发丝垂下,遮住眼睛,两条平直的眼皮下坠着世间最黑紫的两颗葡萄,任谁第一次见这双眼睛都会有些吃惊,竟会有人长一双这样不屑天下事的眼睛。 不过,脸颊上的几颗醒目雀斑,却暴露出主人内心的童真以及顽劣,原来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姐。 此刻她的小脑袋瓜里不知又想出了什么坏主意,眼珠滴溜溜一转,快速跳下地跑出门,花织绣裙摆翻飞。 出了房门,院中空空荡荡,正是仆人休息打盹的时间。 一个时辰前还听见公山羊被李嬷嬷呵地满院干活,这会儿又不见人影了。 琉儿悄悄溜过正房门口,见母亲和李嬷嬷两个坐在那里静静看账本,不时低声交流几句账目的事。 吕琉儿和阿娘生活在赫赫有名钟阳城,是远近闻名的富贵城,繁华程度仅次于皇城。钟阳城很大,以四条街道划分——东西南北区。全城的有钱人家都集中在北街,东西两街住的是衣食无忧的大户,而南街最偏远,几乎是钟阳城的边界,街上住着的是普通平民,祖上没什么财产,一辈子没什么机会翻身,沦为阶级底层,只能靠个人的苦力维持生计。 琉儿和母亲住在南街,母女俩长久以来相依为命,孤儿寡母的宅院生活只是徒有其表,靠着母亲去世父母的十几亩薄田和一些殆尽的微产支撑着看似体面的生活。平日里母亲还要给西街的富户做些果脯、小菜、手工贴补家用;家里养大的一个小厮还会定期去西街的铁匠铺里帮忙,赚些小钱,这钱是由铁匠铺老板直接交给母亲的。 尽管日子过得紧巴巴,但琉儿还是在西街一个有名望的夫子门下求学,在家也有自己的厢房和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婢女紫苏。所有大家闺秀应有的体面吕琉儿都有。这都是母亲为了培养女儿成为一个大家闺秀,而在背后付出的努力。 此时,吕琉儿不敢停留,拉起裙摆、撒开腿向后院冲去。 经过厨房时,一个婆子正坐在灶前打盹,能听到里面的鼾声。厨房门口一竹匾一竹匾的各色果脯,空气中有微微的果香和让人分泌口水的酸味。 琉儿的最终目标是后院,后院里有一道后门可以出去不被母亲知道。 琉儿不停步继续向前,直到她的一条腿迈进后院,快速瞥见拐子曹正在后门口牲口棚里上草料。吕琉儿在他背后蹑手蹑脚靠近,这时拐子曹已经卸完了草料,转身准备关后门; 幸亏那是扇糟了的木门,极大、极沉,开关都费劲,门轴又松的要断,需要人抬着门板合上再上锁,于是拐子曹整个人都被挡在门板后,吕琉儿的衣摆呲溜穿过关合的门缝,拐子曹关门一丁点人影都没瞧见。 后门出去,对着的是一条窄巷,被雨水浇后的巷道污杂横流、气味交融,整个场面甚是污秽。巷子里左右列着各家各户的后门,吕琉儿称之为“屁股门”,而这条巷又叫“下水巷”,所以此情此景,可谓形象至极。 吕琉儿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像在水里踏石头般向巷外蹦去。 出了巷子又走了半刻才到街上,向东望望日头,已快申时了。公山羊此时应是和了顺二去买菜。走上街吕琉儿才开始茫然,南街的街头街尾皆有卖菜的集,谁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逛!万一自己选错,那可是好远的路。 吕琉儿茫然看着路边卖的各式各样耍货,边走边看,心里打主意,是随便去一个菜集碰运气找?还是回家去。 阿娘今日若是繁忙还好,若不忙,就会抽空问功课,问功课也不愁,愁的是一问问半天,耽误玩的时间。当然最耽误玩的还是公山羊干活,他每天有那么多活要干,上午干活中午干活下午干活晚上还要干活。 吕琉儿转了两圈,百无聊赖,欲打道回府。 这一日的好时光就这样浪费了,本来还想和公山羊去西面周公山上再捉几只野山鸡去,也白打算了。自己已经想好驯服它们的好办法,这次一定能成功…… 算了~算啦~ 回家去罢,功课就功课,无聊就无聊,左右躲不过。 明天再找机会去捉山鸡,反正在休学,有的是时间。今晚先去告诉了公山羊,让他许诺发誓明日一定去捉山鸡,再不许跑推脱。 吕琉儿低头忽然瞅见自己的绣花绢鞋有些不同,鞋面上不知何时点缀了十多颗醒目的泥点,定是刚才跳泥巷溅上的。早知道应该换双旧鞋出来,太大意了。这双鞋可是求了好久才买了布料阿娘给手工缝制的,之前那一双穿的都磨破鞋底了,怎的这样留不住新东西…… 突然间,整条街都骚动、震荡起来, 此时,南街巷口飞驰进一辆嘶鸣的马车,两个棕色高头马不知被什么惊了,马夫拉不住失控的马,只能声嘶力竭呼喊人们躲避,践踏的马蹄声和沿路人的惊呼声,全都没有唤醒沉浸在污了新鞋的悲痛中的少女。 马夫拼命向旁边拉起缰绳,只听马一声长嘶,马夫重重跌落下马车,马车尾撞在路旁的小摊贩上,摊贩那脆弱的木板桌当即断成一百八十个碎片。 马身上的车辕砰一声扯断,巨大的车身速度不减向前破势飞驰去,整个车身都要倾倒了,沿路的一切都在被它撞毁~ 待吕琉儿回过神,只看得见天地颜色全被遮盖,庞然大物向自己倒来,七魂六魄当即被惊的无影无踪,腿迈不动一点,能做的只有闭眼缩脖迎接呼啸的死亡狂飚…… 第2章 鸡死,狗烹 周围人的惊呼已然力竭,张着嘴而不能出声,时间似乎都停滞住。 忽然,人群中跃出一位少年,以迅雷之势挡在了少女身前。 他一手推住撞来的车厢,另一手猛抓车辕横木,两手相互运力,不甚粗壮的手臂青筋暴起,两个手臂同时大力一扭! 只见那辆比他大十倍不止的马车,竟被止住了倒地趋势,复立了起来。 少年又以手臂为轴,双脚定在地上,借转力控着马车直转了两圈后缓缓才停住。 待众人回过神来,一场大祸已然安全平息。 回过神来的人们纷纷鼓掌称赞:“少年郎天生神力啊~” “简直李元霸复世。” “英雄少年啊!” …… 少年左右回头没看见人,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位惹祸小姐已经盘在他腰上了。 少年将小姐一把拉起,略带质问的口气:“小姐你怎的一个人跑出来。” 琉儿发髻也歪了,两边的头发散下来几缕,显得狼狈无比,眼里泪还未干,便当即倒打一耙,他她双手叉腰道:“我找你啊!” “找我做什么?” “捉山鸡。” …… 琉儿和公山羊刚回到宅院,紫苏一张圆脸便慌急探到小姐面前; 吕琉儿一把推开她,“干什么凑那么近,都对眼儿了。” 紫苏委屈巴巴道:“小姐我去送完东西回来就找不到你了,夫人叫你不到,把我一通骂。” “娘知道我跑出去了?” “嗯嗯!”紫苏重重点头,点完头脚步都踉跄。 吕琉儿当下面皮惨白~ 琉儿果然没逃过母亲的责罚。因私自跑出家门,被罚跪一个时辰。无论吕琉儿如何辩解,母亲这次都绝不肯姑息。 连公山羊也跟着被罚挨二十个手板。 他的手心板子是被一个婆子打的,婆子只觉的手里的板子是打在什么坚硬石头上了,桃木的板子震得她自己手疼,还垫了一条帕子在手心。 打完之后,公山羊的手心只微微发红,他用另一只手挠着挨打的手心,边挠边走了。 打完他的婆子低头看自己手,虎口处居然裂了几道血口,麻丝丝的疼,这打板子也不知是惩罚的谁。 梆子一声慢两声快刚响够三声,立在小姐身旁的李嬷嬷睁开眼睛,打了个哀嚎般的长长哈欠,道:“时辰到,罚跪结束,小姐可起了。” 吕琉儿酸麻的腿已经忘却了自己的存在使命,被婆子硬拉起来才勉强立住,双腿自上而下颤抖不已,随时就要倒下。 吕琉儿挪着腿转过身,一眼瞥见门口探头探脑的紫苏和公山羊,转头跟婆子说道:“嬷嬷我没事了,您去歇着罢。” 嬷嬷也看见了门外鬼鬼祟祟的那两人,知道他们几个向来爱密谋,便不多言,从旁门出去走了。 吕琉儿等不及回房换衣裳,让紫苏去取披风来,让公山羊搀着自己到后院来。 两人来到马厩,公山羊让小姐扶着牲口棚前的木柱站着。他去棚子里单手拎出一个特大的竹筐来,揭开盖子里面是三只体型健硕,缩着脖子的野山鸡。 吕琉儿忘了腿疼就要开心跳起,蓄力一蹦,腿不听使唤差点向后摔倒。 公山羊一步跨过去稳稳扶住了她腰,琉儿一瘸一拐凑到筐前。 她眼里闪着铜钱的亮光:“好好好,这就是我要的。比上次抓的两只还更大更壮。” “小姐,山鸡不吃,干什么。” “我要驯服它们,将它们变成我的家养鸡,日后山鸡变家鸡,鸡生蛋蛋生鸡,我当财主。” “可它们不愿活在鸡笼。” “我会让它们乖乖听我话的~”吕琉儿翘起尖尖嘴角,两个滚圆脸蛋儿上雀斑点点。 公山羊知道小姐爱出主意,三天不重样,五天全废弃。这次也是没事找事,就如当初收养自己一样,全凭一时兴起。 当初那个小黑奴就是公山羊,这个名字是琉儿给取的,因为当时他和一只山羊拴在一起。 也就是在吕琉儿不顾形象,不怕丢人现眼的哭闹中,公山羊流浪的生活拥有了一个家。 事后公山羊很多次问起小姐,当时在赶庙会的路上为什么非要买自己,小姐说是因为看见他没有穿鞋,但公山羊不相信这个说法,因为被发卖的奴隶都是没有鞋穿的。 公山羊刚进家门的那段时间,像是猛兽入了人户,简直要把这个不甚富裕的人家掀翻过来。 平静的家中连续几天发出惊天动地的骇人动静,方圆十里的住户都被惊动。 第一天,他就将拐子曹的驴给捏断了腿,驴歇斯底里的嚎叫声,响彻整条南街上的人家。拐子曹的驴成了拐子驴,这悲剧足使他和驴相拥痛哭一整天。 之后,公山羊又把石磨一拳击成两半; 他还将一口用了二十年的实心铁锅凿穿; 他不会用筷子和碗,不是打翻就是捏碎。 拐子曹为了报复他,将他的饭倒在喂牲口的石槽中让他吃,于是……全家牲口唯一的吃饭家什也碎成了渣。 拐子曹一天拖着拐腿要跑十几趟和夫人告状,后面就被吕琉儿半路拦截住,威胁说如果他再告状,就让公山羊把他的驴另外三条好腿也打瘸,才勉强恐吓住他。 吕琉儿在后院教化公山羊,每当他要失控发怒,吕琉儿就薅着他浓密且硬的黑发,将他的头按在地上。 公山羊此时便不敢反抗,他怕让琉儿受伤,于是就乖乖被按在地上,片刻后他便恢复了平静。 吕琉儿就这样每日一点一点才将公山羊驯服。 本来拐子曹是一刻也容不下公山羊的; 但是教化后的公山羊能包揽十之八九的粗活重活,省了他不少功夫,他甚至可以像个闲散老爷一样睡起午觉后还躺到晚饭时分,而公山羊会自己默默把所有活干完。 于是拐子曹便再也不想着告状让夫人赶他走了。他甚至还偶尔在夫人面前说一两句公山羊的好话,当然全部功劳是归自己的,只捎带夸他工作还算麻利。 此刻,牲口棚内, 吕琉儿又想出一个好办法,耳语给公山羊。 紫苏拿来了披风要给小姐披上; “用不着,完事了已经,咱们回去吧。” 公山羊听完小姐的吩咐,看着小姐和紫苏离去,自己看看篓子里的山鸡,又看看远处的鸡舍,原地呆住了。 第二日清晨,琉儿打开窗见到满园鸟语花香; 阿娘选了这个宅子是极具眼光的。吕琉儿认为即便是皇上的御花园,纵使繁花争奇斗艳,芬芳无限,却也不及自家小院的清雅韵味,有如此安逸舒适且诗情画意的小景。 这些花都是日常母亲亲自打理的,她平日里总是严肃少语,唯有照顾花的时候,被花朵的彩光映照在脸上,才会露出容容悦色。 混合的花香丝丝缕缕随风潜入闺房中…… 花团锦簇中,吕琉儿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一声急急的叩门声响起。 吕琉儿穿好衣服和来人匆匆跑去后院鸡舍,鸡舍前围着拐子曹和公山羊。 吕琉儿走过去一看就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 那三只漂亮的山鸡已经惨死了,身上的羽毛被啄的稀稀拉拉不剩几根,露出里面的肉皮还有数不清的圆形血洞。 虽然是两只山鸡,但画面也极其残忍恐怖。 谁都没想到家里温顺的家鸡会群起干这种恶劣的事情,被折磨致死的山鸡,本是威风凛凛的漂亮山鸡,飞于山间,啼鸣树冠…… 拐子曹回头瞧见吕琉儿,哀叹道:“小姐啊~你怎么能把山鸡放在鸡笼里,昨晚我听了一夜的鸡打架。哎,你看这山鸡这被啄成这样,自己吃也下不去口。” 说完,见小姐也没打算回他,便背着手朝前院走了。 公山羊靠在一旁的桩子上不说话,表情倒是平静; 吕琉儿更是被吓得六神无主,这血腥画面实在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现在磕头赔礼还来得及吗? “吃肉也不能了罢?”吕琉儿哆嗦着嘴问; 公山羊木着脸:“不能。” 吕琉儿心想莫不是还要埋葬,我以什么话语什么面目为这三只惨死的灵魂超度。 “现在怎么办?”吕琉儿面无颜色问,她很少有询问别人怎么办的时候,往常她都是主意大过天。 公山羊抹了抹手上的泥血,鲜血的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一跳一跳:“喂狗。” 喂狗,也行,起码开心了一方。也不用举办什么仪式了,不用把背后的始作俑者推上忏悔台。 将这三只死于非命野鸡的债都当做顺水人情推给狗,让狗得利,背上鸡命。 琉儿如获大赦。 她朝公山羊扯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呵呵了两声:“好好~听你的,就喂狗罢。” 难得啊~从小姐嘴里说出她要听别人的意见,往常可是完全不能够。 吕琉儿张张口,欲要做最后的强词夺理:“失败乃成功之……” 母字还来不及说出口便被打断了。 紫苏气喘吁吁跑进来大喊:“小姐!小姐!不好啦~夫人在前厅急着寻你呢!” 吕琉儿忽然左右一瞥,不见拐子曹,心下惊:定是多嘴多舌的拐子曹,去告诉母亲知道了,知道我抓山鸡,还放进鸡窝里。 最近因为忙山鸡的事,连着几日都没练琴也没温书…… 上次挨的手板手心肉还没长好,若是再来二十下,那定是……完也! 第3章 生辰愿望 吕琉儿被紫苏拉拽着,一步三缓挪来正屋 。进屋没看见告状的拐子曹,肯定早跑了。 琉儿小心观察母亲面色,以此猜测自己要受什么惩处。 自吕琉儿懂事以来,身边一直只有阿娘一人陪伴,姓也是跟着母亲姓,孤儿寡母门前的是非不少,吕琉儿做梦都想知道自己父亲是谁。 但是阿娘从不提起,追问的急了,阿娘缠绵已久的病根都会被她气得发作,久而久之,琉儿也不敢问了。 从小也因为她的胆大妄为,母亲微薄的脸皮常被她气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颜色,颜色不同惩戒便也不同。不知今日是何颜色。 吕夫人拍桌斥道:“一个闺中小姐,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成何体统!” 琉儿回嘴:“您总说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我怎知是成何体统。” “不许犟嘴!”母亲被气得脸煞白,靠着椅子靠背,喘息匀后问:“你捉野鸡养在家中干什么?” “赚钱。”琉儿嘟囔回道; “赚钱?” “是的母亲”; “赚钱干什么?” “若我有了钱,南街的人就不会瞧我不起。纵然我是个没有父亲的小姐,他们也不敢再非议我、嘲笑我。” 琉儿越说越小声,她知道阿娘不喜自己提起父亲,她的父亲不但对外面的人是谜,对于她自己也是个谜。 琉儿只想有父亲或者知道自己父亲是谁,哪怕他是个逃犯穷鬼都行,起码他是存在的,不要是不知道的人。 从小到大,就因为没有父亲,被外面的人各种揣测和攻击。上街总被人指指点点。南街上的人没有哪家人愿意同她们家来往。 吕琉儿求学也只能坐在夫子的门外旁听。 所以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出身是最重要的,家世不明的人就会被人看不起。 可她不甘心被人看不起,她要和世俗抗争。 所以不是母亲没有好好教她知书习礼,而是她在与外界不断的抗争中把那些学问礼仪都抛弃了。 母亲愣了许久,低头抚抚衣上的褶皱,抬头缓缓问:“琉儿,阿娘问你,你觉得世上最重要的是什么,你想好后告诉我。” “不用想,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母亲。”吕琉儿信誓旦旦道; “你讲”。 “第一是身份,一个人行走在路上想要光明正大,须得身世磊落,不受人诟病。第二是要有钱财,光有本事还不行,有本事也可能赚不到钱,所以有钱才是真本事,钱是世上最好的东西,能买得到想要的一切。” 阿娘的神色已经化作了深深的无奈,原来她想要的,我全都给不了。 吕夫人叹了口气,心中似乎做了决定。 “这次你的生辰,母亲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你尽可提出,我帮你实现。” “愿望?真的能实现愿望?”琉儿瞪大眼睛,惊喜道:“无论什么愿望都行么?” “尽我可能。” 琉儿眼珠一转,问:“南街有个养马的人,公山羊常给他干活帮忙,可以从他那里借马出来骑。我想去山上骑马打猎,可么?” 吕夫人颔首,问:“还有何愿?” “嗯~希望手头宽裕些,能给紫苏、公山羊和顺二买点心和糖吃。” 顺二是拐子曹收的徒弟,和拐子曹是同乡,他父母让他来跟着学些养牲口,给主家管后院杂务的事,已经来一年了。 琉儿接着诉苦:“往日我只有那么几吊钱,稍买些吃的就花精光了,糕点那样贵,每次只能得那么小小的一块糕点~” 女儿用手指圈了个圆在自己右眼上,“真的就这么小,我都不够塞牙缝呢,哪里还有他们吃的份儿。吃完我还要给他们形容味道,圣人先生啊!我自己都没尝出来啥味呢,搜肠刮肚皆毫无结果。只能从看过的美食杂记里想些词,如软糯、香滑、清甜、可口……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全部信口胡诌,紫苏和顺二还口水长流的听我混说。我们就那么当街画饼充饥,甚是……甚为……可怜~” 琉儿越说越义愤填膺,说完才反应过来,貌似又失了母亲口中的体统,不觉语气萎了几分,乖乖站好,拿眼睛偷瞄母亲有没有动怒。 母亲叹口气,笑笑说道:“这个愿望也好办,可以实现。” “真的吗母亲?能给我几钱?能买几块点心?能一人一块荷花酥吗?” 忽然想起什么,又着急问:“之后我每日的零用钱不会有扣除罢?” 每当天上掉馅饼时,吕琉儿也会很谨慎,毕竟穷这个字,让她懂得了东挪西凑,今天花了明天就得省着,四个人享口福能克扣的只有她的钱,最后苦了自己一人,她可不做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冤大头。 “钱足够,让你们去吃。放心,也不会扣除原有的用度。” 吕琉儿不由得肚里纳罕:怎地母亲今日如此大方,家里明明没有闲钱可挪用,母亲还日日做女工刺绣贴补生计,哪还有闲钱买点心,算了我还是不要钱了,省的让母亲为难。 “第三愿呢?”母亲又问; 琉儿回过神,想了想郑重道:“三愿母亲喜乐安康,永远陪着琉儿。” 母亲发白的手指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琉儿道:“我日日见母亲郁郁伤怀,近几日更是脸色都不好了,日子还那么老长,如何过得。苦口良药治身难治心,母亲的病又是郁结所致,大夫开的药是治标不治本~琉儿希望母亲开怀无忧,身体快快好起来。” 母亲看着女儿眼波微动,片刻后道:“只要你好,母亲便无忧。” “母亲我很好”,琉儿说完,话风一转:“要是我明日就能去骑马,便更好了。” 母亲难得爽利:“去罢。” 吕琉儿两个嘴角朝天,抱着母亲上蹿下跳。感觉今日的母亲像变了一个人,竟然这样开明大度,成了许愿真人。 “母亲我穿红色的斗篷好不好,我还没有骑马的裤裙怎么办?一会儿让紫苏给我找,不行就改一条。我还不会骑马呢,得去找拐子曹,先试试骑他的驴,让公山羊先带我在院子里练练,不然去了山间阔野里,马奋蹄狂奔,我可奈何~对了,我还想用公山羊的那副弓箭,射些兔子……” 母亲先是静静听着,渐渐低头掩面,蓦地额头上两个青筋凸起,拍桌呵道:“只许装扮小童跟着去,别人牵马你骑,还有!不准打猎。” “啊!!那还有什么趣~” “不必去了。” “去去去,我去我去,我让顺二牵马,只后面跟着,看公山羊打猎。” “今日回房去罢,练琴或写字,用饭前不许再出来。” “是~拜谢母亲大人。”边说边学男子作了一个揖,母亲见状又要骂,琉儿一溜烟跑没影。 李嬷嬷出去刚回来,望见小姐一溜烟离开的背影,笑叹:“猢狲一般的小姐,性格太活泼。” “我已经管不了她了,这么多年竟然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夫人何必忧心,小姐还小,慢慢长大就懂事了。” 李嬷嬷手里端着木漆托盘,盘上一碗苦汁,旁边一小碟蜜饯。寻常的药都是熬煮,夫人的药却是用鲜草药榨出的汁水混合,那苦涩自是超出寻常几十倍。 “夫人喝药罢,南街这大夫开的药是越来越苦”,李嬷嬷边说边叹气,看看夫人面皮如纸一般。 “不碍事,反正这苦也是吃不了几日了。” 一碗苦药仰头喝下,李嬷嬷将蜜饯碟子递过去,吕夫人摆摆手。 母亲说话果真算数; 第二日,公山羊牵回来了一匹马,带着小姐和顺二一起去九凤山上打猎,斧钺刀叉箭一概不带,有公山羊在,豺狼虎豹皆可活擒。 吕琉儿认为山上珍禽猛兽那么多,除了山鸡还有鹿、兔、鼠、鸟、鱼、虾……溪流里有鱼有虾,凭什么我们只能养鸡鸭牛羊,若能驯化一两个品种,那定是钱途不可限量。 公山羊仿若一头矫健凶猛的豹子闯入山林,鸟受惊飞起。 顺二抱着的竹筐和竹篓没一会儿就都满了,飞禽走兽在他耳边唧唧喳喳嗷嗷呜呜,他被吵的都耳鸣了。 公山羊将手里挣扎不休的野兔丢进顺二的筐中。 “这次我绝不会让他们再死。”琉儿信心满满说。 “姐儿、哥儿,千万不可抓了,倒不是怕林子空了,是我实在提不动了,呜呜呜~求你们别抓啦!”顺二绷着一张苦瓜脸哭起来,拖拽着两个筐子已然寸步难行。 吕琉儿脸上露出满意笑容:“好,今天就这样,回家罢。” 竹篱笆和新笼子就都安置好了,兔子和鹿都在脖子上套了绳子,眼睛也蒙住了; 几条大鲤在水缸里大跳,用一个木板盖上;飞禽的筐子里还好,天黑就不闹腾了。 吕琉儿现在掌管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动物,顿觉自己责任巨大。 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日再将自己的计划一一实行,这么多种的动物总有一个能成功。 吕琉儿晚上做梦的时候,都梦到养的鸟带她上天,梅花鹿驮着她狂奔,鱼拥着船伐带她畅游湖泊河流。 第4章 暴发户 早晨天刚亮,李嬷嬷就来敲了小姐厢房的门,待小姐更衣后就带着她去她母亲那里。 吕琉儿一出门就看见公山羊和顺二躲在一株蔷薇后面,他俩和小姐对视上,就开始指天指地的比划,只能明白是紧急且凌乱的事,却不知道是何事。 吕琉儿猜到可能是后院马棚里的野物有关,不禁沾沾自喜,哎~家中事事都需要我,我怎么那么有用。 “我忙完了就去找你们~你们先守着。”琉儿冲他俩喊,回头又问嬷嬷:“嬷嬷,母亲唤我何事,几时能结束?” 李嬷嬷也不回话,只拉着小姐快步向前走。 一进正屋的门,吕琉儿豁地使劲揉眼睛,拍自己的脸使之快速清醒; 这不是在做梦罢? 做梦也不敢这么做! 琉儿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正屋大厅中满满堆着箱子礼盒,彩缎布帛、金玉杯、宝石珠串、名人字画、乐器、古董摆件、金银锭…… 即是高官显贵家的官老爷、太奶奶过八十大寿也不见得会有这样奢豪的场面。 更何况,更何况是在南街人的家里,想破头也想不到,会出现这么多的金银财宝。 琉儿看见一个宽扁的檀木盒子在最中间摆着,走过去掀开盖子里是十四只金灿灿的金锁,上面刻着生肖、生辰,还有吉祥语。 看到自己的生肖和生辰时,琉儿脱口而出:“这些都是我的生辰礼吗?” 她看向母亲,见母亲点点头。 “母亲,有这些我们可是一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是。”母亲语调微沉。 “可是,哪里来的这些金银财宝?” “明日你就知道了。” 琉儿高兴道:“有了这些钱,阿娘你不用刺绣贴补家用,公山羊不用去铁匠铺和养马场帮工,我们可以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都吃到饱。” 母亲没回答,又向她证实一般的问道:“琉儿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吕琉儿转身对母亲道:“当然啊母亲,岂止是我,这是人人都想要过的有钱的神仙日子。” 母亲苦涩的笑扯住唇角,眼底一片凄楚,最后叹了口气; “这都是你年年的生辰礼物,随你处置,我不过问。” “这是谁给我的?父亲么?” “不许再问,明日便知”。 琉儿眨眨眼,又试探问:“那我现在拿一锭银钱可以吗母亲?” “皆是你的,可随意拿。” 吕琉儿闻言眼珠一转,伸出的手在银锭托盘稍作盘桓,迅速拐到旁边金灿灿的盘里抓了一锭金元宝; 沉甸甸金锭一只手都抓不起,两只手才端起。 李嬷嬷见状立刻想阻拦,但见夫人没言语也不敢出言制止,只在一旁搓着双手碎碎念道:“小孩怎能带那么多钱,小姐不可啊!带这么多钱可不怕被人抢了去。” 小姐把金元宝往怀里一揣,当即感受到腰缠万贯的难受,又硌又冰肚子,还死沉,衣服被元宝坠出难看的一坨,腰带也被拽得松垮了。 “小姐您哪里花得了这许多钱,可不能从小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这些钱你母亲自你出生年年收到,一文未动的锁了十几年,小姐可不能学那败家的人把这么多钱拿出去都花了~” 李嬷嬷苦口婆心,看着小姐在金银珠宝堆中又抓又拿,拿千金珍宝当铜钱儿抓。 吕琉儿在脖子上套了十来串各式珍珠翡翠玛瑙项链,手上金银玉镯叠戴,又两只手在一堆珠宝首饰中抓着,她抓出一串攒珠累丝金凤钗、两个一对的红玉手镯,走去塞到李嬷嬷手里。 “嬷嬷女儿出嫁,这些首饰给姊姊当嫁妆。” 李嬷嬷九头牛都拦不住的嘴,忽然一下就止停住了,这几样首饰可值百两啊,是亲家女婿那边聘礼的几倍不止。 李嬷嬷缓缓转向夫人,夫人温声道:“琉儿给你的,你就收着罢。” 李嬷嬷当即下跪,脸上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被夫人扶起。 小姐带着叮叮咣咣的一身金银珠宝,走到母亲身边问:“母亲,今日我可以上街么?” 母亲颔首同意。 一颗琳琅满目的“豪华小姐”便直直向门外走去了,临走时还又抓了两个银锭。 李嬷嬷看看被小姐戴在身上的首饰珠宝忧心忡忡,忍不住又对夫人道:“那么多金银丢了可如何是好。” “无碍,皆是身外之物。” 话音未落,猛烈地咳嗽起来,李嬷嬷忙揣了首饰,过去给夫人轻轻抚背。 吕夫人抬头看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紫苏正在房里打扫,忽见小姐从门外回来,眼珠子都惊的掉出! 小姐浑身上下挂得跟庙里的许愿树似的,不对,这应该是摇钱树,因为身上挂的可全是金银珠宝。 “苍天啊,奴婢这辈子真是没跟错主子,小姐我们是不是发财了!” 吕琉儿此刻也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成财主了。 虽然平常也能得十几个铜钱去买糖买点心买玩意,但只那么点钱,想吃酥云片糕就不能吃桂花糕,想吃枣泥糕就不能买红糖大馒头,想吃糖葫芦就不能买小玩意,倘若想买话本也就告别了一切甜点果子,精神满足和口腹之欲常要争个你死我活。 就算孤注一掷要吃点心,然而能吃得起的这也都是些低档的,高档的点心铺和饭店是连门槛都高人一等的,在门口闻闻味道都会被伙计出来赶人。 拐子曹的徒弟顺二,顶没出息,天天端个烧饼蹲在好客来菜馆门口,闻一口里面的饭菜香再咬一口手里的饼,吃的十分满足。回来就到处说他在菜馆子里吃了好几个菜,拐子曹骂他闻的是人家泔水味。 吕琉儿卸下珠冠项链手镯让紫苏收起,换了一身轻便装扮,去后院找公山羊和顺二, 顺二一看见吕琉儿就打哑语,看小姐看不懂,才跑过来凑近了悄声说:“我师傅把咱们抓的那些野货全偷出去卖了。公山羊要抓我师傅问罪呢,我师傅躲到女茅房去了。” 吕琉儿和紫苏当即一脸嫌恶地掩住口鼻; 紫苏掩着口鼻骂:“你那位师傅当真是个泼皮老赖,也不要自己的老脸。” “你去找公山羊,让他回来罢,被卖了就被卖了,现在我们不需要养野货赚钱了,钱在这里~”小姐说着晃出一个大银锭。 顺二当即被晃得两眼眩晕,大叫:“苍天啊!这是真钱么”; 顺二两眼放光盯着银锭,简直想扑上去咬一口确认; 紫苏拉开他:“干什么你,是要吃了这钱么!” “我顺二活这么大,头一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得有四十了两罢。” “五十两!”紫苏摊开五个指头,巴掌快呼他脸上了。 琉儿笑笑:“这些钱如何,以后我们的钱会越来越多,” “小姐你是不是要带我们出去大吃大喝?” “当然。”琉儿把钱揣回兜里。 “我去找公羊去!”顺二边说边往茅厕那边跑去,琉儿和紫苏同时想起拐子曹躲进女茅房,不由自主又掩起口鼻。 之后,吕琉儿便带着紫苏、公山羊和顺二一齐上街去了。 第5章 好吃哭了的点心 三人从家出来,还要走过四条巷子才能到最近的南街。 要说吕琉儿和母亲住的这座城,是仅次于皇城的大城,位于南来北往的交通要塞上。这里汇集了各国的商客,天南地北的商品在钟阳城进行互市。粮食作物、酒、丝绸、茶叶、陶器……在这里像河水般流出去。而翡翠玛瑙宝石和皮毛、肉干又源源不断装上本地商人的马车。 有人说,在钟阳城待一日,可见天下奇珍异宝。其繁华程度可窥见一斑。 钟阳城最恢宏、气派的要数北街也是钟阳城的正街。北街上官宦商贾云集、摊贩商铺无数。除了北街,东西南三条街也繁华热闹,单仅仅是卖些本城人基本的生活用品,开着些米面肉铺菜摊啥的。 往日,除了同母亲出门去看灯、赶庙会或集会,琉儿是没去其他几条街的。 北街太远,还有值守的衙役在街上巡逻,故不敢去。东街西街人挤如麻,街上窃贼人贩子多,除了去东街上课,几乎也不去这两条街。 吕琉儿家住南街附近,南街是四条街中最短最窄店铺最少的一条街,但也是吕琉儿最熟悉最常去的一条街。 四人出门后,便直奔南街唯一的点心铺子。 寿桃点心铺的伙计正在门口揽客。 今日的糕点可是一盘都没卖出去。来往的人在门口都脚不沾地,不知是穷还是忙,多半还归因是南街的人都太抠。 他招揽了半日客已经口干舌燥了。忽然看见远远四个小人儿疾步走来,迷眼一瞧,哎呦~怎么是这四个穷酸无馅的小烧饼。 伙计心中嫌弃不已,这位吕小姐,明明穷的叮当,每次还带好几个人来,四个人只买一块糕点,却要在店里足足挑上半个时辰,该是闻味都把哪块糕点给闻没了。今日这来势汹汹的架势,没一个时辰难打发走。 伙计扯下肩膀上的毛巾,向前一抖落拦下了疾行的四人。 “干什么你瞎了,没看见我要进你家铺子,挡在这作甚。” 伙计故作惊讶道:“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吕大小姐。我哪敢挡您啊,只是想让您进去前再看看清楚。我们这可是个点心铺,它可不是卖古董文物的,你说你每次就买一小块点心,四五个人一选选半天,挡着别的客人都进不去,我们生意还做不做了。再说了,就买一块点心您几个人塞牙缝玩儿呢。” 伙计边说着,边拿那毛巾在身上掸土,巾上的汗臭味熏的吕琉儿捂嘴直后退。 吕琉儿伸手拦住要冲上去理论的顺二和紫苏,她看着伙计,不怒反笑。 “好好好,让你这鸡毛小铺的小伙计开开狗眼,今日你店里若是有入的了我口的,我将你店买下来!” 伙计被她气笑了,正欲张嘴奚落,忽被一道耀眼的银光划过脸。 但见这位吕小姐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大银锭,足有五十两。 寿桃点心铺的老板在店里半天不见一个客人,以为伙计又在外面偷懒,出门去寻,刚出来便瞧见了这一幕,顿时两个眼里也只剩那个银闪闪的大银锭。 掌柜的小跑过去,一把拉后伙计,自己抢上前陪笑道:“原来是吕大小姐啊,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想吃点心里面请,里面请。” 吕琉儿挑眉不屑道:“你的店太小、太憋屈,我们人多进去怕被挤死。” 她将老板的面子往地里踩,老板还得赔着笑容。 周围已经围了几个无事生非的人,笑看着热闹。 吕琉儿手中端着银锭,边踱步边道:“将你们店里最贵最好吃的点心,拿来我尝,看入不入我的口。” 掌柜嘴里道好好好,回头吩咐伙计:“去叫夫人把给知府大人母亲定制的寿辰礼盒端出来,再拿些茶,要玉湖龙井,快去!” 小伙计应了一声,转身小跑进铺子里,没一会儿便和掌柜夫人一前一后走出,两人手里各端着点心和茶盘。 掌柜对琉儿道:“这是我店最贵的点心,四季争艳,您尝尝。” 掌柜的夫人上前来,手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方木盒,掌柜的揭开盖子,琉儿顺二紫苏三人的小脑袋凑前往里一瞧; 盒子里面四格分开,格子里是象征了四季的四色花朵糕点,粉红黄紫,每一朵花都是精雕细琢的花朵形状,花瓣层层落落,开盒瞬间一股芳香飘散溢出,沁人心脾。 吕琉儿捏起一朵娇艳如火的花,咬了一点点,瞬间满口花香流转。 这也太好吃了,吕琉儿可从来没吃过这个品级的点心! 四周众人眼盯着她,看着她的表情猜测点心好不好吃。 琉儿当众又咬了一口点心,这回她不敢入口了,咬下当即吐出,骂道:“如此难吃的货色也来敷衍我,你们真是做不出好东西来了。” 琉儿骂完,快速用手抹掉口角流出的水。 掌柜的笑笑,道:“吕小姐您是憋着气呢,让其他人尝尝,这又不要钱,免费品尝。” 紫苏和顺二迫不及待看着小姐,吕琉儿刚一点头,顺二就飞快伸手拿起一块点心塞嘴里大嚼特嚼起来。 紫苏也捏起一块吃了。 掌柜的笑眯眯地问二人:“如何啊?” 顺二立刻说:“难吃,难吃无比!”边说边把抓糕点的五个手指来来回回尽数嗦了四五遍。 紫苏也说:“就是太难吃了,不好吃。”边说边盯着盒里最后一块糕点,转头弱弱问:“小姐最后一块要不我也尝了罢?” 吕琉儿看着大馋丫头紫苏,转头问公山羊:“你尝一块?” 公山羊拒绝,紫苏立即要去拿最后一块点心,却被顺二抢了先。 顺二直接把那点心盒子都端跑了,紫苏气得在后面追着他打,可是打也无用,最后一块点心已经被他下肚。 忽然,紫苏用手帕掩面,肩膀颤抖,竟然是哭了?! 为着一块点心哭,可真是没出息到了家。 围观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冲他们四人指指点点。有几个人嘴里又出恶语,在人群中不停相互传话说这就是那个没爹的吕家的小姐。 吕琉儿眼神变得怔怔的,又穷又没爹,真是这世上最大的罪责。 她从小随母亲姓,她的父亲一直是查无此人,导致城里的人越发浮想联翩,猜测不断,关于她的身世,那是隔一段时间就爆出个新闻,被怀疑揣测是她父亲的人也是层出不穷,是非不断。 若父亲是死了、失踪了、抛妻弃子了也都还好,可偏偏要是个杳无音信的人。 她认为这件事轮到谁头上都是被迫无奈,自己也很受伤,为什么还要是被指责的一方呢。没父亲又不是谁愿意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中伤的话明明早已经把耳朵磨出了老茧,可琉儿每次听到依旧会失落难过。 吕琉儿脸上透着无力感,拉着紫苏便要走。 此时,王掌柜却突然伸手拦住了他们; “吕丫头,点心钱你还没付呢。” 顺二张大嘴惊讶问:“什么点心钱,你自己说的免费品尝,我们凭什么要给钱。” 掌柜的把手插在袖口里,表情鄙夷地瞥了顺二一眼,转头看吕琉儿说:“如果买了点心那就是免费品尝,但若没买,可就需要掏钱品尝了。” 顺二问:“几个钱?” “十两。” “十十…十十…十…”顺二结巴的像舌头被牙绊倒了,半天没说出第二个字; 紫苏哭红的眼睛瞬间瞪的老大。 半天,顺二才终于恢复正常,冲着他大喊:“王寿桃!你怎么不去抢,要十两,你点心是金子做的啊!” 顺二直呼王掌柜的大名,喊完还要撸袖子扑上去,一副要和人拼命的架势。因为那个糕点他可是吃了两块,吞下五两银子是什么概念,那简直就是要他的小命了。 公山羊揪住了气急败坏的顺二。 而一旁的王掌柜则把头高高仰起,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吕琉儿倒也不慌不忙,想了片刻,说:“那就报官!” 众人皆是一惊! 紫苏悄悄拉小姐的袖子:“小姐,这是知府大人预定的点心,我们怎么能报官啊。” 王掌柜此时不屑地笑了。 刚还张牙舞爪的要打人的顺二,一听小姐要报官也腿软了:“小姐,闹在官府不好吧?万一把咱们抓进去可怎么好。” 吕琉儿不理会紫苏和顺二,朝着王掌柜上前一步,声音不大不小道:“既是知府大人定的糕点,那大人一定清楚价格,去问了便知,若真是十两钱,我付也可。” 王掌柜眼神一愣,低头眯眼把吕琉儿上下打量,挂起的嘴角慢慢冷下去,突然伸手抓住吕琉儿的肩膀,用手指着她:“你个有娘养没爹教的臭……” 狠话没放完,王掌柜的大手便激烈颤抖起来,被迫松开了吕琉儿的肩膀。 他的手臂仿若被铁器夹住,骨头都要断了。 他看过去,见一个肃容黑面的少年,一身轻便素衣,穿着虽不似锦缎华贵,却也体面得当。他从开始就站在吕琉儿旁边,因为一直不言语所以王掌柜也没特别注意他。 众人只见王掌柜面色霎都变了,涨得青紫。 街里乡亲都在看着王掌柜,他也不吱声,只是咬紧牙关忍,脸痛苦地扭曲着。 少年的眼神冷峻可怕,他忽然获得一种舒适,也不加力也不减力,只让王掌柜一口气憋在胸腔里,不断膨胀。 终于, 王掌柜发出一声巨大的嚎叫,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眼泪鼻涕横飞,不住地哀嚎起来,像杀猪一般。而周围人看到的,只是位少年面无表情“轻轻”捏着王寿桃的手。谁知王寿桃竟然就能嚎成那样。 公山羊一松手,王掌柜胖大的身体就滚落在地,滚了满身的土,连头上的软裹都掉了,好不狼狈。 吕琉儿看着他 :“走吧王掌柜,去衙门让知府大人做定夺。” 伙计把掌柜的扶起来,王掌柜半晌才缓过来,看看周围的人,虽生气无比,却也不得不认下这个哑巴亏。 王掌柜神情镇定下来,道:“吕小姐,这盒果子就算了,算我请了您,您也不必在我小店撒气,这街上谁人不知你有母无父,您想长脸摆阔气您去北街,那才显出您的气派呢。” “你说的对,你这破店里的东西本就不配我吃。”吕琉儿听他当众说自己有母无父,顿时气恼。 王掌柜见她反应极大,倏忽变了一副脸,哂笑声道:“这街上,这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钟阳城的樊宾楼,去那里吃饭才是身份的象征,别说平民百姓,就算是乡绅豪吏也得有人引荐才能进去,您今天若能在那里面吃一顿饭,那以后在南街定无人敢低看您一眼,您也不是无父无身份的人,而是比我们所有人都身份高贵的体面人,再没人敢置喙您没有父亲的事。包括您母亲,她也不必再为此深居简出,不敢抛头露面了,有这么能耐的女儿,谁还敢再嚼舌根。” 公山羊忽然回身说:“小姐别听他的,我们回家去吧。” 却看见小姐陷入了沉思中。 人群中的一个南街混混,喊说:“王掌柜,能这不是为难吕小姐么,她怎么可能进樊宾楼吃饭。” 又有人说:“咱们南街上的举人都还没进去过呢,她一个没家世的小姐还不被棍棒给打出来。” 王掌柜拍拍衣服上的土,正色道:“所谓富贵险中求,脸面也一样,你要没本事就怪怨不得被人唾面嘲讽,戳你脊梁骨也得受着,这就是世上的道理,吕小姐您说是不是?” 他特意把吕字喊得特别重,似在提醒她连姓都没有,还是跟母亲姓。 吕琉儿的眼神开始闪缩,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慌乱和一丝渴望。 每天她都劝自己,流言蜚语不必理会,当如听狗吠。可当真自己就能做到完全不在意吗,还不是表面装作没事,回到家背着满身的芒刺。 最可怕的是她现在也渐渐开始惧怕出门,她时常强制自己出门,因为她不想变得和母亲一般。 她是没爹的孩子,不仅仅是没有爹,甚至连爹是谁都不知道,难道这就该被所有人戳脊梁骨?难道孤儿寡母就活该被人诟病一辈子?! 她不甘心! 王掌柜都打算转身回去了,忽听背后有人问道,转身见吕琉儿定定望着他; “果真吗?” 第6章 断头饭 吕琉儿问王掌柜:“只要我去樊宾楼吃饭,将来以后在南街这里,所有人都不再对我指指点点,嘲讽议论?” 王掌柜一脸坦诚:“那是自然,你既做了所有人都不能之事,他们还有何脸面指摘你。樊宾楼又不是寻常地方,咱们这条街上的男女老少,别说现在,就是再奋斗几辈人都未必能进到那里吃上一顿饭。” 吕琉儿想都没想:“好,那我便我去。” 王掌柜意味深长一笑:“吕小姐真是有魄力,比男子还要强上几分。” 他转身道:“今日在场的街坊邻居也不妨同去,当给吕府的吕小姐做个见证,今日她若能进入樊宾楼用一餐”,王掌柜忽然想起什么,眼珠左右一荡,转而又道:“因我们在外面,不能知道您是不是真的在樊宾楼里吃了饭,所以还得打包盒店里的点心出来作证明。” 吕琉儿想也没什么不妥,遂点头。 “只要您提着打包点心从樊宾楼一出来,那就是我们南街身份最尊贵的人了。如若以后大家再想妄言议论你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份儿。” 王掌柜故意高声调,向着所有人宣布似的说。 南街上的一个混混在人群里应和到:“别说南街上的人了,就咱们这条街都穷八代了,吕小姐要是能去樊宾楼里吃饭,我是第一个服气。” 群众1:“去去去!去了就服你。” 群众2:“吕小姐今日要给南街开先河,街坊都走啊去瞧瞧~” 群众3:“说走就走!” 群众n:“去了你就是南街老大哈哈。” …… 人群中,唯独有一个妇人不同意,她大声道:“你们不要合伙祸害人家吕小姐,樊宾楼那是我们一般人能去的地方么,怕是有命去没命吃。吕小姐您还是快回家吧,别让这群人诓骗于你。” 可此时的吕琉儿已经下好了决心,她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她回身问身边的三人:“你们便回家去罢,万一是去讨打,我不想连累你们。” 顺二第一个道:“小姐你别心里没数,你可知那樊宾楼的饭对我们这样的穷人叫啥?” 三人竖耳,只听顺二压低声音说道:“叫…断头饭!” 大家口中的这座樊宾楼便是坐落在钟阳城最热闹繁华的北街,而北街上最繁华的地方也当属樊宾楼。 据说皇上巡游钟阳的时候都是歇宿在樊宾楼,里面不光有皇帝亲笔御赐的字,还有几道御用餐点,都城的达官显贵也闻香远道而来,只为品尝皇帝夸赞过的美食。 相传,樊宾楼里还有一道东坡肉号称举世无双,据说是苏东坡真传的绝版秘方。 最玄乎其玄的,是有位状元说他曾在樊宾楼的楼顶上,亲眼看到苏东坡先生的魂魄徘徊。 这个传言立刻传的天下人尽皆知,都说店里东坡肉味道与东坡先生亲手烹制的味道分毫不差。 由于传言的人是新科状元,所以这话可信度极高,几乎无一人质疑反驳。 而更多的人即便是倾家荡产都吃不起樊宾楼。 早些年有没钱想寻死的人去店里吃霸王餐,吃完直接跳河自杀。 之后就有人称樊宾楼为:吃一次死了都值的酒楼。 现在樊宾楼的招待制度更加严苛,没有引荐、没有身份一概不招待不许入内,所以底层的人就是奋斗几辈子也不会有资格没机会进去上吃一顿饭。 顺二劝道:“小姐这樊宾楼的饭菜,对大官老爷是美味,对咱们就是断头饭啊!可不敢吃啊,咱还是都回家罢。” “无事,我大不了去看看,你回去罢”,吕琉儿完全没有被他的危言耸听吓到,言简意赅的回答。 “小姐我和你去。”紫苏虽然胆小,但是她把小姐看得比自己还重要,毕竟自己是从小就跟在小姐身边没离开过,小姐待她比自己的父母待自己还好。 公山羊自是不必问的,吕琉儿知道他会陪自己去。 唯独只有顺二尴尬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随后,南街的一伙人跟在吕琉儿三人身后朝着北街走了。 顺二暨不想抛弃伙伴,又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儿戏,踌躇着目送众人离开。 吕琉儿三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十几人。伙计搀着王掌柜走在人群前面。 一行人出了南街,走了约一炷香的功夫才到北街。 只见街上人山人海,金银玉器店铺无数,街头小贩挑箩打担吆喝售卖,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这里虽与南街同在一个城,可铺子和人数却是南街的几倍,南街住的都是劳苦平民。 而钟阳城的北街上不是达官就是显贵,绫罗绸缎在这里也只寻常。 锦衣华服的贵人身边都跟着穿家服的随从,他们破开人群缓缓而行,旁人看随从仆人的衣冠服饰便知是谁家的了,默默避让。 一行人不敢走正路,因为街上有巡查的差吏,怕要被扣住询问。便沿着排水渠走,队伍里的人不时走散,又快步跟上,南街的闲散人为了看热闹的心可是尽足心力了。 紫苏给小姐指看樊宾楼屋角尖上的脊兽,高耸的屋顶闪着赭红色油亮的光泽,像沾血的尖刺一般吓人,好像在提醒生者勿近。 “小…小姐,我们真的要去啊?”紫苏抱紧小姐胳膊,看见北街上如此繁华威严显然有些怕了。 琉儿点点头,又安慰似的握握她的手。 紫苏偏过头看公山羊,他倒沉得住气,一张脸上无波无澜。 行至樊宾楼附近,还离着两百米的距离,其他人就止步了; 王掌柜向吕琉儿道:“吕小姐到了您便请罢,我们在此处等候你出来。” 吕琉儿嘴里答好。 她眼睛紧紧盯着樊宾楼石阶上的高门槛,腿短的都跨不过去,还有那比寻常人家的门高两倍的红木门扇,估计有八九尺高。 店门口恭恭敬敬站着七八位堂倌,这些人一点不像王掌柜的伙计那般长相潦草,五官歪斜,往常揽客时还抓耳挠腮没个正形。 樊宾楼的堂倌却都似精心挑选过的,身材脸面都极周正,可以说还没进店这些堂倌就让诸位老爷夫人感到秀色可餐了。 三人临走前,王掌柜忽然又说:“吕小姐的钱拿够了么,五十两的银锭在咱们南街能买半条街,在这里可能一盘菜都不够啊,万一点的要是多了……” 吕琉儿捏住口袋里的钱,转身对上王掌柜看笑话的表情,道:“不劳你挂心,我自是带够了钱。我只希望,今日事成之后,你!”吕琉儿环顾周围的南街人,“还有你们!都能管束好自己的口舌。” 王掌柜微笑颔首:“吕小姐今日就要当人上人了,咱们可都擦亮眼睛等着见证呢。今日过后谁再见了吕小姐须得作揖行礼了。” 一个游手好闲常,爱口舌的南街人道:“吕小姐你放心去,你的事迹,我回去就传颂的人尽皆知,以后保管谁都不敢小瞧于你。” “您去樊宾楼吃饭,就是给南街人长脸。” “今日都跟着您开眼界。” …… 吕琉儿在人们一声声激将的话语声中,带着公山羊和紫苏向樊宾楼的门走去。 王掌柜的伙计这时凑到身边:“掌柜的,您这不是存心让她找死。她一个没爹的小丫头去了还不被乱棒子打死。” 王掌柜眯着眼,道:“打不死,她身边不是还有那个力气大的小子么。” “可是他们打了别人也是找死啊!进那里面的人可都是些高官显贵,哪一个是得罪起的,樊宾楼还有首富家入的股,她无知小儿万一冲撞了……” 王掌柜忽然扬起手一巴掌甩在伙计脸上,骂:“你又不是他爹,你管这么多干甚!今日她让我丢脸,我就让她丢命。怪只怪她死要面子,活该命里有这一劫,赖不着我。” 伙计双手捂着火辣辣的脸不敢再多嘴。 王掌柜胳膊抱在胸前,眯眼望着三个初出茅庐的无知小儿,当真是阎王殿不开张,奈何不要命的偏要闯。 第7章 无法逾越的门槛 话说吕琉儿一行三人刚靠近樊宾楼门口,一位高个头的帅气堂倌便笑盈盈迎上前来。 “几位小姐公子,这边是樊宾楼门前接客的地方,请您高抬贵脚挪步旁道走。” “我们就是要进去吃饭”,琉儿道; 堂倌的目光忽然快速扫过三人,随后保持着微笑说道:“我们樊宾楼只接待士人,您几个年纪尚小,还须得家人陪同来,敢问令尊大名告知,我也好称呼小姐。” 这一句话把吕琉儿噎的哑口无言; 可若是今日进不去,回头要让南街的那群人日日笑话,现在是背水一战,没有退路了。 这樊宾楼若是卖东西的铺子还行,可偏偏是吃饭的地方,强冲进去也没用,总得还要人家恭恭敬敬地服侍。 这可如何是好? 正无可奈何之际, 忽听一位堂倌扯着嗓子招呼:“过来过来,都快过来!心儿小姐马上到!门口堂倌列队。” 阻拦吕琉儿的堂倌也不再与她纠缠,急忙转身回去列队。 八个堂倌分成两排刚站定,忽然从门里急急慌慌奔出一位男子。 他从楼门里快速冲出,发帽后的两条带子飘起,活像一只飞蝶。虽然衣服的色系和普通堂倌差不多,但衣服上的光泽和刺绣都明显更华丽,尤其那布料看着就比普通堂倌高好几个档。 琉儿听到有人称呼他为——楼管家,看来是这帮堂倌的领导。 这位楼管家站在道旁向西极目远眺,大概眺望了半盏茶时间,才终于用殷切的目光迎来一辆四抬的小轿。 这个暗黄色的轿身很小,抬轿子的只有四人,可随行的仆人人数众多,在街上走成了一支队伍。 琉儿隔的有些远看不清那个轿子,但她觉得不对,这么大排场,轿子怎会这样朴素这样小; 走近后,琉儿盯那个轿子仔细打量才发现,原来轿子通体都用楠木做成,还是光泽上乘的楠木,已经有丝丝缕缕的金线,这种品质的楠木就是做成手串也少之又少,更别说这么大面积的轿子了。 看见这个轿子吕琉儿震惊了,她感慨自己贫穷的想象力,没听过的事没见过的物都太多,出趟门就要重新建立对人世的认知了。 那几个轿夫都是壮而不显,训练十分有素,实木轿子不用说也知道会有多沉重,却在樊宾楼门前稳稳停下,地上的尘土都不曾荡起一丝。 那位楼管家此时弓着身子小步快速上前,扬起一张已经要笑烂了的脸迎接着; 翠丝的轿帘轻启,轿中出来一位穿着湖绿色软纱裙的小姐,白玉一样的脸庞俏皮可爱。她的年龄同琉儿相仿。只是周身如众星捧月般贵气耀眼,让人都不敢多看。 楼管家的腰直接弯成虾米,伸出一条胳膊让小姐扶着,咧着嘴奉承道:“心儿小姐好久不来,我们都日日盼着等着呐,想是诚心感动了上天,终于把您盼来了。” 一群人簇拥着这位小姐进了樊宾楼的大门,小姐缀满珍珠的莲花鞋踏在高高的门槛上,哒的一声轻响。 吕琉儿的心像是被什么猛然冲击了一下! 人与人的差距为什么那么大,明明她只需轻启朱唇吐出几个字,就能解自己几乎要命的燃眉之急。她无比渴望能和那位小姐此刻互换身份。 不一会儿,楼管家安置好那位小姐后出来,脸上冷冷的也不笑了,这才发现这张脸其实不完全是用来笑的。 他冷脸站在门槛后瞥着台阶下的所有堂倌,高声道:“今日除了碍不下情面的老主顾,再不接待任何顾客,心儿小姐不喜人多。” “是。”堂倌们齐声应道。 紫苏拉拉琉儿的胳膊:“小姐~今日我们无论如何进不去了,人家有贵客。” 紫苏的话音未落,先前那个堂倌就过来了,脸上也是无笑,嫌弃的眼神几乎不愿多看这三人一眼,他走过来也不言语只调转身用背挡在他们前面,似是已经把他们隔绝在樊宾楼的门口之外了。 吕琉儿迟疑了一下,一咬牙绕过这个堂倌,直直向正门走去。 几个堂倌立即挡在门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今日不接客,您请回罢。” 吕琉儿眸光一转,喊:“公羊拉开他们。” 公山羊站前挡住来人,来的那个堂倌个头高身体壮实,公山羊只有他一半身量。 他一把揪住公山羊的衣领,用力一拽,却感觉手里像是扯住了石像上的衣服,完全拽不动。 其他堂倌都没过来,觉得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一个人对付足矣。 堂倌双手齐上,还使了个黑招,一膝盖顶在公山羊的肚子上。 公山羊肚子受了一击,弯腰的片刻功夫,被那个堂倌使劲一拽,又单膝跪到了地上。 琉儿想过去拉公山羊; 但后面的堂倌见唯一一个男的已被制服住,便都朝着琉儿和紫苏围了过来。 琉儿将紫苏拉到自己身后,可紫苏也想挡在小姐前面,她拗不过小姐,就在后面伸长胳膊将小姐环抱住,想万一要是挨打,自己就从后面跳起来罩住小姐。 突然,琉儿耳边传来围观群众的惊呼声,抬头看见一个飞来横“物”。 那几个围攻琉儿的堂倌还来不及回头,便被飞来的物体砸倒。 那个“物体”正是那个又高又壮的堂倌,公山羊在他身后刚完成了一个托举扔。 那群堂倌被砸倒在地,哎哟哎呦几声惨叫。 琉儿趁着这个空 ,拉着紫苏就跑。她们绕过那群摔的七零八落的堂倌,几步跨上了樊宾楼门前的石阶。 吕琉儿的脚高高抬起,马上就要迈过那个朱红的门槛; 忽然她被人在头上猛地推了一把,和紫苏两个一起摔下了石阶。 幸好台阶下一个有力的手及时托住了她俩,才不至于狼狈摔倒在地上。 吕琉儿抬头看上去,原来是那个会耍阴阳脸的楼管家; 他用一只帕子嫌弃地擦拭着手,说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不看看这是哪里,就敢往里闯!” 他说着话的同时,身后跑出来十个拿棍棒的护卫,公山羊立刻将护小姐和紫苏护在身后。 楼管家高声喝道:“把这几个野人给我速速架走!别冲撞了店里的贵客。” 这些人可不比堂倌,是实打实的练家子。几个手腕粗的棍子当即向琉儿三人砸来,公山羊翻身用后背护住小姐和紫苏,当下背心一阵噼里啪啦的钝疼传来。 他回手抓住一条棍使劲一抽便从对方手里夺了过来,用棍挡在身前。 但是打来的棍棒来路各异,有砸的、有捅的、有挥的、有扫的…………公山羊两拳难敌十手,头上身上都挨了几十下,脸上已经见了血。 忽地,几条棍一起合力向他砸来,公山羊将手中的棍单手用劲抡出去,棍子当即打断。 当下连防身的家伙都没了,那几人又举着棍逼上来,琉儿和紫苏想拉着公羊跑,但是后面也有人包抄上来了。 忽然公山羊两只手向后一环,将小姐和紫苏全都护在自己身后。他脸上身上都受了伤,琉儿摸到他后背的衣服有血,心中一阵后悔难当。 “停手!停手!我们现在就走~”琉儿急得大喊; 然而那个楼管家可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们几个,说:“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么!”楼管家捻一捻鲶鱼胡须,坏笑道:“今日不光要给你们教训,还要把你们送进知府的大牢里去。” 楼管家不看他们三个,脸对着街上围观的人当众大声道:“给那些街上的阿猫阿狗都提个醒,别日日做那癞蛤蟆的梦,妄图吃樊宾楼的饭菜。” 琉儿顾不上被这些奚落的话扎心,她现在害怕的是公山羊门户大开,让那些人将他打死。她死命喊着让他抱头自卫,可他充耳不闻,只是牢牢将小姐和紫苏锁在身后。 琉儿在后面伸出手去揪公山羊的衣领,示意让他蹲下护住自己,揪的衣服都扯烂了,但他就是纹丝不动。 楼管家此时又喊:“给我打!别留情,打死了算我的。我看他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敢来樊宾楼闹事,直接打死算。” 七八个人都举起棒子,欲要砸向琉儿主仆三人,紫苏吓得紧闭眼睛死死抱住小姐。 突然一个糯糯的声音在旁边生气地喊:“快住手!你们在吵什么吵!” 第8章 千难万阻入门来 楼管家转头一看,腰又立即弯成虾米,小跑过去:“翠竹姑娘,这里来了几个闹事的,我正赶他们走呢,片刻就好。” 丫鬟怒气冲冲道:“小姐近来读书头痛,故而才出府吃饭,现在被你们吵得头更痛了!” 吕琉儿认出这是那位小姐的婢女,她穿的也是一身绫罗绸缎,两个白嫩的手上金银镯叠戴,脚上一双苏绣落花鞋,一个小婢女当真是穿的比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还贵气。 楼管家听了她的话,立刻喊全部人住手,那位小丫鬟这才甩着手帕回去了。 楼管家从门里出来,快步走下石阶,到吕琉儿前面咬牙切齿低声道:“今日若不是有贵客,非把你们几个叉到衙门去关个三年五载。现在没工夫同你们耽误,且放你们一马,快滚快滚!赶紧滚!” 吕琉儿忽然灵机一动大声喊:“我要进去吃饭!我要进去吃饭!!我要进去吃饭!!!” 楼管家话还没说完,就被这几声高喊吓得差点坐地上; 他反应过来后,连忙伸手要去捂琉儿的嘴,边捂边说:“住口住口,快住口~” 啪~的一声,楼管家的手被公山羊狠狠打开,疼得他龇牙咧嘴又不敢出声叫痛,甩着被打痛的手在地上跳脚,张嘴干嚎却没声音。 琉儿此时才放低声音与他协商:“我今日必须进去吃饭,只要你不为难我,我定不惹事。” 楼管家捂着被打疼的手,上下打量她,不屑道:“不是我非不让你进去,就算破例放你进去了,里面你也消费不起。” 吕琉儿从怀中掏出那锭金元宝,举到他面前问:“一餐饭,还够吧?” 楼管家警惕地问:“莫不是你偷来的钱。” “不是,这是父亲给我的生辰礼。”吕琉儿说着,握紧金元宝的底座,如此冰冷的东西却是世上人人都最想要的; 楼管家仍然面露为难色,眼珠子转动,寻思还能找什么借口可拒绝吕琉儿。 见他又要打主意,吕琉儿当即又是一嗓子,“我吕琉儿要进去吃饭!” 紫苏也学着小姐一起喊:“让我们进去吃饭!我们要进去吃饭!” 主仆二人齐心协力高喊,果然效果翻倍,制造出不小的噪音。 楼管家骇得颜面失血,察觉身后的酒楼内已经有响动,怕是叨扰到心儿小姐; 他忘了手疼,急忙扑上去捂她俩的嘴,手刚伸出去,就又被琉儿身旁的公山羊一掌掴开,那声音又是极响亮,四周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楼管家自己也受不住了,哀嚎一声,嚎完当即捂住自己的嘴,捂嘴的手像被开水烫了一般红。 楼管家忍住巨疼,生怕她们主仆再来几嗓子吼,低声讨饶:“悄声些,悄声些祖宗~” 他看看一旁的公山羊,恨得牙痒痒,却只能无奈叹气道:“好罢,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今日是你撞大运,若是不是店里有贵客怕惊扰,我定狠狠处置了你。” 楼管家捂着自己的手,片刻平复了后,挥手让几个护院退下,手指勾了个堂倌过来,吩咐道:“给这三人安排一个屋角的小桌,少点几个菜,千万盯住别乱跑,吃完让他们马上走人。” 楼管家的声音不高不低,说给堂倌听也是说给吕琉儿听。 最后, 三人历尽千辛,终于要跨入了未知阶层的门槛,吕琉儿在迈脚时,想清晰分辨出门里与门外的区别。 她高高抬起脚,刚要迈进去~ 忽被身后的楼管家一搡,脚被门槛绊住直接整个人跌了进去,十分狼狈仓促。 她身后还传来楼管家不耐烦的催促声:“你们快进快进别磨蹭!外面人都瞧见了。以为我们什么没名没姓的人都招待。” 进到樊宾楼里,琉儿的视线豁然开朗。 这里竟然放眼不见尽头,因对面就是临湖的大窗,风光旖旎无限。 店内处处是名人题字和画作; 随处可见弯腰鞠躬微笑的跑堂。 吕琉儿三人从进门才走了几步,已前前后后有七八个鞠躬问安的跑堂,远远的甚至连面目都没瞧清楚,就已经开始鞠躬问候了。 怪不得楼管家迎接的时候腰能弯那么低,能当上管家,必得是这里鞠躬鞠的最好的。 走至大厅中心,三人一齐抬头仰望; 这个楼少说有七八层,层层叠叠的楼道穿插在悬空中,向上无尽延伸。这座八角楼外面看宏伟,内看愈发精巧壮观。对面窗外是湖,传来氤氲的水汽,涤荡了店内烟火气,让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文人可以在这里高谈阔论而不显油腔滑调。 楼管家走后,堂倌把他们三人领入座,这是一处死角,视线完全被下楼的楼梯挡住,外面的人瞧不见他们,他们也瞧不见外面,真是位置最差的一个座位。 堂倌递上菜单,吕琉儿接也不接、看也不看,只对他说:“三道最便宜的菜,三碗最便宜的面,谢谢。” 堂倌收回菜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紫苏见堂倌走了,才敢呼出一口气,然后就激动地拉着小姐胳膊:“小姐太好了,我们竟然真的进来啦!我们居然真的进来了。” 吕琉儿刚想笑笑,忽然想起来问:“公羊你的伤怎么样?” 公山羊道:“没事。” 他脸上几道干了的血渍,让他黑黝的脸庞越发透露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凶煞气。 紫苏或许还会向她事事询问为何这样做,但是公山羊从不会,他相信小姐做的一切事都是非做不可,吕琉儿看看他面色还好,应该无大碍,“紫苏我们回去后,你把金疮药和活血散淤的药给他送去,敷上。” “哦好”,紫苏嘴里答应着,手下不停,摸摸这儿扒扒那儿。 “小姐你快看这个竹筷,上面有烫金字,你看是写的什么字?” 琉儿转眼一看,道:“樊,樊宾楼的樊。” “如此多的笔画,还能印的如此精致。”紫苏像捧着什么珍宝似的捧着一根筷子。 过了不多时,菜上来了~ 一盘青笋百合,一碗莲叶羹,一盘南街人天天当饭吃的萝卜糕。 吕琉儿看看菜色,不禁有些惭愧,果然最便宜的菜就是素的一点油荤都不沾。 三碗清汤面就更不必说了,只有几点翠绿色的葱花飘在面上,面汤清澈见底。 吕琉儿拿起筷子又放下,无奈道:“今日带你们下馆子,不想却是吃素来了,在家里吃饭好歹还有些油水呢。” 虽说琉儿的钱也够吃顿好的。但穷人的想法还是能省则省,实在是没理由拿钱来这种把钱不当钱的地方摆阔气。 此时,紫苏已经等不及挑起一筷子汤面送进嘴里,面还没咽下,就开始嘟囔:“小姐这不是一般的素面,好好吃啊,你快尝尝。” 吕琉儿心想:素面就好吃成这样了……我的紫苏什么时候能有点出息。 她自己也挑了一筷子面送入嘴中,然而却是吕琉儿妄言了,这怎么形容呢?似乎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好吃的清汤面,面汤怎能如此鲜美!仿佛是用海鲜熬煮的清水,感觉咸鲜的滋味完全来自海鲜而非普通的盐粒。 琉儿和紫苏一样,瞬间就爱上了樊宾楼里最便宜的面,边吃边感慨,果然有钱人的刷锅水都是好喝的。 吃完饭,吕琉儿唤来堂倌,堂倌扫一眼三人吃剩的盘碗,干干净净如同被水洗过两三遍一般。 堂倌心想,这群土包子肯定舔盘了! 他也懒得再多说话,只想快快解决了这些麻烦,让他们赶紧滚。 可当吕琉儿说要打包点心带走时,堂倌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又问她:“客官您说什么?” 吕琉儿又说一遍:“我要打包点心。” 堂倌直起腰,冷面不笑:“抱歉,我们樊宾楼从没有点心,也不提供打包服务。” 三人皆是一愣,盯着那位用鼻孔看人的堂倌,他说的真切倒不像是骗人。 吕琉儿当下腹诽:该死的王寿桃专给人使绊子,来樊宾楼吃饭已是登天,还偏规定要打包点心做证据,这没有点心如何打包?不是成心哄他们玩! 紫苏凑去小姐耳边低声问:“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琉儿道:“无事,我们走吧,出去就说店里没点心,王寿桃那个乡巴佬可能也是不知这里没点心。” 三人拿着东西,刚站起身,忽然全场的堂倌和跑堂齐声吆喝:“美丽可爱尊贵的心儿小姐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那个绿衣小姐从前面的楼梯上跳下,身后是“虾米”形状的楼管家,他嘴里惊呼着:“心儿小姐您慢些~慢些,小心可别崴了脚。” 管家回头和旁边人吩咐:“新出的苏式点心备好,让送点心的人跟在心儿小姐的轿子后面一同送上府去。” 那人回答已经备好,用手朝旁边一指; 吕琉儿的眼睛也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旁侧的门内,整整齐齐侯着四个黑服高个男子,四人中间一人,衣服与其他人稍不同,个头也矮些,他双手捧着个印有樊字样的点心木盒,中间用丝带扎着结。 那个堂倌明明说店里没有点心,那这又是什么! 眼看点心盒子就在自己眼前,成败关键只差一步,琉儿怎能不心动。 就在这位众星捧月的心儿小姐快要走出门的时候, 吕琉儿忽然喊住:“小姐请留步。” 楼管家回头看见是吕琉儿,脸色都变了,凶狠地朝一旁使了个眼色,立马出来七八个人拦在吕琉儿面前。 楼管家侧身挡住心儿小姐的视线,嘻嘻笑:“心儿小姐您慢走,哎哎哎~小心门槛。” 吕琉儿看看面前黑压压挡上来的人,明白自己想留住那位小姐几乎是不可能的; 厅堂内是一呼百应的跑堂和堂倌,外面还有护卫无数,而她只有公山羊一人,纵是公羊有通天本领也是难挡“百”手。 自己不知轻重的一句话,已经又让公羊紫苏和自己陷入险境中了。 公山羊拦在前面,三人被逼的坐回了原位置上。 今日闯的祸已经不少,她抬头看看公山羊和身边的紫苏,紫苏被吓得小脸苍白。 我不能再连累身边的人陪自己冒险了,我已经尽我所能了,可惜天不遂人愿,让我注定就是个抬不起头的小姐,琉儿低下头看着脚下。 忽然一阵吆喝声破开了吕琉儿三人眼前的人墙; “让让让!让开让开!” 虾米楼管家推开左右的人,过道里拦着的人都侧身退在两旁,楼管家护着一位绿衣小姐回来了。 楼管家一脸不甘愿,用手指指吕琉儿,“你过来,心儿小姐有话同你讲。” 吕琉儿立刻起身走过去,她满眼期盼地看着这位粉雕玉琢的小姐,似救命稻草一般盯着她; “刚才你唤我吗?”一个甜甜声音,稚声稚气却又保持着严肃端庄。 “是的小姐,是我唤您。”吕琉儿赶紧回答; 心儿粉粉嫩嫩的小脸,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瞧着她:“你有何事找我?” 吕琉儿已经感觉自己抓住了一线生机,忙道:“小姐我想请问你,可否将点心让与我一盒。” “就是这事?” “是。” 心儿小姐眼眸中流光一转,撅着粉红小嘴道:“樊宾楼的点心寻常人家可是难得。” 楼管家连忙附和:“是啊是啊~心儿小姐,您说的是啊。岂是他们这般粗陋之人能吃的,这点心给他们吃不是暴殄天物,那就全糟蹋了啊。” 心儿小姐并不看楼管家,而是盯着吕琉儿,语气一转:“可这点心我常吃,并不稀罕,送你一盒也无妨。” 楼管家的脸当即垮掉在地上,“心儿小姐,怎么?万万不可啊……” 吕琉儿瞬间惊喜:“真的可以吗?” 心儿却道:“但你可知这天下没有免费的点心,你想要,得拿东西来换~” 吕琉儿觉得有希望了,立刻欣然答应:“心儿小姐要什么都可,我一定舍与您。” 人家有钱的大小姐会稀罕自己什么,定是什么她鲜少见的穷人玩意,自己又走街串巷见的多的是,所以自己万物皆可与她; 谁知心儿抬手指出去,说:“我就要那个~” 第9章 重要的东西 众人顺着心儿小姐的手看过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竟然要的是吕琉儿身边的那个男仆。 楼管家凑到心儿小姐跟前:“我的心儿千金大小姐啊~您要一个脏兮兮的男仆干什么,您府上的仆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像这种档次的,要家世没家世,要规矩不懂规矩,四书五经里的字都不识得一个您要他干什么~这种奴仆绝对不配进您府上。” 楼管家说的话意思很直接,但语气像软皮柿子。 “可是我就想要那个。” 其他人不理解,但在琉儿看来,这位心儿小姐眼里透着机敏,轻易就看穿了自己什么最珍贵,所以索要。 面对这个要求,吕琉儿的脸色变得惨白呆愣,片刻后,她垂下眼眸:“唯独他,我不能与你。” “那算了,交易做不成,我走了。” 心儿小姐也丝毫不纠缠,甩甩发丝转身便要走。 人群在后面呼啦啦跟上她的步伐,可心儿小姐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 她转回头又问琉儿:“那……多少钱你肯卖这小奴?” 此时,公山羊在琉儿身后,他盯着看小姐的后背,手握成了拳头。 “万金都不换”,吕琉儿高声答。 心儿听后点点头,这次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吧”,吕琉儿转回头看着公山羊和紫苏,忽然很轻松地说。 虽然没有拿到点心盒,但琉儿也不是装出来的轻松,是真的从内而外地感到愉悦解脱。 就在刚才抉择的那一瞬,她忽然如梦初醒。原来一直扎在自己心上的流言蜚语,塌天般的委屈和屈辱也不过如此,和身边的人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纵然被奚落、诋毁又如何!自己身旁还有紫苏、顺二两个最会宽慰人的相伴,还有公山羊时时刻刻保护自己、帮自己出头,这难道还不够么!听几句奚落并无实质伤害,更没不会有身边的人重要。 想通了后,琉儿觉着无比轻松,心头积攒多年的阴霾一扫而光。 结账时,她直接掏出了大金元宝。 樊宾楼的账房先生是个白冉老人,是见惯了钱财的,沉甸甸的金元宝就是几十箱摆在他面前也是不稀奇。 他只顾低头拨着他那十分老旧的算盘,收钱的时候,也只是面无表情瞅了一眼便接过,他的手触到元宝下的刻字,顺势端起看了看,看完后他的表情却忽然起了变化。 他这才抬起头,犹疑地盯着面前的吕琉儿仔细打量。 吕琉儿只当是自己的金元宝显了阔,心中还甚为得意。 账房先生拿着元宝掂了半天没有动作,琉儿敲敲柜台的桌面催促他; 片刻之后,他才慢吞吞道好了,将票据和钱递给吕琉儿,看她的眼神也愈发奇怪。 琉儿结完账,要走的当儿却忽然找不到公山羊了,她心中一凉,坏了!莫不是被人给抓了! 她马上想起那个绿衣裳的小姐,担心她在背后使诈,让人抓走了公羊。 身后的堂倌催促她快离开,但是琉儿要找公羊,堂倌见她和紫苏嚷嚷着要闹事,便和其他几个堂倌合力将她俩推出了门外。 吕琉儿还闹着要进去寻人,忽见公山羊从门外的侧面自己走了出来…… …… 此时,樊宾楼的街对面, 之前来了群不体面的人,他们在地上横七竖八的要么坐着要么躺着。 但现在,这群人已经规规矩矩站了半个时辰,丝毫不敢乱动乱瞄乱说话。 这群人正是王掌柜和南街的那群街坊。 半个时辰前,众人等吕琉儿等的百无聊赖,开始不顾形象在街上摆烂; 最后被街上的巡逻狠狠整治了一番,说他们的行为举动有碍观瞻,要抓他们去衙门问话。一伙人被带刀的官差吓得腿软,当场便有几人脚底抹油溜了,从那以后其他人都开始规规矩矩站着,再也不敢东张西望。 点心铺伙计悄声说:“掌柜的,咱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要我说咱们也回吧,反正左右她是进去了,吃没吃上菜咱也不知道啊,说不定她就从后门溜了。” 王掌柜用手赶赶脸上欺负外街人的苍蝇蚊子,目不转睛向樊宾楼望着,倏忽眼神一凝,道:“来了~” 吕琉儿归来,向大家把吃饭付钱的票单展示,由于樊宾楼名声在外,所以吃过饭都会出具一张当日点菜的票单。 南街众人一看那上好的洛阳纸和樊宾楼的印章已信了十之八九。 众人还都瞅见公山羊手里拎着一个十分朴素的小牛皮纸盒。 吕琉儿看着王掌柜,拿起票据又一指公山羊手里的纸盒,说道:“吃饭,点心盒都已做到。多么尊贵体面不敢当,只希望南街的父老乡亲日后不在我和母亲背后指指点点。三寸不烂之舌请放到别处用,若是再被我听到闲言碎语,便是你理亏在先,休怪我打击报复在后。” 王掌柜一直默不作声,听到吕琉儿认为自己已经成功,才出声道:“这个点心盒子可否打开让大家一观?” 吕琉儿一愣,这个盒子是公山羊从樊宾楼旁侧的药店里要的盒子,里面空无一物,哪里有什么点心! 见吕琉儿犹豫不决,王掌柜便作势要去夺公山羊手里的点心盒。 琉儿忙向前一步挡在公山羊前面,自己搜肠刮肚地想用什么话能阻止王掌柜打开这个点心盒。 还没等琉儿想好能搪塞的话,她身后的公山羊却三下五除二当场拆开了点心盒。 南街众人立刻一拥而上,包围住点心盒,迫不及待探头往里瞧; 只见里面是两块晶莹剔透的——萝卜糕。 琉儿恍然大悟, 原来公山羊没吃那两块萝卜糕,他给收起来了。 其实樊宾楼是有点心,有苏式京式广式点心,还有宫廷糕点和百年传承点心,有桂花糕、核桃酥、枣泥酥、龙须酥、凤梨酥、山楂糕、松子百合酥、茯苓糕等等几十种品类。 但绝对是没有萝卜糕点心,萝卜糕只是樊宾楼的一道家常清口小菜。 樊宾楼的点心都只送不卖。对于樊宾楼里的点心以及点心师傅,在钟阳城之中是不闻其名、不见其容、不食其味的“传说”。 若是哪家老爷想吃了,派人到店里传话,店内会有专门的人送点心到府上,一显专属服务,二显尊贵体面,三显高人一等,樊宾楼便是以此特别的服务才收拢了不少贵族官员的老爷太太小姐的心。 还因此种待遇只有最上层的达官贵人才能有资格享受,如皇亲国戚、高级官员和有声望、地位的大富商。而低阶官员和寻常富裕人家是享受不到的,而平民百姓更是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若是有人想自己来店里买点心拎回去,在樊宾楼,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的大笑话。 王掌柜也是一次偶然机会在知府老爷口中听见过一次,便故意拿来做计哄骗吕琉儿。 此刻…… 王掌柜高声喝道:“萝卜糕也能算作点心么?这是剩菜打包罢!” 吕琉儿被她说的愣住,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驳,因为这萝卜糕确实是樊宾楼菜单上一道最便宜的凉菜。 “萝卜糕咋不是点心!”南街众人中,忽然有人愤慨地反驳王掌柜; “王寿桃你别信口雌黄,咱们南街人天天吃萝卜糕,咋不是点心了!” “对啊~吃了几十年就是当点心吃的,难道你认为只有你铺子里那些花花绿绿才叫点心!” 那位有孩子的妇人也生气地反驳王掌柜。因为她平常也是这么给孩子吃的,除了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外,萝卜糕点心是她这个不富裕人家唯一的餐桌体面。 “就是,萝卜糕就是点心!”有人简直要为了扞卫萝卜糕而动手打王掌柜一顿; “在南街这就是点心。” 人们都肯定地说; …… 一时之间,为萝卜糕伸张正义的声音以压倒之势攻击了王掌柜的质疑。 都不用吕琉儿自己出言,已经驳得王寿桃无还口之力。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王掌柜气愤骂道,然后甩袖走了,他的伙计追着他也走了。 吕琉儿此一行,虽然波折颇多,挨了打、受了辱,但结局是皆大欢喜的。 之后,吕琉儿带着公山羊和紫苏没有立刻回南街,而是在北街上转了好一会儿,买了不少稀罕玩意儿,三人在各式各样的摊贩上,随便花几吊钱就能吃了一大堆美味小吃,比在樊宾楼不知强了多少倍。 紫苏边吃边骂顺二是个没口福的,刚骂几句,忽觉身后有人拍她肩膀,把紫苏唬了一跳,回头看就是她正骂着的顺二。 原来他也一直守在外面,但是又没脸去找他们,之后一路尾随听紫苏骂了他一路,实在忍不住了才拍了紫苏的肩膀。 顺二连连作揖道歉不迭,发誓赌咒今后再也不临阵脱逃才求得紫苏原谅,最后四人一起相伴浪街,至晚方归。 四人还未到家中,便远远望见屋前房后灯火通明,似过年般热闹。 刚走近望见大门,门口的李嬷嬷就喊起了小姐,吕琉儿仔细一瞧母亲竟然也站在门口等她。 琉儿当下心虚。 李嬷嬷微颤颤地下了门阶,过来一把拉住小姐的手,指着她身后的三人,道:“你们三个小坏蛋,把小姐带去哪里胡玩,这个时辰才回来,让夫人担心了半日。今日有你们好果子吃。” 紫苏、公山羊和顺二皆不敢言语,垂手跟在后头一起进去了。 紫苏悄悄在背后瞪着顺二,顺二向她赌咒发誓,绝不会出卖小姐! 几人进了门,心中都暗暗庆幸,幸亏今日在街上吃了那么多好东西,便是晚上罚跪一夜都不怕了。 第10章 生辰宴 进了前堂,琉儿小心翼翼观察母亲,感觉到与往日不生气的母亲没什么不同。 “琉儿,到母亲这里来。”吕夫人温声道; 见母亲口气如常且并无疾言厉色,琉儿才大胆起来,脸上笑容绽放,傲头傲脑跑过去,瞬间又小姐仪态全无。 李嬷嬷在一旁默默退后半步,小姐扑上去果然把夫人扑得向后踉跄,李嬷嬷用胳膊托住夫人才没歪倒。 毕竟也是快及笄的女儿了,已经长得跟母亲一般高了。 吕夫人疲惫的脸上因为女儿露出吝啬的笑容。只是惯常的三千烦恼丝还在她眉心。但吕琉儿知道,那是母亲长久以来对自身命运的纠缠,与她无甚干系。 本来心里还盘算着要一哭二闹三求饶四撒泼来逃过责罚,现在也都不必使了。 “母亲,我以为你又要罚我。” “你干了什么?为何我要罚你。”吕夫人问; 琉儿心中一吓,差点不打自招! 吕琉儿顿觉后背冷汗津津,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想着最近作业答的差,学究会传信来指责。再加上今日贪玩晚归,故而怕你会责怪。” “学习不光靠他人督促,更要自己用功,以前你还小,现在你马上十五岁礼,已然长大,难道母亲还要一直管着你强迫你做事么。以后学与不学皆是你的选择,阿娘不会再过问。” 琉儿眼光大亮,喜悦溢于言表,似乎已经遐想出十日连休假日了。 母亲看着她,无奈叹口气:“我的儿,将来无人约束你,无人纠你错误,无人给你引路,你当真就会快活么。” “那是自然母亲,”琉儿信誓旦旦道:“将来路在我脚下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如何不好。纵无路可走、无人指引、无人为我纠错,只要选择在我我都不会后悔。” 母亲心头一松,眉心三条浅浅细纹露出来,是经常皱眉的痕迹已无法消除。 夫人垂头贴在女儿头顶,轻声说:“既是如此那便好,母亲的管束就到这里。以后你尽可自己选择,但在当今世上,你的选择是不多的。” 琉儿没听懂,抬头看母亲:“阿娘~你别为我烦恼了,将来的事谁都不知道,就不如别想。大夫说你要心情愉悦方才利于病情。” 吕夫人微微颔首。 女儿望望母亲的脸,总觉得她今日忧思甚重,脸色不是怒而是悲伤。 因为第二天要办生辰宴,吕夫人又嘱咐了琉儿几句,便让紫苏陪着小姐回屋服侍安歇了。 吕琉儿和紫苏一路走回房间,沿路才看清宅子内居然挂了这么多盏灯笼,回到卧房内熄了灯躺下,窗外的红灯笼还照的房间内红彤彤的。 小姐和紫苏两人趴在床榻上,把今日穿戴回来的手镯珠串和钱都装进首饰匣里,之前这个匣子空荡荡的,里面连一支能拿出手的簪子都没有,现在里面满当当沉甸甸的装满了各种首饰。 有钱有首饰的快乐是实实在在的,吕琉儿从没像今天这么快乐,这难道就是长大的快乐吗? 她和紫苏躺在床上憧憬着以后的生活,自己已经十五岁了,已经足够成熟可以面对一些事情。 以后阿娘也许会让自己管家,家里有了那么多钱,可以置铺子和置田地,然后好好经营,钱就会越来越多,开几个王寿桃那样的点心铺,以后想吃多少点心就有多少,把王寿桃的生意通通抢走。 琉儿几乎感觉自己无所不能,无所不有,在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遐想中甜甜的睡着了。 天刚亮,吕琉儿就被一阵叮铃桄榔的噪声给吵醒。 推推一旁的紫苏,紫苏醒来立刻穿衣跳下地跑出去看; 一会儿她噔噔噔跑回来激动地喊:“小姐小姐~外面在搭戏台子呐!” 琉儿喜不自禁:“阿娘竟然要给我办的如此隆重,我这是生辰呀还是八十大寿啊!” 紫苏又喊她:“快快快,小姐你快出来看呀!” 琉儿还没回话,忽然又听见顺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姐小姐,我看见你的寿糕了,那么高那么大!王掌柜和店里的伙计今早笑嘻嘻送上门的,据说夫人昨日去他们铺子花了十两银定做的!” “寿糕~小姐小姐我想吃。”紫苏咽咽口水说。 琉儿道:“吃,今日非让你把肚子吃撑!” 吕琉儿还在房内梳妆,夫人已经让人送来了衣服,一身红粉的锦罗衫长裙,上面用金丝银线绣了花团锦簇,还配了翡翠腰带、缎面毛边的坎肩。 李嬷嬷拿着衣服亲自过来给琉儿装扮。把小姐的头发规规矩矩束髻,然后绾了珠钗,那几件华服上身更是工序繁多,打扮了足足半个时辰。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装扮出的吕琉儿可谓是富贵逼人,嫣然一副大户人家贤良淑德的小姐模样,配上她黑紫的瞳色越发带了些孤傲的冷感,但却又被她活泼的表情给打破了。 吕琉儿自觉被这一身装束绑架住,路都不会走了,尤其头顶的珠冠有些重,一边有垂珠一边没有,脑袋一边轻一边重,身体也跟着倾斜。 紫苏拉住小姐一条胳膊,帮她走直。吕琉儿和紫苏一出卧房的门就看见等在门外的顺二,他看见华丽的小姐眼睛都直了,但也只呆住片刻。 因为小姐冲他挤眉弄眼,让他马上认出了自家小姐,心中偷偷慨叹,:果然穿上龙袍也变不成太子。 今日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院子被打扫出一大块空地,之前的花盆和假山石都撤掉了,院中正在搭戏台子。旁边唱戏的人已经着了戏服在开嗓练功。 戏台正对的是一张八仙桌,上面已经摆了不少的果品和点心; 吕琉儿一撇嘴,心道王掌柜这次可是没少赚,母亲竟然买了这么多。 旁边一个三尺高的盒子,里面应该就是顺二说的寿糕,不知又是什么新花样,以前没听说过吃寿糕的,还是这样大的。 吕琉儿看着身边忙碌干活的下人皆面生,比往常大概多出了八九个人; “园子里怎么这么多人?”琉儿问; 顺二回答:“都是临时雇来的人。不止这些呢,还有厨房那边也是请人做饭,之前做饭的婆子今日只能打杂,据说夫人请来的是醉仙楼的大厨。” 琉儿还没回话; 却听紫苏忽然一拍脑门:“呀!小姐的金锁没戴!” 她立刻唤顺二,“你扶着小姐,我去取锁。” 顺二两个胳膊袖子上下一甩,半跪动作,嘴里一声:“喳!” 把吕琉儿和紫苏逗得哈哈笑。 紫苏走后,吕琉儿问:“公山羊呢,怎么没瞧见他?” “他去买菜了,今日要的菜多,他天不亮就走了。” “买菜也应该回来了,走,我们去找他。” “得嘞,小姐打道后院儿厨房~”顺二一边吆喝一边伸出胳膊扶着小姐往后院走。 这时,李嬷嬷远远招手,走过来说:“小姐,夫人让你过去呢,今日不是一般的日子,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无奈,琉儿让顺二先等等,自己跟着李嬷嬷去母亲那里。 到了前堂,琉儿见到了母亲; “什么!父亲今日要来看我?” 吕琉儿惊得从座椅上直接蹦了起来; 母亲则是平静的颔首。 “我要见到父亲了!我有父亲了!我是有父亲的孩子。”吕琉儿兴奋地大叫,“阿娘,我真的要有父亲了?他什么时候来?来了就不走了罢,以后和我一起们生活?” 吕夫人眼神闪过一丝哀愁,不过片刻就没了:“约是午时到。 好了好了,没其他事情,你先出去罢,母亲还有事忙。” 吕琉儿还想问更多关于父亲的事,可母亲已经转身回房去了,她也只好作罢。 吕琉儿边走边还在震惊中:天啊,我要见到父亲了,我有父亲了!十五年了我终于要有父亲了! 吕琉儿出门来,顺二已经被他师傅唤走干活去了,紫苏取了金锁刚回来,在门口候着,紫苏见小姐痴痴呆呆,满脸不知所措的神情。 她给小姐脖子上挂上金锁,忽然琉儿抓住她的双手,颤声道:“紫苏你可知今年生辰为何这样隆重?” 紫苏不知所以摇摇头:“我不知啊。” 吕琉儿握着紫苏的手,声音激动:“因为今日不光是我的生辰,还是我们一家团聚的日子。” “什么什么小姐,您要一家团聚了?” “对!今日我父亲要来。” “小姐你有父亲?!太好了,老爷要回来了,小姐您要一家人团聚了!” 吕琉儿的眼里明明应该是开心的泪水,流到嘴里却是苦涩。她抹了抹脸:“走,我们先去找公山羊和顺二,我要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紫苏扶着小姐下了台阶,两人匆匆往后厨房奔去。 两人走过厨房,见到了最热火朝天的场面,吕宅的厨房很小,因今日摆宴需做的菜多,所以在门口多支了两口锅,不知锅里炖煮着什么山珍海味,此时满院飘香。 婆子和帮工在厨房里里外外穿梭,外面瓜果蔬菜鸡鸭鱼肉不断送进去,一道道精美的菜被端出来,主仆二人看的口水直淌; “小姐我能先吃点吗?我好饿。” 琉儿说:“不行,等开席了一起吃,留着肚子,阿娘说你们今天也有席面可以吃。” 紫苏和吕琉儿都没吃早饭,两人合计着等中午再大餐一顿。 二人脚步不停,过了厨房就来到后门牲口棚的小院,看见顺二在那里哼哧哼哧的砍柴,原来是被叫回来做苦力了。 紫苏笑他:“顺二你看你砍个柴,柴火砍的七大八小,如此不匀称。” “啊呀你别嘲笑我了,你们看我虎口都震裂了。” 小姐和紫苏伸头一瞧,果然流血了,他手心里还衬着一块碎布头上面凝着黑血。 紫苏瘪嘴:“才一会儿功夫手就破了,真不愧是家仆里最体弱的,一个男人如此细皮嫩肉。” 顺二的诉苦没换来同情,反倒被一通嘲笑挖苦。 “好了不逗他了,紫苏你把我的大喜事告诉顺二。” 琉儿左右一望,又问“哎~公山羊呢,怎么今日也老是不见他。” 顺二:“刚我还看见他了,去前门了罢,和我师父去摆戏台下的座位了,说今日要大开院门,下人都可以带家人来听戏吃饭。” “我找公山羊去,紫苏你讲完我的大喜事,给顺二去找点药膏抹手,完了后你去戏台子那边找我。” “好的~小姐。” 琉儿顶着晃荡的头饰就自己走了。 紫苏一边扇着手绢一边看着顺二干活,忽然捂住口鼻抱怨:“天,你这里又闷又热还一股驴屎味。” 顺二大嚷:“今日别说屎,多晦气。” “阿呸呸呸!”紫苏故意往他脸上招呼,顺二捂着脸后退。 没人搀扶的吕琉儿走得歪歪斜斜,时不时偏离路线,自己又横着走回去,然后继续走歪线。 饿的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正好路过了厨房,捞两颗肉丸扔嘴里。 这真香啊!滋滋爆油的弹嫩小黄牛肉丸子,外表一层薄薄焦皮,里面还能咬得到脆骨小颗粒,又抓了三颗用手绢包住,等一会儿给紫苏吃。不然她知道了肯定怪我一个人偷吃。 吕琉儿边走边抬头望天,今日这老天爷怎么回事? 大好的日子突然就变阴天了,吕琉儿盯着天上的云,仿佛要把它盯没了,但是没一会儿就觉得眼睛灰茫茫还脖子酸,算了,反正阴天也不会妨碍我的好心情。 琉儿走出了厨房小院的月亮门,刚走了几步,蓦地望见正院里刚搭好的戏台,已经被人推翻…… 第11章 急转直下 几十多个黑衣人围在戏台那边,唱戏的人和下人都被束手头跪在院中间。 琉儿还在发愣,那几个黑衣人已经看见了她,提刀朝她跑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脑袋轰一声炸开,昏昏胀胀的。她愣在原地一动不能动,腿像是被定住。 这一天对于自己这多么重要,怎么能发生意外! 不会的,不会出问题的,父亲要来了,父亲要来啊~ 眼见那几个黑衣人拿刀逼过来,吕琉儿还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忽然一只手拉住她,将她拽到自己身后。 琉儿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是找了一早上都不见人影的公羊。 她最想告诉公山羊父亲的事,可还没来得及说。 公山羊转过头见小姐表情呆滞,捏住她的胳膊晃她,琉儿胳膊被捏痛了,才有一点回过神来,抬头呆呆看着他。 “夫人刚出去了,你从后门出去找夫人,我拦着这些人。” “公羊,今日我父亲说要来看我。” 话一出口,琉儿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扑簌簌落。 公山羊表情先是一愣,随后说:“我见到他,就带他去找你。” 两人说话间,那几个黑衣人已经逼近; 公山羊道:“小姐将你的头冠给我!” 吕琉儿从头上拔下两只固定的长簪“当啷”甩在地上,她扯下珠冠递给公羊,几缕头发散在风中。 公山羊回身用手中的冠子挡住了一刀,上面的珍珠彩环四面八方飞溅出去,公羊手心一握,刀尖立即被头冠上的铜丝缠住。 公羊一脚踹在来人的肚上,那人被踹飞,刀也脱手。 另外一人又挥刀过来,公山羊抽出冠子里的刀隔挡开; 他推着小姐后退几步,大声喊她:“小姐来不及了,你快走!” 公山羊并不会武功,他只是身体矫健加上力气大,他知道他抵挡不了几时,后面的黑衣人还在不断朝这边跑来。 琉儿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拖累公羊,她拉起裙摆,迈开腿就拼命跑起来。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想不出,她只想要快些找到阿娘,阿娘会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她父亲现在在哪里。 吕琉儿跑过厨房,刚一喘息,便听见后面人追上的脚步声。 她不敢停留,继续直奔后门。 来到牲口棚,看见顺二在搬柴, 琉儿问他:“紫苏呢?” 顺二把怀里的柴火放下,疑惑看着她:“小姐你怎么披头散发的,紫苏给我送完药,就找你去了。”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家里来了好多黑衣人在抓人,你快和我一起逃!” 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似乎有五六人。 吕琉儿来不及多说,扯着顺二就往后门跑去,两人开门出去后,又把门反锁。 “小姐,我们去哪里啊?” “公羊说阿娘在外面,我们去找她。” 在他们离开后,不过片刻的功夫,那扇糟了的老木门被猛烈撞击碎成了一百八十片。 琉儿和顺二两人跑出巷子,迅速钻入南街的人群中。 琉儿和顺二想出南街,走到街口才发现那里有盘查的人,无奈又转回到街上。 两人在街巷里转啊转窜啊窜,最后找了个人户门口的草棚子钻了进去。 顺二心有余悸,担忧地问:“小姐现在我们怎么办啊?” 琉儿道:“我得赶快找到我阿娘。” “可是夫人在哪里啊?” 吕琉儿也不知道,忽然她想起了什么,问:“顺二你知道李嬷嬷家在哪里吗?” “我知道。” “那你快带我去。” 之后两人在草棚里待到了太阳落山,顺二爬出去看了看太阳落山的方向,便拉着小姐朝东面跑去。 两人在纵横交错的细巷子里穿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顺二拉着小姐跑的很快,吕琉儿看到他手上包扎好的虎口处又渗出血,不由得悲从中来。 琉儿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好端端的,期待了那么久的生辰,从一懂事就开始等待的父亲,就差一个时辰就要等来的全家团圆,怎么就这样瞬间全毁了。 琉儿边想边难过得流泪。 母亲不知去向,父亲更是不知来没来,也不知公羊和紫苏是否平安。 “小姐出了巷子口就能看见李嬷嬷家了。”顺二回头朝小姐笑,想让她宽心。 琉儿看着顺二,他跑着跑着忽然就撞进了一个网里。 两人松脱了手,琉儿看见顺二被那渔网裹成一个圆球,几个黑衣人轮番用棒子猛砸,还没几下,顺二就完全不动弹了。 一个黑衣人束缚住吕琉儿的双手,绑在了身后,任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怎么拼命挣扎都挣扎不开。 一人问:“这是那家的小姐吗?” 有人答:“看衣服应该是,喂!你是不是吕琉儿。” 吕琉儿听不见他们说的话,她只看见网兜里的顺二头发上脸上全部被染红了,嘴里不停唤他:“顺二!顺二!顺二~” 吕琉儿看见顺二的眼睛惊恐的半睁着,却没丝毫反应。 她声嘶力竭地喊顺二,直到脑袋发昏,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吕琉儿再次醒来是在自己房间里,外面天还黑着。 母亲在、紫苏在、李嬷嬷也在。琉儿张口感觉到嗓子疼,干裂的嘴唇粘在一起,一张口便扯破了皮,琉儿问的第一句话,是, “明日才是我的生辰对不对?” 她以为是自己做了一个极可怕的梦,她不能接受这个梦里的事。 吕夫人走到琉儿床前,吩咐其他人都出去。 阿娘坐在床边,抱着女儿,吕琉儿感觉自己脸上一片冰凉,她知道自己不是做噩梦,噩梦里的事情都真实的发生了。 她大哭起来:“阿娘这是怎么回事,顺二他死了么?你去哪里了?父亲呢?” 母亲不说话,只是拥着女儿,也已经泪流满面。 吕琉儿一夜未眠,因为母亲陪着,所以只能假装自己睡着了。 第二日早上,紫苏便搀着吕琉儿出了房门,院子内满目疮痍,大门敞着,院里没有一个打扫的仆人,破烂的戏台子也没有抬走,椅子板凳的残肢满园乱飞,整个院子死气沉沉; 最离奇的是,全院的花竟然在一夜之间都开败了。 “紫苏,公山羊呢?” “小姐……”紫苏欲言又止; “你说啊!” 紫苏当即憋不住哭了出来:“公山羊在后院准备顺二的棺椁呢,小姐你身体刚好,别过去了。” “顺二那么胆小怕疼的人,怎么会死呢,我不信。”吕琉儿说完便踉跄着向后院走去,紫苏拉不住,只好扶着她同去。 忽然背后一个沉沉的声音传来; “琉儿,你干什么去?” 琉儿见是母亲,泣不成声道:“阿娘,我要去看顺二,去送送他”。 “没时间了,我已经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发给下人,顺二的家人也拿了钱会接走他。你我现在的时间不多了,快随我来。” “为什么时间不多了?是谁杀了顺二,我们为什么不报官?阿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同我说,你还说父亲要来见我,现在他人呢?你骗我,我不愿相信你了!”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你的父亲。” 吕琉儿听见母亲这样说,便在泪眼模糊中,一步步朝母亲走去。 吕琉儿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等自己见到父亲就好了,一切就都能有分辨了,父亲那么有钱,肯定能让伤害顺二的人血债血偿,付出代价。 大门外就是一辆马车,吕夫人和琉儿上车时,李嬷嬷突然一把拽住了紫苏。 紫苏当即挣扎大叫起来:“小姐,小姐!带上我,我要和你一同去。” 吕琉儿欲让李嬷嬷放开紫苏,却被母亲制止,“紫苏她不能去。” 吕琉儿不敢反驳母亲,所以无法,只能看着挣扎的紫苏,安抚她道:“你在家等我回来。” “小姐……”紫苏泪汪汪乖乖答应,“好,紫苏等你回来。” 琉儿和母亲坐在马车内,车立刻跑了起来。 吕夫人从袖中掏出个绢包展开,里面还用油纸包裹着,然后层层叠叠的油纸展开后,才最终露出一块温润如脂的玉牌。 这个玉牌白中透灰,雾蒙蒙的灰色内又隐隐透红,如坠入山峰中的旭日,蕴藏着火焰,让人挪不开目。 母亲把玉牌拿起直接挂在女儿颈上,说道:“琉儿这是你父亲给你的,你且看下面”。 琉儿拿起玉牌对着光瞅了瞅那字,嘴里念出:“钟留夷。” “这便是你的姓和名字。” 琉儿猛然大惊,纵然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人可以姓钟,但是在钟阳城却没有第二家人可以冠这个姓。如若不想改名换姓,便只能拖家带口的远走他乡。 只因钟阳城是一人所建,富可敌国的钟家老爷——钟天酬所建。 城名便是冠了他的姓氏。 钟天酬还娶了当今圣上的姐姐,平阳长公主。而钟阳城的阳即是长公主娘娘的字号。 钟天酬膝下没有子嗣,平阳长公主也只为他生下一个女儿,据说谁娶了这位掌上明珠就能继承钟家富可敌国的全部家财。 而阿娘现在告诉我……我竟然也是……也是钟家的女儿? 钟家还有第二个女儿! “琉儿,我现在告诉你,你的名字叫钟留夷,父亲是钟天酬,”吕夫人紧紧抓着女儿肩膀,“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个身份并不能带给你富足轻松的生活,相反,你以后可能会危险重重,今日过后,只怕你都要靠你自己了。现在你必须入钟府,只有在那里,尚可保你性命。” “昨日来抓你的人便是因为知晓你身份。你父亲他虽然还是一家之主,但已出尘离世,钟家大权掌握在长公主的手里。” “那我为什么一定要去钟府,我可以去找父亲。” “谁都不知道钟老爷在哪里。你待在外面没人能保护你,钟府虽也是龙潭虎穴,但若是人们知晓你的身份,长公主顾及人言,就不能把你怎么样。去了钟府,你自己要万事小心。” “阿娘,你不陪我一起去么?你不去我也不去!” “阿娘恐怕不能陪你了。” “我不要离开阿娘,我不要父亲了,我只要阿娘!” “琉儿现在已经由不得我们做主了~” 阿娘把琉儿搂的紧紧的:“放心,纵然阿娘不能陪你进府,也会在外面一直陪着你。 “阿娘,是谁要害我,就因为我是父亲的女儿吗?”琉儿声音呜咽; “你的身份牵扯的利益和关系太多,之前我一直掩藏你的身份,可昨日不知为何,你的身份提前暴露了。就有人找上门来要害你。” 身份暴露? 琉儿忽然想起那个金元宝,她看过了金元宝下面的字,是天道酬勤四个字。当时樊宾楼的账房先生也看了那个字。 难道是我自己暴露了身份? 母亲摸到琉儿的脸,掏出帕子给她拭干泪:“别怕琉儿,阿娘会陪着你的。现在你在外面多待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我们马上去钟府,将你的身份暴露出去,让那些想害你的人无法再害你”。 “阿娘,我……我怎么办,我害怕。” 母亲抱紧女儿:“别怕,有阿娘在。” 吕琉儿握紧脖子上的玉牌,手在微微发颤。 这难道就是有父亲的结果吗? 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有钱人身份吗? 现在也无暇顾及父亲会不会喜欢我,而只是要在父亲的庇佑下活下去,今后还要过上仰人鼻息的生活,那还不是一般的人,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吕琉儿想不明白,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重复那个陌生名字,钟留夷钟留夷…… “琉儿,下车。” 第12章 生离 吕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琉儿感觉到阿娘手心里都是冰冷的汗,冷的让她打了个寒战。 下了轿子,琉儿认出这是钟阳城的北街,向旁边偏头便能望见樊宾楼高耸的角楼; 街上人流熙攘,但却都避开了一个朱红色的大门口。 这个府邸的大门威严对着街中心,气派的宅院院墙几乎把半条街围住,红色的铜钉门气势逼人,在太阳下鲜红亮的让人睁不开眼。 门口两排冷森森的戟架,石阶上站立着衣着威严的甲兵,路过的行人皆目不斜视。 下车后,母亲拉着琉儿直直走到那个门口,然后当众跪了下来,就跪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这个行为,在北街迅速卷起一阵八卦的旋风,人们立刻闻风而来,看热闹的围住了钟府大门。 身份不明的母女光天化日跪在首富的门前,光是这画面,就已经让人浮想联翩了~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门口已经围了上百人,将北街的道都堵塞了。 北街上巡逻的差役来疏散围观的百姓,奈何人太多,而且那么多看热闹的人赶也赶不完,刚赶走,一转身便又跑了回来。 太阳火辣辣的晒,四周窃窃私语的嘈杂声渐渐震耳; 琉儿拉拉母亲衣袖,母亲抿着嘴脸色苍白,只是牢牢拽着她胳膊不许她起身。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四周已聚集了几百人,几乎全北街的人都涌到了钟府门前。而南街西街东街的人还在闻风赶来的路上。 琉儿的头被太阳炙烤着,耳朵被四面八方的嘴吵着,已经是头晕目眩。 忽然有喊声破开人群,琉儿回头,看到几个衙役来了。 “何人敢在这里闹事,认清楚,这是谁的府邸!”两个凶神恶煞的衙役,一把拽起吕琉儿的胳膊,吕琉儿感觉胳膊被掰断了似的剧痛。 吕夫人本就力弱,眼见护不住女儿,忽地站起身跑前几步,用尽全力大喊道:“各位同乡!我曾经是钟府里吕姨娘的婢女,当年有人将钟天酬老爷与吕姨娘的女儿托付给我,我养育了十五年,昨日她生辰便有人来家中害她,我眼见保护不住钟小姐今日便要把她交还给她的父亲。” 吕夫人转身回去扑向琉儿,拉出她脖子上的玉牌举起, “各位请看,这峰衔落日的玉牌举世罕见,世上只有一双,一个在钟府嫡小姐那里,一个便在这里。当年她母亲离世原因蹊跷,恐会有人再加害 ,故而才更名换姓将她偷偷养在府外。各位,我说的话句句属实,苍天可鉴。” 众人瞅那日光下,黑玉泛红光果真非比寻常。 当年钟府里,吕姨娘流产过两次,第一次是两个月便流产,第二次虽生出了孩子,还是早产了四个月。 钟老爷从南方赶回来后就将那个孩子送去了尼姑庵,据说送走的时候已没了气息。对外虽未公布死讯,但众人皆以为那孩子已经随她母亲去了。 这么多年想不到那孩子竟然活下来,已经长这么大了。 吕琉儿被母亲和衙役拉来扯去,被当成什么证据一般给众人展示,从始至终,她都只是怔怔望着母亲,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 母亲姓吕,名字吕红。因为自己没父亲便和母亲同姓。母亲性格子恬淡寡欲,不爱出门不玩笑不议论,她只是日日严厉地管束着女儿。 现在她母亲在街上歇斯底里的喊,说自己不是她的女儿。 “阿娘”琉儿怯懦懦地叫她; “我不是你阿娘,我是吕姨娘家的家养婢女。但你确确实实是钟天酬的亲生女儿。琉儿你一定要进钟府,待在你父亲府上,否则没人护的住你,你性命难保!” 吕琉儿呆呆望着阿娘,眼睛里擎着许多泪。 “记住了吗?记住吗?”阿娘捏着她的胳膊使劲晃她; “……记住了”,吕琉儿发出哽咽的声音,眼底的泪被晃的七零八落,一滴不剩。 忽然吱呀一声,钟府那千年紧闭的大门竟缓缓打开了。 先是出来十几个侍卫立在前面,后面出来一排穿短衫的男仆,又走出八九十个丫鬟婆子; 最后两个嬷嬷和两个穿着女官服的婢女搀扶着一位夫人出来了; 雍容华贵的服饰,重色的牡丹云纹绸缎锦衣,她的发髻很紧梳成吊梢眼,清瘦高挑身形,威仪彰明。 可惜在场的人谁都看不清人墙后面她的面容,若凑近了看,能看到这位年逾半百的夫人清白的面皮透出刻薄冷色,嘴唇薄而干瘪,眼黑小眼白居多,一双半开眼,看上不看下。 她一出来,前排围着的百姓当即下跪一片,喊着长公主娘娘万安、吉祥、千岁、安康、请安……说什么的都有。 吕夫人从衙役手中扯出女儿,将她按在地上给长公主娘娘行跪拜礼。 琉儿根本看不到长公主,太阳暴晒,她又被那么多人围着,只能望见一个身穿华服庄严威仪的妇人。 琉儿扶着阿娘,她因为言行过激,身体已是受不住,猛烈咳嗽起来,止都止不住。 琉儿掏出帕子给阿娘。 吕夫人用手帕捂住嘴,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又跪下,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全场几百人鸦雀无声,只听这咳嗽终是不止,似留恋人间的最后一点气息而在挣扎。 “长公主娘娘,请您做主,这是钟姥爷的亲生血脉,请您让她认祖归宗。她没有母亲,日后定侍奉在您膝下。” “大胆,娘娘何须一个野丫头侍奉。” 一个嬷嬷斥责道。 “长公主娘娘,请您高抬贵手……” 长公主娘娘的目光落到那几个衙役身上。 衙役如临大敌,立刻躬身领命。和身边人道:“都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两个冲撞长公主的人抓起来。” 三名衙役当即围住母女二人,她们如何能抵挡衙役的抓捕,琉儿用身体护住不停咳的母亲。 此时的她只感觉到无数个大手拉扯她,她无法抵抗,眼看就要与母亲生离。 而最让她害怕的还是阿娘的身体,她隐隐感觉到只要自己稍远离阿娘她就要不见了,那个帕子上全都是血,全都是血,她的衣服上也全都是血…… 忽然一个救命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姐低头。” 吕琉儿闻声立刻弯腰下蹲,一条树粗的棒子呼啸着从她头顶抡过,几个衙役被打中胸口,向后摔了出去。 紫苏跑过来扶住小姐,琉儿看到她问:“紫苏你们怎么来了。” “小姐,全城的人都知道这里的事情了,说钟家的私生子找上门了,被长公主娘娘……拒之门外。” 琉儿失落地想:若是这样家丑外扬,逼着让父亲认亲,想必他也要憎恶我罢。 母亲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且长公主出来了,但是父亲并没有出来,昨日生辰他也没有出现。 想到这里,琉儿的眼神黯淡下去,她低头望着母亲,这样的家还有必要回去嘛,母亲是不是也不想要我了? 忽然钟府大门上冲下来十几个府兵,公山羊提棍挡在琉儿、夫人前面,他发出一声怒吼,硬是把数人以一条巨椽打散开。 他拿的是琉儿生辰宴上搭戏台子用的椽。 公山羊并不会武功只是大力,这条椽足足有四五米长,百十斤重,被他舞的呼呼带风。 四周围观看热闹的人都由不住地喝彩起来。 一场闹剧眼看无法收场。 但长公主娘娘依旧是面不改色,给身边的女使吩咐了几句。 琉儿和紫苏想要拉着母亲离开,可母亲拼死挣扎跪在地上分毫不挪; 嘴里只是含糊喊着:“时间不多了,他会来的,时间不多了……” 琉儿不懂母亲是什么意思。 忽听紫苏一声尖叫,一个渔网从背后网住了公山羊,几个黑衣人从人群中穿过,在公山羊背后包抄上来网住了他。 那几人用力一扯,渔网的口快速收紧,公山羊被网在里面了。 吕琉儿突然看向长公主,她想起顺二被打死时就是这个渔网,就是这些黑衣人。 琉儿转身冲过去抓住渔网,自己扑挡在公山羊身上。 一群人黑压压冲过来,紫苏在背后拉着小姐,又见夫人被人按倒在地上。 天塌地陷的祸乱压在吕家人身上,是眼泪也哭干了,嗓子也喊哑了,这辈子没有这么绝望过。 谁都没注意一辆极简朴的黑色马车缓缓停在门前,从上面下来一个白面书生,素色衣服,气度翩翩,他脸上是一副西洋进口的眼镜,看打扮应是个师爷,约莫三十多岁。 他穿过人群,小步跑上钟府的台阶,到长公主近旁弯腰行礼,长公主看他一眼,眉心一蹙。 白面师爷小步上前耳语几句,长公主娘娘脸色稍变,不过生气的表情转瞬消而逝。 随后,长公主娘娘转身回府去了。 那个白面师爷夜匆匆走下台阶,制止住了众人,他扶起琉儿的母亲:“夫人,钟老爷已经吩咐琉儿小姐可入府了。” 吕夫人似乎认得他,冲他微微点头。 那位师爷没做停留,只说完便匆匆又离开了。 公山羊身上的渔网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又粗又重,琉儿和翠竹完全解不开。 钟府门口出来一人向吕夫人走来,此人脸上左右两撇细胡,个子不高,身材微胖,从上到下穿着都很是讲究,羊脂玉的扳指在他手中不停转着。他一说话就凸起两个尖锐的脸颊。 琉儿听见有人喊他马管家,原来这人是钟府的管家。 马管家道:“吕夫人慢起身,长公主娘娘吩咐,您须得在此跪足三日。” 吕夫人立刻又跪下,她似乎不敢反驳,认命地点头。 管家又道:“琉儿小姐呢?请吧,请入府。” 吕琉儿看看阿娘:“不要!我要陪着阿娘。” 管家:“琉儿小姐,这只是一个被长公主饶过一命的贱婢。” “我阿娘不是奴婢,你才是贱奴!” 管家的眼神突然凶狠,嘴角却咧的更大; 吕琉儿被他的表情吓到,但还是瞪眼瞧着他。 吕夫人拉过她:“琉儿,若你还认我作阿娘,就听我的话。” “阿娘,你永远是我的阿娘。”吕琉儿哭着说。 “从今往后你的名字是钟留夷。我现在要你答应我一件事。”阿娘一把将女儿拉到面前,声音嘶哑郑重道:“……你今日进钟府,无论我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要出来……不论是什么原因你都不可以踏出那个大门,进去就不要出来。” 吕夫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说一句完整的话要喘息好久; “你记住了吗?我的话”。 琉儿哭着点头。 “我吕红,今日愿在钟府门口跪足三日,叩谢当年你母亲全家养我长大的恩情。今日之事与他人都无关,是我自愿罚跪三日,无论我之后如何,你不得与任何人生仇怨,可记住?” 吕琉儿咬着牙不说话,阿娘抓着她的手眼神殷切、焦急地要她回答; 琉儿心中悲痛又不愿忤逆母亲,只能出声:“记住。” “你我今日母女缘分已尽,琉儿,你要好好活着。三日之后我将离开,天上人间,无需再见。” “阿娘……我……” “不必说了,去罢~” 紫苏跟着小姐进了钟府。 这时钟府府兵已经撤回,衙役也走了,他们带走了闹事的公山羊。 吕琉儿一步步迈进那高门府院。 钟府的两扇铜钉大红将军门需要八个家奴合力才关的上,琉儿看见阿娘的脸一点一点被关在门外,阿娘的脸上身上血迹斑斑,却还在看着她笑。 吕红记忆中那个被交在她手上,小小襁褓中的女婴一转眼已经这样大了,视线中叫她阿娘的那个身影越来越模糊; 忽然一片刺目的白光将她带回了过去。 “小姐,我已经尽力了,求你保佑我们的琉儿平平安安。” 第13章 十日 钟府的大门隔绝了外面的全部。 管家警告他们任何地方都不许去,不然就把她俩关起来,然后指使了一个小厮送她俩回房。 紫苏拉着小姐,两人跟在小厮身后,宅院内静悄悄的,所有路过的下人都低头匆匆行走,两人跟着小厮在迷宫一般的园子里转了九曲十八弯,沿路闻到各色花香,清脆鸟语不绝于耳,还有潺潺的溪流水声。 着这园子竟然和吕府的有异曲同工之美。只是这里的花草品种更丰富。 也许这园子的缘故,琉儿紧张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大约走了半柱香时间,到了一个小院儿,小厮嘴里哼了一声,用手指指院门后便扭头离开了。 眼前这个园子好似荒废很多年,院里一间茅草小屋,工整的窗格木门和一扇形同虚设的木头门。和之前拐子曹住的牲口棚里的那个小屋不相上下。 富有的钟府里怎也会有这样的俭朴小院。 难道他们早就猜到了这里会住进来一个不受欢迎的庶女所以提前准备了这么一间院? 琉儿和紫苏两人空着手没有一件行李,院门上有一把小锁头,紫苏正要回去找那小厮讨要钥匙,忽见小姐从地上搬起一块石头嗵一声将锁头砸烂掉在地上,然后一脚踹开门。 走进院子,打开屋门,一进去屋里立马荡起黄土灰尘,这屋子似乎十几年没住过人了。 紫苏扶着小姐,两人掩住口鼻都还被灰尘呛咳。 琉儿也不怕脏,拉过四仙桌旁的小凳就坐,坐下的瞬间又腾起一片尘土。 琉儿两眼放空,神情呆滞,紫苏轻轻摇她,“小姐小姐,你没事罢?” “紫苏,这一切好像场噩梦。” “小姐别害怕,有紫苏陪着你呢。” 琉儿眼睛一闭,眼泪扑簌簌掉落出来,紫苏抱着小姐,琉儿放声大哭,原来这就是我的十五岁,我憧憬了十年的十五岁。 紫苏简单打扫了屋子,天很快黑了,屋里没有蜡烛,月光从窗纸上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射出各式形状的月影。 主仆二人窝在那吱吱呀呀快要散架的小床上,像小时候一样睡在一个被子中。 到晚上都一直没有人来送饭,主仆两人一起饿着肚子疲累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砸门,紫苏打开门,一个婆子拉着脸端来两个馒头和两碗粥; 她语气刻薄:“怕你们饿死在我们府里,吃好喝好罢,姑娘小姐~” 婆子将托盘往紫苏怀里一摔便走了,两碗粥撒的一滴不剩,紫苏在她背后撵着骂:“你个死老婆子。” 紫苏用碗去外面接了两碗清水,和小姐就着馒头吃了。 吃罢饭,琉儿问:“紫苏你还记得我们来这个房子时候的路吗?” 紫苏想了想说:“记是记得一些,但是中间拐道太多了,我也记不清。” “我们出去,我想去门口看看阿娘,再和她说几句话。” 两人走出院门,刚出门就在假山花草中迷路了。 两人在院里绕来绕去约摸半个时辰,看见他们的侍女男仆都见了鬼一般的躲开,以至于问路都不行。 一路山石景致无数,珍贵花卉更是繁多,满院的蝴蝶鸟兽,还有百鸟之首的孔雀在丛间漫步。 在这里走着走着看见摇钱树,估计也不会诧异。 “小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园子。” 吕琉儿没作声,她也看的眼花缭乱,但她却不想对这里有任何夸赞。 约摸走了一个时辰,中途迷路好几次又返回。 忽然,紫苏拽琉儿:“小姐应该是这边,我好像记得这里,是这边。” 两人一拐便看见了钟府的大门,真的是柳暗花明的园子设计。 大门紧闭,吕琉儿和紫苏两个趴在门缝上上蹿下跳的看,可惜什么都看不见。 吕琉儿试着小声在门缝中喊阿娘,喊了半天喊的没气力了,就让紫苏喊。 紫苏把嘴对着门缝,长气地喊,她觉得这样又不至于太大声引来钟府人,又能把声音传播的远一些:“夫~~人~~夫~~人~~夫~~人~” 吕琉儿则把耳朵贴紧门缝,捕捉着一丝一毫来自母亲的声音。 两人聚精会神地联络着外面的人,孰然没发觉背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干什么呢你俩。” “啊!”紫苏被这突然的一声吓得尖叫,赶紧抱住了小姐。 吕琉儿没有被吓到,回头看见是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管家; 马管家直起腰,盯着看了她俩片刻,琉儿只用眼睛瞪着他。 管家笑的更夸张了,凸起的脸颊似两个锥子:“想看外面啊?同我说啊,我给你们开门。” 吕琉儿心中狐疑,他怎么会那么好心。 “来人~把门打开。” 在他身后原来悄悄站了五个家仆,这时一齐出来,两人抬门闩,三人拉门,轰隆一声如闷雷,沉重的府门开了半扇。 琉儿和紫苏两个立刻探头向外看,见吕夫人倒在门前,两个府兵站在她身边不远处。 “小姐,夫人是晕倒了还是睡着了?” 吕琉儿的心跳突然加快,忽然不管不顾地喊起来:“阿娘!阿娘!” 她的脚刚要迈出门槛,忽然被紫苏一把拉住,“小姐你答应过夫人,你不能出去,我去!” 吕琉儿还没反应过来,紫苏就跨过门槛跑了出去; 琉儿看见紫苏扶起母亲,紫苏的脸色突然大变,抬头看向门里的琉儿。 “紫苏,阿娘怎么样?”琉儿焦急问; 这时,身后的马管家突然发凶:“你们几个,去把她给我抓回来!” 几个家丁跑出去把紫苏连拉带拽拖了回来。 紫苏回来后,脸上依旧是骇然的颜色,被两个家仆拖着站都站立不住。 身后的马管家厉声说:“擅自从正门出去的奴婢,按照钟府规矩,杖责二十。” 紫苏本来还处在惊吓之中没回过神,忽然听到杖责,吓得大叫:“小姐救我小姐救我。” 琉儿跑过去死死抱住紫苏:“不要,是我让她出去的,你们打就打我,不要打她。” 管家咧开一嘴不齐不白的森牙,冷笑道:“不用抢,只是还没到打你的时候。” 几个家丁暴力分琉儿和紫苏。 两个家丁将琉儿按在地上。 紫苏的哭喊声瞬间被噼里啪啦的棍棒声湮没; 那两个高大强壮的男仆毫不留情,使出全力击打,只能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紫苏片刻间便没了声音,脸埋在地上毫无反应。 吕琉儿声嘶力竭的喊:“不要不要!打我你们打我……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板子打完,两个家仆松开琉儿,琉儿连跑带爬的扑到紫苏身边,紫苏的腰和屁股的地方全被黑红的血浸泡。 琉儿抱起紫苏:“求求你了,紫苏,你不能有事,你和我说句话,紫苏你说句话。” 吕琉儿颤抖的手指放在紫苏鼻尖,感觉她还有微弱的气息,吕琉儿爬起来去找马管家,求他找大夫给紫苏治伤。 “钟府的御医不会医治下人,可惜啊~是她不是你。” 管家阴寒地说完这句话就带人走了,大门被重新关起来。 琉儿把紫苏背在背上,她们在园子里走了许久,路上遇见每一个人琉儿都求他救救自己的紫苏,但是没有一个人肯帮她们。 迷路了好几次,一直到很晚了,琉儿才带着紫苏回到破院中。 夜里很黑,房子里没有灯,紫苏开始说胡话,琉儿抓住紫苏的手,她手心滚烫,覆上她的额头,紫苏发烧了,还是干烧,浑身没有一滴汗。 吕琉儿打水给紫苏额上敷了一条湿帕子,然后想出去找大夫。 刚走出门,就听传来铁锁的声音,等琉儿跑过去发现院门已经锁了。 琉儿使劲踢门踹门,听见外面远处传来管家吩咐不许人出来的声音,琉儿先是大骂管家不是人,后又求他找大夫给紫苏看病。 马管家在外恶狠狠道:“我没有连你一起家规处置,你就该感谢我了,大夫没有只有收尸!” 琉儿拼命踹门敲门,嘶喊:“开门!开门啊!快开门!救命!求你们救命……” 琉儿出不去,找不到大夫,她只能守着紫苏。 紫苏一直喊疼,她喊疼的时候,吕琉儿感觉心如刀绞,当她不喊不叫时,琉儿又胆战心惊,怕紫苏死了。 一整夜,琉儿让紫苏趴在自己腿上,紫苏已经陷入了昏迷,浑身痉挛颤抖,止不住的血湿了整个床褥。 天蒙蒙亮的时候,紫苏终于醒来了, 她醒来只说了一句话, 她说:“小姐我不疼了。” 之后便再无了声息。 吕琉儿听见有人从房子里走了出去,她不敢出声。紧紧抱着紫苏,紫苏的身体在渐渐变冷。 紫苏的尸体被一张席子卷起抬走了,琉儿只是默然地看着没有说一句话,她怕她说的话会让紫苏走的不安心。 紫苏从四岁便来到她身边。她家里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自己是老大也是最不受人疼的那个。 紫苏一直以来珍贵的东西就是小姐送她的一个铜镯子,是她的第一件首饰,被她日日打磨的如同金子一样亮闪。 现在这个铜镯子戴在琉儿的手腕上,琉儿把母亲给她的绞丝银镯戴在紫苏手腕上,让自己陪着她,让她陪着自己。 送走紫苏之后,琉儿也出门了。 她现在就要去找母亲,她要离开这里,哪怕是死也要离开这里! 琉儿轻车熟路穿过园子,不为任何事物停留,这是她见过最恶心的地方,她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刚走到大门前,就看见门开了,管家站在院子中间; “吕小姐啊,快出去看看你母亲罢,她这跪半天睡两天的也不知是何意。” 琉儿心中咯噔一下,她快速跑向门口,脚要迈出门槛的一瞬间,听见管家压抑不住开心恶毒语气:“快走吧,回你这种人该待的地方去。” 琉儿迈出脚的一瞬间,突然听见震耳欲聋近乎于凄厉的尖叫声; 不许出来! 琉儿当即被吓得停住脚步。 这个声音分明是来自于……阿娘。 琉儿看着门外匍匐在地上的身体,那个身体完全没有动,但那声音真真切切就是阿娘的声音~ 琉儿默默收回脚,跪在门槛前,流泪望着门外的阿娘,心中万分痛苦; 阿娘,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为什么? 阿娘,我在这里也快死了。 外面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其实琉儿心里知道,她知道阿娘已经不在了,昨夜紫苏在病痛中依旧在嘱咐她,她说:小姐…你别去…找夫人,她已经走了。 琉儿跪在大门内,向阿娘叩了十几个头,向阿娘发誓一定要在这个地方活下去。 钟府的那位管家向她慢慢踱步而来,奚落道:“吕小姐,不出去了么?你可知是没人为你母亲收尸的。你难道要让她这样曝尸在大街上?” 琉儿不说话,静静跪在地上。 外面街上人来人往,就是没人靠近琉儿的阿娘,只会走得很远了才回头对着指指点点,他们说的是——看,那边有个死人。 管家临走前,向旁边的家仆吩咐道:“若她出去,立刻关上门,不许她再回来!” “是。”几个家仆齐应声。 日落后,钟府挂起灯笼,钟府的大门关上,吕琉儿从地上艰难的爬起身,踉踉跄跄走回了她的破屋小院。 桌子上丢着两个变硬的馒头,她咬了两口后便一头栽倒在床上。 身体困乏到了极限,床上还有紫苏的血,吕琉儿整夜清醒,头疼欲裂。 第三日,吕琉儿又去大门口跪着,大门打开,外面的甲兵当着她的面拖拉尸体。 第五日,吕琉儿吃了馊的饭,全吐了。 在门口跪到中午时晕倒了,后又醒来,她醒来觉得自己这灾星的本事还不够强,只能克身边的亲人,却克不死自己。 第六日,吕琉儿吃了一整个干馒头,跪足了一日; 第七日,外面下雨了;吕琉儿在雨中跪了一日; 第八日,外面依旧在下雨,吕琉儿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几次几乎就要跑出去带母亲离开了; 第九日,大太阳暴晒,吕琉儿下午跪着晕过去了,钟府的仆人在她身边走来走去,天黑后,她醒来见大门已关; 第十日,吕琉儿看见有野狗靠近母亲,突然剧烈干呕,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一片漆黑中,吕琉儿醒来,她发现自己在破屋中,她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 她想起了白日的事,立刻打开房门出来,拖着半死的身躯穿过花园; 已经到她强撑的极限了,她失败了,她不能活下去了,她感觉自己马上要死了。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是她的心要死了。 吕琉儿走到正门前,大门紧闭,无论她用尽全力怎么拉扯也打不开这扇门,她只能用手用胳膊用肩膀撞门,她的嗓子完全哑掉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哭喊声。 “阿娘~阿娘,琉儿来找你了阿娘……” 许是可怜感动了上天, 突然门缝朝她回应,竟说出了人语~ 第14章 狗洞相见 “小姐,小姐……” 门缝突然发出熟悉的人言。 琉儿连忙趴在门缝上,哑着嗓子喊:“公羊,公羊是你吗?” “小姐是我!” “你……” 如同在要将自己溺死的深水中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她的两个手死死抠住门缝,几度哽咽。 “小姐,夫人的尸身我会安葬好的,紫苏的尸身我也找到了,我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将她们安葬。” “好。”吕琉儿心中仿佛卸下千斤重负,淤积的血气涌上来,嘴中苦涩腥甜。 吕琉儿把嘴中的恨咽进肚里,这都是她的怨气,是将来要支撑她的东西,她绝不会吐出去。 “小姐小姐你还好吗?”公山羊问; “我……我没事,你呢,你好吗?” “小姐放心,我也好。” 因为怕人发现,简短的几句后,公山羊就走了; 琉儿拖着身体回到住处,一头栽倒在床上。 第二天一早,吕琉儿还睡着,门被暴力的一脚踹开,她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没有动。 一进门马管家就语气关心地问:“吕小姐,你母亲的尸体都被那几只野狗分食了,你还不去寻?” 见她无动于衷,心中便猜出八九分:“哦~看来是你的同伴啊,你的野狗同伴,帮你把母亲叼去哪个乱葬岗埋了。” 吕琉儿噌一下从床上坐起。 马管家讥讽:“我还当你也死了,半天没动静。” 眼前这位小姐,几天下来已经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了,像是个叫花子一样邋遢。 马管家在一张凳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悠悠道:“吕小姐折磨自己干什么,出去天大地大您哪里不好快活,何必赖在这里。我给您透句实话,不论钟老爷是不是你的父亲,就算是也没有用,整个钟府都是长公主说了算,这里绝不会有你的位置。” 管家觑了她一眼,看她置若罔闻的样子,捻了捻自己的细胡:“与其寄人篱下不如出去闯荡,吕小姐,只要你肯离开,长公主娘娘可是菩萨心肠,可怜你无亲无故,愿意给够你一辈子花不完的钱。” 见她仍旧油盐不进,管家软硬兼施:“劝你还是别不识好歹,不然到最后,死的比你娘你的婢女还惨。” 管家的二郎腿换了一条腿,两个随从一个给他接茶壶,一个为他捶腿,极尽作威作福之姿态。 琉儿突然语气呜咽道:“马管家,我不是无亲无故,我有父亲,这是我父亲的宅子,我姓钟……” 马管家听她哭就像听狗叫,丝毫不怜悯,慢悠悠嘬了一口茶:“你是记吃不记打啊,刚挨了冰雹又想挨霜打?非要给自己惹火烧身。” “以后别叫我吕小姐,我姓钟,请你叫我钟小姐。” 管家阴笑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 “姓钟?就你也配!我怕你福薄担不起这个姓,天打雷劈死你。” 琉儿道:“那劈死我不正给你省事了么,你多叫几声钟小姐,好让我早点被雷劈死。” 管家的笑忽然由假变真:“野狗都不如的东西,还真当自己是小姐。” 吕琉儿看见一条毒蛇在向自己吐信子。 马管家临走了又说:“吕琉儿,我知道你不会走。所以我精心为你打造了个礼物,过几天就做好了,保管给你个‘惊喜’。这几天你也别乱跑了,就在这里好好吊唁你的阿娘和小奴婢吧,她们豁出命把你送来这里,算盘真是打错了,你早晚得恨她们。” 管家带着两个随从走了,吕琉儿听见院子大门上锁的声音。 琉儿在房里昏天黑地睡了两天,她把这短短几天经历的痛苦在梦里又全部经历了一遍,她尝试做出各种各样不同的选择; 比如:不上王寿桃的当、不去樊宾楼逞强、不带顺二逃跑、不和母亲来钟府、不让紫苏跑出门…… 可无论她如何选择,最后都是一样的结局,她永远无法逃脱厄运。 两天后,躺在床上的琉儿突然睁开眼睛,闭眼和睁眼都是一片漆黑,毫无区别。 她的肠胃已经空了好久,肚子向里塌陷,肚皮贴在后背上。 房间里只有送来的几个硬邦邦的黑馒头和嗖饭,即使是饿的半死不活,琉儿的肚子还是不接受这些难以下咽的食物,吃了便吐,完全不能用来充饥。 因为没有食物供给,所有感官都在消极罢工; 琉儿感觉自己眼睛看不见了,手也枯萎了。以前李嬷嬷总说她的手肉嘟嘟的有福,现在她的手像冬日树干上的枝杈一样干瘪。 手和脚冰冷的没有知觉,吕琉儿已经感受不到它们了,她觉得自己正在一点一点死去,现在的她和梦里一样无力反抗命运。 忽然外面传来奇怪声响, 啪嗒…… 琉儿一动不动。 啪嗒…… 琉儿睁开眼睛,片刻后又闭上了。 卡啦…… 闭着的眼珠转了转。 啪!啪啪! 吕琉儿想骂人,怎么死都不让人安静的死…… 咕噜噜咕噜噜~ 啊~烦死了!!怎么比我的肚子还吵。 琉儿从床上吃力爬起,究竟外面在响些什么,好像天上下石头了。 琉儿看了看床到门口的距离,不确定爬出去还能不能有力气再爬回来,那可就死院子里了,院子里虫多,并且还有老鼠。 啪啪!咔咔! 声音越来越响,激的琉儿直接从床上爬了起来。 行! 我今日倒要看看外面什么牛鬼蛇神。 她吸一大口气憋在肚子里,扶着床沿站起身,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 外面的响声还在不断,似乎在叫嚣让她出去。 琉儿扶着墙朝门口半走半爬挪去。她推开门,像一个残疾人一样撑着手坐在了门口。 小园被清冷的月光照亮,秋千院落夜沉沉,很有那味儿,再兼满院的荒草杂生,更平添了几分凄楚。 哗啦啦~~ 雨一样的沙子忽然从房顶洒落,盖了琉儿一头的土,接着是小石块,咔哒哒从房顶骨碌下来,啪一声掉落在吕琉儿面前。 她继续手脚并用爬出门,手被地上粗粝的沙石磨着但也感觉不到疼,应该是已经麻木。 她往房屋后爬去,要弄清楚是谁在后面往屋顶上撒土和石子,她爬着爬着忽见被杂草掩埋的墙根,有一处的草在抖动。 吕琉儿此刻才突然想起来害怕,现在的别说野狗了,自己估计是连老鼠也打不过,这要是被老鼠给吃了…… 想想都觉得太恐怖。 吕琉儿正犹豫要不要趁着还有力气赶快往回爬; 突然,那草丛中伸出一只手; “小姐~小姐~” “啊!!!鬼~~” “小姐别怕,是我,我是公山羊。” 吕琉儿:……公羊 琉儿爬过去,像是见了亲人,刚想握一握公山羊的手,立即又缩了回来,她想到自己鸡爪一般的手,只会暴露她艰难的处境。 她不想让公羊担心,阿娘已经放他们自由了,他不再是吕家的下人。 公山羊的手等了半天没有回应,便收了回去,外面窸窸窣窣的响,有纸包还有瓷罐碰撞的声音。 片刻后那只手又伸进来,手中是两个棕色油纸包,琉儿接过,还没打开就已经闻到了里面酱牛肉和滋油烙饼的香味。 吕琉儿控制不住颤抖的手,粗暴地撕开纸包,抓起油饼就往嘴里塞,仿佛吞下要救活自己的神药。 公山羊在外面沉默,他听见小姐发出的狼吞虎咽的声音。 此刻少年的眼中映射出比夜还黑的光,仿佛是有刀在刺他的心。 琉儿吃完肉饼又撕开酱牛肉的纸包,慌慌张张塞进嘴里,这家的酱牛肉卤的软嫩入味一点不柴,没有水也吃得下。 公山羊怪自己怎么忘了带水,听着小姐捶胸口干咽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小姐嘟囔着开口:“呜呜公羊,阿娘和紫苏都安葬了吗?” “夫人和紫苏都已经火化了。” 吕琉儿心中一愣,竟然连两副棺木都没有。 但又想到因为母亲的尸身已经残破,没有孝子孝孙抬棺,没有寿服,或许只有火化才是最合适的。 公山羊听着墙里无声,说道:“小姐我明天就要下葬了,我带夫人和紫苏来见你。” 吕琉儿把手上的油用衣服擦干净,她从墙角的洞上把手探出去,公山羊抓住她的手腕一移,吕琉儿的手就触到一个瓷罐; “小姐这是紫苏”; 吕琉儿轻轻抚摸瓷罐,冰凉的瓷罐却透着一丝温暖。 公山羊又抓着她的手腕向旁移,触碰到另外一个瓷罐。 吕琉儿知道这是母亲。 她闭上眼睛,因为这几日脱水脱食,她眼泪都流不出,只能是湿了眼眶,心要裂开一般疼,她不发泄,就让这痛苦折磨自己。 琉儿在墙这头跪下磕头 。 “女儿拜别母亲,拜别姐妹紫苏,此生有你们照拂是我这辈子最大幸事,今生今世缘未了,来生来世结草携环报答你们的恩情。” 此时,天上两颗震颤已久的流星,苦撑了许久,终于能陨落了。 公山羊临走前,隔着墙道对她说:“小姐,你不要吃这里的饭菜,每天晚上这个时候,我来给你送饭。” 琉儿问他:“你在外面怎么生活呢?” “你和夫人去钟府的那天,夫人已经安排李嬷嬷把所有下人都遣散安置了。夫人把我的身契也给我了,还给了我不少银钱,我现在是自由身,可以在外面做工。” 琉儿又问:“那你住哪儿?” 公山羊回说:“打铁铺里管吃管住。” 黑暗里,琉儿点点头,忘了公羊根本看不见。 “小姐我要走了,这里会过来巡查的府兵,我不能被发现,明天这个时候见。” “公羊,你在外面一定要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小姐。” 公山羊递进来母亲给她的银镯子,他说这个镯子在紫苏手上被拾荒人给撸下去了,他从那人手里抢回来的。 吕琉儿把镯子戴在另一个手腕上,现在紫苏和母亲都陪着她了。 吃饱后的吕琉儿也 不灰心丧气也不自暴自弃了,她决心要在钟家活下去,直到找到父亲。她要让那些想让她死掉的人全都不能得逞。 公山羊走后,心儿掩了洞口,回去一觉天明。 第二日,外面的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琉儿就在睡梦中被几个穿着围裙的女人拉出了单薄的被子,琉儿穿着单薄的衣服被外面寒冷的黎明冻的一哆嗦。 这感觉就像是冷宫里的妃子要去被赐白绫毒酒了,琉儿声嘶力竭的喊叫声,比当天打鸣的公鸡声音还大。 琉儿拼命挣扎了好久,押着她的人好像故意带着她在钟府的大观园里绕来绕去。 最后吕琉儿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才被带进一个园子里。 此时天边已经泛白,黎明的青光洒满园子。琉儿只看了一眼,便被当场吓呆住。 天啊,这么多白布~ 这是要给我办丧么? 不应该啊~他们能这么好心?! 第15章 折磨的浣衣房 满院白布飘扬,还以为这是个专设的灵堂呢! 然而当吕琉儿放弃挣扎,脑袋耷拉下来时,倒是看见了其他东西。 原来院子里还摆放了各色洗衣的工具,院子里还有个大水池,池边有洗衣的木盆和槌子。 之前晨光把白布照的耀眼夺目,以至于其他黑不溜秋的工具都没看见,现在仔细一瞧也就认出,这原来是个浣洗园子。 这个浣洗园在钟府的最东面,远离中轴,是个高墙封闭的独门独院。园子的墙有多高呢,就是高到一种这个院子不属于钟府的感觉。 琉儿在园里乱窜时也从来没进过这里。 浣洗园像个练兵场那么大,却只在墙角有一道小角门。 院中搭着五丈高的木头架,上三层下三层,每一层都是横竖交错的晾衣杆,杆子上晾着衣物、床褥和帘子、布巾等。 所有衣物整整齐齐按颜色、材质区分晾晒,迎风飘扬,场面十分壮观。 吕琉儿刚进院子,放眼望去晾晒的都是白色布单,所以还以为要给自己布置灵堂。其实只是今日集中洗了白色衣物。 木架下,摆了十几口大缸,几个洗衣女工在缸前用木棒不停搅动。 另一处还摆了几口大染缸,都是暗色的染缸,应该是染制下人衣服用的。 北面有一排整齐厢房,门上挂着红绸绿幕,是绣工女子干活的屋子。 想想以前琉儿住在南街,全街人都养活不了一个裁缝铺子。 日常街坊四邻修补衣服,要么自己在家补补,实在是好衣裳破了,只能抱着去西街裁缝铺修补,若是家里办喜事制衣裳又得跑到北街,只有北街才有成衣铺子。 钟府还是阔气,竟有自己的绣房和浣洗园子。 琉儿被两个家奴押着向前走。 马管家带着一位嬷嬷迎面走来,马管家看着吕琉儿的狼狈样子,露出了讥讽的表情:“钟府除了主子,其他人一概都是奴仆。而你~” 他冷冷道:“你也不能例外。既是奴仆,就不能在府里白吃白住,以后你就在浣衣房当个洗衣妇”; 马管家饶有兴致地看吕琉儿的表情变化,从惊惧到强装冷静,再到无所畏惧,最后一副反正你也弄不死我的表情。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完全没搞懂自己是什么处境,还敢挑衅,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马管家确实有不少惩治折磨她的法子,但因为那日白师爷来保下了她,那也就是钟老爷默许了她的身份。可老爷自己没回来,可见对她这个庶女也不在乎。 但不在乎到什么程度就不知道了,老爷虽然十几年不归家,但钟府毕竟还是姓钟。 马管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长公主娘娘绝对是憎恨、厌恶吕琉儿的。 所以折磨她,让她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就是顺了娘娘的意。 吕琉儿好像已经知道马管家不敢真的弄死她,所以才有恃无恐。 在钟府,所有女仆中最苦最累的活就是在浣衣房了,能干洗衣女工的都是身强体壮的妇人,不然根本搅不动那几十斤的泡水的衣服。更别说还要将那些衣服捞、拧、槌、砸等工序。 浣衣房的一把手是——箬管事,这位嬷嬷很工作能力很强,钟府从上到下所有主子、下人的衣服都整洁干净,主子和一等家仆的衣服几乎日日换新,新衣都是绣房里自制的。她是出了名的严厉,,她有一条蛇皮小鞭,能那些让喜欢多嘴多舌的妇人都屈从于她。 浣衣房除了苦重以外,浣衣房这个地方还便于看管人,四面墙高只设置了一道角门用来运送衣物,若是她想使坏也没有什么好破坏的。 马管家对身后的婆子说:“箬管事不必客气,尽管对她打骂教训,她性格嚣张难管,管教较其他人要更严厉些。” 箬嬷嬷躬身答应。 吕琉儿看到这位嬷嬷腰间随身吊着根鞭子,看来是惯常打人的。 第一天上工,琉儿便是各种挑战箬嬷嬷的权威。 先是踹飞了洗衣的木盆,又扯坏了衣裳,把石头丢向洗衣的蓄水缸里。不到一日便把浆洗院子搞得鸡飞狗跳。 箬嬷嬷等她闹的差不多了,也就掂量出了她的全部能耐,好对症下“罚”了。 琉儿最后才知道浣衣房里膀大腰圆的洗衣妇为何都低眉顺目了。 箬管事不愧是个女人中的狠人,她知道女人哪里最疼最羞耻,专挑皮肉细嫩处打,打的地方还都见不了人上不了药。 只被打过一次,琉儿就已经讨饶了。 之后的两天,吕琉儿先是被绑在柱子上晒着阳光看别人干活,一天下来浑身僵硬酸疼。 后来又派了由两个膀大腰圆的洗衣女工看着吕琉儿洗衣,若是她使坏不好好洗,便连人带盆地推倒在蓄水池中,池水中撒了消毒的草汁和盐水,琉儿浑身那些细小的伤口就密密麻麻疼起来。 拉上来,还要用藤编一顿抽,那个藤编细细的,抽在肉上只有一道细的红痕,然后那道细细的红痕会变紫变肿变烫,像是在里面埋了一根火线,烧灼皮肉。 之后会连着疼好几天,疼的夜里都睡不着觉。 几日下来,吕琉儿的毅力几乎已经被箬嬷嬷消磨殆尽。 吕琉儿妥协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与其被这么折磨,还不如乖乖洗衣裳舒服点。 吕琉儿开始老老实实洗衣服。 当然,因为身份特殊,肯定干的比别人更多更累。 首先她洗的都是下人的衣服。 那些衣服脏到了极致,硬的可以直接站在洗衣盆里。不知是浸了多少泥浆油污。 这类衣服不能直接进缸,要先撒上草木灰和水,用棒槌打掉衣服上的污垢。 原先看着那搅缸的人累,没想到最累的是连缸都用不上的人。 一条六七斤重的棒槌抡起来砸下去,来来回回千百次,纵然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也受不住,更别说吕琉儿这样细胳膊细腿的小姐了。 洗了一天衣服,晚上她是吊着两条臂膀回去。 浣衣房放饭的人每次都给琉儿一些剩菜剩饭 ,有时候就只有馒头。琉儿不在意这些,她最近吃的很好。 吕琉儿回那个废弃的小院,还能吃公山羊给她送的饭。公山羊带的饭总是变着花样换,有羊排、肘子、狮子头、酱牛肉、烧鸡……总之都是她爱吃的。 公羊还会从外面带给她一些小玩意,这些玩意带着自由的味道,仿佛在告诉琉儿人世还是那个人世,总有一天她会回到人世,将现在遭受的痛苦和折磨甩开。 公山羊和他带来的东西成了吕琉儿唯一坚持下去的力量,她把公羊给她的东西都隐蔽地藏起,避免被马管家发现。 吕琉儿最近吃饱喝足,身体也渐渐有了气力,她开始想事情,很多事情她还没有搞清楚。 第一件就是父亲为什么不在府内? 如果按阿娘的说法,她生辰的时候父亲是打算接回她的,不但父亲没有回来,还有人想杀她灭口。 想杀我的人是谁,是长公主吗? 父亲派那个白面师爷来让琉儿进钟府,他自己为什么不回来? 还有我的生母是谁,她为什么在生我时死了。 这些事情都得慢慢在钟府找答案。 这天,吕琉儿把小山似的一堆衣服用棒槌槌完,加了水的衣服比原来轻了许多,洗出去几斤的泥。 别看这些衣服粗布粗麻,但缝制的相当结实,布料被磨破,但也不会脱线。 吕琉儿细细看那线,这线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韧耐且细,吕琉儿捏着一条裤子抽出长长一根线…… 最近这几日,马管家特别闲; 他每日都会抽空来浣衣房。若是看见吕琉儿工作闲了,就立即叫人给她多安排几座脏衣服山,洗不完不准许回去睡觉。 这天又和往常一样,管家看见吕琉儿的衣服少就又命人把旁边别人还没洗的脏衣服搜罗了几堆给她甩在面前。 就在马管家心满意足,要离开浣衣房的时候; 突然被脚下绊倒了,接着众人听见“啊”的一声哀嚎惨叫。 箬嬷嬷带人急匆匆跑过去,马管家身边的两个随从将他架起扶到一边。 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朝那边望。 全场大概只有吕琉儿还在不慌不忙地搅着她缸里的衣服。 她听到马怀丙的哀嚎声,嘴角上翘。她不停搅动缸里的衣服,缸里的水越来越黑,衣服变得越来越干净。 第16章 祸害遗千年 吕琉儿晚上回到房内,因为没有蜡烛只能黑坐着休息。一天没有吃东西,她等着半个时辰后公山羊会给她带能慰藉一天的食物。 琉儿想起了她养的那几只野山鸡,它们不会为了吃一把好米就活在鸡笼中,它们拼命挣扎、抗争到死,不愿意为了一把米就放弃自由。 然而忽然有一天,我吕琉儿生活的全部慰藉也变成了吃,我也如牲畜一般被关在这里,而且我连那两只野山鸡都不如,我不敢拼死一搏,只会在这里浑浑噩噩的赖活下去。 琉儿闭上眼睛,身子趴在桌上,感觉到自己麻木的腿,酸麻胀的胳膊,还有僵硬一动就疼痛的后背。 琉儿松懈下身体,全部依靠在桌椅上,她感觉自己变成一个沉重的石碑。木桌在她的重压下发出吱呀~咔~的痛苦声。 钟府里的所有人,每一个人,每一件东西都在对她鄙夷不屑,而她却只能向钟府的一个小破桌施加报复。 吕琉儿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丝笑,她想到也并非全无收获,好歹今日还报复了那个管家,给了了他一点教训。就是琉儿用套在地上的线圈绊倒他,让他的脚被一支竹签扎穿了。 这点小惩罚对他犯下的罪孽当然还远远不够抵消,不过也能让他好好痛苦几日。 黑暗之中,琉儿睁开眼睛,她听到外面院子有脚步声,约是三四个人,脚步都很重,应该是钟府的护院或男仆。 那几个脚步丝毫没停留地穿过了院子,快速破开了吕琉儿的房门。 琉儿抄起凳子朝门口砸去,飞出去的凳子被人轻松挡开,那几人一下冲进来将她押住,琉儿在几个男人的力气下完全挣脱不了,就被他们拖走了。 吕琉儿被带到一个大院里,高耸的五开间房屋。只是在半开的窗上一望,就已窥见里的画栋雕梁,宝物玉器摆满了屋里。 还有窗户上那交相辉映的闪烁烛光,映照整个屋内呈现出金碧辉煌的光彩。 门口是两扇黑红的红木花窗隔断,吕琉儿被压着头跪在门口,花窗上一团火红的光华,人群簇拥着一个身影而来,琉儿只感觉红色的光一暗,那两个押着她的家仆立刻按着她的头杵在地上。 头杵在地上的吕琉儿闻到地板的木香,这个房间连地板都是用上等的木头铺的。房间里散出香烛熏香的味道,里面应该还供奉着佛祖菩萨。 琉儿已经猜到自己要见谁了。 片刻后,隔断屏风后面的人说话了,声音平静却有些有气无力之感,她问:“你为何还不离开钟府?” 琉儿试探性地称呼了一声“长公主娘娘”,没有反驳声,看来叫对了。 她便接着道:“长公主娘娘我阿娘还在世时,我就在外面差点被人杀死,现在更是没有母亲的孤女一个,若是离开钟府岂不是死路一条。” “若是我保你性命,你愿意离开吗?” 琉儿道:“不愿意。” “为何还不愿意?” “原因有二 ,一是我还没有见过父亲,我阿娘让我来钟府本意就是让我认祖归宗,回到父亲身边,怎么能爹爹都没见到就走了。二则是~” 吕琉儿的声音故作委屈道:“我死在外面有谁还会在乎呢,怎么能听人说不会让我死我就相信,那外面想取我性命的人我又不认识,长公主娘娘也不认识,怎么就说能保住我的性命呢。” 这时马上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声音年轻响亮,应该是长公主身边的女使,她呵斥琉儿:“一张利嘴说的都是歪理,长公主说保全你性命当然是找人保护你,怎会是知道谁要杀你。” 琉儿道:“派人保护我?您更说笑了,保护一时还保护了一世么?这世上安全的地方,皇宫大内和军营我去不了,那便只有钟府了。且不说侍卫家仆多,奴婢婆子不计其数,钟府还和知府府衙在一条街上。 我只是一个小小孤女,只想在钟府保全小命,还望长公主娘娘能容下我~我只希望有朝一日见到父亲,求长公主娘娘成全”。 琉儿说完佯装要叩头想摆脱束缚,奈何那两个家仆死死按着她没法动。 那个年轻女使说:“你个小丫头,竟用竹签把管家的脚扎穿,何其狠毒。敢在钟府的宅内生事端,想清楚下场了么?” “我没生事端也已死了全家,我生事端倒不知会出什么祸。” “自然是小命不保。”女使答; 吕琉儿又连忙装哭腔求饶道:“长公主娘娘,我现在无可依靠,我只想见父亲,您让我见……” “住口!我再说一遍这里没有你的父亲!”长公主娘娘厉声道; 长公主娘娘因为说这句话大声了些,便开始咳嗽,里面奴婢婆子求长公主娘娘息怒,仿佛惹怒主子的人是她们,而不是琉儿。 随后花窗上的人影重重转了回去,咳嗽声也渐渐平息远去。 花窗上的人影只剩下了一个人,看体型和发髻形状应是个嬷嬷。 她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是位上了年纪的嬷嬷。 她并不看吕琉儿,只给押着她的那两个家仆说:“把她拖去院子里!我要给这个丫头好好尝些教训。” “是。” 吕琉儿被家仆拖到院子中,按压在地上,两个婆子用细枝抽琉儿的小腿,那两根细枝上长着麻麻赖赖的疤痕,给肉皮双重打击,把吕琉儿的两条小腿抽的血痕交错。 琉儿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中途瞅准机会使劲踹了那婆子一脚; “哎呦呦,老天爷,这是个野丫头!”嬷嬷大叫,忽地想起她是老爷的庶女,自知说错话,也顾不上喊疼了,忙打手势让那几个家仆将她押走。 吕琉儿被丢回了自己的小院。她在屋中听见两个家仆走远,才悄悄开门出来,一瘸一拐走到屋后,扒开掩盖在杂草丛后的破洞,“公羊?公羊?” 小声喊了几声没回应,他不在了,他走了。 吕琉儿看着洞里的两个纸包,虽然很饿但是没有吃的心情了。她拿起纸包忽然下面动了一下, “小姐,你来了,我等你等的睡着了。”公山羊压低声音问; 吕琉儿突然目光一凝,伸手钳住纸包下的手使劲一拉! 眼前的这只手还能叫手么,手上布满了各种伤口,颜色又青又紫。 吕琉儿抓住公山羊的手,另外一只手把他的袖子往上一拉,胳膊上青紫的皮肉层层叠叠。 “你怎么受伤了?” 公山羊抽回手,在墙外解释:“我在给一位大人当陪练,刚开始受伤,现在会躲了也就受伤少了。” “少了,伤成这样了还叫少!你难道在外面就是让人活活打么!” “小姐你听我说~不是你看到的……” 琉儿打断他:“你当我是个傻子!不知道什么是陪练,活生生让人家当肉盾打!” “小姐不是的。” 琉儿抑制住心中的难过,说道:“我以为你在打铁铺里脏点累点,但是起码能好好生活,可我也没想想,每日都吃大鱼大肉,你在打铁铺子里怎可能赚这么多钱。” 吕琉儿真的恨自己,吃了这么久的好饭好菜,竟然都是公山羊每日挨打换来的。 琉儿无比自责,原来她灾星的体质还没完呢!她还要把世界上最后一个关心她的人害死才算完,一股愤怒的气血直冲入她的头顶,她恨不能打死自己。 琉儿一把将两个饭菜的纸包从小洞里掷了出去,说:“这不是饭菜,这是血馒头是人肉!我死也不会再吃!” 吕琉儿压制着愤怒颤抖的声音:“你立刻去把这个活辞了,回打铁铺子去!若是你不听我的话我就不会再见你,以后也再不必给我送饭,我在钟府有饭吃,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吃你带来的任何东西!” 无论公山羊如何喊她给她解释,琉儿都没有理会。 吕琉儿撂下话掩住洞口就走了。 回到房中,看见桌上的馊饭吃了两口,又吐了一回,最后虚弱地躺到床上。 吕琉儿躺在床上心内寻思:这样不行,我得靠自己在钟府活下来。先把吃饭的事情解决了再说,温饱都保证不了,还谈什么复仇呢。 吕琉儿决定去钟府的厨房偷饭吃,首富的家宅,想必不会像平民百姓一般将吃食藏着掖着不与人吃。 说不定那厨房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前几次路过,也没看见有人把守厨房。进去拿些馒头和饭菜,只是填饱肚子即可。 最后,吕琉儿吧唧着嘴睡了,刚才闻到,公山羊带来的是一只葫芦鸡,此时心内叹气:哎~全当我吃了罢。 第17章 被铐住的阶下囚 第二日,琉儿早上刚到洗衣房。 箬嬷嬷见她来了,二话不说便让四五个洗衣妇将她按住,拿出一副十斤重的铁锁要拷她,任她如何拼命挣扎,仍旧没逃过,被那铁锁套在了脚上。 吕琉儿一迈步,脚上的铁链就哗啦啦响,她现在如同个囚犯一般。 她几乎不能行走了,每一步都是肉与铁的博弈。 浣衣房的女工都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琉儿的自尊心和脚上的铁索一样折磨着她,屈辱感袭上她的心头,这里要活下去真的如同要在地狱中活下去一般了~ 吕琉儿要在浆洗的大缸前搅动三四个时辰,傍晚才能拿着一个炊饼,拖着脚上的锁链回去。 连着几天夜里,她能听到公山羊丢进来的石子和沙子,有时候一直到凌晨还能听到,但她现在不能出去,她脚上的铁锁会被他听见,琉儿不想让公羊为她担心。 三日后,这副脚铐已经将琉儿的脚全部磨烂,皮肉一触铁链就疼,她每天在脚腕上缠满布条,但不一会就会被鲜血浸透,伴随着钻心的疼。 琉儿已经完全下不了床,她的脚腕就快要断了,被磨破的皮肉几乎要露出白骨。 她记不起来这是第几次,绝望躺在这个破败的草屋、这个破烂的床上。她看不到以后,连明日都是需要咬牙强撑才能到达到的。 琉儿在心里问自己; 我想找到父亲,我想活下去; 但我寸步难行,受人折磨; 阿娘,你究竟为什么要让我待在这里? 我现在想离开了,我若是答应长公主离开~ 这算不算违背阿娘您的嘱托。 …… 早上天蒙蒙亮, 琉儿饥寒交迫的肚子早早的就把她叫醒,她想着赶早不赶巧,这个时候大家都还没上工,去厨房赶紧偷吃的去。 她动了一下自己的腿,没有任何知觉……这和残了有什么分别。 琉儿用手拉着两条腿下了床,托着凳子,走一步便将凳子向前推一步,半天才走到门口,好一点的是,她感觉僵硬的腿稍微缓和可以自己动了,她推开门跨了出去。 支撑一个人活下去有很多原因,有时候是意志力支撑你活下去,有时候是希望支撑,有时候是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有的时候是饥肠辘辘的肚子,鞭策你去觅食别饿死。 琉儿轻轻拨开门闩,轻轻拉门扇,所有动作都尽量做到最轻最小声; 走出小院子就走了好久, 腿要用手拉着走, 然而……一推门; “哗啦啦”的锁链声,刺耳的声音响起; 琉儿被吓了一跳,接着听到门外有人说话,“推什么推!你已经被禁足在院子里了,不许出来!” 什么! 琉儿大叫:“为什么关我?凭什么不让我出去?”琉儿问那两个家仆; 两个家仆没理她;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琉儿听出是马管家; 马管家走过来轻蔑的语气说道:“钟家的正经嫡小姐要回府了,你这种假冒的可不得关起来么。” 琉儿并不理会他的奚落,而是假意关心的问:“马管家您脚没事罢,我还担心您呢。” “哟,那你肯定是担心我怎么还没死。” “怎么会呢”,琉儿笑笑说,心中却想:对啊~你怎么还不死。 马管家道:“这几天你就好好待着罢,我们在中庭盖了一堵墙,专为你盖的,以后前庭和后庭彻底分开,下等的家仆没有任何机会能跑到前庭那边,尤其是你!” 琉儿立即接话道:“您看您说的,我一个下等仆我跑前庭干什么。” “防不胜防,家贼难防~”马管家语调一扬; “您说笑了,我不是还姓钟么,怎么拿自家东西不算偷罢。” 怎么这大管家像是知道她准备要偷吃的了,话里话外的泥中隐刺。 马管家低头看看自己伤残的脚,现在还隐隐作痛,眼神中窜上一丝阴冷的火:“这次我记住你了,吕琉儿。咱们来日方长,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马管家,我真的没有害您,真的没。”琉儿扒着门,眼神真切地说; 马管家看着她冷笑一声,转头走了,琉儿怪自己太沉不住气、太早暴露,这点小手段对马怀丙马既造不成伤害,还把自己给暴露了,今后他有了防范之心,自己很难再下手,而且恐怕是连招架之力都没了。 两天之后,钟府响起了震天的炮仗声。喧腾的人声将整个钟府围住,吕琉儿坐在屋中感觉所有东西都在颤动,她知道——是那位天选之女钟小姐回府了。 这位钟小姐才是金娇玉贵、名正言顺的钟家嫡女,普天之下最会投胎的人,投在平阳长公主肚里,含着金如意出生,打小便住在金雕玉砌中,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琉儿很早就听说过这位钟小姐,据南街上的八卦传说:在她三岁的时候就和平阳长公主去觐见了皇上皇后。皇上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甜美可人的小外甥女,称赞她的可爱世上无双。 皇上当日便赐了这位小外甥几大车的奇珍异宝。 琉儿来的时候,她不在钟府,也是因为进宫了,她在宫里与诸位公主一起学习礼仪。 据说待她十五岁生辰,皇上便要封她为郡主,那一日皇上会钦赐封号,生辰当天举办册封仪式。 全钟阳城的百姓得知这个恩赐,把这当成全城的殊荣,因为这可是钟阳城唯一一位小郡主。 这位天之骄女回来的后果就是给琉儿悲惨的生活雪上加霜。 琉儿问看守她的两个家仆:“这钟小姐回来了便要禁我足,若是她一直在,我就要一直禁足?” “那咱们就不知道了。”一个道; 另一个脚下踹飞一颗石子儿,气愤道:“今日小姐回府本来会给众家仆发赏钱,可就因为咱俩要看守你,所以啥都得不上。” 琉儿内心也气道:……这也能怪上我?难道我想被关?! 吕琉儿看看两个守着她的家仆,怨气比自己还大,问也问不出一二三了,便讪讪回屋去了。 此时,她已经几日没好好吃饭了,感觉身体虚得厉害。 这几次夜里她都听见公羊似乎在外面叫她,可琉儿只能硬起心肠不理他。 公羊他还有机会可以自由,不必和我一起陷入这泥淖中,琉儿以为只要自己狠心点,他迟早会离开的。 现在钟府上下都在迎接真正的钟府小姐,而这位庶出的钟小姐在陋室里吃着馊饭,快不行了。 琉儿靠着每天的馊饭活了几日,已经连吃带吐下不了床了。 原本两个看守她的人,现在只剩一人,不过就算没有一个看守的人,琉儿也没力气爬出这个屋的门槛了。 第六日后,马管家的人又将琉儿拖去了洗衣房,许是怕她死了,许是折磨的她还不够。 琉儿半死不活被架到洗衣园子,她抱着衣服往水缸走,短短的路她走了好久。 她满头大汗却不是累的而是疼的,脚断了似得疼。 洗衣女工1:“这位落魄小姐,现在真成阶下囚了。” 洗衣女工2:“敢把大管家的脚扎一个血窟窿,她是胆子真大。” 洗衣女工3:“小姐的身子,丫鬟不如的命。” …… 吕琉儿听着这些奚落的话,心中已经激荡不出一丝波澜了,她现在只想活下去。 远远看见箬嬷嬷向她过来了, 琉儿叫住她,可怜巴巴地问:“嬷嬷请问我脚上的铁链什么时候可以摘下去。” “我也是听马管家吩咐办事,现在没说能解开你的锁链。” “可是我的脚快要废了,若是我的脚废了,我也不能再洗衣服,你们还得养着一个废人。” 箬嬷嬷听她说,看看她的脚,那个鞋袜和腿上全沾满了血,而且那血流不止,流到地上,地上全是洗衣的水,全都变红了。 箬嬷嬷嫌弃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但你这血着实脏了我的园子,还得找人洗这地,罢了,我明日帮你问问马大管家”。 箬嬷嬷愤怒斥道:“你也是命贱,进钟府来受这些罪,上辈子不积德的东西。” 箬嬷嬷晦气地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吕琉儿拖着铁链在两个大缸之间往返,每一步都犹如在刀山上行走。 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 这两日,琉儿每天都要在挨饿和疼痛之间做选择,她无一例外会选择去洗衣服,好歹能吃上一口饭菜,即使是剩的。 今日,琉儿一进洗衣房就看见了管家,他的脚应该是好了,只是左脚上的鞋明显比右脚宽而厚,想是里面还有包扎。 马管家站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吕琉儿低头走来; “吕小姐真是我见犹怜啊~”管家笑的得意, 琉儿咬牙道:“说吧,你怎么才能放过我。” “看我何时能消下这口气,毕竟我脚还疼呢。” “怎么样你才能解开我的脚铐?” 马管家故作为难,苦思一番后说:“今日沉闷,想听个响,不如你就自扇几十个巴掌听听罢。” “扇完就能解开脚铐么?” “可以。” 琉儿立刻啪一声扇在自己脸上。 “不妥不妥~怎么能在这里扇呢,上那边的台子上扇去,须得要让这里每一个下人听到才算。” 才一个巴掌,琉儿就已经耳鸣眼眩了; 之后她拖着铁链一步步走到管家说的台子上,因为脚被束住,只能用手和膝盖爬上去,脚上的铁链几乎要把她的脚腕扯断。 琉儿站在台子上,扇自己耳光,马管家在远处冷眼旁观。琉儿扇着扇着忽然发起狠来,她报复性地使劲自扇起来。 她好似突然知道了、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每日追着阿娘要父亲,嫌弃家里穷,不想低人一等……就因为她这么贪得无厌,所以才受到惩罚。 最该死的难道不正是我么,该死的是我才对! 琉儿狠狠惩罚自己,越扇越大力,把自己扇的头晕,一屁股坐在地上。 “起来!继续~”马管家喊她; 琉儿咬牙摇摇晃晃站起,又是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马管家已经看她扇耳光无聊,去处理其他事情了。 其实他压根没打算遵守什么承诺,琉儿不知道她就算是扇死自己也没用。马怀屏不会给她解开脚铐的。 琉儿扇了自己几十个耳光后,已经天旋地转,不辨西东了,眼前的万事万物皆浸泡在红色中,仿佛她要脱离这个世界了; 忽然,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面前进来一排男奴,他们还穿着外面的衣服; 忽然琉儿和一个人的视线对上了,明显对方身子一震被台上的琉儿吓到了,眼神死死盯着她。 琉儿听见马管家说,这些都是新买的死契奴仆,要给他们做衣服,耐磨的粗布即可…… 忽然,轰一声巨响,琉儿的世界在精疲力竭中轰然倒塌。 第18章 又见公山羊 “这是新的死契奴仆,以后负责后院安全。宅子中若所有脏活重活累活都可以指派他们干。” 身旁的随从向他示意,马管家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吕琉儿晕倒了。 看她那双比自己不知惨了多少倍的脚,心中顿觉舒畅了许多。抬手指了两个洗衣女工将吕琉儿拖走。 从她脚上流在木台子上的血,再也没能洗掉。 入夜后,琉儿才醒来,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两个耳朵都在耳鸣,头昏昏沉沉好像顶了一块大石。 混沌中只觉周遭非常狭小,感觉像被关在乱葬岗的一个漏风棺材板里。 好巧不巧的,那个棺材板漏风的裂缝儿偏偏对着她脸, 于是,一股股一丝丝一缕缕的冷风吹在她脸上,让冰冷的尸体还觉透心凉。 这是成心不让人安息。怪不得人人都要那加厚的实木棺材,薄棺都是给没钱的穷苦人。 琉儿努力睁开眼,一片漆黑之中果然看见一个破板,上面好几个缝,细缝中透进来细碎的月光。 她抓了一把身下是成堆的干草,用几乎失灵的脑袋思索良久,才判断出这里可能是柴房。 昏迷着还好,醒来只觉饥寒交迫。 身上没有一处不是钻心刺骨的疼,尤其是她的脚,仿佛插在刑具中一般。 琉儿抓着干草向旁边挪了挪,躲开了那扇漏风的破门板。 她艰难移动着自己的“血脚”,此刻真真希望自己没有脚,这样就可以不疼了。 她一边绝望地想一边龇牙咧嘴的忍住疼。 原来“要父亲、要有钱”竟是要被天打雷劈的。琉儿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生命力顽强了,原来是上天觉得她遭的罪还不够,远远不够赎她犯下的罪过。 忽然,那扇破门板吱呀叫了一声,缓缓开了; 进来一个穿家奴衣服的人。 看到他的瞬间,琉儿眼里的火立刻就烧了起来。 她的目光像要杀人,犀利的眼神狠狠瞪着这个人,一口气堵在胸口快要炸了。 然而眼前这人实在叫人恨不起来,因为他也是个狼狈相,甚至比琉儿还要更凄惨些。 他的脸又黑又红又紫,左右眼大小不一,右眼肿大,只能眯开一条缝。 另外一只眼睛却英朗孤傲的不像是这张脸上应有的。 当他与琉儿对视上时,立即满是自责和愧疚,低头不敢看她。 他蹲在了琉儿身边,低头从布包中先是掏出一个碗,然后又掏出分开装的菜和饭。 琉儿现在唯一灵敏的就只剩嗅觉,她闻到一股酱油鸡的香气。 他把饭菜装碗里端给琉儿,语气有些直愣:“小姐,吃饭。” “我不吃!公山羊你给我滚!我这辈子不想再看见你!” “小姐,你得吃饭。” 公山羊低头放下碗,用筷子夹起饭,捏了小姐的脸,嗖一下便把一团饭塞了进去。 那手法和阿娘给她喂药的样子一样,快准狠! 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琉儿眼睛瞪的老大,气得满脸通红,张口就把饭吐了出去。 公山羊很果断,又用那一招给小姐快速塞了一口饭。 看小姐却又要把饭吐出来,公山羊手里是碗和筷子,突然用嘴去接小姐吐出的饭…… 然后, 这…… 算, 亲上了?? 琉儿的一口饭硬生生被公山羊的嘴怼在口中,吐也吐不出去。 不过这个亲是完全没有亲的感觉的。 肿成猪头的公山羊,脸上大包摞着小包,琉儿的嘴唇只能清晰感觉到他肿胀还微微发烫的脸皮,而且他的嘴唇也肿歪了。 琉儿的嘴一下就从他的肿嘴上滑到了脸上。 公山羊见她不吐了,才收回脸。他的脸上沾了琉儿嘴上的油还有两粒米。 他低头往碗里扒拉了些菜,端起碗道:“小姐你吐就吐我嘴里吧,别浪费饭。” 吕琉儿低头看看被她糟蹋的剩半碗的饭。就这点饭也不知他是怎么搞到的,指不定还是自己的饭没吃拿了来。 琉儿结果了碗,抬头看他的样子,一时难掩心酸鼻塞:“你签了死契,为什么?” 公山羊低头不语, “我问你为什么!”吼完他,琉儿又后悔。 问什么呢?难道她不知道为什么吗。 龙潭虎穴、刀山火海都要跟来,还不是为了自己,为了这个没用没出息、自己保护不了自己的小姐。 公山羊淡淡说:“无论你在哪里,只要我活着我都要来找你。” 这话的语气,和让小姐吃饭的语气一样。 琉儿吃着饭,公山羊才劝慰她:“小姐,你别生气了”,他把金疮药抹在琉儿脚上。 “我错了小姐,你有气都向我发,别和自己置气,你脚都要废了。” 公山羊小心翼翼给琉儿的脚上药,生怕弄疼了小姐,两只脚抹药就用了小半个时辰。 连日来的疲累和委屈忽然就抑制不住了。殚精竭虑了那么久,琉儿终于感觉自己能有片刻松懈喘息的机会,她把头抵在公羊身上,再也支持不住了似的。 琉儿夜知道了公山羊这一段时间在外面的遭遇。 他被抓走后,在知府大牢里关了十天。出来后他就立即来了钟府,看见了夫人的尸体。 然后他又从钟府下人那里打听到紫苏的事情,他去乱葬岗找到了紫苏的尸首。 公山羊和打铁铺的老板借钱火化了夫人和紫苏的尸体,又买了骨灰罐。 后来打铁铺的生意不好,老板辞退了他。 公山羊去找其他工作,他看到有一个团练使在招陪练,工钱很高,他就揭了告示去了。 那个团练使是个练家子,已经打跑了几十个陪练。给他当陪练不能还手,只能躲避。开始的时候公山羊连躲避都做不好,直接被打成了猪头。好在他身强体壮,较寻常人耐打些。 日日被打三四个时辰,渐渐的有十招,公山羊也能躲过七八招。 那个团练夸他是坚持最久,手脚最灵活的陪练。 吕琉儿心里啧啧:是命最硬的一个陪练吧。普通人让他这么打,还不打死了。 吕琉儿发现他受伤拒绝他送饭之后,公山羊就辞了陪练的工作,开始想办法进钟府。 公山羊这种没来历的奴仆不会被大府选做家仆。但他不仅一人能顶十人的力气,还是卖的死契,普通奴仆随处都有,但死契奴仆很少。 最后公山羊靠着超高性价比,才将自己顺利卖进了钟府。 琉儿就趴在公山羊的背上。她浑身冷透,公山羊身上却热乎乎的,困意一下就来了。 入钟府这么久以来,琉儿第一次不是担惊受怕的睡着。 睡着也全是噩梦,琉儿忽然惊醒,眼前漆黑一片,公山羊带来的提灯油已烧完,但琉儿知道,公山羊还在,因为她还觉得暖暖的。 公山羊察觉到小姐醒了,略微动了动身子。 “小姐我得走了,白日我再来看你。” 吕琉儿看看外面的天色,竟已微微发亮,公山羊竟就这样坐了一晚上陪她。 公羊走后,琉儿翻开他留下的包袱,里面是衣服、生活用具和食物。这是公羊用他自己的卖身钱给琉儿买的东西。 琉儿看着新衣服,料子和做工都是不错,可惜这么好看的裙子,在钟府怕是没机会穿了。 琉儿又被关了半日,下午的时候,有人来将她带回了她的小破院里。 她的脚完全走不了路,最近也不能去洗衣。 据说马管家最近在照顾钟小姐从宫里带回来的宠物狗,这狗是皇后娘娘赏赐给钟小姐的。还是外朝进贡的,吃喝拉撒都十分难伺候,打不得骂不得吓不得。 倘若这只狗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马管家不光会被小姐和长公主娘娘问罪,还有可能会被皇后问罪,成为为狗背锅第一人。 马大管家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天天都快住狗窝里了。哪里还有时间顾得上吕琉儿。知道她脚残不能工作,便安排两个人看着她不许乱跑。 管家让人看管吕琉儿,这是个无聊且很有可能惹祸上身的工作,这吕琉儿虽被长公主嫌恶,却又是钟老爷的庶女,若出事了定是会被牵连顶罪,所以根本没人愿意看守她。 最后推来推去,正好推到了新来的公山羊头上。 本来是两人看守,但另一个人托病不来,把看管的事全推给了公山羊。 殊不知公山羊却是如愿了,他可以日日守着小姐,两人还可以隔着院门说话。 他进府的时候,因为当时皮青脸肿,长相有碍观瞻,只配在钟府做一些脏活累活。 而且公山羊不说话,管事的只当他是个哑巴,只会干活不会说话。其他奴仆也欺负他,有什么不想干的活全推给他。 虽然让他看管人吕琉儿,但其他活也得干。 公山羊利用早起、晚睡的时间,将自己的活全部干完,然后一白天都守着小姐。 公山羊找了一个铁棍给琉儿撬开了脚铐,伤口处几乎要显露出白骨,若是再戴下去脚就真的废了。一双白皙水嫩的脚已经被丑陋的疤痕覆盖。 几日之后,公山羊的脸慢慢消肿。 那日他在钟府门前与衙役动手是被许多人看见了的,马管家也见过他。 若是被认出他是琉儿的家仆,马管家定会对他下黑手。 吕琉儿采了凤仙花,用汁子给公山羊把脸染了,待脸彻底消肿后,就说自己打小脸上有胎记。 马管家连着几日不是追狗就是打骂养狗师,今日更是被小姐身边的侍女指责,当众骂得他下不来台,前庭的婢女婆子都看他的笑话。 马管家走到后庭,欲找人出出他最近受的气。 刚走到吕琉儿住的院子附近,便撞见一个男仆和吕琉儿在隔着门说话,吕琉儿还在用笔在他脸上画东西,两人关系看着十分亲近。 钟府上下的男仆可是都不敢和吕琉儿靠近,怕惹火烧身,得罪管家。 马管家眯眼一瞧,认出那男的是新招的死契奴仆里的一个,之前鼻青脸肿也没细看,现在瞧着却是十分眼熟。 他让随从去拿身契到府衙查一下。看两人的样子不是刚相识,莫不是那日在府门前救她们母女的男仆。 马管家看着他俩冷笑:“来的正好,正好一网打尽!” 第19章 天降神兵 琉儿刚将采来的凤仙花捣成汁子,靠在门板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公山羊说话,忽听外面有人和公山羊问话,抬头一看竟然是马管家; “你是看守?”他问公山羊; 琉儿的手穿过门板的缝轻拽公山羊衣角; 公山羊不说话,点了下头。 管家厉声呵到:“现在把门打开我要进去,收拾这个洗衣女工。” 见公山羊站着不动,管家便要去开那门锁,公山羊一把抓住他的手。 吕琉儿在门里面忽见管家邪魅一笑,心道不好有诈; 管家袖口里突然抽出一串铁扣,咔哒一声就将公山羊的手给扣住了。 这时一个铁锁从后面套上公山羊的脖子,几人在后面一拉,公山羊重重摔在地上。 不等他反应,一张渔网又铺天盖地罩了下来,公山羊被网了个结结实实。 吕琉儿一看到渔网就想到死去的顺二,在门里面拼命拍着门板大喊。 管家拂了拂自己的衣服,双手缓缓背在身后,吩咐道:“将这个家奴拖去城外打死,若是城门守卫问起,就说是钟府一个得了传染病的死契奴隶,要拉出城处理。” 那几个家仆应声,立马拖了公山羊走了。 吕琉儿在破院里抓着门扇使劲一晃将门晃开了,那个院门原来没锁,只是挂着锁链而已。 琉儿一出来便追着公山羊跑出去。 管家在一旁冷眼看着也不阻拦,他发现扣在她脚上的铐链也已经解开了。 网成粽子的公山羊被拉出钟府后门,扔在门口的一辆拉货的马车上,几人上了车,马夫一扬鞭子,马车向前跑快速起来。 吕琉儿跑到大门外,太久太久没出来了,门外的大太阳晃得她眼晕。 她定了一定,转头望见马车朝西面去了,立即追了上去。 马管家望着吕琉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吩咐让人关上门。 管家觉得这一切得来不费工夫很高兴。嘴里哼着曲:“性禀刚贞,胸怀仁义,更喜门庭豪贵。” 他让随从在太阳下摆了小桌和摇椅,沏了一壶茶,现在就等着派出去的人给他带回来好消息。 吕琉儿跑出去,外面只要有一二个人看见她自己跑出去,那钟府便撇清了所有干系。 无论她在外面遭遇什么都可以说成是她自找的意外。 只要把这个“祸患”除去,长公主娘娘自然是最满意的。 琉儿追着马车一直跑到了城门口,街道上人多车多,琉儿死死盯着那辆车,还好车走的不算很快,不然早把她甩丢了。 然而她还拖着伤残的脚,刚好几天,跑着跑着就会摔倒,摔倒立刻便爬起来继续追。 周围路人的目光渐渐向疯狂追马车的琉儿聚集过来。 人们努力地思索着,直到她跑远很久才想起:这位莫不是那位钟家的庶女,她怎么跑出来了。 琉儿眼见马车出城门上了官道,那边路畅通,马车跑得没有阻碍,琉儿更追不上了。 她越跑越慢,身体完全没力气了。 谁知前面的马车忽然勒马,车停在了路边,车上的家仆突然都跳下车走了。 琉儿跑过去追山马车,她见公山羊在网兜中一动不动以为他晕过去了,急忙跑上前,边解麻袋边喊他:“公羊!公羊!公羊你醒醒!” 琉儿正解着公山羊身上密密麻麻的渔网,突然眼前一黑被人罩了一个麻袋在头上,她还感觉有人在用绳子往她身上绕,几人合力将她捆住,琉儿根本挣扎不开。 “快快!驾车走。”有人催促的喊; 马车几乎是在路上狂奔,凹凸不平的官道上,琉儿被颠得七荤八素。 她身边的公山羊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是昏死过去了? 策马狂奔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在剧烈颠簸,又一个大颠。琉儿飞起来又重重跌回车上,全身骨头都跌散架了,想必是马车下官道了。 琉儿心道:完了……定是到了荒郊野岭,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地方。 这时候,她感觉到身旁的公山羊动了动,公山羊隔着琉儿的麻袋用手捏住了她的手臂。 马车停下,耳边传来那几人的声音。 “就是这儿!咱们动手罢。” “不用等忠帮的人来动手么?” “就处理这两个瓮中之鳖,还用等什么忠帮的人,杀鸡焉用牛刀。” “别说了,我来动手,先杀这个假小姐~” 然后,一个抽刀的声音。 琉儿感觉麻袋被人压住,她动弹不了,刽子手的刀尖此刻已经悬在她脸上,要死了要死了……琉儿害怕地想。 旁边的公山羊此时突然飞起一脚,正踹在家仆手上,他手里的刀被踹飞了出去。 “啊哟!~”家仆大叫一声。 公山羊扯掉捆绑的渔网脱身出来,原来他刚才不作声是一直在用刀割束缚在身上的绳索和网,他被扔上车的时候绑的和粽子差不多,又被缠了好几层手指粗线的渔网,他花了好久时间给自己解绑,一直到最后关头才脱身。 公山羊将小姐拉起护在身后,揪掉她身上的麻袋,麻袋上的绳子也脱落成几截掉在了地上。 琉儿刚从麻袋里出来也是被外面的日光一晃,眼睛难以适应,半天看不清眼前,只能牢牢抓着公羊的胳膊。 旁边的人乘机一刀刺向公山羊胸口,公山羊退后一步避开刀的入势,只被刀尖扎中胸口。 他当即抓住对方的手使劲一扭,那人吃痛哀嚎一声,手中的刀脱了手。 公山羊拿上了他的刀; 眼前不过四个家仆和一个马夫,公山羊掂量自己应该尚足以对付他们。 公羊余光见小姐满头的碎草,她被套进去的麻袋原是装牲口草料的,里面还有很多草的碎末。 公山羊弯腰抄起那个麻袋向前一甩,里面的杂草立即“哄”一下全撒出,碎草漫天,所有人的视线受阻,又被碎末呛的咳起来, 咳咳咳咳…… 公山羊趁着这个时机,拉着琉儿跑到旁边的一个岩壁之下,把小姐拉在他身后挡住。 草的碎末落了,那几人一看他们跑了,当即持了武器一齐向公山羊扑来。 公山羊向前一步,避开小姐。他用的是自己的精钢短刀,一直随身携带,这是他在铁匠铺自己给自己打的。她右手短刀左手持刀鞘,左手隔挡,右手进攻。短刀在他手中犹如吐舌的游蛇,收放自如。 公山羊与那五人齐齐过招却毫不被动,左右手轮番上阵,招招迅猛准狠,硬是将对方手中的武器一一卸下。 在他身后的琉儿都看惊了,公山羊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她只记得公山羊从小就左右手皆可以抓笔用筷,没想到左右手挥刀也游刃有余,难道这就是他被那个团练打的鼻青脸肿学回来的功夫。 公山羊手上使刀灵活多变,更皆自身的力量加持,那几个家仆齐上也压他不住。 公山羊低头左手持刀向前拦腰一扫,壮汉家仆顿觉腰间一凉; 腰上衣服被划破,肚子上一道刀痕血流不止,若是再深一毫恐怕就要肠肚外露了,此时只得庆幸对方手中是一把短刀。 见血之后,那几人便不敢再贸然上前,场面僵持住; “此地不宜久留,小姐快走”,公山羊拉起小姐准备向后撤逃; 忽然一些密集的脚步声,从岩壁后包抄上来,出现了七八个黑衣人,将他俩围住了。这群人可不是家仆打扮,他们的穿着打扮更似专业的杀手党。 这些黑衣人便是钟府培养的黑手。 钟家的产业遍布大江南北、国内塞外。除了白道的官家,黑道也不得不栽培,若是不培养些黑手,怎能护住这么大的家业。钟家私下栽培的这些黑手都是鱼龙混杂的江湖客,没有名字没有身份在册,杀人放火行凶都无所顾忌。 “你们可算是来了,差点要我们自己动手。”一个家仆捂着伤口说; 几个蒙面的杀手看着他的狼狈样,心中不屑。 虽然这几个家仆带了刀,但是一打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明显不像是惯会行凶杀人的手法,打架畏畏缩缩,所以才能被公山羊的三两下就制住。 现在正主派的杀手来了,这些人肯定不是马怀丙这样的喽啰能指派的,那只能是钟家掌权的人。 公山羊感觉凶多吉少:“小姐你快跑,我挡住他们。” 说完,公山羊回头看小姐抓着自己的胳膊,一点没有要跑的意思。 琉儿严肃地盯着他,说:“要走一起走,我是不会丢下你自己跑的。” 公山羊看着越来越近的黑衣人,想小姐现在即便是想跑也未必能跑掉; 自己分身乏术,若是她被人攻击也不能及时赶去救她,还不如就在自己身边。 公山羊看看这些人心中无比犯难,这不是那几个只会假把式的家仆,这是真的有些功夫在身上的黑手党,而且他们经验丰富,下手狠辣果决,可能还会配合作战。自己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怎么能保护住小姐。 公山羊余光观察四周,拉他们来的那辆马车的马儿在那边低头猛吃草,已经拉着车吃草吃到草坡上去了。 而那个草坡的后面,就是一条季节河沟,现在不是雨季,河沟里光秃秃的都是沙子。 那条干枯河沟有将近一丈深,普通人的身高跳进去很难自己爬上来。 公山羊想,纵然不能杀出重围,但也不能杀到河沟里去罢,岂非在敌人面前表演自寻死路。 在上天不能,入地无门之际,公山羊握着短刀,看着齐刷刷指向自己和小姐的一排闪闪长刀,心中飞快想着自救的办法。 公山羊和琉儿一直退到断了的山体边,公山羊低声和小姐说了一句话,那话的意思是:让她把马叫过来。 把马叫过来??? 这怎么叫啊? 琉儿看看十步之外正在悠闲啃草的马,内心无比狐疑,但还是照做。 “嘬嘬嘬~” 没用。 “喽喽喽~” 还是没用。 “嗨!那个马~你过来过来~” 屁用都没有!这马根本就不搭理我。 琉儿刚要转头无奈看向公羊,突然咔一声巨响,吓得琉儿连忙抱住公羊后背。 公山羊眼见着一群提刀的黑衣人围攻上来,他一拳砸在裸露山体上,这是个岩石山,裸露着岩石的横切面,但那岩石质地较松,公山羊手腕用力一磕就凿下来一大块岩石,足有一张小桌大。 公山羊举起石头朝那些人砸了过去,众人一看那块巨石,光是那个架势就把人吓住了,黑衣人纷纷向后退去。 不光有石头,还有漫天的沙石黑土,其中似乎还有岩灰,弥漫在空中半天落不下来,黑衣人和家仆都被黑色的岩灰挡住视线。 趁着这个时候,公羊拉着琉儿撒腿就跑,跑到马车旁,公山羊推着马车,连人带马一起掉冲下了那条很深的河沟里,上演了一出人仰马翻,嘶鸣的马更是叫的凄惨。 琉儿被摔的七荤八素还在地上躺着,却见公山羊已经翻身跃起。 他手起刀落劈开了马身上的辕,然后车马分开,他拉起琉儿快速嘱咐道:“小姐,上去后抓住马缰绳。” 吕琉儿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公羊托住腰向上一抛,她便上了河沟的对岸。 接着马也被公山羊大力抛了上去,马摔倒在琉儿身边,嘶鸣的马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挺才站起,站起来就要跑,琉儿使劲揪着马缰绳,才让它安静下来。 这时候空中的灰淡了,黑衣人和家仆们看见跑掉的公山羊和琉儿。 “千万不能让那个丫头跑了~”对岸的几个黑衣人大喊,纷纷跑过去跳下河沟。 他们分了几人围攻公山羊,还有几人叠人梯往对面沟岸上爬,要去抓琉儿。 “小姐,你快跑~”公山羊喊她。 琉儿却一把丢开了马缰绳,自由了的马当即跑走。 琉儿抱起身边的石头往河沟里的黑衣人头上砸,她看见有人攻击公山羊,拿起石块就砸过去,有人被砸到,但也只是轻微砸到身体,对公山羊并没有什么解围的帮助。 公山羊已经无暇顾及小姐,全力应对眼前的黑衣人,他拿着短刀与几人缠斗,不过几招公山羊身上胳膊上已经被那杀手党的人划破好几处伤。 公山羊瞅空跑去河岸下,向几个要攀上河岸多黑衣人冲了过去,直接用身体将他们撞翻。 河沟中地上是很厚的软沙,在软沙之中人们行动受限,走得慢、跑的慢、跳的慢、起得慢…… 唯独除了公山羊却是丝毫不受脚下的影响,他一步一步走得十分利落。 除此之外他还有了个天然的暗器,就是沙子!时不时弯腰抓一把撒出去。 公山羊撒的沙子可不仅仅起到障眼法的作用,他撒出去的沙子十分有力,能把一个没站稳的人击倒,能把一个站稳的人打的摇摆后摔倒,若是打在脸上眼睛上,他还会疼的嗷嗷叫,半天看不清眼前。 黑衣人都怕了他手下的沙。 此时一个黑衣人已经爬上了对岸,举刀冲吕琉儿冲了过去,琉儿已经放弃了自己逃跑的时机,现在跑无可去,竟一纵身又跳进河沟里,她一落地,河沟里的黑衣人立即挥刀向她砍过去,一把短刀飞过来,将黑衣人的刀打偏,琉儿立即朝公山羊跋涉过来; 顷刻间,黑衣人又将他俩团团围住。 一个黑衣人道:“兄弟们这次一起上!速战速决!两个都杀,重重有赏!” 公山羊手中也没了兵器,他感觉脚下踩到一个坚硬东西,应该是块体型很大的石头,既可用来格挡也能给自己和小姐砸开一条路,他蹲下伸手刚刨了两下,忽然身边冒出一个呼哧呼哧的白毛鬼,体型像是熊那么大,它也刨那个石头; 沙子在白毛鬼的身后扬起,它刨的还特起劲! “啊~~这什么东西啊这是?!”所有人吓的后退,没见过这样的怪物; 周围的黑衣人一时也都愣住了。 这是怪物?还是妖怪啊? 一时之间僵持住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公山羊和白毛怪物离的最近,能听见它的奋力刨土的喘息声,公山羊一侧头,便和“怪物”四目相对,对面是一个黑豆眼的毛绒绒头,难以分清这是狗是狐狸还是熊啊? 那怪物看着他忽然头一歪,意思好像说:你快刨啊,看着我做什么? 然后继续低头欢快猛刨。 在众人都懵逼的时候,忽然河沟岸上又来人了,朝河沟底下的人喊:“快抓住!抓住那狗!那是皇后娘娘赐给钟小姐的狗!千万不能有一点闪失。” “下面的人都不许动!千万别吓坏了狗!” “这是钟府的狗,钟小姐的狗,比你们性命都重要!” …… 那几个黑衣人听了钟府,明显有了顾忌,都不敢动了。 此时马管家也跑来了,一看河沟下面的情景,当即气得要厥过去了。 这么久了连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丫头都没处理掉!可是连黑手党都派出来了,还派出这么多人,这都没处理掉两个人,真真是废物一群! 马管家掂量后,无奈捶胸叹气,皇后娘娘凤赐的狗,若有个什么闪失,他也没命了,想想只得咬牙喊:“所有人都别轻举妄动,一切都先等把狗抓住了再说!” 公山羊低头看那只刨坑的狗,忽然眉毛一挑,伸手一把薅住狗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他将狗头卡在自己胳膊上,另一只手拿刀比住狗脖子。 狗还没叫,河岸上钟府的下人先都发出一声惊吓过度的惨叫。 马管家腿一软差点跪倒,被旁边的随从扶住了。 “公山羊、吕琉儿你们别伤害那狗。” 琉儿悄悄靠近公羊,躲在他身后,大声道:“马怀丙,你放我们回去,不然狗头落地!”她心里骂的是马怀丙的狗头落地。 “好,我让你们回钟府,只要你们千万别伤害狗。” 几个黑衣人听从马管家吩咐,撤到了一边, 公山羊只觉半边脸一湿,看见那只白狗仿佛在笑,边笑还边用大舌头舔他。 舔到公山羊的伤口上,他嘶~了一声,胳膊勒住转来转去的狗头,限制它的活泼。 琉儿看看狗,道:“公羊,这狗看上你了。” “我要宰了它。” “别呀,好歹它还救了咱俩呢。” 只见大白狗耷拉个舌头,一会够着舔公山羊的脸,一会儿舔他胳膊,还舔公山羊用刀比着它脖子的手。 琉儿忍不住感慨:“第一次见这么爱舔人的狗。” 刚还想笑,忽然看见狗不停地舔公山羊的胸口,才发现他衣服被血染红,他的衣服本来就是深色所以刚也没注意看到那血,他身上好几处割伤的刀口,那只狗是在帮他舔伤,它一舔公山羊身体有轻微的反应。 “小姐走啊,你怎么了?”公山羊回头看停下脚步的琉儿; 琉儿跟上来,低着头道:“没事,走罢”。 马管家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谋划了那么久,最后又用马车将眼中钉的吕琉儿接回了钟府,真真是白费心机一场。 第20章 原来是你啊~ 公山羊提了饭去找小姐,忽然前面呼喊着跑过去两个人影,公山羊稳了一下手里的饭,眼珠子都没转,继续淡定向前走。 不一会儿,两个影子又跑了回来,前面跑的约是个女的,只沉默地跑,害怕却又能控制自己不乱喊叫。 后面追着她的,是一个风一样的白影。 周边赶上来许多家仆护院,有拿网的、持棍的、拉索的,大家围在周围谁都不敢向前抓那白毛怪。 公山羊被迫被两个追逐的影子围住。 在呼啸的包围中他一脸自若,瞅准个空子,脱身出了包围。 他正欲要走,忽然被那个前面逃的人影追上,那人毫不客气,呼一下跳在公山羊身上,双手挂住他肩膀。 公山羊看清了后面什么在追她时,那白影已经张着血红大口扑了上来。 周围的众人都吓得尖叫! 原来是之前意外救了琉儿和公羊的那只大白狗。那只狗似乎认出了公山羊,停下扑咬的动作朝他摇着尾巴。 后面的家仆一拥而上用网把狗给网住了。被网住了它还在拼命朝公山羊的方向蹦蹦跶。 “是你!” 一个粉衣少女双手吊在公山羊脖子上晃荡,少女的肌肤胜雪,标准的鹅蛋脸上两个圆圆的桃花眼像在绽放,有些意外地望着公山羊; “洒了。”公山羊忽然冷脸道; “啊,什么洒了?”少女眨眨眼; “饭洒了。”公山羊手一拉,粉衣少女被一把扯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霎时间,惊呼声响彻了整个院子; “小姐!” “哎呦,小姐!”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快去请御医来,小姐摔了!” “快告诉长公主娘娘,小姐摔了~” …… 所有家仆一齐扑上去扶粉衣小姐,一群人顿时挤作一团动不能动,竟然一个人也不能向小姐那边过去。 最后是一个穿着显贵的小婢女,直接踏在那群家仆身上,才过去扶起了粉衣小姐。 小婢女大声呵斥:“一群蠢奴才,都去去去,一边去!” 那些家仆手脚并用爬到一边; 小婢女看着公山羊怒目圆睁,用手指着他鼻子道:“还有你!好大胆的家奴,连自家小姐都不认得,小姐千金之躯,你竟然胆敢把小姐摔了!给我把他抓起来!” 随着她一声命令,那些抓狗的网子、绳索、棍子立刻向公山羊招呼过来。 公山羊抱紧手里的饭没有反抗,一下被绑架住。 小婢女一手扶着小姐一手叉腰,颐指气使指着公山羊道:“这是哪个管事手下不懂事的家奴?险些伤了小姐,哪个管事手下的,滚出来回话!” 人群中骚乱了一阵,有个矮胖的管事跌跌撞撞跑出来跪在了地下; “小的是管采买的,叫王喜,这是个新买的死契奴仆让他负责倒垃圾的。他是干脏活的,所以就没教规矩,只在后院晚上倒垃圾,想来不会……惹事,实在是没想到会冲撞小姐……”王管事害怕的,说话声音越说越小。 “不会什么!今日就险些酿成大祸,你这管事有几个脑袋赔!”那个小婢女吼他;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他今日冲撞了小姐,我立即将他打的半死送去外面采石拉煤的地方去受一辈子苦,还请小姐千万息怒,别和他一般见识。” 小姐身边的这位婢女身份颇高,说话趾高气昂的模样,比马大管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眼睛瞪的溜圆,怒道:“你还想把自己摘出去,连你一同罚,你和你手下这泼奴全都赶到偏远庄子去。” 王管事一听要赶他走,立即下跪磕头如捣蒜。他哭诉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去不了偏远之地。 这时粉衣小姐已经从惊吓中缓和了,她身上也并未受伤。 小姐推开几个围着她叽叽喳喳的婢女嬷嬷,走前拉了拉教训人的小婢女:“翠竹我没事,刚那个奴仆还救了我呢,赏吧。” 小婢女惊的下巴都掉了,回头道:“小姐他都敢摔您,还赏啊?” “赏。” “不行小姐~” “我不是没事么。” “那也不行,我非得给他教训。” “翠竹你退下。” 小姐语气只稍重了一点,翠竹就不敢多言了,低头退到小姐身后,噘着嘴嘀咕:“退下就退下,还凶我。” 小姐对王管事说:“从今往后你也不许让他倒垃圾,给他安排些好的活。我也许会有事找他。” 翠竹奇怪问:“小姐您找他做什么?” “你没发现白雪喜欢他么?” “好像是有点,可是他是死契奴仆,也不配伺候白雪。” “没事只让他陪白雪玩。” 粉衣小姐拉拉翠竹,冲她使眼色,瞪着眼睛一直瞧她。 翠竹一脸莫名其妙; “翠竹你当真没认出他来么?” 翠竹疑惑不解地看着自家小姐; “他是那天在樊宾楼跟着那个要点心的小姐的男仆!” 翠竹这才看着公山羊恍然大悟道;“哎呦他怎么在这?” 翠竹问众人,四下一瞧发现根本没人回她的话。 所有人都不敢言语,尤其是知道公山羊和吕琉儿关系的人此时都死死闭紧嘴巴。 马大管家可是吩咐过,谁都不许泄露吕琉儿的身份。原本马管家以为很快能处理掉吕琉儿,结果几次下手都不得手,拖至今日也没能赶走他们。 王管事此时结结巴巴回道:“就是伢人手里买的……没什么特别。” 小姐道:“这估计是缘分,那日我要买他,他还不愿意呢。” 翠竹说:“下等仆人怎么配和您有缘分呢,只不过是他命好,进了钟府。” “无所谓,反正……那个管事,你要好好看管他。” 王管事连连应声答应。 小姐走后, 只剩了王管事和公山羊,他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正准备狠狠教训一顿公山羊,他骂道:“你这个臭哑巴,害的我……” “他不是哑巴,你不许叫他哑巴!” 背后一个清脆声响起,王管事一听声音,立马又跪在地上,两个膝盖咔嚓一声,王管事五官疼的扭曲对着小姐笑脸相迎; “我来是告诉你,你绝对不能把他放跑了,不然我就将你……将你……”小姐想了想,才道:“我便将你喂了我的狗!” 小姐的声音甜脆却又不失威严,不用凶狠语气,便把王管事吓得两股颤颤。 王管事的知道小姐的怪狗,每日胡作非为,把府里搞得人仰马翻。连马大管家都怕了这狗了。 最重要的是,这狗身份不凡,是皇后娘娘亲赏给钟小姐的,比人还金贵上百倍。 小姐说要拿自己喂狗,想来也并非玩笑,吓的把头在地上磕得邦~邦~响。 小姐走后,王管事立即哎呦呦叫唤起来,公山羊过来将他扶回房子休息。 王喜管事在钟府干了几年了,还是第一次受到小姐的直接命令。 别说公山羊这死契奴仆了,连他这采买管事的职位也是下等的,在钟府里就没直起腰过一日。 说是采买,其实一点油水都沾不上,都是给马管家捞钱跑腿。 上到府中家具下到盐巴调味,王管家一文钱的回扣都没拿过,全进了马怀丙的腰包。 王管家每日兢兢业业,巴结马管家不敢稍有怠慢,帮他在采购上捞钱。要不是钟府管事的薪水可观,谁愿意受这气。 现在王管事突然又多了一个需要巴结的主; 王管事拉着他的手臂,道:“公山羊小兄弟,以后我的小命可就交在兄弟手上了,以前我待你不好,你别见怪,将来我同你做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必真心待你,只求兄弟让我保住赚钱的饭碗。” 公山羊默默点了点头。 “你今日就别去倒垃圾了,以后白日里就和老丁和武庄大去街上采买送货”。 王管事忽然探头朝窗外喊:“武庄大!庄大!庄大!” 不一会儿功夫,外面进来一个高个男子,长得也是五大三粗比公山羊大了三四圈,一看就是搬货使力气的家仆。 “庄大,这是公山羊,以后你们采买多一个帮手,你和老丁路上多看着点他,千万别弄丢了。” “什么别丢,货别丢了?”武庄大的声音似熊一般高亢粗旷,话音入耳朵如打雷; “我说你们别把公山羊丢了。”王管事又说一遍。 “怕丢了在府里待着呗,还出去干什么。”武庄大当即鼻子一哼! “让你们看着点他就行。” “看不住!”武庄大也是一根筋,和管事的硬刚,一句不饶。 “我迟早被你气死!老丁!老丁你来~” 又进来一个瘦小的年纪稍长的男的,个子比武庄大矮了不少,细胳膊细腿,胳膊和腿因为常年搬货都有些弯曲。但胳膊异常的长,跟只长臂猿似的。 老丁撸着袖子进来问:“怎么了管事,什么事?” “以后带着公山羊和你们搬货,照顾着点,每日出去和回来都给我报备。” “哦行~现在我们就要出去,去康庄上取做好的工具去。” “什么时候回来?” “晚饭时候。” “行,去罢。”王管事把公山羊一推:“你和他们直接去,今日便是熟悉工作。” 公山羊往日都是晚上倒垃圾,每日还有时间陪小姐,现在即刻就要走,无奈也不能给琉儿通知一声,只能先跟着老丁和庄大拉着装货马车走了。 吕琉儿没等到公山羊给她带的饭,到浣衣房迟了些。 到浣衣房的时候,已经看到箬嬷嬷在那里训人。所有人都低头排列在她面前。 吕琉儿走过去站进队伍中。 “吕琉儿,你早上干什么去了?” “回嬷嬷,我早上起的迟了,所以来的也迟了。” 起迟了?箬嬷嬷撇开其他人,走向她:“你昨夜干什么去了? “我昨夜肚子疼,还向府中的大夫取了药。” 箬嬷嬷道:“昨夜长公主娘娘卧房进贼,你可知道怎么回事?” 琉儿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 “你来之前钟府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偷盗的事。” 吕琉儿头皮都发麻; “你们六个,去把她的那个小房子搜一遍。” 吕琉儿努力在脸上装作毫不知情,冲嬷嬷讨好地笑笑。 实则后背已经惊出一层冷汗…… 第21章 钟辛夷 公山羊和老丁、武庄大在外面跑了半日,去的时候还可以坐车,回来的时候车上全部拉着工具,他们就只能步行。 原来这采买工作要整日奔波在路上,车马都慢,一走就是一日,急也急不来。 公山羊回府之后,立马去找琉儿。 发现她不在房里,又去了浣衣房,发现她也不在那里。 公山羊心中害怕,一气之下将钟府翻了个底朝天。 他竟然还把马怀丙抓出来,掐着他的脖子质问他琉儿的下落。 马管家被他折腾的半死,十几个侍卫都对他又打又拉,怎么都拦不住他,直到衙役来了,才将他铐住。 衙役要将公山羊拉走,奈何他力道之大,双方拉扯了好久。 最后因为动静太大惊动了好多人。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莽撞的管事突然从围观的仆人群中冲出来。 只见他跌跌撞撞冲出去,险些一头撞翻马大管家。 “王喜你这不长眼的东西,要干什么!” 原来冲出来的正是采买的王管事,他着急在管家耳边低语几句; 马管家本来还不耐烦听着,片刻后,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最后黑着一张脸听完了王管事的话。 听完之后,马管家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摆了个标准的笑,才拱手向几位衙役道:“各位差爷,误会误会,这是我们府中有些痴傻的奴仆,偶尔就会犯病,刚才便是病犯了。” 马管家咬牙切齿看着公山羊,转头继续向衙役道:“他本并无心伤人,只是疾病作怪,所以还请诸位高抬贵手饶过他一次,我们会好好安顿他,不会让他再伤人。” “抓也是你们,不抓也是你们,马管家是拿我们当猴耍呢!” “有劳了,有劳了~我的错,我的错。”马管家笑着赔礼,然后冲两个随从使眼色。那随从眼明手快,当即掏出准备好的银子塞到衙役的手中。 拿到钱的衙役语气有所缓和道:“钟府是何等尊贵人家,不知马管家为何会买这样危险的奴仆?” “哎~主家看他可怜就留下了,没想到有些毛病,平常干活还好,卖也卖不掉,没人要,砸手里了。”马管家狠狠剜一眼公山羊; “还是尽早处理了好。” “是是是,有劳了有劳了,辛苦官爷”。 “哎!马管家,你不是说有个家贼让我们……” 马怀丙怕被公山羊听见,连忙打断衙役的话,“官爷,今日还请您几个先回,事情有变,我之后把人押送去衙门,不劳烦你们。”说着又一人塞了一张银票,衙役一看那数额,当即满意拿钱走人了。 马管家抓起王管事,怒问:“王喜,真是小姐吩咐的,不许人伤他?” “那还能有假,小姐说公山羊救了她,要我好好照顾着,不许他不见,不许他受欺负。” 马管家抱怨:“怎会这样不顺利~你为何如此不小心,不知道这人是那位庶女的下人,还敢让他在小姐面前晃。” 王管事一听给他扣屎盆子,当即辩驳道:“天老爷啊!这可真与我无关,那日是小姐被狗追到后庭,才恰巧碰上他了,我如何避免得了。” 马管家恨恨道:“我只说一句,你若是敢帮着这主仆二人,小心长公主娘娘扒了你的皮。” “娘娘明鉴啊~我何时帮过这二人,都是小姐让的,我就是听吩咐办事。这全府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主子,我长十颗脑袋也不敢违逆主子。” 马管家看了一眼公山羊,气愤道:“想不到这小子还有些手段,这倒是比那个吕琉儿还难对付。” 马管家现在对公山羊是打也打不过、制裁又制裁不了,真成了烫手的红炭。 马管家嘱咐王管事:“你牢牢盯着这个公山羊,等我想出办法弄走他们。” 王管事道:“我可是向小姐用命担保他周全,马大管家可别陷我于不义。” “那是自然。”马管家的鼻子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这事情怎么越来越棘手了。 马管家走后,王管事立即去给公山羊解绳索,拉着公山羊左看右看,生怕他缺胳膊少腿,关心地问他:“阿羊,阿羊你没事吧?小姐要知道你受伤,会剁了我喂狗的。哎~说起来咱小姐才是主子,他马怀丙也就是个下人。” 公山羊正发愁找不到琉儿,忽然听到王管事的话,若有所思片刻后,甩开他转头走了。 “阿羊阿羊~你去哪里,你不能乱跑。”王管事跟着公山羊追了出去。 被抓走的琉儿,正被关在一个小黑屋里,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能闻到马粪的味道,猜测这里应该是牲口棚之类的地方。 琉儿被关这个地方十分隐秘,在外面根本看不出来牲口棚中还有一间堆草料的地方,和棚是连为一体的。 自打上次公山羊受伤后,琉儿故意瞒着他独自行动,她实在不想公羊再为她受伤。 其实琉儿去长公主的卧房是想看看那幅观音画像后面有没有暗格,谁知那幅画就掉了下来,还惊动了房里的婢女。 幸亏没有当场抓获,琉儿趁着天黑而且穿着家仆的衣服,悄悄溜走了。 琉儿懊悔,这是一次计划不周全的行动。 琉儿在小黑屋里被关了一天,外面一直没有动静,她最怕的是马管家报官那就糟了,上了公堂哪还有她辩驳的余地。 越想越后怕,琉儿头顶的冷汗聚成了水滴,顺着鬓角流下来,在黑屋里冷得打了个寒战。 母亲舍命、紫苏舍命、顺二舍命,公山羊跟着她遍体鳞伤。 琉儿再次陷入悲观和痛苦,这一切难道就是为了让我这个没用的人活下来,让我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琉儿用手拉着房顶掉下来的一截麻绳,她想把自己拉起来,刚起了一半又跌回草垛上,最后她放弃挣扎一头扎进混乱的梦中。 梦中,当琉儿和死神面对面,牛头马面问她走不走,吕琉儿想都没想坚定大喊:“不走不走绝对不走!” 看来之前想死的话是自己骗自己的,她才不愿意就这样死了。 之后,琉儿开始拼命挣扎,最终挣脱了牛头马面的绑架,一个人朝着无边无际的黑暗狂逃。 她就这样跑了很久…… 忽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闻到一丝饭香,她便索性闭了眼,跟着饭香的指引走。 走啊走啊……脚下突然踩空了,失重掉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吕琉儿听见吱呀的一声开门声。 她闭着眼睛不敢动,本能地在装死。这是来钟府后新学的技能,先装死看他们要干嘛,放松敌人的警惕心,然后伺机而“跑”。 琉儿听见一个脚步声朝自己走来,那人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他的动作很娴熟给人一种安全感。 接着琉儿闻到甜糯的米香在向自己鼻尖靠近,一个勺子一样的东西碰到她的嘴唇。 琉儿还闭着眼睛就迫不及待噘起了嘴,一口便把粥吸溜进肚,声音还特别响。 这粥的味道怎么说! 金风玉露一相逢啊~ 简直是粥品中的极品,里面的米和豆子都融化了,但是豆子的皮都不见了留下的只有细腻和软糯沙,微微咸,似还有肉香。 吕琉儿这个饿了八百年的嘴,都能尝出来里面不下十种食材。现在才感觉到这里真不愧是首富的家,随便一碗粥都是大酒楼里的招牌。 吕琉儿穷困潦倒的胃立马被这碗粥温柔地抚慰了。她就这样边装晕边喝粥,喝到嗓子眼了才停下,脑子越来越清楚,这才开始感到隐约有些不对劲了。 她悄悄眯开一条眼,看见眼前丫鬟的托盘上面放了一二十个空碗。 这不对吧,装的这么假还有人信? 吕琉儿睁开的眼睛缝,忽然看见一人头探向自己过来; 琉儿慌忙闭眼,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她醒啦。” “她刚眼睛睁开,我瞧见了!” “她这是在装。” 琉儿纵然不睁眼,也已经感到鼻尖嗖嗖的风,有人在指着她鼻子告状。 没办法,太尴尬了,实在装不下去了。琉儿只好装作刚醒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清了眼前这个告她状的人,一身贵气绸裙,手上一只金晃晃的镯子,这镯子眼熟啊~ 想起来了,这不是那日在樊宾楼遇见的心儿小姐的丫鬟么。 琉儿坐起来,身后的人轻轻托着她的背,琉儿回头看见熟悉又陌生的脸,是再次鼻青脸肿的公羊,琉儿心头一紧,公山羊定是为找自己又受伤了。 公山羊关切的目光盯着小姐,问:“小姐你好些了吗?” 琉儿不忍看他满脸的伤,转头回说好些了。 琉儿看了看四周,才发现这是在自己的破草屋里,地上奴婢、婆子站了满满一屋子。 屋子正中间,有一人坐在桌旁,一身华贵的苏绣深色直裾,配了长串的珍珠链子,头上少说戴了十件金银翡翠的发饰。 唯独她稚嫩的小脸没有被铜臭气沾染,她两个圆圆的桃花眼从很高的地方转过来,由下而上俯视琉儿。 琉儿忽然想起她那日在樊宾楼的排场,那个楼管家一直唤她心儿小姐,那她!她不就是……钟辛夷! 原来她就是钟府的那位金娇玉贵的嫡出小姐,我们竟然早就见过。 从上次樊宾楼之后, 琉儿再次听见她那一诺千金的声音,那个声音也同样充满了居高临下之感。 “我看她是好了,饭吃的不错……,”转头一瞧,一脸无语道:“还吃了那么多碗,想是无大碍了。” 心儿小姐的目光落到琉儿身上,看着她问:“之前你不是他家的小姐,怎么也来我家当下人了?” 琉儿正欲回答,忽然马管家从门外奔进来,那真是跑的比兔子还快。 马管家站在小姐前面,挡住她的视线,道:“主子您怎么来这里了,这里脏……全是~全是~”回头瞅一眼公山羊和吕琉儿,“全是低等奴仆,小心冲撞了您,还是赶快回前庭去,长公主娘娘找您呢。” 心儿看都不看他一眼,说道:“我家的宅子,我愿意呆哪儿就呆哪儿。” 马管家连忙摆手,道:“不,不是,小姐奴才不是这意思。奴才是担心您的安危啊,您千金之躯来这个地方,当心污了您鞋底。” 心儿懒得理马管家,摆手示意他让开。 她将目光重新落到吕琉儿身上,继续问她:“我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在我家?” 琉儿明白马管家是害怕自己暴露身份,那位高贵的长公主娘娘是不会告诉女儿她有个庶出姐姐的。 长公主根本不认可琉儿的身份,她甚至没打算让女儿见到这位同姓姐妹。 这倒是个不错的把柄,琉儿看看马管家, 马管家回头一脸惊慌失措看着吕琉儿,表情都快给他跪下了。 琉儿语气拉的老长,慢悠悠说:“我~是您~” 马怀丙抢话说:“她是谁不重要,心儿小姐还是快回去吧,长公主娘娘等您回去用饭呢。” “你住口,我要听她说”。 马管家不知道自己越是这样,心儿小姐越要刨根问底。 琉儿看一眼管家,见他面无血色死死盯着自己,露出一个得意的眼神; 马管家已经翻白眼快要撅死过去了; “我是您府上新的洗衣女工~”琉儿说完,并没透露自己身份。 马管家终于缓了一口气,活下来了。 “女工?你不是个小姐么,怎么到我家当仆了。”心儿不解问琉儿; 琉儿神色一暗,道:“一言难尽。” “还一言难尽,你们说话真是拐弯抹角”,心儿撇撇嘴:“我是钟辛夷,既然你和你的男仆现在都来了我家,这便是缘分,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 琉儿和心儿第二次见面,虽然上次她没有帮她,但这次可是拔刀相助了,琉儿和公羊苦于在钟府没有能保护他们的靠山。 琉儿对她说:“谢谢心儿~小姐。” 不知为何,称呼心儿为小姐,好像让琉儿突然成为一个真的下人。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被居高临下的羞辱感,瞬间将她笼罩~ 第22章 钟老爷的神秘轿子 几天后,钟府开始筹办钟辛夷的生辰宴。及笄和生辰是同一日,所以便同日庆祝。 长公主娘娘对女儿的疼爱是人尽皆知的,老来得女,用了半条命产女,更是将女儿看得比命还贵重。 往日长公主娘娘吃斋念佛一切从简,但关乎女儿的事,却一定要隆重大办。 这几日光是送请帖就安排了几十个家丁在跑出跑进,常年紧闭的钟府大门现在从早开到晚。 钟家唯一嫡女的生辰,日子还没到,圣上封赏的旨圣就提前到了,封钟辛夷为郡主,封号在生辰当日宣布。 钟阳城有了第一位小郡主,自是全城百姓都与有荣焉,张榜挂彩欢乐了小几日。 吕琉儿以前在南街的时候,每年钟家小姐生辰这一日还能收到糕点和给全城孩童发的零用钱。 原来很久以前,琉儿就通过这种方式认识钟辛夷了,当时还希望这位小姐每年能多过几次生辰。 这几日,浣衣房里已经忙的晾衣杆都被压断了。琉儿因为有了心儿小姐的庇护,总算是能当一个普通洗衣女工。 钟府最近新增了不少奴婢家丁。院内五步一堆人十步一群人。 马大管家更是忙,不过他百忙之中还是派了三个家仆盯着琉儿。 他警告吕琉儿,别以为就有了什么靠山就能在这里活下去,他马怀丙才是钟府的规矩。况且心儿小姐只是孩童心性,几天后新鲜劲过了,就会把她和公山羊抛诸脑后。 琉儿嘴上答应,心想:便是我不向她透露身世,也早晚会纸保不住火。而你也是非除掉我不可的,有何区别。 但安全一日是一日,琉儿答应他不向钟辛夷透露自己身世。琉儿不光是为自己,也为了公羊的安全。 为筹办这场生辰宴,长公主身边的四个嬷嬷出来主持工作,偌大的钟府里披红挂彩不像是过生辰,倒像举行婚宴喜事。 长公主身边的这四位嬷嬷,都是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规矩重、要求极高。 她们皆肃容冷眼,指使手下的家仆和丫鬟干活十分眼里,下人们也是一丝一毫都不敢错乱,怕挨罚。 钟府里光是几只彩灯就挂了足足五日,左右量尺要分毫不差,高低齐平,随风摆动角度一致,彩灯的正面须固定不可被风拨转。灯下的穗也不能凌乱,得时刻观察梳顺整齐。 下人走在院子内脚步都不能乱,一步行差踏错便会坏了精心打理的花草树木。 除了所有的布置,生辰宴会当日的吃食也是重中之重。 每日进府里的瓜果蔬菜有上万斤,挑选后送入厨房的只剩十之三四,再由厨子拣选,可入锅进碗的可能十分之一都不到。 公山羊因为跟着老丁河庄大负责了采买的活,这几日也是忙的早出晚归,几日见不了琉儿一面。 据说长公主已经被踏破门槛的送礼者弄得不厌其烦,只推脱说身体抱恙不能见客,在府中或陪女儿或在佛堂静心。 琉儿每日出门都见前面宅院的颜色更艳丽了几分,这哪里像在装饰,简直就是再给房屋化新妆,感觉这几间房屋随时可能会坐着花轿敲锣打鼓而去。 而琉儿低头看到自己的粗衣烂衫,已经记不起多久没有打扮了,脸上也是粗糙似麻。 几月前自己还绫罗绸缎穿金戴银地准备生辰,短短的时间,已经从小姐沦为了任人欺凌的下人,而母亲和紫苏也与自己天人永隔。 琉儿也在等心儿的生辰,据说那一天钟老爷会回来。 随着日子一天天临近,钟府如同烧着一锅安静的水,已然蓄势待发。 连着忙了十几日,生辰宴和及笄礼这一日终于到了, 清早钟府的炮仗声便震天响,树上的鸟被惊的从树上、丛中窜起,如疯狂抖落的白抹布,乱飞乱叫。 钟府分别在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的正点在门口给百姓发送点心果子。所以这一日钟府门口都围着密密麻麻的人,只留了一侧给请的各方官员富商的家眷们入府参宴。 钟辛夷这日很早便被翠竹唤醒,醒来时已经满屋的侍女婢女在安静走动忙活,婢女挂起床上的幔帐,四名贴身婢女为小姐穿衣,之后是准备洗漱梳头的婢女已在侯着。 门外站着十二个陪行的婢女家仆,等着小姐出来。 穿扮好要去前庭拜见母亲,再与母亲一同接受封的圣旨,心儿被封为安怡郡主,寓意岁岁安宁,怡然自得。 受封仪式结束后,便是及笄礼,参加笄礼仪的宾客已经围站在四周,此刻已经不喊心儿小姐了,已经是心儿郡主。 心儿又换了三套衣服,由安排好的妇女长辈依次将三种发饰加到笄者头上。三套衣服头饰代表了女子一生重要的三个阶段,所有人送上对其的美好祝愿祝福。 仪式最后,长公主娘娘拿了先皇太后赐的通体粉玉的辛夷花簪给女儿插在发髻上。 及笄仪式结束后,心儿让翠竹找一个家仆去寻公山羊来,她想让公山羊牵着白雪和她一同生辰宴上见宾客。 那个家仆领命去了,直接跑去找了马管家。 马管家一听,当即皱起眉头:那公山羊和吕琉儿已经被他关起来了,这重要的日子可得防着主仆二人,绝不能让他们出来惹乱。可偏偏小姐又这时候想起他们来了。 “你去告诉小姐,那个公山羊今日出去送货了,是偏远地方,得走个两三日才能回来。” 管家刚变了个话吩咐完,却见那个家仆突然跪倒,回头一看心儿小姐和翠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 “小姐,哦不,不,郡主小娘娘。” “想我这郡主是刚封的,你还不把我放眼里!我说东你却偏要西,我过生辰还要让我不称心。”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郡主不是奴才让您不顺心,是这公山羊身份可疑,多次违反府里的禁令,您生辰这样重要的日子实在不能放他出来,万一搅了郡主您的及笄仪式可如何是好,砍了奴才十个脑袋也不足以谢罪。” 说的如此严重,是为了吓唬心儿。 谁道心儿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心儿厉声道:“白雪是皇后舅母送我的狗,若是客人来府上贺礼,不见狗和我一起,传到了皇后舅母耳朵里,岂非要怪我不看重她送我的东西。若是她怪罪我,你十个脑袋难道就够砍么?” 心儿说着眼神一瞪,你吓唬我我更要吓唬你:“你若是不把公山羊放出来牵狗,我现在便把你职位取了,让你去当下等仆,然后动不动被罚被关。” 马管家一听小主子要撤了他管家的职务,当即吓得脸色惨白。心中哀叹:这小主子比大主子还难伺候啊~ 马管家想着只把公山羊放出来,身边多安排些人看着他,若是敢造次让人抓了便可,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乱,便遣人将公山羊放出。 公山羊出来时还被绑着,马管家对心儿说:“郡主这人可以放出来,可绳万不可解!就是长公主娘娘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您可知他是~他是……” “他是什么?”心儿问; “奴才真的不能说啊~”管家简直想抽自己嘴巴子。 心儿便不听他啰嗦,喊:“来人,解开绳索,带他去换身衣裳,白雪给他牵了过来。” 心儿身边带了翠竹、公山羊和狗。白雪在公山羊手里乖的就像猫,让走就走让停就停,这是府上十八个训狗师都做不到的事。 心儿郡主在达官显贵云集的大堂中不停叔叔伯伯地招呼行礼,长公主身边的家令在心儿身后帮她介绍,以确保礼数周全。 忽然,外面有人进来传话,说:钟老爷回来了。 心儿望望母亲的方向,她冲她点点头,家令在身后悄声提醒,让心儿小姐出去见父亲。 因为钟老爷最近闭关中不便入凡尘,但女儿的及笄一辈子只有一次,所以钟天酬便只将乘坐的轿撵停在门口和女儿见一面。 众人都跟随着郡主的脚步走出大门外, 大门外石阶下,府兵已经围出了安全的范围。空地当中静静停着一个方正的黑色轿子,轿子没有丝毫点缀,从上到下从前往后都是墨一般的黑,这个黑十分浓厚,不似颜料涂染而是材质本身的色泽,油亮纯粹。 心儿郡主走上前去,掀开轿帘进去同父亲见面了。 周围来参礼的达官显贵皆禁声等着,人们只敢在心中嘀咕,这钟首富与女儿团圆的场面着实有些奇特。 不乏还有人在心内悄悄奚落长公主娘娘。 首富之家的门楣虽高的难以仰望,可堂堂长公主何等尊贵,竟然也要受如此屈辱,钟老爷常年在外,让长公主守活寡。 也就是长公主的气度和教养,换做旁人怎可能受得了这难堪,定会去掀翻轿子大闹一场。 每当这种尴尬时候,长公主都不会出来。 所有人都离轿子十步开外,里面说了什么话,谁都听不到,只有一位钟老爷的心腹白师爷守在轿子旁边。 心儿郡主进了轿子后; 公山羊被几个强壮护院抓住了胳膊,手里的狗也被牵走,牵狗的人早有准备,白雪被一块鹿肉吸引走了。 那些人立即就要用绳子要将他手绑上; 此时,一直毫不反抗的公山羊却忽然发力,左右肩膀使劲撞开了两边的人。 人群立刻爆发了混乱,很多府兵向这里跑来。 这时人群中,突然窜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公山羊破开的人群口子跑了出去。 公山羊抓住一个护院,他猛地把那个护院向前扔出去,那个护院如同一个飞物向前撞开了拦截的府兵。前面的人影顺利从一排拦截的府兵之中穿过,双手扑向前一划到了轿子前,然后一头钻进了钟老爷的轿里。 周围的人都被这突发事件给惊的不会说话了,此时才惊呼出声。 轿子旁的白师爷没有动,他拦住后面冲上来的府兵,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一群府兵和护院只得遵命退后几步,候在轿子的附近,只等那人出来便一举抓捕。 而那个冲进轿辇中的人,没错,正是吕琉儿。 第23章 三年之期 吕琉儿冲进轿内,她掀开一层又一层幕布一样沉重的帘子,里面漆黑一片。 但她能感觉到轿中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父亲在这里!父亲就在这里! 她不知该怎么开口称呼,忽然一个柔和的暖光照亮了眼前。 琉儿看见了心儿,她怀里抱着匣子,匣中一颗夜明珠正发着光; 而轿内空空,只有她和刚冲进来的自己两个人。 “你怎么进来了!”心儿压低声音,带着怒意问; 琉儿:“钟老爷呢?” 心儿转头不答; 琉儿一下心中了然; 想不到这竟然是一出假看女儿的戏码。 钟老爷压根就没有回来,这是一顶障眼法的空轿子。 得知真相后,琉儿一屁股坐在了心儿对面。 “你问我怎么进来?那可真是小孩没爹说来话长了。” 琉儿打量着轿子内部,将自己的遭遇和心儿娓娓道出:“我本来在家中和阿娘活的好好的,只是苦于没有阿父,天天缠着阿娘要阿父。 我生辰那天阿娘说我父亲要来看我,结果父亲没来,家中还遭遇到了变故,有人要杀我。阿娘带我逃来到了这里,告诉我我父亲在钟府。” “我家有你的父亲?” 心儿脱口而出,忽然想到自己的父亲,隐约猜到了什么,心中忐忑起来; 琉儿继续道:“然而我来了之后并没有见到父亲,还死了我的阿娘,死了我情同姐妹的婢女,而我也在这个宅院里受折磨。” 心儿紧抿着嘴唇,只盯着她的脸看,越来越感觉她这张脸有说不出的熟悉感…… “我现在不知道自己是谁,若我一直找不到父亲,最后恐怕也是难保性命。” 琉儿说完从脖子上拽出一个物件。 心儿一见那物件便惊讶的嗖一下站起! 心儿的动作太大,撞的轿子都有些摇晃。站在轿外的白师爷面上若无其事,向旁移了一步用身体稳住轿身。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玉牌?” 琉儿拿着玉牌:“心儿,我想问你一些事情。我阿娘死前告诉我,说我不是她的女儿,她是我生母的婢女,我生母在我出生后便去世了,她还说我不是吕琉儿,我的真名……叫钟留夷。” 心儿思考了半天才明白这三字的含义; 她难以置信地接过琉儿手里的玉牌翻来覆去看了好半天。 随后,心儿坐回位置上。从自己的脖子上也拉出一块玉牌,她在手中将两个玉牌合在一起,上面巍峨的青峰凑成了一副完整的崇山峻岭。 巍峨雄奇的山脉耸立在眼前栩栩如生,背后隐隐的旭日红光。 “钟留夷~”心儿喃喃道; “我记得父亲时常嘱咐我:留心、留意,世间万事有因才有果,而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万事皆有轮回,”心儿望着琉儿:“所以,你是我姐姐?” 琉儿一时哑住,听到她唤自己姐姐,倒让琉儿心中情绪复杂,一时不知道怎么回。 父亲还没回来,他还没有认我这个女儿,所以自己还不能算是钟留夷。 随后,心儿告诉琉儿,其实父亲每年都有回来看她给她带礼物。 今年不知为何,白叔叔突然给心儿带父亲的信,父亲在信上说今年不能回来为她庆祝生辰和及笄礼。 琉儿心中五味杂陈。同一个父亲,心儿不但有父亲的名号和财富庇护,每年也还能见父亲一面。 而自己从记事起,就被人诟病无父是野种,受邻里乡亲的恶言恶语。 早在心儿满一岁时,钟天酬就答应了长公主,将钟家所有的一切财产都由心儿继承,他不会再娶妻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 这十几年他果然说到做到,一心求道再不理世俗。 长公主娘娘认为这个同自己没有感情的丈夫还算是尽到了父亲的职责,如此,便也一心一意为他管理钟家生意,以自己的身份压制官宦对钟家财产的觊觎。 这一切本来宁静平和,结果半路杀出个钟留夷。 约过了半个时辰,围在轿子外面的人开始了躁动不安。 钟天酬回府的事情早已经传的满城风雨,有人说是皇上请钟老爷回来的,要给他更多的财富,管理整个国家的财库。 也有人说钟老爷回来是因为修仙得道,回来要带着全家一起飞仙。 而更多的人,把闲言碎语的嘴集中在了吕琉儿身上,那个不知真假的庶女,已经在府上没有消息了,若是这次钟老爷回来不对外公布她的身份,那么很可能她就是个冒牌货。 钟老爷要回来,这精彩逼人的待解之谜已经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现在两个小姐都钻进轿子了,一个还是自己冲进去的,谜底恐怕今日就要揭晓! 四面八方人的窃窃私语渐渐变成了喧哗,后面的人开始向前拥挤。 维持秩序的府兵极力阻拦人群前移,可是被人推着前行,眼看拦不住当即要拔刀镇压…… 就在现场马上要陷入混乱的当口,心儿和琉儿相继钻出轿子。 吕琉儿出来见到了之前见过的那个戴眼镜的白师爷,之前和阿娘跪在钟府门口,就是他带传的钟老爷的话。 现在这位白师爷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向心儿郡主点头,然后快速转身走到轿前跟里面的“钟老爷”低声交谈了几句后,便招呼那边候着的轿夫来起轿。 要不是琉儿自己进去了,就看白师爷演戏的样子,还真以为钟老爷在里面。 心儿和琉儿规规矩矩站着,行礼目送“父亲”的轿子离开。 围观的所有人都失望至极,最后谜底也没揭开,这庶女到底是不是钟老爷的没有确凿说法。有人正欲再闹,知府却来了,十几个衙役开始疏散围在钟府前的人群。 没人敢再挑事,全部灰溜溜的回家了。 琉儿和公山羊一进府门便被马管家带人押住,心儿也被长公主娘娘身边的嬷嬷拉走,她回头望了一眼被抓走的琉儿。 琉儿和公山羊被分开关在两个小黑屋里。外面天色渐暗,听着外面似又响了一阵炮仗,密集的人声渐渐悄息,宾客已经都走了,今夜又是一个挨饿受冻之夜。 一阵脚步声响起,预示着今夜还不能结束~ 忽然琉儿这边的破板门被打开,几人闯进来,粗鲁地将琉儿拉拽了出去。 在院内左拐右拐,琉儿的腿被拖着站不起,膝盖一下撞在石头上,疼的她龇牙咧嘴,琉儿已经猜到他们要带她去长公主那里。 这一次没在门口跪着,几个家丁把琉儿手绑住交给了两个婢女,婢女将她拖进室内。一进门感觉空气香了,地面的质感也不一般了。里面火红的烛光照着满屋华丽的陈设,几只大金烛后面供奉着一张观音菩萨的画像,细腻笔尖画的观音形态逼真仿若在世一般,不知这位画家是在哪里见的菩萨真容。 吕琉儿的思绪被屋中祥和、恭敬、肃穆的氛围给越带越远。 两个婢女走来,将琉儿的脑袋按在地上。 在她面前有一道屏风,从屏风的下面她能看到长公主的衣摆,她还穿着今日正式的服装,应该是一结束生辰礼就来训斥自己了。 想想入府也快两月了,吕琉儿压根没见过这位长公主娘娘的真容,长公主也不知她长什么模样,每次见她不是几丈开外,要不就是像现在这样,自己都是被人押着头按在地上,今日已是她离她最近的一次。 一个威仪的女声自上而下传来~ “你是否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琉儿被压着脑袋回道:“长公主娘娘,我来府中已有几月,我阿娘为我进府已经丢了性命,我还不知我究竟是谁,我的父亲却是一面也不曾见上。” “我说过这里没有你的父亲。”长公主气愤摔了手中的暖炉,红色的炭火扑在吕琉儿身上瞬间烧了两个洞,几个婆子低着头上来,用一碗水扑灭了火星,把琉儿的衣服也泼脏了。 “明日你离开,我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难道唯一想我死的人不是你么,你还会放我生路?吕琉儿听这话,心中只想笑。 她毫无遮拦,直接回怼:“长公主娘娘您别说笑了,我烂命一条,出去才是必死无疑。况且我根本无处可去,我阿娘死了,家也没了,现在我的亲人只剩父亲,您还不让我见~” 长公主年纪比钟天酬还大,日夜操劳让她面容苍老的更厉害,她灰白的眼睛略抬:“若是他愿意认你,早都来了。” “反正你走或不走,我自是有很多办法惩治你,只不过代价很大,你这野丫头想好了承受么?” 琉儿不回答,冷哼了一声,竟然学长公主的口气和音调阴阳怪气道:“代价很大,但是我退无可退。” 她学的长公主娘娘说话,竟有七八分像,周围的婆子奴婢都是一奇,怎么会这么像娘娘。 她的鹦鹉学舌惹怒了娘娘,长公主甩了衣袖转身回屋。 琉儿也被那两个奴婢拉到院中。 片刻后,一个嬷嬷出来扬声让外面的人准备长棍。 外面大概四五个男家仆齐声答已经备好。 琉儿被拉到门外, 才一板子,琉儿的皮、肉和骨头便极其猛烈地撞击在一起,裤子外瞬间渗出了血。 连着几板子下去已是血肉模糊。 琉儿最疼的时候竟然感觉到的不是疼,而是流出的血被风吹的冰凉感,疼已经到了麻木。 紫苏就是这样被打死的,琉儿已经觉得神魂震荡快要疼的神志不清了,整个人脆弱地暴露在棍棒之下,她感觉不到下半身了,下半身已经变成一滩无知觉的血肉。 要死了~ 不死也是残废了~ 不如死了~ 我也要死了~~ 琉儿意识濒危之际,忽然惊骇地想起了公山羊。 若我死了,公山羊怎么办,他们会放过他么! 琉儿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清醒过来,她松开咬出血的嘴,这才开始松口求饶; 她求长公主娘娘饶她一命,说自己会走愿意离开……之后,她已经感觉不到嘴在自己说什么话了; 她不想死,她更不能撇下公山羊死。 “求你们……饶我一命,我错了……” 琉儿抓着旁边嬷嬷的衣裳,但她依旧被两边的人死死按在凳子上,她的求饶和反抗没任何用,在旁人看来就像蚊子叫、虫在挣扎。 长公主娘娘之前很顾忌这个吕琉儿,毕竟是钟老爷的骨血,自己不好亲自下手。 此次心儿生辰,吕琉儿竟然敢钻进钟老爷的轿子中,让长公主娘娘当即起了杀心。 这吕琉儿油盐不进,字字句句都在寻死路。 今日便成全她,送她和她的两个母亲地下团聚。 琉儿已经晕死过去,嬷嬷想让她死透一些,给两个护院使眼色让死劲打! “住手!”有人喊; …… 话说琉儿晕死了过后, 她又一次见到了那个黑色的诡异轿子。 这次梦中没有了钟辛夷,她一个人进去了。 轿子里面依旧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她在里面忽然看见轿子背板后透出了光亮; 她抠住那个光的缝使劲一掰,那个板子便被掀开了。 琉儿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尖叫出声。 那板子后面有一个人,他被几把刺刀钉在木板上,他低着头,满头头发花白。 吕琉儿忍不住大喊问他:“钟老爷、钟老爷,你是我父亲么,你是我父亲么?” 琉儿就这样把自己给喊醒了。 琉儿醒来发现自己是趴着的,她刚想动便被下身撕裂般的疼痛给止住了。 她忍不住呼疼。待那个疼痛的感觉稍稍缓和点了,琉儿才睁眼看清周围。 她一眼看见不远处的钟辛夷,她站在那里定定望着她,许是听见她喊父亲的话了。 因为伤的是私处,心儿让御医悬丝诊脉之后,找了两个略懂医术的婢女来给琉儿上药。 心儿呆了半晌,语调微沉道:“我已同母亲说好,你可以待在钟府,一直到父亲回来。” “父……钟老爷会回来么?”琉儿满脸焦急的神色,问她; 心儿道:“三年之后父亲修行结束,他会回来,也许他从此回归尘世,也许他修仙已成回来与家人道别,总之那时候他会回来。” 三年,还要再等三年! 琉儿觉得灰心丧气,三年太久。 琉儿深吸一口气,爬起身道:“心儿谢谢了。” 那日心儿去找母亲,看见母亲对琉儿下狠手,心儿也被吓到了。她不知为何母亲会对琉儿充满这么大的恨意。母亲自小教导她知书识礼、善待亲人长辈师友,但是她却那样对待一个和自己女儿一样年纪的孤女,她和母亲大闹一场才护下琉儿的性命。 这次之后,长公主娘娘也再没找琉儿麻烦。 吕琉儿的伤就养了三个月,过了四十几日后才能翻身,一月后才能下地,这还要多亏了心儿请的御医和那些名贵补身的药材。 公山羊也被心儿放了出来,公山羊每日给小姐送饭。 心儿偶尔来看琉儿,给她送些补品。 琉儿好了之后继续当着她的洗衣工,好歹也算自食其力,父亲不回来,她始终算是钟府的外人。 天气渐渐寒凉,心儿派人给吕琉儿送了一个炭火盆,晚上睡觉也不冻了。 琉儿像一个真的洗衣女工一样,只是在洗衣吃饭睡觉。日复一日,连她自己也快忘记了,母亲、紫苏、顺二……她几经濒死,身体的疲累同时也消磨了她心中的仇恨。 还有公山羊; 公山羊倒是很自在。他对生活要求很低,只要能陪着小姐他都是很知足。 最近琉儿一没事便冲着公山羊笑,她自己不能开心,但她想让公羊开心。 然而公山羊却不领情,对她说:“小姐你笑的真难看。” “怎么,你不喜欢看我笑了?”琉儿问他; “我喜欢看你笑,可是我更希望小姐你是真的快乐,而不是强颜欢笑。” 琉儿撇撇嘴:“知道我假笑,你干什么还陪着我笑?” 公山羊干了一会手中的事之后,抬头看着她认真道:“觉得你可笑。” 吕琉儿内心os:……有时候真想揍他。 第24章 无风也要掀个三尺浪 早上琉儿出门去洗衣房,门口石阶上,放着一份还有余温的早饭。 她拿起早点看了看,今日的是肉包。 此时公山羊应该已经出门采买了,这么早出门肯定是需要出城的远途。 琉儿一个人走在院中,昨日还萧条的落叶已被尽数扫去,院子内干干净净。 忽然一片新的枯叶落入院中,扫院的人前脚才刚离去,它便落下了。 琉儿走到了浣衣房准备开始做工。浣衣房的箬管事本来也不想与琉儿过不去,都是马管家要求的。自从郡主吩咐过后,箬嬷嬷便也不再针对她,只是每日分给她的脏衣服够她一直埋头洗到日落西山。 中午用饭的时候,公羊还没回来,每次他不在,时间就停滞住了,无论琉儿做什么事都是在等待。 琉儿浆洗衣物到黄昏,洗衣房的院子里已经只剩她一个人了。她把最后洗好的衣服晾在晾衣杆上,和煦的晚风轻拂过衣裳,又吹在琉儿湿漉漉的手上,冰冷的针刺感传来。 琉儿爬上了晾衣架的最高层,望着太阳落山的地方,那里是九凤山。 她使劲闻着远处吹来的风,她想闻风里有没有旷野和山林的味道,闻了半天可惜一无所获,风中只有尘土的味道。 天边的山脊正在吞噬太阳,黑暗在笼罩大地,只觉是尽头又不是尽头。 琉儿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连绵起伏如汹涌波涛般的山脉,广阔无垠的世间她才只见了一角。 可惜的是,她已经被这一角死死困住。 琉儿想到逝去的人,她们应该能自由自在了。 琉儿便向着那远处轻声道:“阿娘,紫苏,我好想你们。” 准备下去的时候,转身望见了樊宾楼。 樊宾楼在日光的余晖中露出肃穆深沉 的面容,那是争名逐利的表象,里面满是虚伪的官宦和腐臭的朱门。 琉儿快速爬下了架子。 琉儿从晾衣架上刚下来,公山羊便来找她了。 这一年公山羊像是吃了什么长个子的药,疯狂蹿高,琉儿的头顶都够不到他肩膀。 每当公山羊来,琉儿都不用抬头确认,只感觉山一样的巨物挡住了光就定是公羊无疑了。 公羊手里拿出一罐香膏给琉儿,是擦脸擦手用的,浣衣房里人人都有,只有琉儿没有,她的手时常又红又肿又痒。 公山羊手里捏着的小小罐子,琉儿抓在手里却是沉甸甸的一大罐,这个罐子上面有好看的浮雕,是绣娘用的那种款,比洗衣女工用的要贵得多。 琉儿问:“你发月钱了么,买这么贵的。给自己买什么了?” “我什么都不用。”公山羊道。 琉儿拉过公山羊的手,上面是厚厚的老茧,坚硬的和铁手一般。 琉儿掏出手帕给他擦手; 公山羊抽回手:“小姐,给我用浪费了。” “手给我!不然你就把香膏拿走我不要了”。 琉儿一把抓回他的手。 琉儿把手帕在水缸里打湿,然后抓起公山羊的手给他擦干净,挖了一大坨香膏给他的手涂起来,他的手心非常暖,油膏在上面化开了,香气愈发浓郁。 公山羊的手是男人的手,不需要好看,但他的手却又是好看的,上面有修长的骨骼肌肉线条,是一双很有力量的手。 反观琉儿的手,她的手又红又胀,食指和拇指和虎口因长期用棒槌和搅棍,所以都变形了。 琉儿擦着擦着就泄气不想擦了,因为她实在不想看见自己的手。 此时公山羊的手覆住小姐的手,他手心的温暖瞬间包裹住了琉儿冰凉的手,琉儿的手在凉水中泡了整天,连骨头都是冰的,晚上在被子里暖一晚上都暖不过来。 而公山羊的手却有着治愈的温,琉儿手上的寒冷一点点褪去,手心微微出了水,然后浑身竟然都开始热了。 她抬头看公羊,等了他一天,终于回来了。l 他的温暖就像此时天边红而不刺人的太阳,褪去锋芒只有温暖可亲,而这些温暖都只给琉儿一个人的。 后来,琉儿常常怀念这个时候,这个她原以为是她人生最痛苦最悲惨的阶段,却因为有公羊陪着她而充满温馨,那些平平淡淡的记忆最后支撑她走过了无数个独自一人的艰难时刻。 琉儿抬头看公山羊,他的眼睛里有自己的倒影,倒影里看不见她疲累的衰容,看不见她犀利的眼睛,然而头上两个发髻让她像长耳朵的小动物。 “哈哈哈……” “你笑什么?”公山羊问她; “没什么,强颜欢笑一下罢了。” 公山羊宠溺的露出笑,因为他看得出来小姐这回是真的在笑。 其实,有时候琉儿想让公山羊趁着和送货车队出行的时候,悄悄跑掉。 外面广阔天地,他一身好本事何愁不能出人头地。可她又不敢说,她依赖公山羊的照顾和陪伴,如果没有他,自己怎么可能撑得下去,怎么可能等到见父亲那一天。 琉儿抛开心头的纠结,开玩笑地说:“我要是有你的手就好了,我这手太没用,洗几件衣服就磨破了。要有你这双手,洗刀子都不怕。” 琉儿又挖了一点香膏出来涂在自己手上,双手捂在嘴巴鼻子上使劲闻上面的香气。 公山羊从褡裢里掏出给小姐买的小玩意,在他心里小姐还就是以前那个喜欢新奇玩意的小女孩。 琉儿便在公山羊的手上摆弄一个新样式的七巧板。 “你们干什么呢!” 忽然一声清脆的喊声,打破了两人的对话。 琉儿转头看见心儿不知何时进了院子。 心儿快步走过来,扯开琉儿和公山羊放在一起的手,生气的口气:“你们不许在这里拉拉扯扯!这是我家。” “心儿小姐啊,这是你家,可我们也没做什么。” “你俩不许凑那么近,不是说好了,我们三个一起玩么,你们为什么老是单独在一起。” “你天天那么忙,上学琴棋书画的课还要学礼仪,还要随你母亲出去见客赴宴,难道我们还只能等你回来才能见面么。” 心儿噘噘嘴:“那现在我回来了,咱们一起玩吧。” “我是真的要累死了,你让我回去睡觉吧。”琉儿洗一天衣服已经是腰酸背痛。 “那你去休息,我和阿羊去看白雪。” “不去。”公山羊拒绝的很干脆; 心儿一脸窘,又不敢像要求其他家仆一样强迫他,心儿似乎有些怕公山羊。 琉儿不说话,只是忍俊不禁地看着。 心儿看见琉儿憋笑,便向她怒道:“你笑什么,我说我要把阿羊派到我身边当护卫,你也不肯。” “肯定不行啊,当初留下已是不易,若是派到你身边,马管家怎么可能允许,肯定马上报告长公主娘娘,将他赶出府。” 心儿也知是这个道理,无法反驳,又道:“我带樊宾楼的点心了,给你们吃。” “不吃!”这回是琉儿斩钉截铁,端着食盒的奴婢刚走前又退了回去。 “为什么不吃?” 心儿不解,之前在樊宾楼里你们不是还开口向我讨要么。 琉儿表情冷下来道:“不喜欢吃了。” 心儿道:“那我们找点乐子罢。今日在夫子那里,别人都在谈论往年庙会如何如何好玩,我都插不上话,我每年都出不去,想聊都不知聊什么。我今日还背了一日书,头都痛了。” 几人正说着话,天上忽然飞来几个孔明灯,霎时将昏暗的夜空,点缀的活泼可爱; 琉儿看到孔明灯,想到一个点子说:“不如我们后日一起出去赶庙会吧。” 琉儿听心儿说她从小到大竟然一次庙会都没去过,简直同情她,庙会就在自家门口竟都没出去过。 原来是长公主娘娘觉得庙会人多混乱不好掌控,若是保护人多容易引人注目,若是人少又怕不安全,所以每年庙会钟府都是大门紧闭。 非但如此,门口的侍卫还会增加一倍数,全府上下无人出入,若是家仆想去,须得前一日提前出府,等参加完庙会后,隔日早上才准许归府。 所以纵然心儿住在最繁华的北街上,却是连庙会什么样都没瞧见过。 听了琉儿的提议,心儿眼睛瞬间睁大,跳起来满口赞成:“好好好!” 琉儿道:“我们偷偷溜出去,只去半个时辰即可,玩完便回来。” 心儿又是立即赞成:“好!” 翠竹却在这时插嘴道:“不好!” 翠竹并不信任这位琉儿小姐,对她出的主意都恐是别有用心。 翠竹拽拽郡主:“外面太危险,郡主您别和他们出去。这要是被长公主娘娘知道了,将奴婢打死事小,郡主出去遇到危险可是事大。” 心儿说道:“庙会的时候,知府的衙役都在巡逻,而且是自家门口的街能遇什么危险!” 翠竹找借口道:“再说满园子的仆从下人,咱们也出不去的。” “明日我们就在房间内早早安歇,把下人都支出去,然后我们偷偷溜出去,一个时辰我们便回来。” 翠竹面露难色,计划听着可行,但总觉不妥,万一遇到危险呢? 摇着头道:“不妥不妥还是不妥,奴婢不同意。” 心儿看出翠竹的纠结,话锋一转盯着她问:“翠竹,难道你不想去?” 翠竹其实也想去,支支吾吾道:“奴婢也想去,可是~可是…………” “那不就行了!”心儿劝慰她 ,“你放心,就在咱家门口你怕什么,万一有危险便回家,门口那么多府兵你怕什么。” 翠竹搜肠刮肚想不出理由拒绝,没有吭声,这件事算是这么定下了。 连着两日,钟府外面爆竹从早到晚噼里啪啦的,把残余旧年炸的一干二净。 相约好赶庙会的四人照常该洗衣洗衣,该采买采买,该上学上学,该陪上学陪上学。 这几日钟府上下都繁忙,每日来拜访的人也络绎不绝,全国各地商铺分号的协管、掌柜、老板都来年终结算,金银财宝一箱一箱运进府,又被银号一箱一箱运走变成存储的银票。 除了商号掌柜、客人和运送的伙计,还有就是每日来府上清算的账房先生,约摸有三十多人,坐在一间屋子内从早算到晚,算盘珠子拨动的声音无一刻间断。 最近公山羊的采买工作也比往日增多了三倍,每日早出晚归。 就是这样一日接一日的繁忙日子里,约定赶庙会的日子也到了。 年节下,钟府各宅院都点了灯彩,各式各样的灯笼在钟府的屋檐下齐聚一堂。 琉儿终于知道为什么心儿不需出去逛庙会看花灯了,外面的灯是断没有首富家的院灯有看头的。 有带画的走马灯、秦淮的花灯,细闪夺目的料丝灯、端庄大气的万寿灯,还有珍珠灯、玛瑙灯等等。 连琉儿的破草屋院门上也挂了一只灯笼,可惜是只掉了穗的秃灯笼,想都不用想是马怀丙那个无耻小人吩咐给她的,不吉利且有凶兆。果不其然当晚灯笼就烧毁了,这才又挂了一个好的上来,不过这晦气是躲不过了。 浣衣房只有几人在洗衣,今日提早结束让大家过节,琉儿便也早早回了房中歇息。 此时心儿郡主院子中的灯都点上了,房门前是两盏穿金戴银的宫灯,那流苏装饰几乎从房檐垂到地上,足有两米长的宫灯,宛若倾斜的日月光华。几个婢女在院子里玩滚灯,可以在地上跑的灯,像彩色的光在院子中打闹,画面煞是活泼有趣。 不过心儿的心思可不在这些年年看,早已看腻了的花灯上。她和琉儿约的时辰快到了,她得提前去给母亲请安,她唤来服侍的婢女,妆了发便去母亲那边请晚安。 心儿和母亲扯谎说今日吹了风,头晕只想早睡。 长公主说要请御医把脉后再睡,心儿忙说不用,说以前也有过类似的头晕,睡一日便好,若是吃那些大夫开的苦汤子倒是要连疼好几日不能好。 而且,若是明日还不见好再请大夫来看也不迟。 长公主摸摸心儿额头手心皆不烫,才微微颔首同意。 吩咐翠竹照顾好郡主,别吃凉的腻的甜的,别在年节生病。又叮嘱翠竹晚上安排婢女守夜,查看郡主身体,若有不适立即遣人来告诉长公主娘娘。 翠竹躬身一一答应。 之后心儿便拉着翠竹退出,匆匆回了自己的院房。 心儿让翠竹把婢女都指使出去,只留下她两人,还熄了屋中四个大红烛,房间一下暗了许多。 外面伺候的人看见屋内暗了,皆以为郡主头晕怕亮,熄灯安歇了。一个个便也都松懈,找地方休息去了。 心儿穿了一件貂绒白斗篷,又拿了一件红狐狸毛披风和一件罗文重乔夹袄,黑熊毛的帽子。 翠竹压低声问:“郡主,这些也要带着吗?” “对,要带。” 翠竹点点头,用布包了,背在背上一大坨跟窃贼似的。 “郡主,咱们怎么出去啊?没轿子怎么走啊。” 心儿在她脑袋上一敲:“逛庙会怎么能坐轿,当然用腿逛”。 “是郡主。”翠竹闷声道,她今日听了长公主几句叮嘱已经吓得不轻,心中早在敲退堂鼓。 “在外不许叫我郡主,你要叫我小姐。” “是小姐。” 之后,两人鬼鬼祟祟爬出窗户,院门口有家仆和婢女。 翠竹放下包袱,拐到一处角落放着一个大铁聋,翠竹过去把笼门打开,瞬间一道欢快的白影从中飞奔了出去; 门口的仆人们看见白雪跑了,急忙呼唤众人:“不好,郡主的狗跑出去了,来人啊快追呀!” 然后呼啦啦一群下人都往外跑去追狗,心儿和翠竹也趁乱跑了出去。 心儿和翠竹到了琉儿的小院,公山羊也已经来了,他今日没穿采买的松垮行服,意外穿了一身半新的圆领袍衫,他很少穿这样颜色的衣服。 心儿望着他都有些不认识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公山羊觉得浑身不对劲转头走到门口。 翠竹拉拉郡主的衣袖,“郡主你看什么呢~” 心儿脸微微发烫,拿过翠竹手里的包袱给琉儿:“这衣服你们穿上罢。” 琉儿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是几件“豪华的新衣”,只好无奈苦笑道:“这衣服穿出去是要选美么,还不成人家的猎物了?” 心儿不解:“为何会成猎物?” “出去我们要穿的和普通人一样,这些衣服太过华丽容易引人注目,骗子和窃贼会盯上你,被盯上了要害你,你便成了他们要下手的猎物。” 琉儿再看看心儿和翠竹,果然两人也是盛装。 琉儿叹道:“我不是说了让你俩穿着朴素一点么?” 翠竹立即道:“这就是郡主最朴素的衣服,你看啊,簪子也就簪了两只,还没有戴流苏和步摇。” “何止簪子,这发饰也不少了。都拆了罢。” 翠竹当即反对:“拆了!那成何体统,出去不是被人笑话,女子头上怎么能没首饰。” 翠竹一副宁死不从的架势,一旁的郡主忽然伸手将她头上的发钗拔了下来; 翠竹捂着头:“郡主,不去就不去了,奴婢的发型不能简啊。” “我要去,那你带着你的钗子回去罢。”心儿把她头上的嵌珠翠玉簪塞回她手里。 翠竹思来想去,簪子什么时候都能戴,这出去玩的机会可是不多,便妥协了,和郡主一起把头上身上的首饰都摘了。 心儿和翠竹还都换了琉儿的衣服,之后四人出门走到院内的后墙边。 心儿仰头望着面前的高墙,问:“我们怎么出去呢?” 琉儿原地蹲下翻开面前的杂草,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翠竹立刻从后面跳出,指着洞叫到:“要钻狗洞么?!!” 她见琉儿点了点头,立即把自己的头摇成拨浪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郡主奴婢是受过教育,您更是金枝玉叶,钻狗洞这种事绝不能做,头可断血可流,狗洞不可钻。” 心儿气道:“我钻得,你钻不得?” “我也不能让郡主钻。”翠竹已经准备好了,这次她绝不会再妥协。 “我让阿羊把你打晕,扔在这里。”心儿威胁她; “那奴婢就要喊救命了!” “翠竹你怎么老是不听我的话。” “主子的话要听,但是主子做错事,规劝也是我们奴婢的职责。” 翠竹打小受教育,是级别很高的奴婢,所以她不盲目听从主子的话,还会规劝主子言行举止。 计划了一月,最后在门口吵起来了。 琉儿叹口气,她抬头看看院墙,转头看公山羊,公羊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琉儿制止了心儿和翠竹的争吵:“既然如此,那我们翻墙吧。公羊站在墙边,我们踩着他上去。” “啊~会不会把阿羊踩坏啊。”心儿担心道; 琉儿笑:“十个你都不会把他踩坏的,放心罢。” 翠竹:“这……也不合礼数吧,男女授受不亲~” “没亲啊,你踩着他上,”琉儿解释说; “那也不成”,翠竹又摇头; 心儿已经撸袖子了,用手戳着翠竹的下巴:“今日你若是再多言一字,我现在就回去把你藏的那些宝贝全砸了!” 郡主说的那些宝贝,是翠竹这些年勤勤恳恳伺候主子获得的赏赐。一年才得几件的千金宝贝,砸一件也要她命了。那是翠竹给自己攒的嫁妆,那些宝贝就是她的命。 翠竹这下使劲咬着嘴唇,不敢让自己再多言。 琉儿攀着公山羊很快上去了,翠竹手脚麻利也上去,只剩了心儿。 心儿的手碰到公山羊,当即脸绯红一片,手也没劲了脚也软了。公山羊手拎着心儿胳膊,硬是把她举了上去。上面的琉儿和翠竹也是连拉带扯。 三人上墙之后,就在墙上等着,公山羊一手攀住墙,轻轻松松翻身上墙,上墙后不停留,另只手一托便又跳出了墙外 ,他落地竟然没有一点声音。 公山羊下去后向小姐展开手,琉儿便跳下去,公山羊稳稳接住她。 琉儿抬头向墙上的两人喊:“跳,不许叫。” 翠竹小时候在山里长大,也是爬墙上树,跳墙对她不在话下,她也跳下去了; 心儿却是恐高,她早都在上面颤颤巍巍,跳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直接摔下去的…… 心儿憋住气跳,忽然感觉四周下坠的风停了,她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人的下巴很好看,他呼吸沉稳,心儿挨着他起伏的胸膛。 忽然,琉儿看见他英气的眉眼皱起~ “你快放开!放开我家郡主!”翠竹跳起来使劲捶打公山羊; “嘘!”琉儿对翠竹做噤声动作; 翠竹忙压低声音道:“你这个下下等奴才快放下小姐,你快放下!!” 公山羊把心儿丢给翠竹,她接不住,两人一起坐倒在地上:“小姐小姐你没事吧,摔着了?吓着了!脸为何这样红?小姐你为何不说话,你怎么了?” “闭嘴罢翠竹~”心儿咬牙道; 翠竹时时刻刻不忘她一等婢女的身份,指责道:“待回去处置了公山羊这个奴才,他居然敢用手抱你。” “琉璃盏、翡翠观音、金凤凰、彩绘古董盘……” 翠竹见郡主念念有词,还以为说的什么,把耳朵支在郡主嘴边,终于听清了郡主是在念她收藏的宝贝名字,翠竹慌忙闭住嘴,闭上还不够,用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表示自己再不敢说话了。 一番波折之后,四人总算出了钟府,他们相伴走出巷子绕到正街上…… 哇!外面可真热闹啊~ 第25章 庙会风波 一 四人拐出巷子,来到了大街上; 只见满街的人影幢幢,人们着华服提灯笼,街道上满是星光点点,犹如银河般涌动。 外面所有的店铺都开门营业,街边是各式灯笼、灯谜和游戏的小商小贩 。 心儿和翠竹两个眼睛都看直了~ “小姐这好热闹啊,好漂亮啊!” 心儿点点头,主仆二人兴奋地拉着手跳脚。 琉儿也好久没出来了,她从去年就被囚禁在钟府里。此时,她望着外面热闹的街道和人群,没有感到任何的开心和激动,倒是被这喜庆的场勾起了伤感。 往年的庙会都是阿娘带她来玩的,后来有了公羊、紫苏顺二,每次赶庙会都是一大伙人热热闹闹的。如今庙会盛况依旧,却早已是物是人非,这一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把她温馨、自足的小家毁掉了,没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九死一生…… “小姐怎么了?”公山羊看着发愣的琉儿,见她眼圈红红的。 “没事,太久没出来了有些感慨”,琉儿走过去拉住心儿,“走走走~逛起来,有趣的还在前面呢。” 四人随着人群向前,琉儿突然发现,这一年的时间里,不光公山羊长成了一个壮年的男人模样,自己也长高了。原先她走在赶庙会的路上都被埋没在人群里,现在竟然也能看到自己前后左右的风景了,虽然还是会被少数个高的人遮挡,但起码能知晓去路和来路,走在拱桥上还能望见整个庙会的全景。 公山羊已经高过了所有人,他用手围挡着四周的人,护住三个姑娘,他的视线更通畅。 琉儿揽着心儿,只听见她不停地问:“可以买东西了嘛?可以逛了嘛?怎么还不可以?” 琉儿安抚她道:“等到前面广场我们可以逛一下。” 以前自己也没这么操心,现在怎么像个嬷嬷一样要操心,琉儿自嘲。 已经望见前面庙前小广场上,摆了好多杂耍、吃食、卖货摊。 琉儿刚说可以逛,翠竹立刻便叫道:“小姐,那边那边!我们去吃糖葫芦。” 刚买上糖葫芦,又看见卖花环的,买了花环,又看见了糖人…… 翠竹吃着太好了,指着远处惊喜道:“小姐你看那边,竟然有卖鸟的?看那鸟还呼扇着翅膀呢。” 心儿立马一同惊奇道:“真的啊,是活的鸟,翠竹我们去看看。” 她俩前面跑,琉儿和公山羊就慢悠悠跟在她俩后面。 到了摊贩跟前,翠竹忽闪着惊奇的大眼,问那个摊主:“老伯,你这鸟有担保么,能活多久?” “什么能活多久。” “我说你这鸟,这鸟能活几日?别买回家就死了。” “小女娘放心,只要你不杀它,能活到你死。” “哎!你这老头,我好言问你,你却咒我死。”气煞我也,翠竹没见过如此无礼的人。当即叉起腰准备和他干仗:“你看你干的这个残害生灵的活计,小心不得善终!” “你不得善终,我都能得善终呵呵呵~”,那摊主老头边和翠竹吵架边还偷着乐。 琉儿一看这老大爷就是在江湖上走窜惯的,专喜欢耍贫嘴气人,这可把在钟府当掌事大丫鬟的翠竹气了个七窍冒烟。 翠竹大嚷:“今日我就要把这些鸟都放生了!看你还抓不抓!” “这都是我养的鸟,姓我的姓,你放不走它们。” “哎呦~你~我今天还就不信了!”,翠竹甩了糖葫芦,冲过去就逮了一只鸟,抓住鸟的瞬间她便愣住了。 “啊~?什么!这居然是木头鸟啊,木头鸟还会飞?”翠竹惊讶的自言自语,脸上尽是尴尬和窘迫,惹得周围所有人都轰然大笑,连公山羊都看着她冷笑了。 翠竹颜面全失,灰溜溜退回心儿身旁,小声道:“小姐,我不知道这是木头做的鸟。咱府竟然都从没见过这种耍货。” 心儿挡在她前面,两只手扯着手帕遮住自己的脸,骂她道:“翠竹我给你跪下了,你别叫我小姐,你是我小姐,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我哪里知道木头鸟还会飞啊,都是那个老头哄骗我,他太坏了。” 翠竹抱着那只被她抓坏的木头鸟还在研究,“小姐你说它怎么能飞呢,这里面是不有真鸟啊?” 心儿翻了个白眼,四周笑声依旧不绝,公山羊付钱把坏了的木头鸟买下。 四人逛完小摊贩,又去了河边放花灯。 各自写了许愿条放在花灯里。黑色的河水带着花灯和上面的愿望离去了。琉儿许愿自己能等到父亲,知晓自己的身世,然后侍奉在父亲膝下,这世上她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了。这也是现在唯一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希望。 一切都终将会结束的,她已经遭受了足够的惩罚和煎熬,只要自己见到父亲,见到父亲就会好了。父亲会给阿娘和紫苏还有顺二一个交代。只要为他们报了仇,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打扰父亲,我离开也无妨。 琉儿边想边盯着河面发呆,觉得现在的自己飘摇如河灯,命运多舛、前途渺茫; 忽然一双手抚上她的胳膊,琉儿回头看原来是心儿。 心儿的表情有些异样,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琉儿顺着心儿的视线转过头看向河中央,她发现有一盏莲花河灯不知何时已经燃着了,周围的人都在小声惊呼这不吉利的现象。 琉儿认出了那盏燃着的灯,那么多的花灯只有她那一盏系了红色丝带。明亮的火焰让花灯快速旋转起来,随后火光很快熄灭,花灯只剩了黑焦的灯骨,像是地狱里的鬼手伸出了河面。 琉儿吓得后退几步,差点没站稳,一只有力的手从后面托住了她。 公山羊沉稳的声音道:“小姐,我的愿望是让你的愿望成真,你看我的花灯还好好的。” 琉儿听见公山羊的声音,心中踏实了许多。 公山羊的花灯正和心儿的花灯连在一起飘在河中。 心儿忽然听到公山羊的愿望是许给琉儿的,不知为何闷闷不乐起来。 经历了烧灯风波的四人上了河岸,兴致大减。准备回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公山羊一直牢牢拉紧小姐,琉儿拉着心儿,翠竹搀着心儿。 走着,走着……不知为何,周边的人流开始躁动起来,人们忽然加速向前拥挤,拥挤的人群将他们四人挤来挤去。 琉儿想起刚才他们几人闹的动静太大,心儿又长得粉嫩可爱让人过目不忘,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难免不被人盯上。这里来来往往的人中万一有人见过心儿,知道她的身份而起了歹念就糟了。想到这里,琉儿拉紧心儿。 突然后面上来几个强壮的男子硬是挤入了她们中间,琉儿使劲拽着心儿想把她拽过来或者把自己拽过去,但是谈何容易! 她想让公山羊带她挤过去,刚要说话,忽听翠竹在那边一声惊呼:“呀~小姐,咱钱袋不见了。” “丢哪里去了?” “奴婢刚还揣在衣服里,买花灯的时候还在,” “定是被人偷了……” 心儿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群穿着戏服的游街表演的队伍横冲出来,截断了人流,硬生生将心儿和琉儿拉着的手冲开了。心儿和翠竹被挤到人群的另外一头去了,中间穿梭的人流越来越多,演出的人在往前面跑,围观的人在往中间挤,尖叫欢呼声压过了一切,耳朵里轰隆隆、无数攒动的人头,琉儿完全看不见心儿了。 公山羊将她拽到身边她才不至于跌倒; “公羊,我们得去找她俩”,琉儿拉着公山羊的衣服,焦急地说; 公山羊带着小姐破开拥挤的人流向着对面走去,琉儿已经完全看不见听不见心儿和翠竹了。 忽然公山羊伸手在人群中一捞,将迷失在人流中的翠竹从人群中拎了出来。 翠竹已然满脸眼泪鼻涕:“小姐小姐,你在哪里,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琉儿看着哭唧唧的翠竹,也十分心急:“公羊,你去找心儿,我带着翠竹去桥头那个胭脂铺门口等你们,你找到心儿后,我们在那里集合。” 公山羊点头答应 ,然后护着她俩挤出了人流,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说:“我找到人就来找你们汇合,你们到胭脂铺那边等我一炷香时间。” 琉儿叮嘱他小心,公山羊点点头后一步跨入人群中。直到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琉儿才拉着哭的止不住的翠竹往桥头那边走。 翠竹边哭边喊:“不行,我也得去找小姐,万一公山羊找不到小姐可怎么办,找不到小姐我也小命不保了呜呜呜呜…” “他可以找得到的,你放心罢。”琉儿安慰她; 公山羊在寻找事物方面有非比寻常的能力,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是他找不到的。拐子曹在厨房里偷一个碗他都能找到,哪怕他藏在了全是灰的炕洞里。 “翠竹~” 琉儿和翠竹几乎同时听到这么一声,声音有些空灵,听出感觉是不真实的声音,很难辨别出这是谁的声音,但语气和语速倒是有一点像心儿的; 琉儿一个没留神,翠竹便抽开手循着那声音跑了,边跑边答应:“小姐我在这里!我来找你!” 琉儿追她不上,转眼间就看见她跑到一条巷口,然后毫不犹豫钻了进去。 等琉儿察觉这可能是陷阱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见翠竹了,她朝四周望望公山羊还没回来,想了想,自己一咬牙也追了过去。 琉儿追着翠竹进了巷子,这个巷子里也太黑了~比琉儿这些天做的恶梦还黑。 越往里走,四周越黑,外面人声鼎沸的热闹声渐渐退去,耳边能听见水滴声和每一脚踏在地上的声音,甚至还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越来越快的心跳。 在这里发出任何声音都需要足够大的勇气,四周是充满了未知恐惧的黑暗,仿佛走在一个熟睡的巨型野兽身边,它漆黑的皮毛缓缓喘息,随时可能醒来。 这种压抑的感觉让人想尖叫又惧怕。 “翠竹,翠竹~”琉儿压着嗓子,小声喊; 黑暗中往日无用的鼻子此刻也有了些作用,小姐丫鬟都香喷喷的,所以或许能靠着闻翠竹身上的香味找到她。 琉儿决定用她的鼻子找人,她停下脚步,深深吸入一大口气,还没嗅到香气,便一头栽倒在了路旁边…… 第26章 庙会风波二 公山羊和琉儿、翠竹分开之后,就在人群中寻觅,他的眼睛里能看到全部是朝着同一方向的人行轨迹,有序中只要有一点不同就会出现混乱,混乱会荡起对抗的波纹。 公山羊将自己的视线铺开,在有序中寻找不同的异动,很快他将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拐角,一伙人逆着人流朝那边去了,公山羊立即追了过去。 公山羊悄悄跟着这伙人,他们抬着已经昏迷的心儿走出人流进入没人的巷道,里面停着一辆轿子,公山羊刚打算动手救人,忽见轿子里钻一个熟悉的身影,那穿着打扮分明就是钟府里的嬷嬷。 公山羊心道不好,立即翻身往回赶。 此刻,琉儿在一间房间内醒来,她被一阵浓烈的烟呛的喘不上来气,四面的墙在一瞬间成为了火墙,空气中弥漫着烈酒的味道,吞噬的火焰立刻有了鲜活的生命,几米高的火舌已经燃着了屋顶,一串串燃烧的茅草纷纷落下,所到之处立即炸开新的火种。 琉儿发现自己被绑着,一个火屑掉在她胳膊上,衣服被烧开一个洞,火星沿着衣袖不断蔓延开,琉儿不停摔动自己的胳膊,猝不及防吸入一口火辣呛口的浓烟,鼻子嗓子瞬间火辣辣的疼。 呼吸快要窒息,琉儿现在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痛苦中她几乎要放弃挣扎。 琉儿最后睁开眼,恍惚中她看见了一个人,那人同她一起陷入火海。 他和她一样的痛苦,而他的痛苦又加倍叠加在自己身上,烈焰灼心,煎熬难忍,让死了的人都不能安息。 等到天快亮时,公山羊才赶到,他到时只看见一座烧焦的房子。 这个房子很像琉儿前一晚放的那盏莲花灯,只剩了焦黑的框架,整个房顶全掉下来了。 公山羊感到毁天灭地的恐惧感完全攥紧他的心脏,然后他那石头般刚强的心脏也破天荒的震颤不已,随之而来的,还有深渊般的窒息感和麻木的疼。 公山羊趴在废墟里用手刨着灰烬中的房子,一处处疯狂翻找,最后他找到了他给琉儿的刀。 他不敢再找下去了,他怕这世间他唯一牵挂的人也只剩一具焦骨,公山羊跪在黑色的灰烬中低着头,他的手握住刀,鲜血顺着刀刃一注注流在脚下。 忽然他倒提短刀向旁边飞了出去,那来人被飞过去的刀定在原地。 来的是忠帮的人,但并不是负责杀人放火的杀手党,这几人是专门负责处理杀人现场的,可以毁尸灭迹也可以伪造死者现场,将被杀变伪装成自杀或意外身亡,而这些手段是屡试不爽的,查案的人上当一上一个准。 他们明显没想到会有高手埋伏在这里,立刻拔腿就想跑。 公山羊怒火正盛怎么会轻易放他们走,他将自己的另一把刀也飞出去,一人的腿当即被刺中倒地,公山羊赶将上去一手一个掐住两人脖子拎了起来,任凭他们挥手踢腿作何挣扎,在公山羊的天生力量面前都不过是垂死挣扎。 一人已经晕死了过去,另外一个顾不得自己是个毁尸灭迹的凶手,竟大喊起救命来,演起一出贼喊抓贼。 可惜这荒郊野岭杀人的地方哪里会有人来救他。 公山羊的手稍一用力那人就嗓子咔咔咔~的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整个人像是已经头和身体要分离了,他的脚扑腾着渐渐没了力气,满眼只能看见眼前这个怒发赤目的魔鬼,嘴里再发不出一个字,双手瘫软垂下,两眼缓缓闭上等死~ “公羊,住手”。 这句话轻的好像是耳语,似一阵呢喃的风拂过,谁都没有听见,甚至连路边花朵上的蝴蝶都没惊动,可公山羊却是一下就听到了。 他烧的通红的眼睛一下转回去,看见了那个说话的人。 琉儿已经再站不住,晃晃悠悠又晕了过去,公山羊当即甩了两个人跑去扶起小姐。 刚才那两个装死的身影已经连滚带爬跑了。 公羊看见小姐身上好几处烧伤,此地不宜久留,他抱起小姐快步离开了。 等琉儿再醒来,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墙上挂着斧子弓箭,简陋的房顶能看见许多茅草,琉儿抓了一把身下,好像是床,看来这里不是钟府的柴房。 琉儿感觉自己被包扎的严严实实,她试着感觉自己受伤的地方,动了动胳膊和腿,筋骨都没受伤,皮肤碰到包扎的布都很疼。 琉儿试图坐起来。她侧到右边想用左手支撑起身,但是右眼处的皮肤触到枕头,顿时火烧火燎的疼。 有人从外面进来,“小姐,你别动。” 琉儿抬头看见公山羊,问:“我们这是在哪里?” “这是一个农户家,我给了一些钱,让我们暂住在这里养伤。” 琉儿仔细看公山羊似乎并无外伤,心下松了一口气,问他:“我昏迷几日了?” “三日了。” “心儿和翠竹呢,找到她们了吗?” 公山羊低头搅拌手里绿色的膏药,冷脸没说话。 “你找到心儿了么?”琉儿心中着急又问; “他们是一伙的。她和要烧死你的那伙人是一伙的。” 琉儿脸上着急的神色褪去,自嘲的神情,两眼空洞落寞; 自己这么凄惨了还有资格担心谁呢?这些人这些计谋稍微想想也知道谁是主谋了,心儿怎么会有事呢!有事的只会是自己; 公山羊放下手上的膏药,道:“小姐,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我不走。”琉儿的声音轻微而坚定; “为什么?” “我还没找到父亲。” “父亲那么重要吗,比你的性命还重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还值得吗?” “我阿娘死了,留下我的身世成迷,难道不搞清楚我的来历就让养育我十几年的母亲白白为我而死。还有紫苏,还有顺二,他们都因为我死了。” “他们的死还不够么,为什么你还执迷不悟,你根本还是为了你自己。” 琉儿狠狠盯着公山羊,把嘴唇咬出了血; 不知是被戳破了真相还是误解的委屈,琉儿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里却带着尖刺:“你又没有父母,你当然不懂!” “可我有小姐你就够了,有你我就可以活下去。” 琉儿愣神中,胳膊上的伤口不小心碰到了,嘶~一声,狠狠疼了她一下。 公山羊走过去,抓住她的胳膊查看,然后把搅拌好的药膏拿起,小心翼翼解开小姐胳膊上的布带。 琉儿看见自己的胳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胳膊上血肉模糊,表面皮肤已经溃烂受损,变得凹凸不平。 公山羊给琉儿处理伤口的样子,平静的可怕。 琉儿有时候觉得,公山羊就像一个家里的父亲,他抵御一切意外、支持一切行动、承担一切后果,闯祸的永远是琉儿,闯完祸之后公山羊会给她修修补补。 “疼,你忍着点。”公山羊安慰琉儿说; 琉儿在心里对自己说:疼吗?都是你活该自找的。 两天之后,吕琉儿感觉身体在愈合,但是那些创伤的疤痕已经无法消除了。 她可以走动但是走不了太久,主要是愈合的皮肉会有牵扯,而且如果行动剧烈就可能会撕裂伤口。所以她还是卧床休息为主。 她现在知道了阿娘为什么一定要送她入钟府,因为外面的确很不安全。在钟府里,也许他们还会顾忌父亲不敢直接下手,若是到了外面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对她痛下杀手。 这些人是谁?是钟府的人,是长公主,是马怀丙,是所有忌惮她身份的人。 也许……心儿也是一个陷阱呢。 这样想太可怕了,什么人都不能信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公山羊快步走进屋子把琉儿拦腰抱起抱到床后面的一个柜子里,打开柜子让她躲进去。 琉儿一把拉住公羊的衣服:“你一定要活着,能逃便逃别管我!” 公山羊给她做了个噤声手势,轻轻关上柜子的门。 公山羊出了门便被一群拿刀的杀手围住; 自从进入钟府以来,几月的时间这种场面已经屡见不鲜了。 杀手党持刀砍来,公山羊手中横扫一条铁棒打散了他们的刀,然后蹲下将铁棒挡在身上躲过攻击,从怀中抽出一把小刀,勾倒一人的腿,刀划在他肚子上,那人惨叫一声被撂倒,公山羊反手用刀扎在另一人大腿上,短刀几乎刺穿他的大腿,那人立刻哀嚎着倒地。 此时公山羊的背也被刀划伤,他闷哼一声。 这几人也是有备而来,他们忽然相互配合用绳子和铁索将公山羊限制了行动。 刚才被撂倒的几人伤都不重,此刻都拿起刀围向“困兽”。 公山羊突然爆发一声怒吼,脸上杀伐气大盛,他双手青筋暴起硬生生扯开了身上束缚的绳索; 所有人都被大力带倒,手指粗的麻绳网被撕碎。 公山羊将拽下身上的铁锁握在手里,忽然向旁边一挥,猛烈如劲风,那三个提刀杀手当即被扫倒,像是被人用铁锁砸在胸口半天都爬不起来。 公山羊踹开脚下的一个黑衣人,那人在地上翻滚着还飞出去三丈远。 他捡起一把刀向那些人一步步逼近~ 琉儿担心公山羊,跑了出来。 琉儿跑过去揪公山羊的胳膊,丝毫不能撼动,琉儿不停打他、喊他他也听不见,像是感受不到外界了一般,吕琉儿跳上公山羊的背,攀住他的脖子,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 公山羊松开手里的刀,那个被他踩在脚下的杀手头头被一脚踏在胸口口吐鲜血,几个帮凶过去拖上他一起逃走了。 公山羊站着没有动,血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 公山羊说:“小姐我们离开这里罢。” 琉儿摇头:“我一定要搞清楚我的身世。” “这里太危险。” “我知道。” 琉儿在求饶:“公羊你别说了,我都知道的,可是我没有办法,你是知道我的,你第一天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 琉儿把头埋进公羊的颈间,流过血的地上又流过冰冷的液体。 公山羊背手托住小姐,背着她回去了。 琉儿想,只要留在钟府就能暂保安全,我现在唯一的退路就是再回到钟府。 吕琉儿回钟府之前,让公山羊带她先回了一趟吕府,他们之前住的家。他们找了偏僻的道路回去,避过了南街上熟悉他们的街坊,吕琉儿看着熟悉的路、熟悉的墙,远远望去是熟悉的屋顶,吕府门上贴着白色的封条,好似已经尘封许多年。 “进去吗?” “不进去了,以后我会回来的,”琉儿说,转头看他:“我保证一定带你一起回来。” 公山羊点点头,伤痕累累的脸上终于有一丝悦色。 琉儿见他开心,却是鼻尖一酸。 琉儿和公山羊又回到了豺狼窝,钟府里人人的面目都变得诡异。 马管家知道她回来,拦在大门口道:“伤成这样都没死,吕琉儿你可真是鞋底都打不死的八足虫。” 公山羊背着琉儿绕过他,在外面的众目睽睽之中堂而皇之地进了钟府大门。 公山羊推开吕琉儿小院的门,里面已经堆了一些没用的杂物,他们还以为吕琉儿再也不会回钟府来了。 心儿得知琉儿回来,立刻就来找她了,知道她受伤还带着御医来了,给琉儿诊治完,配了方子让人去拿药。 心儿坐到琉儿床边,见她浑身的烧伤也是后悔难当,流着泪给她道歉:“对不住,都是陪我去庙会才把你害成这样。” 琉儿问她:“心儿,是谁把你带回来的?可以告诉我么。” 心儿道:“不知道,我那日被挤散之后,闻到一股药香后就晕过去了,等醒来我就在自己床上了,翠竹也回来了。她的情况和我一样,什么都不记得。” “那你有问过那些下人吗?是谁将你送你回来的。” “我问了,他们都说不知,送我的人送到钟府的大门口,就走了。最先发现我回来的是马管家和门卫。” 琉儿忽然冷笑:“是你们府上自己人将你带回来的。” “我们府上的人?什么意思,你是说害你受伤的也是钟府的人?” “如果说就是你的母亲,长公主娘娘呢。” “不可能,绝无可能,我母亲一辈子吃斋念佛,绝对不会干任何害人的事情。” “为了你,也许她就干了。” “不许你血口喷人,岂有此理,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钟府污蔑我母亲!”心儿站起身,说话的气势立刻变成了高高在上的郡主; 琉儿被她忽然居高临下的样子惹的怒火中烧; 冲心儿喊:“我在钟府已是九死一生,而你还要说这与钟府唯一大权在握的长公主无关么。我现在变成这副样子,你说究竟怪谁!为什么你被人抓走只是回了家,连你的婢女都毫发无伤回来了,而我却出现在一个大火熊熊的茅屋内,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这个世上谁会最恨我?那你告诉我!钟辛夷,难道不是因为我是钟留夷!” “不,不是,你胡说,你全是胡说的……” “你看看我,你看我变成了什么鬼样子,我是胡说吗!你问问你自己!” “你污蔑长公主就是死罪。”心儿狠狠道,她恨不能立刻堵住她的嘴。 “钟辛夷,你也要杀我么?” 听到琉儿这样质问她,心儿忽然一下愣住, 片刻之后,郡主从琉儿的房中跑出门,院里候着的丫鬟男仆出现一阵骚乱,都追着郡主一齐走了。 公山羊关上门,走过来将一碗刚熬好的药递给琉儿,说:“小姐,你不该和她说真话的。” 琉儿眼神一暗,低头默然。 第27章 翁征明 心儿虽然和琉儿吵架闹翻了,但心儿还是会派人来给她送各种去伤疤的药,有内服的,有外用的,药效都不错,半月下来,除了一些深的疤痕外,能消除的都消除了。 琉儿时常照着镜子发呆,胳膊上的疤痕,还有右脸眼睛上的疤痕都难去除了,尤其右眼皮上的疤痕像是一抹红色眼妆,使得琉儿的眼睛露出妖异的红色,琉儿看着镜子里面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又过了几日后,钟府里的下人都开始忙忙碌碌准备东西,厨房里做了很多便于储存的食物都装在食盒里,浣衣坊里开始洗床单被褥被子还有一些外出的衣服。 琉儿从别人嘴里听到,是郡主每两年都要陪同长公主娘娘去尼姑庵里小住,诵读经书,修行培福。前些时候,宁舒庵的庵主送信来,说最近庵里温度适宜安静,请公主娘娘和郡主来住,长公主看信之后便定了出行的日子。 因为要去的宁舒庵在百里之外,旁边还临近大型寺庙。此次长公主和郡主又都要出行,故除了钟家府兵外,知府也派了衙役护送,沿路都有城县的官员和寺院接待,加上路程,可能要走几日的路程,所以食物和水要带齐。 马管家本打算留下照看宅院,刚好不必伺候主子,在府中作威作福几日。 但心儿指名要他同去,他不情愿却也只能听从郡主的命令,随行出发。 其实心儿是害怕他留在钟府里会对琉儿下手,才执意带他走的。 临行前,心儿让翠竹给琉儿送了很多的药和用品,并告诉她可以不必去浣衣房中劳作。心儿还安排了管采购的王管事照顾她和公山羊,留下自己的几个婢女也可供她吩咐。 琉儿只回了感谢。 第四日,心儿便和长公主出发了,这一走几乎带走了钟府内一半的下人。 她们离开之后; 钟府整日里,除了偶尔打扫的下人,安静的像是一个空府院,树叶掉在地上的声音也清晰刺耳。 琉儿还是日日在浣衣房中洗衣度日,因为待在房间中她只会整日胡思乱想。 当她洗完衣服休息时,就会在静置的水缸中看到自己的脸,看到眼上那一抹妖艳的红伤疤。 现在的她长得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她的上眼睑微垂,眼角微微上翘,眼珠露出分明的下三白,眼黑半露如一滩死水。 她的嘴薄而直,紧紧抿在一起,自己都不发觉在一直做着这种表情。再加上那个诡异的红色眼影伤疤,水缸中的整张脸好像在古怪地嘲笑她自己。 每当琉儿摸到自己的胳膊,感觉到上面崎岖不平的皮肉,琉儿就会陷入深深的痛苦中。 冰雪消融的时候,钟府里悄悄混进来一位客人。 这天琉儿和公山羊在花园里准备烤鹿肉。 这头鹿是公羊在九凤山上打的,牛一般强壮的鹿,其他肉都分给别人了,只留下一条粗壮的右后腿。 公山羊还从山里带回来一大块圆而平的石头,他将大石片立在一旁,开始生火,之后把大石架在火上。 他解开身旁的包裹物,露出一条粗壮的鹿腿,用刀切了最肥的一块丢上去,肥油立刻哔哔啵啵爆裂起来,他又切了几片带血的肉上去,香气和声音一下飘出了好远。 公山羊把肉都割成片放在竹筐上备用,琉儿拿起地上的罐子,将里面的细盐撒上去,又撕开一个纸包,孜然的味道冲入鼻腔,撒上孜然,肥肉和香料配合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鹿肉变得色香味俱全了。 此时,园中有人闻香而来~ 琉儿正准备去盛水洗瓜果,忽见梅花树旁站了一个人,一张眉目清秀的脸在那里探头探脑。 他看见琉儿看到了他时,立刻谦谦一展笑颜,春日微雪的光映照在他脸上,明眸皓齿闪耀着融融光晖。 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秀气好看的公子,琉儿的心不由得跳起来。 那位公子笑着一张脸从树后小跑了过来,见面便恭恭敬敬作一个揖:“叨扰则个,请问你们是在烤肉吗?” 琉儿答:“是。” “颇有意趣啊~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可否让鄙人加入,同你们一起赏春雪吃烤肉?” “不可!”公山羊在烤肉站起来,冷着面道。 “我们是钟府的下人,请问你是什么人?” 虽然他长得人畜无害的模样,但琉儿还是十分警惕; “在下是钟伯父世交好友之子,家父与钟老爷是同窗,我的名字叫翁征明,不知你们可曾听过?” “没听过,快滚。”公山羊的表情便越来越凶; 公山羊已经走过来,他挡在小姐身前;琉儿被他挡的严严实实,头都露不出。 翁征明朝那边望望肉,舔舔嘴唇,继续力争吃烤肉的机会,他道:“我会烤肉,我烤的肉很香的。” 公山羊眉毛一横:“不需要。” “你烤石上的肉糊了。” “不用你管。” 琉儿在后面听的好笑,这位公子也是好性情,竟然如此的锲而不舍。 公山羊都那么拒绝他了,他都不走。别看他长得细皮嫩肉,这脸皮估计也得有二斤。 琉儿想着好歹遇到一个钟府的外人,多个朋友多条路,刚好还是父亲同窗的儿子,好歹不是长公主那边的人,结识了也可多个朋友多条路。 琉儿便越过了公山羊,向他道:“我们鹿腿很大,可以分一些给你吃。” 白面少年立刻满脸堆笑,边致谢边作揖:“承蒙款待,感激不尽。” 琉儿拦住公羊,翁征明作揖完便撩起衣摆小跑去烤石那边把烤糊了的肉片赶紧用筷子夹起。 翁征明用行动证明了他烤的肉果然有过人之处,外焦里嫩,将火候把握的刚刚好,调味也是咸淡适宜,吃多了不腻不齁,吃少了~肚子不同意。 翁征明像个自来熟,边烤边讲一些关于烤肉的典故和趣事,一顿烤肉吃的十分逗趣解闷儿。 公羊虽不喜外人,但小姐发话了,便也再没有想着赶他走。 三人吃饱了肉,就坐在园内亭子里赏雪赏梅。 也是天公作美,沸沸扬扬撒了一场架势很足的春雪,天地间瞬间茫茫然,落雪化雨,红梅傲居于枝干上凌霜而开,朵朵娇艳欲滴。 翁征明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他能躺着绝不坐着,他站着摇摇欲坠,坐着摇摇欲睡,躺着的话……谦谦君子便是成了一副标标准准的死狗模样。 三人坐在十面漏风的凉亭中,还是如此清冷的春雪天气,不断有冰冷飞雪飞落在身上。 公山羊是身强体壮天生不怕冷,琉儿披着一个软毛披风还冷的直打哆嗦。 反而是翁征明,他的身子骨看起来比琉儿都单薄,他甚至还穿着旧的单衣,竟然也完全不怕冷。 只见翁征明往凉亭中的美人靠上一躺,一边的腿和胳膊挂在栏杆上,怀中一壶冷酒,不时拿起喝上一口。他的脸和手明明都冻的通红,他的表情却还能一脸享受。 所有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屏蔽寒冷,或是刀枪不入,或裹紧夹袄。唯有翁征明好似荡在了冷风之中,风吹着他身上宽松的袍子剧烈抖动,他随意地挂在栏杆上,似乎已经准备好随时要随风而去。 “翁征明你来钟府干什么?”琉儿忽然开口问他; 翁征明还闭着眼,却听到了回答说:“我来陪心儿郡主读书。” 看翁征明应当正是发奋读书,为自己博取前程的年纪,怎的堂堂一男子竟来陪女子读书,岂非也要跟着心儿学些琴棋书画,女德女训。 琉儿疑惑却也没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翁征明却还怕她没听明白,又解释说:“世人皆羡慕我能陪郡主,可惜他们没机会,我是独一份。心儿若是需要我,我就生的有意义,若是不需要,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琉儿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赞同他道:“翁公子真是浮云皎月,已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这时,一个采买小厮找到了公山羊,说管事的找他。公山羊让琉儿等他半炷香时间,随后便同那小厮去了。 琉儿看着公羊离开,呆呆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发呆; 琉儿和翁征明两人都沉默,四周只有落雪飞花的声音,就这样过了很久,忽然躺在冷风里的人开口了; “琉儿小姐何故将心事写在脸上呢?” 琉儿头也不回:“我有何心事?” “想必这位公山羊,就是你的心上人罢。” 琉儿一听他的话,瞬间清醒了,解释说:“他~他只是我的家人。” “我看你把他看的比你自己都重呢。” “我只剩了这一个家人,自是比我性命重要。” “可你又想摆脱他,故意冷落他。” 琉儿眉毛一挑,全部脸转过去,盯着这个挂在栏杆上如同破风筝一样飘荡的男子,问他:“何出此言呢?妄自对他人下断论可不是君子所为。” 琉儿忽然发现他并不似没心没肺、吊儿郎当,谁都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笑又不笑,不笑又笑。 翁征明抓住栏杆坐起来,又站了起来,走到琉儿身旁蹲下,他的脸一下凑的很近,看得见这位细皮嫩肉的公子,他明亮的眸子如两口置在太阳下的盈盈井水,几乎要从琉儿脸上搜查出什么蛛丝马迹的证据来。 琉儿正要推开他,谁知他却悄悄话一般,凑在她耳边说道; “琉儿小姐,下次烤鹿肉也一定叫我哦~” 翁征明撂下这句无耻的话后,便笑嘻嘻地走了。 琉儿没见过这么把脸皮厚当有本事的人,无言以对。继续等了会儿公羊,公羊回来后两人收拾了杯碗盘碟,然后一起回去了。 十日之后,心儿随长公主娘娘一同回府。在寺院中过清心寡欲的日子,果然一日似两日的长,像是过了半年之久。 离开寺庙,翠竹才呼出长长一口气:“郡主,再在尼姑庵住下去,奴婢头上就要长草了,真的,你看啊~奴婢头发的颜色都变了~” 翠竹发起牢骚总能滔滔不绝:“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醒,每日只能听到诵经声和敲木鱼的声音……” 心儿板着脸吓她:“看来你还没有沉心,应该让你再住几月,好好归置归置你这浮躁的性子。” 翠竹听了,连连摆手拒绝:“郡主,奴婢知道错了,不该口出怨言,您可千万别把我送回去,求郡主原谅奴婢这一次~” 翠竹冲郡主叩首作揖求原谅,心儿嫌弃地推开她,自坐在一旁唉声叹气。 “郡主你怎么回家都不开心啊,不会你还想在寺庙里住?”翠竹的声音放大了十倍。 心儿想骂她,但是又觉得和她解释不清,气呼呼地就是不理她; 对付翠竹这样爱说话的人,最大的惩罚就是不和她讲话。 “郡主,你真六根清净了?怎么不说话啊,你说话啊!你不说话,奴婢就让你……让你,耳根子永远不得清净。” 说着就把嘴向心儿的耳朵伸过去嘚嘚嘚的叫,心儿被她弄的不厌其烦,却也噗呲一声气笑了; “郡主啊,你打奴婢骂奴婢都行,求求你千万不要不理奴婢。” “你的话就不能少些么,没看见我烦着呢。” “郡主你烦什么呢,告诉奴婢,奴婢给您分忧解难。” 心儿不说,翠竹忽然一下恍然大悟。 “哦,奴婢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怕见到琉儿小姐。”翠竹拍着自己的脑袋; 心儿愁眉不展:“对,还有~” 翠竹急忙抢答:“还有不想见那个公山羊,他和他小姐一个鼻孔出气的。” 翠竹不愧是她的贴身丫鬟,对主子的心事了如指掌,但她还是不解:“郡主,他们只是咱府上的低级奴仆,还都只能在后院工作,郡主您平时都不会见到他们,计较他们做什么,不是自寻苦恼么?” “他们不是奴仆,他们是,是……朋友你懂吗?” 一句话把翠竹愣住了:“朋友?郡主你的朋友都是官宦富商家的小姐公子,那些才是你的朋友,怎么拿他俩当朋友,他俩的身份可不配。” “可能只有他俩才算我朋友。”心儿郁闷道; 翠竹立刻问:“那奴婢呢?奴婢算小姐朋友吗?” 心儿无语,再次用不说话对付翠竹。 这一路颠簸自是不必说,好在去和回的路上皆平安没有遇到什么意外。长公主娘娘的车队回到钟阳城中,受到了百姓的夹道欢迎,从城门口到钟府府院,一路向百姓分发经书佛串还有斋食和封好的铜钱,这都是从钟府临行前就早准备好的。 皇室的人祈福都为社稷,更何况心儿刚封了郡主。长公主娘娘这一趟也是为了感念皇恩浩荡,祈福国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故而有民众欢迎迎接。衙门也派了人维持秩序,车队一路行驶到钟府门口,众人目送长公主娘娘和郡主进府后才散去。 翠竹抱着小姐在寺庙里做的功课,追在心儿身后:“郡主等等奴婢,这些功课太沉了,郡主您慢点走~” 心儿的目光在家中跪迎的奴仆中寻了两遍没有看到琉儿和公山羊,正要气呼呼的回去,忽见前面一个陌生的人,正在冲她一个劲的呲牙傻笑~ 第28章 原来是个狗腿 心儿回来之后,惊讶地在家里见到了翁征明。 她和翁征明小的时候经常见面,因为两家是世交,爷爷在世的时候,心儿还没出生,两家便定了亲。 因为是高攀的婚事,心儿出生后,为了让两个孩子能从小便培养感情,那时候翁征明的母亲每年都会带他来钟阳城小住,翁征明和心儿便成了青梅竹马,那时候钟老爷也还在府上。 后来翁征明的父母双亡,他本家的一位远亲收了他为义子。 但之后,钟天酬离家,长公主娘娘执掌钟家大权,她本就不满意这桩婚事,又兼翁征明父母亡故,长公主便欲要斩断这桩婚事。 谁知翁征明的义父也是狠人,次次来将年幼的翁征明和行礼往钟府门前一放就走,街上人来人往都瞧着。 每次这个时候,都是心儿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跑出去将征明哥哥牵回府中,让人给他安排住处吃食。 但他们长大之后,已有四五年没见过面了,正是容貌变化的年纪。 所以当翁征明突然站到面前,心儿完全没认出来。 “你是何人?” “小甜豆~” 心儿眼睛一亮,认出了他:“你是……征明哥哥!” 翁征明微笑点头。 翁征明小时候体弱多病,总是喝苦药,心儿给他拿糖,翁征明说心儿便是小甜豆,看到她不用吃糖果蜜饯也能喝下苦药。 心儿开心地拉着翁征明说话,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翁征明笑容也灿烂起来,他的心儿果然一点都没变。 不过重逢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当心儿得知翁征明是来陪她读书的时候,当即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又要被夫子的之乎者也念念念了。 长公主娘娘虽对翁征明颇多不满,但无奈心儿和他要好,从小到大,心儿只有这一个青梅竹马的朋友,长公主便对他的造访不置可否。 钟府的下人们也会也对翁征明各种敷衍行事,给他安排的住处缺东少西,一应俱不全。 不过翁征明这个人,以书当被也能安歇,所以环境再简陋他都能住下去。更况且这是钟府,简陋还能简陋到哪儿去,下人都锦衣玉食呢。 他来和长公主娘娘请安,吃了闭门羹,翁征明便在长公主娘娘的院门外恭恭敬敬作揖。翁征明想做钟家的女婿,确实得先过长公主这关。 翁征明住进钟府,没有偷闲半日,第二日便催促着心儿上学,心儿虽是不情愿却也很听征明哥哥的话,两人每日提着书箱早出晚归去读书,晚上翁征明还陪着心儿做作业。 府里的人都说,翁征明这么努力,就是上赶着想做钟府的赘婿。 这日酉时,钟府门口,一辆气派的马车按时停下了; 翠竹搀扶郡主下了马车,心儿向前走了几步停住脚步,回头等了半天不见人。 翠竹已沉不住气,撩起裙摆一步跨上马车,一把掀开帘子,冲里面吼道:“翁公子我们到了,您快请下车罢!” 翁征明在里面睡的天昏地暗,被翠竹一吼给吓醒了,缓缓睁开睡眼。 翠竹跳下车,气呼呼地对郡主说:“不知这翁公子是哪路睡神转世,怎么白日里睡了那么多堂课还没睡醒,在马车上还要睡!” 翠竹正骂着,一个全身懒骨的人才从轿里钻出来,睡眼惺忪地站在轿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望见西边的晚霞,吟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翠竹听他又在吟文绉绉的诗,头也不回拉着郡主就走,边走边说:“郡主我们快进去吧,别给他当观众了。” 心儿回头喊:“征明哥哥你下马车慢些。” 话音还未落,翁征明已经摔下了马车,因为小厮把下车凳给提走了; 马夫不等他完全下了车就牵着马走; 翁征明摔在地上又差点被车轮碾,狼狈不堪连连惊呼:“马夫~马夫,稍等、稍等”。 下学了的人,一前一后进了钟府的前堂,放学归家第一件事便是要先与长公主请安,翁征明要报告郡主今日的所学成果。 稍迟了一刻,翁征明才从堂内出来,他的脸色有些泛黑; 心儿有些心虚,问到:“征明哥哥怎么了,是我母亲责怪你了么?” 翁征明看着心儿关切的面容,在脸上复又挂起不羁的笑:“心儿可要认真读书,征明哥哥才能在长公主娘娘面前扬眉吐气。” 心儿不是找借口,是真的苦恼,小声说:“怪我读书没本事,书本上都是些我看也看不懂的大道理。” “你读书只求锦上添花,丰富学识即可,真正的读书人要博功名与几万几十万人争一个功名,那才叫读书苦。” 翁征明说完沉默片刻,之后眼中落寞一扫而光,变成弯弯月眼对心儿道:“心儿贵为郡主,不必懂什么是苦。” “抱歉,都是我太笨太闲散,害征明哥哥挨母亲的训。” “无妨,你哥脸皮厚,为着心儿再挨几顿苛责也无怨无悔。” “征明哥哥与我们一同用饭吗?” “不了”,翁征明打了个哈欠,说:“天色尚早,我回去再接着睡我在马车上没做完的黄粱一梦。” 翁征明还没走开,翠竹就脱口一句:“还睡?睡死啊要~” 翁征明头也不回下了石阶,伴着笑声道:“若是能睡死,也不错哈哈哈哈” 心儿用眼睛瞪翠竹,责怪她不该那样无理地说征明哥哥; “郡主您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说翁公子是您的,您的……” 心儿替她说出:“是我要许配的人。” “原来您知道啊!郡主娘娘看他这个不着四六的样子,您不生气么。” 心儿敲敲翠竹的小脑袋:“又不是让你嫁,你烦个什么。” “奴婢只是觉得他实在配不上郡主~” 心儿卸了披风,将手里的护袖往翠竹手里一放,说道:“别管了,那都是以后的事,我东西呢?” “奴婢提着呢。” “走罢,我们去找琉儿姐姐和公山羊去,这次一定要冰释前嫌,言归于好。” “您处处为他们着想,怎么还要你去求着他们原谅。” “谁原谅谁都是一样,只要目的达成便可。” “也不是非要和他俩玩罢,奴婢也可以和郡主玩、做朋友。” 心儿揽上翠竹的肩膀,惋惜道:“翠竹,你和他们比还是差了些趣儿。” 翠竹当即不服气的喊:“奴婢哪里差啦?郡主您说清楚呀~奴婢差什么啦?” 心儿不理她,前面快步走了,翠竹追上不依不饶地质问自己哪里差了。 进了琉儿的小院,依旧是破败,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似乎在风中瑟瑟发抖,若不是琉儿,心儿这辈子都不会发现钟府能有这么破旧的房子。 心儿进屋闻到一股火药味,转头看; 原来是琉儿在地上打火石,旁边是一张鹿皮。琉儿准备用鹿皮给公山羊做个挎囊,他每次用布的挎囊不是磨坏就是扯坏,上次打的鹿鹿皮还在,刚好给他做一个新挎囊。 屋里有些冷,想是心儿最近没来找琉儿,下人们便也没有给她什么御寒的东西。 地上的碳炉也是熄灭的,屋子里能闻到炭烟刺鼻的味道,这种是做饭的普通碳,烟大不适合在卧房中烧,烟很大。 两月不见,琉儿的境遇又变得这么惨,她的手红的像在流血,但是她用石头砸那块硬邦邦的鹿皮时又非常有劲,手和石头一齐在上面狠命地砸着磨着,仿佛用着仇人的手在干活。 心儿看着她,搓搓自己的双手,感觉自己手上的皮肉麻酥酥的难受。 心儿走前糯糯道:“琉儿姐姐,你歇息一下罢。” 琉儿头也不抬:“快好了,你坐。” 心儿略拘谨的坐下又站起来,将桌上的食盒盖子打开道:“这些吃食是给你带的。” “嗯,多谢。”琉儿冷漠回了一声。 心儿再次无话可说,陷入微妙的尴尬,心儿不想走,但是琉儿一句话不说,只是像在折磨自己双手一般在那里和那张鹿皮较劲。 心儿打破沉默:“那个,我不在的时候,我把马怀丙也带走了,日日拘着,你和阿羊在家中过得还好罢?” 这位天真的小郡主总是说出一些何不食肉糜的话来,让琉儿无从回答。纵然主谋都不在府中,她和公山羊待在龙潭虎穴中就能安全了么?心儿虽然在府上安排了人照看她和公山羊,不过也没用,只不过是明枪变成了暗箭。心儿不在的这小半年,琉儿依旧是在水深火热中,并没有什么作用。 “还好~”琉儿冷硬丢出一句,懒得向她解释什么。 “那,我们还是朋友,我闲了来找你们玩。” “你闲,我们下人不闲,还是请郡主娘娘移步,别让我的地脏了你的鞋。” 心儿低头,她的蜀锦鞋上也全是泥,地上没有铺设地砖,全是泥和土。 心儿也是此时才终于明白了,琉儿其实不是在和鹿皮过不去,她是在冲自己表达不满。 心儿知趣地从琉儿屋里退了出来,以免琉儿再与自己的手置气,心儿出来见翠竹在外面和小丫鬟聊天。 心儿怒气冲冲向她走来:“翠竹,你怎么不陪一起我进去?” 翠竹皱眉道:“她的那个屋子,潮湿阴冷,地上全是泥,奴婢怕自己的鞋脏了。” 琉儿确实是在故意疏远心儿,她恨害她的人,但她更恨心儿。 因为她知道她受的一切折磨痛苦,所有对她施加毒手的人都只有一个共同目的,就是维护心儿这个钟家嫡女,他们怕她来抢心儿的家产,怕她抢心儿的父亲,抢心儿独女的身份,所以才对她要赶尽杀绝。 凭什么都是姓钟,我这个钟就落难遭罪至此,提心吊胆生死一线,而你日日仆从奴婢前呼后拥,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谁会和要杀自己的人的女儿做朋友呢,琉儿做不到。 心儿郁闷回了自己的房间,因为心情太差,功课都没做,早早就睡了。 晚上很晚了,公山羊才回到采买院里他的住处; 他一脚踏开门,东西往桌上一扔,那个木头打的桌子吱呀嚎叫了一声。 公山羊坐在床上,掌了一盏灯,他这才脱下坎肩外套里面的贴身衣服,露出胸膛,一个醒目的箭伤在上面,这只箭明显力道不够只给主人瓷实的肌肉上留下个小伤口,但流血却完全不止。 公山羊捏起一个小药瓶把白色药粉撒在伤口上,另外一只手叠了个布条盖住伤口。 随后,公山羊从褡裢里掏出布包的箭头,挨近身旁的蜡烛打量,这个箭头是用精钢筑成,银白箭身上却泛着隐隐黑光,应该是抹了毒药,自己这点止血药估计也没什么作用。 此时已是丑时,然而夜却并不宁静,有人在大呼:“前院失火啦!” 大家快去救火! ……郡主!郡主房子着火了~ ……快来人啊~ 很多人在外面跑来跑去。 公山羊完全无动于衷,还在专心看着那支箭,他刮了一些毒下来。 噔噔噔噔噔…… 公山羊听见敲门声,抓起一旁的衣服披在身上,遮住了身上的伤; 打开门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小姐怎么了,什么事?” “你没听到心儿房间失火了么?” “听到了。” “你去救救她。” 公山羊语气冰冷道:“火不是你放的么。” 第29章 瞒天过海 心儿的住处起火了,火势起来就很猛,几乎是瞬间就包裹了整个房子。火将房屋烧的噼啪作响。 来救火的下人都被火势逼得无法靠近,只能拿着水桶不停地泼。马管家在后面打骂驱赶家仆,一群人披着湿水的被子冲上前又硬生生被火势给逼了回来,眼看房子都要烧毁,里面的人已是凶多吉少。 长公主娘娘赶来,就要往火里奋不顾身冲去,被身边的嬷嬷和女使死命拦下。长公主娘娘年事已高怎么可能从里面救出郡主,去了也只会把自己葬送在火海中。 长公主老来得女,生这个女儿几乎要了她半条命,生产后卧病在床半年才好。长公主娘娘给女儿取乳名为心儿,寓意心儿就是她的命,此刻看着熊熊大火,只恨不能自己去替了女儿在火里。 况且这火烧成这样,里面的人恐怕早已经……所有人都不敢猜想了。 这时候,翁征明从院门外进来了。 他先一头扎在院子养浮萍的大缸里,浑身湿了个彻底,走至长公主面前,安慰她道:“长公主娘娘还请保重身体,我一定救心儿出来。” 长公主捂着心口,第一次对他态度和蔼道:“征明侄儿,千万小心。” 翁征明点点头,将一个大白布披在身上,一头冲进了火里。 翁征明冲进火屋中后,火势忽然更大了,屋顶上很多烧断的支撑物砸下来,火光四射十分恐怖。 他冲进去后,也立刻没了动静,似被熊熊火焰吞噬了一般。 半盏茶的功夫后,仍没动静。火光在夜色中越烧越旺,把天都烧红了 长公主娘娘本来就有心疾,加之焦心女儿,没一会儿就急火攻心昏厥了过去。 马管家刚才一溜烟跑了,他不敢出现在长公主娘娘面前,现在见长公主晕了才敢出来,赶紧呼唤人将娘娘抬回去,请御医来救治。 马管家看着熊熊烈火,心中煎熬不亚于热锅上的蚂蚁; 他冲去一旁的角落里,抡起胳膊一耳光把一个男仆抽倒在地,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拖到一旁,压低嗓子骂到:“你个狗东西,敢把火放这么大!想把主子烧死吗!” 那小男仆吓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在哆嗦:“小的哪敢啊、小的哪敢啊~杀了小的也不敢害郡主小娘娘啊,当时小的放的就是小火,就推倒一支蜡烛,可谁知那火好像遇到了酒和油,哗的一下就窜了全屋子,眨眼之间火势便无法控制了。” 马管家听他说的玄乎其玄,忽然眼珠一转、眉毛一挑。他又从头到脚重新打量起这个家仆来,一把揪住他扯到自己面前,恶狠狠道:“说!你到底有什么图谋?难道你是哪家商贾的奸细我竟然不知!你别给我耍花招,若是敢背叛我,我让你全家给你陪葬!” 男仆吓得就要跪倒,奈何被扯着衣领; 他哭的眼泪鼻涕横飞,哀嚎道:“马管家天地良心啊,小的十八岁跟了您十几年,绝没有过二心~小的真的只是按吩咐推倒了小根蜡烛,现在这样真不是我造成的啊~马管家您明鉴啊。” 马管家转到他身后,掏出一把长匕首抵着他后背,说道:“既然你对我忠心无二,那你现在就给我进火里去救人!救不出郡主你就死在里面,若是胆敢自己逃出来,我就让你和你的家人一起下黄泉。” 那个年轻家仆被马管家用刀顶着朝火屋走去,没走几步,皮肤便被面前的大火炙烤的生疼,他闭上眼睛,只有豁出去自己的命了,反正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这个笑男仆刚打算拼死往火里冲,忽然房子里面的火爆开,一股火舌“舔”出,热浪将马管家和男仆硬生生给推了出来,两人向后摔了出去。 那个男仆爬起来就跑了,马管家从地上爬起,感觉已是回天乏术。撇了刀跪在地上诚心祈求:“郡主!心儿郡主!郡主啊~老天爷救救郡主吧~” 说是救郡主,实则是求老天爷救他自己。长公主娘娘当初只是吩咐他烧个窗帘帷幔装样子即可,谁成想能一把火把郡主屋子全烧着。万一郡主有个三长两短,他马怀丙就是死一万次也解不了长公主的雷霆之怒。 马管家的这个求老天爷保佑郡主的行为一下鼓动了全院的下人,大家没想到马管家如此忠心自家主子。于是一院的男仆婢女婆子护院府兵齐刷刷跪倒,在地上给火灾磕头号哭,求保佑郡主平安。 火势越烧越凶,所有人都只不敢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抗衡这真火。 就在一片绝望的祈求声中, 忽然一个身影越众而出,冲进了燃烧的房屋中,他像是一阵黑风吹进大火中,所有人大睁双眼愣是都没看清刚才什么东西进去了。 进去的那个黑影正是公山羊。 公山羊进去后发现火屋中空无一人,四处都找不到心儿和翠竹,连刚进来的翁征明都不见了。这火才烧了一炷香的时间,怎么可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公山羊的眼睛一眯,他看见靠墙边的黑烟正在被吸入一个墙缝中。 他走过去看,那里应该是个暗门。公山羊四处打量,然后扭动了一个铁把手,壁板上的门立即弹了起来。 打开那门,里面是一个细窄甬道,灌满了很浓的烟。 公山羊掏出湿布掩住口鼻,快步走入,甬道后是一间狭小密室,应该是长公主给女儿打造躲避坏人用的。可惜躲得了强盗杀手,躲不过火的浓烟,里面已经完全没有可呼吸的空气了。 密室里面三个人都在,心儿、翠竹和翁征明均已人事不省。 公山羊一肩扛一个,手里提着翁征明,见翁征明脚上缠着一大块布,拿起来用手指一捻认出来这是火浣布,火浣布是可以防火的布,公山羊将火浣布披在身上盖住了三人。 公山羊的胸口也被浓烟呛的巨疼,他背着这么多人需要提气用力,于是不得不又吸入一口浓烟,然后带着三人快速向火外面冲去…… 马管家在外面真心哭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流的好不畅快,哀叹自己即将给心儿郡主陪葬,提前就开始给自己哭丧了。 忽然火中有响动,马怀丙闻声眯起眼看,看着看着,火屋中渐渐出现一个庞大的黑色影子。 待他看清是什么后,大吃一惊的同时,又喜出望外; 马管家连忙站起身大叫:“快快快!来人来人!来人救人!” 仆人们也都被面前的景象吓得呆住,听管家喊话,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涌上来抬人。 马管家大喊安排事情:“王胡让马车去接其他御医和城里的大夫,让他们立刻赶到府里来。” “把郡主、翠竹和翁公子抬到正屋大堂里。” “你们几个配合差爷控制火势,用土把四周围起来,防止烧到别的地方。” “快去禀告长公主娘娘,郡主已经救出来了,让她安心。” 马管家说完拉住要去传话的人,在他耳边 悄声道:“一定要说是翁公子救出郡主的,一个字都别提那个死契的男仆。” 传话的人点头答应了去了。 马管家不似刚才那般绝望的神态,见郡主和翁征明救出来后,立马头头是道地安排下人做事。人们也都振作起来立马开始处理事,火已经烧的弱了,家仆开始用沙子扑火,外面衙役官差也来救火了。 今夜无眠,但只求是虚惊一场。 马怀丙不放心,召集所有人吩咐道:“任何人都不能透露郡主是被那个死契男仆救出的,要说是翁公子带着心儿和翠竹从里面出来的。谁要敢多嘴多舌,我定将他乱棍打死!” 众人答是,刚才还八卦公山羊英勇无畏的人,现在都把嘴闭了个严严实实。 郡主院子里的火渐渐熄灭,夜色又重新笼罩下来,郡主的住院里只剩了些围着火屋泼水泼土的家丁、护院和衙役。 十几个下人抬着郡主三人急匆匆去了,御医和大夫已在临时安排的别院候着了,只等着病患。 所有的仆人都在抢救郡主三人。 只有公山羊被挤在人群最后,没有一个人注意他理睬他。 公山羊默默走了,他一个人几乎是凭着仅存的知觉朝后庭走去,拐到后院这边,后院不点灯很黑,公山羊找不到采购部的门,他的头被烟熏的目眩头晕,失去意识的一刻身体朝旁边栽倒~ 这时一个瘦弱的身躯出现,撑住了他。 那人半扛半扶着人高马大的公山羊,一路走回公山羊的房门前,砰一脚踹开了门。 经过大夫几日几夜的冷敷热敷、汤药猛灌,心儿和翠竹均好转,唯独翁征明伤势比较严重,昏迷了三日才醒来。 当时屋里起火,心儿拉着翠竹立刻躲进了暗房中,片刻后听见屋内有人唤心儿,原来是翁征明跑进来救人,当时火势凶猛,心儿把他也拉入密室中。 屋外火烧浓烟弥漫,密室中气温又低,外面的烟便被抽进来了,密室之中烟雾熏呛,半盏茶的功夫三人便因为吸入太多烟昏过去了。 心儿和翠竹及时逃入密室中还好,烟气没有侵入五脏六腑,而翁征明因为是火势变大之后进去的,后被心儿和翠竹拉入密室中,他吸入太多浓烟,加之身体虚弱,昏迷了几日不醒。 心儿郡主身体恢复之后,得知是翁征明最后将她俩救出,十分感恩他奋不顾身救自己。 心儿日日在翁征明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长公主那日晕倒之后,醒来得知女儿无事才放下心,让御医开了方子调养着也渐渐恢复过来,之后嘱咐心儿:“你只让下人伺候翁征明,礼数心意到了便可,不可对他心存过多感激。我会给他足够多的补偿,算他没有白救你一场。” 但心儿并没有听母亲的话,仍旧是每日陪着征明哥哥,照顾他喝药吃饭。 这天心儿和翠竹从翁征明的住处出来。 “翠竹,琉儿和阿羊最近好吗?” 翠竹道:“应该就是日日干活洗衣服采买罢。” 翠竹心想:谁有功夫去搭理他俩人,自己的救命恩人还照顾不过来呢; 心儿郁郁道:“我房子着火,他们竟然也都不来看我。” 翠竹安慰她说:“郡主何必理他们,他们既对您没有恩情也不是与您自小相识,郡主何必为他们烦忧。” 翠竹提醒郡主,翁征明才是最该关心的人,心儿顿了一下也听明白了。 翠竹直白说道:“人心难测,郡主您把他们当朋友,人家可没有那么想。” 心儿点点头赞同,但她依旧不乐,兀自唉声叹气。 主仆二人回到住处,翠竹见已经准备好了晚膳,便告诉小姐:“郡主您这几日都没有好好用膳,身体还在恢复得多吃饭补营养补体力。” 心儿道:“没胃口,不想吃。” “多少吃一口罢,奴婢求您了。” 翠竹拉着郡主,强行将她按坐在饭桌旁。 “六菜一汤都是小厨房做的您小时候爱吃的,长大后您怎么就不爱吃饭了呢?还有,白雪最近也不怎么爱吃饭,它都瘦了。” 一听白雪便又想起公山羊,白雪得公山羊喂饭才吃的特别好。 心儿努力挑到嘴边的一根翠绿的菜,又放下了。 翠竹在一旁伺候用膳,一筷子饭还没夹进主子碗里,心儿已经站起身离开了饭桌; “郡主您怎么又不吃了。” “实在没胃口,你吃吧。” 心儿合衣躺在床上,父亲快回来罢,和琉儿的关系总该有个确定,不能这样一日一日模糊下去。 不知以后会怎么样,琉儿会成为我的姐姐么? 有一个姐姐有什么不好,我应该开心的。 还有我为什么老想阿羊,我应该关心征明哥哥才对,他舍命救我,他才是世上对我最好的男子~ 心儿满脑子胡思乱想着,想累了,一翻身便睡着了。 一声声急促的呼吸声…… 心儿睁开眼睛,看见有个人背着她,周围是熊熊烈火; 你是谁? 那人不答。 浓烈的黑烟弥漫在四周,心儿的视线出现模糊,一会儿被烟雾萦绕,一会儿眼睛眩晕; 心儿又问背她的人:你到底是谁? 突然, 震耳的爆炸声响起, 一个巨大的火柱向他们砸下来。 心儿的头就在火柱下面,第一个便要砸到她,她立即害怕地闭上眼睛,缩在那人肩膀上,死死抱着那人的脖子。 然而火柱却没有像预想中的砸下来,周围一切都安静了,只有火声和噼啪声。 心儿慢慢睁开眼,看见背她的人用自己的手臂挡住了火柱,抵挡火柱的皮肉被烧成了黑色。 心儿看见他的侧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他眼睛里的瞳孔是红色的,他眼睛里的火比周围的火炽热百倍,心儿的目光也被那光灼伤,忽然一下完全看不到了…… 第30章 看不见的角落 做了一晚上梦,心儿醒来觉得浑身精疲力乏; 翠竹听到郡主醒了,便带了人过来伺候更衣。 心儿被婢女围绕,上身的是焚了香料烘干的衣服,舒爽芬芳,让人闻了顿感宁神静心。 心儿问翠竹:“征明哥哥今日怎样了?” 翠竹回:“翁公子已经可以下床了,早上吃了饭,已经在温习功课了。” “还是将人参灵芝茶喝上,他身子虚,补品不能停。” “是,奴婢吩咐那边伺候的人多上心”。 翠竹说完话,忽凑到郡主脸前,疑惑地端详她:“郡主您这眼睛是怎么了,这样黑的眼圈?” 心儿葱白的玉指揉揉干涩的眼睛:“我这几日每晚都做噩梦,梦到在火里……然后整晚都休息不好,很累。” “奴婢刚想起,昨日长公主娘娘还派嬷嬷来,问要不要请人来诵经,郡主您日日做噩梦,确实该请人来除除邪祟。” “不要不要。”心儿直接摇头拒绝; “僧人来了总要说我不勤奋修心,还要让我摒弃杂念,谈何容易!简直比功课还烦。母亲听了还要为我无佛缘而失望,所以请人来诵经就是给我添苦恼,不要不要~” “那怎么办?”翠竹挠头; “你放心,我无事的。虽梦中惊恐,但是近来入睡倒很快。许是事情刚发生还心有余悸,过些日子淡忘了就好了。” 翠竹点点头,寻思道:“但也不可放任不管,奴婢还是去找御医开点安神药。最近让厨房做清淡的菜,郡主你最近面容憔悴,得吃些营养好消化的,中午就萝卜鲫鱼汤,还是当归羊肉汤,郡主您想喝什么?” 心儿兴致全无:“都不想喝……” “不想喝也得喝,奴婢现在就吩咐小厨房去做,两个汤都做,再加些虫草补品一起炖进去。”翠竹边说边朝外走出去。 中午心儿用膳过后,又去了翁征明那里。 而此时在后庭,采购的仓库小屋中, 吕琉儿满脸愁云,眉眼微颦,正望着窗外的阴天心急如焚的等着~ 公山羊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生过病,只一次生病,就差点把命要了。这次是他人生中第二次生病,已经连续高烧、昏迷不醒第五日了,没有一点要好的迹象。 各种药都是吃了吐,几天下来滴水未进,公山羊整个人眼圈凹陷,皮肤灰白,躺在那里若是没有发烧的高温真犹如死了一般。 “公羊,你千万别离开我,那我也会死的。”琉儿喃喃道,“我知道你想让我离开这里,你等等我,等我将心里的秤拉平我们一起走。” 惨死的阿娘,被活活打死的紫苏、顺二,我如何能就这样离开? 我日日寝食难安,我心里压着悔恨的大山,无人能助我解脱。我无借口自己还只是一个刚及笄的小姐,等着找到父亲,父亲回来替我做主,可是那一日如此遥远,需得再煎熬的三年。 公山羊,你累了么,也不想陪我了么。 外面有人敲门,琉儿从思绪中惊醒,立刻跳起去开门; 门外是和公山羊一起采买的武庄大。因为琉儿被马怀丙的人盯着不许她去前庭,她只好拜托武庄大去找心儿。 “武大哥,如何?见到心儿了吗?”琉儿抓着那人的胳膊,焦急地问他; “我去找郡主了,但是被赶回来了,婢女说郡主最近在照顾翁公子,在翁公子身体好起来之前,不见任何人。” “那你有没有说公山羊病重,已经生命垂危,急需请御医来看诊吗?” “我说了,那个婢女说……说……” 武庄大虽是个粗人,面对琉儿也不忍说的太直白,可惜他也不会委婉,两只手使劲搓着,吞吞吐吐道:“她说咱们这些后庭的低等奴仆不配让御医看病,若是大夫都治不了的病,便是命该如此,早些通知管家,让支银子办理后事即可。” 琉儿脸色变得十分阴沉,怔怔的,片刻后才微微欠了个身:“烦请武大哥照顾一下公山羊,我得亲自去找一趟郡主。” 琉儿离开采买的小院,疾步朝前庭走去,她必须得告诉心儿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人命关天她不可以这样胡闹。 可若是她真的见死不救,自己又该如何? 琉儿捏捏袖口,里面是公山羊给她防身的小刀,不论是以死相逼还是以刀胁迫,她都必须让心儿找御医来救公山羊。 琉儿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完全不看身边的人,与她擦肩而过的一个人,忽抬起一条胳膊拦住了她的去路。 琉儿转头便看见了马怀丙那张白日里也邪气森森的脸,仿佛在冲人吐红色信子。 光是看见他的一瞬,琉儿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兆。 “琉儿小姐,急匆匆的干什么去哇?” 琉儿束手低头道:“马管家,我有一点事急需去找人。”琉儿不敢说是找心儿郡主,这马怀丙可没那么好打发。 “哦~找人什么事呢?” “浣衣坊的一件衣服洗坏了,我去找丫鬟姐姐请罪。” “既是这种小事,就别往前庭跑了,你告诉即可我去帮你说,何必劳烦你跑一遭。” “不行,箬嬷嬷让我必须亲自去请罪。” “一件衣服算的了什么事,箬嬷嬷怪罪就说是我不让去的”,马管家的表情明显是在唱戏,一副装模作样的表情:“你知道前庭正乱着,知府也来调查情况了,你去可能会被抓捕。” “抓捕我?”琉儿吃惊反问; “因为你放火!” “我没有放火!心儿待我很好我不会害她。” “假小姐要杀死真小姐,那戏折子里可都是这么写的。”马怀丙阴恻恻说。 琉儿咬牙道:“我没放火,而且是我让公山羊去火里救出的心儿和翁征明,现在他被火气灼伤昏迷不醒,难道不应该请御医来救治。” “哦~原来你是为这事要去找郡主。可那御医岂是医治他个死契奴仆的,你不懂死契是什么意思么?就是死不足惜。”马怀丙忽然伸手推了琉儿一把,几个随从将她围住。 马管家又道:“谁说公山羊是救郡主受伤的,分明是翁公子救的郡主,吕琉儿你别妄言,公山羊是放火被护院和府兵打伤,那只公羊……他应该是还中了一箭。” 琉儿顿时狠狠盯着马怀丙,他既知道,那公山羊出去运货路上被人埋伏射伤,便也是马怀丙干的。 管家看着琉儿变犀利的眼神,也冷下脸,露出与往常巴结主子截然不同的面孔,对琉儿一字一句道:“今日我就让你就和那只羊一起消失。我早就告诫过你安分守己,而不是仗着有郡主庇护就得寸进尺,现在全府上下没人在乎你俩的死活,你们也可以消失了。” 琉儿被几个随从抓住,怎么也挣脱不开。 被抓住的琉儿忽然眼神一凝,看见远处一个背影,看衣服像是翁征明,他只有两件衣服每日换着穿,今日穿着那身浅灰色的长褂。 他没有回头,背对着这边,距离有些远。 但这也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琉儿忽然大喊:“公山羊重病需要御医医治,你抓我可以,求你救他一命,我感激不尽,将来一定报答你。” 管家在一旁还当这话是给自己说的,冷笑道:“你死了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琉儿用余光偷偷看那远处身影,他一动不动,不知听到了没有。 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武庄大在屋子里守着公山羊,没等来琉儿或是郡主,却等来了马怀丙的两个随从,还带了八个护院的人来。他们平日给公山羊的力大无穷给吓怕了,纵然知道他是卧病在床也不敢轻敌,带了一堆的人。 管家的人,武庄大怎敢得罪,他被人推到一边,不敢言语不敢动,之后找了个空子偷偷溜掉了。 公山羊烧的像是一块红炭,两个随从看了他倒是有些犹豫; 随从1:“这看着马上就不行了,还用费事拉到知府牢里去么。” 随从2:“看样子都撑不过今晚,估计能席子一裹扔去乱葬岗了。” 随从1:“就是啊,多余跑大牢一趟,再说去大牢多晦气啊。” 随从2:“给他灌些相冲的药,死的快些。” 两个随从一拍即合,让人去药房取了些四君子汤、十全补汤和枸杞桂圆,之前琉儿给公羊喂饭喂药怎么喂都喂不进去。 这两个随从一看灌药灌不下去,想了个损招,直接拿了根漏斗捅进公山羊的嗓子眼里,汤药全灌了进去一滴没浪费,简直像是给牛喂药。 几人锁了门之后便离开了,只希望明天一早能看到公山羊暴毙的模样。 心儿给征明哥哥定做的衣服送来了,便和翠竹一起拿了去给翁征明。 许是报答救命之恩,许是愧疚翁征明为自己遭的病痛,心儿和翁征明的关系忽然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么亲近,几日相处下来,多年未见的陌生感完全消失了,相识于微时的天真美好让他们又重新拾起来。 心儿也不再介意征明哥哥是他未婚夫的事,日日依旧去陪他。有时心儿会想:也许青梅竹马喜结良缘也未必是件坏事。 关于这件事,父亲是指腹为婚的一方,母亲从不会阻拦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嫁不嫁给翁征明,全凭心儿的一念之间。 前几日,翁征明因为吸食烟气后整日里咳个不停,白天晚上咳咳咳,请了两个退休的御医给他开方子,这几日才渐渐调理过来了。 翠竹道:“奴婢那几日都担心翁公子咳死。” 心儿气道:“呸呸呸,你别混说。” “郡主,这下翁公子大好了,你也可以安心啦。要不是他救咱们才受了这些病,谁愿意天天像是孝顺父母一样照顾他,奴婢都累了,更何况郡主您。” “我们累点也没事,只是征明哥哥为了我们白白受这些罪,才可怜呐。” “他一个男子身子骨也太差,吸了点烟就病成这样,郡主和奴婢都没事。真怀疑他是如何救出的咱们两个人。” 心儿道:“虽然他是个文弱书生,但征明哥哥的意志却异于常人的坚毅。” 翠竹脱口而出:“病秧子书生。” 心儿斥道:“翠竹~~不许再放肆了。” 翠竹撇撇嘴,不敢再调侃翁公子。 晚饭的时候,心儿同征明哥哥一起用膳。翁征明看起来有些愁眉不展,心儿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好像是脑子断线了,呆看着半天没回话,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一顿饭吃完了,翁征明才慢悠悠说起,他说琉儿让他告诉你,说她的那个男仆也病了,需要去救治。 翠竹在一旁,忍不住开口:“他一个男仆病就病了,难道也要郡主去照顾,他病关我们什么事。” 翁征明却注意观察到心儿的神色明显变了,她听见公山羊生病,当下变得忧心忡忡; 翁征明忽而带了些轻松的笑声说道:“应该也不是什么大病,可能只是干活疲累了。” 翠竹抱怨:“这点小病还来麻烦郡主,真是事多。” 晚上心儿和翠竹从翁处回来,心儿吩咐翠竹明早找个御医去给公山羊看病。 翠竹本想反驳,但见郡主面容严肃,只好不情愿的应了。 第二日大清早,心儿还未更衣,院子内便有一阵嘈杂声,院里的仆人都在外面说悄悄话; 心儿好奇,和翠竹一同出去,翠竹喊了一个家仆过来,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后庭……后庭后庭…诈尸啦~” 心儿和翠竹皆大惊:“什么!” 第31章 红色的,黑色的眼睛 翠竹扶着心儿赶到后院,撞见了一个血腥的场面。 一个人被十几人围攻,那人头上脸上手上全都是血,他一手抓住一个侍卫的衣领将他们甩出去,那些人并未手上站起来又向他扑上去,一院的人都同他缠斗在一起。 而那个人已经是强弩之末,眼看就支撑不住了,突然有人用棍子砸向他左腿,他跪倒在地。 心儿看清了那人是谁后,忽然焦急大喊:“住手!” 马管家不管不顾也还在大叫,“他疯了,快打死他!他疯了,打死他。” “不许打!!” 两个不同的口令,到底听谁的? 马怀丙自己冲过去,抓起护院手中的木棍一下砸在那个血人的头上,咔嚓一声木棍断了,那个人单手撑地跪在了地上,血一注一注从头顶流下,他侧头用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马怀丙。 马管家扔了手里的断木,推着身前几个家仆,道:“上!快上!给我打死他。” “我说了,都不许打!”心儿愤怒大喊一声。 此时,众人才闻声回头,发现喊住手的人竟是郡主,都立刻住手都不敢动了。 马管家早就听出了郡主的声音,他一直不回头就是假装不知道是郡主,现在躲不过了,他也只好回头,语气瞬间变了:“郡主原来是您啊,奴才都没看见,您怎么来了~” 这位小主子次次坏他的事,马管家还得低声下气应付她。 心儿看都没看马管家一眼,只呆呆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血人”抬头,眼神像是两把剑射向心儿,凶狠、不甘和委屈的神情几乎要将她射穿,心儿被吓得向后踉跄一步。 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人的眼睛怎么会一只红,一只黑,好像猛兽。 心儿身旁的丫鬟婆子吓得瘫坐在地上,几个家仆哆哆嗦嗦挡在郡主前面,翠竹拉着郡主直往后退; 心儿的心忽然抽紧,每一下跳动都牵扯的疼,而跳动又是很快的,疼也是很剧烈的。 心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完全不害怕这个浑身都是血的人,而是无比心疼。 她甩开翠竹,使劲拨开挡在面前的几个家仆,向着那个满脸血的人走去。 所有人惊呼; “郡主不可!” “郡主别过去~” …… 可心儿对他们置若罔闻,她一个人站在那人面前,挡在一群拿着武器的家仆前面,问他:“阿羊,你怎么了?” 眼前的人,眼睛一红一黑,然后血腥在他的眼眸中慢慢褪去,他两个眼睛都变成了黑色。 公山羊眼里有闪烁的泪,这辈子屈指可数的几颗泪在他脸上滚落; 他沙哑着嗓音,满心苦涩地问她:“小姐,我们为什么不回家。” 心儿一时愣住,她没办法回答,她知道公山羊是在问吕琉儿,问琉儿为什么不带他回家。 这是心儿第一次在公山羊脸上看见脆弱、不解和难过的神情,这感觉像是黑夜里的一场大雨,一下把心儿也浇的湿透。 公山羊说完之后,身体向前栽倒向,全部昏天黑地。心儿推不住公山羊,两人一起摔倒了。 家仆冲上去七手八脚抬起公山羊; 翠竹扶起了郡主:“郡主您没事罢?这阿羊是疯了么,没伤着您罢。” 心儿摇摇头,却吩咐她:“翠竹,你让人去把御医请到我的房内。” 翠竹看看那半死不活的公山羊,无奈给一旁的婢女使眼色,她跑着去请御医了。 心儿又让几个家仆把公山羊抬到郡主住院的东厢房去。 几个下人不敢违逆郡主,一齐应了。 马管家眼看着郡主又要任性,急急冲上前来:“郡主,这人发疯危险不可抬去您的住院啊~而且这公山羊就是吕琉儿的帮凶,得一起交到官府去啊。” 心儿没搭理他的话,自顾自问:“怎不见琉儿姐姐,她人呢?” 马管家回说:“禀郡主,吕琉儿已经关起来了,等衙门的人来把她带走。” “为何?” “有人看到她纵火,就是郡主您房间失火那日。”马管家说的肯定,似乎已证据确凿。 心儿沉默片刻后,言辞肯定道:“我可以给她作证,她不是纵火犯。” 马管家声音立即提高了八度:“您怎么能肯定不是她?” 心儿回头看着马管家道:“因为我看见那个人他故意打翻了蜡烛,是个和你差不多高的男仆。” 马管家被郡主一句话骇得脸皮发灰! 心中暗骂道:这不中用的东西,做事竟然这样不利索,还被郡主给看见了,若是被认出来可还得了。看来又得灭口了。 那个放火的小厮确实体型身高和自己有些像,但就是就不知道郡主是真看见了,还是在试探恐吓自己。 若是被郡主指认说看见放火那人好像是马管家,还不把自己送菜市口去!! 马管家眼珠左右一闪,凑近心儿,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郡主,抓吕琉儿可是长公主娘娘的意思。” 心儿被炸了一个霹雷,惊恐地瞪着马怀丙。 其实自上次之后,心儿就一直怀疑,但她不敢也不愿怀疑母亲,只认为这一切都是马怀丙做的。 刚听马怀丙这样说,将她害怕的心事又掀起来了。 之前在陪母亲去寺庙修行,心儿有好多次都想和母亲摊牌,想听她说不是这样,不是她做的。 可每次准备开口前她就害怕地退缩了,她怕让母亲难过自己怀疑她,更怕母亲承认这些都是她做的~ 谋害一个死了母亲的孤女,只是因为她也是父亲的女儿。 马管家柔声劝道:“所以吕琉儿的事,还请郡主不要管,不要为难小的们,我们只是奉命办事。” 马管家觉得自己已将最后大招放出来了,长公主娘娘是郡主的母亲,女儿当然要站在母亲一边,怎会胳膊肘朝外拐。 可他猜错了,心儿的胳膊肘真就向外拐了; 心儿先是震惊,冷静了片刻后说:“既是这样,我就得亲自去一趟知府衙门了,因为只有我能作证,吕琉儿她没有放火。” “郡主您?您不能违逆长公主娘……” 马管家着急大喊,忽而觉察自己失言连忙住口,左右扫了眼周围的人,除了自己的两个随从,还有好些下人都听见了他说长公主娘娘。 马管家给两个随从使眼色,随从喝退了其他下人。 周围下人散去,马管家才又道:“郡主小娘娘啊,这真的是长公主娘娘吩咐的,只是您没经历过这些肮脏的事,所以没告诉您。从吕琉儿第一天到咱们府上,奴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她赶走。 您还小,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这吕琉儿的养母竟然能拼上一条命将她送进府来,怎会只是简简单单让她认祖归宗,那要来早该来了,何必等到及笄的年纪才回来。 她的养母婢女通通因她离世,她竟然还要待在府中,普通人能有她这般强的心志吗?定然是她养母自小培养,而她回来,要的也不是父亲不是钟姓这个名分,她是要报复整个钟府,报复长公主娘娘和您!” 马怀丙一口气说完了。 原先一直瞒着心儿郡主,但是自上次郡主生辰,吕琉儿钻进老爷轿中之后,这纸早就包不住火了。与其让郡主从别人那里听些乱七八糟的谣传,还不如他这大管家好好给郡主将前因后果仔仔细细给她讲述一遍。相信她听了,肯定就明白了娘娘的苦心。 长公主娘娘从小就对女儿千依百顺,这也形成了心儿很强的自我意识,她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很少被别人的几句话就带着走。 心儿完全不听他说的,固执道:“你这是臆断,我不会信。” “您不信?!”马管家急的想跳脚,痛心疾首道:“郡主啊~难道要等她当上钟家小姐,有了钱和权迫害您和长公主娘娘您才会信么?!到时候就迟啦~我的郡主小娘娘!” 心儿不愿再理他,叫了几个人按住了马怀丙的随从让他们带着去找出关押的琉儿,将她放了。 马管家一看自己阻拦不住郡主,赶紧偷偷跑了,去禀告长公主。 心儿将琉儿救了出来,还好没有受刑,只是在抓捕过程中由于她反抗的太过激烈,胳膊被拉伤,心儿说让御医给她医治,她说不用。 心儿对琉儿说公山羊受伤严重在救治,琉儿也只是哦~了一声,也没有说要去看看他,一个人自顾自走了,回了自己的破落小院。 心儿因为担心公山羊,也赶紧回了自己住处。 然而,却看见母亲在等她。 心儿在母亲脸上看见鲜少见的严肃,从小到大母亲都是舍不得说教心儿的,一切事情都顺着女儿的心意做,更不会因为任何事而责怪她。 心儿和母亲进了房中,她扶着母亲坐下,母亲因为之前心儿房子失火,而惊吓过度,身体才刚养好; 心儿垂首站在一旁; 长公主看着女儿,沉声道:“心儿你可知,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将来,你的将来一定要万无一失,我才能放心离开人世。纵然是做障业,母亲也在所不惜。” “可她不是我的姐姐么。” “你没有兄弟姐妹,你父亲和你也说过,他只有你一个女儿,你忘了么。” “父亲?父亲不想认琉儿姐姐吗?” “若是想认,即刻便能回来,何必推脱至今。甚而连你的生辰和及笄这样的日子你父亲都没有回来,可见是躲着他这庶女不想见。” 长公主娘娘知道女儿善良天真,怪自己将女儿保护的太好不愿她懂这些肮脏事,从前也只愿她开开心心,现在看来是溺爱了。 放火这个主意,长公主当初并不赞同,怕心儿危险。但是马怀丙说心儿与这个琉儿关系甚好,这样一来可以让郡主与吕琉儿关系破裂。 而且只是烧个帘子和家具,只要房子里冒点烟就行,他担保郡主不会有一丁点危险。 长公主最后才同意了,谁成想差点害了女儿。 事后马怀丙告诉长公主,说是那吕琉儿提前在郡主房中放了火药燃油,想把火放大烧死心儿,一出绝妙的计中计,借刀杀人。 最后反被吕琉儿算计,可见她心机深,手段高明。长公主娘娘自己都尚且不是她的对手,更别说女儿了,她哪里见过这些。 经过这次,长公主已经害怕女儿出事,她叹口气道:“心儿,母亲下月送你入宫,去和几位公主一起读书好不好?” 心儿本想拒绝,抬头却看见母亲多病多愁的面容,便又不忍心忤逆母亲。 最近在家接连出事,闹的母亲担惊受怕,这真不是子女应有的孝道。 心儿最终答应了母亲。 长公主被奴婢嬷嬷扶着出了心儿的住处,恢复了对待世人的冷心冷面,看来这个孤女有些本事,待心儿走后得立即斩草除根,不然定会后患无穷。 长公主娘娘走后,心儿胸中闷闷,忽然想起自己要去看阿羊; 翠竹见了郡主,告诉她,刚才御医给阿羊清创的时候,场面十分吓人,衣服和皮肉都粘连了,要用刀把伤口表皮给刮了。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便用锁链和绳子将公山羊绑在床上,但他骨头实在硬,知道是在医治,几乎没有怎么挣扎,只是偶尔喊小姐。 公山羊的脸、头和手都受伤了,光是包扎的纱布就用了几丈,整个人像是受了重伤,他现在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 御医刚给他施了针,说他身上原来就有箭伤,伤口有毒感染了,而这个时候他却又被烟火气攻入五脏六腑,导致病情加重愈发加重。 他的胳膊上、身上好几处被烧伤的皮肉。 几位御医年岁已高都是从宫中退休的,按说病患也见过不计其数,但他们看见公山羊的伤也还是被惊吓到了。 心儿现在有些明白琉儿为什么不来看公山羊了,是她不敢来,她怕看见公山羊这些触目惊心的伤。 心儿又让人请了钟阳城里最好的治外伤的大夫,带了祖传的药膏来,给公山羊浑身上下涂了个遍,最后包扎好,吃了药。 诊治结束已经是丑时,几位大夫因为宵禁便都安排了客房住在钟府府上,也方便明日再治病人。 心儿看着遍体鳞伤的公山羊,想起他白日里一脸血渍,满眼满心痛苦地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她知道阿羊把她认成了琉儿。 原来公山羊并不是无情,只是他的全部柔情和温暖都给了琉儿。他受伤了也不为自己喊疼,只是不理解小姐为什么不带他回家。 心儿看见公山羊梦中还眉头紧皱,便趴在他的枕头边,小声道:“你放心,我会带你回家的。” 公山羊在睡梦中紧皱的五官明显舒展了。 翠竹问了时辰,觉得已经不早了:“郡主,奴婢已经安排了人晚上照顾阿羊,您随奴婢回去歇息罢,这半日里这多事情,您也乏了。” 心儿还看着公山羊,淡淡道:“翠竹,我觉得阿羊伤成这样好可怜。” “哎~就是说啊,就算他是铁骨打造的也扛不住三天两头的被打。” 翠竹忽然想起,“不过郡主,今日御医说他身上有烧伤,他为什么会有烧伤啊?” “不知。还是待他醒来再问他,我们先走罢。” 心儿和翠竹出了厢房,安顿了看守的人几句便回屋了。 公山羊在心儿的东厢房养了五日,还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 第六日的时候,早上家仆来报,说公山羊已经回了后庭,当日便跟随武庄大他们出去采买去了。 翠竹埋怨道:“这个人也太没良心,连个感谢的话都没有,枉费郡主您那么照顾他。” “看来恢复的不错,随他去罢。” 心儿突然又想起什么,神色有些低落道:“今日我想去见琉儿姐姐,翠竹你找人去看看她现在在哪儿。” 第32章 比狼更可怕的东西 琉儿虽然没放火,但她确实打算来着。 自从长公主回来后,她和公羊都是事故频发,各种意外事故不断。公山羊在采买的路上遇埋伏杀手,她在浣衣坊被各种人设计陷害。 琉儿想反击,可她能接近的人只有心儿,她并没有想伤害心儿,只打算制造点混乱转移他们的注意,让自己和公山羊能有个喘息的机会。 但琉儿没想到马怀丙已经把她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马怀丙发现琉儿藏了一副火石,还有火药和刀,光是这几样就够给她扣个谋害的罪名了。 于是马怀丙禀告了长公主娘娘,最后才设计了这一出贼喊抓贼的戏码。结果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琉儿把洗好的衣服从晾衣架上一件件取下来,叠整齐。她的脸上已经好几日没有任何表情了,眼睛如同一汪死水。 琉儿去每日放饭的房间里拿了一个炊饼,旁边还有些剩的汤菜,她看都没看一眼便转身走了。那几个打饭的婆子在她身后嘀咕:“不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还挑吃挑喝的,这饭菜就没一天入过她的眼。” 琉儿离开浣衣房后,独自回她的小院去了。 回去后发现,心儿和翠竹站在她的房门口前,正在等她。 琉儿没有说话,从他们中间直接穿过推门进去了,她没有关门,心儿便在她后面跟了进去。 “坐罢。”琉儿道; 翠竹拉了一张凳子,让郡主坐下; “你还在生我的气么。”心儿小心翼翼问。 “我没有要生你的气,我生自己的气”,琉儿已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和钟府的任何人生气,更何况还是郡主。 “那我们和好罢”,心儿故作轻松地说道; “好”,琉儿说。 心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不过这灿烂背后多少也有些心虚。心儿看着琉儿,心中默默道:琉儿姐姐你别怪我,我希望你能离开。 心儿已经决定听母亲的话下月便进宫去,离开家。之后,无论你是吕琉儿还是钟留夷,都与我无关了。 此时,站在郡主身侧的翠竹突然发现,她发现面前的两位小姐的长相确有几分相似,鼻子嘴巴像,只有眼睛不同,郡主的眼是圆圆的杏眼,而吕琉儿是标准的丹凤眼,她的瞳孔还是黑紫色的……那独特的颜色,带了一分诡异三分倔强六分轻蔑,很是不一般,如同落入凡尘桀骜高贵的眼眸。 十日过得很快,心儿依旧是没能让琉儿离开,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进宫了。 这次,翁征明要与心儿同去京城。他去京城拜访学究学士增进学业,顺便受一受京城文人墨客的熏陶。 他已过了秋闱,会试在明年,本打算迟些去,但心儿不在,他也没必要住在钟府,不如结伴同去,路上还能照应心儿。 离别在即,心儿和琉儿再没有见面。 心儿准备不道别离开,她是郡主本就不需要和谁道别,全府上下谁人不知她要进宫,所以选择不来道别的人其实是琉儿。心儿和琉儿之间始终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注定只会渐行渐远。 后日便是心儿郡主出发进宫的日子,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长公主娘娘会亲自送心儿进宫,随行的队伍可能又是很长,慢悠悠到京城估计也得四五日。 心儿的院子里堆着所有要带的东西,十几个大箱笼装的全是衣服首饰和用品。 还有白雪的东西,白雪也是要一同进宫的。白雪小时候便是皇后娘娘养的狗,后来才送给了心儿。皇后也想念了白雪,此次进宫便把狗也带去。 白雪这几日许是到了发情期,每日把狗笼子拍的哗啦啦响,所有人都被它吵的不得安宁。 连房檐上的燕子都搬家了。 心儿郡主最近也在心烦意乱,她脑子老是窜出来公山羊受伤那日和她说话的画面,虽然对方衣衫破烂狼狈,满脸血渍,但是那痛苦的眼神和让人心碎的言语,都让心儿深陷其中,一滴泪红了他的眼眶,心儿觉得自己完全溺在那里面了。 白雪在外面拍笼子,心儿在屋里拍脑袋,一会儿眼泪汪汪一会儿害羞傻乐。 白雪把狗笼子拍变形后,翠竹也被下面的仆人缠的不胜耐烦了。 她终于下决心去禀告郡主,让郡主同意把白雪暂先挪到无人的院子里去,起码能隔开噪音,让所有人脱离它日以继夜不停敲笼的魔爪。 郡主同意后,所有人都帮忙去抬白雪的笼子。 白雪走后,整个院子都清净了,大家该干活干活,该休息休息,完全忘记了狗。 结果到了晚上,才有人发现狗破开笼子跑丢了。狗也是要带进宫的,所以必须寻到。 心儿心知肚明白雪是条什么东西,它就是条妥妥的大白眼狼,对自己的主人没有一点留恋,反正只要它开心,它就会有多远跑多远。 所以大白每次跑出去,都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 心儿做噩梦都是白雪在和她说:再见吧主人,今晚我白雪就要浪迹天涯。 可它是皇后舅母送的狗啊,怎么能丢呢~!! 白雪怕生,见到陌生人只会越跑越远,而钟府里能被白雪接纳的只有几个人,连训狗师它都爱答不理。所以有资格去寻狗的人,只能是白雪熟悉的人。 心儿亲自出去寻狗,带了侍卫护院和家仆。 外面有人说看见那熊一样大的白狗往九凤山那边跑了。心儿带着人去了九凤山,所有人散在山下的林中寻找白雪,侍卫都跟在郡主后面保护。 好在白雪是条白毛狗,黄昏夜色中容易看见,白天也许还没这么显眼。 太阳已经被挡在山后了,眼前出现了光的分层,头顶晚霞漫天,蓝色的天空变成了深蓝色,而额头眼睛之下,山顶遮挡住阳光,将黑暗盖住了大地,昨日之日已然不可留,但今日之日的狗还没有找到。 这个林子里像是有迷障一般,只要相隔一丈距离,就会走散。心儿和翠竹现在孤身走着。 翠竹掺着心儿,破开杂草开路:“郡主,我都听不见看不到侍卫了,我们定是走远了,还是赶紧往回返罢。” 心儿站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铁哨,翠竹认出来这是之前宫里的训狗师给心儿的哨子,除了白雪,应该侍卫听到了也能确认她们的位置。 心儿向着远处的高山吹哨子,清亮悠长的声音一下荡出去老远。 然而没有听到白雪的叫声,或是侍卫的回应声; 茂密树木的高山上,还有绿海一般的平原上却被哨声一下撩起了此起彼伏的狼嚎声。 心儿吓得立马丢了哨子跟翠竹抱在一起。 “郡主有狼!”翠竹说话嘴唇都在哆嗦; 心儿正欲说什么,忽在黑暗中远远看见一个白点。 “翠竹,你看!”心儿指着那边:“是白雪!” “它在看我们,我们快过去找它。” 翠竹急忙拉住郡主:“郡主,你看看它在哪里呢,那边河对面的野地,那里有猛兽蛇虫,而且河水那么湍急,我们也过不去。” 心儿却道:“可是你看白雪是在河边,河边是安全的,狗都会游泳,其他野兽是不敢接近河边的,我们只要过去叫它,让它游过来,然后我们沿着河走,这山上有打猎的、养蜂人还有伐木工,等碰到他们住处我们就可以求救就安全了。” 翠竹自打上次和郡主出来赶庙会之后,虽说遇到了不少麻烦,但是突然对外面世界有了强烈的好奇心和征服欲,这个好奇心不但让她把礼仪规矩抛诸脑后,还使得她和郡主一样越来越喜欢冒险,已经完全达不到长公主之前对她的要求,约束郡主。 “好!”翠竹咬牙答应了,然后两人相互搀扶向着山林里的河走去,狼嚎声在更远的地方响起来, “翠竹把火把燃着罢,可以防野兽。” “郡主,” “怎么了?” 翠竹一脸慌乱,她把背后的长布包解下来,“我没拿火把,我拿的是灯笼。” 心儿敲着她的头道:“你来逛庙会啊?你拿灯笼干什么!” “要不我们还是走罢,反正已经知道白雪在这里,明日再叫人来找它便是。” “到时候以它的脚程还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呢,谁还能抓到它。而且……” “而且什么?”翠竹问; “皇舅母对我说,狗和野兽都是有感情的动物,他们只会忠诚自己的主人,但你也不能辜负它对你的忠诚。方才它已经看见我了,若我不去找它而是回去,它会对我失望的。” 翠竹抿了抿嘴,摇头道:“…………可我感觉白雪就没认你当主人。” “我当然是它的主人,它是我养大的狗。” “我觉得它倒是认了那个公山羊当主人。”翠竹小声嘀咕,但四周静悄悄的,这嘀咕声方圆十棵树上的猫头鹰都听见了,更别说近在咫尺的心儿。 心儿叹道:“不知道它为什么那么喜欢阿羊?” “可能因为它是一只母狗罢。”翠竹淡淡道。 心儿头皮发麻,转头盯着她:“翠竹,我怎么老感觉你说话阴阳怪气的?” “没有啊,我说的都是实话。” 心儿伸手拉住翠竹的耳朵,还没使力,翠竹就已经求饶。 没一会儿,天上的晚霞也全部黑了,深蓝色的天、黑色的云,风把千树万叶来回扫荡,大地陷入一种强烈的不安之中。 灯笼还是点上了。 心儿和翠竹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华而不实、虚有其表的花宫灯笼上。 它先是被风吹的险象环生,又被灌木树枝刮的残破不堪,后被主仆二人深一跤浅一跤给摔的形状扭曲。 主仆二人都不敢说话,但也隐约感觉到她们和这个灯笼的悲惨下场应该是不远了。 快到河边了,依靠微弱的天光隐约能看到河水倒影中的粼粼波光,心儿拿出哨子轻悠悠地一吹~ 灯笼突然灭了,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呜哇!呜哇!呜哇……” 一颗黑色的毛圆球一样的东西掉落在两人中间,那触感就像是……人的头发! “啊!会飞的人头!鬼啊!郡主有鬼啊~~!”灯灭加上不明飞行物的撞击,翠竹当即被吓得尖叫起来。 紧接着一群黑色东西从两人中间呼啸飞过,心儿根据声音和飞行的动静判别出这不知是一种什么鸟,长得圆且飞的极快,叫起来的声音也像野人般呜哇呜哇的。 翠竹已经晕了过去,她倒在地上; 四周一片漆黑,心儿看不见翠竹,大声喊让她往河边跑,自己也向前跑去,不时被身边飞鸟的翅膀抽在身上,耳边全是扇动翅膀的声音,她不敢回头,不知翠竹有没有听见她的话,有没有跟上来。 心儿跑出树林,到了河边,看见大白在河对岸,突然冲她拼命咬叫起来。 心儿听见身后有声音,好似动物的喘息声,而且不是一只是好几只,脚步在她身后集结起来。 心儿记得以前有人给她说过,这种情况不能回头,回头就会被袭击。 心儿一步一步踏入水中,刺骨的河水让她的脚和小腿都没有了知觉,只能靠着腿不停向前迈出去。 然而这个河根本涉不过去,河心的水更深,心儿想狗都是会游泳的,养狗千日用狗一时,此时就是报恩的时候了! 尤其也是为出来找它才遇到危险的。 心儿张开双臂向着大白招呼,让他快过来。 谁知大白盯着心儿看了几秒,然后,毫不犹豫转头跑走了…… 啊啊啊这个狗不理!!你主人都要死了,你竟然不管不顾!我若是死了,日后谁来喂你吃小黄嫩牛肉、鸡心、鸭屁股、牛窝骨、鹿腿肉…… 怪不得你长得那么白,白眼狼啊你!心儿气得在心里狂骂。 忽然,心儿背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心儿被湍急的河水冲的左摇右晃好容易才稳住,这淹死和冻死也没什么分别了,心儿冷的上下牙直打磕巴; 心中担忧:也不知翠竹现在在哪里,她千万别被这群狼给吃了~ 忽然一个让心儿头皮发麻的声音传来,噗通一声,她回头看见一只头狼跳下了水,索命恶鬼一般向她游来; 狼~也会游泳! 心儿吓得魂不附体,向前迈腿,腿没有迈动,但身体失衡向前扑了出去,一下被湍急的河水冲倒了; “救…命,救…命……” 冰冷的河水像是要杀人的湿布,不停覆盖在心儿的脸上,她越发惊慌失措,在水中挣扎起来,吸入一大口水,胸腔的疼让心儿渐渐失去意识。 后悔啊~ ~真不应该出来找那个“白”眼狼。 第33章 鬼哭,狼也嚎 心儿感觉自己在摇摇晃晃走着,脑袋还一颠一颠撞在什么硬物上。 但是她的眼皮睁不开,就像是在梦中一样心中着急却又浑身无力,醒不来又动不了。 她肚子里的水哗啦啦响,顺着嘴角不断流出去。 这狼狈的样子,才真是成何体统啊! 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让郡主这个样子一路走一路吐~~让人看见了还不丢脸死了。心儿想骂人,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们周围是此起彼伏的狼叫声,唯独有一只嚎的特别凄厉,似乎就在心儿身旁,它叫的极其凄惨,感觉有人正揪着它肚里的肠使劲扭,叫声凄厉恐怖,比鬼叫还难听。 不过也正是由于这头狼的哀嚎,使远处的狼都不敢靠近。 心儿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吐啊吐的……愣是连胆汁都吐的干干净净了,不过心儿也知道,这是有人在救她,帮她排空肚里的水,她记得她晕过去之前是在河中溺水了。 渐渐的,四周的嘈杂声弱了下去,他们好像进入了一个密闭的洞里,还有水滴声。 先是那头倒霉的狼被啪叽一声狠摔在地上,摔了后完全没声了,怕不是已经一命呜呼了。 轮到心儿,这位郡主的待遇也没比那只狼好多少,同样是被随手丢在了地上,只不过没用摔的动作。但从动作上也能感到丢她的人很嫌弃,像是卸下一个累赘。 心儿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被人倒扛在肩上,怪不得刚才一直天旋地转的。 洞里很冷,地下还都结着黑冰。不凑巧的是,心儿刚好被丢在一坨冰上。她现在脑袋也灵光点了,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想起典故,二十四孝里卧冰求鲤的故事。 故事大概是讲一位母亲快死了想吃鱼,于是寒冬腊月,儿子就去躺在冰冻的河面上,在快冻死之际,他的孝心感动了上天,一条大鲤鱼破冰而出。 今日自己亲身躺在冰石之上,竟与那大孝子感同身受了。原来躺在冰上是这样的感觉,浑身冰的又疼又麻木又僵硬,怪不得能感动上天。 可现在自己躺在冰上又不是要求鲤,非但感动不了谁,还有可能真冻死自己~ 心儿已经冻的牙齿打颤,奇怪的是明明浑身动不了一点,眼睛也睁不开,话也说不了,但是却可以牙颤,声音还不小,和小和尚敲木鱼一般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背后那个人似乎也听见这个怪声,本来坐下又站了起来,虽然感觉他应该是个彪形大汉,但他脚步又是非常的轻而稳,他走到心儿的背后停住了,他倾听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了。 喂~别走啊,把本郡主冻死了,你还想不想要赏钱了? 心儿在心中大喊,可惜她一句都喊不出来,唯一的变化就是她的牙颤“哒哒哒”的更快了些; 一会儿功夫,那人从外面回来。接着心儿听到打火石的声音,原来他是在生火,噼啪的烧木头声音很快响起来,接着背后热了起来。 片刻后,他过来拎起心儿把她提溜到火堆旁。 自己可是个人啊~怎么被拎着跟麻袋似的。 虽然到了火边,但还是背对着篝火,烤了一会儿后,背后的衣服渐渐干了,可前面的衣服还是湿冷的,全身暖和了一半。心儿十分郁闷,你倒是给我翻个面啊。 心儿感觉自己的眼睛能睁开了,可眼皮好像是肿了,在河水里泡肿了。她只有一只眼能睁开一条缝,接着这条缝,她认出这里果然是个山洞,她面前就是光滑的石壁,石壁上还挂着水珠。 在心儿背后火光照耀,山洞里的一切都将阴影投射在心儿面对的这个石壁上。 她忽然看见一个可怕的野人身影,他站着就有山洞洞顶那么高。 他拎起一个东西,那个东西长着四只脚和一条尾巴,应该就是那只哀嚎的狼,它嗓子里还能发出呼噜噜的发怒声,不过已经是半死不活的状态了。 那个野人手起刀落,几乎是一瞬间便将狼脑袋割了下来,当即血溅三尺,几滴血飞溅到了心儿的身上,她一哆嗦赶紧把一条缝眼睛闭上,只当什么都没看见没发生。 此时外面传来此起彼伏愤怒的狼叫声,山洞外聚集了狼群,它们在向山洞里吼叫,可能是要为这头狼报仇来了。 那个野人提着尸首分离的狼尸体就出去了。 他一出去,外面的狼立刻开始集体凶吼,山洞中狼嚎叫的声音更是震耳欲聋,简直要把人的胆量给震碎。 心儿虽惧怕这个野人,但她也清楚野人不会伤害她,反倒是救了她。但若野人被外面的狼吃了,她可就危险了,那些狼一定会将自己给撕碎吃了。 心儿胆战心惊地祈求上天保佑野人能活着回来,他千万千万不能死,他死了我也就命不久矣了。 一番打斗过后,狼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外面嘈杂声慢慢平息了。 一个熟悉的脚步声,野人好像回来了。他离心儿很远便停下了脚步,在洞口便坐下了,他是要守护我么? 心儿这么想着,四周安安静静,入夜很深了,慢慢的心儿全身的戒备也都松懈下来,她陷入沉重的困意中,但因为还是湿冷所以怎么都不能安然入睡。 忽然不知是什么温暖的东西靠近了她,她的身体越来越暖和,一下掉入了梦中。 现实和梦境不断交融,心儿的身体终于不僵硬了,她在半醒半睡中翻身看见了那个野人,他坐在了火堆旁正面对着她,火光映照着他的脸,一半在熊熊燃烧一半潜伏于黑暗。 他忽然抬头看过来,心儿吓得立刻闭上眼睛,转回身去。心儿的求生意识告诉自己,若是野人发现她没睡觉会吃了她的,小时候嬷嬷都是这样告诉她的。 于是心儿死死闭着眼睛,很快又睡着了。 一觉天明,耳边传来清晨遥远的鸟鸣声,喳喳喳的声音把心儿的意识唤醒了。 她感觉到面前毛茸茸的温暖,舒服地伸长胳膊抱住面前的毛茸茸。 这肯定是家里那床雪狐被子,是十张完完整整的皮子拼接成的,双面雪狐毛舒服极了,天冷或者着凉后盖着最暖和了。 忽然!雪狐被子在心儿的怀中蛄蛹了一下,把心儿吓了一大跳! 怎么回事?难道这被子成精活了么! 心儿一下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毛绒绒的白球,当着她的面又蛄蛹了一下,心儿的心提到嗓子眼,即将要尖叫的时候,突然毛绒绒中钻出一个脑袋来,上面有鼻子眼睛和耳朵。 啊啊~~这什么啊! 白?雪? 白雪怎么在我的床上? 等等,白雪不是跑丢了么,它回来了? 心儿抱着白雪坐起来,四下一望,哪里有床,哪里是雪狐被子,这也不是她的卧房,分明是个阴冷的山洞。而那个盖了一晚上的被子其实是搂着白雪睡了一夜。 心儿想站起来,站起来却双脚发麻发软,站起来又摔倒了。 外面跑进来一个人,“郡主~郡主~郡主~” 进来的人是翠竹,翠竹扶起郡主,满脸焦急地问:“郡主您没事罢?” “我没事,翠竹幸好你也没事,是谁救了你?” “我晕倒在草丛里了被一个猎户给救了,那个猎户说是一个男子托他照顾我。”翠竹这时回头望望外面,小声道:“郡主,其实就是那个下等仆公山羊救了我们。” 说话间,山洞里一下暗了; 心儿转头看了一眼外面逆光进来的人; 昨夜救她的那个野人竟然是公山羊。 翠竹告诉心儿:是公山羊救了她,又将她托付给猎户,然后他又顺着河流找到了心儿,但是因为被冲的太远又太晚,外面还有野兽,便只能就近找个可安置的山洞过了一夜。 一看见公山羊回来,白雪便欢快地摇着尾巴跑了过去,光是摇尾巴还不够,它还连着屁股一起摇,过去用头抵着公山羊的衣服求他摸它的脑袋,狗腿子的谄媚模样展现的淋漓尽致。 心儿和十八个养狗师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心儿目瞪口呆,倒是翠竹一脸淡定已经习以为常了,她早说过白雪认了羊做主人。 公山羊低头摸了摸狗脑袋,白雪立刻开心的又蹦又跳要和他玩,公山羊抬头问心儿:“你能不能走?” 翠竹拉拉郡主的胳膊,“郡主郡主?他问您呢,您现在能不能走了路。” 心儿回过神,低头戳了戳自己酸麻胀疼的腿,坦言道:“不能走。” 公山羊走过来一只手就拉起了心儿,心儿腿软站不稳,公山羊半蹲下让她趴在自己背上。 心儿立刻双颊发烫,心中一阵小鹿乱撞。 翠竹又凑过来在她耳边说:“郡主您一会儿出洞口闭着眼睛,奴婢怕把您吓着,奴婢来的时候都吓死了,心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我还吐了,活活吓吐的……” 然后她趴在心儿耳边超小声道:“这个公山羊简直不是人,是野兽怪物变得,他竟然……” 心儿就在公山羊背上,翠竹说的话公山羊都能听到,心儿尴尬的推了她一把,让她闭嘴别再说了。 翠竹还是怕郡主会被吓到,便脱了自己的小褂盖在了她头上。 三人出了山洞,被刺目的阳光包围,外面花鸟鱼虫都已经醒了,生机勃勃的声音让人心情舒畅。 可洞口外却散发着一股动物毛皮的骚味。 翠竹的叮嘱起了反作用,她忘了郡主有个毛病就是越不让她干什么她越好奇想干,心儿转转脑袋,从挂在头上的坎肩的缝里睁开眼睛,偷瞄外面,当看清时立即被吓得浑身一激灵。 山洞外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匹狼的尸体,面目都极其狰狞,死况各异,还有一只尸首分离的。 狼的鲜血把山顶的石头染红了,太阳一晒,现在红的发黑。 公山羊感觉到心儿在抖,先是脚步一顿,然后加快脚步离开了洞口。 心儿缩成一团,忽然又感觉到头上有个阴影在晃动,抬头望上去,终于忍不住了,“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很高的树杈赫然挂着一只狼,树枝贯穿它的尸体,一张血盆大口和空洞的眼睛垂下来正对着心儿。 翠竹着急安慰她:“郡主郡主~您把眼睛闭上,不要看,您快闭上眼睛。” 心儿被吓得不轻,根本不能冷静下来,眼看就要从公山羊背上摔下来。 忽然一只宽大的手罩在心儿头上,将她的头按在肩膀上,心儿闻到一股舒服的味道,就是太阳晒干衣服的味道,不知为何,心儿闻到这个味道冷静了下来。 然后公山羊背着心儿快步下山,后面翠竹牵着白雪。 他们下山到了昨晚心儿溺水的那条河前。 心儿趴在公山羊背上,他的肩膀很宽,趴着很有安全感,他走路也很稳完全不颠簸。心儿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踏实可靠的背,但马上想起公山羊那张不耐烦的脸,又不敢太依恋这个背了,这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东西,我没权利喜欢。 可能琉儿姐姐能常常被他背在背上罢~ 心儿羡慕地想,心中顿时非常不舒服了。 公山羊背着心儿过河,那条把她冲倒的河其实只到公山羊的大腿处,心儿抬起脚,她的脚都没有沾到水。 公山羊过了河放下心儿,又回去把翠竹带了过来。 果然翠竹在见识了公山羊的力量之后,也是惊讶的话都说不出,以后看她还下等奴、下等奴的叫不叫了~ 不过,最让心儿恨的牙痒痒的还是白雪~ 公山羊甚至都没管它,它跟着公山羊一下就跳进河里游了过来,没带一点犹豫的。 想想昨天晚上,心儿命悬一线,无论怎样叫它它都完全不理,反而越跑越远。现在看了,也许真如翠竹所说,白雪压根没认过她这个主人而是认了公山羊当主人。 翠竹手中的牵绳已被白雪挣断,她完全拉不住白雪。 公山羊走的快,白雪跑的快,只留翠竹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赶。 心儿还是感觉累,她把脑袋直接搭在公山羊肩头很舒服。 忽然之间,好像周围的空气和声音全部凝固住了,一切事物都迷茫且离她遥远了。 心儿渐渐听不见翠竹吆喝白雪的声音,看不清身边的花草树木,好似进入了梦境一般。 她一瞬间觉得孤独害怕,不由自主搂紧公山羊的脖子,她现在只有这一个可依靠的人,可是依靠的这个人又恍若一座铁心石山,对她十分冷漠无情。 此时公山羊正在手里提了一只野兔,刚在路边徒手抓的,白雪自己都抓不到兔子,公山羊便用兔子引诱白雪,让它乖乖跟着他走。 白雪一路摇着尾巴跟着公山羊,扑他手上的野兔。忽然白雪猛地一个大跳,公山羊比它更快的抬高了胳膊,使它扑了个空。 心儿的眼睛半睁着,忽然耳朵里“咔嚓”一声巨响,她下意识缩卷身体捂住耳朵,但这个声音不是从外界来的,是她心里传出的声音; 是那天心儿的房子烧着,一条粗壮的檩木被烧断砸下来的声音。 那条檩木眼看就要砸在心儿头上,忽然背着心儿的人抬起胳膊挡住了那个熊熊燃烧的檩木,火木重重砸在他胳膊上,他好像不会怕不会痛一样,就那么以血肉之躯挡住了。 心儿抬眼正好看见公山羊抬起的胳膊,他胳膊上面像是被砸开的肉,呈现出一朵骇人的皮肉“花”。 就是被那根烧断的檩木砸的。 心儿记起来了! 她当时清楚的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公山羊忽然感觉到心儿在发抖,转头看她,他回头时,心儿看到他的侧脸,和她在梦中见到的那个轮廓完全重合住了…… 第34章 来易来,去难去 翠竹和郡主坐在回家的马车中,出了九凤山公山羊便一个人走了。 翠竹坐在车上一脸衰容:这下回去还不被长公主娘娘给把皮扒了,哎~ 她边想边从下到上打量郡主,谁们家的郡主是这样的啊! 脚上的鞋全飞了,裙摆跟烂布条似得,浑身满是泥、沙、土和血,发髻全散落在脸上,还有郡主的脸,满是红的黑的青的伤痕; 啧啧啧啧……翠竹唉声叹气打量着郡主,忽然看啊看啊看出些奇怪,她无比惊讶地问:“郡主您乐什么呢,都这样了您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心儿憋住笑,转头不让她看自己的脸; 翠竹把郡主的身子扳回来:“咱们都成这样了,您还笑得出来?您脑子没事吧~是不是摔傻了,您还是赶紧好好想想回去怎么给长公主娘娘交代罢。” “翠竹,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翠竹本来还郁闷回去会挨罚,但一听说有秘密忍不住又来了精神。 “我知道是谁从火中救的我们了。” “不是翁公子么?” “不是,我告诉你,其实是公山羊从火里救了我们三个人,他的胳膊被烧断的檩木砸伤,我看见了那个伤。” 翠竹恍然大悟,她拍了自己的脑袋:“怪不得,奴婢还奇怪呢,为何每次问翁公子怎么救出的郡主,他总说自己也不记得了。奴婢还当他脑子被烟熏糊涂了。” “现在阿羊他是我救命恩人,加上这次,他已经救我两次了。”心儿比出两根手指,救命之恩一次已是难以报答,他竟然救了自己两次。 翠竹也想报答救命之恩,但想想公山羊那种人……还是算了。 翠竹想了想说:“他一个下人,郡主您赏他些钱财就好了,不必对他太过感激。” “那怎么能行!”心儿当即反对; 翠竹分析道:“奴婢觉得公山羊根本不需要谁报答他,他的那张脸对谁都像是欠他的一样,奴婢就从来没见他乐过。仿佛世上除了他家小姐,谁都不配入不他的眼。” 心儿本来高高兴兴,一听这话也顿时乐不起来了。 对啊~人家又没让你报答,你不过是自作多情。这世上除了琉儿,公山羊把谁都不放眼里,自己想要报恩可能也是热脸贴那个啥啥啥。 心儿郁闷地推开车窗,风吹进来,她打了个寒颤脑袋也清醒了,她想到了几个有希望的词:事在人为、水滴石穿、铁杵磨成针…… 翠竹看见郡主吹分便把披风拉过来给她披在肩头,坐过去挨着她,帮她捏着披风沉甸甸的大狐毛领,不让披风掉下去。 此时在钟府, 长公主得知心儿一夜未归,她毕竟年岁已高,急的面无血色,头晕目眩下不了床。当年生心儿的时候,身体亏的厉害,昏迷了五日才醒,醒后又足足养了大半年才见好。自那以后长公主娘娘身体便没有好过,药不离口,身体虚弱。 长公主吩咐管家派人去请知府,再将钟府所有铺面的掌柜伙计都召集来,还有方圆十里的佃户和雇佣劳力也都一齐去寻心儿。 便是要以钟阳的倾城之力去寻郡主下落。 若是郡主落入贼寇之手,长公主娘娘已经准备好要请皇上亲自调派军队来镇压…… 只一夜,钟府仿佛已经要天下大乱。郡主这一趟失踪闹得全城慌乱,连远在京城的皇上都快要惊动了。 然而,殊不知始作俑者的心儿郡主这一刻正在马车上睡的香甜。 马管家召集了百人,准备去九凤山地毯式搜寻郡主的下落,他带着去大队伍刚行刚至城门口,便迎面碰上了郡主回来的马车。 长公主娘娘把独参汤灌了两碗也不见好,只觉胸闷气短快要气绝,正节骨眼上,忽外面家仆进来通传说郡主平安回府了。 长公主娘娘一口气这才喘顺,唤人去请郡主过来,一会儿人回来说:“郡主受了凉,身子不舒服,说迟些来给娘娘请安。” 长公主娘娘放心不下,挣扎着起来,被众人搀扶着来了心儿的住处。 幸好心儿已经换了衣服,包扎了伤,没被母亲看到狼狈像。她将头埋在被子里,被长公主娘娘拉出来,小脸绯红。看到心儿的瞬间,母亲担忧的心才终于落下。 长公主对外人杀伐决断,对女儿不曾说过一句重话。知道她是去找白雪,便告诉她:再是谁赏赐的狗,都不会有她重要,丢了狗大不了去找皇后再要一条,但她不可以再这样以身犯险。 长公主的手指冰凉,干枯的像冬天的树枝,当她摸着女儿圆润细腻的脸时才感觉自己活着。 “脸这样红,可感觉有不舒服。” “没有母亲,只是着凉。”心儿惭愧低头:“母亲对不起,让您担忧了,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以后不许这样鲁莽,实在危险。” 长公主见女儿小脸还是红扑扑的,摸摸女儿额头,确实轻微发热,便道:“你以为只是着凉,可是在外面迷路了一夜,谁知会有什么伤,还是让御医来看看心安。” “不用母亲,女儿就是受凉,睡一觉就无碍了。” “让御医开些驱寒的补汤,不喝不行。” 心儿点头答应,脑袋里想起别的事,忽然扑进母亲怀里,心儿抱着母亲犹豫好久才开口:“母亲,女儿不想去皇宫读书了。” “已经答应了的事怎可反悔。”长公主拂了拂女儿的发; “可我不想离开家,不想离开母亲的身边。” “你乖些,母亲会去看你的,过些日子就接你回来。” 心儿的小算盘打的响,其实她不想去京城是因为她知道阿羊为救她受伤,她想留下来报答阿羊。 “心儿很多事你不明白,这件事你不可胡闹,你若实在不想在宫中待,过段时间母亲就接你回来。” “反正我不走,哎呀~不走不走就是不走。”心儿耍无赖道,母亲最抵不过她这一招。 长公主语重心长道:“你皇后舅母已经来信说为你备好了房间和你爱吃的饭食只等着你去,你不去岂不辜负了她。” 心儿转转眼珠,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不去,皇后舅母对她最好,年年心儿都会去宫里住小半年,她也乐意去,从未推脱过。 心儿看着母亲,忽然嘴一撇就要哭:“您说我如何快乐便如何,如今我不想离家您都不许,母亲~你骗我了!你不疼心儿了。” 听见女儿哭,长公主便心急不已。 她答应女儿的任何事情都力求做到,只为让女儿相信母亲对她的爱是坚定且不遗余力的。所以一切事都以女儿为首要,一切都会依着心儿的意愿。 长公主妥协的语气:“你若是一定不想走也可,我便给皇后写信去,但你待在家中要听话,不许……再牵扯后院的事。” “好,女儿保证。”心儿想都不想,满口答应。 离了郡主的住处,长公主娘娘和身边人吩咐:“去将马管家叫来。” 一个婢女应了,去了。 长公主娘娘比谁都知道女儿的善良,只是善良会被人利用,她怕女儿不走是为了要护着那个庶女,这是万万不可的。 长公主从第一次知道吕琉儿的身份后,就对她十分忌讳。 长公主娘娘还一直记得琉儿的生母吕梓玉,她本是钟天酬的正房,可惜吕家势弱,没权没势,不能给钟天酬想要的官家权利。之后长公主嫁来了钟家,吕梓玉便由正房转而成了妾室。 长公主嫁给钟天酬之后,钟家的生意便如虎添翼,钱权结合势不可挡,钟姓霸占了各行各业的生意,店铺也遍布了全国各地。 长公主不但厌恶钟留夷,更害怕见到她,信佛之人难免鬼怪神佛,总觉得钟留夷身上带了她母亲影子,自她到钟府后,长公主便日日难眠,如同火种在身边。 虽说钟天酬十几年不在,但这毕竟是钟府,自己不好贸然下手对付那个吕琉儿。只能让马管家暗中使些计谋,可这小女娘竟如此难杀,几次三番下手都不得逞。 这更让长公主娘娘心生恐惧,觉得她有鬼神附体,只想拼全力杀之。 长公主人的脸瘦的几乎皮包骨,日以继夜的一个人操持着钟家庞大的家业,在平衡钟家与皇室的关系中如履薄冰,所以她比别的妇人更显苍老。非但如此,她还要为女儿计深远,铺平将来的道路,而这个吕琉儿绝对就是那条路上的绊脚石,须尽快处理掉。 晚上,琉儿关上她的破门准备休息的时候,马管家带人闯进她的院子,给她那扇脆如枯叶的门又来了致命一击。 琉儿低头看着从门口飞进来的门的残骸; 马管家冷笑着说:“吕琉儿小姐真是飞上枝头变家鸡,在钟府也能叨上桌的饭菜了。” “你来干什么?”琉儿现在对任何开场白都不在乎,打量着马怀丙带来的人,似乎不是要对她动手,他若是要杀人不会弄出这么大动静。 “不干什么,来让你滚出钟府。” “那你可要去问问你们心儿郡主了。”琉儿将挡箭牌提出来; “寄人篱下也该有个分寸,主人让你走就该走了,你不走,老爷想回家,家里有他不想见的人,三年又三年,遥遥无期了。” “此话何意啊?”琉儿知道他要用激将法,反正无所谓,便索性坐下了。 “你知道钟老爷这么多年都给你家送钱,只是你那二两硬骨气的养母不愿意用老爷的钱,所以你一直不知。老爷只是想心意到了就行,可没打算认你。以前老爷年年回来见心儿郡主,今年却只回来了空轿子,而你……恰恰又钻进了那个轿中。” 琉儿无动于衷道:“随你如何说,待我见到父亲后,若他赶我走,我自然会走。” “你以为只是长公主娘娘想赶走你吗?其实就是老爷。老爷不想要你回来,你问问钟府上下,老爷年年回来看郡主,你想想你也住在钟阳城老爷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你?!你现在竟然死皮赖脸赖在这里,让老爷有家不能回!” “你胡说~” 琉儿明知道是激将法,但还是忍不住,自己找了父亲这么多年,他怎可诋毁。 她不愿相信,但她又几乎相信这就是事实,自己在钟府几经死里逃生,从未见父亲出面一次,她每每用父亲做挡箭牌,可父亲派人回来自己却不回来,他到现在都没有公开认自己是他的女儿。 这么久了,其实琉儿的心中早有些动摇。 十几年都缺失的父亲,会是什么原因,钟老爷年年回来见心儿,却一次也没有来看过她,只是象征性的送些生辰礼物。阿娘为什么把这些礼物收起来没有给自己,是阿娘有骨气。 但是吕琉儿没有骨气,她一直缠着阿娘要父亲还想变成有钱人。阿娘所以也就放弃了,把琉儿送还给父亲,然而这却是一个完全不想认我的父亲。 琉儿忽然像被被人拔了刺的刺猬,猛地冲向马怀丙,被马怀丙的两个随从推倒在地上。 “你疯了,你真是疯了,我以为你是铁了心要死皮赖脸讹上钟家,原来你是没有自知之明。你醒醒罢,我们老爷怎么可能认你这样一个野丫头,就算是庶女也是有辱门楣。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长公主娘娘大发慈悲,愿意给你些钱财,你拿着钱有多远滚多远,再不许说你是钟家的人,自然也就能保住你的命。” “马怀丙,你给我住口!”琉儿从地上抓起一块门板的碎木块狠狠砸向马怀丙,正中他脑门,顿时破皮流血。 马管家捂着头,恶狠狠骂:“你这个臭丫头,今日不给你些颜色看看,你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说着就举起手,一拳打向琉儿。 马管家的拳头在半路被截下,公山羊一捏,马管家的五个手指关节便咔咔作响,“哎呦呦~哎呦呦~公山羊你放手。” 公山羊另一只手照他胸口使劲一推,马管家连翻两个跟头从门口滚了出去,两个随从不敢和公山羊对打,立即追了管家出去。 马管家眼里喷火,又怕动静大了惊扰郡主出来,那又是麻烦,只能咽下这口恶气,一骨碌爬起身来。 他对琉儿说:“上次长公主和心儿郡主去的尼姑庵就在老爷修行的地方附近,老爷也见了郡主,你不信可以去问郡主,她不会骗你。” 公山羊感觉小姐身体一僵,立刻瘫软的站不住了,公山羊稳稳扶着她。 “那我呢?父亲不愿回来见我~却让心儿去见他。” 马怀丙都不屑回答这个问题,冷笑了一声。 “我说的都是实话,吕小姐大可去寺庙里找钟老爷,看他愿不愿意见你。之前郡主和你说的三年之期并非老爷说的,只是编出来给你的一个希望,老爷可没说过这话。老爷月月书信寄于长公主和郡主,都没有提到过你。” 马管家看看吕琉儿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悲愤不解震惊很多复杂的表情在她的小脸上幻化成中毒般的颜色。 马管家心满意足又道:“这里本来就不是你的家,你还是见好就收,早日离开钟府,让老爷也能回府一家团圆。” 话已经带到,目的看似也已经达到,马管家被打的仇先记下,他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公山羊将小姐扶回屋里; 琉儿双眼空洞,身体像是被抽空了灵魂:“原来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我以为经历了这么多,最后找到父亲也算是个交代。” “小姐,你不要听他的话。” “他没说错。”琉儿降头埋在臂中,呜咽:“你走,我想一个人静静。” 公山羊没走,修了半夜的门,然后一直到小姐哭的精疲力尽睡着,他才离开。 钟府人荒马乱,所有人被折磨的精疲力尽的这一天,夜很晚了都还没完全结束,翁征明才才拖着疲累不堪的身体回来了。 他听闻心儿出去训狗失踪便也出去寻,最后所有人都回来了,只有这位翁公子迷失在九凤山中,没有人知道他出去了,更没有人知道他没回来。 也是迷失了一天一夜,最后翁征明将母亲留给他唯一的簪子给了一位农夫,农夫用牛车将他拉了回来。他回来后得知心儿郡主已经回来,没有受什么伤。 翁征明推开自己的房门,找一位婢女要了针线,将自己被树枝挂破的那件衣服脱下来,细细缝补,不时发出几声底气不足的咳嗽。 此刻孤独和抱负同时压在他瘦弱的肩膀上。 大概就是从他五岁开始,天塌下来都要自己扛,这么多年过去,如今他已年十八。 第35章 满汉全席 马管家已经和吕琉儿说过了钟老爷不想见她的事,这并非捏造。长公主娘娘确实给远在深山中的钟老爷送去了信。 在信上明确说要将吕琉儿送走。 钟老爷也回了信,回信很短:日来事忙,恕不具陈,问事皆可,长公主尊便。 长公主便命人将吕琉儿带来,和每次一样跪在几道门外,闻其声不见人。 嬷嬷来报,吕琉儿已经跪在门口。这次竟然这样安静,哪次抓她来不是大呼小叫,满口谎话,今日竟然这样安安静静。 长公主想:是了。定是她让马管家去说的那些话管了用,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想见自己,心中自是打击不小。 长公主娘娘让嬷嬷将钟老爷的信给琉儿看了。 她看了信后,嬷嬷问她:“吕琉儿,你想好了罢?” “想好了。”琉儿声音平静。 “离开钟府,娘娘可保你衣食无忧,且保全你性命,你也能这辈子也可生活无忧。” “好,我可以走,但要等我与我阿娘和紫苏道别。” 嬷嬷看向屏风后的长公主,一个女史走出来冲嬷嬷点头,嬷嬷会意,回答吕琉儿:“好,两日之后便送你走。” 琉儿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想问我生母是怎么死的?” 长公主娘娘蓦地听到她的话,手中的玉如意跌落掉在床沿上,只是轻轻的掉下却砸了个四分五裂,十分不吉利。 几个婢女看见后赶紧上来收拾碎片。 嬷嬷没听见里面的动静,大声谴责琉儿道:“你那生母生你后难产去世,全钟阳城人尽皆知。怪她福薄命短,当时连你都以为是死胎,还怕冲撞了长公主的胎,差点丢掉,谁知你是个苦没吃尽的命,竟还活了下来。” “所以钟老爷也拿我当死胎对待,是么。” 嬷嬷冷哼一声算是回答她。 长公主娘娘灰白的眼睛冷的没有一丝感情,她处在一个冰冷高位,本来就没有多少能自己做主的事情,都是皇上的密令,都是皇后的书信,都是大臣带来的手谕。 这些年她完全掌管着钟家的财富,也不过是个皇家支配钟家财力的驱使工具。钟家一直是皇上治理国家、管理朝臣、压制藩王的秘密武器,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至高无上的皇帝心中也是至理名言,而且也确实十分奏效。 当年,长公主已经在琉儿生母的饭菜中下了不孕的药,谁知她还是怀上了孩子。 因钟天酬与长公主的利益关系,他是不能有除和长公主以外的其他子女的,所以最后吕姨娘也因为她肚中的孩子,落了个凄惨离世的下场。 长公主本想饶吕琉儿一命,起码让她再多活几年,但今日她竟又提起她生母的事,看来是不想走那生路了。 琉儿被带走后,长公主娘娘看看手上被玉如意划破的手指,伤口淡红却没有血,皆因为她气血亏的厉害。伤口愈合还很慢,便是这一点小伤也要吃人参吃阿胶吃何首乌补上十来天才能好。 长公主用手绢包住伤口,吩咐:“去叫马管家来,再派人去请知府来。” “是。”一个女史应了。 外面的嬷嬷闻声进来,应和说道:“娘娘这次千万不可心慈手软了,这小小孤女邪门的厉害,每次我看了她眼睛里的狠毒劲,我都害怕,准准的天煞孤星。” 长公主道:“事过之后,请庙里的主持来府里驱邪。” 就在心儿寻狗回来的第二日; 钟府的厨房收到了郡主要做一顿满汉全席的要求。 久经“宴”场的厨界佼佼者的大厨师傅也是如临大敌,当天早上就给采购那边下了几百个需求。 采购的王管事只能把这件事交给病才刚好的公山羊,因为除了他谁也不能保证买那么多的菜不出差错,只有他细心买的菜新鲜能入得了厨房人的眼。 而且还是郡主的命令,也就是说搞砸了不光是挨骂那么简单,郡主也是要责罚的,所有人心知肚明全府上下也只有公山羊不怕郡主的责罚了~ 就这样,公山羊拖着生病的身体,出去采买了整一日,几乎跑遍了钟阳城四条街,进了几十间铺子买不同的食材和果蔬,有些饭菜就连制作的工具都没有。 公山羊身后跟了五个马拉车,上面是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菜,还有好多刁钻的菜买不到,还得出城去田间地头买。 公山羊虽忙的饭都顾不上吃,但想起小姐最近不开心,又在街上给她买了东西。 郡主要求的这顿满汉全席,简直把钟府库存里的宝贝都搬出来了。有珍稀灵芝、雪莲、蛇胆……还有见都没见过的已经成人形状的千年人参,全搬出来了。 厨师见了这些有钱都买不到的名贵药材,不敢露怯,稳操锅铲指挥着七八个下手,不管是什么山珍海味,通通炖进佛跳墙中。 炖了一天一夜满锅的大宝贝,这要是谁吃上一盅,估计要像哪吒一样喷火。 晚饭时候,下人簇拥着心儿往琉儿的小院里走,一转弯便遇见了琉儿。只是两日不见,心儿发觉琉儿姐姐好像不一样了,她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但她看见心儿还是勉强笑了笑,可也是皮能笑肉却不能笑。 心儿跑向她:“琉儿姐姐,你来接我么。” “对,走罢。” 心儿要揽琉儿的胳膊,琉儿却忽然像受了惊吓,身子猛地一震。心儿有些窘迫,默默放开了她胳膊。 心儿告诉琉儿她不去皇宫了,琉儿不知听到了没,只是茫然的点点头。 琉儿的小屋内已经有奴婢和男仆在忙活。房子里添了炭盆、新家具、锦缎床褥和羊绒被。这些都是郡主吩咐的,公山羊那边的房子里也有。 仆人开始端菜上桌,之前那个小桌已经换成了一张大的八仙桌,八仙桌几乎把房间内的地方都填满了,所有人进去得欠着身子才能坐到桌旁。 八仙桌上鸡鸭鱼肉、山珍海味让人眼花缭乱,比年节的全家福宴席还要丰盛的多。 琉儿看着在门口踱来踱去的心儿说:“我们先吃罢,你下学也饿了。” “阿羊没回来啊?” “他最近忙,估计回来就迟了。”琉儿道。 心儿的五官一下全耷拉下来,失望感袭来,比翁征明睡醒下马车的表情还颓废。 但心儿怕琉儿姐姐饿,只好答应先吃,可她吃的有气无力,举着筷子挑了一粒米饭,几次都没成功送进嘴。 翠竹在一旁着急,想动手喂郡主吃饭。她把一盅佛跳墙放在小姐面前,用小汤匙舀了一勺放在心儿的白釉瓷碗中,心儿慢吞吞分了几口才喝了这勺羹。 又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院门才传来声音,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心儿已经嗖一下跳起来冲到了门口,哗的一下把门拉开了。 “阿羊!阿羊你回来啦!” 公山羊个子高、身体宽壮,进门都要侧身弯腰低头,低头的时候瞥了心儿一眼算是回答。 公山羊看见琉儿,道:“小姐我回来了。” “怎么今日还回来的早,我以为你怎么也得晚上了。” “近日厨房要的东西多,已经忙好几日,今日结束了。”公山羊扫了一眼桌上的菜,立刻认出几十多个菜。 心儿听他的话先是一脸懵,然后脸红,然后一脸不知所措。 翠竹赶紧拉她坐下,以免做贼心虚被人瞧出来。 夏日傍晚,余暑未消,在琉儿的小房子内更是闷热,已经将下人全支了出去。公山羊脱了坎肩,衣领处露出一点动人心魄的胸膛轮廓,那件衣服软塌塌的刚好可以显出他肩膀和胳膊上的肌肉线条。 忽然对面的丫鬟惊呼,“郡主,您流鼻血了!” 心儿感觉自己鼻下热热的,用手一抹,果然满手血。 翠竹忙掏出帕子,“去打盆井里的凉水来,弄条冰湿的毛巾。” 心儿手捂着鼻子,还在关心公山羊:“阿羊你的衣服都破了,翠竹回去给阿羊做件新的。” 翠竹看着热脸贴冷屁股的郡主,一脸无语道:“是~郡主”。 公山羊又取下腰上的裹包和刀鞘,这些东西都有十几斤重,沉重的金属声音压在桌面上。之后他才坐下,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心儿感觉鼻血已经不流了,便推开用手给她敷冰毛巾的翠竹,准备和阿羊一同用饭。 心儿见公山羊夹了一筷子烧肉,夹在饼中咬了一大口。立即自己也夹了肉在饼中,炖煮入味的香味泛上来,香,真香啊~ 公山羊又去夹菜,心儿的筷子也立刻伸进那盘菜的盘子里。 公山羊吃着吃着也很郁闷,满桌的菜,但心儿老在和他抢着吃。他的手往哪里伸,马上一只短短的胳膊也就迫不及待抢上来,同他一起抢着夹那盘子里的菜。 一顿饭,把心儿吃得手忙脚乱。 因为公山羊吃饭可以用一个成语形容,风卷残云。 心儿只恨自己长了一张嘴,还有就是嚼的太慢,跟不上公山羊吃菜的速度。 吃完饭,公山羊取过褡裢,从里面掏出一个盒子, 心儿立刻好奇的用手指着问:“那是什么?” 公山羊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木偶娃娃, “哇!太可爱了,太好看了。”心儿激动道,眼睛眨的和娃娃一样大,然后她表情一僵,眼睁睁看着那个娃娃被送到了琉儿面前。 “小姐,送你的。” 心儿撅着嘴,嘴上都能挂个壶了。 “你就买了一个么。”琉儿拿着娃娃问; “嗯。”公山羊答。 琉儿看看心儿,又道:“我不喜欢娃娃,这个送给心儿罢。” 公山羊的脸瞬间黑了一个度:“随便。” 心儿心想着不要不要,但身体不受控制,两手伸出接过了娃娃。没敢看公山羊,只是小心翼翼把娃娃抱在怀里。 吃完饭,翠竹扶着郡主出了琉儿的小院,心儿怀里还抱着那个娃娃。 “郡主天黑路不好走,你别抱着盒子走路,奴婢给你拿着罢。” “不用,”她边说边就崴了一跤,旁边的三个奴婢连忙扶住。 翠竹抓住她怀里的盒子:“奴婢给您拿着罢,”用手一抽竟然没抽动,原来是郡主人摔了还牢牢抱着那盒子。 翠竹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扶她起来,一群下人搀着郡主回去了。 晚上遣散了奴婢婆子,翠竹铺好了床,看见郡主还在梳妆台前拿着那只木偶娃娃看。 实在忍不住开口道:“这个娃娃就不是送给郡主的,您还要,应该就丢了。咱们这里什么好看的娃娃没有,干什么要这个别人不要的。” 翠竹没听见郡主的声音,走过去看她,忽然凑到她身旁,端起她的脸左右看看,“郡主你最近怎么好像胖了。” 心儿用力拍开她的手,翠竹斯哈~叫嚷:“哎呦郡主您可真是胃口好身体也好,力气好大,打的奴婢手好疼。”” 心儿帮翠竹揉手:“翠竹这次真是不一样,以前我从来不觉得吃饭有什么好,简直同做功课一样无聊。直到我见到公山羊吃饭,他吃饭好香,吃什么都那么香,我必须得看着他我才能尝出饭菜的味道,才能像他一样吃出满足的滋味。” 翠竹不解:“怎么说的好像是他在替您吃饭一样。” “我吃我碗里的饭,他吃他碗里的饭,我碗里的饭无色无味,他碗里的色香味俱全。” 翠竹更是大惑不解了。 “当我和他一起吃饭时,我碗里的饭也突然变得色香味俱全了,我吃了十几年的饭,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翠竹道:“他吃饭是看着挺香的,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奴婢看他吃饭都流口水。” “不是那个意思,”心儿摇摇头,手指点在娃娃心口:“他救了我两次,完全不一样了,翠竹你懂么?” 翠竹摇摇头,想了一会儿又无奈点点头。 恐怕郡主这些小心思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了~ 琉儿送走了心儿; 公山羊明天还要去很远的地方,一个打铁闻名的村寨里采购府里要用的工具。琉儿让他也早些回去歇息了。 琉儿收拾她的行李,她铺了一个方巾在床上,环顾四周,心儿给她送来不少好东西,甚至还有几件首饰,她把值钱的装上,又装了公山羊给她的匕首,一根铁钎、火药、尖刺、烧碱……这些是她准备明天上坟去带的东西。 琉儿打开一个很严实的包裹,好几层的纸,里面一银一铜两个镯子,琉儿拿出来戴在左右手腕上,和她们说:“阿娘、紫苏你们千万不要保佑我,让我想放手的时候就放手罢,我报不了仇找不到自己的身份,我努力了尽力了,我是真的想放弃了~” 窗外是一轮渐盈的圆月,细看却微微有所不同,原来是带了血色…… 第36章 你是谁? 公山羊走后,琉儿睁眼睛睁了一夜,她躺在床上看着地上的一片月光从西到东,落下后又换成刺目的太阳光。 晌午时候,外面院子的门响了,不知是不是公山羊干完活回来了。听脚步声不是公羊,琉儿从床上坐起来,房门被人叩响。 “进~”琉儿喊出了今日的第一声,嗓音嘶哑; 进来的人是心儿; “琉儿姐姐你嗓子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没有,只是没有睡好”,琉儿复又问她,来找自己什么事? “是,我是有点事,这件事很着急……” 心儿的眼睛开始左顾右盼,好似还不敢看琉儿,她回身让翠竹带几个婢女都出去,还吩咐把门关上。 此时,琉儿的心却忽然抖了一下,她预感心儿会告诉她什么大事,是关于父亲的! 心儿一下坐在她的床上,似乎仍然还有什么不放心,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确定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听到,才将半个身子朝琉儿探过去,几乎将脸凑到她脸上,两个人靠的很近很近~ 琉儿无比紧张煎熬,焦急地问:“心儿什么事?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啊!” 是父亲要回来了么?她的心通通跳,心儿一定是要告诉她关乎她抉择的大事; “琉儿姐姐,我想说,就是……” “什么?”见她支支吾吾,琉儿越发着急死死捏紧心儿的手,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就是,你……” “我什么??” 琉儿双手掐住了心儿肩膀; “就是……” “什么?” “就是……你那个是不是喜欢阿羊?”心儿因一下说出心中压抑已久的秘密而羞的满面通红; 琉儿当场直接愣住,从死灰要复燃,再到心如死灰,她双手无力落在床上,落寞的眼神中满是失望和自嘲。 心儿迫切的眼神还在询问她,等着回答; 琉儿缓缓才说道:“他只是与我一起长大,我只当他是我的家人。” 心儿很明显开心了起来; 琉儿冷冷说:“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不要接近公山羊,他心肠较寻常人还硬几倍,他对谁都很难会有感情。” “他有感情,他对你就很好啊。” 吕儿冷淡的眼波有了波澜,但只是一瞬,来不及看清已经荡然无存。 琉儿问心儿:“你们去尼姑庵中祈福那一次,你是否去见了父亲?” 心儿面露一丝慌张色,立刻被琉儿看在眼里。 上次她和母亲去那边的尼姑庵小住,也去了父亲待的寺庙见到了父亲,父亲和她聊了许多话,她也和父亲提了琉儿,但是父亲似乎对琉儿姐姐并不愿多提及,她不想逼问父亲,便也没再问。 当初是因为琉儿受伤,心儿见她梦中还在寻找父亲,于心不忍,便给她说了三年之期。此事也并非是妄言欺骗,是钟老爷曾对心儿说过待她出嫁之日便会归家,心儿想三年后她怎么都会出嫁的,到时父亲也会回来,何不让琉儿对见到父亲抱有一丝希望。 心儿刚要说什么,还未来及张口…… 外面小院的门被人暴力破开; 马怀丙带了五六个衙役冲进来,衙役手中拿着拷枷。 翠竹大声道:“马管家,郡主在这里你竟然敢放肆!” 心儿见是好多知府衙门的衙役,为首的衙役冲着琉儿甩出一张逮捕令。 翠竹和心儿同时瞧清楚了上面的字; 那个为首的衙役道:“吕琉儿涉陷盗窃、纵火、不孝、无道等多项罪名,现在要跟我们回衙门上堂听审。” 心儿和翠竹都吃一惊; 当今世上,一个女子怎会犯下如此多的种罪责?国法和家规对于女子都是严苛残酷的。敢犯罪的女子已是大逆不道,数罪并犯更是令人发指,若是上了衙门,判定了罪,就算不是死刑也是难活命。 马怀丙让人在小屋中四处搜翻,把所有东西被扔的凌乱不堪,最后在里面搜出一大堆的证物,火石、珠宝、巫毒作祟的小人还有各种瓶瓶罐罐以及刀和利器。 那个使用巫术诅咒的小人上门用血赫然写着生辰名号。 琉儿看着那些她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依旧是波澜不惊,好似早知会有这一出。 这是来自长公主娘娘的的周密布局,官府和陷害人沆瀣一气,借刀杀人。借的还是官府的刀。若说钟天酬是财势滔天,那么在钟阳城长公主绝对是权势独大。再有钱的商人,各种殊荣名号加身,但对于皇室的人而言,也不过是待宰的肥羊。 更遑论吕琉儿一个命如草芥的孤女如何能逃脱。 有了这些名正言顺的罪名,便是钟天酬本人亲自回来也无济于事,更何况他根本不会回来,他甚至都不愿见这个庶女一面。 几个衙役抓住了琉儿,她自知生还无望,她把视线定在一个人身上,心儿注意到也看向了她。 琉儿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她不为自己,她只是还有一人不能放下,喊出公山羊的名字时声音不自觉变成了哭腔:“钟辛夷你帮我照顾公山羊,告诉他好好活着,为我活着。” 为什么是为自己活,因为她了解公山羊,他会拼了命为自己报仇,可他能斗得过谁呢,长公主、马管家还是知府衙门。 心儿想去救人,却又被翠竹死死抱住,其他婢女也都拦在心儿郡主前面,怕这七八个佩刀的衙役冲撞了郡主。 整个事情发生的太迅速,心儿都来不及反应。纵然她是郡主也不能阻拦衙役执行公务; 眼看着琉儿被拷上一副枷锁就要被衙役拉走。 忽然有个奴婢慨叹:“这琉儿小姐可真是可怜,要是被抓到衙门去定了罪,估计谁都救不了了。” 犹如醍醐灌顶,心儿的脑袋清楚了,飞快转起来,她得想办法救救琉儿。 她去了衙门会死的! 心儿语气决绝地命令身边的下人:“你们几个,给我去把衙役拦住,今日若是拦不住,我便将你们全部哄出钟府。有什么事全由我担着,你们做了说是我吩咐即可。” 翠竹焦急地拉住郡主:“郡主您要干什么?千万不可啊~她犯了罪,您救不了她。” “我知道谁可以救她。”心儿信誓旦旦道; 然后郡主向前去,拦在了欲带走琉儿的衙役面前。 为首的衙役一惊,实在没想郡主会为她出头; “郡主?您有何吩咐,我们在执行公务。” 说时迟那时快,心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快速伸出手,一把握住了衙役的佩刀抽出来。 然后她把刀抵在衙役面前,那个衙役被刀逼着后退,后面的衙役齐刷刷也都拔刀,可谁也不敢跟郡主动手啊。 心儿逼着那个领头的衙役后退到琉儿身边,然后拉过琉儿在自己身后。 马怀丙在后面气得要气绝,忍不住大喊:“给她卸刀卸刀啊,郡主她根本不会用刀!” 几个衙役当即围成了一圈将郡主和琉儿包围在其中。 心儿被马怀丙捅破了真相,现在她拿刀也吓唬不了人了,况且她刚才的演戏也是很拙劣的,手无缚鸡之力,还想拿刀威胁衙役,那个衙役只是被郡主的身份吓住,不然也不会被她用刀要挟住,他只需一打一拉就能夺下郡主的刀的。 心儿便没有再用刀要挟任何人,她把刀收回,反转刀刃直接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后面翠竹和几个婢女吓得惊声尖叫,一个嬷嬷直接晕了过去; 几个衙役本来要上去抢刀,现在也被吓得一动不敢动了。 无人敢拦的郡主,一把拉住琉儿径直出了衙役的包围圈。 心儿喊翠竹; 翠竹没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郡主,敢以命相胁衙役,被吓得原地愣了半天。 她虽只是一个小奴婢,但她更是心儿一直以来的左膀右臂。翠竹不敢怠慢,她拉起地上的女婢,脚踹旁边几个家仆,低声道:“不想卷铺盖滚就都按郡主说的做!” 那几个家仆和婢女面面相觑还是不敢动,翠竹又一脚踹在往常最听她话的男仆身上,他滚带爬跑去了,几个家仆婢女这才也都跟上; 翠竹来到了郡主身旁扶住戴枷锁行动不便的琉儿,三人一起往前走,衙役在后面步步紧逼,却被阻挠,那几个郡主身边的男仆和奴婢挤成一团拦住衙役,一个男仆直接爬地上抱住了衙役的腿。 马怀丙一直在最后面,他不敢与郡主正面冲突,只是在后面喊,他大骂:“反啦!反啦你们,信不信把你们都抓进大牢中去,官爷办差你们也敢拦,我们钟府成什么地方了,成了无法无天的地方。” 眼见前面郡主带走了吕琉儿,马怀丙急得直跺脚:“来人!快来人,拦住郡主,拦住郡主!” 钟府的护院和府兵是非常机警的,甚至比知府上的衙役还训练有素,闻声当即奔出来十几人,若是府中进来窃贼和匪徒,定是有来无回,命都得留下。 可护院和府兵的人跑过来一看,却见是郡主! 这谁敢拦,况且郡主还拿刀比着自己。 发号施令的是马管家,管家和郡主一比,谁是大小王还分不清么?!他马管家只不过是主家养的狗,谁会听他的话去阻拦郡主,那不是自己寻死路。 马管家见指使不动人,便要自己上,他给他的随从使眼色,让他们转去前面,只需抓住吕琉儿便可,郡主举着刀她力所不及,护不住吕琉儿。 往前走的翠竹小声问:“郡主咱们现在怎么办啊?逃不掉的,无路可去。” “去我母亲那里。” 翠竹当即吓得腿软差点摔倒,后悔的肠子都青了,这怎么哪里危险哪里去呢?长公主娘娘看见自己帮着小主子这样胡闹,还不把自己抽筋剥皮了! 一个小奴婢跟着这样的郡主果然没活路…… 忽然; 有人抓住了琉儿的枷板,将她一把走,对方是个男的力气大,翠竹感觉自己根本护不住了,着急大喊; 心儿一只手拿着刀一只手死死抓住琉儿的枷板,僵持之中,心儿看见琉儿的脸都憋红了,原来她脖子被枷板勒住。 琉儿憋着一口气,满脸通红地喊心儿:“心儿,刀~刀~” ……心儿将刀插入枷板中间,接着双方拉扯的力,她用了全部力气使劲一撬,枷锁掉在了地上。 长公主娘娘刚喝了药,准备小憩一会儿,忽听外面一阵嘈杂;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郡主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快把刀放下~” 当啷一声,铁器扔在地上的声音,接着两个体型较轻的脚步快速朝屋里跑来。 便是一瞬的时间,长公主娘娘听见呼哧呼哧的粗重呼吸声已经来到跟前,她还听见锁链的声音。 长公主在榻上半躺着,忽见两个身高差不多的人儿进来,逆着光看不清进来的人是谁。 半天才认出了心儿,正要说没规矩,怎么不通传就往屋里跑; 忽而,又在心儿旁边看见一个与她一般年纪的女子,她瘦瘦小小,没有一点血色的沧桑小脸,她穿着钟府下人的衣裳,一双手通红的像是没有了皮,她头发的发髻被打歪斜在一边,半边脸散落着凌乱的头发,脖子上一道又宽又红的勒痕,整个人跟个受摧残的叫花子差不多; 她脸上没有一点惧怕慌张的神色,一只眼皮上像是涂了胭脂红,但其实是之前被火烧灼的伤疤。 然而长公主注意到的却是她的表情; 她的表情平静的像是盛了一滩死水,是经历了无数次绝望后彻底放弃了希望,任何东西都不能在她脸上惊起波澜。 长公主看着她的小脸,忽而觉得世上谁都没有她冷漠,她就算是进了阎王殿都会淡定从容; 忽然,她的眼睛向上一抬与长公主对视住了。 她的眼睛! 她怎么长这个样子的眼睛?! 长公主晕晕乎乎站起身,忽而指着她,声音无比激动大喊:“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所有人都被长公主突然发狂的喊声给吓住了,长公主一直是冷静,长公主是皇室,从不会大呼小叫言行有失,突然的怎会如此盛怒? 满屋子仆人都膝盖一软跪趴在地上求饶。 只有心儿走前一步,道:“母亲,她是琉儿姐姐啊~你不认识她么?她来府上一年多了,你竟然一直都没见过她。” “你是钟留夷!”长公主声音颤抖,同似又增了几分恐惧; 这个府里上下,从没有人承认过琉儿是钟留夷,长公主也几次三番告诫她不姓钟,此时长公主娘娘倒是直接唤她钟留夷了,甚为奇怪。 不过心儿说的没错,这确确实实是长公主第一次清楚见到琉儿的脸。 以前她憎恶她是那个人的女儿,不想看见她,所以马怀丙总将她禁锢在后庭。 而琉儿更是没机会见到长公主的真容,有几次她被长公主传唤,也都是被下人羁押着在两道门外,还被按着头磕在地上。 长公主娘娘唯一露面的一次,就是琉儿和阿娘找上钟府的时候,但那时长公主被下人奴婢围着根本看不清,而长公主娘娘更是不屑瞧她。 此刻,长公主感觉两个额角憋闷似要炸开一般,她不可思议地盯着琉儿又看看心儿,又看琉儿又看心儿,一时间头痛欲裂难忍。 长公主看着琉儿,只觉无比熟悉,她站在那里浑身破烂、浑身是伤,她站在那里,好像是一个索命来的鬼。 她的眼里,眼里的倔强,含了深不见底的恨;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眼里满是想把长公主抽筋剥皮、生吞活剥一般的恨。 若是有人敢这么瞪着长公主,那定是大大的不敬之罪,冒犯皇家对于庶民可是重罪,会直接砍手砍脚处死。 可此时,长公主却无暇顾及她眼里透露出的恨意,单单震惊于她那双眼睛,几乎被骇的面无血色。 她的眼睛竟然是紫色的! 室内光线不似外面明亮,吕琉儿的眼睛带了一抹贵气的紫,可表达情绪的紫; 琉儿紧皱眉心用眼睛死死瞪着长公主,如果眼神能变换成刀,那长公主现在早已经被利刃穿心了。 长公主头晕目眩,身子忽地向前一扑,直接从罗汉榻上摔了下来,她爬起踉跄了几步,女使和奴婢们扶住娘娘,她已然晕了过去。 心儿已经顾不上琉儿,吓得扑倒在母亲床前,连声呼唤母亲。 外面马怀丙已经带着衙役赶来,听见里面乱做一团,跟下人打听到里面发生的情况后,让人趁乱将吕琉儿带出来。 几个婆子得到马管家的命令,便悄悄将吕琉儿拉扯出去交给了衙役,他们立即便将她拖走了。 翠竹看见琉儿被拉走,在一旁干着急又束手无策,她总不能将郡主从长公主床前拉出来来救琉儿小姐,但琉儿又是郡主用命救下的人,若是最后没救成,郡主定要悔恨。 翠竹忙嘱咐了一个下人一会儿告知郡主琉儿被拉走的事,然后自己跟着那几个衙役一起走了。 钟府离衙门很近,便是这么短的路程,琉儿还是坐了囚车。到了知府府衙也没进去,而是在街上故意兜了个大圈。 刚开始,翠竹还不明所以,后来跟随囚车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都认出了这位钟府的外养庶女,对她唏嘘讽刺。 翠竹这才明白,原来是要让所有人都瞧见。还没定罪就游街示众太过分了!要如此折磨人,真是手段下作。 日头实在太晒,翠竹用手帕遮着脑袋,悄悄看囚车里面的琉儿小姐,她眼睛闭着像死了样一动不动~ 囚车后面跟了百十号看热闹的民众,人们一齐呼啦啦涌向衙门。 身穿蓝色官服的知府大人已经等在公堂上。 马管家带着钟府的下人当证人,还拿着从琉儿房间里搜出的证物。 翠竹混在人群之中,看公堂上的审讯。 先是钟府的下人轮番出面作证,洗衣女工作证说吕琉儿每日寻事滋事,将浣衣房闹得无一日安宁。她还欺凌其他女工,损坏钟府的衣物; 又有人说她偷取钟府钱财,以及指控在饭菜中下毒,行巫蛊术咒长公主和心儿郡主……等等。 每当一个人作证,便有人给知府大人送上相应的口供和证据,似乎早就都准备齐全了。 翠竹暗暗叹气,这可如何是好,人证物证俱全,谁来都救不了啊。 忽然人群中有人从外面挤到前面,悄声喊马管家,马怀丙过去听他说了几句话,向知府道:“大人,还有吕琉儿的帮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两人协作完成,二人缺一不可,现在帮凶人已带到。” 知府立刻传唤让吕琉儿的帮凶上堂。 翠竹想还有同伙?还在想同伙是谁时,回头看见一帮人抬着一个人,那人双手双脚都被牛皮筋绑着,毫不不挣扎,已经不省人事。 翠竹眼睛瞬间瞪大; 公山羊也被抓了! 第37章 我做错了什么? 公堂上只有钟府证人的指证,琉儿作为被告人说一句说话的机会都没又。 翠竹踮起脚尖看吕琉儿,心说你倒是也反抗一下拖延时间啊,不然大罗神仙也赶不来救你。 公山羊的突然出现,才打破了吕琉儿心如死灰的沉默,她看见公山羊被绑着,身上还有血,开始想要挣脱衙役的押解。 其实公山羊这一段时间每次出去采买都会被人埋伏,他浑身上下早已新伤落旧伤。他没告诉小姐,但琉儿其实又都知道,她做不了什么,只有越来越深的愧疚和对长公主跟马怀丙越来越多的恨。 琉儿本已无心辩驳,但此时为了公羊,突然扯着沙哑的嗓子喊起来:“大人明鉴,我是被污蔑的!那些证物都是马管家放在我屋子里的,我没有过那些东西。所有的证人也都是钟府的下人,他们全都在诬陷于我!” 听她这样喊,马怀丙一副有恃无恐向知府走去,他趴在公案上提醒:“大人您该用刑了,用刑之后画押,这两人永远闭嘴,娘娘的吩咐就完成了。” 知府听见琉儿又在大喊,抓了两支红头签扔下来,这代表了二十板子,打完估计人都得半残了。 翠竹不知是同情琉儿小姐还是想替郡主帮她,竟一咬牙钻进了公堂中,她作为郡主的丫鬟,随身也藏了一件暗器就是一枚小戒指,里面是个弹簧小刀,防身伤人用不到,但是可以割绳子。 翠竹趁乱喊琉儿,见她侧头似乎听见,翠竹便把戒指丢过去,也不知道是上天保佑还是什么,刚好就丢在琉儿的裙子上。 两个衙役过来解开琉儿的枷,准备拉她去行刑,因为还绑着绳子,所以他们给吕琉儿除了枷锁,稍一个没留神,琉儿站起就跑! 里面衙役那么多,就算解绑也根本是插翅难飞,公堂上上演了一出猫追老鼠。 追她的衙役都没想到,琉儿并没打算跑出公堂,她只是拼命跑去了公山羊旁边,她想确定他活着没,摸了心跳和呼吸,见他只是昏迷便放下心。 琉儿现在无比绝望、悔恨。公羊我怎么样才可以救你,我死就好了,求你千万别死。 “翠竹!琉儿姐姐怎么样?” 看着公堂上发生的事,翠竹的心跳到嗓子眼了,忽被耳边突如其来说话声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了救星; “郡主!郡主您终于来了,公山羊也被抓了,说是同伙,那个琉儿小姐现在要被用刑画押了~” “阿羊被抓了!!!”心儿诧异的脸色都变了; 也就是她们说这两句话的时间,琉儿已经被四个衙役抓住不能动弹,强行按在了地上,举起仗棍就是一下,琉儿惨叫一声,比起钟府的家法棍棒有过之无不及,一棍下去破绽肉开; 刚开始吕琉儿还在大骂马怀丙和知府勾结,渐渐开始求饶,她承认是这她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求知府放了公羊~ “住手!你们住手!” 知府老眼昏花,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是谁在说话,周围的民众都认出了心儿郡主。 “吕琉儿没有犯法,我可以帮她作证。”心儿说着走向公堂里,所有人都看向郡主,行刑的衙役也住了手。 老知府依旧没有看清楚是谁来,听见人说郡主才知道是心儿郡主来了。这时候马怀丙眉头一锁,他知道郡主来了是一定要打翻长公主娘娘的计划,连忙凑到知府大人的公案前,手拍着桌子焦急道:“郡主来我们就办不成事了,快快快,将供状拿出来让吕琉儿先画押。” 老知府慢悠悠递过去一张供状,马怀丙拿着就往琉儿那里跑,翠竹喊心儿注意马怀丙, “马怀丙,你要干什么?!!”心儿一惊,但是外围那几个衙役竟然拦住不让她进去,连郡主的身份也不放在眼里,翠竹和心儿一起和他们拉扯。 此时,马怀丙已经跑到琉儿旁边,用她的手指沾了仗棍上的血,在供状上按下了手印。 老知府拿上供状,马怀丙催他快快退堂。 老知府喊:“退堂。” “咚咚咚~~”退堂鼓开始敲; 琉儿躺在地上已经放弃了,她看着昏迷不醒的公山羊,终究是将你卷进了我悲惨的命运中,这辈子没有摊上个好的小姐,下辈子我给你当丫鬟照顾你一辈子,公羊,对不住,真的对不住了~ “郡主~已经画押了。” 心儿无力蹲在地上,脑袋里疯狂想她该怎么救他们,去求皇舅舅么,等她见了皇上心儿和公山羊还有命么,在牢中就会受到多少迫害,哪里还能等到她回来,况且母亲会让她去找皇舅舅么,皇上又怎会听她一面之词。 心儿第一次觉得世上之事如此艰难,只是想好好活下去,只是想找自己的父亲,琉儿为什么要遇到这些苦难。 翠竹咬住一个衙役的手,他一抬手,心儿跑了进去。 管营来了,两个差拨架起地上的吕琉儿,差拨认出是郡主便停了一刻; “琉儿姐姐,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不要救……我……救公羊。” “我一定会救阿羊的,我也要救你。” 琉儿凄惨地笑了笑,她明白纵然心儿是郡主也是无济于事救不了她,琉儿摇摇头问她:“心儿,你说我做错了什么?” 心儿看着她,一时也无言以对。 公堂上正乱成一团,忽一个沉稳苍老的声音响起; “赵知府请稍候,长公主娘娘现在身体抱恙不能前来,有几句话让我必须现在带给您。” 一个老妇不知何时进了公堂。她身边还带着的事长公主的两个女官,这两个女官是长公主的心腹,鲜少离身,此时竟陪同着一位嬷嬷一齐来了公堂,可见这位嬷嬷的身份颇高。 赵知府只见过长公主的两位女官,这位嬷嬷倒是十分眼生。 全场只有心儿认出了这是宫里的宋嬷嬷,是从小伺候长公主娘娘的嬷嬷。 前几年心儿还在宫里见过她,之后她出宫养老,她离开的时候长公主娘娘亲自去送她,赏赐了不少钱财于她,几辆马车出宫,是离宫中最体面的嬷嬷。 她怎会来?心儿一时也不知。 这位宋嬷嬷跟着知府大人去后堂言语了几句出来。 赵知府出来后,几乎是拿着惊堂木啪啪啪打自己的脸; 他当众就把那张画押了的供状给撕了。 堂外围观的百姓“吁~”“吁~”的乱叫声一阵高过一阵,赵知府面如枯槁的老脸也有些扛不住了,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吕琉儿无罪释放,所有指正全不作数。”惊堂木一拍,知府大人就打算甩手走人。 堂外的百姓们义愤填膺喊:“这知府怎么当的,诬告的人呢?诬告的人也没罪么?!” “既然无罪为何要打,为何还要抓?” ……现场的质疑声不绝于耳。 眼见群愤难压,赵知府没办法,又拍了一下惊堂木,环顾一圈最后锁定了一人; 他呵道:“马怀丙你身为钟府的管家,证据不足却要强行上告,在被告神志不清的时候让其画押,还撺掇本官对她上刑,现将你收监听候处罚。” 马管家一脸难以置信表情:“赵知府,您胡说什么呢?凭什么抓我啊!” 赵知府不理他,接着吩咐:“所有证人也全部收监!” 钟府那些做假证的下人全部哀嚎起来,莫名其妙成了罪人。他们被衙役抓住上了绑,知府大堂乱成了一锅粥。 “赵知府!这是咱们一起商量好的计谋,凭什么抓我?你怎么翻脸不认人?”马怀丙被押着大喊; 赵知府正用袖子掩面擦汗,忽听马怀丙当众招出自己,把事情都喊出来了,连忙唤人道:“快快将他的嘴堵上,”但是堂上你追我赶,没人闲,知府大人捏起一沓纸团成团冲下去,塞进马怀丙嘴里,连拉带扯和衙役一起把他带下去了。 宋嬷嬷给心儿行了一个礼;随后站在一旁,宋嬷嬷仪态极端庄稳重,她双手叠在身前,微微躬身打量琉儿的脸; 琉儿眼睛一抬,宋嬷嬷看见她眼睛的同时,脸上猛地露出一丝惊慌,手也不自然的捂住了胸口。但她很快掩盖住了,“这位琉儿小姐看来伤的不轻,外面已经安排了轿子,请快快回府医治罢。” 琉儿说话声音微弱:“嬷嬷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我不回钟府了,您能不能送我和我的男仆出城,到哪里都可。” 心儿忽然害怕的呆住,她很怕阿羊和琉儿都走了。 宋嬷嬷却不慌不忙,温声宽慰:“琉儿小姐您现在还在受伤,怕是不宜颠簸,那位少年也是昏迷,还不知有什么伤,钟府有最好的御医和药材,等医治好了再走不迟。” “回去就走不了了。”琉儿喃喃道,她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了; “老身我虽没有什么身份,位卑言轻,却敢向你保证,您与您的男仆绝不会有危险,定会福大命大,逢凶化吉。” 心儿在一旁立刻应和道:“嬷嬷您照顾母亲长大,我们都很敬爱您,您就是我们的长辈,怎会是没有身份的人。” 此时琉儿已经精疲力尽,眼睛困乏的睁不开了,她没力气再回话,心中想:命大不一定,福大更是绝无可能。 嬷嬷看琉儿晕了过去,忙让两个女官扶她上轿子。之后几个小厮进来,抬着公山羊也去了。 “郡主,嬷嬷先行一步,您的轿子也已备好在外面。” 嬷嬷匆匆去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心儿和翠竹,但好在虚惊一场,两个人都保住了。 琉儿回到钟府便住进了一个新打扫出的别院中,四个奴婢伺候她。 宋嬷嬷亲自安排的,指挥着下人帮她搬了家,她原先房内的随身东西都搬进了新住处,一件没落。 宋嬷嬷给安排的奴婢说要尽全力照顾琉儿小姐,这也是长公主娘娘的意思,这些下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钟府的奴婢家仆,他们都知道这位小姐的身份,而且知道她一直以来被针对折磨,不懂为何现在反倒要照顾好她。 下人皆训练有素,并不揣测主子的意思意图,只是做好分内之事,努力照顾这位琉儿小姐。 琉儿醒来还以为自己去了哪里,房间里几个奴婢在安安静静做事,屋子里焚了好闻的香,家具都是紫檀、酸枝、楠木、花梨……所有物件,包括房梁都雕刻工艺精湛,所有屋角有形皆丽。 琉儿只当是心儿说服了长公主,不知又是什么陷阱或条件,可能也是琉儿说出她愿意离开,长公主便心好宽待她几日,待她好了就将她扫地出门。 琉儿被奴婢伺候的洗了澡,澡桶里撒了花瓣精油,可是琉儿却不要让伺候,关在屋里独自沐浴。 出来换了新衣服,梳了一个原先在吕府连李嬷嬷那么手巧都梳不来的发髻,簪子恰到好处的装饰了发髻。 自从家中变故之后,琉儿第一次不是在水盆水缸中看见自己的脸。铜镜里是一张陌生的脸,失去了很多东西的脸。 琉儿见到了公山羊,他那日是被迷药迷晕了,好在没有受什么伤。 马怀丙虽只在衙门小惩大诫,三日后便回来了,不过这次居然偃旗息鼓没有找琉儿和公山羊的麻烦,据下人给琉儿说是长公主娘娘吩咐的。 那日见的那位宋嬷嬷其实刚来钟府上,她是长公主娘娘的乳母,长公主出嫁后,她到年纪便也出宫还家了,已经十几年未见,长公主娘娘也是才将她请来身边养老。 这位宋嬷嬷常来看琉儿,但是并未向琉儿传达长公主的意思,只是让她安心住下去,保证不会有人再伤害她。 琉儿在钟府过上了和心儿一般的生活,每日山珍海味在饭桌上争奇斗艳,新衣服、新首饰,琉儿才知道首饰和衣服不仅仅是用了金玉翡翠珍珠等贵的珠宝就行,还要有时兴的新样子,还要有流行的风格。出自名家之手的簪子,价格还要翻倍。 有一个婢女叫紫儿,年纪最小,正是爱吃爱玩爱说的年龄,宋嬷嬷看她会逗琉儿开心,便让她近身伺候琉儿。 虽然琉儿每次都是自己沐浴,但她身上的伤还是被丫鬟看见告诉了宋嬷嬷。琉儿的背上、手臂上和腿上是烧伤的疤痕,脚腕上是铁锁勒的红色伤痕,已经长出了不同于其他肌肤的颜色,像是长了一对脚环。 琉儿的手因为长期浸泡冰水和加了皂角的盐水,两只手的皮肤红胀脆弱,天热发烫,天冷生疮流脓,十分难恢复。 宋嬷嬷听了后也是沉默不语。 晚上的时候,琉儿在床上躺下,床上的纱幔被丫鬟放下,灯熄了几只,琉儿准备睡了,外面婢女说宋嬷嬷来了。 琉儿心中还是很感谢宋嬷嬷的,不光救了她,还很照顾她。 宋嬷嬷进来说小姐不必起身,她身后跟了一个人说是给女子治病的女大夫。灯又熄了几盏,说给琉儿小姐看看身上的伤,虽然不能祛除伤痕,但可以医治肌肤恢复不痒不疼,琉儿便褪下衣服,感觉有只温柔的手将一些草药抹在她背上、手上、脚上,草药敷了大约两个时辰,琉儿已经睡过去了。 宋嬷嬷遣人送走女大夫,回到长公主娘娘的住处; 长公主问:“嬷嬷,十几年前那个尼姑庵的老尼找到了么?” 宋嬷嬷回道:“那尼姑庵十几年前就被钟老爷拆了,里面的尼姑都遣散,时隔那么久,想要找人,如海里捞针。” “嬷嬷你看清么,她的眼睛,她的眼睛……” 宋嬷嬷轻叹一口气点点头; 长公主眼中含着泪:“皇额娘总说我不像她,难道我竟生了一个紫瞳的女儿!” “这紫色眼瞳,太皇太后的母家出了不少人有,都说是祥瑞。这琉儿小姐为何也有?老奴实在不敢下断论,娘娘您也先别着急……” 长公主娘娘捂着心口,“钟天酬敢这样害我害我的女儿,我定诛了他全族的人。” “娘娘何苦说气话,难道郡主不姓钟,这件事若是抖落出来必是欺君之罪。许是万里无一的奇事,只是又出一个紫瞳罢了。” “我万死不足惜,唯愿如此。” 宋嬷嬷又安抚了一阵,才伺候娘娘安歇了。 第38章 上学 琉儿在房中闲了几日,闲不住了,心儿问她要不要和她一起去上学; 恰好,琉儿也想借此试探长公主是不是真的对她放心,若她能同意自己去上学,才真说明长公主对她放松戒备了。 于是琉儿她答应与心儿一同去上学,没想到的是,下午的时候,宋嬷嬷便给琉儿送来了上学的衣物和学习用具。 这也就意味着琉儿可以自由出门了。且和心儿一同上学,想必长公主娘娘也不会在路上设埋伏,她不顾任何人的安危都不可能不顾自己的女儿。琉儿不解长公主为何对她态度转变如此之大,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决定去了学堂要寸步不离跟着心儿。 教书的孙夫子这几日身体抱恙,所以将念书时间推迟了半个时辰,学生有时间慢慢吃了早餐再去上学。 琉儿第一日上学,早早准备妥当,约摸出发的时辰快到了,便和紫儿提了准备好的书箱往大门走去。 路上碰到马怀丙的那几个狗腿,他们现在见琉儿都掩面绕道而行,让她这小姐还当的有模有样的真实。 心儿出门没见到人,仆人说郡主往后庭去了。琉儿便又反身往后庭走。 采买的院中围了不少下人都在朝里张望,负责采买的人日日在外奔波在外鲜少回来,今日怎么院子里这样热闹~ 原来是一大早,郡主就来给采买的下人送来了早饭,早饭之隆重,是前所未见的,甚至还有樊宾楼的两大盒点心,看见的人都说,吃了这么丰盛的早饭今日就是干活累死也值了。 采购院外不远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琉儿走过去拍了拍前面瘦弱男子的肩膀,他站在那里,好似一阵风便会将他吹倒。 上次还要感谢翁征明将公山羊受伤的事告诉心儿,因为这件事她也对翁征明多了几分信任。 翁征明回头见是琉儿,有些意外,神情不自然露出丝尴尬; 琉儿嘴角微翘:“怎么?竟让你未婚妻围着一个下人团团转。” 很快,对方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我来学学别人怎么英俊潇洒,回头我用上,让心儿对我回心转意。” 翁征明低头见一旁的紫儿提着书箱,问:“今日你同我们一起去孙夫子的私塾么。” “是,心儿让我陪她一起去。” “看来你这靠山很靠得住”。 “她帮我实在很多,我本来也是要走的,但是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搞清楚,所以现在还不能离开钟府。” “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琉儿抬头看着翁征明,他那张面具一般开心满足的脸,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琉儿虽经历了巨大的变故,但自小生活还算幸福,所以她看不懂翁征明那种由内而外的虚伪压抑,仿佛他还没开口,便已经和内在的自己在作斗争了。 片刻后,翁征明的语气恢复轻松:“不论是读书还是什么,琉儿小姐只要有什么需要帮忙,都可以来找我。” 在去私塾的路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前面心儿和翠竹坐一辆小香车,琉儿却要同翁征明坐一辆大车。虽不太合适,但这是长公主安排的。 路上翁征明被车窗吹进来的一点微风干扰,咳嗽声不绝。 琉儿道:“春天到夏天,花粉多蚊虫多,翁公子您保重身体~” “咳~咳……我的贱命有什么打紧,哪怕这全天下的病都给我得了也无妨。” 然后很莫名其妙,他又来了一句; “我就是个平凡的砖石瓦片,魂魄干瘪,思想迂腐,只是世上还有一位天上下凡的小仙女儿~” 听到他这番甜言美语,琉儿肚里瞬间有了想吐的感觉; 这个人怎么什么都能扯上心儿,仿若心儿就在他旁边看他说似的,无时无刻不在冲着世间万物表达他的爱慕忠心。 片刻沉默后,琉儿转头看向车窗外,上一次出来还是坐着囚车,只是几日的光景,她又经历了一次巨变。 帘子被风掀起,樊宾楼在车窗上一闪而过,门口接客的堂倌依旧在笑脸相迎,但对于琉儿已是恍如隔世,一切错误和灾祸也就是从她踏进樊宾楼那个门槛开始的…… 琉儿小姐,琉儿小姐! 忽然思绪被打断,马车已经停下了; 翁道:“小姐,到了,我们下车罢。” 孙夫子的宅子不阔,一个朴素的铺满石砖的小院; 东面西面南面三间房屋都是教室,北面的正屋长而显矮,呈山字的攒尖顶,屋脊像是紧绷过了头的弦,呈现出剑拔弩张的弯曲弧度,给人紧迫的压力感,但对于那些一心追逐功名的人压力便是动力。 孙夫子戴着全城唯一一副西洋眼镜,据说还是钟老爷很久之前送他的,若不是这副眼镜,孙夫子早就还乡种田去了,哪里能像现在还能受四方尊敬能教书育人。 早年他也是一朝中了探花郎风光无限,可惜的是在朝为官颇多不顺,后来是钱没赚到还被排挤提前告老还乡。之后机缘巧合结识了钟老爷,便留在钟阳城教书育人,这个书院还是钟老爷给建的。能赚钱养老,还不必在官场中蝇营狗苟。 之后,孙夫子便把教书育人当做他的人生唯一的信念和成就,将全部身心投入教书事业,二十几年的勤恳收获了桃李天下。 如今孙夫子已是花甲之年,教出的学子学孙无数,而普天之下能惹他头疼的学生却只有钟辛夷一个。 “孙夫子,我来啦!今日还带来了我姐姐。” 心儿擅长的剧是给长辈撒娇,别人越是严肃她越要……蹬鼻子上脸。 孙夫子看见她,放下手里的书摇摇头,道:“一个顽皮的钟家女学生还不够,又来一个。” 心儿摆出一个大大的惊讶:“孙夫子您这就不对了,怎么学生还没见,就开始嫌弃。” 琉儿低头上前行礼拜见孙夫子,孙夫子给她念了一段尊师重道,还有他自定的十戒十醒教学做人准则,随后给了琉儿一包书便让她入座。 原来东厢房和西厢房是大学堂,里面学生多,有孙夫子的门生在里面帮教书。而正房里只有他们三个学生,由孙夫子亲自教授。这边本是会客和孙夫子的书房,之前是专给心儿一个人授课,现在多了两人,便成了小学堂,这也是钟家嫡女专属的待遇。 坐下后,琉儿有些忐忑,她转头看翁征明,只见他翻书,就像打扫的婆子抖开自己的抹布,那些在别人认为晦涩难懂的内容已经同他融为一体,被他无情地翻过去、翻过去再翻过去。 心儿大叫:“翁哥哥,咱今日慢点罢,我怕琉儿姐姐刚来跟不上,且我也跟不上。” 翁征明看着心儿眉眼皆笑,温柔道:“心儿,这一本书糟粕很多精华很少,书有千千万,智者还在不断挖掘,若我们只是沉沦在有限的一本书中,那么先行者的轻舟已过万重山了,而我们却还在原地踏步。” 心儿噘嘴不满道:“再怎么驰骋也得享受人生啊,我干什么要玩命追赶他们,我又不到月宫去折树枝,上面能有几只兔。” 翁征明起身过来拍拍心儿的脑袋瓜,无事她祈求般的眼神,便去和夫子探讨今日的课题了。 纵然翁征明再怎么宣称唯爱心儿,却不愿在学习上丝毫迁就她,竟然这样不讲情面。 忽然心儿凑到琉儿面前,悄声道:“琉儿姐姐你要好好读书,征明哥哥十分厉害,原先我一年才学两册书,自从他来,我一月就学三册书,那知识就像水桶被征明哥哥和夫子合力打开我头顶的盖哗哗往里倾注,有时我甚而感觉我要被知识淹死,十分恐怖。” 这时,传来孙夫子满意的言语:“翁公子所言极是,你虽只来两月,已让老夫刮目相看,教了那么多学生,唯有你能让我都感到受益匪浅。” 翁征明:“我更确幸有生之年能遇到孙夫子这样谦恭的良师,学无止境,孙夫子您才是以身作则。” 琉儿看着这个日日心灰意懒、好死不如赖活的翁公子仿若找到知己一般,进入到自己如鱼得水的领域,侃侃而谈,精神抖擞,毫无半死不活之相了。 忽然听见呲呲呲的声音,琉儿看过去,见心儿在给她打口语,冲她挤眉弄眼,最后用口型说:“今日又完啦~” 果真是……完了~ 一日的课下来,学了学富五车中半车的知识不说,还得了好多的作业。 从孙夫子住处出来,琉儿已经一个头三个大了。 刚出院子,琉儿身边忽然一阵风刮过去,过去好远,琉儿才看清那阵风是心儿; 心儿跑前追上了翁征明,翁征明往常都对心儿千依百顺,今日却是连连摆手,心儿磨了又磨,最后翁征明拂袖离去。 琉儿走到心儿身边,虽不知是什么事,还是先安慰她。 心儿恼道:“征明哥哥和孙夫子一个鼻孔哼气的,次次都说这是为我好,殊不知我每日为了作业吃不好睡不香,还说什么是为我好!” 哦~原来是为了作业。心儿不想做夫子的作业,想让征明哥哥帮忙做,可被回绝了。这翁征明到底是想不想心儿喜欢他,这点情面都不给。琉儿简直不解,翁征明怎么遇上学习就变如此铁面无私了。 心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她道:“琉儿姐姐,有一事我还没告诉你呢,你听了不要难过。” “什么?” “作业做的不好是要挨夫子板子的。” 才上第一天的课,当然更觉得那作业难,恐是得写作业写到半夜。 琉儿眼睛闭上,无语凝噎。 回去以后,三人都急急忙忙各自用饭,琉儿用完晚饭,做了两个时辰作业才做完,已经是腰酸背痛,头晕眼花。 琉儿准备收拾安歇,光给她卸珠环、拆发髻的就有两个婢女,当钟府的小姐就是好,拆发的、换衣的、洗脸的、漱口的,还有专为自己做夜宵的小厨房和调理身子的御医…… 这种被人伺候的日子才过了几日,琉儿便觉得自己已然完全享受其中了。 琉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而想起已经两日没见公羊,今早也只是远远望见一眼,连他最近在干什么都不知。 琉儿一个人换了便衣,走出院子,穿过前后庭的隔门,来到采买院子。 公山羊就住在仓库屋子里,他白日里送货晚上守夜,仓库里摆着第二日要送走或刚采买回来要给府中各部门分发的物品,住要是守着粮食瓜果不被老鼠狐狸蛇和鸟来糟蹋。 琉儿见他房间里的蜡烛还亮着,以为他还没睡。 琉儿已经都快走到他的窗户前了,里面也没什么动静,以他的机敏,应该谁来都能立刻察觉到。 琉儿走过去,趴在门板上向里望,这个门天天被人踹,早已经变形,门与门框方凿圆枘,暴露出很多透光的大隙缝,琉儿刚趴上去却从门缝中望见马怀丙一张大大的脸。 第39章 葫芦里的药 马怀丙看着兜里越来越薄的银票,怒火中烧,连着砸了一个汝窑莲花式茶碗和一个定窑白釉刻字茶壶,他的随从心疼地喊:“财神爷保佑啊~” 马怀丙阴脸笑道:“我的财路都断了,哪里还会有财神爷保佑,财神爷保佑也只保佑那些有财的人。这样下去可不成,纵然他有郡主这个靠山,可是也不能不把我这个管家放在眼里,想断我的财路那便是寻死路”; 马管家的神色阴沉到了极点:“现在,得让这只羊认认主了。” 采买的王管事家中老母病重,请假回老家去了,临走前把采买的事物全交给了公山羊,他用了几日摸清楚了下面采买物品的抽成与分红,唯独跨过了马管家,只按数给各供应方的部门管事抽成,下面的商户还会给他反分红,原本给马管家的钱都进了公山羊自己的口袋。 马管家少了全府最肥差事的孝敬,每月入账的钱活活少了三分之一,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他派人堵了公山羊十几次,甚至不惜花钱请了人去拦截他采买的货,但是都被他抵挡过去了。 最后,自己请的人倒是被打伤不少,还又赔了好多银子。只抢回来些围裙扫把和盐巴黑醋,几个回合下来,马管家已一败涂地。 马管家从柜里取出一只新的厚釉五彩西施壶,让家丁泡上茶,端上跟在他后面,几人往采买的院子走来。 马管家一脚踹开房门,里面公山羊正和两人议事,那两人见马管家气势汹汹的来被唬了一大跳,他们知马管家素来横行霸道,是全府最不能得罪的人,他的打击报复可是要命。所以当得知他只找公山羊后,立刻脚底抹油全溜了。 马管家手上一根短鞭往桌上一甩,说:“你这临时的管事当的可是惬意啊~回扣吃撑了罢,忘乎所以了。” 公山羊眼中透着冷冷寒光,瞥着他道:“马怀丙,你可是来讨打的?” 全府敢直接称呼马管家全名的人除了主子就只有他和吕琉儿敢,他非但称呼了全名,还直言问他是不是来讨打?? 于是马管家的茶壶又碎了; 这次是碎在了公山羊的头上,一股鲜红的血流淌在他的脸上。 公山羊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盯着马管家,竟露出一个血腥的笑来。 马管家被这个笑给惊悚住了,他第一次在别人的脸上看到了比自己青出于蓝的表情,那个表情完全就是……阴险和毒辣。 “你果然是来讨打的~”公山羊说话间,从腰上嗖的抽出一把刀,他提刀站起来站到门口,将门堵在身后。 马管家和两个随从吓得抱团,只感觉一个巨人的影子笼罩住了他们。 其实马怀丙这次来,就是要惹怒他,让他犯错把他的随从打伤,这样他就可以去求长公主娘娘卸了他代理主管的职务,这样郡主也不能帮他说话。 可现在看来……情况有些难以控制,万一被这个公羊打死了,那也太不值当了! 马管家厉声道:“公山羊你想怎么样?你还敢?!你还敢杀人?” 一个随从说:“老大,我怎么觉得他敢~” “把你嘴给我闭上!” ”公山羊你敢在钟府杀人,你想被满门抄斩吗!” 一个随从又回嘴:“他没名没姓的,他们家就他一个,他应该不怕满门抄斩~” “你也给我闭嘴!”马管家大骂; 公山羊提刀向他们逼近; “啊~” “啊~” “啊啊~~~~~~” “~~~~~啊?” 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房子里叮铃咣啷,激烈的一番打斗后…… “管家大人,您威武啊!” 马怀丙哆哆嗦嗦抓着那柄刀,这刀是怎么到他手里的他都不知,莫名其妙他就成持刀行凶的人了。 虽然结果出乎意料,但目的也算是用了另外种方式达到了,起码是除了这个眼中钉。 马管家拿着那把带血的刀,指着自己的两个随从:“你们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就将你们这些年和我做的坏事全捅出去,让你们跟我一起牢底坐穿!” 很快三人就统一了口径,相互作证谁都没来过这里。 正要查看公山羊死没死,若没死便再捅几刀时,忽然那扇破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当啷一声,马管家手中的刀掉在地上,刀上的鲜血赫然在目; 此时门外围站着十几人,有心儿郡主、吕琉儿,几十个护院和府兵站了一排在最前面,足足几十双眼睛。 第二日,全府的人都知道了马管家持刀伤人的事。 然而这件事最开心的竟然是知府大人。他亲自上钟府捉拿罪犯,还带了十几箱礼物。因他知府的任期将满,这桩案子给了他一个给长公主娘娘送礼求职的好机会。 知府大人在长公主娘娘面前疯狂孔雀开屏的时候,马管家就在钟府大门外的囚车上从日出等到了日上三竿。 马怀丙在囚车中被晒的半死不活,知府大人仍是没一点要出来的意思,几个衙役等不到知府的命令,不敢走也不敢问,只好轮着吃饭去了。 琉儿站在钟府的大门内,慢悠悠吃着紫儿手中的蜜饯,她看着马管家在囚车上被烈日渐渐晒成一滩烂泥,再下去可能就晕了,晕了还怎么问话。 琉儿跨出大门的门槛走下石阶,向马管家的囚车走去。 一个衙役拦住她,问他干什么的; 琉儿道:“郡主让我来给马管家说几句话。” “郡主让你来的?有何凭证。”衙役问; “只说几句话,还请官爷行方便”,琉儿掏出几张银票递给衙役,给的很多,衙役接过银票快速揣进怀里。 “有话快点说。” 衙役走后,琉儿背手走到囚车旁,用手指戳戳那个倒刺横飞的木头囚车。 马管家瞅她一眼:“吕琉儿,你来干什么?” “救你啊。” “你巴不得我死~” 这句说的不错,琉儿也没有反驳,确实是巴不得他死。 马怀丙不知为什么,只是上了一趟衙门公堂,吕琉儿回来就翻身了,在钟府拥有了郡主一般的待遇,他这个鞍前马后为长公主娘娘效力了十几年的人,反倒成了替罪羊,在牢里吃了几日的硬馒头臭酸饭。 而今日,他又被架上了囚车。 真是卸磨杀驴,伴长公主如伴虎。 马怀丙身子向后一靠,看穿似的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问你生母的事。” 琉儿视线一凝,眼睛盯住马怀丙。 琉儿最近有了些自由,和下人们调查才发现,钟府里的仆人都是心儿出生后才进入钟府的,他们对琉儿的生母一概不知,甚至都不知道钟府里曾经有过这样一位姓吕的妾室。 府上只有马怀丙是老人,下人都是他招进来的。之前钟府的所有家仆全都被打发掉了,那些人离开了十几年,早就不知所踪,那些人的名册记录也全部销毁,连是谁都无法打探到了。 马怀丙嘲笑她天真:“若是连你这样的都能从我这里套出当年的真相,那我当真是白活到了今日。我要是告诉了你当年的事,恐怕我今日去知府大牢就有去无回了。” 马怀丙思索了片刻,眼珠转了又转,又说:“你想知道当年的实情,全府上下除了我没有人能告诉你真相。不过你也知道,我在钟府其实已经待不下去了,若我此次从知府衙门平安回来,我可以和你做交易告诉你当年的事。” 琉儿清楚马怀丙肚子里全是坏水,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假话,可是她现在没有其他办法了,若是马怀丙不在了,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她生母吕姨娘去世的真相。 知府大老爷在钟府足足呆了一整日,天黑了才气昂昂从钟府出来; 衙役在门口举着火把等着,将街都照亮了,就怕人们不知道知府老爷去了哪里,呆了多久时间。 知府骑着高头大马回衙门去了,但他并不是为抓到了凶手而阵仗大,他是和长公主谋到了好归宿而阵仗大。长公主娘娘答应将他返聘回京当个闲职,虽没哟钟阳的油水大,但是个闲差还能拿双倍俸禄已是顶不错的养老归宿。 公山羊被一群御医、丫鬟婆子围了一天一夜,睡了一觉又一觉,小姐怎么还没有回来? 琉儿等知府大人走了才来找他,一进郡主的院子,见满院灯火通明,几位御医大夫在探讨伤者病情,一排奴婢在院里煎药,煎的四五罐子药,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几个伤患呢。 心儿见琉儿来了; “琉儿姐姐,你来了?阿羊还没有好呢,一直不醒,药也喝不下,可如何是好?” 琉儿眼睛左右瞟见满屋子下人,嘴里说道:“无大碍,他是老毛病。心儿你先让这些人都出去,我给他看一下,我有我家的秘法不能让人看。” “那他能醒来么?”心儿疑惑问; 琉儿道:“差不多罢,你们都先出去。” 心儿一步三回头,带着所有人出去了。 琉儿刚走过去,公羊已经迫不及待睁开眼睛; “小姐,问出你的事了么?” “嗯,他给我说了一半,其他的要我救他出来才肯说。” 琉儿没有直接回答他,又说:“明日你去衙门怎么说,你知道罢?还得给心儿一个说法,让她不再追究马怀丙。” 公山羊颔首。 琉儿和公山羊只来得及说了几句话,心儿已经从外面敲门进来,眼睛闪着光道:“阿羊你醒了啊~” 公山羊冷下面容,复又躺倒在床上,琉儿站起来说,“他醒了,但是需要静养,人不能太多”; “琉儿姐姐谢谢你救了阿羊,” 这话怎么感觉无比别扭,她替公山羊谢谢自己,好像自己才是外人。 走的时候,琉儿回头看了一眼公羊,他身上包扎了好几处伤。 公羊,别人都会对你好,只有我,你最信任的人,总是不停利用你达到我的目的,总害你伤痕累累。 琉儿看见一群人跟着心儿照顾公山羊,将她挡在了后面,她看到里面公山羊的目光一直在寻找自己,转头走了出去。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再犹豫心软了。 第二日公山羊上堂作证,不是给马管家伤他的事实作证,而是给马管家无罪作证。马管家又回到了钟府,跪在大堂内给长公主哭诉后复了原职。 公山羊回了后庭的采买院子,心儿留不住他,也没得到他一句谢谢。 这次的事过后,连着几日公山羊都没有见到小姐,他几次去找她也都没有找到,忽然发觉小姐好像最近在躲着他。 琉儿现在过的是真正钟府小姐的生活,锦衣玉食、山珍海味,每日香车宝马出行。 明明就在同一个府内,琉儿的住处和公山羊的采买院子也是不长的距离,而这些事情公山羊一概不知,还是听其他下人说的。 晚上的时候,公山羊从自己住的仓库房里出来。他绕过假山花园,发现那个格挡前后庭的门上锁了,但这扇门能拦住的人肯定不是公山羊,他轻而易举翻过了门进了前庭,在树木花草茂盛中左拐右拐,来到一个精美的庭院中。 门口几个家仆在打盹,公山羊丢了颗石头,打中一只猫,猫被打疼叫得凄惨,几个打盹的家仆立即寻声去驱赶猫,公山羊闪进了院子。 原先在吕府,小姐的闺房公山羊和顺二是常进的,那也实在不像一个小姐的闺阁,里面陈设简陋普通,身为丫鬟的紫苏和小姐同吃同住。 而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小姐的闺房豪华的让公山羊陌生。甚而有时候连小姐也对他陌生起来了,就是这一月发生的事情,难道当上小姐对一个人的影响会如此大么,公山羊不明白了。 公羊用一个小石打破一扇窗户,石头滚落在屋内,紫儿刚要叫人,琉儿制止她,让紫儿带门口的人进来。 门口有人? 紫儿疑惑着打开门,果然看见门口的灯笼红光之下,站着一个穿着钟府仆人衣服的家仆,虽是家仆却生的一派气宇轩昂,简直不像是普通人家的男子,像是说书先生故事里的什么主角人物。 房间内一个兽型三足铜炉,烧热的气流将两人隔开,整个房间里都熏香了,桌上点心果子摆满,花瓶中各色鲜花娇艳欲滴,梳妆台上宝石首饰铺满,衣柜中绫罗绸缎堆叠~ 公山羊穿着黑灰的下等仆衣服,与这里格格不入。 公山羊先开口了,问她:“你为什么躲着不见我。” “最近在念书,倒是没时间见你。” “很久了。” “很久了吗,我都没感觉。” “马怀丙跟你做了什么交易?” “哦~那件事我倒还没谢你。” “你跟我说谢谢?”公山羊的眉心瞬间拧起; 琉儿站起来,绸缎的裙摆衣袖垂到地上:“你要什么,我赏给你。” 公山羊盯着琉儿,琉儿觉得不自在从炉子旁走开,“我只要你告诉我,马怀丙和你说了什么?” “那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知道。” “这是我设的计,是我帮你争得的机会。” “所以我说我赏你点什么,你想要什么?钱么。” “小姐,你别这么和我说话。” “有钱人家的小姐都这么说话。” “你什么意思?” “但愿我一直是钟留夷,而从来不是吕琉儿过。” “过去不好么?” 琉儿低头不看他,双手在桌上摆弄着今日新得的簪子,是一支嵌了好多宝石的金簪,宝石折射出的光点故意在公山羊身上扫来扫去; 公山羊心中怅然,转身离开了。 第40章 合血法 琉儿现在在钟府虽然被伺候的无微不至,却也自知是被监视的无微不至。她几次见到长公主娘娘在园子内暗处观察她。 琉儿故意贪恋美食、首饰和绫罗绸缎的衣服,随意使唤自己的奴婢小厮,让他们给自己做这做那,一副穷人乍富的做派。 她越是贪慕虚荣,越能让长公主忍受不住,快速离开。但是这种明目张胆的监视越来越频繁,几乎日日琉儿都能见到长公主悄悄站立于角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有时候实在躲不过,琉儿也会和长公主对视,明明是她来看她,可当琉儿礼貌向她行礼,一抬头看却总能感觉对方受惊吓一般,似见了什么吓人的事物。 这日琉儿让人在园子中摆了点心果子,樊宾楼的点心她都吃遍了,最近樊宾楼又去京城请了一位点心师傅,新出的当季水果为主料做的点心,倒是清新可口。 品着点心和茶,旁边还有一个会说书的小厮,重操当奴仆前的旧业,讲起了隋唐演义。 琉儿坐在凉亭中边吃边听书,身边是按腿的捏肩的,还有一个奴婢在剥荔枝,剥一个给琉儿嘴里喂一个,琉儿把核直接吐在地上。 一个剥了皮的荔枝滚落,粘满土滚到了长公主娘娘的脚前,将她的脚步停住; 娘娘身边的女使呵斥:“无礼~怎可这样放肆,弄得园子乌烟瘴气的成何体统。” 这样逍遥享乐的场面,在土财家可能是常见,但真正的富贵人家是绝不会有这样的,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更不会做。 钟府纵然富贵天下无二,但素来也是奉行低调节俭,满园没有什么过于奢华的装饰和摆设,所有家仆在外也不仗着钟家名号胡作非为,所以钟家在外名誉不错。 长公主娘娘倒是没有生气,抬手制止女使的斥责,绕过脏了的荔枝走过去,坐在了琉儿对面; 开口问:“你往常喜欢什么?” “回长公主,我非常喜欢钱。” 果然是奴婢养大的,竟这样不知礼数,公然称自己喜欢钱,长公主听的微微皱眉。 琉儿继续道:“不过钱也不用多,我能日日吃喜欢吃的饭菜,让我可以闲闲散散过一生就好了。” 这倒是说的不错,知足常乐,长公主脸上露出有些许满意色; “那你喜欢的日子,多少钱能满足?” “一个宅子,每年一二百两便也算富裕人家了。” “倒是简单,这样你就满足了?不找父亲了?” “父亲既不喜我打扰,便不再执着,若是长公主娘娘愿意给个安身之所,无论在哪里我都愿意去。” “之前我就给你过这个选择,现在当然也可应允你。” 琉儿起身作揖:“谢娘娘。” 长公主每一次近距离看她,都有发现,她发现钟留夷很多地方其实都长得像钟天酬的。 唯独那双眼睛生得十分高傲,不光是紫瞳,那眼睛的形状…… 竟然让长公主觉得,是在看自己母后年轻的时候,平阳公主还年幼时,母后对她十分严厉,因她出生没有紫瞳而不受先太后的疼爱,她也恨自己没有真正遗传到皇家的高贵紫瞳。 长公主从小便是由宋嬷嬷照顾着长大的。那时候她最担心的是和亲,只要番邦或是投靠的小国来人求亲,先太后都是第一个考虑平阳公主,但也恰恰是因为她没有紫瞳而总被弃选,因为番邦和他国的首领皆知紫瞳是祥瑞,都想要拥有紫瞳的公主。 平阳公主就这样一年一年由公主变成了长公主,直到年岁大了后才嫁给了钟天酬,当时他已经是一个闻名全国的富商,娶了长公主后,有了皇室的权利关系,仅一年后钟天酬便积累了破天的富贵,成为了首富。 婚后的长公主娘娘倒是比起那些嫁到外国去的公主更受皇上器重,钟府的钱为皇帝做了不少事情。 长公主忍不住又看看那双眼睛,她不相信天下会有这样的巧事,能让吕姨娘生出紫瞳的女儿。 但一想到钟留夷可能是她的女儿,她心中就要发疯一般的害怕。 此时长公主扶了扶胸口翻涌的郁气,忍着疼痛呼出一口气。嬷嬷和婢女将长公主扶起,此时一旁的石桌上开始上菜了。这是长公主娘娘给琉儿准备的,她要同她一起用膳。 琉儿大大方方地将菜吃了个遍,既然是光明正大赐的饭菜,想必也不会有毒,她当着长公主的面把每道菜都吃了个遍。 长公主娘娘身边的婢女亲自伺候琉儿用饭。长公主娘娘看琉儿对葱和香菜皆是不挑,最后还吃了芒果做的甜点。 长公主娘娘自小便不爱吃绿色的配菜,尤其是重味的香菜和葱,皇家的子女大多是如此。而且长公主还对芒果过敏。 琉儿却吃的津津有味,还多添了一碗饭。 长公主心中又略微安定。她一直是个自私无比的人。随着年岁越长,她已经练成一副铁石心肠,之前她对吕琉儿几次三番痛下杀手,视她的命如草芥,恨不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她。 此刻她却又满眼温和地看她吃饭,明明她的那双眼睛早已经枯竭,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情感了。 可是为何,她看着琉儿又能心生如此多的温馨,这让她自己也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晚上的时候,宋嬷嬷又听见奴婢在给长公主娘娘汇报吕琉儿今日的所有作为,细致到她读了什么书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宋嬷嬷眼见着长公主娘娘每日各种试探,和那个庶女越来越近。 当年钟老爷将两个孩子都送去那个尼姑庵里,而里面的老尼怕是早已归西,花了大力气也一直寻不到; 宋嬷嬷踌躇思索了一番,才端着参汤朝长公主走去。 “娘娘可别操心了,快歇歇罢~” 长公主虚弱叹口气:“此事已经成我心中最要紧的事,若是不弄清楚,嬷嬷,我寝食难安。” 宋嬷嬷将参汤放在桌上,想了想道:“娘娘,老身有一办法,可彻底解开娘娘的疑虑。” 长公主立即坐起身:“什么方法,嬷嬷快说来~” “合血法?” “对”; “自古血亲是最不能说谎的,相传骨血至亲可以血滴相溶。故可用合血法确认那琉儿与您的血缘。” “好,便用合血法,劳烦嬷嬷快去安排,早日解开我的心结。” 宋嬷嬷道:“老身这就去安排。” …… 最近琉儿日日和心儿、翁征明去上私塾,回来还要做功课。 她的衣食住行都和心儿是相同待遇,也是过上了郡主的生活。 这日,琉儿回到自己院子,刚走到门口便看见了公羊,想想从上次矛盾过后,又是好几日不见他了。 公山羊的胡子都没有修,整个人看起来粗狂凛冽,仿佛被流放在外刚刚归家的人,满身的风尘气息。 琉儿看到他手里提着自己以前最爱吃的葫芦鸡,那油浸透了包装的纸皮。 公山羊眼瞳微微颤动,等了半天,琉儿依旧不说话不看他一眼,最后他满眼失望,放下鸡走了。 公山羊走后,琉儿让奴婢把葫芦鸡拿回了房间; 现在的琉儿见到葫芦鸡已经勾不起任何食欲了。那个味道只是普通人喜欢的,很油腻很刺鼻的肉的味道。 现在琉儿每日吃的现杀现煮的精肉、最嫩的菜尖儿,穷人见都没见过的山珍海味,哪一样都好吃,哪一样都只是浅尝辄止,而不是塞进嘴里猛嚼吞下肚,然后吃恶心了才心满意足放下筷子。 那样的日子,那样不体面的日子,只要脱离了就完全不愿再想起了。 但是公山羊还活在过去,他一点都没有改变。 服侍的小丫鬟看着油腻的葫芦鸡,问:“小姐,这个帮您拿出去么。” 琉儿道:“不要,我一会儿吃。” “可是要上晚膳了。” “晚膳我就吃这鸡了,给我端碗清粥来配就好。” “是”。 小丫鬟的兰花指轻轻捏着那个纸包上的麻绳,将鸡捏去小厨房切好装盘。 晚膳过后,琉儿做完功课,紫儿接过她手中的笔,琉儿揉揉发酸的手腕。对于琉儿来说,原先只是懒得学,但实际她天资不错,若是能静下心来细细研究,必然是皆有收获的。 经历了人生许多变故后,琉儿也不认为书本上的话全是冠冕堂皇,现在她再看书中的内容,其中不乏很多都是独清独醒的见地,是前人对后人的忠告。 忽然,外面的婢女进来了,说御医到了,要给小姐请脉。 琉儿疑惑道:“请脉,为什么?我身子并无不适。” 婢女回说:“说是宋嬷嬷吩咐的日常请脉,心儿郡主那边也是这样。” 宋嬷嬷来钟府不久,琉儿也是后来才知道,宋嬷嬷原来是长公主的乳母,一直照顾她到她嫁人。 长公主娘娘待她如长辈一般,全府上下都交给了宋嬷嬷管理。 马管家已经快被宋嬷嬷给架空了,很少有机会来前面伺候了,一直待在后庭管些杂事。 一位御医进来了琉儿房内,身边跟着提着药箱的侍从。这些上年纪的御医都是宫里卸任的,他们的医术较当朝在职的御医有过之而无不及。 御医把脉后说了些女子需注意养生的嘱咐,然后就拿出针来在琉儿手上刺出了血; 琉儿问这是何意? 御医道:“钟小姐淤血淤积,想是忧思多虑导致,放放血可以疏通。” 琉儿见御医将她的血滴进一个小瓷瓶中放进药箱中收好,动作却十分小心翼翼,好似要留着那淤血。 之后紫儿送御医出去,要给了赏钱,御医却谢绝了。 长公主的庭院内,刚给琉儿把脉的御医正在和宋嬷嬷说话。随后,御医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交给了宋嬷嬷。 鹅黄的灯将室内照的明晃晃,房内的蜡烛都是特制香料混合,味道清幽不会有烟火气,比直接熏香要好的多。 一个瓷碗中倒映着明晃晃的几个火烛太阳,宋嬷嬷举着白色的小瓷瓶,将一滴红色的血滴入碗中。 长公主娘娘刺破手指,也挤出一滴血滴入碗中。 只见两滴血各自融开,血在碗里渐渐扩散成一轮血月,看似团圆实则中间有一道清晰的界限。 结论是……这血不能相容。 此时门外另一位伺候心儿郡主的御医求见,宋嬷嬷出去片刻,带回来一个新的瓷瓶,将里面的血滴进另外一个碗中,那血与长公主的血相融了,是心儿的血。 长公主娘娘长长呼一口气,精疲力尽地倒在后背的软垫上。 宋嬷嬷让人将东西都撤下去,说道:“娘娘现在可安心了,所有疑虑都烟消云散,心儿郡主是您一日日亲自看着长大,自己的女儿怎会有错。” “可是嬷嬷为何会这样?” “冥冥之中天注定,此事如此怪异,老奴也是不知为何。老奴只知道,娘娘您是皇家,有许多的不可奈何,这都是您身份尊贵的缘故。这钟小姐既生了这样一双眼,也算是她的造化……” 宋嬷嬷停顿了片刻后道:“不如姑且留她一命,那日她便说要离开钟府,早早打发了去,此生再不相见便是了。” 长公主略一沉思,说道:“这件事,我也已经想过,那翁征明不是和钟府有婚约,他自小父母双亡,不知被哪个寡情薄义的人苛待长大,观他面相也不像是个正派的,反正我断然不会将心儿嫁与他,既然这钟留夷回来了,便让她嫁过去,将来跟着翁征明到南边去,找些人盯着,想来不会有问题。” “娘娘这样想便是极周全的,一举双得。”宋嬷嬷立刻赞成。 第41章 你不走,我怎么重新开始 琉儿没带仆从,一个人去了公山羊的住处。 公山羊和小姐气了几日,小姐却也没来找他,他去找小姐还被冷落。今日小姐来找他,他所有的气瞬间都消散了,阴霾般的心情也好了。 她不想说的事,公山羊以后再也不问了,反正从吕府到钟府,一直都是他听她的。只要他们能这样在一起就好。 想通之后,公山羊便也不纠结了。 最近每日睡在软榻香被中的琉儿,实则过的提心吊胆,她要提防所有人,没一日能睡安稳,许是精疲力尽了,她靠在公山羊的肩膀上快要睡着了。 公山羊侧过脸端详小姐的脸,忽然发现她脸上的雀斑一颗也没有了。 琉儿依恋公山羊的肩膀,这是世上唯一能让她感到安心的地方。可惜这个肩膀……马上就要不在了。 琉儿强迫自己离开公山羊; 今晚还有一个沉重的话题,琉儿起了话头,似将一块沉重漆黑的石头投入水中。 “我现在知道长公主娘娘为何留下我了。” “为什么?”公山羊问她; “因为心儿不愿嫁给翁征明。”琉儿在桌旁坐下,又说道:“两家定的是娃娃亲,若是拒绝这门亲事,会让外人认为钟家势力还背信弃义,所以长公主娘娘留着我是因为,这世上除了心儿,也就只有我这个庶女可嫁给他了。” 这些事并不是长公主娘娘的意思,是琉儿自己编排的,竟然也是把公山羊骗过去了。 公山羊的脸色瞬间变了,怪不得小姐最近变了那么多,明明说好要一起走,现在却留恋钟府的锦衣玉食,还装模作样上学读起书来了,原来是有想要嫁的人了! 他抓住琉儿的肩膀:“吕琉儿,你不能嫁给他!” 琉儿的眼睛无所谓地眨着:“我现在是钟留夷,我嫁给翁征明,就能永远当钟家小姐了。” 公山羊的脸色比外面的乌云还阴沉,他的手捏住琉儿的脸,使她对视着自己,眼睛里是两团火。 “那我会杀了他的。” “你杀他就是杀我!” 杀他怎么可能是杀你? 公山羊的手松开了。 杀他是杀你,如果他那么重要,那我呢?我们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公山羊眼中的愤怒被不自信给浇熄了,他问她:“我对你又是什么?” “你是什么?你自己不知么,你是钟府的奴仆,你还签了死契!公山羊你连你自己的生活都没有,你只会说要和我在一起,可你是谁啊?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和你在一起能锦衣玉食吗??” “不能。”公山羊回答的有气无力,还需要别人告诉他,他才能认清自己的不堪与落魄。 公山羊躲开她的视线,把包拎过来,掏出几个他采买路上买的小玩意放在桌上。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很怕和小姐再闹矛盾,那将又会是几日见不到她。 琉儿用话一直刺激他,他却突然又摆出玩具,琉儿的视线模糊了片刻,一手扫倒那些玩具,怒火中烧地冲他吼:“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喜欢这些玩意了,我喜欢金银珠宝,喜欢仆人伺候,喜欢当首富家的小姐。” “我带你离开这里,必不会让你吃苦。” “出去?出去当个农妇种地织布么?公山羊,难道你要让我这辈子都当个无父无母无名无姓的穷小姐。”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要留在钟府,我要当钟府的小姐。我已经死了阿娘死了紫苏,我还不够惨么,我为什么不能过好日子。” “你的好日子就是要留在这里?” “对!” “那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公山羊低声道。 “我要嫁给翁征民,你还会在这里陪我吗!” 说完话的一什么漫了上来,瞬间淹没了琉儿的口鼻,好像是要将她吞没掉,恐怖的窒息感让她本能地想要呼救。 但她却只是看着公羊,几乎是笑着说:“除非你杀了我,我才能不嫁给翁……征明。” 公山羊感觉自己手里的小姐好像一只弱小的兔子,她明明如此柔弱娇小,却又愤怒倔强,若你强迫她,便只会摧毁她、失去她。 公山羊忽然害怕的松了手。 琉儿脸色苍白,大口的喘息,公山羊发觉自己下手太重,想给她轻轻拍背,却被琉儿一把打开了他的手。 “对不起……小姐。” 琉儿一阵剧烈咳嗽,刚经历了生死的瞬间。 琉儿的心中对公山羊没有一丝责怪,只有她自己知道公羊的痛苦,刚才那窒息感给她的感觉其实是解脱。 琉儿忽然问他:“公羊,若是我死了你怎么办?” “你死了我也会死。” 琉儿沉默,转头不看公羊道:“你离开我,你才会懂这世上不是只有我,不只有这巴掌大的钟阳城。未来你会见到许许多多的人,你也会……也会找到一个真心爱你,你也爱她的人,然后你们会幸福。” “那个人就是你。” “不是。” “是!” “不是。” “你不爱我?”公山羊死死盯着她,眼神似在求她,求她不要对自己那么残忍; 片刻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不爱”。 最后,琉儿起身离开,走到门前,琉儿头也不回道:“你就走罢,你走了,我才能忘了过去,才能重新开始……你放我这一条生路,我们主仆情分两清了。” …… …… 第二日,在去上学的途中,琉儿的马车意外脱缰。 车厢直接杵在地上,琉儿和翁征明都从马车上摔了出来,琉儿伤的最严重,翁征明只是轻微皮外伤。 因为是马怀丙负责每日上学坐的马车,所以马车出了事故,他难咎其责。 心儿郡主非常生气,她要马怀丙取得琉儿的原谅才可,不然就给他十大板子惩处他。 马管家去马夫那里看到了那明显是割断的缰绳,气得咒骂,最近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威胁陷害他,虎落平阳被狗欺! 紫儿刚给琉儿摔破了的手和胳膊上了药,外面便来人通传说马管家来了,琉儿屏退了左右,让带马管家进来; 马管家一改往日做派,进门恭恭敬敬行礼道:“吕小姐,都怪那个马夫没有长心眼,让那些该死的黑心烂肺想使苦肉计的人动了手脚,这才将您和翁公子给摔了,我已将马夫那贱命打死为您出气,还请您消气。” 琉儿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笑着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就不用拐弯抹角了。” “吕小姐,下回这苦肉计还是别用了,您有话直接找我说,何必弄一身伤呢~” 马怀丙左右一看,屋里的人早就被指使出去了,他朝她走过去,做在她对面。 琉儿道:“这次,我要公山羊的身契。” “做什么?” “我要让他离开钟府,离开钟阳。” 马怀丙看看她,疑惑问道:“自己唯一的人也放走,还是,你要和他一起走?” “我当然不会走,我姓钟,这是我家。” 每次听琉儿这么说,马管家都忍不住冷笑一声,只觉是个百听不厌的大笑话。 马管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喝到嘴里表情却拧巴成一团,似乎这茶玷污了他的口,随后他轻蔑一哂,把话题转开:“我最近总是被你玩的团团转,这可不行,我们总得想办法和睦共处才是。你知道我也不是吃素的,光你向我打听你生母怎么死的这件事,就足够长公主娘娘将你灭口。” “当然,你自是有我的把柄,我不能否认”,琉儿肯定道; “可现在我只要你把公山羊的身契给我,我打发他走,然后我们约个地方,你告诉我我娘的事,我给你你想要的,然后你离开钟府,其他事再与你无关。” “我要的钱可是很多,你能给得了?” “我说到做到,钱我自有办法,你见钱办事即可。” 马管家捻着胡须沉思片刻:“好一言为定,公山羊的身契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我有的是你的把柄,不怕你耍花招。” 琉儿顺利拿上了身契,晚上立刻去找公羊。 …… 公山羊今日没有出门,他坐在桌旁喝了一天的酒。 直到琉儿推开他房门,将一张纸拍在桌上,他才放下酒壶; “给,这是你的死契”; 公山羊又拿起酒壶继续死命的灌; 接着,琉儿将一个大包袱放到桌上,里面一阵叮铃桄榔的响动,听那声音也能听的出,里面实打实的全都是“没奈何”(金银细软)。 这是琉儿当上钟府小姐后攒的全部的钱。 公山羊咽下一口辣酒,冷笑道:“如此多的盘缠,岂非要我走到四海八荒去。” “你若想去便去。左右你是个没牵挂的人。” “你怎知我没牵挂!!”公山羊抬眼盯住她; “因为没有人会牵挂你。”琉儿攥紧的手心,指甲掐进肉里也感觉不到疼。 “原来是这样”,公羊两眼落寞的红,拎起手里的酒壶灌下一大口酒。 他喝酒只是欲盖弥彰,他是海量,不可能喝醉,便是一缸也难喝醉,不会被一小壶酒就喝的眼框发红。 琉儿和他从小长大,当然也心知肚明。 似催促他一般,琉儿说:“明日,明日你就走罢。” “好。”公山羊冷冷道。 “说好了,反悔的不得好死,下辈子也绝交。” 公山羊闻言愣住,今时今日他真的认不出小姐了,她赶他走还不够,还要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她如此费尽心思,就只是想无所顾虑地嫁给别人,保住她钟家小姐的身份。 公羊道:”好,你既然那么想我走,我就一定会走,绝不给你拖累。” 琉儿离开后,公山羊将酒壶里的酒全部倒进肚里,再烈的酒,在强烈的烧灼感此时也暖不了他了~ 长公主娘娘刚出了住处,正好在园子里看见琉儿从后庭黑着一张脸回来,便叫人喊她过来; 长公主娘娘问她怎么了,是否有事需要帮忙? 琉儿闷声道没有,快速行了一个极敷衍的礼后,连眼皮都没抬便转身走了。 旁边的嬷嬷道:“这无礼的小姐,简直是个野孩子,行礼也是满脸的不情愿,还大喇喇表现在脸上。” 长公主娘娘却无一丝被无力冒犯的不悦,只淡淡道:“随她去罢。” 长公主看着琉儿的背影跨过偏院的月亮门,走着走着,忽然将一只手伸到后背上疯狂抓挠起来,挠着不解痒,还用手捶了几下,对自己十分粗鲁。 一旁的嬷嬷啧啧道:“行为如此粗鄙,真真是不配入钟家的门楣。” 长公主娘娘却眉头紧锁,盯着琉儿直到她的背影完全看不到了; 旁边的嬷嬷还在絮叨琉儿粗鄙庸俗,忽然长公主娘娘狠瞥了她一眼。那位多嘴的嬷嬷当即吓得差点跪倒,连忙住了口。 钟府大门外备好了出行的马车,长公主边上车边还在寻思:之前我想看她吃不吃芒果,她当时吃了……难道她是起红疹了! 长公主娘娘的眼睛,忽然受了惊吓似的瞪的很大。 第42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 第二日天不亮,琉儿便和紫儿悄悄溜出门,她要去九凤山看阿娘和紫苏,这么久第一次上坟,说起来真的是不孝。 到了地方后,琉儿让紫儿和马车在山下等着。自己一个人上了山。 公山羊选的这个地方非常好,这里能看到九凤山最好最美的景色。 来到母亲和紫苏的坟前,她从篮子里掏出供奉的果品细心摆好,两个简朴的土坟前变得丰盛起来。琉儿还带了两盒樊宾楼的点心给紫苏。 琉儿跪在两座坟前:“阿娘、紫苏,你们的琉儿来看你们了。你们别怪我,我其实很想你们,日日夜夜思念你们,你们在天有灵当知晓我的。” “阿娘我错了,我现在时时悔过,我不应该总缠着你要父亲,我们一家人一辈子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这都是我的错,我害了你和紫苏还有顺二,全都怪我贪婪。” 琉儿苦涩笑笑:“父亲,父亲他原来是不愿认我的,我才知……” 转头看看紫苏的墓碑,手拂在紫苏二字上,那些回忆重重敲打着琉儿的心; 若你们不是那样的惨死,我怎会都没脸来见你们,我心中的千愁万恨日日夜夜几乎要将我撕碎成一万片。有时候我真的想逃走,想放弃了去见你们,可我又不甘心看着那些伤害我们的人毫无悔过地活着,我不能咽下这口气。 …… 山顶上清凉的风拂来,琉儿感到无比舒适,她想其实躺在这里也不错啊!将来有一天我也能躺在这里,只可惜我现在还没有资格和你们在一起。 这对于我将是个奢望~ 琉儿听到一阵脚步声没有回头,今日是阿娘和紫苏的忌日,她知道公羊会来的。 直到听到公羊唤她钟小姐,琉儿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公羊与她隔了些距离,也在碑前跪下了。 两束开的很漂亮的黄色山花被放在两个墓碑前。 然后他从随身的褡裢里掏出纸钱来烧。 琉儿看见他还背着自己给他做的那个鹿皮包,那个包油亮亮的被他打理的很好。 此时太阳从山后面升起来了,在山峰之间射出耀眼的光辉。清冷的风默默清扫着大地,在一切即将被照耀之前,除去朦胧,露出真容。 琉儿独自面对着空幽山谷,才敢袒露悲伤的心境; 公山羊看着小姐的背影,眼中也满是离索的悲哀。 然后当他们面对彼此时,却都变了一副表情。 “你最后一次帮我,就是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你要我去哪里?” “去皇城,去塞外,去蒙古去波斯,反正只要你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 “我走了,那你呢?” 琉儿从远处恋恋不舍收回目光,略带满意的语气说:“我做我的大小姐,十几个奴婢伺候,有花不完的钱”。 她很久没有对公山羊笑了,她露出一点释怀却又像是寒暄的笑容。 公山羊看见她的笑,自己也在心中苦笑。 “公羊,我也想去外面看看,但我很懒,我已经受了太多苦,以后一丁点苦都不想吃了。我现在吃菜只吃嫩尖,吃鸡只吃鸡舌,连樊宾楼的点心都吃腻了。我们就是彼此的另外一半,所以你替我去,我一半享福一半流浪,人生岂不完美。” 公羊的侧脸被镀上金辉,他深邃的眼眸低垂,看不到他的情绪。 琉儿呆呆望着他,他跪在那里,好似犯了什么错。 琉儿只能在心里对他说:你没有错,有错的是我,该死的也是我。 公山羊站起来,逆光走到琉儿面前,他的身体挡住了刺目的阳光,琉儿的瞳孔悲伤地震颤着。 原来一直守护自己的庇荫,竟然可以遮天蔽日了。 公山羊说:“你想让我离开,我就离开。” …… 琉儿站在山顶驿站的望风亭里,她对公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只希望你离我越远越好。 这句话催逼着公山羊头也不回的策马狂奔去; 山迢迢、水迢迢,今日便要隔山岳,人生不相见,世事两茫茫…… 小姐给他的包袱在背上沉甸甸,金银细软是忧愁的具象物,沉重冰冷又难以割舍。 琉儿下山的时候已经是一个人了,她没有回头。 公羊忘记这里、忘记我,今日我将你放生了。 钟阳城内,一辆马车匆匆停在钟府门口; 长公主娘娘处理完生意上的事,见了几位官员后,立即安排回府。回府后让人将琉儿屋子里的婢女唤来。 几个婢女跪在地上一五一十交代着:“她从不让我们近身伺候,只有紫儿一人能伺候她。” “对,她买药也是在街上铺子里,我见过那药膏不知是涂什么的。” “她吃饭也是偷偷摸摸,奴婢只伺候过一次,她就喝了两口粥便说好了。” “她有事只与紫儿说,与我们说话都是客客气气。” 长公主娘娘的女使斥责她:“你们这也不知那也不问,安排你们去她身边干什么去了!” 婢女连连叩头请罪:“奴婢不敢忘了职责,实在是这位琉儿小姐谨慎的很,什么都不安排我们做……” “所以你们便什么都不打探!只顾偷懒!”女使呵斥。 长公主娘娘忽然觉得头晕,她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道:“把在她身边所有的婢女家仆都唤来,将你们知道的所有事情仔细告诉我,不许任何遗漏,不然就立刻剁了你们的手脚。” 听见要剁手脚,所有人都是一吓,都悄悄下了跪,怕长公主娘娘迁怒于自己。 而长公主娘娘是皇室,从不虚言,说要剁手跺脚绝不会是戏言。 之后又进来了七八个伺候琉儿的奴仆,跪在长公主面前挨个说他们知道的事,没一个说的长公主娘娘满意的,眼见娘娘越来越烦躁,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的; 终于是有个憨傻的小奴婢,曾给紫儿搭手伺候过几次琉儿,她说:“琉儿小姐她不吃葱和香菜。前段时候,琉儿小姐不知怎么,身上起了红疹,后背一大片,甚是难受,也没让御医看,紫儿姐姐去府外面买了药回来涂的。” 长公主让她说那红疹什么样,她也形容不出来。 长公主娘娘直接命人取了芒果来,下人端来一盘切成小块的芒果,长公主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只是片刻功夫,她的胳膊上便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如水泡一样的红疹。 那个憨傻的小奴婢一看便直接道:“是是是,回禀娘娘,琉儿小姐身上也是起这样的红疹,与您这个一模一样。” 此时在钟府里,翠竹也已经藏不住了,她在地上急的来回转圈; 女使问她:“翠竹姑娘哆嗦什么!怎么郡主身子不爽利睡到这个时辰,你也不唤御医来看,任由郡主在床上躺着难受。” 女使瞧了一眼,郡主似乎躺在床上不动,便要走过去请安; 路过翠竹的时候,翠竹一下抱住女使的腿,差点将她撂倒; “你这是干什么,来人把她抓住”。 几个奴婢上去扯下翠竹; 女使慢慢靠近郡主的床,温声问:“郡主可好些了,长公主娘娘让奴婢来看您,郡主娘娘您怎么样了”。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女使觉得不对劲,用手去掀那被子,惊讶的大叫:“郡主娘娘哪里去了,被子里是枕头啊~” 女使给长公主娘娘说了郡主不在府中的事,长公主叫来掌管府兵的统领,吩咐道:“现在所有人都出府去,不光要找心儿郡主,还要找琉儿。寻到琉儿须得毫发无伤带回来,找到的人重重有赏。” 统领领命去了。 十几个家仆也都匆匆去了。 长公主又让人去告诉了忠帮的人,让他们暗中也去寻人。 长公主问女使:“宋嬷嬷可回来了? ”还未,估计申时能到。” ”她一回府就来我房内,还要派人跟着她不许她离开钟府。” 女使领命去安排了。 长公主今日尤感体力虚弱,说完这番话后更是累的坐都坐不住了; 女使看药已经熬好,丫鬟正端了来,便道:“娘娘您该喝药了,今日已经累了这半日。” 一碗药入口,长公主突然直直向后倒了过去。 …… 琉儿抬头望太阳,这个时辰心儿现在应该已经偷偷出府了。 琉儿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钟阳城,一大片灰色笼罩着城里,烟雨暗千家,风雨欲来,樊宾楼那一座突兀的高楼在摇摇欲坠。 心儿拉着白雪出了城门,心儿从包袱里掏出公山羊的一件衣服给大白嗅。嗅完后,白雪却没有拉着她继续向西,而是要向北走; “大白不是那边,是西边,你怎么回事,鼻子到底行不行!”心儿使劲拉着狗绳和它僵持住; “你这白眼狼,让你救主人的命你不救,让你寻个你喜欢的人你还寻不着,天天吃那么多的肉,简直就是顶无用的饭桶”,心儿边骂边拽着它走,最终还是硬拖着它朝西走了。 心儿雇了一辆马车,带着大白上了车,她展开手里的纸条,她不知这是谁写给她的,上面写着公山羊拿了身契要离开钟阳城了。 心儿坐在马车里抱着白雪情绪忽明忽暗,不停纠结、想通、又纠结、又想通、再纠结、再想通…… 她实在不知自己这样不管不顾的来追阿羊到底对是不对,光凭自己怎么可能带回他,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而且若是他和琉儿一起走了呢,自己有什么理由留住他们。 心儿想来想去也无解,最后困得实在不行,直接在马车上睡着了。 等她睡醒来,眼前忽然一个白影“嗖”一下从车窗上飞了出去。 “白眼狼!白眼狼!白眼狼白雪你要去哪里?!” …… 琉儿刚回到钟阳城就被钟府的府兵看见,将她带回了府。 钟府里几位御医在拼尽毕生所学医治长公主娘娘,几针下去娘娘吐了些药出来。 几位御医发现长公主娘娘喝的药有些微的毒,而且她喝有毒的药已经不是一两日了,虽毒性较弱,但日日喝毒已经散入五脏六腑,再加上娘娘最近急火攻心,情绪波动剧烈,便催发了这毒药的发作。 长公主娘娘醒来,发觉身体已经没有半分力支撑,还没有听御医的诊断,心中已了然自己是行将就木。 她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还堵在胸腔之中,恐怕是至死都难以咽下。 女使带着之前还家探亲的宋嬷嬷进来了。 宋嬷嬷只有一个儿子,却是十分不争气,赌博打人被抓进牢里,长公主娘娘帮宋嬷嬷给那边官府的官员写了信,又给了她赌债的钱让她回去帮儿子善后。 宋嬷嬷进门,看见长公主的第一眼便已经知晓了大概,长公主毕竟是自己养大的,一个眼神动作她便能明白她的心思。 长公主满眼委屈,又满眼愤怒盯着宋嬷嬷。 而宋嬷嬷只有眼泪纵横,她拿着帕子站在那里抹泪,一副老态龙钟的可怜模样。 长公主又怎会不知她是身不由己,被人指使。在她背后可能是皇后可能是皇上,只要这个钟家的联姻关系稳固,即便是她被钟天酬害得亲生母女反目成仇也无妨。 而宋嬷嬷是她唯一信任的人,也是皇后唯一能利用来控制她的人。 长公主仰面躺下再不看她。 宋嬷嬷走过去,用颤巍巍的手拭干娘娘眼角的泪,说道:“娘娘老奴死不足惜,可您还是保重身子为重。” 长公主并不言语,仍旧是默默流泪。 忽有人进来通报,说已将吕琉儿寻回府; 长公主娘娘立即伸出手; 宋嬷嬷认命地叹口气,一边扶起长公主一边向家仆说道:“快将她带进来。” 第43章 长公主 长公主一直以来喝的药引是一种沙漠果实的汁液。 御医说长公主娘娘体质特殊,人参灵芝鹿茸雪莲这些名贵的药材,对于长公主的身体要不太冲,要不就是难吸收利用。 最后还是外番的医师送来了这性温却又滋补功效强的沙漠果,才算找到了最适宜长公主娘娘身体的调理法子。 因入药需要用新鲜果实的汁液,所以那个植物被移栽在钟府的一处隐秘院子钟。无遮无拦的空院,用沙漠拉来的沙子填满一片花坛,日日晒着最畅通无阻的阳光。 琉儿就是找到了种植这果实的地方,在里面注入了毒剂。 这次琉儿也没有被家仆按着头押在地上,而是让她自己走进去长公主的卧房。 她进屋看见床榻被一大群人围着,人群正中间,有个脸色苍白的人正用一双死灰的眼睛怔怔盯着自己。 她并不是进来后才被盯住的,那眼睛仿佛老早就盯住门口在等着她了。 琉儿看见长公主娘娘的一瞬间,只觉千斤重的大石压住了她的胸口。 她是被我下毒害到如此地步的,一瞬间心中忽然无比恐惧,尤其恐惧那将死的眼睛,不敢看她。 琉儿缓缓走过去行礼,唤了一声:“长公主娘娘。” 长公主娘娘示意琉儿靠近,琉儿站着不动,她不敢过去。女使过来将她推了过去。 越走近越看清楚长公主娘娘已是一副将死之人的面相,但却没有将死之人的释怀,她脸上带着难以消散的怨气和痛苦,让人感觉她是要索命的鬼。 宋嬷嬷托住琉儿的背,将她推到长公主的榻前。 长公主娘娘伸出的一双苍白枯瘦的手终于抓住了琉儿的手。 琉儿被抓住手的瞬间忽然无比恐惧,她想要挣脱,因为那双手不是热的是冰冷的,不像活人的手。 直到宋嬷嬷将琉儿按坐在床前,她才止住了身体的反抗。 长公主娘娘抬眼便瞧见琉儿的后脖发红,撩开她的领口看见后面一大串鲜灵灵的红疹,衣服上都沾着破了的脓血。 长公主的手颤抖着,忍着心疼问她:“这是吃芒果起的红疹么?” “是”,琉儿老实回答; “那为什么要吃呢?” “娘娘赏赐的,我当然不敢拒绝。” 长公主心头一震,浑身止不住的颤栗,自责的心几乎要要她的命。 她感觉手中琉儿的手在挣扎,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长公主明白琉儿对她的厌恶排斥,慢慢松开抓她的手,然后身体向后靠在鹅绒的软枕上,眼睛依旧看着琉儿,她那双世间少有的黑紫眼睛如同夜晚的星宿一般粲然,可又看见了她眼皮上烧伤的红色疤痕,是自己当初害她而做下的孽,那颜色灼痛长公主的视线,逼着她移开了目光; 沉默了许久后,长公主忽然开口问:“你年方几何?叫什么名字?” 琉儿一愣,长公主娘娘糊涂了么,怎么这样问; 她怯怯开口:“年十五,名字……吕琉儿。” “你叫钟留夷。”长公主娘娘纠正她道; 琉儿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是何意。 这时,一旁的女使端药来了, “娘娘,该喝药了。” 长公主娘娘身边的女使要比一等丫鬟的级别高很多,她们都是有职务的女使,行为举止和相貌都比婢女高出很多。她们能管理生意、接洽官员还会防身的武功,可以贴身保护长公主娘娘的安全。 一位女使端药走来,托盘上除了一碗药还有一碗清水里面浮着一颗褐色果实。 琉儿一眼见到药来了,竟是比所有人都快速,她捞起那碗里的果实,很自然地割开,将里面的汁液挤进熬好的药碗中。 端药的女使乍然见她如此行为,当即眉心一锁,几乎要立刻动手拿下她,却听到长公主轻咳一声,抬头看到长公主娘娘眼神示意她不许动。 长公主以果实为药引的事情只有贴身的人知道,连心儿郡主都不知,她一个庶女如何得知。 女使几乎已经可以断定,那毒可能就是被吕琉儿下在这果实中了。 琉儿此时有些心急,她见长公主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这有毒的药只差最后一点便能达成目的要了她的命,琉儿受不了被她的盘问,她想立刻把那药灌进她嘴里结束一切。然而却不想是暴露了自己。 那位女使已经想好要将吕琉儿用刀胁迫住的办法,在不伤到长公主的同时制住她,然后将她拖出去用酷刑逼供,让她招供出因何要害长公主。 突然,长公主娘娘却伸手要女使手里的药; 女使不可思议看着娘娘,想说这药有毒万万不能喝啊~ 然而,长公主却将手坚定向前一伸!要那药! 女使虽心中大惑,却又不敢违抗命令,只得双手将药奉上。 长公主端起那碗药慢慢送到嘴边,明显感觉到坐在一旁的琉儿紧张起来了。 然而长公主只是虚晃一下,又把药碗搁到了床上的鸡血檀木桌上,那木桌泛着血红的颜色,屋子里光线暗,琉儿才发现这床上还有个桌子。 女使长呼一口气,虚惊一场。 长公主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同琉儿讲。” 女使从没将长公主和一个外人留下独处,更何况是被怀疑投毒的人。 长公主身体虚弱不愿多费口舌,转头望了一眼宋嬷嬷,嬷嬷了然,过来将两位贴身女使都请了出去。 所有人都被宋嬷嬷赶出去了,屋内只剩了长公主、琉儿和宋嬷嬷。 而宋嬷嬷站的比较远,她守着那边门口不让外面的人听到屋里的对话。 这边只留了她们两人; 长公主娘娘看着琉儿,她身体虚空冰冷几乎提不起来一丝气,但她还是努力保持出一个她认为和蔼的笑容,他想给琉儿留一些好的印象。 她说道:“我这身子已是日薄西山,你有何问题,今日不问过后可就没机会了。” 长公主,这是何意啊? 琉儿满脸疑惑不解,依旧不敢开口说话。 长公主娘娘便用一句话引她,她语气淡淡道:“当初你拿着钟家的金元宝去樊宾楼吃饭,樊宾楼的掌柜告知了我,是我派人去砸了你的生日宴,还要他们抓你。” 琉儿闻言,犹如被一道闪电劈中,可怕的往事回忆袭上心头,她控制不住自己几乎要从榻前跳起来! 那些噩梦一样的变故曾经在琉儿脑海中无数次重现,她忘不掉那些恨,折磨着她一步步到今天,她活到今天就是为了要替阿娘紫苏他们报仇雪恨。 琉儿声音颤抖,咬牙切齿道:“是你派的人捣毁了我的生辰宴,还把我的男仆乱棍打死。” “是”,长公主毫不避讳的承认; 琉儿见她承认,又问道:“之后我和母亲被迫来钟府寻父亲,我刚进钟府,那个马管家竟然光天化日就将我的婢女活活打死,他没有受任何惩处和官家制裁,因为这是你默许纵容的,是不是?” 长公主刚在喉咙中压下一股腥甜的恶心,一时不能出言,便颔首也承认了。 “我阿娘和你无冤无仇,你却让她跪在钟府门前几天几夜日晒风吹滴水未进,最终受辱致死,是也不是!” 还没等她说完,长公主便承认道:“是。” “我在钟府的时候,那马怀丙听了你的命令几次三番要害我的性命,想尽一切办法折磨我。我被火烧伤,我的手浸泡在水中红肿溃烂,我的脚被铁链磨烂几乎露出白骨,我几次没有饭吃被关起来性命威胁,也都是你指使?” 长公主死死咬破自己的嘴唇,撑起一口气回答琉儿:“不错~这些皆是我的吩咐,就算不是我直接吩咐,也是我授意。” 琉儿伸出手,撸起了袖子,她的双手红肿变形,她衣袖下的胳膊被火烧的疤痕遍布,丑陋难看。 长公主看着她的手痛心难耐,她痛苦地捂着心口,看着琉儿身上的伤心如刀绞,比死了还要难受,这都是她做的孽,她万死不能恕罪。 琉儿发泄般地说着,边说边泪流满面,眼神狠狠瞪着长公主,眼睛里的紫色大盛,全都是她对长公主的恨意。 琉儿的每句话都似一把刺刀,狠狠扎向长公主的心口,血溅四方却悄无声息,四肢百骸如被寒冰透骨被蛆虫啃咬,长公主已经感知到是阿鼻地狱的报应来了…… 琉儿一把抹掉脸上流着的泪。 这些日子她处心积虑,下毒害人,果然自己是丝毫没有做错,长公主就是她最大的仇人。 琉儿继续说:“我已打听到关于我生母的事,她生我时难产,当时钟老爷不在府上,据说她生产的时候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钟老爷赶回来只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和血竭而亡的产妇。” 长公主双手撑在床上,声音变得有些冷,她不看琉儿低着头说:“钟府除了皇家血脉,不能有其他子嗣。她的死同样是我安排。” 琉儿低头看着那边碗中的黑色药水:“你既全部都承认,便也知道我的意图。” 长公主抬起头,眼里有微弱的一点光,她语气低微地问:“若我死了,你能原谅我么。” “不能!”琉儿回答的无比干脆。 琉儿永远不会原谅这个害死她身边至亲的人。 长公主掩面把脸转向一边,剧烈咳嗽起来。 琉儿见长公主已是命悬一线无还手之力,想着要不要强行给她灌下那碗药。可灌药容易,自己怎么逃出去,且宋嬷嬷还在屋中。 琉儿开始观察四周的窗门,外面无不站满了家仆、婢女和府兵。 这么久了,翁征明也没有动静,不过就算他来也未必能救得了她。 琉儿正在纠结,今日可能是没有逃出去的希望了~只能拼个同归于尽了,可惜自己还有其他的事未了。 而长公主娘娘咳嗽完,只停了片刻,她好像是和琉儿聊上瘾了,竟然又挑起一个相当无聊的话题; 她突然问琉儿:“你还有什么心愿么?” 心愿?!琉儿听了露出一脸惊讶; “之前你想要钱,想要找父亲,现在你还有什么其他心愿?” 从小到大,只有阿娘问过她心愿,关心她想要什么,可是……长公主娘娘为何要问她心愿。 “长公主娘娘,您为何要问我心愿?”琉儿不解。 长公主想了想,轻轻叹气道:“因为……我小时候没人问过我想要什么,后来我长大了,很后悔,因为我自己竟然也从没问过自己想要什么,这是我人生的一大憾事,我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 琉儿迟疑道:“以前我阿娘总问我想要什么,她都尽力满足我,但后来她发现她给不了我想要的,她才把我送来了钟府。” “你阿娘对你很好,对不住了。”长公主娘娘神色一暗; 说起阿娘,恨意瞬间袭上琉儿的心头,她眼神变得冷漠无情,看着长公主。 “你若真的要问我心愿,我此时的心愿是想要……你死。” 琉儿的手伸入袖中握住了刀,左右今日是活着出不去了,还不如手刃了仇人! 琉儿的刀还没拔出,却听长公主缓缓说道:“你的这个愿望也可以满足,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活不过今日了。可你还有其他心愿么?” 琉儿一头雾水,刀已经半露出袖口,她实在猜不到长公主问这些要干什么。 她想了想便随口说了一句:“我想和公山羊浪迹天涯。” “公山羊就是你那个小男仆,你喜欢他?” 琉儿被问懵,忽然慌张道:“可我不配喜欢他……我总是连累他,害他受伤。他跟着我性命都难保。” “往后没人害你们,你们可以一起去浪迹天涯了,他舍命护你,是难得真心待你的人。” 琉儿神色一暗,心想也许此生都见不到公山羊了。 长公主娘娘还欲要说什么,忽然心脏剧痛,疼的她口不能言,她想是自己大限将至,已撑不了多久,她不能再耽搁了。 趁琉儿不注意的时候,长公主拔下头上的赤金发簪,刺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入药碗中; 长公主伸手将那个药碗端起,定了定心神说:“我要喝药了,你滴一滴血在这里,为我做药引。” 琉儿心中纳罕,喝毒药还要血做药引? 虽不知长公主娘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为了让她能喝药,琉儿立刻掏出刀准备割手,且她掏刀还有另外一个意图,她想确认长公主娘娘是不是在使什么诈。 琉儿划破自己的手指后,捏着流血的手指向长公主端起的药碗伸过去,而她另外一只手依旧握刀,刀尖朝着长公主,她的手离她越来越近,刀尖也离长公主的脖子越来越近。 长公主没有丝毫恐惧反应,完全不怕琉儿会突然一刀刺穿她的喉咙。 血滴入碗,琉儿的刀也收回。 长公主看了眼碗中,眼里所有的光在这一刻燃尽了。 她仰头喝药前说了一句:“这滴血,算你尽……孝了……” 这话的意思是作为儿女你尽孝了,作为父母却没有对你有一丝养育之恩,从今往后,只有我欠你,没有你欠我。 琉儿没听清长公主说什么,再看她已经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宋嬷嬷远远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颤颤巍巍跪在地上,她不忍再看娘娘的神情,心中哀叹:娘娘,您这是何必呢~ 长公主抬手想再拉一拉女儿的手,可琉儿却只是面无表情看着她没有动,长公主的手跌落在床上,渐渐没了声息。 宋嬷嬷此时快步向琉儿走来,在女使和仆从进来之前,将琉儿从门口带了出去; 琉儿跨出门前回头看那边的床榻上的人,她木然地感觉到长公主娘娘好像是死了,她摸摸自己的心口,我报仇了啊,我该开心的,为何却是这样不舒服的感觉。 女使本来想抓琉儿,但是被宋嬷嬷制止,宋嬷嬷一直将琉儿推出了长公主娘娘的院子; 宋嬷嬷虽然是长公主的人,但她一直待琉儿极好,琉儿叫了一声嬷嬷,却不知能说什么; 宋嬷嬷用手不住地抹着眼泪,她让琉儿快走,走的越远越好。 琉儿一离开长公主的院落,就拼命地跑起来,逃离背后越来越响、越来越响的哀嚎声…… 第44章 马怀饼 钟府乱成了一团,却谁都找不到马管家了。 马管家此时正在钟家祠堂,掏出一幅羊皮卷,按照上面画的指示进入宗祠,又从祠堂进入后面的享堂,这是钟姓族人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 一个看守的护卫见到马管家:“马大管家您来这里做什么?” “前段时间老爷来信说,祠堂年久失修,趁着有时间就准备修缮,我来看看哪些地方需要做工,你把门打开我查看查看。” “可这是钟家享堂,非钟姓的人不能进。” 马管家眉毛竖起,怒道:“按你这么说不修了!还是非得老爷回来了亲自处理这些小事,难道日常打扫也得钟姓长辈自己亲自来么!” “打扫确实是族中小辈们轮替打扫的。”看守小声嘀咕; “好啊好~你顶嘴很有一套。” 马管家瞧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不过我怎么记得你之前是哪个店里伙计,天天跟商队送货的,后来你说家中老母需要照顾,托了好多人求情我才同意你来祠堂看守。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不会变通的东西,我还不如调你回原职去!” 看守的小厮当即脸色大变; 当初换这个职务他并不知掌柜帮他找的何人,只是那“行方便”的钱可是花了不少,现在听马管家这么一说,原来托的关系是他。 看守的连忙讨饶:“小的不该多嘴不该多嘴,还请马管家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小的,您要去享堂请进请进。” “你开门啊~我怎么进,我一头撞进去!”马怀丙余怒未消,没好气的说; 守卫掏出钥匙忙不迭开了享堂的门,忍不住腹诽,他听说这马管家已经在钟府失势,谁叫他脾气如此嚣张跋扈,真是活该。 马管家进了享堂后,立即把门关上。 他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图,这图是很薄的羊皮卷,已经被腐蚀的残缺了许多块。 羊皮卷上画着一幅地图,按着上面的指示,马怀丙沿着墙走过去,一直走到了供奉祖宗牌位的木架后面。 马怀丙拿出一个长匕首,用刀把敲击墙上的每一块砖,终于在沉闷中听到一个空心的响声。 他将刀尖插入砖的缝隙,那块砖是可以活动的,几刀下去那砖很轻松便被撬了出来,里面是一个又黑又深的暗格,马怀丙迫不及待就手伸进去掏…… 就在此时,钟姓的本家们已经冲进了祠堂中,他们收到报信说有人打算偷钟家的传家之宝。 马怀丙从暗格中掏出一个黄绸缎包裹的盒子,看起来年代十分久远,包裹的布子已经糟烂~。 正要打开,忽听外面有人声,马管家慌忙把东西揣进怀里,把地上那块砖安了回去。 这个享堂里还有一个暗道,是当年钟天酬命人挖的,说是祖宗给子孙后代留的一线生机,将来遇到什么危险躲在这里,在祖先的庇佑下能逃出一条生路。 谁知钟家的子孙没用上,倒是给偷东西的马怀丙用上了。 马怀丙在宗祠的暗道里拼命爬,他的衣服被狭小洞穴的石壁都磨破了。 他身后的暗道入口处还不断有滚滚浓烟冒进来,那是钟家的人要用烟将他熏出洞中。 这个暗道,当初是马怀丙亲自负责施工的。自从挖好之后就再没人管过,也没有哪个钟老爷记得问他修建如何、通向哪里,完全只当了个摆设的作用。 马怀丙自己还在这个暗道的修建上捞了不少的钱。暗道挖好后几年都无人问津,没有修整过,里面好几处已经塌方。马怀丙也是爬进去才发现,在里面边刨土边逃跑,跟那山里打洞的老鼠一样。 因为看见马怀丙钻的时候那洞暗道口都塌了一半,所以那些钟族的本家以为这是个废弃的暗道,怕里面塌了,没有人敢追进来。 马怀丙在里面足足爬了一个时辰才从暗道中爬出。 他钻出后,立刻丢了几个大石头进去,将那暗道口堵死了。 丢完石头,他已经浑身没一点力气,身上的衣服也被剐蹭的破破烂烂,他这次死里逃生真真是要了自己半条命。 马怀丙瘫倒在地上再爬不起也站不动了,他就躺在地上掏出了怀里的传家宝。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解开木盒外的包裹布,有了这件钟家的传世之宝,将来就能飞黄腾达了。 从今往后再也不用伺候老爷公主郡主了,早他妈的不想干了。 马管家撕开外面糟烂的布,里面是个旧木盒,他心中窃喜,年代越久越值钱,更何况这可是首富家的传家宝啊! 盒子虽看着不甚华丽,很可能是为了低调掩人耳目; 马怀丙屏住呼吸,打开盒子里面…… 他小心翼翼取出的东西,不对啊~这传家宝拿在手里怎么如此轻啊? 马管家出来的地方是一个山洞,这个山洞在距离钟城外的九凤山山脉上,他侧了身子,就着洞口照进来的亮光拆开那传家宝上一层又一层的裹布。 他突然预感到了不妙,这“传家宝”怎么还好像碎了! 马管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个…… 这是~ 这是~ 这竟然是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炊饼! 马管家此时此刻简直要气疯了; 马怀丙啊马怀丙,就为了这么一张被风干了不知多少年的炊饼,赌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你真成了马怀“饼”了。 马管家气得满脸青紫,当场在手里把那张传家老饼给捏成了粉齑。 原来这是钟家是穷不过三代,传到钟天酬的手里才发家致富的,他才是富一代。而这祖传宝贝,是钟天酬的曾曾祖父留下的饼。 据说是当初战祸不断,钟家老太爷逃难快饿死时,有人接济了他两张饼,一张吃了一张留到了现在,便作为传家宝传给了后代子孙。提醒让他们勿忘本,多行善事,方可长保安宁。 这张祖传饼可把马怀丙害惨了,他以后可能会被钟家的势力追赶到天涯海角。 马管家正悔不当初,忽一道阴影从洞口进来了。 马怀丙还以为是钟家的那些长辈带人追来了,他浑身一动不能动,只能用胳膊死死抱住头,吓的大气不敢出。 这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传家宝找到了罢~马管家。” 马怀丙从胳膊缝中露出眼睛,山洞里背光,好半天他才看清了那人,竟是吕琉儿。 她的脸有些不一样了,是她卸掉所有伪装后的一张脸。 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屠夫在看即将要宰杀的牲畜…… …… 此时在钟家的祠堂中,钟家的族众人发现传家之宝已经不翼而飞了,他们因惊讶而张大的嘴很快又全捂上了。 因为一股浓烟呛住了他们的口鼻,大家来不及相互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便集体向着门口跑去,却发现享堂里的门从外面上了锁。 …… 这边吕琉儿已经把马怀丙绑在一根准备好的粗木桩上。 琉儿拿着刀指着他说:“马怀丙,我娘和紫苏的坟就在外面的山上。” “琉儿小姐啊,要我说多少次,不是我害多他们啊,那都是长公主让我做的,我只是个小喽啰。” 琉儿叹气说:“这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机会忏悔了,可惜啊~你不珍惜。” 马管家以为琉儿是想从他嘴里套话,还在想自己怎么和她周旋,让她能放了自己,再从她身上捞些好处,他不能就这样两手空空离开钟府。 马怀丙的坏心思还没计划好怎么说; 谁知琉儿突然就冲过来,在他胸口狠狠扎下一刀!虽然扎的不致死,但马管家的尖叫声,已经让方圆十里的鸟全都飞了起来~ “马怀丙,你辱我阿娘的尸体,是你第一该死。你打死我的婢女紫苏,这是你第二该死。我的生母被钟家的族人逼的难产而死。这一切都与你脱不了干系,你就是刽子手。” 马管家胸口的刀并不深,只是流血不止,他惊恐地问::“你~你如何得知当年的事。” “虽然你告诉我的全都是假话。但是你不该把证据留下,有人把这些证据全都给了我。而你也是发现这些证据丢了,才决定离开钟家的。恰巧你又突然知道了钟家传家宝的消息,所以你更决定要走。” 马怀丙震惊:“传家宝的消息是你泄露给我的?” 琉儿嘲讽他:“你个蠢到家的,也不想想,钟家才传了几代,而且是什么时候才富起来的,哪里会有什么传家宝,活该你受骗上当!” “没想到我马怀丙千算万算,最后竟然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马管家这次逃跑,就是因为他这些年干过的事,他都留下了证据以防万一,谁知这些东西竟然都落入了吕琉儿的手里。 “马怀丙,有这些证据你死一万次都不嫌多。” 马管家冷冷道:“这些只是纸面证据,我可以说你是伪造。而且这些事都是我受长公主指使,官府他们谁敢查我!他们都会包庇我,就凭你想制裁我,那是不可能的!” 琉儿赞同点头:“对,你说的没错,若是报官,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马怀丙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但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报官。” 琉儿眼神突然冰冷的吓人,她慢慢走过去蹲到他身旁,马怀丙看见她掏出来的东西,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既然到了,也不必啰嗦。 整个山洞中只能听见一个人在不停宣泄她胸中的怒气; “让你打死我的紫苏! “让你羞辱我阿娘的尸体!” “让你折磨我,让你害公羊受伤;” “这全都是因为你们!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全都是因为你们!” 她的声音不大,还是边哭边说的,只有靠近洞口,屏气凝神的人才能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之后,琉儿走出山洞,找了个阳光充足的地方直接躺下了。 “阿娘,紫苏,大仇已报,你们可安息了。还有天上的母亲,我的生母,虽然我没见过您,但现在也请您安息。” 太阳晒着琉儿无比温柔,像是阿娘的手摸着她,今日经历了太多太多事情,琉儿再也撑不住了,闭眼睡了过去。 睡梦中有人在对她说话,她困的要死还要回复那个人的话; “怎么管杀不管埋,是一切牵挂皆没有了么?” “嗯,没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我只想睡觉。” “你安心睡,其他事交给我,将来你想到哪里就去哪里。” 这个声音沉稳舒服,让人听了便无比信任和心安。 琉儿果真安心睡去,她手里带血的刀被人轻轻摘去。 太舒服了,这这样睡过去罢,直接睡到下辈子,下辈子让我平平淡淡做个有家人陪的穷丫头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 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 琉儿的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十分充足。 “琉儿姐姐,你醒醒,你醒醒~” 琉儿在一声温柔的轻呼中醒来,竟然是这样累,仿佛春秋一场大梦,睡了一年四季般,琉儿醒来都不知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眼前这个女子,眼睛本来就大,哭红了更加大了,满脸只剩了俩水汪汪的大眼睛。 “你是?” “琉儿姐姐你怎么了?” 翠竹道:“这是心儿郡主啊,你怎么睡的糊涂了,连人都不认识了。” 琉儿细细一看,心儿穿着纯白色的丧服,所有下人也都穿着白色丧服。 她虽很快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故作不知情问发生了什么? 翠竹在一旁看看心儿,替郡主回答道:“长公主娘娘薨逝了。” 琉儿眼睛不自然地垂下~ 她心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被抓起来? 翠竹又道:“钟家一天之内接连遭逢大祸,长公主娘娘薨逝后,钟府的祠堂也被烧了,里面的大老爷、三老爷和三太爷,舅老爷全都殁了。” 琉儿心想,他们联手逼死我生母吕姨娘,还害得她娘家全家死于非命,他们罪有应得,倒是死的痛快。 琉儿问:“心儿、翠竹,你们没有告诉我,我是怎么回来的。” 心儿眼神有些闪烁,支支吾吾道:“琉儿姐姐,你晕倒到山上,一个猎户把你送了回来的,御医也已经给你看过,只受了些皮外伤。” 琉儿心想,马管家的尸体他们没有看见么,我身上还有血,竟然没人怀疑我杀了人? 琉儿看了看梳妆台那边,之前丢在那里的半包药粉已经不见,还有给祠堂倒的火油的罐子,当时她见完长公主后离开钟府,本就一心赴死,这些作案的东西藏都没藏,根本没善后,现在却怎么都没有了? 虽然疑惑,但现在什么也不能问,否则就是不打自招了。 “还有。”心儿忽然说; “父亲他回来了。” 第45章 钟老爷归家 不是谣传,不是空轿子,不是白师爷的虚张声势; 这一次钟天酬是真真正正回来了。 当他站在当年被他一砖一瓦盖起的钟府大堂前,府里能认出自家老爷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已经太久没回来了。 钟天酬回来后,风光大办了平阳长公主的葬礼,备棺椁盛殓,全府白衣素食十日。请了名山名寺的住持和高僧来府上诵经超度。做了千余件功德法事,捐了十万两黄金做供奉香油纸钱。还特地去请了德高望重的太白方丈为长公主娘娘选定出殡安葬的日子。 远在京城的皇上和皇后也都发了吊唁的旨意,举国同殇。 钟老爷回府和长公主薨逝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国各地,不少富商、官员都不远万里前来钟阳城吊唁。他们千里迢迢,舟车劳顿,然而到了钟阳才得知钟老爷不见外客,叫那些来的官员富商都大失所望; 但为了满足宾客想表心意的心情,钟府设置了记账收礼,将众人送来尽心的钱财宝物均白纸黑字记下,人们礼送到了,也算得了个情面便也安心离去了。 他们送的那些金银财宝,被白师爷吩咐又全都送去了寺庙做香油钱。 白师爷以老爷不喜人多为由,重新整顿了钟府的家仆,几乎遣散了一半的下人,但却增加了府兵和护院的人数。 心儿和琉儿院子里的下人也被打发走了半数。 而长公主身边的那些女使、嬷嬷、婢女、家仆则全都送去守了皇陵。 钟府一下少了那么多人,整个宅子都安静了,白日里园里也只有鸟叫虫鸣声。 长公主办丧的期间,琉儿一直在房中养病,虽然没病,她也不想出去。夜里她听见外面的哀乐,总是辗转难眠。 她想起长公主娘娘去世前那张苍白枯竭的脸,还有她喝药前对她说的话,还有她眼里深不见底的绝望,好像那背后还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和真相,她不敢再胡思乱想了,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唯一意外的是,琉儿竟在这一场她设计的连环报仇中全身而退。原以为自己会将命搭上。 琉儿虽之前知道父亲不愿见她,但如今世上她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了。父亲是她从记事起就孜孜以求寻找的亲情,已经犹如她的愿望一般了,如今她的愿望要成真了。 她曾听说父亲曾经很爱自己的母亲,吕姨娘去世后他便放弃了红尘和家产,遁入了空门。而且这么多年他年年给琉儿送钱和金锁珠宝,证明父亲也是在意她的啊~ 紫儿还告诉她一件事,她说:府上其他见过老爷的下人说,琉儿小姐比郡主长得更像老爷。 然而这场父女相认,却让琉儿足足等了两月。 同在一个屋檐下,钟老爷的住处被府兵和护院围的严实,谁都见不到钟老爷。 一直到心儿从皇陵送殡归来,钟老爷才派人来说明日要见心儿琉儿两位小姐。 见父亲的这日,琉儿打扮穿戴好后,却在房中从天亮等到快日落,一个小厮才姗姗迟来传她去见老爷。 琉儿跟随在小厮身后,带她来到钟府的前堂。 据说心儿今日上午就已经在前堂见父亲了,不知为何琉儿要等到日落西山了才被传唤。 琉儿按捺下心中各种不好的揣测,跟着小厮进去。 钟府的前堂比知府衙门还修建的庄重肃穆,正门口有白玉石阶、四面宽阔的大游廊,每一根柱上都有浮雕,四开的实木槅门,像是一扇扇高不可攀的云梯。 琉儿一步跨进门槛,只觉地向下陷了半尺,脚没收住重重踏在堂内石砖上,发出不高不低沉闷一声; 当即堂内的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向她射来。 前堂内寒凉的冷气包裹住她,琉儿打了个寒战,又跟着向里走,她抬起头看见房顶的巨梁横担东西,整个屋顶高阔险峻,让人感到渺小力弱。 这就是女子与男子的差别罢,原先也觉得长公主严肃,但和父亲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四根蟠龙金柱之中便是会客和议事的地方,此时正有十几人正在那边和钟老爷议事。 那些人看见琉儿,便都停下了说话,冷眼打量这个外养的庶女。 琉儿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抬头向上望去…… 大堂正中间的主位上,一张暗红色的酸枝禅椅上端坐着的人在闭目养神。 他中等身材,穿着朴素,看面相已是大衍之年。 此时他闭着眼睛,脸上无怒无喜无悲无乐,似乎堂内的任何事情都不能惊扰他分毫,他的手里捏着一串普通的木佛珠,一颗一颗在手中转着。 这是琉儿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 钟老爷并不是那种精明的商人长相,相反的他的面容和他的衣服一样朴素,很多沧桑的沟壑在他脸上,但是并不佶屈,颇有一种云淡风轻的沧桑感,果然是修行的人,面相就善。 琉儿见到了那个白师爷,那日是他来救了自己和阿娘。 白师爷看见琉儿,走去俯身到钟老爷的耳边低语几句,钟老爷这才缓缓睁开眼。 然而他的视线只在琉儿身上一闪而过,好像琉儿并不是和他失散十几年的骨肉亲,是无足轻重,不需要多看几眼的人。 一个白发的族中长辈出声道:“奇奴,这庶女不可留哇。” 奇奴应该是钟天酬的小名; 白发老者:“你是驸马,与长公主已有一女,若是再认一庶女怕惹怒圣上。” 众人纷纷附议:“太叔公说的是啊!外养的庶女怎可认祖归宗。” 又一人出来说:“要我说你们都小题大做了。找个庄子,远一些,好好将她养大便可。这件事纵然皇上知晓,但只要我们不对外宣布,也就无非是一桩无凭无据的前尘往事,谁会追究呢。” 从进门开始到现在,琉儿没有得到父亲的半分关注,她盯着上面的父亲,见他又开始闭目养神,偶尔听人们议论到关键处,才睁开眼睛瞧上一眼。 这是我的父亲? 琉儿懵了。 下面的人还在讨论把钟留夷送到那个不知名的避暑山庄或是佃户家,他们有一万条路给她选,只不过全是要她立刻离开钟府。 “钟老爷!”琉儿喊了一声打破了人们激烈的争吵; 钟天酬睁开眼睛,把视线从上而下落在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儿”身上。 琉儿问:“您是我父亲吗?” 钟天酬停顿了片刻,才道:“不会有错。” “那我的名字叫钟留夷?” “是。” “我是您女儿这件事确凿无疑么?” “可以确定。” “好”,琉儿坚定道:“那我便不会去外面的山庄和佃户家,你给我再多钱我都不会去,我就要在钟府当钟家小姐。” 那个白发老者立刻吹胡子瞪眼:“大胆!家族长辈们在此,岂容你一个女娃自己做主。” “没有教过规矩礼数,丫鬟养大的,这样的人怎能冠我们钟家的姓氏,万万不可。”另一位长辈连连摇头; “奇奴快快将这庶女发送出府,不可节外生枝。” 钟天酬打坐累了,家仆拿来一个靠枕垫在背后,他靠在椅子上,没有理会那群叽叽喳喳说话的人。 他的眼眸疲累垂下,看着手中的珠串,对琉儿道:“你真想留在这府里么?多少人想出都出不去呢。而且你出去也会衣食无忧一辈子,和待在钟府是一样的。” 这话竟然和长公主说的一模一样。 琉儿深吸一口气,跪下道:“可我只想留下,我是…您的女儿,女儿想陪在父亲身边。” 那个白发长辈指着琉儿呵道:“她定是居心叵测要留下,不可将这样的人留在府中,毕竟不是身边养大的孩子,难以放心。” 另一人应和:“是啊,还是送出去更为妥善。” “她一个小女娃来了钟府两年,发生了多少大事,可见是个祸患,万万不可留在身边。” “灾星啊,活脱脱的灾星一个。” …… 琉儿低头双手撑在地上,她的双手使劲握成了拳头。 “不!我要琉儿姐姐留下,她要是走,我也和她一起走!” 此时一直沉默的心儿忽然大声向众人道; 钟天酬听到心儿的话,才从靠背上坐起,温声地问:“是心儿要她留下么?” “是!我想琉儿姐姐留在钟府陪我。” 各位钟家长辈依旧在举双手不同意。 “不可啊,绝不能让这等非我族人、非我同心的人入府……” “她是个扫把星,实在是不吉利。” …… 钟天酬眼睛忽然扫向众人,似命令一般说:“我且这样决定了。” 众人嘴里断断续续说着不可,却没人敢再站出来辩驳几句。 也怪不得,钟家的这些亲戚,虽有些亲戚关系,却并没有什么资格和面子在钟天酬面前说话。要说钟家的钱、钟家的财产,每一个铜子儿都姓钟,但都是姓钟天酬的钟。 钟姓的各家族人都有季度分钱,但是这个钱没说清楚,既不是分红,也不是利润,这个钱纯就是白给,各家也没凭据也没依据,拿钱拿的心慌。 钟天酬靠天靠地靠自己打下的财富帝国,他的心智难以琢磨,他的坚毅和绝情更是难以想象。 所以没有让何人敢正面违逆他的任何决定。 钟老爷决定后对琉儿说:“钟留夷,你可以留下。” 而她听见的是,他称呼心儿为心儿,称呼自己为钟留夷。 “父亲,我想问您和我的母亲……”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钟老爷十分不耐烦道。 随后,钟老爷转头看向心儿:“心儿最近要好好吃饭,纵然没有食欲,也要强迫自己吃,才能早日恢复身体。” “可是父亲,我思念母亲,食不下咽。” “所以才让你努力吃饭,勿要伤了身体。你母亲见你好才会安息。” “是,父亲”,心儿轻声应允,心中酸楚眼眶又是一红。 此时的琉儿,站在那里好像是个外人一般,看着自己十几年未曾谋面的父亲在关心他另一个女儿,在她面前表演讽刺自己的父女情深。 琉儿跟在其他人后面出来,他们还在激烈地讨论着那个不懂安分守己、居心叵测、狼子野心的庶女。 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琉儿就走在他们身后。 琉儿见完了自己的父亲。 自己从懂事开始就不停和母亲要的父亲,现在终于见到了~ 可是……还不如不见。 琉儿失魂落魄地走着,她的父亲,她日思夜想的父亲,她以为只要见到父亲,她的生活就会改变,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甚至连一句安慰一个回答都得不到。 她现在就像一个孤魂野鬼。 琉儿慢步走回自己的院子,奴婢跟在她后面不敢打扰。忽然一个人挡在路中间,琉儿心中烦躁,抬头却见是许久不露面的翁征明。 “你会试回来了么?” “回来了,钟伯父都见过了。” 琉儿听见钟伯父便眼眸垂下,无力再同他多讲一句话,脸色苍白,还有些发愣。 翁征明看她的样子,脸上荡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看来没父亲倒还不是最糟糕的。” 琉儿打不起一点精神同他闲聊,转身就要走。 翁征明用话拦住她:“你不是一直想要父亲,现在终于认了父亲,如何也不开心。” “我也以为我想要父亲。” “现在有了。” “现在有了父亲,却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姐妹,没有了爱我的人。” “是啊,最后一个爱你的人也离开了?” 琉儿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看向他。 翁征明道:“你不知道吗?公山羊放火烧钟家祠堂,劫持心儿郡主,又杀死了钟府的马管家,一直被关在大牢中,听说前几日才全部结案他被判了死刑,本来要过行刑的,不过最近因为前线战事吃紧,朝廷急需打仗的人,皇上下旨把所有死刑犯发配去前线充军。他今日刚被押送走,到前线去了。” 翁征明皱眉摇头,惊讶问:“我说你怎么还在这里气定神闲的忧愁,原来是不知这事。那公山羊充军的是那种试探敌情军情的先遣部队,俗称送死队,也算是另一种死刑了。” 琉儿一瞬只觉天旋地转,哪里还听得见翁征明再说什么。 她着急向外跑去,撞倒了一队准备午膳的家仆; 那日她躺在山顶,恍惚中听到有人同她说话。现在那个声音再次回荡在她耳边,她终于听出了那个说话人的声音,是公山羊的声音! 这是你想要的? 你安心睡,其他事交给我。 第46章 一锅咕咚冒泡的肉 幸好钟府与知府衙门离着不远,琉儿憋了一口气直接跑去了衙门口。 门口的衙役见她莽撞,拦住了她,他们认出这是钟府的那位庶出小姐,前几日还来过,见她跑的狼狈不堪,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 “钟小姐,有人在追你吗?” “钟府出什么事了?赶紧去通知知府大人。” 琉儿跑的气急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摆手,几个衙役围着她; “公…公山羊往哪里去了?” “公山羊?” “您说的是谁啊?”一个衙役问; “公山羊~哦哦,您是不是问早上充军去的那个死刑犯人。” “是!你们快告诉我他去了哪里?”琉儿焦急问那衙役; 衙役见她行为惶急,还打听死囚,不由得谨慎起来:“那死囚在钟府杀人放火,钟小姐您找他做甚?” “你管我找他做什么,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琉儿急的喊,路过的人都回头看向这里。 另外一个衙役拽拽这个衙役,俯在他耳边:“她父亲回来,身份已经不同往日,你何必得罪。再说这本身就是钟府的案子,出什么岔子与咱们这小喽啰有何干系,你不要糊涂较真。” 衙役听了同伴的话立刻如醍醐灌顶,忙改了嘴脸,笑着对琉儿说道:“本来这死囚犯的消息是不能外泄的,但既然是钟小姐您问,我便破例告诉您了。他们这一批囚犯充军是去阳关那边,今早便是往北去了,应当出北门,然后一路沿着官道去南镇,然后出南镇去边关。” 琉儿离开衙门口后,便直直往北城门跑去; 她的两腿跑起来实在是费劲,还穿着裙子十分不便,琉儿看到有马车,一个马夫正在上面打盹。 琉儿喊他:“车夫快快我要雇你的马车,去南镇!” 马夫听人叫他刚打算起身接活,一听是去南镇,起了一半又躺回去了:“南镇那边太乱,一路上不太平,我的马车不去。” 琉儿直接问:“你这马车多钱?” 马夫被琉儿一把拉下马车时,还在发懵; 直到琉儿策马而去,良久后马夫才缓过神来,咬了一口怀中的金元宝又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这才激动地喊道:“天老爷啊!我今日可是遇见大善人了。” 琉儿驾着马车出了城,一路向北驾车奔驰去,她几乎忘了……自己根本就不会驾马车。 琉儿从没驾过马车,她只是坐马车的时候常见马夫悠哉悠哉坐在车板上,时不时抖起马缰绳拉一拉拽一拽,她觉得看都看会了。 然而今日她驾车了才知道驾马车的不简单; 首先,这马会斜着跑; 其次,马还会欺负赶它的人; 还有,原来马根本不知道自己后面拉着一辆车。 马跑起来是顾头不顾腚,有路它就跑,才不管屁股后面的车会不会撞了翻了卡了。 而且只要你不赶我,哎~那我就不走,歇着才好,能站着不走着能走着不跑着。 琉儿赶马车真的是要左右开弓,手脚齐用,连头发丝都在发力,这样才能勉强控制住马走在正路上。 中途好几次马都想回头看琉儿,它发现这个赶马人根本不配驱使它。 才走了半个时辰,琉儿已经被这匹马整得精疲力竭,而前路渺茫,越走越荒无人烟。 琉儿看见前面有个茶摊,打算下车问路,再询问店家有没有看到押送充军的队伍经过,什么时辰走的。 还没等她招呼,这个马就径直了去马桩子那边,原来这里立了马桩,还有马食槽里面撒了干草料和谷物,路过的马当然迈不动腿了。 这个茶摊在路边摆了四张桌子,一间茅草屋,门口搭了做饭的锅灶可以做一些快速的汤面,既可以吃阳春白雪清汤面,也可以来碗鲜肉馄饨也不错。 这里有穷人吃的便宜面,还有富人想花钱吃的饭。 那个泥土墙上挂着的菜单十分丰盛,有钟阳老卤牛肉、葫芦鸡、九凤山珍炖鱼、人参炖大鹅、嫩茶叶炒鸡蛋…… 看着……残破不堪的店; 菜谱却是天上地下无所不有。 琉儿没出过远路,她不知道什么店只要开在路边上,就需得会赚八面玲珑的钱、驶八面滴溜转的舵,这样才能满足形形色色的人。 琉儿掏出一个银锭,店小二见着钱立刻躬身过来; “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问个事”; “您问”; “最近有没有见充军的队伍?” “充军的刑犯是吧,有没有路过的,您容我想想。”店小二这话是有言外之意,毕竟当众打听充军的刑犯可不合适。 琉儿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店小二立刻眉开眼笑,将钱摸起揣进袖口,说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您看我这脑子。今日巳时的时候确实路过一队官差,骑着马拉着囚车,那个囚车里面有四五个人呢,那塞的跟要宰的猪羊似的,一路颠簸,拉到军营还有命么啧啧啧~~” 店小二啧啧完又道:“当时我看那些囚犯太可怜,我和官爷说给那几位喝点水罢,但那两个官差硬是不让,哎~” 琉儿听的气血翻腾,茶碗端起来一饮而尽,立刻站起来去拉马车要走人。 店小二从后面追上她,说:“这位小姐,您驾着这么大的马车去追,恐怕追到人家也已经出了南镇了,南镇之外是边关,您没有通关文牒会被扣住的。” 琉儿早已是心急火燎:“那你说我该如何追到他们?” “我说您换个马鞍,骑马去追,时间还能赶得上。” 琉儿道:“……可我不会骑马。” “那您不是浪费时间么,不如回府,和您那犯错了的情人下辈子再见罢。” “什么情人!怎敢如此无理!”琉儿气得就要骂他; 那店小二却一改低三下四的态度,站直身子抱着胳膊说:“您别生气,别生气,生气容易……头晕。” 他说完,琉儿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一歪瘫软倒在地上。 店小二身后的店里又出来一人,两人长得十分相似,原是一对孪生兄弟; 哥哥道:“这只肥羊可以,看这发簪首饰,想来错不了,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以多要些绑票钱。” 那个店小二看着琉儿说:“光天化日之下你就追情郎,还是个充军的死囚犯,真是痴情小姐,可不就是天上掉肥羊~” 琉儿意识清醒能听见他们的话,但浑身无力不能动。 她被拖进茶厮内,一进门扑面而来一股温热的恶臭,再看地上,黑红的地面像是和了泥。琉儿被扔到一旁的空地上,她已经浑身无力,但那兄弟俩还是把她的手脚都上了绑。 这个茶肆一看就很多年的老店了,座椅板凳都歪七扭八,应该店主经营的年头很久了,而这两兄弟却是年轻,约摸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 原来是这两人犯事逃来这里,杀了店主一家,乔装成店家在这里打劫来往的路人。 琉儿躺在那里已经心死了…… 公山羊救了我那么多次,我却一次都救不了他。 跟了我这样的小姐真是十死无生,我谁都保护不了,只会害人害己。 时间就在琉儿清晰的意识中慢慢流逝,希望一点一滴的破灭。 那日躺在山上我想死,公羊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你救了我又离开,是觉得自己这样很潇洒吗?你根本不是在救我,你是让我活着惩罚我。 我不后悔报仇,可是公羊我后悔欺骗你了。 我想和你一起离开,我们应该一起逃走的,我为什么要骗你,我错了,你快回来…… 那兄弟俩出去后,琉儿恢复了一点力气,就在恶臭的地上爬来爬去,终于摸到一块可用的破瓷片,绑她的那个绳子又结实又韧劲,光割绳子就用了好长时间。 琉儿偷听两个绑匪在门外喝酒商议对策,她打算去厨房里寻把防身的刀。 万万没想到; 眼前的画面,差些让她吐出来。 她看见专门烹制人肉的厨房,一个水缸里扎着十几条砍下的胳膊腿,案板上堆着人头和肠肚,在一个转身都困难的厨房中,约摸就有十几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她。 她突然一下,顿悟了。 公正不在、天道不在、善良不在,原来世间只有恶! …… 茶摊现在没顾客,两个鬼神都弃的人蹲在门口说话: “哥哥,最近路上形单影只的人咱都杀尽了。” “差不多罢,”刀疤脸老大气愤道:“可惜都是瘦不拉几的人,在他们身上根本捞不到几滴油水,连肉都剔不了几斤,真真是穷鬼遍地。” “而且也危险啊,有一个可当真不好杀,吃了蒙汗药还能反抗。” “不是他反抗,是你买了假的蒙汗药,那药我打开一点味也没,原先那批药我隔着纸包闻都头晕,这几次的完全没味道。” 弟弟嗖一下站起:“该死的药房伙计,他敢哄骗我,看我现在去把他的头拧下来。” “你别去城里惹事,买蒙汗药本来就是暗地里的事,不能翻明面。现在咱们抓了这个小姐,就当最后一票罢,这个地方估计再待下去也不安全了,等她家人送来钱,咱们拿钱就走。” “哥哥说的是,我这几次进城听见那些人说钟天酬回来了。” “是啊,所以现在的钟城不是一年前的钟城了,首富老爷回来,那城中达官贵人云集,城里的防护早如铁桶一般。一座城里有多少个官职,快比上皇城一半了。这些个官哪个不是为了钟天酬才来的,在哪儿能有围着钟天酬赚钱多,据说他一回来,皇帝就又在钟城设立了好几个官职。” 绑匪弟弟不解问道:“这是要卡他油水啊,还是要找人看着他。” 刀疤脸老大道:“皆有。” “等等等等!你说那位首富姓什么?姓钟!” “那咱们这次抓的这个小姐也说她姓钟!” “难道是钟天酬的女儿?据说钟老爷有个庶女。” “要是那样就太好了,咱们就能狠捞一笔了。” 刀疤脸老大往脚下吐了一口吐沫:“这次怎么不赚个万两银子,不然就是剁碎了包馄饨也不放人,赚完这一笔,咱就能收山了。” 店小二谄媚地朝大哥抱拳拱手。 “对了,一会儿再给那个女的再灌点药,还是用之前剩下的那一包蒙汗药,这次得做好万全准备,千万不能出什么闪失。” “好大哥,都听你的。” 两人回到屋里,坐在桌子旁倒了酒,吃起了烧鸡, “其实这小娘子长得不错,不如我们先……” “还是别了,毕竟和钟府的人相关呢,谁知道会惹上什么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大吃着鸡肉,“你的信送去了罢?” “估摸着这会儿应该到了,我吃罢饭就把这个小姐拉去山洞里藏起,不拿来钱他们就找不到人。” “好。” “今日这鸡肉怎么做的如此咸”,哥哥说罢又灌了一大口酒。 两人吃着吃着,忽然弟弟大喊:“不好!饭里有蒙汗药。” 说完两人当即软倒,掉下了桌子。 琉儿抖开身上的绳子,从地上站起,提刀向两人走去; 她说:“我这命煞,阎王爷几次都不肯收,今日也还是不收。” 琉儿站在两个贼人面前,垂下眼瞥着他们:“你们坏了我救人的事,我今日就要把你俩剥皮剁馅包馄饨!” 第47章 春草明年绿 心儿带人找到钟留夷时,她已经完全脱胎换骨。 钟留夷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她身上脸上都溅着大片的血,好似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大战。 翠竹和其他丫鬟看见钟留夷都不敢上前,她浑身血腥气,那血还是带着温度的鲜红的血。 一群人中只有心儿上前扶她,钟留夷抓住她的手使劲一握,心儿当即感到手心湿腻,当她松开手上车后,心儿展开自己的手掌看见沾一滩血渍。 翠竹急忙掏出帕子给郡主擦手,一边擦一边不停嘀咕。 钟留夷因为身上都是血污,上马车直接躺在在座位下闭眼睡了。心儿脱了自己的披风帮她盖好。 马车走开了,车上只有心儿翠竹和钟留夷,颠簸的声音隔绝开了里面和外面; “琉儿姐姐,我想和你说些事。” 钟留夷睁开眼睛,那日是她给心儿写的匿名信,她将心儿指去与公羊离开完全相反的方向,她应该是没有追到人,回到家时,长公主娘娘又薨逝了。 “我那日追到阿羊了。” “嗯?”钟留夷嗓中发出含糊不清的一声。 心儿开始抽噎,似乎是憋了很久的情绪此刻爆发了; “那日我找到阿羊,他奇怪我怎么会找到他,我说我收到了信,他看了信就头也不回的骑马走了。我不知道他竟会去杀人放火,不然我拼了命也会拦下他,我一直不敢告诉你,阿羊杀了人被抓了,对不起我瞒着你。” 钟留夷静静凝视马车车顶,原来心儿追上了公羊,因为那封信被他察觉到了自己的计划,所以公羊才会返回来。 结果算计来算计去,还是算计到了自己人头上,原来你还是最会害自己人。 心儿哭的泪雨滂沱:“我偷跑出去急坏母亲,御医说母亲是心气郁结不畅才病逝的,母亲去世也都是我的错,我罪孽深重~” 御医不是诊断出长公主是中毒么,怎么又改了说辞? 钟留夷心中骤然生出许多疑惑,她又想起父亲把长公主身边所有的仆人都送去守皇陵,那就清楚了,能封这么多张嘴,恐怕也只有钟天酬了。 竟然连心儿也不知真相,这个父亲还算是维护了自己一次。 心儿已经变成了嚎啕大哭,翠竹不停在安慰,钟留夷始终躺着没说话,此时的她从外到内都是冷冰冰的,安慰不了任何人。 心儿哭过了一个高潮,才又说:“我已经派了人去找了阿羊,琉儿姐姐你别担心了。若是……阿羊有什么不测,会寄回消息,没消息就证明他还活着。” 钟留夷干涩麻痹的嗓中,吐出一个“谢”字。 只沉默片刻,心儿眼中又满是决堤的泪:“母亲不在了,阿羊不在了,我的心也死了,我觉得我的天都塌了,所有人都离开我,我太惨啦呜啊啊~~” 心儿似乎比浑身是血的人还伤心欲绝,她把自己这几月以来的憋屈毫无保留都宣泄给钟留夷,即便回复都没有一句,但心儿却没有在父亲面前哭,没有在自小照顾自己的嬷嬷面前哭,她只想给琉儿哭,她发自内心觉得,唯有琉儿能与她感同身受。 钟留夷的眼睛无神睁着,淡淡道:“你已经拥有很多了,心儿,人不能太贪心。” “是我贪心了么”,心儿低头默默自语,被她这么一骂竟还止住了哭。 回到钟府,心儿想要带琉儿姐姐去见父亲,毕竟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得给父亲报平安。谁知钟留夷已经头也不回的向自己的住处走了。 从今以后,那只是你一个人的父亲; 钟留夷在心中说道。 …… 后来的日子,钟留夷无数次站在九凤山的山上,向北面眺望,她的眼睛里老是望见公羊回来了。 他走的很慢很慢,每次看到他,他总在远处不紧不慢地走着,一直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回来。 直到有一天,噩耗传来了~ 一张画着鼻子眼睛嘴的画像,来报丧的士兵说这是死了的公山羊。 光看这幅画,你都会怀疑他们因为记不得公山羊的长相,而故意根据他的名字,画了羊的眼睛鼻子和嘴在一张人脸上。 这个画像上的人好像是牛头马面的兄弟,只有地府来接人下地狱的鬼差才会长那个样子。 钟留夷和心儿都不相信这样一幅画就能说明公山羊死了,以公山羊的身手是可以在战场上保护自己的。 最后差役只好将本来想独吞的遗物,公山羊的一把刀交了出来,那是琉儿的刀,是公山羊给她做的刀,是杀马怀丙的刀。当时公山羊将这把凶器带走了,伪装了其他作案工具,才排除了钟留夷的嫌疑。 钟留夷看到这把刀,虽不想承认但也有五六分的相信度,因为她知道公羊是绝不会把她的刀丢掉的,她给他任何东西,公山羊都从没有丢过。 因路途遥远又是血流成河的战场,所以战死士兵的遗体尸骨无法带回,只带回了他们的一些遗物,钟留夷用这些遗物给公羊做了一个衣冠冢,和阿娘、紫苏的坟葬在一处。 自打长公主娘娘去世后,心儿也很少出门,孙夫子的课也减少了,几乎都是翁征明一个伴读的人在认真上学。 而钟家的两位小姐一个在家守孝一个忙着在挥金如土。 钟阳城的百姓说,钟留夷是想在钟老爷死之前把钟府的钱都败光。 可惜再有一百个钟留夷也花不光钟府的钱,而且她在钟阳城花的所有钱,也都是花给了钟家占股的铺子。 这日上街买了半条街的东西后,刚走到大堂门口,忽然一人叫住了她。 “钟小姐。” 钟留夷回头,看见翁征明。 不是巧合碰到,他是专门在这里等她。 钟留夷让紫儿带着家仆和买的东西先回去,她自己朝翁征明走过去; 翁征明还穿他来时的那身衣服,已经破旧的起毛了,起毛的地方就在他的袖口和胸下,那两处应当是他日日与书桌相伴磨损的。 这位孙夫子口中的天之骄子,贫寒落魄程度不亚于宋学士。 这么久了,所有人都不一样了,唯独翁征明却依旧是初见的模样,他日日关在房中苦读书,浑身没有一丝污浊气,犹如一张写满励志名言的黑字白纸。 钟留夷问:“听说你又要走”。 “对,我想提前去京城,去结识一些大学者,知识不是死的,得同人交流才能活学活用。学的知识不能全沤在臭皮囊里,总要用全力以赴试上一试”。 “不守你的心儿郡主了?” “是我的,终归是我的,不是我的自然也强求不来。” “父亲没对你说什么么?”钟留夷知道,钟天酬未必舍得将心儿嫁给翁征明,以他现在这个身份去求亲,估计是难于上蜀道~ 翁征明笑容灿烂:“钟伯父大概是等着我的功名呢,谁会把女儿嫁给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 “我听说你的养父也是富甲一方,为何你说你什么皆没有。” 翁征明目光一厉,当即脸色变了:“养父可比幼年不相认,但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差远了。” 钟留夷对他露出一个冷笑。 翁征明看似表面和善什么都不在乎,但其实是没有触动他在意的事,他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 “钟小姐想要的可都是得到了。你恨的人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是生不如死,你满意了么。” “是么,可我现在偏偏最不满意!我落魄时没人说我受苦,我当上钟家的小姐,人们却立即叫我知足,真是人人都有十八张嘴,话都让你们说了。我从小受无父的欺辱,长大受亲人离世的痛苦,之后还受外养庶女身份的冷落,我身边所有人皆为我而死,我护他们性命都不能,你说我满意?我不满意!我恨这天下,容不下一点我活下去的希望。” 翁征明没有对她愤世嫉俗的言论有什么反应,似乎还微微颔首; “我也曾经有过你这个想法,但终究上天还是留给我一丝希望和美好。” “心儿么?” “是。” “翁征明,除了心儿没人正眼瞧过你罢。” “这世上,谁能看得起地上的杂草,杂草就该被人踩在脚下,这是真相我不为此生怨。但是心儿不这样,她待所有人都真心实意,这一点万分难能可贵。” “我也曾经善良过,但没有得到任何好报,你说我就比心儿恶么?这也不是我所愿的”。 “钟留夷小姐,你还年轻,不必为上一辈的恩怨再牺牲自己,人活一世何不潇洒来潇洒去。” “说的容易,你自己都不能潇洒还教别人潇洒。” 钟留夷白了他一眼,想不到自己竟然是对着这样一个人前人后多幅面孔的人,才说了不少心里的话, 思虑了片刻后,钟留夷缓缓语气说:“翁征明,多谢你帮我,要不是你让我知道长公主药引的事,还给了我马怀丙的那些证据……我怎么能报得了仇。” 翁征明的动作明显有些停滞,他只是旁敲侧击透露了些消息给钟留夷,证据也是找了个天衣无缝的契机让她得到,原以为滴水不漏,原来她都知道了。 钟留夷看他局促的样子,才说:“你放心,事情都是我做的,下了地狱我也自己承担,绝不会连累旁人,我钟留夷恩怨分的清楚,断不会把帮我的人供出去,死都不会。” 翁征明不说话,只是恭恭敬敬朝她作了一个揖。 翁征明走的那日,只有心儿去送他。心儿让翠竹把盘缠悄悄放在翁征明的包袱里,都是银票夹在他的书里面。 “征明哥哥,你一路保重,祝你金榜题名。” “谢谢心儿”,翁征明低头见心儿被太阳刺的睁不开眼,她的脸反着强烈的光,有点模糊不清。心儿还穿着春天颜色的纱裙,宛若山野间的仙子,只可惜是位忧伤的仙子。 翁征明不禁说道:“心儿,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人要向前看。” “嗯。”心儿乖巧点头; “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还有征明哥哥我,什么时候你走累了想找人说话,一回头招招手,我便跑着来了~” 这句话很奏效,心儿想到那个画面便笑了,一瞬间觉得这世上还有人愿意守护她,为她遮挡阳光风雨的; 心儿迎着刺目的光冲征明哥哥笑笑,翁征明挪了挪脚步,用自己的影子遮住心儿,终于看到了一个快乐的心儿; “征明哥哥,我等你回来”; 这句话的意思不言自明,翁征明顿觉未来一片光明。 他翻身上马:“春草明年绿,故友必定归。” 说完,策马追自己的前程去了。 第48章 钟留夷的丧钟 几日之后,钟天酬对外宣布钟留夷是他的女儿。 管理钟家十几年的长公主娘娘薨逝后,钟天酬依旧没有选择重新担起钟家的担子,而是退居幕后。他不见外人,不管世俗事,继续他的修行。不过这次他没离开钟府,而是留在了两个女儿身边。 民间传言说钟天酬老爷此次归家,只一半魂回来了,另外一半已经升天,这一半回来是为了两个女儿的婚事,结束他未了的尘缘。传闻都很真,又很说得通,于是越传越邪乎。 钟老爷偶尔还会见见心儿;同一屋檐下,钟留夷却几乎见不到自己的父亲。 按说生意本该交由嫡女打理,但心儿郡主完全不喜管理,也没那个头脑,便通通推给了钟留夷; 一个才刚刚认祖归宗的庶女来打理钟家生意,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外面的人都在传钟家要富不过二代了,首富家的钱将会葬送在这个庶女手中,各种编纂的桥段、故事甚嚣尘上,比当初钟留夷在南街被人嘲没有父亲更甚。 钟家各房的叔伯更是想方设法,想要阻拦钟留夷接管钟家生意,然而他们连钟天酬的面都见不到,只能花钱在外面造谣闹事,传言她就是要毁灭钟家家业的灾星。 钟留夷还什么都没有干,光是她这个庶女身份就已经让人想像捏死虫子一样将她的命牺牲掉了。 不过这些人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就是忘了担心他们自己…… 钟留夷最先接过的并不是钟家商铺的管理权,而是一册名单。 这个名单上写了各地的官员,每年需要向对方的分红数,还有给当地的地头蛇脚帮马帮的三教九流的人送礼。 白师爷告诉钟留夷:“只要维护好这些关系,才算是有了日进斗金的保障。” 钟留夷便是和这些人的交往中获得了真正的权利。白师爷都惊讶于钟留夷管理经营的能力,几乎是一点就通,完美遗传了钟老爷的商业头脑。仅仅几月的功夫,钟留夷已经接管了钟家大半的生意。 一年之后,钟留夷让钟阳城的所有人都重新认识了她。 人们还给她起了个外号,叫——丧钟。闻风丧胆的丧,哭丧的丧,号丧的丧。然后是钟家的钟,钟阳城的钟,钟留夷的钟。 钟留夷的恶名远扬,除了掌握钟家的经济大权外,还靠了几件闻名全城的事件; 一件是南街的王寿桃点心铺; 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家里的财物衣服都在,前一日没卖完的点心都还在。雇佣的伙计第二日照常上工,到了才发现点心铺的主家全家都不见了。 王寿桃和妻儿老母妹妹和孩子一家共十三口人,全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有人说是被活埋了,有人说是被分尸喂了九凤山的野兽……流言越传越邪乎。 人们从南街得知,原来这个王寿桃在南街开点心铺,常嘲讽当时买不起点心的钟留夷,还戏弄过她,所以才被打击报复了。 第二件是樊宾楼之前的楼管家,他号称认识全京城的权贵。有想做官、做生意,想求学求门路的人只要求到他这里,付够了钱便什么都可实现。许多官老爷都巴结他以求得同上面人搭上线的机会。 这位楼管家在钟阳城横行霸道多年,作威作福惯了的,连知府老爷都礼让他三分。 前不久,他被抄了家。被抄家时才发现,原来此人在钟阳城和京城都名下有大宅院,妾室和外室有十几个,收受贿赂的田产商铺更是不计其数。他被查出贪污、行贿、滥用私刑,还曾指使人在樊宾楼的店门口打死难民和讨饭的人。 他被刑部派来查案的大人上了三日重刑才交代完罪状,画押的时候已经没了人形。 斩首时连他妻儿老母都认不出他,他那七十岁的老母还非说斩首的不是她儿子。 人们说,他也是因为曾经得罪过钟留夷,才遭逢此大祸。 第三件事,最为人津津乐道,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内斗大戏。当众人以为钟留夷只是对外面人狠的时候,马上又发现,原来她对钟家的人更狠。 钟家有八个兄弟,加上同族的外枝亲戚,有几十房人。这些人靠着钟天酬的家业为生,年年月月分点荤腥已经过上了超出大部分人的富裕生活,再加上帮忙经管钟家的铺子佃租等,都过上富的流油的生活。 钟天酬排行老四,是独生子,其他兄弟都是叔伯家的。他父母过世的早,幼年艰辛并没有受过多少亲戚长辈的照顾,当年发家也是靠的青梅竹马吕姨娘的娘家人接济他帮他。 钟天酬飞黄腾达之后,家族中的叔叔伯伯兄弟才一个个都来投靠他,他也大度,将所有同族的亲戚都招来身边,还建了一座城。 钟留夷掌权后,突然当众宣布将几位宗亲逐出家谱。长辈被一个孙女辈的,还是庶女给从家谱上除名了,这真是天下奇闻。然而更奇的是,被除名的人也默默不敢做声,几天后拖家带口悄悄离开了钟阳城。 一位八十岁的叔公以死相逼,一头撞在钟府大门上,鲜血飞溅,尸横接头。穿着孝衣孝服的钟家家眷跪在钟府门前喊钟天酬出来做主,然而钟府里死气沉沉,仿佛钟家的当家人、顶梁柱钟天酬根本不在府中。他们的示威最后以失败告终,因为知府派人将他们一个不留的关进了牢里。 然后这还没有完,十日之内就又有二十人被除名; 一个家谱在钟留夷手上活活变成了“生死簿”。 只此三件事,让钟留夷的名号已经闻名全城大街小巷,连小孩都知道了丧钟的名号。这位女魔头长着一双黑紫色的眼睛,也被传成了是阴暗毒辣的颜色,是灾星转世的征兆。 …… 夜深人静的时候,钟留夷才回到自己房内。婢女伺候她换了衣服,拆发髻,沐浴更衣; 之后,她将婢女和仆人全部都遣了出去,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个纸封,里面有一张奇丑无比的画像。 她时常展开这个画像看,希望上面会有些许死者的特征,看了几千次依旧认不出什么。有天钟留夷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的想,她想不起公羊的模样了,是因为想了太多遍的原因,越是拼命想,越是害怕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她怕自己会忘了公羊,而她没有任何纪念公山的东西,只能看着这张四不像的画像,这是公羊报丧时的那张画像,还有一张讣告,上面写着公羊已经在营中去世。 思念快要将她淹没,窒息感夜夜袭来。 钟留夷透不过气,过去打开窗户,让外面的月光洒进来。 人说没有坟茔,魂魄就没有归宿变成游魂野鬼,钟留夷给公羊做的冠冢和阿娘紫苏在一处。每次去上坟都有一种天打雷劈死全家之感,但她就是不死,所以她将活下来的愤怒全部化成报复的手段…… 正胡思乱想着,紫儿敲门进来了; “小姐,宋嬷嬷给您送来了寿糕和汤水面。” 琉儿皱眉,当初钟天酬本把她送回了老家,但是没多久宋嬷嬷又偷悄悄回来了,还来找了钟留夷。宋嬷嬷其实已经年逾古稀,自从长公主娘娘去世后,她似乎一夜之间更老了,身体变得老态龙钟,腿脚也不利索,处处显露出油尽灯枯的模样,貌似也就一二年活头。因为她之前帮过钟留夷,她便利用自己掌家的权利,将她偷偷安排在后庭干杂活,因她毕竟是长公主的人,所以钟留夷并不愿意让她靠近自己身边。 不过最近几日,她不安分,总是借一些由头往前庭跑。 钟留夷自己的生辰已过,算算日子,明日是心儿的生辰。这蠢钝的嬷嬷许是老糊涂了,给心儿送生辰面却送到自己这里来了。 “全都倒掉。” 钟留夷吩咐。 钟留夷闭着的眼睛,眼眶干涩。她唯一的父亲都不记得她的生辰,还在她生辰那天,特地唤了心儿去吃阳春面。 我的生辰,在父亲那里一碗面都得不到。 钟留夷忽然睁开眼,美目中暗紫色的光华流转; 既如此,心儿的生辰,我便送她一份重礼好了…… 左右她母亲欠我的,也应该母债子偿了。 第49章 心儿,该你还我了 钟天酬回来后,和心儿的父女关系近了不少。 心儿把对母亲的遗憾,变成加倍的关爱给了父亲,这个一心求仙求道的钟老爷在离家十几年之后,依然能得到来自女儿的关爱。 心儿也发现,原来父亲很开明随和,和他聊天不会说教,他还乐于和心儿探讨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譬如不爱读书,不想被束缚在钟阳,父亲也是个性格很可爱的老头。 白师爷看见这画面也算是旷世奇景了,这样温馨的画面竟然还能出现在老爷身上,真是活久见。自从吕姨娘去世之后,钟老爷甚至连笑容都失了。当时钟老爷守着吕姨娘的棺几日几夜没合眼,不许人靠近,无论谁劝都不出来。 后来还是来了个送信的尼姑,才将钟老爷从鬼门关中拽了回来。 钟留夷刚好来到父亲住处的庭院,她每个季度照例要给父亲报告最近的商铺入账金额和经营的数据,不过她都是交给白师爷。 走到门口,她听见里面钟天酬和心儿热聊的声音和开心的笑。 她托了父亲身边的男仆,把东西都请为代转交白师爷,自己从父亲住的庭院中出来了。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钟留夷心中讪笑,如今你们倒是享起天伦之乐了。 越是这样,琉儿便越是恨,凭什么心儿什么都得到了,她的母亲杀了自己的生母和阿娘,她竟然还能得到父亲的爱,还能这样肆无忌惮的幸福着。嫉妒像一团火,把钟留夷烧的只剩了报复的欲望。 心儿生辰这一日,谁都没有陪她,往年都是同母亲过的,这一日格外思念长公主娘娘,她便也不想庆祝。自从母亲去世后,心儿每日的生活变得很单调,读书、吃饭,探望父亲,要不就是在园子中散步。 “郡主,奴婢最近听了好多关于琉儿小姐的传闻。”翠竹看郡主一天都闷闷的,找话和她聊。 “哦。” “您不想听听么?” “不想。” 心儿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缸里养的两条肥大的锦鲤,一尾白红花的一尾黑红花的,一条活泼一条沉稳,却是那样和谐地生活在狭小的水缸中。 “要不要给它们换个大水缸,这两条鱼好挤啊。”翠竹问; “不要,它们喜欢亲近。” “郡主怎么知道?” “我看出来的,它们的个性一动一静很是互补,爱动的解闷爱静的包容,便是生活在小缸中也很快乐。” 翠竹在一旁突然向着后面出声:“琉琉……钟小姐?” 心儿回头看到琉儿。 钟留夷穿着深色衣裙,应是刚见完了生意场上的人回来,她右眼皮上一抹火的印记,自带一抹魅惑颜色,再加上她黑紫色的瞳孔,显得她整个人凶狠妖异; “听说今日是你生辰,心儿。” “是,可是自母亲去世后我不愿过生辰了。” 钟留夷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顾问:“父亲那样疼爱你,怎么今日也不陪你。” “父亲今日闭门打坐,不得闲。” 钟留夷直接说意图:“我见你闲来无事,整日闷在屋里,便给你想了个活计,或可为你解闷。” 心儿问:“什么活计?” “洗衣房缺个洗衣妇,你可有兴趣?” 翠竹呛声:“钟留夷小姐这是何话,我们郡主什么身份,怎可去当洗衣妇。” “心儿,你去吗?”琉儿问; “你为什么要我去?”心儿反问; “因为这些事~你还不知道的这些事”; 钟留夷说着将厚厚的一摞东西给了她。 心儿接过,随手翻开一个信纸,上面的字很旧,心儿眼睛一扫便惊住了,上面写的是当年吕姨娘怀孕待产的事情,还不足月本该安胎,御医却给开了……催产药,那上面写着是请示长公主后得到的准许。 心儿霎时间只觉头晕目眩; 翠竹看见上面的内容也被吓住了,那字字句句写的暴露,她赶紧喝退身边的下人,将那些东西从郡主手里拿过来用自己的裙子包住。 “郡主您别看,谁知道这些是不是真的”,翠竹有些心虚地宽慰郡主。 看心儿的样子确实是被吓住了。 “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有数,这些证据里有年份久的有年份新的,新的可能都是最近关于陷害我的。因为长公主娘娘是从母亲一直迫害到她的女儿”。 钟留夷的声音带着几丝怒意:“可恨的是,因这个凶手是长公主,所以我和我母亲阿娘永远不会等到沉冤得雪的那一日。” 心儿知道母亲之前一直想杀琉儿,她也极力制止,但琉儿依旧是当着钟府最低贱的奴仆,受马管家的欺压。心儿后来知道了琉儿进府的前因后果,她母亲跪死在钟府门前,无人收尸,和她一起长大的婢女也在钟府被活活打死。 至于她的生母,心儿不敢想,但也隐约觉得与自己的母亲脱不了干系。 关于琉儿生母吕姨娘的去世有很多说法,有说她是早产血竭而亡,也有说她是被毒死的,还有说她是因嫉妒长公主占她正妻的位置,饮恨自尽的。 原因、揣测众说纷纭,心儿无从知晓。但是父亲却是从吕姨娘去世后开始与母亲夫妻情尽,隐居去了山中。 种种事情,不禁让人将琉儿母亲的死联系在长公主身上。 再加上这些证据…… “这些都是你们母女欠我的,你怎么还我?” 心儿一时哑口无言,被钟留夷逼得后退几步,只怔怔看着她; 钟留夷冷冷道:”我现在要你吃我吃过的苦,受我受过得罪,你不是我的姐妹么,那我们就应该有相同的经历。” 心儿糯糯的声音:“好,你要我去我便去。” 翠竹猛拉住她,焦急说:“不可,郡主您千万不能答应她。” “若你做洗衣女工便不需要奴婢丫鬟伺候了,你房间里的下人我会全部撤走。” “好”。 翠竹在一旁气得大骂钟留夷:“你敢这样对我们郡主,你不要得意忘形……老爷还在呢!” 这一句倒是提醒,钟留夷又说:“你也不许告诉父亲,毕竟这些证据,让父亲看到了也不好。” 其实这些东西已经给钟老爷看过了,又原封不动的给她退了回来,且没有一句话给钟留夷。 钟留夷已经对自己这位父亲彻底的失望,她便是有父亲也和没有是一样。 “我绝对不会。” 心儿非但不会去找父亲告状,她还要亲自告诉父亲母亲做的这些事,让父亲多多关心琉儿姐姐,补偿她。 “很好,这是你自己答应的,答应就要做到。明日天不亮,你就去洗衣房上工,你的衣服我已经叫人放在你房间。” 琉儿说完便带着人乌泱泱走了,这样的画面,好似和心儿掉了个个儿。 心儿和翠竹回到住处,仆人丫鬟都被遣走,连院子里的花都被连根拔了,断草和泥土散落,白雪的狗笼被几个木板压住,白雪在里面可怜巴巴趴着。 翠竹当即就要去找老爷告状,被心儿拦了下来。 推开屋门,里面已经是人去屋空,日常用物全都被搬走了,只剩了一床单薄的被褥。其他的首饰盒、衣服、火炉、茶具、躺椅、点心果子蜜饯、花瓶、古董摆件、字画、书桌等都没有了,屋子又空又暗又黑,几扇窗户都被木板封死。 心儿和翠竹看着翻天覆地的房间已经认不出了。床上放着一套洗衣妇的白色粗麻衣服,除此之外,怕是再多一套的衣服也没有了。 “钟留夷做事太绝了!她把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郡主,你怎么能住这种地方呢,我们去告诉老爷,剥了她的掌家权。” “别说了,翠竹我们收拾一下就这样住罢。” “收拾啥啊,啥都没有~”翠竹都快认不出这个房间了,简直和之前那个被火烧了的屋子一样。 晚上心儿让翠竹陪她一起睡,她说她害怕。 房间里又冷又潮,心儿和翠竹挤在一起勉勉强强睡了一晚,早上天蒙蒙亮,心儿就起身换了洗衣妇的衣服; 翠竹问:“郡主,您真的要去洗衣房啊?” “去啊,她能干,我也能干。” 两人去到了浣衣房,结果管事的箬嬷嬷说只能郡主去干活,翠竹不可陪同。 翠竹气得吼她,说钟府上下的奴才都认了新主子,背弃旧主的恩情了。 心儿的待遇和之前琉儿在做洗衣女工时是一样的,箬嬷嬷依旧拿着她的小皮鞭子,不论是小姐还是郡主她都痛下鞭子,心儿的胳膊和小腿上全都是抽的一道一道血痕,箬嬷嬷说:当初钟留夷小姐在这里受了五百八十多鞭子,今日只是四十,来日方长,您且先讲这些鞭子的伤养好,明日继续。 心儿今日洗衣都没机会,完全是被欺辱刑罚了一整日,已经趴在地上都起不来了; “嬷嬷,那我明日能洗衣了么,还是像今日一样只是挨打。” “郡主,这有什么分别,反正这鞭子您是都要受的。” “我以为我洗的好可以免除挨打。” 箬嬷嬷叹口气:“钟留夷小姐当时是马管家故意虐待她,她干不干活一样都挨打。” “她从来没对我说过,我不知她这么可怜。” “郡主啊,你还同情她,同情你自己罢。” 心儿笑笑:“箬嬷嬷我没事,你就打罢,五百鞭子她能受得住,我也可以。” 金娇玉贵、细皮嫩肉的郡主,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的,比起那些皮糙肉厚的洗衣妇人不知要疼多少倍,但是郡主一声不哼,疼的直冒汗也只是咬牙受着,嘴都咬流血了。 箬嬷嬷看着郡主离开的背影,心想着这人毕竟是郡主,应当下手轻些,她是嫡女迟早会继承家业,到时候那个钟留夷还不是被赶出钟府。正想着,忽见钟留夷身边的婢女在门口盯她,吓出一身汗,连忙低头走过去。 “钟小姐有事找你,嬷嬷请随我来。” “是,劳烦姑娘带路。” 若嬷嬷低头跟着出去了。 第50章 身心皆伤痕累累 心儿一瘸一拐出了浣衣房,翠竹在门口接她,看着郡主手通红,拉着衣裤,露出的小腿被血染红; 翠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郡主受过这么大的苦,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心儿有气无力的声音道:“翠竹究竟是我挨打还是你挨打,你哭甚么,我更疼了。” “奴婢见不得郡主受这样大的苦,呜呜呜呜~”翠竹哭的抽抽噎噎; “琉儿姐姐挨了一百多鞭子呢,我今日才四十鞭,不碍事。而且已经是下手轻的了,我可以撑住的。你别哭了快来扶我。” 翠竹忙上去扶郡主。 回去后,翠竹把小姐扶到床上,给她脱了鞋子,一边嘴里说着:“她简直就不是人,她挨打就要别人同她一模一样,真真是黑心烂肺,恶毒……” 翠竹说着话一抬头,郡主已经睡着了,是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翠竹撩开郡主沾血的裤腿,见白皙的小腿上纵横交错的鞭痕。有的地方被打的肉都翻出来了,着实触目惊心。 翠竹去找了些清凉止血的草药,给郡主敷在胳膊和腿的伤口上。全程郡主都没有醒来,看来已经疼麻木了。 想想从前,郡主可是最怕疼的,现在挨这样重的鞭子,竟还能受住。 翠竹以为,这皆是因为长公主娘娘不在了的缘故,郡主变成了一个没娘疼没人保护的郡主,再加上钟留夷的咄咄逼人,郡主只有被她折磨欺负的份儿。 翠竹看着郡主的伤还有一日下来便无比憔悴的脸庞,还是决定去告诉老爷。不能看着郡主被欺负,郡主才是钟家嫡女,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横行霸道。 …… 这半年的时间,对于心儿来说已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她不能原谅自己的任性害母亲离世;她后悔不应该追阿羊回来,那样他就不会死在战场上。 心儿知道了母亲加害钟留夷的生母和阿娘,知道了琉儿悲惨的身世与母亲脱不了干系,而母亲做的这一切又都是为了自己。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压在她心上,她早就痛苦的难以入眠。 如今在洗衣房里做工,虽看似是被钟留夷折磨泄恨,但对于心儿就是在赎罪,身体上的疲累,让她可以抵消心中的痛苦,她终于精疲力尽地睡着了。 第二日心儿按时到洗衣房。 箬嬷嬷走来,“郡主,今日怕是又要您受苦。” 心儿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但见箬嬷嬷身后的洗衣妇手中端着一条铁锁链; 心儿问:“箬嬷嬷这是?” “钟留夷小姐要您戴的,之前她也戴过,受了不少疼。” “那便戴罢”,心儿没犹豫道; 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站着钟留夷,心儿看不到,但箬嬷嬷知道她在那里正盯着自己。 钟留夷虽不知道心儿说了什么,但看到那对锁链很快便铐在了她脚上,她也一点没有抗拒。 钟留夷听见锁扣扣在脚上的声音,很清脆,就像很久以前自己在樊宾楼望着一位有钱人家的小姐踏进门槛的声音,也是如此的清脆。 那个羡慕嫉妒的感觉在她心里存在了很久。当她在钟府里再次见到心儿,羡慕和嫉妒的感觉越发强烈。 纵然她们能交谈甚欢,她们能和睦相处,但钟留夷始终知道她们是不平等的关系。 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她们一样了。 钟留夷看着心儿挨完了今日的鞭子,又拖着铁锁一步一步朝洗衣的大缸走去,那一步步钻心的疼,她是能感同身受的。 不过令她失望的是,她并没有因此获得报复的快感和平衡,满心期待扑了空,她带着一群人快速离开了浣衣坊。 …… 心儿的鞭子打完了,天气炎热伤口发脓,身上的衣服也因为血污散发腥臭味道,一些蚊子苍蝇会在她干活的时候绕着她飞。她的脚上都是血,每走一步脚脖子要断掉似的。 白师爷来找她,问需不需要父亲帮她出面解决? 心儿拒绝了,她让白叔叔告诉父亲自己过段时间就去看望他。 …… 雨一场风一场,树上的叶子就泛黄了。 时间先是在伤口上撒盐,然后又不停地安慰、掩埋。 脚铐上缠着的布越来越厚,脚腕的伤一层摞一层终于长出了保命的老茧,那个皮硬的,心儿摸到还以为自己长出“鳞片”了呢。 之后脚锁也摘除了。 心儿现在只是日日到浣衣房去洗衣,她已经完完全全成了一位合格的洗衣妇。 一阵风吹来,树上的银杏叶纷纷扬扬落下,树木寒凉的香气在一场雨后像是酒酿了一般,微微有些醉人。 钟留夷顺势躺倒在树下的长椅上,花瓣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好似一个拥抱扑向她。她闭着眼睛,一滴泪若有似无的划过,这本是滴一辈子都不会被谁知道到的苦涩眼泪, 但是……就是这么不巧。 “啊!!滚开~” 一条湿漉漉的大舌头偏偏把这滴泪品尝去了~ 钟留夷起身一把推开一颗热情的狗头; 随后看着到白雪身后走来的心儿和翠竹。 心儿解了脚锁不久,腿脚行走还十分不利索。 心儿在钟府很少能见到琉儿。一是因为她总在洗衣房,二是因为钟留夷除了自己的住处很少到园里来,今日也是碰巧遇到了。 乍然看到钟留夷,心儿还有一丝心怯,翠竹更是拉着她直往后撤,“郡主,是那个女魔头,咱们快走,不!咱们快跑~” 心儿没有动,掰开翠竹的手,向钟留夷走了过去: “留夷姐姐,好久未见。”心儿说了个客气语; 钟留夷看都没有看她,只自顾自清理身上的落叶。 “琉儿姐姐,我发现白雪它喜欢你。” “我可不喜欢它。” 难得,竟然很快回了一句。,她们大概一年么有说过话了。 心儿思索片刻:“也是奇了,它偏偏就喜欢不喜欢它的人,明知道人家不喜欢它还要喜欢人家。” 心儿挨着琉儿坐下,琉儿忽然感觉到一个脑袋毫不客气靠在她肩上; “姐姐~” 钟留夷不明白这是苦肉计还是什么撒娇计,这一声姐姐叫的她心烦意乱。 她肩膀一偏,心儿的头从她肩膀上掉了下来; “钟辛夷,你不必来讨好我,我是永远不会原谅你母亲的。” “可我的母亲她已经不在了。” “对,她死了,可我死了两个母亲。” 心儿眼睛擎着泪,满脸委屈…… “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你的好姐姐,我们之间更不必惺惺作态。” 心儿被她呛的无言以对。 琉儿打算要离开; 忽然,心儿嚎啕大哭起来,光哭还不够,直接躺在了地上,白雪也受惊了,边跳边汪汪汪叫起来。 心儿:“你是最坏的姐姐,我都被你折磨的这么惨了,你还怪我,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肯原谅我~啊啊啊呜呜呜……” 一时之间,花园里乱糟糟的吵起来,府兵和护院听见动静都朝这边跑来。 心儿用手指着钟留夷的脸,嚷道:“你是不是要我死,我死了你才会满意,那你杀了我啊,你杀呀~” 翠竹第一次见郡主撒泼骂人,先是惊的嘴巴张大~之后头低的不能再低,蹲在后面扶着她,不敢吭声。 看着心儿一顿撒泼打诨,这次换琉儿无言以对了…… 崩溃的大哭大闹,竟让钟留夷感觉和心儿的敌对关系,莫名其妙有了丝转变。 她那长久以来难以言喻的嫉恨心忽然平和了。 “好了!起来罢~”钟留夷表情冷漠,却向心儿伸出了手; 心儿故意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才去抓她的手,这是为了报上次她抓了她一手血的仇。 然后她们尴尬的一句话说不出来,都离开了园子。 树上的叶子落了很久都没落完,却在一场雨后掉的一片不剩;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 翁征明带了他的功名回来了。 第51章 翁知府 翁征明的十年寒窗得到了与他努力相等的回报,状元及第。 皇上亲自接见,与他相谈甚欢,足足两个时辰。 世人皆知,对于新科状元来说,与皇上求官职才是关键。但像翁征明这种无名无姓无钱无势的新科状元,若没有其他官员的举荐,纵然是状元郎也未必能求得好官职。只能先得个小官职,沉入官场磨砺很多年,运气好,能等到管辖地界出了什么政绩成就,被其他官员在朝堂上提起,才会被皇上想起委以重任。运气不好,可能等到白发唱黄鸡,告老还乡日了。 对于官场的很多人来说,一辈子出不了头也是常事。所以翁征明得自己把握机会,此次面圣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所有人都在等着瞧这位状元能求得个什么官职,若是个闲职,那京中的权贵更是连表面的应酬都懒得做了。 然而仅仅隔了一日,人们看热闹的心便都成了羡慕嫉妒的心。 要知道钟阳可是最能捞钱的一座城。不光首富钟家盘踞于此,还因这座城的位置是临近关外的贸易要塞,也是商人聚集最多的地方。 所以在这个地方上任知府,简直就是抱住了聚宝盆摇钱树。 不知翁征明以什么说服了皇上,非但任命他为钟阳城新知府,据说还赐了他一道密旨,真是得了无上恩宠。 翁征明要离京到任的那日,半个京城的人都来送他。他两手空空来到的京城,走的时候,光是香车宝马就十几辆,上面还载满了各官员对他的“一点心意”。 就在羡慕嫉妒的眼光中,翁征明离开了京城。 翁征明的父母去世后,他便也没了家,要说这世上唯一能让他有归属感的地方,那便是钟阳,因为心儿在那里。 翁征明归心似箭,日夜兼程赶回了钟阳城。 然而一进城门他差点没认出这里来。 他进的是主城门,进门便是北街。北街上热闹的小商小贩全都不见,往日熙来攘往、车水马龙的北街变得萧条衰落,站在街上视线之内空空荡荡,能从街头望到街尾,东边的落日余晖从街道尽头延伸过来。 街上的行人不多且都低头匆匆行路; 街上的店铺十家有七八家都是关门。 钟阳城怎么变这样了? 一个来接翁征明的衙门吏员解释说,北街的那些开店、摆摊的现在都搬去了其他三条街,因钟家大小姐不喜吵闹,所以将这条街上的店铺都关闭了。 翁征明心道:钟留夷好大威风,把钟阳当她家园子了。 好好的一个商业繁华的重镇,现在变得死气沉沉。 翁征明听完了钟留夷在钟阳城这段时间做的所有事,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叹,还是低估了她,竟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翁征明问:“钟老爷没有管过么?” 吏员回道:“钟老爷一直闭关不见任何人,都不知道还在不在钟府里,有人说被钟留夷给软禁了。” 翁征明想,果然是年岁大了,年轻的时候连朋友都算计,现在竟连自己的庶女都管束不住。 说着话,翁征明跟随衙门吏员先去了衙门。 前任知府已提前去了别的地方任职,衙门中一众衙役、门房、执事、师爷、书吏都候在堂上,等着给新知府表忠心。 翁征明看了些账目和卷宗纪事,盘查完粮米仓库,感慨老知府还是深通事故,将一切做的滴水不差,还卖了他一个人情,走之前将所有的案子都结果了,没给翁征明遗留什么屎屁股。 不过……这位知府大人还是跑得够快。 翁征明看看和他交差的师爷、书吏都已经微笑的脸抽抽了已经,钟阳城被钟留夷搞出的这些烂摊子,他是不想接也得接了。 钟留夷听下人通传,新知府大人求见。 她早知翁征明中了状元,连他在京城和皇上畅聊了两个时辰的事情也知晓。只是想不到他如此心急,昨日晚上才回来,今日一早便来钟府找她了。 钟留夷见到翁征明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虽然依旧是白而消瘦的脸,但已经没了男孩的青涩,真正是个男人的面庞了,配上官服,带了些清冷的气质。翁征明刚入官场,身上还没有高官权贵的那种装腔作势,不过迟早会有的。钟留夷已经见的太多了。 以前总看他伪装成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现在看他不装倒是舒服了。 钟留夷只带了紫儿一个婢女过来; “还未登门恭贺你高中状元,倒让知府大人先来拜会了。” “谢过,钟小姐不必多礼。”翁征明笑着还是那个谦和模样。 彼此寒暄后,翁征明见钟留夷身边只有一个丫鬟,知是她的心腹,说话便没拐弯抹角; “我刚回来,钟阳城都大变样了。连这钟府也是,在钟大小姐的治理下,井井有条。 翁征明继续说:“我听说连心儿都被您发配去浣衣坊了。” 钟留夷才笑了,手中帕子轻轻一甩道:“知府原是来问罪了,浣衣坊是她自己愿意去的,没人逼她,你不信可以自己去问。” 翁征明比她更知道心儿,就算被欺辱也不会指控自己的姐姐。可惜,自己拿人家当姐姐,姐姐可没有拿她当妹妹。 翁征明懒得兜圈:“听说你的那个男仆,公山羊已经死了。” 琉儿笑着的嘴角落下,眼底里漆黑一片,看着他; “很多事情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过去了,也就不便再提了。但钟大小姐做的事毕竟是比我多的,我随便说一件和您做交易。” 钟留夷冷冷问:“什么?” 翁征明冲她笑笑,带着一丝嘲讽:“马怀丙的案子。” 这件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涉及到什么皇家权贵,又刚好定罪能让她流放出钟阳。 翁征明道:“不知钟大小姐对这个案件是否还有疑问,是否要帮你那奴仆脱罪,知府府上还有案件当时的卷宗,我回去可以再调出来重新查查。” 钟留夷无所谓道:“翁知府别吓我了,想交易什么,我答应便是。” 翁征明忽然正色:“我将来一定会娶心儿,你与钟家的新仇旧恨你想怎么报复都行,我不会干涉。但若是你再伤害心儿,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钟留夷眨着眼睛:“钟辛夷难道不姓钟么?” “与你并无仇怨,心儿她心地善良,她第一次见你就相信你说的话,承认你是她姐姐,若是没有她的照拂,你怎么可能活到今日。” 这句话很中肯,钟留夷听进去了。 在钟府被长公主和马怀丙陷害,几次三番都是心儿救她和公山羊于水火。自己与长公主的仇怨与心儿无关,她是无辜的,自己折磨心儿也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怨气。 翁征明叹道:“心儿是这世上,我见过最善良的女子,她和你同年,她和你一样对以前的事毫不知情。你的遭遇不当是你折磨她的理由。” 钟留夷没说话,似是答应。 心儿一出浣衣坊的门,就见到翁征明。 他站在院中,穿着知府的官服,他看见心儿的一瞬便露出会心的释然神情,又变回了洒脱又明朗的人,和见钟留夷的神态完全不一样。 心儿也冲他笑笑。 看见心儿疲惫的样子,翁征明的心像是被什么刺痛,强忍着心疼向她快步走去。 翁征明与心儿的初次相见是在五岁,之后年年见,再之后翁征明的父母去世,他一直寄人篱下长大。他十岁后再一次见到心儿,已经见过了人生百态、尝遍了辛酸苦辣。他明知义父要他来是为了巴结讨好心儿的,却过不了自己心中那关,他小时候脾气很大,敏感又脆弱,后来是心儿处处照顾他,整日跟在他身边。 那两年,翁征明在心儿的庇护下度过了唯一一段快乐的日子。 如果说他眼里有一丝的温存和善意,那都是心儿带给他的。 翁征明问:“心儿我以后会用我的性命保护你,只对你一个人好,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他问的那么小心翼翼,好像在求什么宝贝。 “我……愿意。” 心儿又做回了她的郡主。她看着梳妆台上铜镜里的自己,她觉得那里不一样了,不是手上红色的皮和皴裂的痕,不是脚腕落下的伤,也不是风吹日晒变得成熟的脸。 这些都不是她感觉到的不同,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知道了,是她的眼里消散不去的悲伤。有时候眼泪已经从眼眶中流出,然而她却不知为何哭,只觉得心中郁郁难平。 心儿不用去浣衣房了她也没有解脱,她回归了舒适富裕的生活没有感到丝毫满足。因为她有了更多空闲的时间,用这些时间多愁善感、伤春悲秋。 傍晚的时候,心儿又在钟留夷门前徘徊,钟留夷早看见了门外似风吹树木一般的影子来来回回,可她依旧只是看账本完全没有理会。 过了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傍晚变成了夜晚,外面才响起敲门声,钟留夷从一堆账目中缓缓抬起头。 琉儿发现,心儿的声音有些变化,由一个脆苹果变成一个有些沙的苹果。不再是甜脆的声音,而有些低沉。 心儿手中抱着一个盒子,手指一直抠着盒子的角:“琉儿姐姐,我今日答应征明哥哥嫁给他了。” 原来是宣布好事来了,钟留夷淡淡道了一句恭喜; “所以这个东西还你,我不能带在身边了。” 心儿打开她怀里的盒子,盒子里是一个穿红衣的木偶娃娃。 钟留夷认出来这是之前公山羊买的,公羊本来是要送给自己的,但是又被自己转手送给了心儿。 “这个娃娃你拿回去罢,这是公山羊买的娃娃,我看见就会想起他。以前还行,但是我要成婚了,不能再带着它了。” 钟留夷有些惊讶看着她:“怎么,你还在想他?”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不想,我脑子里全是阿羊,我明明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可是他救过我,救过我两次。” 钟留夷低头看看娃娃道:“这个你留着罢,你想他也可以想,现在没所谓了。” “为什么?可我要成婚了,还想着别的人,这样也可以吗!这样是不对的,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应该与别人成婚。” “一个死人,相信翁知府也不会介意。” 钟留夷听她说的心烦意乱,起身将心儿推出门,将她和她的无助纠结一起关在门外。 第52章 只愿你嫁个心爱之人度一生 一个女子的闺房中,全国各地的产业年收账目都堆积在一张书桌上,重重叠叠犹如高墙,书桌已经完全被淹没在账册中。 谁都看不到里面竟还有个女子。 钟留夷把一些摊开的账目合上,揉了揉酸胀的眉眼,站起身走了出来。在紫檀八仙桌上,还有几本账子。这几本都比较新,好似是刚出的产业,里面的记账收入也才只写了三分之一,钟留夷翻开最上面的一本,丹砂矿开采、凝练、售卖,里面林林总总的条目映入眼帘; 钟留夷把册子很快合上了,头开始痛了,她把视线从这里挪开,走了出去。 翁知府几次带了礼品亲自登门拜见钟老爷,钟天酬都以闭关不见客为由,将他拒之门外。 翁征明筹备了几日东西,待东西差不多齐了之后,便请了乐队、摆了仪仗,然后敲锣打鼓、披红挂彩的将几大箱子彩礼抬去了钟府。他和钟留夷打了招呼,钟府开了门,外面的人都看到了,他的彩金进了钟府的大门。 钟老爷千防万防,没防住他有内应。 终于翁征明收到了钟老爷的请帖,邀他到府上一叙。 翁知府穿着正式的官服,行大礼参拜钟天酬; “钟伯父,家父是翁良、家母孟娴华,侄儿翁征明前来拜见,敬请康健、福安。”说完后又行了一个叩首的大礼。 “起来罢,翁侄儿。”钟天酬哑着嗓子说:“你父母的事我都听说了,可惜当时我已避世,没能知晓你家的事,这么些年苦了你,是我对不住你父亲。” 翁征明眉眼低垂,始终不曾抬头看座上的人,“钟伯父不必自责,事出突然,始料未及,侄儿能活到今日来见您已是托钟伯父的大福。” “你现在已是知府,不必行大礼,快坐罢。” 翁征明坐下后,这才举目看了眼钟伯父,他双鬓斑驳,他的眼神很重,盯着人的时候便仿佛在人胸口压上了一块石头。 便是一眼,钟天酬就已经察觉到他眼里的躲闪。 “侄儿这次来,是有事向钟伯父说”; “你说”,钟天酬移开了视线。 翁征明复又站起,表情恭敬、双手作揖、弯腰低头道:“伯父,我与心儿一起长大,情投意合,现在我已十九,心儿也已及笄,侄儿想求娶钟辛夷为妻,还望钟伯父同意我们的婚事。” “翁侄儿,我家有两女,嫁哪一个我还没有想好。” 翁征明心中一紧,还是恭敬道:“当初与侄儿定亲的心儿,我与心儿情投意合,还望钟伯父成全。” 钟天酬露出疏离的神色,语调微沉:“你五岁时父母去世,有十年时间我对你毫不知情,你流落逃亡,赶上了南方的水灾洪涝,食不果腹,颠沛流离,这本是我对不住你父亲,让你吃这些苦。可我也不得不为这些苦而拒绝你的求亲。” 翁征明撩起衣服下摆跪在地上:“我成长确实遭受了许多常人未曾经历的苦,见了许多惨事,但我自问并没有背弃父母的教诲,更没有对心儿不诚,我愿用我身家性命和仕途担保,绝对会心儿……” “你那义父,和你关系如何?” 翁征明话还没说完,就被钟天酬一句话打断; 义父? 翁征明心中吃了一惊,他知道? “我义父是救我性命,对我极重要的人。” 钟天酬站起身,白师爷走前扶住老爷,“你那义父与我的过节已经是陈年往事,我说我没有错,你也不会信,你自是信你义父说的。我只告诉你,他对我恨之入骨,我对他的品性也多有了解,你既是被他抚育养大,那么就是与我钟家势不两立之人,既然是这种关系,婚事就此作罢,你休要再提,你走罢。” 钟老爷已经不给翁知府再言语的机会,已经被白师爷搀扶走回了堂后。 翁征明枉费一场,他从钟府出来带着自己的人走了,而他的表情和进去时差别并不大 。 晚上的时候,心儿去找父亲,说她愿意和征明哥哥成婚,她不知为何父亲忽然对她的婚事这么介怀,这不是十几年前就定下的,而且还是父亲自己定的。 父亲告诉她:“你若是不愿意,父亲可以让钟留夷嫁给翁征明。” 心儿怒道:“为何要琉儿姐姐替我出嫁,她是她,我是我,这是我的婚事,哪有别人替我出嫁的道理。” “若是你不愿意,让她先出嫁何妨,本来她也年纪比你长。” “不必父亲,我自己愿意嫁给征明哥哥。”心儿主意已决; 钟老爷却坚决道:“不行!” “为什么?”心儿不解; “父亲问你,你是真爱上了这翁征明,还是只觉他与你一起长大,两人有感情,他会对你好而已。” “我……是这样想的”,心儿忽然五味杂陈,这段时间她都莫名的心烦意乱,她只想快点把过去忘了,忘记阿羊,想彻底断了这思绪,她觉得嫁给翁征明就是一个办法。 父亲又温声对她说:“我既没让你努力将钟家发扬光大,也没让你相夫教子去当贤妻良母,作为父亲我对你别无所求,只望你能嫁个心爱之人,平平安安度一生,只有这么一点愿望。” 明明是宽慰的话,却听的心中愈发沉重; 父亲只希望我平安,母亲只希望我快乐,但我连这也做不到,该怎么告诉父亲,自己爱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嫁给谁都是一样。 但心儿还是听了父亲的话,答应先不嫁给翁征明,她也想多陪陪父亲和琉儿姐姐,便是一辈子不出嫁,待在家里也是好的。 心儿走后,白师爷走了过来; “郡主的性格随了她母亲,” 钟老爷点点头,接过他递上来的茶。 白师爷接着说:“钟留夷小姐买了几座丹砂矿,日日让下面的人送上好的丹砂来,说是给老爷做丸药。” 钟老爷抿了一口茶,道:“既是孝心,便收下。” “是老爷~除此之外,短短数月钟留夷已将钟府所有产业扩了一倍,只是手段狠辣,贪心吞象,恐不长久。 “她就是为了不长久。” “老爷为何?” “她心里憋恨,若不毁灭了钟家,咽不下这口气。” 白师爷点点头,“老爷我们需不需要采取什么措施,剥了她掌家的权。” “不必,随她去。” 白师爷又点头,转了话题:“老爷,忠帮的人已经打探到金世道今日便已入城,是直接住进了知府府衙。” “盯紧他,他筹谋十几年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暴露的这样快,定是着急了,原先他就是老爷您的手下败将,如今依旧是沉不住气。” “金世道我是能了解七八分,但今日见那翁征明,倒是有些看不透他,总觉他三层面具,而他故意只露出一二。” “老爷,那如何?” “先静观其变。” 翁征明的义父金世道,此人是个三教九流老祖。从父亲辈就开始了他地头蛇的家族生意。当时钟天酬正在开拓南方的商业,和他们家的生意有冲突。钟天酬凭着驸马的身份,有官府的势力,硬是霸占了南方的生意市场; 金世道的父亲在生意上惨败后病逝了。金世道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可惜他更没什么头脑,带着他在那些江湖上搜罗的虾兵蟹将,日日和钟天酬的铺子生意为难,最后被钟天酬设立了个忠帮,将他和他的那些江湖人彻底击溃,再难成气候。 后来钟天酬就离开了南方。 至于之后金世道怎么收养了翁征明,他也调查了。 原来金世道和翁征明的母亲有点远亲的关系,而他想要收养的原因是——翁家与钟家定的亲事。 往日的仇敌之子,单凭这一点,钟天酬就绝不可能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 钟留夷刚卸了妆发,换了衣服准备就寝,忽然外面有说话声,让紫儿去看,紫儿回来说是宋嬷嬷又来送东西了。 钟留夷问是什么? 紫儿打开盒子,看了说是件首饰, 琉儿说赏了外面的小丫头罢,整日里送些没用的东西,连生辰的寿面都送错,可能这又是给心儿的给送错了。 紫儿一边走一边嘟囔:送的也太不诚心了,还是件小孩的首饰。 “小孩的?你拿来我看”,钟留夷疑惑说; 紫儿将木质的黑丝小首饰盒递给小姐,一股淡淡的松木香味,盒子虽小却雕龙画凤十分精美,上面油亮的木质显得年代有些久远,钟留夷往里一瞧便看见一只小孩手腕粗细的金手镯。 钟留夷捏起手镯,转了一圈,摸到手镯内有刻字,看到是:吾女心印镜,心添暖意情。 自长公主去世后,这位宋嬷嬷给自己的物件,少说也有五六件了,都是给小孩求的守岁平安物件,看来长公主是真的非常疼爱心儿。 但是为什么会送来给自己呢? 当年的真相似乎还没完全袒露,起码她还不知,父亲为何如此嫌恶,见都不愿意见她。 许是还有什么事被她忽略了? “宋嬷嬷呢?” “回小姐,她已经走了。” “紫儿,明日一早你把宋嬷嬷带来我这里,我有话问她。” “是~” 第53章 密旨 钟留夷等了半日,快到午饭时候,宋嬷嬷都没照常来钟府做工。 紫儿找下人问了宋嬷嬷家的住址,乘车与小姐去了东街。 之前白师爷将长公主娘娘身边的女使婢女全送去守皇陵,当时,宋嬷嬷回了老家,刚好得以躲过。之后宋嬷嬷从老家接来儿子,母子二人在东街买了房,是打算长住钟阳。 主仆二人到了东街又半天才找到家门,日头都已经开始泛红,过去看门竟是敞着的。 进了门,但见满院狼藉,已是人去屋空的模样。 紫儿把从家仆那里问来的消息告诉小姐; 据说宋嬷嬷上次回家,是因为她儿子欠赌债被送进了公堂,是长公主给那边衙门里的大人写信才放出来的。之后宋嬷嬷又把她儿子一家都接来钟阳了。宋嬷嬷的儿子顶没出息,吃喝嫖赌样样干,把她在宫里半辈子的积蓄都挥霍完了,让宋嬷嬷一把年纪还要出来在钟府赚钱养家。 这才来钟阳没多久,怎就举家搬走了?她走便走,怎会招呼都不打,走的如此仓促。 说话间,钟留夷和紫儿已走进正屋,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响,难道这里还有人? 紫儿搂紧小姐胳膊; 双方照面同时,都唬了一跳。 蹲在地上的一个妇人拍着胸脯说:“哎呦要吓死谁啊。我说您这位小姐,穿的这好衣裳戴这多好首饰,还来这里和我们抢东西?” 原来房子里是拾秋风的几个妇人。她们说昨日半夜听到这家房子里吵闹声特别大,早上来一看,院门大敞,里面的人都已经不见踪影,她们便来房里挑拣主人没带走的东西物件打算拿回家自己用。 宋嬷嬷一家走的极匆忙,家具用品一件没带走,除了些细软连衣裳都没来得及带走,都被这帮人捡走了。 紫儿连忙摆手,说不是来跟她们抢这些旧物的,只是认识之前住这里的人,特地来探望的。 钟留夷兀自打量着四周,究竟为何事,才会走的如此匆忙?像连夜逃走了一般。 琉儿和紫儿走到后院内宅中,刚才拾秋风的那些人应是先进内宅翻找东西的,因为内宅贵重物品多,然后一路翻找到外面。此时内宅已经无人,地上有些遗落的零散东西。 “小姐,你看!” 钟留夷侧头向紫儿指着的手看过去,望见那边树下有个掏了一半的土坑,外面还撒着黄铜钱纸; 这里死了人! 谁死了,宋嬷嬷死了么。 昨日她还来给钟留夷送东西,怎会一夜之间死了? 两人走过去近看那个坑洞的形状,果然是和棺木一样的形状,可这个坟坑很浅,似只挖了一半。 紫儿啧啧道:“天啊,他们打算将人葬在院子里么,还不如去乱葬岗。” “小姐,去世者的房子还是不要进去了罢。” “无事,我一个人进去,你在外面等我就行。” “不不不,我陪着小姐,我有事你都不能有事。” 进门前,紫儿故意脚步放重,据说可以驱邪,她一步踏一步使劲踏在地上,给小姐造声势壮胆。 自从紫儿这个小丫头跟了钟留夷,不但给她换了名字,对她还十分耐心和善,她年纪小,做事毛毛躁躁,府里有很多一等二等奴婢都比她更会伺候人,但钟留夷就是看中她,觉得她的眼睛灵动活泼像紫苏,所以对她极好。 两人进了房中,看见满地黄铜钱纸; 床上一个大棺木,盖子揭开,不过里面是空的。 那些拾秋风的人可能也不愿拾死人的东西,所以没动这个房间。屋里陈设还一切如常,房间的地上有个抬尸板,上面有几件没穿的寿衣,遗落在上面。 从衣服和屋中的物件上可以认出,这里就是宋嬷嬷住的房间,所以说就是宋嬷嬷死了。 钟留夷还想弄清为何这位嬷嬷给她送东西,还都是些小孩的首饰,究竟是什么意思。 想来想去也在这里找不到答案了,嬷嬷的房子内除了生活的用物,一书一信皆无,柜子里空空荡荡,好似提前腾空了一般。 钟留夷想着等回府后,去长公主娘娘的房里找找线索。父亲回来后便把长公主的房锁了,她得找个没人的时候偷偷进去。 两人走出宋嬷嬷的屋子,钟留夷忽然站在门口不走了,紫儿也停下等小姐。 钟留夷看着远处树下的坟坑,着急忙慌挖坑的宋嬷嬷的儿子,正打算下葬母亲,却忽然被什么打断了。 砰! 是一支箭。 原来那棵树上赫然插着一支箭! 钟留夷拉着紫儿走过去,抬头望着树上的箭; “紫儿,帮我上去,我要拔那支箭。” 紫儿回屋里找了凳子放到树下,扶小姐上去。那箭插的很深,她双手都抓箭拔不出来,左右摇动使它插口变松,然后还是铆足劲才拔出来。 钟留夷将那箭凑在眼前仔细端详,这个精钢铸的箭头很眼熟,她转了转箭头,在光线转换时可见箭头的银光中又泛黑光; 忽尔想起,之前射中公山羊的箭和这个一模一样。 射这箭的人是钟府养的黑手帮,是忠帮的箭! 钟府的人,那不就是父亲?宋嬷嬷一家是被钟府的人赶走的。 钟留夷跳下凳子,将手中的箭递给紫儿:“快,将这支箭埋到地下,我们快快回府去。” 两人将箭埋了后,从嬷嬷的宅子出去,坐车回府了。 两日后,钟阳城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 翁知府公布了皇上御赐给他的一道密旨,那是一道指婚的圣旨。 钟阳城的人得知了这道圣旨,风向都变了,知府大人成了钟家的女婿,那岂不就是一家人。 之前还避而不见的豪门贵族现在都把知府衙门的门槛踏烂了。 钟老爷虽早知翁征明得了一道密旨,但也只以为是求了什么做官的特权,不曾想过会是赐婚的恩旨。 原先长公主在世的时候,皇上无论下什么旨意都会和钟府有商有量,现在就是晴空霹下一道旨意,全府上下包括钟天酬,只有谢恩接旨的份。 而且圣旨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钟辛夷的名字,钟老爷想换人都不能。 接到指婚圣旨当日,钟天酬就立即让白师爷准备车马。 然后,钟老爷去见了心儿,他嘱咐女儿这几日不许与翁知府见面,若是来商议婚事,告诉他父亲四五日后便回,让他到时候再上门。 这个嘱咐是合规矩的,谈婚论嫁的男女在婚约即将敲定的期间不宜私下见面,心儿答应了父亲。 钟天酬出去做什么干什么没人知道,但他的目的,翁征明是猜得到的。 翁征明完全不在意他要去使什么法子手段阻止这场婚事,而是趁着他不在,将钟阳城富户和官员,全都笼络到自己门下。 翁知府已经查完前知府的旧账,感慨这钟阳城一把手官员的肥沃程度,赚了其他知府全加起来还要几十倍的银钱,钟阳城的富庶可见一斑,钟家的滔天富贵可见一斑。 自钟留夷掌管钟家生意以后,钟阳城的繁华日趋下落,但钟府的钱财却只增不减,完全是不顾满城百姓的死活。民不聊生的钟阳城,像是钟留夷手中拧着的帕子,早已经快被榨干了。 钟天酬走后,翁知府颁布了几条封锁令,封了钟家几十间铺子。 这知府衙门换了新的领导,忽然改头换面不做钟府的走狗了,倒是难得。城中的百姓在知府大人的循循善诱下,终于敢走出门做些小生意,知府大人还亲自带人买他们的东西。 钟留夷近几日无事在家,外面翁知府在为民做主,她这种恶人不好再抛头露面,与他对着干。 几个奴婢和家丁在后面跟着钟留夷一齐出来往花园的地方去了,秋末,花园里已是绿肥红瘦的压抑色,唯有桂树还飘着几缕幽香。 钟留夷以前很喜欢母亲种的花,她认为纵然人心和世间怎么罪恶艰险,但花草树木总是好的,山川湖泊也是不会变的,所以她乏了不是去睡觉,而是坐在园中,闻着树木花香,听虫鸟鸣声静坐休息。 有人过来,坐在她身边。 心儿的声音有些变化,从一个脆苹果变成一个有些沙的苹果。 “有些事,之前我不想提,想想还是应该告诉你。” 钟留夷没听她说什么,只是想心儿的声音为何会变,许是在洗衣服时候,使劲搅动水缸中的衣服,把一些天真和快乐消耗尽了。 钟留夷睁开眼睛,看到心儿神情落寞; 心儿说:“当日我母亲去世时,一直喊你的名字,很多人都听见了。” 钟留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长公主喊我做什么。 心儿道:“母亲她将死之时,许是……许是对你有愧疚~” “过去的事我不知,但还是想替我母亲向你说声对不住。” 钟留夷眼神空空望着前面,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沉默了片刻后,心儿换了个话题, “姐,你以后想干什么?你想不想去江南,去看看江河万里、异域风情。” 琉儿当初逼公山羊走的时候,也是说让他出去看外面的大好河山,此刻又听见心情顿时不悦,冷冷道:“不想!” “那你喜欢干什么?以后我陪你,我们培养点共同爱好,蹴鞠、赏花、听戏、看美男子……” 心儿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最近十分迷茫,觉得人世之大,却没有她想做的事,没有能让她快乐或感兴趣的事。 “我想我既然活着,必然还有事未做还有经历未完成,还有很多吃的我没吃,很多风景我没看到,所以……我就想和你一起做点开心的事。” 跟我一起? 琉儿几乎想要冷笑出声了。 “过段时间我嫁人了,不能时时与你们相见了。” 琉儿听到这句,才想起问她:“你是真心想嫁给翁征明么?” “真不真心有什么要紧,现在世上我没有喜欢的人,征明哥哥是我信得过的人,我知道他会对我好,所以我愿意嫁他。” “你倒是东不成,西也就。” 钟留夷站起身,紫儿过来扶她:“你待着罢,我可不想听你碎碎念,我要走了。” 心儿在背后喊她:“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呢?就这几日了,我出嫁之前,你就对我好点,我们是亲姐妹。” 她低下头,低声道:“我这世上只有你一个姐姐了。” 琉儿听见了,却不想回答。 此时,白雪忽然跑来一口叼住钟留夷裙子, 钟留夷骂它:“松开臭狗,再不松开,我踹你!” 说着踹,却没动脚,几个家仆上前拉,怎么也拉不开白雪。 心儿这时走过去抱住白雪的脖子,掰开它的嘴,才松开了琉儿的裙子。心儿抱着白雪,突然抬头问:“姐,你想养狗吗?” 钟留夷道:“……我倒是很想吃狗肉。” 这时候外面着急忙慌跑来个家仆,他直接冲来跪在地上:“郡主,钟大小姐,不好啦~老爷病危了!” 第54章 钟天酬中毒 翠竹对来人喝道:“你这奴才,胆敢咒老爷。” 家仆当即跪下磕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是御医说的,小的只是传话,给小的几百个胆子也不敢咒老爷。老爷他……他…他…” 有了咒老爷的罪名,家仆是死也再不敢再开口了,他他他磕巴个没完。 翠竹看着他急道:“蠢东西,老爷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就……就……就……”家仆嘴吓得咔吧啥也说不出~ 心儿快步走过来,问后面赶来的一人:“父亲回来了么,我怎么都不知,不是说明日回来?” 另一个连忙回郡主道:“老爷本来是出去办事,忽然半路突发恶疾,便马不停蹄赶了回来,现在御医正在救治,是白师爷让小的来找郡主。” “我去看父亲。”心儿回头看一眼琉儿,“你去么?” “我乏了,要回去休息。” 心儿还想说什么,张张嘴又闭上了,跟着那两个家仆快步离开了园子。 钟留夷回去独自坐在房中把丫鬟婢女都遣了出去,她看看桌上几个丹砂矿的账册,表情麻木。 当初,她听说丹砂矿赚钱,又听说修道的人都吃丹砂炼成的药丸。她便日日给父亲供应丹砂。现在她在这几月以来听到的话,字字句句都在回响。 “修行的人最需丹砂”; “炼制仙药必须得加丹砂。” “这丹砂对身体有害,搞不好会吃死人”; “几个矿场都要挑最上乘的丹砂送去给老爷。” …… 此时,心儿已经进了父亲的住处,见父亲躺在床上人事不省,他的脸面黑紫,眼睛露着一条缝,眼皮在不停颤抖。 宫里请来的御医,还有大夫、医师、药师站了半屋子,见到郡主后纷纷下跪告罪说自己无能; 白师爷站在钟老爷床边,衣服凌乱脏污,面容也是有些沧桑; 心儿问他:“白叔叔怎么会这样?父亲他前几日还好好的。”话语间已经忍不住泪流,声音也在颤抖。 白师爷重重叹息一声道:“我随老爷去见了两位朋友,本来准备要带着那两人去京城面圣,谁知当天夜里就被歹人袭击,那两位老爷的朋友都被歹人杀死,我赶到老爷房间,老爷躺在地当中就已经成这样了。” 此时昏迷的钟老爷似乎听到了女儿的声音,有所感应。 他嗓子里忽然发出咔咔的响声。 心儿跪在父亲床前,心急地看着父亲,只见他一句话说不出,她伸手在父亲的脖颈上探了探,只觉脖颈处十分坚硬,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她立刻让仆人把父亲的身体翻过来趴在床边上,又去拿了木盆放在下面。 心儿掰开父亲的嘴,像是催吐一样用手指去抠父亲的嗓子眼,只听哇~的一声钟老爷吐出一大滩黑色的液体。 心儿把父亲扶回去躺好,听到他呼吸已经变顺畅,喊御医快过来给父亲把脉。 心儿喊住端了盆要出去的男仆,她也不嫌呕吐物污秽恶心,伸手便在那滩脏物中拨来拨去,这些食物还尚未入口便已经结成了团,还变成了黑色也太奇怪了。 忽听那边御医喊:“郡主!钟老爷的脉象平稳了。” 心儿过去看父亲,果然脸色恢复了许多,表情也不痛苦了。 心儿拉过御医,摊开手心里面是一颗黑色丸药,在呕吐物里找到的,“几位御医,请看看这是何物?” 一位御医从医箱中掏出银针,用针在药丸上面一擦,银针很快变黑; 御医又看看那丸药的颜色形态,脸色大变说道:“这是钩吻啊,剧毒~此毒使人浑身麻痹,五感丧失,吃下的人在两个时辰内便会毒发身亡。” 心儿急忙问:“父亲没有吃进去,还会中毒么?” “虽是卡在喉咙中,但是吞咽的口水中还是有毒进入腹中。现在具体中毒深浅也无法可知,只能慢慢调理看恢复情况。” “没有解药么?” “此毒一般都是调和而成,只有下毒的人才有解药。” 心儿没有再说话,而是回头看了眼白师爷,白师爷会意,两人走到一旁人少处; “歹人抓到了吗?” 白师爷摇头:“我派人去宫里给皇上皇后送信一直没得到回信,直到我们离开回了钟府,宫里都没任何动静,但那信是确实送进宫了。” 心儿不解:“为何会这样?” “郡主啊一言难尽,老爷太心急中了别人的圈套。” 心儿直言:“谁的圈套,皇上的圈套吗?” 白师爷闻言色变,压低声音道:“郡主万万不可妄言,小心隔墙有耳。老爷中了谁的圈套,我们谁都不知,恐怕只有老爷醒来才能知道了。” 随整夜心儿都守着父亲,所有御医大夫也都住在了府上,以便随时观察钟老爷的身体。可一夜过去,第二日钟老爷依旧是昏迷不醒,虽呼吸正常,手脚有温度,但就是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像是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 御医也表示无能为力,只能日日用药调理着,看什么时候能醒来。 钟留夷虽没去父亲身边伺候,但那边发生的所有事她都知道,她得知父亲是被人下了剧毒。 钟留夷左思右想,一个出尘的年逾半百之人,谁会要害他呢? 竟然还是用如此不留活口的剧毒。 他此趟出行的目的是什么? 谁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让他彻底闭口。 琉儿忽然想到一个人…… 紫儿这时进来了; “小姐,翁知府来了,说要见您。” 翁征明正在前堂候着,他正迷离在思绪中,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身来; 要不说人要衣装,翁征明清白冷峻的面容,配上严肃的官员常服乌纱帽,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庄仪感。当他开口说话,更是变了,他完全不是那个闲来无事不从容的闲人居士了,变成了行事果决,不容质疑的一城知府。 “钟小姐。作为心儿的姐姐,我来找你谈谈我和心儿的婚事。” 结婚? 钟留夷一时没控制住,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 这父亲生死未卜还躺在床上,却来要来娶人家的女儿; 翁知府解释道:“良辰吉日已经定好,不可延期。” 钟留夷问:“何时成婚?” “一月后。” 钟留夷心中咯噔一下,疑问:“可父母之命还没有,你们还没有订婚,怎可这么仓促就要成婚。” “五日后订婚。” 堂堂郡主,首富的嫡女,婚事竟然要一月内订婚、成婚同时办,便是个寡妇也不能嫁的如此惶急。 钟留夷想说什么,但想想后做罢了~这是钟家的事,是心儿的事,钟天酬的家事,反正不是她的事,她从来不认为这个家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琉儿不禁打量起眼前的翁征明来,他字字句句兼权熟计,想是早已准备充分,保有了万全之策,琉儿第一次在他身上感觉到压迫。 她故意露出无所谓的表情:“即是这样,知府大人决定就好,何必来问我。” 琉儿说完忽然想到,钟府现在只剩她和心儿了,怪不得翁征明会来问她意见,长姐如母,难不成倒要我替父亲、长公主张罗心儿的嫁人事宜。 随后,翁知府说他已经全力抓捕凶手,但因为下毒不是在钟阳城内,所以他的人不好跨区查案,只能是尽力而为。 晚上的时候,心儿派人来和琉儿说,她已经答应了与翁知府成婚。 琉儿回说知晓了。 五日订婚,翁知府又送了一次彩礼,之前送来的被钟老爷给退回去了。 因翁征明刚刚上任,孑然一身,省俸银尚无,已是将自己的俸禄和存钱全拿出来了。 钟留夷看瞧了一眼翁大人的聘礼,布匹、首饰、刺绣物件、木刻工艺、金银玉器、文房四宝……足足有几大箱。齐全是齐全,但就是在钟家人的眼里怎么看都透点寒酸,也许是金银宝物见的太多,对普通之物已经屡见不鲜了。 之后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样样做的礼数周到; 纵然是做了几十年的媒婆也挑不出知府大人的纰漏来。 因为心儿要照顾父亲,所以订婚仪式举办的很简单,结束后,便只等着十日后的成婚仪式。 据下人讲钟老爷虽然一直昏迷不醒,但气色却不差,皆因为郡主照顾的好,每日喂饭喂药、帮助活动手脚,要不就是出门晒太阳,给父亲念书。 琉儿听说心儿最近照顾父亲累病了,想到她婚事在即,便来父亲住处找她。 几日不见,心儿又消瘦了许多; 琉儿又忍不住问她是否真要嫁给翁征明,是否想好了。 心儿脸色苍白,却坚定点点头道:“征明哥哥待我很好,我愿意嫁他。” 顿了顿又说:“况且,征明哥哥说这也是给父亲冲喜,说不定他的病就好了。” 钟留夷听了,心中不屑,这翁征明可真是会大显神通,这装神弄鬼的招数都用上了。 可他若不是这么说,长公主薨逝未满一年,按说心儿是在守孝期也不能这么快就成婚,现在打了给重病父亲冲喜的由头,倒是为了尽孝而结婚,任谁都无可厚非了。 钟留夷道:“终归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可想好了。” 言尽于此~听不听都是她自己的事,反正以后后悔也怨不着谁。 心儿双眼呆呆看着地上,半天后才缓缓道:“这是圣上赐婚,怎可一直拖延。父亲现在这样,我母亲也已离世,若是皇上再怪罪,我们家中谁能护住你我……” 钟留夷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现在家中无人能扛事,若是被扣上什么抗旨不遵的罪名,家中连个能出头的人都没有。 现在,她俩倒真真像是一对无人庇护的姐妹了。 心儿忽然安慰似的冲琉儿笑笑:“现在我不重要,父亲好,你好便行了。” 有仆人喊老爷吐药了,心儿便回屋去了。 几日之后; 钟府开始装扮,王喜王管事被钟留夷提拔成了管家,他感恩戴德并发毒誓要为钟府抛头颅洒热血。 自从钟老爷回府,白师爷将府里下人遣散过半后,钟府已经沦落成一个小门小户的光景了; 没有了那些宫里受教的嬷嬷、没有知书识礼样样拿手的一等二等女使,丫鬟婢女也是能少则少。钟府现在大多不是男仆,就是府兵和护院。 王管家跑前跑后忙的脚打后脑勺,他使唤着一群大老粗干装饰府院的细活,因为总是出错,气的他破口大骂。 钟留夷走出来看那屋檐下,明明挂的是红色的灯笼,却说不出的悲凉…… 第55章 苍蝇都飞不进来 婚期将至,给钟天酬下毒的凶手还未找到,对外也不敢泄露半分消息。这几日,钟府门外倒是多了很多把守的官兵。 钟留夷在自家院里,望着一排排的府兵,由不住纳罕:这知道的是保护新娘一家,不知道的还以为翁知府已经控制了钟府。 最近几日,钟阳城里钟家的铺子接连被封,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也出不去,真正是被封禁在家中。 钟留夷闲来无事,又出不了门,反正父亲不是吃自己的丹砂而变成这样的,她只好有闲情逸致去探望父亲了。其实钟天酬早就知道钟留夷给他送丹砂,他从没有用丹砂制丹药吃,他并不是执迷长生不老和成仙,他侍奉在佛前是为愧疚和遗憾忏悔赎罪。 要是一人一生顺坦,必定眉目舒展,秉性温和,但钟天酬明显不是这样,他的脸上有很深的皱纹,眉心的川字纹和八字纹尤其深刻,即便是昏迷也似在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这位叱咤商界的风云人物,人生经历了无数重常人难见的大风浪大变故,那些艰难岁月,此刻在他沟壑密布的脸上可探知一二。而现在他老了,老的像是一截朽木。 心儿就在全心全意照顾这样的父亲,心儿的照顾可以用无微不至来形容了,纵然仆从下人站了一屋子,可她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明明只是一个病患,倒好像是有千军万马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不停。 “郡主,老爷又吐药了。” “郡主,老爷今日该晒太阳了?” “郡主,老爷穿什么衣裳出去?” “郡主,老爷今日的汤饭,吃什么?” …… 钟留夷在一旁坐着喝茶,看着心儿忙前忙后的照顾父亲,偶尔也跟她搭一两句话,父女三人难得如此融洽处于一间屋子里。 钟留夷看心儿瘦了好多,也很憔悴,她的眼睛依旧圆圆的但却少了光彩。两人的生日只差了三月,心儿却比钟留夷更显稚嫩青涩,她无忧无虑的心性和活泼开朗的性格,曾经让钟留夷十分嫉妒。现在看她这样为父亲操持,忽然觉得心儿的无忧无虑也并非全是因为生在被爱和富裕的生活中,是她真的天性善良。 想想这几年发生的事,真如天翻地覆的混乱。 自从琉儿和心儿进入彼此的生活后,两人的命运都开始一落千丈,怎么不算是相生相克的姐妹呢。 钟留夷只在屋待了片刻就觉得脑袋晕,她走出门,见知府的官兵排歪坐在门口,打牌玩骰子,嘴里污言秽语消遣着钟府的老爷小姐; 钟留夷一出来,他们便心照不宣地相互使眼色然后坏笑。 钟留夷没有理会他们,和紫儿出了父亲的住院。 现在是连花园也不能去了,那里也有府兵穿梭在院中例行巡逻,来来回回像是齿耙在耙着钟府角角落落的地皮,破坏了她想去散步赏花的心情。 钟留夷让紫儿去准备纸火元宝,她最近想着要出去上坟,快到阿娘和紫苏的祭日了,也去看看公羊; 心伤还在日积月累,时间却一刻不停。 还想着怎么让翁征明放她出去,忽然外面就传翁知府来了; 钟留夷的思绪被打断,整理了衣服去了前堂。 翁知府还穿着官服,又是几日未见,已经官威凌盛、游刃有余了。 最近知府衙门的案子不少,十之八九是控诉钟留夷的。之前她欺行霸市,还手段恶劣陷害了不少人。 然而这些民愤民怨都被翁知府给压了下去,他有顾虑,若是在婚前把钟留夷抓了,那心儿是绝不会嫁给自己了。 翁知府简明扼要说了来意,他想让钟留夷代替钟老爷参加婚礼长辈的叩拜,俗话说长姐如母,她坐高堂也是一样。 钟留夷想都没想,直接拒绝:“父亲虽是重病,却也可以抬着去,父亲尚在人世,哪有让姐姐代劳的道理。” 钟留夷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忍不住揶揄:“女儿成婚,岂有不让老泰山去观礼的道理,成何体统?” 过了片刻,翁才面露难色道:“我义父他老人家也在,与躺在病榻上的人一起受拜稍有不妥。” 钟留夷立刻回他:“有何不妥,我觉得合情合理。当初你和心儿说的就是为了给父亲冲喜才成婚,现在婚事已定,就想翻脸不认账了?!” 看翁征明的模样他倒似很在乎他这个义父,他和心儿订婚那日,也没见到过这位义父露面,倒是很神秘。 “自然也不是这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怕我说了,你更不去了。” “你说,什么?” “这是心儿的意思,她说若是父亲不能去,她想让你去。” 钟留夷叹一口气,头转向外面淡淡道:“我可以不恨心儿,但还没宽容大度到要接受她的高堂拜谢,翁大人也太强人所难。” 翁知府许是压抑的久了,况且给钟留夷收拾烂摊子更让他焦头烂额好久未愈,他忽然爆发:“据我所知,你的私人恩怨都报完了罢!你以为你在报仇,替天行道,实际你才是最大的恶。你把钟阳城变的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这都是你做的恶。” 钟留夷倒是不在意,笑笑说道:“知府大人说笑了,钟阳城不是您管理么,怎么民不聊生还怪到我头上了。” 翁征明懒得再和她废话:“若你执意不肯赏脸,我也不勉强。只是最近告你的状子太多,你那婢女紫儿我要带回府衙问话,钟阳城里受你迫害要告你的人多如牛毛,我总得抓个证人回去表示一下,以安大家的心。” 钟留夷眼睛变冷,盯着他:“好,我去。” 翁征明向门口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他没有回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有一点我和你一样,也有对不起又不得不伤害的人。” 钟留夷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依旧是单薄,但是他走的很稳,可能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翁征明长着一张苍白的公子哥脸,一张简直天赐的入赘的容貌,这脸若是拿出去骗骗有钱小姐那是相当吃得开的。但是他又有顽强意志力和不屈的抱负,不甘堕落的心,让他在背地里头悬梁、锥刺股地发奋,期待有朝一日出人头地。 按说现在已经状元及第、封官厚禄,即将要迎娶郡主,老丈人还是富可敌国的钟天酬,这门亲事本来是铁打的入赘,现在因为皇上赐婚而赚足了面子。 可纵然是这样的成功,翁征明的脸上也没有一点满足迹象,仿佛他那千辛万苦的人生路才刚刚严阵以待地迈出第一步。 晚上,钟留夷给自己选好了心儿婚宴上的服饰就准备安歇了,这几日应该是她这辈子最闲来无事的日子,钟老爷身边只剩了心儿,原先老爷院子里的侍从和家仆、府兵现在都被知府大人的衙役挡在外面。 钟留夷躺在床上想起翁征明的话,他说的不错,我想干的事基本已经达成,再无事挂心头。 一觉天明,钟留夷翻了个身,躲开太阳的明媚,面向床壁打算再睡个回笼。这时紫儿轻手轻脚进来了,她默不作声立在钟大小姐的床前来回踱步,钟留夷顿时睡意全无,这才睁开眼睛翻身看她; 见小姐醒了,紫儿才开口:“心儿郡主不见了。” 第56章 准新娘不见 自从翁知府给钟阳城办成了几件惠民的事后,城里百姓现在对翁知府十分信任,原先绕道而行的知府衙门,现在门庭若市。 翁钟府每日需处理大大小小案件十数,除此外还需和其他官员来往周旋,上揣测圣心,下征收赋税、考核属吏等等……总之是忙的不可开交。 忙完官场上的这些事,翁征明还要去钟府,按说新郎新娘是不宜常常见面的,但翁征明心中害怕,他怕百密一疏、前功尽弃,他总要看到心儿实实在在的在钟府里等他,他才能安心。 心儿这几日除了照顾父亲,还有就是准备嫁衣,凤冠、发型、首饰等,还有一位媒婆专负责给她讲婚礼的规矩礼仪。 不过最近心儿有些心事重重,她知道琉儿姐姐给公山羊盖了一个衣冠冢在九凤山上。成婚前,她想去祭拜公山羊,还想再去看看当初公山羊救她的那个山洞。 她觉得琉儿姐姐说的不对,如果你成婚了,就算想着一个死人也是不对的,是心的背叛和不忠,心儿不想这样对征明哥哥。 她从柜子里掏出一个锦盒,里面是公山羊给她的娃娃,这个娃娃陪了她好久,她此去还要将这个娃娃烧了,以此做一个结束。 准备要出去的时候,心儿才发现不知何时,钟府上上下下都是知府的衙役和官兵。她一直埋头照顾父亲没有出门,才知现在出自己家的府邸还需告知府大人后才可出。 但心儿要出去办的事如何能让征明哥哥知道,说他的未婚妻要出去祭奠另外一个男子?任谁都不会同意。 心儿深思熟虑过后,决定故技重施。 偷瞄了翠竹一个时辰后,心儿吩咐她道:“你去把府里做的点心送一盒去衙门给征明哥哥。” 因为钟府里只有心儿和琉儿不能随意出门,丫鬟仆人倒是可以。 翠竹一动不动盯着小姐,也不说话; 心儿被她盯的心虚,认错似的低下头,忽尔想到:怎么我是主子,我还怕她了!都是我平常太娇纵这帮下人了,导致谁都敢这么不拿我的命令当回事。 心儿抬头瞪了回去; 翠竹依旧是那一副看穿她的神色,幽幽开口:“郡主您想把奴婢支出去干什么?您大婚在即,奴婢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心儿觉得是时候该发怒一回了; 她噌一下站起,将手中的帕子团住气呼呼朝翠竹扔去,那帕子轻飘飘的飞了一半就落地了,气势骤减。 心儿指着她鼻子训:“好哇翠竹,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听我这个郡主的话了,我今日定要狠狠罚你。” 翠竹毫不畏惧,还立刻还嘴道:“郡主您随便罚~想来您最近也是憋闷久了,您就当拿奴婢撒气了。但您无论怎么罚,奴婢也要跟着你,绝不能让您独自一人偷跑出去。” 心儿问她:“若我偏不许你跟着呢?” “那奴婢可就要大喊大叫了。” 她气沉丹田,深吸一口气,好似即刻就要大喊了。心儿现在可不怕她这一招了,因为现在钟府上下没人可以管她。 翠竹见没有引起郡主害怕,想了想又道:“若是您定要一意孤行,那奴婢只能跑到翁知府大衙,告您要逃婚~” 心儿一听顿时慌了,忙道:“我不是逃婚,我只是出去祭拜阿羊,顺便去把娃娃烧了,和他做一个道别。” 待她反应过来,已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了。 翠竹笑着点头:“哦~原来如此,您要去祭拜公山羊。” 心儿咬牙切齿:“翠竹,我是今日才发现你竟然如此狡诈。” “不敢当不敢当,有其主必有其仆。” 最后没办法,心儿只能带着翠竹一起走。不过翠竹答应这次绝对不会出卖郡主,这是心儿成婚前最后一次任性,了了心事便回来安心出嫁。 下午的时候,两人穿了家里家仆的衣服去了以前钟留夷住的那个小院,这里一年未住人,杂草长得更茂盛了,两人翻了半天才从茂盛的杂草中翻找出那个狗洞,头顶屁股一前一后钻了出去。 两个时辰过后…… 钟阳城城门把守的人看见远远跑来一人,好似后面有人在追她。 几个守城门的官兵认出来她是钟府的翠竹姑娘,也向她跑去,后面追赶她的人才停下脚步离开。 翠竹到知府衙门,和翁知府说了经过; 她和郡主刚出门城,到了九凤山,结果没成想却被那个伪装成马夫的绑匪给劫持了,打算拉她俩去卖掉。郡主在和他的争斗中不慎跌落山涧,自己逃脱了绑匪才赶回来报信。 翁知府立即吩咐人去将衙门上所有的人调出来,去九凤山找人。 他自己先带了十几个衙役和翠竹去心儿掉下马车的地方找。可是当时马车太快,翠竹不能确定郡主是从哪里掉落的,只能是沿着那一带找。 等到来了九凤山,还没开始找,太阳落山天已经昏暗,但救人心切根本等不到明日,只能摸黑找。 偏偏还乌云遮月,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九凤山的官道上是一望无际的黑,远处连山和天都分不清。大风呼呼吹,火把被吹的摇晃不停。 山涧下面暗流涌动,能听见汹涌激荡的水声,虽然看不到底,但从声音上也能感觉到那悬崖绝壁的高度,人掉下去非死即残。 翁知府依旧冷静地指挥; “你们几个去找几个九凤山上的猎手,带着搜山,你们几个跟我下山涧去。” 那几个衙役听见知府大人安排他们下山涧,顿时吓得嘴张的老大!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一个衙役怯怯问:“大人,没工具怎么下啊,还是先回去等天亮了,再找些结实的牛皮绳和轴承来,小的们再下去找郡主。” 翁知府声音决绝道:“根本来不及,你们将腰带解下来,外衣用刀割成布条结成绳。” 那几个衙役面面相觑,但看见知府大人将官服都脱下了,便也不敢再质疑,也开始解裤腰带,脱衣服。翠竹帮着打结和裁衣服,很快一条绳子便结好了。 绳子顺着山壁刚扔下去,当即被风吹的飘起,山涧里的风汹涌蛮横,从下面不断翻涌上来,吹的人心魂激荡,这下去还不直接被吹飞了。 没有人敢第一个下,都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翁知府没犹豫第一个抓着绳子便荡下去了。 等他到了下面,招呼其他人也下,衙役们只好一个接一个跟着下去。 这哪里是吊在山壁上,简直就是吊在嗓子眼上了,下去的人被风吹的左右摇摆,被石壁和横生的树枝撞击,吓得吱哇乱叫,整个山涧里回荡着哭嚎声。 下去后,人均受伤,翁知府是受伤最重的。他因为最先下来绳子下段没有固定,身体摆动最厉害,他的胳膊、腿和后背还有脸都被刮伤流着血。 几个衙役看见知府大人浑身是血,面容凝重,也不敢再有微词抱怨,跟着知府大人马上开始搜寻心儿郡主的下落。 几人点燃火把,四处散开来,边走边喊着心儿郡主,林中的鸟儿被惊起,飞禽走兽向更远处逃窜。 翁知府面色暗肃穆,望着那么高的山崖,心中已经方寸大乱,感觉浑身的伤都在向他印证,心儿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他还是抓着绳子爬下来的,心儿可是从上面滚落下来的。 翁征明感觉整个人都麻木没有知觉了,他在找心儿,但是他又十分害怕找到心儿,他怕找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翁征明忽而愤慨,老天爷真的是从来都不肯眷顾我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本来再有十几日便要成婚了,老天爷偏偏就要和他开个这么大的玩笑。上辈子应该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才会这辈子受尽苦难,而不能获得一丝幸福的可能。 已经失踪足足三个时辰了,心儿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翁征明这就是你要好好保护心儿,你连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你还活着干什么。 山下渐渐冷起来了,五感渐渐逝去,被淹没在透彻心骨的寒凉中,感觉活人的世界正在向他关上; 翁征明突然发疯似的向前狂奔去,朝着无尽的黑暗大喊:“心儿!~心儿!!” 第57章 你当阎王啦? 挟持心儿和翠竹的土匪心中诧异,他头次见如此不怕死的小姐。 心儿站在飞驰的车上,与土匪争夺马缰绳,被一拳打在肚子上,但因车在走,所以没有打在实处,只是心儿因此失了重,向后摔倒,险些跌下马车。 多亏跪在马车上的翠竹死死抱住她,才没掉下去。 翠竹吓得哭喊:“郡主您不要命了,别再反抗了,会死的……” 翠竹的话一喊出去,立刻被马车上呼啸的风刮走,心儿似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 只消了片刻,待肚子上的疼痛一消散,她立马又站起扑向那个凶神恶煞的土匪,简直视死如归~ 马车上两人拉扯在一起,男土匪很快控制不住马匹,缰绳脱了手,马车剧烈的左右摇晃,发怒的土匪薅住心儿的头发,将她的头抵在马车轮子上,只要一松手心儿就会掉下去被车轮碾碎。 翠竹吓得六神无主,死命揪着郡主的衣服和腿。 这样的生死关头,在这位粉雕玉琢的小姐脸上依旧无一丝惧色,往常抓这个年纪的小女娘,凶狠地吼一句都会当场吓晕过去,这女子怎地如此不凡? 她满脸的不倔和不怕死,似乎就是要豁出命相搏。 土匪忽然害怕地想到,这莫不是个不怕死的傻子小姐罢?! 男土匪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没留神被心儿一脚踹在了脸上,而且是踢中了眼睛,当即吃痛的眼前一黑; 翠竹趁土匪松手护眼的时候,赶紧将半边身子吊在车外的郡主拉了回来。 而此时,马车已经完全失控,细看才发现是马屁股上插着把匕首,不用说这也是这位不怕死的傻子小姐干的。 心儿刚要去拉马缰绳,忽然那个土匪暴起死死勒住了她脖子,心儿的脸由红变紫; 翠竹对着土匪又捶又打还一口咬住他肩膀,然而土匪只是吃痛但始终没有松开掐人的手。 忽然,车轮不知撞上了什么,车身猛的一颠。 土匪松了勒着心儿的手,松手的同时,却猛地在她后背一推,将她推的跌下了马车。 翠竹吓得惊声尖叫,眼见着郡主掉下后速度不减,瞬间就翻滚下了山涧。 山涧下的水声汹涌激荡,心儿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一直向下掉,好似被那山涧吞没了…… 之后,心儿在一片漆黑中醒来; 她不知自己是生是死。感觉自己是在一条船上,船晃晃悠悠,都快把她晃吐了,她的手和腿向下一撑,才发现四肢都在凌空中。 她慢慢的想起~ 当时她掉下马车,就滚落了山涧,那个山涧十几丈高,把人摔死绰绰有余。 可她当时并没有直接摔下去,而是先掉在一块突出的石壁上,五脏六腑都在上面摔散架了。然而那个石壁上长了许多的叶子和苔藓,十分光滑,她的手实在抓不住了,没一会儿她就再次滑下山涧去,她的身体穿透了好几层茂密的树叶,树枝树叶像是很粗的牛皮鞭子抽打在她身上脸上,没多久她就晕死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是死了么? 可为何我身上怎地这样痛,灵魂也会痛么? 心儿突然想到:据说人死会先渡忘川,赎自己的罪。 怪不得感觉自己在船上。 不知是那个万年老怪在给我撑船,好想见识一下忘川,死了也是好奇鬼,心儿眼睛都还没睁开就着急地喊:“老爹老爹,我想看眼忘川,不枉白死一趟。” 心儿的眼睛睁开后,却发现四周一片漆黑,手和脚胡乱扑棱,忽然胳膊抓到一个人,便毫不客气薅住对方的后衣领爬起身来,起身后才感觉,这船怎如此狭窄,伸手往屁股下一摸怎么还有毛的,简直跟马屁股一般。 忽然一只胳膊向后扣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横抱转到身前,那个力量简直像是在单手拎小鸡,这个动作让心儿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她心头一凛。 四周明明暗暗的火把,原来是个百鬼夜行的队伍。 此时斑驳的火光照在心儿头顶一张阎王的冷脸上,他坚毅的五官犹如冬日的兵器般冷肃,接着他手臂上的盔甲发出钝响,心儿感觉腰间在不断收紧; 上不来气了,心儿倒吸一口凉气!用手推在对方的胸口上反抗,腰要被他要挤断了。 “你放开本郡主~” 耳边传来一个恍如隔世的声音;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钟~辛~夷,下次,你给我死远点。” 心儿的嘴张成鸡蛋大小的形状,好半天才无比惊讶问道; “公山羊你当阎王啦?” …… 此时在钟府里, 钟留夷刚刚收到一份信笺,信上说心儿现在那里,要请钟家大小姐去凤凰关接她。 紫儿的头直接摇不停:“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小姐这定然是他们设的陷阱,奴婢从没听说凤凰关来了什么镇关的将军,那凤凰关已经荒废许久了,您千万不能去!” 凤凰关在钟阳城的东面,正面对着茫茫大漠,那边大部分是胡人的地盘,辽阔的草原之上还分布着獯粥、赤狄、白狄等少数部族。 靠着九凤山山脉的天然屏障,让这条入口狭窄险峻易守难攻,因钟阳城一直以来的商业贸易,能让外族人也受益,所以几十年来这条入口都是平安无事,而这个凤凰关也就日渐荒废了。 所以是什么时候又来一个镇守的将军,定是有人在作乱,设计想请君入瓮。 钟留夷揣测估摸是不知哪里跑来的土匪自封的将军,他们肯定是冲钟家来的,意图就是敲诈。 钟留夷没有丝毫犹豫耽搁,她立刻让人准备了十几辆马车装上金银,然后便出城去了。 马车出了城,绕着九凤山,约摸还要再走半个多时辰,才到凤凰关。说起这个凤凰是个不折不扣的纸糊关,从前与外族起战事的时候,几次被外族人攻破,最后被荒废成了一个破烂的城门楼子。 最终还是靠着钟天酬的手段,化干戈为玉帛了。他来这里建了钟阳城,广邀外族商人来这里或贸易或做生意,几年后钟阳城成了关里关外贸易的商业重镇,也再没有谁想着霸占、攻占这座城,而钟天酬的生意也做到了关外。 所以说,凤凰关没有驻守的必要,而且这里环境太差,就是个废弃已久的土堆楼子,若真有哪位将军被派驻在这里,不亚于流放、发配的耻辱。 车到了凤凰关,下车的时候,紫儿喊:“小姐,您当心脚下。” 钟留夷没明白她话的意思,直接跳下车,裙摆和鞋子当即被荡起的厚厚尘土围攻。 这个地方是边关么,简直是遗弃的古城,外面连个站岗的人都没,鬼气森森的,风卷黄土都能高飞两丈高。 紫儿扶着小姐一步一陷的往里面走,后面跟着抬着箱子的家仆,也是不停感慨路面难走,甚至是连路都看不见; 紫儿问:“小姐,对方没说要钱,我们为什么抬了这么多箱钱来。” 小姐道:“先给他们些甜头尝尝,若他们想要更多的钱,我们就有了机会与他们协商。” “哦~”紫儿点点头,又道:“小姐,我已经安排人把凤凰关挟持郡主的事告知官府,等翁大人回去后会立刻来营救我们的。” 钟留夷心中担忧,说道:“希望他能尽快赶来,我们只能是尽量拖一刻是一刻。” 进到土城门里,视线瞬间开阔,还能望见对面山顶上的月亮,圆亮圆亮的,把军营中的地面照的一片冷白。 真没有想到!真有一支军队驻扎在这里。 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眼前空地上扎着许多行军的大帐,各处都站了士兵,有巡逻的列阵的,十分森然有序。 而且这些士兵都是全副武装,一看就是精锐才能配备的铠甲和武器,每个人的身高和体型都很一致,好像是挑选过的良将,加上头盔和头盔上的黑缨,几乎都身高六尺。 紫儿没见过这场面,忽然浑身止不住发抖,她抱紧小姐胳膊,舌头打结道:“小小小姐,这里怎么好像阎罗王殿啊,这些铠甲里的是活人么,人怎能生的这样高大威猛,我觉得倒像那种话本里写的鬼魂将士。” 钟留夷拍拍她的胳膊,安慰她不要害怕,然而拍她的手也同时在发抖。 走到最大的一个帐篷前她们停下了,钟留夷推了推紫儿,刚还是她扶着自己,现在紫儿半个身子都靠在小姐身上。 一个人穿着铠甲的将士,长得也是人高马大的,他向钟留夷她们走过来; 主仆二人要仰头才能看见对方的脸,不过他的脸也半藏在头盔下,不甚能看清面容,只是觉得这位官爷,目中无人,头抬得高高的,用鼻孔看人。 “请问是钟小姐么?” “是”,钟留夷答; “这边请”,他的手从佩刀上下来,向旁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另外一只手又做了个拦的动作。 “只有钟留夷小姐一人可以进去”,他冷冷道。 紫儿立刻大声抗议:“不行,我必须陪着小姐。你们一个人还没有放,又想再抓一个人,我们怎么能相信你们!小姐我们回去罢,万不可进去。” 钟留夷看着紫儿露出有些许欣慰,她知道她非常害怕,但为了自己竟然如此勇敢地反抗。不过她说的也是稚气的话,她们一步踏进这里,就已经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那个傲慢的将士没所谓道:“你们回去便回去罢,只是再也别想见到钟辛夷。” 他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变化,似乎对于这件事他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 钟留夷和那个将士说,“好,我一人进去。” 紫儿拉着小姐的衣袖不撒手; 琉儿安慰她说:“无事,你们在这里等我”。 之后,钟留夷便和那个将士一同走进去了。 门口两个士兵拉开帐篷厚厚的门帘,进去后,只感觉忽然间四周的土、风、嘈杂全部停止,里面灯光不是很亮,但比外面还是亮了许多。 钟留夷走进去,也才看清那位将士的脸,他的俊俏的五官上是傲气和稚气,进了帐篷后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倒好像是有些害羞了,一千个心眼装在肚里,不知先说哪一个。 最后他脸一红,直接开口道:“那啥,那个我们将军说了,放了那位郡主可以,但是要你答应和我们将军成婚才行。” 成婚?? 钟留夷讶异; “对,钟小姐意下如何……” 钟留夷心里细细寻思了半天,忽然明白了。定是因为这位将军得知心儿已经订婚,转而求其次,只能娶我了。只可惜这位将军打错了算盘,庶出小姐可没继承家业的资格,娶了我也没富贵荣华可享。 钟留夷清楚对方的意图后,便直接无所谓道:“可以啊~只要你们将军不嫌弃,我就嫁给他。” 一句话把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小将士给噎住了,怎地这样痛快就答应了,他还有半肚子威逼利诱的词还没说呢!这女子实在不简单; “咳咳咳,嗯,那既然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那就……” 钟留夷看他突然抓耳挠腮,露出一副呆萌的模样,然后频频回头向后看,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钟留夷大胆向他走前一步:“怎么,你想反悔?” 小将士见她突然过来,忙后退,一愣道:“没有啊~” “那就快点罢,将心儿郡主放了,我留在这里等着和你们将军成婚。” 小将士无语道:“成婚能那么快啊~总得三媒六礼,算生辰八字后,才能选日子成婚。” “那现在干什么?” “现在……现在……”小士兵又是犯了难,开始回头看; 幕帐后面的人终于站起身; 钟留夷转头盯着那个身影,想今日你就是个兽首人身的怪物也不会吓到我,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便是一条命,也随便你拿去。 当个新娘想来也没什么不可,只要你愿意,我可就要奉陪了。 小将士向那人低头行礼,叫了一声将军。 钟留夷脸上那看好戏的表情,在看清楚那人后,渐渐起了巨大的变化。 现在还有什么能伤她,明明她连自己性命都不在乎了。 钟留夷捂着胸口一下蹲在地上,她死死低下头不敢再看眼前,她一手捂着耳朵不想听见不想看见,那一刻她只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肯定是幻觉。 等到她再次抬起头,眼前的人竟然也没有消失。 那张从前想也不敢想的,越想越模糊的脸,竟然就这么活生生站在她的面前,这是梦罢…… 钟留夷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看着他确认,表情依旧是完全不敢相信。 公山羊低垂目光看她:“怎么?你不想我活着。” 眼前的公山羊不似从前,他眼中燃着黑色火焰,眉梢眼角透出睿智和果决,他说话嘴角上扬,跟以前完全不同。 如果说之前是一把笨钝的刀,那现在就是被千锤万凿后,锋芒毕现的利刃。 琉儿喃喃:真的是,太久不见~ 第58章 想变回吕琉儿 钟留夷回到府中,便把婢女全部唤来房中。 “紫儿,去将首饰盒拿来我看看,你们两个把府上的裁缝都找来,我要做衣裳。还有你们几个去请胭脂铺的女老板来,给我试最近的新妆。” 紫儿拿过首饰盒,问:“小姐,这些事今日便都要做么?” “是,立刻去办。” 紫儿挥手,一群婢女都领命去了。 钟留夷打开首饰盒子,拨拉了几下,摇头:“都太久了,样子不时兴了。” 紫儿想起来道:“小姐您想要新样子,奴婢听说西街前日里开了个首饰店,虽不卖贵重的珠宝首饰,但样子却是最新的,十分受各府小姐的欢迎,上新的速度也快,京城那边流行什么样子他们就卖什么样子。” 钟留夷点头道:“好,那咱们一会儿就去!” 不过片刻功夫,浣衣坊那边的裁缝绣娘已经全部进了院子,管家已经让布坊的人送了最好的布料来。 还有金丝银线缫丝,绸缎锦裘孔雀毛、翡翠琥珀珍珠宝带…… 钟府的宝库里无所不有,管家只是去掏了一些出来,便觉院子摆不下了。 绣娘将那些布料和金丝银线等物都领回去,又给钟小姐又量了一回衣服尺寸,纵然钟大小姐没说是什么要求,但她们明白那意思便是照着顶美丽、顶华丽去做。 不一会儿成衣铺子送衣服来了,钟留夷选了半晌,只留下了两套,成衣铺的老板说过几日再送一批来,带着其他衣服走了。 紫儿来说西街的首饰铺子,已经提前派人去店里让他们清客候着了,马车也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门去首饰铺。 就在钟留夷和紫儿准备出门的时候,王管家却顶着愁云密布的一张脸进来了,他进门就要跪,紫儿忙拉起他。最近事物已经把他折磨的焦头烂额。 王管事道:“小姐,马怀丙的家人都卖身成奴,他家人一直寻死觅活的闹。” 钟留夷又听见这些事,好似忽地被人拉回现实中,她恍恍惚惚坐在凳上,定了定神,片刻后才脸色沉郁道:“将身契给他们,让他们都走罢。” 王管事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小姐,您说什么?小的没听清。” 钟留夷大声说:“放了,我说都放了!” 王管事吃惊道:“放了么?不是怕他们来寻仇么,他们在采石料的地方天天咒骂您呐。” “给他们钱,够他们下半辈子吃喝。” “这……那……也止不住他们恨您啊。” “别说了,按我说的去办即可。” 王管家对这件事再不敢多言,他还有好多件事要问呢,不能一件事就与小姐僵持住,下面问的这件事才是关键,他擦擦额头的汗,小声道:“还有一件事,望小姐定夺,就是咱们的赌坊和钱庄联手之后利润翻番,那个入股的官员说,要多开几家新店,让您……” 钟留夷听都不愿听完,直接喊:“关了关了!全关了!” 她将自己手里的发钗怒摔在地上。 王管家跪在地上着急道:“可不能关啊小姐,好多官员都入股了,我们没权利关门。” “不能关?关了又如何?” 王管家将声音压低:“那咱就是断了这些官员的财路,说不定会被人家反咬一口,这种钱,拿了就没有收手一说。” 钟留夷看着地上摔的七零八落的发钗,神情有些恍惚。 这时候外面有人通传; “小姐,那个公……凤凰关的公将军来了。” “让他稍候,我马上就来。”钟留夷又选了一支发簪让紫儿帮她簪好,站起身走出门,临走前瞪了王管事一眼,“全部按我说的去做!” 王管家哀嚎:“真不行啊小姐,那些官员可是与咱签了契约……惹怒了他们,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钟留夷已经快步走出门,她想把这些事都抛诸脑后。 公山羊回来了,我就又是我了,我不是钟留夷,我是吕琉儿了。 当钟留夷穿一身苏州的刺绣绸缎裙出现在他面前时,公山羊眼前一亮! 她绾了好看的发髻,选了朱红的宝石珠钗,衬托出红润的气色,一双深紫色的眸子含着淡淡的古韵。 公山羊望着琉儿,却高声问:“小姐,打猎否?” 这一身隆重华服去打猎?琉儿先是一愣,随即马上点头:“去!” 九凤山还是那个九凤山,和三年前一样,身边的人也还是那个人,和很多年前一样; 琉儿扭头看公羊,大地之上,万事万物都在动荡,唯有公山羊却完全静止。风拂过他额前的头发,让他的面容不再那么拒人千里,少有的安静亲和,让人忍不住想要依靠。 山顶的风大,钟留夷衣服太过累赘,走的艰难,公山羊在后面扶住她; 不论是钟留夷,还是吕琉儿,不论穿了多么鲜亮的衣服,亦或是戴了稀有的发饰,都很像是存在于过去的人,她好像是被困在了过去。公山羊已经见过了外面的世界,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要带小姐离开这里,离开钟府,离开钟阳。 之后两人一起躺在草坡上看天上的云; 琉儿道:“来世要做一朵云,什么都不做,自由自在。” 公羊说:“来世要做一阵风,每日吹着云到处跑。” 琉儿忽然觉得风把一切都吹走了,烦恼、忧愁都不见了。她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刻,这一生的奔波就是为了此时此刻能和公羊在一起。 公山羊给琉儿讲了他被押去前线的事情,他们穿上士兵的衣服,作为声东击西的诱饵,很多人会被追赶的敌军乱箭射死,还有些人被派去敌军军营里烧他们的粮草,几乎无人能生还。 所以当他们被派出去执行事情的时候,那么他们战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之后只需写好讣告,随便画几张画像,寄回囚犯的家乡即可。 公山羊是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护国将军沈从山,加入了他的麾下。 公山羊告诉琉儿,他喜欢在军营中和大家并肩作战,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感觉,他学了很多东西也明白了很多事,感受到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琉儿一直静静听他说,露出一点淡淡的欣慰。 “小姐你相信我,我将来一定能照顾、保护好你了,你相信我。” 琉儿冲他笑着点点头。 忽然,公山羊问她:“小姐,你是谁?” 琉儿不解地抬头看他,我是谁?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我问你是吕琉儿还是钟留夷。” 她冥思苦想了很久,最后无奈笑笑说:“原来我已经变成了钟留夷。” “小姐,不论过去多久,不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在永远是我最初认识的你,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你和我的关系不会变,因为这世上我们唯有彼此。” 琉儿眼眶有些湿润,她封闭自己的心很久了,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面对依旧是那个坦诚赤诚的公羊,琉儿只觉自惭形秽。 公山羊察觉到小姐有些低落,说道:”从前我觉得自己就是你的跟班,天天听你的话,其实后来我渐渐发现……” “什么?你发现了什么。”琉儿好奇问; “发现你做人做事一塌糊涂”; 刚还说要保护我,现在就说我的坏话。 “小姐,你还很冲动。你经常做出与自身能力不符的事。” “好好!我知道了,你别说了罢。” “你这个人还很记仇,什么事都放在自己心里,不与人说。” 琉儿对他怒目而视:“好啊,光天化日之下,你公然污蔑小姐,该当何罪?” “发配边关。” 琉儿懒懒道:“时候不早了,那便快些去罢~” “小姐,你忘了,我已经去过了,现在刚回来。” 公山羊低压的双眉和黑色的眼睛,倒映出天边夕阳的光辉,若是我能做这光辉就好了,他的眼睛里便是因为我而美丽。 琉儿呆呆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小姐,这边可以看到夫人和紫苏安葬的山顶。” 琉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心中默默道:阿娘、紫苏,是你们保佑公山羊回来了么。 下山的时候,琉儿忽然挣开公羊的手,说:“该你背我了!” “小姐,哪一次不是我背你,你这话说的。”公山羊撇嘴道; “什么~上一次你受伤是我背的你。”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背得动我。”公山羊别过脸不屑不信; 钟留夷的头顶才到他肩膀,他再把脑袋转走,仿佛就离着更远了; 琉儿一下跳起攀住他肩膀,一手勾住他脖子拽回来:“你想不认账啊?” 公山羊被她逗笑,“好吧~小姐我认,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公山羊呼吸放缓,慢慢靠近小姐的脸,直到彼此间呼吸可闻还没停下的意思; 琉儿心跳骤然变快,呼吸开始焦灼,吐息间似乎将火焰吸进了身体里。 她忽然松手,又使劲推了他一把; 公山羊被推开,也只是无奈笑笑; 琉儿转开身道:“你不信我?!那现在我背你,你看背不背得动。我走十步便算我赢。” 公山羊大方道:“走一步都算你赢。” “不行,一步算什么,显得我是耍赖赢的。” 公山羊覆在小姐背上,感觉小姐瘦瘦小小的身子都没有能支撑他的地方,只能用胳膊牢牢抱住小姐的肩膀,琉儿被他一搂,两人的中心边齐齐向后倒,好在……最后公山羊站稳了。 “小姐,莫不是要倒着背?” “你住口~” 公山羊很听话,乖乖住口。 “脚不许着地。”琉儿命令他; 公山羊抬起左边的脚,琉儿向左一踉跄,又抬起右脚,琉儿又向右一踉跄。 何止住口,公山羊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小姐背着他颤颤巍巍、摇摇欲坠地前行。 琉儿的脸憋胀得通红,她的腿每走一步都得颤三颤。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十……步,最后一步险之又险差点摔个人仰马翻。 公山羊一只胳膊揽住累的站都站不住的小姐,打趣道:“小姐真是女中豪杰,力可拔山,神勇无敌。” 钟留夷不解,怎么搞得,身体不好了还是寺庙里,上次背也没这么累啊,感觉腰都被压弯了。 琉儿缓了好半天才直起腰,摆着有气无力的手,气若游丝道:“来来来,该你背我了。” 公山羊蹲的极低,钟留夷双手抱住公羊脖子; 随后,就像是冲破了无数的障碍,公山羊高大的身躯一下将她带离了地面,上面的视野无比广阔畅达,呼吸都变顺畅了。 钟留夷忍不住哈哈哈的笑出声,笑声滚落山坡,他们变回了几年前无忧无虑的他们。 “去哪儿?”公山羊问; “上春山!” 春山一入寻无路,鸟响烟深水满溪。 呼呼的风穿过琉儿的头发,风带着他的云,向山上跑去。 久别重逢、失而复得、虚惊一场,琉儿发现噩梦终于要醒来了,在她以为永远不会醒来的时候。 太幸福的时候,只会让人隐隐感到害怕,钟留夷搂紧公山羊的脖子,心中暗下决心这次她一定不会再放手了,死也不会。 山下原地等待的将士,此时看着山上像是小孩一样玩闹的两个人,都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天呀,这还是咱们那黑面煞星的将军么?” “整个一个纯情的少年郎。” “从来没见将军这么开心过……真难得啊。” 第59章 双向奔赴 连着几日,公山羊天天来钟府找钟留夷。 这日,公羊换了一身便服,头发梳在头顶,戴了冠,束腰蟒袍,雄姿英发,带着他的那个傲娇小副将,等候在钟府门口。 家仆进去通报,片刻之后钟留夷出来了,穿着最新的绯红色苏绣罗裙,镶银丝浅色的裙边际映衬,像是骄阳下正在塘中盛放的红莲。公山羊看着小姐眼中带笑,琉儿害羞,佯装生气将脸扭到一边,谁知公山羊却一把搂住她肩膀; “小姐,我们去樊宾楼吃饭。” “你想去么?” “故地重游”。 “好,那走~” 钟留夷感觉自己被公羊一裹挟就走出去了,公羊走的快且势猛,仿佛能轻易的就带走自己,琉儿完全将自己放心依靠在他身上。 他们走远后,钟府门口又走出两人; “郡主您别看了,徒增烦恼。翁知府已将婚服送来,几日后您便要成婚了。” 心儿的眼睛还望着他们离开的地方,半天才说:“翠竹,我想和琉儿姐姐一同成婚。” 心儿的眼泪把脸上两抹淡淡红晕划开了,她定是刚偷偷落泪了。翠竹不明白,每次公山羊来接钟留夷,郡主也要打扮,最后躲在角落看他们开开心心离去,既然打扮了为何不出去,既然不打算出去为何还打扮。 翠竹道:“郡主您成婚的准备已是仓促,钟留夷小姐在几天内就准备成婚更来不及,别想了不可能的。” 心儿的眼中忽明忽暗,眼睛酸了也不肯闭上,她眼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心儿忽然蹲下身去; “郡主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翠竹招呼家仆,“快来人,扶郡主回房,去找御医来。” 心儿痛苦呻吟:“翠竹,我心疼~” “郡主!郡主您撑着,御医马上就来!” “翠竹,我心痛~” …… 公山羊和琉儿到了樊宾楼,正门大敞,堂倌欢迎的队列都排到了街上。 樊宾楼的老板也出来迎接,他这么多年才能把樊宾楼开的声名远扬,霸占酒楼界数一数二的地位。就已征明他是个七窍玲珑、八面驶风的人,更关键的是他一直抱紧钟家的大腿。 公山羊第一次见樊宾楼的老板,个头矮身体胖,其貌不扬的脸上满是亲和的笑,站在老板身旁的楼管家也换了副新面孔。看他俩那个架势,仿佛他们都要对钟留夷肝脑涂地。 公山羊不知道的是,樊宾楼已和从前大不一样,现在主是生意场,所有官商勾结的协议都是在这里达成的,这就是一个资源置换的名利场所。而他看见的这个老板也已不算是樊宾楼唯一的老板了,真正的大老板其实在他的身侧。 进去后公山羊也是眉毛一挑,今日樊宾楼里竟然清空了客人,座上宾只有公山羊和琉儿,几十号堂倌跑堂都只为他们服务,而他们又仅仅是去了楼上的一间包间。 两人用饭过后,便在面向湖光山色的露台上坐着,这是樊宾楼风景最好的包房,可以望湖楼下水如天。 公羊问:“小姐,钟老爷怎么样了?” 钟留夷眼睛转向天空,懒懒的声音道:“依旧昏迷不醒,御医、名医都来看过了,皆束手无策。” 公山羊说:“我随将军在外征战时,听说过捭族人有一种虫药,吃到肚里虫子便活了。它能自行去到人体内的病灶处,虽未必能将人完全医治好,但可让昏迷的人恢复六识,免的悄无声息死于冥冥中。” “竟有这样的药?” 公山羊解释:“也不能完全说是药,它其实是一种蛊虫,捭族人以身养的毒虫,比药厉害,能治人更能害人,这种蛊虫可供驱使,为养蛊人所用。” 顿了顿又说:“我得了一颗。” 钟留夷听到这里却沉默了。 公山羊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交在琉儿手上,一切决定都交给她,自己不过问。 琉儿转了转那盒子,随手塞进衣袖中。 两人在樊宾楼待了一整日,回家的时候他们都不愿坐马车,想像小时候一样在街上闲走闲逛。 之前被钟留夷搞得乌烟瘴气的钟阳城,在翁知府的治理下,已经恢复了生机,街上车水马龙,小商小贩也都回来了。 然而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却向他们投来憎恶的眼神,如果能用眼神杀人,那他们眼里肯定都要射出刀子来。公山羊给罗滕飞使了个眼色,让几个士兵从那边把小姐保护在中间。 琉儿只是低头走着,她不想抬头对上那些眼神。 忽然,一个血包袱从士兵的间隙扔了进来,不过没有扔到钟留夷身上,被公山羊用刀鞘挑开扔了回去,砸中了那个丢包袱的男人。 血包袱砸中他,他身上便立刻有了红色的记号,想躲也不行,几个士兵将他擒住。 他自知是躲不过,心一横大喊:“你这个恶毒丧钟,开赌坊钱庄赚黑心钱,害得我倾家荡产,你快去死!我今日便要和你拼了。” “是你自己赌博,关我什么事!”琉儿抬头冲他喊; 然而她这一喊却是犯了众怒,好几个人向他们挤过来,嘴里污言秽语的骂; 公山羊拔出刀,在几人眼前一划,当即差点割到他们脸,那几人本来也是打算起哄闹事,见有人拔了刀,不敢再把事情闹大,偃旗息鼓走了。 围观的群众大失所望恨那个人竟这样草草败下阵,连钟留夷的身都没有挨到。 公山羊挥挥手,没一会人群就被士兵给驱散了,几人将地上的血包清理了,发现这是用破布里面包着烂草又沾了动物的血做成的血包袱,是要人血债血偿的意思。 公山羊的胳膊上溅到几点血,钟留夷掏出手帕使劲给他擦拭胳膊,但是完全擦不掉那血渍,还越擦越脏,琉儿换了一条帕子接着擦。 “好了,好了小姐”; 公山羊按下小姐的手,她却把手抽上来继续在他衣服上发了狠劲死命擦着,直到公山羊将手臂抬的高高的,让她够着到了她才不得不停下。 “小姐一点血无碍的,我在战场上血还见的少么。” 钟留夷低头,声音有气无力道:“我们还是坐车回去罢。” 到钟府下了马车,钟留夷依旧郁郁不乐,正要走,公羊忽然拉住她。 士兵拿来一个锦缎包的精致木盒,公山羊打开里面是一双金簪、一对龙凤金镯、一副金耳环。 琉儿看那盒里的东西,十分惊讶:这不是……求亲用的么。 公山羊道:“我没父母,没有请媒人,因为小姐,我想自己给你说。” 琉儿的心跳快了起来,抬头怔怔望着他; “琉儿,我向你发誓,将来我会用我的性命保护你、呵护你,请你答应嫁给我。” 公羊见她无动于衷,忽然急道:“小姐,你说话啊,答应我吗?” 琉儿脸红道:“哪里一说就合适,待我回去想好了再告诉你~” 只是一瞬,明显小姐眼中的忧郁之色尽散,公山羊放下心来,故意用命令似的口气说:“你现在便想,我等你。” “现在想不出来!说了要明日。”琉儿甩开公羊的手,转身便要回府去; 公山羊在她身后,想伸手拉她,又觉太心急逼她也是不妥,只能讪讪收回手,说道:“小姐我明日再来找你,你要给我答案,今日我也还有事。” 钟留夷转回身问他:“你要做什么去?” “既到了翁知府的地盘,自然要去拜见一下。” 钟留夷提醒他:“翁征明他现在变得很不一样,你与他共事需小心谨慎。” “他一直是这个样,只是从前善于伪装。” 琉儿知道公羊心思缜密,办事稳妥,也不多嘱咐,由他去了。 公山羊带着一队人马便向知府衙门去了。 翁征明听说公山羊没死,还被派驻到了钟阳城外的凤凰关。他听说公山羊是在沈从山沈将军的麾下。这次大军回朝,沈将军便给他请旨意封了一个将军头衔。 沈将军战功赫赫,颇得皇上器重,每次他凯旋,皇上都是请他用家宴。 虽不知这公山羊和沈将军关系如何,但他也算是傍上了大靠山,自己和他同朝为官,怎么也应该去拜会一下,以免落了话柄,得罪他事小,得罪沈将军可就麻烦了。 公山羊与翁征明在钟府见过很多次面,翁征明也很注意过他,两人虽然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却谁都没和谁主动说过话,一句都没有,一个字都没有。他们之间总有些若有似无的敌对。 公山羊和小姐分开后还特地换了衣服才来。 翁征明在知府大堂突然见到了身着三品官服的公将军,带着十几个精锐将士,穿盔戴甲,配着刀全部列在知府大堂内。 比他这个四品知府可是高压一头了。 翁征明心道:来者不善,看来是示威来了。 翁知府站在堂下,作揖道:“公将军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您这……以后我们钟阳可是要重武轻文了”; “若是真有用的文倒也罢了,只怕是毒文,越多越无用。” 翁征明本还想笑脸相迎,现在也懒得笑了:“看来公将军长个嘴,真的只会大言不惭。” “没学会你那九曲十八弯的迂腐,请翁知府谅解。” 公山羊手里转出一把亮闪闪的短刀,说:“若翁知府知道我睚眦必报,还能笑得出么?” 那把刀在很近的距离里插向翁征明的胸口,翁知府却也没躲闪,迎面用胸口抵上了公山羊的刀。 翁征明脸上毫无惧色,完全不怕他持刀行凶; 当然了,因为这里可是知府大衙。 翁征明道:“我为何不笑?我想我虽别的事情未必全对,但你杀人不偿命,而是发配充军的这件事,我是做对了。要不你能现在好端端站在这里,而我还得称呼您一声羊将军。” 公将军不叫,镇远将军也不叫,偏偏叫羊将军! 公山羊也是没想到这个细胳膊细腿如蒲柳之质的翁征明倒是有点骨气,此时此刻还在激怒自己。 公山羊道:“若你表里如一,我倒是拿你没办法,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只善于伪装。” “哦!比喻啊~”翁征明也来了兴致; “那我倒要想想你像什么了,在钟府的时候,我看你除了吃就是干活,寡言少语,然后再加上”; 翁征明对公山羊鄙夷地上下一扫,撇嘴道:“你四肢发达而胸无点墨,更像是……像是一只马熊。” 公山羊笑了:“斗嘴就不必了,翁大人的三寸不烂之舌我算是见识了。今日来,只是拜见同僚,日后共护一城,行诸事劝你小心谨慎。”公山羊收回刀子,刀尖在翁征明的官服上留下一个破口。 翁征明揉揉自己心口,嘲讽语气道:“原来只是拜见,我还以为公将军来报恩的,是我多心了。” “什么恩?”公山羊疑惑; “当年要不是我为你杀人报官,您怎能有这机缘凑巧成为将军,还一朝得势猖狂嚣张。” 公山羊恍然,冲他道:“你可死心了,刚才便是找你报仇。” 翁征明收敛了笑,坦言:“我知你为何而来,今日你们在街上的事我都听说了,钟大小姐的所作所为,惹下一城民怨民愤,人要找她寻仇报复,不是我能制止得了的。” 公山羊道:“若没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几个百姓我还是能处理的。只怕别有用心被我查出,纵然他是知府大人,我也要抽筋剥皮让他付出十倍代价。” 公山羊说的真切,把翁知府身边的一个师爷吓得踉跄,还撞到了兵器架子,几件重兵器砸在地上。 肃穆公堂上,这几声分外刺耳,让人不舒服到了骨头里。 公山羊走后,翁征明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如渊。 身边的幕僚躬身上来问:“大人,这人来是什么意图。” “世人皆以为自己是救世主,谁知不是他人刀俎下的肉。他能有今日确实不容小觑,以后派人盯着城外的凤凰关。” “是大人。” 翁知府望收回目光,看见落散落在地上的兵器上,伸手摸摸自己胸口破了的衣服,已经有血渗出来了,便是这一项就能告他残害同僚了,他当真是一个不懂官场、不知死怎么写的莽撞人。 翁征明背对侍从问道:“我义父回来了么?” “大老爷他们在后堂等您呢。” “他们?还有何人?” “大老爷带回来不少人呢!光是民兵编的队伍就有二三百人,已经全安顿了。” 翁知府听后,匆匆去了。 第60章 醒来 吕琉儿成为钟留夷那一天,仿佛就在昨日。 当时她心里烧着吞噬一切的火,如同一个为了仇恨而活的人。 钟留夷报复了所有欺凌过她的人,让他们付出了比之前重十倍的代价,那些人被害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无辜的人也受了牵连,他们夜夜咒骂钟留夷不得好死。她等着她的惩罚,希望报应来的越快越好,所以丝毫没有收手之势。 而就在此时,命运却将公羊送回来了,好似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你想要反抗命运,但现实却是老天让你哭你就要哭,让你笑你还得立刻笑。 钟留夷现在就是被命运打了个巴掌,又给了颗枣。 钟留夷和紫儿刚回府,见心儿等在门口。 心儿说:“许久未见你,我都快出嫁了,便在这里等你回来想与你谈谈心。” 琉儿这才想起,自公山羊回来后,自己便日日不着家,也是很久不见心儿了。 “最近我出去太多次,忘记你都快要出嫁了,抱歉。” 琉儿走近才看清她又消瘦不少,以前圆圆的脸蛋,现在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若说原先只是甜美可人,现在便又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若说起来,心儿的长相较琉儿更加甜美,是远近闻名的美貌,若不是翁征明有圣上赐婚,这世上想要求娶心儿的优秀男子恐怕会踏破钟府的门槛。 钟留夷随口道:“我以为你去知府衙门了,之前听说翁知府邀你去府上练字。” 心儿道:“嗯练字,征明哥哥很忙还陪我说了好多话。我最近……就是……有些想你了。” 心儿的声音弱弱问:“姐,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嗯,公羊回来,我自然是最开心。” 心儿看到紫儿手中端着个精致木盒,便盯着看; 钟留夷注意到,说那是公羊给她的,随后让紫儿打开了盒子。心儿看见里面的龙凤金镯金簪,愣了好一会儿,才强行挤出一个笑说:“琉儿姐姐,我真为你高兴。世上最好的事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嫁到自己的意中人。” 心儿眼神微弱,像在自言自语:“若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琉儿看她:“你不想嫁给翁征明了?” 手一抖帕子掉落在地上,心儿慌张道:“我……我自是心悦于征明哥哥的,我们青梅竹马的情意,嫁给他我是愿意,愿意的。” “哦~~”琉儿长呼一口气,笑道:“说了这么多,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征明哥哥了。若是不喜欢,那如何能委屈妹妹,我一定替你跑去知府衙门退婚。” 翠竹听得出钟留夷一直故意炫耀她和公山羊的幸福,还说些话奚落郡主,她在一旁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气不打一处来。 心儿倒是没在意琉儿的话泥中隐刺,她依旧在失神,说的话也变得语无伦次、顾左右而言他; 琉儿只是听着她 踟蹰半天后,忽然冒出一句:“琉儿姐姐,我想若是我成婚之后,可能会很少见面了。” 琉儿心中赞同,她想,何至是很少见面,钟辛夷,恐怕是这辈子再不会见到了,待我与公羊离开钟阳城,我只求永远忘记这里、忘记你们。 心儿说完上句话后,又是犹豫纠结了许久; 钟留夷看出她想说什么话,也不催她,只在一旁默不作声等着。 最后心儿抬头直直对上琉儿的目光,声音高了一二分:“琉儿姐姐,虽我们这对姐妹不似人家姐妹那样亲近,但我们毕竟是亲血脉,作为妹妹我最后有一个心愿,希望……你成全。” 钟留夷可不想帮她完成什么心愿,只等她说出便拒绝她; 却听心儿缓缓道:“我想同你一起出嫁。” …… 钟留夷回到房内,又欣赏了一番公羊给她带的塞外的雕刻和耍货,那些雕刻的东西形状夸张奇特,很有异域风范,她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个个都喜欢得不得了,玩了好半天后才让紫儿收起来。 准备歇息了,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堆砌的几大摞快堆成山的东西,应是王管家送来的钟府的账目,只看了一眼就觉心情不畅,叫人来全部收走了。 在钟留夷准备换寝衣时,忽从袖口跌出一个方盒; 紫儿捡起来递给小姐,她忽然想起来这是公山羊给的那个捭族的虫药。 钟留夷以为自己和钟家已经两清,父亲对她冷漠,自己阿娘和生母被害去世,他丝毫不过问,还当着她的面只关心疼爱钟辛夷。她也曾因嫉恨想利用父亲修道食丹砂而害他。然而钟天酬意外被仇家下毒,中毒后已是受了不少折磨,现在还生命垂危、朝不保夕。 钟留夷也就渐渐的放下了对父亲的怨怼和恨。 此时她捏着那药盒陷入沉思,对这颗药她并不抱多大希望,但毕竟有生养之恩,明知有这颗药却不给他,却也扰的琉儿心中纠结。 心中思索挣扎一番后,琉儿下了决定,左右只当是最后尽孝了。 她让紫儿唤了个婢女进来,询问钟老爷那边的情况。 小婢女跪在地上回话:老爷那边已是饭药都不进了,御医已经束手无策,今日白师爷看了老爷的情况,好像说要请辞。 白师爷要走?钟留夷诧异; 这白师爷跟了老爷三十多年,现在老爷昏迷不醒他倒要走? 不过也马上想到了原因,白师爷现在走或许还安全,这世上想知道钟老爷发家秘密的人数不胜数,他们会把白师爷视作唯一的知情人,等到钟老爷去世后他就不好走了,多少人会盯着他。不如趁早离开,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隐姓。 趁着夜深人静,琉儿带了捭族的虫药去了钟老爷的院儿。 钟老爷房间只剩了微弱的光,留着一个伺候吃药把脉的大夫在身边,若是钟老爷断气,他也好诊断判定。 钟留夷让人进去通传,说她要同父亲讲几句话,片刻后,那个大夫出来了。这个大夫守着大夜,正困乏的浑身难受,也想出去走走。 钟留夷进屋看着床上形如枯槁的钟天酬,心中微微叹息; 曾经叱咤商界的钟天酬如今变成这般模样,任谁看了,都不能不以为这是什么报应砸在了他头上。只是短短几月的时间,他已经犹如一具裹着皮囊的人形白骨。 自己就这为了寻这样一位无情的父亲,一步步走到了今日。往事历历在目,身上的伤心里的伤还在,她捏着手中的药盒,心中是释然的平静; “父亲,不论这颗药能不能救你,你我都两清了。” 琉儿把药放进父亲嘴里,用水给他顺下去就离开了。 大夫刚在外面闲庭信步了片刻,就被家仆叫回去看老爷,说钟大小姐已经走了。大夫在心中骂骂咧咧,这外养的庶女就是不亲,自己父亲都快死了,她来看了一眼就走,真是不孝。 大夫回来后看见钟老爷的头偏了一侧,怀疑这庶女莫不是因为钟老爷不疼爱她,就给了自己父亲一耳光? 他刚想给老爷把头扶正,却突然感觉老爷的脑袋居然与他梗着劲。 大夫一屁股坐在地上:“老老老……老爷……” 昏迷了几月的钟天酬,当真只剩一副皮囊了,骨头也软了,血肉也干涸了,精神也在一点点消散。进入前所未有的黑暗,但他依旧害怕,他不想就这样死了,他怕自己做的孽报复在心儿的身上,他逃避了一辈子,若是因为自己害了女儿,那下去如何和他的梓玉交代?自己已经辜负了梓玉,仍旧没护住两人的女儿。 忽然间,他却有了感觉,全身最灵敏触感的地方,他感觉到的舌头上有什么在爬。原来那颗虫药遇水而活,然后钟天酬感觉什么东西使劲咬了一口他的舌头,然后顺着他的喉咙爬了下去,边爬边生气,发疯似的在喉咙里横冲直撞,时不时咬上几口泄愤,一虫激起千层浪,肚子瞬间翻江倒海的疼起来…… 第61章 一起成婚 第二日大清早,便有个男仆来说钟老爷醒了,要见钟留夷。 想不到公山羊给的这颗这虫药竟然有奇效,竟能将已经气若游丝的钟老爷拉回鬼门关。无论如何,能醒来已是奇迹。 钟留夷已经答应公羊,等他下月回京与沈将军汇合,琉儿便要同他一起离开。 所以这次去,一则告诉父亲,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要随他去,得了父亲的同意,算有了父母之命。二则,与父亲道别,此去便是生死两茫茫,再不复相见。在自己将要离开的时候,对父亲已经释怀,毕竟这是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血脉相连的父亲。 连紫儿都看出,自己有六分长得像父亲,比心儿更像钟天酬。 “紫儿,去把柜子里的香囊拿出来。” 紫儿应声去了,一会儿拿着两个福寿绵延的香囊过来。 以前知道父亲修行常年打坐,便给他缝过两个香囊,可以装驱虫或是醒神的草药。后来父亲对她冷漠,这两个香囊也就没送出去,现在要走了,决定还是送出去。 钟天酬的房间刚煮了药,里面飘散浓浓的药味,钟老爷半靠坐在床上,身边只有白师爷一人伺候,看来白师爷见老爷醒来也不打算请辞走了。 钟留夷看着父亲,他只是醒来了一双眼睛。弥留之际的一双眼,眼神空洞无生气,他的眼皮需要用东西粘起来向上吊起才能露出眼睛。而他恢复的意识,让这张脸更显悲怆,因为现在你能在他脸上看出他的感受了。 见她来,钟老爷的眼珠木讷向旁侧一转,那边的白师爷立刻会意,拿着一些东西向钟留夷走来。 “钟留夷小姐,老爷虽醒来,但还不能说话,他有些东西务必要交给你” 钟留夷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自己的事,见白师爷拿着两个册子来,那两本上面分别写着钟辛夷、钟留夷。 白师爷道:“老爷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他还有些事情放不下,关于您和心儿小姐,还有些事应该要告诉你。” 钟留夷疑惑:“告诉我?只告诉我,而不用告诉心儿?” “郡主将来也会知道。” 钟留夷伸手接过两个册子。 白师爷将册子递出后,自己手上却多了两个香囊, 听见淡淡一句:“给父亲的。” …… 到了晚上的时候,钟留夷派人告诉了心儿,说她们俩会同一日一起出嫁。 公山羊在凤凰关也收到了小姐送去的亲笔信,信上说四日之后让公山羊准备迎娶她。 公山羊疑惑之余又觉满心欢喜,似愿望突然成真般,而且他也来不及做多思虑,因为时间仓促,仅四日要做成婚准备,他立刻叫来罗滕飞,安排人去准备三书六礼、采买东西,还有布置新房等等事宜。 因新郎新娘婚前三日是不能见面的,所以公山羊处理完事情,立刻入城去见小姐,两人去了樊宾楼。 一夜未见,公山羊觉得小姐就憔悴了许多,一双眼睛有气无力半睁着,看着都觉得她很累的样子。 琉儿解释说因为成婚要准备好多事情,所以有些累。 “小姐,你不是之前告诉我要离开钟阳城么,我们去找个你喜欢的地方再成亲,然后请当地的街坊邻居和朋友来做客岂不好,也不用这么多规矩。” 琉儿却道:“这世上到处是人,而你又活在人群里,所以不能不按规矩办事。” “可明日我就见不到你了,要足足三天呢。” “终于不用见你了,不然每天梳妆打扮,累都累死了。” “见我何必要打扮,你长什么样子我又不是不清楚。你这都会累,我日日做梦才盼来这样的好日子。” 琉儿神色一黯,幽幽道:“我也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公山羊忽然伸手将小姐揽在自己胸口,然后顺势躺在榻上,琉儿推搡他的手他也不松开。 他安慰小姐:“没关系,没人看得到”。 公山羊将小姐的头按在自己胸口,轻拍着她的脑袋,“睡吧,小姐,你累了便可以睡。” 这是樊宾楼位置最好的露台,像是在空中伸出一只观天赏景的手,虽是把酒言欢、吟诗诵词的地方,但若用来睡觉那更是一绝。 琉儿一躺下,顿觉铺天盖地的倦意袭来,四周微风轻抚,公山羊胸膛缓慢沉稳的呼吸,还能听见他的心跳,就这样,琉儿几乎是一刻也支撑不住便进入了梦乡。 堂倌进来添茶,撞见这一幕,知趣退了出去,轻轻把门拉上,守在门口不让人靠近。 钟留夷一梦醒来已是黄昏,想不到竟然睡的这样好。 她一动,公山羊便察觉。两人坐起来面对面,湖边一点橘红的天光,将他们的脸都染成了暖色。钟留夷要起身,忽被公山羊一把拉住,他眼里燃烧着晚霞,双手轻轻用力,就将琉儿纤细的身体紧紧贴在自己胸口。他觉得现在这个距离完全不够,但他克制着着自己的力量,怕弄疼小姐。 从此以后他们不再是家人,而是更亲密的关系。 可是琉儿的身体始终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她只是一直低着头; 明天开始新郎新娘就要三日不见了,小姐还要这样矜持,公山羊抱着她也不说话也不松开她。 琉儿清晰感受到公羊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好像要将自己暖化了震碎了。 许久,她才将头抬起,她的额头触碰到公羊的下颌,光是那一点皮肤的接触,便有了破涛汹涌的情感; 公山羊终于等到,他低下头用手捏起琉儿的脸,轻轻贴上她的唇,柔软的感觉捕获了他身心的全部。 一个热烈缠绵的吻,将今日的晚霞燃到了最尽头。 很多复杂的情感,不能宣之于口,但身体可以感知到。可能是公山羊太过的渴望得到这份亲密关系,以至于他却忽略了琉儿那微妙的伤感。 在送小姐回去的路上,公羊脸上喜悦之色不减,他的人生第一次这样满足,熬了十几年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之前的一切经历好似都微不足道,已经值得了。 走到钟府门口; 这次两人道别,再见就要等到婚礼当日了。 钟留夷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小声道:“公羊,我不回家了。” 她的声音非常小,以为谁都不会听到,但公山羊却听见了; “怎么你不想回钟府了么,那你跟我回军营!” 公山羊立刻伸手过来拉她,在他手马上要抓住她的时候,琉儿才躲开了。 她道:“没有,只是三日不见会想你。” “那我带你走。”公山羊再次向琉儿伸出手; 钟留夷抓住他胳膊,笑道:“只三天不见又不是见不到了,做什么这样矫情。今日你先走,我目送你走。” “为什么,往日都是我送你进府。” “今日我目送你。” 公山羊坚决道:“不行!” “每日都是你送我回去,今日我就送你一次。”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公山羊的眉头已经锁起; 琉儿忽然泄气,大叫:“行行行,我走我走,想贤良淑德一次都不成,你目送我行了罢,以后永远都是你送我。” 她说完,就气呼呼拉上紫儿踏上了钟府大门的石阶,几步跑进府去,头都没有回。 公山羊望着莫名其妙生气的琉儿的背影,在原地愣了片刻,他看看钟府朱红色大门,三天后就要在这个门前迎娶小姐了,这感觉为何这样不真实。 罗副将小跑过来,禀告说成亲用的东西都买回去了,但还需将军过目,军营中皆是男子,怕弄的不好让钟小姐不喜欢。 想起成婚还有好多的事没处理,公山羊把心头的疑虑不安按捺下,匆匆上马带人走了。 他走后,钟留夷从钟府大门里走出,望着公羊离去的背影; 琉儿不认为公山羊当上将军多么八面威风,她知一个囚犯士兵走到今日的地位有多么不易,尸山血海的战场上九死一生。公羊还和她说过,他真的喜欢和他的战士在一起并肩作战,他真的是好不容易才拥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一番事业。 她望着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离去的背影,在黑漆漆的街道上犹如一道希望的火,渐渐消失不见。 琉儿回到钟府,派人去把王管家叫来,王管家还以为小姐是要处理生意上的事情了,带着八个人抱了一堆账目过来,结果钟留夷看都没看那些一眼。 钟留夷道:“王管家,三日后我要与心儿一同出嫁,许多东西都要筹备,交由你去办罢。” “什么!您也要出嫁!!”王管家震惊的大叫起来。 钟家是养不起女儿了么,怎么一个嫁另一个也要嫁。 当他得知他又得要准备一份出嫁的东西时,又顿觉两眼一黑; 王管家立刻哀求:“小姐啊~这剩下几日了,老奴长三头六臂也张罗不出来啊,当时心儿郡主的嫁妆可是长公主娘娘早备好的,所以各方面筹办起来才算顺畅,您这三日就要备齐所有东西,便是杀了奴才也置办不出来啊。” 钟留夷听见长公主,心头一震,目光晦暗:“嫁妆便是不必了,其他的就按照心儿的标准,准备一模一样的便可。” 王管家依旧不干,诉苦道:“奴才最近感觉身体甚是疲乏,很多时候力不从心,想是大限将至,伺候不了主子了。” 王喜自从被钟留夷提拔当上这个管家,半年不到头发全花白了,日日跟着钟大小姐做些伤天害理的事,还操着掉脑袋的心。今日索性撂挑子不打算干了,反正养老的钱已赚了几倍,卸任算了。 琉儿看穿他心思,冷冷道:“你去办嫁妆,我自己关赌坊和钱庄。” 王管家闻言,当即蹭一下站起身,脸上堆满笑:“老奴现在就去为小姐办嫁妆,定让小姐您风风光光出嫁,绝不出一点纰漏,请小姐放心待嫁。” 王管家说完,撩起衣摆就要跑,生怕钟留夷反悔似的。 王管家最近因为关那些钱庄和铺子,已经头疼好几日了。那些拿着分红的官员大户都如狼似虎,几乎要他扒皮拆骨。 现在小姐自己去做这些事,简直就是救了他的命,置办出嫁的东西就是把他累死,他都愿意干。 王管家刚说的都是气话,其实他才不想卸任,钟府管家可是世上数一数二的肥差,有钱赚还有随从伺候,就是让他再干二十年他也愿意。 王管家办事效率很高,当日就将方圆万里的布庄、衣料铺、首饰店、宝器店、古玩铺、银楼都给搜罗了个遍,包括边关外的西域、高丽、暹罗、天竺那边来的商人,所有奇珍异宝的货品一概都是送到钟府先挑选,连着两日,金银珠宝水一般汇聚到了钟府。 传说,长公主娘娘去世前已经给心儿郡主准备好两座金山银山当做嫁妆。 外面的人们都说:刺猬现在打洞进了钟府,也会挂满宝物出来。 …… 钟老爷醒来的事很隐秘,因为他现在依旧是全身不能动,若是仇家知道他醒来,恐会趁机再下手。现在除了钟留夷和心儿以及钟天酬的几个心腹,谁都不知钟老爷醒来了。 钟留夷给公羊写了信去,当天便派了几十个精锐将士来钟府。现在钟府有他们两个人的新娘,你能派人保护,当然我也能派人保护。 官兵与衙役起了冲突,翁知府得知后,将衙役撤回,只留少部分人和公山羊的官兵一起把守在钟府门外,总算让府里再没了巡逻的人。 与此同时,钟家一日要嫁两女的消息不胫而走。这可是双喜临门的大日子,富可敌国的钟家要嫁女,还是仅有的两个女儿一起嫁。 全城的人都在等着这场盛宴。 樊宾楼作为婚礼宴客的地方可是有史以来头一次,毕竟钟家还是樊宾楼的主家,入了多半的股。不然,普天之下,试问谁家能请得起这样的宴席排场。 据说婚礼当日,要在钟阳城的主街上摆长街宴,让全城的老百姓都能品尝一次樊宾楼的饭食。选定了六十道主菜,三十道冷菜,龙凤呈祥,鸳鸯戏水,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命名的四道寓意美好的点心。 樊宾楼已经开始闭门准备婚礼的菜品了,除了重要的客人,其他人一概不接待。 连着几日,北街上都飘散着樊宾楼饭菜的香气,让整个钟阳城百姓一日三餐桌上的饭菜都黯然失味。 钟阳城不光是四面八方的商客、还有远地的官员,受过钟府恩惠的人,这些人都由白师爷以镖局、飞鸽、信物等,走水陆空三路传输出去的请帖,那些人收到信便千里迢迢都赶来了。 不过最近的钟阳城有些动荡不安,多了很多流民,还都是东面打仗逃来的难民。 这些难民都是胡人,据说胡人内部发生暴乱,内部有人谋权篡位,打的十分凶险,百姓成了难民,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到了西面。而西面的第一城便是钟阳,所以他们一窝蜂涌进了钟阳城。 这些胡人穿着简陋、语言不通;而且相较于中原的人,他们身高体壮,面目凶恶,很难融入汉人的城。还把钟阳城的居民吓得不敢出城。知府派了人把守住三个城门,只由着他们在城外乞讨,不许进城。 因为没有吃喝,饥肠辘辘的难民偶尔也会抢劫路过的人,于是人心惶惶,好多来钟府赴宴的宾客听说有难民围城便做罢了,只差人送了信来,怕恭贺新婚的礼物在半路被难民给截了。只等着他们走了后再找机会送礼。 最后,还是公将军把这群人收进了凤凰关。他让人给妇孺老幼安排了住处,男的如若身体没有残疾就收编进军营,倒不是强迫他们当汉族的士兵,而是当了士兵之后可以领一份军饷,这样也可以养活自己和家眷。 钟留夷知道后,给那些难民送了很多食物和衣物,因为得知这个消息,难民便都往这个地方跑,公山羊不久便收留了大几百的难民。 ………… 紧张的混乱和忙碌后,终于到了成婚这日; 早上已经过了辰时,天依旧不亮,钟阳城全城的百姓就这样摸黑出门了,街上匆忙的脚步声声,几乎没人说话; 这实在不像是个成婚的日子,黑云压城,东西南北的邪风满城乱窜…… 第62章 婚礼 南街的人们等不到第一声鸡鸣,就纷纷出门了,街上静悄悄的全是匆匆的脚步。 为什么这么早? 今日可是钟府双喜临门的日子。迎亲的一位是八面威风的镇远将军一位是钟阳城的知府,两位新郎官的排面定是都不小,若是等到迎亲队伍一上街,定是拦的水泄不通,就谁也别想去北街吃席了。 毕竟钟府只有两个女儿,而这两个女儿还都是同一天出嫁,这千载难逢的喜事,可得赶早不赶巧! 天还是青色,太阳还在赶来的路上,天边只是微微露出了鱼肚白,钟阳城里已经万人空巷了。钟府大门口静悄悄的,很多鞋底摩擦路面沙砾的声音,空气还有些寒凉,好在人多可以相互挡风。再想到今日还能大鱼大肉饱餐一顿,心中都十分激动,更不觉冷了。吃的还是樊宾楼的喜宴,据说有六十道冷菜,还有四款特制点心,今日就是等到冻死都值得。 今日钟府还会散囍钱,每逢钟家有好事都会发钱发物,这时惯例。故而钟府门前才站了这么多人死心塌地等着,不嫌冷,抱怨也不敢有一声。 一男子对他媳妇说:“老婆子,待会儿我要是被钱砸死了,你拿钱走就行了,别管我。” 他老婆骂他:“你放什么蠢屁!这么多人来抢,钱还会专门砸你,砸死你倒好了,可惜的是你没那命。” 太阳终于在厚厚的乌云后升起了,虽是阴天,但好歹也是照亮了,人们相互间能看清对方鼻子嘴巴,起码能认出自家亲戚,不会一会儿抢囍钱抢错自家人; 在钟府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钟府大门才打开,出来一位家仆,脸上笑盈盈的。 他后面的人搬出一张四角桌,他站上桌子,向所有人拱手作揖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钟府大喜,感谢街坊四邻来捧场,感谢感谢”,男家仆抱拳作揖给钟府门口的群众鞠了好几个躬。 “一会儿新郎的队伍来了,还望大家伙给个面子,能鼓掌的鼓掌,怕拍疼手的就吆喝几声助兴,怕吆喝废嗓门的就道几句恭喜,钟府上下包括我们老爷小姐都谢谢诸位了。”说完又鞠一躬,弯腰下去还停了片刻不起,以表感激之情深厚; “这是我们钟府给大家准备的一点小小心意,大家就站在原处,我们派人到您身边去撒钱,每个地方都会撒到,每个人都有,烦请乡亲父老别挤别推别抢别闹别喊,也别为了捡钱去咯吱身旁的人,咱们做到温良恭俭让,把咱钟阳城老乡的气度拿出来!好不好乡亲们?” “好!” “没问题!” “放心吧小兄弟,你只管发钱罢~” “行行行,快发钱快发钱。” ……人们喊声不绝,都要他快点发钱。 场面混乱是肯定的,只是钟府得把这一段话说在前头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到时候万一出事也好有个说辞。 王管家提前嘱咐过,说这蛊惑人心的上清童子还是能早散就早散,安排了几个维持秩序和救人的大夫在外候着,别出几死几伤的大乱就阿弥陀佛了。 果然那几十个“散财童子”一出去就被围攻了。 前面那个发言的男仆,回头看了一眼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叹口气搬桌子回去了。 在钟府里,两位新娘是前日里半夜三更就开始起床梳妆打扮了; 因为是结婚,很多规矩和准备,所以有阅历的嬷嬷和喜婆子都在近身伺候,除了一等丫鬟和贴身婢女,其他的一概在外面听吩咐。 珠钗、首饰、华冠摆满了屋子,心儿郡主几次哭湿了妆面; 嬷嬷劝道:“郡主小娘娘啊,您可不能再哭了,再哭眼睛就肿了,可就不能漂漂亮亮出嫁了。” “嬷嬷我也不想哭,可是眼泪就是不停地流出来。”心儿边抹眼泪边说; “长公主娘娘在天上看见您这样,也会难过的”,这位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看着郡主长大的,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其他的丫鬟和嬷嬷也都开始抹泪。 “嬷嬷怎么回事,郡主哭非但不劝着些,还一齐哭起来了”,翠竹第一个擦干泪,让大家还是快忙正事。 院子里大红灯笼高挂,房间里红烛高照。 不同于心儿那边,钟留夷这边静悄悄的,新娘已经盖好盖头,坐在床上等着了。 紫儿拿着果食篮子,站在小姐旁边,问:“小姐你饿不饿,” “不”; “你吃点罢,一夜没吃东西了。” “不吃”。 “这果子很好,是樊宾楼的,你看这里面有五香糕、镜面糕、栗子糕,这个盒子有三层,下面的奴婢都不认识了……” 钟留夷盖着盖头都听见她快将那个三层果子盒给鼓捣翻了,伸出手拦住紫儿怼过来的果子盒,道:“你吃罢,我不饿。” “真的么,那小姐奴婢吃了啊,我倒不是饿,是肚子咕咕叫,我怕让姑爷听见了笑话。” “嘿嘿小糕点,快到我的嘴里来”。 紫儿这一点和紫苏很像,琉儿侧头从盖头和头冠支棱起的空处看见紫儿拿着糕点,把嘴张的大大的,生怕一口塞不进去,露掉渣。 紫儿吃着糕点嘟囔:“小姐您饿您就和奴婢说,这果子盒里还有好多点心呢,奴婢一个人吃不完的。” “你现在是吃不完,再过两个时辰,你能连这个木头盒子一起吃了。” “呵呵呵,哎哟小姐你别逗奴婢……我都噎到了”。 钟留夷叹口气,又摸索着伸手给她拍背。 “你这馋嘴的猫,今天是什么日子,还在这里偷吃!”一个嬷嬷看见她骂道,紫儿和翠竹都是一等丫鬟,但紫儿日日只有被嬷嬷骂的份,连还嘴都不会。 钟留夷偏袒道:“是我让她吃的,给她端杯水来。” 紫儿喝了水才终于咽下了糕点。 已经升起了太阳,可外面依旧黑的像是夜里,昨日观天象也没观出今日是阴天,不知是哪里跑来的野云,把钟阳城遮了个漆黑一团。 此时两位新郎官也出发了; 凤凰关出来的迎亲队伍,整齐划一的马步声、脚步声刺破黑暗,缓缓向钟阳城而来。望眼过去,清一色的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竟然都排列在了仪仗队里头,着实有些吓人。 队伍最前面的新郎,一身庄重的玄纁色制喜服,骑着一匹汗血宝马,重重叠叠的婚服下摆都不能遮住那匹宝马健硕的大臀肌和高而阔的背。 另一位新郎,也上路了; 迎亲队伍从府衙大门鱼贯而出,回避牌、吹鼓手、铡锣缀灯、旌旗在前开路,长龙一般的迎亲队仗。 翁知府的红色婚袍明显比那位公将军的精良不少,上面都是金线的刺绣。 翁知府上任以来,大大小小的案子断了不下千件,他原先玩世不恭的小白脸,变成了肃穆严厉的面相,不怒自威。让那些泼妇、老鸨和娼妓都不敢在年轻大人面前嬉皮笑脸,翁知府扔下公堂的签,换算成的杀威棒都能将一个人打成肉酱了。 人还给他起了外号,白面煞星。 不过今日翁知府的脸上难得有些温柔,因为他终于要去娶他钟爱的女子了。 两只迎亲队伍就这么好巧不巧的狭路相逢了; 公将军的马忽然暴起,一个腾跃长嘶,跑了起来,硬是将知府的迎亲队伍从中间破开一条路; 随后公将军带领他的迎亲队伍便毫不客气穿了过去。 翁征明强压心中怒火,还是在马上冲他礼貌一笑; 公羊经过他的时候微微侧头,露出一个鄙夷不屑的表情,他道:“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你先我先都一样,要不还是翁知府先请。” 翁征明的马比公山羊的马矮一头,他特别不喜欢这种被俯视的感觉,听他阴阳怪气更是火大,但是今日是大喜之日,只好忍了这口气,说道:“不必客气,公将军您娶的是长女,所以还是您先请~” 公山羊笑笑,转头驾马而去,马走的很慢,半天才从知府的迎亲队伍中穿过去。 知府的衙役都气得牙痒痒,恨不能在他们马屁股上每个刺上一刀。 到了钟府门前,大门敞着,只有下人列在门两旁; 又是这样的天气,两个鲜红的大灯笼,中间一个黑森森的门洞,像是一个怪兽的口,画面有些可怕。 公山羊和翁征明并排等在钟府门前。 两位准新郎官一文一武,却是相同的英气。 忽然一个骨碌碌的声音响起,在一片肃穆中,显得刺耳又笨拙。 众人瞧去,见钟府大门里出来一人前面推着一个轮椅。所有人瞪大眼睛细瞧,阴天的昏暗中终于看清了那人; 竟然是一年没露面的钟天酬钟老爷! 只见他瘫坐在轮椅上,轮椅上还有布条将他绑在椅子上,头也歪着,就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公山羊猜到琉儿将那蛊虫药给钟老爷吃了,不过看来他是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只是意识清醒了。 公山羊下马作揖,毕竟是未来的老泰山,礼数还是要周全。 翁征明没有下马,他定定望着眼前轮椅上的人,呆住了。 轮椅上的人,眼睛也一直没有离开他。 忽然有人扯翁知府的衣服,提醒他:“大人,您该下马行礼,钟老爷可是您未来的岳丈。” 翁征明回过神,下马和公山羊一起行礼。 钟老爷身边的白师爷,向众人大声道::“钟老爷今日嫁二女,感谢各位捧场,老爷说赏钱再给一波~” 声音刚落,便有接连不断哗啦啦撒铜钱的声音,铜钱之中还掺着碎银、金锭、珍珠,像是八“宝”粥似得,被家仆一簸箕一簸箕地撒向人群。 人群中当即爆发激烈的争夺声。 接着还送了布匹、茶叶、糕点、文房四宝、书籍……等等。 一时之间,感谢钟老爷的声音震耳欲聋。 这么热闹喜庆的场面,只有翁征明觉得后背发冷,他盯着眼前的人,和他那双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眼睛。 吉时已到,两顶花轿按时抬出了门; 这个时候太阳从云缝中挤出一束光,恰巧就照在两顶花轿上,龙凤呈祥的红色花轿像是两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翁征明看面向自己的这顶花轿旁边站着的翠竹,心下稍稍安定。 第63章 新娘 钟老爷无神的眼睛,望着远去的迎亲队伍。 公山羊策马走在花轿口旁,轻声道:“小姐我以后便唤你琉儿了,你已经是我妻子了。” 因要出城走山路,公山羊让侍卫给送了件狐皮披风过来,紫儿将披风塞进轿子里,动物皮毛自发的温暖一下包裹住了新娘。 送嫁妆的车队,排满了钟阳城东南西北四条街,等到两个迎亲队伍分开后,那盘了整座城的嫁妆队伍才缓缓开始移动,犹如长蛇入穴般全部进了知府衙门。 公将军的迎亲队伍行至九凤山脚下,停下来片刻,公山羊与新娘朝着山那边的夫人和紫苏叩首行礼。 山顶被云层隙缝中的旭日照亮了山顶,似乎那边也在回应,一切都似天时地利人和。 公山羊送新娘上轿,握了握她的手,新娘的手之前在浣衣房中洗衣,皮肤发红脆弱,只这一双手,公山羊便能确定她就是他的琉儿。 接亲队伍行至军营外,便看见了成群结队的人群。 那些难民出来迎接公将军和他的新娘,往日肃穆的军营已经被难民中的妇女们装饰的温馨喜庆,还有婚房也是,只是因为他们是胡人,所以只会按照胡人的婚礼习俗装饰婚房,铺了地毯,用食物摆成漂亮的塔落,寓意吉祥。 送新娘入了婚房之后,军营中也开宴席了; 燃了篝火,烤全羊,还花重金买了头牛宰了,十几缸酒,只为让众将士喝尽兴,一醉方休。公山羊还允许那些外族的胡人过来吃席,他们熬了奶茶,做了些吃食一起端来,和将士们一同热闹。 “这胡人挺会做啊,这奶茶味道确实香。” 另一个放下茶碗:“你说咱们偷悄悄养着这么一大群胡人,若被朝廷知道了,会不会降罪给将军啊?” “只是看他们可怜,给口饭吃,会有什么事。” “但是他们毕竟是胡人,会不会被污蔑里通外国……” “别混说了别说了,将军来敬酒了~” 两个士兵连忙放下手里的奶茶碗,端起酒杯,看着一身喜服的将军挨个给将士们敬酒。 公将军一直是军中将士的定心丸,他们在战场上几次死里还生,反败为胜,都是靠着将军不屈的斗志和杀敌的英勇,人们追随他,不仅仅是因为上下级的服从,也是从心里钦佩信服他。 公山羊千杯不醉的本事在军内已是人尽皆知,所以即便是大喜之夜,谁也不想着能灌醉将军,纵然是想舍命陪君子,那也只有舍自己的命,未将军未必能醉,自己肯定会是醉的人事不省。 但今日将士们虽没上,可那群胡人倒欲要与将军奉陪到底,都知道胡人的酒量高,他们举着酒坛子给公将军一碗接着一碗的敬酒。那个酒还是烈酒,几口就醉的程度,入喉如烈火。 “将军把两缸酒都快喝下去了,也就是咱们将军海量,寻常人这样喝都出人命了。”一个将士咂舌道。 胡人达莫一脸奇怪地看着公将军,这位将军为何喝完酒的身体反应如此像他们族的人,汉族人喝完酒会软如一滩泥。而这位公将军喝了那么多酒后,愈发虎背熊腰如猛兽附体一般,且神智清晰,只是手上的力气变的更大,捏碎了好几个酒坛,这个酒醉的样子简直和他们胡族的勇士一样。 罗滕飞在旁眼瞅着将军身边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心中焦急:这帮忘恩负义的胡人,这是要把我们将军给灌死啊,就算是千杯不醉也不能这么喝~ 他连忙上去拦酒:“成了成了!将军的大喜之日,怎么成了饮酒狂欢么,不懂分寸的蛮子胡人,别搅了将军的洞房花烛。” 罗滕飞拉走了将军,搀着摇摇晃晃的将军走了,出了喜宴的地方,直到所有人都望不见他们的背影,公山羊一下站直了身子,甩了罗滕飞的搀扶。 “将军您没醉啊~” “没有,你看看我衣服规整不?” 罗滕飞眯眼上下一打量:“帅气非凡,能迷倒万千女子。” 罗滕飞帮他拉了拉衣角,这件宽大的喜袍也就是将军能撑起来了。男人看男人的帅和女人不一样,就是将军这样威猛的身子才能称得上帅。罗滕飞一直把将军视为自己的榜样,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此英姿飒爽。 公将军道:“那就不必了,我只要迷倒我家夫人就够了。” 罗滕飞撇撇嘴,欺负谁没有媳妇呢~等过几年不打仗了,一定回老家找个温柔如水的闺中小姐成婚。 “天也黑了,你安排人让喝醉的都回去休息,今晚不许闹事。” “是”。 罗滕飞走后,公山羊整了整衣服,撩开喜帐的门帘; 喜帐内,新娘还盖着盖头在等新郎。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将军的喜帐内忽然传来一声暴怒的吼声; 正在吃饭喝酒的将士立即酒醒了大半; 罗滕飞第一个冲了回去,里面没有叫他的话,他不敢冒然闯进去,只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钟辛夷!你怎么在这儿!!” 无论他怎么问,对方自始至终一句话不说。 “我中途几次唤琉儿的名字你都答应,还在九凤山下和我拜祭,你会不知道?!!” 心儿把自己的嘴都咬流血了,眼眶红红的盯着他。 公山羊捏着心儿的脖子,把她拉近身前:“我问你,钟留夷呢?” 心儿不说话只是摇头,眼泪开始流的止不住。 公山羊一把将她扔开,心儿的头很重地撞在床上,她也一声不哼; 公山羊回头看紫儿,大声问她:“钟留夷呢?” “将军,将军我不知道啊,从钟府出来我就一直陪着小姐,完全不知道这是心儿郡主啊~” 罗滕飞还趴在门上听里面动静,似乎听见是新娘接错了,将军正在发火; 他还欲再听,忽他趴着的门哗一下被打开,罗滕飞整个人差点摔进门去,堪堪站稳,飞快向里看里一眼,见摔在地上的新娘,发冠半挂在脑袋上,头发散落遮着脸面,看不清楚是谁,身后伺候的丫鬟嬷嬷全部跪在地上求饶。 罗滕飞看看将军,连忙行礼等候吩咐; “带人跟我去知府衙门。” 应了一声之后,罗滕飞立刻撒腿跑去安排人。 夜已经深了,一轮残月高挂,而今夜的大戏好像才刚刚揭开帷幕,夜色下一位红衣将军率领着将士策马狂奔进城。 钟阳城的城门在势不可挡的铁蹄下被攻破,马蹄声踏破了城中宵禁的沉寂,城里的百姓都在睡梦中被吓醒~ 第64章 深藏不露的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口装饰着红色彩绸,不知是哪家布料铺子染的颜色,竟染的猩红,配上威严肃穆的衙门大门,显得冷血又妖异。 公山羊带人围住了知府府衙。 府衙里闻风而动,府兵拿着武器训练有素的冲了出来。 其中一个幕僚站出问:“公将军,这里是知府府衙,您带人来围是否不妥?” 公山羊铁青着一张脸道:“我来接我的新娘。” 众人面面相觑,今日不是双婚么?新娘已经各自娶走,怎么他又来知府接他的新娘。翁知府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入了洞房,并无什么异样。这公将军莫不是来抢婚的,他还想娶两个不成! 一个脸上挂满笑的粉面小生上前一拱手,腰弯到了地上,半天不起身。 他一直不起身倒像是告罪,一时之间谁也说不了话,罗滕飞跳下马,走上前拉他,手抓到那人胳膊时当即吃了一惊。 此人外貌看着中等身量,实际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他袖中空空荡荡,两根胳膊似手腕粗的干树枝。罗滕飞抓那“干枝胳膊”却似有千斤,双手都扶不起来他。 反倒是那粉面小生手如藤蔓一般绕上罗滕飞的手臂,罗忽觉腰间窜上凉丝丝东西,慌乱挣脱了粉面小生的手,猛地向后退了几步。 公山羊见不对劲,下马接他,还没等靠近,见罗滕飞身上掉下些东西,飞快从他脚边窜后去了,他扶住罗滕飞,没来及问怎么回事,身后的十几匹马就开始嘶鸣,马蹄声纷乱,将士们勒不住马,队伍开始骚乱。 公山羊眯眼往地上瞧,见几条花花绿绿的蛇在地上猛窜,就是这几条蛇刚才攀在罗滕飞身上,借他过了对峙的界限,然后蹿进马群让马匹受惊。 公山羊从马上取下一柄极锋利的宽背马刀,冲进马群中,几挑几挥便把那几条蛇给斩杀了。 凭这一场骚乱,知府的人也查看清了这位将军带来多少人,只约摸二十几人,并不多。 公山羊握刀向前一划,直指粉面小生。 粉面小生轻蔑道:“我家老爷说了,知府衙门可不是您想围就围的,公将军若是油盐不进硬要闯,便是地狱无门自来投,我们也只能送您一程。” 粉面小生将手中的扇子一抽,抽出一把两尺的细剑,剑碰上公山羊的硬刀就成了软剑,要么缠住不松、要么击偏进攻,还把自己防的滴水不漏。 两人片刻间就过了几十招,粉面小生看似一直以退为守,实则在消耗对方体力。公山羊似乎已被他缠斗的累极,呼吸变快,动作变缓。而粉面小生却还游刃有余,似全部实力还没拿出。 见此情形,罗滕飞拔刀也加入了混战。他与将军协力,终于是把粉面小生的软剑从公山羊刀上摘了下去。 罗滕飞虽剑法一般,但也能做到扰乱对方的攻击,那粉面小生的软剑是缠一不缠二,无法同时兼顾两人攻击,片刻间落了下风。 “老三出来助我!” 粉面小生话音落,衙门大门里便走出一个肥头大耳之人。他身材竖着不长横着长,个头很矮,却足有三人加起来那么宽,他的头也较常人大两倍,一脸的疙瘩赖肉。 此人身胖却极灵活,鞋底石子儿一碾,身子便飞速向公山羊和罗滕飞掠去; 公山羊提刀挡隔在前面,赖肉老三用的重兵器,两个实心铁流星锤; 罗滕飞未必能接住他的一击,公山羊挡在他前面。 当~~一声; 犹如老僧敲钟,公山羊的刀是百炼精钢铸成,无坚不摧,被赖肉老三的流星锤击的震颤不已,虎口当即被震裂。 刚才那响声实在大,像是移山拔海的动静。公山羊身后的将士都担心将军,但军令如山,没命令谁也不敢上前相助。 公山羊抬眼望了一眼知府衙门黑洞洞的门,里面有人在看戏般冷眼瞧着外面,对方真正厉害的人现在还没出露面。 他喊了一声罗滕飞,罗滕飞立即向他靠身过去。 粉面小生和赖肉老三突然出招,两人一柔一刚配合的天衣无缝。 罗滕飞的辅助渐渐变成了防护,他堪堪能护住自己,想给将军打配合,但能力有限。他后悔自己只想学兵法,却没有在刀法上好好用功,刀在用时方恨少! 此时公山羊的刀法比之前快了几分,在与赖肉老三全力过招的同时,还能防住软剑的偷袭。 粉面小生却是越打越感觉不对劲; 虽是四人混战,但其实那白脸小将士完全是个累赘,非但没有帮上忙,还得要他将军保护。而这位公将军之前的刀还能被粉面小生一人制住,现在怎么自己和老三两人联手反倒跟他打成了平手。 他忽然想明白,这人其实一直在保留实力,在试探他们这边的人。 还没等他再唤声求助,知府大门内又出来两个奇装异服的人。 身着裹身长裙的女子,裙衩处露出雪白大腿,她脚上穿着绑带的凉鞋可看见光溜溜的一双玉足。 另一人是个中年男子,一双鼠目似在夜里放着精光,两撇细胡长过了下巴。 罗滕飞眼瞅着门里又出来两人,无奈大叫:“怎这知府衙门竟然是个牛鬼蛇神窝,一个接一个的冒妖怪。” 对方四人的兵器都十分特异,软剑、铁锤、特制的峨眉刺、头是刀尾是铁锁的兵器,四对二,四人各持兵器,欲要使杀招将公山羊和罗滕飞一招毙命。 公山羊右手宽背马刀,左手又掏出一柄短刀。 马上便混战成一团,一时之间叮叮当当的声音十分激奋人心。 罗滕飞在关键时刻,好像和他的那把与他不太熟的刀突然磨合了些,还将赖肉老三那实心的铁锤砍出好几个豁口来,他以为自己是实战进步神速,其实他不知是自家将军故意将对方打出破绽留给他机会出招。 公山羊将粉面小生的软剑缠到一个极限,随后使劲向下一压,又向上抬刀一扯,终于将那软剑拉变形绞成一团。 公山羊陌刀一甩,粉面小生的剑脱手,锋利的一团软剑飞出去砸向那位妖艳的外族女子,她唉哟~一声,用手中的峨眉刺挡,但还是被那团软刃割伤好几处在胳膊和胸上。 赖肉老三的功夫是以力气为绝对优势,可他的铁锤却被公山羊一脚踏住,他使了最大力气都没拔出他脚下的锤,脸上急得汗水如雨,敢情这是宇文成都遇上李元霸了。 他无奈只能将一个铁锤弃了。 细胡老二此时抽身而出,一跃跳出了围战圈,他心内琢磨:想不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杂牌将军如此诡计多端,竟然一直在保留实力,一个个引着我们出来,试探我们。 老二给老五使了个颜色,那位捂着胸口的妖艳女子会意,转身回去。 其实公山羊也未能全身而退,他的软甲被细胡老二刺穿好几处,里面的内衬麻衣已被血染湿,他的腿也被肉老三给砸伤,膝盖弯不下去,右手被那女子的峨眉刺穿了个洞,血呼呼冒。 公山羊刀尖点地,向外一划,做了个请战的动作,一时之间竟然谁都不敢上前。 毕竟他现在是朝廷册封的将军,自己为了琉儿万死不辞,但还有各位将士的仕途不能被自己连累。他想要不费一兵一卒,不在知府门口闹出人命而接出琉儿,这一场战只能是自己一个人以卵击石。 这时,躲在钟府门后的两个人终于现身; 一个行动不太便捷的胖子,被一个老弯了腰的瘦老头掺着出来了; 公山羊第一次见到翁征明的义父,那个他父母双亡后养育他的人,看起来很是慈眉善目,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恭维的笑意,在他旁边那个搀扶他的老翁,看着比知府义父更老,他的老都显在了脸上,五官遒肃地拧在一起,加之满脸枯树皮,像只成精的核桃。 翁征明的义父问道:“公将军,您这是要抢婚么?” 公山羊收回刀:“新娘接错了,我只是来找我的新娘。” 金世道笑道:“你知钟留夷并没有继承家产的权利,后悔了罢。” “我才不管什么狗屁家产,我只要钟留夷。” 翁知府自打入洞房之后并没有出来,洞房中诸事安稳,说明新娘并没有错,公将军这番言辞,没有人信他,只道他是借口故意来找事。 “虽然知府府衙没有将军威风权势大,但也不由人随意欺凌,今夜闯入者格杀勿论。” 翁世道话落,知府府衙的大门便涌出来几十号差役,人多势众,占了大优势。 那个形如枯槁的驼背老者捂嘴咳嗽了一声,另外四人当即都撤退回去。他应该是前面四怪的老大,他每咳一声身体就剧烈颤抖,都快把自己给咳散架了,两边对峙间不容发,而这咳嗽声却突兀的不停。 当所有人都被这咳嗽扰乱、松懈时,忽然咳嗽声停,驼背老大上身不动,脚下飞速移动起来,像是平移般,顷刻间到了公山羊面前; 公山羊猝不及防,被他的枯手一掌打在心口,瞬间一口鲜血喷出…… 第65章 五煞鬼 公山羊被那个驼背老头一掌打的眼前发黑,浑身的伤也被这股大力催的全部发作起来,疼出一身冷汗。 加上这个干瘦如柴的老翁,魑魅魍魉一共凑齐了五个人。 公山羊虽不在江湖,但对江湖上的事也多少有耳闻,大概也猜出了他们是何许人。 这五人是江湖上臭名昭着的五煞鬼,行拿钱不讲道义之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说白了也就是杀手五人党。 长久以来,江湖是江湖、朝廷是朝廷,本来是互不干涉。而这五煞鬼却不顾江湖规矩、不讲武德、没有素质;他们五人身为江湖中人却充当朝廷的走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几乎所有名门正派都被他们坑害过。 前不久他们被江湖门派合力追杀,现在只能在朝廷中找个靠山归顺。却没想到,找上了翁征明的义父。翁知府才刚上任,他一个读书考功名的人,年纪又不大,怎会认识这些江湖上的下三滥,想都不用想,这都是他义父金世道的人。 那驼背老头便是五煞鬼五怪之首杀老大,其他四人分别是胡老二、赖肉老三、剑老四和血红老五。 杀老大一击得手,欲要再上前再对公山羊下手; 谁知他刚走前一步,忽然间感觉到浓重的肃杀气,激发了他江湖人求生的本能反应,他动作停滞,极其缓慢抬起头,看到在公将军的身后,对面黑色暗影中十几个士兵,不知何时架起了弓弩,冷森森的银色箭头齐刷刷正对准他。 那可是朝廷特制威力最强的神臂弩,射程在三百步内,可穿透铁甲、盾牌,便是那知府厚重的大门也能被射穿。 而像杀老大这光秃秃的脑壳,只需一箭便能让他脑浆迸裂。十几箭怕是要让他魂飞魄散,投胎都不能。 后面的金老爷见杀老大停手,眯眼也朝他对面望去,半天才看出对面是什么,当即也被吓得脸色大变。若是按这个弓弩的射程,他现在站的地方也会被箭射穿。 公山羊从地上爬起,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对着后面的金世道放话:“我无意难为知府任何人,但今夜我必须进去找钟留夷。” 听他说无意伤人,金世道才略微定心,走前一步回答他道; “公将军,你说你来找新娘,但是知府里新郎新娘入洞房已半个时辰,凭你一面之词怎么能让我们相信新娘接错?新人已经入了洞房,怎可让新娘出来再见其他男子,于情于理于名声都是不妥。” 公山羊有些失神,自己都没有信心了。 小姐,你为何不愿嫁给我? 若他今夜硬闯进去,岂非又要陷她于流言蜚语中。 金世道凝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使了个眼色让那边的杀老大退回来,随后双手拢在袖中语气安慰他道:“公将军,今夜之事已然闹得满城风雨,您这样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老夫倒有一法子,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您想进去看新娘,也可以,但只能你一人进来,进去后我们关上门,里面发生的事也就不会被外人知晓了。” 未等公山羊做声,罗滕飞便大叫:“我们将军进去就是死路一条,你这是想来个请君入瓮,陷害我们将军,你休想得逞!你这个老奸~” “好。”公山羊突然答应,给罗滕飞个措手不及,后半句话被噎死在嘴里。 罗滕飞劝阻:“将军万万不可听他的啊,那府衙是他们的地盘,里面就是龙潭虎穴,您千万不能进去!” 公山羊拍拍罗滕飞肩膀,示意他不必担心,嘱咐他留下和将士们在一起,然后便朝知府大门去了。 公山羊路过,粉面小生在他身旁阴险讪笑了一句:“怕是米已成炊,覆水难收喽~” 心口像被人重击一拳,闷堵的上不来气。 入洞房已经一个时辰,这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他不敢想。他只知道他今夜必须见到琉儿,听她说这是为什么。公山羊满心希望这只是设计的一个陷阱,琉儿根本不在里面。 金世道微微侧身,给这位将军让路,公山羊没丝毫迟疑,进了知府大衙。 在他身后的金世道忽然也心头一凛,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明儿却一直没露面?难不成洞房中真出了什么岔子。 金世道吩咐门口的人防着公山羊的士兵,自己也尾随公山羊其后,匆忙入了府。 翁知府的住院,外面挂着灯笼,洞房里摆满红烛,红光映照着满院的花通红。只有公山羊却感觉那红烛的光如火似血好不吉利。 他走到门前石阶下刚打算上去,忽然双脚沉重迈不了一步。 金世道从后面赶上来,越过公山羊走了上去。他走至房门前,轻叩门低声道:“明儿~明儿~公将军来了,他说有事同你讲。” 所有人屏息倾听,屋里却没有任何动静。 金世道抬头看见外面候着的婢女,吼道:“你们在这伺候的什么!知府大人可有吩咐你们什么?” 几个婢女连忙跪下:“知府大人只是吩咐我们出来,掀盖头和交杯酒大人都说要自己来,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奴婢们在外见床头的龙凤烛熄灭,便是……安歇下了。” 金世道又看看公山羊,眼睛转来转去,想这位公将军这样以身犯险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这新娘确实是谁都没见过……但是明儿为何又接纳了她。 若真是娶错了可就糟糕,谁都知道,只有那位郡主才是钟家嫡女,她才有资格继承钟家财产。钟天酬说不上哪天就撒手人寰,这场联姻,筹谋了十几年,等待了几十年,可不能前功尽弃! 金世道吩咐婢女敲门,自己退后,准备若是再无人回应就要让人砸门进去。 敲了片刻之后,听到了屋内有走动的声音。 金世道又唤了几声,那轻轻的像是女子的脚步声朝门口来了; 公山羊死死盯着门,一阵轻微的木格声后,门被缓缓拉开~ 里面一位女子一袭红衣似血; 门口的婢女都是钟府来的,众人一看,当即吓得将手上的托盘都掉了,金银玉器点心美酒都洒落在地上。 翠竹看见新娘出来了,脸上迟疑片刻,默默又缩回人群最后面。 此时公山羊眼里看到的却是,钟留夷她只披了一件红色外衣,内里穿着抹胸的内衣,衣着十分单薄。 仅仅一个时辰,他的新娘就变成了别人的新娘,他不能接受,他肝胆俱裂,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金世道并没有见过钟留夷钟辛夷,此刻才听下面的人说这是钟留夷,不觉大为震惊。明儿怎会犯下此等大错特错,若是娶错应立刻换回新娘,怎还将错就错入了洞房?!现在想换也难了。 钟留夷依旧是那张冷漠的脸,她扫视了一圈院子里的人,随后目光一沉,落在院子中间公山羊的身上,她的眼睛黑的密不透光,幽冷紫色如深渊般阴沉。 公羊和小姐一起长大的岁月里,喜怒哀乐都是互通的,即使分别了一年,再见面也是知晓彼此,不必多言什么。 而此时,公山羊看见的是钟留夷,不是那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小姐。他看着她看他的眼神,忽然猜不透那里面有什么了。 公山羊胸口不知什么压住,激烈起伏呼吸却吸不到一点空气,眼睛里红色的泪在往出流; 钟留夷,你那一身红衣不是为我而穿的么? 你当真的要如此绝情。 公山羊的喉咙微微动了一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可他还是要问,他要问清楚为什么,如果是误会,他还想带她回去…… 他又摇摇晃晃站起,朝着钟留夷一步一步走去; 忽然一阵风吹来,将钟留夷薄薄的衣裙掀起,她拉住衣服遮住胸口的春光乍泄; 公山羊愣在原地,眼睛像是被刀刺中,心头气血翻腾,他已经预感到今日便要是他的大限~ 第66章 情殇 “我们知府娶的是钟辛夷,长公主的嫡女,你为何会在这里?”金世道质问她; 所有人看着她,钟留夷拢拢衣服,面容沉着,仿佛被千夫所指的人并不是她。沉默片刻后,钟留夷向金世道欠身行礼,从袖中掏出一封信; 她缓缓道:“这是我父亲钟天酬在中毒之前,写给我的亲笔信。父亲他被人下毒陷害不能言语不能行动,醒来后,授意白师爷将信交给我,我才知他要我代替妹妹嫁给翁知府。” 原来她是故意上了翁征明的花轿,公山羊压抑痛苦,觉得自己胸口憋的要炸。 金世道不在乎娶回来的是钟辛夷还是钟留夷,他只想要钟家的财产。可现在钟留夷嫁过来,她是庶女,什么财产继承都没有,那自己苦心筹谋了这么久,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可是皇上指婚,你们也敢狸猫换太子,这可是欺君之罪!” 金老爷派人悄悄进去看翁知府,回来的下人悄悄在他耳边说:翁知府醉了,在床上大睡,且……衣衫不整,似已经同那钟留夷圆了房。 金世道痛心疾首狠骂了几句脏话,但事情还是要解决,他细细思量,这若是生米煮成了熟饭,该如何挽回? 纵然禀告皇上做主,责罚了钟天酬,那也是把两家的亲事完全断了,如何能再拿捏住钟家。现在派人去军营将郡主抢回来?可是这钟留夷怎么办,知府总不能娶两个钟家女儿。 他扫了一圈院子里的人,目光定在公山羊身上,看来办法只能是这公将军了,看他愿不愿吃这个天下男人都不会吃的哑巴亏了~ 金世道回头看看院子里的人,叫了几个心腹来,把闲杂人等通通赶出了院子,连钟府陪嫁来的丫鬟仆人也全都撵了出去。 院里只剩了公山羊、钟留夷和金世道和他几个心腹。 金世道弓着腰跑下门口的石阶,来到公山羊旁边,面带谦笑地朝他拱手道:“公将军,这也是万万没想到啊,新娘既是错了,我们便及时纠错,您现在就将钟小姐带走,我们派人去军营将小郡主接回来,这件事我以我的人头保证,出了知府大门,没一个人会知晓。” 公山羊还没有回答,钟留夷却先说了话, “我和翁征明已经圆了房,已经是夫妻了。” 金世道愤怒大喊:“闭嘴!闭嘴!快来人,将她给我绑起来,让公将军把她带走!” 出来三个府兵当即跑过去要抓她。 那三人还没靠近钟留夷,便险些被一把刀射成人肉串。 公山羊的那把宽背马刀飞出去,刀身的一半都插入木柱,那刀柄还在蜂鸣震颤不已,似带了满腔难消的怒火。 三人原地愣住,公山羊充斥着杀意的语气道:“谁敢动她,我砍了你们。” 公山羊瘸着腿向钟留夷前走去,他的脚步很沉,几乎要踩碎青石的地砖。路不长,却每一步都艰难,越走近只觉离她越遥远; 公山羊看清了钟留夷脖子上红色的印记,看见她嘴上晕开的胭脂,看见她凌乱散落的发丝; 让他的一颗心已经伤痕累累,满目疮痍,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要她亲口告诉他这都不是真的; 又或者, 就算她已经……但只要她愿意和他走,公山羊会毫不犹豫带她离开,离开钟阳,离开这里的一切。 钟留夷看着公山羊,一直死死抿着嘴唇,脸上的红晕更盛,仿佛醉酒了一般。 公山羊说出口的话,没有一丝怨气和愤怒,成了温声细语; “琉儿,你答应嫁给我,为何又骗我?” “不这样我如何嫁入知府,现在我已经是知府夫人,你请回罢,我们以后不必再见。” 钟留夷嘴上一条深深的的红痕,她对上公羊的视线,能感觉到他的惊慌和难过,还有一丝对她的憎恨。 公山羊忽然想笑,他觉得太可笑了,命运太可笑,忽然他的笑冷下来,狠狠看着她问:“你是不是在玩弄我,你觉得这样很好玩么?” 她始终一副面无表情的脸,彻底惹怒了他。 “我再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不可能了!我已经是知府夫人了。” 公山羊捏起琉儿的脸,嘴贴住她的耳畔,低声道:“你把我变成了一个只有恨的人,钟留夷我恨你。” 钟留夷冷漠道:“我自己都恨我自己。” 金世道急的在地上打转,他恨不能把钟留夷现在就捆了送出知府衙门,若是筹谋了这么多年费了这么多筹谋,最后都没得到钟府的财产,他绝对会死不瞑目。 金世道等不急公山羊和钟留夷的你一言我一语,他让人将杀老大叫进来,让他先将公山羊打晕,然后抓住钟留夷,将他们一齐送出城外的凤凰关去。 杀老大进来,金世道将他的计划告知,杀老大立刻否决了他这个念头,说外面又来了好多公将军的士兵,已经将衙门全部围住了,苍蝇都飞不出去,更别说送两个大活人出去。 忽然一人来报,说是钟府的白师爷来了,求见金老爷。 听闻钟府来人,金世道明白自己和义子是被算计了,这钟天酬都成了活死人却还能给他下套。 金世道回头看看那两人,转身跟着下人走了。 公山羊走上石阶,将钟留夷逼在墙上,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把她重重撞在墙上,钟留夷咬牙忍住疼,盯着公山羊。 公山羊低头越发清晰看到她身上种种让他愤怒的要发疯的痕迹,心头犹如烈火在烧,他揪住她不停滑落的外衣,攥紧压在她胸口上,那些红印才终于看不见了。 公山羊的脸抵着她的头,问她:“钟留夷,你别以为这样就能离开我,我永远不会让你离开我!” 琉儿低下头,声音喑哑:“公羊,我早就不是我了。” 她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冲他笑起来; 那是公山羊从没见过的绝望的惨笑,她边笑边流泪; 公山羊看着她,这样破碎的小姐让他顿觉无比心痛,他伸手想抹去她脸上的泪,然而他手上的血却在眼泪中晕开了,血色将她的脸变的更加凄惨。 公山羊松开小姐,低头看自己胸口,他认出这把刀; 是他很早以前在铁匠铺子里用攒的精钢角料打的,是一把小巧又锋利无比的匕首,刀身很轻,刀刃长而利。 这是他送给小姐防身的刀; 是杀死马怀丙的凶器,被他藏起带去了战场; 现在这把刀,被钟留夷插在了公山羊胸口。 公山羊本就已经体力透支,这一刀虽不致命,却将支撑他的希望全部摧毁了,没了这口气撑,公山羊向后倒去; 轰!仿佛他彻底坍塌了。 他努力抬头也只能看见琉儿的裙摆,看不见她的脸,看不见她的眼睛…… 他看不见他的琉儿了。 我死了也行; 可是你会好么? 你为什么伤害了我,自己却还要那么痛苦。 此时,钟府大门外; 罗滕飞正急得转来转去,已经半天了将军还没出来,门外的将士已经准备就绪,若是将军有个万一就一举平了这小小的知府府衙。 门口二三四五的煞鬼,把守在知府门口。 忽然粉面剑老四站了出来,他笑嘻嘻朝罗滕飞走去; “这位罗将军,你刀法不错,不如我们再切磋切磋。” 罗滕飞可是守军纪的人,瞥了他一眼,转身没理。 剑老四视刀剑如命,就喜欢和人切磋比武,打不过就想方设法陷对方于死地; 他忽然剑快如鬼魅,根本不管罗滕飞有没有接受他的挑战,软剑一甩,便缠上了罗滕飞的腰; 因剑老四的上一把剑已经被公山羊打废,这一把剑没有之前那把长,所以罗滕飞一个后滑步便躲开了他剑的缠绕。 罗滕飞便也不废话,拔出刀“叮叮当当”便和他过了十几招; 罗滕飞是家传的刀法,之前因为是给将军打辅助,所以未能全部施展自己的刀法。现在自己操刀上阵,手中的刀更灵活多变,刀还可以在手中旋转,几次都震开了剑老四软剑的缠绕。 罗滕飞道:“大爷我这辈子最讨厌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今日你真是撞我刀上了。” 剑老四却嘿嘿一笑:“大爷好刀法,你讨厌我,我却最喜欢你这样勇猛无敌的男子,不知您这铜筋铁骨抗不抗……” 他说话间,便将一条黑色的三角头蛇朝罗滕飞扔过来; 天色那么暗,这条黑蛇很难看清,待看清时,罗滕飞已经来不及抽刀抵挡,蛇张着大嘴向他扑来; 出乎意料的是!罗滕飞压根也没打算躲,咻的一声,那只黑色的蛇就在罗滕飞面前被一箭穿口,瞬间四分五裂; 那强弩箭射穿了蛇,却依旧势头不减; 剑老四只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慌忙侧头一躲; 弩箭溜着他的脑袋飞了过去,后面十米开外的胡老二两手握刀用刀向上一扛,才将那支弩箭打偏,插入身后府衙的铜钉门上。 罗滕飞将手中的刀戳在地上,双手交叉架在刀柄上,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星宿,道:“也到时辰了,小爷懒得跟你们这帮牛鬼蛇神浪费时间,今晚就让你们去阎罗殿相聚!” 话音刚落,罗滕飞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后几十支弩箭同时射出,剑老四的软剑无力抵抗,成了个肉靶,胳膊和腿均被射伤,倒地后躺的展展的才躲过那些要命的弩箭。 后面那三人也被强势的箭雨猛攻,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抵抗。 血红老五的红衣裙很是累赘,飞来的弩箭直接将她的衣服钉在了知府大门上,她披头散发尖叫不停,犹如开坛做法抓住了一只女鬼。 赖肉老三一屁股撞开了知府大门,胡老二一把将赖肉老三和老五拉了回去。 因为血红老五的衣服被钉在门上,几人使劲一拉她,那本就不多的布料被撕开,只见一个光不出溜的白影跑进了钟府大门; 惹得罗滕飞哈哈大笑。 “劝你们赶紧放我们将军出来,之前还和你们好话好说,不听是吧?敬酒不吃非吃罚酒!公将军是什么身份,只是没明说,若说了,便是你们十个知府也死不足惜!小小知府怎配与我们将军相提并论,快放人!不然今日就踏平你们这个小府衙。” 他刚喊完,知府衙门里便出来两个仆人,抬着一个担架,罗滕飞立即飞身跑过去,只见将军胸口插着刀,已经昏厥。 钟阳城外的官道上,月明星稀,今夜快要过去了。 公山羊仰面躺在一张软架上,被将士们抬着走,整个队伍走的死气沉沉。 公山羊闻到九凤山风的味道,他被什么强行掰开了眼睛,看清了笼罩他的苍天和四周广阔无垠的大地,天高而空寂,一轮血月凄楚地照着他心口的刀伤。 月光幻化成了一只手探入他伤口,公山羊闷哼一声,手已将他那个无处话凄凉的血淋淋的心掏了出来,看看、掂掂,觉得恶心,又给他丢了回去。 他闭上眼,只愿再不醒来。 第67章 冲喜 心儿坐在床榻上,脖子上的红色伤痕赫然在目。她不知现在该怎么办,接下来的事她没有想过,一切冲动的决定发生后,坐在空荡荡的新婚营帐之中,看见到处都是给钟留夷布置的东西,此刻倒是有些害怕和发愁了。 忽然,外面一阵嘈杂声,有人在喊将军回来了。 心儿刚想要出去,但又想公山羊可能是接琉儿回来了。 他接琉儿回来了,我怎么办? 心儿不知如何面对钟留夷,自己为何偷偷跑进她的花轿,如何解释?若是他们俩一起赶自己走怎么办?我难道还能死赖在这里么,若征明哥哥来接我了怎么办,我有何脸面见他,我还能坚决不与他回去,坚决不嫁给他么。 心儿的思绪彻底乱了。 她听了片刻后,发觉外面的声音错杂慌乱,感觉不太对劲,反正无论如何都要面对,她还是跑了出去。 军营外十分混乱,一群将士黑压压围成一团,有人在喊军医,能听出里面罗滕飞的声音最大。 心儿在人群后,从夹缝中向里看,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胸膛被血浸湿的身体,她脑子嗡嗡作响,抓着前面将士上下左右转动角度才终于看清那人的脸。 他死了! 我害死他了! 心儿顿觉昏天黑地要晕倒,紫儿从她出来就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此时扶了她一把,心儿头也没回说了句谢谢。她定定神,然后一头挤进了人群中,冲进去一下跪到公山羊身边,大哭起来; “阿羊,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害了你,阿羊~求你别死~” 委屈了一天,此时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自打她来到这个地方,四处都是官兵,帐篷里夜里很冷,没有热腾腾的饭菜和软和的床,她只认识公山羊一个人,现在…… 哇~~~心儿哭的更伤心了。 周围的将士被郡主对将军的真情实义打动,静悄悄看着他们。 心儿的手腕忽然被人抓住,她泪眼婆娑中抬起头,竟然见公山羊睁着眼睛,他眼睛里满是愤怒,大喊道:“将这个女人关起来!” 罗滕飞刚还在感动,听到将军吩咐连忙应下,让人来把郡主拉走。 穿着嫁衣,小姐不是小姐,夫人不是夫人,罗滕飞真心疼这位郡主,嫁进军营没人伺候就算了,还要被夫君苛待。 将军说完话又晕过去,军医让人抬将军进了帐中。 心儿无语,合着这将军醒来就为说这一句话,让人把我关起来? 哎~早知道不跑出来就好了。 公山羊晕过去之后,罗滕飞把军营立刻封的铜墙铁壁一般,连只鸟都飞不进来。 连着几日,军医博览医书,日日熬药针灸,各种法子都试过了,将军是吃得下饭喝得下药,体征也如常,但就是入了梦魇一般,始终不醒来。 最后军医推测,这是将军求生意识薄弱,是他自己不愿醒来,故而用药是难以医治。军医还道活人是不能一直躺在病塌上,好人也会给躺坏。 军营里众将士纷纷献计献策,请了道士做法事,夜里站在山岗上招魂,还有放血治疗,喝血治疗……各种方法都试了,最后皆作了废,无一有用的。 罗滕飞这几日为着将军昏迷不醒的事,愁的头发都白了,他心悬在嗓子眼,日日风声鹤唳地警觉着,就怕有人趁乱对他们下手。他尤其怕知府那些人来找麻烦,那五煞鬼的功夫在他之上,明着来倒不怕,就怕他们暗着来,将军一直不醒,若他们趁虚而入,自己如何抵挡的住。 昨日还收到沈将军的信,无人敢拆信也不能回信,几日不回信也就瞒不住了,定会被沈将军知道将军出事,到时候他这个小副将就保不住了。 罗滕飞心如死灰站在营中,抬头望青天,乞求佛祖、老天爷给他指条明路。 一个守门的将士跑来汇报:“罗副将,门口那个钟府师爷指使他们家下人朝咱军营里扔石头了。” 最近钟府的白师爷来要接新婚郡主回门,已经连续来了两日,今日已经喊了半日到现在还不走。话说那钟府的下人也真彪悍,一波接一波的喊,嗓子都不带冒烟的,已经从辰时喊到现在日上三竿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破事一件接着一件。 罗滕飞将佩刀一握,准备出去硬刚,右眼忽见一袭红衣的郡主从帐房里直接走了出来; 罗滕飞瞪了一眼那个守门的将士,你守了个屁啊,这人都出来了。 “郡主,您怎么出来了?” “罗副将,我娘家白叔叔来了,我想同他说几句话。” “这~”他面露难色,将军让把郡主关起来,言外之意就是不许她与其他人接触。 心儿又道:“他这样叫嚣也不好,我只说几句话,让他离开,绝不给军营添麻烦。公将军还没醒,不能被我娘家的人将这事闹大。” 心儿虽被关着,但也知道公将军昏迷的事情对外是绝对保密的。 此时罗滕飞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答应了,毕竟郡主的身份地位比他高,而且她现在暂时还算是将军夫人。 心儿果然说话算话,三言两语说自己一切安好让父亲不必担心,然后就劝走了白师爷; 罗滕飞又多安排了一个看守人将郡主带回关押的营帐,他和郡主说完话走出来,忽然听见有几个将士在一旁嚼舌根; 一个说:“按我老家的法子,将军这种情况得冲喜。” 另一个说:“可是将军就是新婚之夜受伤的,明显冲喜没用,可能还就是这次成婚的乱子给妨的呢。” 一个又说:“不是不是,将军没娶那个钟大小姐是好事,你看将军一去找她便受了伤回来,所以命中注定他的新娘就是郡主。这里面不对的是,新娘虽接回来了,但却没拜堂没喝交杯没同心结发,还没入洞房,这算哪门子成亲。” “照你怎么说,这些都做了将军就能好了。” “七八成。” “扯淡,那你去找罗副将说去!” “我可不敢,万一不成我得吃军棍。” “还是啊,你也没把握,尽会胡扯蛋。” “真的,我老家好几回冲喜,病人都转危为安了……” 罗滕飞的顺风耳把两人的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忽然一下醍醐灌顶,立刻又返回郡主的营帐里。 因为是说要救公将军的命,心儿便想也没想的同意了。罗滕飞也没想到郡主这么爽快答应了。不过他想想也是,纵然是没有拜天地,但对于女子来说嫁衣一穿、花轿一坐便已是嫁人了,还会介意再做一套成婚仪式么。 罗滕飞还不忘找人算了日子,结果是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是极好的黄道吉日。 几个将士将昏迷的将军从床上抬起,置在木椅子上,抬去外面,当着众将士的面,摆了一个敬天地的贡桌。 之前将军没有准备,他对这些繁文缛节不看重,觉得多余。且因为没有双亲坐高堂,他怕钟留夷觉得别扭就直接省去了这些流程; 现在既然是要冲喜,当然仪式就要做全套,一个都不能落。 郡主重新盖了盖头,与昏迷的公将军在全军见证下完成了拜堂。 然后跨火盆、射箭、揭盖头、交杯酒、结发、点红烛…… 等这些仪式都进行完,天也都黑了。 最后入洞房的事,罗滕飞理所当然的认为共处一室便可了。但他还是有些犯难,前面那些仪式只是走形式,但洞房他怎敢替将军决定,若将军醒了知道还不把他皮扒了!但他又转念一想,将军要是能醒来,扒了自己的皮也值了。 罗滕飞最后还想到一个阳奉阴违的法子,他想起将军昏迷前命他将郡主关起来,但是他没说关在哪里! 所以关在哪里不是关,郡主一来就是进了将军的营帐,那也可以将郡主关在他帐篷里。 罗滕飞真不愧是将军的左膀右臂兼心腹,是他肚子里最聪明也最会忤逆他的蛔虫。 他让人在将军的大帐篷里,扎了一小圈篱笆,让郡主待在里面,这关便是关在将军帐篷内的篱笆里,将军就是醒来保管也挑不出理。 折腾成婚折腾了一日,晚上人都撤了之后,篱笆里的心儿就“越狱”了。 她先鬼鬼祟祟站在小凳上,然后捞起新娘服的裙摆,一个大跨步跨出篱笆栅栏,落地很轻,脚尖先着的地,没站稳也是极轻的后撤了几步便稳住了。 随后,她直奔餐桌,她今日还滴水未进呢~ 桌上不过是些炊饼、煮的熟土豆、还有肉干,心儿像是见了什么山珍海味一般,拿起来就全塞进嘴里大嚼特嚼,因吃得太快还噎住了。 她噎住着急却不敢出声,脸都憋红了。眼睛一瞅,从桌上捞起一个水壶拔掉盖子就往嘴里灌,结果里面是公山羊喝的烈酒…… 心儿从没喝过这么烈的酒,一下被狠狠呛到,嘴里和肚里全火辣辣的,像是吞了刀子。她张着嘴、伸着舌头,满屋子又蹦又跳。 冷静后,全身已经被酒和肉热出满身汗,她心想:怪不得将士常年在外风餐露宿,饥寒交迫之时常用酒来暖身,没想到是这样烈的酒,别说暖身了,起死回生都有用罢。 心儿抹抹脸上辣的汗,转身看看公山羊,他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心儿对他总是惧怕的,即使他病重昏迷也让人恐惧,他躺在那里,附近的空气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但那又是有吸引力的危险,心儿压制住心中恐惧朝他走过去。她走的小心翼翼,低头猫腰,每靠近些就要观察再观察,她可不想自己像个野雀一样一过去就被人掐住脖子。 走到近前,听到公山羊沉沉的呼吸,她才放下心,慢慢坐在床边上。 在确定自己爱上公山羊后,心儿对自己也十分惊讶,因为阿羊几乎都没有和颜悦色的和自己说过一句话。他把全部的温柔都只给了琉儿,也许心儿就是爱上了他对琉儿姐姐的那一面温柔,可惜那些关怀都不是给自己的,也许永远得不到的分毫,却还这么无可救药的爱上他。 心儿看着公山羊睡梦中的面容,在他的眉心是一段难解的愁绪,梦中都似乎在打一场仗。他将那盛气凌人的眼睛闭上,英俊的脸上,掩盖不住的疲惫。他躺在这里睡着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男子。 心儿想起军医今日说的话,他说公将军身体受的伤不致命,是他自己不愿醒来,他没有了求生的意识。 是因为没有娶到琉儿姐姐你如此伤心么,还是因为错娶了你不爱的我。 心儿酒气上头,她的手不自觉拂上了公山羊的脸,手心的温度贴着他的面颊,这几日以来憋堵的情绪忽然决堤,眼泪不受控制落成一场委屈至极的雨。 “阿羊,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从小到大见过我的人没有不喜欢我的,连皇上舅舅和皇后婶婶都喜欢我,你竟然不喜欢我?” 把你对琉儿姐姐的心分给我一成,我也就无憾了。 为何你偏偏磐石无转移,心中只有她一人,对我永远是冷酷无情。 心儿哭诉着,好像已经到了最后的诀别时刻,挂满泪珠的脸越凑越近,直到精准无误地贴了上去。 不知是噼里啪啦的泪,还是被唇齿间苦涩的暧昧给惊扰,公山羊的眼皮动…… 第68章 上错花轿,嫁错郎 罗滕飞大清早便飞奔向将军大帐,不得不感慨这冲喜简直是太灵验了!一夜之间,将军真就醒来了。 罗滕飞刚到将军帐外,听见将军喊他滚进去。 罗滕飞低头快步走进,进去后向左侧目,瞧见郡主正一脸愧疚地坐在她的篱笆围栏里。她那身拖天曳地的喜服将她整个人衬得小小的,她头冠发饰都松松挂在脑袋上。 应该没出什么“事”罢~ 罗滕飞有些心虚了。 “你给我滚过来!” “将军,末将来了。” “这是什么玩意??”公山羊满脸怒气,指着篱笆里的心儿。 心儿简直想把脖子和脑袋缩进衣服里,我一个大活人你认不出来什么东西啊~ 罗滕飞看看郡主,挠头道:“将军您不是让我将郡主关起来,您说完就晕了,也没说关哪里~因之前郡主嫁来就在您帐中,所以我便,我便……将她……” 看着将军眼中的两团火,罗滕飞默默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公山羊眉毛一挑,怒气更盛:“我听说,你还在我昏迷的时候,帮我把婚事给操办了?!” “是,将军。毕竟这是给您冲喜,成婚得做全套,要不您看您一下就醒来了,这全靠冲喜起了作用。” 公山羊感觉自己刚醒来又要气绝,悲痛地捂着胸口骂:“你的脑子是不被马踢坏了,忘了我要娶的是谁,钟辛夷我是要退婚的!” 罗滕飞乍听这句话,立刻惊出一身冷汗淋淋。这啥时候的事啊?啥时候说过要退婚! 现在罗滕飞终于知道,为什么刚进来看见郡主,她一脸恐慌了。 罗滕飞立刻双膝下跪:“将军息怒,将军恕罪,末将不知将军要退婚,可是……可是那钟留夷小姐已经嫁给翁知府了。郡主的身份也不低,还是钟家的嫡女……身份比那钟留夷更配得上将军……” 一个药碗砸在地中间,罗滕飞的嘴紧急勒马,再不敢吱一声。 公山羊当然知道罗滕飞是事急从权,他是无心之失,自己纵然生气也不会把他怎么样。自己昏迷的这几日,想必他们也是想尽办法救自己,结果想出这么个昏招。 骂人和责罚有用,还能将一个活生生的新娘变没么? 公山羊说话急了又晕,缓了片刻才道:“你办的好差事,下去领一顿军棍。” “是。”罗滕飞应了,心中舒出一口气,才一顿军棍,顶多几天下不了床。 公山羊头痛欲裂,一时之间还不能一下处理这好多事情,得一件一件来,他佛了拂手,让人全都先下去。 军医和罗滕飞走后,公山羊正欲躺下休息,忽然; 嘎啦啦~ 哗啦啦~啪~~ 公山羊睁眼看见那位“逃狱”的人把篱笆全给压趴下了。 公山羊躺在床上,看着帐篷顶,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喊:“罗副将!” 罗滕飞刚出去又跑回来:“在在在,将军有何事吩咐,末将正要去挨罚呢?” “将她关到别处去,军棍不必打了,这几日你亲自看着她,。” “谢将军开恩,谢将军开恩,末将这就去办。” 罗滕飞扶起越狱摔的四仰八叉的郡主,带她出去,给她重新安排住处。 在军营里,心儿没有奴婢伺候,公山羊把陪嫁来的人都赶走了,紫儿也回钟府去了。她在军营过上了自力更生的日子。 幸好她之前在浣衣房里干活,那简直是为现在的生活做的准备。打水洗衣打扫她全都可以自己来,还能跟将士一起吃清汤寡水的汤饭。 这样的军营生活心儿过得很适应,甚至觉得别有一番宁静平和。 外面发生了什么,心儿已经不愿去理会了,她唯一只担心父亲无人照顾,白师爷上次来也要她不用担心,说钟老爷最近吃饭还可。可她怎么能不担心,父亲年事已高,瘫病在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怕已是每况愈下,白师爷的那些话也只是用来安慰她。 当初父亲和她说的话,她还记得。父亲说让她随心而活,去嫁自己唯一爱的人,可惜这代价太大,心儿根本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公山羊身体好些了后,每日都出去找钟留夷,总是傍晚才回来,次次都是气冲冲回来,看来是吃了闭门羹。 这日他白天就回营了,因为钟留夷不在钟阳出门去了,他白跑一趟。快到军营门口,忽然眼神一凝,看见一位稀客。 他和翁征明两人都娶了对方想娶的人,他去他那里找琉儿,他来他这里找心儿。 公山羊打马到他身后,揶揄道:“许久不见,我都差些没认出你,什么小风把你给吹来了?” 现在翁征明的模样,可以用凄惨来形容了,他瘦了很多,胡子拉碴,满面的憔悴,看来没娶到心儿,对他的打击也是不小。 翁征明不在乎他的讽刺,他的眼睛从军营中收回,转身低声道:“我来这里只是想见见心儿。” 罗滕飞在后面气的叫:“那日你们知府的人,打伤我们将军的账还没和你算!你还敢来这里,而且!我们将军夫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听到将军夫人四个字,公山羊和翁征明都是当头一棒,心中复杂。 公山羊踹了罗滕飞一脚让他闭嘴,回身继续和翁征明说:“见也容易,你让钟留夷见我,我便让你见钟辛夷。” “她若愿意见你,你自然能见,我从没有不让她见你。” 其实钟留夷已经回钟府,翁征明确实没办法让她见他。 这几日,翁征明绞尽脑汁想尽了一切办法想换回心儿。但钟留夷一直和他作对,钟府也派人放出谣言,现在满城皆知他和钟留夷入了洞房,京城里的达官显贵都知他们新娘换错,连皇上也有了耳闻,一桩赐婚的喜事,总不能因为错换了姐妹就闹得判岳丈欺君之罪,况且那样做便是把他的仕途也断了,从此以后他和钟家便彻底断了关系。 公山羊恨恨道:“我都迟早要带她走。” “你有这个勇气,我佩服你,可惜我没有你这样的魄力。吾之砒霜,汝之蜜糖,你早日带走她,也好解脱我。” 公山羊下了马,抽出佩刀直指翁征明,切齿道:“注意你的言辞,翁征明,你才是那砒霜。” 翁冷笑道:“你若是还认得清她,就知道这小小女子有多厉害了,我被她陷害有苦说不出,今日之局面全部都是她造成。” 公山羊收回刀,沉默不语。若不是小姐自己不愿,试问谁能阻拦自己娶她呢。便是皇上阻拦,公山羊也不怕,可偏偏是她不愿意,就那么嫁了别人。 翁征明离开后,公山羊的刀插在他站过的地方,片刻后,他拔起刀上马回营去了。 心儿刚打了一桶水,走到半路乏了,便把水桶放地上;她看看手心的一道红痕,这条红提水勒的红痕好了坏坏了好,就没痊愈过,反倒越来越深。她把手心对向头顶的太阳,据说这样可以清洁伤口。 心儿把水提回去倒在水缸里,坐下的时候,看见桌上多了一盘果子; 肯定是哪个将士给她拿来的。这些果子都半红不红半大不大,看样子便知味道酸涩,可这已经是军营中能吃到的唯一的果子了。 来这里的这些日子,心儿习惯的事物不只有吃食,还有动物皮铺的床,扎肉又骚气、刺骨冷的夜晚、黄土漫天的军营、没有可换的干净衣服。若半夜吹军号,她还要立刻跑到军营中间的空地上去。 心儿在外族的难民里面认识了几位年纪大的阿婆和阿图玛,虽然语言不通,但凭着动作和表情也能相处融洽,她们教了心儿很多生活技能,就是跟着她们心儿学会的用女人的方式劈柴担水,还学了缝补。 这项技能让她在军营中获得了作用,很多将士找她缝补衣服,作为回报会给她送果子和野花。 心儿端了那盘果子去胡人住的营区,那边连果子都没有呢,她把这些拿去送给那边的孩童。一走过去,便有小孩向她欢快地跑来,几个果子瞬间被一抢而空。小孩身后的帐篷里出来几位妇女,看见心儿都热情迎出拉她进帐中坐。 “你们要走?”心儿看懂她们比划,还夹杂几个能听懂的汉字; 原来他们部族谋逆的叛军已经被,他们要回自己家去了。 但是没有路上的干粮,他们准备沿路乞讨回去,那大漠实在难以穿越,许多人半路就会饿死。可他们依旧坚持要回去,任何地方都代替不了故乡,他们并不能适应中原的生活,按照以前阿丽娜说过的一句话是:开心的都不是同一件事。所以他们坚决要回去。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心儿都对他们都有感情了,胡人性格直爽、简单,很好相处。心儿还是第一次交了这么多的朋友。 从胡人的营地出来后,心儿有些失落的走回自己帐篷,走到半路,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 “郡主,郡主~” 怎么好像听见翠竹的声音了,心儿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忽地看见一个家仆打扮的人,认清后立即朝她跑去。 “翠竹,你怎么来了?” 第69章 公山羊出征 心儿四下望了望,然后将翠竹拉到帐篷后一处隐蔽处。 “奴婢天天在军营边转悠,每次都被拦在门口。后来一位小将士告诉奴婢您会来难民住的地方,让奴婢来这里遇您。” “翠竹你还好么?” “奴婢没事,钟留夷并没有为难奴婢,你上了她的花轿,她竟然也将错就错,那日公将军去找她,若不是她执意不跟他走还刺了他一刀,可能您就换回来了。” 心儿默然,当真若是琉儿姐姐来,她就该走了。 “我已经没脸见她了。” “郡主您根本不需自责,那钟留夷实则是别有所图,当时奴婢也纳闷她怎会如此,后来听到她说的一番话,才知这是为何。” “琉儿姐姐说了什么?” “她说老爷早本就有意让她嫁给翁知府。她是庶女,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可翁知府父母双亡是入赘,所以钟留夷嫁给他还能住回钟家,能享受钟家的财富,岂不是两全其美。” 心儿不语,她心中觉的不是这个缘由。 翠竹又说:“她才乐得嫁给知府,翁知府有学历有教养,还是钟阳的父母官。除了郡主您,谁不愿意嫁呢~” 翠竹从上往下打量郡主,穿的粗布粗衣,没有一点郡主的体面和尊贵样子。翠竹虽也不喜翁征明,但更觉公山羊粗鲁无礼,又是奴仆出身,配不上郡主,况且这军营哪里有知府衙门住着舒服。 不由叹气道:“这军营破破烂烂,全是一片片布的帐篷,野人堆一般。郡主您真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奴婢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了,早知如此,当初你哭哭啼啼要奴婢帮你上钟留夷的花轿,奴婢就应当死不同意。谁知是成全了她,现在她回了钟府又是一手遮天了。” “嘘~”心儿简直想把翠竹的嘴用线缝上,她居然敢那么大声说军营里破烂。 心儿忽然颦眉道:“她回钟府了,我可如何从家里弄钱出来呢?” “钱?”翠竹瞪大眼睛:“您要钱干什么?” “翠竹,从前我倒是真没觉钱有什么,但我现在觉得钱特别重要。” “郡主您才开窍哇,这也,开的太迟了。” 郡主才嫁人几日便知钱的重要性,果然是逆境使人成长。 翠竹忽然想到了什么,说:“对了郡主,您还有嫁妆呢,长公主娘娘给您准备的,很多很多的嫁妆。” 心儿想起母亲心头一暖,长公主娘娘很早就开始为心儿筹备嫁妆了,每年都在搜嫁妆的数量,即便她不在了还能让女儿风风光光出嫁,母亲这一生都在为自己打算。 之后心儿写了一封信,让翠竹悄悄带出去了。 白师爷收到了郡主的信,当日他便去知府衙门讨要郡主的嫁妆,他与金世道唇枪舌战了几次后无功而返。不过,白师爷毕竟和钟老爷在外面闯荡这么多年,还是有些手段。隔日他就去敲了衙门的登闻鼓,惹来好多百姓围观,翁知府在公堂之上还得是个公正无私的父母官; 最后白师爷顺利将心儿郡主的嫁妆一件不落的从知府衙门抬了出来。 金世道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吃下去的东西竟然活生生又给抠了出去,他和翁征明大闹一场,发誓要和钟家人势不两立。 嫁妆抬到了钟阳城外的凤凰关,纵然抬的是两座金山银山,也依旧被拒之门外,白师爷更是连郡主的面也见不着。 “公山羊!你给我出来!公山羊!你给我出来!你出来~~~” 白师爷喊了半日,嗓子都嘶哑了,师爷快喊成公公了。 门口的罗滕飞倚着栅栏门,用手指掏掏耳朵,斜觑着他说:“您就别喊了,喊一上午了,你不累我耳朵都累了”。 白师爷坐在一个油亮的上等红木箱上,出气长进气短,上气不接下气:“你们……将军……太无礼,简直,简直……岂有此理。能娶……我们郡主,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还不知足!” 就这几句话,白师爷像个老风箱似的,说几字喘半天,说几字喘半天,半天才说完。 心儿在里面也等的着急,奈何公山羊就是不让她出去; 最后心儿在帐篷上用刀割开个洞钻了出去,她知道自己光是出来没用,还是需要得到公山羊的同意,那些嫁妆才能进入军营。自冲喜那晚过后……她就不敢见公山羊了,可现在为了嫁妆,她还是去了将军大帐。 公山羊正在营帐里和人议事,他最近收到师父的几封加急密信,没有闲暇功夫去管别的事了。此时罗滕飞在外面拦着白师爷,他还是按照之前将军的指示杜绝郡主和外面的一切联系。 公山羊的帐篷外,驻守的侍卫忽然拦截住了心儿,公将军问了一声,外面报告说是郡主要见他。 白师爷又提了一口气,在门口絮絮叨叨骂:“你们胆敢苛待……我们郡主,当我们钟府是吃素的……” 忽然他眼神一亮站起来,远远瞧见郡主出来了。 公山羊也走来,让人将大门打开,他听见白师爷刚才的话,挑眉道:“那你就去告诉钟老爷,让他来找我,我问问他这女儿怎么赖在我这里不肯走。” “你放……屁,我们郡主小娘娘怎会愿意住在这种地方,走就走,现在就走。” 白师爷刚要拉郡主,谁知心儿把手缩起,摇头表示不跟他走; 白师爷当即愣在原地,他以为他今日是拿嫁妆来赎人的,结果人家愿意放人,自家郡主却不愿离开?! 身后的翠竹拍拍白师爷,郡主就是这么没出息,她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 军营里训练场的院子很大,能同时站的下几个训练的方阵,现在被郡主的嫁妆摆的满满当当; 几个小将士凑过来,难以置信地问:“罗副将,这里面真的全是金银财宝吗?” “那不然呢!首富家郡主娘娘的嫁妆,不是金银财宝还能是什么。” “天呀,我这十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你是什么草根命,当然不会见过这么多钱,今日跟着将军你算是开眼界了。” “将军也是太固执,我看着心儿郡主不比那个钟留夷小姐好,钟留夷是庶女,没有钟府的嫁妆,也不能继承钟府的产业,还没有郡主的身份。” “可不是嘛,哎~将军对她还那么无情。” “郡主也是可怜。” …… 罗滕飞嫌他们多嘴多舌,还敢议论将军,教育了一顿才将他们放走。 嫁妆抬进来了,但还有一个人也跟着进来了,而且还死活赖下不走了…… 公山羊视线扫过去,心儿不敢做声,翠竹却是将头仰的高高的,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还当他是那个钟府里的奴仆。 公山羊饶有兴致道:“据说九凤山新的狼群又集结了,我把你扔到山沟里有野狼的地方,看看你能不能活着回来。”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在他的地盘,翠竹还是心怯,当即躲到郡主身后。 好在公山羊只是吓唬她,说完便转身走了,翠竹在后面只敢小声骂他。 和白师爷道别后,军营大门再次关上,除了翠竹所有人都离开了。心儿拉着翠竹回了她住的帐篷。 翠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看见满屋子的兽皮,弥漫一股骚味,地上是几个无比粗陋的木头板凳,这营帐里的布置还是把她惊的说不出话来。 心儿冲她指指上面,翠竹抬头向上一看,立刻吓得要喊救命。 营帐上面挂着几个动物脑袋,在和她大眼瞪小眼。 “嘘~别喊翠竹。你的一点声音都会扰乱军心的,你在这里要融入大家,先得要学会安安静静。” “郡主,你每天就和这几个兽首面面相觑么?” 心儿面露一丝为难,似乎在做什么难以抉择的决定,几次欲言又止,片刻后方才正色道:“翠竹,我同你说件事。” “什么?” “你来~” 翠竹把耳朵凑过去听见郡主低沉着嗓子说:“其实这几个兽首都是活的。” 翠竹快哭了:“郡主您别吓奴婢了,奴婢胆子小。” “真的,它们晚上还陪我聊天呢。” 吓得翠竹一屁股跌坐在地毯上,心儿却叫:“你压住它的皮毛了,它们会不高兴的。” “啊~~”翠竹大惊失色叫起来! 哈哈哈哈哈……心儿忍不住捂着肚子笑; “郡主~!您刚才不是说军营里不许大喊大叫,您还吓奴婢。” “反正你喊都喊了,不如一次性都将害怕的事喊完了,之后就再不会一惊一乍了。” 三天后,心儿才清点完她的嫁妆,她把自己嫁妆的一大半都拿出给了那些胡人难民,他们千恩万谢,拿着钱很快就都离开了。 这些人来的路上折损了半数,回的时候又是千难万险。 心儿还拿钱出来给军营里增加了饭菜钱。每日的饭里就有了肉和菜。以前打饭总是一人一个木头碗里面黏糊糊一勺萝卜土豆糊,现在不光有一碗白花花的米饭,还有一碗肉菜一碗素菜,肉菜要么是炖肉要么是烧鸡块,再不然就是辣椒炒肉片。 然后还多了绿菜,这几日人们都吃的红光满面,训练的时候也不再打花拳绣腿的操了。 之后连着几日,心儿发现公羊难得都没有出去找琉儿。他最近在自己的帐房里和部将们议事,议了一整日,直到天黑都没有结束。 这日凌晨,天还黑着,心儿和翠竹便被军号给吵醒了,往常怎么也等到天亮起来,不然训练也是什么都看不见。 而外面的号角刺破黑暗,凄厉地震颤着还在睡眠中的脆弱神经。 翠竹吓得捂住耳朵,在黑暗里发抖,嘴里还在安慰心儿:“郡主你别怕,奴婢陪着你。” 心儿却已经麻利穿好了衣服,爬起来点燃烛火,让翠竹也快些穿衣服。 两人出去外面,见外面的将士已经列好了阵,整整齐齐排列在军营的门口。 “郡主他们要干什么?打仗了么。” 心儿手指在嘴上对翠竹嘘,拉她躲到一旁; 就在夜色浓重的晨光中,鸦雀无声的军队浩浩荡荡出发了,那些士兵的铠甲发出的黑色光泽像巨蟒的鳞。然后蟒蛇出洞,鳞片摩擦地面,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 心儿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一个人身上,他也要走了…… 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没有片刻的落在她身上。 心儿忽然之间勇气爆发,她跑到营门口大声喊:“我等你回来!” 一旁的罗滕飞连忙冲上去拦住心儿郡主。 反正,已经……喊出去了。 一日之内,军营里走的空空荡荡,先是难民们走了,现在将士们又都走了,这座荒废的凤凰关从始至终就像是一个暂时供人停靠的驿站般,轻易就会被抛弃。 心儿心中冒出不好的预感,她觉得离开的人也许都不会回来了,就像现在,驻扎过几百士兵的痕迹立马都变得微弱了,所有扎帐篷的地方也都空了,对面山谷冷嗖嗖的风一下就吹了过来,心儿和翠竹一起打了个寒颤。 “郡主,好冷啊~我们快回帐篷去罢。” 正要回去的时候,忽听大门口处传来有人在和留下的看护的门卫说话,接着罗滕飞便从门口那边向心儿走来; “郡主,钟府的人来说钟老爷病重,请您回去一趟。” 第70章 回家 回家的一路心儿都在忐忑,想想成婚已有两月,回去除了见父亲,也许还会见到钟留夷。心儿觉得愧疚,自己怎么有脸面对她。 马车进城后,心儿叫了停,她拉翠竹进了街上的一家成衣铺子,换了身衣服,才又上车。 在马车上听翠竹讲,现在钟阳城里的人都在议论钟家两个女儿,成婚当日换错新娘,成了天大的异闻奇事,已经不知被人杜撰出了多少子虚乌有的故事和隐情。 而这些流言中,单单只钟留夷是那个口诛笔伐的对象。 人们因为她外养庶女的身份,便说她居心叵测,筹谋了这一切。她为嫁给知府大人不择手段,目的就是借翁知府赘婿的身份,让她得以留在钟府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而心儿郡主却被迫嫁去了城外的凤凰关,虽嫁的也是个将军,可却没府邸没名号没财政实权,还要带兵打仗,性命都要挂在腰带上,保不齐随时会战死沙场。 ……凡此种种,人们更加断定郡主是被这个居心叵测的外养庶女给陷害了。 心儿听了这些流言,心中愧疚不由又增添了几分,明明是自己做错事,却要琉儿姐姐背负这些污蔑。 马车停在了钟府门口,翠竹扶着郡主下了车; 白师爷已在门口候着。 心儿进前抬头看了一眼钟府大门,两月未见,这感觉已经完全不同,竟然有了些陌生,钟府门前的府兵也比原先增多了几倍,肃穆的氛围中带着冷清。 园子里婢女和嬷嬷都不见,只有少数几个家仆负责伺候,偶尔看见一两个匆匆走过。园中刀叉剑戟在院中一排排列着,墙上还架着弓箭和弩箭。 翠竹忍不住悄悄问:“郡主,这是干什么,要打仗么?” 心儿也一头雾水,难道什么人会来攻击钟府么?这还以为是土匪要进城了,需要安排这么多人保护。 心儿问:“白叔叔,这是为何,府中出什么事了么?” “郡主您别问了,知道越少对您越安全。” “安全,钟府遇到什么危险了?” 白师爷没回答,眼睛却向前望过去,那边有个女使,貌似是辅佐钟留夷管家的女使。 “琉儿姐姐呢,她不在府上么?”心儿怯懦地问; “不在,听说是出城了,她从知府衙门回来后,常常十日有九日不会在府上,便是人在府里也见不着,这府里除了她身边的人,谁都见不着她。” 白师爷把话题转回老爷身上,告诉郡主:“老爷之前虽然醒来了,但是身体是再难恢复。最近一些日子,他又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吃饭也很少,所以叫了郡主您回来……” “御医和大夫都没办法医治好么?”心儿问; “没有办法,扎针、施药都没有任何好转,御医说除非找到下毒的解药,否则回天乏术。但你也知道,父亲在哪里中毒被谁下毒都不清楚,所以找解药如大海捞针,老爷这身子却也等不了太久时日。” 钟留夷虽然没有明说,但心儿也明白她的意思是为何让她来见父亲,怕之后见不到了,心儿忍不住眼里潺潺落泪。 翠竹给郡主擦泪,扶着她进去看老爷。 屋里全都是药汤子的味,钟天酬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他面色黑红,皮肉贴着骨头,厚厚的羊毛锦缎被子下也能看出细窄的身形。 心儿扑到病榻前,哭着道:“父亲,我是心儿。我回来看你了。” 钟老爷这时睁开眼睛,他的眼里充满了悲伤和刚苏醒的呆滞死气。 “对不起,女儿这么久才来看您。” 钟老爷转头看见心儿,刚开始只是茫然地看着,忽的眼睛睁大看着女儿,半天才从眼里滚落下半颗浑浊的泪。 接着,突然钟老爷五官扭出一个十分难受的表情,嗓子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嘴里吐出白沫来。 白师爷扶起跪在床前的心儿,御医上前在钟老爷头上施针。 “郡主,老爷才刚刚苏醒,情绪不稳定,容易发疯”。 “发疯?”心儿吃惊道; “老爷前一段时间已经不好,今日更是一上午便这样抽过去三回了,御医说是五脏六腑日渐损害的缘故。” “白叔叔,你能不能再查查父亲究竟是被何人下毒?” 白师爷无奈摇摇头,“一直都在查,所有人都放出去查了,还动用了老爷的关系,但都没有结果。” 施针之后的钟老爷渐渐平静下来,再次进入沉沉的睡梦; 心儿又同父亲说了好一会儿话,她避重就轻的讲了她在军营里的事情。说她不后悔听了父亲的话,没有嫁给征明哥哥,她现在能陪在喜欢的人身边也很知足。 这些话都是悄悄说的,只有昏睡中的钟老爷一人听到了。 一面已见,白师爷便催促郡主快些离开钟府,临走前交给她一物,“老爷清醒时,让我有一物必须交给郡主。”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个做工精美的编丝银镯,纵横交错的珠状细丝排成宽手镯。 可惜是个银镯,纵然工艺再好,价值也是不高。 “这个手镯是您母亲的。” 纵然长公主娘娘不喜佩戴首饰,但再简约也不会朴素至此,怎会戴个银镯。 一旁翠竹心直口快:“白先生弄错了罢,长公主娘娘怎会有这样朴素的镯子,这完全不像皇家的人佩戴的首饰。” 白师爷把镯子包好,递给郡主:“这是老爷吩咐的,至于因由来历,您日后定会知道。郡主您千万随身携带,这镯子带在身边就如同您母亲陪着你,可佑你平安。” 心儿摸摸镯子,还有脖子上父亲给的玉,不禁眼湿鼻酸,女儿不孝,让父亲母亲惦念,父亲病成这样还想着自己。 心儿出来后准备离开,罗滕飞还等在外面。主仆二人刚走到门外,忽迎面快速走来一人; “心儿!” 心儿抬头看,竟然是翁知府,她眉头一皱又把头低下了; “心儿!你回来了。”翁知府听下面的人报告说郡主进城,便急急忙忙来钟府找她; 翁征明的手伸出去,立刻被心儿躲开了,翁知府心中一愣。 心儿尴尬地朝他行了个礼,张口叫道:“姐夫”。 翁征明犹如晴天霹雳; 姐夫? 他叫我姐夫! 他的表情僵死在脸上,整个精神都被一声姐夫给击垮了,整个人瞬间变得垂头丧气。 心儿又行了一礼,道:“征明哥哥,你我都已各自成婚,所幸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愿你能好好待我姐姐,姐姐是我最珍惜的家人。婚礼的时候我不在,今日在这里祝福姐姐姐夫美满幸福、百年好合。” 翁知府脸色苍白,脚下踉跄,直接掉下了石阶,后面的侍从手忙脚乱才扶住他。翁知府心头涌上一阵难受,他看看心儿,心儿却转头不看他。 现在的她连一句“征明哥哥”都不叫了,而是称呼他为一个冰冷疏离的代称。 “征明哥哥,我陪你罢。” “征明哥哥,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征明哥哥,你哭什么?想家了,心儿当你的妹妹,这样你就又有家人在了。” ……那些记忆还在,但是人已经疏离了。 翁征明很小的时候就决心要发奋图强一定要配得上心儿,让心儿真正成为自己的家人。在那期间他受了很多屈辱,吃了很多苦,但为了这个目咬牙坚持过来了,为何现在变成了这样,功亏一篑!究竟是为什么~ 心儿和翠竹与众人道别后,就上了门外的马车; 门口出现了钟留夷的身影,不过那身影起了巨大变化,她穿着很多衣服,头上也裹着斗篷,她望着远去的马车,心中叹道:你就这样逃走罢,你记得要帮我照顾公羊。 第71章 互斗 军营内只剩一口黑乎乎的大锅灶,心儿和翠竹吃了几天将士们做的饭,实在难以下咽,最后决定自己做。 但……谈何容易。 光是生火就生了一上午,外面看见的人也都纳闷了,所有的烟不是从烟囱里出来的,而是从炊事帐篷的门里出来的,罗滕飞还以为着火,抱着一桶水就冲了进去,结果在里面看见了烟熏火燎的郡主和她的婢女; 之后罗滕飞帮着郡主生火,翠竹切菜,心儿靠着自己的鼻子和口味选菜和调料下锅,三人硬是鼓捣出一锅什锦炖菜来。罗滕飞吃了说味道不错,越发增加了心儿做饭的信心。 军营中间有棵老梨树,之前果子还没长熟就被急不可耐的将士们给摘下来吃了,就是心儿老见的那些青涩果子。现在大军上了前线,这棵梨树上剩下的果实才得以消停地长到自然成熟。 梨子已经发黄,看形状大小应是熟了。下午时候,心儿和翠竹准备摘梨。只不过剩下的那几颗梨都长在了树顶上面,两人搬了梯子架在树杆上,翠竹爬上去,心儿在下面护着梯子。 翠竹上树前说,便是不熟也没关系,梨还可以做糖渍梨水,清凉润喉,秋日干燥时吃最好,她小时候家里有梨树常那么吃,她入钟府前和母亲学过怎么做,现在也还记得。 翠竹上树后立刻摘下一个黄澄澄的大梨,迫不及待咬了一口,水滋滋、甜丝丝的,何用糖渍,直接吃都很好吃,以前在钟府各种水果都吃腻了,如今自己摘的野梨竟然能这样好吃。 翠竹正要开心给下面的郡主分享这个梨子的甘美滋味,忽然远方的一缕烟吸引了她的视线; 在钟阳城的方向,一个熊熊的黑色烟柱正直冲云霄。 下面心儿仰着脖子看见翠竹在上面吃梨,想到脆甜多汁,已经迫不及待也想吃了,可她半天不说话,心儿便喊她:“翠竹,梨子好不好吃?甜吗。” “郡主,”翠竹面露惊慌,用手指着西北方向道:“钟阳城怎么好像着火了。” 罗滕飞今日去城中采买吃食和用物了,刚从外面回来,便看见郡主和翠竹两人都爬上了梯子顶,正伸着脖子朝钟阳城的方向看。 那么高的梯子,都没人给她们扶,忽然梯子一晃两人吓得惊呼连连,罗滕飞奔过去扶住了梯子,主仆二人才险之又险没摔下来。 心儿从梯上一跳下来便问罗滕飞:钟阳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罗滕飞讲说,他们本来去城中买东西,但去了才发现城门戒严,他们也没进去。现在钟阳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整个城围的铁桶一般。他已经安排了几个人去探查,估计天黑之前会回来报信。 心儿焦急,父亲和琉儿可都在城中呢,不知他们是否平安。 傍晚的时候,出去探查的将士回来了,结果是一无所获。 他们说钟阳城的城墙一块砖都要百十来斤重,他们几个人转了半天愣是没发现一处突破口。 后来那两个将士好容易搭了人梯上去,刚在城墙上冒了一个头,里边就射出一支黑箭来,险些被射中。然后他们又围着城墙转了几圈实在没法进去,便回来了。 心儿不知道的是,那天她离开家后,钟留夷就回去了,她回去迅速锁了府门。 出了娶错新娘的事情后,翁征明倒没特别为难钟留夷。但是他的义父金世道却已经火烧屁股、走投无路了; 当初他在南方巴结过的一些富商,都是被他哄骗利用,现在终于等到他义子做官,还顺利和钟家联姻,那些人发现却没了好处。 金世道当初答应将钟家在江南的生意分给他们,现在却什么都兑现不了。那几个富商也不是吃素的,怎会默默吞下这恶气,当即派人把金世道南方的家里人给抓了,老婆老娘孩子一个没放过。 金世道几次和钟留夷讨要钟家掌管生意的大权皆无果。一女子出嫁当然要以夫君为主,她既不顺从夫家人,还不把自己的公爹放在眼中,这样不听话的儿媳,就是他复仇大计的阻碍。 当晚,杀老大就安排老四去了钟府。 钟阳城宵禁之后,剑老四从知府府衙出来,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走去了钟府,他喜欢在动手之前玩弄一下猎物,到了钟府门前,他拿着刀在钟府大门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街上的野猫听见这个声音尾巴都竖的直直的,发出嘶嘶嘶~~ 院里传来狗叫声,钟府的人听见门外动静,以为是鬼挠门。待这个刺耳的声音将全府人吵醒后,贱老四才满意离开,不过他只是离开大门找了个偏的地方,一攀一跃跳进了钟府的高墙。 钟府里很黑,况且这么大的园子便是白日里来也是迷路。 不过剑老四寻人可不是一般的擅长,早在加入五煞鬼之前,他就是个名副其实的采花贼,对于寻找女子闺房这种事他更是轻车熟路。他那猥琐的鼻子往空中一嗅边嗅到了气味,然后他嗖一下跳进园子,迷宫一样的树丛小道,剑老四左拐右拐竟然真的摸到了钟留夷的卧房处。 这里除了钟天酬就是钟留夷,其他都是下人,而小姐的卧房岂会不熏香…… …… 天亮了,老四也没回来,杀老大去告诉了金世道,“看来是低估了这个黄毛丫头。” 金世道说:“钟府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能守得住什么,不过是负隅顽抗。” 金世道恨钟天酬,更恨钟家的钱。说起钟天酬、翁征明和金世道的纠葛,均牵扯了两代人。 当年钟天酬做生意垄断市场,将翁征明的父母逼的下海寻找新商机,结果时运不济,在海上遇上旋涡,枉送了性命。 金世道恨透了钟天酬,他收养翁征明后一直灌输他父母被钟天酬害死的观念,翁征明就是带着这样的仇恨长大的。 翁征明逃脱不了血海深仇,他又内心渴望能与心儿共度余生,这使得翁征明整个人分裂,被折磨出一层又一层的虚伪面具,他对着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面具。 金世道更是完全不顾及他知府的身份,将江湖上通缉的五煞鬼带进衙门,对他这个知府大人随意呼来喝去,不留情面。 金世道和杀老大商议后,让翁知府下令将城门封锁,给全城的百姓发了告示,说城中进了盗匪,挟持了城中很多豪门大户,现在要全城剿匪,家家户户不许出门。 然后他让剩下的四煞鬼一起去围钟府的院子,顺便救剑老四。 此时的钟阳城中,商店茶楼铺子全部关门,街上黄风扫落叶,街上仅有的人都是知府的人,四煞鬼带了府兵,分东南西北四处围住钟府。 然而这钟府的墙好似有镇鬼的作用,半日了,四个鬼硬是连院内都没有进去。 墙上不时射出弓箭和弩箭,里面还有同道的江湖人,且不知里面的人数,若冒然冲进去万一对方人多势众,必定会吃亏。 金世道可等不住,他决定以火攻钟府,若是一把火烧完了也就完了,再杀了城外的那个小郡主,将来钟家的家产还不是由他的义子翁征明继承,还省去了好多麻烦。杀老大说老四还在钟府里不能火攻,却被金世道给大骂一通,几个衙役,向钟府内扔火把,钟府冒出冲天的烟柱。 官场之上,翁征明不敢有一丝懈怠,不论是顶头上司还是平级同僚,或只是才开始科考的举人秀才,翁征明都以礼相待,不敢怠慢,从未得罪。 这位段总督是正一品,是大学士。自从翁征明上任以来,三节六礼从无遗漏,时常也会亲自登门拜访,关系一直维护的不错。 翁征明被押到堂上,他身边的幕僚、衙役、同知均有背叛者,作证说他贪污、滥用职权,欺凌压榨百姓、收留朝廷通缉的江湖人…… 翁征明抬头看了看两位昔日与自己高谈阔论,现在正在对自己口诛笔伐的同僚。他能猜到钟留夷和这两位大人中间是什么利益关系。他没有为自己做辩驳,既然他们想要利用他这个知府去靠拢钟留夷,那也就不会那么干脆就解决掉他,所以罪责再多也会有回旋的余地,且等着罢。 然而金世道此时还不知后院起火,还在放火烧别人家。 直到总督的官兵将他逮捕,四煞鬼也一齐被抓,他才惊的什么似得。 冲天的烟渐渐消散,钟家大门打开,钟留夷没伤一分一毫的出来了。 门外是总督和巡抚两位大人,正笑着迎接她。 第72章 偷入钟府 心儿在军营外见到白师爷,他身后是一辆马车,马车里是再次陷入昏迷的钟老爷。 自钟府嫁女这两月以来,钟阳城发生了很多事情,听说是总督和巡抚一起抓捕了翁知府,告发他的人是他的新婚妻子。加上封城,放火,白师爷怕老爷有什么闪失,找了个机会带着老爷悄悄出了钟府,现在钟府已经是钟留夷一手遮天了,而钟老爷一直昏迷不醒,白师爷知道老爷的最后一眼还是想看到郡主,所以便带他来找郡主了。 心儿很开心父亲能来,虽然军营里的条件差,但她可以好好照顾父亲了。因为母亲去世她没能尽孝,她把对母亲的愧疚全部弥补在父亲身上。 翁知府不日便要被押解上京,钟阳城现在由总督大人暂为管理。 心儿有时会想起白雪,不知白雪在里面好不好,会不会也已经不在了。她已经习惯了军营,现在父亲也来了,这里好像就成一个真的家了。 凤凰关的军营中,钟老爷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翠竹走过来道:“郡主,咱们没钱了。” “没钱了?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钱了~最近老爷来,请大夫、吃药用钱很多,老爷吃的药都是名贵药材。别说咱自己的钱了,连公将军留给罗副将的军饷都花完了。” “我的嫁妆呢?” “您的嫁妆之前全给那些胡人难民了,剩下的您又充了军饷,留给自己几箱子钱和首饰,已经全花光了。” “没钱怎么办?父亲天天吃药的钱可不能断。” “郡主,奴婢觉得是时候回一趟钟府了。” “回钟府?伸手和琉儿姐姐要钱!不去不去,绝对不去。”心儿一想到要和琉儿要钱,全身心都在抗拒。 “奴婢之前上街见到了府里的一个小丫鬟,她刚许配人出府了,听她说钟留夷还一直住在她的那个院子,而郡主和老爷的大庭院都是关起来的,咱夜里偷偷回去一趟,不用见到钟留夷,去您房间里,值钱的东西可多了,拿几样出来不愁给老爷买药,再买些吃喝用品,再买些下人来伺候……” 翠竹就差说有了钱,咱们就可以再过上以前钟府般的日子。心儿房子里的奇珍异宝确实不少,拿几件出来也够花了。 心儿有些吃惊:“你的意思是我们进去‘偷’?” 翠竹立即否认:“郡主,您怎么能用偷这个字眼呢。那是您的家、您的东西,现在只是去拿回自己的东西,这不算偷的。等我们有了钱,就去京城告御状,让皇上做主。” “翠竹,怪不得你老跟我说要去京城去京城,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念头,我告诉你我是不可能告琉儿姐姐的。” “郡主难道你就没想过么,没想过把钟府拿回来?” 钟府是父亲的产业,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且不说父亲现在没有醒来,就算是他醒来,那些财富对他又有什么用处呢。父亲纵然家财万贯,但他现在的身体也是无福消受了。而自己更是对继承家业没有兴趣,将那些身外之物的钱财都给她又有什么干系。 心儿只是想这辈子都躲着不见到钟留夷,其他的没有想过。 白师爷在营帐外唤郡主,说大夫要去抓药了,来请郡主付银子。 翠竹看看郡主,两手一摊,打开箱子将最后一个珊瑚玉手镯拿出来递给郡主,说若是再没钱,就得给老爷断药了。 心儿去给大夫把钱付了,大夫拿着镯子说,不能总是一顿药一顿药的付钱,来来回回不够伙计跑腿钱的。 心儿一脸惭愧,看着罗滕飞将大夫送出去了。 片刻后,心儿喊翠竹,说晚上回去拿钱! 翠竹苦笑道:“郡主娘娘~虽然有信心是好的,但也没囊中取物般容易。咱们还是得好好合计出一个路线和计划来。” 晚上,心儿安顿好父亲,让罗滕飞帮忙照看,自己和翠竹坐马车入了城。两人在城中找个了地方待到半夜,然后悄悄绕在钟府后门; “郡主,这个狗洞还在,没有堵上。” “小声点,钻罢。” 两人轻车熟路直接去了琉儿以前住的那个破院里的狗洞,钻了进去。 钟府里散发着熟悉的四月的花草树木的味道,能闻出牡丹、杜鹃、梨花甜丝丝的味道氤氲,似酒酿了般。 两人回钟府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任何地方。之前钟府里有好多忠帮的人和护院、府兵,所以翠竹专门找了条树丛里的阴沟小径,十分隐匿,即便是被人听到也会以为是草里的鸟雀或是野猫。 两人一前一后摸黑前行,心儿忽然想起什么向右边摸索过去,爬了几步便摸到细细干枯的树枝,然后向上摸到一个柔软的大花苞,啊~我的辛夷树,开花了! 翠竹在前面爬着走,忽然感觉身后没声了,吓了一大跳以为郡主丢了,连忙又摸索着回去找,然后就和后面赶上来的心儿郡主撞到了脑袋,两人同时一屁股坐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不敢出声。 翠竹忍住疼,去扶起郡主。 “翠竹,我的辛夷树开花了~是母亲给我种的树,每年只长叶子不开花,今年终于开花了,可惜天这么黑,我看不到它,不知它是什么颜色。” 之后,两人摸爬滚打终于进了心儿以前住的院子,房门非但锁了,还用纸条封住了门窗,翠竹带着郡主走了暗室的门,这个门是长公主娘娘让人开的,只有郡主和翠竹知道。 因之前心儿的卧房着过火,长公主娘娘担心女儿,便特意给她的住处做了这道逃生的暗道,若再遇到危险,可以从室内直接跑出来。 两人从这个门直接进去了卧房,里面竟然陈设如常一丝一毫都没有变,翠竹一进去便开始猛拿东西。 翠竹都不用点灯,闭着眼睛她都知道首饰宝物在哪里,一阵翻腾,六个大包袱就像是六座小山似的了。 心儿看着她嘴张的越来越大:“翠竹太多啦这!这可都是金银很重的,我们拿不动这么多。” 翠竹直起腰,喘气声都变粗了,说道:“郡主这可是钱,能买几座庄园的钱,钱还有多的么,钱只会嫌少永远都不会嫌多。” 翠竹搬起包袱扛到背上,直接把自己给撩到了,使劲太大把舌头都咬了。 心儿扶起地上的她; 翠竹痛心疾首:“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要是你能拿得动,恨不得把房子搬走罢?” “郡主您还别说,咱这屋顶的瓦都是官窑里烧的,和琉璃瓦一样的贵,拿出去也可以卖不少钱的。” 心儿一个白眼直接翻到了屋顶上,“值钱也拿不走,选一个包裹拆开分两个,我们一人一半背走。” 翠竹不甘心:“什么!!才拿走一个包裹?” “贪心不足蛇吞象,不然结果就是我们啥都带不走。” 翠竹无奈只能妥协,心儿拆了分了包裹正准备走,一回头翠竹又不见了; 看见梳妆台那边走来一个胖胖的身影,走近了才认出是翠竹,只见她插了满头的发簪步摇,挂了满脖子的珠串项链,还套了好几件金丝的衣服。 她摇摇晃晃走来,开心道:“郡主,我们走罢。” 随后两人背上包袱,从暗道爬出去; 一出去,外面瞬间亮起刺目火光。 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十几人,家仆和府兵在前面端着火把和武器,对着心儿和翠竹。 打火把的,持枪执棒的,提灯笼的,而最后面…… 十几奴婢婆子团团围着一个人,那个人似乎不能受风,几个奴婢用棉被围成一个圈将她挡在中间。心儿和翠竹看清了后,当即都被惊的满脸错愕,愣在原地呆住。 那个人…… 是钟留夷! 可她怎的变这副模样。 第73章 身孕 马车停在军营门口,心儿和翠竹下了车; 罗滕飞给她俩开门问:“你们怎么悄悄去钟府拿东西,还大张旗鼓坐钟府马车回来了。” 心儿和翠竹面面相觑,脸上都是惊魂未定的神色。 “罗副将,我想问你件事,你知不知道钟留夷……她……那个……” “什么,那个什么?”罗滕飞听的一头雾水; “她怀身孕的事”,翠竹直接说出来。 罗滕飞大惊:“她有身孕了!我并不知晓,什么时候的事呢?” 心儿更小声问:“他呢?他知不知道?” “什么?郡主您说谁知不知道?” “公将军,公将军知不知道钟留夷怀身孕?”翠竹又直接问。 罗滕飞挠头,道:“我都不知,将军更不知。最近往来的书信中他还问起钟留夷,要我多多看护她,可我有什么本事能看护她,她将知府都能抓了。” 说到这里,罗滕飞面露难色,忽而面色犹豫道:“将军临走前嘱咐过我,要将关于钟留夷的一切事都要告知他,那她如今怀孕了,我是不是也得写信告诉将军。” “不可!” 心儿忽然出言制止道。 若是公山羊知道钟留夷怀孕,而且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他把钟留夷看的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知道后必定不顾一切从前线回来找她,违抗军令也要回来,那他的仕途就完了,万一安上临阵脱逃的帽子又该如何? 心儿道:“你不能告诉他琉儿姐姐的事,他在前线不能分心,既是妇人怀孕,告诉他也无用,不如等他回来再告诉他不迟。” 翠竹见郡主给她一个劲的使眼色,便也对见到钟留夷的事闭口再不提了。 罗滕飞还不知其中缘由,但想了想也觉得郡主说的在理,便决定了先不告诉将军。 晚上心儿和翠竹收拾了从钟府拿回来的东西,钟留夷不止放了她俩,还让她们将拿的东西全部带了,之前因为太多而带不走的那几个包裹也都给装上马车,还将她们送回了凤凰关。 这下有钱了便可安枕无忧度日,父亲的药钱也不愁了。 主仆二人收拾好正准备就寝,忽听外面的风声中夹杂着一个人的呼声,好像在唤心儿的名字。 翠竹听见了立即一蹦三尺高,跑过去抱着郡主,嘴里嚷嚷道:“鬼鬼鬼,钟留夷变成鬼来了~” 两人今日真是被钟留夷的那个样子给吓着了,翠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心儿拉开她,趴到帐篷上仔细听外面的声音,这个声音很熟悉,很像是…… 二人掌灯出了营帐,见到了翁征明。他正拖着一条腿,他刚刚被罗滕飞在军营四周设的捕兽夹夹了脚,心儿走过去一看,那个粗的木刺直接贯穿了他脚背,亏他骨头硬这样了都没吃痛叫出来,要不就被军营里的人发觉了。 心儿将翁征明带回自己的营帐中,给他的脚上药,那个脚已经鲜血淋漓。 心儿问他是被无罪释放了么? 翁征明神色凝重,哀叹道:“并没有。他们查不到我贪污受贿和滥用职权的证据,但是也不愿恢复我的官职,只是把我扣押着,关了几个月。我义父多方求人,使了不少银钱才将我暂时赎出。这次我落难,全是钟留夷诬陷我,她在官场的那些势力很大,若是我在狱中再拖上一年半载,他们便有时间伪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我头上,陷我于万劫不复。” 翁看心儿,她既没有愤怒,甚至连惊讶的表情也没有,脸上的表情呈现出一团混沌,拧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反正绝对是与自己无干的事。 他重重叹了口气; 心儿听见他叹气才回过神来,有些愧疚地问他:“征明哥哥那现在你怎么办?” “心儿,我需要你写一封诉状书。” “状书?”心儿惊讶问; “对,你要写关于钟留夷霸占钟家财产,将你与钟老爷弃出家门,请皇上做主帮你夺回家产。” 心儿立刻语无伦次的拒绝:“什么……我……那……我……我不能写。” “心儿能救我的只有你了,若你不写,等钟留夷生下孩子,若是个男孩定会姓钟,钟姓男孩有继承权,将来钟家就会完全落入她的手里了。” 心儿眼瞳微颤:“可我今日见钟留夷了,她……她看起来……不太好!” 翁征明冷冷道:“何出此言?” 翠竹见郡主不想回忆,便自己接了话上来接着说:“她挺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孕肚,但是自己却瘦的皮包骨,脸颊凹陷,毫无血色,眼睛空洞洞的,简直,简直不像个活人。” 翁征明忽然瞳孔一缩,脸色立刻变了,两只手握成拳微微发抖; 他低头沉默,过了许久才抬头道:“女子怀身孕本就是这样,会吐会吃不下饭,可是肚中孩儿又需要营养,孩子吸收了母亲身体的养分,怀身孕女子就会变瘦。等她们生下孩儿就又会恢复身体了。” 心儿便也道:“所以再怎么样也不能是这个时候,女子生育是大难关,最为凶险,若是她这个时候被我告发她,岂不是害她么,她怀着你的孩子如何承受得住。征明哥哥,我是不会那样做的,况且她还是我的姐姐,我不会也不愿意伤害她。” 翁征明激动的站起来,受伤的脚踩在地上引发剧烈的疼,他忍住疼,缓缓道:“心儿,都到现在了,你竟然还称呼她姐姐?这世上有谁会称呼杀害自己母亲的人为姐姐?” “我母亲?谁杀了我母亲。”心儿大惊盯着他问; 长公主的去世一直是心儿的心结,她以为是自己几次三番任性,惹得身体本就孱弱的母亲惊吓担忧,引发了身体亏虚的旧疾复发而致离世。 现在翁征明却说,是钟留夷害死的母亲? “怎会?”心儿难以置信。 “你以为她当初来钟府干什么,她就是要报复钟家,她不会放过钟家任何一个人。就是她在长公主娘娘的药引中下毒,御医看了也说是中毒。只不过,后来钟伯父回府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当初你又把管理钟府的大权交与她,她买了几座丹砂矿场,日日送丹砂给钟伯父炼制丹药,那丹砂吃了有毒,后来钟老爷意外被人下毒,毒药并未吞下,却还如死人一般不能动不能言语,这都是因为之前吃丹砂伤了根本,才致如此。” 翁征明抓住心儿的,心中焦急对她道:“钟留夷她知有我护着你,所以动用钟家势力先将我除掉。待公山羊打仗归来,他们再次成婚,你该何以自处。以后你和钟伯父只会被关押起来,被她折磨,你已经受过她的折磨,难道你都忘了么?就算不为自己,心儿,你也要想想你父亲,他的身体可撑不了多久。” 听了这么多,心儿依旧是犹豫不决,她将嘴唇咬的发白流血还不止,两眼擎着泪,半天才啜泣说出话来:“我去,我要去找钟留夷问清楚,她害了母亲又害了父亲,我要去找她问清楚……为何她要这样……” “心儿你糊涂了,这是能问清楚的事么,难道她会承认害死你母亲么。” “她害我母亲,我知道是为何,但她为何还要害父亲,我要去找她问清楚。” 翁征明双手无力垂下,坐凳上精疲力尽,他心头一沉; 忽然一个绝望、低沉的声音,问心儿:“是不是你因为见她怀身孕,就想对她网开一面?你光见她怀孕艰难,却不知可怜人是有可恨之处”。 翁征明抬头,看透世事的薄凉眼神盯着心儿,他声音依旧徐徐如春风,却是带着透骨寒意的春风:“心儿,你可知她怀的是谁的孩子?” 心儿忽然心跳厉害,强烈不好的预感让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她怀的是公山羊的孩子。所以她才着急要铲除我。” 翠竹在一旁焦急说道:“翁大人您请慎言,她是你的新娘,怎会怀别人的孩子,而且成婚当晚,你们……你们明明……” 翁征明道:“成婚那日,她给我下了迷药,我是被她陷害,一直到第二日才醒。那晚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 心儿只觉天塌地陷一般,她慌乱的心完全沉没了下去; 这太荒唐了!怎会如此? 这全是因为自己愚蠢,被害的家破人亡,现在想想,其实从始至终她一直都在利用心儿,利用她对阿羊的喜欢,创造了谋害父亲母亲的机会。 我还爱上了阿羊,然而他们永远只爱彼此,我只是被暂时利用的一个。 我和翁征明都是受害者,他俩居心叵测,筹谋了这一切。 公山羊,他也一直都在欺骗我。 心儿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裂开了,她的憧憬和希望全部破碎,人在极致悲痛的时候只会欲哭无泪。 翁征明看着难过的女子,心被也被千丝万缕的情绪拉扯,他握紧的手慢慢松开,手心中几个月牙的血痕,慢慢覆盖住她的手。 原本我们也是要成婚的,却在一夜之间成了这样无可挽回的局面。 营帐的外面天凉如水,翠竹手中的灯笼忽明忽暗,心儿将诉状书写给了翁征明,那是一封写满了怨气和控诉的纸,是他最后的希望。 翁征明让心儿保护好自己,说自己一定回来接她。之后他就遁入黑色的山峦树影中去了。 第74章 辛夷花 营帐中,心儿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她试着转换立场,站在母亲、父亲、钟留夷的角度看待这些问题,钟留夷害死自己的母亲,心儿虽恨她,但钟留夷两个母亲的死却是自己母亲一手造成; 父亲呢?他怎么想的,他愿意看到自己的两个女儿不睦,彼此报复斗个你死我活么。 还有琉儿的身孕,征明哥哥说那是她与公山羊的孩子,如果那是他们的孩子,那我又该如何自处? 也许他们当真如征明哥哥说的一样,联合起来就是为了向钟家的人报复,夺走钟家财产。 每当心中已经认定他们的罪行累累的时候,眼前却又会浮现出钟留夷今日的样子,若她是春风得意的模样,自己也许还会硬下心肠与她为敌,可她……想起今日见到那人的模样还是会心有余悸,她瘦骨嶙峋,灰白的脸上两只眼麻木无神,一个硕大的孕肚坠得她站立都困难,得几个仆人搀扶才勉强能行走。 无论是钟留夷的眼神,还是她的外貌,全然无计谋得逞的感觉,说她是怨念深重的索命厉鬼,倒是十分有九分像。见过坏人,还真没见过她那个样的坏人,好像已经遭受了万劫不复的报应。 心儿就这么想了一夜,最后睁眼到天明,两只熊猫眼,一脸的难看色。 天不亮的时候,她就去伺候父亲洗漱、喝水、吃饭、吃药。 翠竹早上醒来,看见郡主从外面进来; “郡主,您这是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一夜未睡。” “是翁大人说的话罢,我也想了半夜,惊的睡不着。” 心儿抬眼瞧了瞧周围,道:“这里住不了了,我们得离开。” 翠竹点头表示赞同。 但两人都不知现在能搬去哪里住,回钟阳有钟留夷,去远的地方也不行,因为钟老爷的身体并不能走太长的路程,况且也没有可随行的大夫,万一路上有什么差池没办法及时救治。 正纠结时,罗滕飞却来了。 他来向郡主辞行,他刚收到飞鸽传书,前方战事吃紧,他得离开几日。 罗滕飞告诉心儿,这次战事本来已经打的差不多了,追缴一些叛军余孽,谁知那叛军逃到了恒景王的地盘。这个恒景王是叛军的首领的远房老舅,如今恒王非但纵容叛军逃入他的地盘,还不让沈将军进去搜查。那逃跑的叛军知道前朝皇室的下落,谁知恒景王是不是也动了叛变的念头,倘若他们打着以复辟旧朝的旗帜谋反,那就更难收拾了。 那边属地的地势易守难攻是个天然的屏障,真打起来,以恒景王的实力,纵然是再骁勇善战的作战军队也得打个三年五载。 心儿惊讶:“要打那么久?” 罗道:“恐怕是的。” 罗滕飞给心儿道别之后,就立刻就走了,军营中只剩了几个留守将士。 心儿暂时打消了离开凤凰关的念头,左右现在不知能去何处,便先在这里住着,那仗听起来还要打好久。等她慢慢再做打算,想好去哪里再搬走不迟。 军营之中变得愈发冷清了,心儿偶尔能从出诊的大夫那里询问一两句城里的事,他说衙门已经很久没有办公了,钟府大门整日紧闭,里面很少出来人,门口列着很多府兵不许任何人靠近。 在心儿的照顾下,钟老爷的身体有些好转,他的眼皮能微微动了,女儿与他说话他也似乎也能听到,做出一些反应,喝药的时候也会自己张口。 这日刚准备午休,营帐外忽然很多人在喊; 心儿和翠竹出来,见军营的栅栏门外围着一群人,仔细一瞧,外面全是钟府的家仆。心儿派了个将士将大门打开,一群人立刻涌了进来; “郡主我们可算能接你和老爷回府了。” “郡主您快和我们回府罢。” …… 众人说的七嘴八舌,两人听的云里雾里,翠竹问:“究竟怎么回事?” 一个家仆道:“皇上接了翁知府的诉状,下令将钟留夷关进大牢了,现在郡主您跟老爷都可以回钟家了。” 心儿问:“那钟留夷呢?” “她被我关进牢里了。” 忽然一个熟悉声音响起,心儿看过去,人群后面,翁征明坐在的一个轻便的竹编小乘轿上被几人抬着过来,看来他的脚还没有完全好。 “征明哥哥,你……”心儿看见他身边跟着的几个衙役; “心儿,托你写的那份诉状,我们赢了,我现在已经官复原职。” 心儿听到他官复原职并没有开心,反倒是之前听到钟留夷被关牢里,脸上的神情变了,到现在还没有接受。 翁征明见她一脸惶惑,转而安慰道:“其他的事情你先不要放在心上,现在关键是你回到钟府,钟府现在无人管理,急需当家做主的人,还有钟伯父也需要回府调养,军营中条件差,回钟府有御医又有上好的药材,方能好好调养身体,尽早康复。” 白师爷从帐中也出来,这时说:“翁大人谁说的对,钟府家大业大不可无人管理。” 心儿回过神,说道:“好,我们现在就回家”。 这次不用自己动手,婢女和家仆立刻快速收拾了所有东西,将钟老爷抬上马车。 坐进铺着锦缎褥垫的香车中,心儿倒觉有些不适应,好似她已经习惯那些动物皮毛粗糙的感觉了。 临走前,她拉开车帘回头看了眼军营,公山羊的那几个将士还守在凤凰关。成婚这几个月仿佛是做梦一般,她嫁给了喜欢的人,虽然那陪伴是短暂的,但她认为值得。在这里的这些日子,不能否认,是让她感到满足和前所未有的愉悦的。 后来,始料未及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心儿根本来不及看清要走的路,就被命运推搡着前行。 阿羊,无论如何我都对你恨不起来。 回到钟府,里面的一草一木皆是没有变化,只是心儿房间里的宝物都空了,还是自己偷出去的。现在又被翠竹一一摆了回去,早知道这么快就回来,当初还费那个劲偷什么。 心儿回府后也见到了白雪,它变活泼了好多,虽然它和心儿许久未见,但一下便认出她,冲她撒娇打滚。 白师爷将钟辛夷的下人发卖,将她的房屋重新整改,她在钟府存在过的所有痕迹被抹了,钟府里的人也都对她三缄其口。 之后,白师爷开始边教边让郡主开始接手打理钟家的生意,心儿只觉理起来有千头万绪,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当初年幼总觉母亲很少时间陪伴自己,现在终于知道她一人操持钟家家业还要兼照顾她有多不容易。可惜母亲已然仙逝,心儿只能学着母亲的样子扛起钟家,方才不会让天上的母亲记挂担忧。 心儿这日匆匆走过园子,忽然停下脚步,后面翠竹没刹住差点撞到她。 心儿想起那棵辛夷树,可惜上面的花已尽数落完,树上已经新长出绿叶,还有树下几片残留的花瓣,原来,春事已经了了。 回到房间,翠竹给郡主在书桌的椅子上围了靠枕和坐垫,她在那里看一些账目,心儿刚坐下便指着桌上的一个木盒,问是什么? 翠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疑惑道:“谁放在这里的木盒?奴婢都没注意到。” “打开看看~”心儿吩咐; 翠竹摸着盒身竟然微微有些冰手,她小心翼翼揭开盖子,里面躺着一朵手掌大粉色花朵; 翠竹感叹:“呀~这朵是什么花,怎的这样美丽,是谁放在这里的?” 心儿看着那花的形状和大小,忽然想起,这不就是辛夷花么。 当初这棵辛夷树种下后,很多年都没有开过花,当时长公主娘娘说要砍了换一棵可以马上开花的,但那树叶子长得那样好,心儿就舍不得,不许母亲砍; 她对母亲保证,说这棵树一定会开花,而且已经种在这园子了,就是钟府的树了,不可轻易放弃它。长公主娘娘听了女儿的话,非但没有砍掉这棵树,还再没有种过一棵其他辛夷树,约定和女儿一起等着这棵树开花,它却在长公主和心儿都不在府中的时候,自己悄悄开花了。 幸运的是,有人为她留了这朵花,只是不知是谁留的。为了给花保鲜,还放在冰室内,不知是谁这么用心。 翠竹去外面问了一圈,都没有问到谁放进来的花。有个下人来报,说是宋嬷嬷的儿子在门外闹着要见钟留夷。 宋嬷嬷的儿子?!他怎么来了。 心儿听见是宋嬷嬷,便立刻站起身,宋嬷嬷是母亲的乳母嬷嬷,关系非常,她前些年去世,这次她儿子来定是有什么事情,是何事情竟然要找钟留夷。 心儿走出府只见地上躺着一个满身破衣的男子,有围观的人喊郡主出来了,他才从地上爬起来。 心儿让拦着的府兵退下,带他进了钟府。 他怀中抱着一个包裹,脸上谄媚道:“郡主,我这里还有我娘最后一件遗物,好多当铺都不敢收,您可不可以用钱买了去?” 心儿点头,心想帮宋嬷嬷照顾下她儿子也是应当,便是没有交换的东西,白给些钱也是可以,便让翠竹去取钱,转身回来 又问他; “宋嬷嬷她如今安葬在哪里,我想前去拜祭。” “哎~郡主您有心,可她老人家却没让您拜祭的福气。” “这是为何?”心儿问; “我娘当初被仇人追上门,早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什么!”心儿大惊,宋嬷嬷半辈子都在宫中照,怎还会有仇人要杀她? 宋嬷嬷的儿子已经拿了钱,看数量不少直接激动的都语无伦次了,将一个脏兮兮的布包丢给翠竹,给心儿三谢九后便要匆匆离开,离开前他忽然又想起似的说道:“我娘说这布包里的东西是给钟大小姐的”。 大小姐?给钟留夷的?宋嬷嬷为什么会给她东西。 心儿百思不得其解。 翠竹拿起那个包袱,打开的瞬间主仆俩都眼前倏忽一亮; 心儿连忙让她快将东西包起来。 “郡主,这是长公主娘娘的遗物,宋嬷嬷怎会糊涂要给钟留夷。许是她那有些傻的儿子说岔了。” 心儿听到宋嬷嬷的儿子说这是给钟留夷的,也是一惊,但她忽而想起了别的什么,慌张问:“钟留夷还在狱中?” “对啊郡主,怎么了?” “她快临盆了罢”,心儿突然焦急道; “快了罢,可是郡主您管她干什么,她现在和咱们没有关系了,她害我们这么惨……我们~” “快快快!翠竹你去找个稳婆同我去狱中。” “啊~什么,稳婆?” “对,你快去。” 心儿已经站起来向外走去,回头看翠竹还在发愣,跺着脚喊她:“你快去啊!!” 见郡主那么急,翠竹也不敢怠慢,跑着去了后庭,好像那边做粗活的几个婆子都会接生~ 第75章 狱中生子 看管知府监牢的牢头知道来人是郡主,也没敢阻拦,翠竹使了些银子将稳婆也带了进去。 大牢是半地下的建筑,地底潮湿阴暗,牢头举着灯在前面引路才能看清脚下,脚下的泥土泥泞,还散发微微臭味,路过的一间间的牢房里传来微弱的求救声,老头走过置若罔闻。 翠竹抱着郡主的胳膊,心儿攥紧衣角,眼眶酸涩紧咬着牙关,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地方,怎能让怀有身孕的人住呢!怕是好的人都会住没半条命。 随着光亮的到来,地上的蛇蚁虫鼠四处逃窜,一直走到了牢房的最深处,牢头才停下脚步,“就是这里。” 翠竹就着老头手中的灯光探头往里面看,怎么看怎么像一间空牢房,找半天没有看见人,她问:“哎牢头,这里面哪有人啊?不是一间空牢房么?” “我打开您进去瞧,这里怎么能瞧见,那位钟留夷实在是皮包骨,钻在那草堆里谁都瞧不见。” 心儿顿时心中一紧,推开刚打开的牢门立刻走了进去; “郡主您等等我~”翠竹着急跟进去,拉住郡主的胳膊。 牢房里潮湿的气味中混合着干草和疑似腥呛的味道,环顾一圈,巴掌大的牢房中硬是没看见一个有生气的活物。心儿正打算跪下来在地上摸索找人,忽然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犹如针传入她的耳朵; “心儿”。 这个声音气若游丝,没人的嗓音,仿佛就是一口气的声音,听之只觉毛骨悚然。 翠竹将郡主直向往外扯,“郡主!钟留夷变成鬼了~” “翠竹,你闭嘴。” 心儿趴在地上细细听那声音的来源,终于看见漆黑墙角中坐着一个瘦弱的人,她用干草将自己下半身盖住了,上半身又隐匿在墙角中,怪不得看不见人。 “心儿你带稳婆没?” “带了!” 两人仿佛心有灵犀般的一问一答; 心儿刚要回身叫稳婆,见钟留夷的手缓缓拨开身上的干草…… 翠竹的灯笼一照,看一眼便被吓得连连后退,心儿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回神过来急忙喊稳婆进来! 稳婆提着一包东西,从牢房外慢吞吞挪步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像是地牢里的湿气导致她老寒腿加剧半天都走不进来。心儿等不及,起身几步冲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揪到牢里琉儿的面前; 稳婆低头一看便大声嚷嚷起来:“哎呦呦,王母娘娘啊,这是死胎了死胎了啊~~罪过罪过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孩子已经露出一半了,却没有哭声,而那半截孩子的颜色也黑紫不似活着的。 “你快给她接生!”心儿大声命令她,心儿掀掉头上的帷帽,抓着问稳婆接生需要什么东西,稳婆磕磕巴巴说了,经常干的活计也想不起来似的。 心儿让后面的牢头去准备东西,热水、剪刀、干净的棉布,还有蜡烛和火石。 牢头听见郡主吩咐,嘴上不敢推脱都应下了,心里咂嘴自己又不是管生孩子的去哪里找这些东西。 心儿拉过一旁的翠竹,嘱咐她:“你同那牢头一起去,多给他些银子,要的东西一定要干净,一定要快!” 翠竹看见钟留夷生孩子情况危机,严肃点点头,立刻出去张罗东西了,她给了那个牢头一张百两的银票,牢头见到钱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拿钱办事也利索了,带着翠竹姑娘立即去准备东西。 钟留夷的孩子已生出一半,但这个孩子不哭不动已经死了,钟留夷已经没了半分力气,在稳婆和心儿几番的努力助产下,孩子终于是生出来了,是个男孩。 翠竹和牢头拿着东西回来了,翠竹让牢头不许进来,自己抱着东西、端着水盆进了牢房。心儿用翠竹拿回来的干净布包裹住婴儿,婴儿浑身冰冷僵硬。 稳婆接生完,一抬头看见心儿郡主抱着那孩子,惊的连忙喊:“郡主您别抱啊!死胎最不吉利,快扔在桶里让牢头丢去乱葬岗上,免得被这小冤家跟上身。” 心儿却不听她说的,仍旧把孩子抱得紧紧的,她想用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用手轻轻敲打孩子的后背看他能不能喘上来一口气。虽然也痛恨琉儿和公山羊,但一想到这是他们的孩子,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见死不救。 无论心儿怎么试着救怀里的婴儿,它都是毫无反应,身体冰冷渐渐变僵硬了。 直到稳婆上去抢,心儿才松开孩子,稳婆嘴里叽里咕噜念着经,然后用白布将那死婴缠住,放进一个空桶中递出去给牢头处理了。 心儿也不再执着,她知道那孩子是彻底死掉了。她过去看琉儿,她已经昏迷,唤了几声都没反应,她跪在琉儿面前,手指抚上她的鼻子,她还有呼吸只是十分微弱了。 “翠竹快去让牢头叫大夫来。” 牢房外的牢头出声回道:“郡主您别白费力气了,能让她把孩子生下已是宽宥,您还想让大夫来给一个重犯治病,那是不可能的。” “犯人也是人啊,你们不能不让她治病,便是知府大人问起来,我同他讲。” 一只冰冷的手抓住心儿的手腕,钟留夷醒来了,心儿蹲下听她要说什么,“你帮我照顾……公羊,让他好好活下去”。 心儿听了眉目一沉,并没有回答她。 心儿静静陪着钟留夷的最后时刻。她这几次看见钟留夷的脸都为之震撼,那是一张怎样极尽折磨和痛苦的瘦骨嶙峋的脸,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沧桑可以形容了。心儿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已经受到了比自己的憎恨还深的苦难。 牢房外面忽然响起激烈的声响,接着是打斗声,哀嚎声。 好似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心儿浑身立即僵住; 他竟然回来了! 第76章 死结 公山羊冲进地牢,看见琉儿的瞬间,双目欲要喷火,他一个箭步冲过去跪在琉儿面前,小心翼翼用手撑起她的头,语气却凶道:“钟留夷,你不许死!” 心儿刚燃起的心情又熄灭了,他的眼里只有她,有她在,他就看不到我了~ 心儿起身默默退到一边。 钟留夷的意识在消沉,黑暗正在慢慢淹没她。 忽然一个温暖的手撑住了她下落的趋势,她抬起沉重无比的眼皮~ 太好了,便是最后一眼也见到了,足够了。 琉儿想冲公羊笑笑,可她实在累得做不出一丝表情,只能看着面前愤怒的脸渐渐开始变得痛苦。 啊~公羊,你不要为我难过啊!我解脱了啊。 公山羊等不到她说一个字,想来是已经没力气说话,他低头见一只虚弱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衣服。 此时牢房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地牢是个死胡同,地势太过不利,不能在这里久留,得赶紧带琉儿出去。 公山羊横抱起钟留夷,站起的瞬间,感觉琉儿与下面有牵连之感,好似她和身下的稻草长在了一起。公山羊将她从杂草堆中抱出,湿哒哒的水从她下身流出,流到了公山羊的腿上,他感觉到的同时,闻到了一股腥味。 一旁的翠竹皱眉掩住口鼻,疑惑看向稳婆。 稳婆见这情景,想了片刻后,恍然大悟道:“流羊水……啊呀~莫不是她肚里还有一个啊!真真是菩萨都不保佑,死胎还怀了两个。” 心儿立即走前一步:“阿羊,先带琉儿姐姐回钟府,钟府里御医药材都齐全,可以给她接生。”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她若是能回钟府,就不会在牢里了。” 心儿愣住,翠竹悄悄把郡主拉到一旁。 罗滕飞从牢房外面带人进来了,说外面的几个牢狱衙役已经都被解决,现在可以出去了。 心儿冒起无名的火,冲他喊:“公山羊!无论如何先回钟府,钟府近,她马上就要生了。” 公山羊问旁边的稳婆,问产妇还能撑多久。 稳婆支吾道:“她这情况难生产,刚那一个就生了半天,这一个估计也是难生。她这种情况老婆子我接生不了,我要回去了,这半日便已经将我命都要了,这牢里怨念太重,我头晕眼花。” 稳婆边说着作势就要离开,忽耳朵里传来一声命令; “将这个稳婆带上!” 罗滕飞立刻闪身进牢房,一把提溜住稳婆衣领,将她像个小鸡一样拎在手中。稳婆乍见看见这么多穿盔甲的将士,三魂六魄早就吓飞了,现在被抓更是吓得半死,挣扎也不敢,任由人拎着走。 众人刚冲出牢房就被迫刹住了脚步; 外面已被人墙围堵,知府的府兵齐齐整整码了几排,少说也有百人。 翁知府见公山羊上前一步道:“公将军,前线战事平了么,您这么快就回来了,若临阵脱逃可是重罪。” 公山羊抱着琉儿,她浑身轻飘飘的,一只手就能抱住,他腾开一只手向后探抓住自己的披风扯了下来,随后用披风将琉儿周身裹住交给罗滕飞。罗滕飞撒开稳婆,她当即要溜,一个将士又将她捉住。 这次仓促从前线回来,公羊带的人手确实不多。 而几月未见,翁知府的府兵却已经到了这个规模,光看那阵仗和姿势就都是训练过的,不过也就是把式足罢了,真打起来,十个人也未必抵得上自己部下将士一人。 他默了片刻,现在若是硬冲出去虽有七分胜算,但难免会有伤亡,且小姐现在怀着身孕,根本经不住一场打斗的颠簸。 他扬声道:“翁知府,你不打仗不明白,像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能站在阵前耀武扬威……” 翁征明刚想要反驳,忽然公山羊已经一个箭步冲来,两个挡在他面前的府兵瞬间被创飞,他的眼睛只来及眨两下,冰凉的刀刃已经挨上了他的脖子。 翁征明的那些府兵见知府大人被挟持住,乱了阵脚,当即露出好几处豁口; 公山羊眼睛一亮,却听翁征明冷哼道:“这点人怎么能拦住你,对付你我想来周全。” 公山羊再向外看去,人外还有人,只是拦他们十几人,翁征明竟然将府中全部人都调动出来了,密密的府兵几乎望不到头。 “若你伤了我,今日你这些将士一个都跑不了。况且,我也断定你也杀不了我。” 翁征明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向后一捅,被公山羊躲过还反手一拳打在他肚子上。翁征明吃不住他这大力的一拳,当即弯腰跪倒在地。 而此时翁征明身后的府兵却好像忽然得了命令,不似之前的散乱状态,而是训练有素的集结起来冲向了罗滕飞他们。 罗滕飞还抱着产妇,几个将士将他围护在中间; 对方实在是人多势众,他们十来个人便是长了三头六臂也未必能抵挡住。 罗滕飞将刀握在手中,刀还在刀鞘中无法拔出,而乌泱泱的知府府兵已经快逼到眼前…… 当双方交手之际,忽一个身影从罗滕飞身后走出,她娇小的身躯挡在十多个将士前面,还伸开两条细胳膊。 有人认出是钟家的心儿郡主。 心儿郡主喊了住手!随后手里举起一个金闪闪的东西。 翁征明被公山羊打的五脏六腑皆疼,趴在地半天缓不过一口气,好容易爬起,却看见心儿举着——金书铁卷站在那里! 当今朝堂上,拥有御赐金书铁卷的功臣都很少,当今圣上自登基以来,只在长公主出嫁那日才赐予一枚。金书铁卷可免除罪罚,亦可宥人死罪。 “翁大人,这铁卷是先皇赐与我母亲的,今日我用它换钟留夷一命,现在他们可以带走钟留夷。” 当初长公主娘娘薨逝后,莫名其妙失了,今日被宋嬷嬷的儿子给送了回来,还说是给钟留夷的,心儿不知这话真假,但既然是给她的,那便就是上天要救她。 “心儿,钟留夷可是你仇人,你却要用你母亲的东西救她,为何?”翁征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她; “救便是救了,没有为什么。” 公山羊看向心儿,心儿抬头对上他的眼神,他却转开了,随后一声吩咐,几个将士抓起吓得跌坐在地上的稳婆,罗滕飞将钟留夷交给将军,在前面带路,一支队伍快马加鞭飞奔出了城。 心儿望着公山羊离去,飞扬的尘土缓慢落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原来只是看他一眼,就觉得一颗心似活了过来。 公山羊回到凤凰关的军营中,几个留守的士兵一看将军回来了连忙开门。公山羊抱着琉儿冲进自己的营帐,小心翼翼将琉儿放在床上,罗滕飞问了稳婆需要什么东西后,立刻让人去准备剪刀和热水,还叫人熬一些进补气血的药汤,这些药材军中常备。 公山羊唤来稳婆,让她无论如何要保住大人。 稳婆面露难色:“保大保小不是我老婆子能决定了,我接生十几年了,这样的产妇、这样的孩子,怕是一个都活……活不了。” 眼看着这位将军神色异常,他语气加重又重复一遍:“我说了,保大人。” 只觉那声音咬牙切齿,似要将她判死刑,稳婆连忙哆哆嗦嗦应道:“将军大老爷您息怒,老婆子尽力便是,尽力便是。” 稳婆接生,公山羊搬了一个屏风当在床前,随后他出去将身上被血水染脏了的盔甲通通卸了,丢在外面地上,剩了一身轻薄棉转身就又要回营帐中去。 罗滕飞眼疾手快拦住了他:“将军,产妇的屋子对于男子不吉,您又不是产妇的夫君,万不可进去,小心沾染了晦气。” 公山羊淡淡道:“她死便同我死。” 罗滕飞还欲阻拦,将军已经绕开他,踏入帐中。 公山羊在外面站着静静陪着小姐,都说生孩子十分痛苦难耐,犹如刀割剥皮,但钟留夷生孩子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床前的屏风上只能看见稳婆忙碌的影子。 不时听见拧抹布的声音,东西碰撞的声音,稳婆自言自语的声音; “老天啊,你倒是使劲啊,这么生孩子可是不成,大罗神仙来了也帮不了你。” “使劲使劲!哎哎,你别晕过去啊~” 公山羊在屏风后听的提心吊胆; 足生了小一个时辰,稳婆几次都扬言要放弃,但听见公山羊在外面咳嗽又拍桌子,她才不敢发牢骚,继续接生。 最后终于生出来了,原是龙凤胎,这次生的是个女婴,从母亲肚子里出来没半刻功夫就已经憋紫了。嬷嬷在孩子屁股蛋上连掴了几巴掌,没有一点要哭的意思,只是见她的小鼻子有微弱的呼吸扇动,不然又以为是个死胎。 嬷嬷抱着那孩子啧啧:“这孩子怎能这样小,跟条小猫似的。” 公山羊扶起钟留夷,因为生孩子前喝了些吊命的补气汤药,她神智还清醒。 “公羊,你找人来,我要洗澡。” 自打小姐出事,紫儿一直藏身在城外田庄的家中。本想今日去城里找机会探望小姐,却刚好撞见公将军抱着小姐出了大牢,她便一路跟着来了军营。 公山羊让士兵将紫儿带进来,又安排人烧了洗澡水,紫儿伺候小姐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 钟留夷一躺在床上就精疲力竭地喊:“公羊,我要死了你还不过来!” 公山羊恨她冤她,但听见她的声音便一刻也忍不住就走向她。坐在床边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钟留夷一只手搭在他手心,像是对他说又好似在自述:“一个人怎能错的如此彻底,我生来就是一个死结,大错特错……我真的很后悔,为了报仇赶你走,后来我是想和你一起走的,可我手上沾了自己母亲的血,我走不了了,公羊,我是想走的,可我走不了……” 她一直重复说自己走不了,她的哭声就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 她说的混乱,公山羊只是静静听她说也明白了事情真相的七八分; 等她平静下来,才用自己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平静回复她:“你从没问过我任何事任何意见,你总在自己做决定,如果你愿意让我为你分担这些,我们是可以一起解决事情的。” 公山羊边说边压抑不住的流出眼泪,眼泪让他越发委屈难堪,就是被敌军围剿生死一瞬都没落过一颗泪,他的眼泪全被钟留夷糟蹋了。 琉儿喊累了,要躺下,公山羊扶着她躺下。 他双手撑在床上,盯着她道:“你不许留我一个人,我永远不会让你离开我!” 琉儿的手指冰的有些麻木,她看着他,忽然伸手穿进他松松的袖口中,冰冷的温度顺着公山羊的手臂一直向上摸去; 公山羊忽而浑身一凛, 他情不自禁朝她俯下身去,那熟悉的气息十分微弱,要无限贴近才能感受到; 公山羊越靠越近,闭上了眼睛; 琉儿的另外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唤他:“公羊”; 他微微生气地睁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时候突然又要说话! “你不是问我,当初为什么那么坚定要买你这个小奴仆么?” 公山羊按捺住生气,在床边跪下。 “因为我认出了你,你上辈子欠我的,是来给我还债的,你已经还我哪里,这辈子我们就两清了。” 一番话又迫使他的愤怒涌上心头:“你又在为自己找借口,钟留夷,你为什么不改,你说的话都是歪理,都是在给你的任性妄为找借口。我欠你的还清了,而你从不欠我,所以你就要毫无愧疚的离开我,是不是?!” “这世上我只有你公羊,你为什么也要怪我,所有人都怪我,仿佛我生下来就是我错了。” “你一次次抛下我,我怎么原谅你,你伤透我的心,你现在还要说一番自圆其说的话,就绝情的离开我。” 公山羊强行把琉她从床上抱起拥进怀里,完全不管她舒不舒服,累不累,那一刻他已经伤心欲绝。 琉儿的神情开始恍惚,她听见长公主娘娘问她喜欢什么,她累的已经不能去喜欢什么了。此时此刻她只想解脱了,唯一牵扯住她的是,如果公羊能不这样伤心就好了。 “公羊我累了,你放下我,你让我休息。” “公羊,下辈子,求你了,下辈子我一定去找你,我化作风化作雨,变成一只蝴蝶,我也一定去找你的……找不到你我绝对不会放弃。” “公羊你不要为我难过,我解脱了啊~” “求你原谅我,我就是很固执,总是做错,选错、走错,下次我不会了,真的你相信我。” “我不会死,我还没有带你回家~” “公羊,我就睡一会儿,我会醒来的。” “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我是爱你的。” …… 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凤凰关已经像是荒凉了一万年; 营帐内,稳婆提心吊胆在地上坐了一夜,终于看见外面天光亮了,把孩子给紫儿怀里一丢就跑了,嘴里还说:“这孩子乌紫乌紫的,活不过今日了,若是想让她痛苦少些,便找个桶装满水丢在里面溺死,然后和她母亲一起葬了,其他的事我再帮不上忙,赏钱我也不要了,我可要走了。”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跑了。 紫儿抱着孩子走来; “公将军,请您节哀,小姐在天上看见您这样也会难过的。” 公山羊的眼眶充血发红,他穿着普通的葛布圆领棉衣,袖子挽在小臂上。他趴在钟留夷的床边一动不动,很久他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看着琉儿,也认不出她。 眼前的钟留夷,皮包骨,眼窝凹陷,她枯萎了凋谢了,但你不能说她死了,因为她都不像是她。 他们的命运在哪一日突然断开后,便再也连接不上了。 公山羊只是自责地看着小姐,她精疲力竭地走完了这一生。她就像吕夫人园里养的花朵一样,到了冬季就要毫不留情地枯萎,可是明年春天叶子还会绿,花朵会含苞,当太阳明媚的时候花朵便会绽放。 小姐呢,她会回来吗? 公山羊握着琉儿的手,以前,无论这双手在冷水里泡了多久,被冷风吹了多久,公山羊都有信心能让她暖起来,因为他不是在用手暖,是用自己的心在暖这双手,这独特的方法百试百灵,没有一次失误。 现在这双手暖了一夜都未曾温暖,甚至连公山羊自己的手和心也开始冰冷了。 无论小姐遭受了多么大的打击,公山羊都认为小姐不必害怕,因为有自己陪着小姐,早晚有一天,等小姐找到父亲放下心中的执念,他们就可以离去,回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家,这是小姐亲口答应过的,她说她要带自己回家。 现在这一切都成了小姐留给他的谎言。 紫儿怀里的孩子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的。 忽然,这个小人用力蹬了一下腿,把紫儿唬的惊呼一声,差点将孩子丢出去。 公山羊一只拎住那孩子乌紫的腿,几步走到帐房门口,扯开水缸的苫布,丢了进去…… 第77章 要你血债血偿 一阵大风,将翁征明书房的四面窗吹开,屋里屋外狂风大作,霎时间阴云密布,天上闷雷阵阵。 翁征明案桌上的书籍书册翻飞。 金世道倚在一张椅子上坐起,向着外面骂道:“当的什么奴才,伺候都不会,风把你们脑袋刮飞啦?还不关窗!明日将你们全发卖了。” 风声雷声关窗声讨饶声,屋里吵闹的声音不绝于耳,脑中的思绪不停被打断。 金世道骂完下人,回头看见翁知府阴沉着一张脸,婢女给金老爷调整了靠背,他靠躺在椅子中,语调微微一扬:“我的儿,你别长他人威风啊。你堂堂一城知府,怕他作甚,就算他面有沈从山,你参不了他的罪,但咱们现在的兵力可是多几十倍,若他敢来……” 金世道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外面跌跌撞撞跑进一人,翁知府一看是衙门口的门房。 “大人~大人~那公山羊将咱公堂的牌匾给砸了!” 翁还没来及言语,一旁的金世道噌的就站了起来,高声道:“不必慌张,我带着五煞鬼去,上次是单打单,这次让他们五人配合一起上,他还敢打上门来,绝对让他吃个血教训回去。明儿你就待在这里,义父去对付他便行。” 金世道信心满满离去。 翁征明抬眼看他离去的背影,叹他空有心狠手辣,却无城府心机。 金世道带着人刚一走近门口,便听见外面罗滕飞叫嚣的声音,他步子慢了下来; 杀老大察觉,宽慰道:“金主不必担心,我已经打听到公将军此次回来没带多少将士,他虽然精兵良将多,但远不及咱知府衙门的人多势大。便是比武,不说我们五人合力完全可以打赢这公山羊,我们还有老五新制的毒粉可用,总之今日非给他吃个天大教训。” 金世道神色缓和,冲杀老大点头,让他带着人出去打头阵了。 府门大开,五煞鬼并排走出门,扑面只觉一股杀气刮来。 剑老四眯眼,向侧边一倒,靠近老大身边旁道:“大哥,来者不善啊。” 老大一脸凝色,胡老二提醒道老四:“今日咱们若是再败给这公山羊,那我们以后江湖和官府都不必混了。那金胖子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咱在江湖上已经是恶名远扬,马上要连现在这一碗饭都要保不住了,这一战就是翻身战了。” 此话一出,五人便都心知肚明这一战的重要性,若不想以后变过街老鼠,就得使出吃奶劲打。 杀老大这时离开他们四人,拱手向前走了几步,是他惯有的先礼后兵; “不知公将军今日来所为何事?怎将知府的牌匾都砸了。” “来取你们几个的人头。” 声音如雷声灌入耳,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身战甲的将军如天神般站在阵前,杀伐气大盛,好似裹挟着暴风骤雨的怒气而来。他手中是一柄陌刀,因此刀极长极重极暴戾凶险,是军队的专属用刀明令禁止在城内用的兵器。公山羊只在战场用过这把刀,这把刀跟随他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为他立下赫赫战功。 杀老大纵然是见惯了各种危机的场面,此时也冷汗直冒。 双方对峙中,公山羊拔了刀鞘,罗滕飞接过他递来的刀鞘说:“将军,他们人多,我与你一同上阵!” “没有我的命令你们别插手。” 公山羊说完便提刀而出,没有一丝啰嗦,一刀挥来,便是势不可挡的架势。 五个煞鬼清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刀风,凌烈非常,带了十分的杀气,纷纷后撤避开了这一刀。 血红老五的长袖只慢了半分,被那刀锋搅成了碎布条,她轻呼一声,挥刀裁掉破了的衣袖,将露出的半截手臂挡在身后。 剑老四转头看了一眼五妹,谁知那把陌刀如鬼魅般突然变了方向,顷刻间便窜上了他的脖子; 五煞鬼众人惊呼都没喊出口,公山羊已经一刀捅穿他的脖子。 鲜血顿时犹如泉水喷洒出,瞬间将剑老四的白衣染成了鲜红色。 “老四!” “四哥~” 五煞鬼其他几人的心头顿生一股寒意,这样血腥的画面竟只发生在一瞬,几月不见,难道这位公将军的刀法已经如此进步神速了? 对面公山羊的阵营中人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五煞鬼行走江湖还没吃过这样的大亏,吃亏一次便是直接折损掉一人。杀老大还以为这位公将军只是来寻衅滋事,想不到他要动真格。 他回头看金主,金世道铁青着脸,没有一点让他们撤回的意思,若是为他们五人就以全府之力火拼,想来也是没可能,现在只能是背水一战了。 杀老大还在谋划该如何四人合作,忽听见自己阵营这边一人的怒吼声; 这赖肉老三与剑老四关系最是要好,他眼见老四被杀,一时怒气上头,大吼一声就要冲过去给老四报仇; 胡老二伸手拦他,被他一锤抡开,只见他如一头愤怒的猛兽冲向公山羊,完全是要拼命的架势; 公山羊看见气势汹汹的赖肉老三向他冲来,却将刀收到身侧,似乎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更激怒了赖肉老三,越发狠向他冲来。 赖肉老三手上使的一双流星锤,是猛攻的蛮力打法,最适合一打多。 公山羊虽然也是重兵器,但却比他灵活的多。 待老三冲到跟前,公山羊只是用刀背一挑一抬便将他的全力一击让开。接着两人飞快就过了十几招,赖肉老三的打发看似单一,实则他可以和脚上的功夫并用,这也是他的独门秘技; 公山羊的刀长,近距离只能守,无法使出杀招。且他几乎抵挡不住赖肉老三脚下的攻击,几次被他踢中,腿也伤瘸了。 赖肉老三见他如此不堪一击,更急于求成,打算速战速决将他一击毙命; 胡老二焦急在他身后唤他不可莽撞,当心有诈! 赖肉老三早已经打红了眼,别人的话他完全听不进耳朵里,他见公山羊行动不便,就使了全力在双锤上,直朝着他面门打去。 公山羊刚准备要硬接他的招,却又突然侧身,与此同时一柄匕首在他的左手中锋芒毕现一闪; 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公山羊将匕首插向了赖肉老三侧腰; 正是软肋的集中区,这一刀十分用劲,刺在肋骨中间捅的极深,几乎公山羊的半个手都捅进去,将老三的战斗力直接捅成了零。 赖肉老三的铁锤砸在地上,咚~咚~两声。 然后轰的一下,他那山丘一样的身躯也倒下了。 公山羊将手拔出,赖肉老三身上留一个黑乎乎的血洞。 五煞鬼已经变为三煞鬼。 血红老五眼见三哥四哥接连毙命,已被吓得三魂六魄都没了,定住原地。忽然感到一束目光向她射来,回头望去原来是杀老大,血红老五慢慢恢复了神智,片刻后镇定向大哥点头回应。 公山羊连着杀了两人,力气消耗又受了伤,已经行动缓慢、挥刀也有些吃力。 杀老大和胡老二联手一起上,杀老大使的是一个铁杖,那铁杖上面有个弯刀,公山羊几次没躲过,被那弯刀在身上划破好几处。 这时候,罗滕飞将手里将军的刀鞘交给手下,拔刀向前加入混战,随后将胡老二逼出战圈。 公山羊与杀老大一对一,他掏出匕首,近身格挡那铁杖上的弯刀,两人过了几十招,谁也找不出对方的破绽。 此时,一个柔媚的声音传入他耳朵,“大哥,我来助你。” 血红老五手持峨眉刺加入,这两人一个铁杖一个峨眉刺倒是配合的天衣无缝。 ……片刻后,公山羊的陌刀插在地上,他稳住摇摆的身型,吐出激荡在胸口的一口气血,看着对面的二人。 杀老大提仗上前,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公山羊勉力又举起刀,准备正手接下他的一击,这一击看似来势汹汹,力道却完全没有预想的大。 不好,有诈! 果然,杀老大背后红光一闪,只见血红老五的峨眉刺对准公山羊,峨眉刺裸露着一个黑洞,原来是空心!血红老五轻启朱唇,峨眉刺中红色的粉末飞出,公山羊浑身麻痹倒地。 罗滕飞被胡老二缠死,来不及抽身营救将军。 他大喊弓弩手准备! 身后发出一阵弓箭上膛的声音,无数支箭指向杀老大和血红老三,还有胡老二。 杀老大用刀,抵住公山羊的脖子,弩箭手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 金世道在里面眼见着公山羊昏死被擒,才出来做说客,身后跟着府兵护着他走出来。 最紧张的时刻,传来一声伪善的假笑声。 “哈哈哈,哎呦~这公将军就是年轻气盛,就算是在生气也不能带人围攻知府衙门,这都第二次了,上次是因为新娘还情有可原,这次又是为何,还无缘无故杀死我两个手下。敢问我们是敌军么,为何你三番两次打上门?难道我们国家没有圣上没有国法了么。” 他抱拳,声音提高道:”各位将士是奉命跟随公将军打仗,安内攘外的,怎的箭头还指向了自己人。今夜发生的事,翁知府明日便会写好折子快马加鞭送去给皇上,估计这位公将军的官服是保不住了,望诸位将士还是早早弃暗投明,以免圣上降罪。” 罗滕飞被胡老二赢了半招,胳膊受伤,刀也掉地了,他听金世道想要动摇军心,便大骂他是个老贼! 金世道很会察言观色,他感觉对面的弓弩手已经心中动摇,开始左右对视,有几个人更是犹犹豫豫放下了手中的弓弩。 金世道便又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对面的人能清楚看到他的距离,路过躺倒的公山羊,冲杀老大点点头。 他冲对面公山羊的将士们摊开自己的双手,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攻击力,纯纯是想化干戈为玉帛; “诸位将士,何不放下武器,现在你们的将军已经自食恶果,你们何必再跟随他走歧途,待知府大人上报了皇上,皇上自会安排你们的去处,翁知府会说服皇上让你们直接跟随知府大人,保管例钱涨三倍不止……” 大人,啊啊啊~ 金世道听见背后声音,一回头,一颗圆滚滚的东西滚在他脚下。 是个白发苍苍的人头,竟是杀老大的脑袋。 公山羊从地上站起,他的脸被杀老大用脚在地上,半面脸上又是红色毒粉,一张脸如罗刹鬼似的; 他举起陌刀一步步向金世道逼来…… “花血红,花血红!快救我。”金世道喊血红老五救他; 然而公山羊身后的血红老五,满脸惊恐惧色,接连向后退几步,她不敢相信有人中了她的毒还能完好站起来。随后她朱唇一抿,转身自己逃了。 胡老二看着老五跑了,自己也想跑,谁知忽然被一支箭当胸刺穿,直接倒在了地上。 金世道怕死的紧,就差要给公山羊跪下磕头了:“公将军、公大将军,您放了我,你要问的事都是我义子干的,与我无关,你放了我。” “翁征明,还不滚出来!”公山羊一声吼; 片刻后,翁知府缓缓从衙内大门走出; 这一切与我义父无关,都是我做的,你来杀我。 公山羊将金世道扔给罗滕飞,罗滕飞把他五花大绑住,一手拎在脚边。 公山羊用刀指着翁征明,“遗言说的精彩些,因为我要连你一起杀!” 第78章 一切早都变了 公山羊一双眼睛好像要滴出血来,只是带刀的目光,就要将翁征明碎尸万段。 翁征明看着他脸上非但毫无惧色,甚至还露出一丝笑来,他轻描淡写道:“你是真认识钟留夷,还是你们……早就形同陌路了?” 公山羊顿住脚步,后背一僵; 他只是离开了一年,而这一年却发生了最多的事。 他回来后虽然和琉儿相处如常,但他总觉感受不到她的心了,甚至也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为什么?真是因为我离开太久了么。 翁征明这时又道:“公将军,我是知府,钟留夷做的那些事你我心知肚明,我对她的宽容已经仁至义尽。今日你来找我寻仇,还说我害死她?明明害死她的是你,是她父亲钟天酬,与我何干!你在战场上大杀四方,追求你的赫赫战功,等你当上将军回来,她早就变了一个人,怪只怪你回来的太迟。” 公山羊的眉宇比此时的天还阴云密布,握刀的手心渗出冰冷的汗水,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话。 他说要一直陪着她的,却因她的口是心非而离开。他在战场上保住性命的第一时间不是想着回来找她,而是为了功名耽搁了足足一载。 那些日子里,他不是没有想过她会遭遇到危险,但他想更多的是自己有能力有身份才有资格能和琉儿在一起。 “我可以告诉你,而且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害过她,甚至她孤军奋战时,还是我帮了她。你来找我无非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有些事情,你只能来问我。” 翁征明看了看公山羊身后的金世道,忽然高声道:“我可以将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但你须得答应放了我义父。” 似在给公山羊说,又好似在给所有人说。 金世道听见翁征明让放了自己,急的向前跪行了几步,被罗滕飞一把拽回。 过去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公山羊确实很多不知情。虽紫儿也对他说了些,但是许是她小姐怕连累她,也没有对她和盘托出。当初钟留夷执意赶走公羊,决心自己报仇,之后她设计杀了马怀丙、给长公主下毒、还烧了钟家祠堂,这一切凭她一人怎可能办到,定有人在背后。 随后,公山羊让罗滕飞扣着金世道,自己跟着翁征明进了府衙他的书房。 书房中,翁征明遣散了下人,两人坐在一张压满卷宗的桌上,翁征明将他怎样给琉儿透露了长公主药引的消息,还将马怀丙自留的证据偷出来给琉儿的事,以及其中的细节讲了一遍。在这之后,公山羊就替琉儿顶罪上了战场。 翁征明从公案旁边的箱中掏出一个卷宗,说:那日他跟随充军队伍走后,钟留夷立刻去追他了,却在追的路上被一个黑店给扣住。 他将案件的卷宗递给他,”这就是当时黑店里发生的全部经过,场面描述相当血腥,就算是你久经沙场也未必见过。” 见他不接卷宗,翁征明一字一句道:“她将那两贼人,大卸八块还不够,简直是碎尸万段。” 公山羊脸色阴沉凝重,看着那个卷宗始终没有勇气去接,翁征明就把卷宗放在他面前,继续道:“在那之后,钟老爷便回钟阳了。据钟府里的人说,钟老爷并不待见钟留夷这个庶女,几乎不愿见她的面。 即使她把钟府搞得恶名昭彰,也换不来钟老爷对她的一句过问。之后,她便买了几个丹砂矿,日日给她那闭门修行的父亲奉丹砂,想助她父亲早登极乐仙位。她还报复了所有得罪过她的人,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妻离子散。” 翁知府看着公将军面色微变,反倒露出副看淡神色,语调一转道:“可你知道,这是一切究竟是为何?” 公山羊恍然,钟老爷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先是送到外面给丫鬟养,后是不顾她在钟府的死活,最后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是对她不理不睬,这是为何? 公山羊猛的一惊,胸口大力撞在公案上,差点掀翻…… 翁征明看看桌子,抬头看向公山羊:“因为,钟留夷才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 公山羊骤然记起昨日琉儿说,她说她手上沾着母亲的血,原来是这个意思。 怪不得那么久的时间,钟老爷都一直躲着不见钟留夷,也从来不回钟府。 他就是这般让长公主娘娘养着妾室的女儿,却让其亲生女儿流落在外。 难道说,长公主的女儿不是他的女儿么,他怎如此狠心。 翁征明道:“在结婚的前夕,钟老爷中毒醒来后,告知了钟留夷真相”,翁征明看了一眼他道:“我已将所有我知道的事告诉你,你还有什么想知道?” 公山羊看他:“你十句话里有一句真没有?” “句句真。” 翁征明目不躲闪一脸真诚。 “你光说了钟天酬,你还没说你。她还怀着你的孩子,你竟然狠心将她扔在黑牢中。” 翁征明眉心一跳:“这些都是我义父为报复钟天酬做的,我是他的义子,他处处打压我,我虽是知府却没实权,府中事事都是听他吩咐。” 公山羊冷哼一声,“你的三寸不烂之舌今日救不了你,我先杀你,再杀你义父,最后杀钟天酬,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翁征明翻身欲走,被公山羊一把抓住了胳膊…… 忽然红色的粉末从天而降,上次躲过,这次却是不防备。 公山羊掩住口鼻还是吸入不少,此药粉吸入鼻腔苦涩辛辣,瞬间分了神; 一个红衣女子趁机带走翁征明。 公山羊见那人正是五煞鬼里的血红老五,五人死的只剩她一个人了,她竟然还没逃走,他把刀提在手中,拍桌而起追了出去。 三人追着出了衙门,公山羊脚步快,眼看要追上欲举刀行凶,忽旁边闪出一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此人英姿挺拔如松柏,威风凛凛,一身银色战甲披肩,眉眼苍劲如松柏,再看他面目却会惊讶发觉这人已是高龄,他因日夜兼程的赶路,浑身风尘仆仆,面容沧桑显疲态,几丝散在额角鬓间。 公山羊低低唤了一声:“师父~” 沈将军声音是压不住的怒火:“若你还认我这个师父,现在就住手跟我回去!我会同皇上求情,只要你回头是岸,今日的事权当没有发生过。” 翁征明在远处因听得这一句,嚯!好大口气,不愧是皇上面前功劳最高的老将,自己手下杀了四人还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沈将军看公山羊提着陌刀,一脸的血,气喘如牛,不明白他为何要自毁前程,只觉痛心疾首:“徒儿你傻啊!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要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我听罗滕飞说那女子已死,人死不能复生,你为何还要将自己搭进去!” 沈将军年轻时立下战功无数,年岁高时几乎是救命稻草一般遇到了公山羊,他是靠着这个徒弟在甲子之年还能百战不殆,于朝堂上搏得牢固地位,全靠了公山羊在战场上骁勇善战。 皇上收到了翁征明弹劾公山羊的奏章,并没有直接下旨惩处,而是先问过了沈将军,沈从山是用自己官职发誓才保下了他,皇上体恤功臣,让沈将军来找他徒儿,他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来了钟阳。 这世上,除了小姐,第二对他好的就是沈将军了。 公山羊一步步走向师父,在他面前跪下了。 沈将军老泪纵横,双手重重拍打他的肩膀:“徒儿,回头是岸啊~你年纪轻轻,应该好好报效朝廷,儿女情长只会害了你,你还有大好的前程,切不可被恨蒙蔽了双眼。” 公山羊听着师父字字句句,犹如劝人醒悟的钟鼓,敲打在他耳侧,震耳欲聋。 沈将军抹了抹纵横的老泪,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公山羊,边说道:“师父这就带你上京,我们去找皇上,让他赦免你的罪,我给你在京城置办宅院,你师母早就说要给你说亲,文官大员的子女知书达理,随你怎么挑,便是太师丞相,还有谁敢不给我面子……师父定给你选一门最好的亲~” “你说什么!” 公山羊一句话,将沈将军惊的双眼瞪大,一脸难以置信的冲他吼道。 “你说什么?!” “师父,我要离开沈家军。” “将军,不可啊!”罗滕飞听见了,也在一旁大呼他不可。 公山羊已经从怀中掏出军令牌,轻轻放在了地上; 他抬头最后望一眼师父:“今日我退出沈家军,从此便不再是您的徒弟,我所做的一切也都与您无关。对不住,您的师恩我只能来世再报。对不住您。” 顷刻间,天地忽然一下都变暗了,四面八方风雨来聚会。 一阵狂风吹的黄沙卷起,所有人都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公山羊手中的陌刀变了角度,他起身离开沈将军,刀尖直冲罗滕飞手里的金世道。 “徒儿你快住手。” 沈将军的声音响起时,公山羊已经冲出去了; 金世道被绑的像个粽子,只差了一张嘴没有被封,忽见一刀向他劈来,立刻骇得心胆俱裂,像待宰的牲畜一样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罗滕飞死抓着拼命挣扎的金老爷完全原地不动,他虽然知道自己该阻拦将军,但是身体却做不出任何违逆将军的事情。 公山羊手中的陌刀足可以将金世道一劈为二,但他却没有杀他,而是用刀尖勾住他下巴将他勾起。 金世道也不顾自己知府义父身份,粗言俗语地向公山羊讨饶:“大爷饶命,大爷饶命,爷爷饶命啊~” 公山羊挟持金世道,眼睛在便人群中找翁征明,见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他府兵的围护中,好似这个尖叫哀嚎的胖子与他无半点干系。 可惜……让你失望了。 公山羊将刀架在金世道脖子上,大声对众人说:要知府大人以命来换他的义父。 此言一出,几乎是打着了翁征明的七寸。 历朝历代都是最注重孝道,百善孝为先,对于官员品格评价更是如此。若哪位官员不孝的名声传出去,他的仕途和乌纱帽非但会毁于一旦,甚至还会因不孝的罪名锒铛入狱。 所以翁征明必须出来! 沈将军拦在公山羊面前:“今日你要与我断绝关系,但我永远都认你这个徒弟,我还要再劝你,凭你的胆识和能力,将来一定能统率我朝几十万大军,成为皇上征服南北的帅将。你万不可如此糊涂,将自己的大好前程断送在这小小的钟阳!” 公山羊眼眶涩疼,他声音压抑道:“师父我哪里还要得了前程,我的身家性命都没有了。” 沈将军痛心疾首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儿女情长只会害你”。 见他没有一点要改过的意思,刀还握的死死的,转而又问他:“若今日我一定要拦你,你是不要连我一起杀?” 公山羊立即道:“师父,我只杀我要杀之人,怎敢伤师父一毫。” 沈将军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手心蓄力,快速一掌拍在他抓着金世道的肩膀上,这一掌力道虽不大,却刚好打在关节处,胳膊一下脱臼,公山羊再抓不住金世道。 “不论你今日怎么说,我都不会让你做出杀头犯罪的事,你必须给我好好活着。” 沈将军一把将金世道拉开丢出去,他手中没拿兵器,双手扑上去控制公山羊的身体,说道:“你那个钟小姐,她是难产死的,如何你要来知府大开杀戒,混账东西,你只是要杀人泄愤,就先杀我,杀师父不用坐牢!我自愿杀身成仁。” 公山羊看着师父,眼神中尽是无奈,眼中有泪; 沈将军拼了一条老命阻拦他,忽觉公山羊浑身一震,他用肩膀撞在沈将军胸口将他撞开,左手捏住右臂向上一顶,将脱臼的胳膊装了回去。 沈从山做梦都没想到公山羊会对他动手,他还来不及震惊,便只见眼前刀光一闪,公山羊的陌刀已经巧妙穿过他,插进了在他身后,金世道的胸口! 沈将军耳边传来一个冷静固执的声音:“师父,对你不起,您帮我把将士们都带走,我不想他们被我连累。” 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 他一直都是这个性子,自己如何能不知晓…… 在战场上,他从没放弃过一兵一卒,才让百万大军死心塌地跟随他,他一腔赤忱,狗马之心。他自始至终一直说的一句话,就是要回来娶他心上人,这是他唯一的心愿,便随他去罢…… 他从金世道身上利落抽刀,金世道的身体一个大跳,好似和刀粘在一起,但是身体跌在地上的姿势也十分古怪,似乎是重起跳轻下落。 罗滕飞此时双眼只巴巴盯着将军,公山羊冲他笑着点头,过命的交情有时只需一个眼神便能传达千言万语,罗滕飞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沈将军双手垂下,他拉罗滕飞叫他走,他瘫在地上不起,沈将军心中憋气,狠狠踹了他两脚; 罗滕飞抬头看公山羊,又回头看那边的将士,不得以站起身跟着沈将军离开,公山羊的队伍退出了钟阳; 这下可以背水一战了,公山羊仰头闭眼片刻; 当他再睁眼,睛里没有挡在面前知府衙门的虾兵蟹将,他眼里只有他将要杀的人。 第79章 救你,救我 没人能阻挡得了他,除非不想要自己的命了; 公山羊手中的刀裹挟着海啸山崩劈向翁征明,却意外停住了。 他的声音带着血腥和杀气,冷漠道:“滚开。” 心儿睁开眼睛,一把杀气森森的刀正悬在她眉心上。 大颗的眼泪从她眼角不断流出,她的呼吸也在刀尖下被一分为二。 他重新举起刀加了几分力道,然后猛地又劈向心儿; 心儿不知是真视死如归还是吓得不会逃走了,竟没一点要躲开的意思。 公山羊问她:“你要和他一起死?” 翁征明推开他面前的府兵,拼命朝这边跑来。 公山羊的刀没有落下,他收回了刀,一只手掐住钟辛夷的脖子将她拎到面前,咬牙切齿道:“你想和他一起死,我不会如你的愿,你比他作孽更深,休想这么轻易的死。” 他将心儿甩向一旁,向前一脚将扑上来的翁征明踏翻在地。翁征明哪能承受得住他的一脚,当即被踢得口吐鲜血。公山羊一脚踩在他肩膀上,翁征明已知躲不过,脸上恢复了从前那副对万事无所谓的表情,他满嘴的血却还轻蔑一笑,问道:“方才你不是问我钟留夷的孩子么?” 公山羊看他像是在看刀下的猎物,只需手起刀落就能让他永远闭嘴了~ 然而,翁征明的话却比他手里的刀更迅速,犹如一把剑先射中了公山羊的胸口。 “钟留夷的孩子不是我的,我猜……也不是你的。” 公山羊胸膛激烈起伏,一阵阵灼烧感袭来,气血上涌,脑袋嗡嗡作响……视线开始变模糊,他欲要举刀,却浑身麻痹,手使不出一点力,刀也几乎握不住了。 忽然,他背后传来一声低微、娇悄的笑声,是血红老五! 她的声音如鬼似魅,钻入公山羊瓮鸣的耳中:“公将军~你中了我的毒,这毒被怒火催动,你越生气毒发越快~” 原来就是在那书房中吸入的红粉,当时没觉得什么,现下发作起来竟然如此来势汹汹。 公山羊眼前一黑,只差最后一步,没能给琉儿报仇。 除了公山羊,还有一个被惊讶的说不出的人。心儿震惊地看着翁征明,他骗我!他明明告诉自己琉儿姐姐的孩子是阿羊的,自己才恨死了他们,写了诉状将琉儿告发,使她下了大牢。这竟然全是翁征明在欺骗她,心儿欲哭无泪,然而只是片刻功夫,眼前的形势已经急转直下,公山羊落了败倒在地上。 忽然心儿的眼睛瞬间瞪大,大喊着不要。 血红老五掏出匕首:“四位哥哥,为你们报仇了。” 血红老五的刀举起没有落下,一支弩箭将她斜着射飞出去,在她身后是拿着强弩的罗滕飞,罗滕飞身边是沈将军,他们不知何时回来了。 沈将军快步走到公山羊身边,探了探他的鼻翼,尚还有气息。 罗滕飞去血红老五身上搜出了解药,给公将军服下。 他回身向翁,命令似的口气道:“我徒儿的事,我自会回禀皇上圣裁,我还会请道旨意给你加官厚禄,其他的事你就不必插手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徒儿以后都不会再找你寻仇。” 沈将军说完就要带公山羊走。 翁征明却提前唤来了他的府兵,将沈将军、公山羊和罗滕飞围住。 罗滕飞拿着弓弩对准翁征明的脑袋,而他的周身有数十把刀尖也在对着他。 翁征明直视着沈从山,问:“他杀了我知府的人,还杀了我义父,沈将军为何还要包庇他?” 沈将军对他不屑道:“他既是我的徒儿,也我沈家军的人,我当然把他看做自己人,他跟随我立下战功赫赫,功大于过,唯有请皇上才能定夺处置。而你只是个四品知府,配什么能决定惩处比你高阶的官员,所以还不快快让开,耽误了我们进京的时辰!” 翁征明站起理了理衣服,让府兵撤后了几步,他拖着身子挪到沈将军近前,躬身低语道:“将军既然如此说,我也确实不敢忤逆,不过还有件事,我不知您是否知道。” 翁征明又凑近了些,才悄声道:“公将军是胡人的身份,不知将军是否也会告知皇上?”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将沈将军说的心虚不已。 他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身上免不了刀伤箭伤,公山羊身上的胡人刺青那么大,自然早被他师父知晓,往常公将军受伤都是罗滕飞替他包扎上药,这事十分隐秘,是他们一致对外保守的秘密,谁知怎会被翁知道。 翁征明被公山羊打的浑身骨头疼,眼神犀利道:“公山羊必须由我亲审治罪,他杀我的人,又几次三番伤我,若是您将他带走,我一定如实启奏皇上,若皇上知道沈将军重用一个外族人,即便您现在军功压身,颇得皇上信任,但皇上多疑,未必不会疑心您包藏祸心。” 沈将军一改高高在上的姿态,叹息一声,声音放低许多:“翁知府,你说我军功多压身,可若不是他,我早在战场上死几百回了。我自知保不住他,还请翁知府高抬贵手,留他一条性命,将他流放出去。” 沈将军看翁征明面无表情,低头想要向他作揖; 翁征明却不给他机会,抢声道:“绝无可能!他犯得是死罪,我只能秉公办理。” 翁征明态度强硬,对当朝一品护国大将军也毫不留情面,除了皇上还没有谁敢这样对沈从山这样讲话。 罗滕飞的弓弩指着翁征明:“你敢动我们将军,我现在就射死你!” 翁征明眼睛扫过罗滕飞,笑道:“射死我倒是容易,但是罗副将,当初公山羊收留胡人的难民进凤凰关的事,想必你也没告诉沈将军罢?这些事我倒是都记录在册。” 沈将军闻言一愣,转头用目光瞪着罗滕飞,罗滕飞有些心虚偏过头不敢看将军。 沈将军忽然感到全身乏力,似已力不从心,他低头看着地上的徒儿,心中清明,自己已无能救他; ”我想保你也是无能为力了。果然你我师徒缘分已尽,我现在只能竭力保下你手下的几千将士。你……徒儿你……”风将沈将军脸上几颗横流的泪水吹的冰凉。 之后,沈将军拽着罗滕飞头也不回走了,他们带着候在城门外公山羊麾下的将士离开了钟阳。 翁征明让人将公山羊关入大牢。 两日之后,他被判了死刑,没有大赦,不会有任何额外开恩。 公山羊被关的这个牢房是钟留夷之前的牢房,他就躺在琉儿当时躺的位置,这里潮湿、闷热,空气稀薄,不知道小姐怀着身孕是怎样在这里住下去的。 他翻了一个身,手指抚着墙壁感觉上面有凹凸感,像是有刻字。 他半爬起身仔细盯着上面看,用手指触摸上面的笔画,是小姐用石头划出的天数,每日一道横线,细细数来,她竟然在这里呆了三月。 公山羊看到墙最下面,模糊的有几个字,那里很黑,看不清,只能用手摸,公山羊摸出了是什么字,心头一紧,喃喃道:“小姐,原来你一直都在等我。” 一阵脚步声传来,公山羊听出官靴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不少人跟着,他知是翁征明来了。 这些日子,公山羊的饭菜里都被下了迷药,他吃食物吃的很少,勉强吊着性命,但仍旧是浑身无力站都站不起。 “公将军,大牢滋味如何?” 公山羊手撑着墙,翻过身面对他:“不错。” 外面牢头给知府大人摆好了椅子,他坐下后让所有人出去了,这是一间单独的牢房,四周也没有其他囚犯; “明日你便要行刑了,我想有些事还是应该告诉你。这些事我不和你说,怕再没机会和别人说了。” 翁征明伪装自己那么深,对着一个将死之人却愿意袒露了,他还是想炫耀自己的那些心机都没有白费。 公山羊刚好是个完美的倾听对象。 他说:”当初心儿的房子着火,火是我放的。我有一块火浣布本,本想借此挽回长公主对我的不满,让心儿感激于我。可惜事与愿违,却让你白得了救人的恩情去。” 公山羊好似不耐烦,把头转过,面朝天躺着。 ”我在马怀丙的那些证据中,其实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关于当初钟老爷将两个婴孩送去的是同一个尼姑庵,之后又遣散府中所有下人,自己突然离府等事,稍微一推敲就能感觉到不对劲。” “你早知她们两个身份可能互换!” “对,所以我在那些证据中,把这些内容都做了销毁。” 公山羊闭上眼睛,胸口的起伏变快; 翁征明继续道:“虽然猜到了,但我仍旧帮钟留夷完成了她的报复计划。” “你让她弑母,你真是畜生到家了!” 翁征明眼神空洞,他默默听着公山羊对他的谩骂,却内心没有一丝波澜:“我义父和钟伯父有世仇,自从钟伯父得知我义父是金世道后,便费尽心机想要阻止我和心儿的婚事,他中毒是我义父下的,那是剧毒中的剧毒,却没想到他如此命大,半死不活至今。” “钟留夷也不是省油的灯,明明钟府已经要落入我手,可她非但阻止了我娶心儿,之后还串通官员将我诬陷入狱。最后我欺骗心儿让她帮我写了诉状,才反败为胜,赢了这一仗。” ”至于钟留夷的孩子……”翁征明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黯然:“不论你信不信,我没想过要杀她,是我义父为了逼她交出钟家的管理大权而迫她受辱,辱她的那两人已经被我处死。” “翁征明,你最好今日就杀了我,我做鬼也要找你寻仇。” ”也许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对我的敌意就是对的,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就想着怎么利用你们了。” 翁征明毫无保留的对一个将死之人说出了他全部藏在心里的话,顿觉轻松了,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他站起身,“若你和钟留夷地下团聚,下辈子投胎可别再遇到我。” “怎么,你怕了?” “怕你们怕。” “不会,下了阴曹地府我也会记挂你。” 公山羊冲要离开的他道:“翁征明,没人真心对你,你的一切都是哄骗得来的。” 对方苦涩一哂:“无妨,总比死了强。” 翁征明走了,公山羊躺在地上,心道:活着也是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 明日就是行刑的日子,晚上给了一顿好饭,这次公山羊没管饭里加了什么毒,一口气将饭都吃了,总不能还要做个饿死鬼罢。 没过多久,饭里的迷药起效,他昏昏欲睡,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身下老鼠虫蚁窸窸窣窣,昏暗的牢房,难以忍受的阴暗湿冷,公山羊体会着琉儿被关在这里时的绝望,除了身体,心里都是如刀绞的心疼。 但他不知道,当时的钟留夷并没有他这么痛苦,因为她还有希望,她知道公羊还好好的就够了。 外面牢头出去了好久都没有回来; 出现一个矫健的脚步声,公山羊躺在地上想睁开眼睛也做不到,他听见那人用钥匙打开了牢门快步向他走来了,那人一拉他,发现他已经昏迷,便毫不犹豫扛起他走出了牢房。 公山羊闻到久违的新鲜空气,但他只有感知,却不能醒来,早知道不吃那么多断头饭了。 大牢外面有人接应,他们应该是上了一辆马车,公山羊感觉到一个似乎是女子的手拂在他的鼻尖探了探。 这辆车是两匹马拉的车,跑起来却平稳又能兼顾速度,大约是两匹能上阵的战马。 出了城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后面便有人追赶了来,听那声音追来的人还不是少数。 男子:“我下去拦住他们,你们快走?” 女子:“你小心,不能被他们发现你回来。” 男子:“放心。” 一人跳下马车,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面追捕的马蹄声又跟了上来。 女子撩开车帘向后看了一眼,已经很近了,转头和那个驾马车的人说,往野地里走; 驾车的人一听便说不行,说野地里面石头、草堆无数,马车进去走不了多远便会散架。 她却坚持道:“那总比被追上强,下去我们再想办法。” 这女子倒是很有主见; 没办法,驾车的人拽着缰绳使劲朝旁边一拉,马车瞬间拐进了崎岖的山路里。 马车内两个女子抓住公山羊,防止他颠簸掉出去。 还好这个马车结实,没有一下去就摔的四分五裂,坚持行了几里路,这两匹良驹也是极灵性,努力将车往平整的路上走,地上有微弱的路的痕迹,是猎户、庄户、拉石头的车走的路。 半晌后,女子道:“我们要弃车了,把东西带好。” 赶马车的人进了车厢内背起公山羊,几人弃车向着荒野里奔逃去。 第80章 活下去 小将士将他们三人藏好,然后自己跑出去引着追兵往南面去了。 心儿在草丛中等候了片刻,待追兵都走远后,才和翠竹拖着公山羊来到河边。又是这条河,上次自己溺在这条河中,是公山羊救了自己一命。 阿羊,这次我也一定要救你。 可没了那个将士,怎么带公山羊走成了最大难题,以她和翠竹的力气将公山羊拖这么短的距离已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拖着他跑路的难度不亚于上蜀道。 这边怎样逃走的办法还没想出,那边下游已经快步上来三人。当他们看清心儿和翠竹是两个女子后,更是直接跑了起来。 距离越来越近,心儿也看清了这三人,他们穿着动物皮毛缝制的衣服,手中拿着粗重的刀,面相都是凶神恶煞,有一人身上还沾着黑色的血污。 “不好郡主!是土匪!” 心儿抓起翠竹背上的包裹扯下,露出一把强弓弩,这是罗滕飞给心儿关键时刻防身用的。 这个弓弩看着不大,但中间却是实心钢铸的,心儿双手举起都吃力。 三个土匪见心儿用弓弩对着他们,便停下了脚步,警惕蹲在地上。 心儿压根没用过武器,那弓弩的机括十分坚硬,根本扣不动,她使出吃奶的劲才勉强射出一箭; 结果可想而知,那箭非但没射中土匪,还直接射天上去了。心儿自己也被弓弩的后坐力给崩倒,摔在地了上。 几个土匪见她根本不会使武器,立刻举刀冲了过来。 三把明晃晃的刀挥来,翠竹吓得死死抱住郡主。 眼见那几个凶神恶煞之徒已经冲到眼前,心儿的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忽然身后有人环抱住了她,一手托起她手中的弓弩,扣动机括,刷刷刷连发三箭,对面三人应声倒地,竟一支箭都没虚发。 心儿侧回头,见不知何时醒来的公山羊; 他勉强撑着身子,虚弱的声音问:“又是你,你还想要怎么害我?” “不不不,我是想救你的。” “你就让这几个土匪救我?” 每次面对他的质问,心儿只会低头不语,因为每次都是她惹祸,她也实在是没脸见公山羊,如今他沦落到这个地步与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公山羊发过力之后越发虚弱,这蒙汗药是下了致死量罢,以公山羊的身体也完全不能行动,刚才也只是用了几分力气,现在便像要虚脱一般。 ”趁我没力气杀你,你快走罢。琉儿死了,我生死已经全然无所谓,只可恨没杀了翁征明,我要做鬼找他索命。” 他说完便坐都坐不住,直接躺倒了,心儿松开弓弩想拉住他,完全拉不动。 心儿想问公山羊现在这个情况该怎么办时,发现他眼睛早闭上了,表情平静的像从没醒来过一样。 这时官道那边传来了声音。 翠竹悄悄过去趴在草丛中向外看,着急忙慌的回来告诉心儿,府衙的又一波追兵来了,待在这里很快就会被发现。 心儿自己想不出办法,气急了敲脑袋,怎的如此笨,辜负罗滕飞舍命劫狱,自己却还没能将人救出去! 翠竹连忙护住郡主的脑袋,怕她打坏自己。 在被敲的目眩之际,心儿的视线忽然落在对面河岸的草滩上; 上面竟搁浅着一个绿油油的竹筏,因颜色和河岸的草相近,竟然一直都没发现。 之后,两人把竹筏抬过来,合力将公山羊放在木筏上,又拿草和树枝盖住他身体,推筏入水。 心儿拉住竹筏,伸手摸着公山羊的脸,有着些许温度。 “之前我以为琉儿姐姐的孩子是你的,恨了你好久,是我错怪了你们。其实我也没有理由恨你,是我擅作主张上了你的花轿,所以对不起你的人是我。阿羊,你一定要活下去。我只求你能好好活下去,我会弥补我自己的过错。” 一个苦涩的吻落在公山羊额头,每次都是你昏迷我偷着亲你,但我们还没和离呢,我们还是夫妻,所以偷偷亲一下不犯法。 河水带着竹筏慢慢远去,前面是未知的境遇,只有天上的人能保佑他了。 琉儿姐姐,接下来你保佑他罢。 心儿和翠竹跑出来,就撞上了知府的府兵; “翠竹,把东西拿出来。” “郡主这威力很大,万一伤了人怎么办,这可不是土匪,这是官府的人。” 心儿伸手到她面前,翠竹只好将弓弩递在她手上,心儿举起弓弩对着那些府兵。 人群从中分开,走出一人,是翁征明。 “心儿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快放下武器,难道你要阻拦公务,抓捕刑犯?” 说话间,看见心儿浑身狼狈,翁征明当场愣住了。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娇滴滴的郡主,竟有这么大的勇气,伙同人来知府大牢里劫狱;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心儿么! “来人,先送郡主回府。” “你们都站着不许动!”心儿举起手里的弓弩,对准翁征明。 “谁都不许动,不然我就……我就……” “你就要做什么?” “反正你们全都不许动!就这样不要动。” 翁知府盯着心儿,忽见她和翠竹裙摆下粘着许多的湿泥。 他推开面前拿盾的府兵,朝着心儿走过去; “大人!大人!大人不可~” 他走一步,心儿退一步, 翁知府猛地上前一把抓住心儿的手臂。他还不知道心儿么,连只虫子都不敢捏死,又怎么会敢用弩箭杀人。 随后他做了个手势,让官兵去郡主身后她来的方向去搜查。 “心儿,你现在离我越来越远了……你当真喜欢公山羊吗?” “我爱他!” 她回答的没有一丝不犹豫。 翁征明的心脏一阵抽痛,她竟毫不在意自己,如此直截了当。 “心儿,有时候我觉得你还是太任性,这么多年了,你也该要长大了。”他夺下心儿手中的弓弩,抓住她的手腕,将她锢在自己臂弯中。 几个衙役朝那边搜寻了过去,片刻后,有人回来说追到了一个木筏; 心儿当即脸被吓得刷白。 那个府兵又说,但竹筏上面是空的。 心儿简直要晕过去了,现在正值雨季,河水湍急,掉下河也是凶多吉少,况且阿羊还在昏迷中,掉下水更是九死一生。 翁征明感觉心儿摇摇欲坠,两只胳膊扶住她。 忽有个衙役从远处跑来,给翁征明报告:“大人,那个劫狱的罗滕飞已经被我们抓住,他实在是顽强的要死,用了约两个时辰才抓到。” 翁知府:“没死吧?” 衙役:“没死,不过也是伤的动不了了。” “没死就行,只要他是沈那边的人,只要能将他拉去刑讯室,就不怕他没有用处。” 不想这些人再有翻身之日,那就也得把他们背后的靠山,沈家军拉下水。 心儿抓住翁征明的衣襟,说道:“是我要劫的狱,与罗副将无关!你放了他。” “劫狱是何等大罪,心儿不许胡说。” “可若你抓了他,也就必须抓我,他一定要供出我,因为我才是主谋。” “此事与你无关,我自会解决。我不会放了他的,也不会让他供出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今日这么多人听到我是同谋,你也能包庇?!”心儿瞪着眼睛看他; “这些人都是我手下的人,我说什么自然他们就说什么。” “可是我偏偏不要你的包庇,若你不放了罗滕飞,那就连我一起抓起来,不然我就要去京城大理寺擂鼓,让所有人都知你徇私枉法,包庇我。” 翁知府皱眉看着臂弯中与他拼命挣扎、抗衡的心儿; 何止公山羊不了解钟留夷,现在自己也不能看清心儿了。 …… 几日之后,罗滕飞离开了钟阳城, 心儿和翁知府做了条件,才放走了罗滕飞。 心儿从紫儿、宋嬷嬷的儿子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她亲自去问了白师爷,白师爷知道瞒不住,告诉了郡主实情。 原来她不是长公主的女儿,琉儿才应该是郡主身份,她竟然是鸠占鹊巢这么多年。 心儿将钟留夷葬在她养母和丫鬟的墓旁,或许只有她的养母才是真心爱她的人。 钟留夷这一生悲惨仓促,人生的波折如浪潮一次次将她击倒、站起、又击倒、又站起…… 海水和风不停灌入她的眼睛和耳朵,她留不住身边的人,也看不清未来,最终退无可退。 琉儿姐姐,我在你最犹豫不决的时候,抢着上了你的花轿。 本来你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也被我给强行夺走了。 我对不起你,我抢了你母亲的爱,还要抢你爱的人,其实我才是最多余的,我宁愿死的人是我,不是你。 第81章 断绝 春天结束的时候,钟老爷终于醒来了,他在鬼门关前左一圈右一圈的徘徊,终究还是没进去。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只有白师爷一人。 钟老爷的胳膊、腿还有身体,已经像秋天的枝叶全都枯萎了。他环顾屋子中,极度的厌烦和郁闷,不知道为什么连死的资格都没有,一次次被拉着扯着拽着活过来。 白师爷告诉钟天酬他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他钟留夷已经去世。钟天酬似乎在床上着了一个霹雳,他枯死的四肢都为之震颤,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了; 因为外面传说心儿来了。 钟天酬看见女儿,心想纵然有天诛地灭的报应也都他一人承担,只求心儿能安稳度过一生,他死后才有颜面去见梓玉。 他灰败的眼睛渴求地看着心儿,迫切地想听她说些什么,即便只是称呼一句父亲也值得了。 “你真觉得这样做,死了的吕姨娘会心安么?” 钟天酬的脸努力全部转向心儿,五官牵扯的有些扭曲,他颤声问:”心儿,她是你母亲,为何你要这样称呼她。” “我只有一个母亲,不知自己有其他母亲。” “怪我,当初我为了保下你,瞒了你十几年,现在是时候该告诉你了。” 白师爷脸色越来越难堪,向前几步附在钟老爷耳边:“郡主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情,长公主身边的宋嬷嬷,她不是死了么,她儿子突然拿着长公主的金牌来找郡主。之后,郡主来找,小的便也将当年老爷您那样做的前因后果都告知了郡主。” 钟天酬心中略微一沉,复看向女儿:“你既已知晓,为何还认仇家为母,你的母亲是梓玉,不是皇家的人。” 心儿缓缓道:“我知父亲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可我自出生没有得到过父亲您的陪伴,唯有长公主竭尽全力呵护我成长,她把她的爱都给了我,我却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欺骗了她的感情,我如何能原谅自己,坦然接受这份错爱。” 心儿的语气声渐渐愤慨:“你恨她,所以欺骗她,你让她们母女不但骨肉分离,还互相折磨伤害,父亲……您这样残忍……您可知你其实同时伤害了三个人,你让我成了害死母亲和琉儿的间接凶手,你让我成了千古罪人,我也会为此遭到报应。” 钟天酬浑身都冷的颤抖,他被质问的无地自容,绝望如泰山压顶般压住他,似乎天已经塌了。 这么多年我活着为了什么,自从梓玉死后,他早就生无可恋,唯独支撑他活下来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保全他和梓玉的女儿。 可现在~ 她竟然,说我将她的人生全毁了。 心儿说完便一刻也不想待了,她快步走到门口:”我会嫁给翁征明。” 白师爷闻言上前劝阻:“郡主,那翁知府的义父金世道,和老爷是世仇,您不能嫁给他。那知府衙门是龙潭虎穴之地,您难道忘了钟留夷小姐死的多惨。” “你们让钟留夷嫁给他可曾有想过龙潭虎穴,可能这就是我的报应,我也会那样受折磨而死了。” 白师爷还想要劝说,心儿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钟天酬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视线中的画面突然变的猩红一片…… 心儿刚回到房间,便听见一声微弱的啼哭,她立即跑过去,床上有个小小的婴孩已经醒来,正在朝着她挥舞着两只小手。 正是那个被公山羊扔进水缸的孩子,她被紫儿救了上来,也是命不该绝。原本奄奄一息的孩子,却因掉了一回水缸而有了活的迹象,紫儿将她捞出后,发现孩子的呼吸声变大还变急促了,想是掉进水中激发了她求生的意识,所以她拼命想要活下来。 紫儿将孩子托付给了心儿,她将琉儿嫁去知府衙门里的遭遇都告诉了心儿。 小姐嫁给翁征明之后,除了新婚那一夜,两人几乎没有见过面。本来互不干扰也还过的下去,谁知翁征明的义父,那个金世道为了逼迫小姐夺钟家的财政大权,而使了不少手段折磨她。金世道还是个三教九流,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能使出来……小姐的孩子也就是那个时候怀上的。 这些事情翁知府从不过问,他每日从衙门回来就在自己的书房里,无论外面有什么动静他都不会出来。有几次小姐向他求助,他也都是无动于衷,任由他的义父迫害小姐。 后来小姐逃出知府,回了钟府。 她安排人将钟府保护起来,还将钟老爷送去了凤凰关,当时便是打算背水一战了,然而小姐已经有了身孕,孩子怀的不好,她每日都十分辛苦,直至……后来…… 心儿低头默然:后来,翁征明靠着自己写的诉状,将怀着身孕的琉儿关入监牢,导致她最后难产而死。 心儿后悔莫及,不光是她听信了翁征明的谎话,还因自己一直嫉恨琉儿姐姐和公山羊的感情。 紫儿告诉她万不可嫁入知府,那里就是妖魔鬼怪窝,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心儿没有答应她,她将紫儿安置回了她的老家,给了她些钱还有田地,她回去也有谋生的来源,下半辈子不愁了。 之后的日子,心儿将对琉儿的愧疚全弥补在这个孩子身上。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况且她已经活了下来,未尝不是琉儿生命的延续。 心儿给她起名钟灵,钟灵毓秀的意思,她希望钟灵将来长大,别再困在这四方的宅院中,能做个遨游天地自由自在的人。 关于她母亲的事,心儿也只会告诉她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不会再让小钟灵再背负上代人的仇恨。 这段时间,翁征明常来钟府看心儿,他见心儿总是郁郁寡欢不说话,就讲些公堂上的案件给她听,再不然说些书里的杂文意趣给她解闷。 这日两人都坐着不说话,心儿哄着小钟灵睡着后,就坐在那里拿起一本书看。 过了好久,翁征明抬头看她,只见摊在她膝上的那本书,未曾翻动过一页; 翁征明放下书,柔声道:“我给你讲个范进中举的故事,比你看那书有趣,心儿想听吗?” 今日他是来商议婚事的,他已经等的太久了,他本想等着心儿真正愿意的那一日,可现在他有些心急了。 心儿呆坐着不动,她好似在和翁说话,眼睛却又不看他; “征明哥哥,你有没有害过我母亲?” 翁闻言一愣:“心儿,长公主并非你的母亲,你生母却是被她害死。” 膝上的书掉在地上,啪的一声。 “我母亲是谁不用任何人告诉我,我自有判断!我问你,是不是你将我母亲杀害吕姨娘的证物交给钟留夷,然后又告诉她我母亲服用药引的事。” “是,但我是知道她不是你母亲才那样做的。” 心儿的眼睛忽然转向他:“哦~原来你那么早便已知晓真相。” 翁征明自觉失言,脸色微变,他镇定片刻,再抬首眼神变得不一样; “所有人都下去!” 丫鬟婆子闻言都退了出去,翁知府身边的随从将翠竹也逼出门外。 心儿见他过来,便起身要走开; 翁征明一把扯住她胳膊将她拉到身前,用双臂紧紧将她锁在怀中,心儿挣扎不开,用愤怒的眼神瞪他; 翁征明清瘦的脸皮微微泛青,薄的好似见了骨,这二年他越发清冷,他眼眶微微发红,淡淡温存,神色动容,他不似公山羊那般丰神俊朗,而是眉清目秀的俊美。 他用手捏起心儿的脸,强迫她面对自己,在他快要靠近的时候,心儿狠狠别过了脸。 翁征明将头埋在怀中人的颈间,淡淡的香味和体温,让他几乎克制不住心中的渴望,感觉到心儿的身体在轻轻发颤,终是心有不忍,松开了她。 “我之前是做了很多错事,但心儿,我对你的爱不曾有过一分一毫改变,你不该质疑我对你的真心,我把你看的比我性命还重要。” 他祈求的语气:“下月你生辰,我们便在那一日成婚,不许再拒绝我。” “不!” “为何??”翁征明大声问; “我要等钟灵长大一些,将她交与别人抚养,这样我死了才能安心。” 翁征明被她的话惊到:“你怎么会死呢~心儿?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可也有你防不了的人,你的义父!他会杀我。他威胁过我,说要当着我父亲的面杀了我!” “你相信我,我绝不会让他伤害你分毫。” “连征明哥哥你也不过是他复仇的踏脚石,你就是他的提线木偶,怎么能保护得了我。”心儿万分委屈地抹了一把泪,眼睛通红噙满泪水,真真一个我见犹怜,翁征明的心都化了。 “征明哥哥,你若真为我好,不如就放我走,免得我受他折磨”。 “……心儿,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翁征明痛苦道。 心儿沉默听完,忽然从自己背后抄起一把剪刀,丝毫不犹豫,便向着自己脖子刺。 翁征明眼见来不及夺下,只能用胳膊挡住她脖子,剪刀便深深刺进他胳膊; 鲜血一注一注流在心儿胸前,腻的、热的感觉。 剪刀掉在地上,翁征明这才终于松开了她,心儿颓坐在地上,忽然仰起脑袋哭:“有你义父在,我是宁死都不愿嫁你的,你若是再逼我就是要我死。” 翁走后,心儿用满是血的手抹了一把眼泪,脸上瞬间没了表情。 她换了衣裳,细细洗了手和脸便立刻去照看孩子了。 晚上的时候,白师爷打通了外面的守卫,进来见心儿; 白师爷小声告诉郡主,钟老爷已经准备好了,要派人掩护她离开钟阳。说完却不见心儿有丝毫反应,白师爷以为郡主没听清,便要又说一遍。 心儿却冷冷开口:“我走不走不关他的事。” “郡主您何必同老爷置气,他是您的父亲,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他根本不是为了我,他是为了他自己。他若是真心爱吕姨娘就不会娶别人,他若是真想对我好,就应当自己照顾我,而不是让我鸠占鹊巢去霸占别人的母亲。” “郡主您别这么想,老爷他……他已经谴责自己了,他现在日日忏悔夜不能眠,若您现在看见他的样子,便知道他有多痛苦了。” 心儿瞳孔一缩:“他痛苦吗?起码他还没在十五岁的年纪就被父母的恩怨牵连,最后郁郁惨死。” 说好的时间到了,外面把守的人怕知府怪罪,进来请白师爷出去了。 回去后,钟老爷听了白师爷转达的心儿的话没有说什么便让他出去了。 所有人出去后,钟老爷躺在床上,他扯起自己胳膊、腿上像布袋一样的松垮皮肉,使劲拉扯敲打自己,疯狂的抓挠自己的浑身; 直到血肉模糊,直到面目全非…… 直到…… 他发现,连这样的自残也只能是凭空想象,他被困在腐朽的皮囊里生不能生死不能死,这才是最痛苦的,无止境的痛苦。 钟天酬盯着看床头上挂着的两个香包,一个上面绣了辛夷花,一个上面绣了留夷花,这两种花都是吕姨娘喜欢的,所以钟天酬才为女儿起了这两个名字。 这两个香包都是钟留夷绣的。 第82章 前世今生 翁对他义父的情感有些复杂,金世道虽收养了当时孤苦无依的翁征明,但并没有给过他一丝父亲的关爱,他只是不断给他灌输仇恨,要他上进,早日助自己报仇。翁征明自己的想法和意愿却一直被他打压,他一方面听从金世道,一方面又十分憎恶他做事的手段方式。 金世道被公山羊一刀捅伤,却没有致命,日日用人参、鹿茸、雪莲、阿胶、灵芝熬汁补气血,可是越补越头晕目眩下不来床。有天下人打扫的时候,不小心掀开了西边的垂帘,被金世道看见,那垂帘后面放了好几盆粉色的花。 晚上的时候,翁征明来看他; “明儿,义父只想报仇,有什么得罪过你的地方还请你谅解。你成婚之后,钟天酬一死,我便回南方去了,再不来打扰你和心儿郡主。” 翁征明下意识便看向了那边的垂帘,忽而感觉义父的手轻轻抓住了他胳膊。 翁征明笑笑道:“义父您好好养伤,其他的事都交给孩儿去做。” 金世道的笑冷下来:“养伤,将我和夹竹桃共处一室,你是要置我于死地么?!” “义父您就安心去罢,孩儿定会为您报仇雪恨。” 金世道才发觉,不知何时,翁征明的眼神变得如此阴冷、凶狠。 …… 翁知府为养父守孝一年,为此还推迟了婚事,他将几年的俸禄全部给了金世道的家人,仁至义尽地演了一出戏。上到皇上的朝堂,下到钟阳的官宦、富户无不夸赞他孝敬养父。 翁征明还把钟天酬那见不得人的秘密利用到淋漓尽致。 他利用心儿郡主的身份,将钟留夷打入牢中,钟留夷死后,他又将钟府两个女儿身份互换的真相告知圣上。钟家只剩了钟天酬和吕姨娘的女儿,皇上看着长大的侄女,突然之间成了外人。皇上不会再信任钟家的人,他想要利用控制钟家的钱财,便只能依靠翁征明这个未来女婿的身份。 为表示对翁征明的厚望,皇上亲自下旨给他升官,由四品知府升成三品布政使。皇上还又赐下一道婚旨,让翁征明守孝结束后便与钟辛夷成婚。 三品官职兼首富女婿,这身份使得翁征明立于了官场的不败之地,他不必唯唯诺诺,可以挺直腰杆,每日来巴结笼络他的人排着长队,里面不乏从前欺辱瞧不起他的人,现在却都对他笑脸相迎,各种阿谀奉承。 …… 这一年,心儿学着琉儿的样子将头发高高盘起,她沉稳了许多,她几乎没有出过门,不是照顾孩子,就是读书吃饭睡觉。她觉得外面花草树木尽失颜色,风云雷电也犹如在百里之外,白天黑夜颠倒混乱,日子如水般流走。没有什么能进入的了她的心。每日只是靠着照顾小钟灵才强打起一些精力。 这么久了,也没有公山羊的任何消息。 罗滕飞从牢里出去后就回了沈家军,他四处寻找将军下落,但始终没有一点音信,他动用了军中的斥候、探子、察子等人众,几乎是地毯式铺查,这人要是活着,藏地三尺也被找出来了,然而现在还杳无音信,原因可能只有一个……他确实已经葬身在那条河的鱼腹中。 心儿依旧每隔几日便给罗滕飞鸽传书,询问公山羊的消息。 白师爷前日来找心儿,说老爷的身子不大好,想见她。心儿只淡淡回说再有一月便是她的成婚日,到那日自会去拜别父亲。 钟天酬听了白师爷的转述,默默闭上眼睛,想来是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心儿还是不肯原谅他。 回顾他这一生,可以说是成功,也可以说一败涂地。成功是改变了自己的地位,从一个穷小子到首富,赚了别人几百辈子都赚不到的钱。金钱让他忘了初心,当初他赚钱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可以和梓玉有情人终成终成眷属,风光迎娶她,让她过上好日子。可后来一切就变了,他生意遇到困难,不甘心事业就此止步,便迎娶了长公主,靠着驸马爷的身份和权势再次将生意做的如日中天,更上一层楼。 他一味追求生意上的成功,压根没想到梓玉会离他而去,等他回到家却只见一具冷冰的尸体。 后来他得知梓玉去世的真相,愤怒的他在尼姑庵中将两个女儿身份调换,将长公主的亲生女儿送去给梓玉的家养丫鬟吕红抚养,其实吕红也被一直蒙在鼓里,她一直以为自己抚养长大的是小姐的骨肉。 上天给过他机会,如果当初他在收到马怀丙的信,得知钟留夷入府后,就将实情和盘托出,那么也不会发生长公主与钟留夷母女相残的祸事。可他当时选择了沉默,明知长公主会对钟留夷痛下杀手,仍旧执迷不悟认为是她们罪有应得。 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自己罪孽深重,可已经没有了改过的机会。 钟天酬这辈子对不起这四个女人,现在不生不死就是对他的惩罚。 钟老爷在女儿成婚前一日栽进了园中的水塘中,白师爷和一众下人在旁边静静站着,直至水中浮起尸体。待心儿赶来,钟老爷已经魂去尸长留了。 心儿看着父亲饱经折磨后苦难的脸,像是戳破了一层挡在他们之前的阻碍,热热的眼泪倾泻; 心儿将父亲与吕姨娘合葬,在她亲生父母的坟前,心儿才说:父亲,其实我没有怪您,我只恨自己被所有人保护,却什么都为你们做不了,母亲、琉儿姐姐、父亲您还有我生母,请你们安息,愿你们来世幸福美满再无痛苦。” 钟老爷死后,郡主需守孝,和翁征明的婚期便又延了三年。 第83章 狼军入境 三年时间犹白驹过隙,除了孩子在日渐长大,心儿都没察觉到一日一日竟过得这样快。小钟灵已经可以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满园子抓鸟逮虫。她还带着白雪无恶不作,每日都有受祸害的下人前来找翠竹告状。 天天姨母、姨母喊个没完,心儿因为这个外甥女脸上才有了笑容,每日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也是将她宠的天不怕地不怕,像个男孩般的性格。 翁征明三年如一日的来探望心儿,他知两人之间有着难以消弭的隔阂,可时间能治愈一切,只要他对心儿的情义不改变,终会等到她回心转意那一日。 心儿的三年守孝期将尽,皇上赐婚的婚约也将即日生效。 翁征明问心儿对成婚那日有什么要求,心儿只提了一条:婚礼那日她要给全城百姓发放同喜的贺礼。 这是钟家惯例,每逢特殊日子就要散钱。钟家现只剩心儿一人,她的终身大事也就这一回了,想要给百姓分送喜礼也合情理,翁征明想都没想便答应。 成婚当日,钟府门口果然搭起八个连排大棚,大篷每个都有五丈长,连起来贯穿半条街。大棚里摆了长桌,桌上堆满了装钱红封、米面油粮、点心盒子、首饰字画……简直是什么值钱送什么,场面十分壮观。 而这也使得,钟府门前被百姓们围的水泄不通,不光是钟阳城的百姓,还有好多是周边的村子庄户上的村名也都来了。 知府的迎亲队伍来了,一时都找不到空口进去,最后差了十几个衙役开路,才挤了进去从钟府里将新娘接走。 有了上次的教训,翁征明这次确认了几遍新娘没有接错。上一次意外让他和心儿错过了整整五年,这次他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待 待迎亲队伍回到知府衙门,入府都是知府大人亲自牵新娘进去的,没有让喜婆和丫鬟代劳。 婚礼仪式刚举行到一半,外面匆匆跑进来一个衙役说有事禀报。 与心儿结为夫妻只差着最后一步,翁知府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命人将扰乱婚礼仪式的人拖出去。 那人被押住却着急大喊:“大人,那钟府快要被人抢空了!” 翁征明带着府兵急匆匆出了衙门。 当他赶到钟府时,只见两扇朱红铜钉将军门全部大敞,犹如开了盖的宝箱,外面的人都发疯似的往里冲。很多人在门口就哄抢成一团,抢到东西的人从里面向外挤,被人半路拦截,金银首饰珠宝狂洒。人与人打的头破血流,吼叫声、辱骂声震耳,上演以命相搏的抢夺大战。 翁知府喊住手,还搬出法令威胁,然而无一个人听他的话。钟府的钱财让他们变成了红眼贪婪的鬼。 翁知府派出府兵去阻止抢夺的人,然而派出去的人一靠近那金银财宝也被迷惑,变成了去抢东西。几个府兵还抽出刀来威胁别人把钱给他。 其他的衙役也在蠢蠢欲动,按耐不住钱财诱惑,只碍于知府大人在旁才不敢造次。 翁知府更是心急如焚,他猜测这必定是钟天酬的阴谋,他死了都不肯放过自己,设下圈套害自己。此人当真是如此狠心,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女儿的将来,万贯家财说散就散。若钟府被洗劫一空,最先受难的便是翁征明,他该如何向圣上交代,他曾答应过皇上要将钟家的财富全部为他所用,若是钟府被洗劫一空,他便成了千古罪人。 翁征明将头上的喜帽一把扯下,对身边衙役说:“你们若也想去钟府抢东西只管去,只是待我明日奏禀了圣上,你们便是有命抢也没命花!” 余下衙役羡慕嫉妒恨的视线当即从钟府大门收回,不敢再巴望那边的金银珠宝。 翁知府吩咐了几人去封锁城门,正欲走忽然看见一人。 翁知府赶回衙门,先召集了衙门所有的府兵,让他们将钟府封锁,然后挨家挨户去搜刮被抢走的钟府的财物,包括田契房契地契,还有银票珠宝金银玉器等,只要说不上来处的贵重物品统统都按抢夺钟府的脏物收缴。 安排完之后,翁征明让人将抓的人押上来,一句话都没问便让人上重刑。随后让师爷写罪状,说此人私自散尽主家钱财,趁着府中郡主成婚,里通外人洗劫钟府的财物…… “大人小心!” 翁知府的右肩猛然向前一顶,剧痛从肩膀蔓延开,回头见一身红衣的心儿手中拿着刀。 翁征明胳膊上的伤伤口不浅,看来是使了狠力。 “心儿,你竟要杀我?” “你放了白师爷!是我将钟府的钱财散尽的,与旁的任何人都无关。” 白师爷已经被夹棍和杀威棍打的半死,抬头看郡主,想说话却吐出一口血。 听了心儿的话,翁征明只觉心头也被她刺了一刀; 心儿道:“一切皆是我做的,你来抓我、打杀我。” 翁征明忽地冷哂:“我就不该对你还心存妄想,我也该想到,但凡是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轻易得到。” 心儿眉目微沉,看着他:“你害我父亲母亲,骗我写诉状害琉儿入狱,你害死我唯一爱的人,难道你认为我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 可笑当真可笑,翁征明仰天叹息,走到今日太可笑了,别人逼我,我害别人,最后谁都没如愿以偿,人人皆落个凄凉下场。 他露出几分真切,看着心儿缓缓道:“我知道,你心中早就没有我……可你看不清么,世上只有我是爱你的。” 翁征明抓住心儿的手腕使劲一捏,刀掉落在地; “既然你们皆要负我,就别怪我了。你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唯有我可以,我会把你留在我身边,永远不让你离开,若是你不听话,我就将你变成像你父亲那样的人。” 心儿瞳孔缩紧:“我父亲的毒也是你所下?” “自然,那是给岳丈的大礼”。 翁征明命人将心儿关起来,忽而又想起,“且慢,还有一出好戏得夫人配合才行。” …… 钟阳的城墙是钟天酬一手修建,城墙足有三层楼高,再高的梯子也进不来。当时的钟老爷只想打造一个无懈可击之城,让所有来钟阳做生意的人都能对这里完全的放心,这里有最公平的交易和最安全的城楼,即便敌军来,城门关上便可保一城安宁。 城楼上的风很大很刺骨,钟阳城的秋天,已经带了塞外提前入冬的凛冽寒气,刀片一样的风,让所有人都风中凌乱了。 翁征明垂首,看着心儿道:“你就变成一只金丝雀,好好陪着我,看着我飞黄腾达,这不是你祝愿我的么,祝我所想皆成真,这便是我想要的。” 心儿跪在地上,头发散乱,衣冠不整,她看着城墙下围观的百姓,他们中间有的人还拿着从钟府里抢出的东西,要么踹在怀中、缠在腰上,本可以造福他们的东西,现在都成了不义之财。 翁征明发布公告,对外宣称郡主患了失心疯,钟府的钱财是被钟府的白师爷背弃主家以违法手段散尽。所有去钟府抢夺钱财的百姓,若是被上门收缴的官差查出私藏,按律法处置受牢狱之祸。 城墙下的风疯狂上涌,心儿只祈求这风不要阻拦她,让她可以快点去见亡故的人。 “快拦住郡主!!” 只听翁一声大喊,几个衙役立刻向城墙垛口跑去,在郡主即将跳下去的时候拉住了她。 嗖嗖两支冷箭,射穿了那两个衙役的脖颈,连呼喊都没发出便一命呜呼。那些箭的箭羽是黑色的大羽毛,像老鹰的羽毛。 翁征明看到那箭羽,立刻知道是外族的士兵。 翁征明带人匆匆跑下城墙,下城墙的同时,一支铁骑已经破开了结城门,堵在城门口的百姓拿着财物全部一拥而出。 钟阳的城门自修建以来,从没有被蛮力破开,十几个守门的将士死的悄无声息。 翁知府刚下城墙,被一支戴着狼面具的黑色铁骑军队围住,为首的人揭开脸上狰狞的狼面具…… 心儿抬头惊呼一声,死死盯着面具后的脸。 竟然是他~! 翁征明脸色铁青,咬牙道:“你当真是阴魂不散。” 那人道:“便是找你索命来了。” 第84章 你该不该死? 翁征明眼前的公山羊,全然换了一副模样,他的气势和眼神与过去全然不同,一身冷森森的黑色重甲,佩有外族的头饰和动物皮毛的披风。把他刚毅的外貌愈发衬的狂傲不羁。 他原本就不是汉人,翁征明倒是忘了。当处便是尸首也应该找出来火烧击碎才行,才不至于将他放虎归山…… 这支狼军队伍里每个将士都是百里选一的胡族勇士,人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胳膊都如中原人的大腿那般粗,拳如铁锤。虽只有几十人,却有着千军万马的势头,如一支从大漠射来的破云箭,射穿城门杀进了钟阳城中。 知府的兵痞被狼军击的四散逃窜,这本就是金世道用三教九流的人整合的府兵,连正规军的训练都没,只是撑场面用,如今碰上勇猛的胡族狼军,便是不攻自破。 衙门被黑色的狼爪无情踏碎。知府大人被生擒,府衙中的幕僚、同知、大吏都被五花大绑捆作一堆,呼叫声和哔哩啪啦的火声交融,钟阳城真如炼狱一般了。 翁征明披头散发跪在火光冲天的衙门前,里面还有他的官服官印,有他办公的高堂,还有他的未曾实现封侯拜相的前程…… 高楼起,高楼塌,原来真的只是一瞬。 眼前尘埃落定,他完全绝了念想,公山羊问他:该不该死? 翁整个身子坐下,神色平静道:“该死。” “有何遗言留下?” “公山羊,你放过心儿,她没害钟留夷,皆是我欺骗利用她……她其实很爱你……” 公山羊手中的刀猛的向上一抽,翁征明的脖子开了一道血河…… 地上的鲜红瞬间蔓延开,快要挨近公山羊时,他挪开了脚。 带血的刀刃举起,指向了心儿:“差点把你给忘了,受死么。” 心儿被他一眼便定在了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眼睛不停被泪水模糊。 他的眼睛透着寒霜,是那种从内到外的冷,从前这双眼睛就拒人千里,但还可以从中窥见一丝情绪的变化,现在更像是冰封的铁刃。 他握刀走向心儿,心中是毁天灭地的果诀,他这四年来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这一日,活着回来报仇。 他看着眼前的人,却不是自己在看,他在用琉儿的眼睛看,用琉儿的手报仇。 那些琉儿受到的折磨屈辱,在地牢里暗无天日的绝望,被父亲欺骗,被生母迫害、被姐妹状告……既然天地不仁,那就只有以自己的方式来决断。 ”钟辛夷你有何遗言?” 心儿自嘲:她能有什么遗言,说出来也只会被人耻笑,被杀她的人不屑,何必要说呢。 心儿眼睛一闭,只等着杀她的刀落下。 这样也挺好的,被爱的人杀,人也死了,心也死了。 心儿的泪从闭着的眼睛里不断流出,胸膛里的心还在激烈的跳。 公山羊高举起刀,往事如狠烈的刀向心儿砍来……仿佛就在昨日,母亲撑起的避风港还迎接她,突然间有了姐姐,枯燥的日子变得有趣起来。遇见了看见他就欢喜的人,想永远能看见他。征明哥哥还是那个一心求学上进的怪学生。父亲,父亲他愿意弥补他犯下的过错…… 阿羊,嫁给公山羊那一日是我这辈子最忐忑最渴望最激动的事,坐在花轿里一边哭一边笑。遇见他之后,很多事便由不得自己做主,不知不觉就到了今日; 心儿忽然睁开眼睛,伸开双手猛地向前一扑! 公山羊的刀向上偏了一丝,削掉了她的半个头冠,而不是头。 他一把拉开突然抱住他的心儿,气愤的问:“钟辛夷你要干什么?!” “你是什么人?不许伤害我姨母!” 公山羊忽然脚下一滞,他低头见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还没他膝盖高,正用拳头打砸他,力道小的像猫一样。她因为身体娇小,是从狼军士兵的马腿和人腿中间爬进来的,险些没被马踩死。 公山羊膝盖一顶,她哦~的一声叫,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她摔倒后,一翻身又爬起冲了上来,这次一口咬上公山羊的大腿,然而她那么小的牙口,连他的裤子都没咬穿。 公山羊啧了一声,一只手将她提起来,纳罕哪里来的野孩子,竟然还有这样虎头虎脑的女孩。 公山羊看了一眼她狠狠瞪着自己的脸,猛的心中一震,险些将她脱手丢出去。 心儿在旁边吓得尖叫,刚才要被杀都没一句求饶,此时却跪在地上求道:“你别伤她,阿羊求你了,你放了她罢。” 公山羊抓着的孩子,正是小钟灵。 成婚前,心儿让翠竹带着钟灵躲去城外。谁知她哭着闹着要回来找姨母,翠竹拗不过她,加之也担心郡主,便带她进城。回来才发现城门大敞,衙门冒着黑烟,死人遍地。 翠竹一个没抓住,小钟灵就跑了。 “她是谁?” 心儿听紫儿说过,公山羊憎恶这个孩子,当初将她扔进水缸里要溺死她,便支支吾吾道:“她是……是……是我山边捡……” “她是钟留夷的那个孩子。” 小钟灵长着一双和钟留夷一模一样的紫色眼睛,孩童的瞳色越发纯粹,就像公山羊被当做小奴隶出卖的那日,他第一次见到的琉儿的眼睛。 公山羊慢慢蹲下将她放到地上,换做别的小孩看见这么一个浑身铠甲,凶神恶煞拿刀的人早吓哭了,她却倔强的将小嘴抿成一条平线,眼睛瞪着公山羊,握紧两个拳头,这样一看又很像个小男孩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她忽然出拳打向公山羊的下巴,奈何胳膊太短,没打中。 心儿在一旁急忙道:“她还有三个月便五岁了,名字叫钟灵。” 公山羊将钟灵推给了心儿,他起身望望远处,夕阳又从东面街道尽头延伸过来了; 小姐,是你在阻拦我,不让我杀她为你报仇么? 公山羊长刀收回,冷冷道:“钟辛夷,别再让我见到你。” 临走前他忍不住又看了看那小女孩的眼睛,那似曾相识的倔强眼神,只在琉儿脸上见到过。 黑色的狼军队伍撤出了钟阳城,公山羊在走之前去九凤山祭拜了琉儿。他留不下来,他现在已经是外族人,杀了一城知府已经是惹事,若是再待下去恐会引发战事,他们已经长途跋涉了几天几夜,却只在凤凰关外驻扎休整了一个时辰,随后就趁着夜色向着塞外归去了。 来时如神兵天降,走的又悄无声息。 一出凤凰关便是千里大漠,就算有追兵也追不上了,狼军日行千里,甩开各路追兵更是是轻而易举。 第85章 大漠孤烟直 行走在广阔无垠中,秋末的草原好像提前进入了冬季,已经零零散散下过几场雪,北风卷地白草折,举目是一望无际的悲寂寥。 铁甲军队的坐骑都是纯血的蒙古马,可日行千里,奇怪的是,这支铁骑队伍却好似故意在悠闲散步,那马都不会走路了,左一蹄右一蹄的,行军的画面相当诡异。 再往后瞧,远远的,在队伍后面跟着一辆马车。 前面的队伍时不时全体停下,戴狼皮面具的将士纷纷回头看向那个孤零零的马车,拉车的是一匹中原瘦马,它裹着一条棉花被,四条纤细的腿冻的哆哆嗦嗦,每走一步都打颤。 坐在马车中的人正是心儿,还带着小钟灵。 她偷偷跟上了公山羊的队伍,她不知道这一趟会走多久还会不会回来,。她看向车窗外倏忽而过的陌生景色,充满了对未知的担忧和恐惧。 皆是因为,心儿当初扯下的一个谎。她说谎只是想让钟灵断了念头,故意扯的远一些,说她父亲是胡族人。没想到小钟灵竟就一直存了要去大漠中找父亲的念头,若不是心儿发现,她已经自己一个人偷偷跟着狼军走了。 拗不过她,只好也跟着一起来。 果真谎话害死人,心儿已经是后悔莫及了。 寒风将车厢吹得喀吱嘎吱~ 心儿在车厢中抱紧钟灵,她们身上裹着好几层棉被,可仍旧被刺骨的寒风冻透,呼出的气如白雾一般在车厢内散开,睫毛上挂着冰珠,闭一会儿眼,睫毛就会牢牢冻结在一起。 已经走了两天两夜,小钟灵夜里都会冷的哭醒,今日早上开始便有些发烧。 坐在外面赶车的马夫怨声载道:”虽说您给了十倍的价钱,但也不能让人往鬼门关去送啊~去了胡人的地界还能有命回来么。” 心儿只能充耳不闻,任由他一路发着牢骚。 突然马夫勒住马,撩开车帘大声道:“小姐!再往前走三里地,我可就真走不了了,您自己想办法罢,本来想再送您一程,但是这天实在要冻死人,最近关口也不太平,有土匪有胡人有逃犯还有狼!我是真送不了你们了,我上有老下有小能送到这里也已是舍命相陪……您给的钱我都放家里了,也退不了你……您看……”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马夫的意思是就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绝对不送了。他勒停住了车,一副反正你不给个说法,我就绝不走的架势。 心儿只好咬牙道:“劳烦你将我们送到前面最后一个驿站,然后你下车,后面的路我自己驾车走。” “好嘞小姐,您这样才对嘛,我当初接您这生意就看中您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要不别人都不接我怎么就接了,还是您面善。” 其实他当初接单子是因为钱给的多,别人贪财要命,他是又贪财要命又不讲信用,当初答应时就打算耍赖不送到地方了。 马夫在驿站搭了商队的车走了。 心儿用所有能保暖的衣物把小钟灵裹住,让她待在车厢中,自己坐上了马夫的位置。她把厚衣服都给钟灵了,自己衣服单薄,手上之前洗衣服长的冻疮都肿了起来,她的手连马缰绳都握不住,最后还是把冻疮给扯爆了才握住缰绳。 越是深入大漠,雪的痕迹就越多,天气也越来越冷。 前面追随黑色队伍犹如一条巨型蟒蛇,游走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中十分自如。心儿驾车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被远远甩开,视线里面变得白茫茫一片,再也找不到狼军队伍。 她只能顶风继续前行,半天后才会看见狼军停在前方,看见她的同时,他们又很迅速地向前蹿出去。 心儿驾着车,饥寒交迫,每当意识快消失时,想起车里还在发烧的小钟灵,迫使她又打起精神强抽了一下马鞭,眼睛死死盯住前方,所有的顾虑都来不及再顾虑,既已走出这一步,那便是风雪也无阻,冻死也无悔。 况且……心儿看看前方,已经得知他活着,难道自己会不跟着来么,不是自己的花轿都义无反顾上了,跟着他来大漠又算的了什么。 狗皮膏药做成自己这样算了不得了,得属膏药中的佼佼者了。 这么一想心里还挺得意的,忽的车身一歪,前面的马终于不堪重负倒下了,心儿也摔下了马车,她冻僵的四肢完全动不了了,四周变得白茫茫一片…… 再次醒来是在一片漆黑中,听见有马车骨碌碌的声音,心儿双手一搂,就抱住了趴在她身边的钟灵。 “姨母~你醒了?” 心儿摸摸小钟灵的额头,已经退烧了,两张不知是什么兽的皮裹着她们,比之前五六层的棉被都暖和。 心儿掀起车帘看到驾车的人一身黑甲,他的狼脸面具掀在了后脑勺上,狼脸一偏刚好对上心儿,吓得她赶紧钻回车厢中。 拉车的马已经换成蒙古马,走的又稳又快。 又是长夜漫漫的赶路,不知走了多久,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四周的人声密集起来,马车的速度明显慢了,没过一会儿就停下了。 有人叩车门,外面的人不知是力气大还是故意使坏,粗鲁无比,整个车厢被他要敲破一样。 心儿推开车门,见外面站着个魁梧的将士,眼细长、方脸颊、厚嘴唇,一脸的凶相。 “你,你小孩,都出来。” 心儿把小钟灵拉在身后,躬身走了出去。 一出车厢当即被外面的景象吸引,只见天边一条火线贯穿南北,天色苍茫,白雪覆盖连绵的山丘和平地,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的寂静,孤独渺茫的感觉油然而生,让人忍不住想要高呼出声…… 这就是,塞外?好美。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古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一切安静的仿佛静止,营帐的炊烟笔直升向天空。 此时的心儿完全愣住了。 “跟,走~” 这个狼军将士的汉族语言很是别扭。 心儿和钟灵下了马车,心儿四处看都没看见公山羊, “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啊?那个,你们的首领呢,我和他认识。”心儿问; “他让我,把你送走。” “送走?把我送去哪里去?” “养牲口的地方。” 心儿:……?好好好,眼不见为净是吧,还要把我送去养牲口的地方。 小钟灵怕姨母反悔要回去,拉拉她的衣袖说道:“姨母,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找到父亲的。” 钟灵目光炯炯似乎一点没有被吓到,心儿想想自己扯的谎话后悔莫及,只能努力露出一个宽慰的笑。 心儿知道了这个送她们的将士叫乌斯,她说话粗声粗气,直接将心儿和小钟灵带出了到了军营门口,门口停着一辆马拉的平板车,因为雪厚,普通的马车车轮已经不能行走,这个平板车下面不是轮子,类似爬犁一样的齿,可以在雪上行走。心儿瞧了一眼拉车的马,浑身长着长毛,虽然是匹矮马,但却长了四个柱子般粗壮的腿。 坐上车,心儿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军帐,一直到快要看不见时,才见门口出现一个身影,可已经不能判断是不是他了。 第86章 高云妈妈家 走了约两个时辰,才看见白茫茫的雪色中分布的几个黑点,只听乌斯一声吆喝:“哎~西里屋拉,啊到兮达~” 只见空荡的大地上坐落着一大一小两个蒙古包,大蒙古包里钻出一高一低两个人。 走近后,心儿认出是个穿着袍子的妇人领着一个男孩,那男孩的年龄与钟灵相仿。 这个胡族妇人被大家称呼为高云妈妈,因为她个子十分高大,如飘在天上的云一样。因她会说几句汉语,和心儿沟通起来方便。而且现在他们家中只有她和小儿子两人住,她的丈夫和大儿子一家带着大部分牲畜去草原深处了,那边的草整个夏天都没被牲畜吃过,干草多,他们一整个冬天和春天都要在那边放牧。 乌斯和高云妈妈说好,让心儿和钟灵暂住在她家。 高云妈妈的小儿子叫巴和,年纪比钟灵大一岁,两个小朋友刚见面还有些生疏,不一会儿就混熟了。 巴和带着小钟灵去看牛羊和马,巴和用和妈妈学的几句汉语,把自家的所有东西都给钟灵介绍了一遍。 家里的两只狗也很快接纳了新客人,一条黑狗叫小黑,一条大黄狗叫包包。 乌斯把板车上装的粮食都卸了下来,高云妈妈喜不自禁,连连道谢,还双手合十感谢长生天。 心儿看过去,那只是十袋很普通的粮食,想来在大漠是较为珍贵的。 乌斯将人和东西送到就走了。 心儿跟着高云妈妈把粮食抬进蒙古包,刚才见乌斯一手一袋轻松卸下车,可轮到她俩搬才知有多重,一袋粮食差不多三石重,搬完十袋,心儿的腰都快给累折了。 别看蒙古包像个临时搭建的帐篷,可高云妈妈讲他们住在这里已经十几年了,不论他们一家因什么事离开多久,再回来这个家也好端端的在这里,用草原上的话说:牢固的像一座山。 心儿第一次走进蒙古包,里面黑漆漆一片,在包的正中间至上而下有一束粗壮的光柱,所有的亮光来源于此,心儿忍不住盯着那束光看,它安静、庄重,好像站着一位天神。 环绕在这束光之外,就是大漠人家的生活日常,日子有条不紊的铺展开。 正面挂着毛毡像,长生天和狼图腾。四周的围毡上挂着弓箭、刀和劈斧,还有马笼头、马嚼子、马绊、马鞭等等。是将所有男子日常干活的工具都挂了起来。桌子和柜子上摆着女子做饭用的碗盏、锅灶和勺子。 在蒙古包里过黑漆麻虎的生活,连食物都是黑色的,似尘封了许多年。 心儿拿起高云妈妈递给她的一个饼,也是饿狠了,张大嘴使劲一咬,牙齿稳稳站在饼子上。 “哎~不是这样吃”,高云妈妈喊了一声,然后舀了碗深褐色的奶茶递给她,教她将饼掰开泡进奶茶中。这样泡着吃,茶汤也不淡了,饼也不硌牙了,入口还剩着些许嚼劲~心儿竟然发自内心的觉得美味,不当郡主后,这嘴也是越来越不挑了。 在大漠上刚安顿下来,就猛猛下了两场雪,白色的大漠越发的冷寂、荒凉。 心儿每日跟着高云妈妈赶牛赶羊,挤奶,做饭,收拾屋子,穿着鼓囊的衣服,走在大漠上被风吹的头发凌乱,面容沧桑。 在这里,小钟灵学会了骑马赶羊赶牛,变黑的小脸也越来越像一个胡族小孩。 心儿向高云妈妈问起统领狼军战士的人,才得知在这里能当上将军的人都不会是普通将士。公山羊身上的狼图腾,心儿也见过。他当初是被贩卖来的下等奴,以为他是无父无母流浪过来的孤儿。 “什么?他是王子!!” 心儿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老汗王见到失而复回的儿子十分高兴,昭告了所有族人。众人皆知老汗王最小的儿子不但回来了,还英明神武,拥有带兵打仗的智谋。老汗王十分信任他,将兵权交给了他,在此之前老汗王从没有给哪一个儿子兵权,即便给也只是护卫的兵权。 “据说汗王还要将王座传给他。” 高云妈妈边做着扫把,边说; “他要当汗王?!!”心儿再一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高云妈妈却摇头了; “汗王有六个儿子呐,那些人不是狮子就是老虎,他当不上的。而且那五个儿子都有孩子好几个啦,这个小儿子还连个女人都没有。” 心儿打了个颤,眨了眨眼睛,沉默片刻后问:“那你为什么说,老汗王要将王位传给他。” “我也不懂嘛,这是听别人说的,说是老汗王感觉自己还能撑几年,等小儿子嘛娶了王妃生了孩子,他就有资格和哥哥们竞争王位了。” 心儿忍不住腹诽:……怎么他又要成婚! 高云妈妈忽然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我还听人说,说汗王这个小儿子嘛不行,不喜欢女人,给他找了好多姑娘都看不上~” “许是他不想要王位呢。”心儿直言。 高云妈妈没回话,将手中的枳机草使劲一拢,嘴里咬住绳头,右手快速绕麻绳,一个扫把的雏形就在她手中呈现出来了。 心儿以为对话结束,准备起身收拾餐桌,却听高云妈妈拉家常般的语调说:“当汗王的儿子是很好,吃好住好穿好,可是也有一个不好,就是六个儿子中只有一个能当新王,其他的却要被处死。” 一只碗砸地上碎了,本来蒙古包里都是土地是不会摔破碗的,但好巧不巧这只碗刚好砸在一块凸起的石尖上,碎成了好几块。 高云妈妈万分心疼的哀嚎一声。 然而就算心儿再着急想多知道些什么,也不能够了,因为高云妈妈知道的也就这么多。毕竟这边的村子和中原不一样,一户人家和一户人家离得有十几里地,十几天都见不着一个人,更别说和人打听什么八卦的消息了。 那些消息传在她们耳朵里的时候就已经过去很久了。 按距离来说,数她们住的地方离军帐和皇帐最近,可对于那里面的事,依旧不得而知。即便是跟来了大漠,也和天各一方也没什么分别,见也见不到,话也说不上,只能听这些非假非真的传言替他担心。 …… 大漠是真的很冷,夜里只能裹紧衣服被子,听外面呼啸的北风愤怒地冲撞蒙古包。 早上醒来时又安安静静的好似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心儿早上起床,蒙古包里黑乎乎的还像是夜里,她把像冰一样冷的衣服穿在身上,缓了半天才用身体将衣服暖热。心儿给小钟灵把被子边掖好,又拉过一张羊皮给她覆在被子上,才打开蒙古包的门出去干活了。 昨夜有风雪来过,门口被冻住了,使了好大劲才推开。 出来外面,果不其然是个阴沉沉的天,这个月底就要入冬了,但感觉今日就会下雪,刺骨的风中带了雪粒子,打在脸上有明显疼的感觉。 高云妈妈已经在挤奶,心儿进去大帐篷里,里面已经生好火,她顺手把锅架在火上,抓起一块像碳黑的茶叶丢进锅里,然后添了几瓢水,又往火堆里加了干柴和牛粪。 她刚来的时候,完全不能接受牛粪,得用夹子夹还要捂着鼻子。现在却能徒手掰牛粪,把双手上的碎沫自然的拍落进火塘,然后在身上一抹就能去吃法喝茶。 高云妈妈挤好奶提进来了。她家的母牛瘦弱,每日只能只挤小半桶奶,心儿倒了一半在锅里,锅中的茶从黑色变成了黑灰色。其他的奶还要留着给小牛小羊喝,小牛小羊也是兑水喝。 不知是为了御寒还是牧民口味重,所有饭菜都很油,一顿饭吃下来,腻到嗓子眼,幸好一锅茶从早煮到晚,喝茶可以解腻。大漠中的食物匮乏,一日三餐没菜没果没味道,调味的只有盐巴。 高云妈妈去叫巴和起床,叫了半天小伙子都赖着不起床。 忽然不知什么地方发出一声动物叫声,高云妈妈立刻紧张的站起身,她走到屋角把一个压在瓮上的石头挪开,揭开盖子的同时惊呼了一声。 心儿放下搅奶茶的勺,走过去看那瓮中,竟是只奄奄一息的狼崽。 第87章 狼的报复 高云妈妈立刻骑马出去,接来村里的长老,商量了半晌,长老眉头紧锁,抬着一根羊腿骨烟斗一直嘬,浓重的烟雾缭绕在蒙古包里。 他们交谈的话,心儿是一句也听不懂,但这件事是小钟灵和巴和一起惹的祸,所以她不能置身事外,便是听不懂也在一旁注视着他们的神色动作。 狼是报复性极强的动物,它们的幼崽数量不多,母狼和小狼在狼群中地位很高,若是被抓被伤害很容易引来狼群的集体报复。而狼又是胡族敬奉的兽祖,若谁家被狼袭击也将是不祥之兆。 当天谈论到了下午,心儿和高云妈妈做了饭招待长老,把平日舍不得吃的肉都煮了。 应该是商量出了什么决定,反正长老一走,高云妈妈就拉着心儿将家里的东西全部打包,睡觉时候东西就堆放在门口,准备明日一早便骑马离开。 晚上睡觉时,小钟灵乖乖钻进了被子,她说今日她要自己睡,很难得,往常都粘着姨母一起睡,今日倒是破例要求自己睡。 明日打早要赶路,心儿也没多想,让她自己先睡了,可能也是一个人睡怕冷,盖了好几层的被子,叠的像一座小山似的。心儿默默又收拾了一阵东西,将那些弃之可惜的家当还是一件不落的带上了。 心儿愁,不知明日要搬到哪里去,走之前需不需和乌斯打声招呼。虽然把她和心儿送来之后,便再也没人管过他们。但她还是想让公山羊知道她们要离开,万一他来找她……找不到…… 前思后想之后,还是坚定摇了摇头,算了,可能性太小了,人家还巴不得永远见不到她呢。 心儿收拾好了最后一件东西,看了看外面的星云判断时辰已经快到了,就和衣挨着钟灵躺在地炕上,刚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忽被蒙古包外传来的一声声马的羊的叫声吓醒。 心儿立刻睁眼爬起,走到门口拿把刀,随后她耳朵贴近门缝,外面的风中夹杂着撕咬和呜咽声,那匹马只嚎了一声就没声了,心儿用身体抵住门,把门栓牢牢系住,蒙古包门口有很多走来走去的动物脚步声,心儿蹲在地上,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把出气放慢。 约半个时辰后,天快亮了,外面才终于没了响声。 心儿回头看小钟林还睡得沉,可能是被子压的太厚,她头埋在里面所以没被吵醒。 刚想着要不要叫醒她,忽听到高云妈妈在外喊胡大,心儿打开门出去又把门从外锁上,她见高原妈妈在牲畜的圈那边,她跑过去看见血腥的一幕。家里的两匹马倒在地上,已经被狼掏空了肠肚。旁边羊圈里那几只因为体弱而不能去山里吃草的羊也全部被咬死,几只小羊羔甚至头和身子都被撕咬扯开。 高云妈妈跪在地上哭,把要抱她的小巴和一把推开,巴和结结实实摔了个跟头,忍不住也哭了起来。 高云妈妈留在这个房子里就是为了照顾这些牲畜,现在全都被咬死了,还不如当初跟着一起去草原腹地的牧场,现在马都死了,想走都走不了了。 心儿拉起高云妈妈安慰她,现在还没有时间哭,不知狼群什么时候又会回来,他们得赶紧离开这里。等她情绪恢复一些后,村里的长老也来了,看见家中的大牲畜虽已经全部被咬死,但怕狼群还会再来,建议他们暂时把这个房子空出来住到别处去。 一家人走的时候,小钟灵去扒开狗窝前垒的石头和盖的毛毡,因为这几日温度低,钟灵怕两只狗晚上挨冻,每天天黑前就给它们把狗窝给封住了,也恰好因为这样,两只狗才躲过了这场劫难。 所有人都背了包袱,带着两个孩子两只狗。积雪的草原上几个扎眼的黑点在跋涉,他们也走不远,按村长老说的,让他们暂时住去东面几里地外一个荒废的蒙古包里。 走了约半日才到,那个蒙古包已经被雪掩埋了一半,门都被雪给封住了,幸好带了铁锹,心儿和高云妈妈开始挖门。巴和、钟灵帮着运雪,用两只狗做了个平板车拉雪。 挖了半日总算把雪给清完了,打开蒙古包的门,里面黑洞洞的,高云妈妈刚一脚踏进去踩空,幸亏心儿在她身后眼疾手快将她拉住了。 蒙古包里面是个大坑,这不是给人住的,好像是个陷阱。 高云妈妈大骂这个蒙古包的主人,简直是坏到家了,竟然这样作弄人。便是有人来借住他家的蒙古包,也不用挖这么大的陷阱啊! 便是有迷路或是遇难的人,去到谁家不会得到好饭好茶招待,借住也是常有的,况且还是一个废弃的房屋。 高云妈妈气愤说道:“一定不是个胡人。” 心儿表情顿时一僵,把想安慰她的话咽进了肚里。 可是现在怎么办,折腾了半日,眼看太阳西斜,若是天黑还找不到住处,就要被迫住在野外了,可他们还被狼给盯着,天黑后万一会被狼围攻那可就死定了。 最近雪大,到最近的村户家也得十几里地,还没走到就天黑了。现在离这里最近的,有人安全的地方是…… “姨母,那里有光,我们去那里吧。” 小钟灵指着远处火光耀眼的一处地方,几缕粗壮的炊烟正袅袅上升,光是见那炊烟,便能猜到那边正有四五个大锅灶在做着热腾腾的饭菜。 从早到晚一直在赶路,饿了也只有几个冰冷的干饼子啃,又冷又饿又渴,早已是精疲力竭。 高云妈妈叹口气:“那是军帐,王族和将士住的,平民靠近要被斩首的。” 四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肚子又集体“咕噜”一声~ 两个大人、两个孩子、两条狗,还在雪上拖着卸下来的蒙古包门(主人黑心,我们也不是吃素的)。门板上面放着逃难的家当,里面是铺盖、衣服和锅碗瓢盆,大漠上的人没有细软一说,有用的东西便是随身的东西。 这边根本就没有人行的痕迹,雪都厚厚的积在路上,别人是跋山涉水,他们是涉雪。 这里面心儿是大人,又比高云妈妈年轻,所以她走在最前面破雪开路。后面钟灵和巴和拉着狗,帮高云妈妈拖着门板,上面的物件时不时滚落在雪路上,钟灵和巴和立刻跑去拾起。 也难怪,若是准备充分,还能将这些东西捆好绑牢,可是就两个女人,又是那么匆忙从家里带东西逃出来,且不说还带着两个孩子和两条狗。 指引他们的灯越来越亮,看着越来越近,走起来又无法接近。又走了半个时辰后,距离似乎仍旧没有什么变化。巴和已经累的躺倒在门板上,高云妈妈骂他也不起来,他躺在上面太重了,拉也拉不动,一行人被迫停了下来。 心儿的两只铲路的手早就冻的没知觉了,她握着铁锹铲雪开路,两个虎口疼的要裂开,手上几个冻疮也都崩破。 一眼望去军帐还跟个海市蜃楼似的,遥遥无期。 忽然老狗包包大叫起来,接着钟灵也尖叫起来,是小狼被真的狼给叼走了,小狼叫了两声就被咬住脖颈咬死了,四面八方响起让人头皮发麻的动物脚步声。 心儿看了一眼,差点吓得厥过去; 几只狼围着小钟灵,她一脚踹开最近的一头,将老狗包包拉到自己身边抱住,被她踹的那匹狼差点咬住她的腿。 心儿举着铁锹跑到木板门上,从包裹中掏出一个铁盆和手中的铁锹敲打在一起,声音尖锐巨大,狼听见声音都向后退去,心儿敲着铁锹铁盆,慢慢靠近钟灵,她面前的那匹狼体型强壮,竟然还十分沉着冷静,纵然心儿将手里的铁盆都快敲破了,它也只是小小后退两步,它漆黑的眼睛狠狠盯着心儿,似乎在判断她的实力。 又上来了两匹狼,三头狼对峙着心儿和钟灵,老狗包包呲牙向它们吠。 渐渐的敲击的声音开始没了威力,一旦这几匹狼发觉她完全没有与它们匹敌的能力,那么被咬死也只是顷刻间的事。 此时正是要冻死的温度,心儿却全身冷汗淋漓,汗水流在她眼睛上,挂在睫毛上冻成了冰珠,视线逐渐被遮挡,然而她依旧看见了恐怖的画面,在三匹狼的后面还有绿油油的十几双眼睛。 而在绿色的眼睛中,有一双尤为突出,是红色的眼睛,而且它的体型和脑袋明显较其他狼都要大一倍,应该就是狼群里的头狼。 忽然老狗包包挣脱开小钟灵,冲向狼群中,几匹狼立刻扑向它咬起来。包包被它们咬住拖走了,只能听见包包不住的哀嚎声。 心儿心中默默叹气,这老狗也是忠诚,可惜今夜它的主人也保护不了它了,他们四人自保都难。 面前的狼群没有一点要撤退的意思,心儿已有些绝望,她如何能挡住这些狼,还是退回蒙古包,现在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钟灵立刻蹲下在门板的包袱中翻找,最后掏出一个黑乎乎的毛球。 巴和看见了喊:“它还活着?” 心儿闻声回头,来不及反应,一个小身影就从她身后嗖一下蹿出去了。 是小钟灵!她要去救老狗包包~ “钟灵!别去!”心儿立刻要去追,却不防被旁边的狼暴起一口咬住她手中的铁锹,另外一头狼顺势跳起将她扑倒。一只狼的血盆大口就在她脸上,热臭的腥味扑面而来,粘稠的口水滴滴掉在她脸上,她只要稍稍一动,就可能被狼咬断脖子。 高云妈妈和巴和也被狼袭击了,心儿听不见小钟灵的声音,她跑到狼群那边去了,她死定了; “阿羊救救我,救救我们……琉儿姐姐我该怎么办。” 心儿用胳膊挡住狼嘴上,故意被它咬住,她想借势起身,可哪有那个能耐,狼咬着她的胳膊直接把她拖在地上,另外一只狼此时也扑过来咬住了她的脚,心儿一声大叫,疼的快要晕过去~ 忽然天边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叫声,几匹狼纷纷抬头向北看去,它们很有秩序,立刻停下动作,全都朝北面跑了。 心儿喘着重气睁开眼睛,面前出现一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 “阿羊!” 他回过身,原来是乌斯。 心儿着急求他:“乌斯,小钟灵她追狼群去了!你快救救她!” 乌斯回头眼睛下撇看着她:“被狼叼走,救不回的。” 心儿瞳孔一缩,四肢百骸像是灌了铅水一样沉。 那边高云妈妈和巴和也被两个士兵扶起。 心儿忍着腿上和胳膊伤口的疼,撑着铁锹硬是站了起来; “你得包扎!” 心儿艰难挪动着腿,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乌斯问:“干什么去了?” “我要去救钟灵。” “你找不到她的。狼群地盘很难找。它们抓到猎物就算不吃也会片刻被咬死,它们还会分藏猎物,你连你孩子的尸体都找不全。” 乌斯说的一脸平静,可字字句句却像在给她乱箭穿心。 第88章 军帐 心儿强撑起铁锹要去找钟灵,自己还在琉儿姐姐的坟前起誓要好好照顾她,我就是这么照顾她的,我有何脸面去见琉儿姐姐。 乌斯拦住她,心儿泪眼模糊,甩开他自顾自向着前面黑漆漆的草原走。 忽然一个声音迎面传来; “干什么找死去?” 抬头一看,竟然是公山羊。他左手抱着钟灵,右胳膊提着血迹斑斑的老狗包包。不过,小钟灵似乎没有受伤,抬起头激动地喊:“姨母~他好厉害,把那群狼吓得东逃西窜。” 心儿又怎会不知道他厉害,也是亲眼见过。 一颗心终于落回肚里,另外一颗心又揪起来。 只看了他一眼便再挪不开视线,直勾勾盯着他。 他比以前更黑了,他弯腰放下小钟灵和包包,顺手接过乌斯递来的衣服穿在身上,原来他从军帐出来只穿了里衣便去救人了。 胡族宽大的衣袍将他的身材衬托的越发魁梧挺拔,脸上的骨头呈现出峭壁似的棱角。他面无表情时,便让人觉得那山峰也险峻万分。 他不是回家了么,为何面相还会变成这样? “阿羊~”心儿轻唤了一声,小钟灵在专心致志照顾着老狗包包,没有听到。 公山羊低着头正看小钟灵,当心儿以为他没听到时,他却忽然道:“叫我库楚力格。” 心儿立刻点点头:“库楚格力。” 公山羊抬头看她:“力格。” 见他生气了,心儿更慌了,可越慌越不能说对; 她脱口而出:“力格库楚。” 公山羊翻了一个白眼,心儿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过去的影子。 公山羊眼神向她逼近,心儿紧张到憋气; “故意的?” 心儿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记住了,你叫格力库楚。” 公山羊的表情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万分嫌弃地别过脸。 一旁乌斯忍不住嚷嚷:“你们中原人怎如此的笨,连我们将军的名字都记不住,要知道这只是名字,都还没他的姓氏长,你们中原人真是笨……” 乌斯那个破锣一般气壮山河的嗓门,心儿被他吼的更是什么都记不住了。 小钟灵忽然高声喊:“库楚力格你们不要欺负我姨母!” 公山羊闻声,用胡语给乌斯说了句什么,乌斯当即闭嘴。 难得啊~他竟然会听小钟灵的话。 钟灵刚掏从包袱里出来的便是之前那个奄奄一息的狼崽,当时高云妈妈以为已经要死了,再没想起过,钟灵偷偷把它从缸里抱走,给喂了些蒙药的粉和吃食,就是他们出逃的半路途中,钟灵发觉那只小狼崽活过来了。 已经将狼崽还给了狼群,这场人狼大战算是结束。狼群应该不会再来找麻烦,他们可以再搬回原先的住处去了。 可现在天色已晚,回去还有好远的路,心儿受了伤,躺在地上难过的不起来的高云妈妈,跟着妈妈一起难过的巴和,遍地都散落着锅碗瓢盆,如此狼狈的场面如何收场,心儿一个头四个大。 突然听见库楚力格淡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钟辛夷,你是不是就擅长毁掉别人的生活。” 心儿后背一僵,库楚力格径直从她的身边走过,几个将士也跟着他走了。 乌斯在后面帮忙抬东西,他一只手就将那个破门板连同上面所有的家当东西给举了起来,连老狗包包都还在那个门板上。 巴和、钟灵瞬间对他顶礼膜拜。 高云妈妈扶着心儿,她已经停止了哭,受了惊吓后的表情变得有些麻木。他们跟在乌斯后面,向远处的军帐走去,前面已经有人了开好的路,不用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 因为天色已晚,乌斯便把他们带到了军帐,之前心儿和钟灵刚到大漠时,只在这里短暂停留换了个车,然后就去了高云妈妈的家里。当时只看见连绵望不见尽头的军营帐篷,好似是一支军队临时驻扎在这里。 这回心儿进门前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这里确实不似普通的军营驻扎地,这里的外围是用帐篷围住的,也就是说,到处都是把守的人,而且这可是军营啊!一招呼就能集结百人,谁敢不要命乱闯。 高云妈妈之前说外人闯入军帐就会被直接处死,也不是空穴来风。 那个栅栏木门都是用腰粗的树干做的,削着锋利的尖刺。 心儿听见巴和在给钟灵说,说这个门不光是防敌人,还可以防熊、狼狐狸和其他野兽。 那尖刺粗壮,也确实可以扎穿一头熊。 胡族的士兵都身高六尺,虎背熊腰的,当他们结队走过,心儿都得仰着头看。 一进军帐,心儿感觉周围充满了压迫感的注视,是强对弱的注视,这压抑的感觉不亚于刚才被那群狼注视。 心儿看看军帐正中间那一顶大帐篷,营地里所有的火光都绕着它,不敢照亮,使得那帐篷极黑且大。公山羊在里面,他是这个军队中的头狼,用自己的能力镇压所有人。 心儿只觉这里像是一个斗兽场,弱肉强食,没有以前凤凰关里那种和睦和安心的氛围,感觉睡梦中都得睁着一只眼睛。 四人连同那些家当被安排在一个大帐篷中,老狗包包被抱走医治去了。小钟灵没有受伤,心儿当时看见公山羊手背上有血迹,不知是不是受伤了。 高云妈妈好一些了,可她还是不肯理小巴和。 几人又累又饿,一进帐篷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煮肉香味,温暖、氤氲的热气弥漫在营帐中。 巴和向前跑过去,大喊:“三张羊皮,杀了三只羊!炖手把肉了。” 果见帐篷一进门的地方,挂着三张血淋淋的羊皮,刀子和血盆,羊头羊蹄,还装了一大缸水灵灵快溢满了的下水。 现杀羊可是待客的最高待遇,四人穿过遮盖视线的白花花的热气,看见眼前煮肉的大锅灶,还有一桌琳琅满目的美食。 “姨母~这是什么地方?” 心儿还想着怎么回答她,小巴和却说了:“这是我们大漠上最尊贵的地方,只有勇士们可以来这里,成为汗王手下的士兵,在这里可以被训练成一个真正能上战场战斗的士兵,被人钦佩一辈子。” 巴和说话的时候两眼放光,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的艳羡之情,实则大漠上所有牧羊的男子都希望能入选汗王的军队,在这里没有科举考试,能当上胡族士将士便是所有男子得以报效国家的唯一途径,也是他们能实现自己理想抱负的证明。 “据说这里吃肉喝酒,练各种兵器,骑马射箭,这才是男人该生活的地方。” 高云妈妈举起手,在巴和的后脑勺上扇了一掌。 虽然是挨打,可好歹妈妈愿意搭理他了,巴和连忙抱住妈妈的胳膊求原谅。心儿此时也觉得高云妈妈神色缓和了许多。 一张长炕桌,横贯东西,上面摆满了食物。 钟灵和巴和冲过去,看见满桌的肉,羊肠马肠、烤羊腿、烤包子、烤肉串、羊杂汤、肉馅饼、炸糕、糖块、奶食、酸奶……巴和家的牛奶喝都不够喝,也就没做过酸奶和奶食。 还有好多见都没见过的吃食,根本不是大漠上能有的。摆了着的几样水果,都是草原上没有的。 之前巴和带着钟灵去拔过野草的根,然后嚼那个草的根茎,有奶白色的汁子,又辣又麻,他说这就是草原上的水果。 当巴和看见那些苹果和梨,第一时间不是吃,而是忍不住就往怀里揣,还有中原的糖块和糕点。 “姨母,这些是给咱们吃的么?” “是的。”乌斯从外面抬着门板进来,放在旁边,拍了拍手:“库楚力格吩咐了,你们今晚吃了就住这里,明天一早我让人把你们送回去。” 心儿看高云妈妈、巴和、小钟灵已经坐下开始吃东西了,她走过去问乌斯; “库楚力格,他来吗?和我们一起吃饭么。” “他不来,刚刚汗王把他叫走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你找他干什么?” “我就是想和他说声谢谢,谢谢他救了小钟灵。” “说?!你就说声谢谢??”乌斯奇怪的瞪大眼睛,“我们这里给身份高的人道谢都是叩头,你感谢汗王的儿子,你得举着贡品叩首一百下。” 心儿听着都觉得脑瓜子嗡嗡的,默默道:“那也不必了罢~”。 “你们中原人都是嘴皮子功夫,帮了你那么多忙,就说谢谢,谢谢能做什么用,还不如不说。” 心儿耷拉着脑袋,觉得乌斯说的也对,涌泉之恩确实不适合滴水相报。 自己欠他的救命之恩也不是一件两件了,看来是还不上了,就这么都欠着罢。 小钟灵喝着锅里现煮的奶茶,忍不住感慨:“这简直就是在喝牛奶,不像我们每天喝的都是茶汤子。” “锅底还有奶豆腐、炒米和干肉碎、牛筋呢,你吃到没?”巴和急着问; “那里那里?我没吃到。” 巴和抓起奶茶锅里的大铜勺:“碗过来,我给你舀,都沉在锅底了。” 两个小家伙吃饭,好似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一样,惊讶声不断。 吃罢饭,几个仆人进来将桌子和食物撤了下去,随后抱来干净的被褥铺了床,被子还是羊毛的,心儿第一次在大漠见到棉花的褥子,棉花褥子的好处就是松软不扎,以前每天睡也不觉有多好,现在睡在上面,感觉像是睡在了云朵上。 黑暗中,每隔一个时辰就有下人进来添石炭,所以营帐中通宵都是暖的,脸和手脚放在被子外面都不冷。 突然睡这样舒服的地方竟然有些不适了,舒服的睡不着。心儿想起在钟府,母亲在世的时候,何时有过烦心的事会睡不着,现在是睡一个完整的觉都是奢望。 外面忽然很多脚步声,整齐的、杂乱的、慌急的…… 心儿悄悄穿了衣服出来,刚才慌乱的人已经走过去了,只剩一条空荡的路。 心儿犹豫了片刻,还是朝那边走了过去。 心儿在外面站了约半个时辰,库楚力格的大帐已经熄灯,她准备回去了。 刚打算走,忽见一个人影从里面走出来,绕过了帐篷向后面的山地走去了。 心儿认出那个人,在后面悄悄跟上。 夜晚没有什么风,心儿尽可能的放轻脚步跟上前面的人。他明明步子迈的不急不缓,却速度非常快。三拐两拐,眼前的身影忽然就不见了,心儿四处找都见不着一点人影了,心儿深深叹了口气,一转身突然有人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这个手,这个感觉,心儿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了,她一抬头扑面而来浓重的酒气。 第89章 因祸得福 第二日,心儿还黑着两个大眼圈就被高云妈妈叫醒。 “库楚力格,库楚力格是个大善人,钟灵姨母,谢谢你,谢谢库楚力格,谢谢那些狼,因祸得福啦!” 心儿一脸懵,穿上衣服带上两个孩子,走到帐篷外,发现外面有好多牲畜,外面山坡子上有一百多只羊,蒙古马、牛和骆驼有三十多头,举目望去满满当当的。 “我的妈妈,这是给我们的么?” 巴和吃惊地张大嘴巴问; “对对!这都是库楚力格送给我们的,我们的牲畜被狼咬死了,他就送了我们这么多,比原先十倍还多!” 高云妈妈话刚说完就一个转身就给乌斯跪下了,她从怀中掏出一团皱巴巴的哈达展开,满脸虔诚地献给了他。 乌斯弯腰扶起高云妈妈,接过哈达,用胡语说替库楚力格收下了。随后给那几个赶羊赶马的将士说将羊马送到她们住的地方去。 心儿一回头发现小钟灵不见了,四处瞧着找,忽见她在远处正和库楚力格说话,那人昨夜喝了那么多酒,现在已经满身铠甲,身如铁塔了。 他将长刀杵在地上,单膝跪在小钟灵的面前,她脸上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和温柔神色。 库楚力格正要站起的时候,小钟灵突然抱住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心儿手里抱的包裹,全掉在了地上,她站这么远都感觉到公山羊身体一僵。 高云妈妈看见心儿包裹中的食物都掉了出来,着急喊了她一声,她跟没听见似的。高云妈妈跑过来捡东西,包裹里是从军帐里偷拿的食物,已经收了人家那么多牛马,还贪心拿人家的食物,要是被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心儿好容易拨开了视线,蹲下和高云妈妈一起捡散落的东西; 此时小钟灵已经抱着老狗包包往回走了。 “姨母~他们把包包治好了,你看啊。” 心儿站起身看见浑身包扎的包包,但明显已经好了,在钟灵的怀里活泼的扭来扭去。 许久过后,心儿才鼓足勇气抬头再看向那边,已经空空荡荡了。 经历了这一场劫难后几人回到家,家里什么都没变,牲口还变得更多了。 高云妈妈脸上喜气洋洋,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她挤了四桶牛奶,把大半桶奶全倒进了心儿熬的黑茶汤中,雪白的颜色瞬间溢满了~ 吃早饭的时候,小钟灵说:“姨母,今日我要去军帐。” 心儿不解问:“又去军帐干什么去?” “找库楚力格!” 巴和也应和:“那里全都是草原上的勇士,我们要去和他们学射箭、摔跤、刀剑……”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便开始狼吞虎咽的吃早饭,还要比谁吃得快吃的多,心儿给小钟灵捶捶背,她满嘴鼓鼓囊囊还在往里塞,都噎住了。 高云妈妈在一边也用胡语骂巴和。 吃罢饭,两个小人就背着自己的“家伙式”出发了,心儿看他俩的羊皮兜里面装着鞭子、棍子、叉子,忍不住有些担忧。 人家小巴和毕竟是个男子,学些骑马射箭打斗还应当,钟灵一个女孩子,学那些是否不妥,将来还要找夫君,按她的年龄是该学琴棋书画才对,这茫茫大漠想学也请不到师傅,自己倒是都会些皮毛可以教她入门,但也没有工具啊,连个写字的笔和纸都没有。 高云妈妈是没有一点不放心的,她还很高兴两个孩子能去军帐,因为草原上的男子除了放牧就是当士兵,放牧谁都可以放,女人都可以放牧,但是当汗王的将士却不是谁都可以当的,要身强力壮还要威猛勇敢,而且还得家中有钱牛羊马多,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当选将士。因为这样的孩子家里吃的好,身体也长得壮。 小巴和的梦想就是当将士,可高云妈妈家并不富裕,牛羊也不够多,所以他的希望本来是很渺茫的。 现在能有机会让孩子去军帐里跟着战士学习,那简直就是送孩子去了最好的学堂培养,她当然十分乐意。更何况她现在有了十匹马十头牛,也算得上是半个有钱人家了,将来巴和去入选当将士也就多了几分希望。 心儿看着两个小家伙渐行渐远的背影,也觉得命运如此,且让她去罢。何必跟她的母亲、姨母一样困住自己,让她做喜欢开心的事就好了。 更何况,她不是去找别人,她是去找阿羊,是世上最爱她妈妈的人。 心儿目送两人直至不见,眼眸间闪过一丝落寞色。 最近钟灵和巴和天天去军帐,不过天黑之前,晚饭之前都会回来。这是心儿对他俩去的条件,高云妈妈也同意。 可是今日天黑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两个小家伙还没有回来。心儿不停地走出去门口了望了望。 她和高云妈妈将牛马赶回圈之后,就站在门口一直望。 太阳早已经落入了地下面,气温一下冷下来。她看见军帐那边亮堂堂的,回头看高云妈妈在起火做饭,她倒是一点不担心。 心儿喊了声知会她,便一个人朝着军帐的方向走去。 钟灵虽然穿着打扮和小男孩无异,但她毕竟还是个小女孩,混在一群舞刀弄枪的将士中间,已经是不妥,现在还天黑了都不回家。 军帐白色的炊烟在深蓝色的天空分外显眼,像是一条河从下而上。 心儿想起了那晚的公山羊~ 就是在这样一个冬夜,五岁的他离开大漠,意外的一个人到了中原,刚好是腊月,庙会开始了…… 越走近越能听见军帐那边的声音,热闹的说话声,还有碰杯的声音,原来军帐今日在犒劳将士,烤了十几只羊,还摆了宴席。 可是到哪里去找钟灵和巴和呢? 心儿在帐篷后看了一圈都没看到两个小家伙的身影。刚打算离开,忽然看见了巴和。他正从人群中探出个小脑袋盯着宴席上的食物,他看准了后,就伸手抓住一个大羊腿,可惜他抓不走,太重了。 一个将士将巴和提溜到桌边,又把羊腿拽到巴和身边,他就抱着啃起来,吃的整个嘴和脸蛋全油乎乎的。 巴和在这里,钟灵在哪里呢? 席间的乌斯忽然站起身,他端了一盘肉,抓了些肉干和几个果子,便离席了。 心儿的目光追着他,同他一起绕到了军帐后面,忽的视线变得一柔; 公山羊坐在矮凳上,面前是一块石磨,小钟灵在旁边认认真真看他磨刀。 乌斯端着肉过来,小钟灵从他手里捏起一大块肉,过去递在库楚力格嘴边,看他吃了,又塞进自己嘴里一块肉,两人就这样你一块我一块的吃,分的很是公平。 “什么人!” 心儿的胳膊顿时一阵钻心巨疼,一个守卫将士差点将她的胳膊折断。 那边三个人听到声音,都向这边看来。 小钟灵扔掉手里的东西就朝这边跑:“姨母!放开我姨母!” 库楚力格让乌斯喊那个士兵住手。 心儿带着钟灵和巴和从军帐回来,巴和扛着一条羊腿,哼哧哼哧的,谁帮忙都说不用。 小钟灵给姨母看她的新刀,巴和有自己的刀,而她一直没有自己的防身武器,这是她的第一把刀,还是专属她的,上面还有刻字。心儿看她爱不释手摆弄着手中的小刀,只有自己认出来,这把刀和之前琉儿那把一模一样。 晚上心儿睡在蒙古包里,心儿问小钟灵,公山羊和她说了什么,小钟灵说他给她讲了她母亲的事情。说他要教她习武,以后可以保护自己。 从那以后,巴和跟钟灵常常去军帐那里,每次回来都兴高采烈的,有时候还会带回来野兔和大雁。 最冷的时候,心儿收到了白师爷的信,说钟府靠着剩下的几间铺子还能维持生计,盼着她和钟小小姐早日回去。心儿把信收好,是该和钟灵好好商议一下了,若为她将来着想,也该带她回去了。 若是回去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还得提前准备好多日。要选一个天晴的日子,和高云妈妈借一匹马,带上些干粮,跟着运货的商队一同走,快的话,七八日的路程就能过边关。心儿便先告诉了高云妈妈,高云妈妈虽舍不得她,但也没有多留,答应给她选一匹最好的马,然后请张老帮忙问哪里有可以同行的商队。 心儿也开始想离开要拿什么东西,不能像上次一样一路又累又饿又乏又冻的。 又是天黑透了,钟灵和巴和才从军帐中回来。他们拿了好多糖块和糕点。 钟灵开心地说明日他们还要去军帐,因为会有很多漂亮姑娘去那里,晚上还会烤羊肉、烤鹿肉吃。 心儿问为什么会有漂亮姑娘? 巴和抢着说:因为库楚力格要选新娘子了。 第90章 选新娘 “选新娘?!” 心儿声音一下提高几倍,满脸的难以置信,大家奇怪看她。 “姨母~你怎么了?” “他都那么大了,还没有老婆,肯定不行啊~”高云妈妈回道; 心儿差点脱口而出他娶过老婆了。 钟灵把姨母拉着坐下,给她端来一碗奶茶,让她压压惊。心儿发觉自己的失态,都吓到孩子了。 高云妈妈说这是汗王家族的规矩,汗王的儿子年满十岁就可以选老婆了,成婚后的王子均有争夺汗王宝座的资格,他们兄弟间会进行决斗,还是那种死伤不论的决斗。 现在老汗王年事已高,眼看就要退位,所有儿子中只有库楚力格没有额和尼(妻子),老汗王最看中这个小儿子,怎会不让他竞选汗位。 现在选亲的消息一出来,大漠上所有适龄的胡族女子都被父母送来了王帐。甚至连外族的公主也都来了。可见库楚力格在大漠的名气有多大,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当新汗王的可能性最大。他的那几个哥哥都不如他,年龄都比他大,身体不如他,带兵打仗的本领更是远不如他。 心儿他们的住处离王帐和军帐最近。这几日已经是车马络绎不绝,夜里都能听见赶马车而来的声音,人们就在这里扎下临时的蒙古包或帐篷,家里的藏獒犬一拴,锅灶一搭就将全家都安顿下来了。 心儿早起走出蒙古包,一出门还以为自己连夜搬了个家呢!原先空荡荡的四周空地,现在全部扎满了帐篷和蒙古包。 这些新邻居都是送女儿来王帐选亲的人家。 他们都是小帐篷小蒙古包,所以锅灶没办法搭在里面,只能在外面做饭,大概有十几家做饭的热气冒起,场面看过去十分热闹。 心儿来这里这么久了,第一次感受到热闹两个字。 据说选亲要连选三日,骑马射箭和学识都要进行比赛。 有好多女子立了木头桩子,正背着箭桶“崩崩崩”的苦练射箭;还有用胡语读书的,远处山坡上更是尘土跌宕,许多骑马的女子在那边驰骋,能听见清脆的吆喝马的叫声。 看着这些英姿飒爽,斗志昂扬的草原女子,心儿十分郁闷难受,她们的脖子上戴着松石玛瑙珠串,银子镶嵌宝石的腰带,还有颜色鲜艳的华丽裙袍,每一个都是貌美、青春的脸庞。 而心儿低头只能看见自己的粗布围裙上坠了好多的圆点污渍。 这个形象在中原只能叫嬷嬷了,自己拿什么跟这些年轻姑娘比。算了,还是早早回中原去罢,别在这里给库楚力格添堵,他看见我就会想起两人之前那错误的成婚,说不定还会勾起他对我的恨,恨我害他没有娶到琉儿。 今日高云妈妈身体不舒服,心儿提了木桶去挤奶。 小钟灵和巴和又去军帐了,人家选新娘把他们两个着急忙慌的,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就走了。 心儿挤了奶,和高云妈妈吃了早饭,她又收拾了家里。 今日来了好几波拜访的人,都是选亲女子的父母。蒙古包里从早到晚熬了好几次奶茶,幸亏现在牛多奶多,不然只能给客人喝灰色的奶茶。 人家来拜访也不会空着手,高云妈妈这几日收到不少礼物,比一年收到的都多。 这些父母大都家底丰厚,随身带的都是不菲的礼物,有糖、果干、布料、绸子、茶叶等等,都是大漠上少见的东西。 高云妈妈收到这些礼物十分激动,到她去拜访回礼的时候,不得不把给过年攒下的肉干、血肠拿出来,拿去还礼给人家。 不过她认为这一点也不亏,毕竟人家送的都是有牛羊都换不来的东西,这些留着以后再送给别人也会很有“面子”。 钟灵和巴和晚上又是很迟才回来。说他们今日跟着库楚力格去了王帐,那边有个很大的赛马场,今日的射箭比赛就是在那里举行的,明日还要比骑马。 晚上睡下,心儿忍不住问钟灵:“今日那些射箭比赛的女子漂亮吗?” 小钟灵:“漂亮,她们个子都好高,英姿飒爽不输男儿,她们穿着鲜艳的裙子在赛场上骑马射箭十分惹眼。” “那库楚力格喜欢他们吗?” “他不在。”钟灵摇摇头,“所有人都去看了,就他不去,他和他的将士训练去了。” 心儿轻轻叹气,有些发愣的看着蒙古包顶。 “不过姨母,你在我心里是最美的,那些女子是远远比不上你的。” 心儿搂住钟灵,钟灵在姨母怀里闭上了眼睛。 心儿另外一只手扯出自己的一缕头发,摩挲在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像一个妇女了,也才二十岁啊~这头发怎么也像草一样干枯了,还有这手指头也全是干裂纹。 心儿将钟灵放回她的枕头上,盖好被子,就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这几日也是跑野了,每日不着家,这还是强打精神才和姨母说了两句话,说完便立刻睡着了。 刚给她掖了被角,就听见小钟灵在说梦话,“库楚力格,你答应帮我找父亲的,不能言而无信。” 心儿顿觉心头一沉,当初自己非要骗她说她父亲在大漠之中,导致她念念不忘这么久,现在还缠上了库楚力格,让他上哪里给她找父亲去。 都是自己撒的谎,还是得自己圆。心儿躺下想了想,随即一咬牙,长痛不如短痛,明日就去远处找一个野坟,再找乌斯借个面生的将士来做证明,最后给野坟立个墓碑,了结了钟灵找父亲的心愿。 第二日天还未亮,心儿就离开了蒙古包出门,她打算去东面的野滩,那边打过仗,很多外族士兵都被就地掩埋,她决定去那里给小钟灵选一个“父亲”的坟墓。 早上空气很冷,前日里高云妈妈给她找来几张羊羔皮,她给自己和钟灵一人缝了个羊皮坎肩,羊羔毛细密软和,穿在身上保暖又舒服,心儿有了坎肩也就不畏寒了,独自向着广阔的深处大漠走去。 十几年前,涂国的可敦生下最小的儿子后就便去世了。库楚力格的五个哥哥都憎恨这个弟弟,又因为父汗对他的偏爱,兄弟联合起来孤立最小的弟弟。 库楚力格从来没有感受过兄弟友爱,他只是日复一日达成父汗对他的要求,以此来得到赞许的眼光。 五岁时库楚力格丢了,汗王心急如焚,以举国之力寻找,却是遍寻无果。 最后胡族的大巫师占卜之后说小王子是被长生天给收回去了,长生天得了想要的,便会给涂国降下福报。大巫师是神只的化身,没有人敢不相信他的话,老汗王也就默认了…… 心儿沉浸在思绪中,只顾着蒙头走。 到了地方,她选了一个光秃秃的土包,连里面埋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把周边的标志记下了,完了就让乌斯找个人冒充认识钟灵父亲的人,将这些标志告诉小钟灵,然后让她自己来认坟。 在乱坟堆里越呆越冷,还有些渗人。心儿准备赶快离开这里,一回头一张脸怼在她面前,吓得尖叫:“啊啊啊~~” “郡主夫人,别怕别怕,是我,是我啊~” “你是……达莫?” “对对,郡主夫人,我是达莫。” 心儿没想到还能再碰到当初在凤凰关救助的那群难民,达莫也是带女儿来参加竞选的。 当初他们那一群难民全靠着心儿的嫁妆钱才顺利回到了家乡。 “郡主夫人,这野地里ng,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称呼我郡主,你叫我心儿就好。” 心儿想,你还称呼我为郡主,是想让汗王把我当汉奸给抓起来么。 两人结伴同行,心儿把自己怎么来大漠的事告诉了达莫,还告诉他自己现在住在胡人高云妈妈家里,不过自己不久就要离开这里回中原去了。 达莫说他认识好多商队的人,可以帮忙问最近有没有去的,有的话就将她们母女捎上。 心儿不说话走着,奇怪的是达莫也很沉默,忽然达莫的脚步停下,心儿刚要问他怎么不走了,忽然头上被一击,当即晕了过去。 一个黑的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心儿醒来了。 四周都很拥挤,上面却有空间,她是被丢在一个地洞中,所有能听到的声音都从上面传下来。心儿听出是胡人的语言,好像都是家常说的话,声音像是隔了几层,在外面的外面。 心儿张了张嘴,嗓子嘶哑,她试着求救,但声音微弱,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 原来达莫的女儿早已过了成婚的年纪,但却一直没人来求亲,他四处给女儿相亲,四处求人送礼,好不容易定了一次婚,还是达莫答应将家里一半的牲畜都送去,结果订婚后,男方说这个未婚媳妇长相不行,干活不利索,脑袋笨的像个空酒壶,话也不会说,而且还贼能吃,说什么也要退婚。 就这样,好不容易谈好的婚事又做罢了。 眼看着女儿岁数一年比一年大,达莫心急如焚,这次汗王给小儿子选新娘,他其实就是来凑个人多的热闹,多串几个门儿,看看能不能问到死了老婆的,样貌和女儿旗鼓相当的,便是丑汉懒汉都成,再不就是穷的没钱娶老婆的,反正就是那种找不上老婆的人有没有能娶他女儿的。 谁知来了没找见夫家,却见到了库楚力格,达莫一眼便认出了他,才知当初那个收留他们的汉族将军竟然是汗王的儿子。 十几年前,大漠上众人皆知老汗王的小儿子丢了,除了因为是汗王的儿子外,还因为小王子勇猛有神力,真是天要胡族人强大啊,这小王子要是做了汗王,定当能统一草原和汉族争夺天下。 达莫刚感慨世间怎有如此巧的事,还没感慨完,又在草原上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这不是……库楚力格当初娶的那个汉族老婆。 达莫眼珠子一转,便觉自己猜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胡族人是不能娶外族人当老婆的,尤其还是汉王家的人。 也就是说库楚力格并没有把他与汉族女子成婚的事告诉自己父汗。本来不说谁也不知道,他只要甩了汉族老婆回来便可,可谁知道他还把那个汉族妻子给带回了大漠,若是这个事情被拆穿,那他这个汉族老婆的命可就保不住了,是要被判鞭刑处死的。而库楚力格他想当汗王也是不可能的了。 明知如此,还要将她带来,可见是个情深义重的。若是以这件事为要挟,让库楚力格在军中给自己女儿指一门婚事岂不好! 随便嫁给军帐里一个将士,那都是他家女儿高攀了,以前嘲笑他嫁不出去女儿的人还不得羡慕死。 于是达莫就密谋抓了心儿,然后给军帐送了绑架威胁的信。 心儿的眼睛一眨不眨眼盯着黑洞洞的上空,已经两天两夜了,王帐中昨日已经比试完知识文笔,今日获胜者就要成为库楚力格的妻子。大漠上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估计是当日便可成婚入洞房。 本来今日,自己也应该带着钟灵离开大漠了。要是我死了,钟灵怎么办,公山羊会照顾钟灵么? 忽然间头顶的盖子打开了,却不是丢食物进来,一个绳子被放下来,心儿连忙抓起绳子绑在自己腰上。 被拉出地洞后,就看见两个个脸色铁青的妇人,看年纪应该是达莫的老婆和妈妈,两个胡族妇女将心儿手绑住,嘴上用布带系住,然后拉她出去,外面此时是夜里。 心儿出来看见已经拆好的帐篷垛在地上,其他很多东西都已经绑好在马背上,还有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达莫。 达莫一直都没有看她,直到两个妇人将她拉在车前,达莫才搭了一把手将她拉上了马车。上车后,他老婆用胡语和他说了几悄悄句话,心儿没听到,随后嘱咐他路上小心。年老的妇人扯出一张羊皮给心儿盖在腿上,还贴心地给她怀里放了皮囊水壶和一袋子碎干肉饼块。都说胡族民风悍,这绑架人倒是挺客气。 她问达莫:“你要带我去哪里?” 达莫头也不回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第91章 再婚 心儿被达莫带到了军帐,达莫似乎很害怕乌斯,弯着腰耷拉着脑袋都快垂地上了,束着手。带着她进了一个很大的营帐中,这个营帐内足能摆下六七张八仙桌,都可以办宴席了。 但是这么好的营帐肯定不是用来办宴席的,里面烧了三个大火炉,有仆人婢女,有侍卫,有兵器架、有练武的木桩子,还有一口烧奶茶的锅,旁边有熬奶茶的阿嫲,心儿的眼睛在帐篷里转了一大圈,最后落在一个衣服颜色相当鲜艳的人身上。 她是……胡族的新娘么。 “姐姐,你醒来了?” 心儿被她扶起,这个姑娘的汉语还有胡族口音,不过已经算是汉语说的很好了。 “我这是哪里?” “这是库楚力格的军帐。” “库楚力格!”心儿惊讶,这是公山羊的军帐,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她看看眼前眸光清亮的女子,脸盘子圆圆大大的,可看她样子又感觉年纪不小了。 心儿被她扶着坐起来,这姑娘不光浑身长得圆胖,个子还矮墩墩的,完全没遗传到胡人的大骨架,但是她长相确实像是胡族。她的语言动作都十分真诚,给人一种亲切好接近的感觉。 再加上她关心你的话,越发对她萌生强烈好感。 “姐姐,你饿不,先喝奶茶吧,干肉泡里面么?饼子给你泡里面么……” 心儿觉得不是自己想吃,是她想吃了,看着食物直吞口水。 “娜布琪琪格,别吵病人。” 原来这个小胖姑娘名字叫娜布琪琪格,听这个声音,是乌斯的声音; 心儿回头见进来两个人,她还没说话,娜布琪琪格就跳起来跑了过去:“哈日哏,姐姐醒来了,她好着呢,你可以……放了我阿爸了。” 乌斯走过来给她说,她阿爸已经在外面打包了一车的粮食准备回去了,让她去辞行。 娜布琪琪格忽然一下开心的哭起来,一下扑倒库楚力格的身上抱着他,“哈日哏,呜呜~谢谢,谢谢你。”说完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心儿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阿羊给人抱了?!还是个女的?!!因为他不是公山羊,而是库楚力格了么。 公山羊坐的远远的,向心儿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给乌斯说了句什么,乌斯点头出去了,公山羊慢慢喝着一碗茶,吃了些饼,看他的装扮应该是刚早训完将士回来,才吃早饭。 心儿心中一团乱麻,首先肯定是阿羊救了自己,还有刚才那个小姑娘是谁,她为什么会穿的新娘才穿的隆重服饰,她不在的这几日,小钟灵有人照顾么,她不会乱跑去找自己。 想到这里,心儿已经感觉心急如焚,她掀开被子,用手拉着酸麻胀的腿就要下地,她的腿完全的使不上力,应该是在地窖中被寒气侵的,还有就是她也太久没有走动,腿上的血脉都淤堵了。 心儿撑着床站起,刚要迈步,忽然腿提不起来,身子不受控制向前扑倒过去,她啊的惊呼一声。 然而她却没有摔倒,一个人扶住了她,心儿抬头只能看见阿羊冷峻的下巴。 谢谢两个字刚到嘴边,忽然公山羊将她拦腰抱起,放回到了床上。这时候乌斯回来了,他身边跟着小钟灵。 姨母~伴随着一声哭了似的呼声,小钟灵一头扑进心儿怀里。心儿抱着小钟灵好似才把全部的心都放下了,只要她没事就好。 没一会儿,那个胖胖的新娘娜布琪琪格又回来了,好似怕公山羊看见她,便自以为悄悄立在他身后,甚至霸占了乌斯的位置,库楚力格身后金童玉女一般站着两个人。 乌斯问:“娜布琪琪格,你阿爸走了,他嘱咐了你什么?” “阿爸让我今后全听我的胡日根的,说他以后就不管我了,我已经嫁人,他说以后我的胡日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吃东西他吃剩我才吃,睡觉也是哄他睡着我再睡……” 胡日根是丈夫的意思,她的丈夫就是库楚力格。 乌斯瞬间脸红,让她打住别说了; 库楚力格也是脸色凝重。 库楚力格吃罢饭就走了,帐篷门口守着两个胡人将士,外面不久响起震天响的号子声,又在操练了。不过那声音也很快小下去了,伴随着马嘶声马蹄声,他们好像是出营去了。 心儿听小钟灵讲,又听琪琪格不停的补充,才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令她大为震惊,一度想掐死自己,要不掐死琪琪格也行…… 达莫这个杀千刀的,原来他来皇帐这边也是送女儿来找夫家的。别人女儿是因为优秀才送来军帐参选,他女儿是因为实在嫁不出去才来的,琪琪格比公山羊还要大六岁,六岁啊!谁会找个比自己大六岁的妻子,尤其还是汗王家的人。对此,达莫非说是大三岁,但有人举报说是大六岁,达莫死不承认。 结果也是大大出了达莫的预期,这位小王爷竟然亲自娶了自己的女儿; 这这这……如何……高攀得起啊~ 想想自家女儿,样貌不行,脑子不行,干活不行,还十分能吃……随便一个大漠上的女子都比她优秀,更别说还有外族的公主和首领,以及富人家养尊处优长大的美丽女儿。 他女儿在这几百个女子中都排不上号,这天大的福分怎么就可能落到她头上了?!有诈,思来想去都觉得是陷阱,可是女儿已经嫁了,他还有两个儿子未成人,总不能为了一人把全家都搭上。 所以,老达莫匆匆嘱咐了女儿几句,便像是诀别一样头也不回的驾车离开了。 心儿看看眼前的琪琪格; 先是掉了奶茶锅里的勺子,又撒了半碗炒米,吃手把肉不会用刀,便是第一眼见她的人,几分钟就能把自己全都暴露了。 但她就是有一个优点听话和爱笑,每天傻乐呵呵的,吃点好吃的饭更是会手舞足蹈,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也绝不回嘴,只要别饿着一整天都是乐呵呵的。 大家也都很快发现了这点,琪琪格的眼里是只有吃的啊,怪不得她阿布(父亲)那么着急忙慌的嫁女儿,光吃的都剩下不少。 所以当她的夫君库楚力格完全不搭理她时,她就只能跟着心儿,她年纪比心儿长,却呆萌可爱,让心儿感觉她比自己小一样,所以她一直唤自己姐姐,她也都应下来。姐姐就姐姐罢,反正她也不能把我叫的真比她还老。 成婚之后的库楚力格就要和他的哥哥决斗了。 老汗王对此非常看中,他表面上对两个儿子都夸赞支持,实际却只对库楚力格寄予厚望。 他瞧不上自己的其他几个儿子,他们不是性格懦弱,就是力量平平,没有一个能入得了他的眼的。 老汗王认为小儿子能回来也是受了长生天的指引,注定要让涂国变得强大。从前他们涂氏族在胡族只是一个大部落,大漠上地广人稀,很多称王称国的人都不受到其他部族的认可,这里只讲成王败寇,谁兵强马壮谁能打胜仗谁就是王。年年在干燥荒凉的大漠中,不知道要打多少仗,争地盘抢草地抢牧民抢牲畜,总之一言不合就要干仗。 自老汗王立国以来,随着他越来越老,涂国的实力也在不停下落,在十几个分裂国之中的土地面积都排不到前五,他的那几个儿子只会嘴上冲锋陷阵,实际却害怕流血牺牲,打仗也是胜一场败三场,领土也越缩越小。 老汗王斥责他那五个儿子:你们什么都不作为,我的领土快要和我的床一样大了! 直到小儿子库楚力格归来,出现在老汗王的面前。 三年时间,涂国的战斗力突飞猛进,一支狼头面具的铁骑军踏碎了无数统治者的营地,据说全靠了涂国汗王的小儿子,据说十分会带兵打仗,几年时间就打造出一支无坚不摧的狼军队,自此以后涂国的领地再没被侵犯,许多牧民都拖家带口地搬来涂国的领地,越发让涂国人口壮大,渐渐在大漠上有了压倒之势。 老汗王的心愿在他认为只有他这个刚回来的小儿子可以帮他实现。 心儿在军帐中听着外面的声音有些恍惚,好似回到了凤凰关的时候,那些步子、马蹄声、口号、碰撞的声音都让她觉得无比熟悉。 “钟灵的姨母,你晚上想吃什么?” 琪琪格一张圆盘大脸凑到她面前,“小钟灵的姨母,你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心儿现在看见琪琪格就来气,想起她父亲达莫干的那些事,逼迫公山羊娶他的女儿,什么人啊? “我不吃,我吃不下。” “啊~那我一个人吃饭多无聊,小钟灵也不在”,琪琪格忽然嘟起嘴,她的嘴唇大而厚,嘟起来像两根灌肠。 心儿:“……好罢,那我陪你吃。” 琪琪格立刻喜笑颜开:“吃羊肉面片行不行?要不然羊汤泡饼也可,放些碎的肉,一大勺那个奶的油,还有!今日军营的厨帐中炸了面食,我再去拿些来,也可以泡在羊汤里,炸的黄黄的,刚出锅我就吃了,想叫你,但来不及了,那个锅这么大,一下就炸出来半盆……” 不论琪琪格说什么,心儿只是呆呆的隔一会儿点下脑袋,琪琪格见她点头便能一直滔滔不绝下去。 晚上吃完饭,心儿让琪琪格陪着小钟灵玩一会儿睡觉,她自己走出帐篷,看看那边还亮着灯。 追来大漠是自己擅作主张,没想到还给他添这么大的麻烦,被迫成婚娶了琪琪格。无论如何,还是找他道个歉罢。 心儿朝那边走过去。 军帐中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心儿,只不过他们以为心儿是琪琪格的女仆,女仆还带着自己的孩子,所以又可能不是,也许是琪琪格的姐姐,而且还是个汉族?!人们见到琪琪格都叫王妃,而见到心儿都…… “那个女人!不许靠近,回自己帐篷去!” 他们说的是胡语,心儿现在学了些胡语,对他的话能听懂个大概,但心儿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继续蒙头向里走,直到一把刀拦在她面前。 心儿:这怎么进啊?门口这么多守卫,我是来道歉的,又不是来闹事的,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可不好。 幸好这时候乌斯从库楚力格的帐中出来了, “钟灵姨母,你有什么事?” “我找库楚力格。” 乌斯犹豫了片刻,说:“你跟我走。” 库楚力格的营帐中传来几声洪亮的喊声,摔东西的声音。心儿听见呼啦啦跪倒的声音,接着又是咆哮,随后一大波人从里面走出来。 乌斯让心儿等在营帐外,他自己走去了。 一会儿过后,军帐中出来七八个弯腰的下人,还有身着全套甲的护卫。 片刻后乌斯出来了,让心儿进去。 一进入房间,心儿就倒吸一口凉气。这屋内到处漂浮着草药的粉末。因为胡族人的药不似中原是熬煮,他们都是把草药研磨成粉。药粉吸进鼻子里,心儿没忍住还是打了一个喷嚏。 安静的氛围被她破坏,远处传来一声轻咳。 越走近,草药味越浓,但同时也有掩盖不住的血腥味。 心儿看见库楚力格从左肩膀到右腰斜缠的白色麻布,血从里面渗出来。 乌斯看库楚力格向他点头,便也退下了。 心儿问:“你怎么受伤了?” 自从来到大漠,鲜少听他说汉语,而他说胡语又是完全不同的声音感觉。 他动了动胳膊,却扯到伤口,眉心皱了皱还是用单手撑着向前挪了挪,光照到了他的脸,心儿紧张又担心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丢了把刀过来说,给小钟灵的,让心儿代为转交给她。 “你怎么受伤的?为什么你是汗王的儿子还会受伤。” 他有些失神,语气沉道:“每日练兵走马难免会受皮外伤。” “若是小伤,还能有前呼后拥的汗王亲自来看,便是其他五位王子也都亲自前来探望,皮外伤怎会嘴唇发青,分明是中毒。” 库楚力格闻言一愣,身体向后一靠,露出丝坦然,“如今你这观察的能力倒是有长进,想要瞒你还得费些口舌。” “而你也懒得同我费口舌。”心儿的语气突然变得懊恼,好像在撒娇。 库楚力格刚要说话忽然顿住了,盯着眼前,不知陷入了什么记忆。 心儿转头看向他,那些深色的光将库楚力格做成了一副年代久远的画,他眉目间散不开的愁绪,宽挺的胸膛和粗壮的臂膀,还有那条白色带血的绑带,这些都被蒙上一层又一层的阴影。 心儿忽然感觉离他十分遥远,忍不住坐在床上使劲向前凑了凑,奈何这个地炕实在太宽太深,怎么努力也不能靠近他。 “我想琉儿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心儿心头一沉,她坐直了身子; “当初我回来,父汗问我为什么这么久才归家,是忘了回家的路么?” 库楚力格很小的时候,就能徒手捏碎一只羊腿骨,并且轻轻松松举起一匹小马驹。 当他父汗发觉他天生神力,便给他起了库楚力格这个名字,代表的就是力量。汗王看中小儿子天资过人,决心重点培养他。 库楚力格回忆:当时我六岁,我是被几个哥哥一齐带出去玩,然后他们将我丢弃在野地中,我吃了他们给我的食物就昏睡过去了。 一个商队将我救了,等我醒来已经进入了中原。 他离开大漠的时候,只有五岁,他对家的记忆就是充满杀气的眼神和谎言。 就在半个时辰以前,那几位哥哥还带着食物和药来探望这个最小的弟弟,他们难道会相信这个弟弟真的已经将当初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他们将我放了,我却无法生存下去,虽然我记忆力很好,学习你们的汉话很快,但仍旧是走投无路。 最后他遇到一个人伢,那人啧啧啧嫌弃犹豫了半天,才勉为其难的把他给捡了回去。琉儿买公山羊的那天,是他被售卖的第六次,若再卖不出去,那个伢人已经决定,回去就要把他送到矿场或是狩猎场去了。这两个地方专收这种卖不掉的奴隶,若是被送去矿场就是被鞭子抽打搬砖背土,身体强壮的能干上一年,身体差的几天就会累。 还有狩猎场,奴隶在那里便是给人做狗,给王公贵族捡猎物,要冒着被箭射、或被野兽和猎犬咬。 而这个小奴隶还只是个小孩,去了那里就是给坟土山上再添一层土而已。 这么喜庆的日子,街上红光融融,他黑色的眸子看着来往的人,人们大都不会看见他们,人们只望着前面,便是看见也会忽然被惊到,嘴中暗骂一声,随即嫌弃地绕开。 伢人开始解山羊的系绳,嘀咕着一些骂羊骂奴隶的话,大致是耽误了他吃饭躺着的时间,最后还是没卖出去。 当他的眼睛低垂下,远处红火的光消失在他眼眸; 忽然在他面前出现一个气喘吁吁声; 一个穿着秀气可爱的小小姐,忽然跑来停在他面前~ 她的眼睛在夜里泛着淡淡的紫色,她就用那个眼睛惊奇地盯着他,然后一步步坚定走向他。 心儿从库楚力格的营帐走出来,天都快亮了; 她回到自己营帐里,琪琪格和小钟灵已经睡了,她将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放在钟灵枕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