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升职记》 第1章 前尘往事随风散 安影再次拿着包袱站在刑部大牢前。 安影原本在律所做实习律师,骑着电驴风里来雨里去。一日庭审结束,她跟着带教律师走出法院,突然一辆面包车直冲过来,司机貌似就是那个被告,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带教律师拉着她往边上闪躲,结果由于她抹了护手油,带教律师的手滑了出去。她呆在哪里,耳朵什么也听不到,就看到带教律师好像在怒吼什么,管那他呢,他一天到晚在怒吼,然后眼前一黑,全身剧痛,安影心想着完蛋了,我的人生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谁知道,醒来不是在icu,而是在一个名为大启的国家。她在新世界里是湖州新市镇的茶户安家的长女,下头还有一弟一妹。安家经营茶叶,家里十来亩茶地,一间作坊一个铺子。安父收了茶叶,自己做成茶饼。有的茶饼直接卖到京城去,有的在自家铺子里卖。安母,在安影来时就已经去世。安影平日经营家里的茶铺子,给客人们煮茶汤吃。 总的来说,安家还算小康,生活不太艰辛。安影没有什么不适宜的,相较于以前又累又穷又奔波的日子,她觉得这种平静的生活没什么不好的。拜拜嘞,骑电瓶车被骂成狗的日子。 直到一个月前,湖州府尹将安家老爹投进了大牢,罪名则是制作的贡茶少了分量,没等安影搞清楚状况,安父就被一路押解到了京城。 为了救老父亲,她和家里的老仆周叔,一路赶到了京城。 人生地不熟。她已经来了刑部大牢三次了,都没有见着父亲,回回被门口的侍卫轰走。还好,她以前经常被客户骂,倒有些熟悉感。一旁的周叔老泪纵横:“大小姐委屈了。” 这次她兑了些银子来,想着往门口侍卫手里塞点,好歹让她进去见上一面。 她在门口观察了几个经常守门的侍卫,其中有两个大哥和善许多,特别是有个叫钟添福大哥,好几次就快松口了。今天又是这位钟大哥值守,安影在脑海里酝酿了许久等下要用的动作和表情。 趁着正午这会儿日头毒辣,周边没什么人,安影低着头过去,手里紧紧攥着一角银子,走到一片阴影下,她咽了咽口水,快速把银子塞到眼前的手里,轻声道:“小小意思,您收着。” 按着她往日观察的结论,一般侍卫收下了银子,会悄悄给个眼神,再过几日,大约是打点好了里面,就会把人从侧面带进去。 她见眼前的手捏着她给的一角银子,大喇喇地敞开着,完全不似其他人悄悄捏在手心,心道这钟大哥看着老实,心还挺贪,于是又掏出一角银子一塞,还主动把手给他合上。 然后一抬头,安影正想着用练习多次的表情,但一看清楚就愣住了,不知道啥时候门口来了个新侍卫,自己刚刚一番操作,居然弄错了人!但事已至此,总不能把银子要回来,想着新人也有新人的好处,好说话,说不定还能套些话出来。 “这位大哥,你看,我是湖州来的,就想进去看一眼我爹,能不能通融通融.....” 旁边的侍卫过来拉她,安影才觉得不对劲来。这新侍卫,哦,不,好像不是侍卫,穿着宝蓝色薄袍,蓝色面料里还有竹子暗纹,绝对是昂贵的料子。安影知道自己应该是闯祸了,可又舍不得给出去的两角银子,一咬牙,拉住了蓝袍子不撒手,含着两包眼泪抬头去看。 苏黄哲看了看手里的两角银子,又看了看眼前梳着丫髻的女孩子,穿的是细布做的麻黄对襟衣衫和青蓝色的裙子,没有钗环却绑了两根嫩黄色的丝带,脸庞白净,眼睛大而明亮,虽然眼里含着泪水,但眼神看得出来不是那些犯人家属的悲痛欲绝。 旁边的钟侍卫一边说着:“丫头,你别在这里磨了,你爹关的是天字号牢房,探不了监”。一边拉着安影往旁边走,还使着眼色。其他几个侍卫上来给蓝袍男子行礼,说道:“苏大人。” 苏黄哲! 安影脑中划过一个名字。 爹的案子据说是移交刑部审理,主审官就是刑部侍郎苏黄哲。刑部侍郎是刑部的二把手,这还是湖州府尹大人给她科普的。 “那个丫头,你爹叫什么?”苏黄哲示意钟侍卫把人带过来。 钟添福很可怜这个半大的丫头,本想找个机会和她说道一下刑部大牢的门道,谁知道今天一上来就闯了个大祸。原本想快点带她走,可惜苏大人还是开了口,他只得把安影带到前面。 安影急急回道:“我爹叫安汀桂。一个月前从湖州押解过来,我爹年纪大了,我就看一眼,和他说一下家里弟弟妹妹都好。” 苏黄哲捏了捏手里的银子,安影赶紧说道:“给大人买茶汤吃,这日头这么毒,大人还来公干......” 苏黄哲一笑,十二三岁的丫头胆子倒不小,捏了捏手里的银子说道:“安汀桂涉及的是贡茶案,你使银子也进不去。”说罢,把两角银子递给她。 安影拿着手里的二角银子,呆呆地站在门口,眼看着苏黄哲走进了刑部大牢。 一旁的钟添福劝慰道:“丫头,今儿还好是苏大人。要是陈东大人或者是梁岗大人,你可就惨了。” 安影看了看手里的二角银子,若有所思道:“这个苏大人脾气好?” 钟添福低声说道:“整个刑部脾气最好的。”又道:“丫头,你快走,苏大人若是来了,估计是大人们要审犯人。那过会陈大人他们来了,你可惹不起。还是回家等消息吧。” 安影不知道陈东是谁,那个梁岗又是谁,这里也没搜索软件一搜就知道,只能靠嘴打听。 她在刑部大牢附近的巷子的阴凉处蹲坐着,悄悄看着刑部门口的人来人往,又注意着钟添福的举动,想着候着他下了值,再套些近乎。 前尘往事随风散 先把眼前的活儿干 生活在哪里都不轻松 第2章 两个朋友 期间来了几波人,不过隔得太远,听不清声音,安影也没搞懂谁是谁。直到天黑了,安影揉着发麻的双腿,听到头顶传来钟添福的声音。 “丫头,你在这里守了一下午,够可以的。” 安影踉跄着起身,道:“钟大哥,你知道我守在这里?” 钟添福笑着说道:“我在刑部大牢门口值了三年了,哪个角落能看到大门,哪个地界能听到门口的说话,我们都一清二楚。” 安影又伸手去掏荷包里的银子,钟添福还是笑着说道:“行了,丫头,别摸你那几块银子了。前头有家食铺,去吃点东西,我请你。” 食铺很小,只有两张桌子,一张桌子上已经放了一碟子白切羊肉,肥瘦相间,看上去晶莹剔透,边上有一碟蘸酱,还有一盘子肉饼。 安影便主动向旁边的空桌走去,但钟添福朝安影招手,他坐在了那桌上,还朝铺子里的老头说道:“今儿有个小友,老潘再给我下碗笋蕨馄饨。” 安影才笑道:“原来是钟大哥常来的食铺。” 见安影放松下来,钟添福把羊肉和肉饼推过去,“你先吃点,看你从早晨站到现在,也就喝了几口水,不容易。” 安影确实很饿了,吃了几块羊肉,又咬了一口肉饼,肉汁流出来,她不好意思拿手背抹了抹。 钟添福不以为意,只是说道:“你这般苦守刑部大牢是徒用功,我劝你早些回家吧。” 安影惊讶地抬起头:“不对啊,我观察了几日,你们不是有时候会偷偷带人从侧门进去?” 钟添福摇头道:“刚刚听你说你爹是刚刚从湖州押解过来,那就是贡茶案子。这案子挺大,所有案犯都被单独关在乙字号牢房里。之前我们带进去的都是普通牢房。这甲乙丙三等牢房,都要刑部都郎中手批才能进去。瞧你年纪也不大,家里没其他人了吗?” 刚刚煮好的馄饨刚端上来,坐在面前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各式的菜香,俗气却是浓浓地满足感。 安影小心翼翼搅着馄饨汤,回道:“我娘早就过世了。家里还有一弟一妹,就属我还能走动,他们都还太小。”想了想,安影问道:“那我能问问贡茶案子的事情吗?湖州的府尹大人说我家今年给官府的茶饼,大的大,小的小,重量也不一样,说我们短了斤两。可今年闵地那里的茶饼子都是做两个模子的,大的那种叫大团,小的那种叫小团。我们也是图个鲜,按着闵地那里的模子做了。按理说茶模子都是府尹大人看过,不该忽然捉我们茶户入罪,” 钟添福挠了挠头,“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我明天去府衙问问吧,刚好我明天不值岗,回刑部做事。” 安影赶紧谢过,又拿下身上的包袱,钟添福拦着她说道:“丫头,你一个人在外,别在外面露财。” 没想到安影从包袱里拿出来的是一枚茶饼,“钟大哥,我家世代做茶,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就是自家的茶饼还拿得出手,你就不要客气拿去尝尝。我一路从湖州来到京城,还没一个人像你这样热心肠的。” 钟添福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看出这枚茶饼光滑雪白,肯定是上品,等闲茶肆中也要卖上几贯,他把茶饼还回去说道:“你和小女儿差不多大,我也是瞧着你不容易。你才来京城几日,后头花费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我见过几家富户,案子审了几个月,人还没出来,钱财已散尽。” 安影摇头道:“钟大哥,实话说我其实在刑部大牢门口蹲了几日。前来探牢房的家属有些一看就是有钱有势,有些则是外地平民。门口的有些侍卫明显看人下菜,遇到有钱人就谄媚讨好,遇到平民不是爱答不理或者恶言相向。前几日有个衣着褴褛的老婆婆,其他侍卫都不理她,有时候还驱赶她,只有你给她送到了阴凉处,还给她说了衙门办事的流程。所以我今日原本是打算塞银子到你手里,谁知道塞错了人。” 说到这里,钟添福不由笑了起来,“原来如此。你低着头猛地往大门口走,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你特意等着苏大人。不过茶饼案在苏大人手上,你可放下心来,苏大人是刑部最年轻的侍郎,年纪轻轻就破了好几个大案子,为人公正,京城百姓都给他取了外号,叫苏青天。我明日要去刑部做事,等我去问问办这个案子的兄弟,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第二日,安影便来到食铺等钟添福消息。 钟添福不光自己来,还带来了一个年轻人。 “这是我们刑部的录事杨冶,还是你湖州的老乡。他读书人,比我搞得清楚些,刚刚好一起下值,就过来给你说说。” 安影赶紧行礼问道:“多谢杨公子。” 杨冶摆了摆手,回头喊道:“老潘,给我们先上三碗豆蔻香汤,加点薄荷,这天越来越热了。”又道:“安姑娘,这事儿原本是这样的。各州府尹倒也清楚今年新模子的事情,本无利害关系,图个新鲜吉利。倒是宫里发了话,要求大小规格都一致,很多茶户都换回了旧模子。有几家茶户大概没收到消息,还是用了新模子,不光你们湖州,闵地那里也有几家,宫里贵人非要严办,这才捉了你父亲这几个。连带湖州知州,闵州知州都被停职,等着发落。” 这时候豆蔻汤煮好端了上来,钟添福怕安影难过,赶紧让她先喝点。安影心里转了转,说到:“这里还是有几个疑问,一宫里为什么今年都要一样规格,不能用闵地的模子?往年也有各家用各家的模子,求个新字而已,这事儿并非大奸大恶之事,没必要投入刑部大牢。二是为什么湖州其他家都收到了官家的指示,而我父亲并没有收到?御贡之事均由转运使大人负责,多少年下来都是指令到户到人,从没遇到过漏接指令的事情。我家几辈人都做这茶饼,同行有竞争难免,可这害人性命破人身家的事情,我可真想不出来哪家茶行会做这事儿。” 杨冶正喝着汤,听闻这番话,顿时抬头看了小姑娘一眼,原本以为几句话就能把她打发了,一般这种打听无非是听官府的人把事情说一遍,然后使点钱财照顾下牢里的人或者找都郎中判罚的时候下点轻手,如此思路清晰的人倒是少见,他不由坐直了腰杆,细细讲道:“这案子涉及的人极多,原本这案子宫里贵人直接让浙江转运使签办,不知道为什么落到了刑部苏大人手里。我上峰程司直前面帮他们整理文书,听说福建那里也抓了几家茶行,听说都是用了新模子的缘故。还有,这次湖州府上的茶行出了事儿的,加上你父亲一共是三家。还有两家,一家是湖州的鸿盛记,还有一家湖州是的泉祥记,那两家都是昨儿晚上被投进牢里。泉祥记的老板褚泉祥听说和户部侍郎还是连襟,连这关系都没走通,说什么也没用。” 安影若有所思,问道:“对了,这茶行的销货单子是不是都在衙门里有留档啊?” 杨冶想了想说:“若是要卖与官府的,都是有单子,要画押留档的。若是自己店铺里卖的,衙门里就没有了。这些收押茶户的行销单子都在刑部存着,我下回给你誊抄一份出来。” 安影起身鞠了一躬,“多谢杨公子相助。”杨冶摆手说到:“不必如此,都是老乡,你家孤身一人前来救父,已是难得,我也不过做了些打听的事情,安姑娘不必行大礼。 三人吃着肉饼和小菜,闲聊起来。 “杨冶可是松鹤书院的学生,读书人,还是甲等的学生,过几年过了省试和进士考,就可以做大官了,和我们这种行伍出身的不一样。” 安影惊奇道:“学生还可以在官衙做事啊?” 杨冶拿起老潘新做的肉饼咬上一口,吃得一嘴油水,又吃些腌渍的小菜清清口,听到钟添福如此说,便笑着接话道:“家里穷,挣些银钱,不然连饭都吃不起。老钟一说请我吃晚饭,我立刻就来了,我就图这口饭。” 安影不太懂官府的事情,见杨冶和钟添福愿意多说,就问道:“为什么你既可以在书院读书,又能在刑部当差?” “录事是刑部没品级的小吏,前朝有规定吏不可入官,我朝没这狗屁规定。建国之初,官吏都不够用,但凡识字能做事的,都有可以做官。现在不像之前,通常都要进士考以后才能等吏部分派。但各部都有些杂活要人做,就会雇些识字人来做些做些誊抄的活计。我在刑部每月做事也就五日,可但每个月有一贯钱和一石粮食,那可比一般的活计挣得银钱多多了。书院也知道我情况,其他贫苦学生也各有自己的生计活。” 安影点点头,原来如此。 又问道:“我之前在湖州,听我们的府尹大人说,苏大人是刑部侍郎,仅次于刑部尚书,那刑部还有哪些官员呢?不怕你笑话,我以前只知道湖州府尹和知州大人。其他的大官我是更不清楚了。” 杨冶倒没有取笑安影,而是耐心解释道:“刑部有尚书一人,侍郎两人,分左右。左侍郎就是苏大人,专管刑狱法律。右侍郎是陈东,陈大人,他专管审计内外账册及道路禁令。侍郎之下又有刑部郎中四名,具体管理刑事案件的审查,都官郎中八名具体管理刑事案件的刑罚,如徒刑流刑、流放发配服役等。” “再有比部郎中,负责审核朝廷内外帐籍。司门郎中主管门关、桥梁、道路的禁令,及其废设移改恢复之事。” “后面便是每个部都有的七品的主簿,八品的评事,从八品的司直。最后就是我这个没品级的录事啦。” 钟添福笑着打了他一拳,“你这是将来考进士的人。到时候可别忘记我这老家伙,给我安置个好位置哈。” 杨冶哈哈哈大笑,又挠了挠脑袋,说道:“对了,听说你们湖州茶行的经办也在京城。你倒是可以和他打听下消息。这事儿也挺奇怪,按理贡茶出了差池,茶行经办逃不了干系,但闵地和湖州的茶行经办都好端端地在外头。” 第3章 事情似乎变复杂了 第二日,安影去了高升街上,这里半条街是茶铺子,半条街是药铺子,湖州做茶的几家大铺子都在这条街上,隔壁的平亭街里头则是喝茶的茶店,还有酒店。安影去了高升街上最大的郑一顺茶铺,她打听清楚了,老板郑平就是这湖州茶行的经办。 安影在郑家茶铺对面的药铺子里,买了两包金银花,说是回去泡水喝,然后就在铺子门口站着。没多久,有个穿青布衣裳的男子从街口走过来,后面跟了个小厮拿着一包袱。安影打量了一会,便走上前去。 那青布衣裳男子便是茶行老板郑平,这日刚好收到了闽地寄来的新模子,便赶回店里。没想到在自家店门口被一小姑娘给拦下了,这小姑娘抬抬手,示意他停下,慢悠悠地说道:“郑经办,请留步。” 郑平讶异地抬抬眉毛,说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安影:“小女便是安汀桂的长女,特地在这里等郑经办,我父亲的事情,想必郑经办也是清楚的。您看……” 郑平正打算抬脚离开,不想与一小姑娘在大街上多说话,一听安汀贵的名字便停了下来,不由地又打量起这小姑娘了,原本想着安家那户茶铺子,当家夫人去世了,家中就几个幼儿,没料到这安家长女倒是有点本事,找到自己店门口来了。 郑平说到:“原来是安兄家的大姑娘,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姑娘眼力不错,一眼认出我来。你父亲的事情,我们大家都很过意不去,但是这案子已经由刑部调查,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啊。”说罢,郑平还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囊,说到:“你可是住在客栈,这里有点铜钱和银子,你拿去吧,多多打点,也让安兄舒服些。” 安影见此,心里不由地冷笑,装什么慈善,要是真有心,何必等到现在才想起要打点。 “真是感谢郑经办,小女有些事情还想和郑经办询问,您看......” 没等安影说完,郑平就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到:“我还有事情要忙,你父亲的事情还得看刑部的大人,我们商户小民也不能和官府对着来,你姑娘家这么走动也实在难为你,就回客栈等消息吧。”说罢就往店铺走,后面那小厮拿过布囊递到安影面前,顺便还把路给挡住了,眼看着郑平就要回到店铺里。 正打算以后都不要见到这个安家大姑娘的郑平,突然听到一阵哭声,只听到那安家大姑娘的声音凄凄惨惨地飘来:“郑经办,你怎么这么就走了,我父亲被官府带走时便叮嘱我,若遇到事情便可找郑经办,您这一走,我该怎么办啊?”声音凄厉,闻者落泪。 郑平觉得自个儿脑门都在突突突,周围店铺里的人都探出身子来看,周围的行人也停下来,感觉越来越多人地人开始围起来。郑平立刻让小厮叫来店里仆妇,将安影半拖半请地拉进了店里。 郑平的茶店比其他那种街边的茶店大了多了,前面是买卖茶饼的地方,后边连着吃茶的地方,楼上还有雅座。连大堂的四角都有高几,上都放着盆花和铜摆件,一面墙上还挂着书画。安影被仆妇安排进了楼上的雅间,一貌美的妇人坐在桌边,正在舀茶汤。见安影进来,把茶汤推了过来,“这位是安家大姑娘吧,别哭了,先用点茶汤。”那貌美妇人斜了郑平一眼,说到:“老爷,再怎么着先把人家姑娘家请来说话,怎么在街上闹起来呢。姑娘家的,将来怎么说婆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呢?” 安影心道,好厉害的妇人。又见雅间南北都有窗子,南面的窗子临街,难怪知道自己在外面闹起来了。北面的窗子对着是茶店后面的院子,院子有几个人在那里说话,一侧的墙角下面堆了一些东西。 郑平解下腰间的汗巾子,擦擦了额头的汗,一甩说到:“安大姑娘,不是我不仗义,你也要看看这事儿惹到谁了。” “哦,我还真不知道惹到谁了呢。郑经办给我说说”安影喝了口茶汤,在桌子前坐得端端正正,感觉在私塾上课的学生。 郑平简直不知道如何打发这丫头,抓起茶汤猛喝了一口,才说到:“这可是刑部苏大人亲自下的令。我们也搞不清楚到底怎么了。安大姑娘晓得不,往年这都是府尹大人那里经手的,今年开始也这样。谁知道,才交上去一个月,我们都以为新模子的事儿上头都觉得好,我们正准备都用新模子呢,就出了这档子事。这事儿,你找我压根没用,你看看,我这后院里,压了多少新模子的茶饼,都是上好的紫笋。”说罢,这郑平长长地叹了口气。 安影嗤笑了一声,说到:“还好我来郑老爷这里问了问,这下子搞清楚了。我还想着,我爹爹老实巴交一人,哪来的一头脑热去制新模子讨巧,感情是大伙儿让我爹先探路子,顺畅了就做,不顺畅了我爹倒霉。亏得我爹把你当兄弟,郑老爷这事做的真不地道。” 郑平脸白一阵,青一阵,半响把手里的粗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安大姑娘,我劝你一句,一个姑娘家,少出来做这等抛头露脸的事。你爹爹不过是换了个模子,谈不上缺斤少两,回去等着,再说也不只你们安家这一家茶行,我们都看着风声呢,时间到了,我们茶行的兄弟自然会去疏通。你那些话我不爱听,以后也不想听到。这会你从这门出去,我和你爹也算朋友,将来有事我照顾你们姐弟也没得话说。你听明白不?” 安影起身,把裙角的褶子拂拂平,慢慢悠悠地说着:“听是听明白了。看是看不明白。说是疏通,这么些日子,我可是没见疏通的事儿。要不是来您这儿一趟,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我话虽然不爱听,我也晓得不好听,这比不上我爹的命啊。”安影把刚才小厮拿来的铜子和碎银子仍在桌子上,说着:“郑经办的照拂可就算了吧,我们姐弟几个还真受不起。” 说罢,安影离开了郑家的铺子,下楼的时候却是搞错了方向,径直走进了人家的后院里,只听得头上飘来那妇人的声音:“安家大姑娘,你可是记错路了呢。”安影抬头一笑,说道:“正是呢,您家店大,果真不大好记路,恰好我来瞧瞧您家的茶饼。”边说边走进了刚才瞧好的厢房里,果真看到了一匣一匣货物码放着,还有绸布包裹的。安影看了看匣子上的图样,随手开了一匣子,还未来得及打开绸布包裹的货物,就听得外边人声嘈杂,知道郑大老爷过来了。 安影立刻封好匣子,走出了厢房,朝着郑大老爷说道:“不好意思,走错了方向,也就看了看老爷您说的压住的茶饼,果真都是上好的紫笋呢。可惜了,可惜了。”郑平叹了口气说道:“你看吧,我可没诳你,瞧瞧我这批上好紫笋,这时间拖久了,就不好处理了。也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了结”说罢,便遣人将安影送出了茶行。 安影回到客栈的房间里,从包袱里拿出一册小本子,里面是闽地今年的模子的图样,有方的,圆的,铜钱样式的,六角样式的,有压着蝴蝶纹样的,有压牡丹纹样的,还有压着吉祥话语的,最后一页是是最精致龙团和凤团,小小一圆饼,不过手掌大,描出了极其繁复的龙纹和凤纹。今日在郑平店里,喝的就是这种茶饼,安影记得那貌美妇人舀茶汤的时候,手边就有剩了半饼的茶饼子,上面就是这种图案。 安影心想,这事儿好像变复杂了。 第4章 有意思的沈家太太 第二日,安影去了坝头街。鸿盛记茶店虽然比不上郑一顺茶店那么豪华,但是这里不像高升街,那么多的茶店,这家茶店周围都是布店、金银店、南北货店之类,来这里吃茶的很多是妇人。安影径直走向了柜台,问那掌柜到:“掌柜的,我问个事儿。我是安家的人,我爹前些日子被投了牢里,听说您家老爷也出了一样的事儿。我想打听打听,您看……” 那掌柜一听,上下打量了安影一番,点点头说到:“我听说了,没想到安家大姑娘都过来了。大小姐要不跟我去我家夫人那里,这事儿你不来找我们,我们也得去找你呢。” 鸿盛记的当家夫人就在后面厢房里算账呢,鹅蛋脸,穿着石青色的上衣和褐绿色的裙子,盘着头,簪了一串米粒珠子,手上戴着的是青玉的镯子,通体虽不华贵,却是得体得很,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安影被引到桌前,桌上已经放了一盏果子茶和一碟子点心。“安家大姑娘,没想到劳烦你先过来了,本打算这两日就去找你的。姑娘家的,也不容易,尝尝这个果子茶,味儿甜。” 鸿盛记茶店老板叫沈立之,“多谢沈家夫人”安影谢过,便尝了一口茶汤,果然清甜,里面放了腌制过的梅花和果脯,糕点是白色的米糕加了一些糖,吃上去松软可口,甜味也刚刚好。 “你父亲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原以为只是小事,过几日交点银子也就事了了。没想到你父亲人还没出来,我家老爷也进去了,昨日我派人去衙门走动了,”沈夫人抿了一口汤,“大伙都说这次是从闽地那里先抓起的,听大理寺那边的意思,是上头对这批模子不满意,所以才派人来追查。可是据我姐夫说,平日里上头对茶饼并不在意,还写了个什么诗说茶饼涩味,倒是几位娘娘极爱煎茶来吃,特别是林家那位娘娘,我姐夫说前段日子出了件事儿。”沈夫人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安影。 听着听着,安影心道:果然对的上了。见此刻沈夫人的停顿,安影会心地接道:“莫不是这位林娘娘病了?” 沈夫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你果然也知道了。不过,确切地说,是中毒了,一直昏迷不醒。” “我还听说,这位林娘娘特别喜欢那小凤团,大概是寓意好吧。”安影想了想又说:“其实我查了所有浙江被扣押的茶行,我发现有点挺奇怪的。说是模子不对,短斤少两,其实大部分茶行都做了新模子,被扣押的不是制作茶饼最多的,也不是用新模子最多的。” 听到这里,沈夫人神情却是变了,原本斜斜靠着地沈夫人坐正了身子。 安影微微一笑,说到:“你看最近扣押的几家茶行的货单我都摹了下来,”安影从荷包里取出一张纸来,沈夫人一看,这纸上画的是横竖格子,左侧是店铺的名称,右侧是各色茶饼的花色名字,下面对应的是数字。沈夫人做惯了账本,略微一瞧就点头道,这个办法好,看得明白。 安影拔下了头上一根银簪子变指边说:“您看啊,要论湖州最大的茶行当然就是郑一顺了,我昨儿还去了郑老爷京城的货栈那里,人家好好的呢,就是愁新模子压的茶饼都销不出去。我瞧了他们后院的库房,大部分都是用的铜钱模样的。您再瞧,我爹、您家大老爷,今年做的茶饼里头,这小凤团的样式可是占了大半,看样子问题可是在这模子上?” 沈夫人正色道:“没想到你想到这一步了。大家伙儿都在托关系,送银子,想着事情的关节了就明白这关系走不了,这可不是多少银子的事儿,那是可掉脑袋的事儿。” 安影顿了顿,说到:“我想着还是有回旋的余地,这事儿应该有什么原因是不能放在明面上大张旗鼓地查。不然,我爹他们也不会一直压着没审。” 沈夫人深深看了安影一眼,许久才说道:“这个道理你是自己琢磨的?”安影点点头,说道:“我自己想了许久,一直不是很明白。昨儿晚上才慢慢悟过来,所以今天来您这里商量。” 沈夫人点点头,道:“没想到你能想到这一步。我先前也是急了,四处托人,倒是我大姐那里给我回了话,才把这事儿想透了。原想着怎么和你把事儿讲明白,如今看来倒是不用了。”沈夫人喝了口茶,看着安影说到:“我大姐夫是户部员外郎,过几日在我大姐家有场酒宴,我大姐安排我去一趟,说是有些消息。到时候你便和我一起去吧。” 安影没料到沈夫人会帮到这一步,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沈夫人笑了笑,说到:“不用想太多,我原与你母亲是熟识的,前些年倒是常来往,原先这家里的珠子还有些南货,都是你母亲带来的。后来你母亲去了,没人往我这里传信,后来才知道。”沈夫人拔下那一支珍珠米粒簪子递给安影,说到:“你母亲很擅长摆弄这些个首饰。这个珠子是不是小了些?” 安影点点头,这柄珠簪的珠子不大,小小的,可胜在做工有巧心,可惜光泽有些差。沈夫人抿了口茶汤,缓缓说道:“这便是你母亲头一次给我做的首饰。当时,我刚嫁过来,谁知道竟是那个情形,手头的东西都留不住。那日我去我大姐家,你母亲正在那里和我大姐喝茶,刚好我大姐夫给大姐送来了一些宝石珠子,大姐知道我拮据,非要我挑,我难以推辞,便选了一匣子小珠子,那是给孩子玩儿的。大姐非要我挑个好的,我又不愿,这么僵在那里。你母亲出来说这个珠子虽小,若是能做成一排的簪子,却是很好看。她便自告奋勇帮我做,后来这簪子就一直戴着,你母亲也常来我这里。” 安影递还了簪子,说到:“原来母亲的事情还有这么多我不晓得的,之前家里有个珠子铺,后来我母亲去了,没人打理,我父亲就关了。” 沈夫人点点头,说到:“这我知道。那时我还上你家铺子去看过,想想能不能盘下来,也算是个念想。后来你父亲那里说没了货源,你母亲那边陪嫁说是回闵地去了。” 安影点头到:“确是如此。原先两个嫲嫲,都是病了,想着回闵地,落叶归根。父亲也是体谅她们不容易,且我们几个都大了,父亲便允了。” “原先我打听到这消息,心里很是不平,那时你都才多大,后头你还病了,你父亲遣人来找我,我帮着找了大夫,后来你渐渐好了,还把铺子撑起来了。本想着今年请你父亲带你过来一起吃饭,认认人,没想到是这么情况下我们认识。”沈夫人说着,抿了口茶水。 安影愣住了,原来自己和沈夫人居然还有这样的关系,心想这样的事情,爹也从不提起,真是奇怪。沈家夫人这样说来,安影当下便回到:“父亲倒是从没和我说起,想来这几年家中事多,还没来得及。日后定会携弟妹前来拜访。” 沈夫人笑了笑,门外有个小丫鬟挑起了门帘子,见着安影坐着很是犹豫,沈夫人就示意她说,小丫鬟急忙说的:“夫人,二老爷和老夫人来了。正在前头大厅呢,掌柜说让您过去一趟。” 沈夫人一笑,放下茶碗,说到:“安家姑娘,我这还有些事,就不留你了。酒宴的事情,你还是心里做个准备。烟花,你带着安姑娘从后门出去。” 烟花带着安影从从后罩房的东边角门出去,路上依稀听见前面传来哭闹声。安影看着烟花焦急的脸问到:“沈夫人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前面可是茶楼的花厅,这么闹可影响生意。” 烟花是个半大的丫头,瞧着也和安影差不多大,见安小姐这么问,便噼里啪啦说了起来:“可不是么,那老夫人和二爷又来撒泼打滚。前几日要钱,今日又说老爷被关了衙门是夫人的错,他们想来分家产,连脸皮都不要了。他们这么一闹,我们这茶楼的生意都做不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安影点点头,本还想多数几句,那烟花却是到了门口就一溜烟往回跑了。 第5章 沈家旧事 安影回到客栈,就看到杨冶在一楼坐着,便走了过去。杨冶见她来了,便对店里伙计喊了一声“把馄饨下了吧”。安影会心一笑,便又喊到:“麻烦再来个凉拌马笕齿和腌藕片。” 两人边吃边聊着,杨冶一听安影去了沈夫人那里,便略点头道:“沈家老爷如今也押在牢中,沈家夫人颇有手段,没想到她与你母亲有些渊源,愿意带你去刑部大人面前,这样也能让事情多些明朗。” 安影想了一想,说到:“你知道沈家的情况吗?今天我走的时候,听说他家老夫人和二老爷在花厅里闹事。这当口一家子不往一处使力,着实有些奇怪。” “咳,这事得前几年说起。我师母和沈夫人的大姐是好友。那沈家夫人娘家在湖州还是有点名气的。她娘家是杭州钱家的分支。她父亲钱慧升和杭州钱家现在的当家人钱慧原是嫡亲的堂兄弟。她大姐嫁了京城戴家儿子,她二姐嫁到京城王家,那是她家多年的姻亲。” 听到这里,安影从盘子里抬起头来,对上杨冶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一皱眉说到:“沈家出了一些事,沈夫人因为各种原因嫁给了沈家大爷,不过钱家对这事好像也不怎么支持,几年前还听说沈家人上门,可是被钱家赶出来了。” 那伙计端着馄饨上来了,热气腾腾的放在了桌上,那小二笑着说道:“馄饨来了,新鲜的荠菜馅。您说的可是街鸿盛记的沈家啊?这事儿我清楚呐。”安影掏出几个铜钱,示意小二接着说,假装没看到旁边杨冶一脸的不赞同。 “那沈家是湖州来的富户,在京城富户里也是数得上号。当年钱家牵扯镇国公谢家的案子,那钱家大爷被扣在大牢里。听说为了疏通关系,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后来就出了钱三小姐下嫁沈家的事儿,听说那沈家老爷帮着京城打点了,出了不少银子呐。” “那怎么被钱家赶出来呢?按你这么说不是两家关系也是可以的,不至于撕破脸呢。好歹也有钱三小姐在,她怎么说也是为了娘家才嫁人的。”安影舀起一只馄饨,吹了吹气说道。 “这您就不清楚了。把沈家赶出来的就是那三小姐,沈夫人呐。那沈家老爷在的时候,两家还是走动的亲戚,但是沈家老夫人一直偏心沈家二爷。那沈二爷骗奸了一个乡下农户家的姑娘,那姑娘家里一路告到了刑部。沈家老夫人就是想钱家出面去府衙把这事儿压下来。那沈夫人可是顶着不同意,沈家老夫人自个儿去钱家撒泼,被那沈夫人叫人给抬回沈家的。那天我们都围着看热闹呢,沈夫人说了,这事儿不能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杨冶点点头说到:“我也知道这事,沈夫人是大丈夫。后来那农家姑娘一头撞死在沈家大宅的门口,这事儿可是惊动了刑部。最后沈家二爷被判了二十杖,原来是要流放的,后来还是那沈夫人找了那姑娘家里人,把那姑娘厚葬了,又赔了一大笔银钱才改成二十杖。” “对,对。这事儿以后,沈家老爷听说是被气死,然后就分家了。那沈家老夫人非要跟着二爷走,骂那沈夫人要害死她。这分家分得呐,啧啧啧。” “你连他们分家怎么分的都知道?”安影狐疑地看着小二。 “不光他知道,我也知道。”杨冶接过话茬,又示意小二退下:“那分家可是一直打到了府衙里,沈家老夫人还在大堂里撒泼,非说府尹大人包庇了沈夫人。后来可是在府衙大堂上,又叫来了沈家族里的人,一起把家分了的。基本上家里的田地铺子现银都给了二爷,老夫人跟着二爷走。留给沈家大爷就坝头那家茶铺子,那还是沈家最不起眼的铺子。沈家那可是做钱庄生意的,其他有些零碎的铺子也是挣钱的行当,你今儿去的坝头街那里原本半条街都是沈家的,有当铺、绸缎,还有北货店。” “那就奇怪了。”安影从雾气腾腾的馄饨中抬起头来:“今天沈家老夫人还在花厅闹事,听着好像是为了钱。按理不是银钱大都给了二爷那边么,还说要分家产。不都分完了吗?” 杨冶低声说道:“那杨家二爷是个扶不起的,吃喝嫖赌样样齐全。我爹和沈家老爷经常一块儿喝酒的,听他意思原本就没打算把家业给二爷,你想这钱庄生意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的,沈老爷子一直带着老大做那钱庄生意,为啥要花那么多心思娶了钱家小姐,也是为了这家里的生意。不过话说回来,那沈老爷子眼光是真的准,这钱三小姐也就是沈夫人真乃女中豪杰。后面沈夫人愣是把这个小茶铺子给做大了,如今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茶铺子。原来坝头街沈家的铺子听说也是一家一家被二爷给卖了。特别是前几年明州府那里的钱庄出了大事,钱庄的大管家冒用沈二爷的私章,把东南路一带的现银都集中在明州府,然后跑了。报了官,根本没用,听说是出海去了。那沈二爷一房算是败落了。” “那为什么还要分家呢?这败落了就要重新分?没这说法吧。那这沈家大爷怎么没说什么话?都没听到他的事儿。”安影吞下最后一只馄饨。 “唉,就是这沈家大爷心慈孝顺。原本分家的时候,我爹就劝过,沈老爷子原本就是属意你的,钱庄生意不好做,二爷撑不起。可他还是听了他娘的话,把家业都给了弟弟。后来二爷生意做不下去了,也是沈家大爷在接济。听我爹说,沈家大爷被关进府衙里,二爷他们断了接济,就闹上茶铺,沈夫人都打点了府衙捕快了,让人一来就让捕快来驱赶。”杨冶叹了一口气:“沈夫人能干归能干,心却是太硬了。我爹说沈大爷在牢里又托了我爹照看他弟弟和母亲,我爹也是为难的很。” 安影看了看杨冶,又想了一下说到:“这沈夫人被人指着鼻子骂,家业又分得这么不平,你说要是心软,她大概被吃的一干二净了吧。” “那好歹也是沈家大爷的亲娘,总不能不管吧。”杨冶皱眉说到:“给口饭吃总归是能做的。” 安影笑了笑,低下头说道:“就怕不是一口饭的事儿。” 杨冶没说话,摇摇头,从怀里掏出掏出一沓纸,说到:“这是我按你要求从衙门里抄来的。” 安影惊喜地叫了一声,赶忙接过来,笑着说道:“辛苦杨公子了。”转念一想又压低声音说道:“这个拿出来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杨冶笑着摆摆手说到:“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没事的。” 安影笑着说:“我得做些小生意,不然京城一直待下去就是坐吃山空。小生意就是打听清楚了才好下手啊。虽说是些琐碎小事,我也得须谨慎些。爹爹还在牢里,我这里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就完了。” “你也不容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杨冶很同情安影,这么丁点大的女孩子,为了父亲在外奔走,家中还有幼弟幼妹。自己那个差不多大的妹妹,整日就想着哪家的脂粉好,哪家新出的料子可以裁裙子。 安影回到房里慢慢看着那沓抄录的纸,等到躺下的时候,还一遍一遍想着白天说过的话,总觉得事情透露着怪异,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周叔早早就带着安影去看宅子。考虑到要在京城待着日子可能会很久,住旅店终究不划算,就让周叔去牙行赁宅子。 周叔办事很妥帖,这宅子价格适中,地段也不错。三进的屋子足够住了,屋子后头还有半亩的菜地。美中不足的就是屋子里没啥家具,得现买,对租房子来说的确不太方便,所以也一直没有租出去。 想到买家具的事情,安影心里有了想法,就让周叔先把租赁的事儿办了再去牙行那里看看,找一个煮饭洒扫的仆妇。 第6章 内线 第二日,安影一早便又去了坝头街,从街头逛到了街尾,还在竹器店里买竹椅、箩、筐之类的家里用得上的东西,让伙计送到了新租赁的宅子去。快到辰时,她才慢慢地走去街头的摊子上要了一碗面片,和摊子上的大娘聊了会天,没多久大娘就端来了面汤。汤底是雪白的猪骨汤,又有菘菜、豆腐还有小鱼干在汤里,安影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安影想了一想,便走到了鸿盛记。店铺门口刚好站着一小丫鬟正是那日的烟花,穿着蓝色的短襟上衣和黄色的裙子,虽然布料有点褪色了,可在小姑娘穿着还是很显眼。烟花一见她就笑着跑来,“安家大姑娘,你今日可是来找夫人的,我带你去过去,夫人这会正好空下来呢。” “这么早你们夫人就忙过一阵子啦?”安影诧异地问到,一般夫人见客都是巳时后头,即便是商户的夫人都要梳洗、打扮、用饭、安排好仆役工作了才能空下来,这时光才辰时左右,一般人家的夫人正是安排工作的时候,这会怎么沈夫人都空下来了。 “是呀,我们这里都是卯时在大堂听夫人吩咐的。今日的活计和前一旬的谁干的好,谁干的活儿有纰漏,夫人都要说一说。不过也就一刻钟的时候。这会儿夫人刚好用完早食正歇着呢。” 安影进后罩房里时候,沈夫人正看着账册,见安影进来便放下册子,便吩咐道:“烟花,你去厨房叫王嫂子做碗甜茶。” 待烟花开心地应下,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去了厨房后,沈夫人才笑着摇头道:“每次厨房做甜茶都会多做一些,以防再要。烟花最爱就是甜茶。” 安影也笑着说“烟花在你这里的确挺特别的。那日进来遇见您这里其他的丫鬟婆子还有前面的管事都是谨言慎行,看得出来都是精心调教的。这烟花很是跳脱,大概年纪还小。” “你这小小年纪说话却是老道得很。那烟花比你可小不了一两岁。”沈夫人喝了一口茶,微笑着说道:“怎么今日还有事找我?” “昨日回去,恰好赁好了屋子,但是没有家具。我昨日进院子时,看到您这里刚好还做木器生意,想着问问有没有便宜好用的家具物什可以买的。我和老仆两人,恐怕买这类东西被人诓了。” “你连这木器店都晓得了?”沈夫人侥有兴致地看着安影说到:“昨日应该没机会瞧到账本吧。” 安影见沈夫人并没有面露不虞,而是兴致勃勃地神态,心想应是对赌了,便细细说到:“昨日我进你们店铺前,就在斜对面的绸缎庄里坐了一会,看到几个中年男子,应该是掌柜或者账房,陆续从你们店里出来,其他人不清楚,这木器店掌柜我前几日还见过,高升街那的谭记木器店。那里茶铺子多,不至于走两条街特意来这里吃茶,而且还带着一个包袱,应该是账本子吧。” “没想到你这小丫头心眼这么多。说不定那掌柜来这里买点绸缎什么的,顺带着来这里吃个茶呢。京城卖南货稍好一些绸缎庄可都在坝头街这里。”沈夫人笑着喝着茶汤,并没有急着否认,似乎很是满意。 “您这里大都来的是妇人,这条街这段儿上,不是布店就是脂粉店,来来往往可都是女子,哪怕再往前走走,那些个酱铺、竹器铺也都是女子多。我在斜对面的绸缎庄小坐了一会就听说,这谭记的掌柜每个月都会来您这里喝茶,偶尔的确会买绸缎,可毕竟一家木器店的掌柜还没富裕到每个月买绸子,那也太扎眼了是不?昨晚又听说沈家的一些事情,我想着那也许是您下面的铺子。” “听说沈家的一些事?”沈夫人噙着笑放下茶盏,“哪些沈家的事情让你把这么没关系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我也就是听了那么一耳朵。原先这半条街都是沈家的。那最大的生意就是原先的沈家钱庄,现在改成了恒升钱庄。后来沈家二爷把生意做砸了,就一家铺子一家铺子的卖了。” “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沈夫人说道。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可钱庄生意怎么做大家应该不知道。要那样子把一家做了几十年的老店给弄到了,还是几个月的时间,没有内线是做不成的。”安影静静地说着。 沈夫人一下直起身子,两只碧玉的耳坠子前后晃着,她盯着安影,静静地说到:“你才几岁?你知道钱庄怎么做生意?” “我就是知道啊,至少几十年的老钱庄,经营顺畅,现银肯定充足,几个掌柜辨识印章凭记应该都不会有差池。听说是明州的大掌柜盗用了二爷的印章调动了整个东南府所有分店的现银。这么大的事,各家的分店的掌柜不和东家通个气,就这么把银子运去了?不说远些的地方,钱塘府城到这里也就两日的路程,派个人过来知会一声,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哦,那你怎么知道没知会?说不定二爷都知道呢。”沈夫人放松了下来,刚刚紧绷的身体又斜靠在椅子的一侧,一下一下摸着手腕上的珠子。 “我打听了,我还特意看了衙门的当年沈二爷打官司的记录。按照沈家钱庄定的制度,调度现银一千两以下,大掌柜就可以自己决定。一千两以上三千两以下,则要东家的私章。三千两以上的调度,除了私章以外,还需要东家和其他股东一同的签章条子。 原来的沈家钱庄整个东南府有三十二家。那次的调度现银每家分店都不一样,但是细看了,却是非常熟悉每家分店的情况。明州分店是最大的店,那里出海前都要去钱庄借银子,几千两进出是常有的事情。越州那里经商不兴,以务农居多,所以越州的分店常年进出才几百两银子,而调度越州分店恰恰好就是八百两银子。其他更不用说了,这不是熟悉的人安排不出这样的周全的计划。 那沈二爷的口供里提到没有一家掌柜和他说调度银子的事情。其实但凡中间有一家以上的掌柜和东家说了调度银子的事,这件事就办不成了。可是没有一家店的掌柜去和东家说。每一个掌柜都是按照钱庄的规矩,核对了调度的凭据和东家的私印就把银子送出去了。论流程都按规矩做的,丝毫挑不出毛病。可是做生意这事情,没有只按规矩来的。 所以我觉得这内线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东南府的沈家钱庄。” 第7章 苏州码子 安影说罢,看看沈夫人。心想,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不是沈家大爷就是沈夫人。而从街头巷尾打听来的情况,沈家大爷很孝顺母亲,对弟弟也很宽容,不太会做这样的事情。唯一的主导者应该就是沈夫人了。 “说的有道理。”沈夫人点点头,“你再说说,小丫头你这么东听一耳朵,西听一耳朵的,倒是抽丝剥茧看透不少事情。你父亲一心只做茶,也不会教你这些玩意,你都从哪里学来这本事。”沈夫人斜过身子看着安影道,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势。 安影并不退缩,笑了笑继续说到:“没人教,这几年自己管铺子,还是知道些。有些东西吧,多想想就想通了。” “还知道些什么,都说说吧。” “就像您说的那样,都是东听一耳朵,西听一耳朵,把支离破碎的东西拼起来。有时候可能是对的,有时候却容易陷入管中窥豹的误区,还是要和您这里核对。” 沈夫人点点头,这时候烟花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夫人,甜茶好了。” 安影端起茶碗,瞧见里面放着枣、糖块、枸杞、芝麻一类,很是香甜。 “今儿一早我在这坝头街逛了一遍又一遍。奇怪得很,这街上绸缎铺子、木器店、竹器店还有那北货店里的掌柜记账都喜欢用苏州码子。这种记账的方法不容易学,可是学会了以后的确很方便。” “怎么,你还偷瞧了人家掌柜的账簿?”沈夫人挑起了眉毛。 “您放心,我可没偷摸看人家的账簿,那都是大大方方问的。”安影笑着说道:“按理说京城商铺记账不喜欢用苏州码子,更喜欢老底子的计法,每次都记字,长长一串儿,那账本子一个月的进出就是厚厚一沓。我刚开始倒没注意,但是在绸缎铺子的时候,有个老顾客来问,几个月买的那匹料子多少银钱。不巧的是,那料子早就卖完了,那伙计也不记得价钱了。那掌柜就在手上记着那本里往前翻了翻就查到了。往常这种几个月前的账本,都不得去库里翻找一会。我就在边上,随口问了下,掌柜的说是因为用了苏州码来记得账,所以一册账本子旺季都可以记上三个月,若是淡季那可以记上半年。我就说这苏州码可是不好学,掌柜的说是新东家特地找人教了的。 沈夫人点点头,:“你看得想得都很细。其他店铺你就都问了一下?” “其他店铺我就用刚刚看到的法子,问了几个月前的东西,有时候掌柜能想起来就算了,不强求。” “这苏州码记账虽然这里不多,但是其他地方也是常见,因为这个把几家店铺算到我这里,牵强了一些吧。”沈夫人拿起一柄镂空做成梅花状的银茶匙,挑了碗里的一颗枣儿,慢慢吃着。 “我上次来您这里,看到了你这里账簿都是苏州码。其实我这边已经走了几家茶行,还去了府衙里查了其他的茶行,没有用苏州码的,学这个得花些时间,这是其一。其二,我还问了这几家店铺易手的时间,都是八年前的下半年里。易手了之后,无论是木器、绸缎还有北货,都经营得不错,生意颇好,那北货店还扩了门面。” “这换了东家生意好怎么就也是原因了。你这第一条勉强还说的去。”沈夫人吃了枣儿,吐出了核儿。 “这几家店要做得好很多是进货的路子要好。听那擂茶摊上的老婆婆说,她最早在你们沈家的北货店里买过枸杞,价钱实惠,枸杞的质量好,做茶汤什么的,味儿香。后来慢慢就买不到这样的枸杞。等后来沈家铺子易手了,北货店又有那上好的枸杞。擂茶摊的老板还说,他家里女儿出嫁,还在北货店置办了兔子皮毛的手筒,说是给夫家带去买了三副,才花了一两银子。这枸杞要一样的质量,只有一样的产地。我估摸着,这新东家和原来的沈家进货路子一样。在北地有进货路子,可不是一日两日能做成的,那可是用银子喂出来的路子。除了这北货店,沈家绸缎店也是一样的,新进的料子都是苏州那新出的,中间几年进不到新货,生意一落千丈。换了新东家以后,姑娘置办嫁妆都得去原先的沈家绸缎,也就是现在的福瑞绸缎,听说可以买到苏州最时兴的料子。苏州最大的丝织作坊就是原先和沈家合作的枕霞山庄,二爷接手后,不知怎么的就断了合作。现在看这福瑞绸缎,应该是和枕霞山庄又合作了,才能进到最新的货。” 安影喝了一口茶汤,看着沈夫人说到:“这换了东家生意好的根本原因是用了沈家原来的进货渠道。” 沈夫人微微笑着,点点头说到:“你这小妮子真是有意思。原先觉得你肖母。当年你母亲也是胆大,却又稳重。如今看来,你比你母亲更聪慧。” 安影对于原主的母亲的记忆很是模糊,总感觉在印象的母亲身上有一层朦朦胧胧的纱,看不清楚,有些事情似乎特别的遥远。安影并不接话,只是低头喝茶。 沈夫人见状,心下一叹,想着敏妹妹早去,这丫头毕竟还是孩子,听到母亲难免伤心,便软下了语气,继续说到:“你这些推断都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不过我也不和你隐瞒,也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这些铺子的确都是我买下,也的确用了沈家原来的路子。至于钱庄的事情,呵”沈夫人轻笑一声,“这做钱庄生意的人应该都知道,京城的盛誉还有西北的协隆,大家都心照不宣。我把二爷那里银钱抽光了之后,办了这恒升钱庄,开业的第二日,那协隆的大掌柜就来找我。那时的我还沉不住气,被那大掌柜唬住了。现在回头想想,那大掌柜不过也是试探我。” 安影到:“夫人不容易。我能想得出当年的惊心动魄。这些事情如今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可是殚精竭虑。” 沈夫人低下头,把安影手边托盘里白帕子上的小银匙拿了起来,从茶碗里舀了一颗大红枣递给了安影,笑着说到:“吃个果子。这时间果子泡的入味了,再过一会就软散了,反而就不好吃了。” 安影谢过便就着沈夫人的手吃了枣,吐了核说到:“您可真讲究。我从前都没注意过这果子泡的时间。的确,味儿刚刚好。甜的入味,果肉也不松散。” 沈夫人笑着摇了摇头,“这甜茶家家都有做,怎么最好吃大有讲究。你下次看看烟花怎么吃就知道了。” 这时门口又响起了烟花欢快的声音,一会儿就见她推开门进来,后面还跟着三个丫鬟。 “安家大小姐,你的衣服和首饰都准备好了。你看看喜不喜欢。我瞧着你皮肤白皙,特别挑了这黄鹅纱制的襦裙,内里的对襟衣衫用了这浅银红滚边素色纱。这是福瑞那里最新的货了,这素色纱对着阳光可是有波纹,可好看了。” 安影心下了然,沈夫人为自己准备了酒宴的行头,原本自己也是打算厚着脸皮来找沈夫人借衣服的。也不推辞,站起身来,由烟花在身上比划。 沈夫人拿起另一个托盘上的首饰看了看,说到:“这是你母亲当年做的首饰。这项圈是你母亲特意送我那小女儿宝珠的,可惜宝珠福薄。这珍珠簪子原先是我的陪嫁,后来珠子黄了,你母亲拆了重新又加了碧石进去,做成了这种样式。不是那么贵重,却有十分的巧意。如今你带着正好。” 安影举起那金项圈看了看,分量不重,但制作精细,连两边的活动锁扣都是精心做成了莲花样式,莲花下细细雕了活灵活现的一条小鱼。那珍珠簪子周围一圈都是各色碧石,里头是半嵌的大珍珠,珍珠色白,虽然珠子不多,但是颜色搭配极为精彩。 安影拿起那簪子说到:“这簪子的珍珠是半嵌的,碧石又非常便宜,自然不是贵重的首饰,有这样的巧心,真是非常难得了。” 这边烟花笑着说到:“我就说我估的尺寸准得很。这些衣衫我都给安小姐包好,首饰也装在匣子里。我待会让刘妈妈送到安小姐那里。” 沈夫人点点头,朝刚刚撩开门帘的嫲嫲说到:“柳婆婆,你待会给安家送些家具,再送些日常家用的物什。你昨儿个赁好的宅子,想必这些东西都还没有置办。” 安影赶忙谢过,回身和那柳婆婆细细说那新宅子的位置。沈夫人说到:“那地方我知道,地儿不错,前面是递铺街后面靠着内里河。” 这一折腾,差不多就晌午了。婆子们进来问了用饭的事情,安影本想推辞,又转念一想,已经求人求到这份上了,吃顿饭的事情就不要矫情了,便笑着说到:“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不挑食,都爱吃。” 沈夫人见状,也笑着说到:“中午你随我用的精致些。这人呐,还是得吃好喝好。吃得好了,心情好。” 沈夫人午食的丰盛精致程度远超安影的想象力。脱骨的羊肉被撕成小块,配着各种口味的蘸料。羊肉的汤撇去了油脂,配了一些菘菜萝卜,清爽又鲜香。蕨菜焯水了配上了酱料和芝麻。一手长小河鱼被炸得酥酥脆脆。还有大一些的不知名河鱼拿来和紫苏蒸了,鱼肉又嫩又鲜。 安影连吃了两碗米饭,还有一些意犹未尽,特别是炸小鱼,安影特别喜欢。沈夫人笑弯了眉毛,阻止了旁边的烟花给安影盛第三碗饭,说到:“可不能这么吃,伤了脾胃。烟花去煮点茶汤来,给安姑娘消消食。” 沈夫人吃完一碗饭后,那婆子丫鬟就上来撤了席。安影一边喝着茶,一边和沈夫人说到:“您家的菜式真好吃,其实我在家也喜欢捣鼓这些吃食。不过没您这里这么精致。” 沈夫人正吃着甜瓜,听到安影这番话,笑着说:“我喜欢挣钱,也喜欢花钱。吃的用的都喜欢精细点儿,不然挣这些银钱做什么。我那夫君瞧我这吃穿用度,每每就是摇头叹气。” 安影笑着应了,说道:“我若是有钱,也想着吃的好用得好。我没钱的时候,尽想着怎么吃好。之前我在新市镇,虽说家中还略有资产,可是吃得好还是挺难的。那湖羊肉得一两银子才能买上一条腿,也是偶尔才能买来解解馋。” “是啊,谁不想吃得用的精细些。花自己的钱,活得快活些。你若是喜欢就多来我这里。”沈夫人净了手,“下午我派人去大牢里送点儿东西给我家老爷,你这里要不要一起进去。我都打点好了。” 安影点点头,她终于可以见到爹爹了。 第8章 无奈的安汀桂 下午安影便随着沈家的刘掌柜还有王婆子去了府衙的大牢。刘掌柜在刑部大牢的侧门口和侍卫笑着打着招呼,又朝里头的衙役手里塞了点银子。两个小差役笑嘻嘻走过来,带着安影一行人往里走。 安影看到父亲精神尚好,身体是清瘦了许多,但没什么伤,也还算清爽。她把刘婆子带着一些衣物和吃食拿给了父亲。安汀桂看着安影,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想摸摸安影的脑袋,又想到自己这么久也没有洗漱过,又放下了手。他看了看安影带来的包袱,说到:“茹姐,进来一趟不容易,家里的银钱你还是留着些,将来若是我有个什么闪失,你和弟弟妹妹们还得花销,我在这里还撑得住。” 安影把包袱打开,拿出一些吃食,说到:“爹,我找了鸿盛记茶店的沈家夫人。她正好过来给他家老爷送东西。这里的东西也是沈家夫人准备的。这些东西不禁放,您来吃一些吧。还有一些干净的衣服,你把脏衣服换下来。” 安影打开食盒,里头还有一些熟菜,拿去给了刚才那两个小差役,让他们拿去下酒。等父亲吃的喝的差不多了,她一边收拾一边问道:“爹爹,我这几日在外头走动,湖州被抓的茶行就三家,还有两家是鸿盛记,还有一家是泉祥记,像郑一顺茶店都没事,他们压的饼子都还在店里放着,只说是不能卖与那官家。” 安父很是诧异,说到:“这又有是为何要抓我们几个?那郑经办家的茶叶可是最多的,我还以为做了这新样式的都被抓了。这是怎么回事?” 安影见周围牢房里并没有人,看来几个茶铺老板都是分开关押,便压低了声音说到:“爹爹,我打听的消息,那是你们几个都是做了那小团凤饼的。郑经办家里我都去过了,那压着的饼子好多都是铜钱的,要不就梅花的。我找那鸿盛记沈家夫人说了这事。沈家夫人那里的消息,听说这是那宫里的娘娘用了那凤饼团茶,中毒了。” 安汀桂惊得抓紧了牢门,低声道:“你这消息可靠?” “可靠。”安影点点头,“我读了邸报,把之前的都仔细读了。那林娘娘病了消息出来没多久,上头开始追查那茶饼的事情。我还查了所有浙江被扣押的茶行大部分茶行都做了新模子,如果说模子不对,短斤少两,起码得抓一大片,但是被投牢的三家都是主要做凤饼的。其他家要不做的很少,还没来得及送到转运使那里,就是三家的茶饼做得最多而且都已经交到转运使手上了。” “对,我做好那小凤饼总共是十斤,是湖州最早交茶饼的茶行。当时我还挺高兴的,像郑一顺都没做多少这模子的,他想着赶回去再做一些都来不及。那府尹大人还说这个凤饼比那铜钱的雅致许多,寓意也好,上头肯定欢喜。” “爹爹,我们这三家茶行做那凤饼都是一模一样的吗?有点我一直没搞懂,也不敢随便问别人。若是那茶饼里有毒,不是能找到谁家做的么。我记得家里的茶饼都包着印着店名的剡纸。” 安汀桂低头想了想说道:“这次宫里采办的旨意下来,我记得当时湖州府尹把我们茶行召集起来,就说今年湖州一共要收八百斤,每个茶行都按着去年的上缴的量分摊。我们店小,但是质量好,所以被分摊了十斤,府尹大人说做精细点,我特意选了那小凤的模子。宫里采办的茶饼一律不准用印着店名的剡纸,统一用那素绫做了小囊装着。我把那十斤的小凤团送到湖州的茶场,亲眼瞧着那府衙里的人和江南转运使的人一起清点了数量,我也是签了字才交付的,每一饼都是三人检查后才一饼一囊地装好,再放在藤箱里。一般的箱子有味道,只有那老藤做的箱子无味又结实。藤箱外面再用油纸密封,怕潮气进去了。若是你说的那样,要分辨出谁家的茶饼,得自家的人去看了、喝了才知道,若是外人的确分不出来。” 安影若有所思,点点头说到:“爹,还有一件事,我得问问您。那沈家夫人和娘有什么渊源?她对我真是几番照顾,外界对她评论也是各种各样的。我有些吃不准。” 安汀桂低声说道:“你娘也是嫁来湖州后才认识的沈家夫人。我记得那时你娘那家珠子铺经营得很好,湖州城里好多富贵人家都在你娘这里定首饰,就是一次给湖州府尹夫人送首饰的时候认识的。应该没记错的,府尹夫人的单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拿的。我正好给当时的府尹送了新茶,你娘很有巧心,把那陈茶制成熏香,连着新茶一起送给了府尹那里。府尹夫人很是喜欢,便把你娘唤去了,后来便常常在你娘的铺子里做些首饰。一次送首饰回来,你娘说认识了那湖州沈家的大夫人,沈家可是湖州第一富户,我记得很清楚。这么一来二去的熟悉了,平日里经常会给沈家送些茶饼。因为都是女眷之间的交往,你娘走了以后,我也不方便和沈家联系,就渐渐没了来往。沈夫人倒是好几次差人过来问你们姐弟几个境况,特别是你生病哪会,她也是帮忙找了湖州最好的大夫来家里。若是沈夫人对你很是照顾,应该也是看在你娘的面上。沈夫人为人怎样,我不清楚,但是这些年对你们姐弟总还是有关照,我想也是信得过。这时候,能伸手帮忙的人大概也不多了。” 听到父亲声音里越来越多的担心,安影抓着父亲的手说到:“爹,别担心。一路上很多人帮忙的。你就在这里放宽心,千万别把身体弄坏了,东西不好吃也要吃,尽量吃,好好睡。” “小影儿,你过得怎么样?有些事太难办了,你也别勉强自己。听你讲这些,我也想通了很多。之前总想着是不是要给府尹和转运使打点,可他们啥也不收,我心里总是不安。若是这样,这也不是我们平头百姓可以干预的,听说这次的主审官是苏大人,英明得很,总不会办成糊涂案。” 安影点点头说到:“既没有提审,也没有严刑拷打,只是关押,苏大人估计还在调查。过几日,沈家夫人要带我去沈夫人的大姐夫户部员外郎家的酒宴,我想着再打听一些事。好多事情,我们揣摩许久,可能也就是上头人的一句话。” 第9章 沈立之 从安父这边的牢房出来,安影就看到王婆子挥手,便和王婆子一起走进了边上那间牢房。这牢房明显比刚才自家爹爹那间好上许多,安影四下打量了,这牢房有窗户,不那么潮湿和昏暗,那监牢大部分也是空的,最边上那间有个人正在和刘掌柜说话,大概就是那沈家老爷——沈立之。待安影走近一看,那沈立之看上去比自家爹爹还老,头发都花白了,看那精神气都没有了。明明以沈家的财力,住这好些的牢房,还时不时有人进来送东西,安影心里嘀咕道,自家老爹都没啥照顾,人都比这沈老爷有精神。 “这是谁?”沈立之看到了走过来的王婆子和安影。 “这是安汀桂家的大姑娘,正好一起过来看安家老爷。”王婆子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句,便退到一边。 安影明白了沈夫人的用意,便上前行了礼,低声说到:“沈家老爷,这新模子的事情到这会儿也算是可以瞧明白了,不是缺斤短两的,是那小凤团有问题。我刚从我爹那里过来,弄清楚了转运使那里是怎么装这小凤团的,但是我还是想听听你这里有什么消息。我爹毕竟只交了十斤,数量少。” 沈立之看看那刘掌柜,刘掌柜点点头说到:“夫人和安姑娘说了一些,大部分都是安姑娘自己推断出来的。所以夫人安排了人进来,看看老爷这里有什么线索的。” 沈立之这才压低了生意,缓缓说道:“我们店这几年包下了金山那边的茶山,出的茶叶多,所以被派了一百斤。一百斤里,我让人用上好的料做了二十斤的小凤团,三十斤的大凤团,还有五十斤的铜钱样。我送到了榷茶场,那日刘阳转运使大人和何知州都在,我们三方一起查了茶叶,称了重量,我还在榷茶单子签了字。后来那刘阳转运使叫了一群人进来,用那素囊包那小凤团,我还觉着奢靡,那素囊用的是上好的缭绫,一匹就要几十两银子。”说到这里的沈立之,显得一脸的愤懑,原本就布满褶子的脸更是挤在了一起。 安影接到:“那真是奢靡了,这么贵的缭绫做了茶饼囊袋。我爹刚才只说了是素绫,倒没说是缭绫” “这我不会认错。我做过绸缎的生意,缭绫比素绫更密实,更适合做装茶叶的囊袋。而且谁不知道那林娘娘爱缭绫。为了上头贵人喜好,连带这出茶饼都要用缭绫来装裹。”沈立之继续说到:“我觉着应该就是转运使大人的主张。以何知州那穷酸的家底,凑不出那么多缭绫。” 安影点点说到:“那后来是不是这个茶囊被装进了藤箱里,再裹上油纸?” “是的,茶囊三十个一箱,放进了那藤箱里。那藤箱我掂过,都是大几十年的老藤,韧性和硬度都好。藤箱不防潮,所以外面又裹上了油纸。那油纸我认得,是上窑头街口王老头家出的油纸,全湖州质量最好的油纸。” “这包装的够仔细的。”安影心想着,这描述果然比自己爹细致多了,自家老爹还真看不出这些个门道。 “茶叶不易储,历来上供的茶叶最怕就是路上这段。受潮了,串味了,再好的茶叶都不如山间小民家那喝的便宜货了。所以这运茶叶历来是转运使大人重视的大事情。不过,今年更慎重。去年还没用到缭绫,藤箱这样的物件,都是用箬叶包好,再包一层上好的剡纸,这样运到京城也是完好。”沈立之笑了笑说着,“听说林娘娘最喜那小凤团,林娘娘恩宠正盛,要走林娘娘路子的人都从中州街排到了三里亭。那小凤团应该是那转运使大人讨好林娘娘的法子。那日我瞧着缭绫,就觉着这批小凤团应该都送去了林娘娘的梧桐宫。” “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我刚刚也问了我爹。若者茶饼有毒,抓了三家茶户,可是茶饼是谁家出的,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是让评茶的人尝一下,那就分出来了。如今这押着不审,您觉着是什么缘故。” 沈立之叹了口气:“我刚进来的时候也是这么琢磨,还让想着赶紧安排家里的茶师过来。后来员外郎大人,你也知道,我那姐夫,这才透出一点点口风,宫里的御医和茶师都验过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安影,心想既然已经查验过了茶饼,那必然可以判断是谁家的茶,如今看来并不是如此。 “据说大部分的茶饼里都查出了毒,不分哪家的茶饼。”沈立之叹气道。 “怎么会大部分的茶饼里都有毒?那是不是说明这是后面投毒的?总不至于湖州的茶户都做了有毒的茶饼。”安影低头说道“这不是说明和茶户没有关系吗?” 沈立之继续说着:“我们都是这么想的。但那林娘娘可是圣上的心尖,听说圣上震怒,原本想把我们这些茶户还有湖州府尹都处置了,还是刑部侍郎苏黄哲接下了此案,劝下了圣上,不可盛怒之下滥杀无辜。现在和这个案子相关的人,宫里的茶房、宫女、内侍也都关押着,负责运输的转运使刘进被关在了京城都府牢里。苏大人审完了宫里的相干人便来审我们这些茶户” 安影点点头说到,“投毒的案子时间越长越不容易查。” 沈立之瞧了安影一眼说到:“你这样小丫头懂得不少。的确如此,我本想打听是什么毒,但现在消息都断了。” 安影点头道:“听沈老爷这席话,顿时清明了许多。也想着这几日苏大人快点审清案子,早日还我爹清白。” 沈立之说到:“没想到安汀桂这么老实一人,生出你这样能干的闺女。我以前就听说过你母亲,倒是和我妻子关系颇好。安平老实人倒真的有好福气,之前有媳妇,后面有闺女,都是靠得住的。” 安影听了这番话,顿时觉得心下不喜,但也忍着,平平说着:“哪里,轮能干怎及得上沈夫人。” “呵,那倒是,论能干倒是真没法和我那夫人可比的。”沈立之笑着抬头看向那刘掌柜,:“如今家里可是都好?母亲和二爷可是都安排妥当了?” 刘掌柜恭谨地说到:“二爷和老夫人现在都安排在小河镇的宅子里。从这里调拨了十个人过去服侍,都是以前伺候的老人了,妥当得很。吃穿用度都是府里采买好送过去,和以前一样。” 沈立之这才点点头,说道:“的确妥当。”又顿了顿,问到:“若是在小河镇,那倩娘如今安排在哪里呢?本是想把他们隔开些。” “老爷放心。表姑娘说是要养身体上半年就从小河镇移到了镇子下面的田庄。那地方你知道的,风景好,又离湖近,还有一栋观景楼,表姑娘之前就很喜欢的。” “是,是。倩娘之前对这个庄子赞不绝口,在那养病也正好。那延医用药吃穿可还方便?” “每月都请了安熙堂的坐堂师傅平安脉,那表姑娘主要就是气血不足,养着就行,一月一次换药。其他吃穿用度,也和往常一样,每月都送过去。” 沈立之这才长叹一口气:“这事情也不知道会如何,万一我有个好歹,倩娘孤身一人,也只能靠沈家才能温饱。” 王婆子福了个身,轻声说道:“老爷,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就先走了。您这里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家里小少爷前阵子染了风寒,不过最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沈立之急急问到:“那庆儿怎会染上风寒呢?是下面人没照看好?你去跟夫人说,那不尽心的都赶出府去。可曾叫胡大夫看过?” 王婆子说到:“胡大夫看过了,最近冷热更替,小儿风寒常见。现下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时门口那几个狱卒进来使眼色,刘掌柜赶忙说到:“这就走了,劳烦各位爷了。” 第10章 沈夫人的调教 安影跟着刘掌柜等人出了府衙大牢,王婆子说是领了沈夫人的差事,和安影一道去了递铺街那里新赁下的宅子。 王婆子身形笔直,脚步很稳健,一路和安影随意聊着。没多久就到了递铺街的宅子里,正好看到柳婆子正准备离开。见着安影来了,便上来行了礼,说到:“刚好安家姑娘在,去屋里头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哪里不舒服的,我也好立马调换了。” 安影进了屋子后就暗暗心里感叹,沈夫人手下人调教得能干得体。不大的厅堂里放着一套曲柳木的家具,既不华贵也不廉价,很适宜安家。王婆子说到:“还缺些瓷器摆设,过几日有新货来,到时候让刘掌柜送来。”安影连忙推辞,柳婆子笑着福了个礼说到:“这些都是沈夫人吩咐过的,安姑娘不用推辞。往年安夫人常有来往,您小时候我们还带着您看过沈家老宅里的花灯。” “我都不记得了,那就谢谢沈夫人了。过几日就再上门亲自谢过。”安影朝那柳婆子微微福了身。 待安影进了自己的房间才暗暗感到沈夫人的品位,那就是低调且精致。原本不大的屋子分成里外两间,外头是会客的,都是黄杨木的家具,多宝阁的架子,六只圈椅,条案,还有一只精致的小圆桌,平常在自己屋里吃饭用的。里头那间稍大些,一半是卧室,放了一架黄杨木的床,纹饰都是梅兰竹菊,旁边叠两只大木箱,房间另一半是放了书桌和书架。 安影瞧着那柳婆子连被子帐幔等细软都布置妥当了,又是一番感谢,倒是那柳婆子说到:“我之前没考虑到,你这里只有一个周叔,家中丫鬟也没带来,真是不大方便。我先把芽雨留下服侍你,等下回去禀了夫人看如何安置。” 安影赶紧说到:“我平常里就一个丫鬟,大部分活计都是自己做,暂且也用不上侍女。就不麻烦了沈夫人了。” “安姑娘不用客气。过几日酒宴,您也不能一人去啊。芽雨最是稳重,您放心吧。” 如此这般,安影也只能收下。芽雨抿着嘴笑了笑,朝安影行了个礼,说到:“奴婢芽雨,平日是沈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 待柳婆子王婆子一行人走了以后,安影一个人在屋里整理今日听的事情,她习惯把事情记录下来,这样反复琢磨,有些想不通的事情慢慢变会想通。 天已经全黑了,安影觉着腹中饥肠辘辘,便喊到:“周叔,饿不饿,要不去街上买些吃的。” 周叔应着声过来,“大小姐吃些么?要不给你煮个面?这会上街吃可要好一会,怕你受不住。” “大小姐,周叔,晚饭都准备好了。我都放在厅堂里了。”芽雨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安影这才反应过来,家里还有一个芽雨,便匆匆出了自己屋子。厅堂里的圆桌上放着热情腾腾的饭菜,安影一脸震惊地坐下看着。 “这是糯米珍珠丸子,想着安姑娘是湖州人,这是湖州新市镇那里的特产,所以试试看做了一些。这是鱼圆汤,用了鸡汤打底,不会那么寡淡。做鸡汤的鸡肉,我拆散了,配了三色的酱。蔬菜就是院子里那些菘菜,用秋油清炒了。明日我再买些菜籽,后院子里可以再种上两垄菜。” 安影不敢置信,指着这些菜说到:“芽雨姐姐,你就是用后面那个破厨房做的?这些菜也是你买的?这一会你就能做出这些菜?” 芽雨笑眯眯盛过一饭碗,放到安影面前说到:“那厨房周叔都修缮好了,都能用。菜、米、面还有柴都是柳婆婆让人送来的。鱼圆是沈家后厨斩好的,那个比较花时间。其他的都是这里现做的。” 芽雨做的菜让周叔吃了半锅饭,因为太撑,周叔决定还在后院里整理菜地。安影比较节制,但也吃多了,便在院子打起拳来消食,待一身薄汗回到房里的时候,已经有一桶热水在等着她了。 安影躺在热水里,昏昏欲睡。 这边王婆子、柳婆子及刘掌柜等人回到沈府,正向那沈夫人禀事。 “安姑娘问了老爷茶饼的事情,老爷说的也都是之前员外郎那里透过来的消息,并没有多说什么。” 沈夫人正用好饭,看着一卷邸报,她自小就日日读,好多消息都藏在这几行字的后头。“那安姑娘可是有什么想法?” “这到瞧不出来。但这安家姑娘年纪不大,但很有章法,问的都在点子上。”王婆子回道。 “的确聪明,而且知道轻重。最怕的就是聪明而不知轻重。敏妹妹这女儿的确出彩。”沈夫人略欢喜地点头说道,又想到了什么便放下邸报说到:“老爷那里如何?” 刘掌柜回到:“先是问了员外郎大人那里有没有新的消息出来。我说没有,员外郎的人都被调去管那河道的事,刑狱掌事都是直接向刑部侍郎汇报,什么消息都没漏出来。不过听说了苏大人马上要从宫里出来,他挺高兴。后头安家小姐过来了。” 王婆子又说到:“后头老爷问了老夫人和二爷怎么安置的,我回老爷夫人把他们安置在那小河镇的宅子里。老爷又问了表小姐,我回了,表小姐现下安排在那小河镇边上的庄子里,原先表小姐也最喜那里。吃穿用度什么的都是府里送过去,不曾怠慢。老爷很是满意,夸安排得稳妥。” 沈夫人嗤笑了一下,说到:“他不问,我都快忘记了表小姐这回事了。那王倩如今在那庄子怎样了?” 柳婆子回到:“奴婢在庄子安排了马婆子看着。表小姐和庄子里一干人都同吃同住,大家干活她也得干,三伏的日头也和庄子里的妇人一起插秧,晚间一起纺织。” “这弱柳身子吃得消么?这会都过去一个月了,人没事吧?”沈夫人略诧异地说道。 “没事,表姑娘身体好得很。头几日不习惯,偷跑了几次,那村里多少光棍啊,不是庄子里护卫及时到,她都要做人家娘子了。前几日马婆子过来送土产,说那表姑娘如今习惯得很,那中午放饭,一个让人吃四张饼子,别人都抢不过她。” 沈夫人摆摆手,笑道:“是个人才。老爷其他没问什么?” 刘掌柜看了一眼王婆子。王婆子见状,轻轻跪在地上说到:“奴婢多嘴,和老爷说了,小少爷风寒的事情。” 沈夫人一顿,轻笑了一声,问到:“老爷说了什么?” “老爷很是担心,问有没有请胡大夫。又说是不是下头人照顾不好,若是下头人疏忽就换了服侍的人。” 沈夫人挥了挥手,说到:“庆儿这几日老是找爹爹,你也是好心,我心里有数,但是下不为例。这个月月钱罚了。” 王婆子跪在地上,磕头谢过继续回到:“从衙门出来后,我便送了安家小姐去了递铺街的宅子。安家小姐就带了一个周叔,我瞧着不大方便,就把芽雨留下伺候了。” 沈夫人点点头:“我到忘了这茬事,那小丫头老是一个人跑来跑去,的确不大像样。芽雨就留在那里吧,月钱加个两成。” 第11章 耿直的王婆子 直到天黑透了,王婆子三人才出了沈夫人的院子,那刘掌柜见四下无人才说道:“王翠花,你这又是何必,还搭进去一个月月钱。” “我心里气不过,又难受,一下子就没把这嘴给关上。我这会心里还委屈呢。”王婆子边走边说道:“夫人因为老爷入狱的事情,四处求人也就罢了。家里那一堆生意,哪件不是夫人撑着。老爷半晌都不问一句夫人如何,倒是把那小贱人问得仔仔细细。我就是故意说,让老爷心里有点数。” 柳婆子说到:“我的好姐姐,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下次可不许这样了。这要是真论起来,你这得吃十棍子。老爷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连夫人都看开了。你看那表小姐如今黑丑得和村妇一般。老夫人和二爷那里虽说是供着,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宅子里什么情形。” 三人边走边说,烟花从前面匆匆过来说到:“王婆婆、柳婆婆还有刘掌柜,这会太晚了,大厨里的剩菜都撤干净了。我让李大厨给用今天剩下的鲜鱼鲜虾的边角料做点儿菜。” 刘掌柜挠挠头,笑着说:“行啊,李老头那手艺可是湖州一绝啊,夫人特意从湖州带来京城。今儿个得好好尝尝。” 沈家的厨房很大,是长长一溜的平房,东边的厢房的门帘已经卷起,李大厨正搓着手走出来,朝着他们喊着:“菜都在桌上了,赶紧吃。” 小方桌上放着满满当当的菜碗,边上厨房里的丫鬟端来一盆子说到到:“我先把面片汤盛了,不然时间久了就粘在一起。” 王婆子笑着道:“多谢熙春姑娘了。我们正饿着呢,先来点面片垫吧正正好。对了,今儿把你芽雨姐姐留在安家了。” 面片汤是用鱼汤打底,加了笋、咸菜和鱼片煮的,鱼肉滑嫩,咸菜咸鲜,吃得三人极为痛快,满满一盆子的面片汤下肚,原本饥肠辘辘的三人才缓过劲来,开始吃起了菜,边吃边聊着,那熙春也搬了张椅子和他们坐一起闲扯。 “尝尝这锅虾和鱼滚豆腐,今儿厨房进了好几篓的鱼虾。剩下的种类啥都有,就把虾和鱼一起秋油里过一下,再加上火腿片儿、大蒜子和豆腐一起滚,鲜得很。”熙春一边给几个人夹菜,一边叨叨说着:“这盘子棍子鱼我说油炸了。老李头说棍子鱼肉厚实,炸了味儿不好,就是加了点姜片清蒸,我就调了些梅子酱,蘸着吃。” 柳婆子慢悠悠地吃着:“说到这老李的手艺真是不错。我想起那表小姐,吃着老李头做的那狮子头,嫌弃那狮子头大如拳头,吃相不雅,硬是要改成一口一个的小圆子,把那老李气的要回老家。如今,这乡下的粗饼子都能一口气吃四个。啧啧啧。” “可不是么,当初那娇滴滴地,只吃绿梗米,普通的米要划伤嗓子。老爷还真信这个,为这事还和夫人吵了一架。”王婆子吃了口鱼肉,又喝了那汤,“这汤鲜得很,要是有米饭,泡着汤我就能吃上几碗。” 李大厨拿着一碗饭放在王婆子前说到:“就知道你要吃饭,给你留了一碗。其他人没饭的,吃那面片。” “呦,这么照顾王翠花啊。我们两个就没饭呐。”柳婆子打趣地说道:“不行,不能厚此薄彼,这饭分我一半。” “哎哎哎,谁不知道我爱吃米饭。不吃饭我觉着没吃过。你就吃那面片,你不就喜欢面么。”王婆子笑着一手盖在饭碗上,一手推开柳婆子伸过来的手。 刘掌柜也笑着说:“好了,好了。我们就吃这面片。老李头的手艺真是不错,这面片汤味儿浓又鲜,鱼肉也不散。我上个月喝喜酒,席面上也有这鱼肉做的面片汤,味道和这一比,汤薄,鱼肉也散。” 老李头喝了一口茶,悠悠地说道:“这汤底是用了大黑鱼的鱼骨熬的。今儿中午,夫人要喝鱼汤,我一早就用了三条三斤重的黑鱼身子骨先煎再熬。再把汤汁滤干净了。这鱼汤明儿就坏了,我把剩下的鱼肉片了,浆了在汆熟,面片也是单独滚熟了,再合一起。” “果然讲究。就你这手艺,夫人都夸个不停。那表姑娘还挑三拣四。”刘掌柜说道。 柳婆子笑了一声,说到:“叫声表姑娘真是抬举了。谁不知道老夫人娘家姓姚,这表姑娘还是姚家在苏北的表亲。这到了沈家都是远房亲戚了,哪来的表姑娘。不过是老夫人叫来恶心夫人的。那家里都穷成什么样了,差不多光着身子进门,还充什么大小姐,也就老爷当个宝。” “听说你们今天去牢里看老爷了,老爷问起这表姑娘了?”熙春问道。 “问了。问得可仔细了。用药怎么样啊,吃穿用度怎么样啊?”王婆子冷笑了一声。 “你啊,就是太冲动了。”刘掌柜说到:“当年也是,为啥被老夫人抓到错处送到庄子里。不就是按耐不住么。” “那是老夫人和那小贱人设了扣。”王婆子气的拉高了声音,瞬时又泄了气:“也怪我太沉不住,这么蠢的扣还往里面钻。” “不过这几年你在庄子里也算熬出来了。你放心,那表姑娘在我管的那庄子里,不会有好日子过。”柳婆子给这王婆子舀了鱼汤浇在米饭上。 “那等老爷回来了怎么办?那不是又得和夫人闹。而且那表姑娘出个三长两短的,怕是不好收尾啊。”熙春担忧地说。 “老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兴许三年五载。若是回来了,那也有的是法子。老爷那糊涂劲,你又不是不知道。大牢里我都实话实说呢,半句没有打谎。那表姑娘气血虚,就得多活动,体格才能壮实,这都是回春堂的大夫说的。那庄子也是表格娘最爱的,风景如画,她正好田间活动。吃穿用度比照府里,都送去庄子里了。用不上也都送去了。”王婆子说完扒上一口泡了鱼汤的米饭,满足极了。 柳婆子笑着说到:“熙春,你觉着很荒唐是不是?简直太糊弄了。” 熙春点点头,说到:“这也太糊弄人了,老爷又不傻。” 刘掌柜笑着说:“小丫头,你想想之前王婆婆是为什么被老夫人抓住错处的?” 王婆子一脸菜色看着刘掌柜,刘掌柜笑着摇摇头,气得王婆子猛扒米饭。 “我记得那是三年前冬天,表小姐风寒久久不好。老夫人先是责怪夫人没有请好的大夫,又是怪夫人没有用好的药。夫人这边用的胡大夫,药材都是自家店里抓的,方子都在,老爷都不好说什么。后来,老夫人抓着煎药的小丫头,说是没煎到时辰,故意少了半个时。那小丫头后来招供说是王婆婆指使的。老夫人要把王婆婆打上二十棍子再发卖了。还是夫人找人买下了王婆婆,又送到了江北的庄子里才逃出一劫。” “你觉得这个扣做得巧不?”刘掌柜示意熙春继续。 “太荒唐了。我们都觉着老爷那是昏了头了,那煎药的丫头进府里才半个月,一来就去了表姑娘那里伺候,怎会会听王婆婆的话。再说了煎药都是两个丫鬟看着,也从来没有一个丫鬟自己看整个药炉子的,不合规矩。万一她往药炉子里扔点什么,谁又能知道。” “你看,这道理又浅又明白,老爷不还是信了吗?” 熙春点点头说,“老爷的想法真是奇奇怪怪的。” 刘掌柜说到:“其实表小姐和老夫人做得扣好几桩,柳芜娘遇到的可比这刁钻。” 熙春惊奇道:“柳婆婆也遇到过?我没听说呀。” 柳婆子笑着说到:“我遇到的事儿估计那表姑娘和老夫人没少花脑子和银子。我那时管着府里的四季衣裳采买。表姑娘弱不禁风,整日里说冷,老夫人就查了表姑娘的衣裳,查出来表姑娘的夹袄里絮的丝绵分量都少了,所以不暖和,这才让那表姑娘受了冻。然后就把我拿去审。我把从买丝绵的帐,分到针线房的帐,都拿了出来。整个府上买了几斤的丝绵,分到表姑娘这里是十斤,做衣裳的用了两斤。那两斤用在哪几件衣服上,针线房都有记录。表姑娘的衣裳都是要来两个丫鬟才能领走,领走的档册上记着花色、料子和分量,让那两个丫鬟都签字。” “天,连衣裳都称了分量。”熙春惊道。 “你可不知道,掌管那库房物件的,能记录的都要记录。冬日里的衣裳特别得称重,大毛衣服、皮草,衣服用金丝的,被褥什么的,都得细细记录。” “那老夫人她们就没话可说了吧?” “才不是。老夫人叫人拆了表姑娘姜一件黄缎面的薄夹袄,里头拆开一看都是旧棉絮,分量是对了,但是棉絮是旧的。当时老爷就要叫人把我拖下去。还好夫人在,她把针线房十二个人都唤来,把我们针线房的规矩说了一遍,老夫人脸都绿了。” “啥规矩?我们针线房和其他府上不一样吗?” “不一样呐。一般人家府上针线房里的人,都是一人做一件衣裳。夫人到沈家以后,针线房就改了。那一件衣裳分成了十几道的工序,每个人只做这衣裳的一部分。你看,这夹袄的衣裳面料是张三裁的,袖口和领口的绣花王五做,填絮以及缝合要两个人就是李四和张三一起做,全部完工了我看过没问题才能送去各房。所以要么全部针线房的人一起干了这事,把表姑娘那件夹袄的丝绵换了。老爷自己都想着不可能,一件夹袄的丝绵才三四两,合着不到一两银子,为着一两银子串通针线房十来个人怎么可能。后来,夫人就把所有表姑娘新做的衣裳叫人拆了,只有那一件是旧棉,再让针线上的人看了针脚,那夹袄被拆过缝过。夫人就把表姑娘身边的丫鬟全部绑了送去告官了。” “夫人真是聪明,怎么就能提前想到这点呢。” 刘掌柜打了个饱嗝,说到:“夫人很有经商才能,不光府里的针线房,夫人陪嫁里的那间成衣店,都是这样流程。这样速度就快了,你每日只做一样事,自然又快又好,你又裁衣裳又绣花自然就慢了。那成衣铺子招了二十个女工,这普通的春秋衣衫一个月可以出三百件,秋冬薄袄可以出百来件。一般的成衣铺子连一半的量都做不到。而且这样每件的价格成本就下来了。” “刘掌柜真是三句不离生意经。不过幸好,现在老夫人、二爷还有那表姑娘都搬出去了。不然这府里乌烟瘴气的,日日提心吊胆。对了,刘掌柜,那老夫人和二爷能乖乖呆在小河镇上吗?那日听说在铺子里闹了许久。” “二爷愿意得很啊。那宅子里好吃好喝供着,夫人还给春晖阁一大笔银子,每日都有女妓去服侍。” “啊,还为那二爷花这么多银子,这也太气人了。当年二爷可是把银子都带走了。”熙春气呼呼地说道。 “那有什么办法。老爷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婆子吃饱饭,往后一躺说到:“我们呐,就跟着夫人走。” 第12章 见到大人物 九月初九那日,安影一早穿戴整齐,便随着沈夫人去那员外郎府上。沈夫人穿着烟青色圆领衫配着暗绿的长裙,裙边系着一组白玉环绦,手执一柄花鸟泥金的扇子,风姿绰约,和那一群眼高于顶的官夫人们坐一起,风度也不失半毫。众夫人对沈夫人带来小丫头都很感兴趣,便都来打听,沈夫人一律简单回答,这是家里故交的女儿,其余一概不说。安影则乖巧地跟在沈夫人身后,不多答一句。 宴席开在员外郎府上的林水榭边,待落座没一会后,没多久员外郎夫人便出来了。员外郎夫人是沈夫人的亲姐姐,安影瞧着却是长得半点不像。席间沈夫人便和那员外郎夫人坐一块,两人亲密地聊着天,不一会沈夫人就招手让安影过去。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安家姑娘,为人聪慧,这次茶饼的事情,安家也就这姑娘在奔走,上次来我这里,自己把事情理得清清楚楚,我瞧着我们这也实在没有可以安排的合适的人手。我瞧着小影身份正合适。” 员外郎夫人点点头,拉过安影的手,笑着说:“安家姑娘不用慌,待会随我去见几个人。”员外郎夫人又唤来席间坐着的绿衣女子说到:“阿霞,待会你在席上,我带她们两个去趟听涛阁。” 那女子点点头,又微微福过身子,朝着沈夫人行了个礼,说到:“见过姨母。”便走下席间,与众夫人寒暄起来。 员外郎夫人带着沈夫人和安影二人从水榭后头出去,没多久就到了一小院前,这里古树参天,绿荫浓郁,树荫深处有一小楼若隐若现,颇有古刹之风,安影心里想着,这员外郎府邸外看普通,没想到内里竟有如此风景,倒像是有百年沉淀的大家。 待走进那小楼里,安影才发现这是间藏书楼,一楼整齐列着十余排的书架,整整齐齐搁着各类书籍。三人进了旁边的厢房,里头三名男子正在聊天,听到声音都回过头来。 员外郎夫人福身说到:“夫君,这是安家小姐。” 旁边那名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笑着说到:“这就是安家小姐,苏大人想找个懂茶饼的问问,安家小姐正合适。” 安影一惊,马上福下身去行礼。员外郎夫人笑着说到:“我来介绍一下。这位便是苏大人,这位是郭郎中,今日刚好就过来见见茶行的人。安家小姐年纪虽小,但理事几年,如今安家铺子的事务都是安小姐在打理。” 员外郎戴昶点头说到:“因为现在整个京城的茶行都紧盯着我们,若是随意找来茶行的询问,怕打草惊蛇。特别听闻安小姐进了府衙大牢,也是仔细问了不少茶行的情况。” 安影行礼道:“各位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小女定如实相告。” 几人入座后,郭郎中便问道:“安小姐要不先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听戴员外郎说,这段时日你自己在奔走。原本官府放出风声说是斤两不对,现如今湖州茶行闵地茶行还都是这么想的,一窝蜂地又改回原来的式样。倒是安小姐这么快就摸清了门道。” 安影瞧那郭郎中和戴员外郎年纪差不多,都是四十左右样,戴员外郎白面长须,穿着讲究,而那郭郎中却是黑面端髯,有点凶杀之气,穿着也是普通的布袍,甚至脚上布鞋已有些污渍,这便是寻常人家的老爷都不会如此不讲究。 安影听那郭郎中问,便把事情略整理后缓缓道来。 “每年湖州贡茶收茶的时间都是五月二十日左右开始,一般都要收上五六日。我们茶户都是先紧着贡茶,把上好的茶叶做成贡茶以后,才开始做铺子里自家卖的。今年天气暖和,采茶叶比往年早了三日,开采那日是是五月初二。我们铺子小,人手不多,贡茶都是父亲亲手做的,用了五日。初八那天我父亲和家中老仆一起送茶饼到湖州茶场,由转运使、知州和我父亲三方点交了这批茶饼。按着惯例,由那转运使大人随机抽取一饼,当场食用,以评高低。这评定之语均记录在档,我父亲记得是香高味隽,评为上品,并没有出现中毒的情况。” 安影停了一停,说到:“原本我有些不明白,茶饼出了问题,其实很好查源头,为什么官府先要放出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的风声,又关押了茶行几位老板这么久。直到听沈老爷说,京城里已经查了所有的茶饼都有毒,这才明白过来。但是还觉得奇怪,若是送进宫里的茶饼全部都有毒,那肯定是后面下的,怎么又还是把茶行的人关押。” 郭郎中点头说到:“这消息不假。至于为什么还关押茶行的人,这是苏大人下的令,也是为了稳定人心。这事情太大,当时查出所有的茶饼都有毒时,圣上大怒,这番手段要将整个皇家置于死地。当时圣上是要将所有的涉案之人诛杀,朝里的大臣们也是赞同。苏大人上书道,若是简单杀光所有涉案之人,背后的人就会逍遥法外。圣上这才同意先关押,等彻查之后再定夺。” 安影心头一紧,心道原来父亲差一点就要丧命,可能连自己都难逃厄运,待缓下心绪来才起身行礼说到:“谢苏大人仁心。” 一直沉默的苏大人扶起安影道:“安小姐不必如此。” 安影轻声说到:“若是投毒,又是这么大规模的,进宫以后是不大可能,最有可能便是在在湖州榷茶场到进宫前这段时间里。听我父亲还有沈老爷的描述,今年转运使大人改了茶叶的包装,用了上好的缭绫做了茶囊,再装进了藤箱,用油纸包好箱子送进了京城里。那茶叶包装是最有可能的。所以我就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毒?” 戴员外郎几人听后均频频点头,却不答话。室内一阵寂静,半晌之后,苏大人才说到:“这原本不能外传,如今你都推到这一步了,不说这个毒,什么也推不下去。从宫里查出有毒的茶饼一共是五十斤,全部是那小凤团式样,而且都是湖州这里出的茶饼。虽然前面在闵地也是放出风声,也抓了一些茶户,这是我特意安排的,搅浑了这团水。当时这毒经过刑狱司辨认候确认为满寅,刑狱司便做了这个局。” 沈夫人和员外郎夫人显然刚听到,两人俱是一惊,而安影不知所以。 沈夫人接话问到:“可容民妇问两句?” 苏大人点头道:“沈夫人不必多礼,尽管问即可。” 安影瞧那苏大人不过二十岁,在这些官爷中间显得异常年轻,身姿挺拔,说话不急不缓,有着超出年纪的沉稳,却有种让人放松的亲和力。 “据我所知,满寅这毒极烈,且无解药。但我听闻苏妃娘娘已经渐渐好转,这又有什么缘故?”沈夫人问道。 “这就是其中奇怪的地方。所有的茶饼都下了毒,但是毒下的量极少。也正因为茶饼的毒性低,苏妃吃了一饼之后,才出现了一些症状,不过是咽痛、咳嗽。刚开始御医也没断是中毒,按着伤风的病症开方子。后来病不见好,竟咯起血来,院使才觉着有问题,把娘娘日常的东西都查验了,没查出什么问题。圣上让我们查验的时候,刚开始都也没有查出毒来,后来是刑狱司最有经验的老狱寺把娘娘吃穿用的东西全部反复试验才试出来。” 沈夫人点头道:“这药不易得,又要下满这五十斤,这才每饼的量才这么少。” 郭郎中摸须道:“我们刑狱司都是这个意思。据说这满寅之毒,就如沈夫人刚刚所说性子极烈,但是中毒的症状却是和一般伤风病症一模一样,不过是咳嗽,然后发热,咳血,如此症状要持续一两个月生生将人耗死。这毒制作极为复杂,听闻早已失传。若不是刑狱司老掌狱善毒,将那茶饼细细加热之后散出淡淡杏仁味,这才明白过来。” 沈夫人说到:“若是这样,就像小茹刚刚所讲,那下在包装里最是合理。” 苏大人摇头道:“一开始我们就查了茶饼的缭绫和藤箱,并无下毒。所以都转运使赵剑平在狱中也一直喊冤,并不认罪。”他看向旁边突然陷入沉默的安影说道:“我看安小姐好像想到了什么?” 安影说到:“是想到了一些,就是没太想明白。” 苏大人笑了笑,说到:“说来听听,往常我们也是一起谈谈案情,往往谈着谈着发现一些突破的点。” 安影低头说到:“我一直纳闷,为什么是全部的小凤团。所有人都说为了讨好苏妃娘娘,可苏妃娘娘再受宠,也不能要了所有的小凤团。如果只是让苏妃娘娘中毒,不如把毒下重一些,少下一些茶饼。” 郭郎中摇着头说:“小姑娘,这你就不懂了。犯案之人正是不知道哪些小凤团会送到苏妃宫里,才下了所有的小凤团。若是只下几饼,怎么保证这有毒的茶饼会让苏妃吃呢。” “不对。我总觉得有什么其他原因?”安影摇头道,心里总有个事情,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时间房里陷入了沉寂,员外郎夫人见状,说到:“今日有些晚了,前面的席也散了。若是再待下去,怕是不便。” 苏大人朝安影说道:“没事,你慢慢想。过几日我再来找你。” 第13章 亲切的苏大人 回去的马车上,安影摇着昏沉沉的脑袋说到:“头都想炸了。” 沈夫人笑着说道:“你小小年纪,倒是不惧怕。” “哪里。这事情我总觉着哪里有问题,我想不起来。”安影忍不住用手捶自己脑袋。 沈夫人赶忙拉住她,说到:“哎哎,可别砸脑袋。这可使不得。” 马车很快到了递铺街口,安影昏头昏头脑地进了院子,却看到一男子背手站在院子中,正看着院子水缸里养得几株荷花。 待人转过来,安影才反应过来,迷惑道:“苏大人怎么比我还早到家?这?” 苏黄哲笑着说到:“我从员外郎府后街直接过来,比你和沈夫人坐马车从前门街绕快上许多。” “那苏大人来我这里是为何?”安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刚在那员外郎的府上,我觉着你说的挺对,我当时也是这么想,总觉得有什么原因。”苏黄哲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刑狱司的其他人都和郭郎中的想法一样。” 此时芽雨出来,见着安影行礼道:“安小姐,这位大人说来找你有重要的事情。我便做主留下了。我在后头院子里搭了桌椅,若是不方便可以去后头院子里谈。” 苏黄哲笑着说道:“你家这丫头倒是机灵。”便跟着芽雨穿过厅堂。 “那郭郎中说的有道理。可是有一点,给五十斤茶饼的下毒也是不容易办的事情。哪怕用这些毒下一半的茶饼,是不是苏妃中毒身亡的可能性更高一些?”安影喝了一口芽雨端来的甜茶说到:“我还想再问问那满寅毒的事儿。我看沈夫人她们很紧张,这毒很特别吗?” “这毒很有名。”苏黄哲慢悠悠地说着,喝了一口甜茶,还用那杏叶银匙搅一搅碗底的。 “有名?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我对药材还有些研究,原想着有余钱再开间药材铺和珠子铺,特意看了几年书,还和种德堂的药师学认真学了。”安影有些奇怪,“那是因为这药被下令从药典里删了。”苏黄哲说着:“这毒是永康时期,名医蔡小亭研制。永康三年的时候,废后谢氏用此药,毒杀了三名皇嗣,震惊朝野。昭德帝将此毒方烧毁,任何典籍不得记载。” “原来如此。所以我不知道,而且沈夫人和员外郎夫人突然听闻才会如此惊讶。哎,对了,这毒长什么样?这毒怎么下到那茶里的,还有这毒到底怎么判断出来的,就是淡淡杏仁味?”安影问道。 “这毒怎么下的,也没人知道。当年和这毒相关的人都被杀了,当年参与判案的人员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那老狱司恰好当年谢氏案时提点刑狱司的学生,是他到提点刑狱司的第一个案子,因而还记得当年此毒的症状。我查过卷宗当年那毒是下在几位皇嗣每日要用的牛乳点心里,正是那股杏仁味,让当今圣上躲过一劫。圣上恰好不喜杏仁。”苏黄哲低声道 “可牛乳点心里有杏仁味不奇怪,但是茶饼里有杏仁味就很奇怪。难道茶房的宫女太监什么的不知道茶饼不能有异味?”安影很是奇怪。 苏黄哲手指轻敲脑袋,看了看这小姑娘,说到:“额,看来我没讲清楚。狱寺是将那茶饼放在火上慢慢烤,才溢出那淡淡杏仁味。平日里就是那正常茶香,半丝异味都没有。听那狱寺说,这毒极难发现,烤茶的温度不宜过高过低,太高的话,茶香出来的急猛,很快会把那杏仁味压住。太低的话,根本散不出毒性,更无味道踪迹可寻。” 听到这话,安影陷入了沉思,苏黄哲半晌没听到声音便从那甜茶碗里抬起头来,等着安影接着说,没想到安影只是静静坐着,看着茶碗发呆。 两人在园中静静坐着,天色已黑。芽雨过来问晚饭的事情,安影才回过神来,说到:“看我一直想事情,都走神了。苏大人要不一起用晚饭吧。” 苏黄哲用手敲敲茶碗,微笑着说:“这甜茶做得地道,手艺不错。再试试菜式做得如何?” 待芽雨退下,安影对着苏黄哲说道:“我大概知道怎么下的毒了。” 苏黄哲了然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刚开始想若是只是把毒撒到茶饼上,怎么才能做到平日无味,烘烤才有味呢?我脑子里总想着这毒是无色无味,然后加热了以后散发出味道。可是怎么在做茶饼上下毒呢?若毒是水状的,那茶饼必然受潮,那贡茶一点儿受潮都会被舍弃。若是粉状的,那茶饼沾染了异物,也是好分辨。后来你说到烘烤才出现这杏仁味,我想到只有在茶叶入模焙烤的时候,加入这毒就完全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入模焙烤?”苏黄哲恍然说到:“有道理,在这时候下毒,只要分量掌握得精确,你前面提到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之前没往做茶的时候想,是因为考虑想着这涉及的茶户这么多,统一下毒难度过大。” “其实不需要茶户来下毒。”安影抬头说道。 “哦?你刚才默不吭声,是因为想到有可能是你父亲下的毒?如今想到怎么解开这难题了?”苏黄哲端起新上的茶汤,轻轻抿上一口,茶汤的烟气中,俊秀的脸却是一脸的严肃。 安影摇摇头道:“茶户之间要统一下毒这一点就很难说通。但是有一点却可以使茶户统一。” “模子。”苏黄哲猛然反应过来。 “对。就是模子。若是毒在模子里,所有的问题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什么所有的小凤团都有毒,若是讨好苏妃,大凤团下毒也可以。为什么五十斤的茶饼都有毒,涉及的茶户有三家,若是参与制茶的人更是几百人,如何统一这些人来下毒?为什么毒的量这么轻,为什么茶饼平日无味烘烤之后却能散毒,正是因为这样的下毒方式。” 想到这里,安影急忙喊道,“周叔,周叔!” 周叔慌慌张张从厨房跑出来,道:“大小姐,出啥事了。” “周叔,那小凤团的模子在哪里?” 周叔纳闷到:“就在我们后头柴房里放着,我一直带在身上。” “你们那模子从哪里来的?”苏黄哲问道。 “模子是闵地来的。哦,对了,我想起来了。老爷那日回来,带回了一包袱模子,说是茶行经办郑平,郑老爷那里拿来的。” 苏黄哲起身向院外走去,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些官府的人,安影急忙跟着苏黄哲一起走。苏黄哲边走边和一边的小易道:“小易,给她一匹马,让她跟着。你带一队人把郑平押到刑部大牢,跟陈东说带人去京城府衙。” 第14章 审讯郑平 待到刑部大牢的时候,酉时已过,苏黄哲、戴昶还有郭郎中坐在大牢一侧审讯暗室里,下头跪着的正是被押来郑平。问话的则是郭郎中。 “郑平,我问你,那做茶饼的模子从哪里得来?” 郑平正在那五丈楼里吃着席面,喝着那新上的桂花酒,搂着翠花楼的初颜姑娘,突然被一群官府的人押到这大牢,一身上好的湖蓝色绸袍子全是褶子,特别是在初颜姑娘面前丢了脸面,心里有股火蹭蹭往上窜。不过到底也是商行多年的经办,郑平跪得笔直,冷冷地说到:“这位是哪里的官爷?恕我眼拙。” “那我你总认识吧?”戴昶说到:“问什么就老老实实回答。” “呦,戴大人,我哪能不认识您。只是这是怎么回事,我都摸不着头脑,我都不知道我要答什么?” “问你这茶饼模子从何来?”戴昶耐着性子问道。 “呵,戴大人还不知道吧。上次转运使大人可是把我们几个都叫去问过话了,尹副转运使可是说了,不许我们把这些和茶饼案相关的事情往外乱说,什么事情都要经他的手才行。这是大案子,我们这些个证人可不能乱说话,您说还是吧?”边说边还瞟了一眼坐在边上一直没有出声的苏黄哲。 “你这刁民,是不是要打上几板子才肯说。”戴昶听出那郑平挑衅之意,怒从心起。 郑平五丈楼里被拖出来的时候,便让身边的小厮去尹副转运使那里通消息。他从湖州过来,早就打听清楚,尹副转运使向来和刑部不和,贡茶案原本就该让转运使负责。他心想若是再拖上一拖,那尹副转运使必然会阻止戴昶查案,所以前面便有些不以为然,而此刻骤然听到打板子子,顿时心下觉着不妙,便不由心虚地望向门口。 “不用看了。尹副转运使这会来不了。”苏黄哲靠在椅子里,一手点了点桌子道:“不过明日你倒是可以见他。” 郑平一愣,不知道何意,便又听那苏黄哲说到:“今夜尹副转运使在右侍郎陈大人那里,估计明日便能问清楚,你若是要见见也是可以。” “陈东,陈大人?”郑平大脑慢慢反应过来,颤悠悠地问道。 “那当然了。小易,你问问陈大人那里问好了没有,我们这里的郑老爷非要见见尹副转运使才肯回话。” “不不不,我说,我刚刚喝点酒,脑子糊涂了。大人问就是了。”郑平吓得面色青白,那陈东可是出了名的阎王,又是圣上心腹,这下撞到枪口上了,通常左右侍郎可不会同做一件案子,看来这贡茶案子非同小可。 “怎么?你还要我把这问题重复一遍,你这酒喝得不少啊?”戴昶眉毛,略略嘲讽地说,心里却想如今商户地位日涨,在官员面前都都如此无礼,真当世风日下。 “不用,不用。我说,那模子的事情是我从闵地星村镇买来的。”郑平抹了一把汗接着说,“你瞧我这嘴,都说不利索。” 戴昶朝郭郎中使了个眼色后,郭郎中就接过了这审讯的话头,“买了多少?你给那三户人家的模子都是你从闵地买的?” “各色模子一共是四种,小凤团、大凤团、铜钱和梅花。这东西价格不便宜,那小凤团样式的特别精细,十块模子要价二两银子,其他不怎么精细的就要一两银子。所以我买的不多,我想着这玩意儿请个木匠再照那样子做几个就成。” “那你为什么没用那小凤团模子,倒是让那沈立之几人用上了。这么贵的模子,又是你自己从闵地带来的。你这么好心?”郭郎中问道。 “我倒是也想啊。我原本就打算自己用的,后头又让木匠重新仿制了一些,其他的特别好做,只有那小凤团做不成,试了几次,印出来的茶饼面上的图案都花了,实在不好雕。后来知州大人召开了茶行大会,知州大人晓得我新得了模子,因为头几日我试做了几个都送给了知州大人,所以知州大人让我把新到的模子和后面新做的模子拿出来给登记过的茶户一起用,毕竟这贡茶代表的是湖州的脸面,我又是湖州茶行的经办,这点度量得有。” “你还真有度量。呵呵。”戴昶冷笑了几声,明显并不信那郑平的一番说辞。 “大人你听我说完呐。我原本就没打算把那小凤团的模子拿来,所以让人特意收起来,就把其他三样,还有让木匠后头做的模子拿来让茶户们挑。谁知道那天我那掌柜出了差池,把小凤团那三十个模子也混到里面了。沈立之他们挑走了我才发现,总不能再找人要回来吧。”郑平哀叹到,“再说这些个事我都和尹副转运使说过了,小凤团分量是轻了一些,可是做工精细,官家也不能太吹毛求疵是吧,这让我们商户怎么活。” “把那掌柜唤来。”苏黄哲轻声道,又回头问那小易:“模子都可拿到了。” 小易回复到:“沈家和褚家的模子都已拿到。我还把泉祥记的大掌柜还有几个制茶师傅都带回来了。” “你让王狱寺验一验这两个模子。再把那掌柜提来审一审。” 没多久,那郑平的掌柜就被捉来。那掌柜姓牛,看着倒颇有一番书生气,跪在堂下也没有吓成一摊泥。 郭郎中问道:“牛掌柜,茶行大会那日你家老爷可是安排了你发放茶饼模子?” “是的。那茶饼模子一直都是我在管,也是我和老爷从闵地买来的。” “哦,你也去了闵地?那先说说买模子的事情。”郭郎中说道。 “我们每年都要去闵地一趟,都是去那武夷山下的星村镇。模子是在镇子上那家王记木店里买的。闵地那里的茶饼一直都是全启最好的,我们去买一些上好的茶饼、茶碗,拿到湖州来卖,也会特意看看那里怎么做茶。这几年闵地流行把茶做好了最后用特别的模子压,这样出来的茶饼样子好看,我们也跟着学样,图个新鲜。” “你们买来后用过那模子做过茶,而且送给过知州?” “是是是。我回到湖州第二日,老爷就让我们做着试试看。因为那模子价高,我们买的不多,想让木匠再做一些用,我们自己先用着试试。” “可做了小凤团?” “做了,做了。我记得做成了四个,各种模子一样。小凤团的纹路特别精细,当时做好了就送给了知州大人赏鉴。知州大人也夸那小凤图的样子精细,一饼才巴掌大,却有那么清晰的纹路。” “知州可曾吃了那茶饼?”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我就是把那茶饼装在匣子里,是我家老爷送去的。” “那再说说那日茶行大会的事情。” 牛掌柜擦了擦头上的汗,继续说到:“茶行大会前日,老爷就和我说把所有的模子理一理,那日要给各茶户们用,说是知州大人安排的。然后老爷特别说了,小凤团的模子就不要拿去了,因为后头木匠做那小凤团都做不好,茶饼压出来的纹路都花了,只能用那闽地来的,这个得留着自家用。我记得那小凤团模子一共买了三十个,我都十个一捆放在茶铺的作坊里,特意分开了。谁知那日一早,我让人运了装模子的三口箱子去,其中一个箱子打开来结果面上就放了那三十个小凤团,我当时都愣住了,心想这下子闯祸了,我家老爷脸色都不好了。后来那沈家老爷先挑了小凤团拿了十块,后来再是安家老爷拿了十块,最后是泉祥记的褚老板挑了十块。我们店里一块都没有剩下。” 待到审完泉祥记的掌柜时,天已大亮。 三人到厢房休息时,安影已让芽雨做好了馄饨和麦饼。 “安小姐怎么看?”苏黄哲先问了一句,郭郎中和戴昶急急吃了起来,一宿的审人,确实又饿又累。 安影被安排在暗室的后侧,一直听完了泉祥记掌柜的审讯才被带去厢房,便让后面急急赶来府衙的芽雨借用了后厨做了一些填肚子的吃食。 安影按按脑门说到:“知州大人那里的小凤团因为太过精致,知州大人没舍得喝。验过之后,一点儿毒性都没有。两块模子反复验过,的确就是毒的源头。如今看来那模子是在郑老爷这里被下了毒。但是郑老爷为什么下毒?真是半点理由都没有。作案还得有动机啊。” “作案还得有动机?这句话不错”苏黄哲点头道,“安小姐年纪不大,头脑很好使。” “大人谬赞了。如今这案情明朗,您看不知道我父亲还要再狱中待多久?”安影小心翼翼地把馄饨推到苏黄哲面前,还贴心地夹了一块麦饼。 郭郎中已经吃完了整碗的馄饨,长嘘一口气,开始就着馄饨汤吃起来麦饼来,听到此言边说到:“安家姑娘孝心可嘉,不过这得结案了才能放人。如今才审完,至于案子还有什么内情,还需细细推敲,急不得。不过你父亲如今看来,也是被无辜殃及,再忍耐几日罢。” 苏黄哲吃起东西很是优雅,速度倒也不慢,吃完馄饨后就不再吃了,把麦饼推给了郭郎中,净了手后说到:“我让人把郑平的铺子和茶坊都封了,待会我们去那里瞧一瞧。” “不是该把郑平再审一审吗?这毒从他那里出来,他必定知道些什么。”戴昶说道。 “这郑平身家清白,世代做茶,再审也不会有太大的突破。但是他那掌柜说的,模子弄混的事情,我倒是觉得蹊跷。” 安影说到:“我去过郑平家的茶店,我还见过郑平的娘子,那日我瞧着他娘子也喝着一块小凤团。我还觉着奇怪,为什么他家也做了小凤团却没有上贡。” 苏黄哲瞧了一眼,便朝着安影说到:“你去换身衣裳,跟我一起去趟郑一顺茶铺。”又对郭郎中和戴昶说到:“明达兄、应劭兄,这府衙里的事务你们先盯着,陈东已经接手了湖州军防,那赵副转运使估计马上就来,郑平等人务必看好了。” 戴昶和郭郎中起身应下,苏黄哲带着安影去了高升街。 第15章 敏锐 郑一顺茶铺已经被封了,苏黄哲和安影从后门进了院子。安影找到了当时看到了那批做好的铜钱茶饼,指着说到:“当时我来找郑老爷打听消息,他愁这批铜钱茶饼要砸在手里。这些贡茶不能私卖,要等案子结了才能处理,所以就生生压在他店里。” 苏黄哲点点头道:“我查过卷宗,这郑平的确做的全是铜钱状的贡茶。他头批试做的茶饼也全送给了知州大人,按理他手上不该有小凤团,你却说那日瞧见他娘子喝了小凤团,这也是处疑点。他那娘子听说已经回了娘家,我已经让人去她娘家捉人。” 安影心道,苏大人果真滴水不漏,原本还想提上一嘴,人家都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 两人上了茶铺二楼,雅室还是原来的样子,屋子一侧有一间备茶室,上次安影来时便注意看到了。备茶室不大,放了一张条桌,桌上放着碾子、筛茶的细罗之类的茶器,另一边是一架做工考究的黑漆嵌螺钿的茶柜,拉开一屉,里面则是放着茶饼和碾好的茶粉。安影一屉一屉拉开,终于在一角里发现了半饼小凤团。 小易也上楼来报说到:“大公子,这店铺里外都搜过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那日郑平被捉后,立马就封了铺子,我排了十个兄弟在这铺子守着,没人有机会拿走什么东西。不过我审了铺子里的帮工,那日牛掌柜放模子,他们也都瞧见了,的确把那小凤团的模子单独包了来,特意放在了架子里,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在箱子里,他们也很纳闷。应该是有人背着掌柜偷偷把模子放进去。属下把铺子里的帮工、杂役、丫鬟、仆妇等二十余人等分开录了口供。” “嗯,那郑平娘子可带回来了?”苏黄哲拿起那半饼小凤团看了看,又环顾了一下这铺子。 小易回到:“郑平娘子罗氏已经带到府衙大牢。其娘家六口人都被控制在家中,随时可以召唤。” 安影心道,这苏大人的手下确实厉害得很,这没交代的事情都办得妥妥的,看来是一支业务水平很高的队伍。 苏黄哲打开二楼雅室的窗户,问到:“你打听过这罗氏平日里都在雅室里?” “正是”。安影和小易同时应到,两人不由互相看了一眼,安影不由退了半步,讪笑着说:“小易哥,你说。” 小易咧嘴一笑,说到:“那郑平开的这间茶铺平日里都是罗氏打理。郑平自己主要管做茶,像贡茶、北方商户收购大批的茶饼都是郑平打理。平日里罗氏就在这雅间里待着。晚间郑平回来在铺子里吃完晚饭,两人才一起回郑家宅邸。那宅子就在街后头,出了门就是。” 几人又步行至郑家宅邸里。宅子不小,前后三进,两侧厢房。小易在前头带路,一边说道:“郑平和这个娘子是八年前成亲的,听闻郑平非常宠爱这位罗娘子。” 苏黄哲道:“这郑老爷年纪也近四十了吧,和这罗娘子是八年前成亲的话,前头应该还有个娘子吧?” 小易道:“前头的确有个娘子,八年前病逝了,才娶了罗娘子。前头娘子留下个姑娘名叫郑英。听下人交代郑英与罗娘子不和,就连嫁人也是从舅家发嫁的,听说也是做茶的人家,但是没法和郑家比,住在城北那片便宜的地方。” “啧啧啧”小易边说摇着头说到:“这男人娶了新妇,就把前人的子女如此对待。” 郑平家中摆设不错,苏黄哲在郑平的书房里转了一圈,问到:“这书房可搜出什么东西?” “回大人,这书房里外搜了几遍,都是些铺子里的账册、来往的信件,若说有什么重要的,有郑平给转运使、何知州、府尹送礼的清单,但是我看了价值不算高,只能说是商户的孝敬。” “那郑平也算是个正经商人,坐上了湖州茶行经办的位置,不打点上头是不可能的。” 安影拿起了博古架上一只水晶山形笔架细细端详起来,苏黄哲回头看到说到:“安小姐可是觉得有什么问题?” 安影道:“郑老爷正如苏大人所说,是个地道的商人,这水晶笔架似乎和他身份很不搭。怎么说呢?似乎和这里的布置格格不入。” “怎么会呢?这郑老爷也算是个有钱人,买只水晶笔架装装门面也是很正常。你看这还有个玫瑰红哥窑瓶子,那边的香炉七件也是雅致得很。”小易说着,心想这到底是乡下的小姑娘,不大懂这赏玩的物件。 苏黄哲点头说道:“你观察得很仔细。” 小易嘿嘿笑着,挠着头说到:“哪里,哪里,多年办案的经验而已。” 苏黄哲拍了拍小易肩膀,说到:“我说的是安姑娘。”又说到:“安姑娘觉着有什么问题的一并说来。” 瞧着脸色通红的小易,安影笑了笑说到:“小易大哥其实说的没错,富裕的商户总会买些雅致的物件装点门面。这哥窑瓶子、香炉七事都是商户们喜欢买的,一是喜庆,二是一眼看出价格不菲。这水晶笔架精巧雅致,通常是主人自己把玩,并不适合用来装点门面,而且价格极为高昂。像郑平这样的商户,不会买这样昂贵的摆件只用来自己赏玩,这价格可以买上十来个上等的哥窑或者官窑口那出的瓶子,放在书房或者客厅里,进进出出的客人都可以看见。” 小易这才恍然大悟,点头道:“安姑娘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是我想浅了,我这就去查一查这水晶笔架的来历。” 郑平的书房看过后,又去了罗氏的闺房。小易边走边说到:“这罗氏的闺房都是好东西,我怕人浑水摸鱼顺点东西,特意多安排了人在这看守。” “这罗氏娘家如何?”苏黄哲问道。 “这罗氏娘家是湖州城外一家富农,有良田百亩和一家豆腐铺子,不过和这郑家相比可是差远了。但是这罗氏长得貌美,能嫁个郑老爷这样也是常见的。”小易回道。 安影正在看梳妆台上罗氏的妆奁,边看边说到:“这罗氏我之前打过交道,为人很是精明。若是罗氏娘家只是一般富户,那罗氏这屋子里的物件应该都是嫁过来郑平花钱置办的,看得出来没少花钱。这雕花的架子床就不说了,连这幔帐都是苏州那里出的新料子制的,一顶帐幔都要大几十两银子。这妆奁盒子里头不少贵重的首饰,看来罗氏走得非常匆忙,连最易携带妆奁都未带走。” “这么一说,这罗氏倒是有些奇怪。郑平昨日晚间在五丈楼被我们捉来,我们没把这消息传出去,当时让刑部的兄弟都穿着常服,把人从席间带出来。这罗氏没道理知道这郑平被抓的事情。原本我倒也没有多想,今儿一早带人来郑家府邸的时候听郑家下人说,大娘子天蒙蒙亮就带着贴身婆子回娘家了,听说是娘家母亲病了。我立刻派人去了罗氏娘家把人给带了回来。对了,二毛,是你带人去的罗家吧。”小易边说边朝门口一侍卫说道。 那二毛的侍卫进来行礼,再回话到:“属下寅时就过来守郑家宅邸,当时我就按照册子点人,点完了才知道郑家大娘子居然在我们进来之前就走了。留下的那个大丫鬟说是娘子回城外娘家了,我立刻带了三个兄弟快马出城,我们到郑家的时候已经快到卯时了,那罗娘子应该是刚到,行李包袱都没从马车上卸下来。我们立刻就把人带回府衙大牢了。” “她还带了包袱?她的东西都收上来了吗?能不能让我瞧一瞧?”安影道。 不一会儿,那罗氏的东西便摊在桌子上,小易说到:“那罗氏身上的衣物都被拆干净了,全在这里。” 安影和苏黄哲仔细瞧着,两人相视一眼,苏黄哲说到:“小易,你把那下人的口供都拿来,我们就在这看。让人就在边上候着,我等下问话。” 第16章 合拍的两人 待看完口供,已过午时。安影觉得腹中空空,又不好意思打断还在四处查看的苏大人,只得默默忍着,心里盘算着等下出门就在街角买个胡饼,那家店的胡饼做得松软,用足了芝麻和葱芜,特别是那咸香的滋味,安影没忍住,咕咚咽了下口水。 苏黄哲闻声一笑,这下安影觉着着实有些难为情,就说到:“苏大人见笑了,我是真的饿了。” 小易见状,说道:“属下刚刚让人买了些吃食,一会就送来。” 好巧不巧,小易拿进来的吃食就是街口那家的胡饼。安影顿时来精神,“这是街口那家的胡饼吗?小易大哥真会买,这家的胡饼可好吃了。面皮做得松软,特别是他们的葱芜用得巧,满口有葱香。” 苏黄哲笑着拿起一个饼来咬了一口,“安小姐对吃食颇上心啊。早上那馄饨我吃着不错,馅儿调的好。我吃着有猪肉、虾肉、还有点儿葱碎。” 见苏大人已经吃了起来,安影便毫不客地啃起了胡饼,一口下去,实在太满足了,可惜少点儿喝的,安影心想,但不敢提要求,后头就小口小口地吃着,因为怕噎着。 倒是小易,又拿来两碗汤水,放在桌上说着:“属下还买了汤水,就这饼子吃,不然噎得慌。” 安影大大喝上一口,这下长嘘一口气说到:“这是转角王婆子香汤摊子上的丁香汤吧。好喝是好喝,就是丁香味儿夺了这饼子的葱香不大好。” 小易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安影立马觉着不对,自己不知怎么在这苏大人面前放松得很,不由自主地就随便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立刻笑着想把话给圆回来:“小易大哥,瞧我乱说。多谢您这跑去买的吃食。” “你别紧张。”苏大人喝着汤水,说到:“小易那样子是因为,前几日他买了差不多的东西,我说了差不多的话。” 小易立刻点头说到:“安姑娘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那日路上,我也买了差不多的胡饼和丁香汤水,苏大人就和你说了一样的话。” 安影这才放松下来,笑着说着:“看来苏大人和我一样口味。” “你说说吧,小易你也听听。”苏黄哲斯条慢理地吃完喝完,靠在椅子里。 安影立刻起身正要行礼准备回话,就听到头顶传来苏大人那慢悠悠的声音:“你这小丫头不用这么拘谨,刚刚饿肚子的时候就很放松,这会又来这恭谨样了。” 安影完全不知如何应对,举在半空中的手也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小易推来一张椅子,说到:“安小姐,你坐着说就行。我们大人随和,不用那么多礼数。” 安影只得坐在椅子里,说着:“刚刚我们瞧了罗氏的妆奁,里头的贵重首饰都在,又听闻小易大哥说罗氏收拾了包袱回了娘家,我就觉着奇怪。像郑老爷家这样的商户,大娘子能带走的值钱东西不就现银、银票和首饰这几样,可是我看了罗氏包袱里的东西,除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外,其余都是零零碎碎的不值钱玩意。你说若是真是母亲生病,好歹也带些贵重药材,这都是些啥?胭脂、梳篦、镜子,还有一套衣衫,衣衫质地一般,就是这款式好像是未嫁的姑娘家的,倒不像罗氏这样的已婚妇人穿的。最奇怪的是,还有一些首饰,这首饰都是些不值钱的,什么小珠子、银簪子之类,她卧室里那妆奁里那黄金嵌红宝石的开口镯子一只都比这一包袱的东西贵。你说她真不知消息只是回娘家看母亲也不该带着些。” 小易深以为然,说到:“我就觉着不对劲,这妇人究竟耍什么花招?二毛说这妇人一口咬定是去看娘家母亲,半分不知郑平的事。听闻郑平的事后,还哭得晕了过去。” “那她这些东西到底是干什么?她到底瞒了什么?” 安影拿起那一叠口供说到:“我开始也是不知所以,但是要结合口供来看。” 小易挠挠头道:“我知道口供很重要,苏大人办案也重视这个,所以我把口供都仔细录了。可是这都是鸡零狗碎的东西,别说看一遍,我听都听睡着了。这么厚的口供簿子,安小姐都看完了?” 安影翻开一册厚厚的口供簿子,边翻边说:“我从小看东西就快,家里账本什么的我看习惯了。” “五月初一那日,也就是茶行大会前一日。牛掌柜在作坊的仓库里装的模子,干完活大概是戌时一刻,和平常一样,牛掌柜把门窗上了锁便回了家里。第二日一早开的锁,没啥特别事情,就把箱子装到了马车上。你看这牛掌柜家娘子、还有店里的帮工的口供的印证了这一点。” 小易说到:“那也可能是牛掌柜自己就装错了,故意这么说。” 安影点头道:“这是一种可能,我们推案子的时候,就把各种可能都列出来,那么在比较可能中的不可能。我前面也说过,作案要有动机。其一无论是牛掌柜还是郑老爷,都是家中几代以业茶为生,有没有动机值得他们舍下家业家人去做这事,如果是打击其他茶户,这样的手段更不像是商业竞争而是官场的斗争。其二从便捷的角度来讲,牛掌柜和郑老爷都是从闵地买回模子的人,可以直接在模子里下毒,犯不上来一出拿出来又放回去的戏码,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所以牛掌柜和郑老爷在这件事上没有撒谎的必要。” “小易,那你现在想想,这问题的关键在哪里?”苏黄哲问到 小易犯愁得挠头,“安小姐才开了头,下面都没说,我怎么知道?” “你想如果没有何知州下令茶行大会用新模子这件事情,这毒模子就不能顺利地进入茶户那里。这件事情上,何知州肯定是关键人之一。”安影看着苏黄哲说到:“所以苏大人一开始就把何知州重点看管起来。” 苏黄哲点点头道:“我在接到案子那刻就让人到湖州把何知州先看管起来。” 第17章 看口供的本事 “再说回这口供上来。其实那么多人乱糟糟的口供,把他们理清楚了就知道那日晚间最后在铺子里的人就是厨娘、小厮二柱子、牛掌柜、罗娘子、罗娘子的大丫头银红。郑家大部分人在牛掌柜整理模子前都回了郑家宅子里,连郑平自己都是回了宅子里。那名叫柱子的小厮说:‘平常铺子里的人酉时吃完了晚饭都回家去,我是看铺子的,所以都是睡在铺子里头。我是戌时干完了前面的铺子的活就去后厨吃点东西,我路过仓库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牛掌柜就在里头。我还问掌柜要不要搭把手,牛掌柜说不用,他都弄好了,再检查一下就好了。平日我都是找厨房些剩下的馒头和菜。那日厨娘还在厨房里,灶头里的火都没熄掉,她还在灶上忙活。第二日不是有茶行大会么,往常都要请茶行们在我们铺子里吃个席面,谁叫我们老爷是茶行的经办呢。厨娘就给我下了碗面,还给我加了块大肉。我吃饱了,就去后头厢房里歇息了,我那厢房就在仓库的斜对面,谁往那里走我都能瞧见。中间就走过了厨娘和银红。厨娘平日没那么晚下过厨,熄了灶头火出来天黑得不行,没一点亮光啥也看不见,愣是把我叫起来给她找灯笼,说她手里的火折子撑不了多久,我没找着铺子里的灯笼,就把我房里那个油灯借给她了。那银红更晚些,听到有人的声音就喊了一声谁啊,那银红就说是我,我给大娘子找些吃的,我就没管她。’ 厨娘的口供里说到:‘我从厨房可以看到仓库,牛掌柜戌时出来后就回家了。他不是郑家下人,自己有屋子。每次都从厨房这边走到后门,那天掌柜走到厨房才想起来没拿灯笼,还在厨房借灯笼点上才走的。时间也不会错,厨房有漏刻,我得瞧着时间上菜,绝对错不了。 那天活特别多,往常我们酉时就忙完了,那日一直忙到戌时三刻,好多炖的菜、煮的菜都得提前弄好,不然可来不及。一直到我干完了活,熄掉了灶头里的火,确认火烛灭了,我再回房里睡觉。出厨房到时候伸手不见五指,又折回去拿了火折子,摸了半天才找到厨子里那个折子,厨房就一个灯笼还被掌柜拿走了,还是二柱子把他房里的油灯借我,我才回的房。我走的时候大娘子二楼雅座房间的灯亮着,我还特意问了银红姑娘要不要做些吃的给娘子,银红说这会娘子吃不下,我说那我就息了灶,回屋睡觉了。’ 再看看罗氏贴身大丫头的口供:‘戌时三刻的辰光,大娘子还没有歇下,因为第二日茶行大会很多活计要操持,所以弄得特别晚,大娘子说要吃夜点心,我就端了刚点好的茶汤去厨房,娘子晚间喜欢用一些清爽的茶泡饭。去厨房的路上经过仓库,我看了仓库的门是关上的,也没有动静。后来我看到厨房灶里火熄了,就拿了些做好的干点心回去,娘子就着茶水吃了些。一直到亥时一刻的时候,娘子才做完事,我们就回了宅子里歇下。” 再看看罗娘子的口供,这罗娘子说,‘第二日的茶行大会,要准备不少东西。吃完晚饭,相公就回家里书房整理文案,因为每年茶户大会结束以后茶户们都要聚在一起吃一顿饭,我得准备这顿饭食,这关系相公脸面,所以一直忙到戌时。后头有些饿了,刚好点了一盏茶,就叫银红去厨房做些个茶泡饭来垫垫。银红回来说灶头火熄了,她给我拿了点干点心,我吃了几口觉着累,就和银红回了宅子里。回去的时候,老爷还在书房里忙,我太累了,洗漱了以后就睡了。’ 牛掌柜的口供想必你们看过很多次了,安影说到:“再读读你们看看:‘我从酉时忙到了戌时,中间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干完活就赶回家去。因为我不是郑家下人,也不住在郑家,我家在清远街那头。戌时不会错的,因为我路过厨房的时候觉着太黑了才想起没拿灯笼,问厨房借了灯笼,那就是戌时,厨娘可以给我作证。我出了门,在走在路上还遇到了巡逻的捕快,那晚上是陆捕头,你们也可以去问问,我到家里已经快亥时了。我娘子做了面片汤,吃完我就歇下了。第二日一早去了铺子,把箱子装上马车就去了茶场。’” 苏黄哲点点头道:“这倒是有趣。口供看这么细也是本事。” 小易抓耳挠腮道:“这口供我盯着审的,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啊。” “口供和现场结合起来看,你就会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安影合上口供簿子说到:“我们去了郑家茶铺后院,厨房斜前方是仓库,所以厨娘说从灶台可以看到仓库的动静。厨房前头有一挡烟气的矮墙,边上还有一株桂花树,所以厨房的采光很不好。那几日都是连着阴雨天,那天又特别晚,原本可以借光线的仓库已经落锁,你看厨娘说什么,熄了灶头的火,出来便是伸手不见五指。你再看牛掌柜路过厨房觉着黑才想起没拿灯笼。几人的话语前后都印证的上。反过来,你再看那银红和罗氏的口供,银红从二楼下来手里端着点好的茶汤,她怎么在厨房找的点心?” 小易听到这里一拍大腿叫到:“我怎么没想到!手里端着茶汤,没法拿照亮的东西,那厨娘找火折子都摸了半天,那银红怎么能找到什么点心。” 安影点头道:“所以最大的可能银红没有进过厨房,她去的是仓库。从二楼下来到仓库还可以借着二楼屋子里那点儿光。但是那二柱子听到声音喊了出来,银红不得不编个理由来,才有这么一出不合逻辑的地方。” 小易恍然大悟道:“那这么说来,罗娘子也是一伙的,她的口供明显是和银红对过。所以那晚银红进了仓库,把那小凤团模子塞进了箱子里。” “是的。银红和罗娘子必定撒了谎。那晚她们合谋把下过毒的模子放回箱子里。” 那苏黄哲面色平静,手点着桌子说到:“这点先不考虑。你继续说。” 安影定了定神,说到:“这罗氏包袱里的东西看着奇奇怪怪,其实想明白了就很简单,这包袱里装的是换装用的。这罗氏准备换装逃跑。” 小易惊道:“这小娘子居然敢自己跑?她胆子也太大了,那包袱里连过所文书都没有,她能跑哪里去?” “小易,你不是把她娘家的人都控制住了吗?带队人把她娘家几口都带回来,再把她娘家搜一搜。把银红和罗氏分开再审一审。”苏黄哲说道,又回头说道:“安小姐,你还有什么发现的吗?” 安影摇摇头道:“目前只发现这些,口供簿子我可以拿回去再看看吗?还有其他的口供我能不能也看看?我总觉得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 “啥事想不明白?”小易拍了拍安影的肩膀:“你都把事情捋清楚了。现在就差毒从哪里来,然后为什么下毒,这把那罗氏和银红审一审才能明白,光靠想可不行。审人这个我在行,到时候把口供给你。”说罢便意识到啥,默默看了苏黄哲一眼,又讪笑着说到:“当然也要苏大人这里允许。” 安影笑着说到:“嗯,这几个问题就不是我可以靠口供想了。我也说不出哪里奇怪,等我回去慢慢想。这两日一下子知道太多事情,我得慢慢捋清楚。这好多事情就像一团缠在一起的丝线,得静下心来慢慢把线头抽出来。” “这两日确实事情多了些。小易你先送安小姐回家去,过几日我来找你。”苏黄哲起身说道。 安晓茹几人出了郑家宅邸的时候,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边上的侍卫前来禀报:“门口有一女子称是郑平之女,闹着要进这郑宅。”安晓茹从边门悄悄望去,一个身着黄色衣衫高挑女子正在门口大声嚷嚷,“你们是哪里官兵?我父亲到底犯了什么事?凭什么我不能进自己家里?” 小易低声说道:“那女子好似就是郑平的长女,郑英。大概听说了她父亲被抓的事情所以过来。我过去说一声。” 小易很快过去呵斥道:“郑平现在是湖州贡茶案的重要犯人,他家以及茶铺都由三司控制,任何人不得入内。” 被小易一下喝住后,郑英没了声音,转身离去。 第18章 吃早食 晚间,安影在书房里边看着苏黄哲给她的案卷,边吃着果子。听到芽雨在门口犹犹豫豫地说着:“安小姐,有个姓杨的书生在门口。你看这辰光让他进来不合适吧?可他非要见见你,这~~” 安影按了按头,心想这几日太忙了,把杨冶给完全忘记了,原本说好三日就碰个头的,这下可有半个月没见过面,自己又是进大牢又是去郑家的,杨冶估计都知道了,便说到:“你去说下,我已经歇下了,明儿一早让他去街头李麻子豆浆铺子里见。”芽雨这才轻快地应下。 第二日一早,安影赶到豆浆铺子的时候,杨冶已经在了,点好了两碗豆浆正冒着热气,看到安影说:“你还要吃什么,这里早食花样多,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没点。我喜欢这里的羊汤和芝麻饼。” “嗯,我要个油果子还有个水煎包子。”安影喝了一口豆浆,赞叹道:“这豆浆醇香味厚,真好喝。” 杨冶笑了笑,说到:“这家豆浆铺子已经快二十年了,刚开始就只有豆浆和豆腐卖,现在可是零零总总有三十来个码样,铺子也大了许多,原先就是摊子,遇着雨天就没法卖。” 安影一边吃着一边说前几日进了府衙大牢看了父亲,也和沈立之说上了话,再如沈家夫人和自己母亲原来是好友等等,只是默默地避开关于苏大人的事情。杨冶喝完了豆浆,端过了羊汤,往里面加了些醋,然后说道:“你知道这案子已经有苏大人和陈动人一起查办了吗?” 安影手上一顿,想了想说道:“我听说了,那日沈夫人带我去菊花宴上就听人说起了。” “听说这次案件有苏大人全权负责,连陈东陈大人都听命于他。眼下整个刑部都在这苏大人的掌握之下。”杨冶放下筷子说道。 “那刑部尚书呢?你上次不是说刑部以尚书为首,下有左右两侍郎。”安影虽然这两日和苏黄哲一起查案子,但对刑部的人员着实不太清楚。 “刑部尚书黄甲年去年中风就一直在家休养,听说几次上表致仕,圣上都驳了。刑部的事务一分两半,左右侍郎各管一边。这次的贡茶案,让苏大人占了先机。”杨冶吃了一筷子羊肝,看着安影一脸茫然,知道她不懂这些,细细讲来:“陈东大人是惠平长公主的独子,安国公陈吉的嫡长孙。” “啊,陈大人原来是皇亲,身份还如此高。”安影点头道 “嗯,在京城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我听刑部的几个上峰说起都觉得是陈大人会坐上尚书的位置,谁知道还是苏大人手段了得,才短短几日刑部就翻了天。”杨冶笑着抬头说着:“对了,你已经见过你父亲了?如今可还好?” “嗯,沈夫人安排我进大牢里看了。我父亲人还挺好的,案子具体的情况并不清楚,不过沈夫人那里传来消息,让我安心。” 杨冶一边搅着羊汤一边说到:“沈夫人的姐夫,戴员外郎原来是苏大人的人,这可真看不出来。如此这般,沈夫人那里的消息应该不错。我听说郑平一家子都被抓了,有传闻说这次茶饼并不是缺斤少两,而是被投了毒。”说到这里,杨冶抬头看着安影说道:“不过已经排除了你爹这三家茶户。听说茶行经办郑平才是这次茶饼案的主谋,而且郑平那娘子的娘家人都被全部抓到府衙大牢了。听我爹说,我们大启国近三十年来都以仁为国本,很少大兴刑狱,特别是株连之刑,更是慎之又慎。没想到这次居然牵扯如此之广,把这郑平的姻亲家几口人都投入大牢。” “若是那郑平娘子也参与了呢?我们还是等案子出结果。”安影谨慎地说道:“我听说你爹在京城府衙做捕头?我听说最近京城府衙人事动荡,好多府衙官员不是被停职就被突然调到浙南的县城。” 杨冶很贴心的把自己的芝麻饼撕下来一半,递给了安影说到:“捕头才多大的芝麻官,平日都是听着府尹大人安排,但凡有点油水的活计都是府尹大人或者少尹大人的心腹才能做。原本转运使和京城府尹之间明争暗斗多少年了,贡茶案一出,转运使大人难辞其咎,京城府尹就把转运使在京城的经营拔出了大半,不过,你一小姑娘操太多心了,这官场的事情你清不清楚都只能干看着。快来尝一尝这芝麻饼,酥脆得很,其他铺子里的饼都做不到这样。” 安影有点犹豫得看着这半块芝麻饼,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放在自己面前的碟子里,说到:“你爹没事就好,我只是随口问问。” 杨冶笑着说道:“你一小姑娘托人见自家爹爹,说破了天都是有理的。” 安影轻轻咬了一口饼,果然外皮酥脆,内里柔润,芝麻香味四溢,抬头看看正兴致勃勃喝着羊汤的杨冶说到:“这芝麻饼真不错,是我吃过做得最好的芝麻饼。你从小就吃吗?” 杨冶笑着摇了摇头说到:“小时家里穷,我母亲不会让我出来吃早食,大都是在家里煮上一大锅昨日的剩饭,就着自家咸菜吃。我父亲虽然是捕头,但早年在书院读过几年书,字还写得不错,偶尔帮人抄书赚点银钱,就会偷偷带我来这摊子上吃羊汤和芝麻饼。” “原来你小时候是这般。以前我小时候倒是听你姑母时常提及南京城里的日子,每每觉得你们的日子过得可比我们乡下要好上许多。每次姑母从南京城里娘家回来,总是会带回一些特别精细的糕点,都是我们湖州镇子上买不到的。还有你们的烧鸭子,好吃得不得了。”安影笑着说道,“连我那妹妹都一直念叨着要来南京城里吃鸭子,真不知晓你小时候日子这般辛苦。” 杨冶笑着说:“倒也没有辛苦。父亲偶尔带我来吃,真觉得这是天下第一美味。后来长大了,去了不少地方,总会遇到各种美食,不过吃来吃去总不如小时候我父亲偷偷给我买的芝麻饼和羊汤那般让我觉着味美。有时,我心情不好也会来这里吃点东西。” 安影点点头:“美食可以抚慰人心。” “你这几日就不要在外面多走动了,免得惹祸上身。”杨冶继续说着:“如果有什么消息我来找你。” “嗯,谢谢杨公子。我过会去趟沈夫人那里,前些日子也是麻烦了沈夫人不少事情。后头我就不出门了,家里刚刚搬好,还得收拾。” 杨冶点头道:“这也是应有的礼数。你也别着急,这几日估计会有结果。” 第19章 罗氏的招供 湖州府衙。 郭郎中对着底下跪着的罗氏说到:“郑罗氏,你可想好了,我怕这三十棍下去,你可受不住!” 原先颇具风情的罗氏已经狼狈不堪,一头乌发散乱,身上的衣衫破烂堪,有些地方血迹斑斑,看来已经受过大刑。 听到郭郎中的话语,罗氏哭着喊道:“我说,我说。”说罢便晕了过去。戴昶示意旁边的女狱卒将她用冷水浇醒。半晌过去,罗氏才慢慢醒来,女狱卒把她扶好,轻声在她耳边说道:“这几位官爷已经是好脾气了,后头若是陈东大人来了,你便是想死都难了。” 罗氏一抹眼泪便是钻心地疼,心知手指已断,肋骨更是痛入心,想到陈东的传闻,心头更是战栗起来,便咬牙道:“这茶饼模子确实是我换的,我就是为了让那郑家那群狼心狗肺的下十八层地狱。” 郭郎中喝道:“你为什么要害郑家!” 罗氏轻笑一声:“郑平不过图我美貌,说是百般呵护,大人难道不知道那日郑平可是在五丈楼的轻颜姑娘那里?” 郭郎中正色说道:“但我所知,郑平却将茶铺日常打理都交到你手中,无论是郑家内宅还是铺子都在你手中,这可是事实?” 罗氏转过脸说到:“如今是这般,可早些年这些可不在我手中。我打理铺子也是起早贪黑,挣得银钱也是用在郑家。” 郭郎中朝旁边文书点了点头,不一会儿郑平便被带了上来。 “你究竟是为什么啊!”郑平见罗氏跪在堂中,人已受刑,不由悲叹道:“我扪心自问待你如珠如宝。你初入郑家,我那长女处处刁难你,我几番维护,后头早早就让英姐出嫁了,不就是为了让你在家里过得自在些。再后来把铺子也交于你打理,让你安心做着郑家娘子。你究竟是为了哪般啊?你知不知道这投毒贡茶的事情是要杀头的,你也是郑家妇,你也难逃一死啊,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想想我们的朵儿啊。” 郑平看着罗氏,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他真不明白,为什么罗氏要害他。狱中戴大人过来和他说罗氏投毒,他真不相信罗氏会做此事,他甚至以为是戴昶为了按个罪名在自己身上,才拷打了罗氏,罗氏那娇滴滴的妇人定是屈打成招,可刚刚在堂外,他亲耳听见罗氏供述,一定要问问清楚这究竟是为何。 罗氏嗤笑了一声,说道:“你可知你父亲郑一顺抢夺我家茶树的事情?” 郑平愣住,随后诧异地说到:“我父亲曾花五十两银子买下你们双林村的十二株野茶。你是说这件事?” “呵,什么五十两银子买下野茶。那是我祖父在我家后山发现的,我祖父会制茶,把那批野茶,制成茶饼。因为茶饼质量特别好,还是我们双林镇的贡品。那时我罗家虽然并不富裕,但也是过得平安喜乐。可你父亲买通了双林县的县令何清,就是如今那何知州,他们说什么这山头本就是官府所有,茶树要归官营。我祖父不敢和官斗,只能把茶树交于县衙。谁知过来几日,那茶树附近就被郑家的人守着,什么官营,呸。”罗氏朝郑平狠狠地吐了唾沫。 “这怎么可能?我父亲明明向罗家付了五十两银子。那五十两银子可是我亲眼见着父亲从家里拿去的。”郑平震惊道,回头朝着堂上的郭郎中等人说到:“各位大人,当年这五十两可不是小数目,我父亲的确买了罗家的茶树,请了中人作证。交割凭据是一式三份,罗家和我们郑家各执一份,另一份在县衙存档。此事大人一查便知。” 罗氏冷笑道:“你们早和那何清串通一气,不过是份文书,随便伪造就是了。” 郑平深深看了罗氏一眼,抹了眼泪,跪行几步,行礼说到:“若是这样,万事都由你一张嘴说了算。各位大人,凭据可让人去我家中取,当年的中人就是双林村的里正。大人们也可以去询问。五十两银子当年并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家虽然世代做茶,家资颇丰,为了这五十两银子也是筹措了些时日。这些家父当年都和我说过。” 罗氏正要说话,郭郎中对她说道:“此事一查便知,你不必多言。你说这茶树被郑家所夺,便要报复郑家。为了这仇你等了十余年?而且这一遭你自己难逃一死,连你五岁的女儿都难逃厄运。这复仇的代价着实有些大。” 听到自己女儿难逃厄运,罗氏呆了半晌,泪如雨下,慢慢说到:“我祖父痴迷制茶,他走了各地的山头就是为了找合适的茶树。这十二株茶树的叶子天生带着极细的白毫,我祖父见后欣喜如狂,做出的茶饼研磨冲点后,雪白若乳。我祖父凭借这茶,成了那年的湖州的茶王。郑家夺走茶树后,我祖父一病不起。为了给祖父治病,我父亲把我妹妹娉娘卖了。我妹妹自出生起就是我带大的。我母亲生她伤了身子,都不愿瞧她,更没有奶水。我便背着她一家一家要奶水,如此才养活。后来我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熬成米汤喂她。她的衣裳都是我把自己衣裳改了给她穿。就这样,她好不容易才长到五岁。我们虽说是姐妹,其实和母女一般。大人,你说这仇报得勉不勉强?”罗氏说罢,摊到在地上,不再言语。 郑平听后又急又怒又伤心,吼道:“巧娘,你究竟知不知道这罪有多大?你以为你把郑家拉下十八层地狱,你罗家难道逃得过?当年的事情我父亲没半句谎言,你莫不是被你爹和二叔骗了吧?我可怜的朵儿,她才是你女儿,她才三岁,你把她害死了你知不知道!” 郭郎中一拍惊堂木,说到:“堂上注意言辞。这些事一查便知,你不必多言。是不是勾结,我自会判断。郑罗氏,我问你那毒从何而来?” 罗氏答到:“那毒是二十多年前我祖父所制,一直保存未用。我祖父不光会制茶,也会制药。也是他教我,如何把这毒下在模子中。”说罢便朝那郑平看去,笑了笑说到:“以往你总说我不懂做茶,不要瞎掺和,我可是和你说了多次,过黄的时候把温度再升一升。我祖父试过百次,不用怕茶会焦,掌握好火候,这茶点出来更白。” 郑平嘴唇煞白,不停磕头,说到:“大人明鉴,我根本不知道此事,均是此疯妇所为。我郑家上下二十余口人,都是无辜牵扯,大人明鉴啊。” 郭郎中继续问道:“郑罗氏,我且问你,为什么把毒全部下在小凤团的模子里?你若是要害郑家,随便下在哪个模子里都行。” 罗氏忍着痛坐直了身体说到:“我原本是打算每个模子都下一些,但是我祖父留下的毒不多,并不够那么多模子用。我偷偷试做了这批模子,只有这小凤团最为精细,而且分量小,方便下毒。” 郭郎中心道这就和安家姑娘看到罗氏喝了半饼小凤团对上了。 郭郎中又问道:“若是要害郑家,你又为把这小凤团的模子调包?这让郑家做了那批有毒的模子不是更好?” “呵,我也是没有想到,牛掌柜是为了不让这模子给外人用才单独拿出来。那日我在书房听到牛掌柜说着小凤团的模子做出来的茶饼分量轻一些,问官人还做不做。我以为他们不打算用这批模子了。那晚我特意让银红去仓库看了,牛掌柜把所有的小凤团模子都拿了出来,我怕生了变故,若是错过了茶户大会,模子明年就没法用了,这才让银红把模子放回去。”罗氏一边笑一边哭还着摇头。 郭郎中说到:“把郑罗氏带下去,给她看看伤。把罗有德带上来问话,让罗有才等着。” 第20章 案子还不能结 不一会儿,罗有德被带了上来,恰好见到郑罗氏被带下去的样子,不由磕头大声说到:“各位大人,我家这女儿身体孱弱,经不起用刑。”又转身对郑平叫嚷到:“郑大官人,我家这女儿可是掏心掏肺地对你,你怎么就让她进了衙门,还被打成这样子啊。” 郭郎中喝到:“咆哮公堂,按律应打十棍,念你年事已高,就先打五棍。” 罗有德哭天抢地,虽说年近六十,但力气大得惊人,竟然甩开了两个衙役,最后四个衙役压着才顺利用了刑。见这老儿如此用力,衙役那五棍打得也实实在在,这才让那罗有德消停了下来。 “罗有德,有些事问你话,老实答来。”郭郎中一拍惊堂木,将罗有德吓得一激灵,连连点头。 “刚刚郑罗氏已经交代,说十八年前郑家夺了罗家十二株茶树,导致你家入不敷出,后来你父亲病重,无钱医治,把她亲妹卖了。郑罗氏因此怀恨于心,于是在郑家的茶饼模子里下毒。你可知此事?” “大人明鉴啊,那郑家确实和何县令勾结,夺走了我家那十二棵茶树。害我家断了生计。我父亲气急攻心,一下病到了。为了给我爹治病,我只好卖了我那可怜的小女儿。可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后来家里日子好过了,我们也没提过,郑大官人瞧上了我这大女儿,来我家提亲,我这大女儿当时也是高高兴兴,没说要报仇啊。大人明鉴,这报仇的事情我们真的一无所知。”罗有德哭着说到:“这事赖不上我们罗家吧,已经都嫁到郑家了,已经是郑家的人了。” 郭郎中冷笑一声道:“你倒是心宽。按你所说,这郑家差不多害死了你父亲,算得上杀父之仇。你倒是欢欢喜喜把女儿嫁过去?这是个什么道理?你是不是还想再吃五棍子才肯老实说?” “我说,我说。我年纪大了,可经不起打。我父亲病重倒也不是和郑家有关。”说这里,罗有德颇为心虚地看了郑平一眼,郑平一脸鄙夷,朝他冷笑几声。罗有德马上又挺直了身子说到:“但那茶树的确是郑家从我们这里抢走的。郑家财大气粗,我们家可是吃了上顿还得想着下顿怎么办,再说了我还记得何县令说着茶树原本也不是我们家的,野生的茶树,按理说那也是官家的。那茶树归了官营,没几日郑家的人就说那茶树归了他家。刚好我爹病到了,我们就说是那郑家的事情气的。其实,我爹一直身体不好,家里穷,为了省钱他就自己做药吃。后来病得实在不行了,请了镇上的大夫来看,抓的是沈家药铺里的药,那药贵得很呐。这才没法子把家里的老幺卖了。我那大女儿死也不肯,我就把她关在柴房里,这才把娉娘卖了。后来家里日子好过了,郑大官人又挺照顾我们家那豆腐铺子,这才结了亲家。再说了,那时候郑大官人还小呢,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罗有德边说边擦汗,边偷瞄堂上一旁听审的苏黄哲。 郑平双目怒睁,满是血丝,却还是行了礼,咬着牙说着:“郭郎中,这茶树的事情麻烦您查一查,凭据中人具在。呵,泰山大人,我还真不知道您是如此度量,这么大的事情,我可从未听你家人说过一丝一毫。当年您特地安排我到你家豆腐铺子里,不就是为了让我见见巧娘吗?您家这么处心积虑安排,我还以为是为了搭上我们郑家,如今看来莫不是全家都为了复仇吧。” 罗有德赶忙挥手说到:“不,不。郭郎中,那个郑大官人,你可别这么说,我们可真没有想过复仇,这巧娘脑子坏了,这好好的日子不过,就为了娉娘捅出这么大篓子。”罗有德回头朝着堂上的郭郎中磕起头来,哭嚎到:“青天老爷啊,这巧娘可是出嫁女啊,和我们罗家早就没关系了。当初她出嫁的时候,那也是欢欢喜喜,没半点不乐意。谁知道是不是后头日子过得不顺意,这才有了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想法。” 郭郎中朝旁边的苏黄哲和戴昶点了点头,让人把罗有德和郑平带了下去,把罗有才带了上来。 郭郎中一边翻着案卷一边问着:“刚刚你大哥罗有德和你郑平都交代清楚了,你再补充一些。主要就十二株野茶树事情,还有你们和郑家关系如何?” 罗有才比罗有德小了十岁,和罗有德那庄稼人的结实样子不同,罗有才大腹便便,腿虚无力,穿着暗红色的绸袍,颇有乡间富绅的富态。罗有才才进来就汗水淋漓,边抹汗边说着:“什么十二棵野茶树?这个,这个我真不清楚。郑家的关系,这郑家就是我们亲家啊,这有什么好说的。郑大老爷是我们罗家的女婿,逢年过节都来我们家,平日里就是正常的走动。郑老爷那是被我家巧娘吸引来的,我哥他们以为他安排的两人见面,其实我知道,郑老爷早就在我家附近晃悠,就是为了见巧娘,他是真喜欢我们巧娘。” 罗有才口齿不太清楚,说起话来总像含着着口水,翻来覆去就是罗家和郑家是姻亲,十二棵茶树的事情他并不清楚。 几人回到了后堂,审了整整一日,均是疲惫不堪。郭郎中端起一旁的茶碗便大口喝了起来,两眼虽然熬的全是血丝,神情却是轻松得很。喝饱了茶水后,便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二郎腿还一晃一晃的。 “唉,我说你这苏大人,案子都审的八九不离十了,你还捧着你那案卷目不转睛。”郭郎中说着低头看到了自己破烂不堪的黑色布鞋,不由说到:“这次的公务补贴记得把我的鞋算上,来回奔波真费鞋啊。对了,那安家丫头要不要写在这结案卷里。不过,这郑罗氏装演得真像,不是这安家丫头早早看出了破绽,我还真不好审这郑罗氏。” “这案子还不能结。”苏黄哲合上案卷,扔在一边,取过茶碗喝了一口,回头对小易说到:“你去把安家小姐请来,就说我这边案情有了进展,她一定会来的。” 待小易走后,郭郎中脱下官帽,摸着脑袋说到:“我说苏老弟,你是瞧上人家姑娘还是怎么了,这案子怎么还要把这安家姑娘叫来。这不都清清楚楚了吗?”那戴昶皱着眉头说到:“苏大人,不是我着急,这案子已经在圣上面前挂了号,这时间若是拖久了,可担待不起。如今这下毒之人和毒物都已明确,口供人证也俱全,为何还要节外生枝?” 苏黄哲正色道:“正是这案子重大,更要做得细致。如今这口供人证毒物俱全,但细节经不起推敲。这案子还得往深里挖。戴昶,你的顾虑我知道,如今还是安心把案子办妥了才是要紧事。” 戴昶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第21章 陈年旧账(一) 没多久,小易就带着安影进来了。郭郎中便把今日堂上审的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苏黄哲便问道:“安姑娘,听说你这几日也在奔走,我想听听你这边的进展。” 安影点头说到:“我也正好有些东西想和大人们说说。我这几日不断翻阅苏大人给我的口供,我去了沈家看了湖州的账册。”安影想了想才说着:“罗氏的口供看着很合理,但是你有没有发现,整件事情根据她的供述需要太多的巧合,反倒是事情完成以后再做的总结。” “小姑娘,这世间本就有许多巧合。说实话,我经手的大小案子已有千余件,其中多有巧合才成事。前几个月刚结了一个大案子,那城东的铁匠杀害了城南茶摊吴姓一家三口。那案子一头雾水,铁匠和吴家没有任何交集。当初我们查案子的时候,连个嫌犯都没有。好在苏大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熟记那几日巡值捕快的口供,发现有名陌生男子曾在那晚出现在吴家巷子里。我们人手还多,撒出网去,才在城东找到了这名男子,也审不出什么。他就是听人说城南的羊肉馆子不错,多去了几趟而已。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还好从他家里搜出了血衣,又搜到了吴家的物件儿,他才招供。你猜什么原因?”郭郎中扔了一颗核桃肉到嘴里,说着:“那铁匠就是去城外干活的时候遇上了吴家媳妇送豆腐回来。吴家媳妇运豆腐的板车有点坏了,铁匠顺手帮忙修好了。这些个小事,当事人不说谁又能知道?后来铁匠也真是听说了城南的羊肉馆子不错,吃完饭回家那会儿已经天黑。他也不熟悉城南的路,就在巷子里里乱走,谁知道就遇上了吴家媳妇。吴家媳妇便给他指路,又谁知吴家大郎见着了就以为媳妇偷人,想报复又怕丢人,就和家里的老娘一起用麻袋罩住铁匠往家里拖,好一顿打。铁匠喝了酒又被莫名打了一顿,后头被吴家媳妇从麻袋里放了出来,就拿起灶间的烧火棍把吴家母子给捅死。那吴家媳妇拦着的时候,也不小心被捅死了。铁匠酒醒了,见状就偷偷拿了吴家的一些财物,翻墙跑了。”郭郎中又喝了口茶,对着安影摇着头说到:“你看看,这结了的案子回过头看,不都是巧合。你可别钻了牛角尖出不来。” 戴昶也是笑着说:“安家小姐,这案子有时候就如此。想的太多,会越来越想不清楚。譬如,我也想为什么这罗氏想这样的法子来报复郑平,在我看来简直莫名其妙。但是证据确凿,口供无误,也无屈打成招之嫌,事实再不合理也是事实。” 安影瞧瞧苏黄哲,想来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苏黄哲却朝她眨眨眼睛,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也没有审过案子,就是有些地方不明白。各位大人听我随便说说就行。”安影笑着拿过芽雨端着的碟子说到:“这是家里自己做的松子嚢卷儿,绿豆糕,还有红豆饼。我想着大人们审了一天的案子,以为明日我才能来。刚刚小易大哥来找我的时候,就想着大人们定是没吃正经饭菜,就顺手带了点心来。各位大人边边听我说,就当个消遣儿。” 郭郎中瞧那绿豆糕极小,用手捏了一块扔进嘴里,顿时觉得清香四溢,糕点细腻湿润,味道是淡淡的甜味,更多的是绿豆的香味,不由大赞到:“小姑娘,你这点心做得可真不错。没事,你就说说,我们听着。” 安影朝那苏黄哲挑了挑眉毛,苏黄哲心想这丫头原来瞧着谨小慎微,礼数周全,如今这跳脱得甚至有些嚣张,估计这才是她的本相,就同那日在刑部大牢门口一样,胆子大得很,又觉得有趣,便笑一笑低头去捡那点心吃,耳里却听着安影说到:“我看了双林县里三十年的档案记录,其实内容不多。罗氏本就是双林镇人,大约二十三年前,罗氏祖父罗茂发现双林山中野茶十二株,开始以此制茶,该野茶特别之处为其叶呈白色,冲点之后茶汤如雪,出了名以后,被推成了湖州府的贡茶。罗氏说罗家当年每年上贡以外均可高价出售,罗氏一家六口人均以此茶为生。依罗家供述,郑平的父亲郑一顺从湖州来到了双林镇,和当时还是双林县县丞何清设计将那几株野茶判为郑家所有,让这罗家失去生计。我查了当年的判书和凭证,事情大抵和郑老爷说的差不离,郑家这手段在茶户之间竞争中也是常见,不过那五十两银子的凭据也是在,而且郑老爷从沈家银庄里取了银子也是有记录。但我查了罗家的情况,她家除了这十二株野茶,并没有其他茶树,这十二株野茶,我算了算哪怕每棵茶树都能收三斤的鲜叶子,那所有的野茶也就三十六斤的鲜叶子,说实话,我们家茶树有些还收不了三斤。那三十六斤的鲜叶子也就做上七八块的茶饼。我就想不明白,这七八块的茶饼连交贡都勉勉强强,如何还有其他鲜叶子做茶饼出售?原本也不该是家中生计来源才对,要我说这十来株野茶被摊成贡茶才要了他们家生计,你看又得耗人力,还得耗柴火,这怎么看怎么不划算。这茶户之间抢夺茶树,没这么个抢法的。” 说到这里,屋里其他人沉默了下来,郭郎中放下了手里的糕点,苏黄哲笑了笑说到:“看来我们都不大懂这内情。”“大人不了解细节也是正常。我家中也有上贡的份额,那是因为家中有茶园十来亩,这样都规模下,我家上贡一部分,官府发下售茶文书来我家再售卖剩余都茶饼。若是这样零星的茶树,顾渚山北也有一些,附近农户也会采制,若是要变成贡茶,那就干脆把茶树交与官营,或者让边上大茶户打理,自己花费做就划不来了。”安影继续说到:“若是没成贡茶前,罗家以此为生倒也说得过去。但是看罗氏那口供,到是成了贡茶以后,罗家还是靠着茶树做生计,这就不对了。 还有,我在户籍里看到,罗家后面几年陆续置办了二十亩上好的水田。这买水田都银钱从哪里来呢?我查了交割的文书,那二十亩的水田花费了三十两银子,这倒是和郑平所说他父亲曾付了五十两银子给罗家相符。因为我看了双林镇罗家邻居的口供,三十年前他家有才茅房三间,可后面就盖起了青砖瓦房,说是这卖茶挣得,我觉得倒像是郑家那五十两银子剩下的二十两。” 第22章 陈年旧账(二) “这么看来那郑平所说的确实真话,反倒罗氏在撒谎。可这是为什么?她绕这么一大圈不就是为了报复郑家,可这证据又说郑家压根没害罗家,我都糊涂了。”戴昶拍了拍额头,“这案子难道还有隐情?” 郭郎中放下手里刚刚仔细研究着的红豆饼看着安影说到:“小姑娘,你应该还没说完吧,继续说吧。刚刚我这老头子真是狭隘了。不过,看来你这查案的路子和苏大人挺像。”安影笑了笑,说到:“我哪里敢和苏大人相提并论。只不过家中制茶卖茶比较熟悉罢了。其他也不懂,只是看东西比较仔细。”苏黄哲喝了口刚刚芽雨端来的金桔饮子,说到:“会看口供也是本事,你坐下继续吧。这几日听闻你先是跑了双林镇,还在沈家耗了些时光,其余时间都在看陈年的档案。” 安影的确也站累了,按着礼数确实也不敢坐下,听到苏黄哲这样一说,如释重负地坐在了一旁的矮凳上。芽雨见机端过一盏金桔饮子,让安影润了润喉咙。 安影继续说到:“是的,口供还得和现场结合来看,不然就是纸上谈兵。我去双林镇的时候和当时罗家的邻居,李发财一家聊了聊。” “我记得罗家的邻居口供,没见着有人叫李发财的。”郭郎中皱了皱眉头说道。 安影回到:“如今的确没有这家邻居。我去双林镇的时候,特别和镇里的老人家聊天,知道原先这罗家的房子是在二十年前把原先邻居的宅子买下来重建的,我找到了原先邻居,就是李发财。远亲不如近邻,特别是这种分散居住的村里,邻居知道的事情比想象中的多。” 苏黄哲点头道:“这的确是我们疏忽了。之前我所知罗家的邻居已经在了十来年,觉着足够久了。老郭,我们这事儿办得差了些。” 郭郎中点点头道:“确实是。安姑娘,麻烦你继续。” “李发财说,当年他们村家家户户都差不多,每家几亩的水田。农闲的时候,勤快的人家就去附近做短工或者去城里卖些山里野货。罗家原先也是如此,只不过罗家有制茶的手艺,据说罗茂的制茶手艺可是一绝。突然有段时间,罗家翻盖了青瓦大屋,又置办了水田。我特意问了时间,李发财说应该是永康五年的时候,那年他大女儿出嫁,所以有些印象。 我问了李发财有关罗茂病重以及罗家卖女儿的事情。李发财说罗茂病重的事情村里都知道,他们还上门探望过。他记得罗茂病的脸都蜡黄蜡黄的,说几句话就喘不上气,罗家请了镇上的大夫,药也吃了不少,后头还是没治好。后面他也是听罗家说家里太穷就把小女儿卖给了一家牙行,去大户人家当丫头了。他们村很少有卖儿鬻女的事情,听到这事大家也是议论纷纷,毕竟罗家之前置办了瓦房和水田,这些都没有卖却把女儿卖了还债,说这罗有德没良心。而且李发财还说罗家两个儿子罗有德和罗有才都不是勤快能吃苦的庄稼人,他们置办下的水田并不去种而是赁给村中其他少田的农户。这在双林县里并不多见,一般人家都是自己种田,除非家中没有壮力。镇子里好多人都记得这事,还说罗家两兄弟都是懒骨头。我也打听出了当年赁罗家水田的农户,差不多是二两银子外加三斗谷子,也不过一家人一年基本的嚼用。你看看,这二十亩水田赁出去的价格和自己种比起来,对一般的农户来说真的不划算。 后来双林村变成了双林镇,李发财说因为他的儿子在镇里置办了房屋,做起了买卖,刚好罗家的小儿子也就是罗有才要成亲,正好要扩房子,就把自家的老屋卖给了罗家,他们一家就搬到了镇子里。当时他还奇怪,这罗家前些年还穷到卖女儿,这才几年就又重新买地盖房。李发财娘子说,当时卖地的时候她还说了句,有了银钱还是快点儿把自家女儿赎回来,给人做奴婢的,过得日子太苦。可是罗有德却说自己女儿那是卖到了好人家……” 戴昶打断了安影的话,摇着头说到:“你这一大圈的话,就是说那罗家人比较懒散,还有这卖女儿的事情其实是父母无情,罗家女儿卖了有钱人家,但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我听得云里雾里的,脑袋都晕了,你别扯远了,还是直接一些。” “我倒是有点懂安姑娘的意思了。”罗郎中回头和戴昶说道。 “哎,那你倒说说。我还真是不明白了。”戴昶急急说着 郭郎中看了看安影说到:“根据罗家人的口供,早些年他们靠着那几株茶树挣点钱养家糊口,并略有积蓄。后来郑家巧取豪夺了那几株茶树,导致罗家无以为生,又遇上罗茂重病,使得罗有德不得不卖了自己的小女儿来还债。这小女儿是郑罗氏带大的,姐妹二人感情很深,因为妹妹被卖了,所以郑罗氏才恨透了郑家,在郑家蛰伏了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地报复郑平。原本审到这里整个案子就理顺了,如今看来口供有问题,这罗家和郑家没有深仇大恨,郑罗氏的口供还有有问题,他们隐瞒了很重要的问题,罗家的钱到底从哪里来的?安姑娘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吧?” “你等等,让我捋捋。这么一说,我们前面审的都没用。唉唉哎,这下又不能结案勒?哎哎,我想这郑罗氏当年才八九岁,又不知道家里事情,她的亲妹子被卖了,她爹告诉她是因为郑家抢了茶树的缘故,她就恨那郑家,这也没错啊。这罗家钱从哪里来和这案子又有什么关系?管他是做啥的,看罗家户籍清白,也没有作奸犯科的事,不过是懒散了些。”戴昶皱着眉头说道。 “郑罗氏当年不知其中细节,只晓得亲妹被卖因而恨上这郑家勉强说得过去。她可郑罗氏嫁给郑平已有八年,更是接手了郑家整个茶馆。现如今想不明白那就是奇怪了。” “罗氏肯定再审,还是得多掌握一些情况,如今这般不明朗,审了反而容易被她牵着走。对了,安姑娘,刚刚我讲了一半,还有一半就是罗家的钱到底从哪里来,这是你一直想要说的事情吧?” 安影点头道:“的确,我查了这么多年的官府档案,其实一直在找罗家的经济来源……” 第23章 陈年旧账(三) “等等,我又想不通了,这罗家经济来源有什么关系?这罗家也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不过是家富户,这又有什么好查的?哎呀,你们别把事情的重点弄错了。”戴昶拍着大腿说到:“我都要急死了,这案子你们可是在圣上面前挂了号的。可不能节外生枝了。” “老戴,别急,这里弄清楚了,后头审起来就快了。”苏黄哲拍拍戴昶的肩说着:“圣上那里我顶着,我有办法。”又朝安影眨了眨眼,示意她继续说。 安影立刻会意,马上说到:“罗家虽然只是湖州普通富户,可是我把三十年来,罗家的可查的收支做了一张列表,大人们可看一看,就明白我为甚一直盯着这一点。” 苏黄哲接过此表,略略一看,心道这小姑娘自己能琢磨到此,真是难得。 戴昶急着把头伸过去看,才看了两眼就惊到:“这罗家居然这么有钱!” 郭郎中从苏黄哲手里接过后,细细一看便说摇着头道:“原来罗家看着普通,没想三十年收支花费细算,居然如此之大。安家姑娘,你这文案做得好啊。” 安影笑着说:“其实大人们不觉着有问题很正常,这罗氏不过是家中略有资产的富农,称不上大富大贵,更何况罗家经济来源在衙门的也都可查,看上去清清白白。我在双林镇的时候,对此产生疑虑就是李发财的一句话,他说这老罗家懒骨头,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过得好,什么世道。别人可能觉得是邻居的嫉妒,可是我觉得这事真有蹊跷,农户不比商家,收入变化不会太大,农家的富户都是靠经年的积累。所以我边查档册便做记录,从建兴八年到永康三年的五年里罗家的帐面上的收入只有二十亩水田出赁的银子和谷子,但是大笔支出却是不少,罗茂病重请医吃药,翻盖新屋。这些银钱收支不平衡,尚且可以用罗家卖了小女儿解释,我也查了当年牙行档,一个四岁女娃的身价最高不过六七两,罗茂买药的钱就不止于此了。后面永康四年到永康十二年里,罗家买下李家房子,又重新在隔壁菱湖村上陆陆续续购下良田三十亩,这些钱从何而来呢。特别有意思的是,罗家买入田地都是五亩、三亩甚至一亩这么小心翼翼地购买,挺像普通富农攒了一些银钱买一点点土地,但是你看购买的时间却都很接近,不过隔十日半月就买了。到了庆和二年,罗氏出嫁,罗家更是有大笔支出,但她家那时也不过只有良田几十亩,但是罗氏的嫁妆却是实打实的十八台,当时双林镇人还讽刺罗家的嫁妆还是郑家出钱撑的面子,但这事当时苏大人也知道,郑家长女郑英当时管着郑家的内宅,并没有让罗氏占半点便宜,反而处处针对罗氏。这罗家的十八台嫁妆的确是罗家自己置办的,而且我找了沈夫人查了沈家铺子的账册,我找着了不少当时的记录,能查到的就有罗家买了苏州府里最新的料子二十匹,北方的毛料六块,金银首饰二十余件,折合下来也是几百两的银子,按说罗家出不起这钱。等罗氏成亲后,有了这郑罗氏的遮掩,罗家的支出越来越大。你看,后来罗有德说是为了生儿子,还从牙行买了妾室一名,这支出就近百两银子。对外说是郑罗氏出的银子,可我看了郑家的账簿,那年根本没用这么大的支出。郑罗氏刚嫁进郑家的这几年,可是半点摸不着郑家的银钱。那罗家一年田地的收入也不过百两。” 郭郎中点点道:“的确如此,安姑娘真是心细如发。这么看罗家这铺盖下藏了不少东西。” 安影:“这么经年累月下来,我初步估算罗家已有不明收入三万余两。这还只是我从账面上看到罗家支出的。” 只听到郭郎中倒吸了口气:“这小小农户,居然有三万余两的银子。” “你没算错吧?三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虽然是几十年的积累。这罗家莫不是有个聚宝盆吧?”戴昶眯着眼睛看着那文书,摇着头说道。 苏黄哲一边手指点着桌子一边说道:“这么说罗家一直有一笔不小的收入,但是官府查不到。然后罗氏处心积虑陷害郑家,也和这收入有关?你已经弄清了罗家收入的来源?” 虽然郭郎中和戴昶都满怀希望地朝她看过去,但安影还是摇了摇头说到:“我不清楚罗家的收入到底怎么来的,罗家的收入本就是见不得光的,我在官府和沈家的档册里查不到什么。我特别查了沈家钱庄的账册,这罗家的银钱往来干干净净,就是中规中矩的农家富户,每年过年的时候会去兑些铜子,给村里的孩子发红包。每年秋收以后,会把铜子兑成银两。罗家甚至连大额的银票都没兑过。” 郭郎中叹了口气说到:“这倒也是,那我们还是回到审人上来吧。” 苏黄哲却是一眼瞥过来,瞧着安影说到:“安姑娘不用那么谨慎,说说想法也行,不必言必有据。” “嗯,若是说想法,有个方向大人们可以查一查。”安影话音刚落,心里就一阵懊恼,就不该被苏大人引着说,这想法若是有差池,还得被背锅,这查案子本就是他们的工作,但话已出口,安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到:“我查沈家账册的时候,发现有个有意思的事情。沈家的茶叶生意自永康三年以后,收入有略微下降,若不是我常年做茶叶生意,通常也不会注意到这么小的下降。” “为什么这年下降会引起你注意?”苏黄哲反问道。 “因为我家的茶叶生意也在那年下降了一点点。”安影说到:“我还看到郑家的茶叶生意也差了一些。不过,其他家的我没查。我问了沈夫人,那年茶叶生意下降了一些是因为边销少了。我爹也说那年来我家收西北边销茶叶也少了一些。但是也只是比前一年少了一点点,并不是太大的数量,并不影响家里生计。但是自从那年以后,这个边销茶的数量再也没有上去过。” “你的意思是罗家的收入是偷卖边销茶?”苏黄哲轻点头说道:“若是如此倒是解释的通,就是没有半点证据。” 郭郎中也说到:“罗家若是一直偷卖边销茶真就能说得通了。不过这罗家虽有制茶的手艺,但是他家没有茶园,从哪里来的茶叶呢?你这想法倒是挺合理,但是这一点说不通。” 安影道:“确是如此,我也很奇怪,所以开始没敢和大人们说。苏大人说让我随便讲讲,不必有据,我就斗胆说了出来。不过我想如果这次罗氏陷害成功,看这架势,郑家的茶叶铺子很有可能都要落在罗家手里,这罗家就真正洗白了。” 郭郎中面色凝重,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苏黄哲起身道:“看来这案子真不是这么简单。若是卖私茶,这就牵扯茶马司了。老郭,你这边重点审罗家的人,关键把罗家这边的弄清楚了。老戴,你去找尹古山,若是私茶必要走茶马司,查一查湖州边销茶的情况。小易,你带人去一趟双林镇,罗家若是有茶叶必在这附近,附近的山林好好找找。” “我觉得小易大人可以去那几株野茶附近找找。”安影想了想说道。 小易立刻惊喜地看过来,安影见状,便笑着说到:“当然我也是推测。罗家的口供里提到原来郑家把茶树买了以后,派人守着茶树,等闲人不让其他人上去。我去双林镇的时候,那里的老人告诉我,这双林山有野兽出没,死过好几个人,而且双林山本就险峻,山下的双林村还比较富裕,就更少有人上山谋生。那几株野茶树根据县衙里记载是在山腰的南面,我去现场看过,山腰南面比较平缓,当地村民也只是在山脚至山腰附近活动。而山北极为陡峭且少植被,很少有人过去,但是茶树生长却是可以的。小易大哥你可以去试试。” 第24章 救人 安影顶着日头走在双林山上,小易带着几个捕快跟在后头,因为苏大人觉得她是本地人,何况已经去过,熟悉路。 现在虽然已经九月了,可秋老虎厉害。安影咬着牙往前走,终于在半山腰找到了十二株茶树。她抬头看向四周,一旁的小易有行军的经验,他指了指后头的树丛说道:“这后头肯定有人走动过,两旁的树枝都有明显折断的痕迹。” 安影点点头,小易用刀在前面开路,在茂密的树林里穿行极为考验人的意志,蚊虫叮咬,枝丫划破皮肤,都是小事。 “你看,这丛草明显被人踩过,又被人掩上,来,往这边走。”小易指挥着几个人灵活地穿过密林,眼前出现了一座山洞。 安影有点犹豫,“小易,你说要不要再多带些人过来。我觉得.....” “哎,你怕什么,这里都是走南闯北的老捕快了。是不是海昆?” 名叫海昆的捕快笑着应道:“别担心,来,我们先去前头山洞探探路。山洞里会歇着一些猛兽。” 几名捕快擦亮火石,举着火把走进洞内。 “头儿,这地上明显走动的痕迹,看来有人在此活动。” “看前头有光亮,有出路!” 安影体力不支,渐渐和他们拉下了距离,她听得前头的声音,也看到了亮光,等她走到洞口时,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满满半山坡的茶树,起码有上千株。 安影正想喊住小易,突然看见下面有好多人影闪动,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闪回洞中,侧身偷看。 小易正带着人沿着斜坡往下走,他看见山坡下有一间茅屋,大约就是管理这片茶树的人落脚的地方。他正准备回头看一下安影的情况,突然前面出现了一群人头,心里一沉,偷偷瞥一眼后头安影并不在,定了定心神,大声喝道:“我乃宣节校尉易中天,奉刑部黄侍郎之命前来调查。你们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前头来的人约莫有十几人,都是农民打扮,为首的一个男子并不答话而是用土话说道:“官兵来了,我们得先下手,快点捉住他们。” 小易虽然听不懂,但马上意识到来者不善,立刻拔刀,两方人员交手起来,虽然农民只有锄头竹竿,但他们熟悉地形,又人多势众,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小易五人就被捉住。 安影在暗处看到这些人后,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也不敢走动,一直到这些村民把小易几个捆住带走,全部人都走光了,她才一点一点地往外爬去。此时天色已黑,她身上数不清的伤口,她也顾不得疼痛,骑着小易的黑骏马,往城内赶去。 走到城门口,她一想到十几个村民的阵势,又咬了咬牙,朝南京城跑去。她摸着黑马的脖子,说道:“小黑,小黑,辛苦你了,你快点送我去南京,我找人救你的主人。” 黑骏马似乎听懂了,一直朝北跑着,安影感觉自己大腿已经磨出血来,火辣辣地疼,可丝毫不敢让马儿慢下来,咬牙挺着。 “苏大人,快,我找苏大人。”安影第二日赶到刑部,双腿已是血迹斑斑,她敲开了刑部的门,“苏大人,我和小易探查茶树发现了山后头有上千株茶树,但小易他们五人被一伙人捉走,应该就是做私茶的人。对方大约十几人,没武器,应是附近的村民,湖州本地口音。” 苏黄哲面色严峻,立刻吩咐道:“来人,着忠武将军带人马二支随我出发湖州。” 安影伤得厉害,没法再骑马,苏黄哲便和她一起坐马车。 “这种案子查到便是死罪,是我鲁莽了,应该让小易多带些人手。”苏黄哲叹了口气。 “大人,我之前觉得这半片的茶山不是罗家那几人做得过来的。如今看来参与制茶者不少,但重要的是销茶的路子。但是罗家能有这本事吗?边销茶可不是一般人做的了。莫非……”安影靠在车壁上,边休息边说道。 “莫非什么?”苏黄哲也往后一靠,心想这丫头脑子非常清楚。 “莫非那何知州压根不是什么罗娘子的仇人。只有何知州和罗家联手,这事儿才能从头到尾的办得顺利。”安影想通了一切,忘记身上的伤口,不由自主一巴掌拍在车壁上,痛得龇牙咧嘴,但还是继续说到:“收回茶树、用新模子、茶户大会这些个事情都是何知州一手策划的。上次我们在郑家的时候就觉着何知州有问题,被那罗娘子一阵搅和,差点以为何知州也是被牵连的。哦~~怪不得您把何知州一早儿单独关押了,您是不是早就觉着那何知州不对劲儿了?”安影说着说着反应过来,看向黄苏哲。 苏黄哲笑了笑点头道:“我当时在郑家就说了,何知州肯定是在这事情的核心里,究竟他起什么作用,还得细细查。不过这种案子你也知道,但凡涉及私茶的,都是死罪。何清、还有罗家那些个人,没有一个人露出一点儿口风的。所以陷入了僵局。” “不过,现在我们掌握了他们的茶树和那一帮制茶从犯。有从犯就不一样了,总能撬开一个两个,这样就打开了缺口。” 小易几人被捆住扔在茅草屋内。 “别担心,我看到安姑娘撤退了。她一定会找人来救我们。” “指望那丫头还不如自己想想办法。我看她能自己找到回南京城的路都够呛。头儿,要不我们等下......” 门外传来人马走动的声音,小易几人互看一眼,掩不住地惊喜。 “那丫头还真有本事,这才多少时间,就有人过来了。” 没一会儿,有人就冲进了茅草屋,“易哥,你没事吧?这群刁民都被控制了。” “没事,这次大意了,落在几个刁民手里,给刑部丢脸。哎,可是安家姑娘去找的你们?她认可还好?” “哎,你可别说,那丫头骑着你的小黑一身是血跑到刑部找的苏大人,这会坐马车去湖州城里了。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我和你说,再晚来一会,那帮贼人准备把这里都烧了。” 第25章 牵扯众多 湖州府衙。 安影跟着苏黄哲一行人在湖州府衙驻扎。苏大人扔给她一大堆的口供和材料,她日日埋头整理,小易自从上次事情对她极为关照,一会送来茶水,一会送来点心。惹得府衙其他的丫鬟仆役还以为小易看上了她,每每都给小易行方便。 今日,陈东大人也从京城赶来,苏黄哲把安影叫去讲话。 苏黄哲向她招手道:“你有什么发现先说说吧。对了,这位便是陈东,陈侍郎,这是你头一次见吧。”说着抬手指了指旁边那男子,安影瞧那陈侍郎年纪不过二十多,眉眼颇为英俊,面白似书生,身着绛红色的官服更是衬得面目清秀,可惜脸色肃杀,相较于苏黄哲温和的感觉,这陈侍郎一看便不是好说话的样子。 苏黄哲手指敲着桌子问道:“那堆材料你看完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安影略略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坐在最远一头的椅子上,说道:“小女愚笨,稍稍有些进展。” “苏大人给我的都是这几年双林镇的财税情况。我猜想大人是想通过银钱的流动推测到底是哪些人参与了私茶案里。” 苏黄哲赞许地点点头,他什么也没和这丫头说,只是让人把一堆的档案扔给她,果然她知道自己安排她的看的目的是什么。 苏黄哲说道:“那次在双林山一共抓获贼人十三人,审讯了几日,并没有牵扯出其他人来,只知道是罗家人出钱让他们照看茶树,制作茶饼。其余的事情他们如何也没交代。” 陈东冷冷接话道:“这些就够判个绞死的罪了,还要交代什么?” 苏黄哲没好气地朝他翻了白眼,“罗氏说她在模子里下了毒,这个步骤是把蒸好的茶饼放在模子去过黄,毒就是这样慢慢烘入茶饼里。她总得有个场所试验这个,这事情绝对不是一次就会成功的。小易不是发现了他们制茶的茅屋两间吗?模子和茶叶验过了都没毒。我要查的是投毒,投毒,私茶案那是顺带!” 陈东瞥他一眼:“茅屋里的确搜出不少东西已经运来湖州府衙,也着人查验,不过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只是茶户们日常工具而已。至于那满寅更无踪迹。” 原来他俩关系这么好,安影默默想到,又忍不住插嘴。 “那个,我还没说完来着。” 陈东又瞥了她一眼,“说啊,我拦着你了?” 安影心道,陈大人有点抽风感啊,活脱脱当年自己的带教律师么,时不时一句“怎么,你哑巴了?”“怎么?我拦着你说话了?” “苏大人给我的罗家经年旧账,有些地方觉得奇怪,一开始我没多想,后来我细细想了许多,双林镇也就是以前双林村一直是附近比较富裕的村镇。但如果再往前查这附近的村子都差不多,也就几个山里的村子穷一些。” 陈东喝了口金桔饮子,说道:“我看过湖州赋税,这双林镇也就中等吧,比不上附近的织里或者武康。” “我看得不是官府里的赋税,看得是沈家钱庄的账册。”安影说道:“附近村镇嫁娶采买的物件都去沈家铺子。双林村原来不过十三户人家,后头像李发财他们陆续搬去城里六家,剩下就七户人家。”说着安影拿出之前准备好那张纸来,递与黄苏哲瞧,自己继续说到:“这七户人家里有五户近三年内家中有姑娘出嫁。我查了他们差不多都花了二百两左右,买了沈家铺子里的上好的四季衣裳布料还有首饰,附近的织里还有武康镇子里的小康人家也舍不得花这么多买这些个物件。” 这时陈东点头道:“你看问题的角度倒是独特。不过仔细想想,若是偷卖私茶得来的银钱怎会上税。不过无论这些村民怎么藏富,嫁娶之事还多少会尽着家底来。你这意思,这七户人家可能就是参与制茶案子的人?这牵扯的人的确多了一些。” “这可是谋害皇室的案子。”安影说到:“原本就是牵扯够大的案子,无非是那罗氏一番供述,愣是把整个案子往小里带,难道原先你们不是当成谋逆的大案来办吗?” 陈东这时抬眼见安影不过十几岁的少女,甚至还带着些稚气,原本对于苏黄哲喜欢和这茶户女讨论案情的很是不屑,若不是苏黄哲这人向来不是喜女色,不然他都怀疑苏黄哲是不是瞧上这丫头了,这么带着查案子算什么事,如今看来这丫头的确适合案子。 一旁苏黄哲暗暗点头:“你的意思我懂了。” 安影起身说到道:“苏大人应该也是想到此处,无非是牵扯太大,有所顾忌。可回到案子本身,这就是个惊天大案。当断不断,当受其乱。” 陈东笑了笑放下盏来说到:“你瞧人不错。”又对安影说到:“安姑娘,这会派人去双林村拿人。估计下午我们过会再去审人,你在一旁听听吧。”苏黄哲倒是有点犹豫地看着安影说道,“要不安姑娘还是过会看整理好的口供吧。” 陈东只是看了苏黄哲一眼,就说到:“要来就来,我没空等。”说罢就大步离开,安影没太明白咋回事,但是觉着自己若是不跟上,这位陈大人貌似不会让自己跟案子了,便对苏黄哲说到:“苏大人,我还是一起去听听好了,不然等到口供整理好又得半天过去了。”苏黄哲皱了皱眉头,也就不再言语。 大约过了两三个时辰,便有人过来回禀,双林村有干系七户人家共计四十七口人均已抓捕,全部押入城外军牢。这时苏黄哲等人去了府衙大牢。 安影发现有陈东在的审讯室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虽然自己坐在屏风后头的角落里,但是那种血腥味儿弥漫在全身周围,让人觉得从脚心冷到了头顶。 罗有德被捆住扔在了地上,浑身是血。陈东走过去,黑色的皂鞋踩在罗有德的手臂伤口上,看得安影悄悄摸上自己的手臂,仿佛那只脚踩在自己身上似的,罗有德似乎疼得说不出话来,满脸的泪或者是汗,哑着嗓子说到:“陈大人,我知道的都说了。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陈东一把抓起罗有德的头发说到:“罗有德,你那新纳的妾室给你生了个儿子倒是解了你这么多年的心结。” “大人,你这是要作甚?你这是用我儿性命逼供吗?你还有没有王法?!”罗有德满脸惊恐,又哭喊着一边又看向苏黄哲、郭郎中,哑着嗓子喊:“苏大人难道就不敢说句公道话吗?我小儿才五岁,这是人做的事吗?”苏黄哲面不改色,倒是一旁的戴昶面有不忍,罗有德见状挣扎地爬向戴昶,喊到:“员外郎大人,求求你,怎么处理我都行,放了我那小儿子吧。” 郭郎中瞧了罗有德一眼说到:“罗有德,我再问你那双林山后头的茶树究竟怎么回事?” “大人,我真的不知道啊。”罗有德嘴里吐出血来说到:“大人,便是我死了,我也不晓得那半山的茶叶怎么回事。求您发发善心,饶了我那小儿吧。” 陈东轻笑了一声道:“罗有德,你以为我会对五岁的小儿下手?” 这话一出,罗有德愣住那里,倒是戴昶接话道:“就是,陈大人岂会做此等事情。倒是你老实把事情说清,你少吃些苦头,大家都方便。” “你以为硬扛着不招,就算自己死在在大牢里,也算是救下了罗家上下十几口人,或者说双林村百来口人。这买卖换我,我也觉得值。”陈东边说边蹲下身去,“可你不知道的是,双林村那些个村民可是更认你那弟弟。倒是你这大哥,里长,他们觉得不如罗有才宽厚,平日里总是拘着他们,这不让花钱,那不让玩耍。连家里嫁姑娘都不许陪嫁多些,还是你那好弟弟偷偷掩盖,才让他们有福可享。” 安影瞧那罗有德虽然被拷打得惨不忍睹,可双眼里透着一股子坚毅,大致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想用自己护下参与此案的百余人。 陈东继续说到:“你可知你那大娘子可是恨毒了你那妾室和你那小儿子。说实话,若不是我吩咐过关照你那小儿,不用我动手,你那小儿早已经一命呜呼了。”陈东扔下一沓口供纸来,让那罗有德自己瞧,罗有德双手被捆着,只得趴在地上看,看一页陈东便拿走一页,罗有德双目欲裂,嘴里呜呜地不知道再嚎叫什么,才不过五六页,罗有德喷出一口血来,趴在地上半晌没动,安影甚至以为罗有德已经死了,罗有德趴在地上,侧着头,双眼就这么看着口供纸说到:“那双林山茶树千余株是我父亲罗茂所植。从永康元年他发现那几株野茶就开始用茶籽栽茶树,刚开始他只是自己喜欢,做了茶也只是自己吃。有一日,新来的县丞何清路过双林村来我家吃了茶,便和我爹聊了起来。我爹也没多想,就和他说了山上那几株野茶的事情。再后来,我爹自己去参加了湖州的茶王大赛,当时的知州就把这几株茶树归成贡品。这下我爹愁坏了,这归了贡品,自己喝不得卖不得,还得贴人工和柴火钱,这真真要拖死我家了。何清知晓后,就找上来,和我爹商议了了许久,他让郑平买下了那十二株野茶,又让我爹继续在后山种茶,他给我爹不少银钱买那茶饼。后来茶树越来越多,何清要的茶饼也越来越多,我爹和我们几人已经做不过来,便和何清商量能不能。何清排查了村里其他人家,把不好掌控的几家想办法搬走,只留下七户和我家关系不错,又好掌控的人家。” 说着说着,罗有德又吐了口血来,正想挣扎着继续说,苏黄哲开口道:“小易,你去叫个大夫来。罗有德,你先缓一缓。” 第26章 审讯 没多久就来了医师,给罗有德处理了伤口,又喂了些药丸。戴昶却是焦急地说到:“罗有德能说就说,这会又是请医用药的,耽误审讯。待会审完了再叫大夫也来得及。” 陈东冷眼看去,戴昶不敢作声,端起盏来吃茶。 经过一番整理,罗有德精神好了一些,医师和苏黄哲耳语了几句后,苏黄哲说到:“你去后头煎药吧,这段时间他就由你照顾了。” 陈东坐下,示意旁边衙役将罗有德扶起,又继续问道:“我们搜了后山的草屋,里面只有一些你们制茶的工具,但那地方狭小,也并未搜出太多东西,你们是不是还有其他作坊?” “那里不过是采茶歇脚和茶叶晾晒的地方,制茶作坊就在村里姚家,他家靠近山脚,远离集市,平日没人过去。” 安影想了想,写了条子递给郭郎中,陈东瞧了郭郎中一眼,郭郎中立刻领会到便接过话头继续问道:“那之前所谓卖女儿之事究竟为什么?若是这等情况,你们也不缺银钱,那娉娘之事却是为何?” 罗有德停顿半刻,苦笑说到:“那是何清从我家带走的人质。若是我们泄露半点风声,便要杀了我那小女儿。” “那茶饼卖给谁?怎么卖?”罗判官接过了审讯的活儿,陈东则捡了个椅子坐下。 “这些事儿头十年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做了茶饼,装好篾篓。何清会派人夜里来取。后头的事情并不让我们晓得。来取茶饼的人从来也不多说。不过这么多年了,我心里有个猜测。” “哦,说来听听。”郭郎中问到,心道这何清这般小心,罗有德也能摸出个线索,倒也是个能耐人。 “永康三年以前,我们不大好确定,有可能是送给京城的贵人。但永康三年以后,茶饼应该是往夏国运。” 郭郎中问到:“你如何知晓是运往夏国?” “永康三年以前的茶饼都是简单用箬叶包上,再用篾篓装成一筒,这样运输方便。运到哪里再拆出来重新包裹了卖都是没问题。用永康三年,我们和往常一样准备用箬叶包的时候,何清派人来说,先用剡纸包好,再用箬叶包裹一层。又派人送来了藤箱。那日送藤箱的人大概不知这前后事情,就对我说,这藤箱密封好,你们若是要过渭水,里面的货物也不会进了潮气。你想我们这里过渭水,不就是夏国吗?” 罗有德一口气说了许多,有些气喘,黄苏哲示意旁边的衙役递来水,他猛喝了一盏,说到:“谢苏大人。” 郭郎中又问道:“这么说来永康三年以后才开始运往夏国。你有没有账册之类,记录这些年你们茶饼数量?” 罗有德点头道:“每年做茶的数量都有记录,每家分的银钱也都有。账册都在我长女巧娘那里。” “如此说来,你长女罗巧娘也一直参与你家茶饼的事情?” “是的。她懂事以来就帮着作坊里的事情,后来每年账册都是她在管。” “那她投毒一事究竟为何?你这般讲来,你们与郑家无半点关系,她这一番事情使我们摸不着头脑。” “郭大人、陈大人,还有苏大人,我也是真的半点不知她为何这么做啊?我这几日没有一刻不想问问她,这般究竟是为何?”罗有德又瘫坐下去,甚至哭了起来。 “你们不是想借机除掉郑家,把你家茶饼的生意从暗处搬到明处来吗?”郭郎中问道。 “回大人,我们这茶饼生意牢牢把在何清手上。无论是是暗处还是明处,我们都得听何清的安排。更何况何清如今是湖州的知州,我们怎么逃得脱他的手心。” 郭郎中又问了些其他细节,见罗有德已经讲不出太多东西便准备让人带罗有德下去,这时苏黄哲突然问道:“你说的永康三年以前大概是送到京城贵人那里,这一点你如何猜测的?” 罗有德想了想说道:“这是我父亲在世时提的,其实我自己并不知道。有一年,大概是永康元年,何清拿了我父亲做的茶饼送给京城的贵人,听说把闽地那里的上等的贡茶都给比下去了,贵人非常高兴,所以赏了何清一箱子东西,恰好那日我父亲去何清府上,正好遇到何清正赏这箱子里宝物,何清当时很高兴不由得就多说了几句,还赏了我父亲几件东西。” 苏黄哲脑中闪过一丝,立刻问到:“赏的可是你书房里的水晶山子?” 罗有德点头道:“确实有个水晶山子,还有柄牙骨扇子和铜香炉,我都给巧娘拿去当嫁妆了。” 罗有德被带下去之后,陈东问到:“为何突然问起水晶山子?” 苏黄哲指了指安影说道:“那日她在郑平的书房里瞧见,觉着不对劲,我便让小易拿去查一下。这如今倒是对上了。” “什么意思?”陈东抬了下眼皮,他最烦苏黄哲老是不会自己把话说明白了。 小易出来说到:“回陈大人,当日我便查了湖州杭州两地各大玉石铺子,几家掌柜都说成色这么好的水晶料子他们也都没见过,不像是民间用的东西。我这才觉得事情大了,我有个熟人在京城的玉石作里当差,当下就急书过去,这下才知道这块水晶料和宫里前几年进的那批一模一样,应是同一地方采来的。查了旧档,大约十来年前江西府的赣县采了一块上好的水晶,当时做了山子十二枚。先皇赏出去了六枚,如今宫里还剩下六枚。赏出去的除了皇室宗亲外,只有前太子太傅汪钱燚一人。” 听罢,戴昶便脸白如纸,一把抓过郭郎中说到:“老郭,这事怎么又扯到汪太傅身上去了。这还了得啊。” 陈东轻笑了一声:“这京城的贵人居然是那汪老头,这下结案子可就麻烦了。” 苏黄哲挠挠头道:“这案子还没审明白呢,为什么罗巧娘要下毒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别忘记了,我们一开始就是调查的下毒案。” 陈东瞧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安影说到:“安姑娘,你能注意到那山子很不错。”突然被表扬的安影只有干笑两声。 郭郎中说到:“那就把那罗巧娘带来再审一审。” 陈东说到:“等一等,先把何清提来。” “何清毕竟官身,而且为人谨慎圆滑,而且处心积虑偷运私茶十几年,必是死罪,最是不好审。怕是如何都不会说什么。”郭郎中说到:“那罗巧娘毕竟一介妇人,下有幼女上有父母,应是容易审一些。” 苏黄哲说到:“老郭,这案子查到现在,你没觉得我们被这罗巧娘牵着鼻子走吗?” 郭郎中一愣,说到:“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起初差点还真信了她。不过真的要先审何清吗?这何清听说从单独关押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而且偷偷寻死过几次。这种人一般审不出什么来。” 陈东冷笑了一声,道:“之前这罗有德可也是审不出什么来。这会不也招了吗。” 安影之前一直在瞧地上的口供,陈东冷眼瞧着也没管她,这会瞧她看得仔细便问道:“安姑娘,你瞧出点什么?” 安影起身说到:“你们是不是把罗巧娘还有罗有德、罗有才还有双林村的农户都分开关着?” 小易回到:“是的,罗有才这人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牢里的单间也不多,就和双林村七户人家共四十余口关押在城外军牢。其他都分别单独关押在府衙大牢里。” 安影说到:“能不能把罗有德关到罗家还有双林村那些农户的牢里,把这罗巧娘也带过去。着人仔细听着。” 戴昶不耐烦道:“你这是做什么,当务之急是要把人审出来?这些个听壁脚的伎俩都是妇人手段。听来的也不过是家长里短的口角。” 安影有点腻烦这戴昶,为人糊涂,总是搞不清重点,而且欺软怕硬,每每针对自己,正想反驳,就听到陈东说到:“你倒是和苏大人想到一起了。刚刚苏大人已经这么安排了。” 安影诧异地看向苏黄哲,见到他含笑道:“看来咱们想法倒是一致。”又转头和郭郎中、戴昶说到:“刚刚陈大人给罗有德看得口供是双林村村民的口供。为什么罗有德突了破防,因为他为这罗家和双林村几十口人殚精竭虑,又和何清周旋,想着就是保住这几十口人。他铁腕拘这村民不准漏财,但你想,手里握着千银万贯,可吃糠咽菜穿土布,几个人受得了?但是罗有才偷偷帮村民买些东西。安姑娘你从沈家账册发现那几户人家采办嫁妆的花费,就是罗有才偷偷置办的。所以那些村民只记得罗有才的好,背地里一直埋怨罗有德。” 安影接话道:“的确,我刚刚也看到了口供。罗有德这人谨慎得出乎我意料。若按十五年的走私茶的收入少说也几十万两的收入,可我从账面上就查出三万两,可见他平日该有多小心。从村民的口供来看,罗友德这些年为了掩盖这些收入,对村民的约束非常的严苛。他应该为那些村民做了不少的事情,所以看到这些口供,心里无法接受,若是当面对上,就能互相扯出更多东西。特别是这个罗巧娘,从罗有德的表现来看,他对罗巧娘投毒的事情并不知情,而且罗巧娘是罗家茶饼生意的管账人,应该深得罗有德信任。” “所以让罗有德去问罗巧娘,才能问出我们问不出的东西。”苏黄哲说道。 郭郎中这才恍然到:“所以我们先提审何清。但这何清从关押到现在不讲一句话,如何让他开口?这案子拖得越久,越对我们不利,还要太多细节要知道了。”边说边捋了捋自己稀疏的胡子 苏黄哲摸了摸鼻子,看了看陈东,才慢慢说道:“陈大人自有我们刑部的手段,老郭你就不要操心了。” 陈东一挑眉毛,看了一眼安影,说道:“把人带去丁号房,我待会带人过去。” 苏黄哲回头对郭郎中道:“老郭你和安姑娘一起去城外军牢。老戴,我们几个去审何清。我们同时行动,中间若有重大消息互相知会。小易,你负责中间传递。” 第27章 疲惫的罗有德 城外军牢。 安影跟着郭郎中躲进了小易安排好的侧室,能清晰地听到旁边牢房的声音。 没多久就听见小易的声音。 “你们都审的差不多了,就都关押在一起吧。城里府衙的牢房已经住不下了。你们双林村的都在这,也算是团圆了。” 郭郎中一笑,轻声说道:“这易侍卫倒是会说话。” 安影点头,又突然担心旁边能听到这里的声响,猛地打起手势。郭郎中笑着不说话了,示意旁边的文书准备。 果然,罗有德进去之后,没多久就说到:“我真是没想到,千防万防,最后居然是你们两个捅破了天。” “爹,事情都是我做的,何必牵扯其他人。两个人,你又在怪娘吗?”罗巧娘已经被提前关了进来。 “有才,我说的是你。你带老李他们买那些布料首饰的事情,让官府查出来,才把李家、姚家牵扯进来,这下还真是团圆了。” 没等罗有才回话,罗有德又说道:“巧娘,这次你又投毒,又牵扯何清,究竟为了什么也和我说说,也让我好死得明白。大伙儿也都听听,反正大家都活不了,只求死个明白。” “爹,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按律,我们家和李大伯他们不过是做私茶,都是受何清胁迫迫不得已才做,我们小妹还被何清扣做人质。如今苏青天在此,可上达朝廷,可以阐明事情真相。我投毒一事,死也只是我一人。” 安影听来,感觉这罗巧娘脑子不大对劲啊,迷惑地看向郭郎中,也见他满脸奇怪的表情。 只听罗有德压抑、痛苦又愤怒的声音:“谁告诉你一人做事一人当?走私茶,你知不知道是诛三族的罪?你莫告诉我,你这投毒便是为了揭发何清?” “诛三族?爹,你莫不是在骗我,大启律里不是写着走私茶,主犯当诛,从犯流放。再者,任何重犯若是被胁迫,可减一至二等罪,若是揭有功者,再减一等。”罗巧娘的声音尖锐了许多,似乎惊恐又不可置信。 “谁和你说的?到底谁和你说的?”这边罗有德的声音大了许多,不过听得出来已是强弩之末,没说几句就能听见罗有德破碎的咳嗽声,不一会又听到罗有才的喊叫:“来人啦,我大哥吐血了,麻烦有没有大夫?” “要什么大夫。今日就让我死个明白,巧娘,你这般投毒到底怎么回事?从那日你匆匆回家,我就没来得及和你说上一句话。如今官府所有的事情都知道了,我们也难逃一死,你就让我死个明白,行不行?” “爹,你可知那何清把小妹给,给…..”罗巧娘哭着说道;“她那时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 呜呜呜,一阵妇人的哭声应该是罗有德的妻子,罗丁氏。 “大哥,何清猪狗不如,难道我们要被他辖制几辈子吗?从爹开始,到巧娘、娉娘,再到荣哥,如今案子捅破了天也好,要死拖着何清一起死。” “你给我闭嘴。若不是你做好人,带着老李他们采买,让官府发现了端倪,也不会把他们拖下水。原本也是我们罗家的事情,我们抵命就抵了,如今四十几口人都拖下水。你们,你们”没等罗有德说完,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老罗,你别说了。有才老弟也是我们好才去帮我们采买。嫁姑娘啊,你姑娘出嫁那十八台嫁妆,谁人不眼红啊。怎地你就可以露财,我们就不许?家中藏万贯,还要吃糠咽菜,还得对着街上的菜贩子低声下气,你怎地不想想我们愿不愿意?!” 咳咳咳,一阵咳嗽过后,罗有德才说道:“你们可知这些年我把一些钱财走了郑家茶铺的路子偷偷转到了明州府。” 此话一出,郭郎中和安影对视一眼。两人耐心听下去,只听得罗有德继续说道:“我晓得这几年你们过得不顺心,我事事压几个老兄弟一头,不许做那个不许做这个,大家伙儿跟着我辛苦做茶,分得些银钱也不准你们花费。你们都知道,这沾上了私茶就是死罪,早些年还忍得住,这几年孩子们大了,你们也难管辖。特别是老姚家春桃出嫁,明明压箱底不少银子,遇上了昧了良心的夫家,还被吞了嫁妆也不敢伸张。我这几年和何清周旋,又把钱财转到明州府,就想着以后带大伙儿脱了这坑,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 “罗老哥,你这,这也没和大伙儿说啊,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听得出有些懊悔。 “也怪我,凡事都自己瞎琢磨,也不和你们细说。说实话,我有时候和你们多说几句,就会一番争吵,我也懒得多说,想着没几年我们就搬去明州府,若是有机会还可以出海。没料到,倒是我这巧娘先捅破了天。巧娘,自从你大了以后,我们父女也没好好说过几句话,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想什么?当初何清逼我把你嫁给郑家,我心里是不愿的,那郑平年纪大你许多,又是做人填房,日子不好过,我都想好了怎么和何清推了这门亲事,可你自己说愿意,又特意去豆腐坊里让那郑平瞧见,我也不好说什么。我实在不懂你心思了。巧娘,我这老父亲时日也不多了,你跟我也说说吧,你让我走也走得明白。你这投毒就是为了报复何清?你刚刚说的那些刑罚你又是从哪里知道?” “爹!”罗巧娘大哭了一声说道:“爹,难道我说的不是对的么?难道官府会把你们全都杀了吗?” “按大启律,走私茶,主犯诛三族,属大恶。从犯绞刑。我们这几十口人怎么也算个从犯。巧娘,如今这般,你就不能好好和父亲说吗?” “爹,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那毒我捏了分量,伤不了人性命。”罗巧娘带着哭腔说道:“而且刑罚之事,我自是查阅了大启律。” 一旁有个男子声音响起:“巧娘,你这字识的也不多,如何看得懂大启律。我和你同上的村里学堂,虽说你比我聪慧些,但咱们几个识字就是做点生意,记个账本用,那律书我是半页都看不懂。” “我问了夫君一些,又问了茶坊里常来的那个府衙程书记,他在湖州府衙里当差,最是熟悉这大启律,怎会出错呢?”罗巧娘说道 “刑罚之事暂且放下,这事我觉着有蹊跷,待会又侍卫过来我再找京城的提点说这事。你啊,但这么大的事情,从来都不和我商量,咳咳,你一个人是如何做成的?咳咳,你又为何要做这事?因为娉娘?咳咳,她被何清收做妾室,虽说我们不乐意,可说出去我们这农家小户的能当知州家的妾也不是什么丧天良的事情。”罗有德一边说一边咳嗽。 “爹,我偷偷见过几次娉娘。原本我也和你想的一样,我们这小户农家做官宦人家的妾,说出去还是高攀了,这也就罢了。可何清那个畜生根本不是把娉娘当妾室,每次夏国的客商来,都要娉娘去陪。你可知娉娘前些日子小产,你和娘都说是大妇嫉。可何府的下人告诉我,那是因为娉娘怀的孩子不知道是谁的,知州夫人才不让娉娘生。” “这,这,怎会如此呢?我苦命的娉娘。”罗丁氏沙哑的哭喊着。 第28章 罗巧娘的苦衷 “娘,爹,我为何要急急在今年的贡茶里下毒。今年,夏国来的客商这次要把娉娘带走,何清也答应了。”罗巧娘边哭边说道:“娉娘哭着和我说,她害怕,她怕这一去这辈子都回不了双林村。哪怕在何府做妾,她心里总是有个回家的盼头。我后头再想见她也没见着,听何府的下人说,娉娘被送到别院看管起来,估计后头就要被送人了。” 听到这里,隔壁全是呜咽之声,听得出来连几个男子也开始哭泣起来,五尺男儿的啜泣声让安影听了也很是心酸。 “所以我想着若是贡茶里有毒,肯定是京城里来的官儿,避开了何清还有转运使,这样才能把何清扳倒。这里所有的官儿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根本没有法子。” “所以你那日在堂上说是因为和郑家有仇才下毒,是为了让郑家脱离干系?” “是的,我的朵儿才五岁,我不想她受苦。若是我是为了陷害郑家,那么官府查清以后,郑家就不会有事,而且牵扯不出我们做私茶的事情。但是何清是湖州知州,又掌管贡茶事宜,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等何清出了事情,我已安排了人把娉娘接出来。”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但凡你和我多说一些,这事情也不会如此。娉娘要被送走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你得知这消息若是和我说一说,未必没有其他的办法。当初他不放心,掠走了娉娘要挟我们。可这么多年下来,大家早已在一条船上。早些年何清虽搭上了京城的贵人但不知怎地官运却不顺,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在湖州蹉跎。这两年有些起色,听说马上就要去京城了,我原本打算等何清的任命下来,就和他说把娉娘留下,他也不会拒绝,如今的我们已经不需要娉娘来挟持了。”罗有德的声音越来越低,感觉不太行了,安影有点担心地看着郭郎中,郭郎中手指沾了些水,在桌上写着,他没事,那是苏的药丸。 安影这才明白为什么那时小易特意拿了药丸进来,这是让罗有德自觉无多时日,也好吐露干净。 “爹,不是我不想说,这些年你一门心思在荣哥和李安娘身上。我娘为着那母子吃了多少委屈,你心里都没我们娘几个。每每和你说娉娘的事情,你总是说不了几句就让我不要管。娉娘是为了我们几个吃苦,凭什么又要让荣哥和李安娘享那娉娘用命换来的福?” “你,你,你怎会如此想?我不愿提及娉娘是心里难受但又没有办法。这些年我一直有打点知州府上的管家,不知送了多少银钱,如不然你以为娉娘小产还能请来好大夫,细心调理。”罗有德突然说不上话来,咳嗽半天,听得闷声一呕,罗有才又喊到:“牢头,牢头,我大哥快不行了,求求请个大夫吧。” “别叫了,叫了大夫也不过多活几日而已。巧娘,你说我偏心李安娘和荣哥,我也承认。莲娘,这几年因为娉娘的事情你对我几多怨怼,可我也没有办法。我想尽手段讨好何清,填了无数钱财,只让娉娘过得自在些,这是我所有能做的事了,除非我一头撞死在何家门口你们才觉着痛快?痛快有什么用,我一人死了,你们这日子能过下去?你现在愁的不过是娉娘不舒心,可我爹在那会,你们缺衣少食,在地里刨食的日子你们可是都忘了?我一头要和何清周旋,你们以为一手交了茶饼,何清就痛痛快快把银钱送过来?巧娘,这些年的账册都是你在管,如何从何清里讨回钱来,你心里清楚。我把钱财偷偷转到明州府,别人不知难道你不知?” “爹,我以为那是你只是把钱财在明州府里过一过,好让钱洗干净了再回来。” “你和你娘从来都不给我好脸色。我纳了李安娘,这些年也就在她那里过得舒心些。外头总说我为了生儿子才纳了妾,可我这日子过得提心吊胆,荣哥出生的时候我又欢喜又害怕,怕他小小年纪,后头跟着我们吃苦。你和你娘处处针对他们,娉娘是你们的宝,难道荣哥不是安娘的宝么。呵呵,你看,如今荣哥也得随我们一起死。听审讯我的大人说,若不是他处处照看,荣哥和安娘早已死在这牢里了吧?到现在我都没瞧见他们母子俩,已经死了么?”说到这里,牢里有些人声,听不清楚,不过罗有德继续说道:“也好,省的后头吃苦。” 只听得有个妇人说道:“安娘和荣哥在这里。荣哥年纪小受了惊吓,起了热,眼见着不行了,后头来了牢头带了大夫进来,吃了几服药,这会倒是退了热,就是没什么精神。安娘几日没吃东西,精神头不大好,刚刚才醒过来。” 一会便听得妇人声音:“老爷,我这边好些了,荣哥还在睡。前日刚退热,这牢里也没什么吃的,就没什么力气。” 罗有德继续说道:“行吧,我也顾不上你们了。巧娘,你这些事和刑部的人好好说说吧,别藏着掖着,以为自己布置的妥当。你自己被人算计了还拖死了我们十几口人。” “不,爹。”罗巧娘一声尖叫:“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被人算计,那大启律说不定是你弄错了。那府衙书记为何骗我?这是为何?” 半晌,罗有德没有说话,又听到罗有才带着哭腔喊到:“来人啊,牢头,我哥真的不行了,求求你们来看一看啊。” 小易把军曹参议的小院借来成为审讯办公的地方。安影问到:“小易,那罗有德是吃了药丸的原因,不会真的挺不住了吧?” 小易说到:“那药丸就是活气血的。他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又受了严重的外伤,这一活气血,刚开始精神头就好,然后就会支撑不住。我已经让狱寺安排了大夫。大夫说了,他身子骨很好,休息几日就行了,外伤什么的再养一两月也都能恢复。” 郭郎中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到:“还是苏大人想的周到。这一刺激,倒是让罗家把掩藏的事情自己翻了个底朝天。罗巧娘如今这状态应该可以提出来再细细审一番,看来还是有不少隐情。” 安影点头道:“之前她以为事情都在她的计划内,又抱着必死的心,所以根本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如今她的计划落空,还搭上了双林村四十几口人的性命,心防已破,哪怕不提审她,她都想找苏大人问上一问。” 小易接到:“那我马上把罗有娘提出来。” “先不急,她越急我们就要越慢。”郭郎中说到:“再说我们已经审了大半天,人也累了。正是好好休息一番再来审这罗巧娘。安姑娘,你觉得呢” “的确如此。”安影从善如流,郭郎中审人的节奏掌握得很好,如今这罗巧娘已经不堪一击,时间越是拖得久她会焦虑 当日安影就被安排在厢房里,晚上还得挑灯夜战帮忙一起誊录今日下午的口供。郭郎中如今对她也非常满意,安影觉着自己差不多已经是刑部的编外人员,但是纯干活而不拿工资,琢磨着下次有机会还是得提一提。 第29章 再次提审罗巧娘(一) 第二天,用完早食的郭郎中在院子里踱步消食,看着安影也出来就说道:“安姑娘,你也出来消食啊。” “啊,我就是出来闲逛。什么时候准备审罗巧娘?这时间差不多了吧?” “再等等,我让小易安排了人,送完中饭的时候给他们漏点风声,告诉他们罗有德快不行了,也让他们知道这刚进狱的时候,罗有德没少打点,他们才能在牢里头待得舒服,这会儿罗有德不在了,按着牢里正常的情况,他们一准受不住,只会想到罗有德的好来。” “郭郎中真是洞晓人心,审讯起来拿捏有度,太厉害了。”安影感叹道 “哪里,哪里。我这么多年案子办下来了,不过是积累的经验,倒是安姑娘小小年纪,看问题想事情很有一套啊。”郭郎中笑嘻嘻地摸着胡须,案子有了重大的突破,心情非常好,而且这姑娘是个好苗子,又是商户人家,若是将来愿意去刑部,好好培养也是将来的一大助力,想到这里就说到:“安姑娘往后有什么打算?待你父亲出了狱,后头你准备做什么?还是开茶铺子卖茶汤?” “我们家从我爷爷那会开始做茶,其他营生我们也不会。我打算等事情结束了,就把我们家铺子开到京城里,把我弟妹也都接过来。” “安姑娘很能干呐,不过,你想不想来刑部里干活?”郭郎中问道。 安影惊奇道:“我能去刑部干活?我从未见过府衙有女子做这公干?” “你不知道吗?也是,你这年纪小,不清楚倒也正常。我们大启国立国以来,鼓励女子上学,也允许女子从事文职,你小时候不也上过学堂吗?现在提点三司里头,女子司职大约有十来人吧。” “原来如此,我在湖州从未见过女子当值的。小时候上了村里的公学堂,开了蒙,识了字,后头就是我娘手把手教我。我也不清楚京城里居然有那么多女子在官府里当差的。”安影边说边想,这世界真的还不错,怪不得员外郎夫人可以和大人们坐在一起商讨事宜。 “两浙福建这里女子当差的的确少一些,不过这里钱塘府上钱家的女儿不就在昭文馆里做待制,应是很有名声才对,你没听说过吗?” 安影茫然地摇摇头,心想钱家不就是沈夫人的娘家吗?之前也没打听到这事儿。 “那你消息闭塞了,这钱待制文采斐然,名动天下呢。”郭郎中摇着头说到:“京城里当差的女子有些是官宦人家的,有些就是平民家女儿,可以拿朝廷的俸禄,年节里有些补贴,不少平民家女儿每年去九寺门口看招人的告示,还想托关系进去。安姑娘很适合我们刑部,可以考虑考虑。” 两人闲聊了一会各自去忙活了,安影有一堆的口供要誊录,郭郎中则要继续写案卷,忙活到正午两人吃完饭就开始准备审讯罗巧娘。 安影这是第三次见到罗巧娘。第一次在郑家的茶坊里,罗巧娘是顾盼生辉的美妇人,举手投足间那种自信和傲慢,让这娘子显得格外有风情,第二次在审讯堂上,尽管这罗巧娘用了刑,但眉目间那股傲气不减,后来才知这审讯来的真相不过是她的手段,更是佩服她股胆气。而这次的罗巧娘一脸惶恐和不知所措。 “罗巧娘,狱掌前来禀告,你多次要求苏大人。你是有什么要说的?不过话说回来,你前面交代的事情现在该查的都已查清。你下毒试验的作坊也已找到。郑家和你罗家的事情,我们也已查明。你之前的交代可把我们耍的团团转呐。” “大人,我之前心眼都被蒙上了布,自己以为走得稳当,其实脚下已是万丈深渊。若是大人已经找到我下毒实验的作坊,那里有我下毒的试验的记录,毒的分量我捏的准,没想毒杀贵人,只是让人伤风咳嗽而已。” 郭郎中嗤笑一声,说道:“罗巧娘,事到如今你还如此天真。” 罗巧娘晓得郭郎中的意思,当初下毒的时候就知道了,她不也不想再说自己的事情,又问道:“我知道罪不足惜。我死前想知道,双林村四十几口人会判何种刑罚?我那夫君和小女又是如何?” “这几日你不顾牢头鞭打多次要求见我,就是想问这个?” “我就是想知道按大启律我们该如何定罪?大人若是能告诉我,案子里的任何事情我都会知无不言。”罗巧娘俯身磕头。 “按理说这案子如何签判本不该和涉案罪人说,不过如今案情也基本明朗,和你说说也无妨。按着大启律,走私茶一律诛三族。太祖立国以来,将前朝酷刑减半,但几种大恶仍以诛三族,私茶便是其中之一。” “那我们是被何清要挟才做了私茶,不是该罪减一等么?” “罗巧娘,这种涉及谋害皇室的案子通常都不需要经过刑部。圣上曾在朝堂大怒,若不是苏大人尽力劝解,查明案情以大启律量刑,已有涉及案情的宫人、各家茶户上百人要被处以绞刑或者流放。你做为投毒者,原本就是谋害皇室的重罪,走私茶不过是罪加一等。你们罗家虽然被何清胁迫,但双林村这七家茶户全是自愿参与,况且十几年下来,你们罗家也早已和何清交织不清,单说胁迫也并非全部。据你父亲交代,他也曾多次和何清商谈,提高茶饼价格,这其实已经属于合作买卖。对了,你父亲说这些年和何清的来往账簿均由你保管,你放在何处?” “不对呀,我之前看大启律,湖州府衙里的书记还指着那里的条款和我说来着。”罗巧娘讷讷道:“哪里弄错来着,我记错了吗?不对啊,我明明细细问了,我还问了夫君。怎么会呢?” 因着就审讯罗巧娘一人,堂上就几名提点司来的侍卫,安影得了郭郎中的眼神,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和罗巧娘说到:“你说湖州府衙的书记给你讲的大启律,你到细细和我们说一说当时的情景,我们帮你听听。还有,你说你问过你夫君,也就是郑平,你是怎么问的?这些事情很重要,现在你也想把案子弄清楚,对不对?你把账簿交给郭郎中,也算是立功了,你那女儿说不定还有机会。” “你不是安家那姑娘么?你怎会在此处?”罗巧娘看清了安影。 “我因我父亲的事情,如今帮着刑部的人做事。今日特意让我来听审讯。”安影轻声说道,心里却是想这罗巧娘此时此刻居然还能保持警惕,反问自己,实在为心智坚毅之人。 “你一茶户丫头,可有说话的地儿。”罗巧娘抬眼看向郭郎中说到:“若是官爷给个准头,我那可怜的小女可逃一死,今日无论是账簿还是案子,我都细细道出,绝不有半丝隐瞒和欺骗。” “胆大罗巧娘,敢在堂上讨价还价。”郭郎中一声喝到,惊得罗巧娘不敢再对视,俯下身去趴在地上。“你可知道,你父亲已经全部交代,审讯你不过是把案子细节补充,至于账簿,你们郑家、安家以及双林村已全部在陈大人的掌控之下。你若是愿意交代,给大家伙儿都省省力,自然替你小女要个恩典,但不是你要挟的把柄。” 安影看了看郭郎中点点头,又轻声对罗巧娘说到:“如今郑家的产业都被封了,你小女儿被你外祖家接去。听说你继女好几次去你外祖家要把郑家的女儿接回来,若你好好配合,待闹上县府里,就判给你外祖家。若是你再推三阻四,到时候判给郑家,你泉下估计也不得安宁。”这番话不可谓不毒辣,因为之前小易调查过郑家的情况,罗巧娘对前头留下的这个长女非常刻薄,而这郑英也不是良善之辈,这两人在郑家的后宅里斗得风生水起。若是把罗巧娘的小女儿交于郑英,这小姑娘这能不能活到案子结了都不知道。 安影讲完也是心里一阵不适,没料到自己也会做这样的恶人。 罗巧娘又惊又怒地看向安影道:“你这歹毒的丫头,你这是在要挟我。你拿三岁小儿要挟,你有没有一点仁慈心?!”说罢还吐了口唾沫。 安影很厌恶这种人,明明拷打她、审讯她,手段最为惨烈的实施者她不敢恨也不敢怨,把所有愤怒发泄到比自己弱小的人身上。 “你以为自己多厉害,牺牲了自己一条性命,救下你妹妹,又成功拖下了何清这么大一官儿。”安影看着被侍卫们按在地上,双眼通红的罗巧娘,继续添火说到:“你这一番投毒差点害死了几百人性命,里面就有我爹!还有湖州府里其他几家茶号,难道我们不无辜吗?你那三岁女儿要别人的仁慈心,那其他人家的小儿呢?你这自私自利的蠢人,如今还想着靠自己手里的那点东西讨价还价,你被人害了还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如今你是该求着我们帮你看看,到底谁要害你?别死了都做个糊涂鬼。” 罗巧娘听罢,趴在地上呜咽了许久,安影示意两旁的侍卫松开,说到:“你真是要为你小女考虑,你就好好配合。” “你说有人害我,你是说湖州府程书记故意误导我?”罗巧娘勉强支撑了自己,身子还在颤抖。 “我把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你回答我们的问题,不是你来问我们”安影盯着罗巧娘说到:“我再问一遍,账簿在哪里?” 罗巧娘沉默了许久说到:“我把账簿包成茶饼的样子放在郑家茶坊后头的仓库里,包装的箬叶上头我点了红点做记号。” 第30章 再次提审罗巧娘(二) 郭郎中立刻示意侍卫前去取,这边又听得安影说到:“你是如何问程书记关于大启律的事情?在什么场合,你怎么问的,他怎么答的,你都细细说来,越详细越好。” 郭郎中心里暗暗赞许,安姑娘聪慧灵敏,和自己刚刚那番搭档,可谓天衣无缝。 “程书记常来我家铺子里吃茶,毕竟是官府里的人,我也多给些照顾,一来二去我们便也熟悉了。有一次他带了包袱来,他很小心地放在旁边,还叮嘱伙计不要弄污了,我就好奇问了下里头是什么,他说是大启律。他告诉我,前朝就是因为法度过于严苛才灭亡,所以我们启国立国之时,高祖皇帝颁发了大启律。那年大启律重新修订颁布,他刚拿到新的法典回去誊抄。他抄的就是茶盐律,我当时就很想知道,我们这私茶到底会怎么判,就问他能不能誊抄后也借我看看。” 罗巧娘慢慢说道:“后来过了十来日,他再来吃茶的时候就给了我抄好的律书。我边看边问他,我记得很清楚,他指着书上跟我说,走私茶主犯当诛,从犯流放。他还和我说,大启律里有大恶之罪,走私茶主谋算大恶,必诛,若是被胁迫,可减一至二等罪,若是揭发有功者,再减一等。” “我那日还把这五卷带回了家里看,我夫君郑平那日看到,我还把程书记的话说与他听,他也说如今律法意在宽平,哪怕大恶之罪也少株连,不似前朝动则三族五族俱灭。” “你如此便信了,还做下这么大的案子?”安影不由奇怪道,从罗巧娘一开始到现在,她精明、狡猾而且意志坚定,很难相信这几句话便让她敢铤而走险。 “当然不是。我听我爹说过,这走私茶是大恶之罪,若是官府发现,我们三族都要被杀。所以我很奇怪,若律法已改,我们何必被何清要挟这么多年,毕竟主犯是何清。我归还律法的那日特意请了程书记在茶坊雅间里吃饭,席间程书记吃了酒,多说了几句,他以前在钱塘府里做掌刑小吏就遇到过走私茶的案子,那时他收了人家家眷一百两银子,就靠这银子他才钱塘府里那么金贵的地儿买了宅子。那茶贩最后判了个流放漳州。如今刑法又宽松了不少,当时这案子如今可能就是罚金即可。我一听就细细问了,那茶贩是江西人,走私茶五年,起码也有大几百斤。后来收手不干了以后,在钱塘府买了宅子定居了下来,洗白了自己做起了药材生意。后头被人告发了,才被官府查出来。” “我心里盘算这茶贩和我家情形差不多,虽说我家走私茶年头长,但我家是被何清要挟。”罗巧娘继续说到:“我怕这些事不过是程书记的酒后诳语,又偷偷遣人查了程书记和这起案子,他确实在钱塘府城拱宸桥有个小宅子,以程书记的家底是万万买不起的,走私茶案一查也很清楚,那江西茶贩姓汪名甾,一家三十六口赔了罚金两千银子,流放漳州,和程书记说的差不多。” “如此说来,你信了程书记,才下定决心做这个投毒案?”郭郎中问道。 “那也不是。我知道了之后,当时也没有多想,只是觉着事情松快了些,没我爹说得那么可怕。后来出了几件事情,让我不得不考虑如何把何清拉下来。” “你是说你妹妹娉娘的事情?” “想必我爹都已经说了,娉娘不是被卖了,而是被何清掠去。每月初五,我偷偷在何府的后门和她见面,几年来都还好,何清赚了那么多钱,至少也不会短她吃喝。没想到娉娘十三岁那年,她告诉我,她被何清收用了,成了何清的妾室,当时我就疯了。何清年纪和我爹差不多,简直是个畜生!我回去和我爹说,让他把何清揭发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可我爹却说,我们农户家的女儿能给知州当妾,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若是将来生下一儿半女,将来也是要享福的。那时我爹满心满脑都是想生个儿子,根本不管我们几个人。那时起,我才开始想着自己报仇。” “这些事情你夫君郑平都不知情吗?” “他一点也不清楚。当初何清瞧上了郑家的产业,让我爹把我嫁去郑家就是想让我想办法以后可以接管郑家茶坊,这样我们私茶的流水也可以偷偷从郑家茶铺里走,毕竟郑家是湖州最大的茶行。我爹原本是不肯的,郑平年纪比我大上许多,为人浪荡,又是做人填房,还有个厉害的长女,怎么看都不是桩好婚事。可我自己查过郑平,他之前的娘子身体不好,他便请了京城有名的大夫过来,他娘子的娘家做生意折了本钱,他偷偷帮人摆平。我若是听了何清的安排,至少我可以常常打听一些消息,若真是和我爹那般找个合适人家嫁了,以我爹和我叔的脾性,我们罗家几辈子都搭在何清手里。所以我自作主张同何清说我嫁,他就想办法让我和郑平偶遇在豆腐坊里,然后郑平就顺理成章地来提亲。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何清让我早些生下儿子来,这样将来郑家的茶山、作坊都可以归了我们,这样我们双林村的私茶就可以慢慢走上正途。” “那你是如何问郑平这大启律的事情?” “我就席间假意说起钱塘府那起案子,说这走私茶饼如今都不用砍头了么?我爹说以前都是要砍头的。我记得很清楚,夫君说砍头那是高祖皇帝那会儿的事情了,如今律法宽平,走私茶饼这样的罪刑,若是能把罚金补齐,判个流放千里,不过这种大恶之罪,子孙后代都不能考科举了。我又问,若是这种大恶之罪是被胁迫的呢,像是被胁迫杀了人、抢了钱财之类。他说,这种被胁迫的要看具体情况,通常会减罪一等。难道我这夫君也在骗我?难道钱塘府的案子都是假的?不可能啊,这些事情我都找好几个人打听过,确实如此。我真是不知其中有什么差错。” 安影说到:“这些事情我们会去调查。我再问你,你不过是打听出了私茶的刑罚比你想象中的低,那你直接去揭发何清不就可以了?为何还要投毒,你不知道这批茶饼是贡茶,你投毒了以后便是谋害皇室的重罪?” “我不是没想过直接揭发何清,可这湖州知州的上头是两浙转运使,等闲我们如何能见到?而且我常常也留意湖州官场的走动,湖州的少尹和府尹不和,但何清却在两人之前调剂,这两人都是信任何清,我也不可能找他们两。这么大的官儿,我根本没法直接揭发。我夫君是湖州茶行的经办,他常常说贡茶若是出了纰漏,连着转运使大人还有知州大人都兜不了,那是宫里贵人喝的东西,得事事小心。我就想着在贡茶上面动手。贡茶下毒非常难,普通的毒药都有味道,一旦沾染上,这贡茶必然也不会被收走。我试验了很多次,后来才发现我爷爷留下的一种毒剂无色无味,可以烘烤入饼。我就故意和何清说,今年我夫君从闵地的拿模子特别好,若是进到宫里,贵人们喜欢,那夏国那里必然非常好卖。何清果然让我夫君把模子拿来分给湖州的茶户们用。” “我想着等宫里发现以后追查下来,何清必然难逃干系,因为采用新模子的提议就是他想的。然后我故意说自己是为了报仇而诬陷郑家,这样我夫君和我女儿便可脱罪。等我到了牢里,再向京城来的官揭发何清的事情,这样何清就难逃一死。我们罗家不过流放千里,我偷偷藏下了不少银钱,哪怕流放我父亲他们也可从头开始,但至少不受何清要挟。刚刚我忘了说,何清把我小妹收做妾室以后,又让她陪那些夏国的大客商,甚至还怀了孩子,因为父不详,又被何家大娘子给打胎了。夏国的大客商很喜欢我小妹,已经向何清讨要了好几次,之前何清并不打算把她送走,今年不知道为什么何清答应了,等这次夏国客商来就把小妹带走。若是今年不动手,我怕我小妹就要被带去夏国,我们一家人永远都见不着了。” 安影想了想又问道:“你偷偷回家所带的包袱里都是换装用的物件,我原以为你是自己准备逃跑,如今看来那是你给娉娘准备的?” 罗巧娘点点头说道:“那日接到消息知道你们带走了郑平,我就晓得我自己快被抓了。我肯定不能走,但是我想趁着最后的机会把娉娘从何家带走。可是那日我怎么也联系不上娉娘,实在没办法了才回罗家看看发生了什么。” 第31章 另一桩走私案 罗巧娘的审讯整整耗了半日,待她在厚厚的一沓口供上签字画押时候,已是华灯初上。被狱卒带走之前,安影突然问道:“那日我进你家茶坊,你拿出那小凤团来吃,可是故意为之?” 罗巧娘愣了愣,点头道:“那日我其实早就在二楼瞧见你,我看你在那里转悠,还和我夫君那番冲突,我觉着你很执着地要救你爹,哪怕前头的困难重重。那股执拗的劲儿倒是和我有点像,哪怕前头是死路也忍不住要去试上一试。所以不知怎地,我就拿出了那半块饼子,特意让你瞧见。不过,后头一直没有动静,我也就没放在心上。怎地?你真是从半块饼子推出案子了?” “那倒不是,只算是个线索,让我觉得你肯定和案子有关系。” “安姑娘,我是死罪难逃,我计划之时就报着自己身死的决心。但我夫君、小女到底会如何,烦请你到时给我传个消息。你的恩德我来世必报。”说罢,给安影磕了个头,安影回头看看郭郎中,见他颔首,便说道:“案子了结之时,我必将原原本本给你说一遍,这你放心。” 郭郎中和安影两人连夜整理口供,没多久侍卫又从郑家茶坊里找出了那批账簿,清晰记载了何清从双林村购去的茶饼数量和银钱,安影一边看一边说到:“这真是何清的催命符了,这十来年何清付给罗家将近五十万两的银子,今夜小易会来,把这些账簿整理好了给苏大人送过去。” 郭郎中咬了口馒头,就着茶水咽了下去,“我把钱塘府的卷宗调过来了,咱们等下就看看这钱塘府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之前苏大人是不是把何清的家眷都控制起来了?这罗娉娘、何清的夫人也得再见见。对了,我早晨做了些米粉,刚刚和参军府的厨子说了,用中午剩下的鸡骨和猪骨熬了汤,下了米粉吃。” “呦呦,你这丫头弄的吃食还真是不错。那我就不吃这馒头了,噎得慌。你还真适合来我们刑部。”郭郎中美滋滋地放下馒头。 “就是因为弄吃食?那不是更适合去膳房司么?”安影笑着说道,感觉郭郎中一直忽悠自己去刑部,虽然听上去很不错,还是个公务员,但是家里太多事情了,自己根本不可能离开家里。 “吃得舒心,干活才痛快么。呦,这米线好了,我来尝尝。啧啧,里头还有鸡肉,真鲜。”衙役端来了厨房刚做出来的米线,郭郎中边吹边吃,快活极了。 安影吃不了那么烫的,笑着先看起卷宗来。 郭郎中稀里呼噜喝完米线汤后,看到安影的米线一口没动,说道:“安姑娘,你这饭可得好好吃,查案子那是持久战,不吃饭弄坏了身子那就影响查案了。” 安影这才从卷宗里抬起头来,意识到自己腹中空空,饥饿难耐,才离开书桌去吃米线,边吃边说道:“郭郎中,这钱塘府的案子乍一看是汪甾私茶被人揭发,最后罚银两千,籍没家产田产,流放漳州,三代以内不得科举。可汪甾的案子非常复杂,他从江西偷运私茶到闽州,将茶偷卖給出海的商船。卷宗里有当时府尹的判词,他说大启律初定之时,其实对私茶的范围仅仅限定在茶户未通过茶马司向西北、西南地区出售茶饼,但其实对出海的茶叶并未限制,启国从立国到现在两百年里,也主要向西北的夏国、西南的安南国进行茶叶交易,而通过海贸卖茶的几乎不见官府税账。汪甾几年通过福建海船走私茶达十二万两银子,慢慢私茶量越来越大,他们几个同乡之间矛盾重重,所以他退出后老老实实做起了药材生意。要不是曾和他合作的同乡出于嫉妒检举了揭发了他,官府根本也不知道这事,因为闽州市舶司查验货物主要都是瓷器、丝绸、酒还有兵器,这汪甾非常聪明,他每次都从江西饶州进一大批蓝白花的瓷罐瓷瓶,他没把茶压成茶饼,而是把散茶塞进了瓷瓶瓷罐里作为填充物。每次在市舶司均老实按瓷器的价格报了官,但是茶叶就和稻草、豆芽之物一般,成功躲过了过了查验。所以这不是简单明了的私茶案,严格对照当时的大启律其实并不好判,汪甾自辩里就提到那些茶不过是瓷器的填充物而不是货物,不能算走私茶。钱塘府尹判词里写,若是填充物便不可算货物,但汪甾售卖的瓷器价格比同样的货物贵上一倍甚至两倍,若不是把茶叶算在内如何能卖这般价钱?我觉着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道理,卖的贵贱是买卖双方谈好的事情,哪怕不正常也不是证据,其实最核心的是他同乡交出了卖茶账簿。因为有这一番纠葛在里面,这桩私茶案子判得好像是不重。” 郭郎中边听边看了一会说道:“这案子确实比较复杂,如此判也合情合理,特别是汪甾这人一直在做善事,捐钱给赣州、钱塘、还有闽州一带十几家善堂,做了药材生意以后,还捐了大批药材给驻边的军队,所以你看闽州的藩兵总司还过来求情。” “这案子两年前说给罗巧娘听,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的,这府衙程书记到底是个什么人?”安影说道:“这个案子太巧合了。” “程书记已经被关押起来,我刚刚看了程书记的简历倒也没什么问题。程履,年三十八,二十二岁之前考了四次乡试均落第,应该是托人在钱塘府衙找了份文书的活儿糊口,后来当掌刑小吏,庆和五年因为上峰郭威主簿推荐,来湖州做了书记官。”郭郎中说道:“我已经让人把郭威,还有现今湖州主簿都叫来问问。那郑平呢?郑平只是湖州茶行的经办,钱塘府这案子的细节他应该并不清楚,只是听闻大概而已。” 安影说道:“我们先把程履的事情弄清楚,再找郑平。这些情况我马上写成案卷快马发给苏大人。他掌握的信息越多,审何清越有主动权。” 第32章 审讯何清(一) 湖州府衙大牢。 戴昶一脸惨白地坐在一边,不住地拿帕子抹汗,时不时看一眼旁边的苏黄哲。苏黄哲悠哉悠哉地喝一口香汤,时不时看一眼下面陈东的审讯。忽然听得一声凄厉地惨叫,戴昶猛地闭眼撇过脸去也不停不住擦汗的手抖。 刚刚惨叫之人居然只是一妇人,对面被铁链锁住的正是何清,陈东在一旁说到:“刚刚只是挑了你夫人的右手的手筋。听闻你夫人擅琴,对了,上次还从你家搜出了一架焦尾,应该就是你夫人的吧。可惜了,手废了,琴也散了。” 何清赤目圆睁,用力挣扎,从喉咙发出长长的低吼声,却也没有说话。 陈东冷冷说到:“据说你夫人还擅舞,下面就是脚筋了,你可想好了。” 苏黄哲一放茶碗,走下来站在何清前面说到:“你夫人同你相识于微末,她一知府千金不嫌弃你家贫四壁,嫁于头几年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吧?你是觉着招了也是死,不找也是死,不如硬抗到底。你怎么就不能替你妻子儿女想想,这般酷刑,他们愿不愿意受?先是你结发妻子,后面是你儿子、女儿,你若是招了,大家得个痛快,你再这么扛下去你家眷可要尝遍酷刑。” 何清费力抬眼看去,老妻早已奄奄一息,看去不过是一团血人,旁边牢房里便是吓得缩在一起的儿女,他动了动嘴唇,没发出一个音来,陈东正示意那边的手下,苏黄哲轻摇头制止,又继续说到:“你私茶罪恶重大,无论你招什么,都是诛杀三族的重罪,你家族人丁不济,堪堪十口。不过有件事情特别有意思,对了,把何清的长子还有长女都带过来一起听听。” 一会儿何清的长子何萧然,长女何萧乔被拖到一边,连何清妻子姚氏也被带了过来,何萧然和何萧乔哭着趴在秦氏身边看她受伤的情况,姚氏却面容平静。 苏黄哲说到:“何夫人,我听说你们府上原来有个妾室,是罗家村的罗娉娘,你可知道?” 何夫人虚弱地点点头。 “听说她怀了孩子,因为父不详,所以你安排人把孩子打了?” 何夫人看了一眼何清,点点头。 “你猜我从官道上截住了逃走的罗娉娘身边带了谁吗?” 何清猛地抬起头来,何夫人茫然地摇摇头,只是轻声说道:“她倒是有本事,居然能偷偷逃走。” “不是她有本事,而是你夫君有本事。”苏黄哲看了看何清扭曲的脸说道:“罗娉娘身边带了个不到一岁的婴孩。” 何夫人猛地看向何清,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这就是你安排的后手?” 何清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爹、娘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何萧乔不懂父母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本被母亲安抚下来的情绪一下子被绷了起来,不由地尖声高叫起来。 苏黄哲瞟了一眼旁边一声不吭的何萧然还有闭眼的何清,继续说到:“你父亲的妾室生下了儿子,你父亲偷偷安排了妾室和小儿子逃走,把你们留在这里送死。” “何清,我的好夫君,你说的留后手就是这个?”何夫人不顾身上的伤,挣扎地起来,甚至用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了何清的衣角,她虚弱又婉转的声音,不由让上面的戴昶都面露不忍之色。 何清依旧闭眼不语,只是身体还在颤抖。 苏黄哲对着何夫人还有何萧然兄妹说到:“看来你们的父亲还是不想说,那就由我来说,想必你们也不清楚。何夫人,你安排罗娉娘的打胎药被换成了保胎药,你们府里的管家都招了。罗娉娘被转移到了何清在余杭购置的别院,生下了这个孩子。你说孩子父不详,是因为何清总是让罗娉娘陪客对吗?” “是”何夫人也不上了眼,却已经是泪流满面。 “我审问了你们的管家,虽然每次何清都把罗娉娘带去,但从未让她陪客。她肚子里的孩子很确定是何清的。何清和你说安排了后手?何清大概说的是京城的贵人吧?”苏黄哲缓缓说道,此时何清睁开了眼睛看了过来。 “何清这几年京城走动频繁,结交了不少贵人。估计有人答应了保住罗娉娘和她儿子,所以官道上有人一路护着。要不是我们追得紧,这会儿罗娉娘已经到夏国,可以拿着大笔的银钱,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只是可惜你们母子三人了。” “老爷,我且问你,这些可都是真的?”何夫人轻声问道,“你就回我一句。” 何清撇过脸去,一言不发。 “娘,你别问了。爹把罗小娘送到余杭的事情是真的,我在余杭亲眼瞧见,回家后我还问过爹,他说怕你嫉妒,所以才如此下策。我怕您伤心也就没和您说,想着将来不过一庶子,也就多口饭的事儿,您身体不好没必要为这气伤了身子。我还同哥哥说了这事,哥,你说句话啊。”何萧乔哭着拉住何夫人说道。 何夫人完全不接何萧乔和苏黄哲的话,只是站起来,面对着何清说道:“这些可是真的?” 何清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点点头。 啪,何夫人用尽全身力气扇了何清一巴掌,不过比起牢里的酷刑来,这巴掌也真算不上什么。 这时一直沉默的何萧然从他妹妹何萧乔头上拔下一枚木头簪子来,交于苏黄哲说到:“你们去钱塘府里的登高桥头的梅记当铺,我在那里存了几箱子东西。其中有个箱子可用这个打开,里头有这些年我父亲和京城、夏国往来的书信。京城传来消息之时,他就让管家烧毁这些文书,我留了个心眼,支走了管家,偷偷留下了这些。我也是看了这些书信才知道这几年我父亲做的事情。平日他在府上宴客,并不让我们过去,他只带那罗小娘。后来我妹妹看到罗小娘出现在余杭,我让人调查过,那时我便晓得我父亲骗了我母亲。” 何清听他长子说话起就转过脸来,没有表情地看着他。 相对于戴昶的欣喜,苏黄哲蹲下身去看着何萧然说到:“我还没到湖州就有人在官道上给我送信,告诉我罗娉娘的下落,这也是你安排的吧?” 何萧然点头,“恳请苏大人结案之时也替我母亲说几句,我们子女替父亲受过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我母亲正如您说,下嫁我父亲,终日辛勤操劳,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没那么宽裕,为了父亲和我们吃饱穿暖,娘亲陆续典当了所有的陪嫁。父亲所做的一切,我们均不知情,他私茶赚的银钱我们也从未花过,家中开支苏大人一查便知。” 一旁的陈东看了一眼何清,无不讽刺地说道:“何大人,你这些年私茶攒下的银钱真都花在刀刃上了。” 苏黄哲说到:“放心,这些事我都会禀明圣上。待会我让大夫进来给你母亲看下伤。”又回头对何清说道:“如今你便是不开口也无所谓了。我们也拿到双林村罗家的账本,两下对比便可知你这几年所有的支出收入。你如今还以为京城的贵人能给你留后路吗?” 何清又叹了一口气,因为肩胛骨被刺穿,一动让他痛的头上出了一层密密的汗,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长子,慢慢说到:“我以为安排得万无一失,居然是你!” “父亲,孩儿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不为娘和小乔考虑,可我得为她们考虑。娘为家里典当了所有的嫁妆,好容易才熬出头,以后可以舒舒服服过日子,没想到还要吃这般苦,连命都难保,你对得起她么?”何萧然冷冷地说道:“你让我们几人惨死于此,安排那罗小娘远走高飞,你到底把我们母子三人当做什么?” 何清依旧不语。 苏黄哲继续说到:“何清,你年幼时父母双亡,与你兄长相依为命,如你兄长一家七口除了才一岁的小孙子,其他人都死罪难逃。” 戴昶在一旁说到:“不用和这人废话了,证据已经都齐了,他开不开口都不要紧。我们赶紧去整理证据,好把案子结了。” 苏黄哲看了何清一眼,转过身去,只听何清沙哑的声音响起:“苏大人,我想和你单独谈。” 苏黄哲转身过来,看了看边上的何家母子几人,摇了摇头说到:“我不想和你单独谈。” 何清愣了愣,顺着苏黄哲的目光,了然地说到:“那就在这里说吧,也免得死个糊里糊涂不明不白。” 第33章 审讯何清(二) 陈东示意侍卫把何清从刑架上放下来,戴昶一摇头说道:“行吧,行吧,也不着急这几个时辰,有口供的卷宗更好。” 何清说道:“我问下娉娘母子你们如何处置?” 话音刚落,何萧然一个健步冲过去,一拳打在了何清脸上,何清原本就受了重伤,这一拳让他一下倒在地上,呻吟起来,狠狠骂道:“逆子,你这个逆子!”妹妹何萧乔护着何夫人冷冷说道:“你根本不配为人父。母亲受你牵连,受如此刑罚,你不闻不问,倒是只想着罗小娘。” 何清不再言语,撇过脸去,苏黄哲笑了笑说道:“何清,罗娉娘母子被关押在了丙字牢里。” 何清长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不是想知道京城的贵人么?” “这事儿倒不急,你从头开始说。从你找到罗家开始。”苏黄哲坐了下来,一遍翻阅之前的口供和罗家村的账簿,一边示意旁边的文书准备。 旁边的狱卒给何清喂了点水,何清稳了稳心神说道:“当年茶王赛,我喝了罗茂的茶,茶汤白如雪,入口甘爽,是难得的好茶,当时的湖州知州陈先榖就要把罗茂的茶推举成贡茶,这便是他迁升的好功绩。我兢兢业业多年,清理了县内积压的案件,组织了水坝修缮,这些功绩都被上峰占去,他倒是步步高升,我却一直在县丞的位置上给他人做嫁衣裳。于是我想到了我师兄周文炬。” “原户部尚书周文炬?”苏黄哲挑了挑眉。 “正是。他是我同门师兄,有些情谊。不过......” 何清纠结了一下,陈东嗤笑了一声,说道:“不过他有些贪财就是了。你们那点情谊还是财物更有用些,是吧?” 何清点头道:“确实如此。那时我家中糊口已是勉强,也做不出欺榨百姓的事。但我师兄极爱茶,我就想到了罗茂。” “罗茂因为贡茶的事情惶惶不可终日,毕竟这小门小户摊上贡茶的事情,往往都是拖累到家破人散。我去找他的时候,他都已经准备自残手臂来逃脱贡茶。我告诉他,哪怕他不能做茶,陈大人也会逼迫他的儿子做茶。我让他不用担心,这事我会帮他解决,但是他要给我茶,罗茂就答应了。” “双林村后山的那片茶园是你让罗茂栽种的?” “不算是,我找到罗茂的时候,他已经后山偷栽了一批茶树,都是这十二株野茶的茶籽培育的,品质同样,甚至有些更好。他一直在研究茶树的栽培和制作。” 所以我就想了办法,让郑一顺买下了那几株茶树,郑家的茶店大,贡茶博个好名声,也不影响生计。我散布山上野兽频出的消息,尽量减少村民上山。我往京城送了礼以后,师兄很是喜欢,我仕途顺当了许多,上峰也不敢贪我政绩。” 苏黄哲敲了敲桌子说道:“且慢,你把罗家的茶送给周文炬,那如何私卖?看你交付给罗家也是不少银钱,你自己还在啃你夫人的嫁妆,这银钱从何而来?” 何清顿了顿,说道“周文炬的妹妹周文静你可知道?”苏黄哲点头道:“中策军大将军的夫人。” “对,她的嫁妆里有京城最大的茶铺子——虹楼。我偷偷把茶卖与周文静,她那里店大,平日茶饼耗费就大,而且都是上好的茶饼,我卖到那里也不打眼。这些事情,我们的书信里都有提到,他们寄给我的书信也都在。” “哦,那你将信件烧掉是因为他们答应护住罗娉娘?” “是的,茶饼投毒一事让圣上震怒,派人来湖州调查,师兄提前派人联系我,因为贡茶的事情我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干系,哪怕侥幸落得监察不力之罪也是抄家流放的下场,若是私茶的事情被牵扯出来,更是诛三族的大罪。他允诺我,将罗娉娘送到夏国,所有的事情就在我这里彻底断了。” “那你后头把茶饼私卖到夏国也是周文静的渠道?我其实有点没想明白,这茶引的问题你们怎么解决的?从湖州到夏国起码要经过四道卡,买通一处还说的过去,四处关卡分属四地转运使管辖,总不至于还能买通四所吧?” “我原先也没想过要私茶到夏国,就和苏大人想的一样,这重重关卡根本没有办法。永康三年的时候,我师兄来信,夏国大公主到京城和亲,结果瞧上了状元郎楼重,楼重出自我师兄门下,同样喜欢罗家的茶。楼重去夏国后,给我来信索茶。夏国的使者每次来大启,都有半个月的采买时间,他们带去的货物都不用交税。楼重就托我把茶饼交给夏国的使者。” 苏黄哲沉吟道:“友邦使者来访,都允他们带回一些大启的特产,不过这些数量都有限,而且要鸿胪寺出具证明,关卡也要检验才能回国,这么大量的茶饼如何核对的上?” “听夏国来的使者说起,夏国大公主每年都要从大启买大量的丝绸和锦缎,这也是朝廷一贯默许的,即便超出许多,鸿胪寺也会开具验单。使者都是把茶饼箱子藏在布料里,一般查验的时候,这贵重丝绸也不是敢乱翻动的。” 苏黄哲点了点头又问道:“罗有德说你曾得了京城贵人的赏赐,给了你一箱子珍宝,我没听说过给下峰赏珍宝的,不过那罗有德说的有鼻子有眼,这怎么回事?” 戴昶很是紧张地抹了抹汗,又偷偷看了看陈东,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戴昶又觉得陈东到底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这么大事情面前,一点都没有慌张的感觉。 “那是楼重赏的。他毕竟不是我上峰,只是从我这里进茶而已。听说他在夏国皇室里就以擅茶而出名,从他这里购茶或者要茶的贵人不少,那年的茶叶品质特别好,让他在夏国的斗茶大会上出了风头,他就赏了一箱子东西给我。我记得当时顺手还赏了罗茂几件,都是贵人们的把玩。这事很要紧吗?” 苏黄哲面不改色地说着:“听罗有德描述那箱东西价值不菲,我们也不知道那箱东西如今在哪里,价值几何。这毕竟影响到你最终私茶的金额,我们卷宗里也得记录明白。东西如今都还在你手上?” “多个几千两少几千两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无非都是死。东西我让刘管家造了册子,除了赏给罗茂,我还送了一些给赵转运使,钱塘府尹,剩下的都在娉娘那里。” “你说说罗娉娘的事情?听罗有德说还有罗巧娘说,你当初把罗娉娘掠去,用来要挟罗家,怎么后头又为这罗娉娘抛妻弃子?” “一开始确实是用来要挟罗家。罗茂胆小,好几次嚷嚷着退出,我没办法只能把他家的幺女带走当人质。我开始把她养在刘管家处,她的琴棋书画都是我亲手所教。” “恶心。”陈东冷冷说了一句,不远处的何家母子也是面露鄙夷。 何清抬头,看着陈东和苏黄哲,冷笑道:“呵,你们这种高门子弟哪知道我们这种穷人家出身的苦楚。脏活苦活都是我的事,可半点功劳也落不到我头上。我在湖州做县丞五年,整整五年啊,陈先榖用我的政绩爬上了礼部侍郎的位置。我原以为他至少想着我的苦劳,提拔我几分,结果他一直不过是在拖延我,让我等一等,一问就是各种推脱。少尹和府尹哪个没有背景,二人成日只知道勾心斗角,府中日常事务不都是我来处理。一到政绩考核的时候,我做的那些政绩都变着法儿出现在他们的履历里,我还不能吐露半分。这种憋屈,我根本没有办法和姚氏讲,她父亲虽为毗陵知府,却从未助我半分,我一旦和她吐露仕途不顺,她便愁眉苦脸,不多言语,让我更难受,好像就是说我无能。可娉娘不同,每每我向她抱怨,她便会安慰我,我心情不畅,都是娉娘让我开怀,让我觉得这世上总归是值得的。”说到此处的何清露出了几分柔情,这让苏黄哲觉得万分恶心,还没等他说话就听得陈东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好美色就好美色,说这一堆有的没的,你还要不要脸?一把年纪纳了个比你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小妾,不是好色是什么?” 一旁的何夫人在女儿的搀扶下走过来唾了一口痰在何清脸上,何清又怒又惊,身上重伤又动弹不得。何夫人在苏黄哲面前跪下说道:“各位大人,我知晓私茶为诛三族的重罪,我们母子三人如何都是逃不了刑罚。可我请求各位大人,哪怕我们几人判了死罪,我也要同和何清和离,我姚清则哪怕做孤魂野鬼也不是愿和何清这禽兽同葬一穴,我宁可死后日日饥寒也不愿受何家半点香火。”说罢,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一旁的何萧然和何萧乔兄妹也跟着磕头,何萧然说道:“我们兄妹注定一死,这条命也算是偿还了父亲的生恩,我们死后请将我们与母亲葬于一处,我们兄妹自请出族。” 苏黄哲命人扶起何家母子,说道:“你们的情况我会向圣上禀明,你们且放心。” 陈东走过去一脚踢翻了何清说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苏黄哲又问道:“罗巧娘口供里提到罗娉娘要被你送给夏国,这是你是故意安排的?没有投毒之事前,你就准备把罗娉娘送到夏国?” 何清重重低喘了口气回答到:“娉娘在这里总归是个妾室,生的孩子也只是个庶子,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我私茶的银钱也不敢随意用,可若是到夏国,有银钱傍身,又有楼重相助,她们母子便可有片天地。” 苏黄哲放下茶碗叹了口气:“何清啊,何清,你可知道这投毒案到底为何发生?” 何清摇头苦笑:“这毒和我真无半分干系。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害我。” 苏黄哲说道:“我当然知道投毒的人不是你。投毒的人是罗巧娘。” 何清惊得一下站起来,扯动了伤口,疼得他冒出密密的汗水,他忍着剧痛问道:“怎么会是罗巧娘,她好端端地投毒为什么?” “因她恨你强占她幼妹,又要把她妹妹送给夏国客商,她恨你操纵罗家,让罗家生生世世控制与你手中。她苦于状告无门,才想出自伤八百伤敌一千的法子。”苏黄哲边说边走到何清面前说着,何清面色一点一点变得灰白,最后趴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不知道在哭什么。 第34章 国家公务员的橄榄枝 随着案子的明朗,各方证据也被聚集在一起,戴昶和郭郎中等人连夜赶写卷宗,详细陈述案件始末。 苏黄哲路过文书房,看到里面还在埋头看卷宗和口供的安影,就唤她出来,问道:“你还在研究什么?这大中午的不吃饭。我记得开始就没说给你结算工钱吧,你这干活也未免太勤快了些。” 安影边走边揉肩膀出来,“知道大人不会给我结工钱,我就是有几个地方弄不明白。” “郑平的事情吗?” 安影点头道:“程履书记那里我和郭郎中已经谈过了,没发现什么疑点。郑平这里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他当时也是听说了王甾的案子,不甚了解。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大启律,只是罗巧娘问了,他就随口胡诌。” 苏黄哲看着面前还顶着两个抓髻,却紧皱眉头的安影,觉得很有趣,“你这丫头可别钻进牛角尖里。” 安影摇头道:“这不是钻牛角尖。罗巧娘投毒是整个事情的起因,促使罗巧娘投毒的原因有两个,一是罗娉娘要被送到夏国的消息,二是律法的因素。这二者推动了罗巧娘实施投毒。” 苏黄哲和安影沿着府衙的长廊边走边聊,路过的捕头、文书时不时过来打个招呼,这几日他们已和安影极为熟悉。 苏黄哲点头道:“确实如此。但这两个问题里最重要的是罗娉娘被送走的事情,这才是最终刺激罗巧娘铤而走险的根本原因。至于郑平和程履二人的误导,只不过让罗巧娘投毒之余还保留一丝希望。从另一个角度看,有没有郑平和程履的误导事实上并不会影响罗巧娘的投毒。” 安影了然道:“苏大人考虑的确是比我多一层。这么一说,郑平即便在这里做了什么,但最终决定案子走向的还是罗娉娘的事情。对了,我看卷宗里写何清爱极了这罗娉娘,走私茶得来的大笔银钱都花在这罗娉娘身上,连结发妻子和嫡亲儿子女儿都不顾。可我审罗巧娘的时候,听罗巧娘的供述,她倒是觉得罗娉娘在何家受尽了苦楚。这两厢说法怎么差距如此大?” 苏黄哲见面前的安影满是好奇的面孔真是哭笑不得,这何清对罗娉娘所谓的爱,不过是男人的龌龊心思,“罗娉娘实打实按着何清喜欢的样子养大,说到底不过是何清的玩物。我审过罗娉娘,她恨极了何清,听到自己亲姐投毒的事情,在牢里哭了三天三夜,若不是我进去劝她留着性命给案子做证,估计就生生把自己熬死了。你说何清真是爱罗娉娘,为什么不做让她喜欢的事情,比如和家人团聚?比如给她自由?” 安影听着苏黄哲的话,不由点头,赞许地说道:“苏大人对爱情的态度很端正,爱她就要做让她喜欢的事情。” 苏黄哲听罢,瞧了瞧安影若有所思地说道:“态度端正这个词用的好。你这丫头有时候用的词还挺有意思。” 府衙不大,不过一会儿两人绕回了文书房里,苏黄哲停了下来,笑着问道:“我听老郭说,他已经劝你去刑部里做事,你怎么想?” 安影摇头道:“谢谢郭郎中的好意。我这上有父亲,下面还有幼弟幼妹,我一走这家就乱套了。我已经看好了店铺,准备在京城开茶铺子。” 苏黄哲笑着说:“我当时就和老郭说了,你必定不会去。你思路清晰,做事仔细,适合推案子,若是能来我们刑部确实不错。不过将来的事情不好说,你若改变主意,随时来刑部找我。”说罢,顺手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了一张签函交给安影。 安影拿着这张签函,心里百味陈杂,想着前世自己法律系毕业,考证挂了,考公务员挂了,没料到一觉醒来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国家里却是轻松拿到公务员的offer,只是可惜去不了,家里老的小的,都离不开她。 郭郎中刚好走过,看到安影和苏黄哲在文书房就说到:“小安啊,过几日你父亲就能出来了,你也可以松口气了。” 安影笑了起来,这可真是个好消息,“真的感谢各位大人了,如今终于水落石出。我父亲也可以安安稳稳地出来。” 郭郎中一眼瞥见安影手上的条子,欣喜地说道:“怎么?你答应苏大人去刑部了?” 苏黄哲笑着拍了拍郭郎中的肩膀说道:“跟你说了人家上有老下有小的,走不开。我写了函,若是将来她想来就直接可以来我们刑部找我。” 郭郎中略带可惜地摇头说道:“我看你也挺喜欢推案子,一说起案子两眼都亮,而且脑子转的也快。不过你这家里也没法子,还好你年纪小,若是将来有机会记得来找我们。” 安影正想点头,突然想到那悬而未解的水晶山子,说道:“对了,你们这案子不是还涉及贵人,这么快能结吗?” 听到此话,郭郎中就一脸愁容地看着苏黄哲,苏黄哲满脸严肃说道“私茶涉及京城和夏国高官贵族,参与销售的涉案人员都要一一调查。这个将有三司协同办案,真正结案还有很久。不过投毒案子明了,像你父亲这般已经查明的无误的人过几日便可出狱。” 之后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安影便从府衙回家,准备父亲回家的事宜,还时不时去沈家拜访,一是为了在京城里开茶铺的事情,二是蹭饭,沈夫人也乐得有人陪着,常常在沈家一待就是半天。 一日下午,沈家的掌柜过来报账,见到安影便笑着打招呼说道:“安家小姐,还记得我不?” 安影一瞧,正是她去双林村查看沈家绸缎店、药铺还有钱庄的时接待她的罗大掌柜,赶忙笑着回到:“罗大掌柜,哪能忘记你啊,对亏了你,我才能这么顺当。不得不说,大掌柜这账簿理得真清爽,一年一年的,不缺不漏。” 罗大掌柜笑着摸摸脑袋,知道这安家姑娘得当家娘子的喜欢,这般夸奖不就是在老板面前长脸么,一旁跟着罗大掌柜的小厮机灵地拿出一沓纸来,说到:“安小姐,这是你上次留下的笔记,你走得匆忙忘记拿了,小的都给你收起来了。正好这次随掌柜来城里报账,就想着给你带来。” 安影笑着接过说到:“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习惯了一边看东西一边记录。那日走得太急,我后来想起也没没时间折回去取。真是谢谢了。”安影一边聊着天一边随意翻看自己的记录,突然有一条记录跳入眼帘,安影看到自己当时圈了一下,还打了个问号 “永康十八年春,郑平在双林镇的沈家药铺里定了不少药材。” 安影不由地念了出来还说道“郑大老爷过为什么在双林镇定药材?这不是舍近求远么?” 罗大掌柜听闻抬起头来说道:“这事我有印象。郑家不是在双林山有片上好的茶树吗,就是用来做贡茶的那批,他每年都去查看。那年他在山上踏空了,伤了脚,被人送到我们镇上。因为伤得有点重,大夫建议少动,所以他就在镇上住下来养伤。郑大官人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有几味还需从湖州城里调货过来,所以我记得清楚。” 安影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第35章 安老爹回家 过了几日,安影收到了刑部大牢释放人员的通知,一大早就守在门口。安影注意到郑英也在一旁候着,心下正奇怪呢,就看见父亲走出来。 安汀桂走出府衙侧门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大女儿笑盈盈地站在人群边上,因为今日出狱的人有些多,好多人围着府衙的侧门,安影和周叔两人明显挤不过其他人,就站在边上。安汀桂抹了抹眼角的泪,搓了搓脸,才笑着走过去,说到:“走吧,我们回家。” 安影边走边说家里大小事情,比如已经赁下了坝头街的一间铺子,正打算把湖州的铺子搬过来,小弟和小妹过几日就随着搬迁的伙计一同来城里。安汀桂一路笑着,听女儿叽叽喳喳地说着,觉得原本慌慌张张又空落落的心被填得满满的。自从妻子去世后,他总是觉得心里慌慌的,说不上的紧张,总想着多赚些银钱,然后好似什么问题都可以靠银钱解决,内心里又晓得银钱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女儿出嫁怎么办?儿子上学怎么办?他就一头闷在山里做茶,不想面对。而这次进了大牢里几个月,看着大女儿忙里忙外,一手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一直漂浮的心似乎慢慢平稳了下来。 “爹,我们到家了。这宅子别看门口狭小,里头屋子够多。你看这边书房连着大的卧室是特意给你留的,那边有两间屋子中间夹着小套间的,给小弟和小妹用,中间套间就是他们两的书房,两人一同上学可以一起用。这边这间连着书房和卧室的是我的房间。” 安影带着父亲一边看屋子一边说着,芽雨从后头走来,笑着说到:“安老爷回来,小姐话语都多了不少呢。周叔已经把澡桶搬到老爷屋里了,老爷先去洗个澡去去晦气。等下就可以开饭了。” 安影笑着说到:“这是沈夫人家的大丫鬟,这几日都在这里帮忙。爹,你先去洗澡吧。” 安汀桂收拾好出来,安影和芽雨已经在院子里摆好了桌子,安影开心地招手说到:“爹,来吃饭。你尝尝芽雨的手艺,这几日周叔都吃胖了。” 安汀桂坐下看着满满当当的菜肴,眼眶一热,那衣袖擦了擦,安影递过一只粗陶酒碗,里头浅浅斟了琥珀色的酒,说到:“爹,别难过了,好日子在后头呢。事情都过去了。” “嗯,好日子在后头呢。”安汀桂一口喝完了酒,温热甘爽的酒水划过喉咙落入腹内,觉得身子都暖融融的。 第二日安影又去了沈夫人那里。安汀桂回来后开,新铺子的事情就被他揽了去,还催安影好好在京城里逛逛,松快松快。 安影想着热情高涨的老爹,脸上忍不住笑起来,和她一起吃早食的杨冶不由说道:“看你爹出来了,你连吃饭都带着笑。这几个月,每次看到你都是眉头紧锁的样子,每吃几口就发一会呆。” 安影大咬了一口刚出炉的包子,肉汁四溅,她赶忙拿手巾擦,这身衣裳还是沈夫人给她新做的,鹅黄的细布,她很是喜欢,这溅了肉汁可就不好洗了。杨冶看她慌里慌张地样子,笑着说道:“原来你吃东西也这么不小心。之前总觉得你老成得很,做事说话都斟酌细致。这会你爹回家了,你还真是...哈哈哈”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安影不知所以,茫然地看着对面笑个不停的杨冶。 杨冶笑完了,递给安影一块手绢,一边比划指着脸颊,安影一擦才发现原来是一大块葱芜,估计剁在肉馅里,刚刚随着肉汁沾到了脸上。安影红着脸,说道:“杨大哥,你倒是早些告诉我,反倒是这么取笑我。” “都没人看到,就我看到了。好了,别不高兴了,这顿早食我请你吃,行不,就当赔罪了。”杨冶笑嘻嘻地看着对面小姑娘。 安影瞧杨冶给的手绢被葱芜弄脏了一大块,就说到:“这帕子我回去给你洗干净了再还你。这顿早食你请的话,那我还要再来一份羊汤。等我还你帕子的时候,你再请我吃递铺街王婆子家的丁香汤和香芜芝麻饼。” 两人说说笑笑,安影问道:“我们准备在京城安家了,我小弟和小妹过几日就要从湖州新市镇过来。以前他们都是在镇子里的公学所里上学,我到不清楚京城里的公学在哪里?如何去?” 杨冶回道:“京城里有公学多得是,东西南北都有几处,不过去的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不过去识几个字。你小弟若是将来准备参加进士考,还是直接去读好些的书院,不然后头再转去一般的书院不愿意接受,毕竟底子差。你小妹可以去流亭园读,我妹妹就在那里。” “流亭园是什么地方?专门收女子的学校吗?” “流亭园是钱家办的女学,原先在钱塘府,后来在京城也开了。沈家夫人就是在钱塘府的流亭园里读的书。她家就姐妹昭文馆里做待制,很有名望。”杨冶说道:“虽说朝廷鼓励女子读书和做官,不过很多女子读书只是为了家族名望,真有为官的,嫁人之后就不再出入朝廷府衙。流亭园女学比较特别的是因材施教,女子可选择自己擅长或者喜欢的类别学习,像我小妹,其实读书天赋差一些,但喜欢裁剪衣裳,就在流亭园上缝纫课。我本来想让她学点灶上手艺,可她不愿意,愣是自己学些诗词。呵,学得不伦不类,算了,她喜欢就好。” “居然还有这么有意思的学校?那除了缝纫还有什么课呢?学费怎么算?我们普通人家也上得起?”安影觉得十分有趣,这个时代居然有如此特色的教育方式。 “除了常规的诗书礼仪课程之外,还有音乐、舞蹈、烹饪、缝纫、绘画等课程,早些年还有马球,不过上课的女子太少,逐渐就不开课了。流亭园学费不算贵,主要由钱家出资和补贴,里头很多学生也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杨冶回答道:“不过你小弟如果要上书院就贵多了。我现在上的金陵府书院一年花费十两银子,是笔不小的开销。不过还好的是金陵府书院每年都有全院考试,考进甲等的就有一两银子的奖励。若是甲等第一名奖励二十两,甲等第二名十五两,第三名十两。我每年都能进甲等前三,奖励的银子就可以覆盖学费,还有些结余能买些书籍笔墨。” 安影听着听着,发现原来杨冶居然是个学霸,而且是年年拿全额奖学金的学霸,她惊奇地说道:“杨大哥,你一边打工一边读书,功课都这么好,我以前都不知道呢。” 杨冶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着:“我家也是普通人家,若是年年要家里出学费,我也没法在金陵府书院读那么久。你小弟将来如果要读金陵府书院,这学费可是不小的支出。如果压力太大,也选择城北的吉安书院,里面的老师也是真才实学,可学费比金陵府书院便宜一半不止。” 安影若有所思的地点点头,心里想着得赶紧把铺子支起来,再穷不能穷教育,读书还是得选个好书院。 “对了,杨大哥,再和你打听个事情。”安影想起自己今日的安排,又转过话题说道:“湖州府衙里你可熟悉的人?” 杨冶想了想回道:“这,我认识……哎” 第36章 道理我懂,可我想做 安影整理好行囊准备再次前往湖州。 郭郎中在旁唉声叹气道:“你这是何苦,这来回奔波又没人给你差旅补贴。你呀,太实诚,罗巧娘的事儿到此为止吧,别吃力不讨好。” 安影想起前世自己刚做律师的时候,带教律师语重心长地说道:“委托人的要求,能做到就做到,不要勉强自己。才几个钱的活儿,不值得拼命。” 道理都懂,好多人教过她,可她学不会,自己就是想去做。 “郭大人,我也不是全为了罗巧娘。我就是想知道。” “哎。”郭郎中拍了拍鞋底的灰,“就这楞劲儿,你也该来刑部。这样吧,你要么去找陈大人要个手条,不然你一个平民丫头去,在湖州府衙寸步难行。” 一想到陈东,安影就觉着血腥,完全没想到陈东是这种风格。 “额,我能找苏大人要么?感觉和苏大认说得上话。” “怎么?和我说不上话?”陈东一早路过,听得老郭和安家丫头的对话,原本以不以为意,这会听到这句他不乐意了,怎么来个人都喜欢苏家那小子! 安影吓了一跳,回身赶紧行礼,心里迅速旋转起来,怎么说呢? “怎么?描补话语还没想好?”陈东冷笑一声,笑的安影头发都竖起来了。 安影看看边上装死的老郭,一咬牙说道:“陈大人抬举小女了。陈大人刚好在,小女就厚颜讨个手条。我再去湖州府探一探。” “你是为了罗巧娘的遗愿?她可差点害死你爹,更或者牵连三族,你不是流放就是卖与官做奴婢。听说小苏还想招你进刑部,我看这等滥善心,将来会惹祸上身!” 安影和陈东相处这段时间来,难得听他说这么多话,虽然不中听,但好赖她懂,她认真行礼道:“也不是完全为了罗巧娘,主要是我想弄清楚。我这人从小就这脾气,不然心里头搁着这事情,吃不好睡不好。” 陈东看了看她,面无表情,抓起案桌上的笔,刷刷一写,“行了,你不是刑部的人,车马差旅都没有,你自己出钱。湖州府衙找史永铭,湖州府新上任的少尹。” 安影顺利抵达湖州,这条官道她来回多次了,比起以前的狼狈,这次有了陈东大人的字条,她可以免费住进沿途的官办驿站,轻松安全多了。 她先找了杨冶介绍的熟人,捕快王达。 “哦,程书记啊,谈不上熟。他和府衙的人走动得少。”王达大喝了一口羊汤继续说到:“他是从钱塘府里迁过来,听说是他以前的上峰介绍的。不过有一日我们一起喝酒,他也来了,我们就说起,他上峰可真不错,自己告老之前还给下属安排个好去处。你猜程履怎么说?” 王达继续说道:“程履说郭峰那老贼子,哪来什么好心,若不是收了他大笔的孝敬,哪里来的安排?” 安影奇怪道:“那就是说程履买通了郭峰安排差事?程履好似家境普通,值点钱的就是钱塘府的小宅子,听说家里上有老母亲,下有五六个孩子。好似他是实在没银钱度日了,才放弃了进士考。” “可不是。他把钱塘府的宅子赁出去,自己在湖州城北那犄角旮旯里赁了一间院子,一大家子都靠他的那每月一两银子过活,他连府衙供给的午食他都想带回家去。所以平日里大伙一起吃饭喝酒,他极少参与。那次是汪牢头升迁请客,他才去的。他是近几年才从钱塘府过来,没什么根基,也没什么银钱,平日不和其他书记官有多来往。” 安影心里想着,大概那笔买通郭峰的银子也是那次汪甾案子里汪家家眷给的,她又问道:“程履这人平时在府衙做事如何?可有勒索犯人亲属之类的事情?” “那可没有。程履这人谨小慎微,哪有胆子做这些事情。再说了,安姑娘这几日在府衙里帮忙也有所耳闻,这原来的府尹和少尹争斗不止,期间府衙里文官的人都是分这两派系,我们这些上街晃荡的捕快可不参与这事。这派系互相斗得跟乌鸡眼似的,但有个好处,谁都不敢做以权谋私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被对方抓小辫子。”王达继续说着:“不过安姑娘你也瞧见,这派系斗争搞得那些文官整日就不做实事。听说何知州被抓,我们这帮兄弟还挺不是滋味的,这里头实打实干事的也就何知州了。那些个文官上午点个卯,用了午食就走了,我们好容易抓个贼人,写个卷宗都找不到一个书记官。何知州也拿这些书记官没办法,都是府尹或者少尹的人。有时候,何知州会让书院的学生帮忙做些文书的工作。” 安影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程履平日做事可上心,也是和其他文书一样?” “我有次办案,卷宗就是程履来做,他比那些钻营的书记官好一些,但和比何知州的那几位心腹书记官又少些责任心。怎么说呢,就是面上是三分三都给你做了,再多一分那是不肯的。我兄弟给他送口供晚了半个时辰,他收拾东西准点下衙,半刻也不是不等的,公干的事情明日上衙了再说。” “对了,程履在湖州没什么亲戚朋友吗?”安影突然想到什么,继续问道:“不然他为什么要花钱从钱塘府搬到湖州府来?论富庶,湖州比不过钱塘,哪怕他这里迁升了两级,也不如钱塘府里其他路子有办法赚钱吧?” 见安影和王达聊得起劲,杨冶又贴心地叫了街边婆子进来,倒了三碗橘皮咸豆子汤来。 王达痛饮了一口热腾腾的汤,说道:“没听说呀,哎,他祖籍是哪里来着?” “他祖籍是徽州泗县的。”安影想起程履的档案。 “对对,他说过他老家在徽州泗县,家里都没什么人了,老娘也被他接在身边。不过他有个姐姐是嫁到湖州。大概是因为姐姐在湖州吧?”王达想了想说着。 安影立刻问道:“你确定?之前没听说程履有亲戚在湖州。” “错不了,有次我在城北那片巡值,刚好碰到他拿着食盒走过。我就和他闲聊几句,他从食盒里拿出几个青团来给我,说是他刚从姐姐家出来,这是他姐姐给他带回家吃的。不过是不是亲姐就不知道了。” “你还记得是城北哪里吗?”安影觉着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大概在城北的一字桥附近。”王达边吃边奇怪地问道。 王达又喝了口汤,突然想起什么,手不由自主地掏了掏耳朵,说着:“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程履的姐姐好似也是做茶的,和你家应该是同行。他给我青团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他姐姐这几日又忙着做茶又要赶家里的青团。你家做茶铺子知道,清明那会正是茶户最忙的时候,想他姐应该也是茶户人家才会这么说吧。” 王达一看外面的日头说道:“安姑娘,多谢你请吃饭,幸亏吃点东西垫吧,一早出门家里头啥也没有,饿着走了半天。我还得继续巡值,我先走了哈。” 安影和王达聊了整整半日才离开,她边低头想边走在路上,不留神撞到一人,她赶紧道歉,猛地抬头,“苏大人,你怎么来了!” 苏黄哲笑了笑,“我和你有个一样的毛病。” “嗯?”安影没懂。 “有些搞不清楚,就老想着。”苏黄哲指了指安影夹着得包袱,“看来你没少记,怎么,有头绪了?” 安影点点头,“大人可还记得双林村村民的口供?” “嗯,基本都记得,怎么说?” “咱们先去个茶铺,吃点东西,我有几处疑问再对对。你也先看看我记的东西。” 在茶铺里,苏黄哲飞一般地翻看厚厚的笔记,安影说道:“总觉得郑平在这里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苏黄哲看了看成堆的口供,说着:“可正如我上次和你分析的那样,无论郑平是不是真地故意误导了罗巧娘,最终让罗巧娘铤而走险的是罗娉娘的事情。” 第37章 执拗 “对于罗巧娘来说,郑平很重要。”安影抬头说道:“整个事情里,罗有德、何清都是有所图,罗有德贪图钱财,舍不得私茶带来的大笔银钱,妄想有朝一日带着大笔钱财远走高飞;何清贪图权势和美色,想凭借茶和银钱,步步高升,又想霸占罗聘娘。可罗巧娘不是,她只想救下自己的妹妹,想救下罗家和双林村的茶户,但她又不想牵扯自己的女儿和丈夫,就是再这种拉扯之中,她决定用自己的命来一搏。我不想让她死得糊里糊涂。” 苏黄哲低低叹了口气,说道:“郑平捐了大笔银钱给朝廷,念在他也是被罗巧娘陷害的苦主,所以朝廷已经批准将他同其他茶户一同释放。” 安影顿了顿,回到:“那日释放关押人员的时候我看到他了。” 直到日落西山,安影扭了扭自己僵硬的脖子,看着自己记录满满的几页笔记,心里百味陈杂。 安影抬头对苏黄哲说道:“我要去个地方,要不苏大人一起吧。” 两人默契地朝着城北走去,来到一座小院子前面,里头有个老妇人在浆洗几件衣裳。 安影在门口问道:“程婆婆,我问下你家姑娘在这里不?我去她家没人呢,我路过就问问。” 老妇人也没抬头,就回道:“她没在,你去一字桥那里看看。” 安影飞快地向一字桥跑去,苏黄哲人高腿长,轻轻松松地跟在后头。 一字桥那边是湖州城北偏僻的地方,只有几家零星的铺子,大都是支起临时的小铺子,卖的都是便宜的针头线脑或者粗陶碗盆。安影停下脚步,说道:“苏大人,你就别过去了。这地方你过去就打眼,你在这里等我就行。” 苏黄哲瞧她亮晶晶的眼睛,笑着点头。 安影很快找到街上唯一的一家茶铺,她进门去看了看,卖的都是些粗茶,有些都没压制就这么散放在箩筐里。她瞧了瞧茶叶,随口问道:“你家茶看着粗,不过原料倒也不错,只是采摘的时间晚了些。” 店里的伙计迎上来说道:“姑娘好眼光。我家的茶可是都从顾渚山那里来的,虽然不是头几茬,但滋味不错。不信你试试、” 伙计麻利地取出一些散茶来,用柜台上的铜茶碾子碾起来,安影一边看着一边问道:“你家店铺看上去有年头了,我记得以前来的时候是一位程娘子。” 伙计笑着说:“那是我们的东家,她今日没来。我们铺子开了十来年了,虽然都是些粗茶,但是我们便宜。” “那你们生意一定不错?我看城北这片也就你们一家铺子。” “那倒也没有,这附近的邻居都是做苦力,吃不上几碗茶。哎,平日耗费力气,挣些钱财就是为了把肚皮吃饱,可这茶汤一碗下肚,嘿嘿,马上就饿了。那苦力人都舍不得吃茶。” 安影又问说:“那你们还撑着铺子?东家有钱呢。” 伙计把碾好茶末放到筛子里过筛,边说着:“程娘子家就在桥头,哎,这东家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来来姑娘拣个碗来,我来给您点上一盏。” 安影喝过了铺子里的茶,果然味道不错,很爽快地掏钱买了一些,包好了就 就跑到一字桥头那里。她很容易就问到了开茶铺程娘子的家,她和宅子旁边做浆洗活计的妇人闲聊了一会儿。没多久宅子的门就开了,出来两个妇人,年轻的那名女子正是那郑英。安影靠在墙边,想起罗巧娘的样子,长长吐了口气。 安影马不停蹄赶到另一处,她找到郑家早年的旧仆。 苏黄哲不由问道:“安姑娘,你这套查案子的手法从何学来?” 安影脑海里跳出的是那个带教律师,“查案子不要拍费鞋子,跟着证据链走,一遍不行走两遍。” 她笑了笑,“我哪有手法,就是跟着线索走。” “是么?新人入行,都是跟着线索走。可线索就像一团麻绳,新人往往费上大力气,可只会把麻绳打成结。你倒不同,剥丝抽茧。若是没学过,只能说有些天赋了。” 安影不语,正好约的人来了,她招呼对方坐下。 “刘叔,听说你原来是郑家侍卫?永康八年被郑家赶了出来?听说是因为看护不利,让郑老爷从茶山跌落下来?” 刘叔长叹了口气,“哎,你怎会来问这事儿啊?时间那么久......” 苏黄哲推过一小块银子,刘叔嘿嘿一笑,捏了捏银子说道:“时间那么久,可我还记得一清二楚。那日,郑老爷去双林村看他家那几株上好的茶树,我们护卫两个联同郑老爷的贴身小厮一人,一共三人一同去的双林山上。这事儿真是奇怪,我爬一阵就看一下郑老爷,可到了树那里,他突然就不见了。我们几个满山的找,怎么也找不到?” “你们真的满山都找遍了?” “千真万确。哎,郑家的人非说我们几个疏忽了,才弄丢了郑老爷。我指天发誓,那日我们几个差点把双林山给翻过来,确实没看到郑老爷。” 安影去过双林山,她手指沾了点水在桌上一画,“你看,这树在山腰这块,通常从这里上去,你和其他人这里都找过?” 刘叔点点头,“双林山南面坡不陡,只是树林太密,我敢保证那日郑老爷不在南面。后头郑家还罚了我们一个月月钱,我也咽不下这口气。我问过后来送他治腿的医馆,是山下一户姓姚的农户。” 刘叔捏了捏银子,“哎,我一早上还没吃东西呢,你看.....” “来,给我们上个羊肉面来,再加碟白切的。”安影心领神会,当初找这位刘叔也是查到他混的不怎么如意。 “这怎么好意思。”刘叔搓搓手指,想着这个月都没吃过肉了,口水听到菜名就开始分泌出来,他一摸嘴,不好意思的笑笑。 吃饱喝足后,刘叔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我后来特意去了双林村,那户姓姚的人家住在山北面。你晓得吧?前段时间官兵来了,都封起来了......” 安影和苏黄哲走出茶铺,安影说道:“双林村姓姚的人家,我知道是谁。” “嗯,姚承礼。双林村做私茶的农户,罗有德的心腹。” 苏黄哲问道:“你是现在回京城,还是还要去什么地方?” 安影看了看日头,“我要再去一趟双林村再走一趟。” 苏黄哲回头看看她,还有些孩子气的脸上,流露出坚毅的神情。 苏黄哲笑了笑,迎着太阳,“好,一起吧。” 第38章 钓鱼执法 初五那天郑平在五丈楼里宴客,前些日子因为贡茶被牵扯入牢里的几个茶行都聚一聚。 郑平比其他人来得早一些,毕竟是主家,他和五丈楼的掌柜聊了一会就去雅间准备先去雅间坐着等人,刚进去就看见安影已经在了。 他笑着走过去:“安家姑娘,今天是你来赴宴啊?你父亲怎样?身体还都好吧。” 安影行了礼回到:“父亲无大碍,可牢里走一遭,这会还没缓过劲来。不像郑大官人手眼通天,全须全尾地出来了。” 郑平笑着坐下来说着:“今日我们这些湖州的茶户都好好聚聚,到时候我也给大伙赔个不是。听说案子现在快结了,安姑娘不是一直在刑部帮忙么,可知道什么消息。” “我还真有个消息。”安影看郑平满脸堆起笑来,继续说道:“听说永康八年,郑大老爷在双林村里摔断了腿?” 郑平脸上的笑容顿时收在半路,变得想笑又不想笑的怪异表情,他扯了扯嘴角:“有这回么事?不就是双林山那几株茶树吗?我每年都去看,那年不小心跌断了脚。” “我去过双林山。你们郑家那几株茶树都在山腰南面,那里一点也不陡峭,平坦得很呢。像我们这种茶户,常年在山上跑的,这种山哪会跌坏腿脚。” 听了这话,郑平放下脸来,说着“你这丫头乱说什么,再平坦的路也会跌跤。在山上摔跤不过是个意外,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影站起来边走边说:“那日我在沈家看见你买药材的账簿就觉得奇怪,可惜后头事情太多,把这事给忽略了。最近我问了沈家药铺的掌柜,当时整个双林村就他们药铺里有坐诊的大夫,他们还记得你是双林村的姚承礼把你送来。” 郑平不耐烦地喊小二过来,小二在楼下应了一声,却也没有进来。 安影不管郑平的焦躁不安继续说道:“我还问了你们郑家的护卫和小厮,那年你上山了后,郑家的护卫并没有看到你,害你一个人跌断了脚,因为这事他还被罚了银钱。我看了双林山和村子的地形,你若是去看自己家的十二株茶树,你家的护卫万万不会没注意到你。” 郑平嗤笑了一声,“不过是护卫的推托之词,你怎么就信他不信我呢。这有点偏颇吧”。 安影点头道:“的确如此。也有可能是护卫说谎。不过我看过姚家的位置,双林山北面的山脚。你知道为什么罗有德把做茶的场地安排姚家?就是因为那里位置偏,等闲村民不会过去,而且离北山的茶园近,运下来方便。” “什么北山的茶园?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郑平脸色一沉,猛地站起来喊到:“伙计,伙计,怎么还不上来。” “郑老爷,你别急。我马上就说完了。我想你那日应是爬上了北山,看到了成片的茶树。那里山势陡峭,普通人难以翻越,所以你跌断了腿。而姚承礼发现你的地方就在他家后头,想必你也是那时就发现了姚家的秘密。” “胡说八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郑平看着屋子里也就安影一人,说罢就往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 “姚承礼已经招了。他那日发现你在他家后院奄奄一息,原不想管你,可你允诺给他百两银子,求他救你一命,他才冒着被发现偷偷制茶的风险把你救回家。他后来把你送到双林镇上看病,你一呆就是三个月。” “伤筋动骨一百天,修养三个月不是很正常么。” “我问了当时的大夫,你都是皮外伤,其实将养一个月基本就恢复了。再说郑家茶山大部分都在顾渚山那里,你不去那里看着反倒在这耗费三个月,其实你一直在双林村附近转悠吧?” “这有什么证据?再说了,我转悠怎么了?我想休息不行吗?”郑平翘着二郎腿,不屑地说道。 “那我们就来讲另一件事情,湖州府衙的书记官程履你可认识?” “认识,湖州府衙的大小官我都熟。府尹、少尹也都是一起吃过饭。这怎么了?” “罗巧娘提到程履常去茶铺里喝茶,无意间看到程履带大启律回去誊抄,又从他那里听说了钱塘府汪甾的私茶案,才觉着私茶的刑罚没她想象中那么重,才促使她去揭发何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揭发何清?巧娘揭发何知州是为何?” 安影不理会郑平的装聋做哑,继续说道:“可我知道程履家贫,连吃饭的钱都精打细算,怎会时不时地去茶铺吃茶,除非有人出钱让他去。另外,程履在衙门里只做三分三,万万不会把公事带回家去做,他怕费家里的蜡烛。所以那日所谓的回家誊抄大启律,不过是他的刻意安排。至于汪甾的案子,确是私茶轻判的情况,可其中另有隐情。程履故意半遮半掩地告诉罗巧娘,就是故意误导罗巧娘以为私茶的刑罚不重。” “这些又与我又有何关系?”郑平一脸不以为然。 “所有的这些就是来自你的授意吧。”安影见郑平双拳紧握,怕他突然动手,故意走到另一头。 “真是无稽之谈,我为何要误导巧娘,她害我害的不够惨吗?”郑平苦笑了一下,看着安影说着:“你这丫头,是不是失心疯了,你以为你在府衙里打些杂就会推案子了?” 安影不理会郑平的讥讽,继续说到:“其实你永康八年去双林村那次便已经发现了罗家在双林山北侧的茶树。你留在双林村三个月就是在摸罗家的底,这也是为什么你要娶罗巧娘。之前罗有才在审讯曾经提到,他曾见你在他家附近转悠,他以为你是在偷看罗巧娘,其实你是在观察罗家附近的情况。” “哼,我都快被巧娘害的性命不保。” “你摸清了罗家的情况后,主动迎娶罗巧娘,并让她接手你家的茶铺。这原本也是罗家和何清的期望,罗巧娘不光管着郑家的茶铺,还做罗家的账册。那些账册都在郑家的茶叶仓库里,你其实都偷偷看过,罗家每年私茶的流水都从你们郑家茶铺里走。你处心积虑处处安排,就是给罗巧娘洗脑,让她以为私茶的罪过不大,她若是自己出头检举揭发了何清,一旦事发,你就可以趁乱吞下罗家那些见不得光的银子。” “安姑娘,你这脑子不去写戏折子可惜了。”郑平毫不理会。 安影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只是你万万没有想到,罗巧娘会用给贡茶投毒的方式。还好她还念着和你的夫妻之情,故意用栽赃你的方式让你脱罪。你说我脑洞大开,其实我刚开始想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直到我听说程履的姐姐家在做茶而且住在城北,我就想起了你的长女郑英。你长女嫁给了城北做茶的人家,城北那里做茶的人家并不多,走一趟就很清楚了,她婆母就是程履的姐姐,你和程履是姻亲。” “最开始的时候我听说你为了罗巧娘苛待了长女郑英,甚至连发嫁都是从舅家走,觉着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虽然人品差,可这种人多了去,就没多想。可审讯罗巧娘的时候,她说你对郑英的母亲甚至她的娘家处处照顾,因此觉着你会是个好丈夫。这就很矛盾,怎会一边对前妻深情款款,哪怕妻子亡故还对她娘家照顾妥帖,一边又苛待前妻留下的唯一女儿。” 安影看了一眼郑平,见他阴沉脸低头不语,又继续说道:“直到我确认了你和程履是姻亲,我就打听了郑英丈夫丁占琦的情况。丁家虽然不是大富之家,可世代读书,丁占琦年少有名,前途不可限量。丁家那家茶铺子虽然卖的都是粗茶,我看了看,都是湖州顾渚山那里的茶叶品质,只是采摘的时间晚了一些而已,都是你郑家的茶山供的吧?” 郑平嗤笑了一声,“我给女儿找个好女婿还有错了。再说了,罗巧娘处处针对英儿,我偷偷给女儿补贴些不也是正常。” 安影回到:“当然正常。可不正常的是丁家的茶铺流水。” 郑平脸色一变,突然冲上前去伸手去抓安影。安影早有防备,一个侧身躲开,但郑平伸出来腿来,一下勾倒了安影。安影重重倒在地上,郑平一把抓住了安影的脖子,一脸狰狞地说道:“你这丫头,你以为你打听出这些有什么用?哪一个是证据?你这是唬我呢?” 就在此时,雅间屏风后头冲来几个人,正是苏黄哲、小易、老郭等人,小易一脚踢开了郑平,苏黄哲扶起了安影,急急问道:“你没事吧?”安影摇摇头。 郑平见状,冷笑了几声,“你们这是做甚?套口供么?” 老郭:“郑平你杀人未遂,这么多人见证。谋杀未遂的罪你是逃不了。其他的罪,还等刑部查明后定夺。” 安影摸了摸脖子,心想这原来是钓鱼执法,郭郎中也太上道了。 郑平被押走后,苏黄哲问道:“丁家茶铺的流水是什么情况?不曾听你之前提过?” 安影喝了汤水润润喉咙,说:“我诈他呢,我没查过丁家茶铺的流水,只是觉着那地方的铺子挣不了钱,可是又开了许久,所以我想这铺子很可能就不是为了卖茶挣钱,而是个幌子。然后我就想到,郑平如果想从罗家的账面里不动声色地贪下银钱,做平账目的最好办法就是另一套清白的销茶账册,这样的话,丁家茶铺就是最好的选择。估计郑平把长女嫁到丁家也是这个想法。” 一旁的小易感慨道:“郑平这人城府如此之深,当初以为他不过是没良心的后爹,再后来又觉得他处心积虑地给女儿铺路,如今又觉得他不过都是为了自己。” 安影对苏黄哲说道:“我想去见见罗巧娘。” 苏黄哲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第39章 因果 天牢。 安影蹲下身去,“罗巧娘,如今郑平已经被收押在案,你也安心走吧。” 罗巧娘长叹一声,朝安影重重磕了几个头。 “安姑娘,没想到我还能死个明白。可容我多问几句?” 安影知道她要问什么,不等她开口就轻声说:“听说官兵在丁家捉拿郑英的时候,朵儿就已经被郑英害死了。” 罗巧娘双目赤红,大口吐血出来,人支撑不住便倒了下去,安影趁机靠近她耳边说道:“你给她找的乳母是个忠心的。顾渚山下,罗家外家多了个五姑娘。” 罗巧娘呼吸急促,突然抓着安影的手,呜呜哭泣,后面的钟添福奉命监视,见两人说得差不多了,就喊道:“安姑娘,时间差不多了,你看?” 安影走出天牢,现在已经是秋天,天很蓝。她抬头看了看刑部大牢外的天,想着几个月前自己初来这里的惶恐和无助,笑了笑朝外头走去。 还是在当初那个无人的背阴处,她打开了湿漉漉的手掌,里头是一枚小小的印章,耳边响起罗巧娘轻若叹息的声音:“送你。” 等到第二年开春安影才知道贡茶案的结果。沈夫人拿来了抄的密密麻麻的邸报,安影边看边说道:“罗巧娘罪大恶极被判斩首,双林村茶户私茶罪十五岁以上男子全部绞刑,妇人等流放琼州终生不得归籍。何清私茶罪判了凌迟之刑,三族以内十五岁以上男子绞刑,妇人等流放北海终生不得归籍,” 安影读此,想起何清妻子姚清则,不由心中悲凉。沈夫人从邸报下面抽出一张纸来,说道:“姚氏上表就算行刑前一刻也要与何清先和离,她所生子女也请求出族,言辞恳切。周皇后看后极为同情,特赦了何清妻室及原配子女,只是何家那儿子终身不得入仕。” 安影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那罗聘娘又何曾想要何清的那点宠爱。” 沈夫人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连罗聘娘都同情,这天底下还苦命人你还顾得过来?你倒是成了观音菩萨了。你可知道从罗聘娘那里查出来多少东西?” 安影摇头,沈夫人喝了口甜汤,用手比了个五,看安影一脸呆滞,才没好气地说:“五十万两。各大钱庄的兑票,光我们沈家钱庄里就有十五万两,幸好我京城钱庄里现银备得充足。罗娉娘那里还有几箱子珍宝,都不好估值。不过听说,何清还有五十万两的银子不知所终,大约是被运到夏国了。因为这事,圣上才签判了凌迟。我们大启多少年没听说过凌迟这种刑罚了。” 安影顿了顿,没说话。 沈夫人又转过身子神秘兮兮地说:“姚氏的上表可是绝妙的手笔,死里求生。我猜可是有人给她指点。” 安影心里一转,已经想到是苏黄哲,但仍有些不明白,就问道:“为何说这是死里求生,姚氏怎知皇后娘娘会特赦呢?” 沈夫人说道:“如今圣上不是偏宠苏妃么。这你还想不明白?你那机灵劲怎么一阵一阵的。” 安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正室对正室的同情和对宠妾的痛恨,不由在心里给苏大人点个赞,曲线救国的好办法。 安影又继续往下看到,中策军大将军包勇被革职,包家忠勇侯世袭的头衔由包勇的堂兄承袭。沈夫人在一旁还讲解到:“原户部尚书周文炬已经致仕,圣上也不想追究,就让周家把收下的银子吐出来。不过原来周家的小儿子估计后头官路就不好走了,原本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估计夏国那里也不好追究,也没什么特别的举措,只是斥责了鸿胪寺卿。” 安影又看了几张邸报,都是这次贡茶案里官员的调动,其中就提到原来的湖州府尹被调至荆州,而戴昶成了京城府尹。沈夫人也是一笑,说着:“我姐夫也好歹熬出头了。对了,你家铺子过几日就开了?还缺什么?” 安影笑着说道:“东西都安置妥帖了,就等吉日开张。到时候您也去吧,我铺子里弄了些新鲜玩意儿。” 沈夫人笑着应到:“行,听烟花说你捣鼓了不少好东西,芽雨她们也都闹着要去你家铺子里尝个新鲜。不过听说刑部苏大人还有郭郎中都挺看中你,我倒觉得你去刑部做事也是个出路。” 见安影不出声,沈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我就讲得直白些。虽说大启没有像前朝那般,把商户算成贱籍,可这么多年了,瞧不起我们这些商户的太多了,哪怕面上过得去,心里也瞧不起。你娘又去得早,若你能在刑部谋个职,将来你弟妹出头也好,你自己嫁人也好,都容易些。” “朝中谋职的多是大家贵女,博个名头。但平民女子在官场做得出色某个好出路的也挺多,就看本事了。难得苏大人他们看中你本事,你好好考虑考虑。若是家里弟妹这些杂事,你大可放心。你弟弟到时候就和我那小儿一同去送金陵府书院,你妹妹就上去流亭园,我和我娘家打个招呼就是了。” 两人正说着,烟花进来说着:“大娘子,老爷过来了。” 沈立之进屋后瞧见安影,说着:“听说你家茶铺子要开张了,到时候我们湖州城里的茶行们都来捧场。”沈立之清楚安影在之前贡茶案子里的分量,也知道沈夫人很是喜欢这个丫头,因而也熟稔起来。 安影行了礼笑着说到:“沈老爷真是太抬举我们,我们乡下人进城做生意,还要各位老板们提携。” 烟花端来了热饮子,沈立之边喝边说:“你们安家茶叶质量上乘,你爹手艺又好,听说京城的茶行都很紧张。”安影笑着不语,沈立之回头和沈夫人说起来:“过几日开春了,府尹那里就要推选新的茶行经办,你看这回.......”沈立之话说了一半就不言语。 安影晓得这是沈立之想沈夫人去她姐夫那里走动一番,让他接下湖州茶行经办的头衔,于是笑眯眯地说道:“沈夫人,你们有事先聊。我家里还有些事就先回了,下次再来叨扰。” 待安影离去后,沈立之见沈夫人半晌也不接话,瞧她悠哉地让烟花挑起果子来吃。沈立之咳了一声,自己给自己描补道:“你看着现在能担起经办这事的,也就我们和泉祥记。泉祥记的老褚的连襟是王主簿,走的原来杜大人的路子,你看若是老褚接了经办,那不是让姐夫打脸了么。” 沈夫人吐了口枣核,烟花又拿来香汤给沈夫人饮下,沈夫人说着:“经办的事等会再说。我听说你昨儿想从铺子里支一百两的银子,还有几贯的铜子。你要发红包?这钱发得太多了些吧?” 沈立之一脸窘迫,“银子是想买个宅子。铜子就是暖宅子的时候给街坊邻居们发一下。” “好好的买什么宅子?一百两的宅子也不大,你做什么用?金屋藏娇啊?”沈夫人笑着回头看。 沈立之赶紧说:“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又一拍大腿说着:“实话和你说吧,我前日去织里镇看娘和二弟,顺道看了看王倩。这几个月她身子养的挺好,就想回城里住,又怕住家里不方便,想在城里赁一个小宅子。我想着赁宅子不如自己买一个,将来就算她嫁妆。”说罢,偷偷看沈夫人的脸色,想着昨晚王倩说若是夫人闹起来,你就说银子本就是沈家的,你才是家里的主子,你还不能用自己的银子了,闹到衙门也是沈夫人的错。 沈夫人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哦了一声后就说到:“嫁妆啊,这也说得过去。王倩的年纪也不小了,快二十了吧?” 沈立之没想到她这么说,立刻接到:“是啊,前些年不是因为退亲耽误了。你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也帮忙找找。”沈立之顺着说了一嘴又想到茶行经办的事情,又不好意思再说,就对烟花说:“给我弄盏新煮的饮子来,热热的,这外头怎么还是这么冷,今年这茶叶可不好办了。” 沈夫人笑着不语,外头王婆子把荣哥带进来,沈立之见着儿子就欢喜地问道:“荣哥,你最近学堂里学得可好?听说你年前的考试里得了第一,来好好读书,考个进士,将来我们沈家也是官宦人家了。” 荣哥蹭地爬上了一旁的矮榻,上头铺着软垫和引枕,他坐在里头吃着甜茶,说:“爹,我那是算术科考得好。经史课还有骑射课都很一般啦。我觉着进士科我是考不上,不过司天监我想去试试。我算术科的老师就是原司天监的少监。” 沈立之一听顿没好气地道:“司天监有什么好的。” 沈夫人却不理会沈立之的话语,而若有所思地说道:“司天监的少监居然在你们书院教书?可是张吕正。” 荣哥回到:“是啊,娘你认识啊?张教授博学多才,数术极强。” 沈夫人摇头:“就是听说过,是个数术天才,曾经推演过金环日蚀。司天监不同于其他地方,天赋极重要,历代由张家嫡支把持,张吕正就是张家最有天赋的嫡长子。” 荣哥一听来劲了,趴着问道:“那他不应该在司天监,怎么来我们书院?” 沈夫人说道:“不太清楚,只知道昭德帝的时候,张吕正卜算出了不小的差池,因此张家嫡支被赶出了京城。不过张家祖上均是擅长数术、天文、漏刻等科,你若是真心喜欢,改日我们上门拜访。” 见他们母子两聊得热闹,沈立之完全插不上话,讪讪地走了,不过想想给王倩买宅子的事情落了地,心头也是也是一阵松快,赶紧唤来掌柜去中人那里拿地契。 第二日,沈立之去了新置办的宅子,安排人手把里头打扫和归置家具,王倩在一旁怯怯地说道:“表哥,表嫂不会生你气了吧?都是我不好。”说着又泛红了眼眶。 沈立之正想安慰呢,看着王倩黝黑的面庞,又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随口应着:“哪里,你嫂子很大度,一下就说好。我让你嫂子好好帮你找个人家,这就是你嫁妆。” 王倩又是那帕子抹了抹眼睛,说道:“我命苦,前头才定亲就被误了。如今我这年纪怕也是找不好人家了,若是做个老头子的填房我不如找地方死了干净。表哥,我以后就在这宅子里过了,你们也别为了我又是操心又是起争执的。” 还没等沈立之心疼的话语出来,王倩就听得柳婆婆刻板的声音传来:“表姑娘,我们老爷和夫人没起争执,您这左一句夫人生气,右一句争执的,安着什么心呐。” 沈立之一想也是,说着:“不是和你说了么,夫人一下就同意了。对了,柳婆婆你是夫人派来来看宅子家具物什的么?” 柳婆婆行了礼说道:“族里来了不少叔伯,夫人请你回去招待。” 沈立之一听,奇怪道:“这不年不节的,族里来人是干嘛?难道是我入狱的事情?这会来探望也太晚了些吧。” 一回沈家厅堂里坐了沈立之的堂伯、堂叔四五人,沈立之一边行礼一边坐下问着:“不知大伯今日过来有何要事?” 沈立之的堂伯沈新民说道:“听说你娘说你给你娘家那里的表姑娘置办了嫁妆?” 沈立之一听就头大,只得应到:“是有这回事。那姑娘年纪大了,不好找人家,陪些值钱的嫁妆傍身也是做个善事。” “那我们族里几个女娃都及笄了,你这也帮衬一下?”沈立之的堂叔沈新忠说道:“你堂叔二贵家的闺女马上十六了,家里连副齐整的首饰都凑不出来,这你得帮忙吧?” 初春寒峭的日子,沈立之愣是出了一头汗,说:“这,这我得和我夫人商量。你们也知道,我进牢里半年多了,铺子里的事情都是她说了算。” 话还没说完呢,沈夫人就从后头出来,“我都听老爷的。这都是沈家的产业,哪有我说话的份,这老爷是抬举我呢,还是架我往火上烤?”边说边给族里的叔伯行礼。 沈新民一直看着这个侄媳妇顺眼,书香门第,行止有度,一听她这么说更是觉得侄媳妇善解善意而且知道进退,说道:“到底是钱家出来的姑娘,我们沈家能娶到你是我们沈家的福气。立之啊,你看看你媳妇都这么说了,你还推脱什么?” 沈新忠又说道:“那王家姑娘都表出七服了,你这还照顾。族里的贫苦姑娘你却视而不见,这不合适啊。” 沈立之没法,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好容易送走了叔伯,已经入了夜来,沈立之回到房里来回踱步,一边和沈夫人说道:“你怎么就答应了呢,这族里的女娃好多呢,这买陪嫁还得了。今年买了,往后怎么办?难道都是我们出吗?” 沈夫人由烟花和王婆子服侍着卸掉钗环发髻,闭着眼睛说道:“我没答应。不是你答应的吗?你心里不愿意,就别答应。再说了,族里也不是没道理,毕竟这么远房的亲戚帮衬了这么多,反倒是亲近的族人不施以援手,将来回族里怎么面对父老乡亲。” 沈立之愁道:“我们若还是以前,这种都是小事。可如今不同往日,我们就守着茶铺,哪怕做大了,收入也不比往日。哎,这可怎么办?” 沈夫人的头发被梳顺了,松松挽个抓髻,脸上抹了厚厚的香膏,悠悠地说道:“也不是没有法子。” 沈立之一听,支起身子,听得沈夫人说道:“王倩的宅子就别买了,买些四季衣裳、布料和木器就够了。宅子的钱都拿来置办这些,估计族里的姑娘就够用了。这些东西花不了多少银子,将来抬嫁妆面上也好看。” 沈立之当下觉得不错,立刻穿上鞋跑出去。 王婆子给沈夫人的手上抹着香膏子,轻声说道:“夫人辛苦。” 沈夫人眯着眼,靠在榻上,笑着说:“哪有事事顺遂,这点子事算不上辛苦。” 王婆子低声应道:“当年若不是为了大公子,您也不至于…….” “你以为我亲姐如今做了府尹夫人就没愁心的事情了,吃穿用度如今还不如我呢,日子也过得不自在。哎,看着光鲜而已。” 王婆子按摩好了手,蹲下身子给沈夫人的足按摩起来,说着:“可您手里的产业若是让老爷知道了,那可就不好办了。毕竟原先都是沈家的东西。” “等荣哥大了,产业也是交到他手里。再说了,沈家原先那些产业十年里头易手了多少次了,早就和沈家没什么关系了。除非公爹在,其他人交到手里也拢不起来。” 王婆子按摩好了足部,拿来一双绸缎的软鞋给沈夫人套上,沈夫人一边朝床上走去一边笑着说:“这日子还得靠自己过起来。” 第40章 入职上岗 安影站在刑部苏黄哲的公务房里。 “你怎么又想通了?听说你家在京城的茶铺开起来了?” 安影难为情地笑笑,小心斟酌地说道:“多亏沈夫人帮忙。前头不是担心家里事多忙不过来,没想到事情办得极顺畅。那个,我前头其实没想明白,这会想明白了,能直接进刑部做事,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听闻每半年一次考试,各部都只录取二名。” 苏黄哲签下了名录,递给安影。 “我不管你到底为什么来刑部,但你思路敏捷,胆大心细,能吃苦,的确很适合我们。每年考进刑部的人不少,都从无等级的录事做起,你也一样。出门左拐,去王主簿那里登记,有什么不懂的事情也可以问问王主簿。” 在王主簿那里办手续的时候,安影不出意外地遇到了杨冶。 “杨大哥,我现在也是录事了。明儿起就来刑部干活,以后咱们就是同僚了。” 还没等杨冶回答呢,王主簿公鸭嗓子就响起来:“安影,你和杨冶不同。他是金陵府书院推荐来做抄录,每月只要工作五日,完成十卷。你是我们刑部自己录用,每十日休一日,你分到甲班,正好今日是上值第一日。” 哦,原来渠道不一样,待遇还不一样。安影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 王主簿继续说道:“文职,每年考核一次,由你上峰给你考评,做得好可以升职,做得差就收拾包袱滚蛋。平常刑部管三餐,你自己去后头吃就是了,过了点就没有。还有,你刚入职,没衣服领,每年三月和九月量衣服,你来的不是时候,得等到九月。” 王主簿一边说着,安影一边记着。旁边的杨冶笑着说到:“王挺,行了,我待会带她去饭堂吃午食,什么事情我一会再和她说。你这么芝麻倒豆子的,她也记不住。” 刑部的饭堂。这会儿人很多,安影压根挤不进去,杨冶几下蹿到里面,一会双手各托一个食盘从人里头挤出来。 “来吧,这个点就这样。若是再晚一点,就只有炊饼和汤,一点肉菜也是没有。” “呦,安姑娘你也来了。”旁边走来钟添福,“没想到,你也来了刑部做事。想着几个月前,你还可怜兮兮地站在刑部大牢的门口。哎。” 三人一起吃着,安影问道:“钟大哥是武官路子,那就不和文官一样了?休假,月俸都不一样吗?” 钟添福笑呵呵地说道:“那是,我们都是当兵的粗人,回来后就自己托了门路到刑部某个位置。我以前当兵的时候就混了个陪戎校尉,从九品,到刑部做了几年,上峰给我升到了仁勇校尉,所以我现在拿的是九品的月奉。一个月三两银子加两贯铜钱,还有一石粮食。平日养家糊口还是可以。” 安影心里盘算一下,这收入已经很不错了,又包三餐,还有四季衣裳。钟添福大吃一口蒸饼,嚼了几下,指着杨冶说道:“他们读书人不一样,将来若他考了进士,分到官职都是五品往上。你做录事没品级,再往上是司直,那是从八品的。” “那我也能做到五品的官吗?”安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杨冶压低了声音说道:“按理说是可以。但五品以上的女官都是高门贵女,你懂吧?” 安影了然地点点头,咬上一口蒸饼,非常硬,不由皱了皱眉头。 杨冶又说道:“不好吃吧?哎,听说饭堂的老板是司门郎中马宗礼的小舅子,每年拿了刑部的钱,做这种吃食糊弄我们。”一旁钟添福踢了他一脚,眼神一瞥,看到后头正好站着马宗礼。 安影问道:“那我这样的录事,平日里都干些什么?也是抄案卷吗?”她心里盘算着,若是能把前头的贡茶案卷拿出来瞧一瞧便好了。 “这你就别想了,杨冶那是金陵府书院介绍来的美差。你是甲组的录事,你们甲组都是直接跟着苏大人办案子,组里还有小易和他的几个兄弟,还有郭郎中,你都认识。哦,对了,你上峰应该是云攀,云评事。” 自从上次湖州双林山一行,小易对安影好感倍增,一听安影到刑部做事,还入了甲组,便高兴地过来找她。 “来来,我带你去找云攀。” “易大哥,我能看以往的卷宗吗?我刚来,也不知道怎么做事,想先学学以前的案子。” “一般来说看以前的案卷得先交申请,刑部郎中以上同意就行了。若是一般的案子,通常都会准。如果是机密要案,就不可以。我觉得你听上头安排做事就行,卷宗这种东西,你刚来也看不出什么。” 安影点点头,还在暗自盘算,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一穿着绛绿色棉袍的瘦高男子走进门来,小易立刻跳了起来说道:“云评事,你怎么来了?” 安影赶紧起来行礼,这大概以后就是自己的直接上司。 “你就是新来的女录事?还是苏大人亲自录用的?正好,来案子了,你和小易和我去大堂。” 安影不敢多说话,随着他往外头走。 “我们甲组主要经办苏大人批签过的其他地方转来的刑事案件。各地刑事案件都由各地府尹处理,案卷发来刑部审核,丙组就负责这事。若有疑难杂案,苏大人就签发给甲组或者乙组来处理。每组都是由刑部郎中负责,我们甲组就是郭郎中负责。” “前段时间听说你参与了贡茶的调查,表现得不错。好几次听郭郎中说起你心细缜密,擅长看口供。这个案子你就负责整理口供文档,切记不要随意在外泄露案件任何信息,多看多做少说话。” 小易跟随其后,“安姑娘,你别紧张,跟着我们就行。云评事,今儿是什么案子啊?” “听说昨日有个妇人一头撞在刑部大门伸冤,还好那日有几个医官在这里,把人救回来了。我查看了那个妇人的案子,京城人,家里开了粽子铺,有人吃她家的粽子被毒死了,京城府衙判她家过失杀人,将她丈夫判了流放,赔付死者一些钱财。苏大人看了京城送来的案卷,觉得案子有问题,让我们今天过去问问。” 第41章 调查(一) 戴昶才当上京城府尹没几天,就愁得他连五丈楼的拿手菜鲜鱼羹都吃不出鲜味了。 府尹夫人就劝道:“你多少用点粥,我让厨娘加了些菜末肉汤,你尝尝可好,不然身子就垮了。到底什么事这么麻烦?可比上次的贡茶案还复杂么?” 戴府尹吃了一口粥,说道:“哎,还不是前些日子金陵府书院有个学生突然死了,府衙里一直也没调查出凶手,学生又是御史中丞朱家子弟,这事还闹到了刑部,这下压着我们赶快调查,不然就从刑部派人下来,那我这府尹脸面还往那里搁啊。” 府尹夫人问道:“什么案子如此复杂?府衙这么多人都破不出来?” 戴府尹吃了两口粥就不想动了,烦心地说道:“和你说了也没用,哎。真是事情一桩接一桩的,前这些日子才修好了堤坝,刚想休息两天。林少尹火急火燎地和我说这事,明明刑狱这块都是他的活儿,真是什么也办不好。” “林少尹不擅长刑狱?”府尹夫人又端来凉饮给戴府尹,说着:“你倒是和我说说,总归让我晓得啥事,不然我老是瞎担心。” 一碗凉饮子下肚,总算让戴府尹那股子焦虑缓了一缓,“端午那会,有个学生带了一盒粽子到书院里吃,正常事么。结果有个学子朱可心,你晓得的,御史中丞朱玉的侄子,吃了粽子没多久死了。仵作一查,粽子里放了夹竹桃。” “那带粽子的学生肯定有问题。” “这么容易,你就当个知州。”戴府尹没好气地说道:“当时带粽子的学生是祝竹之,他拿来粽子就让书院的厨房里煮熟拿来分给同学吃。他自己拿起一只的时候,被朱可心讨了去。也就是说毒死朱可心的粽子原本是祝竹之要吃的。” “那这么说是有人要毒死祝竹之,不小心被朱可心误吃了才被毒死。那找一找谁要毒死祝竹之啊?” “哎,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戴府尹挥挥手道:“粽子礼盒是城南方老大粽子铺出的,听说是有人定了礼盒让铺子里的伙计送去。但端午的时候,在方老大铺子里定礼盒的人太多了,伙计根本记不得谁定的礼盒。”戴府尹又端起凉饮子来说着:“今日这凉饮子味儿很不错,比往日的那股子药味好多了。” 府尹夫人笑着说到:“我阿妹早上让人送来的,新开的安家茶铺出的新玩意儿。” 当晚戴府尹起了热,府尹夫人请了胡大夫过来看,说是由饮食劳倦引起的阴阳失调,以致内伤发热,气血虚衰。戴府尹挣扎着要去府衙,结果没走几步,就又倒在地上。实在无法,戴府尹只得把公务交林少尹处理,又上表朝廷,自己病得不行了。 缠绵病榻的戴府尹没等来朝廷下发的任命文书,却等来了圣上亲笔斥责。被人扶着出来接旨的戴府尹听天使念着,“胡乱判案,草菅百姓性命....”,也没懂到底怎么回事,大日头下身子虚弱得直发颤。好容易送走了天使,戴府尹才拿起文书来看,这时林少尹和王主簿小心翼翼地进来,戴府尹一见他俩就怒从心起,呵斥道:“你们做得好事!” 林少尹白着脸说道:“这,这,我也是没想到。” 王主簿道:“不然我们把方家的人先放了?” “你什么也别动,这时做什么都晚了。”戴府尹叹了口气说道:“先就这样吧,但是在牢里好生看着别出人命。等刑部的人来了再听定夺。” 林少尹又说道:“不知刑部会派何人来?听说戴大人和刑部侍郎苏大人关系很是不错.....” 戴府尹没好气地说道:“若是苏大人来你就烧高香吧。” 晚间,府尹夫人伺候着喝了汤药,边问道:“怎么这案子还惊动圣上了?朱家未免也太拿大了。” 戴府尹叹道:“可不是朱家的人。” 府尹夫人奇怪道:“那还有谁会闹到刑部去?” “林少尹和王主簿把案子判了。他们查到方家后厨有几株夹竹桃,大概是做粽子的时候不小心飘落进去。最后定了粽子是方家误下毒。”戴府尹说道:“把方家老大判了流放,又抄没了家产用于赔偿朱家。方老大的媳妇一头撞在刑部司的门口,这下才惊动了天庭。” 府尹夫人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这可不是草菅人命么。若案子查清了,方家是被冤枉的,那你们该如何呢?” 戴府尹说道:“林少尹和王主簿是难逃干系,判案和签发都是他两的名字。我这告病的折子还好上得早,不过也得吃挂落。先等刑部的人来了再说,这事还好落在苏大人手上,到时请他在旋转一番。” 没几日,刑部的人就到了,戴府尹强撑着身子站在府衙门外迎接。来的人是刑部的郎中郭熙。 戴府尹将人迎进屋里坐下,连连说着:“这么大热天,让郭大人从城东赶来,是戴某的罪过啊。” 郭熙赶紧回道:“哪里,戴府尹身子可好些了。” 戴府尹:“哎,已经大好了。还不是前些日子组织城北修堤坝累着了,毕竟不是当年二十来岁的时候了。” 郭熙:“我这次来查案子,还得戴府尹多多照看,给些方便。这是我们苏侍郎给您的信件,您先看看。” 戴府尹一目十行地读了信件,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苏大人的意思我懂了。郭大人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们说。其他的事你放心,我都会安苏大人的意思妥善安排。” 郭大人先带人勘察了方家粽子铺的厨房,走了一圈,说道:“方家的厨子说那夹竹桃离厨房隔了一条弄堂,再说了他们日常把浸泡的糯米等物都放在窗户对面的靠墙的一溜儿长桌上,等闲风吹不了那么远。若是真让风吹进来,这么显眼的花瓣,大家伙儿都瞧得见。” 一旁的王主簿满头是汗,只是连连应着。回到府衙后,郭大人又让仵作前来回话。仵作是府衙里的老人了,原本就不大满意林少尹他们潦草判案,这会儿刑部的官员来问,打起了精神回话道:“回郭大人,死者还没吃完粽子就出现了腹痛、呕吐的症状,当时学院里头的大夫一眼就瞧出了是夹竹桃中毒,赶紧让学生去药铺子抓解药,可惜来不及了。朱家不让剖验尸身,不过以我的经验来看,他不大可能是吃了夹竹桃的花瓣。” 林少尹老早汗水淋漓,听得仵作这么说,不有没忍住心头烦躁,喝到:“学院的大夫不是当时就发现他中得是夹竹桃毒了么?怎地有和夹竹桃花瓣没关系。” 郭大人点头道:“通常来说夹竹桃的花瓣毒性没那么大,通常粽子里夹上一点儿花瓣,吃下去发作了还是来得及救。听你这般讲来,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朱可心就死了,却是有问题。” 仵作回到:“我填的验尸单里头写了,我查了剩下的粽子,因为这是猪油玫瑰豆沙馅儿的,不大好分辨,但是我还在里头分出一些白色的液体,应该是夹竹桃根茎里提取的汁液,这种毒素比普通的花瓣毒性强上许多。” 郭大人道:“确实是如此,早年间刑狱高手玉子公写的刑狱案册里头就有记录。”一边又问道:“为何当初卷宗里没有附上验尸单。” 林少尹抹了抹汗回到:“当初没有验尸,不过验了下粽子,也就没附。” 郭大人冷笑道:“若是附上了,这方家的罪可没法定了。” 一旁的戴府尹接话道:“怪我当初病得不行,林少尹才上任不到一年,还没接触过刑狱之事,确实有所疏忽。” 郭大人放下卷宗说道:“方家那媳妇还好没死,当时苏侍郎立刻把人救了下来,不然你们几个乌纱帽难保。当务之急是要把案子给弄明白了,方家那里该赔就赔,还有旋转的余地,毕竟人都好好的。方家抄没的财产记得发还。” 林少尹一边抹汗一边说道:“那是,那是。” 戴府尹又问道:“郭大人可是有什么线索?这案子没有什么特别线索,我也是看了几遍卷宗,实在没有什么头绪。” 郭熙说道:“我看了方家的账册,他家粽子卖得极好,周围府县的人都慕名前来,若是竞争对手恶意投毒,都不会是一只粽子的问题。我觉着投毒和方家粽子铺没关系,应该是送给这个祝竹之的学生以后才被投了毒。所以案子的关键还是在金陵府书院里。” 戴府尹赞叹道:“听郭大人这番话真是把我给弄清醒了。方家的粽子确实是我们城东有名的字号,旁边润州、滁州一带的人都过来买,特别是端午那会,一日卖出几百只粽子都不在话下。” 郭熙又说道:“明日我就去金陵府书院,毕竟那里有些是有功名的学子,冒然带来府衙问话也不是很妥当。这边麻烦戴府尹安排一下,我安排刑部的云评事过继续调查。” 戴府尹赶忙应下,吩咐人去安排。 第42章 调查(二) 安影跟随云评事一起去和戴府尹了解案案情。 云评事和老戴是老相识了。 见云评事进来,戴府尹苦笑一下,说道:“云兄见笑了。” 云评事拍了拍戴府尹的肩膀,“先把案子解决了再说。听说你病了?最近可有好些?” “哎,勉强撑着吧。前些日子在城北监督堤坝,年纪大了,不比年轻的时候,才待了十来日,人就不行了。后来起了热,人还没缓过劲,就出了这档子事情。” 安影摊开了纸墨笔砚,准备记录,戴府尹看了她一眼,道:“哎,你不是上次那个茶户家的女儿么?怎么如今在刑部做事了?” 云评事点头道:“嗯,刚进刑部,在我们甲组做录事。老戴,你先把案子大致讲一讲。” 戴府尹点头,“上个月端午节的时候,金陵府书院的学生祝竹之在家的时候收到不少粽子之类的礼盒。他也不清楚是谁送的,我问过他家的门房,是方家粽子铺的伙计送来的。祝竹之当天回书院的时候,家里就装了一些礼盒。到了书院里,祝竹之送了一些给书院的山长和教授,自己就留了一盒,让厨房帮忙热了给同窗的几个好友一起吃,当时在场的有杨冶、朱可心、沈平修、梁素这些个学生。朱可心原本的也没有拿粽子,听说他喜欢吃肉馅儿,就讨要祝竹之手上的那支,谁知道,吃下去就腹痛难忍,院里原本就有大夫,一看就说是夹竹桃中毒,赶紧让人去药铺子里抓解药。结果还没等到解药,朱可心就死了。” 安影在一旁记录,云评事突然问道:“安影,你怎么看这案子?” 安影想了想问道:“那方家的嫌疑现在可是已经都排除了?” 云评事点了点头,戴府尹把手头的口供簿子和卷宗递过去说道:“我这几日也在看案卷。我前些日子病了,案子都是林少尹和王主簿一手办的。咳咳,这个中间有点差池。原以为是方家厨房后头的夹竹桃不小心飘落到粽子里,这才误伤了人。郭大人昨日看了现场,又问了仵作,那粽子里验出来应该是夹竹桃的根茎的汁液,所以毒发得猛,来不及用解药。这些案卷里都有,你随意看,我先吃点东西,从一早上起来忙活就没停下的时间。” 安影接过口供和卷宗,和云评事在一旁翻阅起来。 云评事看后,问道:“你怎么看?” 安影就恭敬地回道:“这案子里的口供大部分还是方家的,书院里人的相关口供少得可怜。我觉得书院里大概是案件的关键,这……” 云攀看了她一眼,点头说道:“你说不得不错,前面郭大人也这么讲。” 一旁吃完一碗面片汤的戴府尹一听就问道:“你看,祝家的管家说那盒有毒的粽子他记得是方家伙计送来的。但方家的伙计也记不得是谁来定的。那几日定粽子的人太多了,他们就记下付完钱的订单,而且只记下了收货的人和地址,下订单的人自己没要求写名字,他们也就不写了。我觉得这事很蹊跷,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定了粽子,替换了里面的粽子,就是打算毒死祝竹之。我们是不是要查一查究竟是谁给祝竹之定的粽子?” 安影摇头说道:“这不大可能。我们要下毒毒死谁,最关键的是保证那人一定会吃这个东西对吧?” 戴府尹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若是送礼的人下毒,其实没办法确定祝竹之会吃这个粽子礼盒。像祝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通常收的粽子多得不行,根本不能确定祝竹之会不会吃到这个粽子。” 安影点头,继续说道:“我看了仵作的单子。那个礼盒有二十个粽子,就一个粽子被下了毒。我看旁边批注里写着,祝竹之最喜欢的口味就是肉馅儿的,下毒之人应该很清楚祝竹之的口味,特意在肉馅儿的粽子里下了毒。” 戴府尹奇怪道:“这有什么问题?” 安影指了指卷宗说道:“这礼盒里有二十个粽子,肉馅儿的也不止一个,你怎么能保证下毒的这个肉馅儿必定是祝竹之吃。” 戴府尹觉得脑袋有点疼,还是继续坚持问道:“那说不定哪天就吃到了呢?” 安影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大人,若是你准备了许久,准备毒死某人,是不是得确保他吃下毒?” 戴府尹有点不耐烦地说道:“这不是废话么。” 安影说道:“既然如此,在他确认祝竹之会吃这盒粽子的情况下,他是不是应该把所有的粽子都下毒才有保证,哪怕把所有的肉馅儿的粽子下毒呢?单单只下一个,意外的情况太多了。这根本不像是为了杀祝竹之。” 戴府尹呆了一会,说道:“这么一说确实是如此。那你看来这个不是为了毒祝竹之?难道真还是个意外?” 安影又说道:“这个不好说。我觉得还是得看书院学生的口供,不然这些信息,我也看不出什么。” 云攀合上案卷,“老戴,你先歇着。我和安录事先去郭大人那里报道。你也别太焦虑,身子要紧。” 戴府尹想着这几日的煎熬,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本想着往上爬一爬,争取上个三品官位,如今自己这四品的府尹能安安生生地做到致仕就烧高香了。不过还好,都是老同僚,自己以往关系都处的不错,好歹也能给几分薄面。 安影一路跟着云评事往刑部赶。路过几个食铺的时候,安影说道:“云评事,这个点我们回去怕是没吃的了。你看,我们就在食铺随便吃点回去吧?” 云攀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不用,饭堂会给我们留饭。” “可是前头王主簿才告诉我,过了饭点不候。”安影恋恋不舍地看着路旁的烧饼铺,主要饭堂的吃食也不好吃。 云攀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放心,有饭吃。” 在饭堂看到小木桌上满满饭菜的时候,安影震惊地看向云攀。 饭堂娘子曹梅出来招呼道:“云评事,今儿又出去办事。我给你都留好饭了。你喜欢的煎鱼饭,还有菜饼和炙肉。哎呀,看着都没饮子,来来,我现在去点个茶来。” 云攀坐下慢慢吃起来,“你发什么呆?坐下吃吧,待会儿还得向郭大人汇报。” 安影扒了一口饭,瞪大了眼睛,满满鱼肉香味和油脂的香味,又吃了口菜饼,里头夹满了野菜,喷香。 云攀把炙肉盘子朝她推了推:“今儿肉老了,我不要吃,你都吃了吧。” 饭堂娘子端着两碗茶汤过来,“云评事,今儿炙肉不合您胃口,要不我再给你煎个肉来?” 安影嘴里含着炙肉,震惊地看着曹娘子脸上含羞带怯,但脚下如风一般地穿回去,没多久又风一般地端着一盘煎肉来。 云评事斯条慢理地吃着饭菜,饮一口茶汤,看一看外头的风景。 很好,安影心里默默想着,以后就跟着云评事,其他不说,至少伙食上天了。 第43章 调查(三) 吃得肚子溜圆,安影打着饱嗝跟着云评事去了郭大人那里。 小易已经在郭大人那里,把金陵府书院的情况整理好,说道:“金陵府书院位于城北西山脚下,是京城也是全国最好的书院。这次涉及的学生主要还是甲子班的几个,都是明年就要参加省试的学子。” “祝竹之,也就是带粽子的学生。城北祝家三房长子。城北祝家也是京城有底子的人家了,听说不少为官的,又有良田山林,家境富裕。如今祝家的大宅子住着三房四十几口人。祝竹之向来成绩不错,听说明年过省试没问题,就等着进士考了。” 安影嘀咕了一声:“额,三房就有四十几口人,人丁倒是很兴旺。” 小易嘿嘿一笑,“祝家老大纳了三房妾室,老二纳了四房,老三不光家里放着三个妾,还留恋青楼酒舍。” 老郭摇摇头道:“祝家以前兴旺得很,早几年还出过户部尚书,如今这样子也是在吃老本了。” 小易又讲道:“沈平修,当日在场的学生之一。成绩不错,甲等。” 云评事说道:“我认识沈平修的爹。他爹读了大半辈子的书,连省试也没过,天资是差了些。通常富裕人家供读书也就供了,可他家也就平平,二十多岁才成亲,后头也一直读书考试,都是他妻子供着。沈平修读书的钱还是湖州沈家出的。沈家族老觉着他将来前途不错,族里便出些银钱补贴。” 安影“哦”了一声,心想估计是沈夫人的手笔,她向来喜欢投资,投资产业或者人。 “还有个就是杨冶。他在我们刑部打杂,做录事的活,也是书院推荐来的。那日也在现场。杨冶的情况,你们都清楚,京城府衙杨捕头的儿子,成绩常年甲等,靠拿书院的奖励和我们刑部的补贴读书。” 小易说道:“这个人我觉得很可疑。梁素,山东梁家。梁家世代为医,祖上曾是宫里的太医局令。以他的家世来看,他懂医术,你看我们基本确定毒死朱可心的毒物来自夹竹桃的提炼,这提炼需要技术吧,一般人......” 郭熙敲了敲桌子,“小易,不要随便下结论,你先介绍其他人。” 小易不情愿地又拿出一沓纸来。 “冯墨,豫州宝丰人。几年前过了豫州省试,到京城来考进士落榜,后头才进了金陵府书院。家中务农,老家已经娶妻,他平日除了在书院读书,还给书局抄书挣些银钱。” “最后一个是杨慎。泉州人,他就比较特殊了,他原本是从军,五年前弃武从文,是闽省试第三。到京城后,参加进士考,屡考屡败。经人介绍进了金陵府书院读书。” 安影边看案卷边问道:“被毒死的朱可心怎么没有什么资料?” 小易愣了愣,说道:“朱可心既不可能是凶手,也不是真正的被害者,对于他就没有做调查。难道你觉得他自己下毒毒死自己?” 安影一目十行读着案卷,一边说道:“我就是觉得涉案的所有人都要仔细调查。” 郭熙手指敲着桌子点头道,“朱可心,御史中丞朱玉的侄子。他是江苏吴县人,和祝家是表亲。刚来京城的时候,住在祝家,后头自己住了出去。金陵府书院关于他的资料并不多,我和书院的山长聊过,他原本在吴县读书,有些才华,家里就送到祝家,经由祝家介绍进了金陵府书院。” 云攀看完案卷说道:“大人把重点这六个学子身上,这点我也是极认同。” 小易有些不解,“为什么呢?万一是路上歹人投毒,或者书院厨房的人投毒,这些都有可能。” 安影缓声说道:“郭大人在后头的卷宗里补写了仵作的验单,从毒发的程度来看,下毒不会超过六个时辰。而祝竹之是早上从家里出发去的书院,家中投毒已经排除,当天晚上他们就煮了粽子吃,路上虽然祝竹之停留过两次,但粽子礼盒都是由车夫看着,并没有让外人靠近的机会。“ “也就是说粽子下毒的时间段可以缩小到祝竹之中午到晚餐这两个时辰内,而这两个时辰内能接触到粽子的就是这五个人和厨房里的人。” 云攀满意地点头接道:“厨房的人平日负责整个书院的一日三餐,若是想毒死祝竹之,随时都可以在祝竹之的饭食里下毒,倒不必特意在祝竹之拿来的粽子里下毒。“ “当时祝竹之也和厨房的人说了,这是拿给同学一起吃的,这时候下毒成功率太低。这案子就是蹊跷在,这种下毒方式怎么都觉得很随意,没什么特别的指向。” 小易更加糊涂了,“那按你们这么说,这不就是个意外事件吗?真的有凶手吗?万一是厨房的人误放了毒药什么的,如何查得出来?” 云攀也说到:“所以当时京城少尹几个也是这么想的,查来查去没什么特别的指向,就判断这案子是个意外。” “但从凶手刻意使用了夹竹桃茎叶这点来看,这肯定是计划性的投毒。现在主要嫌疑还在那几个学子身上。”郭熙低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虽说他们个个前途大好,但是人心难测啊。” 云攀对郭熙说道:“我记得调查时说这朱可心和祝竹之关系极好,两人基本同吃同睡。当时祝竹之将煮好的粽子拿到饭堂里,叫来当时在饭堂的十来个学生一起,他自己挑了一只粽子后,朱可心恰好从外头进来,大概是没粽子了,就讨要了祝竹之手上的粽子,两人关系亲密,祝竹之就把手上的那个粽子递给了朱可心。” 云攀瞧了一眼安影,又继续说道:“之前安影说,若是下毒要毒死某人,必定要保证那人会吃下这东西,所以祝家的人投毒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我觉得,如果按着道理倒着推,谁都没有办法保证祝竹之挑的那只粽子是有毒的。” 此话一出,郭熙和安影互相对视了一眼,郭熙的话语里按耐不住地兴奋:“云攀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我。只有祝竹之才能保证自己挑得粽子是有毒的那只!” 云攀脑中一闪而过,但还没等说话,郭大人又摇头说道:“那怎么保证朱可心一定会吃他手上那只呢?” 小易也说道:“祝竹之可是省城解试的第一名,而且还是被害人。他总不至于给自己的粽子下毒想毒死自己吧。” 安影也摇头说道:“若是这毒是祝竹之自己下的,那倒是好解释怎么确保他拿到了毒粽子。不过这么一推论,便是祝竹之想毒死朱可心,可他怎么确定朱可心会要他手上的粽子? “虽然两人关系好,可是这讨要别人手上的粽子的事情,肯定是个意外的事件。谁能保证朱可心一定会讨要祝竹之手上的粽子?如果不要的话,祝竹之再扔掉手里的粽子就会引起别人怀疑。这里头的漏洞太多了,根本没有实在的证据。都是我们自己的猜测。” “这几个人里头,杨冶和刑部有些关联,先找他来问问。”郭熙合上案卷,朝安影几人说道 第44章 调查(四) 杨冶几人聚在书院。 杨冶坐在窗边想着事情,倒是一旁的杨慎很是焦虑,不停地来回踱步,说着:“怎么刑部又来问话,这事还有完没完?” 之前郭熙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叫去谈话,谈完了就让他们最近都留在书院不要走动,想着他们都是过了解试的学子,过两三年说不定就有了官身,将来的事说不准,都是客客气气地招呼着,但这些学子毕竟没被限制过自由,哪怕在书院里也是极不舒服。 祝竹之向杨冶努了努嘴说道:“你看人家气定神闲的,到底是在刑部做过事的,你这不行啊。” 杨慎看了一眼杨冶正打算说什么,一旁的冯墨说道:“你这话说得倒是给杨冶兄招刀子。可要不是你的粽子,也不至于弄出那么多事情。” 杨慎顿了下,恨恨地说道:“就是,若不是你那粽子,朱兄也不会死。” 祝竹之低了低头,有些疲惫地说道:“我宁可当初吃下粽子的人是我。也是,那人大概本来也是想让我去死,反倒拖累了朱兄,又拖累你们。” 这么一说,另外一边的沈平修冲着冯墨说道:“你埋怨祝兄做甚,他也是受害者。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抓住凶手,这才能告慰朱兄的在天之灵。你说是吧?梁兄。” 梁素坐在条凳上喝水,头也没抬,就应到:“嗯。”一看就是没往心里去,沈平修晓得梁素的性子,也就没追着问,可杨慎又烦躁起来,抱怨道:“他们究竟要查到什么时候?若是不认得人随便投毒,毒死谁算谁,这八百年也查不出来啊?” 杨冶开口道:“如今看来,官府大概是怀疑在我们几个中,才把我们羁押在此。” 杨慎一听,瞪起了眼睛,大声嚷道:“凭什么?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祝竹之拿了粽子来,让我们几个吃,我们差一点被毒死好不好?还怀疑我们?” 祝竹之、冯墨、沈平修还有梁素都看过来,杨冶继续说道:“如果是随便下毒,毒死谁算谁,那不如把所有的粽子都下毒了,这样大家都死,不是更有效。就下了一枚粽子,说明下毒的人有目标。” 梁素抹了抹嘴,说道:“听说方老大已经被释放了,官府大概确认了不是方家的问题。当初我就觉得不对,若是不小心飘进几片夹竹桃花瓣,朱兄不会走得那么急,煎药喝下去救得回。我觉着是夹竹桃茎的汁液,那毒来得又急又猛。” 沈平修问道:“那又说明了什么呢?” 梁素白了一眼,说道:“这汁液萃取颇麻烦,而且萃取了以后过六个时辰药效就减弱大半,越是新鲜越是毒性强。我看那日朱兄的状况,这毒性大半是六个时辰以内的,所以官府才确定粽子是在书院里被投了毒。” 冯墨想了想说道:“那书院里人多眼杂,为何单单关押我们几个?我记得祝兄还把粽子送去厨房里让厨娘们煮好了拿来,这厨房里不也人来人往,下毒更是方便?” 杨冶说道:“郭大人不是把厨房的一干人都带去府衙问话了吗?想必这几日就有结果了吧。” 一旁的梁素则是继续说道:“厨房的人应该是没问题。他们中谁要毒死祝兄啊?这不吃饱了撑的么?肯定是深仇大恨才能下此毒手。” “你什么意思?我们几个和祝兄有深仇大恨?”杨慎听这话立刻反问道。 “哎,说实话,祝兄,你这家里头有没有结了深仇大怨恨的事情?不然我们几个还真是最大的嫌犯了。”梁素又喝起了桌上的水来,说着:“对了,祝兄,你别藏着掖着了,这时候了,若是家里有些个阴私,该说还得说啊。不然哥几个就是耗在这里了。” 祝竹之苦笑了一下,说道:“这话郭大人之前也说过了。我家里虽然人多,但大家都和和气气的,哪怕阴私也不过家里女眷之间的口角,真谈不上深仇大怨。” “上次少尹大人和主簿大人都已经把我家查了底朝天,连二房的丫鬟偷偷往三房的汤水里偷撒灰尘都查出来了。那粽子礼盒放在我家门房里,那里常年候着两个小厮在门口伺候,从没断过人,应是不会有人在我家中投毒。” 杨冶点头道:“那祝兄那日拿了粽子便是直接回书院,期间有过停留么?” 祝竹之说道:“这话郭大人也都问过了。我停了两次,一次是在高升街口的笔墨铺子里买了要用的笔墨纸张,一次是在白云路上书铺里买了几本新出的书。官府想必都查过了。” 安影下值回家,走在路上。 自从老爹的铺子开起来,弟弟妹妹都安顿好后,仿佛日子就没了烦恼,除了那枚罗巧娘生前给的印章。 当时自己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又怕被值岗的守卫发现与重犯私下授受物品,鬼使神差地藏了这枚印章。 拿回去之后仔细看了一番,虽然是玛瑙质地,也值些钱,印章的内容只有罗巧娘的名字而已,并没有特别之处。但后头细想一下,罗巧娘是天牢重犯,身上必定被搜了多次,她能偷偷藏下就说明这枚印章极为重要,而且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偷偷给自己必然有用意,但一直就苦思不得其解。 直到那日在沈夫人那里得知有五十万两的银子不知所踪,安影心下便有了想法。 难道是罗巧娘偷偷藏下这笔银子,而这枚印章可能暗示银子的下落?可如果自己冒然去刑部坦白印章一事,那么自己和重刑犯的关系无论如何也说不清,特别是自己为罗巧娘奔走调查郑平一事,很容易让人怀疑自己的动机。 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入职刑部,如果能看一看贡茶案的案卷,就能暗中调查五十万两银子和罗巧娘印章之间的关系。 只是没想到,刚进刑部并接触不到案件,特别是这种特大案件。只能慢慢等待机会,安影叹了口气,往家走去。 心里把罗巧娘骂了一万遍,好端端地日子,就被这枚小小的印章彻底毁了。 第45章 调查(五) 第二日,郭熙决定带着甲组几人去了金陵府书院,又让戴府尹加派人手过来。 书院的山长柳西川虽然已年近七十,但身子骨还很硬朗。他是永平年的状元,曾官至丞相,但在永平改革的时候上书极力反对,就被调去编《通鉴》一书,一编就编了二十五年。 “西川先生,怎敢劳烦您亲自过来。”郭熙老远看到柳山长站在书院门口,脸色大变。作为天下文坛的领袖,学生遍布全国上下,哪怕是圣上亲自前来,他都未必会到门口来迎接。 “哎,哎,你不用紧张,我就是出来遛弯,刚好溜到门口。”柳西川头上戴着绛蓝色的东坡帽,又瞧着有点滑稽,现在已经不大流行东坡帽这种款式了。 “山长大人还是这么喜欢遛弯。我给你带了点东大街的卤肉,石坪桥的烧鱼饭。”云攀晃了晃手上的油纸包。 柳山长笑眯眯地接过了东西,“就等你这口呢。云攀现在还在刑部做评事啊?” 云攀自然地行了礼道:“自然还是。这是我们郭郎中,我们一起过来查朱可心的案子。” 小易和安影跟着郭大人行过礼,小心地走进书院。 “我想着云评事怎么还拎着个油纸包出来查案,原来他认识这里的山长。”安影对小易轻声嘀咕。 “哎,云评事可是永康十年的状元,是山长的得意门生,这你都不知道?”小易惊奇地看向安影。 安影摇摇头,又挑挑眉毛,掩嘴悄声道:“你知道吗,饭堂的曹娘子好似对云评事很客气。上次我们查案子晚了,她还给我们留饭。那饭可真好吃。” 小易敲了她一额头,“这么好的事你居然不知会我一声。下次有这种好事记得通知我。刑部里就属云评事最受女子欢迎,饭堂的曹娘子,隔壁户部针线房的马娘子,刑部大门口几个铺子的小娘子哪个看到云评事不是羞红了脸。” 安影摸了摸脑袋,看了看前头的云评事,嗯,风姿绰约,温和有礼,确实出众,她捅了捅小易:“那陈大人和苏大人呢?” 小易瞪大了眼,正想说话,又悄悄瞧了一眼前头走的郭大人和云评事没注意到他倆,压低了声音说道:“你都来京城这么久了,这两人什么情况你都不知道?” 安影正想细问,云攀回过头来打断了他俩的悄悄话。 “我们四人分两组谈话。估计要在书院待上几日,这位是白执事到时候你们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的就找他。” 安影想到自己的小弟安彤刚好也在书院,边和云评事说起,云攀点头道:“也好,叫你弟弟过来问问。” 安彤看到长姐过来,笑呵呵地招呼道:“阿姐,你也在查这个案子啊。” 安影围着小弟转了一圈,看着人长高了,穿着书院统一的袍子,瞧着人模狗样的,满意地点点头,问道:“你和我说说你们书院里头的事情,特别是和祝竹之、朱可心、杨慎、冯墨、沈平修还有梁素有关。” 安彤抓了抓头,说道:“他们都是甲班的学生,大都过了解试。平日也不和我们这些学生在一起。祝竹之是解试的第一名,平时的书院等级考试,也常常在前三甲。沈平修、杨冶大哥还有冯墨也经常在前三甲,都是书院里成绩最好的那批人。” 安影问道:“朱可心呢?” 安彤想了想接着说道:“朱可心成绩一般吧,听说是因祝竹之的关系,他才可以进甲字班。朱可心听说是吴县的,和祝家是表亲,他两从小认识,所以关系特别好。我之前和朱可心在书库聊过天,他性格挺好的,读得书可多了,为人又和气。真是太可惜了。” 安影拿笔记了记,又问道:“你们这个甲班到底是怎么定的?我只知道成绩好的才能进。” 一旁的云攀笑了笑,还装模作样地喝了口茶,安彤看了看云攀,又看看安影说道:“阿姐,云师兄就是我们书院甲班出的状元。他每个月都来书院讲一堂格物课。” 安影虽然在书院门口听到云评事早年也在金陵府书院读书,但每月在书院授课还是刚知道,不由有些敬佩,但有些奇怪,就问到:“云评事,不是说状元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可评事不是才八品。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瞧着安影崇拜的目光还有些小得意的云攀,此刻扭过脑袋,搓搓手指,“让你调查案子问话,怎么问到我这里来了?” 安影脸红了一下,和云攀相处久了,就和苏大人一样,极为随和,自己居然问出了这么越界的问题。 云攀看着安影脸红的样子,倒也没为难,指了指案卷说道:“你们继续。” 安彤赶紧继续道:“金陵府书院有甲乙丙丁四级,每年都由等级考试,每次可以考一级。刚进书院,不管你多厉害都得从丁字班读起,通过每年的等级考试晋级。” “不过这里和其他书院不同的是,金陵府书院的考试范围更广,不仅仅是为了进士考,除了明经策论外,书、画、数、乐、骑、射都有考校。阿姐,我现在就在丁班念书,等年底考试过了就可以到丙字班去。” 安影边记边问道:“既然这么严格,那朱可心怎么通过祝竹之的关系进甲字班?不是都得通过考试吗?” 安彤老沉地叹了口气:“通常这么多科目,科科考甲等是不可能的,通常明经策论外,其他课程三个甲等,其他只要过得去就行。通常只要老实听课,一般的课程都可以合格。 “可朱可心好似挺不喜欢的画课的,常常无故缺课,连作业也不愿意交。绘画课的夫子气急了,要给他不合格,还是祝竹之去说得情。” 安影:“原来这样,那这么说来朱可心还真的要好好感谢祝竹之才行。” 安彤:“不过我有点我觉得挺奇怪的。” 安影:“怎么说?” 安彤边回忆边说:“我其实在书库偷偷看到过朱可心画画,我觉得画得很好,他的水墨线条和皴法都很好。只是设色工笔类的风格怪异,我觉得朱可心只是喜欢自己的风格,不大想循规蹈矩。” 安影点头,又做了些记录,继续问道:“那祝竹之这人呢?” 安彤大喝了一口饮子,润润嗓子,学着茶馆说书人的样子绘声绘色地说道:“祝师兄可是天降文曲星呐。” 安影没好气地白了眼,又看云攀含着笑,没不高兴,使了个眼色说道:“别用说书的演绎,我要听实在可靠的。” 安彤顿时泄气,身子往后一靠“祝师兄是书院里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哎,这可不是我说的,那是书院王夫子说的。” “不过真的也是,很少人能那么多科目拿甲等,你看杨大哥够厉害了吧,可他的数术课还有礼乐课都是平平而已。像杨慎、冯墨、沈平修,其实说白了不过是明经策论和书画出色,这是进士考要用的,其他科目也是平平而已。梁素倒是每个科目都不错,听说他家世代从医,不会参加进士考,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安影在自己小册子上写写记记,又问道:“那你知道朱可心住哪里吗?他是祝家的远亲,可是住在祝家?” 安彤摇头说:“不晓得,按说我们都是住在书院里,每十日放假一日。不过书院又不是行伍,谁管你夜里住不住,我第二日若是早晨没课,都是回家去。书院那都是好几人一间屋子,睡不好的。” 第47章 调查(六) 第二个问的人是杨冶,毕竟是刑部的熟人。 杨冶进来和安影、云评事打了招呼,便主动说道:“我在刑部也待过那么久,虽然没查过案子,但抄多了口供和案卷,总归心里也有数。云评事,凶手大概就是我们当日一起吃粽子的那几个人吧?” 云攀不予置评,安影看云攀不回应,也不敢和杨冶多说。 “杨冶,你说说那日粽子的事情。我有个地方不明白。”云攀正坐在椅子里,翻看案卷问道:“方老大的粽子礼盒好几个口味,你们是如何挑的?案卷里写着你们一下子都挑了自己喜欢口味来吃。” 杨冶一拍手,说道:“哦,这事儿其实简单。那天祝竹之拿来的粽子绑了不同颜色的绳子,还是梁素告诉我们豆沙馅儿的粽子绑了黄绳,红枣馅儿的是蓝色的绳子,白粽子是黑绳,咸口的肉粽子是红绳子,蜜枣粽子是绿绳子,每个口味的粽子各两个,一共十个。” 云攀点点头,大致心里也是这么猜测的。“那你们是如何拿粽子的先后顺序说一下。” 杨冶摇头道:“当时人多,乱哄哄地,我不大记得了。我进饭堂的时候祝竹之和杨慎已经在说话了,桌上已经放了两盘子粽子,后头陆续来了我只记得朱可心是最后进来的,他来得时候大家都挑好了粽子。我记得当时我还招呼他吃,他笑着从祝竹之手上拿了,说他和祝兄吃一样的就好。” 杨冶又想了想说道:“其实桌上还有肉粽,喜欢咸口的人不多。我记得梁素还对朱可心书说,桌上还有肉粽。不知道为什么,朱可心就神使鬼差地拿了祝竹之手上那只。” “你说说祝竹之和朱可心的事情。” 杨冶边讲边思索道:“祝兄和我一起进的书院,相对熟悉一些。朱可心是他家亲戚,进他介绍也进了书院。听说也是祝兄帮忙,朱可心才进的甲字班。不过他和我们不大一样,我们这种进甲班的都是想进士考的,一门心思都在明经策论上。朱可心这一点不积极,有点儿像梁素。梁素,你知道的,他家世代从医,他就是学得不像我们几个拼命,这一点真的和梁素一样。” 杨冶又摇摇头,“但是也不一样,可我说不上来。就是梁素吧,就是啥课都不上心,可天资高,留在甲班也不吃力。朱可心读书就挺吃力,有时候功课也完不成,留在甲班挺费劲的。” 杨冶说得差不多了,准备走之前又停了下来,“郭大人是不是去找山长他们谈了?” 云攀抬了抬眼皮,“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件事在书院的影响很大。特别是京城府衙误抓了方家媳妇的事情,已经传开了。现在书院里风言风语,对官府的意见都很大。云师兄,你知道的,书院的学生向来......” 云攀皱眉道:“怎么,已经有人在带头了?” 杨冶点点头,“已经传得很厉害,糟践人命,这次又准备拿学生填命这种话传得沸沸扬扬。之前刑部又把我们几个拘在书院不准离开,学生们的意见都很大。” 云攀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安影有些担忧地问道:“云评事,学生不会闹事吧?” “金陵府的学生向来胆大,所以郭大人先找了山长。有山长在,还是能镇得住,就怕有心人故意鼓动学生。我们得快点解决这个案子,时间越拖得久,变数就越大。” 安影点点头,马上出门去叫下一个学生。 这次来的是杨慎。 “云师兄,你们这案子还要查多久?不是我说,京城府衙那帮人简直目无王法,草菅百姓,你们得向朝廷反应,如不是.......”杨慎行伍出身,身材魁梧,嗓门中气十足,几句话邦邦响。 安影听着头痛,杨慎讲得东西和案子无关,脾气又大,心道好大一只沸羊羊。 云攀敲了敲桌子,“这不是我们来调查了么。你急什么?来,说说那日情况。越详细越好,你行伍出身,观察力强些。” 杨慎略得意地点头:“哎,也就比常人多看那么几眼。我去饭堂的时候刚好碰到祝竹之提了一盒子粽子给厨娘。他家有钱,什么中秋、立春、重阳都会带些吃食来学院分一分,我们这种穷人家的也跟着就打个牙祭。像他拿来的那种方家粽子铺的礼盒通常就要两贯铜钱,比平常粽子贵上许多,我哪里吃得上....” 安影停下了笔,问了句:“你进饭堂以后,只有祝竹之和厨娘在场?” 杨慎被打断了话,没好气地朝安影说道:“你哪来的丫头,怎么随意打断人说话呢?” 云攀一下把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吓了杨慎一跳,“杨慎,收收你脾气,现在是刑部问话,问什么答什么!” 见云攀冷了面色,杨慎还是有点怂下来,老老实实地回答到:“我去的时候祝竹之正把食盒交给厨娘,不过桌上还坐着梁素和沈平修。” 安影又问道:“也就是说,粽子没煮好之前,你、祝竹之,梁素和沈修平都在场。粽子煮好后,你们是如何分的?” 云攀暗暗点了点头,不同的询问对象,要不同的问法。杨慎这种漫无边际地说法,就要有节奏地诱导,不然能被他扯到天边去。 杨慎想了想说道:“没多久粽子就端上来,端上来一共是两盘子。我对吃的不在意,随便拿了一只,是个白粽子,我旁边的梁素挑来挑去的,你们问问他,估计他更清楚些,而且什么口味的粽子用什么颜色的绳子也是他在那里说。” “粽子我记不清,但人我记得请。我们四个各拿了一个粽子在吃,杨冶就进来了,再过一会来得是冯墨,最后进来的是朱可心。” 安影记了下来,又问道:“你说一下朱可心来饭堂的情况?” “我都和府衙的人说了多少遍了,你们这帮小吏,能不能互相交代下工作,怎么....”没等杨慎抱怨完,云攀重重地拍下桌子说道:“故意不配合刑部调查,可罚杖责五下。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五下棍子,但我会放在书院广场行刑,你要想保你面子,最好老老实实问什么答什么!” 杨慎缩了缩肩膀,这才老实答道:“哎,我真的说了好几遍所以有点烦了。朱可心进来的时候我们几个都已经在吃了,我和那家伙不熟,他一天到晚就和祝竹之混在一起,他们两是亲戚吧?好像从小认识。他一进来,祝竹之就招呼他过来吃粽子。他这人怪怪的,桌上还有好多粽子不拿,偏偏拿了祝竹之手上那个,还说和祝兄吃得一样就好。然后就倒地不起,梁素懂些医术,说是夹竹桃中毒,书院的大夫很到了,也说是夹竹桃。然后书院赶紧派人去抓药,但没等药来,朱可心就死了。整个事情从中毒到身亡,我估摸大概不到半个时辰。我在闵州当兵,也救过伤兵,都是记着时间。这一点我不会弄错。” 安影点点头,记下来,又问道:“这半个时辰内每个人都是什么情况?” 杨慎低头想了一下,“朱可心倒在地上,祝竹之扶着他。梁素在一旁给他搭脉,杨冶和我立刻去找了书院的大夫,冯墨和沈平修就在边上站着。等我和杨冶回来的时候,他们几个都围在朱可心的边上。大夫先灌了药下去,朱可心脸色稍微好一些,还说了些胡话,然后突然大口吐血,人就没了。” “胡话?什么胡话,这个案卷里没写。”安影问道 杨慎正要不耐烦,突然想到云攀,又压住了脾气,道:“你小小年纪当然不懂了。人死之前,脑子混乱,就会说一些胡话。这种事怎么会记在案卷里?” 安影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是官府问案子,我问你答。” 杨慎看了看安影,又看了看边上的云攀,肩膀一塌,说道:“哎,好像是什么肉粽子,我就是知道是肉粽子。估计就在告诉我们粽子里有毒。” 第48章 调查(七) 杨慎问完后,已经快上灯了。 郭大人带着小易过来,四个人一起吃饭一起商量。特别是说起学生里的不满情绪时,郭大人有些担忧,“金陵府书院的事情一向得慎重,我特意向苏大人禀告了情况,苏大人手上还有些事情,最快也要明日傍晚才能到。” 书院的厨房做菜平平,每人一大碗鸡肉面片汤。四人一起吃,明显小易和郭大人不挑食,两人胡乱就把面片汤吃个底朝天。安影和云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吃。 郭大人敲了敲桌子,“你们两个不爱吃也把饭吃干净了,我们不知道要在这里耗上几日。” 安影瞧了云攀一眼,看他不为所动的样子,自己咬牙把半生不熟的面片汤吃了个干净。 郭熙这才满意地拿出一沓纸,说道:“这时今日询问的关于朱可心的情况。朱可心是祝家当家夫人表妹的儿子,吴县人,三年前才来的京城。之前据说在吴县当地的书院里读书,因为才华出众,家里人才想着让亲戚帮忙提携,所以让朱可心来京城上学。” 安影接过档案一边看一边说:“朱可心之前读书的记录都没有,只有在金陵府书院的档案。不过这档案也少了一些,只有三年的评语。” 安影并不是很理解这些夫子的评语,有些不明所以,云攀主动解释起来,“金陵府书院的学生都很不错,我在书院看过几人平日的文论诗作,特别是祝竹之、杨瑞泽,文采经纶都是极好,沈平修几人也是很不错的苗子,评语也都是中肯。” “但朱夫子给朱可心的评语很是一般,在我看来这个朱可心文采极好,针砭时事,很切中要点,只是文笔极为尖锐,这种状态若是去考进士可是万万不可,这大概也是朱夫子对他评为中下的原因。” 安影了然,这种场面上的事情若是太真性情,可能遇到的坎就会多一点。又问道:“那朱可心其他科目的老师都怎么评价他?我看这里之记录成绩,我还是想知道他比较真实的状态。还有他到底家住哪里?这里的学生平日总会回家吧,不会一年到头住书院吧?” 小易说道:“这朱可心很是奇怪,按理他是祝家当家夫人的亲戚,又是她亲自安排到金陵府书院,正常就该住在祝家。朱可心脾气有点古怪,住在祝家没几日听说有不懂事的丫头去了他院子,他恼了,直直告到了祝家夫人那里。后头就说什么也不住祝家宅子,自己在城东柳条巷子里赁了个小宅子,平日书院下学就回这小宅子里。” “那宅子想必戴府尹他们已经查过,可有什么线索?” “那宅子里住了个老妇人,是朱可心雇来洗衣洒扫做饭的,其他就没人了。宅子里都是些寻常的家具物什,没什么特别的。”小易说道:“我还问了周边的邻居,平日里可有什么人出入这宅子,左邻右舍的街坊也只看到过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估计是朱可心交好的几个学子来过。不过,倒是有点可疑的地方。” 小易在这里停了停,说道:“我本是想看看朱可心是否留下些书画便条类的东西,奇怪的是所有的这些笔墨据说都被同学拿走留作纪念,郭大人特意问了几个学子,倒是祝竹之交代是他让书童拿了,我已经让人去祝家取了。” 因为赶时间,夜间也叫了人来问话。 小易和郭大人继续问书院的老师,而安影则跟着云攀问在场的学生,这次是梁素。 梁素笑呵呵地进来,“两位大人吃过饭了?我们书院厨下做得可还合胃口?” 安影尴尬地点点头,见云攀不开口,就主动问道:“你说说当日的情况。” “我那日进书院门就看见祝兄拎着粽子礼盒。我这人好吃,一看就知道是方老大家的粽子盒,他家味道好,我爱吃。我就一路和他进了饭堂,沈平修刚还也在。祝兄把盒子给了厨娘拿去热一热。我们就在饭堂聊天等着,没一会杨慎来了,听到吃粽子也坐下来等着。再然后应该是杨冶和冯墨,他们一起来的还是分开来的?这我记不得了。反正朱可心是最后来的。” “那你说说你们如何分得粽子?” “这我记得清楚。祝兄自己拿来的都不清楚什么馅儿,还是我告诉他们,方老大家的粽子馅儿看绳子颜色就行。我挑的是黄色的豆沙馅儿,哎,方老大家卖的最好的就是豆沙和肉粽,我是打算先吃个豆沙再吃个肉粽的。还好,还好。”一想到被毒死的朱可心,梁素拍了拍胸口。 “然后我看了下杨慎拿了白粽子,他行伍出身,向来吃饱就行,随便拿的。白粽子有什么好吃的。”梁素一撇嘴,云攀听到这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安影心想待会有你饿的。 “沈平修挑的是红枣的,杨冶拿的是蜜枣。我看着呢,一般我们这里北方人都不喜欢吃咸口的粽子,他们两个都特别拿了甜口的。朱可心进来的时候,我还特别招呼了他,我知道他是江南人,和祝兄一样喜欢咸口的。他和祝兄向来亲密,听的我说了一遍粽子口味,他还是拿了朱兄手上那只,说和祝兄吃的一样就好。我还特别说了,桌上盘子里还有肉粽呢。” 安影点点头,基本每个人说得都差不多。 “那你再说说,朱可心这人。” “他呀,平常和我们来往的少。我这么喜欢交朋友的人,和谁都能说上几句,就他那里,半天说不了几句。” “哦,我听说朱可心风格挺像你的,各科成绩都不错。书院里像你们这么各科平衡的不多见。”云攀问道。 “云师兄过奖了,我和你们这些考进士的不一样。”梁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说道:“朱可心刚来的时候,画课差点不合格,还是祝兄去找的靳丹师傅,给了通融才勉强进了甲班。不过后来在甲班的时候,靳师傅又对朱可心格外优待,朱可心成绩最好的也就是绘画了,这就不知道怎么回事。” 绘画,安影记了一笔,看来这个靳丹得找来问问。 “朱可心和祝竹之两个最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安影觉着梁素比起其他几个人来,更会关注这些细节。 “他俩日日在一起。不过有段时间他们应该是吵架了。吵架的原因不知道。”梁素沉思一会说道:“我很确定。以前他们都是一起在饭堂吃饭,那段时间都是分开吃。别人以为是时间岔开了,其实他们俩是故意错开的。我看到祝竹之有次去饭堂,看到前面朱可心,他看了一会,又默默折回去了。” 第49章 调查(八) 安影和云攀说道:“这几个人里就属冯墨和沈修平最没有存在感。明天我们就去问问这两个人,最后再问祝竹之。我觉得祝竹之那里肯定还有很多事情没说。” 云攀点头道:“冯墨出身农家,一门心思想考进士,和祝竹之等人交往不多,而且性格较为内向,老戴就觉得此人没什么好问的。而沈修平家中贫困,全靠族中资助,但为人浮夸,留恋酒楼欢场,平日和朱可心等人交往也很少。” 安影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去书院给她准备的房间睡觉。谁知道,云攀说道:“走,我们去找靳丹。” 安影拖着疲惫的脚步跟着云攀,心里把他砍了几百刀。 “这是书库,他晚上都在这里作画。靳丹是我上学那会的同学,他擅画,后来出了些事,他就留在书院教书了。” 云攀突然停下了脚步,迎着月光去攀折了一支栀子花。安影看着云光下的云攀,好似仙人一般,不由呆住了。 “云攀,可是你来找我?”一旁小楼里出来一男子。 “靳丹,害你等久了。今日问得实在有些长。”云攀微微笑着,拿着那支栀子花朝小楼走去。 安影走进楼里才发现这是一个图书馆。 “来,知道你不喜欢饭堂的东西,特意给准备了拨霞供。咦,你还带着个小丫头?”靳丹才看见安影,“来,小丫头一起吃啊。我准备的东西多,尽管吃。” 安影看到桌上放着一只小火炉,铫子里的汤正在沸腾,旁边放着各式菜和肉。安影抬头看看云攀,原来约了人吃火锅,怪不得刚刚的面片汤不吃呢,太鸡贼了。 云攀仿佛能听见安影肚子里的话语,朝她说道:“这下知道为啥我不吃面片汤了吧?你现在还吃得下么?吃不下就帮我们涮肉。” 官大一级压死人! 安影忍气吞声,给他们两个下肉,滚熟了就捞出来放在小碟子里。 云攀满意地点点头:“火候不错,以前常吃啊?” 安影心道,海底捞啊,你个土鳖。面上笑笑,答:“家里开过茶铺,也帮客人做些吃食。” “靳兄,我来问问朱可心的事情。听说他之前画课不合格,还是祝竹之找你说得情?” 靳丹夹了片肉来,边吃边说道:“确有此事。不过那时候朱可心其实绘画水平极高,我说要给他不合格,主要是设色的问题。” “你向来很少给学生判不合格,看来他的设色问题很大。”云攀接道。 靳丹叹了口气,“通常我很少给学生不合格,毕竟这是画课么,你后头考进士还真用不上,没必要卡着学生。可这朱可心故意气我,屡教不改,用整片的朱丹皴,这,这,这不给他不合格就说不过去了。” 说到这里,他还转身去后头书架,指了指书架顶上一堆竹纸,“你帮我拿一下。” 云攀踮起脚,取了下来,“怎么,你肩膀又发作了?” “哎,最近不知怎地,肩膀、膝盖都疼得厉害。来,喝些酒,缓一缓。” 安影打开一看,前头几张确是整片的朱砂染,看着眼睛疼。 “祝竹之就来找我,说朱可心小时就喜欢绘画,一心想自成一家,所以有些执拗。我想想也是,年轻人有点自己的想法,正常。”靳丹抿了口酒, “后来,朱可心主要就画些水墨或者白描一类。画功一流,他还可以左右手同时画画,左手功力也不弱,书法更是一流。” “不是我说,将来必成大家。可惜了。说起来,朱可心对自己要求过于严苛,在我看来这些画作拿到市面上已经是上等的画作了,他却是很不满意。” “哦?”云攀低头细细看了画卷,翻到后面几页不由点头道“他如何不满意?我瞧着水平已经相当可以了,再过几年都比肩李唐马远,毕竟他这么年轻。” “我本来想问问的,可惜也问不了了。他那日在书库偷偷把这些画都烧了,被我喝住,书库不能有明火,这是规矩。”说到这,安影眼睛不自觉地看看桌上的小火炉。靳丹瞧着安影的眼光,不好意思地笑笑,“哎,这个我看着呢,没事。我就告诉他,画先放我这里,明日有专人来运走一些废纸,到时候一并销毁。后来我就忘记了,这画就一直在我这里。” 安影翻看这些画作,确实后面有很多是水墨的山水以及白描的人物画。她把这些东西收了收,准备放到案卷档案里。 云攀和靳丹还要喝酒,安影自己就拿着东西回房休息。 谁知不熟悉路,又是晚上,居然走迷路了。 安影有些害怕,便大声叫起来,“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 黑暗中有个人影窜出来,吓得安影汗毛直立,手抖得画作洒落一地。 “你大晚上嚎什么嚎?” 安影抬头一看,原来是梁素。 “你大晚上调查就算了,嚎叫个鬼啊?吓人呐。”梁素裹着一条薄被出来,双手紧紧拉着被子,虽然已经六月,夜间还是有些凉意。 安影一边拣掉落的画作,一边说道:“我迷路了,又害怕,就想着叫一下,有人听见能过来带个路。” 梁素没好气地又回头说道:“喂,杨冶,你出来下,我手没空,是刑部的那个丫头,你同僚哎。” 一会儿杨冶从黑暗中出来,蹲下帮安影收拾东西,“你怎么大晚上的乱走?” “我刚从你们画课老师那里出来。天一黑我就认不得路了。” “那就难怪了。这边是书院的东南角落,就住了我和梁素。哎,这是朱可心的画儿?”杨冶捡起散落的竹纸。 梁素瞥了一眼道:“这瞎了眼的朱砂色,除了他还有谁?人家都是青绿山水,他线条勾的好好的,非要平涂朱砂。他是没石绿颜料么?快拿开,我眼睛要瞎了。” 安影想到了什么,问道:“这图是朱可心临摹的,原图是青绿山水?” 梁素没好气地答道:“这不就是李思训的大青绿山水图么?你这个小吏真是没读过书。” 安影懒得理他,收拾散落一地的竹纸。 “等等”梁素看到了几张画纸,问道:“这也是朱可心的画?” “这是朱可心以前的画作,靳丹老师那里收着的。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哎,朱可心居然画功这么强?以前怎么没见过这种画来?”梁素伸过脖子瞅了瞅。 “哎,等一下,你们让我仔细瞅瞅。”梁素看着一幅画有点眼熟。 杨冶去屋里拿了个灯笼出来,梁素借着烛光,边看边说道:“这些都是些白描的仕女图,但你看这些仕女的脸,不是朱兄自己吗?” 安影没见过朱可心,非常惊奇地看着摊在地上的仕女图,一张一张翻阅过去,果然所有女子的脸都是一样的。 “你们都确定这是朱可心自己?”安影仿佛抓到了什么。 杨冶和梁素都点头道:“错不了。就是他自己的脸。” 一旁的梁素还在翻看:“用自己的脸画女相还真少见。”突然他看到一幅画有题字:“重迭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九月初五绿卿兄院试得佳绩,与妾饮酒至丑时。” 安影不大懂这些,有些迷惑地看着杨冶和梁素。 第50章 调查(九) 梁素一向吊儿郎当,口无遮拦,这会居然闭口不言。 安影又看向杨冶,“你们这会不说,我也要禀告郭大人和云评事,届时你们自然也要解释。” 梁素裹了裹被子,嗤了一声,“我还怕你个小丫头,连个品级都没有的录事。”杨冶表情严肃,摇了摇头,朝安影说道:“绿卿是竹的雅称,应该就是指祝竹之。他有一年的院试拿了第一,好似就是九月初五。” 梁素蹲下细看了一会,撇了撇嘴:“没错,我记得前年的院试就是祝竹之拿了第一,九月初五。”又翻了翻其他的画作,都没题字。 安影心里有了计较,决定明日和云评事禀告。 突然不远处有黑影,安影紧张地往后一退,大声喝道:“谁!” 杨冶一把扶住了她。 “你在刑部做事,怎么胆子这么小?”梁素道:“野猫啦。书院有宵禁,晚上还有执事老师巡逻,抓到可要关禁闭。这个角落就住我和杨冶,常常看到野猫到倒是真的。杨冶,你好事做到底,把这丫头送回客房。” 杨冶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安影抱着一摞竹纸跟在后面。 杨冶看着小小的安影抱着一大摞的东西,不由道:“要不我帮你拿,你来拿灯笼?” 安影摇摇头,“按理你和梁素都是嫌疑人,接触物证实为不妥。杨大哥,没事,这都是竹纸,看着多,其实轻得很。” 杨冶点点头,“你在刑部做得可还顺利?云师兄还是比较好相处的吧。” 安影点头,“都还顺利,云评事挺好的。对了,为什么云评事以前是状元,却是个八品的小官啊?” “额,你不知道么?云攀师兄当年的事情闹得可大了。”杨冶侧过身子,有些奇怪道:“你在湖州也该听说过吧?” 安影歪了歪头,“嗯,我真不知道,前几年我母亲过世,家里好多事情。我什么都没听说。” 杨冶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怜惜,“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云评事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杨冶支支吾吾道:“云师兄和高阳公主有些过节。” “嗯?得罪公主就要埋没状元这样的人才?这世道不公啊!”安影非常气愤。 杨冶有些难以启齿,在这个夜黑风高,孤男寡女之时,他看安影有些搞错了方向,一咬牙说道:“其实吧,也是云师兄不对。他和高阳公主那个那个了,然后又不和人家成亲。圣上一怒之下就让他一辈子做个八品小官,他自己挑了刑部,就一直做着八品的评事。” “那个那个是什么?” 看着安影天真的面孔,杨冶后槽牙都快咬疼了。 “听说,是听说哦,圣上带着臣子皇室子弟去围猎。云师兄刚得了状元没多久,圣上点他随驾,这是恩宠。然后一日清晨云师兄从高阳公主房里出来。懂不?很多人都看到了。” “圣上要给高阳公主和云师兄赐婚,可云师兄宁死不从。圣上一怒,本来要杀了云师兄,还是高阳公主劝阻,云师兄又是京兆云氏长房嫡子,才以八品小吏来羞辱云师兄。” “要换了其他人,羞也羞死了。可云师兄向来豁达,他收拾了东西就去了刑部做八品录事。” 安影听得惊呆,这么看,世道还是不错的。公主仁慈,圣上仁慈。 第二日,她去和云评事汇报工作时,还有些恍惚。这大哥是睡了公主不负责的渣男! 云攀翻了翻安影做的案卷,赞许地点点头。郭大人也很满意。 “这么做案卷的我还第一次看到,非常好。你还把粽子颜色,几人的座次都绘图,活做得细致。” 安影含笑立在一旁说道:“郭大人,我想去一趟城东柳条巷,就是朱可心赁下的宅子。” 郭熙说道:“那里前几日我已去查看过。我本是想看看朱可心是否留下些书画便条类的东西,奇怪的是所有的这些笔墨据说都被同学拿走留作纪念。这事儿我还差人问了几个学子,倒是祝竹之交代是他让书童拿了。” 郭熙顿了顿,“祝竹之取走的东西都已经差人送过来了。你觉得还有必要去吗?” 安影点点头,说道:“目前整理的信息来看,祝竹之应该就是凶手。但我没有直接证据以及他的作案动机。” “哦?你为何如此确定?”郭熙皱了皱眉:“你向来很稳重,很少直接下结论。” 安影拿出昨晚画作,指着那幅红的吓人的山水画说道:“我昨天才知道,这画原来是临摹的青绿山水。” 郭熙和云攀有些哑然,云攀笑道:“你不知道?你在湖州不也上过女学堂,画画应是女学堂的强项。你小时候可是没好好念书。” 安影心道,完蛋,原来这个世界的素质教育这么好。 “额,那个我母亲去世的早,我又要管家里的生意,还要管弟妹。学堂去的少。” 每次安影都是这么一说,但效果都不错,郭熙和云攀都了然地点点头,特别是郭大人还体贴地说道:“以后若是不忙,你就去后街国子监听听课,没事,我给你打招呼。” 安影点头继续说道:“不光是这幅。还有这些临摹的图,无一不是朱砂和石绿二色的混用。” 郭熙和云攀细细对照起来,才发现所谓的用色奇绝,只要朱砂和石绿换一下,就是正常的画来。 “其实这是个很普通的情况,很多人都会有红绿不分的情况。”安影继续说道:“从其他的口供来看,祝竹之应该一直就知道朱可心有这个毛病,所以才有帮他设色的说法。” “红绿不分倒是听说过,但从未遇见过。但和他下毒有什么关系?之前我们讨论过,就算祝竹之下毒,他没法确认朱可心会拿他手上的粽子。”郭熙问道。 “是粽子的绑绳吗?”云攀恍然大悟说道。 安影点点头,“从朱可心的表现来看,他一直在隐藏这个问题,应该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没法区分红色和绿色,也就没法挑出肉粽和红豆粽,但他可以确定祝竹之挑的肯定是肉粽,既然如此,他就直接拿了祝竹之手上的。” 云攀接道:“而祝竹之也知道朱可心没有办法挑选,因此这个不是一个随机事件,而是一个必然事件!” 第51章 调查(十) 云攀和郭熙豁然开朗,又问道:“那你现在去朱可心的宅子又是为了什么?” 安影道:“祝竹之从朱可心宅子里取的东西我都看过了,我觉得应该少了很多,我再去看一看,说不定会有收获。” 安影摊开昨晚梁素和杨冶看过几幅白描,“云评事,昨日从靳师傅那里拿来的画作。我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梁素和杨冶,他们一眼就认出这是朱可心自己的脸。我是没见过朱可心,你看?” 郭熙点头道,“我看过尸体,确实是他本人。” 云攀叹了口气:“这点倒是我疏忽了,我派带人去朱可心老家一趟。” 安影带人马不停蹄赶去柳条巷。 朱可心的宅子有两进,前面是简单的厅堂和厢房,后头是书房和睡房。安影在书房里转了转,又让人叫来看房子的老妇人。 小易东看看西看看,说道:“你这是想看出个啥啊?这就是间普通的书房。” 安影上下翻找,说道:“你帮我找找朱可心的留下的任何墨迹,我想一个书房里,除了书画,总还有点草稿或者便条之类的?” 小易恍然大悟,翻找起来。这边安影打开了朱可心的箱柜翻看起来。 这时门口的衙役进来禀告说道:“易校尉,这里王婆子已经带到了。” 安影到厅堂坐下问道:“王婆婆,我们是刑部派来调查朱可心案子的,你不用害怕,我们随便聊聊。主要朱可心是外地来的,他的一些事情我们不清楚。对了,他书房里的那些写了字画了画的纸都都收在哪里了?怎么书房都没看到?” 王婆道:“朱公子出事没多久,他朋友身边那个书童就来把平日写字画画的纸片都拿走了,说是书院里的同学想留个念想。” 安影又问道:“我刚刚看了屋里的箱柜,里头没什么衣物。他的东西可是也让人取走了?也是那书童取走的?” 王婆婆点点头。 安影又问道:“朱可心平日里可有什么朋友来这里?还有朱可心平日为人如何,和左邻右舍的关系如何。” 王婆婆又点头又摇头,弄得安影一阵迷糊,半晌才听得王婆婆回道:“祝公子常来,但我老婆子见的人多了,祝公子和我们家公子应是吵架了。” 安影奇怪道:“当初调查的时候,府衙的人说你耳聋,你能听见?” 王婆婆嘿嘿一笑,露出缺牙,“我们这个年纪不好找活计。但若是装聋,还是有些主家愿意的,这你懂吧?” 安影不由在心里点赞,精准找对市场需求。 “也是这个原因,我们公子才雇我,还给我一个月半贯的工钱。哎,朱公子是个大好人呐。” “京城府衙的官爷来的那日,我就想和他们说来着。可他们急匆匆就走了,过了几日就听到消息,方家粽子里误入了毒药。” 安影道:“如今刑部大人觉得案子有疑点,您若是有什么发现,尽管告诉我。” “朱公子和祝公子上个月就有了争执,可他们实实在在大吵了几次,我就听到朱公子一直骂,你骗了我,你不该骗我。” 王婆婆叹了口气,“朱公子是个难得的好人,朱公子平日就喜欢在书房写写画画,为人和善,给银子也大方。他和街坊关系挺好,虽然平日休假回这里就呆在书房,不怎么出去。但是年节下的时候,会给街坊写点儿春联,还给婆子画过花样子,因为画的好,隔壁几个小娘子还托自己来要过。” “祝公子和他吵架走了以后,朱公子就会支个火盆,把那些画儿什么的都烧掉。” 安影不由叹气,她就是想找找朱可心在书院外的笔墨。 王婆婆见她如此,就说:“小姑娘,这个事情很重要吗?” 安影点点头,王婆犹豫了一下就说道:“你要不去隔壁葛娘子那里问问?之前我瞧着纸张烧了可惜,毕竟这些纸还值不少银钱,若是烧了还不如用来纳鞋底或是描画样子。” “我就偷偷藏下了一些,还送了不少给隔壁的葛娘子。前些日子祝公子旁边的书童把所有的纸张都拿走了,连我屋里的纸都拿走了,但葛娘子那里应该还有。” 安影大喜,小易立刻带人去拿。 安影又问道:“朱可心可有带女子来过这里?或是有女子过来寻他?” 王婆摇摇头,突然又有些不肯定地说道:“有一次我帮朱公子晒衣物和书籍,里头有不少女子的衣物。” “可是这院里从来没来过什么女子。那些衣物都被祝家人拿走了。” 返回书院,郭熙的人看着安影拿来的纸张,又看看从祝家拿来的各种字画书稿,皱了眉头说道:“安影,你这些纸张确定是朱可心的?” 安影见他们神色不对,有些奇怪:“应该是没错。可是有什么问题?” 郭熙摇头道:“我已经看了祝竹之那里的一些字迹,还有书院的作业,基本上核对得上。你这里的字迹大部分也是核对的上,只有一些字迹差得比较远,会不会是其他人的笔墨混在一起了?” 小易摇头道:“应该不会。我当时就怕葛娘子讨要了很多的废纸来用,到时候反而弄混了,特地问了是否有其他人家的流出的纸,葛娘子说她们那条街坊里就这一家读书人,其他家压根没人写字儿,根本不会弄混。” 郭熙和安影拿出了一沓纸来,分别是书院保留的作业、祝竹之留作纪念的字画还有就是葛娘子那里的手稿,又叫来云攀一起核对。 郭熙喝着桂花凉饮子,边看边说道:“这个小子是不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了,这写来写去都是情诗么。来来,这词儿填的不错呀,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啧啧啧” 云攀道:“安影,我对字迹还是有所研究,这几首情诗多半是女子字迹,而且口吻也是女子,莫不会是这葛娘子从哪家闺房里拿出来,又不好明说吧。” 安影不太懂字迹,也是纳闷道:“大概是吧,我回头再去问问,或许今日在场的人多不方便明说。” 没看一会,郭熙又笑道:“这小娘子文笔不错,可惜情路坎坷了些,看这诗句,这情郎好似同她分别了。哎呀呀,我就觉得现在这风气好啊,年轻人情情爱爱多快活。” 云攀仔细核对后说道:“我看朱可心在书院的作业和祝竹之那里拿来的笔墨字迹基本都是对得上,都是些日常的文章诗词,葛娘子这里有些是他的笔墨还有各色花鸟山水人物画作,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安影也摇了摇头,又说道:“郭大人,我在朱可心住处发现他的衣物鞋袜这类个人用品几乎没有,听说也是祝家的书童取走了。” 郭熙说道:“张捕快回来已禀告,我也问了祝竹之,听他说是朱可心下葬之时,他就烧了一些朱可心日用的东西,算是换个地界也有用得趁手的东西。这也说得过去。” 安影又问道:“去吴县的捕快可回来了?” 云攀摇头,“起码还得两日吧。” 第52章 又一个案子 晚上安彤过来找安影一起吃饭,可安影吃得很有心事,还一边在翻看那些从葛娘子那里拿来的废纸。 安彤边吃边问道:“姐,你们去朱师兄的宅子里查出点什么了吗?” “没,字迹什么都没问题,写得内容也是些常见的文论诗赋,没什么特别的。倒是有几首情诗,我有点在意,但是郭大人懂字迹,觉得是哪家姑娘写得,混在花样子里了。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安彤看了一会,神神秘秘地靠过来,指着一张纸被说道:““若问相思何处歇,相逢便是相思彻”这句我知道,有次中午我在书院的书库里还听朱可心念过。” 安影震惊地问他:“你确定?” 安彤很是坚定地说道:“千真万确。”又把手里盏子一放,说道:“姐,我想起那日我在书库里瞧见朱可心正是对着一卷画念的这句词来。当时我还走过去打了招呼,朱可心把画卷了起来,我就想着他不愿意让我见,就没多问。” “书库二楼藏了挺多前人的画作,他向来画课成绩差,我以为他是为了提升画艺才一个人躲在书库里画画呢。当时可能朱可心大概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就又拿了一幅画来让我瞧瞧。” 安影赶紧问道:“那他后来给你看得画是什么样子?” 安影嘿嘿一笑,说道:“你怎么不问我他卷起来那幅是什么呢?” 安影惊喜地看过来,安彤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眼神可好着呢。头一卷画是个女子的白描,我本还想说句朱师兄连人物白描都会,谁知道他紧张兮兮地卷了起来,就没好意思说。后头他拿给我看的那卷就是设色的山水,挺好的,不过我倒是觉得颜色用得太、太......” “太什么?”安茹倒了一碗丁香汤过去。 “说不好。你知道吧,书院里现在教画的山水都是学的李唐马远那派的,若是设色的,不过也是青绿、赭石。朱可心那山石用的绛红、朱紫,又用得斧劈皴,让人看着心头一颤。” 安彤又道:“他就把自己的画放在前人书画卷轴堆里。我猜他应该偷偷画了不少。” 安影正准备去找云攀等人,就遇到小易匆匆跑来,道:“不好了,又死人了。你快跟我过去” 安影低头和安彤低语几句,和小易说道:“我有桩事情要我小弟帮我跑一趟。你叫个捕快跟他一起。事情紧急,我随后就和郭大人汇报。” 小易点头,安彤和安影分道行动。 死的人是靳丹。 他在书库里上吊了,旁边还有倒落的梯子。 郭熙拿着一张纸说道:“这是他的遗书。他说自己嫉妒朱可心才下毒。” 云攀咬牙道:“无稽之谈!” 书库里一下子聚集了不少学生。人群中走出一人,正是祝竹之。 “各位大人,其实那日我拿着粽子路过书库,恰好碰到靳丹师傅,就与他闲聊几句。中间我进书库拿了些书,走开了一小会。想着也不是大事,就没和你们说。如今看来,便是那时候靳丹师傅可以趁机下毒。” 云攀冷冷看了一眼祝竹之,看着越来越多的学生围过来。 书院的白执事和柳山长也赶来,白执事看了一眼遗书道:“字迹确实是靳丹的。他俩不和也有些日头了。” 其他学生也纷纷应声,“也是书院里就他俩天天吵架。”“哎,可多点,不就是绘画,何必较真?”“你不懂,那些作画大家都固执,艺术的追求......” 安影见状,大声喝道:“字迹可伪造,但我确信靳丹师傅不是自杀。” “昨夜你们围炉饮酒吃菜,靳师傅那时候连书架顶上都画作都拿不了。” 云攀骤然面对好友尸体,完全无法思考,被安影一点,立马反应过来,对白执事和柳山长道:“这把木梯子少说十几斤重,靳丹拿得起来?” 他又对一干学生道:“你们的靳丹师傅当年才华横溢,可惜身患风湿病,常年关节疼痛。不然他也不会放弃仕途,在这书库窝着。” 柳山长点点头,“确实是。看来靳丹也是遭人谋杀。” 祝竹之叹气,“最近书院如此不安宁,叫我们如何安心呆在书院。谁知道下一个死得会不会是我?” 其他学生都纷纷应和,“前头府衙破不出案子来,拿粽子铺的人填命,这次刑部的人在书院还看不住贼人。” “太吓人了,我要回家!” “对对,我要回家。” 云攀冷眼看着人群里含笑的祝竹之,拳头紧握。安影则牢牢抓住云攀的衣袖,怕他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 郭熙向山长深鞠一躬说道:“如今已经死了两人,凶手肯定是在书院内。若是放大家回去,有可能就让凶手有机会销毁了证据,也有可能凶手就此跑了。那岂不是功亏一篑啊。” 柳老先生沉吟片刻,叫来执事白先生说道:“老白,你和孩子说一下,不可聚众闹事,四人一组在自己屋里待着,出去需结伴。” 白先生没动身,反而行礼道:“山长,这粽子案拖了许久,前回可是把方家逼上了绝路,若不是方家媳妇一头撞在刑部司的门口,方老大可是要被问斩了的。”“我们书院最得意的几个学子都被怀疑,至今也没个说法。又在刑部眼皮子下死了一个老师,我看安全起见,还是让学生们都先回去吧。” 白先生是书院里多年的执事,一直管着书院庶务,听闻他这么说,显然也是不同意柳老先生的意思。 双方僵持不下,柳老先生瞧了白执事一眼,道:“这样吧,郭大人,云攀,你们如此拖延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给你们三日,三日之后案子若还没破,我就让学生都先行回家。你看如何?” 郭熙和云攀无奈,正准备答应之时,人群里传来一句“啊,还要三天啊。我会不会死啊。” “哎,也不知道下一个谁会死。” 白执事上前一步道:“三天太久。只能一天。明日此时,案子破没破,都请刑部的大人们松了山门的守卫,让学生们可以自由进出。” 郭熙和云攀只得无奈答应。 第53章 拼运气 人散后,安影轻声对云攀道:“节哀。” 从昨日两人吃饭就看得出,他们是年少时交心的好友。 云攀面无表情,小易在一旁咬牙道:“那个姓祝的书生实在可恶。我们都知道人是他杀的,可没人证,没物证。他还在那里笑。” “他还鼓动学生闹事,真是恶毒!” “我和靳丹昨夜子时分开。今天中午被学生发现尸体。期间这附近没有人来,没有任何人可以提供线索。” 郭熙满脸愁容,问:“苏大人有说何时过来啊?去吴县的人可有回来?” 小易为难地挠挠头,“都没消息,估计就这两日。” 安影突然说道:“为什么祝竹之要杀靳师傅?” 小易道:“不就是为了让靳师傅背下杀朱可心的罪吗?只是没料到被你当场识破了。” 云攀和郭熙都沉默。 “这个案子到现在为止,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都是推测,根本没有办法让祝竹之伏法,他大可以等。等到案子不了了之。” “现在书院驻扎了不少刑部的人,他杀靳师傅要冒极大的风险。” 安影低头思索道:“除非靳师傅活着的话,他的风险更大。那么让他这么担心的事情,无非就是朱可心的死。” 云攀见安影低头的样子,笑了笑。她很投入,穿着粗布小吏的衣裳,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整理了思绪,开始跟上安影的节奏。 “靳丹连朱可心不辨红绿色都不知道,和朱可心交情并不深。” 安影问道:“昨夜你和靳师傅喝酒聊天,期间可有其他人看见?” 云攀摇摇头,“书库向来没人去,更何况是晚上。” 安影边走边说道:“从刑部接到案子到进入书院,已经五六日,再加上前面京城府衙误判案件。按理祝竹之应该有充足的时间销毁所有的证据。” 云攀接话道“所以他是刚刚才发现靳丹可能知道什么?” 安影点头,“你和靳师傅喝酒是个突发事件,应该没人预判。所以我敢肯定,昨晚他就在附近,而且看到了或者听到了靳师傅和朱可心有关的事情。而这个事情让他不得不铤而走险下手杀了靳师傅。” 云攀摇头道:“昨晚你走后,我们基本就在聊以前的事情,和朱可心没有一点关系。” 云攀边走边思考,忽然环顾四周,翻起书架的书:“这些都是些儒家经典。” 郭熙不以为意:“书院不就是这些书么。” “不对,有人动过了这些书。有人在翻找什么?!”云攀快速走在书架间,来回翻看。 他边走边说道:“靳丹最不喜欢读儒家那些经典,他喜欢碑拓帖集、游记杂书一类。他胳膊又不好,通常就把自己常看的那些放在自己够得着的地方。现在好多在下层的书成了儒家经典,上层倒放了他最喜欢的《水经注》《启人记》,特别是柳山长点注的《启人记》他最是喜欢,万万不会放在他够不着的地方。” 安影点头,“昨夜那么矮的书架顶部他都够不着,更何况这些大书架。” 安影突然想到昨晚的对话,说道:“云评事,我记得昨晚靳师傅是不是说过他这里还有很多朱可心的画作,但他不知道塞哪里了?” 云攀点点头。 郭熙:“难道朱可心的画作里有祝竹之杀人的证据?可从昨夜到今日中午已经这么久了,有证据也被他拿走了。” 云攀环顾了一下书库,“我们再找找试试。我倒是觉得祝竹之有可能没找到?” “为何这么说?” “书院有规定,一般清晨卯时都有早读课。我问过白执事,今日清晨甲班人都在。其余时间祝竹之都有时间证人。祝竹之必定是在我离开之后进来杀了靳丹,那么他能找的时间只有昨夜丑时以后,期间不过两个时辰。” “这个书库全部有五间两层,若只找下层,也得花上十天半月。” “更何况他也不知道靳丹胳膊抬不高,所以他每个书架都是从头找到尾。” 安影点点头,“书库的确不是两个时辰能翻完的,但不排除祝竹之运气好,一下就找到了。” 云攀看了看桌边还没收拾的小火炉,心里黯然,又想通似的,一扎袖口,沉声说道“那就看看谁的运气好!” 小易,安影还有郭大人不由被他鼓舞了士气,纷纷点点头,郭熙又叫了几个侍卫一起进来找。 安影突然想起小弟安彤说的话来,拉着云攀去二楼。 “我小弟那日和我说,他曾在二楼遇到朱可心画画,二楼保留了不少前人的画作,他当时以为朱可心是为了提高画技,特意临摹前人的画作。朱可心当时画的就是白描的人物,也就是他自己的肖像。随后就把自己的画作顺手插进了前人的作品堆里。” 云攀点头:“其实朱可心对自己的画作极为自信。” 他几步进了二楼,小心看了一圈,有些忍不住地激动。 “二楼他没来得及翻!你看,这都是灰尘。” 安影也激动起来,叫了小易上来一起翻找。 云攀很快找到那堆前人字画的书架前,几人一幅一幅地打开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天色已经渐渐变亮,被分拣出来的字画也越来越多。 安影和小易并不擅长看这些书画,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这时被安影派出去的安彤被带了回来。 “怎么样?”安影急忙问道。 安彤头一次见到刑部的官,有些紧张,看了看郭大人,还是鼓起勇气道:“阿姐,你让我去葛娘子那里问了,这些字条确实是朱可心那里拿的,她只认字,不太会写,更何况这么深奥的诗。 “而且我还走访了整条巷子,那里住的人家都是做苦力行当,没有哪家的小娘子会写诗作画,因此这些东西只能是朱可心的。” 郭熙惊道:“这怎么可能?那字迹我如何会认错?” 这时的云攀也听到了,他拿了一卷字画走出来,说道:“看来,老天爷把运气给我们了。” 郭熙、安影还有小易惊喜地跑去看那幅字画。 云攀道:“我差不多知道祝竹之为什么要杀朱可心和靳丹了。希望明日苏大人能及时赶到。” 第54章 较量 四人还没等来苏大人,先等来的是白执事带着一群学生。 领头学生的几个正是祝竹之、杨慎几人。 郭大人整了整衣服坐在首座,沉声说道:“各位来得还挺早。” 白执事抱了抱拳,“学生们害怕,早上早课都没心思。好容易挨到了中午,便急急赶来。想必今日刑部的大人能给出个结论了吧。” 后头的杨冶死命给安影使眼色,他焦急得很,怕刑部这次栽个大跟头。 安影半晌才看到,朝他点点头,示意安心。 云攀行了个礼,道:“书院内两起杀人案均已明了。今日就由我给大家讲一下案件经过。”一边迎着柳山长和白执事坐下。 “两件案子其实关系密切。那么,我先从粽子案讲起。这也是案子的出发点。” “目前可以确定朱可心食用的粽子里有夹竹桃的津液,从毒发的程度来看,下毒不会超过六个时辰。祝竹之是早上从家里出发去的书院,家中投毒已经排除,当天晚上他们就煮了粽子吃,路上虽然祝竹之停留过两次,但粽子礼盒都是由车夫看着,并没有让外人靠近的机会。” “也就是说粽子下毒的时间段可以缩小到祝竹之中午到晚餐这两个时辰内,而这两个时辰内能接触到粽子的就是当时饭堂六个人和厨房里的人。” “厨房的各种帮工常年在书院劳作,若想投毒毒死祝竹之或者朱可心有大量的机会,犯不着刻意等着学生从家里带来粽子再下毒,而且蒸粽子整个过程都有四个厨娘在厨房,均可互相佐证。” “那么问题就在你们六个身上。”云攀停了停语气,看了看这六人说道:“梁素,那日的情况请你再说一下,在场不明白的也可再听听。讲得越详细越好。” 梁素被点到名,愣了一下就笑嘻嘻地走上来,“想必大人觉得我对吃食比较上心。” “当日端上来一共是十个。我这人好吃,一看就知道是方老大家的粽子,味道好。他家的粽子口味多,这十个粽子一共五个口味,不同的口味用不同的绑绳区分。当时我记得.....” 梁素把当时的情况细细说明,期间还朝云攀眨眨眼睛,而安影在一旁焦急地看着门外,这时安影突然看见一片蓝色的身影。 苏大人来了! 安影悄悄出去,和苏大人耳语几句。 回来后,安影朝云攀和郭大人使了个眼色。两人都脸色未变,但都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 云攀笑着松下身子,慢慢坐下来,听到梁素把整个经过明明白白,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时间耗完了半柱香,才开口说道:“各位,经调查,这十个粽子里只有这一只被下了毒。” 杨慎老早不耐烦了,好几次想打断梁素都没机会,好容易挨到梁素罗里吧嗦地讲完,听到云攀这么说就耐不住问道:“这说明朱兄运气不好?” 白执事低头想了想说道:“说明这个投毒是有特定目标的?” “对!”云攀朝白执事行了行礼:“刚才梁素也说了,这个毒要经过萃取,并非容易的事情。如果是为了下毒成功,其实最安全方法是把整盒粽子都下了毒。可是这个凶手只下了一个粽子。” 梁素立刻接话道:“除非这个凶手能确保他要毒死的人一定能吃到这个有毒的粽子。” 杨慎还是有些迷糊:“可这怎么能保证呢?还不如整盒都下来的保险。” 云攀笑道:“因为他不想毒死自己,也不想毒死其他人。他只想毒死朱可心!” 柳山长、白执事以及众多学生都面露讶异,杨冶不由开口问道:“难道不是要毒死祝竹之吗?” “十个粽子如何确保精确地把有毒的粽子挑出来?”云攀反问众人。 在大家陷入沉思之际梁素惊叫道:“我懂了!只有凶手才知道哪个粽子下了毒。当日最先挑粽子的就是拿粽子来的祝兄,他是主家,肯定是他先拿。所以,只有祝兄自己下毒才能保证自己拿到那只是毒粽子,其他人肯定不会和他争先拿。” “难道祝兄是为了自杀?”向来不怎么说话的沈平修有些纳闷地看着祝竹之。 祝竹之面不改色地,顶着众人莫辩的神色,他如一杆青竹立在人群中。 杨冶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祝竹之:“祝兄杀的朱可心?” “不对啊。”梁素低头思索一番,“我刚刚说了,朱可心进来顺手拿了祝竹之手上的粽子。这就是个意外,如果朱可心不拿,那祝兄就要自杀吗?” 其他人纷纷点头道,“对啊,这谁能想到呢?”“大概只是朱兄一时兴起罢了。” 云攀示意侍卫拿来一叠竹纸,问道:“大家看看,这可是朱可心的画作?” 众人轮流细细看了这叠纸,白执事点点头,说道:“这确实是朱可心早年的画作。早年里,朱可心的设色总是过于夸张,用色险峻。” 这时安影取来了各种临摹大画家的作品,摊开道:“大家请看。若是把朱可心所有画作里不和谐的朱砂和石绿互换一下?” “咦,这不就是李思训的青绿山水?” “哦,这是马远一派的山水。” 云攀对柳山长行礼道:“柳山长,你可知道有一种人,先天就分不清红色和绿色?” 柳山长先生一愣,迟疑地问道:“我是在书籍上读过,但从未遇过。难道说朱可心是这类奇人?” 梁素已经不自觉地挤到了最前面,说道:“这我知道,我家世代从医,这红绿不辨的毛病常见。但这毛病不伤人身体,也治不好。” 他讲着讲着,恍然大悟说道:“所以朱可心辨不清红绳,而他知道祝竹之向来也只吃肉馅儿儿,手上那只必定是肉粽,因此才会去拿。他二人向来亲密,不分你我,这般举动也是情有可原。大家就会觉得这是个意外。” 郭熙在旁补充说道:“我已命人去了朱可心老家吴县。他自小父母双亡,由朱家长房抚养。据朱家长房朱同理说朱可心的父亲也是辨不清朱色。朱可心自小不辨朱色,此事家中有几个长辈知晓。 “朱同理怕此事影响朱可心将来科举,让朱可心小心掩盖,因此朱可心连贴身照顾的丫头小厮也不曾知晓。这也是为何朱可心在书院也不曾流露,哪怕画课考核通不过,也不愿流露。” 郭熙继续说道:“祝竹之和朱可心是表兄弟,年少时曾一起生活过,朱同理很肯定祝竹之知晓朱可心不辨朱色之事,这也是为什么朱可心后面画课的作业常常由祝竹之代为设色的原因。” “代为设色?”一旁的梁素接话道:“书院大部分都知道,朱可心画作不行,常常由祝竹之代作业,原来只是设色。” “正是如此。”云攀对众人说道,“我们才肯定朱可心吃下这个粽子并非意外,而是精心策划。” 一直沉默不语的祝竹之突然开口说道:“这不过是你们的推论,只是找了合理的原因来解释,就算你们说得成立,我和他情同手足,自小一起长大,我为何要毒杀他?” 第55章 情同手足吗 听得祝竹之这番话,杨慎开口道:“确实如此,这破案光推理不行。祝兄完全没有理由毒杀朱兄,况且也没有证据。” 白执事也点头,“你们这番推理听上去很合理,但没有证据,而且杀人总得理由吧?你们可不能为了破案就随便下定论。” 知道苏大人已到,云攀也彻底放松下来,优雅地站起来道:“说到理由,这就要讲第二个案子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靳师傅也是祝竹之所杀?”梁素一下反应过来,害怕似的从祝竹之旁边跳开。 “其实靳丹被杀案发的时候,我们也很奇怪。如果靳丹和案件有关,祝竹之完全可以提前就把他杀掉,没必要等到刑部的人来到书院以后再动手,毕竟这样风险上涨了太多。” “如果他和案件无关,祝竹之为什么又要冒着被怀疑的风险跳出来指证靳丹?要咬死靳丹是自杀呢?” “唯一有变化的是那夜靳丹和我吃饭喝酒,曾提起不少朱可心的事情,正是这些事情把靳丹送上了绝路。” 云攀顿了顿,朝祝竹之问道:“我问了朱可心宅子那里的老妇人,朱可心平日的笔墨纸张全部被他同学取走,说是留个念想。” 祝竹之坦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确实让家里的小子去取了几件,留个念想。” 云攀又说道:“可我问了你的书童,你让他把这些笔墨字迹都烧了,这又是何意?” “大人,当时我就想留个纪念,谁知后头才晓得他是替我而死,我心里头难过,睹物思人,所以又让烧了去。”祝竹之不慌不忙地说道:“再说了,不知道大人为何揪着这处,若论笔墨,书院里头还有朱兄各种笔墨。” 众人一听也是,一旁的白执事也说到:“朱可心的各科作业都在,不少笔墨纸张,大人尽可调阅。” 云攀轻笑一声说道:“祝竹之,你知道书院留下的都是朱可心可以昭示天下的东西。他那些不能示人眼前的东西,你都确保已经烧毁,对吧?” 祝竹之笑笑说道:“不懂大人指的是什么?” 云攀不再和他攀扯,回过头对众人说道:“刚刚我这几番审问,想必大家都摸不着头脑。前面提到靳丹夜间和我们说话,怎么又突然扯到朱可心宅子里的笔墨。” “首先,对于靳丹的死,就让我觉得奇怪。” “刚刚前面我说,凶手一定是当夜偷听到或者偷看到靳丹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能证明凶手和朱可心之死有关,才会铤而走险。” “我和安录事仔细回忆了当夜靳丹说过的每一句话。发现两个地方大有深意。” “靳丹提到朱可心能左右手作画,还有就是他这里除了给我们的字画外。还有很多朱可心的笔墨,下次找给我们。” “这有两处又有什么奇怪的?”杨慎急的不行,“你别老卖关子啊,我听不懂。” 梁素则惊奇道:“他居然会左右手作画?” 安影上前打开几幅画来说道:“这都是那夜靳师傅找出的朱可心的画作。”又朝杨冶和梁素点头道:“那夜我抱着画路过梁素和杨冶住处前,曾洒落一地。当时我听得有人走动,但梁素却说是野猫。” 梁素奇怪地反问道:“那倒不是吗?” 安影摇头:“事后我和易校尉前去查看,是人走过的痕迹。大家先看看这些画吧” 众人围看起来。 只见画作人物大都只是白描,均是仕女图样,云攀拿去几幅给柳山长和白执事看。 柳山长边看边点头道:“这几幅人物白描确实是不错,这线条干净有力,题字也都是朱可心笔迹。他真可能将来是一大家。可惜了。” 云攀说道:“大家可传阅看看,这仕女画得可是眼熟?” 众人看了半晌,有人喊道:“这仕女的脸分明就是朱兄自己么!”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惊奇地看着这么多画作,均是朱可心自己的仕女扮相。 白执事先生边看边说道:“这用自己脸画观音倒也是常见,可这仕女图真是少见。” 云攀笑了笑,又让人呈上一些信札字条来,正是之前葛娘子那处拿来用于描花样子的纸张, 云攀走下堂来,边走边说道:“大家看出点什么?” “不过是些女子的闺情。”白执事翻看了一下,这时杨冶突然拿起其中一张纸片和朱可心的仕女画对比看了一会,说道:“奇怪了,这笔迹虽说是女子样,而且笔力纤细,可这风格确和朱可心的一样,看这“我”字的勾,朱可心总喜欢夸张得顶到横,我还说过他几次,注意工整。这画上题字随性也就算了,这若是科考,万万不能潦草随意。” 白执事却不赞同,说道:“你不能光从一个字来看。我瞧这字迹同朱可心的字迹相差甚远。” 一旁的杨慎几人也围在一起看,异口同声道:“这肯定不是朱兄的字迹。” 云攀指着几处说到:“这些字条都是从朱可心隔壁的葛娘子处拿来。朱可心自己宅子里的笔墨均已不见,哪怕婆子那里用作花样子的纸张也都被搜罗干净。不过还好,王婆子当时没敢说自己送了好多给隔壁葛娘子。” 云攀转个身来对着祝竹之说道:“这个恐怕你没想到吧。” 祝竹之不置可否。 这时一直未说话的柳山长开口道:“余大人给我们看了这么多字迹,究竟是何意呢?” 梁素纳闷道:“云师兄,你这关子吊的我心痒痒。” 云攀拿起葛娘子那里的纸片说道:“这些字迹我第一次看到时,也肯定不是朱可心的笔记,以为是葛娘子误把街坊邻里哪家小娘子的东西夹在了朱可心的日常笔墨里。我向来对字迹研究颇多,对此论断极为自信。” “幸好办差的人细致,没有被我这番言语搅浑了,反而重新走访了葛娘子和朱可心所在的巷子周边。情况就是这条巷子住的人家都是做苦力行当,没有哪家的小娘子会写诗作画,而且葛娘子只从朱可心宅子里拿过些纸,因此这些东西只能是朱可心的。但为什么和他在书院的字迹相差甚大呢?” “那么我们再想一想靳丹说的话。” 梁素马上反应过来,拿起纸片看起来,惊叫道:“朱可心会左手写字。这些都是他左手写的。”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 柳山长和白执事也震惊不已,纷纷拿起桌上的各种笔墨查看起来。 杨冶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字迹虽然相差,可习惯还是一样。所以“我”字这个写法才会如此相近。” “正是如此。”云攀看着靳丹常坐的那把椅子,慢慢地说道:“靳丹应该是见过朱可心左手写字画画,因此凶手才非杀他不可。” 第56章 证据 众人正在惊疑之际,苏黄哲带人走进。 白执事等人起身迎接。 柳山长点头示意道:“苏大人可是刚从吴县赶回?” 苏黄哲点点头,“我是紧赶慢赶啊,还好赶上了。不然,我们刑部可得栽个大跟头了。” 苏黄哲朝云攀点点头示意,云攀继续说道:“前面说了靳丹讲得话有两处深意,一是朱可心能左右手写画外,二就是他这里还有更多的朱可心的笔墨。” “当时我们就发现书库里的书变动了。” “对对,我前几日来看的医书怎么放到上头去了?”梁素环顾一下,顿时嚷嚷起来。 “我们猜测,凶手应该就是在找朱可心留下的字画。可惜,凶手不知道靳师傅胳膊受了伤,很多高处的地方够不着,留下了翻找的马脚。” 云攀又朝祝竹之笑着说道:“我们就赌一把,赌你没找到!” 祝竹之不置可否,手握得紧紧的,爆出青筋来。 郭大人朝柳山长和白执事点点头,“不瞒各位,我们刑部在书库忙活了一宿,还好,老天不负有心人。倒是让我们赌对了。” 说罢,示意旁边差役拿来一沓纸来,拿出一张来交给山长说道:“柳老先生,您先看看这些。” 柳西川粗粗看了一下,大约是朱可心随手做的一些诗词,可是细看下去,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一旁的白执事心急地在一旁,又不好催促。众人也是屏住了呼吸等在一旁。 没一会,柳山长才抬起头来,叹了口气说道:“白执事,你也看看吧。” 白执事等人围在一起,一旁的梁素还插进去,还贴心地念了出来,让看不见的人可以听见。 “觞政不纲,曲爵分愬,诋呵监史,倒置章程,击斗覆觚,几于腐胁,何如隐囊纱帽,翛然林涧之间,摘露芽,煮云腴,一洗百年尘土胃耶?醉乡网禁疏阔,豪士升堂,酒肉伧父,亦往往拥盾排闼而入。” 杨冶等人听到后,面面相觑,沈平修不由说道:“这不是去年祝兄给《茶董》一书做的序么?” 杨慎接道:“这序可是祝兄的得意之作,文笔犀利。此序一出,众人都不敢在祝兄面前做序了。” 云攀继续道:“第一个问题就是解决了朱可心字迹的问题。这片字迹大家可对朱可心的字迹应该没疑问吧?” 众人已在前面的确认过,更是确认这是朱可心所写无误。 白执事阴沉着脸,说道:“祝竹之,这篇序我记得你去年中秋所作。因为此乃难得一见的佳作,我记得书院还专门将此文收到集子里。” 祝竹之白着脸不吭声,白执事拿起那纸塞到他面前说道:“为何这篇文是朱可心的字迹,落下的日期确是去年的端午?” 冯墨、沈平修几人一直没说话,这时也忍不住问道:“祝兄,这事你怎么解释?” 祝竹之脸色一缓,轻笑了声,说道:“不过是我早就写好了,朱兄与我亲密,提前誊抄了而已,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梁素看了看祝竹之,抿了抿嘴,声音涩涩地说道:“祝兄,这文比你作的序更长,也完整些。还有,这后头还有一些你早年作的那些诗词来。” 众人看着祝竹之,心里都有了想法。云攀冷笑了一声,说道:“怎么,没话解释了?” 祝竹之感觉自己身上的汗一层又一层地粘在皮肤上,心里一直给自己打气道,没事的,这些事情永远都是秘密,没有人会知道。直到一幅幅画卷展开在眼前,祝竹之仿佛看到朱可心咽气看向他的眼神,好像他知道了一切,可眼睛里似乎还含着笑。 祝竹之颓然地倒坐在边上的椅子里,一言不发。 白执事阴沉着脸,说道:“祝竹之,如今这证据如山,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真没想到你是般阴毒小人。” 祝竹之根本不看白执事,倒是抬头看了看一旁老神在在的苏黄哲和云攀,缓缓坐直身体说道:“证据如山?这些证据不过是证明了那些诗词文章是朱可心所作,我抄袭了他的作品,那又如何?朱兄和我情同手足,他默许了我抄他作品。他要告发自然早就告发了。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云攀听得此言,不由看向安影的方向,他想起安影昨夜说道,“从各方面的线索来看祝竹之此人心智极为坚韧,心思缜密,若要他伏法,必然得证据确凿。如今这些证据只能证明祝竹之抄袭之名,投毒罪名他必然不会认。” 可郭大人和自己却不以为然道,对这些读书人来说,若是抄袭罪证确凿,必然心智崩溃,投毒之事自然也会招供出来。没想到,真如安影所说一般,祝竹之这个读书人居然无耻到没有底线。 众人不语,杨冶等人更是觉得他无耻至极。 倒是梁素大大咧咧地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如果朱兄自己都不介意,那也就谈不上作案动机。你们这个不能算证据。” 安影此刻又摊开前面已经看过的画像来,又指着其中一幅说道:“请大家念一念这句。” 正是那夜梁素和杨冶看到那幅。 “重迭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九月初五绿卿兄院试得佳绩,与妾饮酒至丑时。”杨慎先念了出来,又鄙夷道:“朱兄文采是好,就怎么娘里娘气的。” 梁素听得这句话震惊抬起头来,又在一堆葛娘子那处拿来的纸片里翻找。 安影暗自点头,梁素果然智商甩其他人一截。 杨冶不明所以,问道:“你找什么?” 安影递过其中几张,说道:“他在找这些。” 众人一看,就是刚刚看过,不过一些小娘子的闺房之作,不由纳闷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梁素沉声道:“朱兄可是有假扮女子的癖好?” 苏黄哲有点意外,他问道:“你知道这种癖好?” 梁素挠挠头道:“我家医书了多有记载,有些男子喜欢扮做女子,或是口吻,或是衣物。虽说上不了台面,可也无伤大雅。从朱兄这么多以女子自居的题写来看,他大约是有这种癖好的。” 其他人面露诧异,苏黄哲点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确有这种癖好,但是朱可心已经不是癖好了。” 梁素失声道:“莫不是......” 苏黄哲点头,其他人不明所以,梁素讲到:“其实这癖好没什么要紧,我们向来也不开方治病。只是这病严重到一定程度,就是这男子会认为自己就是女子,不光是私下装扮,就是言行举止都是女子样。还有甚者,坚持要同男子成婚,这就比较麻烦,医药都是无解。” 众人哑然,梁素继续问道:“大人是如何得知朱可心已经不是私底下小小癖好呢?这般隐私,通常很少放到台面上来,因此医书记载极少。” 安影说道:“我在朱可心宅子调查,看宅子的王婆曾提到帮朱可心曝晒衣物和书籍时,曾在衣箱里见着不少女子衣物。当然这些也被祝竹之遣人取走。 我们当时觉着朱可心大概是有偷摸着相好的小娘子。但王婆却说从未有女子前来找过朱可心。而且祝竹之要留纪念,也没必要小娘子的衣裙吧。” “现在再结合朱可心写得这些字条来看,这些衣物大概就是他自己的。” “因此苏大人前往吴县朱家调查。当然了,这等阴私之事,朱家怎会与我等官差说来。还好差役机警,拿出了一些女子衣物假意说道是朱可心遗物,这才使朱家大奶奶承认。” “朱可心小时候体弱多病,好几次差点死去,家中长辈听得若是假扮成女童,可以骗过鬼差,所以朱可心小时候一直穿着女童装扮,哪怕和这祝家表兄一起也是女装示人!” “稍大些后,他身体安康,长辈也就让他改回了男装,只是他习惯了女装,私下还是穿女装的癖好,家中长辈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了。” 堂内所有人都看向了祝竹之。但是祝竹之依旧不作一声,只是双手攥紧了拳头,手上的青筋都凸出来。 “所以我们从吴县调查得知,你和朱可心小时候便以表兄妹相称,直到八岁后你回到京城,你们二人才分开。朱可心长大后来金陵府书院,你们二人又在一起。这些所谓的闺情之诗,也是朱可心写给你的。” 祝竹之突然打断,说道:“朱可心喜欢扮女子,和我又有从小的情谊,这算不得什么。”说罢,还拿起一旁的茶盏大喝了一口汤水。 第57章 怅盘桓而不能去 苏黄哲点了点桌子,说道:“原本确实算不得什么。男子间欢好之事多了去了。” 众人窃窃私语,白执事向来古板,气得涨红了脸。柳山长则劝慰道:“情之所至,情之所至。老白,你莫迂腐。” 苏黄哲继续道:“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一边和朱可心欢好,骗他替你捉刀。一边又想娶高门贵女,助你青云直上。” “吴县朱家正在给朱可心谈婚事,据说也是吴县当地有名望的乡绅。朱可心曾写信激烈反对,朱家的人只以为他在京城有了相好的姑娘,还派人来湖州祝家打听。” 苏黄哲扔出一沓纸片,“这里有祝家和朱家各房的口供。” “你与朱可心有情谊不假,可你也没闲着。祝家给你相看了一门亲事,对方是闽州转运使郑鲁的嫡长女。” 沈平修这种消息向来灵通,点头道:“倒是前段时间有听说祝竹之定亲,没想到是郑家的嫡长女。” 苏黄哲继续说道:“一个激烈反抗,一个默默顺从,必然会有大矛盾。” “更讽刺的是,呵呵。”苏黄哲扔出一堆信札,“祝竹之,你能被郑家看中,不就是那篇精彩绝伦的序文么。” 众人脸色各异,安影上前说道:“我这里还有其他证据。朱可心宅子的王婆曾听到祝竹之和朱可心多次起争执,其中就提到朱可心多次提到,你骗了我,你不该骗我。” 祝竹之嗤笑一声,“朱可心雇的那婆子可是个聋子。你们可别为了栽赃,就胡乱找人作证。” 安影笑了笑,“王婆婆,你过来。” 被带来的王婆颤颤悠悠走上前来,说道:“各位老爷,大人,我就是王婆。我其实耳朵没聋。我骗了中人,就是想谋个活计,挣点银钱。装聋作哑好挣钱啊。” 大家都轻笑一声。 “朱公子和这位公子好几次吵架,吵得可大声了,我想装听不见都有些装不像。”王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朱公子很大声地喊道,你骗我,你不该骗我。你既然这样,又把我骗来京城做什么。” 苏黄哲站起来说道:“你还要狡辩吗?我这里还有你之前寄到吴县的信件。朱家大奶奶可都是保留的完完整整。” 看着祝竹之灰白的脸色,苏黄哲对众人说道:“朱可心以男子之身爱上了祝竹之,这并非惊世骇俗之事。可祝竹之利用了朱可心的真心,多次抄袭朱可心的诗作文章甚至画作。直到前不久,朱可心发现了祝竹之和郑家定亲之事,二人矛盾才爆发出来。” 杨慎拿着那一堆纸张,震惊地张大了嘴,指着祝竹之说道:“这些都不是你写的,都是朱可心写的。朱可心居然觉得自己是个女人!天,这也太复杂了。” 安影见着杨慎就头疼。这家伙脑子慢,嗓门却大! 梁素不由也叹气道:“祝兄,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狡辩。” 祝竹之坐在椅中,朝天长叹一口气,“原本就是朱兄擅长的事情,我做起来真是一点也不顺手。”突然便大吐一口血来,安影等人急忙扶他起来,白执事大喊:“叫大夫来。” 梁素拿起茶盏闻了闻说道:“还是夹竹桃。估计是来不及了。” 祝竹之大口喘着气,安影赶紧扶着他,云攀在一旁冷冷说道:“朱可心大概是早就知道你准备杀他。” 祝竹之瞪大了眼睛,挣扎着要起来。 安影有些讶异,云攀继续说道:“你刚刚大概没仔细看朱可心藏在书阁那些诗句。”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这句诗写端午前不久,他大约是知道些什么。” 安影猛地想起之前她问杨慎话的时候,不由脱口而出,“朱可心死前说“我就知道是肉粽子。”原来是这个意思。” 祝竹之如牛般大喘气,又猛地大吐了一口血,但说不出话来,手想去抓那些散落的札记,可惜没抓到,便倒了下去。 回到刑部后,又是每日加班才完成了档案文书工作。安影敲敲自己麻木的肩膀,心道自己真是躲不过加班的宿命。来吧,让加班来得更猛烈些吧! 事后,苏黄哲表示对甲组的这次工作极为满意。 特别是对安影的表现,以及她做的案卷,由衷地赞叹道:“说实话,之前觉着你有些天赋,但没想到你能做到这步。” 安影谦虚地笑笑,“苏大人过奖了。都是郭大人和云评事教导提携,易校尉鼎力相助。”场面话,场面话,这点人情世故还是会拿捏。 郭熙和云攀对她也非常满意。 “这次的案子圣上也很关注。黄大人在上表里特意提到了你的名字。”苏黄哲含笑拿出了表彰,“不过,你运气也着实不错。今年吏部多给了我们刑部几个名额。黄大人看你还是没品级的录事,觉得写上去掉价,就把你提到了从八品的司直。” 旁边的郭熙、云攀还有小易都围过来,郭熙还打趣道:“前几日还是没品级的录事,现在就是从八品的司直了。哎呀,安司直,恭喜啦。” 安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略尴尬地看看云攀。 云攀无所谓地一笑,“不过你的文化课得好好补补。” 苏黄哲一愣,一旁的郭熙解释了一番,又朝安影道:“以后有空就去后街国子监旁听旁听。以后办案子要用的学问多了去了了,多学点总有好处。再说了,你这几个字也得练练。” 安影老老实实地应下,又跑去王主簿那里签了文书。 她顺口说了要等到九月才能做制服的事情,一同走的小易咳了一声,“你得打点一下。他们这些人,向来势利。有时候硬刚吧,也烦。” 安影诧异地看了小易,半晌才恍然道,“谢谢你提醒。” 王主簿瞧了瞧苏大人签的文书,有抬眼看了看安影,三角眼一吊,“呦,安录事,哦哦,安司直。干得不错啊,这才几日啊。啧啧,运气好。哎,有些人啊,就没你这运气,几年才上一级。” 安影大气不敢喘,偷偷往王主簿的手里塞了一角银子。 “王主簿,这几日多麻烦你了,吃点茶,润润嗓子。” 王主簿嘿嘿一笑,“你个丫头,人不大,心眼多,上路。来,给你对牌,去后头仓库领衣服。” 说完扔过来一副对牌。 安影心道,原来前头和自己说制服要等,自己还真的傻傻等。没领悟到精髓啊,到底还是年轻了。 第1章 生活 难得到了轮休的日子,安影在家里睡了个昏天暗地。 起床想弄些东西吃,没想到就看到安彤风尘仆仆地从外头回来,又扔出一荷叶包着的吃食放在桌上,说道:“咦,阿姐就你起来了啊,我给你买了馄饨。小妹怎么还睡着,我买了她最爱吃的城东麻婆子家的炒鳝面。” 安影把饭食拣出来装盘,边吃边说道:“你这一大早特意出去给我们买早食啊,这可懂事了。爹爹待会肯定夸你。” 安汀桂走出来,瞧着桌上的吃食,“怎么,我的呢?” “哎,爹,你都要去茶铺了,就在铺子里吃了得了。”安彤晃了晃自己的钱袋子,“我还得挨到月底呢。” 安影笑挑起一只馄饨,“等我月钱发下来了,肯定分你半贯。” 安汀桂拿筷子敲了敲安彤伸过来抓菜的手,“你别管着他。就你那三瓜两枣,还是自己留着花。” 看着有些消瘦的长女,安汀桂心疼。 “我说小影,我听说刑部里女官要比其他地方都少?” 没等安影回答,安彤就说道:“那可不是。刑部都是苦活,你看看阿姐在书院和刑部来回奔波,还得熬大夜,人都臭了。哪家愿意把有出息的女儿送刑部?” 安汀桂一拍桌子,“咱家的铺子也开起来了,虽说现在赚的不多,可养你们几个不成问题。你就别去上值了,你看看,才几日,人都熬变形了。” 安影几口吃完了馄饨,又开始吃小妹的炒鳝面,听得老爹这么说,放下筷子,说道:“爹,进官府做事自然有我的道理。” “啥道理?你要做大官?你要光宗耀祖?”安汀桂没好气地说道,“人家女官做得风光的,可都是高门大户,你这么聪明不会这都看不明白吧?” “要我说,不如在家踏踏实实开铺子。说实话,之前我们在湖州的时候还开过一家珠子铺,你外祖家在闽地,能采买些上好的珠子,我看.......” “爹~~”安影打断了安汀桂的商业畅想,“我且问你,咱们家茶铺的本钱是不是向沈夫人借了一百两?” “是。可我们按着利息每月在还。”安汀桂有些不解。 安影不愿提及那枚印章之事,怕吓到老实巴交的父亲。 “爹爹,小妹读的流亭园是钱家,也就是沈夫人的娘家的产业,是沈夫人把小妹送进学园。小弟读的金陵府书院更不用说了,没沈夫人的关系,以咱们家的实力,根本送不进去。” 安汀桂有些茫然,安彤也不明白,才刚起床的小妹安岚更是一脸懵地坐在饭桌前。 “哎。沈夫人愿意帮我们,一方面是她是母亲的好友,另一方面她是在投资。” 安影看着三张懵懂的脸,耐心说道。 “投资?什么叫投资?”安汀桂不明白。 “她愿意帮你,希望将来从你身上得到回报。”安影继续说道:“她知道苏大人欣赏我后,便极力希望我进刑部,她希望我能成为将来能给她回报的人。你觉得刑部的官员对她有用,还是一间茶铺的娘子对她有用?” 安汀桂沉默,他真的没想这么多。 “同样的,她让小弟小妹上学,是帮助也是投资,这不妨碍我们感激她。”安影看着弟弟妹妹说道:“小彤,沈夫人也资助沈平修,也是同样的道理。” “我们家实在底子太薄,沈夫人的好意我们得接得住才是。”安影笑着说道:“爹爹,你也别太紧张。我就是把话说开了,其实沈夫人自己可能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我们受人好处,总得表现得我们值得这些好处吧?” 安汀桂长叹了一口气,“你脑子就是随你娘亲,走一步想十步。罢了罢了,我还是管我的茶铺子,给你们挣够银钱傍身就是了。” 安影瞧着安彤和安岚,笑着道:“你们别被我的话吓着了。该干嘛干嘛,实在不行,我们回湖州也可以。” 安岚年纪还小,她吃着炒鳝面,口齿不清帝说道:“嗯,我不要,这里的女书院比湖州好。吃得比湖州多,玩得比湖州多,就连这里的衣服都比湖州好看。” 安彤挠挠脑袋,“阿姐,我也觉得这里的书院比湖州好。每科的老师都是大家,厉害。” “行,那你们喜欢,我们就待着。”安影收拾好,“今日休息,我去铺子里帮忙。” 沈夫人坐在安家茶铺二楼的雅座里,看着楼下的戏台里咿咿呀呀演着杂剧,笑着对旁边戴府尹的夫人说道:“阿姐,我就说这丫头脑子活络。愣是把瓦子里的杂剧搬到了茶铺子里。这样挺好,那里人多又挤,小娃儿喜欢看又看不见。铺子里舒服,一看杂剧就要一两个时辰,不得多吃些茶汤和吃食来。” 安影笑着给二位夫人端来了一碟子三色糕,沈夫人点头道:“这三色糕的寓意不错,松软可口,阿姐尝尝。” 安影笑着介绍说:“里头的馅料也是不同,白色的里头是枣泥,黑色的里头是山楂,红色的里头是红豆。这糕就是吃的时候讲究,过会便硬就没那么好吃了。” 府尹夫人钱清宁捡了枣泥馅儿的吃了,不住点头说着:“你家这糕点倒是胜过京城大多数家的。” 安影笑着道:“那真是大伙赏脸。府尹夫人、沈夫人,你们慢慢吃。我下去看看,待会有铺子的新菜式,一定吃了午食再走。” 待安影走了以后,钱清宁吃了口茶汤,“听我家老戴说这丫头在刑部做得不错。没几日就升了司直,好歹也算有个品级了。阿姐看人总是那么准。” 沈夫人笑笑不语。 钱清宁向来喜欢和自己这个小妹斗。虽然自己嫁丈夫是官身,现在更是做了京城府尹,可这个嫁了商户的小妹总是气度万分,她最讨厌小妹这种知晓一切但就是不说的笑容。 “这安家的家底这么厚吗?这铺子开得这么大,这前头的大厅和二楼的雅间,还有后头的小院。莫不是你出了银钱吧?看来小妹对这个安家长女很是上心啊。” 沈夫人拍了拍钱清宁的手,笑着说:“她娘亲和我的交情,这点小忙不过是顺手的事情。商户也有商户的门道。” 听到这话,钱清宁顺气了不少,瞧,再牛气不也是个卖东西的商户么,说话语气也柔顺了不少,“怎么今天小妹有空和我出来消遣?平日看你账本子都看不过来。” 沈夫人哪里不知道自己二姐那点小心思,她放下手里的点心,问道:“最近官府一直在查我们钱庄的账册。” “哦,你说这事啊。”钱清宁漫不经心道:“不就是上次贡茶案么,还有五十万两没下落。” “不是说已经转到西夏了吗?怎么还在大启?可是消息确切?”沈夫人有些诧异。 “听老戴说,这事是刑部的陈东大人在查。陈大人你也知道,鬼都撬不出一丝话语。”钱清宁有些不解地看了看沈夫人,“你这么上火做什么?” “钱庄生意若是本这么翻来覆去查还做个什么生意。”沈夫人叹了口气,“这案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贡茶牵扯的金额大,官员又多。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这案子拉下了好几个三品四品大员,我们老戴哪有机会调去京城府衙做府尹。”钱清宁对自己最近这个府尹夫人的名头很是满意,这么多年了,总算是熬出头了。 “不过这方面老戴还是有点门路。”看着小妹精致的脸上有些愁容,钱清宁又有些得意地说道:“这次调查所有国内大钱庄的银钱动向,就是老戴提的建议。你也知道,老戴擅数术,以前就在陈大人手下做比部郎中,专门审核朝廷内外帐籍,银钱之事向来擅长。” “老戴帮忙看了何清的账册,觉得这五十万两银子只有从西夏流入大启的账册。但如何从大启流入其他邦国毫无踪迹。这不符合常理。这是五十万两,又不是五万两。” 沈夫人点头道:“那姐夫是想从现在钱庄的旧账里找出五十万两的流向?可像我们这种钱庄,现银流进流出一日便上万两,这他如何查?” “老戴的数术,大启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反正他有招。你做你的生意就是了,叫你的大金主放宽心。这次查得还是贡茶案,和其他无关。” 站在门口的安影,端着新出的冰饮。 第2章 打工人的觉悟 苏黄哲翻着安影递交的文书,“嗯?重新整理旧年案卷?” “是的,苏大人。我最近翻看一些案卷,发现一些问题。目前所有案卷都是按时间放置,这样案卷查找就比较困难。案卷的内容也比较简单,通常只有官府写的文书,一般的物证大都和案卷脱离散落。如果多年后翻案,这些案卷基本没有什么用处。” “还有就是要考虑到某些特殊案件的标记问题。” “我觉得要把案件的时间、地点、关键词都列出来,重新做目录。这样对我们以后新案件的思路也是有所帮助。” “整理旧档可是个大活,而且吃力不讨好。”苏黄哲手指敲了敲桌面,“再说,案卷整理修缮这事,听上去合理,但实际上到刑部这里翻多年前旧案的情况,少之又少。” “我不能为了么少的翻案情况,而投入大量的人力精力去做旧档修补。” 安影无言以对。 的确如此,苏大人其实考虑得很周全。 苏黄哲指了指她另一张列了案卷所需内容清单,“以后你们甲组的案子可以试着这么做一做。至于旧案的档案重新整理和目录制作,这个暂且搁置。” 安影点点头,又问道:“那我能否提看以前的大案重案?毕竟大案重案的案卷通常会比一般的案卷更详细一些。” 苏黄哲点点头,签了公务条,说道:“你这么好学倒是好。一般来说大案重案的案卷档案都是由刑部郎中亲自制作,你若有兴趣也可以找郭大人探讨探讨。他这方面做得还是相当不错的。对了,你后头有去国子监听课?” 安影恭恭敬敬地接过条子,道:“回大人,托郭大人的面子,我在国子监已经听了一段时间课。现在在学《左传》。” “嗯,不错。以前总听那些人上说我们刑部没文化。虽说我们平时审案子的确不用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但也不能被人落了口舌。你看,像书院这种案子,还是需要一定的文化素养。” “你年纪还小,多读书,总是有好处的。”苏黄哲瞧了瞧安影的字,点点头道:“看得出来,字上面也下功夫了。不是我说,你以前的字实在不入眼。也难为我们刑部实在对字要求不高,不然就你那几个字,礼部的门都摸不到。” “那是,那是。我后头每夜在家都有练字。以前在湖州看茶铺,写字的地方实在不多。”安影摸了摸汗,七月的京城好热啊,我这个倒霉的打工人还得变着花儿给自己找活干。人就是不能太好奇,容易命短。 安影拿着条子从苏黄哲那里出来,正准备去找王主簿调档,被匆匆进来的郭大人拦住了。 “安司直,你先别走。”郭大人面色严峻,后头跟着的小易拿了一大卷文书,“京城府衙转过来一个案子,你过来和我一起去苏大人那里。” 安影只能把条子往怀里一塞,跟着郭大人一起又进了苏大人房里。 “礼部侍郎程琦半月前突然暴毙。”郭熙摊开案卷,说道:“程琦家人到京城府衙报了案。程琦正当壮年,无辜暴毙,肯定有隐情。老戴亲自上门调查,发现程琦的书房被发乱,似乎有人在找东西。正查着呢,你也知道,老戴没什么人手,程琦府上人又多........” “他什么也没查出来?”苏黄哲了然的一笑。戴昶以前在刑部的时候,就不擅长刑狱之事,但人际关系处得极好,以前在陈东手下做账籍审核也相当不错,不然也不会在贡茶案后这么快找到机会调到了京城府衙。 “这不没来得及么。”郭熙想起昨夜老戴请吃的饭菜和送的礼盒,干笑了几声。 “仵作查验了?暴毙?中毒?”苏黄哲两只手指夹起一张纸片,就这么寥寥几个字,叹了口气说道:“行吧,你继续。” “哎,这不前几日齐国公去世。”郭熙又拿出一卷文书。 “齐国公不是病逝的么?”后头跟进来的云攀说道:“我还去了齐国公府上吊唁。怎么,还是凶杀案?没听说啊。齐国公也病了有段时间了吧?” 郭熙道:“原本齐国公府上报的是病逝,确实他也病了许久了。可前日齐国公的书房被人发现翻乱了,齐国公府上家眷觉着不对劲,匆匆去京城府尹报案。” “老戴一看,齐国公严子阳和礼部侍郎程琦可是相识已久,二人来往甚多,算是好友,都是被翻动了书房,感觉是在查找什么机密。这二人身份又高,怕是耽搁了机要大事,就匆匆送来刑部。” 苏黄哲看了看京城府衙做的案卷,想到刚刚安影提的意见,觉得案卷细化这个方案倒是应该在地方府衙先推行。 “行吧,老郭,昨夜五丈楼的席面吃了多少?老戴看来下了血本了。” “哎,苏大人你怎么知道?哎呀,我们就是叙叙旧,叙叙旧。这不老戴最近也不大顺利,老朋友就喝了点酒。”一下子被戳破的郭熙干笑地摆摆手。 “老郭,这你就不地道了。好歹你也把我带上,我们不也老朋友么?怎么他嫌我这八品的评事,不能接案子呢。”云攀一旁阴阳怪气道。 “哪里,哪里。下次叫,下次一定。你云大公子愿意光临,我们求都求不来呢。”郭熙可受不住云攀的阴阳怪气,头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来,不过也是,最近实在是太热。 “好了,不为难你了。这案子你让老戴发公函过来。这两人都是位高权重,若真是被人所杀,而且还有涉及相关机密,刑部肯定是要接手。” 云攀皱眉:“这案子棘手。两家家大业大,光亲戚朋友、同僚同事、仆妇、杂役起码二三百人。最近刑部的人手又都被陈东大人抽调走了。你看?” 苏黄哲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陈东那里的案子是圣上亲督,耽搁不得。这样吧,我先从老戴那里借些人手,毕竟他转过来的案子。” 第3章 礼部侍郎程琦 安影、小易跟着苏大人先去礼部侍郎府看看情况。云攀和郭熙去齐国公府查看。 夏日炎炎,一般吃不消坐马车,苏大人也没顶着日头骑马的兴致。。 三人沿着大街阴凉处慢慢走着。 “程琦,年五十二,在户部侍郎任上五年。按理今年要动位置了。” “程琦性格刻薄、心狠手辣,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得罪人不少。” 安影接话道:“那有可能是有人报复杀人吗?仇杀?” “这正是我觉得奇怪的。正是程琦这个性格,他也自知得罪人多,所以他自己府邸的保卫做得极好,而且他自己常年习武,等闲一两个寻常男子也近不了他身。” “嗯,我比较在意的是程琦到底如何死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安影道:“确定了死因才能调查。我们还得去查看程琦的尸体。” 程琦的府邸在永吉街的街尾。 程琦的夫人齐寒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齐寒长得人高马大,都说人要俏,穿身孝,可她穿着一身白色孝服像块白色的门板立在程宅门口。 “苏大人好。这么大热天的,还劳您亲自过来。”齐寒抹了抹眼泪。 “哪里,程大人,国之重臣。如今死有疑点,正是我们刑部职责。哪敢谈辛苦。”苏大人行了礼道,“麻烦程夫人带我先去看看程大人出事的地方。” 程夫人一边带路一边说道:“老程身体向来不错。平日他都歇在清晖园,那里离他书房不过百余步,方便。那天他也是歇在清晖园。” 穿过大门的照壁,后头便是弯曲的回廊,通向两个方向。程夫人介绍道:“东边回廊连着清晖园,西边回廊连着后院。两边互不相通,只得走前院的回廊。” “老程为人向来谨慎,我们这里每处门都有两个婆子守着。每一个时辰,就有侍卫巡查。” 苏黄哲点头道:“我以前就听说你们程府的守卫做得好,如今看来确实不错。这样我们排查起来简便多了。” 清晖园是一处幽静的住处,一排房屋有一池水潭,里头还养了不少肥肥的锦鲤。后头则有几处房子隐藏在浓密的树荫之中。 主屋的檐下挂着一块匾额,遒劲的大字写着“批香堂”三字。 “这里就是老爷出事的地方。里头东西都没动过。就是一些吃食让京城府尹的仵作拿去查看,不过也没查出什么。”程夫人立在门口,指了指廊下跪着的一排小厮,“那日值守的守卫都在这里,苏大人尽管问。小陶,你过来。” 一名身着麻米色上衣的小厮出来,“他是老爷的贴身伺候,那日他就在门口,也是他最先发现老爷的。” 苏黄哲走进屋内,桌上放着注子和几只盏子,一旁的矮几上还有许多未吃尽的食物。夏日天热,已然发臭,引得苍蝇不少,安影不由捂住了口鼻。 小陶小声啜泣着跟在后面,不用苏大人问,自己就滔滔不绝地讲着:“苏大人,我们老爷可是好人,你一定要找出凶手,替他申冤。哪个天杀的胆小鬼,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安影受不了他的聒噪,打断问道:“你先说说那日的经过,越详细越好。” “哎。初二夜里,程大人和往常一样歇在这里。” “他一个人在这里?”安影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问。 “就他一个人。”小陶确定道:“我们大人胃口好,向来吃得多,喝得多。这些都是我们大人自己一个人吃喝的。每日都如此。” 安影有些惊奇,“这里起码有三个注子呢,一晚上能喝这么多?里头是酒么?” “一壶前街正店的李子酒,一壶是府里自己做的果子酿,还有一壶是府里做的甜水。这边的大鐅里装得是冷雪圆子。这些都是我冰镇好了拿来的。” 苏黄哲看看桌上的器具,“这些吃食呢?” “这盏装得是乳糖真雪,这盏是给大人垫肚子的插肉面,这盏是大人喜欢的蒸角儿。” 安影咂舌道:“我天,一晚上一个人能吃这么多么?” 小陶道:“我们大人可是练家子,吃这些都是平常事。不信,你问问我们主母,平日大人就是这么吃的。他屋里就他自己。” “行吧,你继续。” “我们大人平常不喜欢别人伺候,我放下东西就在门口廊下候着。” “中间大人叫我进去过一次,他说点心都是甜的,叫我弄点咸口的吃食。我跑去厨房,叫厨娘下了插肉面。就是这碗,大人没吃几口,大概天气热了。” “那你走开的时候,这里便是无人值守?”苏黄哲问道。 “哪里,我走到回廊那头唤了王侍卫过来替我值守,中间走开不过半刻钟。我回来的时候,还进了屋子里头给大人送面。那时候大人还好好的,我记得时辰是戌时刚过。” “然后我就在门口值守,里头灯影一直没灭。后来大概到鸡鸣的时候,我听到哐当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落了,我就去门口等着大人唤我。可里头没动静。” 苏黄哲看了看内屋的摆设,“你们大人常常整晚歇在这里?” “是。我们大人吃得多,喝得多,那个去茅房也多。我们大人就说怕影响夫人,就常常歇在这里。而且这里离书房近,办完公过来也便宜。” “你继续刚刚说的,你听到咣当一声以后,没进去?” “哦,小人没老爷传唤,不能进屋子,就在门口等了一会。里头半天没动静,我想可能是老爷睡着不小心碰掉什么东西。然后到第二日寅时后半,按理老爷该起来练功了。” “我就在门口大声唤了几声,没人应。我就觉得不对劲,又叫了旁边的王侍卫喊了有几息,这下才觉得出事了,我们就一起推门进去。” “然后我们就看见老爷躺在内屋的地上,他揪着胸口,看着很痛苦的样子。我试了一下,已经没了鼻息。” “王侍卫马上高声叫人,围廊里原来有六个侍卫,又过来了两人。老爷有规定,若有紧急事件,岗位上走一个留一个,切不可全部撤完。我去了后院给夫人报告。夫人一边叫人找了府里常用的陈大夫过来,一边赶过来。” 第4章 齐国公严子阳 苏黄哲和安影又去了程大人的书房。 书房在嘉业堂的后侧,沿着嘉业堂的后面的小路不过百余步就是书房。程夫人一边带路一边说着:“书房重地,平常都是两个侍卫守着。等闲我也不过来。” “那日老程出事后,我就一直围着他的事情,那还想得到书房?所有的侍卫都被叫到前面的屋子里,这书房便无人看管。当天下午,礼部郎中老蔡过来,有个重要的文书赶着上报。我就让小陶带他去书房找一找,小陶就发现书房被人翻动了。” 安影看了一下,书房整洁干净,问:“这是整理过了?” 小陶走上前来说道:“老爷所有的档案文书我都有记档。什么文书放在什么位置都是有规定。” 程夫人又擦了擦眼泪,说道:“这是军营里的习惯。” 小陶指着书房旁边的多层架子说道:“这边都是存放公文,这个是要留存的草稿,这边是做好的公文,这里是紧急处理的公文,这里是府里的重要文件,这里是私人往来是信件。” 小陶拉开抽屉说道:“蔡郎中说的文件是前一天大人拟好的,应该就在这个紧急处理的公文格里。但那日我来取时却发现不见了。” “我当时以为被人盗取,才急忙叫禀告夫人。” 程夫人接道:“蔡郎中说会不会是有敌国细作来盗重要文书?他说老程正在拟一份名单,听说是出使西夏的使者名单。我听得心头乱颤,赶紧又去京城府尹、礼部、还有京城兵马司那里送信,这可是军国大事。” “后来礼部,京城府尹还有京城兵马司都来人了。” 小陶继续说:“期间我打开其他格子,在私人往来信件格中,发现了这个文书。然后我细细检查,格子被人翻动,看着整齐,但是顺序乱了。” “丢了什么确定了?” “所有礼部文件都在,没有丢失。蔡郎中说的名录也在。” “然后兵马司的李大人说,不能排除有人看过这些文件然后记住或者誊抄了去。” 苏黄哲点点头,的确不能排除,侍卫撤走半日,确实有足够的时间给人溜进去翻看和誊抄。 安影问道:“那其他文件呢?不是说有私人信件还有府上自己的一些文件?” 小陶说:“这些都是焦管家打理。他看过以后也说没有丢失。” 书房倒是不大。一边是多宝阁,放着几只汝窑的各式胆瓶,插着的莲蓬已经枯萎。一边是书架,书倒也不多。还有一些抽屉,都被打开了。之前来的人看来都已经打开查看了。 安影围着转了一圈,苏黄哲摸了摸多宝阁的上层,又拿起几个瓶子看看,一旁的程夫人笑了笑说道:“看着值钱,其实都是越州那里出的便宜货。我家老爷不爱在这上面花钱。家里的摆设都是样子货。” “程大人就这一处书房?”苏黄哲问道。 “老爷平日办公就在这里。后院也有一间小书房,是老爷平常写字画画的地方。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后院的书房要大上许多,一整张的书桌摊着未做完的画,看得出是幅竹雀图,双勾设色,只是还没上完色。旁边几个大瓷缸里插了上百卷画轴。 “礼部的人这里也看过了?可有重要文件?” “都看过了。礼部的老蔡带着几个人,一卷一卷的画都打开看过。都是和公务无关的消遣。老程没事就爱画个画。”程夫人低头擦了擦眼泪,又说道:“我家老程是个细致人,别看他喜欢舞刀弄枪的。他的书画都自己造了册子,京城府衙的戴大人一一核对过,没少的,只是发现好多画作还是齐国公的。听说,齐国公也......” “嗯,我们也派人去了齐国公府上。这些画我们先带回刑部。还有府里的花名册也给我一份” 回到刑部后,安影热瘫在椅子里。 小易给她拿了一盏冰饮子,她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缓过劲来,她看着一旁思索的苏黄哲,问道:“苏大人,你可是发现什么疑点?” 苏黄哲摇摇头,“明日做好准备去看程琦和齐国公的遗体。这几日天气太热,哪怕用冰镇着,估计也够你受的。” 这头云攀和郭大人也回来了。 郭熙进来也是大口饮了一冰雪盏子,才说道:“哎,我今天在国公府里待了整整一日,哎,要查的东西的实在太多了。” 云攀看了小易拿来的饮子皱了皱眉头,“给我换盏温的,我不吃冰。” “哎,给你,云大公子。”小易满头大汗地又去拿了一壶饮子,“曹娘子特意给你留的,说是用了沈家药铺上好的乌梅、肉桂和丁香,我怎么闻着有股荔枝味?” 云攀慢慢喝了一口道:“这方子还是我给她的。几味药材煎煮出来就是荔枝的味道,若加上冰,就是冰雪荔枝膏。你也喝点这个,大热天猛然喝冰的,对身子不好。” 小易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大热天的,我就爱喝口冰的。我们这刑部官署里还有冰供,这点就羡煞其他那几个衙门。” 云攀摇摇头,又给苏大人倒了一盏。 “齐国公府上下三百口,还不包括来往亲戚朋友。”郭熙愁道:“齐国公贴身伺候的小厮丫头就有十来人。这若是要审核记录,起码抽二十个人手给我。” 苏黄哲沉吟一会,问道:“那他的书房呢?可知道丢了什么?” 郭熙说道:“哎,不知道丢了什么。” “不知道?”苏黄哲奇怪道:“老戴不是说他书房被人翻动了?” “哎,齐国公都在床上缠绵了一年多了,书房也长久没用了,没人打理,也没人知道丢了什么,府里管家只说值钱的摆件都在。但书房里的字画文书,让贴身伺候的人核对了几次,只能说想起来的东西都在。” 安影有些奇怪道:“书房一年多没用了,也没人打理,怎么发现被人翻动了?” 云攀道:“齐国公去世的第七日。齐国公的长子去了书房,想找些国公爷的字画送来吊唁的亲友,给几个好友留个念想。打开书房发现里头被人翻得乱七八糟,想到前几日走的程侍郎,才觉着事情不对,才报了案。” 云攀从携带的包袱里拿出厚厚几沓纸,“这是齐国公的脉案。齐国公三年前身体就时好时坏,还延请各地名医前来诊治。还是太后体恤,专门下旨让太医李防御诊治。李防御做事向来细致,每次诊断的脉案都有记录。所有的药也都是宫里的御药院送过来。” 苏黄哲翻看了一会,“这次的案子倒是有趣。以前的案子缺人证,缺物证。这两个案子倒好,如山似海的证据要排查。” 云攀看了看苏黄哲放在桌上的程家的花名册,还有程大人亲手记录的册子,“你说,我们从这两人交往入手呢?据我所知,这二人几年前就交往密切。” “明日我们先看看仵作那里怎么说。现在首要还是确定死因。”苏黄哲有些头痛,心道:“老戴啊,老戴,你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啊。” 第5章 风师(一) 下值的时候,日头还很毒呢,安影贴着墙根一步一步地往铺子里走。 夏日铺子的生意更好一些,所以下值了她都要去铺子帮忙一阵子。 一进铺子就感到一阵清凉。四角都放置了冰山,那是阿爹重金从冰窖买回的,一日用冰就要花上二两银子,但是效果好。不少人就为了这口凉气,能在铺子里坐上一天,少不得多些花费买吃的,喝的。 她进去换了衣裳就出来干活,刚想把一些剩菜剩饭处理了,有个风师朝她打招呼道:“大小姐,下值回来啊,先歇歇。这点活计,让我先来。”这些风师都是城里无家无业的闲汉。夏天就在茶铺里给有钱的顾客打扇子,被人戏称为“风师”。客人会给他们留下点小钱或者好心的给他们叫个便宜的饭吃。 来安家铺子找活都是固定几个人,大家也都熟悉。这个风师就是来自南边的外乡人,叫姜阿才,他来到京城一时没找到活计,就先当个风师把肚子填填饱,而且大热天的容易中暑,茶铺子凉快,他打算等到秋天就去码头看看有没有活。 “今天可有什么新消息?”安影也不客气,这一天确实是累了,便坐在一边歇着,顺便听些八卦,这些风师可是城里八卦信息的集散中心。他们给人打扇子自然听得不少消息,又会给说说消息,更是把消息扩散出去。 “大小姐在刑部做事肯定比我们消息多啊。”姜阿才边收拾边说道,“现在说的最多的就是程侍郎的死和齐国公的死。坊间都传,两人可都是被敌国的细作给弄死的。” 另一个风师叫曹猛,他端着客人剩下半碗面,躲在角落吃着,听闻抬起头说道:“是礼部侍郎吗?我以前就在程侍郎府上做事。” 姜阿才还有铺子里的伙计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姜阿才笑着道:“呦,你还在程侍郎府上做风师啊?那可了不起了。程侍郎可也给你剩下半碗饭来啊。哈哈哈哈” 曹猛倒也没生气,自顾自地吃面。 安影有些惊奇,问道:“你真的在程侍郎府上做事?你做什么?” 曹猛见安影问的认真,就答道:“我原来是个画师。原先就是陪程侍郎画画。程侍郎痴迷画画,但技艺一般。” “呦,你还能点评程侍郎的画技,就你那怂样。你连笔不知道怎么拿吧?”姜阿才见安影听得仔细,又忍不住刺上曹猛几句。 曹猛压根不理会姜阿才,继续道:“我是永康十五年进的侍郎府,我在府上待了三年。这三年吃住都在程府,大娘子自然可去调查一番。” 安影点点头,心想这的确没法瞎吹牛,不然一查就知道了。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做了?”安影好奇道,无论怎样,一个侍郎府上的画师也不至于沦落到做个茶铺的风师。 曹猛叹了了口气,“除了我还有三个画师都在侍郎府待了三年。本来待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永康十八年的夏天,程侍郎对着我们几个发了好大的火。骂我们不知感恩图报,反倒是暗中刺探他私密,害他不浅。” “那你知道是谁,刺探了他什么私密吗?”安影问道 曹猛摇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然后程侍郎不仅把我们几个赶出了府邸,还不许其他画馆书院招录我们。渐渐地,我就失去了生计,但我擅画人物,我时常画些门神年画也能糊口。直到永康二十年的冬天,我被人蒙住头毒打了一顿,那群人仿佛知道是画师似的,就往我右手上用力......” 安影也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报官也很难处理,基本就是吃了这个哑巴亏,可对曹猛来说,这个亏基本就是要了他的命,可是到底为什么程侍郎要对几个画师施以报复? 本来还有些嫉妒曹猛和安影搭话的姜阿才,好容易想起了一些听到的八卦,“安家大小姐,我之前在城东教坊司讨口饭吃。程侍郎可是那里的常客呢。” 安影干脆就叫后厨蒸了一大锅肉馒头,又舀了几大碗米汤来,叫几个风师到后面院子里边吃边聊。 “嘿嘿,大小姐真是好人呐。”姜阿才许久没吃过这么好的吃食,兴奋地搓搓手。 “程侍郎以前还不是侍郎呢,是什么来着,好像是个副指挥使还是什么的。那时候常去教坊司光顾。” “那程夫人没闹腾?以前好几个官儿逛教坊司,可是叫家里的夫人好一顿收拾。” 姜阿才一口气连吃了四个大肉包,这会抹了抹嘴边的油,大喝了一口米汤顺了顺,才朝安影神神秘秘地说道:“我以前在教坊司后门讨饭,每日蹲在后头,能听到不少消息。程侍郎最喜欢点那里的红筱儿。哎,红筱儿算不上教坊司的头牌,可她胜在擅画。” 安影觉得好笑,连嫖都要找会画画的,这程大人到底有多爱画画啊。 “红筱儿长的弱柳扶风,走一步都要喘口气。叫我说这种纸片美人有什么玩头,折腾一下就散架了。”姜阿才觉得自己说得有些粗鲁,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大小姐,粗人粗话说惯了,您见谅。” 安影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让他继续。 “后来程大人又陆续包了几个妓子,都和红筱儿一个风格,细细小小的。教坊司的龟公都背地里笑程大人活小才喜欢没几两肉的小美人。嘿嘿嘿” 安影不由想起如同门神一样的程夫人来。 旁边的几个伙计还有风师插嘴道:“听说程夫人可是将门之后,怎么没听说有闹啊?” “哎,你们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一件事。”姜阿才神神秘秘道:“这事儿千真万确,不是我听那些龟公说的,我自己亲耳听到的。” 其他人屏住呼气听他说道:“我在他们后厨下睡觉,听到一女子边哭边说,你这负心的汉子,在京城娶了高门贵女就忘了我这糟糠妻。我倒要去京城府衙告上一告,看看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公道。” “然后有个男的就说,我也是没有办法。这些银子你先拿去找个地方住着。”然后那女的就哭着跑了。 众人一吸气道:“那男子是谁?难道是程侍郎?” 姜阿才道:“哎,我又没见过程侍郎,也没听过程侍郎说话,我哪知道呢。” 众人哎的一声,“你这胃口吊的老高,搞半天什么都没有。” 姜阿才略得意地一吊眉毛:“你们听我说完呢。我不认识程侍郎,可我认识红筱儿啊。” 一旁的伙计呸的一声,“你一个讨饭的乞丐,还认识红筱儿,你骗鬼呢。” 姜阿才挠挠头,嘿嘿一笑,“我不认识红筱儿,可我听过红筱儿的声音。” “我在教坊司也做过风师。有次找个有冰子的房间睡着了,然后就听到隔壁有声音,哎,可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就是说话,老鸨子秦娘在训红筱儿,红筱儿一边哭一边应。” “行了,那和那男子有什么关系。”伙计不耐烦姜阿才的卖关子。 “后来有个男子进了红筱儿的房里,说话的声音就和我在后厨听到的负心汉的声音一模一样。所以那个负心汉保准就是程侍郎。”姜阿才得意地看着周围。 安影赶紧问道:“红筱儿叫他程侍郎了?” 姜阿才想了半天,“应该是吧。那时候正是红筱儿被程侍郎包场的时候。除了程侍郎,不接其他客。” 众人唏嘘,“没想到堂堂礼部侍郎还是个负心汉。哎,和话本子里讲得故事一样啊。” 小伙计听得津津有味,“对对,这两天的茶铺里也都在演这个呢。负心郎背信弃义,小桃红千里寻夫。” 第6章 风师(二) 曹猛却皱起眉头,道:“可据我所知,程侍郎不怎么喜欢女色。程家就两个妾室。” “哎,不就是不喜欢家里的才去教坊司。再说了,听说程夫人是豫州牧齐鹤的长女,一身好武艺。这哪个男人吃得消啊?”姜阿才容不得曹猛质疑他的信息。 安影觉得曹猛毕竟在程府待了三年,对程侍郎的认识肯定比姜阿才道听途说的要可靠些,就问道:“对了,你们平日也是住在程府的清晖园吗?” 曹猛点点头说道:“我们平日都住在清晖园后头的厢房。日常就临摹程大人藏的一些古画。程大人若得有空,我们就一起切磋画技。” “那你具体说说程大人把你们赶走的事情。你觉得是哪个画师泄露了什么私密的事情?”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曹猛叹了口气,“那段时间我一个人日日在临摹《明王幸蜀图》,根本没关注其他人。” “其他三个画师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安影大感失望,原本觉得在程府住了三年的曹猛应该知道的更多一一些。 “不过我们一起被赶走的时候,有个姓李的画师在门口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早就料到了。” “什么意思?” 曹猛想了想说道:“我也不懂。你要不去问问他本人。” 安影惊奇道:“你知道这个画师在哪里?” 曹猛有些奇怪地说道:“知道啊,他在京城东西大街开了颜料铺子,李记。” 安影掏出随身的纸笔记下,决定之后去问问。这个曹猛大约满脑子画画,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不然其他画师都自己开铺子了,只有他在茶铺讨剩饭。 又问道:“你们知道齐国公的事情吗?来,说来听听。” 姜阿才刚刚又吃了三个大肉包,这下彻底饱了,他身子一摊,说道:“安大小姐,齐国公的事情那可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啊。” 安影一想也是,百年簪缨世家,几房人口兴旺,确实说起来没完。 “拣些没听过的,或者和程侍郎有关的。” “这么说还真有。”姜阿才挠了挠肚皮,“程侍郎以前是个什么官来着?反正是个五六品的官儿。这你们就不懂了,这做官啊,五品以上迁升就难喽。哎哎,对了,我们安大小姐还是从八品的司直呢,看我这嘴,瞎咧咧。” 安影笑着摇头:“就我这芝麻小官,都不值当说。” 姜阿才继续说道:“多少五六品的京官儿在这官位上蹉跎,要么寻了外放,干脆在外头立个功业。要么找了门路。听说程大人就是找了齐国公的路子。” 蒙头吃肉包的曹猛突然又说道:“我见过齐国公。” 安影差点一口米汤喷出来,这位大哥总是冷不丁来个重磅。 “齐国公的画技比程大人高很多。好几次齐国公来程府都是和程大人切磋画技。程大人都叫我作陪。”曹猛说道:“因为齐国公也喜欢画人物。程府其他几个画师,一个是专攻界画,一个是专攻山水,还有一个是花鸟。” 安影的小本本记下了一堆的东西。闲汉们吃完也就散了。 夜里,安影又从床头木头的空隙里挖出那枚玛瑙印章。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 她又抱着侥幸的想法,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罗巧娘给她这枚印章,只要自己不说,那就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 也许它根本就没有秘密,只是罗巧娘留了个纪念品? 安影摇摇头,应该不会。 罗巧娘费了那么大劲儿留下的东西,必然有她深意。 不知道陈东大人那里究竟查到了什么? 安影脑子里的好奇猫抓得她心肝脾肺都在痒。 脑子里想了一遍又一遍,好容易才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日,苏黄哲带着安影等人去了仵作朱一贵那里。 朱一贵当仵作三十多年了,他爹也是仵作,当然他儿子也将会是仵作。 “还是有权有势的人痛快。活的时候快活,死了也快活。”朱一贵指了指墙根下一圈的冰,说道:“程府管家送来的,我这辈子都没用过这么多冰。” 朱一贵指了指边上的一具尸体说道:“不光我沾了程大人的光,这具无名女尸也沾光了。” “哎,你这里简直有些凉。”云攀摸了摸胳膊,“哪来的无名女尸?” “昨天才送来的,溺死在城外的运河里,早上被河工送来。无名无姓无人认领,要不是有程大人这些冰,我看今日就要要拉去城外义庄后头埋了。” 朱一贵喝了酒,“云大公子要不要来点?哈哈,暖暖身子。” 安影看着中间台子躺着的尸体,有些惊讶道:“这就是程侍郎?” “是啊,怎么了?”见安影一脸震惊,云攀有些不解,“你见过?” “啊,没见过。那天在程府,听他贴身伺候的人说他很能吃,很能喝,就以为是个胖子。” “听说他常年习武。”苏黄哲问道:“可有查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程夫人送来就让我好好查,她家将门,上过战场,没什么忌讳。”朱一贵说道,“程琦,年四十二,身长五尺三寸。身体无明显外伤,唯有脚有轻微溃烂。面色发绀,手指发白。我用针法和熏法都验过,并无中毒迹象。我剖开了身体,发现心脏外层经脉有破裂。” 安影头大,这样的尸检很难说明什么问题。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死亡呢?有武林高手震碎了他的心脏?”云攀也是一脸懵。 “这就说不好了,一般来说被外力重击会如此。他送来的时候就满脸痛苦,一手捂住胸口。应该是心脏破裂引起的剧痛。”朱一贵说道:“我翻了我父亲、我爷爷留下的几千份的记录。心脏破裂的情况只有三列,都是外力撞击。” 朱一贵递过来抄好的案例,安影接了粗粗一看,一例是与人争执,被推下牛车,突然死亡的;其余两例都是争执中击打对方胸口,造成猝死的。 苏黄哲摇头道:“程大人自身武功不低,而且门口有守卫,高呼一声即可便有人进来。不至于悄无声息被人重击致死。吃喝都验过,也没有蒙汗药之类的东西。” “那我们是不是把那个小陶再提来审审?若他与外人勾结,才有可能做得下这桩案子。不然,绕过他基本不可能完成这案子。” 第7章 有没有高温补贴 安影带着人又去了一趟程府。 夏日炎炎,边走安影边问小易:“这么热的天气出来办公,刑部可有补贴?” 小易给了一个白眼,“想什么?” 安影边扇扇子边说道:“你看,我们若在刑部办公,还得花费府衙的冰呢。多一个人冰可化得快许多。我们一出来,没冰享受,是该给我们补贴。” 小易听完很是赞同地点头,“对对,你这么一说就有道理。可谁会听我们的?留在府衙办公的都是六品以上的文职。” 安影想了想,说道:“王主簿是几品的官来着?” “七品呀。”小易回道:“你准备找他?他这个人这么势利眼,哪会替我们说话?” 安影抹了一把汗,指了指身上湿透的皂衣,“我试试。”又悄悄说道:“今日特意申请带了三个书记员来,程府凉快,我们尽量今日把程府的活计都做完,省得再跑一趟。” 程夫人已经带着管家一行人在花厅等着了。 “程夫人,今日又来打扰,今日来是想和府里的其他人,女眷,守门婆子,还有府里的管家、侍卫都再问一问。” 程夫人点点头说道:“安司直尽管调查,府里也可随意查看。这不光是我们程府一家的事情,更是涉及军国大事。” “这位是焦管家,府里的大小事都是他负责。上次你们来的时候,他出去采办过几日家里祭奠要用的东西。” 焦管家大约三十多岁,恭敬地站在一旁,说道:“安司直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安影喝了一口程府的西瓜冰饮,西瓜汁加上冰乳酪,太舒服了。 “焦管家,那日小陶发现程大人尸体后,你们除了查看程大人的书房,其他可都查看过了。据说府内的文书还有程大人的私人往来都是你在打点?” 焦管家回到:“那日一早小陶发现了老爷躺在地上,夫人就叫我去找府里常用的陈大夫来。陈大夫来了以后,就确认老爷已经走了。哎,其实我也知道,当时那情景。” “后来小陶发现书房被人动过。我也去查看了一下。书房一般都是小陶管理,我很少去。老爷不怎么管府里的事情,我一般都和夫人汇报。” “那书房里放着的府里的文书和信件都没少?” “都没少呢。老爷这里东西我都有册子,安司直您过目,我都核对过,一样没少。”说罢,焦管家恭恭敬敬地递过一沓册子。 安影翻了一翻,心里感叹道,程侍郎真是一个条理清晰的人,他和好友的来信,信件的日期,都有记录,府里田产和房产也列的清清楚楚。 “你们老爷平日身体如何?” “老爷身体向来好。我们老爷是武将出身,后来才做了文官。陈大夫那里都有脉案,大人也可查阅。” “你们老爷出事前后府里可有不寻常的事情?” 焦管家很干脆地回答道:“府里一切都正常。事情发生以后,为了不让府里人心浮动,那日下午我就把所有看守的侍卫婆子集中起来训了话,敲打敲打,让大家把心思收一收。不要生歪的心思。” 安影点点头,到底是大户人家,遇事有章法。 安影想了想问道:“程大人平日喜欢去教坊司?” 焦管家顿了顿,没说话,瞧了瞧边上坐着的程夫人。 “哦?安司直哪里得到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程夫人有些诧异,她又看看下面神色不定的焦管家,心里明白了大半。 “老焦,这会儿刑部的官爷都问上门了,人家可都查证过才来询问,你遮掩个什么劲儿?该说不该说的,快些说吧。”程夫人这几日遭遇事情太多,觉得累极了,感觉再来更多的消息,她都没有精力来惊讶或者愤怒。 程夫人身后跟着的大丫鬟给她递了汤水,又细心地抚她后背,安影一眼瞥去,程夫人整个人在轻轻地抖着。 焦管家弓着身子,头压得低低地,说道:“我们大人确实常去城东的教坊司。教坊司的花费,都是让我从老爷私库走,不进府里的花销,所以我们夫人并不知道。” “哦,那一般程大人去教坊司都是谁跟着去?总不至于他一个人去吧?” 焦管家头都埋到地上了,“我,我陪着去的。” “他去教坊司找的谁?一般什么时候去,去多久?” 焦管家心里一边埋怨花厅的冰块怎么不凉,一边擦拭满头大汗。 “程大人找的红筱儿,还有一个叫梅娘子的。哎,我每次陪去都在下头候着。每次也就一会儿,也就一个时辰吧。红筱儿在教坊司以画技出名,不算教坊司的红人,人家都是看歌舞的,我们老爷去看个画儿。” 焦管家听到安影说下一个的时候,长吁了一口气,再问下去,自己可就要大病一场了,又是出汗又是被冰子寒气吹着。 安影转身和程夫人说道:“程夫人,府里事情也多,您也必要在这里和我们待上一天。事后问话的记录我都叫人抄一份给您,您看?” 程夫人明白安影的意思,便主动离开了。 下一个是守内院柳婆子,柳婆子和王婆子都是看守内院门的。 “我和老王就负责守二门。都没什么特别的。我们府里管得严,不会像其他府上那么糟糟乱乱。那天出事的下午,焦管家把我们几个守二门的还有清辉园的守卫都叫去批香堂前头训话了,让每个人都提起精神,若是府里混进了番邦的细作,我们一府的人都没好日子了。” “所有侍卫和婆子丫鬟都去了?” “那倒没有,就是我们几个负责看管守卫的。前头焦管家已经把所有的丫鬟小厮叫起来训过,还按着花名册一个一个问过,怕是混进来细作。” 安影点点头。又问了几个丫鬟,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回答。 接下来就是程侍郎的妾室,青娘和齐蓓。 安影看着资料,说道:“先让齐蓓进来,她是程夫人带来的陪嫁丫鬟,也是齐家的家生子。” 齐蓓穿着一身孝服,是个身材窈窕,颇有姿色的女子。 “你说说吧,最近府里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和程大人有关的事情都可以。” 齐蓓坐在安影边上的花凳上,一手扶着头,一边说道:“不瞒您说,安司直。我们这里府里管得跟军营似的,能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老爷也不怎么来后院,来了也是找青娘。没办法,我又不会画画,想学也没机会。” “这么说你们老爷比较喜欢青娘?和你们夫人感情不好吗?” 齐蓓一下坐直了身子,“哪有。我们老爷和夫人感情可好了,府里小少爷和小姐都是夫人生的。我是夫人抬的妾室,那年夫人生了小姐后,身体就不大好,我本就是陪嫁来了,夫人问我愿不愿意,我就应了。可我们老爷还是每日过去看夫人。” “可我听说,那个青娘是你们老爷自己买的?” 齐蓓冷笑一声,“可不是么?我们老爷出了名的爱画,她就凭那几笔烂脚猫的画功混了进来。又仗着身契不在夫人手里,做张做致的。后头老爷去那里,不就是看她画个画儿。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要说特别么,那天焦管家不是训话了么,怕府里混进细作。大约是耽搁久了,下午点心送晚了,隔壁院,哦,我隔壁就是青娘,她居然没发脾气。平常什么针头线脑少了,送的点心不合心意,她不闹上一场,都不罢休。也是,每次一闹都是焦管家来安抚,那天知道焦管家没空理她,她倒是识相。” 第8章 问话 青娘长得很一般,不过胜在有一股书卷气。 “青娘,你说说那日的事情,或者府里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把能想到的都说说。” 青娘小心说道:“我倒是觉得府里前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府里管得严,平日什么时辰吃饭,什么时辰可以去院子里耍都是有规定的。” “那程大人呢?最近可有什么奇怪或者就是和平常不同的举动?” 青娘轻轻摇摇头,又有些为难地低声说道:“老爷最近也不怎么来我这里。我使了些银钱,也没什么用。老爷回来都去夫人那里坐一坐,夜里都在批香堂歇着。” “听说你擅画?哪里学得?”安影道,“我看着你画的几幅花鸟还不错。” 青娘捂着嘴一笑,“我父亲就是个画师。小时候家里学了几笔。后头进府里跟着几个画师又学了几年才有如今的手艺。” 安影点点头,又问了几个丫鬟。 珍珠,是青娘的贴身丫鬟,穿着一身淡绿色的纱裙,安影问道:“听说老爷最近不怎么去你家娘子这里?” 珍珠一下睁大了眼睛,“这,这都要说啊?” 安影点点头,“刚刚你们的小陶,连老爷吃了什么,拉了什么,几时上值,几时下值都说了。你事无巨细,都给我说一遍。” 珍珠这才扭扭捏捏地说道:“老爷其实以前来,也就看看青娘子画画。最近都不来了,青娘子急的上火。天天苦练画技,求焦管家送去给老爷瞧瞧。” “出事那天夜里,你们青娘子在做什么?” “青娘子就在屋子里待着呢。她给我一点铜钱,让我去厨下找人做些酸梅汤来。最近她嘴挑,一会儿酸的,一会儿辣的,还请了大夫过来看看。焦管家给她叫了大夫,不过是天气热,脾胃不调而已。” “蓓娘子那里呢?你可知道些什么?你们不是住隔壁么?” “蓓娘子不熟,她不咋出来。老爷也不怎么去她那里。” “听说后来焦管家把你们都集中起来训话?你也去了?” “啊,去了,焦管家对着花名册点名,没去的可要被好一顿骂的。反正就那些车轱辘话,好好做事,不能松懈。训完了我就去厨下拿点心给娘子。” “听说你们娘子平常点心送晚了都会发脾气?” “是呢。官爷你这都知道?哎,那天她到没发脾气,在屋里头睡午觉。我放下也睡了会。后来青娘子起来一看是樱桃乳酪,虽然化掉了一些,但也吃得欢喜。” 最后审的是小陶,作为程大人的贴身伺候,他确实很关键。 “小陶,那日夜里和早上的经过都听你讲了。你还有没有想起什么事情要补充的?或者最近府里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小陶眼见着瘦了许多,他擦了擦眼泪,说道:“几位大人,我这几天只要空下来就在回忆那夜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绝对再无其他事情了。” “若说最近老爷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就觉得老爷回来以后休息的时间多了,不像以前总在书房办公或者去画画。这样其实也好,以前他就是太累了。” “对了,这是我们大人的医案。我们大人都是西街陈谦大夫看的,我们大人有消渴症,不严重,平日吃些药调理。我们夫人也知道,平日煎药什么的,都是夫人亲自看着。” 安影恍然大悟,之前觉得这位程大人行为奇怪,原来症结在这里。吃的多,喝的多,拉的多,身体却消瘦,而且脚部有溃烂,确实就是糖尿病的症状。 安影又问道:“听说你们府上原来有几个画师?” 小陶愣了一下,有些诧异地地说道:“官爷这都知道了?可是焦管家说的。” “看来是了,你说说吧,怎么突然辞退了画师,听说还闹得挺不愉快的?” “这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老爷刚开始学画,一下就找了四个画师。后来有个画师和老爷争执了几句,老爷一气之下把所有画师都撵走了。”小陶又挠挠头,“其实吧,老爷和他们一起的时候不多。倒是焦管家带着青娘子过去画画,后来青娘子倒学了一手好画技。” “那你再说说你家老爷去教坊司的事情。” 小陶面露难色,“大人,我是真不知道。平日上值都是我伺候,若是出去会客应酬,老爷都带着焦管家。” 问完话,她带着小易把程府走了个遍,特别是内院和清晖园之间的回廊,她来来回回走了一遍又一遍。一旁的小易热的不行,“哎,你这是做什么?” “你别吵,你看我现在走开。你往前能看到哪里,你挥一下手。” “还有你们几个,来站这里,站这里,互相看一下。” 安影指挥完后,又站在批香堂后头的台阶上。 “怎么,你还想学焦管家训人啊。”小易蹲在阴凉处,笑着看着安影。 安影踮起脚尖看着对面的书房,若有所思。 程夫人在卧房里站着,看着墙上程琦的画作,她走上去抚摸着。她自言自语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呢?有什么事不可以和我说呢?” 丫鬟进来说道:“刑部的几个人刚刚走了。我听说那个小安司直等会还要去找府里常用的陈大夫问话。” 程夫人蹙额颦眉,心事重重地看向外头,“希望快点找到凶手。” 刑部府衙。 苏黄哲和郭熙二人还在翻看如山的证据。 郭熙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喝着绿豆汤,“苏大人,这个安影真不错。才进来多久,办差起来就让人觉得妥当。这会让她带人去问话,省的我大热天的来回跑了。年纪大了,该有年轻人来顶上了。” 苏黄哲点点头,一边一目十行地看着文书,一边说道:“这丫头肯定在哪里学过些东西,只是不愿意和我们说罢了。做事的章法都是靠做事才学的来,书本是教不会的。” “嗯,她不愿说就算了。人踏实,做事勤快,事情分得清轻重,不像这个年纪的丫头。”郭熙也是边看边说:“你说这案子要不要和黄大人再汇报汇报?我琢磨着若是涉及到番邦细作,还是要鸿胪寺一起查看一下?” 苏黄哲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摇摇头,道:“现在还不需要。” 问了一天话的安影带着一堆的口供回刑部了。 苏黄哲问道:“可有什么突破?” 安影拿出了她画的程府的地图,拿出一叠报告,“苏大人你自己看吧。今儿我快累死了。” 苏黄哲闻到她身上的汗水发馊的味道,往后一靠,“行吧,你先下去。” “大人,我有个事情想问问你。” “说。” “就是这么热天,你看你们都在府衙享受冰子。我们几个没法享受,按理我们的冰子都放在你们的公务房了,你看,能不能给我些补贴?好歹让我多买一身衣裳啊?”安影指了指自己湿透的官服。从八品的官服,连绸子都不用不上,用了细布,穿着舒服,但是就是热了些。 苏黄哲拿起桌上的冰镇梨子扔了过去,“我不管庶务,你自己想办法。王主簿那里,你自己掂量。” 安影笑嘻嘻地接着梨子,说道:“行嘞。对了,您有没有熟悉的厉害一点的大夫?我想找人帮我看看程大人的脉案?” 苏黄哲往后一靠,“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已经约了京城梁家,世代从医。明日咱们一起去吧。” 第9章 梁素 安影去找王主簿的时候,他正和冰窖的老板清点冰子的数量。 安影赶紧上前帮了一把手,做为计算小能手,很快帮忙算好了数量。王主簿笑眯眯地问道:“安司直,怎么今日过来?可是有事?还是官服出了问题?” “官服好好的。王主簿,这会忙不?”安影边说边拿出几张纸来。 “呦,你这是做什么?”王主簿挥挥手道:“干嘛,想贿赂我呀?” “我哪有钱贿赂您?”安影笑着道:“您看看我写的方案,就看一下。” “高温补贴?”王主簿一看封面几个字,“这是什么东西?” “王主簿,您看,我们这些整日跑外头的,又热,又给府衙省下冰费。长此以往,很多人多推诿不愿出去跑,案子难免耽搁。我想,如果把府衙的冰费折算出一部分,发给不在衙门里干活的兄弟,大家想必都会乐意。” 王主簿一抬眼,“呦,你个从八品的小司直,手倒是伸得长啊。你知不知道.....” 没等到王主簿开始口若悬河,安影立刻翻开了第一页,“王主簿,你看看,一般都是六品下的官儿跑街面。” 安影了解了一圈,虽说都是些低等级的小官四处奔波,但这不是明面的规定。下官中有些资历老的,并不动弹,就在阴凉处待着,上官也拿他没办法。安影出的主意就是,从冰费里取出一小部分钱,由每个组的组长给跑街面的小吏补贴。这样组长的权力大了,可以有更多的调动力。低等的小吏也可以多一份补贴。 王主簿是刑部的老人了,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里面的弯弯绕绕,这样一来其实根据补贴给每个组的多少钱数,也可以相应减少冰子的供应。总体的预算是平衡的。而对于王主簿来说,他是后勤的主管,他手下大多要跑街面去采买或者赶车送各位大人,肯定能拿的补贴会比较多。而他自己是个七品的官,和各官衙内务对接的活不少,常常奔波各个府衙之间。 他眯眼看了一会,“年轻人,就是脑子快。我觉得不错,但我得和黄大人、苏大人还有陈大人都禀过才能定。就这两日吧,我刚好要给黄大人送冰过去。” 刑部尚书黄大人是刑部一把手,只是身体不好,时不时在家养病。这几日天气酷热,更是深居简出,基本大事都是陈大人或者苏大人送去尚书府决断。 安影笑着就告退了。 第二日,苏黄哲同她一起去梁府。 “梁府的老太爷医术高超,又在大启各地开医馆,教授学生无数。现在的太医令就是梁老太爷的徒弟。” “上次金陵府书院的梁素就是梁家的吧?”安影想了想说道,梁素那个人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嗯,他是梁家的小儿子。” 才进了梁府,就听到咿咿呀呀地唱戏的声音。 梁府里有个水榭平台,台上有吹笛、敲鼓、弹筝、鼓瑟的一众乐工,台子中央两个女伶正唱着。 苏黄哲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对面的看楼里,安影才进门就听到梁素的声音,“好,唱得好。这本子写的真好,看得我落泪,听得我痛快。就该斩了这负心郎。来呀,赏钱。” 一会儿一个小丫鬟就捧着一盘子铜钱过去,看得安影目瞪口呆。 和梁家老太爷,还有梁老太爷的长子梁难行礼后,苏黄哲把一叠医案递了过去。 梁素也把头伸过去凑热闹,被他爹敲了个爆栗子。 梁素捂着头指着脉案道:“这不是消渴症么?” 苏黄哲和安影都问道,“可确定?” 没等梁难发话,梁素又抢着说道:“这不明摆着的么。再说了,他都到这步了,都用上了五子衍中丸。不行了,不行了。” 梁难和梁老太爷两人对着药方合计了一下,梁难过来说道:“小儿顽皮,看药方也就看了囫囵。不过从这个医案来看,消渴症确实无误。但消渴症若是仔细调理,注意饮食,倒也不是没救。从这些医案来看,这位病人大约已是中期,竹叶石膏汤配合八味肾气丸,若是遵守医嘱,再活上三五年应该是没有问题。” 安影又问道:“这个阶段的病人会有哪些症状呢?会不会在男女之事上有些力不从心啊?” 梁素一下抬头,指着安影道:“你这丫头,怎么这种事都直接问。含蓄点儿。” 果不然,梁素又被他爹敲了个爆栗子,梁难咳嗽了一下,说道:“安司直但问无妨,小儿不懂规矩。消渴症到一定阶段会有足溃烂,眼花,房事困难等诸多症状。这位病人的医案里没有提这些症状,但药方里也没有这些方面的治疗,可能还没到那一步。” 安影点点头,苏黄哲又递过去另一沓脉案。 梁老太爷翻了第一页就说道:“这是齐国公的医案。老严头的病是李防御把关的,所有的药都宫里药局制的。这些医案和药方都给我过目过。” “怎么,老严头的死有蹊跷?” 苏黄哲说道:“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就把各种可能都排除一遍。首先就要确定齐国公死因。您看?” 梁老太爷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老严头就是任性。年轻的时候放纵,后来得了湿阻疾,收敛了许多。这些年调理得不错,可惜一年前得了风寒,便伤了根本。最近一个月,又是痢疾腹泻。便是神仙大罗也救不回来了。” 梁老太爷年纪大了,说了几句便回去休息了。梁素陪着两人往外走着。 “你们刑部做事不行啊,这案子满城风雨,你们还在查齐国公是不是病死的?这得查到什么时候?” 苏黄哲停下了脚步,“你说案子已经满城风雨?” 梁素挠挠头,“茶铺,教坊司,瓦舍都在谈论。哎,你们平时查案不就去这些地方么?” 安影叹了口气,“苏大人,等会我们就去城东教坊司,得快些。我还得去找一下那几个画师问问。” 梁素眼咕噜一转,说道:“你们要去城东教坊司?你们是要查程侍郎的事?” 苏黄哲有些诧异,停下脚步问道:“你怎么知道?” “哎,城东教坊司我熟啊。”梁素双手背着头,“程侍郎每月休沐都去教坊司半日,风雨无阻。叫我说,这不是找乐子,这是点卯呢。哈哈哈哈。” 第10章 教坊司 安影头一次来教坊司,一进去就有些移不开眼。 楼里装饰奢华又典雅,四角的熏香和冰子混合在一起,给人一种清凉又悠远的感觉。来回走动的女子披着薄纱,绾着高耸的发髻,腰间环佩的叮咚声响,还有娇软的声音,无一不让人陶醉。 教坊丞听到刑部侍郎过来,很快带着一干人来迎接。 梁素紧跟在苏黄哲后头,毕竟难得有机会享受教坊司一众人的小心接待。 趁人不注意,他悄悄在安影耳边说道:“你们等会要和这里的女妓一个一个聊吗?” 安影轻声回道:“你给我闭嘴。” 待入座以后,教坊丞袁翼小心问道:“苏大人,不知道您要调查什么?您看我们这里还有那么多客人要照顾,来往都是些高门贵胄,实在耽搁不起。” “礼部侍郎程大人是不是常来你们这里?他的情况,你们说说。” 袁翼一听是问程侍郎,就放下心来,略略敛神说道:“我们教坊司原本就属礼部管辖,上官常过来看看,也是应该的。他来得也不多......” 梁素不耐烦地挥挥手,“袁寺丞,你就别瞒着盖着了,这可是苏大人亲自来问。你还不如痛痛快快都抖落干净。那个红筱儿呢,程大人不是最喜欢她么?还有梅娘子。对了,我记得程大人还点过上官茹呢。” 安影没忍住侧头看了看梁素,只见他一脸兴奋,而旁边的袁翼脸色越来越黑,他看向上座的苏黄哲,说道:“苏大人,其实程大人来也就坐一坐,点个香,赏个画。每每坐上一个时辰也就走了。” 苏黄哲点了点手指,说道:“你把知道的都说一说。你若不清楚,我就叫太常寺卿过来一起听听你们礼部侍郎在这里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玩了什么。” 袁翼脸色一变,又陪着笑说着:“程大人不太爱看我们这编排的舞乐,一来就去屋子里歇着。之前都是红筱儿陪着,后面几次是梅娘子,上官茹点过一次,后头就再没点过。您看上官茹这会在陪客人,红筱儿也是。梅娘这会空着,我先叫过来?” 梅娘进来的时候,安影倒吸了口冷气。 程大人的口味真的很独特,之前听风师说,程大人喜欢娇小柔弱的女子,听着红梅的名字,还以为如梅花般精致动人,可眼前这位如一株粗壮梅树的树干? 梅娘子行了礼,殷勤地给苏大人端了饮子,斜靠在椅背上,“苏大人,您问什么,梅娘子便答什么?您看可好?” 别看梅娘子人粗,可嗓子却同黄莺般娇俏动人。 “说说程侍郎的事儿。刑部调查,把知道的都说一遍,若是以后发现有隐瞒,欺骗,按律杖刑。”苏大人接过饮子一看,倒是自己喜欢的丁香汤,一边慢悠悠地喝着一边说着。 梅娘子收敛了一些,慢慢坐直了身子,说道:“原来是程侍郎的事情。哎,听说是细作潜入?程大人挺好的,他每次来就叫我在听风阁外间点香,再画会画。” “就画画?然后呢”安影问道。 梅娘子笑了笑,说道:“这位小大人想知道知道的还挺多呢。程大人就是躺在里间歇着,有时候也和我一起画画。画完他就走了。” “程大人刚来的时候,教丞安排了这里擅舞乐的,程大人不算太喜欢,略看一下就走了。倒是有一次,红筱儿在隔间画画,程大人看了一会,以后每次都只叫红筱儿。” 梅娘:“后来红筱儿病了,教丞就把我叫去服侍。程大人官大,可脾气不大,我这几笔画技,画得战战兢兢,程大人倒不嫌弃。” 苏黄哲指了指墙边挂着的一幅红梅图,“这就是你画的?” 梁素凑上去一看,摇着头道:“还真是不怎么样。” 梅娘子倒也不生气,笑着说道:“两位大人好眼光。我原是唱曲儿的,可这教坊司里弹唱歌舞哪个不是好本事,我怎么也混不出头。可我瞧着红筱儿那笔烂画也能混个红人,我就跟着师傅学了几日。使了些银钱,让程大人瞧我画了几次,后头程大人就捧我的场子。” “再后来我就发现,程大人不过看我画画,图个幽静,至于画技高低,他不在意。趁着红筱病了几日,我就把她比下去了。不过她向来也不安分,一边扒着程大人,一边也没少见其他客人。见程大人点了我,她也就跟着其他人了。” 安影想起前日风师的话,不由问道:“不是说红筱儿被程大人包场了吗?你们这里被包场还能接其他客人?她见了谁你知道吗?” 梁素也说道:“你们这里还能包场?这得多少钱?” 梅娘子捂着嘴笑了笑,眼睛却看向苏黄哲,“这位小公子,包场你得问问我们的教坊丞大人。可也不是有钱就行的。” 又转而和安影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她呀,正经的本事学不会,勾人的本事可有一身。后面找她的又有京城府衙的大官儿,京城兵马司的大人,不都是前面勾搭上的么。” 没一会儿红筱儿就来了,果然长得纤细,风一吹就要飘走的感觉。 她还没等问话,就急急地说着:“几位大人可是来问程大人的事情?” 安影点头问道:“听说程大人最常找你,你把所有程大人的事情都说一说。从他刚来开始。” 红筱儿点点头,擦了擦眼泪,“大人,你们一定要替程大人报仇啊,他是个好人。” “我们教坊司都是学歌舞的。我来的时候已经快十岁了,舞乐都学不好。家父,家父原是河南府小县官。我在家里跟着老师学过写字画画。” “我歌舞学不好,日日被打,饭食苛扣,那日我心里苦闷就在隔间里画画排解,程大人刚好路过。他喜欢画画,便叫了我服侍。” “他本就是礼部官员,有他照顾,我才得以在教坊司里有个容身地方。” “他每次休沐就来教坊司半日。都是午时到,傍晚走。他就在听风阁里间歇着,我就在一边画画。他有时候过来看我画一会,有时候就在内屋自己画一会。。” 红筱儿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安影突然问道:“你和梅娘子接客人的屋子都是在听风阁?” 红筱儿点点头,安影又问:“上官茹也是?” 红筱儿有些诧异,她瞧了瞧安影,又点点头。 一旁的梁素笑着说:“行了,他们俩不常来。听风阁是不是本来就是上官茹的屋子,因为你被程大人捧着,才给了你用?” 红筱儿脸色不大好,但也不敢说什么。 梁素回头和安影还有苏黄哲说道:“教坊司这里最好的屋子有五间,听风,映月,赏荷,踏秋,凝香。都是教坊司几个当红的女妓才能用。上官茹是这里舞妓,一曲浑脱舞明名动京城,多少人散尽千金过来看她一舞。” “听风,听风,就是听她舞起风动的声音。” 听梁素摇头晃脑地讲了一遍,红筱儿咬了咬嘴唇,转过脸去。 安影懂了,原本属于上官茹的屋子被红筱儿占了,而原因就是程大人对红筱儿的喜爱。 她又问道:“听说你跟着程大人的时候,还服侍过其他客人?” 这下红筱儿的脸彻底黑了,“是梅娘和你们说的吗?你别听她瞎说,我服侍程大人的时候可是一心一意......” “有人听见了。”安影一挥手,“有人听见你在屋子里服侍其他人了。” 红筱儿一下闭了嘴,又朝门口看看,“这,这你别和袁寺丞说。程大人是好人,可他性子淡,我怕过几日就厌倦了我。我这才找了其他客人。” “有谁?” “这,这,就是几个大人,兵部的刘大人,京城府衙的林大人,兵马司的李大人。” 最后来的是上官茹。她一进门,梁素就一下站了起来。安影以前不懂什么叫蓬荜生辉,待她进来真正觉着整个屋子都因她生动起来。 上官茹了解来意后,很爽气地说道:“程大人头一次来的时候,还是礼部郎中。教坊司的一干司丞都小心伺候,特意安排了我去服侍。” “程大人似乎并不太喜欢舞乐,我跳了两支舞,他便乏了。走的时候,他刚好看到红筱儿在隔间画画,便点了她。我就服侍过这一次。也只有这一次,客人看过我舞蹈后点了其他人。” 上官茹笑了笑,“我知道就这么多,你们还是多问问红筱儿吧。” 第11章 程大人的秘密 苏黄哲、安影和梁素到了听风阁。这是间二楼的房间,后头是幽静的小曲河,不似其他房间对面也是几层的房子,不小心还能看见对面屋子的人梳头换衣。 梁素边看边赞叹道:“你瞧瞧这四角的插花,瞧瞧这剔红的盘子,瞧瞧这狻猊的香炉子,啧啧,销金窟啊。” “要不等下也去其他几间看看,反正来都来了。”梁素东看看西看看。 “不过说实话,这画儿是整个房间最差的东西了。”梁素看着房里的挂画,叹气道:“红筱儿的画比梅娘也好不了多少。你说程大人放着上官茹不要,偏偏点了红筱儿,这品味。你说他爱画吧,这么差的画也能入眼,哎。” 安影歪头看了那幅挂着的山水图,她问苏黄哲:“苏大人,这画真这么差?” “嗯,谈不上什么画技,就普通而已。”苏黄哲回道。 一直在东看看西摸摸的梁素突然发现了什么,喊道:“你们到这里看看。以前就听说这种屋子后头有其他通道,给贵客用。这样走进离开都没人发现。没想到还真有呢。” 顺着梁素的手,安影和苏黄哲看见后间的地板上被梁素掀开了一块,里头是楼梯。 陪同的袁翼说道:“这是以前留下。其他几间都撤掉了楼梯。这种楼梯又窄又不好用,没哪个来的贵客会走这个。” 安影蹲下身子查看了里头的楼梯,发现薄薄的灰尘,看来不是许久不用的样子,她回头和苏黄哲示意。 苏黄哲点点头,说道:“袁寺丞,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叫人把这里从上到下搜一遍?你看?” 袁翼镇静地摸抹平衣袖上的褶子,轻声道:“刚刚下官想起来了。程侍郎第一次来就看到了这里的通道,还问我了这通道通向哪里。我就说从这里出去,就是颐和街背面。” “后来我有一次看到过程大人从后头上了通道。你也知道,这种事情,我们是不能多问的。其实颐和街后面也没什么东西,我猜程大人就是出去透透气而已。” 梁素一脸兴奋,他蹭蹭沿着通道走了出去,边走还边说着:“你们这破案子真是有意思。要不我将来也来刑部做事?” 三人走出通道,面面相觑。真的就如袁翼所说,通道出来就是普通的街道,往前走就是热闹的大街。 安影很是奇怪,难道程大人真的就是下楼透透气吗?那为什么不直接走前门呢? 安影看着旁边沉思的苏黄哲,问道:“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梁素东看看西看看,发现不过就是条普通的街道,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们还是回教坊司再看看?还有好几个房间没看呢。” 苏黄哲说道:“我们去旁边几家铺子问问。既然程大人每月休沐日来半天,肯定是去固定的地方。铺子里的人肯定会有印象。” 这时候还在东张西望的梁素突然说道:“哎呀,不用问了,我知道他去哪里了。哎,你们幸好今天带了我来,不然你们可就好一顿找。今日你们就该带着我。” 安影和苏黄哲都看着他,只见他指着一间关门的宅子说道:“程大人必定来这里了。” “为什么?”安影和苏黄哲都不明白。 梁素指了指那间屋子道:“那是我家药铺的后门。而且我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来,跟我从前面走。” 梁素边走边说道:“在我们家的时候,我爹和我爷爷说话都是斟酌又斟酌,你们也知道给贵人看病,说轻了说重了,都是要命的。” “你拿来的方子是陈谦开的。我一眼看出来,我爹和我爷爷肯定也看出来了。陈谦擅长内科,消渴症算是他看家本事。陈谦和我们不算太熟,他师从仲景,不像李防御是我爷爷的徒弟,我爷爷能直接说,” “方子其实没问题。可奇怪的是程大人的药方里有五子衍中丸。” 苏黄哲不解道:“奇怪在何处?” “苏大人,这是我家出的独门药丸。我当时就说了,用了这药,人应该是不行了。可陈谦记录的医案里,程大人还是轻症最多到中症而已。而且既然已经找陈谦看病了,吃不吃这个丸子意义不大,陈谦自己开汤药也是可以的。” “这说明什么?”安影还是不大明白。 梁素没好气地指着安影说道:“苏大人,你们刑部干活的人都这么笨吗?要不等我考完试也去你们刑部吧?我瞧着我比她强多了。” 安影气得无语,这跳跃的思维,很难跟好不好! 三人说着已经到了前门大门,梁素进去喊道:“天枢,天枢,你在吗?” 一个穿着白袍的男子出来,“小少爷,你今日来作甚?” “天枢,我问你,每月一日,十日还有二十日的下午,可有一个男子专门来看消渴症?还买了一些五子衍中丸?” 天枢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安影和苏黄哲,不明白什么事,点点头道:“确实有个男子来,也买过五子衍中丸。他病的不轻了,每次来还带着陈谦大夫开过的方子,都是配合着吃。” “他病的很严重吗?可是伤到性命?”安影和苏黄哲对视一眼,急忙问道。 天枢看了看梁素,“这个病人保养的还行,活个三五载没问题。小少爷认识这人?他这几日该来了,要不来的时候,我来叫你?” 梁素摆摆手,“他不会来了。人死了。” 天枢一惊,又问:“死了?为何找到我们这里来?可是吃药有什么问题?” “药没问题,就是问问他的病。” 安影又问道:“那现在他有什么症状?会不会.....” 梁素又咳嗽了一声,眼神飘来飘去,安影知道他意思,偏偏一扭头脆生生地问道:“会不会房事困难?眼神不好?体虚力乏?” 苏黄哲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抱着手看着,想着安影这丫头可是越来越露出本相了。 天枢看了看穿着黑色官服但一脸严肃的小姑娘,有些尴尬地说道:“确实是。这些问题这位病人都......” “房事困难是多困难?硬不起来还是不能使女子怀孕,具体怎么个困难法?眼神不好,是怎么个不好?有没有医案?”安影一顿问,惊得梁素指着她又看苏黄哲,“你们刑部女官都是这么生猛吗?” 苏黄哲一脸严肃,“刑部办事,讲究事实证据。安司直问得很好。你若将来刑部做事,也须得如此办事。” 天枢让他们进来,说道:“那位男子的医案都在这里。你们自己瞧。” 第12章 露脸 梁素拿着医案跟在苏黄哲和安影后头,说道:“喂,我们还要不要再回教坊司?我觉得那个上官茹还是有些可疑,要不要叫她再谈一谈?再说了,还有那个擅歌的杨云儿,弹琵琶的顾元芳,我觉得都有嫌疑,你们看哪.....” 安影笑嘻嘻地歪着头,说道:“要不让苏大人把教坊司的红人都叫出来瞅瞅?最好把那手的都演一个?瓦肆的杂剧也看看?” 梁素嘿嘿笑着,“那还得看苏大人的意思了。最近确实有个杂剧很火......” 苏黄哲看了看周围说道:“梁素,你是不是和齐国公府也挺熟的?” “那是,我爷爷和齐国公是老朋友了。我和严宽,哦,严宽是齐国公的长子,我们是好哥们。” “那行,这里离齐国公府不远。刚好一起过去看看。走吧” 梁素边走边抱怨道:“早知道你们还要去齐国公我就回家了。这么热的天,还要走这些路,哎呀,看来等我考完进士,我不能去你们刑部。我还是去鸿胪寺.....” 刚到齐国公府门口,严宽就迎出来了,他看到梁素在一边有些诧异道:“小匙儿,你怎么也跟着苏大人过来了?可是你爷爷发现什么问题?” 梁素一边挥着手一边拉着严宽,“阿宽,我这是帮苏大人破案呢。快,我快热死了,拿点饮子过来。” 严宽身后的小厮赶紧端了冰雪园子汤过来,安影正要一口饮下,梁素拦着她说道:“缓一缓,你刚热着了,连汗都没收,陡然喝下冰饮,会难受。” 苏黄哲也拿过安影的手上的冰饮,说道:“我们进屋里再说。” 严宽一边带路一边说道:“下人不周了。对了,上次云攀已经来过,这次不知道你们要看些什么?” 安影问道:“听云评事说,国公爷的书房已是一年多未用了,平日如何打理看管?” 杨宽带着他们来到浓荫深处一屋子,推开门说道:“我爹致仕多年了,书房就是他平日画画的地方,没什么要紧的物什,也不会有人看守,过几日就有人过来打扫。” “那你们为何进入书房,又发现被人翻动了呢?”安影看了看书房,确实是翻动的厉害。 “那日家里办了祭奠的第三日吧,我爹以前的几个朋友,过来祭拜,然后就说想讨要几幅我爹的画做个纪念。我就带他们过来了,一看就发现被人翻动。” 苏黄哲神色一动,问道:“哪个朋友?” “礼部的几个大人,蔡郎中,柳侍郎,还有几个亲戚,我小舅子马同,哦,还有兵马司的李大人。他们进来一看就说程大人前几日也过世了,书房也被人翻动。我这才紧张起来,便和李大人一同去了戴府尹那里报案。” “对了,这里的书画都被送去了。昨日我发现还漏了几卷画,不过我看了下,都是程侍郎的画作。苏大人您看看?” 几卷打开,梁素伸过脑袋,咂咂嘴,“这也画得不咋样呢。不是说程大人画技高超么。” 严宽也说道:“我也奇怪呢。看日期也是前几年的,程侍郎画作的水平参差不齐,而且画风也多变。我看我爹都给这些画题了字,大概想还给程侍郎,后头病了就耽搁了。” “你们看看,若是有用就先拿去。” “话说回来,我爹和程侍郎也真是好友了,两人走的时间都差不多。哎,当年程侍郎拿着画来我家,我爹还说,瞧着生涩,可就是对他胃口。两人这么一来一去的,竟然积攒下了这么多画来。” 这时院子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歌声。梁素侧耳一听,抓着杨宽说道:“阿宽,你们家是不是请了人再演杂剧?那个那个桃红寻夫?还有老叟记?” 严宽指着梁素,“就你耳朵尖。这几日家里都在请宾客,起码还得回请三日,听说现在流行家里请看杂剧,我母亲也喜欢,我特意安排了。” “哎,你自己也喜欢吧。”梁素用胳膊肘怼了怼严宽,笑着说道:“你买了澄碧堂最新出的话本子了吗?” 严宽神秘地一笑,“不光买了,这次请的百戏坊也演的是话本子改编的剧。” “对对对,我家也请鬼戏坊来演了。我想请百戏坊的班子来演,请不到,原来是上你家来了。听说百戏坊的剧是青鸾公子亲自排的?” 严宽略得意地点头,又回头招呼苏黄哲和安影说道:“苏大人平日看话本子和杂剧吗?” 苏黄哲点点头,“家母喜欢,我有时候也陪着看一看。你们说的青鸾公子,家母也挺喜欢,下次我们家也可以请百戏坊去演一演。” 梁素看着不吭声的安影,“咦,小安司直,你怎么不说话?你不看话本子么?也不看杂剧么?不对呀,你家茶铺子还有人演杂剧,你该比我们看得多呢。” 安影摇摇头,“每次回去都得帮忙干活,没看过几眼。话本子,我倒是看我小妹和小弟在看,我这不最近在国子监听课,课本都看不过来,哪有时间看话本子。” 正说着话,几人到了一开阔处,国公夫人正带着一干女眷在看戏。 “小苏过来了啊,怎么,我家老头子的事情可有眉目?”国公夫人曾老夫人满头白发,精神矍铄,她看着苏黄哲便问道。 苏黄哲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今日在附近查案,顺路过来再看看。” “哎,我家老头子的书房也不知道放了什么,真是让人忧心,你们好好查查。呦,这不是梁家的小子么?你怎么也过来了。” 梁素笑呵呵地过去请安道:“路上遇着了,就一起过来瞧瞧。老祖宗看杂剧呢?呦,老祖宗也爱看青鸾公子的话本子。” 这时曾老妇人边上的女子过来行礼,“苏哥哥,还有小匙弟弟。” 梁素摸摸鼻子,“阿妍姐,你也和老祖宗看戏啊。” 苏黄哲微微一点头,便说到:“我今日公务在身,等下还得回刑部公干。既然国公府都看了,就先行告辞。” 安影原本还想再看一看,正想说呢,被梁素顶了一胳膊,安影一回头看到他挤眉弄眼,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原来阿妍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苏大人。 安影顿时闭上了嘴了,跟着苏大人行礼告退。 回去的路上,安影叽叽喳喳地和梁素聊着,“哎,他们为什么叫你小匙?” 梁素挠挠头,“哎,这个么,我抓周的时候抓了个汤匙,我爷爷就给乳名取了小匙。”他眼咕噜一转,笑着说到:“你知道你们苏大人小名叫什么?” 安影偷偷瞥了苏大人一眼,见他不做声响,低头和梁素嘀咕,“叫什么?” “嘿嘿,他叫团子。因为小时候生出来,就像个糯米团子一样,白白胖胖。” 安影没忍住又偷偷瞄了苏大人,你别说,长得真好,身板也好,无论如何和糯米团子联系不到一起。 梁素又挤眉弄眼地过来,说道:“刚刚那个阿妍,就是苏大人的未婚妻。” “啊,那你不早说,我刚刚可没行礼。”安影懊恼地推推梁素,“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下次早点告诉我。”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梁素问,“难不成你对你们苏大人有意思?哎,你这丫头可别瞎打主意,你们苏大人可是京城双绝,多少闺中少女的心中良人......” “你瞎说什么呢,苏大人的未婚妻,将来就是我们上司夫人。枕头风的厉害你懂不懂?哎,你让我错失了在上司夫人面前露脸的机会。” 第13章 画师 安影边走边问:“你们刚刚说的青鸾公子是什么?” 梁素边扇着风,边说道“你真当不知道?前头不是你家茶铺么,快点让我歇一歇。” 安影瞧着还真是到自家茶铺了,便朝苏黄哲说道:“大人,前头我家茶铺子,不嫌弃地话就去歇一歇,这会正是日头大的时候。” 梁素撇撇嘴,“就是,本来在齐国公府多舒服啊。你非要躲着齐妍,害我们日头最毒的时候在街上走。你看看,街上都没人,好汉都不赚六月钱呢。再这么晒下去,你京城第一公子的头衔可就没了。” 安影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苏大人要躲着他未婚妻啊?不都订婚了,有什么好躲的。” 梁素正要说,苏黄哲挥手过来,又被爆了个栗子。“别听他瞎说。不是你说下午还得再去找找原来程家的画师么。” 三人进了茶铺,安影赶紧安排了一间雅座,安汀桂也特意上来行礼。 苏黄哲也不推辞,笑着说道:“安老爹教女有方,安影在刑部做得不错。” 安汀桂不善言辞,搓搓手出去了,不一会儿流水般的吃食和饮子被送了进来,梁素边吃边说道:“你爹是不是把你家铺子里所有的菜式都上来了,这我们三天三夜也吃不完啊。” 安影让伙计赶紧停止,转念一想,问道:“上次那几个风师可还在?” 伙计道:“这个点还没来,起码还得过半个时辰。他们几个也懒,不然也不会去做风师。大小姐可是要找他们做什么事?” 安影道:“若是来了,你叫他们上来,我有事要问。” 安影落座后,梁素正吃着茶汤,“我早就听说你家茶汤不错,今儿一尝确实好。你家这会不演杂剧么?” 安影给苏大人点了茶,说道:“这会太热,来的客人都想歇一歇。一般都是晚饭那会开始演。” 安影看苏大人喝起了茶汤,说道:“我之前听几个风师说过些东西,有几个点还是有些疑惑,便想着叫来再问问。可惜这会人不在。” 安影自己捧了个澄沙团子啃了一口道:“那个风师在教坊司听壁脚。说是有个男子已娶妻,到了京城发达以后,又娶了高门贵女。现在糟糠妻从老家寻到京城,又在教坊司寻到了这个丈夫。” 梁素瞪大了眼睛,还没把点心咽下呢,就说道:“这不就是青鸾公子写的话本子呢。” “我和你说,青鸾公子是现在最热的话本作者,有些本子还改成了杂剧。刚刚齐国公府演的就是《桃红记》,讲得内容和你说的差不多。话本子的故事还没有载完,杂剧倒先出来了。” “原来还是这样,这居然还是连载的故事。我小弟和小妹这几日也争着看话本子。”安影给苏黄哲又倒了一盏丁香汤,“那个风师刚开始以为包场红筱儿的程侍郎就是那个男子。不过后来苏大人说了程侍郎出身陇西程家,一门忠烈,又和程夫人是青梅竹马。想着风师估计是听岔了。” 一边的梁素悄悄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苏大人和他未婚妻也是青梅竹马呦。哎,你们大人那是害羞。” 苏黄哲又喝了口丁香汤,心想安家这些饮子倒是合口,又听梁素神神秘秘地和安影嘀嘀咕咕,一把抓过扇子打过去。 梁素捂着脑袋,“苏大人,你可下点轻手,别打笨了,我还得考进士呢。” 歇了会,吃了些东西,日头下去了些。 三人就马不停蹄地去找程府的画师。安影按着地址找到了那家颜料铺子。 “陈老板?陈如林?”安影走进铺子问道。 铺子后头站着的中年男子抬起头来,瞧了瞧他们,“我就是,你们有什么事?” 安影拿出了刑部的腰牌,说道:“刑部办事。我有些事情来问问。” 陈如林有些烦躁地站起来,“你们查案还有完没完啊?不是上次都说清楚了么?” 安影拍了拍柜台,“我们是刑部的,今天头一次来。来问问你以前在程府里的事情。” 陈如林没好气地说道:“你要问什么快点问,我还要做生意呢。” “说说你以前在程府做画师的事情?” 陈如林这才仔细看了看面前几人,又瞧了旁边苏黄哲,虽不知道身份,但似乎不大好惹的样子,他从柜台里走出来,问道:“你们刑部的?为什么问这个事情?” 梁素嫌他半天不说重点,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问你话就回答,官府办案子呢。” 安影敲敲桌子道:“你若是不信,咱们可以去刑部衙门坐下慢慢谈。” 陈如林这才赔笑道:“最近不是老有官府来问话,实在是问烦了。你们坐,你们先坐。来啊,丁二,给几位大人上点汤水。” “几位大人,我多年前确实在程大人那里做过三年画师。不知道你们要问什么?” “程大人为什么突然把你们赶走?” 陈如林盯着端来的汤发了会呆,又长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了。听说前段时间程大人被细作潜入暗杀了?” “案件正在调查,你就说说你在程府的事情。看上去,你还挺多事想说的。” 陈如林笑笑,“怎么说呢,程大人算是我在京城落脚的贵人。那时候我初到京城,尚无着落,就在街头给人画画。程大人路过,瞧我画得不错,就把我招进府里做个画师。” “除了我,还有三个画师。我刚进府的时候,以为程大人是真心爱画。” 安影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陈如林摇摇头,“至少我不觉得。程大人很少过来和我们画画,倒是他的管家常带着一名妾室过来。其实我们几个无所谓,程府给我们吃住,又给我们纸笔颜料,我已心满意足。” “说起程大人赶我们走的事情,也是我当时年轻鲁莽了。”陈如林边说边摸了摸自己的右手,“原本我不该说的,不过程大人已经走了,我也就无所谓了。” “程大人让我们几个作画,偏偏不许我们落款留名。”陈如林低头笑笑,“贵人的手段而已。可惜我年轻不懂事。” “我最擅界画,初入程府就雄心勃勃开始绘金陵图。整整三年,我的精力都用在这幅图上。” 第14章 第三起 “我原本以为那将是我的惊世之作。呕心沥血,夜里也不曾休息,差点把眼睛都熬坏。”陈如林苦笑,又摸摸手腕,“等我完成那一日,焦管家就来把画取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幅画被送去了齐国公府。”陈如林抬头望着铺子外面,说道:“我有些难受,但也理解。我在程府吃穿用度,这些画作本该留在程府。其他几个画师的画作都被焦管家拿走了。” “直到一日程大人怒气冲冲进来找我,问我为何在画作的楼阁隐秘处题上自己的名字。”陈如林说到这里,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当时有些纳闷,完全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 “程大人不停地说我阴险小人,背信弃义。又说坏他事情,我们也吃不了好果子。没几日后,我们就被赶出了程府。” 安影问道:“你离开程府曾说,教会师傅,饿死徒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如林顿了顿,“这话不是我说的。这是王海说的。你从哪里听来的?” 安影并不回答,掏出本子记了记,问道:“王海也是其中的画师?” 陈如林又看了看旁边的梁素和苏黄哲,说道:“这话确实不是我说的。不过后来我想了好久这事儿,又和其他几个画师聊过几次。我应该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当年进程府除了我之外,还有画师王海、曹猛,柳达三人。曹猛画人物,王海画山水,柳达画花鸟。曹猛为人耿直,平日就在房里临摹古画,并不与人交往。王海和柳达比我们都年长些,王海比较活络。被赶出程府以后,我找过他,他那时候在城郊的一处书院里教孩童画画。” “他说进府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因为他画山水,不像我的界画或是曹猛的人物,都是精钩细描,有时一月余才得一幅小品,他山水画往往半日就成一幅。他说成画以后,都被焦管家拿走,且不许提名落款。” “后来渐渐他和柳达就知道,程大人要我们的画作不是像其他贵人留着我们的画作把玩,或者将来我们几个成了大家,他也有个好名头。他纯粹就是拿我们的画作在冒充自己的画作。” “其实这也没什么。可坏就坏在,我的《金陵图》上有一处隐秘的地方题了我的名字,好似坏了程大人的事情。这下程大人大怒了以后,才把我们几个都赶走。” 陈如林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这是我事后问了其他几个画师,才得出结论。王海说的那句话,其实是指程大人的妾室。” “青娘?”安影问道。 “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是焦管家带来的。”陈如林边回忆边说道:“我和她接触不多,界画不是一般人学得,都是童子功。那女子后来就常常跟着王海和柳达学些山水花鸟。” “王海说,那名妾室学了三年,王海说这事十有八九是那名妾室使得手段。” “我后来想再找找程大人,可.....”陈如林声音沉了下去。 “你也被人打伤了手?”安影盯着他的手腕说道:“你一说以前的事情就摸手腕。” 陈如林点点头,“我有一日被人蒙住了头,毒打了一顿,那人仿佛知道我是画师,一直砸我手腕。虽然后头治好了大半,可若是界画这种细巧活计,我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了了。” 安影点点头,“所以你后头开了颜料铺子,不再画画了。不过你这番境遇倒是比曹猛强上不少。” 陈如林回头看看了铺子,“铺子是我妻子帮忙开的。后头我遇到过曹猛几次,我让他来我铺子里帮忙,至少有口饭吃,有个地方睡。他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每个人有自己的造化。” 三人离开的时候,苏黄哲开口问道:“刚刚我们进来时,你说官府来过?还来了多次,究竟是什么事情?” 旁边的丁二正送他们,就说道:“哎,他们是问个女子的事情。好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出逃的奴婢吧,没户籍,没路引。兵马司的大人来问了几次了,说是有人看到逃奴在我们这里出现过。” 丁二又说道:“我们这里鱼龙混杂,什么铺子都有,估计躲在哪个铺子里了。” 陈如林也说道:“我当初在这里开铺子就是看中这里鱼龙混杂,程大人再手眼通天,也不管了小小天地。” 安影停下脚步,说道:“你的事儿还有曹猛的事情,我觉得未必是程大人。” 陈如林变了脸色,“你若是怕了程大人,直说便是。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做什么,人死如灯灭。可你还要替程大人描圆,就省省口舌吧。天理昭昭,恶人必会受到惩戒。” 安影叹了口气,“你再等等,事实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安影和苏黄哲才刚回到刑部,京城府衙的杨捕头快马来了。 “苏大人,苏大人。”杨捕头汗湿透了皂衣,拿着案卷过来说道:“哎,又出了一桩案子。” 这次的死者叫王青彦,是个朝奉大夫。 杨捕头顾不得满头大汗,一边走一讲着案子。 “王青彦,年三十八。永康二十年中的进士,授国子监臣,后迁升至户部度支判官。庆和五年被查出贪污,度支判官一职被革,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给了他朝奉大夫的散官一职。” “今日一早,王青彦的妻子发现他被人用利器刺死在书房。她慌忙叫人到京城府衙报案。我们赶到后,发现书房明显被人翻动,就想到了前两起案子。戴府尹就让我们赶紧和你们禀明情况。” 这是刚刚发生的案子,说不定有重大线索。 苏黄哲等人立刻前往王青彦家中。 王青彦家是个两进的小院子,两边各有一排厢房。王青彦的妻子叫秦曼云,她抹着泪在堂屋坐着。 “昨夜我相公回来得晚,他就直接在书房歇下了。今儿一早,我就去书房给他送早食,推开门就发现他倒在地上,到处都是血。” “我吓得不行,一边叫丫头去请大夫,一边叫了家里婆子去报案。大夫一来就说,就说,人早没了。” 秦曼云一说起早上看到的场景又止不住哭起来,安影给她递了块手绢,轻轻问道:“你昨晚没听到什么动静吗?或者家里其他人有没有听到动静?” 秦曼云擦了擦眼泪,“没有。真是很奇怪,你看我们院子前后不过六丈,平常这里摔个碗,后头屋也能听见。可昨夜我还有家里三个婆子丫头都没有听见声音。” “那昨夜王青彦大概是几时回来的?” “我也不清楚。相公最近回来的都很晚,怕影响我睡觉,都直接睡在书房。我觉浅,若是他回主屋睡,把我折腾起来,后半宿我就如何也睡不着了。” “所以你昨夜其实没见过你相公?”安影记了一笔。 秦曼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家相公最近都是差不多子时左右回来。回来就会把前院的挂锁锁好,然后去书房。昨夜子时的时候我听见书房门开的声音,应该就是相公回来。” “我今早起来的时候,前院的挂锁锁的好好的,钥匙也在我相公身上。应该和往常一样,就是子时回来。” 第15章 王家 苏黄哲安影等人查看现场。和前两家比起来,王家的宅院小了太多,一眼就可以把院子看完。小易查看了一圈,道:“墙边倒是有脚印,而且墙头有人翻过的痕迹。” 郭熙沉吟道:“王家的书房在堂屋后面的左厢房,和主屋卧室不过十来步路,若是挣扎打斗,应该是能听见。而书房里这种情况,肯定有激烈的打斗,怎么会什么也没听到呢?” 小易道:“你说会不会王家的女眷都被下了蒙汗药,这会也验不出来?” 几人不置可否。 王青彦书房里翻动的痕迹很明显,有些纸张被血水浸湿黏在地上。 云攀仔细看了看桌上的纸张便条,“都是些读书心得。一个散官而已,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军国大事。” 老郭道:“你说会不会和他早年经手的户部的事情有关?度支判官虽说只有六品,但是实打实的关键部门,他手上掌管的拨发钱财不下百万。不然他也不会被揭发贪污。” 苏黄哲点点头道,“若是早年户部的事情,倒是关系重大。齐国公早年也在户部待过。倒是程侍郎好似没有户部的经历。老郭,云攀你们随我回刑部查一查他在户部的事情。安影、小易,你们留在这里把口供都录了。杨捕头,这里麻烦你掌控一下,刑部最近人手不够。” 杨捕头应下,毕竟这案子也是从京城府衙移交过去,前两个案子多复杂大家心里都清楚。 安影把丫头和婆子叫来询问。 王家两个丫头,去请大夫的是红玉,不过十五六岁,和安影一般大。她是家里的粗使丫头,穿着粗布衣裙,一双手都是老茧。她平日就睡在书房对面的厢房里。 安影抓着她的手,轻声问道:“不用怕,你就把记得的事情都说一遍。” 红玉紧紧挨着安影,哆哆嗦嗦地讲:“老爷以前都是回来吃晚饭的,最近一个月都回来的晚。夫人都不叫做他的饭食。” “一般老爷都是子时左右回来。头几个月我还会候着,万一老爷要吃夜点心什么的。每次我才做好点心,黄玉姐姐才听到前头老爷开门,立马就把我做的点心给老爷送去。”红玉轻轻呸了一声。 “后来老爷自己说了,他都是在外头吃饱了回来,叫我们不用折腾了。” “我们夫人身体不好,前几年得过大病,后来大夫看好了,可身子还是虚。夜里睡不好,所以周大夫给开了安神的药才渐渐睡安稳。后头老爷回来的晚都是歇在书房,免得吵醒夫人。” “昨夜和以前一样,我听见子时时辰才报过,大门就开了,然后又关上了。若说不一样么,就是关门声音晚了一些,过了半息才关门。不过这也不一定,有时候老爷关门也晚。” “然后就听见老爷的脚步声,再接着书房门打开。我后头就睡熟了,没听到什么声音。” “一大早,卯时一刻,我起来就去厨下做饭。听到夫人惊叫我才赶过去。我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里面都是血,我吓得不敢往前走。夫人叫我去找大夫,我立刻就去了街口的周大夫,我们家都是找他看病的,都是我去叫的。来回也不过半柱香,周大夫一进去摸脉就摇头,说人没都好久了,都凉了。” “你说后院那墙头?那里平常就是堆柴火的地方,除了我不大有人会去。” 婆子魏良花年五十,是王青彦的乳母。 她抹着眼泪,边哭边说道:“我家少爷最近忙,回来的晚,他心疼媳妇,就睡在书房。你说谁家爷们回来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怎么做人媳妇的?一天到晚病恹恹的,吃了多少银子的药来。” 安影抿了抿嘴,“王青彦一直都这样晚回来吗?” “这些日子听他说有个活计,难做得很,所以下值都晚。你说说,家里男人累的跟牛马似的,她倒是睡得安心。每日都要吃一钱银子的药啊。” 安影还是引导地问,不然几句话绕回秦曼云身上。 “昨夜几时回来你还记得?把听见看见的都说一遍?按理,你睡在进门的右厢房里,王青彦一进门你就能听见。你没起来看一眼?” 魏良花一拍大腿道:“我听见开大门的声音。我就睡门口,以前我都是起来给少爷开门。后来,少爷体恤我年纪大了,叫我歇着,他自己开就行。” “昨夜可是和以往一样?有什么不同的吗?” “一样吧。”魏良花想了想:“差不多,就是开门和关门都比以前慢一些。不过以前也有慢,不一定。” “以前为什么慢?” “比如下雨,喝酒什么的,少爷就会慢一些,那时候我都起来开门。哎,我怎么就没起来开门呢。”魏良花又哭起来。 “魏大娘,你先别哭。你再想想,你家少爷后来呢?进书房可是要路过你房门” 魏良花边哭边说,“我觉着就和以前一样,他走路向来声音不大。我应该是听见了,我不记得了,呜呜呜。” 安影耐心劝慰道:“魏大娘,没事。这种事是意外。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这样我们早日抓到凶手,也算是对你家老爷有个交代。你说是不是?” 魏良花点点头,喝了口水,“对,对,小官爷你说得对。我再想想。” “子时刚过,我听外头的报的时辰。少爷回来,然后穿过院子去了书房。我听见书房门开的声音,然后就没有动静。我就一觉睡到天亮。” “我就说是不是有江洋大盗给我们下了迷魂散?我真是什么也没听见?” 安影记了记,又问道:“早上呢?早上的情况说一下。” “早上我和以前一样都辰时起床。其实我卯时就醒了,天亮的早,我醒的也早。我听见红玉起来在厨房做饭的声音。” “一会就听见夫人大叫,我就赶过去,看到少爷倒在书房,地上都是红色的血。”“夫人叫红玉去找大夫,又叫我去府衙报案。黄玉陪着夫人守在书房。我出了门就朝府衙跑,跑到了东西大街的沈家铺子口实在跑不动了,我歇了歇,又朝前跑,中间遇到京城兵马司的大人,问我大早上的怎么回事。我就赶紧说了家里出人命了,兵马司大人就骑马把我送到京城府衙。” “来回大概半个时辰吧。” 安影继续下一个。 黄玉比红玉大几岁,是秦曼云的贴身丫鬟。夜里就睡在秦曼云房里。 黄玉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白生生的手腕上有只银镯子。 “我夜里睡得熟,我什么也没听见。直到早上听到夫人大叫,我才跑去看。老爷就倒在血里,我当时吓得不行。” “夫人叫红玉去找大夫。我和夫人就在书房等着大夫来。周大夫一看就说人早没了。哎,其实我和夫人心里都知道,我们进去摸了摸身子,都凉了。呜呜呜呜。” 安影记录后问道:“平常你也没听见你家老爷回来的声音吗?” 黄玉摇头道:“我夜里睡得沉,真的听不见。” “那这个月你家老爷都晚归,你都没听见?”安影有些奇怪。 黄玉还是摇摇头,“我向来睡得沉。不过我知道老爷回来晚,头几个月夫人安排了夜点心给老爷,都是我端去的。后来老爷说在外头吃饱了回来,家里不要烧了。我们就都早早歇了。” 第16章 家事公事事事烦人 等小易查验完毕后,两人回到刑部已经过了午时。 考虑到两人都没有云评事的魅力,便决定去路边的食摊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安影要了一份浆水饭,小易要了份冷淘,又点了几个嘎饭的煎豆腐、辣瓜儿和醋姜。 小易问道:“你现在从八品的司直可是有三两银子了?” 安影点头:“三两银子加一贯铜钱,还有两斗的粮食。”安影算过,若是她顿顿都在刑部吃,又不需要买衣服,两套制服换着穿就行了,基本就不花钱。这样存下来一年是一笔不小的钱财。 她原本打算给小弟小妹交学费,或者买衣裳零食。可老爹不许,让她自己攒着,说以后就是她自己的嫁妆。 小易吃了块豆腐,叹气道:“还是你们文官月钱多一些。对了,我最近在相亲了。” 安影吃了块豆腐,葱油煎的,很香,才一个铜子儿,“怎么,看你表情不顺利?” “倒也没说不顺利。”小易扭扭捏捏,“哎,跟你说吧,我相得是甜水巷口刘秀才家的女儿,小柳儿。人家一眼就瞧中我了。” “那你这表情什么意思?”安影喝了一个浆水饭,清清凉凉,夏日开胃好利器。 “你都不好奇她怎么一眼就相中我的吗?”小易看安影淡定地吃喝,没好气地问道。 “小易大哥,你这么年轻有为,长得英俊,被看中是应该的啦。姑娘眼睛没瞎都会看上你。”安影头也没抬,马屁这玩意儿,她擅长! 小易脸红地点点头,“你有眼光。哎,可我愁啊。你猜我愁什么?” 安影吃完最后几口浆水饭,拍拍手道:“愁钱。不然你一坐下来就问我月钱。平常你都爱吃个冰酪,刚刚你看了一会却什么都没买。” 老百姓结婚第一大难题就是钱啊。小伙子,哪里都一样啊。 小易叹了口气,“这么明显吗?” 安影点点头,“怎么?对方要的彩礼高?” “彩礼就还好了,我娘给我存好了。小柳儿家也不是贪心的,要了二十两银子,比周围还便宜些。”小易吃了块醋姜,嚼吧嚼吧。 “哦,那就是房子?”安影头也没抬。 小易一拍桌子,“小安,我发现你真是和苏大人一样,就是推案子的天才。你怎么知道我在愁房子?” 小伙子,你太年轻了。 “不是之前听你说你爹娘在修房子了么。怎么了?” “哎。我爹老早给我计划好了。我家院子东面新砌了三间大瓦房就是我成亲的新房,小柳儿也满意。可,可我嫂子闹起来,非要我这东面的三间瓦房,说是长兄就该住东面。” 安影顿了顿,看着小易道:“那你哥呢,你哥怎么说?” “哎,我哥也为难。我嫂子撒泼起来,谁也降不住。” 无非是放媳妇出去丢脸,实惠自己拣。 安影敲了敲碗,“你快点吃,你的冷淘都要焐热了。” 小易苦着脸几口吃完了,“然后刘秀才一家不干了,他们当初相亲的时候,就看过这三间瓦房,如今又不给住,说我家骗人。” 安影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就说这三间瓦房的钱有一部分是你出的?” “哎,是我攒的月钱。二十两银子,我爹也搭了二十两。一共四十两银子起的屋子。地是我家的,不用买。” “那你大哥的屋子呢?” “我大哥成亲早,那时候西边的屋子不用整,现成的清水瓦房。” 这家务事就是一团乱麻。 安影看着发愁的小易,拍了拍他肩膀,爱莫能助。 回到刑部衙门。 小易打起精神说道:“朱仵作已经出了检验报告。王青彦死于昨夜,死因是失血过多,脖颈处有明显利器割伤。我推测凶手是从围墙那堆柴火翻入院中刺杀,那里附近的脚印明显是个男子的脚印。以杨捕快的经验来看,这个凶手应该有五尺四寸左右,应该是个练家子,下手干脆利落,一刀毙命,所以王青彦没来得及挣扎和反抗。我觉得重点排查最近进入京城的江洋大盗。这种武艺......” 苏黄哲按了按太阳穴,看了一下午的档还有乱七八糟的材料,他要死了。 再听到这小子的汇报,他可能要死的早一点。 他朝安影指了指,“你来说一下。” 安影说道:“我走之前让杨捕快留人了。他们家有问题。等大人出手令,把人都提来刑部问问。”一进官府,很多话就主动撂了。 云攀瞧了她一眼,“呦,安司直,最近案子办多了,气度都不一样了。一上来就拿人。” 苏黄哲刷刷签了手书扔过去,“你说说什么问题。听听你这里的进展,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安影拿了条子,叫门口守着的捕快赶紧过去抓人。 小易不明所以,问道:“抓谁啊?他们家那群女眷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她们中有武林高手?” “你家出了人命叫家里腿脚最不好的老太婆跑二里路去报案?” 安影眼皮都懒得抬,“那个魏婆子差点把命都跑没了。家里有个现成的年轻丫头放着不用?” 小易没忍住问道,“她为什么让老婆子报案?拖延时间吗?可人都死了?” “秦曼云是最早发现王青彦尸体,她让红玉去叫大夫,其实那时候她已经知道王青彦人都凉了,用不上大夫了。又把魏婆子支去报案。为的就是给她和黄玉留出单独的空间。” “难道是她和黄玉杀了王青彦?不可能啊,这两个弱女子要杀王青彦还是做不到吧?柴堆那里的脚印呢?”小易想不通。 “谁杀的现在不知道。但秦曼云第一时间支开了两人,只留下黄玉。必定是特意有事和黄玉说,或者有事要做。她俩单独在现场待了一刻钟。至于做什么等人捉来问问。” 苏黄哲敲了敲桌子,“她们应该在书房找什么东西?书房现场里,我发现血迹里的纸张有两种形态。一种是浸湿在新鲜的血液里后凝固,一种则是飘落在已经凝固的血液之上。” 郭熙点点头道:“我也注意到了,应该是杀人之后有人翻动过,另一种就是血凝之后有人翻找过。按时间来推算,后面一种应是秦曼云发现尸体后造成的。” 第17章 继续 天色已不早,下午天气就开始转阴了,积了厚厚的云。 郭大人瞅了瞅天,“哎呀,今天我答应我夫人早点回去。今儿家里小女儿过生辰呢。这会儿人捉回来再审就太晚了,正好关一晚上,明早审还容易些。” 安影还等整理各口供,等她准备走的时候,积攒了许久的雨水就这么兜头兜脑地从天上浇下来。 没带伞的安影站在门口有些发愁。 突然头上出现了一片阴影,她往边上一看,云评事撑着一柄黑色油伞站在边上。 “云评事,你有伞啊?” “是啊,你没伞啊?” “额,是的。那个......”安影看了看撑着黑伞站在大雨中的云评事,想着饭堂的曹娘子眼光确实不错。“这么大雨你撑伞回去也会淋湿吧?” “我家有车来接我。”云攀看了她一眼。 哦,对哦,安影心里想到,我个土鳖,我忘记他是云氏嫡长子! “那你伞能借我吗?你有车坐。” “哦,不行。上车也得撑伞。再说了,你撑伞回去也要淋湿。我家的马车来了。我先走了。”云攀撑着他的伞,坐上云氏的马车,走了。 安影无语,这货当年怎么渣公主都能活下来,就应该让皇帝砍了。 这时头顶又有一片阴影。 “啊,苏大人,你也回去了啊?今儿雨太大了,你家有车来接你吗?” 苏黄哲点点头,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是没带伞?” 安影忘记苏黄哲家里是啥来着,反正都是大户人家,有车的! “你没伞就晚点走,这雨太大。淋湿了会病。”苏黄哲登上了自家的马车,走了。 生病就不能打工了。晚点走,还可以再打一会工。 安影瞬间抓到了苏大人讲话的重点。 行吧,安影准备先去饭堂随便吃点,等雨小一点再回家。回头碰到一身蓑衣的小易。 小易诧异道:“你干嘛回去?” “没带伞啊。吃个晚饭再走。” “这天气你怎么不带伞啊?饭堂已经没啥吃的了。”穿着蓑衣的小易,一下子冲进雨里,也走了。 为什么没有天气预报的日子他们都知道会下雨? 饭堂果然没什么吃的了,只剩下硬硬的蒸饼。 安影要了碗热水,坐在桌前啃蒸饼。 “咦,安姑娘。你这么晚没回去?” 安影抬头一看,是老朋友杨冶。 “啊呀,杨公子,好久不见。这不下大雨,我先吃个饭,等雨小一些再回去。你也是吗?” 杨冶也啃蒸饼,“我在刑部干活的时候都是吃了晚食再走,除非有人请我在外头吃饭。你是没伞?” 安影点点头。 “如今伞是越来越贵了,马市街王家油伞已经要半钱银子一柄了,不过质量是真好。哎,对了,我知道有个地方卖的蓑衣便宜。等下我带你去买。我们一起买,买两套可以算便宜点,十五个铜子。” 额,安影艰难咽下蒸饼,说道:“我没伞的意思是没带伞,不是没有伞。” “这种天你居然不带伞?你逗我吧。跟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都是穷苦人家。”杨冶摆摆手,“真的,你考虑买那个蓑衣,实用,便宜。” 这里每个人都可以预判天气吗?明明早上是晴空万里,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要下雨? 安影无语。 “我知道你们女孩子嫌蓑衣不好看。可说真的,蓑衣挡雨比油伞有用多了。”杨冶吃了第三个蒸饼,“我妹妹也是,吵着闹着要买油伞,嫌蓑衣太难看。说也说不通。” 大哥,这不是重点啊。我是真不知道要下雨,而且我有伞。车买不起,伞还是买的起。 安影仰天。 “行了,这会天都黑了,你再等下去就要熬到明天了,你爹该着急了。我送你回去。”杨冶顶着曹娘子的大白眼吃完了饭堂最后一块蒸饼后对安影说道。 “你不是穿蓑衣的吗?怎么送我?” 杨冶得意地一笑,掏出一把红柄的油纸伞。 “算你运气好。我今天早上特意去伞铺买的,送我妹妹的。”杨冶自己则穿起了蓑衣。 安影惊喜地接过伞,两人在雨中慢慢走着。 “你对你妹真不错。你现在存钱不容易,等你考完进士就好了。”安影边说着。 这会的雨已经变小,也没了刚下雨时带起的蒸汽,只有阵阵清凉。 “哎,也许吧。考上进士还得等授官。授官也是个巧活儿。若是被外放到穷乡僻壤,也是难啊。”杨冶抬头看了看天,“不过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想想你刚来的可怜样,现在都是刑部有品级的大人了。” “哎,别人就算了,你还取笑我,不过你还有大好前途,我大概就在从八品的司直位置上做到老了。若是以后你发达了,可记得提携我。” 两人哈哈哈笑着就到了安影家门口。安影把伞还给了杨冶,自己捂着头冲进了屋里。杨冶笑着把伞收好了,吹着口哨回家去。 家里的晚饭都是从茶铺拿回来的,几张胡麻饼,并着一些煎鱼、煎肠和一些菜蔬。 安彤和安岚都边吃边翻着话本子。 安影没好气地抽走他们手里的书,“吃饭就好好吃饭,一边吃饭一边看书,像什么样子。” 安岚和安彤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书,安彤吃着煎鱼,说着:“阿姐,这书是我跟同学借的,今晚就得看完,明天得还回去。说好了,一人一日。” 安岚也大口咬着饼,说道:“阿姐,我也要看。我们书院也都在看。租一册一天要一个铜子,我就蹭蹭哥哥的书。” 安影好奇地翻过书,一看封面《桃红记》,“这就是《桃红记》啊,今儿我去了齐国公府,他们府上就请了百戏坊在演这个杂剧。听说现在人们都在看这个?要不我们茶铺里请人也演这个?” 安彤飞快地吃着饭,腮帮子里塞的鼓鼓,“姐,你太不灵市面了。你知不知道这个有多难请?” 安影奇怪地问道:“请些小戏坊也不行吗?我们铺子来的都是普通人,也用不上名角。” “哎,看来阿姐不懂这市面。我来说。”安岚吃完了饭,拿帕子细细擦了嘴,“《桃红记》是青鸾公子写的话本子,澄碧堂每日都会出新本子,话本子都出到第十期。每日早上澄碧堂门口就是排长队买话本子的。我们这本才第九期,最新的还得等哥哥同学看完了我们才轮的上。” 安影震惊,感情这书还在连载中啊。 她低头翻了翻书,天,这个更新速度吓人呢。 “话本子虽然没出完,可杂剧已经有了。听说百戏坊的剧目是青鸾公子亲自写,亲自排的。一般的人家可请不起。”安彤和大人似的,边说边叹气。 安岚一把抓过安影手上的书,“阿姐,我先拿去看了。” 安影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安岚就跑回房间去了。 杨冶回到家里,杨媛跑到看到杨冶手中的那柄伞,欣喜地拿过撑开,突然又垮下了脸,“哥,这伞被用过了啊,伞面都是湿的。” 杨冶回道:“这么大雨,我回来路上撑了一会。伞用了一下有什么关系。” 杨媛嘟着嘴:“你都穿着蓑衣了,还要撑伞干嘛?” 第18章 青鸾公子 安影看着被带来的秦曼云,说道:“来吧,自己说吧。” 秦曼云坐在椅子上,听得这话,结结巴巴地说道:“安司直,我,我说什么?早上的时候,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呀。” 安影道:“我问你,红玉和魏婆子离开后,到周大夫到的这半刻钟里,你同黄玉二人到底在干什么说什么?” “我,我。”秦曼云一时答不上来,转而又说到:“我们当时就在家里候着。什么都没做,我当时都吓死了。” 云攀在一旁扔过一沓纸,安影还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听到云攀说:“你再不交代,我们就要用刑了。这案子性质恶劣,是我们刑部重案,不要以为能遮掩过去。你给我详详细细讲清楚。” 秦曼云的脸变了又变,坐在上头苏黄哲给了安影一个眼神,安影心领神会,对着秦曼云说道:“你一个无诰命的娘子,坐着让你答话,是我们大人体恤你身子不好。论理,这会我该叫衙役给你两棍子,欺骗办案官员。来人啊。” 秦曼云吓得脸色惨白,急忙从椅子上起来,哭着说道:“大人们饶命。” 她正要跪下,安影一把抓起她,说:“坐着吧,把事情讲清楚就行。你们俩个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秦曼云还没说眼泪就滴落下来,“我是故意只开红玉和魏婆子。可我没有杀青彦。我和黄玉找的是青彦写的稿子,今日是他给澄碧堂送书稿的日子。我想在官府来人前把写好的稿子找出来,让黄玉赶紧送去。” 云攀翻了翻从王家拿来的纸稿,说道:“王青彦在给澄碧堂写书?写的什么?” 秦曼云低垂着头,轻声说道:“他最近在写《桃红记》,青鸾公子便是我相公。” 安影等人都很诧异,云攀又确认道:“你的意思王青彦就是写话本子的青鸾公子。你在找的是他最近给澄碧堂写的稿子?” 秦曼云点点头,“他前段时间都在给百戏坊排杂剧,夜里回来的都晚。澄碧堂的东家催了,说是故事要在七夕前做大结局。让他赶紧写。” “青彦和澄碧堂签了契约书,若不按时交稿或者交不出稿子,可是要赔上一大笔银钱。所以我才想趁着官府人还没来,先把稿子找出来。” “平常送稿子的都是黄玉,我特意留她下来,若是找着了就让她直接送去。” 苏黄哲指了指一旁从王家拿来的稿纸道:“书房所有的稿纸都在这里,关于话本的稿子一份都没有,你早上去找的时候已经都没了?还是你收起来了?” 秦曼云摇摇头,“我去的时候书房已经被人翻过,不光是书稿,还是其他的东西,都不见了。” “其他的东西是指?” 秦曼云说道:“青彦原在户部做事,后来,后来出了些事情,被革去了官职,给了他一个朝奉大夫的散官。散官没有差事,就是每月半贯铜钱和一斗粮食的月例。” “这点银钱怎么够家里开销?青彦走投无路,就去书铺帮人抄书挣钱。” “青彦看见话本子卖的好,就试着写写。不过青彦不喜欢写话本子,他一直想写一本大启游记,记录大启的山川河流人情风貌。这本书他写很久了,以前在户部的时候就开始写,后头为了生计这本书就耽搁了。” “所以这本书的书稿也不见了?”安影问道。 “对,我记得很清楚。书架最上层都是这本游记的书稿,中间都是话本稿子,底下都是青彦随手记得笔记、来往的书信。书桌上一般都是最近写的东西。黄玉每日都整理,最是清楚。” 安影问道:“最近你丈夫有什么反常的事情?有没有说有人要拿的稿子之类?” 秦曼云蹙眉思索许久,才说道:“其实我相公对外并不说自己就是青鸾公子,他写话本就是为了生计,他也不喜欢这个名头。家里也就我和黄玉知道他的事情。” “澄碧堂的东家也不知道?” “澄碧堂的东家庄老板知道。澄碧堂为了挣钱,博个噱头,自然也是保密。所以并没有人会来找他要稿子。若说反常的事情,我相公好似前几日在找人。” “找人?为何你这么说?” “黄玉看见相公在街上和捕快打听个女子。回家后我还问他了,他说是黄玉看差了。但黄玉又说确实是。” 安影记了下来,这一点还要再查证一下,又问道“我听说青鸾公子在给百戏坊排杂剧?这?” 秦曼云点点头,“是相公主动找了百戏坊的坊主帮他编排杂剧。我也不懂相公怎么突然想到这个,可能也是为了多赚些银钱。为了这事,澄碧堂的东家还不高兴了,怕影响话本的销量。但后来被青彦说服了。” 这时候安影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相公可去过城东的教坊司?” 秦曼云有些诧异,“你是如何知道?” 安影有些激动,说道:“你相公是什么时候去的?去找谁?” 一旁的苏黄哲、云攀都看向她。 秦曼云直了直身子,双手紧紧地抓着一张帕子,“大人,这事儿我相公从未和说过。其实是黄玉看到,偷偷和我说的。我想问他,可又不敢,辗转了几日。”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抽泣起来,“我就该直接问他,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有什么不能信他的。” 下一个便是黄玉。 “刚刚你们娘子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有些事情我再问问你,补充一下。”安影说道:“平常你们老爷的稿子都是由你送到澄碧堂?” “是的。我从小跟着小姐,读书认字比红玉强一些,所以老爷就把跑澄碧堂的事情交给我。” “那除了澄碧堂的东家外,其他人知道是你送青鸾公子的稿子吗?” “应该是没人知道。我从不直接送稿子给澄碧堂,因为太多书铺想知道青鸾公子是谁,常常有偷偷藏在附近偷看的人。所以澄碧堂的东家都是约我在旁边十三弄的针线铺子里碰头。哦,那个铺子也是澄碧堂东家的。” 安影点点头,又说到:“你曾看见你家老爷去了教坊司?你是如何看见的?什么时候看见的?” 黄玉说道:“之前老爷被革职后没多久,家里就揭不开锅了。小姐身子不好,又要吃药,魏婆子是老爷家里带来的,每每就在窗户下骂我家小姐是个败家的药罐子。” “实在没法子了,我就想着出去找些活计,补贴些家里。我在茶铺,酒肆都做过,后来就找到了城东教坊司的厨下做事。” 第19章 还是教坊司 “等一等,你说你在城东教坊司的厨下做事?”安影有些吃惊。 黄玉点点头,“教坊司的月钱高,活计松快些。” “教坊司厨下是不是有个女子被负心郎抛弃的事情?”安影想起风师说的话来,便想求证一下。 黄玉面露诧异,说道:“确实是。这个事情我还当做故事讲给了小姐和姑爷听。” 安影在她的本子上划了一划,赶紧又问道:“那女子是谁?你又是如何和王青彦讲得?” 黄玉说道:“那个女子叫邱月娘,是厨下烧火和杀鱼杀鸡的仆妇。其实这个事情在教坊司厨下传了好久了。可教坊司那种地方,负心郎太多了,大家也不过听一听就过了。毕竟是都是做苦工的人,自己饭都吃不饱,哪有心情管别人的事情。” “至于我和姑爷怎么说的。我想想,我说听说厨下有个荆州来的苦命女子,相公拿了家里的银钱去了京城,结果一去不回,听人说已经死在京城了。她千辛万苦从荆州跑到京城来想把相公的遗骸迁回故乡,可谁知道居然发现他的丈夫没死,反倒是做了京城的大官,还娶了有钱人家的女儿。” “那个苦命女子找到丈夫,想讨个说法,但那丈夫不愿认她,给了她一些银钱让她回老家。应该就是这么说的。” “那你后来看到你们姑爷什么时候去的教坊司,他在教坊司做什么?” 黄玉说道,“自从姑爷写了话本子挣了不少银钱后,我就不去教坊司做事了。但教坊司客人挺喜欢我做的酥酪,教坊司厨下的卢娘子就让我每个月初一和初五过去做一次。” “这个月初一,我去教坊司的时候,就看见了我们姑爷走进教坊司。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姑爷很少去这些地方。我跟着他看了一会,他先和教坊司的乐署丞白永成说话,然后又和几个女妓说话。后来上了二楼,那里我上不去。回来后我就同小姐说了。” 一直听着的苏黄哲敲了敲桌子,说道:“你去教坊司做事是两年前的事情吧?你和王青彦说邱月娘的事情是什么时候?王青彦写《桃红记》又是什么时候?” 黄玉低头想了想,“我应该是在教坊司做了半年的时候遇到邱月娘,那时候她刚来教坊司,一到休息的日子就跑城外的义庄查她的丈夫。大概过了几个月吧,她有次边杀鱼边和我说,她准备回老家了,实在找不到人。我当时还劝她留在京城,毕竟这里能找的活计多,糊口没问题。荆州那么远,家里有没有亲人,何必呢?” “她说京城终究不是故乡,再说家里还有个上了年纪的舅母,扔她一个人也不放心。我们也就不多说什么。后来突然她回来说她看见她丈夫了,居然没有死,反而做了京城的官儿,还新娶了妻。可她丈夫不肯认她,只给她一些银钱把她打发了。” “这事厨下的卢娘子也知道,卢娘子还劝她来着。教坊司里待久了,这种事太多了。多少女妓被男人耽误了青春。卢娘子就说,你拿些钱财就算了,变心的男人就是变臭的鱼,勉强吃下去也是拉坏肚子。邱月娘说她当时就拿了她丈夫给的钱袋子,明日就走。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么。” “这事儿应该是去年的年初的时候。我在家里伺候小姐和姑爷吃饭时,就顺口说了。我们小姐就说这故事不错,让姑爷可以写一写。” “我们姑爷刚开始还不是很乐意,随便写了一下,没想到卖的很好。他便一集接着一集的写。如今快要写到大结局了,价钱也卖的更好了。” 安影又问道:“你曾看到王青彦在打听人?打听什么人?” 黄玉听到这个激动起来,她着急说道:“对对,你若说有什么反常,就是姑爷在街上打听人。上个月初三还是初五,应该是初五,我亲眼看到他问街头巡视的捕快,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子去京城府衙告状。” “捕快说没有。姑爷还有些诧异。然后我正想上去问问姑爷,他又不见了。” 黄玉被带下去以后,郭熙就说道:“这两人应该没问题。现在我们查案就两个方向,一是追查王青彦在户部的事情,还有和齐国公、程侍郎的关系。二是追查王青彦作为青鸾公子身份写话本的线索。” 郭熙挠了挠头上稀疏的毛发,“苏大人得定一下方向。我们现在的人手只够跟一个线索。我觉得三个案子有联系的话,还是得跟第一个,如此一来,王青彦在户部经手的事项都要过一遍,这可是个大工程。而且涉及账籍审核,这个不是我们擅长的,还得要陈大人拨几个得力的人过来。” 云攀翘起了腿,“我觉得这案子现在还不明朗。王青彦去教坊司的事情,会不会和程侍郎有关?先别急着定方向,有些东西还得排查一下。” 苏黄哲看了看一直在小本子上涂涂画画的安影,问道“安司直,你怎么看?” 安影说道:“我觉得查王青彦作为青鸾公子身份的这条线索是当务之急。至于和程侍郎的关系,我倒觉得可以放一放。” 云攀回头看她,“你为什么这么说?” 安影点点头又摇摇头,“刚刚黄玉说的事情,加上上次我在姜阿才那里听到的事情,我觉得有几个疑点。” 郭熙有些不赞成,他对安影说道:“安司直,你是不是太关注这个《桃红记》的故事了?这个事情和案子有直接关系吗?” 一直没机会说话的小易终于找到了机会,说道:“安司直,你是不是觉的这个凶手和前面两起案子不是一个凶手?这个案子的凶手更关注这个话本子?” 苏黄哲看了看小易,笑着说道:“哎,你怎么会这么想?来,说说。” 小易一下来了精神,站起来说道:“你们看,青鸾公子的《桃红记》每日要卖几百册,这还只是京城卖的数量啊,过几日还要去南边北边卖,这银钱可不好说。特别是现在就剩个大结局,肯定是卖的最好的一册。这个凶手肯定是某个书铺派出的人,从现场偷走王青彦的所有稿子就能知道。目的就是为了用最后的稿子获取钱财。” 苏黄哲叹了口气,云攀也按了按脑袋,说道:“说的很好,下次别说了。” 又朝安影说道:“你说的疑点是什么?” 安影打开她的小本本,边写边说道:“姜阿才说他在厨下偷听到二人对话,也就是说这个丈夫知道了邱月娘在教坊司厨下做事,他特地来找的她。” “这算什么疑点?”小易不明白地问道。 “黄玉讲的故事里很重要的信息就是邱月娘是在什么地方看到了她丈夫,而且已经和她丈夫碰面,而且两人交流过后达成了一致,可能过程不怎么愉快,至少邱月娘拿钱走人这事儿是定了。” “可姜阿才在厨下听到故事,则是这个丈夫在教坊司里和邱月娘还在商讨事情,两人并未达成一致。” 云攀皱眉道:“确实是疑点。可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王青彦身上?” 第20章 蹊跷 安影说道:“对,王青彦是重点。但我总觉得这个事情很蹊跷。还有就是王青彦打听的人是谁?还有多问题要解决。” 云攀瞧了瞧她,说道:“首先要找百戏坊的坊主。” “对,王青彦每晚都在百戏坊排练,当天他怎么回家的,和谁回家的查一下。然后很重要的事情,王青彦为什么要找百戏坊排这个《桃红记》?” 小易站起来说道,“王青彦为什么找百戏坊排这个杂剧?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一般来说话本子出完大结局才会出杂剧。这样既能保证话本子的销量,也能给杂剧做好宣传。很少听说话本子出了大半突然去排杂剧的,我看他夫人也不是很理解。这个好好问问坊主。”云攀说道。 郭熙看看苏黄哲,说道:“苏大人也觉得还是先跟着青鸾公子这个线索?” 苏黄哲点点头,“就按着这个线索走。我和安影再去一趟教坊司。小易,你去问问捕快,王青彦到底在打听什么人。” “至于,老郭,我有几个重要的事情麻烦你去调查。”苏黄哲写了一张纸条给了郭熙。 在去教坊司的路上,苏黄哲看着眉头紧蹙的安影,不由有问道:“其他事情我看你都想的差不多了,但我也有些奇怪你为何这么关注这《桃红记》?关于这点你怎么想的?” 安影回头看看含着笑的苏黄哲,眉头慢慢放松下来,她组织了下脑子里混乱的线索,“我其实没有证据,更多的是直觉。我昨夜把《桃红记》看了一遍,里头有太多细节的描写,这种描写在话本里其实有些没必要。” “什么意思?” “我举个例子,他描写桃红的时候,说她操着荆州口音,笑着指着梨说给我一些泥。又写她在京城找了个大通铺睡觉,通铺后头是鱼行,每日早晨就能闻见浓浓的鱼味。” “这种细节的描写,很有可能是亲耳听到或者感受过,或者有人细细和他说过。” 苏黄哲手指不由自主地想找个地儿敲一敲,可发现没地方敲,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你看得仔细。我倒没这么仔细去看这个话本。” 安影又说道:“还有,就是我们那日在齐国公府看了几眼杂剧,当时正在演结局。” “小桃红跳江,黑心的丈夫成了驸马,又封了战功。然后有仙子相助,小桃红终得复仇。” “嗯?然后呢?” “虽然话本的大结局没出来,但是从前面的发展来看,其实和杂剧有些不一样。” 两人正说着,教坊丞袁翼已经迎出来了,小心问道:“苏大人,可还还有事情?” 苏黄哲边走边说道:“朝奉大夫王青彦是不是来过这里?” 袁翼按了按脑袋,“哎呀,这次又是王朝奉的事。最近这是怎么了,王朝奉出什么事了?” “怎么你们挺熟?” “王朝奉算是老朋友了。他那会不是从户部下来了么,生活不大容易,就来找我帮忙。” “刚好他文采好,又懂些乐理,就帮我们这里的乐师女妓写些曲子词。” “这么说他和你们这里的人都熟?那你知道你们厨下有个叫邱月娘的杀鱼烧火的女子吗?”安影问道。 袁翼眯眼看了看安影,“这位小官人,我管着偌大的教坊司,上百口人呢,你说我若是单单记得厨下杀鱼的仆妇,那八成都有问题了。” 安影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袁翼又说道:“不过他那时候总在楼上和乐丞一起谱曲子。哎,就是乐丞白永成,他们两又是同乡,你们倒是可以和白永成打听打听。对了,王朝奉到底出什么事了?” “死了。”安影一扭头就走了。 白永成听到来意来,眼泪倒是先流了不少,好容易抽泣完了,他才吸着气说道:“青彦是我老乡,我们都是荆州人。他妻子得了重病,他那时候有被户部革了官职,就来找我想办法。我就找了袁大人,让他在教坊司里给曲子填些唱词,又能把一日的饭食包了。” 安影听到荆州,有些激动地问道:“那你们是不是认识厨下一个叫邱月娘的女子?” 白永成不知道安影为何突然激动,他看了看苏黄哲,点点头说着:“认识。邱月娘也是我介绍来做工的。除了邱月娘,还有王青彦家的丫鬟。” 这下安影和苏黄哲有些不明白,“哎,王家的丫鬟是不是叫黄玉那个?她说她家老爷不怎么出现在教坊司,有一日看王青彦在教坊司还很奇怪。” 白永成重重地叹了口气,“青彦啊,就是心善,处处为别人考虑。当初他没了差事,来教坊司混口饭食,又不敢让家里知道,都是偷偷进出。后来又托我把家里的丫鬟安排来做事,更是瞒得紧,还好我们这里厨下的粗人没法到前头来。他就是怕他那妻子忧虑过重。” 安影明白过来,又回到刚刚的话题,“对了,后来王青彦不是自己写话本子了。可他家丫鬟又回教坊司看到了王青彦,他后面还在教坊司吗?” 白永成摇摇头,“他写话本子赚了不少银钱,一年前就不来了。前段时间他来,就是问我邱月娘的事情。” “他可是问邱月娘去哪里?”安影攥着自己的小本本,边记边问。 白永成有些诧异,他说道:“你都知道了啊。” “知道什么?”安影和苏黄哲都异口同声问道。 白永成看看他俩说道:“王青彦写的《桃红记》就是写的邱月娘的故事。邱月娘就是来京城找丈夫的,后来听说拿了一笔银钱准备回荆州老家去了。那天王青彦就是来找她,不过那时候月娘已经结了工钱走了。” “你知道那个丈夫是谁吗?”安影激动极了,所有的答案就是他。 白永成奇怪地看着他们,“当然不知道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月娘怎么会和我说?” 苏黄哲看着一下激动一下突然丧气的安影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他见着安影一下摊在椅子里,还跺着脚,嘴里念叨着:“这都不问一问吗?你难道没有一点好奇心吗?” 白永成不明白这刑部的小官人怎么突然如此,他摸摸鼻子,这时苏黄哲问道:“你说她不会和你说,那她会和王青彦说吗?” 白永成被这么一问便说道:“大人,这事儿我和青彦好几次试探过,可邱月娘却说怕连累我们,让我们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我想,青彦应该也不会知道。不过这话也说不定,邱月娘常和他一起走回家,相处的时间比我多一些。” “邱月娘是个执拗的人,她从来京城那一刻起,就在寻找她丈夫,她连京城的大相国寺都没去看一眼,除了做工攒钱,就是去义庄找她相公的尸体。她那些钱才几个啊,她还小心翼翼地找个钱庄存起来,想着将来要雇人把尸身运回荆州。谁知道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白永成哭得不成人样,絮絮叨叨,一会说着邱月娘的事情,一会说王青彦的事情。 第21章 百戏坊 百戏坊的坊主池光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边上,示意旁边的徒弟赶紧端上汤水。 云攀瞥了一眼那只端来粗陶茶盏,轻轻摆手说道:“池坊主,我是来问问你们这个《桃红记》的事情。” 池光陪笑着说道:“不知道大人要问什么?这出杂剧小人们才演了十日,不知道哪里有问题,还请大人明示。” “听说这句是青鸾公子亲自给你们排的?”云攀问道:“青鸾公子,也就是王青彦怎么和你说的?” 听到王青彦的名字,池光有些不知所措,云攀不等他说话,摆摆手道:“王青彦,朝奉大夫,也就是青鸾公子,前日被杀了。” 池光吓得跪倒在地上,他伏在地上,说道:“大人,大人,王朝奉确实就是给我们排戏的青鸾公子,但我们没杀人。是王朝奉自己来找的我们,说是要亲自把话本改成杂剧。” “那澄碧堂那里你们怎么处理的?” “澄碧堂的庄老板也来了,王朝奉就和他说了,杂剧就只有四出,情节内容比话本少太多。有些穷苦人话本子买不起,但是瓦市茶铺还是去得,若看了看以后喜欢,自然也会去买话本。” “庄老板就有些松动了。然后王朝奉还说,他把大结局改了改,这样杂剧和话本的结局有些不同,观众肯定反应大,大伙就会讨论,这样市面上想看的人就多了。庄老板觉得有道理,就同意了。” “那前日晚上他可是在你们这排演?” “对对,最近一个月晚间王朝奉都在我们这里排演。他可上心了,从衣着打扮,唱词道具都事事亲为。他说要打磨才能出彩。你看,桃红在荆州的服饰,京城的服饰,都是精心设计。” 扮演小桃红的丁塞儿在一旁说着:“是的,大人。王朝奉把我出场的道具改了又改,前日他排到深夜,他不是很满意,说我最后拿的玉佩还是差了些意思,先这么演着,他再回去想想。他走时已经快子时了。” 云攀想着百戏坊的住的院子离王家大概走路也就半刻钟的样子,看来他出了百戏坊就直接回家,这样就和王家女眷说的时间对得上。 云攀问道:“他一个人走的?你们有没有人和他一起?” 丁塞儿点点头,“嗯,他一个人走的。每次都是他自己回去的。他家离这里也不远。这条路上一直都有府衙巡值的捕快,又有京城兵马司的衙门在边上,安全得很。别说王朝奉一个大男子了,我们坊的女子也是夜里走动。他不会是在路上被害了吧?” 云攀没吭声,又问道:“他这几日没来,你们就不着急?” 池光一边擦汗,一边说道:“大人,我们着急是着急。可剧差不多排好了,其实后头都是王朝奉自己要改,我们演出也不影响。特别是这几日生意特别好,我们没来得及倒出时间来去找王朝奉。我还奇怪呢,王朝奉走的那天还嘀咕明天过来给我们换些东西,到时候效果更好。” 这时候,在后头有人说道:“大人,那夜我也出去了,我看到王朝奉了.....” 云攀立刻看去,池光回头看到就说:“哎,小猫儿你上来说,你可说的得是你真正看准儿的,可不许瞎说。” 小猫儿上前来说道:“大人,我看得真切,王朝奉和一个巡路的捕快说话。两人还一起走了。” 云攀兴奋起来,问道:“你确定是捕快?脸可看清了?” 小猫儿摇头,“夜里脸看不清呢,肯定是捕快,那人穿着府衙捕快的衣服。” “而且我觉得王朝奉找捕快应该有什么事,以前我去东西大街那一带,也看见他和其他捕快说话,不过那时候在白天。” “你说王朝奉还去了东西大街一带?” “对啊,我经常去那里买果脯干果,东西大街里头的王娘子果子铺便宜,我在那里看到王朝奉好几次。他应该也常去。” “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王娘子给他一斤果子才收八个铜子儿,应该是老主顾的价格。” 云攀回到府衙,看见安影和苏黄哲也一道回来。 他扔了一沓纸过去,说道:“看看吧。” 安影仔细看起来,一动不动。云攀一眼看见她磨破的布鞋,就朝苏黄哲说道:“我说苏大人,按理安司直是我手下。你这么往死里用她,是不是也得我和通个气啊。” 苏黄哲也看到了安影磨破的布鞋,他皱了皱眉,又说:“若按理,你也是我手下,我不用她就往死里用你。” 安影这才顺着两人的目光看着自己破掉的鞋子,又想起高温补贴的事情,“对了,我上次和王主簿说了高温补贴的事情,苏大人可有收到报告啊?” 苏黄哲想起那个报告,不由笑起来,“亏你想出这个主意。黄尚书已经同意了。不过我劝你最近最好离陈东远一点。” “为什么?”安影不明白。 哎呦,安影捂着脑袋,回头看向砸她的云攀,“云评事,你干嘛啊?” “你平时聪明很,这会怎么这么傻。你想想,出去跑街面都是谁?留在府衙又是谁?” 安影才明白过来,苏黄哲手下做刑事案件的都是在外头跑,而陈东手下都是做账籍审核、道路引文这些工作,相对出去的少。 完了,这么一来就是拉了仇恨值啊。 安影直跺脚,着急地拍手,说道:“哎呀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呢。陈东大人听说很不好惹啊,我该怎么办呢?” 苏黄哲摸摸眉心,咳嗽一下,见安影还是那般无头苍蝇地乱窜,没好气地说道:“行了,你是我甲组的人,有什么事我担着。你个小小的司直,陈东都懒得瞧你。” 云攀又摸出了一钱银子,道:“你的高温补贴。拿去买双好点的鞋吧。按我们苏大人的脾气,你做好一个月一双鞋的准备。” 安影这才安下心来,欢天喜地地捧着那一钱银子,“天啊,居然有一钱银子啊。我要去沈家的鞋铺子买双鹅黄的鞋,那个真的好看。我喜欢很久了,我和她们掌柜熟,还能便宜些呢。” 云攀嫌弃地说道:“安司直,麻烦你想想黑色官服和黄色的鞋搭不搭?我可不想看见太丑的人在我面前晃。” 安影不理她,和苏黄哲两人轮流看着案卷,苏黄哲笑着伸了腰杆道:“这案子算是快结束了。” 第22章 圈套 第二日,小易气喘吁吁地回到衙门,进门先看见安影在写案卷,喜滋滋地走向前去说道:“安司直,你收到高温补贴了吗?” 安影得意一翘脚来,“收到了。看见我新买的鞋好看不?沈家铺子的新货。” “我天,你这就花完了。”小易低头又仔细看了安影的鞋,“啧啧,这鞋确实好看。我也去给小柳儿买上一双。” 云攀和苏黄哲一前一后也进了屋子,云攀一眼就看到安影脚上鹅黄色的鞋来,叹了口气,“安司直,这就是你说的很好看的鞋啊?” “怎么了?不好看吗?”安影站起来低着头仔细看,“这么好看。你眼瞎了吧?” 云攀拍拍苏黄哲,“苏大人,这安司直不光要补补文化课,这眼光也得补补。哎,算了,算了。小易啊,你找到那个捕快了吗?” 苏黄哲笑着看着安影的鞋子摇摇头。 小易摇摇头,“我带着那个小猫儿把京城府衙的捕快都认了一遍,都不是。” 原以为案件有了重大突破的三人顿时没了开玩笑的心思,云攀琢磨着道:“难道是有人冒充捕快?” 小易说道:“如果是冒充捕快,这贼人胆子也太大了。他这么在街面走,很容易遇到真捕快。我倒是怀疑那个小猫儿是不是瞧错了。” “对了,但是王青彦在街上打听的捕快我问着了。他和捕快打听的人是.....” “邱月娘。”安影接话道。 小易比了手势,“你们已经查到这个人了?对,王青彦问的就是邱月娘。他问了东西大街那片巡值的捕快,说大街东头院子里的邱月娘最近有没有去府衙。” “捕快说邱月娘几个月前就和他打听在哪里办理路引,他还特意送了邱月娘一路去兵马司。推算日子,差不多应该已经办好。若是不见了,大概是回老家了。” “不过捕快觉得王青彦很奇怪,他一直说不可能啊,不可能啊。然后就走了。” 郭熙他从自己随身带的布包里掏出一沓纸,说道:“澄碧堂庄堂主那里我问了。他保证没人知道青鸾公子的身份,他瞒得死死的。” “至于改成杂剧的事情,庄堂主说的和池光差不多。我还问了结局的事情,这个比较有意思了。” 郭熙翘起了二郎腿,喝了口水,“他说其实之前的大结局是他和王青彦一起商量的,可是被王青彦改成了杂剧。王青彦和他说,话本的大结局可比杂剧精彩多了,到时候整个大启都会来买澄碧堂的话本子。” “这口气可以啊。整个大启都买他的话本子。”云攀嗤了一声,“那他的话本子都赶上皇上的诏书了。” 安影又掏出她的小本子涂涂画画,问道:“云评事,那天小猫儿认出王青彦和一个捕快走了,天黑看不清脸,他怎么知道对方是个捕快?” 云攀回道:“你这是质疑你上司的办案能力?我当然问了。小猫儿说他虽然没看清脸,但是那人戴着捕快的帽子,四方帽子,很好认。” 安影笑着点点头,“那就对了了。” “对什么?”云攀,郭熙,还有小易都看过来。 安影瞧了瞧苏黄哲,他朝她点点头,云攀见他俩这样,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了?你们俩想明白了?可是能给我们这几个笨一些的分析分析?” 安影和苏黄哲都不理他,安影皱眉说道:“可是没有证据?就算去趟荆州找到人证,也不算直接证据。” 苏黄哲想了一会,说道:“那就让他再来一次,这次,我们抓个现行。” 安家茶铺。 安影还在收拾桌子,正想休息下就听见梁素的声音。 “呦呦,安司直,你家这么大茶铺还雇不起工人。你这又在刑部上值,又在茶铺打杂的。”梁素还上下打量她一番,“我可是好意啊,女子在你这个年纪正是重要的时机,你这么累着,可是要耗折寿命。” 安影觉得好笑,她当然知道这时候重要,发育么。 不过还是点点头,“嗯,我这几日刑部做事都不累。天天早下值呢。” 梁素后头还跟着杨冶、沈平修等人,杨冶好奇地问道:“不是听说你们在办程侍郎、齐国公还有王朝奉的案子。听说案子还涉及了细作,很是复杂。” “哎,所以案子还要和鸿胪寺对接,这个我们大人去办了。该我们做得事情都完成了。今儿你们怎么都来我们家茶铺?”安影收拾了一张桌子出来,招呼他们坐下。 杨冶说道:“今日书院放假。我们几个出来买些纸墨笔。” 梁素嚷嚷道:“上书院真是没劲啊,还是和你还有苏大人办案子有趣。” 等他们几个要的茶汤和点心都上齐了,梁素又拉着安影和他们一起吃,边吃还边说道:“哎,你们听说了吗?澄碧堂的庄堂主出了公告,《桃红记》大结局在七夕那日出版。” “天,真的么。前几日说要大结局,结果又暂停发售。这次不会再有意外了吧?” 杨冶道:“上次庄堂主说青鸾公子出了些意外所以耽搁了。不过大结局的稿子还好已经有草稿,稍作修改就能出版。大结局和杂剧会有些不同,更加精彩。” 梁素摇头晃脑:“哎,我看那个庄堂主就是故弄玄虚。他还说什么,到时候全国都要发售,一定火爆。” 安影便给他们倒汤水,边问道:“这消息可是全城都传开了。” 杨冶点点头,过来帮她把盘子摆好,说道:“澄碧堂印了几千份的小纸片,不光京城,听说南边的钱塘、姑苏、松江、闽州都要发呢。看来他们准备大赚一笔了。” 这时候旁边挤过来几个风师,边给他们打扇子,边说道:“是啊,我在五丈楼可是听到有大客商愿意出五两银子买最后一册呢!五两银子啊。” “哎,到时候澄碧堂的门口又要排起长队了。你们几个到时候早些去排队,到时候把位置卖了还能赚上几笔么。”梁素笑着把桌上他不爱吃的白糖卷给几个风师递去。 几个风师面露喜色,接下了白糖卷,“多谢这位公子提点。” 第23章 等待 傍晚。 城西一处院落内一众人正在吃饭。 张虎喊着:“大伙儿几个打起精神,现在吃得饱一些。今夜可是澄碧堂的大活,印这一册的价钱抵得上我们半年的工钱。一会儿书稿就要送来,大家手脚麻利些。” 天色渐渐黑下来,澄碧堂的庄堂主夹着布包从澄碧堂的后门出来,一个人慢慢地沿着递铺河走着,没有月色的晚上,隔着热闹的东西大街,递铺河边显得寂寥又喧闹。 忽然边上的小弄里出来一个黑影,一道白光闪过黑色的夜面。庄堂主身形矫健地往后一跃,抬眼笑道:“好功夫。刀法不错。” 黑影人顿时一退,有些迟疑地说道:“你不是庄侃?” “嘿嘿,我是你大爷,易小天!”说罢,一个起身向黑影扑去,右手持一柄短剑如光影般滑过。 黑影反手以刀接住剑锋,轻轻巧巧推开了小易的力道,轻盈地往后一跳,他并不恋战,立刻就想撤走,小易觉察出的他的意图,大声喊道:“快来人啊!他要跑!” 应声而起的是几十个火把,把半条街照的通亮,映着边上的递铺河显出瑟瑟的亮光。 苏黄哲从后头走出来,说道:“终于等到你了,李大人。” 黑影人并不回答,他一个健步跳入旁边的河水中。结果,刚下去,就被两人死死按住。云攀在边上冷笑道:“早料到你会泅水,河里都守了十个人呢,就怕你不跳。”他往后退瞄了一眼。很好,自己手下的安司直跟鹌鹑似的缩在人群后面,伸长了脖子在张望。 郭熙摸着他那几个胡须,笑呵呵地说道:“苏大人,你真是料事如神呢。” 第二日刑部大堂。 苏黄哲、郭熙一干人都穿着官服端坐堂上,堂下不仅坐了程夫人、齐国公府的人,还有梁素、王青彦夫人秦曼云等人,京城府衙的戴府尹、林少尹,还有礼部的蔡郎中,户部的刘郎中都在,十几个三起案子的相关人员把整个刑部大堂都挤得满满当当。 苏黄哲后给齐国公夫人、程侍郎夫人等人行礼后说道,“三起案子调查了整整一个月,录下口供几万份,如今总算水落石出。” “接下来就由安司直给大家讲一遍。” 安影特意换了一套新一点的官服,穿着自己新买的鞋,因为苏大人还把最后分析案情的活儿交给了自己,真是又激动又忐忑又是害怕,之前在公务房里一直转着圈圈。一旁的云攀见她忐忑和焦虑,没好气地说道:“好歹也是我的手下,这点场面有什么怕的。实在说不下去,还有我和老郭帮你撑着。”安影感激地看着他,又看看笑呵呵的郭郎中,不安的心情总算慢慢平静下来。 这会儿,安影走到大堂中央说道:“各位,长话短说。我先从程侍郎的案子讲起。” “七月初三早上,程侍郎被人发现暴毙在自己住处。” “当时,程夫人你并没有马上报案对不对?” 堂下坐着的程夫人点点头,安影右问道:“为何没有直接报案?” 程夫人看着堂内众多人望过来,挺直了腰板,说道:“早上发现时,我家老爷并没有被谋杀的迹象。直到下午蔡郎中过来取老爷的文书,我们发现书房被人翻动,才觉得有异,我赶紧遣人去京城府衙报案。” 安影点点头,说道:“也就是说,没有书房的情况,你根本不会去报案?” 程夫人愣了一愣,瞧着众人的眼光,坚定地点头道:“不会。老爷的尸身我仔细看过,所有的吃食也都验过,并无异样。我当时就觉得天寿已到。直到书房事发,我觉得是不是有邦国细作潜入,那异国毒药毒物我们就不清楚了。所以我才和刑部说,好好检验尸身。我们程家上过战场,没有忌讳,只要真相。军国大事,容不得一点点差池。” 众人听闻此言,均露出佩服的神情。 安影从心里佩服程夫人,心智坚定,遇事沉稳。 安影继续说道:“仵作检验后发现,程侍郎没有中毒,也没有外伤,死因是心脏经脉断裂。” 根据刑部仵作多年的经验,这种情况多见于心脏受到外力撞击。这种撞击力度不小。程侍郎本人习武,屋外有随从侍卫十余人,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杀掉程侍郎,基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们调转了侦查方向,重点调查书房的问题。” “程夫人,那日清晨小陶发现程侍郎去世后,立刻向你报告。你从内院到了清辉园,之后你说几个守卫都去了批香堂,平日的书房重有几乎半日无人看管,所以给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程夫人点点头,朝众人轻轻俯了俯身子,说道“一下子乱了阵脚,让大家见笑了。” 安影摇摇头,“程夫人,你谦虚了。我仔细查了清辉园一日侍卫的动态,其实书房真正无人看守的时候,只有短短一刻钟!” 程夫人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安影拿出了一大张图纸,给众人看到。 “这是程府的图纸,从大门进去后,照壁背后便是水系,九曲回廊联通东西小门。东门进去,再经过紫藤回廊就是清晖园。东西门和大门的守卫都是程家十几年的老兵,天塌下来都没离开过岗。” “紫藤回廊曲折弯绕,整个回廊一共有六个侍卫,每个侍卫站的位置都是程侍郎亲自定的。我当时没觉得什么,但我和刑部的兄弟站上去后就发现,每个位置都是精心设计的。每个点都能看到前后两人。” “当时小陶叫了侍卫过来,从六个位置上抽走了三人,剩下三个都在回廊上,再加上门口的守卫。整个清晖园其实还是守得严实。” 直到下午,管家焦若愚把清晖园所有侍卫集合起来问话,程府的防守才出现漏洞。” 程夫人惊疑地看向焦管家。 安影指着图纸说道:“清晖园门口的守卫,和内院的守卫都被叫了去,此刻内院和清晖园相通无阻。紫藤回廊侍卫也都撤走,所有的侍卫都站在批香阁后头的空地上,听站在批香阁台阶上的焦管家交代事项。” “大家看这时候的位置。” 安影画了个草图,“书房的位置在批香阁的后面,这时候所有的人都背对着书房,而只有焦管家一个人面对书房。而只有这训话的短短半刻钟,才是书房没有看守的时候。” 程夫人猛地站起指着焦管家,厉声道:“你是哪国的细作?” 焦管家一下跪在地上,“夫人,我不是细作,我就是,我就是.....” 安影走过去安抚程夫人道:“程夫人,整个事情里就没有细作。” 程夫人将信将疑地回头看向安影,又看向苏黄哲。苏黄哲朝她点点头,程夫人一下松懈了肩膀,她长吐一口气,又看向跪在地上的焦管家。 面对所有人的惊疑,安影说道:“焦管家只是帮人而已。” “帮人?”程夫人不解道。 “他帮的是青娘。” 第24章 连环(一) “什么?”才觉得放松一些的程夫人又站了起来,“青娘要什么帮忙?” “知道焦管家这番操作后,我可以确定他是给内院的某个人机会,让这个人可以去书房。” “所以我们查了内院当天下午每个人的动向,只有青娘消失了半个时辰。” 安影拿出口供来说道:“这就多亏程府内院的管理了。每个人什么时候可以做什么事情都是有规定。当天下午内院每个人都有动向和安排,且互相有人证。只有青娘是在自己卧房中午睡,没有人证。” “她的丫鬟前面被焦管家喊去训话,回来后发现她午睡,连点心晚了都没有发脾气。其实那时候的青娘只是偷偷去了清晖园的书房。” 程夫人看着被带上来的青娘,很是不解地问道:“这究竟是为什么?我越来越糊涂了。” 其他人的脸色也越来越疑惑,安影继续说道,“实际上这里还要从程大人的经历说起,虽然有些复杂,但这才是事情的真相。请大家耐心听我继续说。 “大家都知道,程大人原是武将。” “程大人的经历非常的独特。他从武将做到了礼部三品的侍郎,这都不是一般文官都能做到的。” 程夫人面有骄傲,点点头道:“老程三十岁上的时候伤了身子,上战场是不行了,他才开始读书写字习画。又得贵人提携,进了礼部做事,办了几桩差事,替圣上分忧,才得了侍郎的位置。” 安影点头道,“这里就有两个重要的关键问题。首先程侍郎到底伤了什么?他身体并无特别严重的骨外伤,为何突然要弃武从文?” 程夫人突然不语,紧紧抿着嘴唇。 安影叹了口气,“这也是程夫人一开始没报案的原因,对不对?程夫人?” 齐国公夫人十分奇怪,问道,“阿齐,程侍郎身体向来好得很,能吃能睡,还能耍四十斤重的大刀,这到底是伤了什么?” 安影拿出一沓记录,“程夫人,容我冒犯了。” 程夫人点点头,“这是刑部大案,是我狭隘,原以为和案子无关。你说吧。” “程大人得是消渴症。” 堂上的人有些骚动起来,齐国公夫人开口道:“阿齐,消渴症有什么好遮掩的?” 安影看程夫人朝自己点点头,就继续说道:“程大人确实吃的多,喝得多,也拉得多,这就是消渴症的症状,而且从程大人脚部溃烂来看,消渴症已经到了比较严重的地步。” “所以程大人身患消渴症,其实应该少食用甜食和冷饮。但那日天气非常炎热,小陶给他准备了三个饮子,都是甜饮,而且都是冰镇许久。程大人一口气大量饮下饮冰后引起心脏骤停。小陶听到的一声东西掉落的声音,正是程大人倒地的声音。” 程夫人听后,呆了半晌,慢慢说道:“所以我们老程确实是病亡,并非有番国细作暗杀?” 安影点点头,“这里有梁家关于消渴症的几百份病案,可以确定程大人死于消渴症。” 一时众人哗然,安影继续说道:“而消渴症有一个重要的症状,会影响男性房事能力和生育能力。这也是程夫人不愿多说的原因。”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窃窃私语。 安影道:“程家就两个妾室。一个是程夫人的陪嫁丫鬟,齐蓓。另一个是几年前买的妾室,青娘。买青娘的时候,程大人身体已经不大好了,这时候买一名妾室显然不是为了传宗接代或者是好色。而且很重要的一点,青娘是程大人自己买的,而且身契在程大人自己这里对吗?” 程夫人定了定心神,点头说道道:“老爷买她是看中她一手画技,老爷后来痴迷画画,这个大家都知道。老爷买下她以后身契也就在他那里,我也不曾要过。” “所以刚刚我说两个关键问题,第一个已经知道了,程侍郎的身体,第二个就是贵人提携。” 程夫人不解道:“贵人便是齐国公,这个大伙儿都知道。” 齐国公夫人也点头,“我们老头子和程侍郎是忘年交的好友,当年就是我们老头子一力推举程大人从兵马司进礼部。这在以前还是没有先例的。程大人能力也强,在礼部做得出彩,我们老头子也觉得脸上有光。” 安影点点头,“我说的问题不是贵人是谁。而是如何和贵人相识,再得贵人鼎力支持?” “哦,他们两个都痴迷画画,没事就一起画画。” 安影叫来风师曹猛,“这是你家府上原来的画师,你可还记得?” 程夫人仔细看了,点点头,“对,你是曹画师,我记得。原来我们府上有三个还是四个画师,后来老爷都遣了。” 安影道:“曹猛,你说说吧,程大人的画画的事情。” 曹猛行了礼,说道:“程大人画技平平,纵然和我们学了多久,可心不在此,自然无法有所进步。”曹猛大约觉得自己说的太过了,又硬着头皮描补道: “程大人是做大事的人,也没必要和我们这般匠人一样,多花精力在此。” “你说程大人画技平平?”齐国公夫人嗤笑一声,“我家老头子说了,程大人的画技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你个小小画师,哪来的底气对原来的主家评头论足。” 曹猛涨红了脸,“贵人,小人痴迷画画,其他的事懂的少,可画画一事,我若说不行,那绝对是不行。” 面对曹猛这种低情商直肠子的耿直人,齐国公夫人不欲多纠缠,撇过脸去。 安影道:“我查问了其他三个画师,结论都与曹画师差不多。” 程夫人说道:“小安大人,不是我替我家夫君描补,我家老程的画作都在,也不止齐国公一个人见过,都有夸赞,这怎么几个画师说的又不一样呢?” 安影点点头,“陈画师,哦,陈掌柜你来说吧。他是陈记颜料铺的掌柜,也是你们程府四个画师中的。” 陈掌柜行礼道:“我擅界画。曹画师主攻人物,柳画师擅花鸟,还有一位王画师擅山水。我们四人进了程府后,一直陪程大人作画。后来我发现程大人总让我们画各式作品,但不许我们落款。这我们也懂,进内府做画师么。” 第25章 连环(二) 众人心里顿时明白,程大人原来找了枪手。 一旁齐国公的长子严宽一拍巴掌说道:“怪不得程大人的画风也太多变了,花鸟山水人物都擅长,连界画都能画,而且水准忽高忽低的。” “可有人在我的《金陵图》的隐秘处落了我的名字。”陈掌柜环顾众人道,“程大人发现后勃然大怒,把我们几个都赶走了。” 安影补充道:“永康二十年的时候,程府的画师都被赶走了。可后头程大人一直在和齐国公交换画作,那么这时候的画作是谁画的?” 程夫人看向地上跪着的青娘,“难道是青娘?” “对。”安影道:“四个画师在程府的时候,焦管家常安排青娘跟着学习。” 安影又带上来一男子,“这就是王画师。曹猛记得你被赶走时,曾说过,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这个徒弟就是指青娘,对吧?” 王画师点点头。 安影继续说道:“我调查时就发现青娘看似得宠,但在府里的处境很微妙。她和另一个妾室不同,她的身契不是在主母那里,而是在程大人这里。” 程夫人点头,“确实是。我想着她就是老爷买来消遣作画的,也从没要过身契。可这又有什么关系,老爷待她向来不错。我也从未对她有过什么举动。” 青娘低头不语。 安影道:“可青娘并不知道她被买来就是为了当枪手。她使了钱财,用尽手段赶走四个画师,无非都是为了得宠。” 陈掌柜和曹猛都看向她,安影点头道:“陈掌柜,曹猛,对你们下手的人不是程大人。以他的性格必然是当场发作,不会事后以这种阴暗的方式报复。这种方式必定只是为了断你们再回程府的路罢了。” 安影继续说道:“焦管家也不知道程大人具体的病情,他经常陪着程大人去教坊司,见程大人在教坊司点的女妓都是擅画,估计也是他怂恿青娘以画博取程大人的注意。” 程夫人这时候说道:“焦管家按理应该知道老程的病情,他和府里惯用的陈大夫也熟悉,这....” 安影摇摇头,拿出另外一些纸来,说道:“程夫人,程大人其实每月去教坊司不是为了找乐子,他是为了去看病。” “看病?”程夫人已经完全不懂了,连后面跟着的小陶,跪在地上的焦管家和青娘都抬起头来。 “其实程大人的病比你们陈大夫看的要严重多,他每次去教坊司都是去后头梁家的医铺看病。我想他瞒着你,大概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因为他寿命不久了。” “这,这。”程夫人拿着那几张纸就如同千斤重一般,旁边的小陶早已泪流满面,“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拿冰饮给老爷,是我害死了老爷。” 程夫人擦了擦眼泪,颤抖着问道:“这青娘和焦管家到底要干什么?青娘去书房干什么?” “身契。”安影说道:“程大人书房私人用品都是焦管家整理的,焦管家说什么也没有丢。可是我们刑部对着清单查了一遍,没有青娘的身契。” 程夫人不解道:“青娘,你要身契大大方方禀了我就是,何必做这一出?一个没生育的妾室,又如此年轻,我们也不是那种苛刻的人家,自然......” 这时候程夫人突然闭上了嘴,她指着青娘说道:“青娘,你,你。” 安影朝众人说道:“对,青娘怀孕了。” “孩子父亲是谁自然也不难猜。为了她能进书房找身契,特意调开了全府的侍卫,正是焦管家。” “程大人去世了,这时候若是她能拿到自己的身契,就可以远走高飞了。再等,肚子大了就来不及了。”安影道 程夫人指着地上跪着的两人,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安影轻轻安抚程夫人的后背,道:“这不怪你,焦管家是程大人心腹。很多事情都不在你能够得到的地方。” 一直没说话的青娘突然抬头说道:“夫人,我被老爷买下的时候,我以为将来能生下一子半女,也算是有个依靠。我也从没想过要争宠。可是,老爷只让我画画,不停地画画。可我就是想要个孩子。” 安影叹了口气,“齐蓓也没有孩子。” “可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我,我若是没有孩子,我将来该如何呢?”青娘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程夫人缓缓站起来说道:“没有孩子,你愿意留在程府,也不会短你一口吃喝。你还年轻,愿意出去,我必然还你身契,而你一手画技,出了程府也不愁生计。你怎就如此糊涂!” 青娘低垂着头,并不言语,她抚着自己的肚子,仿佛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安影转身正色说道:“所以第一起案件,其实原本不复杂。程大人因病去世,青娘和焦管家只是想趁乱拿到青娘的身契,趁她肚子还没明显起来可以离开程家。” “到此为止,第一桩案子真相大白。” 堂下众人议论纷纷,齐国公夫人看着身姿挺拔的安影,不停点头道:“小安司直真是不错。那我家老头的案子呢?” 安影点头道:“我正要讲下一个案子。也就是齐国公的案子。”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有件事再说一下。” 小易抱着一堆卷轴上来,严宽看了一眼就说道:“这不是上次我给你们那些画么?怎么真的有重要线索?”又回头得意洋洋地和齐国公夫人说道:“母亲,我就说这些东西有蹊跷。” 安影拿出一卷打开道:“其实程大人找人代笔的事情,齐国公应该早就知道了。” 齐国公夫人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不懂画,这是我们云评事和苏大人看了以后才说的。”安影道:“这些都是齐国公单独拿出来题字的画作。可这些画作的水平明显不高,和其他的比起来差距甚大。可其他更好的画作,齐国公偏偏一个字也没有题。” 程夫人张了张嘴,“你是说国公爷都认出来了,还特意挑出来?” 齐国公夫人也走过来看了一遍,“哎,老头子真是,不早些和人家说。”又抓着程夫人的手说道:“阿齐,你放宽心。程大人在礼部做的事情有目共睹,我们家老头子早就说了,他当年就是看中程大人的能力。” “你想想,一个武将三十多从头学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已是不易。又在礼部多有建树,你就安安心心把他后世办了。” 程夫人忍了半天的泪水终于下来了,她趴在齐国公夫人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老程,老程他何必如此,他就是活得太辛苦了。” 第26章 连环(三) 待程夫人平静下来后,安影略略行礼道:“齐国公的案件和程侍郎的案件其实有相同之处。单单就从死亡原因来说,很难判断是谋杀,但结合书房翻动的情况,才会被联想到谋杀。如果没有书房翻动的一事,齐国公夫人根本不会去报案对不对?” 齐国公夫人点点头,“我家老头脉案都在,御医和府上的大夫都验过,没什么异样。直到发现书房被人翻动,才觉得有异。” 安影点点头,问道:“可是你家长子发现的?” 严宽起身说道:“正是在下。” 安影说道:“那日严公子告诉我,不少亲友前来吊唁,几个齐国公生前的好友过来要几张齐国公的画作,想带回去念想,可对?” 严宽点头,安影问道:“是哪几位呢?” “礼部的几个大人,蔡郎中,柳侍郎,还有几个亲戚,我小舅子马同,哦,还有兵马司的李大人。” 安影点点头,说道:“那你是如何发现书房被翻动?” 严宽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一进屋就发现了啊。整个屋子被人翻动的乱七八糟。” 安影朝杨宽说道:“可程夫人发现书房被翻动可不是如此。若不是程大人又东西分门别类做好归置,贴身小厮小陶精心管理,一般人并不能发觉书房被翻动。” 齐国公夫人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 瞧着长子还是不大明白的样子,她朝安影说道:“我家老头的书房可没程府那么严密值守,向来管的松懈,不过里头也只是一些他的不值钱破烂。” “若真有人想翻找机密,偷偷翻找,我们没人能发觉。是吧?” 严宽这才一拍大腿道:“感情翻那么乱就是让我们看得啊。” 安影说道:“云评事回来就说,齐国公的书房灰尘都积了一层,可见平日并没有人打扫和整理,这一年的时间里,有心进去翻找,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安影说道:“所以我问你,当日向你索要齐国公字画的人里,最先提议的是谁?” 严宽有些惊疑,回道到:“是京城兵马司的李黎大人。” 安影道:“这件事最核心的就是提出去看齐国公书房的时间。若没有讨要书画一事,大约你们一时半会也不会去书房,更不会发现书房被人翻动的事情,对吧?” 齐国公夫人点头,严宽也点头道:“那是。我们估计要等丧事全部都弄完了,才会来整理屋子。最起码也得几个月后才能来处理屋子的事情。” “所以当时提议去书房的人,是唯一有能力把两起案子连在一起的人?不然几个月后才发现,程大人的案子估计都已经了结了。是不是啊,李大人?” 京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李大人被绑着带到了大堂。 众人都惊异地看着,齐国公夫人皱眉道:“苏大人,李大人是京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官至四品,与你同级。你这......” 苏黄哲笑着说道:“国公夫人,您放心。李大人是作案现场被捕,由我们黄尚书亲自签的抓捕文书。” 李黎被人按在地上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要留幅国公爷的画作。无意间做了这事,到让你们怀疑了。我要把两起案子连在一起做什么?我被你们抓,也不过是袭击了澄碧堂的庄侃。按大启律法,我该由京城府衙审理,你们刑部的手也太长了吧?” 一旁的戴昶左右看看,这事咋办来着?这京城府尹不做也罢,折寿,折寿。 林少尹见状赶紧说道:“安司直。安司直,你继续,哎,你继续。” 安影点点头说道:“第一起案子的时候,知道程大人书房被翻动只有你、礼部的蔡郎中,还有京城府尹戴昶。第二起案子,又是你提议拿齐国公的字画,把大家引到书房,从而发现书房被人翻动的事情,接着自然而然提到了程侍郎的事情,两件原本无关的案子被连在了一起。” “只有你有这个能力做到。” 李黎嗤笑一声,“我作为京城兵马司指挥使,保卫京城百姓安全就是我职责。礼部重要官员突然暴毙,书房被翻,我自然要多加关注。至于索要书画,我根本就不是有意为之。两件案子连起来,是京城府尹戴大人定的。你们刑部这样随意怀疑人,是不是实在破不了案子了啊?对哦,戴大人原来也是刑部出身呢。” 一旁的戴昶满脑袋都是汗水,堂上的苏黄哲开口道:“我们刑部的事还轮不到你多嘴。安司直,你继续。” 安影无意与李黎争执,证据确凿,没必要多费口舌。 她说道:“前两起无关的案子因为书房而被联系在了一起,李大人费了这劲,就是为了第三起案子。” 安影喝了点茶汤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而第三起案子是朝奉大夫王青彦被杀案。” “这起案子与前两起不同,王青彦确确实实被人刺死,是谋杀无疑。” 安影继续说道:“王青彦与国公爷还有程侍郎也不同,他既不是当权的高官,也不是位重的贵戚。理论上来说,他的书房并没有特别重要的公文。” “可是一旦与程侍郎和齐国公的事情联系起来,人们就难免想到王青彦之前在户部做官的事情。如此一来,整个案件的方向就会朝三者有联系的方向推进。” “可真往此方向调查,则是无穷无尽的材料和证据,我们永远也破不了案,这就是为什么要把前两起案子连在一起的原因。” 众人恍然大悟。 “王青彦,年三十八。曾做过户部度支判官,庆和五年被查出贪污革职后,他得了朝奉大夫的散官一职。” “这件事刑部调查了许久,原以为中间会大有文章。”安影笑了笑,“破案就是这样,方向错了,干的累死只能离真相越远。” 众人从未听过这么精彩的推案,个个都全神贯注听着。 一旁的梁素掏出了怀里的香干,边吃边听,心里啧啧称奇,这案子太复杂了,可比上次书院的粽子投毒精彩多了。 第27章 连环(四) “初十夜里,王家一干人都听到王青彦回家的声音。第二天一早,发现了王青彦被人刺杀死在书房,书房也有被翻动的痕迹。” “现场调查的时候,我们发现血迹里的纸张有两种形态。一种是浸湿在新鲜的血液里后凝固,一种则是飘落在已经凝固的血液之上。” 严宽听得十分投入,不由脱口而出问道,“这说明什么?” “说明翻动纸张的时间有两种。第一种是刚杀完人,凶手翻找时跌落。第二种,则是死后许久不,血液都凝固后,有人翻找纸张时跌落。” 安影看向秦曼云道:“第二种情况只能是第二天一早进入书房的王夫人,秦曼云。” 秦曼云低垂着头道:“是我。我要在官府来人之前把相公的书稿找出来送到澄碧堂去。” 梁素停下了嚼相干,说道:“澄碧堂?难道说王青彦就是青鸾公子?你们要送去的就是《桃红记》的稿子?” 秦曼云点点头,梁素和严宽等人则是激动地互相使眼色,其他人也窃窃私语。 安影环顾看了一圈,说道:“这个案子可比前两个复杂太多了。这要从王青彦从户部被革职说起。” “你不是说那个方向是错的吗?”严宽着急问道。 “方向是错的,但是是事情的起因。” “王青彦在做户部度支判官的时候贪污了一百两银子。说实话,银子听上去挺多,可相较于他每年过手几百万两银子而言,其实很少。” “他为何要贪污这笔说多不多但毁了他事业的银子?度支判官再做一年就能升职,前面是大好前途。 安影看着秦曼云说道:“因为他夫人得了重病,他急着用钱,迫不得已挪用了一笔银钱。” 秦曼云的眼泪滴落下来。 “幸运的是,这笔钱发挥了大用处,王夫人被救了回来。”安影继续说道:“但是王青彦没了差事,散官拿不了几个钱,而王夫人还要继续吃药。” “这是王夫人的药方,梁素你看一看。” 被点到名的梁素一愣,把香干几口吞下,接过方子扫了一眼,“这方子是治疗脾胃的,王夫人可是常年嗳气,不思饮食。”秦曼云点点头。 梁素说道:“方子没问题,就是这个药不能断。而这药方里的几味药价格比较昂贵。” “王青彦祖籍荆州,家中平平,基本都是靠王青彦自己在京城打拼。为了王夫人的药钱,王青彦四处找活挣钱。” “他找到了他的老乡,教坊司的乐丞白永成。经白永成介绍,他在教坊司里给曲子作词,赚些银钱还能赚一日口粮。” 秦曼云一时有些懵,她迟疑地说道:“你是说青彦之前一直在教坊司里做事?” “是的,连黄玉的活计都是青彦托的白永成介绍的。” 一旁的黄玉忍不住说道:“那我讲的那个故事岂不是......” “对,你说的邱月娘的故事,其实王青彦一早就知道。白永成、王青彦还有邱月娘三人都是荆州老乡。” 严宽忍不住插嘴道:“所以《桃红记》这部书原来不是杜撰?” 安影点头,继续朝众人说道:“对,《桃红记》的故事写的就是邱月娘。” 一旁的齐国公夫人也忍不住说道:“这么说来岂不是真有一个黑心肠的负心郎?” 安影点点头说道:“确实是。但是邱月娘并没有亲密的朋友,就像黄玉说的,做粗活的人忙着想办法吃饱饭,哪有功夫管别人。” “白乐署,连你这个介绍她进入教坊司的老乡也不知道对不对?” 站在人群中的白永成点点头,“我从没问过,她也不说。只是每个休息的日子都去京城各个义庄打听。后来听说她找着她丈夫了,但是.....” “就像《桃红记》里的桃红发现了她的丈夫刘振成了驸马,邱月娘也发现了自己的丈夫还活着,甚至成了高官,但她丈夫不认她,只愿意给她一些钱财。这事她告诉了教坊司厨下做事的人,基本大家都知道这个事情。” 黄玉道:“对,这事我们都知道。后来我们还劝她收了钱财算了,她后来也想想不如拿着钱财回老家。” 白永成也说道:“这事我也知道,后来邱月娘不就拿了钱财走了吗?” 安影摇摇头,“黄玉,王夫人,你们曾说王青彦反常之处,便是曾在街上和一个捕快打听人。” 秦曼云和黄玉对视一眼,惊讶道:“他打听的是邱月娘?” “对,我们找了东西大街上巡值的捕快,王青彦打听的就是邱月娘。捕快说的,和白乐署说的,以及教坊司厨下人说得都对得上,就是邱月娘去了兵马司办路引,她准备离开。但是有人曾听到邱月娘和一男子在教坊司厨下的对话。姜阿才,你说一下。” “小的姜阿才,以前在城东的教坊司做风师,嘿嘿,贵人不明白么,就是夏天给人扇扇子,讨口饭吃。有日我偷偷在厨下睡觉,亲耳听见有个男人和女子对话,女的哭着说男人抛弃糟糠妻,在京城娶了名门贵女,她要去京城府衙状告。男的说,给你一些银钱,快些回去。” 这会儿齐国公夫人明白过来,她说道:“他们两个最后没有谈妥?” 安影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道:“是的。其实刚开始我不确定倒底是姜阿才听到的在前还是邱月娘和其他人表示她要回老家在前。毕竟若是姜阿才听到的前面发生,那么事情走向就如邱月娘说的那样,她妥协了,拿钱走人。” 梁素听明白了,“对啊,你又不知道这两件事情发生的前后。万一是她先在教坊司遇到了她丈夫呢?后来两人又谈妥了也不一定啊?” 安影朝教坊司丞袁翼点头说道:“你们厨下的人是不是没法去前面客人处?” 袁翼朝安影行礼,又向苏黄哲、齐国公夫人等人行礼道:“教坊司有规定,厨下还有车马这些做粗活的人不能进入前头。前头伺候的只有女妓、乐师和茶酒。” “这也是为什么黄玉在教坊司做了一年,都没见过在同样在里头做事的王青彦。直到她辞去了教坊司的活计,后头再来教坊司时才能有机会从前头走,因而看到王青彦和白乐丞说话。”安影说道。 黄玉和秦曼云这才明白过来,秦曼云抓着黄玉的手,又松开。 梁素恍然大悟道:“所以姜阿才听到的对话一定是他们已经在其他地方碰过面了,是她丈夫特意寻到教坊司厨下?” 安影点点头,“对,所以比较合理的推论就是,邱月娘在其他地方遇到了丈夫,两人谈妥了事情。可后头不知道为什么,邱月娘反悔了,她要去京城府衙告状!然后她丈夫又赶过来劝阻她。” 第28章 连环(五) 这时候程夫人说道:“那这个邱月娘到底在哪里,把她找出来,这个事情不就清楚了吗?还用得着推来推去。” 齐国公夫人拍拍她的手,她看向地上的李黎,道:“如果这么说,这个丈夫必然要对邱月娘下毒手。一旦事情被揭开,身居高位的丈夫可就无法面对世人了。” 所有人都看向地上的李黎,不敢相信,又看向安影。 秦曼云颤声问道:“那与我相公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相公确信邱月娘已经遭了毒手,他要找出那个丈夫。”安影答道。 她继续说道:“邱月娘住在东西大街一头,常与王青彦一同回家。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但从后面王青彦的行为来看,其一他确信邱月娘并不曾离开京城,其二是他也不知道那个丈夫是谁。” 黄玉、白乐丞等人诧异道:“她真的没离开京城?” “对,王青彦在街上打听的人就是邱月娘。捕快曾说她去办理路引,算时日应该已经回老家了。可王青彦却说不可能,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他知道邱月娘已经决定不回老家,而是要去状告负心的丈夫。” 梁素和严宽听得入了迷,这不比杂剧好看多了。 “当他找邱月娘寻无果时,他想到了邱月娘可能遭到负心丈夫的毒手,可他不知道如何找到那个丈夫。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安影朝百戏坊的池坊主点头道:“王青彦找了百戏坊的排出了四出的杂剧。很少有人在话本还没出大结局的时候就排杂剧。” 庄侃这才开口道:“他非要先出杂剧,是为了这个?但出杂剧和他找邱月娘有什么关系?” “因为杂剧是为了给那个负心丈夫看的。”安影说道:“身居高位的丈夫不一定会去看话本子,可在大户人家、茶铺和酒肆不停上演的杂剧被看到的可能性会更大。” 池坊主吃惊地说道:“所以王朝奉哪怕排好了剧,还是要调整各种细节,这个细节就是......” 安影点点头,“那些细节都是在向那个丈夫传递信息。服饰,对话,场景,无一不是在暗示那个看得懂的人。” “而最重要的是,庄堂主,你这里的大结局。”安影说道。 梁素插嘴道:“一直都说大结局绝对精彩,难道大结局会揭开这个负心丈夫的真面目?那倒是会震动全国了。” 一旁的戴府尹指着李黎说道:“难不成他杀王青彦就是为了拿到后面的大结局。大结局会揭示负心丈夫的身份?这也有点夸张吧,庄堂主你若知道,也不敢印吧?” 庄侃一摊手,“我也不知道,我没看到过大结局。不过以我对王朝奉的了解,他不会指名道姓地写,不过含沙射影么,他擅长。” 安影有些累了,她坐在椅子上说道:“现在我们看不到大结局了。不过我在调查时整理了邱月娘的行迹。” 说着抽出一张纸,边指边说道:“正如白乐署说的一般,邱月娘除了在教坊司做事,其他的时间都在义庄寻找她丈夫的遗体。她连京城的大相国寺都没去看一眼,所以她究竟在哪里看到她丈夫的?” 白乐丞张了张嘴,“对啊,我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到底是怎么找到她丈夫的?她在街上遇到了?” 梁素看着那张纸忽然说道:“几个月前她去了兵马司办路引!” “是的,按规定离京回乡的人都要去京城兵马司办理路引。她恰好就是办完路引以后和众人说,她遇见她的丈夫了。”安影双手放在腿上,心里也是为这个可怜的女子感到悲哀。 “刚开始,她同意了拿钱走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反悔。所以才有姜阿才在教坊司厨下偷听的那一段。”安影继续说道:“最后她遭到了毒手。” 安影翻了翻册子,“我看了杂剧和话本,小桃红的死法虽然不一样,但都是死在河中。我不清楚王青彦到底知不知道,还只是巧合,邱月娘也死在了河中。”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李黎抿着嘴不吭声,“李大人,前段时间在兵马司一直在东西大街一带搜捕私逃的女子,你是不是也不确定秋月娘到底有没有死?” 陈掌柜惊讶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使了银钱在找逃奴。” 苏黄哲点头道:“当初在你铺子里听闻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京城兵马司能反复在这里找人就不寻常。等闲哪户人家能驱使兵马司满大街找人,再一打听就知道是李大人的安排。” 安影瞧着李黎说着:“你没找到邱月娘的尸身就不安心对不对?” 李黎嗤笑一声:“我不知道在说什么。可是听你刚从一番话,也有可能是那个女子拿了钱财远走高飞了。” “我知道她在哪里。”安影说道。 李黎猛地抬起头来,又嗤笑道:“你这是在诈我么?” “她被河工打捞起来,阴差阳错送到了刑部的仵作那里。如今我们已经遣人从荆州找人来认领尸体,届时也就知道邱月娘的丈夫是不是你了。” 李黎挺直腰杆,笑着说到:“这位小司直,才入行吧,怎么你上司都没教你么?诈人也学着点。按你的说法,邱月娘都死了快一个月了,又是淹死,尸身都烂了吧。按流程,这会儿都在义庄埋了,能认出什么来?一堆腐肉和烂骨而已。” “这里就要说程夫人送来的冰了。”安影看向程夫人道:“你给仵作那里送来大量的冰来保存程大人的尸身。邱月娘也沾了光,她的尸身也在仵作那里存着。” “所以,邱月娘的尸身还好好的,虽然有些腐烂,但不妨碍辨认。” 李黎看向程夫人又看向安影,他低头不语,神色莫辨。 旁边的严宽和梁素说道:“这比话本还精彩啊。居然还有这种奇事。” 庄侃忍不住插嘴道:“那你还没说大结局的事情,哎,这事儿让我们澄碧堂很难做啊。你说你们装成我拿着大结局的稿子走过递铺河,李大人就来刺杀我,难道大结局真的是有揭露身份?我得想想怎么续上这结尾。” 第29章 连环(六) 安影和庄侃说道:“关于话本大结局的事情我等会再说。这会邱月娘的事情已经清楚了,再然后就是王青彦的死。” “李大人看过杂剧以后急于找到写这个剧的青鸾公子。庄堂主那里严防死守,李大人没有得手。可是排剧青鸾公子得亲自来,没法让黄玉或者是谁偷偷进行交易。 “所以,李大人在百戏坊附近观察。王青彦被害那夜,他从百戏坊的院子出来,被人看到和一个捕快说话,然后和这个捕快一起走了。” “小猫儿,你说那日看到的捕快,就是因为他带了捕快的四方帽?” 百戏坊的小猫儿从后头挤上来,说道:“对对。小人夜里看不清脸和衣裳,但四方帽可是瞧的真真切切。可是后来云大人带我去认人,瞧一下身高外形什么的,我真是认不出来。可后头街面的捕快我认出来了.....” 安影打断他的话,“街面的捕快戴四方帽了吗?” 小猫儿摸摸头,“哎,这么一说,街面的捕快确实没有戴帽子。那天夜里那个捕快戴了帽子,这有什么问题吗?” 安影说道:“这几天天太热了,捕快四方帽料子厚,所以捕快们都不戴了。那天夜里有人特意伪装成了捕快去和王青彦说话。” 秦曼云看向安影,她手里的帕子攥得紧紧的,“也许是被胁迫,王青彦同李黎一道回了家。你家红玉和魏婆子觉得关门的间隔时间长一些,大概就是因为王青彦被人胁迫所以动作慢了。” “进书房后,李黎拿到了的稿子就干脆利落地杀了王青彦。然后从柴堆那里跑走。” “王青彦被杀的过程便是如此,并不复杂。”安影看向秦曼云道:“你丈夫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是为了保护你。” 秦曼云终于忍不住哭起来,“他怎么这么傻,他喊啊,喊人啊。” “他若喊了,你们一家都是死。他连去教坊司挣钱都不舍得和你说,怕你担忧多虑,更何况是生死之事呢?” 秦曼云伏在边上的案几上,哭得撕心裂肺。 安影拿出一叠的话本子,道:“最后我在说《桃红记》的问题。《桃红记》的话本子,它和杂剧的剧情有些不同。” 齐国公夫人连连点头道,“确实是。杂剧看得我心肝脾肺都疼,苦命的小桃红跳江死了,丧良心的刘振做了驸马,又因战功封了爵位,光宗耀祖。虽然后头有江里的仙子相助,终于报仇,可前面让人气得牙痒痒。” “话本就写到小桃红找到了刘振,刘振给她银钱后,小桃红拿着银钱留在京城做起了小买卖。黑心的刘振怕她泄露事情,就把她推入江中,然后小桃红被人救起,她拿出了刘振身上的玉佩,又拿出了刘振和她多年往来的信件就准备回京城复仇。后头大结局应该就是如何复仇了。” 梁素沉吟道:“确实是,之前没细品,这么一看,其实话本和杂剧区别挺大的。杂剧的复仇是靠神仙,可话本的复仇目前看来就是靠小桃红自己了。” 庄侃说道:“杂剧的大结局是我和王青彦一起商量的,原本是打算用在话本里的。青彦说话本他会想个更精彩的。” 安影点头道:“前头我就说过,话本的很多描写非常的细节。细节到很多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话本里讲得小桃红娘复仇的细节就是邱月娘真实要做的事情?比如玉佩,比如信件?”梁素惊讶地说着。 这下堂下所有的人都有些激动,没有想到话本子居然是一场真实的复仇。 安影拿出一块玉佩说道:“这就是女尸,也就是邱月娘手中的那块。我们已经和李大人的亲属以及兵马司同僚确认过,属于你所有。你费尽心机查找邱月娘下落,也是为了这个吧?” 百戏坊的丁塞儿指着那块玉佩说道:“这不就我们排戏时候用的那样子,差不离呢。怪不得王朝奉说玉佩差点儿意思,我们还想着台下的观众哪看得清这么小的东西,随便拿一个就行了。” 李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块玉佩,并不言语。 “当知道话本很多都是真实的事情后,那么玉佩有了,还有就是信件?” 说道这里,李黎又抬起头来。 严宽惊呼道:“真的连信件都有?” 安影点点头,“李大人为什么把王青彦书稿全部带走,大概也是为了寻找那些信件吧?王青彦的最新的稿子都是放在最好找的地方,王家的书房也不大,没理由被翻动成那样子。” 李黎开口问道:“你是如何找到的?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能藏这些书信?” 安影叹了口气,站起来,从小易手里接过另一沓信封,说道:“白乐丞曾经说过,邱月娘做工攒钱存到钱庄里。” 白乐丞点头道:“她吃的都是教坊司的剩菜,住的是鱼行后头的通铺。每个月几钱银子都存到钱庄,为的是将来雇人把丈夫的尸身运回荆州。” 李黎喃喃道:“钱庄?” “对。我当时就奇怪,为何几钱银子存钱庄,她住通铺不方便,但她钱不多,带身上就可以了,何必还要麻烦存钱庄所以我们就查了离教坊司最近的钱庄,果然她存了一百两银子,几钱碎银子和一盒书信。那一百两银子就是你给的她的吧?书信保存的很好,都是你刚入京城时候的信件。” 苏黄哲走下来,对着李黎说道:“现在人证物证都齐了,你有没有想说的?” 李黎动了动嘴,还是没有开口。 齐国公夫人走上前去,痛心疾首道:“李大人,你为何要走到这一步?你若早早和平娘商议,好歹有个周全的应对。为什么要杀人呢?你杀了邱月娘,又杀了王朝奉,两条人命啊。作孽啊,还是我给你做的大媒。” “平娘,平娘。”李黎低头喃喃道:“是我对不起平娘。” 丁赛儿没忍住,气得跳出来,“你这负心汉,这时候还只想着你娶得高门贵女。你对不起的人是苦命的邱月娘,是可怜的王朝奉。” 第30章 连环(七) “邱月娘可怜?”李黎冷笑一声,抬起头来看向众人,他朝安影说道:“安司直,你调查的确实细致。但很多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他坐直了身子,指了指这块玉佩说道:“那是我家传的玉佩,我带着它多年。邱月娘和我见面,答应我拿了一百两银子就走。却趁我不备,偷偷取走这块玉佩,回过头再要挟我,要我与妻子和离,她要做京城大官儿的夫人,下半辈子要享享福。” “王青彦这人,心善又不分是非。他以为自己是拯救苦命的女子,实际上呢,他救的是一条毒蛇。” 他看向齐国公夫人,重重地磕了个头,说道:“当年您给我做的媒,牵的线。我一个没有根基的兵马司指挥使何德何能可以娶御史台大夫的嫡女。”齐国公夫人拍了拍心口,转过脸去。 他抬起头,看向众人,冷笑一声,“话本里,我是狼心狗肺,见异思迁。但我在荆州说不上家财万贯,也是有良田商铺。家里给我定了邱月娘这门亲事,我谈不上多欢喜她,可也想着和她好好过日子。” “可是,她从早起喝几口水,到吃几碗饭,穿什么衣裳,穿几件都要管。” “家里的事情她也要管,可她又没有才干,只能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母亲病重,她伺疾不会,永远煎不好药。我母亲没了,办白事,她也不会,只会一遍又一遍看着我有没有喝她煮的汤。” “后头我父亲没了,也是这样。一来二去,家里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实在没法子,我才说来京城谋生。呵,我看杂剧里还有话本里写我带走了家里的钱财,让她苦苦支撑。” 李黎冷笑道:“事实上我给她留下了十亩良田和五两银子。她若正常经营,吃穿不愁。我离家时,就只带走五两银子的路费。” 听闻此段,梁素也叹了口气,五两银子从荆州到京城确实苦了些。 “起初我还和她通信,她每次寄来都是厚厚的一沓。问得都是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我到京城分文没有,问她要钱应急,她却不愿寄钱过来。你说她花半贯铜钱寄信愿意,这半贯钱给我吃饭倒舍不得了。” “这样我就不愿意回信了,寄信的钱不如给自己吃饱饭。她的关心都是口头的,若要她掏出银钱来,那是万万不能的。” 安影和刑部的一干人都不语。 信件早已看过,确实如此。荆州的调查也是印证了李黎说的话。邱月娘对钱财有种极度的占有欲。 苏黄哲缓缓说道:“哪怕邱月娘诸多不对,你杀人便是大错。更何况,你还杀王青彦。两条人命,你也只能用命填了。” “我没杀邱月娘。”李黎缓缓说道:“我只是去抢夺那块玉佩,她自己落入河中。我记得在荆州的时候她会些水性,我在河边找了许久,不确定她到底死了没有,所以派人在附近查找。” “现在死无对证,但王青彦肯定是你所杀。”苏黄哲道。 “我原本不想杀王青彦。”李黎朝秦曼云说道:“那夜我守到他出来,只是威胁他,把剩下的书稿给我,不要把事情宣扬出去。我可以给他一笔银钱。” “他倒好,说要给邱月娘报仇,一定要我身败名裂。” “我不懂。他明明有妻室家人,为何要为一个同乡,甚至认识没多久的同乡做这种事情?你说他与邱月娘有奸情?可他死之前就是求我别伤害他妻子。” 安影看秦曼云哭得几乎已喘不上气,赶紧让梁素帮忙。 梁素拿出鼻盐让她嗅,又在她几个穴位扎了银针,秦曼云才缓过劲来。 安影沉声说道:“邱月娘可能和王青彦说故事的时候,加杂了太多了自己的情绪,很多事情就不客观。而王青彦写话本和杂剧带了太多自己的情感,一下也把自己带进去了。” 很多事情,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或许两人归家的路上,王青彦答应了她什么。 澄碧堂的庄侃挠挠头,“李大人,那你看了后面的大结局了吗?到底如何写的?可是揭露身份?不对啊,听小安司直的话,王青彦开始不知道谁是那个负心丈夫。等他知道的时候,他就被杀了。所以大结局里不会有揭露身份。那为何你后面还冒险前来杀我?” 李黎听到这问话,反而是笑了笑,沉默不语。 李黎朝秦曼云说道:“大结局我烧了。还有一册游记,看得出来是王青彦的心血之作,我收在书房里,到时候刑部的人找到便还你吧。” 秦曼云恨不得亲手杀了李黎,咬牙骂道:“你这会做什么好人。” 严宽又说道:“所以后面庄堂主说找到草稿,重新编排出版就是你们特意安排的。现在根本没有大结局?”梁素还拍着大腿也说道:“亏我还打算花钱雇人去排队买书。” 苏黄哲站起来说道:“三桩案子已经审理清楚。人证物证齐全。李黎安律当斩。黄尚书已签发判书,行刑日期待圣上亲批。” 今日总算结完这个案子,其他人都早早下值回家。 安影也收拾好东西准备走吗,她看了看还在磨蹭的小易,问道:“你干嘛?” 小易愁眉苦脸道:“哎,最近回家就是吵架。” “还是你房子的事情?” “嗯,你脑子好,帮我想想。”小易拍了拍安影的肩膀,“我请你吃个晚饭。” “算了吧,你拿点银子还是存着。走吧,我们去旁边吃几个炙肉。”安影边走边说道。 “我嫂子把东边的屋子霸占了。小柳儿家里来了,说如果我嫂子不搬走,他们就退婚。”小易道,又长叹一口气,“我爹娘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天天在家里发愁。” 这时候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办呢?安影心想,你爹娘这时候不干预你嫂子就是站在你嫂子这边啊,你个傻瓜。 “你家里事我也不好插嘴。今儿这晚饭我请你算了。”安影把炙肉的钱付了,又买了几个肉饼和丁香汤。 说道:“吃饱些吧,我看你中午也没怎么吃。对了,你有问过小柳儿怎么想吗?她也一定要住东边的屋子?” “我没问过她。她家里不让我和她见面。”小易垂着头,搅拌着汤水。 “其实我觉得你和小柳儿先商量一下,你如果能把给你爹娘起屋子的银子要回来,重新把西边的屋子盖一下,看她愿不愿意,这未尝也不是个办法。”安影边吃边说道:“若是连起屋子的钱也不还你,你就还是退亲算了,你这样子拖着就是害了小柳儿。” 小易点点头,“我也这么想。” 安影看他下定了决心,放开肚皮开始吃起来,不由笑道:“想明白了,胃口就回来了?” 小易点点头。 “对了,上次你在书院说陈大人和苏大人的事情,说了一半。你再说说呗,这次我看到苏大人未婚妻了,在齐国公府。”安影笑嘻嘻地说着。 “哎,你还记着呢。陈东大人是惠平长公主的独子,安国公陈吉的嫡长孙,老早就和延庆郡主定了亲事,可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未成亲。” “我们苏大人的父亲是右丞相苏唐,从小就和齐国公府的二小姐定了亲事。本来前几年要成亲的,苏大人的母亲去世了,就耽搁到现在。这会儿齐国公去世,婚事又要耽搁了。这么看来,我们苏大人也命苦啊。” 第31章 旧案(一) 上值路上。 这些天暑气退了一些,刑部的活计相对也没前些日子那么繁重,早上她先送了妹妹去流亭园,在门口遇到了杨冶。他也送他妹妹杨媛去学院。 杨媛嘟囔着:“她是谁啊?你干嘛和她说那么久话?” 杨冶摸摸杨媛的头,“她是刑部的同僚。她妹妹也在流亭园里读书呢。遇上了就聊几句。她妹妹叫安岚,你认识吗?” 杨媛哦了一声,“认识,家里开茶铺的么。乡下来的。” 杨冶拍了她一下,“你怎么说话呢。她们和我们算是老乡,都是湖州的。你客气点。对了,你零花钱还够吗?” 杨媛这才笑嘻嘻地摊开手掌,“没了,再给我点呗。” 杨冶掏出钱袋子,数出十个铜子,“行了,就这些了。你省着点花费。” 两人正说着,安影走过来道:“杨公子,这就是你妹妹啊。上次的伞,谢谢你了。” 杨冶心道,哎呀。他回头看小妹,果然黑着脸,说道:“哥,上次的伞你是给她用了?” 安影不明白这兄妹俩干嘛,左右看看。 杨冶尴尬地挠挠头,“啊呀,你瞧着记性。安司直,你太客气了,多小的事情啊。来,杨媛,见见安司直。看人家比你才大几岁,都在刑部做事了。” 杨媛上下打量了一下,看着安影黑色的官服,嗤的一笑,“刑部的女官么,哪有翰林院、知谏院的女官体面。” 杨冶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安影笑笑,“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安影摇摇头,话不投机就走吧。 一会儿杨冶追上来,和她并肩走着。 “我小妹不懂事,你多包涵。”杨冶悄悄回头看了安影一眼,小姑娘估计是生气了。也是,自家小妹那嘴真的是。 安影歪着头看杨冶,“你小妹说话倒是挺直接的。” “哎,她就那脾气。不用管她。听说你们刑部破了大案子,恭喜啊。”杨冶边走边说道:“上次和你说的买蓑衣的事情,你还要买吗?今日下值我带你去啊?” 安影摇摇头,“我有伞,那天确实忘记带了。蓑衣家里也有呢。” 两人说着就到了刑部。 安影掏出上次苏大人签的批条去刑部的仓库看旧案。 去仓库看旧档的人不多,架子上都有薄薄的灰尘。王主簿给她开了门,站在门口说着,“管仓库的汪录事病了许久,这里也就没人打扫了。案卷都在架子上,按时间排着,你自己找来看啊。”说罢便走了。 安影看着这些架子,去年的案卷很容易找到,就在门口的架上,可她怎么翻都没看到和贡茶相关的一丁点儿资料。 她正纳闷呢,头上传来冷冷的声音,“你到底想找什么?” 她回头一看,倒吸一口冷气,陈东。这时候怎么会遇上这个阎王呢。 “陈大人。”安影垂手行礼,“我奉苏大人之名,查阅旧档。” “查阅旧档?什么旧档?”陈东看着安影的头顶。 “那个,就是我们要完善案卷记录的规范和流程。所以苏大人特批我调阅以前的大案重案,这类案件案卷详尽,我可以参考。”安影强装镇定,说出了早已编好的理由。 陈东抬头看看安影的位置,“你进来就没去过其他地方,就在去年的案卷前走动。你想找的是去年的案卷?让我猜猜,去年最大的案子就是贡茶案,你父亲也被卷入案中。所以,你在找这个?” 安影顿时身上冒出一层细细汗,她行礼的姿势似乎有些僵硬,“大人明鉴,属下确实在找贡茶案。不过没找到,正想再往前找一年。” 陈东看了她一会,“贡茶案没完全结案,所有案卷都在我们丙组。” 安影行礼道:“多谢陈大人告知,我再看看其他的案卷。” 陈东忽然从另一架上抽出一卷案卷,“你看看这个吧,挺有意思的。” 安影赶紧接过,“听说你是最后一个见罗巧娘的人?”陈东问道。 安影的头都快要塞到地上,“属下也不知道。属下确实见过罗巧娘,告知她郑平的下场。” “不止吧?”陈东静静地说道。 “啊?”安影几乎要下跪,“大人,我,我,我没做什么呀。” “你是不是告诉她了她女儿的下落?”陈东弯下腰,玩味地看着几乎在颤抖地安影。 原来是这个,安影放下心来,“大人明鉴,属下确实透露了郑朵儿的下落。” 陈东背手站着:“按律,郑夺儿该没入教坊司。可去抓捕的人说她已经被郑英害死。你和罗巧娘说郑朵儿已经死了?” 安影咬牙道:“是的。” “砰”一声,安影被踢翻在地上,她自小到大从未被人如此踢到在地,她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个时候,疼痛反而不清晰,更多的是恐惧,安影趴跪在地上,心里在盘算如何应对。 “你撒谎。”陈东走到她面前,“你一个小小的司直胆敢欺上瞒下?”陈东一脚踩在安影的手背上,疼的她冒出眼泪来。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陈大人,还请你明示。”安影咬着牙。 “呵,嘴还挺硬。郑朵儿被送回罗巧娘外祖家,这事儿是你办的吧?”陈东的靴子在安影的手背来回用力。 虽然手背疼到钻心,但安影心里长吁一口气,原来是这个事情。 她边磕头,边说道:“这事儿是我办的。我找到郑朵儿的时候,她差不多没气了,办差的衙役嫌弃还要带个快病死的孩子麻烦,我就主动帮忙处理。后来请了大夫用了药,没想到就救回来了。” “大人,属下就是不忍心。还请大人宽恕。” 陈东看了看安影,又看了看安影红肿斑驳的手,他说道:“刑部官员,必须按律办事,不能加杂私心。你这招瞒天过海已经触犯了条律,论理你应该去刑部大牢待几日。” 安影磕头道:“谢陈大人,谢陈大人,其实属下在刑部做事以来,也渐渐明白律法的重要。这事确实是属下的错误,属下愿受一切惩罚。” 陈东看了她一会,说道,“这事我就不追求了。追究了起来,反倒是我们刑部的失职。你好自为之,下不为例。” 第32章 旧案(二) 确定陈东走了,安影才从地上爬起来。 地面的灰尘在阳光的照应下很清晰,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手背伤一下疼得她呲了一声。 “哎,你的手怎么了?”杨冶一进来就喊道:“天,你这是怎么了?哎,你手背上是个脚印啊?” 安影忍着痛说道:“陈东大人弄的。你有跌打药么?我疼。” 杨冶道:“陈大人是疯了么,这样对待下属。你这手背有破皮,我先带你去冲洗一下,待会再给你上药。” 杨冶扶着安影,“杨公子,你别和其他人说。” “为何?”杨冶看了看她,眉头紧蹙“陈大人官再大也不能随意欺辱下属。你别怕,我去找苏大人。” 安影摇摇头,“这事儿是我办得不妥,陈大人这点教训已经是很宽容了。”安影说了她如何瞒天过海藏下郑朵儿的事情,杨冶沉默不语。 许久,他才说道:“你年纪不大,胆子这么大。陈大人对你真算客气的了。” 安影心道,我还有更大的事情呢。 杨冶道:“这样吧,我去外头药铺买些跌打药来。你这不光有挫伤,还有破皮,得小心些。” 安影感激地看着他,“等下我给你钱。” “哎,你这时候还记得这个。行吧,事后我在和你结算。”杨冶准备走,看到地上散落的案卷说道:“这些案卷是怎么回事?” “我找些旧案学习参考,陈大人就从架子上拿了这卷,说有意思。”安影艰难地动了动手,“你帮我把案卷收一下吧,我把这个带回去看。” 杨冶边收拾边说道:“你歇着吧,哎,你拿从八品的小官俸禄操着丞相大人的心。上次就听说你要重新整理旧档,被苏大人挡回去了。你知不知道其他司直,录事,评事都在议论呢。” 安影心道,完了,我成工贼了。 “咦,你这个旧案是那起绑票案。”杨冶的手停了下来,他看着一卷纸说道:“这个案子当年很有名,我有印象。” 杨冶顶着大太阳回来,手里拿着一包药。云攀恰好在门口看见,“杨冶,你这是干嘛?” “哎,你们安司直手受伤了,我给她买点药。”杨冶晃了晃手里的药。 云攀嘀咕道:“那丫头机灵得很,居然会受伤?走,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安影还在看案卷,云攀走进去抓起她的手看了会,“这是怎么弄的?我怎么看着这么奇怪?” 安影赶紧捂着手说,“有什么奇怪的,难不成你还叫仵作过来验一验?好了,我就是被这些陈年旧档给砸伤了,涂点药就好了。”云攀瞄了一眼安影,又看看杨冶,摇着扇子走了。 杨冶坐下来,一边给安影上药,一边说着:“这案子是永康八年发生,当时我才十二岁。” “城西富户的儿子被人绑走,绑匪留下了一张字条,让他们交赎金一百两银子。” 安影点点头,“城西富户范献龙。” “可不是么。那个范献龙去京城兵马司还有京城府衙报案了。当时官府集结了捕快衙役,埋伏在约好交赎金的地方,结果犯人没有来。但是他们在发现,犯人留下了一张字条。” “犯人发现官府的人了。居然突破重重包围,留下了一张字条。字条里写了下一个见面交易的地点。” 安影惊奇道:“他们交易的地方在城东虹桥附近,那里极容易防守,居然还让犯人逃了?” 她一只手翻着案卷,低着头看着,一只手伸过去,让杨冶处理伤口。 杨冶看去,安影侧颜显出优美的弧度,阳光的照射下,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瞧的一清二楚,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 突然听到几声咳嗽,杨冶猛地回头看去,云攀和小易站在边上的回廊处。 安影也抬起头来,笑着说道:“云评事,你又绕回来干嘛?” 云攀摇着扇子,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梭着,说道:“你们两个孤男寡女的做什么呢?” 杨冶指了指安影的手,“上药呢。要不云评事,你来?毕竟安司直可是你得力手下?” 小易伸出头,“呦,小安,你怎么伤成这样?” “哎,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安影不以为意地摇摇手,又指了指案卷说道:“我在看永康八年城西富户范献龙的绑架案。这个绑匪居然能三次冲破官兵的包围,留下字条,这也太像写话本故事了。” 云攀翻了翻案卷,“老案子了,这案子当年可把刑部弄得灰头土脸。京城兵马司、京城府衙还有刑部一起埋伏了三十几个人,撒下天罗地网,结果犯人识破了这些埋伏,留下了字条走了。我还在书院上学呢,就听说这案子。” 安影翻了翻,说道:“居然三次都被发现了。而且这个绑匪厉害之处就是在于能突破这么多防守,留下字条。” 小易突然说道:“我知道了,哎,当年有我在就好了,” 云攀和安影都震惊地看过去,“你知道什么了?” 小易一屁股坐下来,“哎,肯定是官兵里头有绑匪的内应,或者绑匪就是其中一名官兵。” 云攀嗤笑一声,“这似乎很有道理呢。小易将军” “你们想的当年我们都试过了。”郭熙摸着自己宝贵的胡子,踱着步子走过来。 “当年我就是跟这个案子的。我们也怀疑官府里有内应。因此第二次的时候,我们全部换了一遍人手,结果还是被犯人钻了空子。第三次我们从禁军调选了一批人手,又是如此。”郭熙说着。 “那个绑匪会不会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小易说道:“不然,怎会这么厉害?” 郭熙瞧见了安影的手,又看到杨冶给她包扎,“呦,安司直,你这是?” 安影站起来回到:“不碍事,小伤,被高处掉落的档案砸了一下。” 郭熙看了看边上的杨冶,顺手拍了拍杨冶的肩膀,“小伙子,你真不错呀。你是不是金陵府书院甲班的呀?明年可以府试了” 杨冶站起来回到:“正是。” “甲班的学子过府试倒是没问题。以后前途很好呀。怎么有没有考虑以后来刑部?” 杨冶笑着说道:“郭大人抬举我了。要是能授官到刑部,我就要去五台山烧香谢谢佛祖了。” 第33章 旧案(三) 郭熙笑着坐下说道:“安司直,这案子我给你从头说说。好几日没这么松快了。” 安影忙不迭点头,连云攀、小易都觉得很有趣,坐下来一起听郭熙说案子。 “被绑的范家是城西的富户,家里有近郊农田百亩,还有城里的成衣铺子一间和绸缎铺子一间。家主范献龙,年四十,被绑走的是他唯一的儿子范希。他年近四十才得了这个儿子,疼得如珠似宝。” “哎,你还别说,这个绑匪真会挑啊,估计是踩点了许久。”小易还贴心地掏出一把香干,给每个人都发一点,边吃边听。 “九月初一的时候,范希从书院回家的路上失踪了。平常都是由家里的老仆范田去书院接,那天范田出门晚了一刻钟。结果到书院的时候,书院的人说范希已经自己回家了。” “范田没多想,因为往常也有这样的事情。他就回家去,却发现范希还没有回家。范家就把家里的仆人都遣去寻人,结果寻了一晚上都没找到。” “第二天一早,范家仆人在门口发现了一张字条。” 安影从案卷里抽出一张,念道:“初三午时,虹桥南向西,南北分茶店,靠窗第三张桌子。一百两银子,二十两一锭,蓝布包裹,放在桌上。拿到钱,自然会放你儿子。” “对,绑匪留下第一张字条。”郭熙继续说道:“范献龙马上凑好了银钱,准备去交赎金。不过范献龙的弟弟范献虎觉得还是要报给官府,万一绑匪拿了钱不放人怎么办?便说服了哥哥到京城府衙报案。” “当时的京城府尹接到报案就联系了京城兵马司。安排了十个捕快在南北分茶店,就等绑匪来拿钱的时候一举捉拿。” “结果一伙人等了许久也没见人来拿包袱。直到店铺打烊了,捕快们上前查看,发现桌子下头被人用米饭粘了一张字条。” 安影又抽出一张纸来念着:“初四午时王婆脚店。” 郭熙点点头,“当时京城府尹刘大人就觉得会不会是衙门中人有人做了内应。不然绑匪如何知道旁边埋伏捕快。但到底如何把字条在众人眼下贴在桌下,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又继续往下说道:“刘大人当即就换掉了所有当参与行动的人,又从我们刑部调走十个人手,这次刑部的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绝对不会有问题。” “可初四那天王婆脚店里,我们又苦等了一下午,等到打烊,我们才走过去,和上次一样,又是被人用米饭黏在桌子后头。这次写的是。” “初五午时九福记二楼靠河第二张桌子。”安影念道。 “这次任务失败,范献龙实在受不了了。他不要我们官府的人在,他自己出银子消灾就是了。” “我们从禁军找了一批人,伪装成九福记的伙计,或者门口要饭的。那天悄悄跟着范献龙,见他把蓝色包袱放在九福记二楼的桌子上。我们以为这次肯定能抓住了。结果还是等到半夜打烊了,人都没出现。” “这次桌子附近都没有找到字条。”郭熙叹了口气,“案子到这里就没了。再也没有人联系范家,范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范家怨我们害了范希,还去京城府衙闹了一场。” 云攀听完后,说道:“这案子确实奇怪。你怎么看?瞧你一直写写画画的。你这本子里到底写的啥?” 安影:“有些疑点。”云攀伸过脖子去看,被安影一手挡开。云攀嫌弃道:“安司直,你注意点,我可是你上司。” 安影向郭熙问道:“你们有问过范家老仆那日为何迟了半刻钟吗?” 郭熙道:“当然问了。范田是最先怀疑的对象。范田那天晚去因为中午范献龙吃坏了肚子,就叫范田去请大夫过来看看,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范献龙吃坏肚子?这个查过吗?” “查了,问了看病的大夫,就是吃了油腻的鸭子又吃了点冷物。开了几剂汤药就好了。” 小易开口道:“我想不出什么疑点?你快说说,我可没这耐心,我等会还要去兵马司跑腿。” 安影说道:“范家家底够厚,别说一百两,就是一千两也拿得出来。为什么绑匪只要一百两?” 郭熙沉吟道:“这个问题当年我们的确没想到,毕竟一百两也不是小数目了。” 云攀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不好拿?你看绑匪指明要银子,可能就是怕用银票的话,去钱庄兑钱容易被人抓。一千两一个人肯定拿不动。” “一千两银子差不多八十斤重,确实不太好拿。就算两百两银子不过二十来斤,一个女子也可以拿走。这个绑匪为什么不再多要一些呢?这种事情总是多要些钱来。” 郭熙看了看案卷,“这个还真没想过。那这个疑点能说明什么问题?说不定绑匪急用一百两?” 小易道:“哎,绑干票这事儿了,还扣着数要钱。那可是个有骨气的贼人了。” 云攀又翻了翻案卷,“还有其他的疑点吗?” “嗯,第一次是谁先发现字条被米饭黏在桌子下面?这地方怎么会被人找到?”安影指着案卷问道。 “还真是。谁能想到趴到桌子底下去找?第一次去找的都是京城府衙的捕快吧?”小易说道。 云攀和郭熙对视一眼,云攀说道:“你这个想法倒是有意思。还有呢?” “这个绑匪选的三处地方和时间都是人多的时候。” “这不就是为了拿走钱后好混入人群逃走吗?”一旁的杨冶也奇怪道,这不是正常操作吗? “他容易混入人群,那么官兵或者范家的人也容易融入人群。通常勒索钱财的人,都会把交钱的地址选在易观察,易撤退的地方。比如第一次选的地方在虹桥附近的分茶店。换了是我,我就选在虹桥边上,站在桥边的酒店二楼就能清楚看到附近的动向。花钱雇几个脚夫闲汉扰乱视线,若有帮手则更好,一人观察望风,一人趁乱拿钱。” 小易挠挠头道:“可能这个绑匪不大聪明?你看,我就没想到这一点。” 云攀和郭熙两人收了神色,去拿案卷翻看,郭熙说道:“当时真的没考虑到这一点。若是不聪明,第二次,第三次总能想到适合的地方,为什么每次都选在这么热闹的场所?” 杨冶低头看着安影,她一手支着脸,脸上笑盈盈,听着她说的话,才知道她想的有多深。真是个奇怪的女子,明明没怎么读过书,怎么就能想得如此缜密周全? 云攀抬起头问道:“怎么你想查这个案子?” 安影歪过头,看他:“云评事,可以吗?” “行吧,反正最近空得很。”云攀拍拍郭熙的肩膀,“你觉得呢?老郭?” “哎,当年这案子也算是我的心结。当年参加案子的人也熟,算我一个。”郭熙又想到什么,说道:“这事儿我和苏大人说一声。” 第24章 旧案(四) 刑部,苏黄哲的公务房。 陈东背手而立,“你找的那个丫头不简单。你要做什么?” 苏黄哲坐在椅子里,“怎么?她哪里惹到你了?我觉着那丫头怕你怕的要死,走路都躲着你。” “她今日在档案库查贡茶案,幸好被我发现。”陈东走到桌前,“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但别让这丫头节外生枝。” 原来她所谓学习旧案,就是为了贡茶案。 苏黄哲一手敲着桌子,一边想着。 “这丫头胆子大得很,欺上瞒下,偷偷救了罗巧娘的女儿,郑朵儿。”陈东说道:“要不是这案子重审,这事儿还真让她办成了。” “还有这事?”苏黄哲回头说道,“这丫头确实有些古怪。这推案子的本事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但我派人查过她,安家就是一普通茶户人家,没什么可疑的。我开始怀疑她是细作,但现在又觉得不大像。” “你的人,你看好些。别坏了大事。”陈东冷冷说道。 苏黄哲眼眸暗沉,“你说不会这丫头也是为了五十万两银子?” 陈东走上前几步:“你知道些什么?” “这丫头在我这里套了几次话,就是想去看旧案。我还以为她就是好奇而已,被你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罗巧娘最后见的人就是她。”苏黄哲玩味地说道:“你说她为罗巧娘奔走,是巧合呢还是提前就知道什么?” “罗巧娘和这五十万两银子的关系藏得极深,我觉得一般人没法知道这些。戴昶这人推案不行,但算术绝对好手。他核算何清能接触到的钱庄十三家,往前倒查了十五年的流水,基本上搞清楚了何清的银钱动向。” “何清到死也不知道,罗巧娘这个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转出了五十万两银子。你若说安影能提前就知道罗巧娘的伎俩,我觉得不大可能。” “哦,老戴怎么发现的?” “手法算不上多高超,胜在有耐性。西夏交付货款都是白银和实物,白银管控严格,其实能进来的数额不大。前期金额不大,白银倒也还可以应付,后期主要还是靠实物。这块何清让罗巧娘以郑家的名义在边境收货倒卖。几次易手,把实物转成白银回到手中。” “罗巧娘一是增加了易手次数,反向追查就困难,何清核账也困难。二是她货款回笼时间会拉的特别长。今年的钱还没转完,就到了第二年。也就是每年都有一笔钱留在罗巧娘的手上,这笔钱的数额随着时间拉长越滚越大。” “这事何清应该也有感觉,何家管家几次催促过罗巧娘,但都被罗巧娘以账目没做完忽悠走了。” “原来是这样。既然已经知道是谁,什么手法转走了钱,那岂不是很快能查到这笔钱的下落?看你的样子不像啊?” 陈东点头道:“罗家杀得太快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这笔钱仿佛就平地消失了。而且戴昶推测,罗巧娘如果一直在操作这笔钱,以罗巧娘的能力,钱继续生钱,金额可能更大。” 陈东看向苏黄哲,“这笔钱一直在滚动中,但不知道掌握在谁的手中。” 苏黄哲一边敲打着桌面,一边沉思。 “郑家的茶铺在闽州一带也有活动。你看?” 陈东点头,“戴昶也这么说。闽州出海商户多走私,及其难查。他觉得隐藏资金的最好办法还是以货款的形式转给其他商户。而那个商户其实也是罗巧娘控制。他现在主要就是查郑家在闽州一带的生意往来,把所有有交集的商户逐一排查。核对货款和交付货物。” 苏黄哲摇摇头,“这思路不错,但应该查不出什么。十多年了,交付的货物如何核对?粮食、茶叶、丝绸都是耗品,闽州进来的奇珍异宝多数流入达官贵人府中,更难查访。闽州又在闽王的控制下,黄老狐狸只怕盯得更紧。” 陈东不语,回头看看苏黄哲,“那你觉得该如何查?” “等。”苏黄哲含笑看着陈东,眼神却是坚定。 陈东了然地笑了笑,“我懂了。” 两人相顾无言,陈东正准备离开,苏黄哲笑着问道“听说延庆郡主几次去你府上被你赶出来了?” 陈东冷笑一声,“怎么,苏大人也喜欢听这些街坊传闻?” 苏黄哲叹了口气,“你与延庆的婚事拖到现在,你到底如何想的?今年延庆已经二十了,她孝期也过了。无论如何年底之前你们的婚事都要办了。” 陈东眼神冷冽,“我是无所谓。” 苏黄哲看看他,“你说你一副好相貌,带点儿笑多好,京城多少姑娘爱慕你。非要板个死人脸。” 苏黄哲双手枕头往后一靠,“你快走吧。黄狐狸的人盯着呢,待久了他疑心又起了。” 陈东嗯了一声,随即一脚踢开门,哐当一声,门框都隐隐碎了。 苏黄哲看得心里道,阿东啊,做戏而已啊,真用这么大劲儿干嘛,我这上好的雕花门呢。 旁边干活的衙役都探过身子悄悄看向这边。 “苏大人既然如此不通情理,我也不和你多废话了。我这案子是圣上钦点的,刑部其他案子都给我靠边。” 苏黄哲的声音懒洋洋的从里头飘来,“刑部的人手都被你抽走了,我这里就甲组几个人,你还想怎么样?要不把我要调去给你差遣?” 陈东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多久,郭熙和云攀就去了苏黄哲那里。 “重审范家绑架案?”苏黄哲抬头看看两人,“你们不像是勤快人呢?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嗯?” 郭熙嘿嘿笑道:“这不是安司直发现了几个疑点么,我想着这案子也是我的心结。当初京城衙门、京城兵马司和刑部联手都没破案,苦主至今下落不明,成为刑部悬案。如果能破了,也算是对范家有个交代。” “我就是好奇,到底什么样的贼人能做到突破三大衙门的防守,出入自由。”云攀,“安影这丫头脑子不错,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再说了,破不了也不算没完成业绩,本来就是悬案么。” 第25章 旧案(五) 杨冶在饭堂吃饼子,忽的一下对面落下一人,他都不抬头看,就知道是云攀。那骚气的白衣,也只有云氏嫡子这样的人才会穿,家里没十来个下人伺候都没法穿,不到半日就脏了。 “云评事,可有事?” “杨录事,杨公子。咱俩谈谈?” “云公子,可有事交代我?直说便是。” “你是不是看上我们组的安司直了?”云攀伸过头去,悄悄在他脸边说道。 咳咳,杨冶惊恐地抬起头,他还以为云攀要叫他做什么杂事,没料到云攀说出这话。隐秘的心思被人发现,他一下子慌了,脸上也微微泛红。 “怕什么,少年人么,正常。你今年十八了,安司直几岁来着,十六还是十七?你看看,年岁也合适。”云攀拍拍杨冶的肩膀,心想,小子被我识破了吧。 杨冶一会就冷静下来,笑着也拍拍云攀的肩膀,“云评事,你说什么呢。安司直和我是老乡,大家走得近些,图个互相照顾。你这么说,可会影响安司直的名声。” 切,装什么装。云攀心道。 “你真不是喜欢我们安司直?”云攀收敛了神色。 杨冶一本正经说道:“那是当然,都是同僚,云评事误会了。” “那就好,安司直人聪明,长得也标志,就是个子矮了些。不过还小么,还能再长长。”云攀罗里吧嗦地讲着,杨冶一本正经地听着,越听脸越黑,直到云攀说道:“其实京城府衙林少尹托来问问安司直有没有婚配。上次的案子,安司直表现出色啊,林少尹想说给自己外甥。他外甥家里开行店,正好么,安司直家里有茶铺.......” 杨冶一下把盏子扔在桌上,怒道“云评事,你就这么不待见你下属?什么人托过来都不摸摸底细,脏的臭的都介绍过来?” 云攀眯着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没摸过底细?人家里是正儿八经的行店,城外有田,城内有屋,出有马车,进有仆妇。哪点配不上安司直了?” 杨冶一时语结。 云攀看着杨冶的样子不由好笑,想起郭熙说的话来,“你差不多就行了,这小子前途无量,给我们小安司直看紧些。” “怎么你手上有更好的人选?那说来听听么?毕竟小安司直是我亲手带的下属,我和她亦师亦友,婚姻大事,做师傅的怎么能袖手旁观。小安司直年纪小,可人稳重,特别适合去做当家夫人,我觉得林少尹的外甥真适合。你想想,刑部的女官不好做,不如早点嫁人,再说了......”云攀看着杨冶越来越黑的脸,讲得那是越来越乐呵。 “够了。”杨冶低声说道:“我承认,我喜欢安影。你别说了。” 云攀一乐,早点承认不就完了了,非要我下死手,年纪轻轻,嘴那么硬。 “真的啊?你刚刚不还是说只是老乡么?”云攀假意惊讶,不过这惊讶假意的确实有些明显,以至于带着那么一丝丝揶揄。 杨冶定了定心神,对云攀拱拱手,说道:“请云师兄指教。” 云攀心道,哎呀,小子上道啊,到底是金陵府书院甲班的学子,一会儿就反客为主了,还会攀关系了。 “就冲你这句师兄,我也得帮你啊。”云攀假笑着拍着杨冶的肩膀,“你小子眼光真不错。娶妻一定要娶个脑子清楚的。” “就是.....”杨冶有些为难地说道,“她似乎对我没意思。” 云攀摸摸下巴,心道,这丫头没开窍呢,满脑子破案,我这么出众的人才,她都懒得多看一眼,多说一句。 “哎,安司直年纪小。到时候我多给你们相处的时间。多处处,就有感情了么。”云攀宽慰道,“这样吧,你要么也来我们甲组做事。刚好我们缺个写报告的人。” 杨冶警惕看看他,“你不会是用安司直吊我给你打杂吧?” “这话说得难听了。你本来不就是在刑部打杂的么?在陈东那里打杂,和在我们这里打杂有什么区别么?”云攀斜着眼瞄他,“哦,有区别。我们这里有小安司直呢。” 杨冶也抬头看着云攀咬咬牙道:“行,成交。” 安影当然不知道自己被云攀当成了引诱驴子拉磨的胡萝卜。 她正聚精会神地和苏大人讨论案情。 “属下觉得,这案子还是有机会。我的想法是首先去范家摸摸底,很多绑匪案都是熟人做,我看案卷里写着,范家除了范献龙这个家主外,还有范献虎这个弟弟。若是为了家产,小叔除掉这个唯一的侄子,也不是没可能。” 苏黄哲说道:“据我所知,当年刑部和兵马司把范献虎查了底朝天,可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安影道:“是么?案卷里都没有记录?那我得记下来,这种调查以后最好都有书面的材料,这样后人复查案件,都知道前人做了什么。还可以核对口供的正确性。毕竟随口的撒谎,隔得日子久了就容易忘掉。” 苏黄哲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考虑得周全,说的很有道理。可一个没怎么读过书中等茶户家的女儿如何能有这本事?真是只是天赋? 安影丝毫没感觉到苏黄哲探究的眼神,而是把手上的本子递到苏黄哲面前,继续说道:“我还觉得范希这个人也得好好查一下,平日和谁交往比较多。” “再有就是走访三处约定的地方。我始终觉得突破十几人的看守留下字条这个事情过于戏剧化,而且十分的没有必要。” “哦,此话怎讲?”苏黄哲挑了挑眉毛。 “这事情太难了。付出和收益不成比例。” “什么意思?”苏黄哲被她带起了兴趣,这丫头说的真有意思。 “投放字条的用处就是约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为什么要改呢?”安影笑吟吟地问道。 “因为约好的时间地点被人发现,不安全。”苏黄哲思考着,突然意识到了安影的意思。 “也就是说,既然是因为不安全而换地方,这个绑匪为何又要冒着这么大风险放一张字条?” 苏黄哲暗暗为安影鼓掌,当年的刑部官员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绑匪完全可以去范家投放字条,那里防守薄弱,起到的效果是一样的。只要把消息传到就可以了。”安影继续说道,人也不自觉地走动起来。 第26章 旧案(六) 苏黄哲一眼瞥到黑色官服下那双鹅黄色的鞋来,不由莞尔一笑。哪怕安影确实是个细作,也是个低等的细作。 黑色的官服和鹅黄色的鞋,想想就觉得违和,怎么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日日穿着?可见也不是经过严格培训的细作。 安影完全没感觉到苏黄哲的眼神,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所以这个放置字条的操作肯定是有其他含义。我要再回到现场调查一下,如果解决了这个手法,我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苏黄哲点点头,“有道理。” “那苏大人可是允了?”安影见苏黄哲松动了,不由惊喜地看过来。 “行吧,老郭和云攀都来说过了。最近也没太要紧事情,这案子破了也算给刑部找回面子。”苏黄哲笑着提笔写了签条,“黄尚书那里我去说一声。” 安影两步折回书桌前,取了签条,说道:“我还从没见过黄尚书呢?他人怎么样?和气不?” 毕竟是刑部的大老板呢,若是不小心碰上了,也好应付。 “他呀,人最是和气不过了。其他衙门的人都叫他黄弥勒。”苏黄哲笑着说道,心里却道,可我们叫他黄狐狸,最是阴险狡诈。 才从苏黄哲那里出来,安影就被云攀叫住。 “安司直,你以后案卷的总结就交给杨录事做吧。以后他就在我们甲组打杂了。” 安影有些惊讶,因为之前听杨冶说过,甲组跑街面多,太累。他还得回书院读书,身子可吃不消,因此都是跟着陈东的人做事。 但还是点点头,说道:“杨录事,那以后就辛苦你了。” 杨冶笑着点点头,“哪里,哪里,以后我们就是一组的了。虽然我不常来,但你把要做的活计都留着,我书院得空就过来。” 云攀满意地点点头,“那我们先去范家看看?”转眼又看见安影的鞋来,嫌弃道:“你怎么还穿着这鞋啊?丑死了......”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安影转身就走,我喜欢就好,还管你喜不喜欢。 城西范家。 范献龙听说是刑部的人重新来查当年的案子,连门都没有给安影几个开。 管家范大就在门外冷冷的说了一句,“老爷不想再谈当年的案子。” 吃了个闭门羹,郭熙叹了口气,“范老爷一直怨我们当年没听他的话,所以害了他儿子。” 云攀道:“那这条路堵死了,我们去那三处地方看看。然后再找当年参与案子的人问问。” 走在路上,云攀说道:“安司直,听说你的生辰快到了?” 安影有些纳闷地回头看他:“云评事可是要送我生辰礼?” “是啊,你可有喜欢的东西?”云攀笑着说道:“你这么一来有十七了?该谈谈婚事了,家里可有安排?” 安影狐疑地上下打量云攀,“云评事,你今儿怎么了?为何这么关心我的事情?莫不是......” 云攀侧眼看她道:“莫不是什么?” 安影捋了捋头发,回眸一笑,“莫不是看上我了?” 云攀往后一退,倒也没破了风度,指着安影道:“安司直,没发现你脸皮如此厚,一开始的老实本分都是装的呢?哎,小丫头。” 安影左右看了看云攀,“云评事,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直说呗?” “没事,我就关心下属的生活。”云攀看了看她,“不是我瞎说,刑部的女官都干不久,成亲了就回家的不少。不像隔壁礼部,户部,翰林院的女官。你懂我意思不?家里可有什么想法?” 安影这才明白云攀的意思,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暂且还没有什么打算。”安影面容严肃说道,“刑部没有做的久的女官吗?” 云攀叹了口气,“没有。刑部不比其他,奔波太多,总归不方便。女子有才有能的,要么去了翰林,要么去了各寺监。只有一些贫苦无依的女子,做了女狱卒、仵作或捕快,都是低等的小吏。” “我看你在国子监学习的很不错,想着你若下定决心在刑部久做,就要有个规划,和家里也有个商量。免得将来有矛盾。” 云攀一番话,确实是安影要直接面对的事情。大启女子十七八岁成亲是常态,再晚一些二十岁成亲也有。再晚就是老姑娘了,要么不嫁,要么做人填房继室,总归不是太如意。 安影有些茫然,真的要成亲生子吗?还要面对可能的妾室。这一切本来遥远和模糊,可现在越来越迫切和清晰。 云攀看着沉默的安影,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丫头好像缺根筋,压根不知道杨冶那小子对她有意思。但看她表情怎么有些伤感呢?难不成老家有心上人? 两人就这么诡异地沉默着到了虹桥边上。安影拿誊抄的案卷说道,“云评事,到了。” 安影拿出本子又开始记,云攀好奇道:“这才开始,你有什么发现?” “我记得是从范家到这里的时间。我们正常步行,用了将近半个时辰。”安影。 “这有什么用吗?”云攀有些不明白。 “目前不知道什么用,暂且记下。绑匪选择交易的地点必定是深思熟虑,与他的生活习惯密切相关。” 云攀瞧了她一眼,“丫头,我问你,你以前在湖州到底是做什么的?看你样子,不像新手啊?” 安影低头看案卷说道:“千举万变,其道一也。” 云攀不由认真看了看安影,“你的意思是形式上再怎么变,本质上是一样的?” “对。我在湖州打理茶铺,要对付来铺子里茶客、捕快各色人,还要打点茶行经办、府衙官员,不见得比推案子轻松。” “更何况,推案子是刑部公务,去哪里都是以上对下,用不着战战兢兢。我在湖州做的事情,都是以下对上,说的做的都是细心琢磨。说错话,少了个客人,少了笔买卖,少赚些银钱,做错事,得罪了人,那可能丢了吃饭的家伙。” “所以万事多琢磨。” 第27章 旧案(七) 南北分茶店。 店主侯江听到刑部的人又来复查当年的绑架案,愁眉苦脸道:“两位大人,怎么又要查这个案子了?可是找到范家小公子了?” 云攀道:“刑部办案子,问你什么答什么。” 侯江便叫伙计送了两盏汤水上来,“两位大人,天气热,办差辛苦,我们边喝边说。” “哎,范家大老爷不知道怎么样了?”侯江说道:“当初案发的时候,范大老爷可是重金悬赏,只要提供线索就可以拿半贯铜钱。” 云攀和安影对视一眼,“可是找到线索了?” 侯江摇摇头,“应该是没有。没听到什么消息。哎,当时范家放出消息,我们这个店,还有另外两家,那是人头攒动啊,都是来查线索的。我们店里那张桌子都被翻过来倒过去的研究了多少遍了,这张就是当时贴纸条的桌子。” 安影才发现自己坐的就是靠窗的第三张。 “那你可有什么线索?是不是让你回忆案发坐在那张桌子的人?你拿了多少的赏钱?”云攀笑着说。 侯江轻轻地摇头,“不瞒您二位,我是什么赏钱都没拿到。哎,我可是把我们几个伙计好好问了,官府的人也问了,案发的那天,官府的人都守着,没人坐那张桌子。那桌子案发前坐得人有各式各样,男的女的,胖的瘦的,根本不知道那纸条什么时候贴上去的。你看,手一伸就能贴上去,伙计也发现不了。” 安影坐在桌边,仔细看了桌子,确实如此,伸手就能悄悄贴上。云攀回头看看窗外,“侯店主,你这店生意不错啊,这金水河畔的酒楼都日进斗金。” 侯江笑得满脸褶子,“哪里,哪里。金水河畔生意最好那肯定是春风阁呀。”说着还努努嘴,安影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幢五层的木楼,雕梁画栋,隐隐传来琴声和嬉闹的声音。 云攀和安影见无法找出更多的线索,便准备去第二个地方,侯江说道:“二位大人可是要去王婆脚店?再去九福记?” 云攀点头道,“哪怕没线索也得走一遍,办差么。” 侯江边点头边弯腰送着,“大人辛苦。我是说你们要先去九福记,再去王婆脚店。这样少走些路。九福记就在我们边上,往前走走就看到了。去王婆脚店,你就得过了虹桥,在刚刚你们看到的春风阁后头。不过她现在都不在了,应该是她侄子在开。” 两人往前走,果然就看到了九福记。 九福记的老板丁守仁听闻是刑部的人又来查范家的案子,不由说道:“两位大人,当时不都问过多少遍了。” 云攀道:“没办法,上头的命令。丁老板,带我们去瞧瞧那个地方。” 丁守仁边带着他们上楼边说道:“哎,不是我说,这案子都这么久了,还能查出什么?范家出了重金,都没捞到半点消息。我估计啊,就是寻仇,要赎金就是个幌子。” 安影一挑眉,“这话怎么说?” 丁老板压低了声音道:“范献龙那么有钱,绑匪才要了一百两。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估计就是报复吧。而且我听说,就是听说啊,范献龙早年发迹的时候,可没少得罪人。” 云攀立刻接道:“听说范献龙早年干的可是贩卖异国香料?” “千真万确。”丁老板边走边说着,“你们官府的人肯定都知道,我这嘴,显眼了。”说着还偷瞄了云攀几眼。 “哪里,你这里的消息和我们的消息不一样。我们查案子,都要听听。来,来,老板,给我们上几个吃食,这走了一天了,我都累了。是吧,安司直?” 安影心领神会,找着那张靠窗的那张桌子,坐了下来。丁老板招呼伙计上了些店里做的炙肉、炙鹌鹑,又上了汤水。 云攀看着丁老板一直搓着手,笑了笑,说道:“丁老板,一起坐下,反正就是随意聊一聊,知道的都说一说。推案子么,你们觉得没用的线索就是破案的关键呢。” 丁老板笑嘻嘻地坐下来,屁股还没坐稳呢,就急着说道:“范献龙刚来的时候做香料生意,我们铺子也从他那里进过货。东西是好,就是贵啊。才那么一小瓶的胡椒,就要一两银子。” “就靠着这个范献龙赚了多少钱啊,城外置了百亩上好的水田啊。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又不做香料生意了,改做成衣铺子和染料铺子。不过我说做生意么,特别是外来人做生意,不得罪人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本地的香料商人排挤他了?香料这东西暴利,竞争肯定大。”安影点点头说道。 “那是,做香料生意都是背后有靠山的,哪是小老百姓能淌水的。”丁老板一边谄媚地笑着,一边说着:“我家有个亲戚,犯了点事,在刑部大牢,两位官爷若是有门路,能不能.......”边说着边推过一个锦囊。 安影没遇到过,不知所措地看看云攀。 显然云攀是老江湖,他掂了掂,“什么事情?” “事情不大,几个月前夜里我小舅子酒喝多了,和人打架。” “聚众闹事不是京城兵马司的活,怎么在我们刑部?你别是弄错了。” 丁老板叹气,“哎,那人死了呢。” 安影差点没把吃下去的肉吐出来,人死了还不大! 云攀拍拍丁老板的肩膀,“人死了,那就不是小事了。你若是想进去探探呢,倒是没问题。要是疏通签判,那就不行了。钱么,也不用,我给你介绍个厉害的讼师。” 丁老板捏着锦囊,连声道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云攀指了指桌子,“还知道些范献龙的什么事情,都说说,别怕,捕风捉影的也行。我们这不调查么,什么东西先说了,才能查。” 丁老板斜靠在桌边,轻声道:“据我所知,范家应该是八闽一带的。我怀疑啊,他的香料都是海上来的私货。” 安影和云攀互看一眼,安影问道:“为何这么说?” 丁老板拿起一串炙肉,“你看我家做炙肉都十来年了,用了不知道多少香料,。香料大体分两批,一种是北边来的,一种就是海上来的。色泽,味道都不一样。范家卖的那批明显是海货。” “至于私货,这是我猜的。有牌照的官货质量相对都比较差,你也知道,官货一上岸,就给贵人先挑,到我们商铺这里都是被多少人挑剩下的了。范献龙卖的质量就出奇的好。我想应该不是官货的路线。” 第28章 旧案(八) 丁老板又想了想说道:“就是他儿子出事前一年,他才停了香料生意,改做了成衣和染坊生意,又置办水田。我猜大概是香料路子断了。我后头就再也没买过这么好质量的香料了。” “所以我估摸着,是不是生意场上的仇家报复,夹私货这种事情,你晓得的。”丁老板往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云攀点点头,“是听说闽州一带渔民走私极多,市舶司也不好管。有些渔民甚至为争地盘械斗。” 安影又问道:“范献龙还有个弟弟,他们都一直在一起做生意?他们关系好不好?” 丁老板一拍桌子说道:“我正要说这个呢,他有个弟弟叫范献虎。原本两兄弟好得不行,范献龙走哪里都带着弟弟,他弟弟也一直住在范献龙的宅子里。自从他儿子出事后,听说范献龙和范献虎就分家了。现在私下里都猜,是不是弟弟为了哥哥的家财,把侄子害了。” 从九福记出来已是夕阳西下,安影瞧着对面的春风阁已经点上了灯笼,人影穿梭。 翻过虹桥,再走上几刻钟就到了王婆脚店。 王婆脚店在春风阁的后头,在人声嘈杂、金碧辉煌的春风阁的衬托下,显得孤寂又萧条。 王婆脚店如今的当家人是王达。 店里拢共就两张桌子,云攀和安影就在门口和王达说着。 “王达,范家绑匪案的时候,你在店里给你姑母打下手。案发的时候没人来,那你们就两张桌子,按理能记住几个在这桌上坐过的人吧?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王达是个中年的胖子,他小心地看着云攀,说道:“大人,铺子小,可我们也做外送的生意。为了多挣些,除了卖酒,姑母还要卖卤菜和烤饼,我们两个人都忙得团团转。你看,如今是我和我媳妇儿两人,这会儿都忙不过来了。” 安影抬头看去,果然小小的铺子门口有好几个穿着短褐的伙计端着食盒在一旁候着。 安影不由问道:“这外送的生意这么好?” 王达这才得意地一笑,“哎,我姑母留下的卤味手艺,那是可是一绝。你看前头春风阁,多少大铛头都学不来。后来里头的大人吃酒,都叫伙计到我们这里直接买。” “也是,春风阁的伙计满城跑腿,里头的大人要吃城北张家的羊肉,城西黄家的鱼羹,城东李记的鲜果,他们都给你弄来。” “那你这两张桌子都是老客?老客应该也就那几个人吧?” 王达道:“大人,你看看里头的人,都是前面码头的苦力过来吃点便宜的酒。要说名字,当时我就都报给办差的官人了,会写字的都没几个。” 说罢,又冲里头喊了一声:“阿武,你是不是也被官府的人问过?” 旁边窗户里伸出个脑袋来,“是啊,官爷,我们几个被问了很多次呢,我们真不知道桌下贴纸条事情。” 安影走了进去,里头很小,就在窗户下有两张桌子。 那个叫阿武的汉子见安影进来,站起来说道:“来,小官人,坐这里。”又朝边上的柜台里的妇人喊了一句,“来给这个小官人上盘卤肠子。” 安影瞅瞅云攀,晓得他是绝对不会进这里吃东西,刚刚在九福记他嘴上说得客气,但东西是一口不吃的。这桌子一看都是多年未清洗的,油垢都厚厚一层,云攀那身白衣坐下估计就毁了。 安影坐下问道:“既然都是你们几个熟客来这里,按理若是陌生人过来,你们就能发现。若没有陌生人,就是你们几个贴的纸条。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么?莫不是你们几个隐瞒了什么?” 那个叫阿武的汉子顿时涨红了脸,一拍桌子道:“小官人,你莫瞎说。我们几个可都老老实实和官爷讲清楚了,互相都能作证,谁吃得空往桌子下面贴纸条。你说是不是,大力哥?” 边上叫大力哥的男人说道:“这位小官人,不怕告诉你,这么多年常坐这张桌子的人就我们四个人,都被官府问了几百遍。” “再说了,我们能在这里贴条子,对面两家店我们可进不去呢,是吧。” 安影一时顿住,她看了看门口的等着的伙计,问道:“那这些伙计会进来吗?” 阿武道:“有时候会,等久了,就进来坐一坐,我们几个粗人也不会赶人。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不少伙计在这里坐着等王婆给他装菜,说不定神不知鬼不觉地往桌子下面贴东西了呢。” “不过这么一来,你们也没法查呢。这来来往往的伙计,再说又是五年前的事情,伙计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批了。”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安影和云攀打道回府。 回到刑部已经天黑透了。 安影想着跟着云攀至少能吃些好的,正打算放下东西和他去饭堂呢。 只见云攀轻飘飘地在门口说了一句,今儿有事,我先回家了。 安影心道,早知道在外头多吃些了。无奈,只能去饭堂啃些干饼子了。 她才出门,就碰见杨冶拿着食盒进来。 “安司直,你还没吃饭吧。”杨冶边打开食盒边说道:“趁早还有些菜,我给你装了一些在食盒。你这会快吃,还好天气热,一时半会也不会凉。” 安影一看,一盘子盐煎面并着一些水煮的菜蔬,果然是饭堂比较好的饭食了。 奔波了一天,安影也确实累了,她坐下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 杨冶还端了一碗甘草汤,“慢些吃,别噎着。” 安影惊讶道:“你哪里弄来的甘草汤?饭堂有这个?” 杨冶得意地一抬眼,“对面糖水店买的。” 安影有些不好意思,“这让你破费了,怎么好意思,多少钱,我给你。” 杨冶摆摆手,“一碗汤水才几个钱。你快些吃,今晚金水河有彩灯船,等下我们一起去看啊?” “什么彩灯船?”安影边吃边问道。 “这你都不知道?七夕前,金水河沿岸的酒楼歌坊会出钱做彩灯船,到时候城里的人都会去看热闹。” 第29章 旧案(九) 同样被问的,还有刚回到府里的苏黄哲。 苏黄哲被父亲苏柏叫到书房谈话。 “听说你在刑部被陈东那小子压得死死的?”苏柏背着手站在书桌前,“黄狐狸就这么让你们两个斗着,他倒坐收渔翁之利。” 苏黄哲不语,只是微微欠身说道:“爹,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都是替圣上办差事,谈不上谁压过谁。” 苏柏看着他那样,胸口一阵闷,他长吐了一口气,说道:“齐国公府送帖子过来,十五那天严宽约你去繁楼吃酒。你去一趟,你这亲事也波折,好歹把礼数全了。” 苏黄哲接过帖子,果然是严宽写的,他放回书桌上,朝门口说道:“苏大,你去齐国公府回一句,我这几日公务繁忙,吃酒就不去了。” 苏柏一听,气得用手指着苏黄哲道:“你,你,你是存心气我?齐国公府的亲事可是你母亲替你定下的,你想想现在我们苏家,你还不......” 没等苏柏说完,苏黄哲就走了出去。 回到住处后,苏大在苏黄哲后头跟着,轻声说道:“真推掉么?” 苏黄哲点点头,“你去吧,让角儿过来伺候就行。” 苏大叹了口气,轻轻掩上门就走了。 第二日刑部。 安影和云攀汇报昨日的情况。 老郭听后,皱眉道:“如此看来,从这三家店入手是没什么希望了。还是得找范献龙谈一谈。” 安影说道:“其实丁老板有句话说的很对。范家这么有钱,只要一百两,估计是寻仇。” 小易道:“所以勒索只是个幌子,主要还是要杀范献龙的儿子报复他?天,多大的仇,杀一个小孩。” 安影继续道:“那你们不觉得,如果是报复的话,直接写信告诉范献龙我是某某,我现在杀了你儿子,我要报我什么什么仇。这样才符合报复的心理吧?” “对,这么来回折腾苦主又不说明原因,不像报复。”苏黄哲说道:“通常扔尸体,再写明报复原因最常见。若要玩弄对方,也会最后会扔出尸体。如今范家儿子下落不明,确实不太像通常的报复。” 云攀突然说道:“所以你在现场问的时候问店主之前有哪些熟客坐这个位置。你觉得这些纸条是提前贴好的?绑匪就没打算去拿钱,所以一早就贴好了纸条?” “对”安影笑着说道。 苏黄哲点点头,“这么一来,更加没法查找了,没法确定纸条具体贴的时间。” 安影点点头,“可这么一想,我就可以确定凶手选这三家店,应该是有什么用意。” 云攀不解道:“为何这么说?” “云评事,昨天我们去的三家铺子,你有没有发现消费群体不一样?” “消费群体是什么意思?”云攀不大明白,其他人也不明白。 安影解释道:“就是每家铺子有固定来吃酒吃饭的人。三家店里以九福记最高档,而王婆脚店最廉价。” “这说明什么问题?” 苏黄哲看了安影一眼说道:“说明凶手需要刻意伪装才能出入这三家。你云大公子进了王婆脚店是不是会引人注目?” 安影笑着道:“他没进去,站门口都引人看。哪怕去九福记,也是鹤立鸡群呢。” 云攀摸摸下巴,“原来是这个意思。你们两脑子怎么长的。” 小易看看,挠挠头,“能不能再给我讲讲,这又说明什么?不一样就不一样啊。” 安影道:“你去贴纸条,肯定要在人群中不显眼,对不对?” 小易点点头。 “通常情况下,你是不是会选择人多,且和你的衣着或者平时经常出入的地方一致,这样很容易融入背景中。比如我穿着官服,在饭堂里和一众司直一起,就不容易区分。同样,你是码头苦力去王婆脚店不容易被发现,去九福记就容易被发现。你是略有钱财的富商,去九福记就正常,去王婆脚店就格格不入。” “所以这个凶手特意乔装打扮,混入这三家店贴纸条” “那又说明什么问题?这个凶手擅长装扮?”小易还是不明白。 “说明这个三个地点本身很重要。哪怕凶手需要乔装打扮都要去贴这三个位置。不然他若是个普通的中年男子,选金水河边差不多的三家铺子就行了,费这劲儿选了三家完全不同的铺子。” 安影继续说道:“特别是我发现王婆脚店只有两张桌子,这么小的铺子,又都是做熟客,其实是很容易被人发现的。从调查来看,很有可能是乔装成了拿外食的伙计。但时间已经太久,如今再追查这条线是不会有结果。” “不过,我想这个凶手冒这么大风险都要去这家店铺贴,说明店铺本身的意义更大。” 苏黄哲点点头,“这个思路不错,你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云攀道:“范家进不去,范献龙还在怨官府,不愿理我们。” 苏黄哲看看郭熙,“老郭,你也没进去?” 郭熙摆摆手,“没说两句就把门关上了。” 安影说道:“范家肯定得去,但不急。我想先梳理范希生从书院回家的路线。推算一下到底在哪里,在什么地方被掳走。” 郭熙道:“这个我记得案卷里都有。刑部调查了从书院到范家一路可能看见的商铺、路人,口供做了上百份,但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苏黄哲看看安影,“这样吧,这几日先看看当初的口供,大家一起看看。我给范献龙递个名帖。看什么时候能去范家。” 从苏黄哲公务房出来,云攀拉了拉安影的衣袖,“喂,你今晚是不是要和杨冶去看彩船?” 安影诧异地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郭熙咳嗽了一声,“哎,这不是习俗么,习俗,习俗。今天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 安影不明所以,小易笑嘻嘻地说道:“我也一会儿走,我约了小柳儿去金水河看花船。” “看花船不是要天黑么,这么早去做什么?”安影迷惑。 “让你回去换个衣服。”苏黄哲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他看了看在廊下聊天的一堆人,笑着道:“你不会是打算穿着官服去吧。” 安影看着身上的衣服,又看看众人,“难道不能穿官服看花船么?”心想这里的公务员管理这么严格吗,下班时间不能穿制服去娱乐场所? 云攀气她不开窍,“你换个好看点衣裳,哪有人喜欢穿这么难看的衣裳。” 苏黄哲看着懵懂的安影,也笑着道:“你要不试试绿色的裙子,衬你这双鞋。” 第30章 旧案(十) 饶是再迟钝的安影也意识到了什么。 瞬间红了脸,匆匆打了招呼就往家走。 回家的路上,她一个劲儿的想啊,想啊,就是不明白,怎会呢? 杨冶虽然家里穷了些,可他是金陵府书院的甲等生,明年就能下场考,前途无量。这年头榜下捉婿可不少见,再怎么着娶个富家女绰绰有余,若是得贵人青眼,娶个名门淑女也不是不可能。 难得安影这么早回家,安彤有些诧异,安彤看着匆匆进屋的安影喊到:“姐,今儿怎么了?你这是被刑部除名了?怎么这么早回来?” “闭上你的乌鸦嘴。”安影没好气地回他一句,匆匆回屋里翻找衣服。 绿色的裙子,绿色裙子,那上衣该穿什么? 安影一直嘀咕,从衣箱里找出一件嫩绿的裙子,一时弄不明白该穿什么样的上衣。 一直跟着她进屋的安岚捂着嘴笑,“姐,你是不是要去金水河看彩船?” “你怎么知道?”安影惊奇地回头说道:“你也要去?那你得跟着我,你一个人......” “我不去,我会乖乖在家里。”安岚边笑边从衣箱里拿出一件娇黄的上衣,“这件衣服是前几日沈家给你送来的,我们几个都有。你以前的衣服都小了,该去做新衣裳了。” “哪用得上,我都穿刑部发的官服就行,穿破了再去领新的。”安影摆摆手说道:“你和阿弟倒是该做衣裳了。我这几日不忙,我去趟沈家的铺子买些料子回来。” “阿姐,你都十七了,沈家太太都知道给你送些好衣裳。你怎么就不明白?”安岚把姐姐按在桌前,“我在流亭园学了不少呢,看看我梳的头怎么样?” 安影这才发现原来还是矮胖的小妹妹,也已经变得亭亭玉立。 “姐,你瓜子脸,眼睛又大,和娘一样,就是你在刑部做事,把脸晒黑了不少。我给你梳个简单的小盘髻,用三根簪子插住就可以了。你平日总是梳个锥髻,显得脸长,不好看。” 安影笑着道:“你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了?这流亭园没白上啊。到底是京城,以前我在湖州的女学堂,好似就学了几个字,其他啥也没教。” 安岚打开桌上的首饰盒,其实里头也就几件东西,“姐,爹说今年家里入项不少,还了沈家的钱,还有些剩余,说给我们俩打些首饰。” “哎,我不用,你看喜欢就买吧。”安影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平日跑街面,用不上。” “你以后难道也跑街面?跑一辈子街面?阿姐,我看最需要首饰的是你。这事儿我做主了,我去沈家的金器铺子给你定了一根金簪子,两个金镯子。明年再买我的。”安岚不由分说道,又把之前沈太太送的金项圈给安影戴上。 没等安影回话,又笑嘻嘻地说道“姐,我猜今儿你是和杨大哥去看彩船吧?”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安影突然有些不熟悉自己的小妹了,原来清澈呆萌的小妹怎么变得又有主见又机灵。 “咳,这有什么不知道的?那天杨大哥送你回家,我们都看见了。爹还打听过了。人挺好的,姐,你要把握住。”安岚挤挤眼睛。 安影涨红了脸,扭头拍了妹妹一下。 安岚笑着给她装扮好,说道:“阿姐,自从娘去世后,都是你冲在前头做这做那的。在湖州的时候,你又管铺子又拉扯我和二哥。爹出了事,又一个人跑来京城。” “我和哥哥都以为家塌了,没想到你愣是在京城给我们又安了一个家。爹爹都说了,没你,我们这个家就真散了。”安岚轻轻抱着姐姐说道:“阿姐,所以现在请你穿好一些,吃好一些,别那么辛苦了。” 安影拍了拍小妹的薄薄的后背,“我穿的好,吃得好,没什么不开心的。行了,等我升职了,我就不跑街面了,也坐在刑部衙门里头。” 安岚捂着嘴笑起来,“好好好。” 杨冶在东西大街的东口等着,手里拿着一包蜜饯果子。 “杨大哥。”安影清脆的声音响起,杨冶看了半天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的少女,娇黄的上衣嫩绿的纱裙,娇小可爱。 他有些语结,“你和平时不大一样,我一下没认出来。” 安影笑笑,指着自己的发髻说道:“我小妹给我梳的。我自己梳不来这么复杂的发髻。” 杨冶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一下陷入尴尬的沉默。 安影指了他手上的东西,“你拿了什么?” 杨冶才想起自己买的蜜饯,递过去,“我前头路过果子局就给你买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安影拿了一颗含在嘴里,很甜。 两人走得慢了,到河边的时候都是人,压根看不到彩船,两人便去了街旁的小食铺。 杨冶跟老板要了两碗丁香汤。 “听说坊间最近有些流言,是关于咱俩的。”安影斟酌着字词。 杨冶低头看她,和初见时她还不过十四岁,明明害怕得很,却装出老练的样子。再见她时,已是刑部小吏,黑色的官服衬着脸庞雪白,时而眉头紧锁,时而侃侃而谈,从容大方。 杨冶一手托着脸,一手玩着桌上的盏子,“是流言么?” “嗯?”安影没懂杨冶的意思,抬起头来。 “流言是指没有根据的话,据我所知,那些关于咱两的话明明都有根据。” 安影有些懵,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 杨冶瞧她的样子,噗呲笑了出来,“瞧你的样子,都不像平日安司直的做派。” 安影这才放松下来,“你还没说传闻是什么呢?”杨冶还是含着笑。 安影心头一动,突然有些感觉,歪过头看着他,说道:“据刑部调查,坊间流传金陵府书院最有前途的杨冶爱慕刑部从八品的安司直。” 杨冶把空了的茶盏翻过来,扣在桌上,“那安司直可曾调查?” 安影瞧了瞧翻过来的茶盏,摇摇头,“是我失职了,流言应该调查源头,确认事实。而不是冒然处理。” “嗯,安司直知道就好。那现在让我我这个当事人就说一说”杨冶把手摊开在桌子上, “这不是流言,是事实。” 安影盯着杨冶摊开在桌上的手, 杨冶嘴上说得轻松,心里慌紧,他看着安影伸出了手,心里跳动的声音咚咚地响,把自己的胸脯震得都喘不过气来。 快啊,快把你的手交给我。 可安影迟迟没有动作。 杨冶看了她一会,突然把自己的手放在安影的手上,“那么安司直,流言的源头该怎么处理呢?” 安影抬头看他,杨冶反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说道:“根据大启律,传播谣言,引起恐慌,情节严重的,罚金十两银。你知道的,我穷,这钱我得欠着慢慢还了。” 安影脑子里划过很多片段,初到京城时杨冶带她吃饭,金陵府书院时杨冶提着灯笼送她,暴雨时杨冶的伞。 或许,自己应该试一试? 或许,这事儿没那么难? 第31章 旧案(十一) 安影定了定心神,似乎下定了决心,她也握住了杨冶的手。 “既然这样,我们就把它做实了,你也不用交罚金了。咱们俩都穷,该省省。” 杨冶惊喜地看着她,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他声音颤抖,但还是慢慢问道:“你真的确定吗?” 安影点点头,“确定。” 外头的人们传来一阵阵欢呼,花船缓缓通过金水河,两人悄悄地握紧了手。 第二日,刑部。 云攀难得早到,在大门口来回踱步。 苏黄哲进门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大清早的跑来刑部锻炼么?” “你难道不想知道昨晚他俩的事情?”云攀挥挥手,“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苏黄哲笑着说道:“安司直每日都是卯时刚过便来上值。以她的性格,天大的事情,都不会被影响。你看着吧,再过一刻钟她就来了。” 果然,两人正说着,安影出现在前面拐角处。 云攀从上到下打量她,一脸坏笑。安影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刑部大门,留下一句话,“别看了,杨冶以后是我的人了,散了吧。” 云攀张大了嘴,半天没说话,心道什么,什么,杨冶是你的人?你个小小司直,说的什么话。 苏黄哲笑得直摇头,哪来的丫头,奇奇怪怪的,好玩得很。 一上午安影都安安静静地看着案卷和口供,云攀几次想和她搭话,都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云攀摇到她面前,“走,今天跟我一起吃饭。羊肉面,羊肉我家送来的。” 安影本想拒绝,一听到这个,立刻说道:“行,走。” 曹娘子老早候着了,看安影也和云攀坐下,又进厨房端了一碗出来。 云攀挑起一筷子羊肉慢悠悠地吃着,“这羊肉不错,火候刚好。” 安影边吃边点头,“真不错,肉好,曹娘子的手艺也好。” 云攀只吃了半碗,便推开不吃了,终于说出了憋了半日的话:“哎,昨晚你们成了?” 安影比了个ok的手势,云攀没明白,一个圈,三个手指什么意思? 安影反应过来,打了饱嗝,“成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杨冶对我有意思?” 云攀往后仰了仰,“你这丫头怎么都不害臊?咳,真没意思。” “哦,那小子没事在我们附近转悠,绝对有问题。你没来以前,他躲得老远,就怕抓他干活。呵,现在可不是落我手里了。” 安影若有所思。 这时候苏黄哲也走进来,看了看他们两人面前的羊肉面,朝里头的曹娘子点点头,没一会曹娘子也端了一碗出来。 云攀有些嫌弃地说道:“你好歹也四品的官儿,还蹭我的吃食。要点脸面吧。你看看陈东,听说他都把你门踢散了?” 听到陈东,安影一阵后怕,不由咽了口水。 苏黄哲大咧咧地拿起筷子吃着羊肉面,“哎,京城那么多四品的官,有几个能吃上云家的羊肉。” 他又看了一眼低头吃面的安影,“陈东这人向来用脚不用手。修门的钱都从他月俸里扣。” “再说了,陈东再厉害不也吃不上你们云家的羊肉么。” 云攀这下被捋顺了毛,“我就看不惯那小子。天天挂这个脸,见着谁都拽得不行。拖着延庆表姐不成亲,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有病早点去治,在这耽误人。”说到这个,云攀又想起苏黄哲的事情来,“哎,我说你啊,你和严颜的事情是不是有耽搁了。我说......” 苏黄哲慢吞吞地吃完了一整碗面,看着对面把脸埋到碗里,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样子的安影,笑着道:“你们一早把案卷和口供都看得差不多了,等下一起谈一谈案情。” 没一会几人就在甲组的办公房里碰头。云攀先说道:“我把范希生被绑架的过程说一下。九月初一下午未时,范希生所读的陈氏书院下课。范希生在书院门口等家里人来接。大约等了一刻钟,范希生就自己走了。这一点书院两个老师,一个杂役,还有两个孩子可作证,应该没什么问题。” 云攀拿出一张大纸,原来他画了一张路线图。安影一笑,看来学得很快么。 云攀看着安影一笑,也得意地挑挑眉,继续说道:“从陈氏书院到范家差不多五里,大人走一走也不过两刻钟。当年的范希生八岁,一个八岁的男童差不多走上三刻钟便能到家。” 苏黄哲点点头,笑着想到云攀在刑部混了多时,没料到居然被安影调教出点东西来。 “从陈氏书院到范家的路上有主路一条,辅路四五条,从沿街铺子经营户的口供来看,他从陈氏书院正门的孝丰路从西往东走,在第三个路口胭脂铺这里拐进了舞阳路,从南向北走,后面就没有人看到他。说明范希生就在这条舞阳街上被人绑走。” 郭熙听后说道:“嗯,理得非常清晰,不过当初我们在舞阳街上来回搜了三遍,什么都没有查到。” 云攀得意说道:“所以这里就有一个疑点。” 郭熙诧异道:“什么疑点?” “舞阳街算得上城西繁华的街道,两边商铺茶肆酒楼林立。下午未时还是热闹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一个八岁的男童被人绑架,肯定会被注意到。但是没有一个人看到,这就有问题。” 郭熙不以为然道:“这我们当时也想到了。所以我们觉得大概率是熟人作案。就把重点放在范献虎身上。” 云攀摇头道:“不对,若是熟人拐带,至少沿街的商铺和行人能看见范希生。八岁的男童,又穿得体面。” 郭熙这才面色凝重道:“这个......” 安影点头道:“从目前整理的案卷和口供来看,范希生进入舞阳街后就平地消失。这一点不符合常理。八岁的男童若是被暴力绑走,大街行凶,动静不会小。熟人拐带,至少也有个交谈的过程。在热闹的街上,又是熟面孔的范家公子,与人交谈或者和谁一起走,都会被注意到。” 苏黄哲一边敲打着桌面一边说道:“所以有人给了假口供?” 第32章 旧案(十二) 安影点头道:“对。我列出了三家最可疑的店铺,到时候我们再去探一探。” 郭熙眯着眼,看了安影写的名字,“这三家我当时都去过,确实没什么发现。到时候我和你们一起去。哎,当年怎么没想到这点。” 安影拍拍郭熙的肩膀,“郭大人,现在看案卷和当时查案子的心态是完全不一样的。你不用太自责。如今有如此详尽的口供和案卷给我们查阅,就是你们当年工作细致的成果。” 郭熙叹了口气,摆摆手。 安影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范田的。” 郭熙靠过来,“他有什么问题,我们把他查了个底朝天啊。” “平常都是未时差一刻或者两刻的时候范田从范府出发,一般提前或者刚好到书院,走的路线是范府门口菱湖街到阜新街到舞阳街再到孝丰路。” “九月初一的中午,因为范献虎突然腹泻不止,所以范田被派去叫大夫,一来一去,他从范府出发已经未时过一刻了。” “这里我看了范府众人的口供,基本可以确定范田被安排去叫大夫是个意外事件。” 一直没说话的小易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是意外?万一他和外人勾结,先给范献龙下药,再去请大夫,故意晚去接范希生,给绑匪预留出机会。” 安影摇摇头道:“因为平常范府去叫大夫的人是范大。而那日没让范大去的原因,是范大当天早上不小心扭了脚。” “这里就有两个意外事件,第一范献龙意外腹泻,这个经大夫诊断,是范献龙吃了油腻的鸭子肠胃不适引起,食物经查验没问题。第二个意外是范大当天扭伤了脚,而范献龙临时起意安排范田去叫大夫。” 小易明白过来说道:“这两个意外都是不可控的。就算范田和外人勾结,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安排去叫大夫。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因为范田有接少爷的工作,一般情况下,不会让他去做这事儿。对范田来说肯定是个意外,不在计划内。”安影说道:“但这两个意外都离不开一个人。” “范献龙。”小易大叫道:“难道他自导自演?不对啊,他干嘛做这事儿?” 安影摇头道:“情况不清楚,还得问问他。不过也有可能只是个意外。” 苏黄哲点头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范田的路线。”安影说道:“范田的口供里说他平常去接少爷的路线其实是康山路到舞阳街再到孝丰路。” 郭熙点头道:“这事儿我记得。我还问过他,怎么今日就变了路线。他说那天迟了,他心里急就抄了近路。康山路都是泥巴路,平日他不走。我还看了他的鞋,确实沾了不少泥。” “范田应该没说谎。不过从他的口供可以大致推算出他抵达舞阳街的时辰,应该在未时过半刻多的样子,正是范希生走到舞阳街的时候,正常情况下是可以遇见范希生的。” 郭熙惊了半晌,“对啊,按他的脚程,又是在赶时间的情况下,这时候已经到了舞阳街,按理这时候范希生正走在舞阳街面上。这街才一里长,一眼能看到底......” 苏黄哲看了看云攀的地图说道:“所以你列出的三家铺子就在舞阳街的街口处。因为若是范田也没有看到,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拐进舞阳街那一刻就被人以什么方式带走,才能解释舞阳街其他商铺以及后面赶到的范田都没有看到范希生。” 安影点点头,“另外,我们之前也讨论过,这起绑架案大概率不是为了钱。若是报复,也不是特别像,至少留个口信。” 郭熙道:“我们当时曾怀疑过范献虎。案发后,唯一可以得利的人就是范献虎,他成了范献龙唯一的继承人。毕竟这么大家产。” 安影说道:“范献龙四十岁得了范希生,当时四十八岁。男人这年纪再要孩子应该也行吧?就这么确定没法再生了?” “听说身子有毛病,也吃着药。这么多年范家子孙缘就是浅,生下几个都没立住。”郭熙说道:“我们查了范献虎,也没什么可疑的。后来范献虎和范献龙因为这事也分了家,范献虎放下话来,绝不继承他哥的一分一毫。” 说罢,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审人也审得多,人说没说谎,有没有隐藏,心里有个数。我当年和范献虎谈过,这人对哥哥和侄子极有感情,特别和我们一起找范希生时,若是演出来的,只能说演的跟真的似的。” 安影道:“所以我们还是要回到起点,找范献龙谈一谈,到底绑架范希生的目的是什么。” “他当年没说,现在难道就会说吗?”郭熙有些不确定。 “有些事情当时未必能想到。就像贴纸条的问题,当时肯定只会想着跟着纸条的信息去交赎金。其中出了纰漏,首先怀疑的也是有人泄露了官府的部署,未必能当时就想到绑匪压根没打算交易。对不对?” “我觉得五年了,范献龙和范献虎分了家,他估计脑子里也把所有的仇家想了一遍,问一问,肯定有些收获。” 下值后。 安影才走出刑部大门,就看到杨冶在转角处站着。看她出来,杨冶笑着跑过来。 “今日忙不忙?给你买了甘草汤,快喝吧。” 安影嘿嘿笑着,一看就是端着盏子走了不少路,一碗撒了半碗,她喜滋滋地喝下,“嗯,好喝。” 后面出来的云攀见状喊到:“哟,杨冶,你这么一出人家还以为我们刑部连汤水都没得喝呢。眼巴巴要人在门口送水喝。” 杨冶朝他笑着说道,“到底不比云师兄精贵,菜食都是云家送来的。” 云攀顿时没了话语,切的一声,拍拍安影的肩膀,“明日记得和我跑舞阳街。晚间早些休息,可别玩得太晚了。” 安影哪里听不出来云攀的揶揄,“知道了,云评事。明儿一早你可别迟到。” 郭熙这会儿走出来,也笑呵呵地说道:“哎呀,杨冶,看来等你将来授官,第一个就要考虑我们刑部啊。” 杨冶笑着回道:“托您吉言,若是得了机会,一定来。” 第33章 旧案(十三) 大清早,安影正吃着早食,安彤盯着她看了半天,直到安影被看毛了,“你看什么呢?” 安彤指指她脑袋,“你头发变了。以前都是牛屎似的一坨,现在和街上其他女孩子一样,像个兔子耳朵。” “牛屎!你才顶这个牛屎。”安影指了指头发,“现在这个叫双蟠髻,什么兔子耳朵。这发髻可是安岚一早给我梳的。” 安彤慢悠悠地说道:“你这下就没法戴官帽了。你确定不戴官帽吗?你穿着官服顶这个兔子耳朵,是不是不大合适?” 这下安影犹豫了,不戴官帽好像是不大合适,可这个发型明显更好看些。 纠结了半天,她喊到:“小岚,你给我改成原来的锥髻,我要戴官帽。” 安彤这才笑了笑,拿起一块油饼慢慢啃着。 杨冶早饭也吃的心不在焉,家里一复一日都是剩饭加水一煮,要么配些咸菜,或者干脆沾些盐来下白饭,没什么好吃的,他心里想着明日又要去刑部做事,可以和安影多待一些时间。 杨母瞧他的样子,就抹了抹眼泪,“怎么吃不下?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咸菜?” 杨媛没好气地说道:“哪有咸菜,别看了。快吃吧,吃完我还得洗碗,洗了碗我还得去书院。” 杨冶也回过神来,几口把剩饭吃完,说道:“这几日我都住在书院了,不用烧我的晚饭。” 出了门,他偷偷给杨媛塞了几个铜子,“你去买些肉吃,你还在长身子,可不能饿着。” 杨媛这才展开了一直皱着的眉头,说道:“哥,还有么?才这么点。” 杨冶没好气地一拍手,“就这些,够你吃两个肉饼了。” 杨媛一跺脚,跑了。 杨冶一到刑部就去找安影,没想到扑了个空。 苏黄哲看他垂头丧气地从甲组的办公房走过,就叫住他说道:“杨冶,你明年府试准备得如何了?若是刑部的工作太多,你少来几次也无妨。” 杨冶回道:“谢苏大人体谅。原本一月就来了五六次,再少,我这钱也拿得不心安。” 苏黄哲一笑,“是么?记得以前让你少来,这个月后头都见不到你了。” 杨冶倒也不尴尬,笑着道:“今时不同往事。现在刑部有小安司直。对了,怎么今儿一早安影就不在?” “她今儿一天都不会在。早上去舞阳街调查,下午还得去金水河。”苏黄哲悠哉地走过,“你可以沉下心,把上个月没誊抄完的案卷都做完。” 杨冶叹了口气,挠挠头走了。 云攀、郭熙和安影三人走在舞阳街上。三家铺子五年后都还开着。 安影抬头看了看,很好,居然有一家是沈家的粮食铺。 店主朱大宏知道三人的来意后,迎三人坐下聊。他瞧着安影面熟,主动问道:“这位小官爷瞧着眼熟,可是沈太太客人?好似几次去,都有见您呢。” 安影略略欠身,“确是。最近没去拜访了,被您这么一提醒,过几日得空该去看看她了。” 朱大宏点点头,心头有数,“几位官爷,这案子可是又有什么波折?还是范家公子寻着了?” 郭熙回道:“有了些新的发现,所以要重新核查。朱老板不必多想,例行公事。” “当年你的口供也比较简单,想看看有没有更多的信息。” 店里的小厮端来茶汤,朱大宏道:“大人先吃些茶汤。这事儿我记得清楚,刑部的官爷、京城府衙的官爷还有兵马司的人把这条街翻了个底朝天。每家每户都被问话了。整整半个月都不得安生,生意都没法做。” 郭大人拱了拱手,“哎,哎,当时确实救人心切,做事不周全。打搅诸位商铺了。” 朱大宏只是随口的抱怨,原本官府来的人就不敢得罪,今日这几位看着都是面善,才胆大说了几句,没想到郭大人却是诚心道歉,让朱大宏心生好感。 他敛了神色说道:“我原来口供简单,就说了什么也没看到,确实没有说谎。” “你看我这铺子朝西面开,九月初一的那会,还是秋老虎,一到下午我就把铺子前面的挂布挡起来遮太阳。” “这样一样来,我铺子里朝外看街面基本都看不见了。” 众人顿时失望,正想告辞时,朱大宏却继续说道:“不过,这么多年,我也有个心结。” 郭熙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有戏,屏住呼吸往下听。 “我铺子对面一家是布店,一家是书铺。我在这里虽然看不见,可是能听见。” 郭熙不由提高了声音,“你听见范希生的声音了?” 朱大宏顿了顿说道:“我不认识范希生,也没和他说过话。” “可大约那个时辰,我听见有男童在对面说话的声音。我依稀记得男童问了句可有没有竹纸卖?” 安影忍不住问道:“后来呢?可有人回他?” 朱大宏皱了皱眉道:“奇怪就奇怪在,我后头什么也没听见。当时我就在铺子门口坐着,心里还想着这书铺的伙计也太不上心,大约是瞧人家是个孩子不愿招呼。” 他看了看郭熙,说道:“其实这事儿和范家公子有没有关系我也不确定。当时这条街都被闹得乱哄哄,官府的人来了一批有一批。稍微多说几句,被带去官府不说,出来还被范家的人再问。” 郭熙点点头,理解朱大宏的难处。 朱大宏继续说道:“事发后,我还细细观察过对面的书铺,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像是做了绑架之事的样子。铺子也照旧开。” 郭熙道:“对面的书铺我也去过,我还记得铺子伙计说那个时间什么也没看见。看来还得再去会会。” 三人走出粮铺,走向对面的街。 安影看到书铺门口立着一面巨大的招幌,不由皱了皱眉,问旁边的郭熙道:“当年他这里也有这块招幌吗?” 郭熙点点头,“好似没有。这个我真没注意。” 安影说道:“等我一下,我去问问朱大宏。” 第34章 旧案(十四) 一会儿安影回来说道:“五年前就有,看来这家店果真有问题。这样,我们先去边上的布店问问。如果朱大宏能听见,那么布店的人也能听见。” 布店老板马娘子听闻来意后,说道:“几位官爷,我也是有孩子的人,若有线索早就告诉官府了,再不济,范家还有赏钱呢。” 安影道:“这次来是有些新的线索。有人曾在九月初一未时半刻左右,听到有男童在隔壁询问是否有竹纸卖。你可有听见?” 马娘子有些诧异,她反问道:“真有此事?” 安影点头,严肃道:“千真万确。你这里是离书铺最近的,按理你这里应该能听见,甚至看见。” 马娘子回头高声喊道:“燕儿,燕儿。” 一名和安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匆匆出来,马娘子说道:“燕儿,这是刑部的官爷,来问五年前范家公子绑走的事情。” “当时看铺子就是燕儿。我下午在后头裁衣服,前头的事情不清楚。” 燕儿低着头轻声说道:“我早就和官府的人说了,我什么也没看见,那天下午就没客人。” 安影看了看燕儿,“五年前只有你一人在看铺子?” 燕儿点点头,安影对马娘子说道:“燕儿和我差不多大吧?五年前才多高,能站在柜台后头?” 马娘子笑着道,“燕儿今年十五,五年前十岁。我们这种人家,孩子十岁都是垫个凳子站后头。不过看个铺子别被偷了,有客人进来,我自然会出来招呼。” 安影沉吟了一会说道:“燕儿,此事重大。你得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真的一下午都站在柜台后头守着吗?” “若是你撒谎了,便是做假口供,妨碍官府做事,是要吃棍子的。” 燕儿害怕地往后一站,躲到马娘子后面,安影继续说道:“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毕竟当时你才十岁,还是个孩子。” 马娘子反应过来,她拧了燕儿一下,燕儿疼得叫了起来。 “你这个死妮子,你撒谎。你是要给家里招祸么。你倒是快说呀。” 安影好不容易才制止住了马娘子,燕儿捂着手臂,边哭边说道:“一直站着太累了。我都是在柜台后头坐着。那天我太困了,我娘让我做针线做到半夜,下午我就撑不住睡着了。” “所以,你不是没看见,是睡着了?那时候你是不是经常下午在柜台后面睡觉?” 燕儿看了一眼马娘子,含着泪点点头。 云攀给安影使了个眼色,安影心领神会。“今日之事,暂且保密。我再问你,隔壁书铺在案发前后可有异常。” 马娘子道:“没什么特别的。他们家就是五年前才搬来的,现在也开着,也都是原来几个人。隔壁的书铺绑了范家公子?” 她捂了嘴,又压低了声音道:“隔壁听说是闽州来的客商。我瞧着他们人挺好的,平时还送些闽州吃食过来,人也和气。案发的时候,他们来了没多久,应该连范家是谁都不知道。” 郭熙道“当初也调查过,祖籍闽州的客商,不过户籍手续都办的妥当,没什么可疑的。”云攀道:“你们还记得不,范家早期可是贩卖闽州的香料。” 安影点点头,三人商定后,便回刑部派人过来抓捕。 这番折腾,等安影回到刑部休息时,已经太阳下山了。 杨冶等的心急,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便冲了过去,“怎么?案子不顺利吗?怎么折腾了一日啊?” 安影累的摆摆手,道:“顺利,就是后头抓人有些折腾,还好小易在。” 杨冶给她端了一碗水,又掏出一个纸包来,“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吧?中午饭堂的菜饼。” 安影接过大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水,咕咚咕咚,几下吃完了饼子。 云攀在门口看见,拉高了声调说道:“哎呀呀,有人疼真好,饿了有东西吃。” 安影摘下官帽,挥着扇子,得意地一撇眼:“是啊,你嫉妒吧。” 杨冶也给云攀倒了水,“云师兄,知道你讲究,饭堂的东西哪敢给你带。曹娘子都给你单独留好了。水倒是有,你先喝着。” 云攀接过水,拍拍他肩膀道:“我就说金陵府书院里那帮师弟就你以后出息大。光有学问怎么行,还得有眼力见。” 杨冶有张望道:“怎么郭大人没回来?” 云攀一挥手,“他呀,有心结,跟着去牢房了。就怕不妥当。” 安影吃完饼子,往外走说道:“我去找苏大人,今儿的事儿还得和他汇报。怎么审还得定个章程。” 杨冶一把拉住他,“这会儿苏大人房里有人。是个女子呢。” 云攀放下水碗,道:“这么大事儿,这一定得去看看啊。” 他一使眼色,安影拍着杨冶,“放心,苏大人和气,我们看个热闹而已。” 三人鬼鬼祟祟走到苏大人房边上,还没调整好听壁脚的位置,门就打开了。 里头走出来的正是严颜,她眼角红红,看到云攀等人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行礼道:“云公子,安司直。” 云攀回礼道:“严小姐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严颜回头看了看苏黄哲,“没什么事,今日刚好路过刑部,便进来瞧瞧。你们有公务,先忙。”说罢便往外走,云攀说道:“哎呀,这有些人啊,怜香惜玉都不会,这么热的天气,都不知道送送人。来啊,小安,你送送严小姐。” 安影赶紧过来,带着严颜往外头走。 一边走走着的严颜闻着安影身上的味儿,退后了几步,一旁的婢女月儿拿出一柄团扇,说道“小安司直可是外头回来,女孩子做刑部女官不容易。这日头晒的,身上都有味儿了。” 安影纳闷地闻闻自己左右胳膊,“有吗?今天我还没怎么出汗呢?” 严颜又看了她扯了官帽后,乱糟糟的头发,说道:“你头发倒是不错,可得打理。你这般样子,阿哲不说?” 安影更是奇怪道:“我办案子不出力他才要说我,我头发乱了说我干嘛?” 第35章 旧案(十五) 门口已经停着齐家的马车,安影帮着打伞,燕儿扶着严颜坐上了马车。 安影正准备往回走,严颜在车内喊道:“安司直,你上来,我有话和你说。” 安影狐疑地上了马车。车厢里密闭,严颜还是忍不住捂住了口鼻,她有些不好意思道:“见谅,安司直,我从小对气味比较在意。实在有些受不住。” 安影摆摆手,心想毕竟是高门小姐,比较精致,还是可以理解的,“不知道严小姐叫我上来有何事?” 严颜略往后靠了靠,眼眸流转,轻声说道:“我和你们苏大人定亲多年了。” 安影点点头。 严颜不再言语,而是看向安影,似乎等着安影说话。 安影纳闷了,这是一句陈述句啊,我该说什么? 等了几息没得到回应的严颜有些气恼,这衙门办差的人怎么呆得跟木头似的。她咳嗽了两声,轻声道:“安司直平时可知道阿哲都做些什么?和哪些人见面比较多?” 哦,原来是查岗,安影反应过来。她想了想,这枕头风固然重要,但前提是能睡在一个枕头上。 “苏大人是刑部侍郎,比我官大太多级了。我哪知道苏大人的事情。平日我汇报工作才能见上他。”安影拱了拱手。 严颜有些失望,又有些不死心地问道:“你可曾见过有他身边有女子?” 安影摇摇头,“刑部女官本就少,苏大人手下就我一个。其他女官都在陈东大人手下,很少见着。” 严颜这才敲了敲车箱壁,燕儿轻轻开了门,“你送安司直回去。” 安影摆手道:“这哪里用送,我几步就回去了。” 燕儿笑了笑,给安影塞了个锦囊,便跟着马车走了。 安影诧异地看着手中的锦囊,颤抖地小手打开一看,我天,整整一两银子。 发财了,这简直天上砸银子了。 被银子砸得晕乎乎地安影回到公务房,还没来及和杨冶分享这喜悦,郭熙就匆匆进来说道:“赶紧审吧,我怕夜长梦多。” 小易进来说道:“书铺里一共有两人,丁柏和丁青两兄弟,闽州人。嘴死硬,进来什么也没说。” 安影跟着郭熙、苏黄哲去了刑部大牢。 丁柏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他看到郭熙等人,便喊道:“青天大老爷啊,我这是犯了什么事啊。” 丁青倒是年纪小一些,他缩在后头不说话。 郭熙喝到:“五年前,有证人听到案发时有男童在你铺子里询问竹纸?” 丁柏一下闭上了嘴,他眼神闪烁道:“是么?我不记得了。” 郭熙沉声道:“来啊,欺骗办案官差,按律五棍。” 丁柏脸色惨白,他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我骗什么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随着几声惨叫,丁青的脸色越来越白,还不停流下汗来。 被打完的丁柏躺在边上,血水渗出来,安影走上去说道:“丁青,我五年前出了正月,你们搬来这舞阳街开了书铺。” “这个招幌是你们特别定制的,高六尺。很少见这么高的招幌。” 丁青抬起头说道:“做个招幌怎么了?这也犯法?” 安影说道:“而且当年官府来舞阳街查案时,你们把招幌收了起来,所以当时的办案人都没有见到这幅招幌。” 丁柏躺在地上呻吟道:“老天爷,快看看,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可我们今日去舞阳街,你这招幌一竖起,你铺子南面所有的商贩行人可都看不见你铺子门口的情况。” 郭熙喝到:“你的招幌挡住了大半街面的视线,而能看到你铺子的只有对面的粮铺,和招幌这边的布店。粮铺下午就会支起遮阳的布,也挡住了视线。而布店只有一个看铺的女孩,每日下午都会偷睡。” “整条舞阳街上,你们的书铺形成了一个没人可以看到的空间。” “可偏偏有人听到了案发时间附近有男童询问竹纸的声音,你漏算了这一点。” 丁柏躺在地上呻吟,丁青跪在地上低垂着眼,也不说话。 郭熙正要叫捕快再行刑时,苏黄哲摇摇头,说道:“丁青,你们现在是有重大嫌疑的犯人,按律我们刑部可以一直关押你们直至案件结束。” 丁青盯着地板,苏黄哲继续说道:“你哥哥丁柏被打了五棍,这已经是最小的刑罚了。你若不说,我也可以给你五棍子。如今这天气,若不及时用药,这后果你们可清楚?” 安影立刻接话道:“伤口会溃烂生蛆,疼痛难忍。牢房密不通风,你们可扛得住?” 安影知道在如今的医疗条件下,这种伤口在牢房基本去掉半条命。身体好的能扛得住,身体若差一些,就很难说了。 郭熙道:“绑架杀害男童按律绞刑。若你们硬抗,大概就是凶手了,毕竟说了就是死罪么。那我们有时间好好清查你们铺子和你们在闵州的事情。” “范家也是在闵州做得生意,查下去也能查出点什么。你可想清楚了,若你不是案件的主谋,等我们自己查出来了,这些苦都是白扛。” 丁青看着躺在地上的哥哥,张了张嘴说道:“我,我不知道。” 苏黄哲往后一靠,“看来你是想试试刑部的刑罚。顺顺利利的人证物证加口供,干干净净结案向来是我的风格,但不代表我不会用刑。” “来啊,陈大人得用的那几个老手过来听差。” 躺在地上的丁柏挣扎着抬起头来看了看一直跪着不语的丁青,他突然猛地朝地上磕头道:“大人,我说就是了。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和我弟弟无关。” 丁青回头看他哥哥,又瞬时转回头。 安影有些看着这对兄弟,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丁柏的头因为太用力,留的下不少血来,安影实在看不过去,叫大牢的狱卒找了块干净的布包扎了一下。 丁柏感激地朝安影点头,才说道:“大人,当天下午确实有个男童来我们铺子里。可我不认识他。我认识范家老爷范献龙,可我从没见过范家公子。” 第36章 旧案(十六) 安影和郭熙交换了眼神,他们居然不认识范希生。 几人听着丁柏往下说道:“那孩子进来后说要竹纸。竹纸都收在后头,我就后头拿。等我拿好竹纸回到铺子里的时候,那孩子已经躺在地上。我探了探他的鼻息,就没气息了。” “我当时吓坏了。我刚从闽州搬来,人生地不熟,摊上人命官司,我真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 丁青这时候抹了抹眼泪,“我出门看了看,这时候就像你说的,隔壁布店的丫头一直睡着。对面粮铺老早支了遮阳的布帘。我们南边的铺子都被我家的招幌挡着视线。北边走来的就这个孩子。” “我就把他搬到屋子后头,装在一只竹筐里。等天黑的时候,我就把它背到后山上,连人带竹筐扔在那里就走了。” 郭熙等人听得瞠目结舌,苏黄哲沉吟几息,问道:“第一,孩子倒地前后你有没有听到声音或异常。身上有什么伤口?还有孩子的穿着。第二,当时丁青在做什么?第三,你背竹筐上山可遇见什么人?第四,你如何认识范献龙?” 丁柏回道:“我仔细查过那孩子,真的,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他进来就问了一句有没有竹纸卖,当时我刚好站在后门,就说我去后头给他拿。仓库和前面铺子就几步路,我没听见什么声音。等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躺在地上,我还以为孩子淘气,就走过去说,小公子,竹纸来了。” “然后我就发现不对劲,他闭着眼睛,没有反应。我试了试鼻息,连气息都没有。” “他穿得很好,是绸子的袍子,丝织的帽子,鞋子也是绸面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所以我更害怕,他家里人若有钱有权,不要了我的命吗?” “丁青,丁青在屋后头休息。天气热想,下午人犯困,他经常在后头睡觉。” “夜里,我就一个人悄悄背着竹筐去了后山,我把筐扔在山腰那块树林里。期间我都走小路,没遇见人。” 安影这时候问道:“你是把筐扔在原地。还是把孩子往山下扔。一般这样不是可以冒充孩子自己失足下山么?” 丁柏顿了顿才说道:“刚开始我是这么打算的。可那里实在没有人去,被发现也不知道要多久。你看,五年了,到现在也没有人发现。我当时也紧张,就随便找个角落放着就走了。” “至于范献龙,我们以前在闽州都做过香料生意。只是认识而已。” 苏黄哲轻笑一声,“香料生意,怪不得招的这么快。” 丁柏脸色惨白,继续说道:“我也从未见过他儿子。第二天官府有人来调查,我才知道是范献龙的儿子在这条街上丢了。” 安影问道:“那后面绑匪勒索赎金的事情,是你们做的吗?” 丁柏摇头道:“青天大老爷,我发誓。真不是我干的。说实话,范献龙这人我惹不起。出了这事,我恨不得这辈子和他再无关系。怎么还会去勒索他。” 见问不出再多的东西,苏黄哲示意散了。安影瞧丁青扶着丁柏艰难地往牢里走,她和丁青说道:“待会儿我叫狱卒给你们请个医师过来。” 丁青有些意外,低着头说了句多谢。 倒是丁柏,千恩万谢。 此时天色已晚。 杨冶边看书边等着安影。 杨冶穿着洗着泛白的蓝色学生袍,坐的笔直,靠着灯,看着书。 一抬手,手肘处还有一块补丁。 安影看着他,杨冶长得也好看,若是穿得好一些,和云攀、苏大人站在一起也不逊色。 感觉到什么的杨冶回头看到门口的安影,笑着站起来说道:“审完啦?饿不饿?” 安影轻快地走过去,掏出那个锦囊,说道:“审完了。今日有笔小横财,走,我们去吃顿好的。” 后头跟进来的云攀看见那个锦囊,笑着说道:“没让你白送吧?” 安影朝他鞠了个躬,“云公子的好意啊,我这会儿才领略到。真希望这财神爷日日来。” 云攀瞄了一眼个刚刚走到他后头的苏黄哲,清清嗓子说道:“安影,我们苏大人的事情可不能在外头乱说。” 安影看着门口的苏黄哲,笑着道:“我知道分寸。” 苏黄哲面无表情说道:“今日有重大突破。明日把案子几个疑点以及突破点再理一理。小易明日带人去山上找丁柏丢竹筐的地方。” 出了刑部。 安影低着头和杨冶说道:“你说苏大人会不会生气了?我收他未婚妻银子?我要不要还回去?” 杨冶摸摸她的头,说道:“一两银子,在他们眼里算不上什么。苏大人只是不喜欢他的未婚妻。” 安影震惊道:“他不喜欢严小姐?你怎么知道?” 杨冶抬头看看前方,“你这么聪明,这还想不明白。” “若是一个人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冲破重重困难都会把她娶回家。” “可你看苏大人的婚事拖了这么久,他一点儿也不急,说明他根本不想娶齐家小姐。” 安影瞪大了眼睛,指着杨冶道:“看不出来,你也会推案子。” 杨冶一拍她,“行了,小富翁,今日你请客,快点吧。” 安影笑着道,“走,我们去金水河吃饭。上次查案我去过,感觉那里不错。” 九福记的二楼,安影点了莲花鸭子、金丝肚羹,胡饼,还想点壶酒喝喝呢,被杨冶制止了。 “你这丫头,这年纪还喝酒。多吃些肉,长长个子吧。”杨冶没好气地说道,“你也别急着花光银子。留着给自己买些首饰衣裳。”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来,打开一看,是一朵黄色的绢花。 安影喜滋滋地接过花,往头上一插,杨冶哎呀一声捂住了眼睛,道:“你插了花怎像了王媒婆呢。” 气得安影使劲踢他,一把摘下花来道:“还你。” 杨冶笑着帮她把花插回去,“行啦,不逗你啦。你呀最适合这嫩黄。不上值的时候,就可以戴。” 第37章 旧案(十七) 金水河畔的酒楼都点起了灯,照得河水金灿灿,如同一条金色的缎带蜿蜒在城市中。 安影靠着窗沿,看着对面的春风阁,说道:“听说对面的春风阁可是销金窟呢。” 一旁上菜的伙计笑着说道:“这位姑娘可是专程来我们这儿看春风阁,您这位置还是我们老板特意给你留的。” 安影突然想到什么,给了伙计几个铜子儿说道:“小哥,你说还有人特意坐这儿看春风阁?” 伙计笑呵呵地接过钱,说着:“当然了,姑娘不知道么?您不是和我们老板认识么。我们这位置是这条金水河最好的,正对着春风阁,你仔细听听,还能听见对面的丝竹声。” 安影又问道:“除了你们这里,还有哪里能看到春风阁?” 伙计笑着说道,“便宜些的有旁边的南北分茶店。” 安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第二日一早,安影才到刑部就发现老郭已经到了,往常他都是掐点来。 “郭大人,今儿这么早。” 郭熙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昨夜都没睡好。今日一早就来了,就等着小易,一起上山去看看。” 安影理解郭熙的心情,说道:“丁柏说那山不好爬,你可得小心点。” 郭熙点头应着,又说道:“这案子还有太多问题,你和苏大人一起理一理” 苏黄哲进来说道:“你们都来了,范献龙下午过来,另外当年承办此案的京城府衙的刘大人也过来。” 郭熙放下正喝着的水,惊奇地说道:“哎,刘志不是前段时间因为贡茶案的事情被调去柳州了。怎么还在京城?” 苏黄哲拿笔一划,道:“柳州的位置被人占了,这会儿等补缺呢。” 郭熙神色凝重,“刘大人办差勤恳,贡茶一案纯属被连累,如今下调的职位都被占了,仕途坎坷啊。苏大人,我等下就和小易先去丁柏说的后山查看。” 苏黄哲点头道:“对,当务之急先把山上的遗体先找到,确认是不是范希生。” 安影留在刑部,她说道:“苏大人,若是能找到遗体确定是范希生,其实还有几个问题没有解决。” 苏黄哲点头道:“对,第一范希生的死因,第二勒索的人和原因。丁家兄弟的话不能全信,不排除他们提前贴好了纸条,扰乱我们的视线。” 安影说道,“丁家兄弟应该还有隐瞒。只是隔离五年,死因很难查。” “不过,苏大人,我知道勒索者的纸条为何要选在这三个地方了。” 苏黄哲有些意外,“为何?” 安影拿过纸笔刷刷一画,苏黄哲笑着说到:“你怎么发现的?” 安影有些不好意思,“昨晚我去九福记吃法了,听那里的伙计说的。” 苏黄哲看着安影局促的样子,明白她不自在的点,笑笑说道“你和杨冶一起去的?你和他的事情可和家里说了?” 安影摇摇头,她还没来得及和爹爹说。 苏黄哲说道:“刑部女官做久的不多,一来不体面,大家族出来的贵女来几日就撑不住。二来升职的机会不多,不像翰林、各监造、户部,都女官擅长的领域,位置也多。” 安影不懂苏黄哲为何要说这些,但她能感觉到苏黄哲散发出来的善意。 “你若是和杨冶走到一起,是件好事。我也乐见其成。”苏黄哲突然话锋一转,“杨冶的家庭你了解过吗?” 安影笑着道,“啊,我知道,他父亲是京城府衙的杨捕头,他有个妹妹砸流亭园读书,他母亲就在家里。” 苏黄哲不语,似乎想说什么,这时候小易冲进来,大声说道:“找着了,找着了。” 郭熙也跟在后头,满头大汗,喘着气,他扶着门框,摘下官帽,“确定了,就是范希生。衣服鞋子都对上了。” 没多久,刘志和范献龙都来了刑部。 范献龙差不多五十三,已经满头白发。见到刘志和郭熙,轻轻点了点头,又朝苏黄哲抱拳行了礼道:“苏大人说案件有突破,叫我过来商讨,不知道有什么突破?” 一旁的刘志不由说道:“难道找到范希生了?” 范献龙顿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苏黄哲面前,“真的吗?” 苏黄哲拍了拍他肩膀,“我们现在发现了一具男童遗体。待会儿你去看看,是不是当时范希生穿的衣裳。” 范献龙脸色迅速黯淡下去,慢慢退回椅子里,“这几年,多少次有人来和说有线索,我就失望了多少次。给我一次希望,有灭我一次希望。” “如今你找着了,让我去看,我倒是没胆子了。” 他苦笑一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郭熙等人也叹了一口气,他们理解范献龙的退缩和痛苦。 这时有人进来说道,“有位叫范献虎的人在刑部门口。” 苏黄哲回道:“让他进来。” 范献龙闻声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着走进来的人,喊了一句:“小虎。” 范献虎几步走过来,一下停在范献龙前面,有些苦涩地说道:“听说找着小春了?” 范献龙点点头,“还没去认人,你去吧,你和小春熟。你来告诉我。” 没多久,范献虎和小易等人回来。 范献龙猛地站起来看着他,范献虎含着泪朝他点点头。范献龙双手捂脸,无声地痛哭起来。范献虎也蹲在一旁哭着。 许久,等范献虎兄弟情绪稳定了。苏黄哲才坐下说道:“如今案件有了新的突破,我们重新调查范希生的案件。我们先把之前调查的情况和你们沟通一下,看看你们这里有没有更多的线索可以补充。” 安影接到苏黄哲的眼神,站起来说道:“我先来讲一讲帖纸条的事情。” 刘大人猛地站起来道:“你们查出如何帖的纸条?” 安影点点头,“刘大人,其实事情很简单。纸条是在案发前很久就贴上的。” “什么?”刘大人和范献龙都喊了出来。 刘大人惊道:“怎么会这样?难道他一开始就知道范家会报官?” 安影摇头道:“他不是知道范家会报官,而是这个要赎金的动作就是个幌子。” 范献龙有些不可置信,“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绑匪没打算要钱,也没打算放人。” 范献龙颓然倒在椅子里,“这么说,这么说......” 第38章 旧案(十八) “这几年你的自责,你的怨恨,都是徒劳。绑匪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人,当然他手上也没有人。” “范家家资丰厚,五年前绑匪要一百两银子,不过是范家账房可拿出现银的一半而已。既然一开始就没打算把钱拿走,不如把赎金叫的越高越好,让范家筹措不到钱,或者筹钱晚了,更加有理由撕票。”安影继续说道。 刘大人说道:“难道这就是拐孩子?” 安影回头说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搞这一出阵仗?送纸条贴纸条,把范家、官府耍的团团转。悄悄把孩子掳走不就行了吗?”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刘大人喃喃道:“对啊,为什么呢?” 范献龙喉咙里咕隆咕隆,他努力让自己说的清楚一些,“安大人,这是为什么呢?就是为了耍我范家吗?” 安影摇摇头,“你稍安勿躁,我们慢慢把事情捋清楚。” “首先,我们从旧案的口中发现了一些疑点,重新走访了舞阳街的商铺。最后发现书铺丁家兄弟有问题。审讯后,他们交代,当时有个男童进书铺买竹纸,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在丁柏去后屋仓库拿竹纸的时候,男童倒地而亡。他怕惹上人命官司说不清,就偷偷把遗体扔到了后山。” 范献龙站起来说道:“书铺丁家?我不认识,他们在那里,我倒要问问,他们有什么事冲我来,怎么会对一个八岁的孩子下手。” 范献虎道:“丁柏是不是闽州人?” 安影一挑眉,道:“你们认识?” 范献虎看看范献龙道:“哥,你不记得了吗?” 范献龙咬咬牙道:“我知道。丁柏和丁青是我们以前在闽州做生意认识的。我们关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就是交易过一笔生意而已。钱货二清,没什么矛盾。后面我们不再做生意,也没什么来往。我都不知道他们也搬来了京城。” 一旁的刘志有些诧异道:“那现在可以确定是丁柏兄弟杀了范希生吗?” 安影摇摇头,“仵作还在验尸。目前没有办法确定死因。” 安影心里有数,以当前的技术手段,通过验尸来发现五年前的死因,可能性并不大。 “另外一点,就是勒索范家的人。” 刘志说道:“难道不是丁柏吗?纸条可以提前贴,他们和范家又有纠葛,这样就可以把范家耍的团团转。” “丁柏的嫌疑不排除。但我还是认为另有其人。首先,从各方面的信息来说,范希生进书铺买竹纸这个事情应该是确定的。这个行为是范希生主导的,简而言之,丁家兄弟没法强迫范希生进书铺。” “所以对于丁柏兄弟而言,范希生进入书铺这确实是一个偶发事件,他没法预测。所以事发之后,他家的铺子都开着,他和他弟弟二人都在铺子里,有很多人都见着,所以他去三家铺子和范家放纸条,时间上不充裕。至于他说不认识范希生,这一点我们还需要时间确认,这个范老爷也可以一起回忆回忆。” “其次,我就要说贴纸条这件事的意义。” 刘志等人都很诧异,范献龙嘶哑着问道:“这什么意义?刚刚分析一番,这没打算放人,这不就是耍我吗?” 她拿出第一张纸条:“这是范家收到的第一张纸条。” “初三午时,虹桥南向西,南北分茶店,靠窗第三张桌子。一百两银子,二十两一锭,蓝布包裹,放在桌上。拿到钱,自然会放你儿子。” 范献龙闭着眼念了出来,一个字也没错。读了千百遍啊。 第二张纸条:“初四午时王婆脚店。” 第三张纸条:“初五午时九福记二楼靠河第二张桌子。” “等一下,既然这个绑匪写纸条就不是为了要钱?这个三张字条指明的地点是不是就是绑匪随便写的。随便找了个人流量大,纸条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就可以了。”刘大人沉吟道 安影点点头,“刘大人想的很对。当时我也这么想的,觉得既然绑匪的目标不在交易,地点其实就没有意义。” “但案子后面陷入死胡同,我们回到刚开始的问题,虽然绑匪不是为了要钱,那这个三个地点必然也是绑匪踩过点。” 刘大人“哎”的一声说道,“安大人,你是不是希望会不会有人记得谁在这里踩点?这个当年我们都走访过了,那里人来人往,根本记不住谁在那里坐。” “嗯,我们不是为了找出谁去过那里。而是想看看绑匪为什么选这几个地方。” “这三个地方金水河沿岸最繁华的地段。每一处都有比绑匪指定的地点更适合的地方。第一处的南北分茶店铺,金水河南岸,进入茶铺,只有前头一个出口,进入容易出来难。若是在虹桥边上交易,方便许多。” “王婆脚店,在金水河北岸,店铺太小,只有两张桌子,你只要一进去坐下能被逮住。” “九福记,金水河南岸。这家店大,可桌子选在了二楼,只有一个楼梯出口,要么跳窗。” 众人奇怪道:“所以呢?” “这三家店铺其实都不适合绑匪逃走,但三家店有个共同点。”安影说道。 “坐在这三家店的三个位置从窗户看出去都能看到一个地方——春风阁” 安影话音刚落,刘大人就说道:“那又怎样?三家铺子能同时看到一个地方不是很正常么?” 安影看了一眼已经沉默的范献龙,说道:“不正常。因为金水河两岸的店铺高低不同,位置不同,能完整看到春风阁的只有这三家。” “春风阁不大,为了建在水边,而挡在了王婆脚店的前面,店左右又是高大的柳树,只有河对面的南北分茶店和斜对面九福记的二楼才能看见。九福记的伙计说,这个位置还是很多人特意为了看春风阁而坐。” 刘大人有些迟疑道:“你说这人整出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让我看春风阁?” 苏黄哲敲了敲桌子,“范献龙,这会你应该想起来了吧?” 刘大人奇怪道:“想起什么来了?” 第39章 旧案(十九) 安影心里有些诧异,她和苏大人一起看得资料,并没有发现范献龙和春风阁之间有什么联系。原本还打算再翻一遍刘大人当时调查的范献龙的仇家,看看有没有人和春风楼扯得上联系。 她偷偷瞟了苏大人一眼,见他面容严肃,眼神犀利。难道这是诈人? 她又看了看范献龙,见他眉头紧皱,显然在挣扎。 她想了想,拿起之前准备的厚厚资料,突然“啪”地往案几上一扔,惊得众人都看过来,安影大声说道:“范老爷,为了你这案子,我们几个可是没少忙。事情到这份上,你若还是扭扭捏捏地不配合,我们只能草草结案。” 苏黄哲心里一喜,这丫头贼灵,脚步跟得紧。 范献龙捏着拳头,一声不吭,安影正准备再下点料时,一旁的范献虎开口道:“我说。” 范献龙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范献虎。 范献虎站起来说道:“我哥不说,我来说。我哥曾给一起案子做过证人。” 安影和苏黄哲对视一眼,很好,有戏。 “有个叫骆岩的人报案说有人杀了他女儿。骆岩说的那个凶手叫刘鼎。我哥上堂给刘鼎作证,案发那晚他和刘鼎在春风阁喝酒。这么一来,刘鼎被无罪释放。我记得很清楚,骆岩当时离开公堂时说过,他要让说谎的人付出代价。” 范献虎看看他哥,“这事儿我记得很清楚。” 范献龙抬起头来:“我没说谎!那日我确实和刘鼎在春风阁喝酒。” 一旁刘大人这时候说道:“对了,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了。当时查范老爷的仇人,我记得当时你也说了这事。我们后面查过骆岩,他当时已经离开京城,据说去了南方。” 郭熙也沉吟道:“我也有印象。难道这事就是这个骆岩搞的?” 苏黄哲敲了敲桌子,“范老爷,这事儿我们会继续调查。关于丁家兄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范献龙摇摇头。 范献虎却说道:“不,我们早年和丁家兄弟那笔生意并不顺利。” 范献龙低声吼着:“小虎,你闭嘴。” 范献虎没理他哥,继续说道:“我们早年做的是香料生意。这事儿你们估计也都查过。我们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丁家兄弟闽州本地人,自己有一艘船。他们走得南洋线,买的南洋的香料、木头和宝石。出海前我们投了五百两货款,进了一批香料。结果那次出海不顺利,他的船在近海的时候翻了。宝石之类的还没事,可我们的香料浸水就废了。” “我哥要他退一半的钱。可丁家兄弟说,海运生意就是有风险,从来没有出了事退钱的事情。” “我和我哥就用了点手段,后来丁家兄弟还是吐了一半钱出来。” 安影道:“这么说,其实你们不算顺利吧?” 范献龙一拍桌子道:“做海上生意,本就讲诚信。丁柏和丁青想做无本生意,成了他赚钱,败了亏在我身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就和他说,如果他这样,我就和其他做香料生意的同行说一说,看谁还买他的货。” 安影说道:“这么说来丁家兄弟和你也有不小的过节。” 苏黄哲道:“范老爷,你若想找出害你儿子的凶手,你就老老实实配和我们。若你自己都不想知道。我们让你把尸骨领回去,这案子到此结束。你看如何?” 范献龙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我知道了。不过有件事情我可以确认,丁家兄弟应该没见过我儿子。当初我们在闽州做生息的时候,小春才生下来没多久。生意结束时,也不过周岁刚过。哪怕他在闽州偶然见过,也不能认出八岁的小春。” “搬来京城后,小春出门的接送都是范田。范田认识丁家兄弟,也认识骆岩,如果看到肯定会和我说。” 范献龙说了一会,觉得乏了,小春走了,这个世界无聊的很,他闭了闭眼,“你们若还有要问的,明日来范府。” 送走了范家兄弟后,苏黄哲等人又去了仵作朱一贵那里。 “怎么样?你能验出来五年前的死因吗?” 朱一贵指着尸骨说道:“这具男童现在只有尸骨,初验后骨头无伤痕,通过检验也无中毒的迹象。” “你们看,若是被掐死、勒死、捅死,骨头上多少伤痕。要么一刀锁喉”仵作说道,“这种杀法就是血多。哦对,还有溺毙,这和现场不符。” 郭熙摇摇头道,“店铺门这么开着,这么一刀毙命的杀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小易道:“这世界上真有突然就到底而亡的事情?” 安影说实话头一次见尸骨,不大能适应,忍着不舒服站在最后面。 苏黄哲瞧她有些不适应,心里倒有些诧异,总以为她有些隐藏,看这样子还真是头次见尸体的模样,若是装得,那真是装得太像了。 安影强忍着不适,问道“朱仵作,你是如何判断他没有中毒?现在已经没有内脏皮肤,毒物不好验吧?” 朱一贵道:“你不懂了吧?我们仵作学《狱录》一书,专有验骨识毒之法。你看这骨头蒸一蒸......” 安影听了了大概,心想,这种验骨法并不准确。但环顾其他人,都是一脸信服的表情。 她叹了口气,不吭声。 苏黄哲观察她许久,看她表情觉得更加奇怪,这丫头似乎一点也不信的样子。 他想了想准备待会再问问,又说说道:“审讯丁家兄弟的时候,我说若是不是你们杀的,这刑就白受了。他们明显很动摇。后面我说到查范家和他们闽州的关系的时候,他们交代的就更快了。” “说明他们其实更怕的是闽州走私的事情被发现。”苏黄哲边想边说道:“他们杀范希生的嫌疑并不是最大。但他们应该隐瞒了一些事情。” 安影立马反应过来,说道:“他们没有做勒索的事情,但一定和勒索的人有联系,不然对方就不会知道范希生死了。” 苏黄哲点点头,“和这个人有联系的,应该是丁青。丁柏出去扔尸体的时候,丁青应该找了那个人。” “另外还要从范献龙找到突破口。这个勒索者既然留下了春风阁这个关键信息,肯定当年的案件还是得看一看。” 第40章 旧案(二十) 安影下值正准备走,苏黄哲叫住她道:“安司直,今日可有空?” 安影有些奇怪,苏黄哲很少叫人加班,他是个管理大师,只看结果不求过程。 安影老实说道:“我没事。苏大人有事安排?” 苏黄哲笑着说道,“今日得空,我和你走走。” 安影狐疑地看看他,说道:“这样不合适吧。被人瞧见,会说闲话的。” “放心,你和我走一起,不会有人说闲话。”苏黄哲含着笑,摆了摆手。 安影很纳闷,小步跟在他后头,“为何呢?” 苏黄哲不回答,背着手走在前头,“刚刚在朱仵作那里,你似乎对他验毒的本事不大信服?能说说你的想法吗?” 安影没料到苏黄哲居然能精准捕捉到自己内心的想法。她对苏黄哲的观察力不得不佩服,但这事情无法说,难道要讲一遍高中生物吗?说实话,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这事情解释不清楚。 她斟酌了一下,“苏大人,不是我不信服朱仵作。只是我们觉得验尸这个事情,本身有很多需要发展的空间。” “发展的空间?”苏黄哲觉得这个词很值得细究,“你最近读的什么书?有这词?” 安影有些头大,硬着解释道:“我自己想的。比如说,上次茶饼案里提到的满寅这种毒。毒死了以后,骨头上会有痕迹吗?蒸了,煮了,烤了,能看出什么吗?” 苏黄哲顿时懂了,“你的意思,就是有些毒不作用在尸骨上?” “对。你总结的真好。我就是这个意思。”安影急急说道:“我觉得现在以尸骨推死因,除非像朱仵作说的捅、勒、砸这些明显外伤的,其他都不好确定。” 苏黄哲点点头,不由放慢了脚步,“你第一次看到尸骨?我看你脸色不好,又站在最外面。上次看程大人遗体的时候,你好似还可以。” “哎,我不也才进刑部么。平日怎么会见到人骨头。我刚刚真想吐,真的硬憋住。”安影几步追上了苏黄哲,站在他边上说着,“苏大人真是心细如发,这都能发现。”拍马屁这种事情,一定要巧妙无痕。刻意了,就落了下乘。 苏黄哲笑笑,往前走去。 安影才到家,正喊着“安彤,安岚。”就看见安彤疯狂地朝自己使眼色。 安影不明所以,沿着安彤的视线,她看到了坐在堂屋里一脸严肃的老爹。 “爹,”安影笑着喊道,“你这是怎么了?今日怎么这么早回家里?茶铺有人看么?” 安汀桂低声说道:“铺子有人看着。小影,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安影看她的爹的脸色不好,又回头看看安彤在挤眉弄眼,可实在不明白他意思。 她小心看着她爹的脸色说道:“没啊,爹,你有啥事直说。我就和平常一样呢。” 安汀桂一拍桌子,看着安影说道:“你还不老实说清楚?” 安影吓了一跳,她从没见过安汀桂发这么发大火,而且这火明显是冲着自己。她赶紧拉着老爹的手说道:“爹,你怎么了。有什么事让你发这么大的火,你倒是和我说。” 安汀桂看着软声劝慰地安影,火气上不来,他指着安影的脑袋,“你这丫头,哎,这让我怎么说。” 安彤在一旁看不下去,跳出来出来说道,“有人看到你常和杨大哥,在茶铺说闲话呢。” 安影抿了抿嘴,“爹,你不喜欢杨大哥么?他家虽然穷......” 安汀桂一拍桌子,“这不是他家穷不穷的问题。这是礼数问题。你们自己看对眼了,就一起进进出出,像什样子?” 安影不吭声。老爹说的没问题,自己大意了。 “爹,我错了。我们要走什么流程?我不懂。” 安汀桂被安影的一句“我不懂”伤透了心。他聪明能干的长女,因为没了母亲,连这种大事都不懂,自己作为父亲,有些事情又不好讲。心里有股火,不知道朝哪里发,自己的女儿当然舍不得,那就是那个骗自家女儿的臭小子。我女儿没了娘,有些事不懂,你个读书人还不懂吗? 安汀桂越想越气,站起来说着:“走,走,我们现在去杨家。” 安影赶紧拉住老爹,又朝安彤使眼色,这时候安岚下学回来,看着这场景不对,喊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快,赶紧拦住爹,他要去杨家。” 安岚得了姐姐的口令,一下按住老爹的脚来,愣是把安汀桂绊了大马趴,安彤气得指着安岚说着:“小妹,你按爹的脚做什么?” 安岚疑惑地说:“你们不是要拦住爹吗?爹走不是要靠脚吗,所以我按脚有问题?” 安彤看了一眼安岚,觉得她是个白痴。安影扶起爹来,笑着说:“也算是个办法,你就别说小岚了。爹,你这会去杨家不是添乱么?” “这叫添乱?这难道不该上门讨说法么?” 安影把老爹按回榻上,“这事就不适宜大张旗鼓地讨说法,到时候我更被人指点说闲话了。我给杨大哥一个口信,让他们家上门如何?还有些事情,我去请沈夫人出面。” 安汀桂左想右想,觉得好似也没其他法子,就气呼呼地说道:“行,我这几日就开始给你准备置办嫁妆。你晚些出嫁才好,我们铺子的生意才刚刚上正轨,再攒些日子就可以置办不错的嫁妆了。” 安影一边朝弟妹使眼色,一边笑着说:“爹一会要找杨家说法,这会想办嫁妆。爹,你放心,我自己能养活自己。家里的铺子都给小妹和小弟,我自己都能挣。” 安岚一把抱住安影,“阿姐,你这么快要出嫁么?我担心呀。” 安彤没好气地拉下安岚:“你个笨蛋,哪有这么快出嫁的。明儿就定亲道出嫁都得一年呢,再说了阿姐出嫁你有啥好担心的。你还是担心你自己的功课吧?” 两人打打闹闹,老爹也安心地坐下来喝起热茶汤来,暗暗盘算起家里的钱财。 安影长嘘一口气,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第41章 旧案(二十一) 第二日安影赶去刑部的时候,老郭依旧在了。 安影叹了口气,看来老郭很在意这起旧案。 安影自己倒是觉得,工作这种事情若是太在意了,会扰乱心神,还是要稳住节奏。 她想起曾经的办公桌上,自己贴的提醒贴,“不要脸,不要怕,不要急”。 工作三字箴言,古今适用。 她坐下来打开厚厚的口供本,仔仔细细看起来。 苏黄哲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房里一老一少坐的笔直,静静地看着案卷。 他轻咳了一声,安影和郭熙都抬起头来,“怎么,有什么进展?” 郭熙先说道:“春风阁的案子资料不算多。” “大概是七年前,河坊街的刘家出了人命。报案人就是骆岩。他的妹妹骆雨就是刘鼎的妻子。那天他去看望妹妹,到刘家时发现大门敞开,他就推门进去问问,发现刘家媳妇躺在地上,周围都是血,他立刻出门大叫,周边的街坊邻居都赶了过来,又叫了大夫才发现骆雨已经死了。这时候刘鼎才从楼上下来,说是一直在睡觉,不知道发什么事情了。” “京城府衙的人调查后,觉得杀人者就是刘鼎。” 苏黄哲皱眉,“觉得杀人者是刘鼎?案卷里这么写的?” 郭熙叹了口气,“案卷里还真这么写。这案子没人证。京城府衙调查了一圈,骆雨和刘鼎常常吵架。夫妻关系不好,几乎要和离了。” “怎么个不好呢?外头有人了?还是钱财问题?还是孩子问题?两人没孩子吗?”安影问道。 郭熙道:“应该是钱财。我看这里有一份口供,就是骆岩的。他确信妹妹是被妹婿杀死,他说两夫妻不和许久,刘鼎做生意的钱都是骆雨的嫁妆。但刘鼎做生意只亏钱不赚钱,后面骆雨不愿拿钱出来给刘鼎。夫妻离心,因此刘鼎就杀了妻子,这样就能拿走骆雨的嫁妆。” 安影说道:“我看得是仵作的报告。骆雨的死亡原因比较清晰,被人用利器刺破了心脏。” “报案的时间是十二月十五的申时。里正刘章青报案,当时骆岩敲了一圈的街坊邻居,请人叫大夫。大夫看了说没救了的时候,里正就去报案了。仵作推测死亡时间是前一天的夜里。” 苏黄哲敲敲桌子,“京城府衙当时的府尹我记得还是刘志吧?他以什么理由抓了刘鼎?我听这案子半天,没有太直接的证据,按理刘志不会以这么点证据就抓人。” 郭熙眯着眼睛说道:“主要证据就是凶器。” “捕快在刘家的灶台的灰堆里找出了一把带血的尖刀。这把刀经人辨认,是刘鼎的。里正又证明当日坊里有巡逻,没有发现外来可疑人。加上他们夫妻吵架常常吵得一条街都听到,骆雨死的时候刘鼎又在家,所以刘鼎就成了最大的嫌疑犯。” 后头进来的云攀和小易站在门口听着,云攀说道:“我是听懂了,原本证据也不算太多。结果那个范献龙跳出来给刘鼎做了时间证人,所以刘鼎被放了。不过春风阁我也去过,若是真在里头喝酒,看到的人应该不少。这个骆岩没必要这么恨范献龙啊” 郭熙摇摇头,“刘鼎做得是丝线生意。他给范献龙的成衣铺子供丝线。他说那天中午请了范献龙喝酒,主要是为了让范献龙继续定他的丝线。” “官府问了春风阁的伙计和老板。刘鼎确实定了一个包厢,付了十两银子的定金。不过他没叫人进去伺候。” 云攀恍然道:“所以其实他偷偷出去杀死了骆雨再折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对,范献龙的时间证明是刘鼎的决定性证据。” 苏黄哲又问道:“那范献龙和刘鼎没有其他联系吗?” 郭熙叹气道:“当初刘府尹也是觉得范献龙的证词太关键了,他怕二人有什么交易,还特别查了二人的关系。你看看这些案卷资料,其实很多都是二人的背景调查。” “查来查去,二人真的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普普通通的供货商。年节走个普通的节礼。” 安影也说道:“我也看了,范献龙早期在闽州的调查不太多,但是京城的调查足够详细。十五年前置地开铺子,京城府衙办的流程,规规矩矩,没什么问题。” “刘鼎则是本地人,八年前才经人介绍认识的范献龙,没什么太多的交集。截止至案发,二人也不过认识一年而已。” “所以从哪个角度看,范献龙都没必要为刘鼎做假证明。这也是刘大人最后放了刘鼎的原因。” 苏黄哲挠了挠脑袋,看到小易在后头探头探脑,“小易,你查出什么了?” 小易急忙说道:“我昨天去山上找遗骨的时候,我就听他们那片的里正说,其实当年范家出钱让人找过那片山。他们也很奇怪,怎么当年没找到呢?虽然丁柏扔遗骨的地方比较难走,可是当年他们都走过。” 苏黄哲轻拍桌子,“我们还是从丁家兄弟入手,他们昨日都交代到这份上了,已经开了口子,今天再加个料,让他们吐吐干净。” 小易笑着应道,“他们兄弟俩我还查出个好东西,审人的时候用得上。” 众人有些惊讶地看过来,小易难得有机会享受这众人注视的目光,昂了昂头,说道:“丁家兄弟当初从闽州搬来京城,做的第一笔生意的牙人你们猜是谁?” 安影突然想起案卷里记录,脱口而出道:“骆岩。” 小易摆出一个佩服的手势,继续说道:“对了,骆岩一直都是京城牙行的经纪人,口碑好。丁家兄弟初到京城,做的书铺生意,就是找骆岩介绍的。” 郭熙一拍手道:“这样就可以串起来了。丁家兄弟和范献龙做的走私生意不顺利,被逼着吐出了一半的货钱。骆岩又因为范献龙的作证,使得他认为的杀妹凶手逃脱了制裁。”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出骆岩这个人。再对丁家兄弟审一审。范希生的死因还是无法确定。还有,范献龙和范献虎两兄弟再问一问。特别是范献虎,我总觉得他一直在故意违背他哥哥的意思。” 第42章 旧案(二十二) 云攀开口道:“京城牙行的经纪人?这么说来,他认识的人应该挺多的。那认识他的人也应该挺多的。小易,你去找京城牙行的郑元亮,牙行的人他都熟。” 小易抓起桌上的盏子喝了一碗水,一挥手走了,“知道啦,我这就去。” 云攀看了看苏黄哲,“懂了懂了,我这就去安排审丁家兄弟。陈东得力人都叫来。” 他边说边走着:“陈东前儿还说起这事儿。他调教的人,可不是给你用来镇场子的。” 苏黄哲听着一笑。 安影偷偷看他,被他抓了个正着。 瞧着安影迅速躲开的目光,苏黄哲嘴角一弯。 心虚的安影嘀咕道,他们俩关系应该比看起来好很多。 再次被提审的丁柏,这次进的房间可是云攀好不容易从陈东那里借来的。 用安影的话说,简直声光电齐备,不开口都能让男的阳痿女的脱妆。 丁柏颤声道:“大人,各位大人,我知道都说了,这,这是要做什么?” 苏黄哲坐在一边不说话,郭熙瞧了瞧周围的几个兄弟,没来由地抖了抖,一拍惊堂木,喝道:“说没说你心里知道。” 安影则轻声说道:“我们现在查到了骆岩。有些事情我劝你还是早点说为妙。丁青的问题,我们也开始查了。大启律你若是不明白,我给你说说。” “不用,我懂。”丁柏眼睛盯着地面,直直地说着。 “那不就行了。你现在有重大嫌疑,用刑都是合理的,你先不说有没有必要抗这些刑罚。就说你扛不扛得住吧?” “再说我问了牢里的狱卒,你替你弟弟抗了五棍子,可他都懒得照顾你。若不是我替你给狱卒打了招呼,你这会儿一条腿都废了吧?”安影边说边看丁柏的表情。果然,说到这时,丁柏的表情明显变了。 从上次询问就看出来,两兄弟里,哥哥照顾弟弟,弟弟却不是很感恩。 安影继续加料说道:“我们查了,你们闽州还有个老母亲。是你妻子留在老家照顾吧?为什么不把他们迁来京城呢?若你还是不招,我们只能把你母亲和妻子传唤来京城审问了。” 丁柏猛地抬起头来,摇摇头,又闭上眼说道:“你们若是把我母亲和妻子接来,就是送她们去死了。” 郭熙假装惊讶地说道:“哦,怎么会呢?你母亲和妻子并非嫌疑人,我们无权用刑,这一点你放心,滥用职权这事我们绝不会做。” 丁柏睁眼慢慢说道:“是骆岩先找上我们的。我们刚到京城就去了城北牙行,他算是牙人里头比较好的,原本他顾不上我们这小生意,后来听到我们是闽州过来的,他便主动凑上来。” 郭熙朝苏黄哲安影点点头,一旁的书记飞快地记着。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一直在打听范献龙的事情。” 安影突然问道:“那你们的铺子也是骆岩给你找的?” 丁柏点点头,“骆岩替我们找的。这位置好,价格低,当时还好好请他吃了一顿饭。我们两个外乡人自己是租不下这么好的铺子。” 安影和苏黄哲对视一眼,这不是偶然。 丁柏继续说道:“后来我们熟悉起来,他就说起自己的妹妹被妹夫害死,可杀人凶手却因为范献龙的作证而不用偿命。” “我其实比较警惕,做生意而已,没必要交心。可我弟弟和他走的近。” “那天下午,那个孩子走进我们铺子的时候,我没在前面。是我弟弟在前头看铺子。” “等我进去的时候,他坐在地上吓得不行,那个孩子就躺在我们铺子里。丁青说那孩子进来后突然抽搐起来,他都没来得及叫大夫,孩子就没气了。” “我说赶紧报官,这孩子一看就有病,再说周边铺子的人都看着呢。这么点时间,我们怎杀个孩子。” “这时候我弟弟出门看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们这块就没人。他回来就说,不行,哥,没人看到。他还说了一句,这孩子是范献龙的儿子。这才把我吓到了。”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他说,有一次骆岩在铺子里和他聊天,突然拉着他躲进铺子后头,指着一男童和一仆人说道,这就是范献龙的儿子和范家的仆人。范家的仆人认识自己。我弟说他认出来了,那个仆人是范献龙的手下叫范田。” “我思前想后,这事儿若是报了官,我们真的说不清,特别是我们和范献龙有过节。所以我就把孩子装在了筐里。后头的事情就和我说的一样了。” 安影问道:“你确定扔在山上后就没有动过吗?听说后面范家悬赏,不少人上过山,并没有发现你扔的竹筐。按理,你就扔在山腰处,虽然难走,但是不难发现。你就没有担心过吗?” 丁柏看了看她说道:“每次上山都是我带着,那块每次都是我负责搜寻,从来没让其他人搜过那里。” 安影点点头,原来如此。又问道:“那个骆岩经常来你们铺子吗?” 丁柏想了想说道:“也谈不上经常。骆岩是牙人,常带着不同的人来看商铺。这条街上不少铺子生意都是他介绍的。有时候路过就会来聊一聊,坐一坐。我弟和他熟一些,我弟一直想自己开个海货铺子,总在和他打听一些事情。” 苏黄哲问道:“你说说当时看到你弟弟和范献龙儿子时的情况,越详细越好。” “你怀疑我弟弟杀了范献龙的儿子?”丁柏笑了笑,“不可能。这点我可以确定。” “为什么这么确定?” “我们那铺子不大,我就是去后头仓库拿些卖完的纸来。离开铺子前台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不大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一个男孩,而且我亲眼看见,那孩子嘴边有些白沫,身上也没有什么外伤,穿得整整齐齐。我弟弟当时站在他边上,还试着把他摇醒。” “我也没听到什么打斗的声音。” 丁柏说道:“若是我弟弟杀的人,我是无论如何会把他送到官府。可我弟弟没杀人,那孩子确实有问题。我就是怕说不清才把孩子尸体扔掉的。你们不是有仵作吗?验一验就知道了啊。” 第43章 旧案(二十三) 丁柏送走后,安影说道:“你们信他的话吗?” 苏黄哲摇摇头:“有虚有实。把丁青再叫来审一审。丁青应该比丁柏好审。” 安影不大懂,有些疑惑道:“为什么?” 郭熙笑着拍拍她肩膀,“等你做久了就知道了。这二人明显哥哥多照顾弟弟。有哥哥冲在前头扛事情,弟弟就放松许多。如今分开审,弟弟抗压能力不会太强,更容易吐口。” 丁青被带上来时明显有些懵,他慌张地看着周围,接触到堂上郭熙的眼神又迅速低下了头。 郭熙眯了眯眼,一拍惊堂木,说道:“丁青,今日叫你来,把当日的事情说清楚。你哥哥刚来过,有些事情还得你自己补充,毕竟当时他也不在现场,说的不那么清楚。” 丁青没来得及喊冤的嘴就停在那里,他开口道:“我哥说了什么?” 安影在一旁轻声道:“他说事发时,他不在前头。等他进来时,孩子就躺在地上。他要叫大夫,你没让。他要报官,你说说不清楚。也是你认出这孩子是范献龙家的。” 丁青有些着急道:“大人,可不能听我哥一个人的证词。” “是啊,这不是得听你说么。交代清楚自然没事,不然.....”郭熙一努嘴,丁青看着一圈的凶神恶煞,和各种血淋淋的刑具,头也不敢抬,趴在地上说道:“那日那孩子一进来我就认出是范献龙的儿子。因为.....” “因为骆岩给你指过?” 丁青点点头,“对,骆岩没事就来铺子里和我说闲话。有次突然拉着我朝店后头躲,指着一个男孩和一个男子说这是范献龙的儿子和他家的老仆。我后来认出来了范田。但范献龙的儿子我是才见着。” “后面你有经常看到范献龙的儿子走在这条街上吗?”安影问道。 “经常吧。他应该是在附近上学,我常看见他和范田走过。有时候也是他自己一个人。” “你有和他说过话?” “你是说案发当日吗?没,我没来得及说。那孩子在门口说了一句话,就脸色不对,坐在地上捂着喉咙。我赶紧从柜台里跑出来,我还给他喂了水。但那孩子还是断气了。” 安影看了郭熙一眼,“你给他喂了水?那时候你哥在干吗?” “当时他就在后门处,准备去后头拿东西。看到那孩子不对劲,他立刻冲过来。我说要不找个大夫,我哥说这块这会儿都没人,万一被人讹上了怎么办?然后他说直接报官算了。” “我就和我哥说那孩子是范献龙的儿子。他就担心我们和范献龙的事情被牵扯出来,这下更加说不清楚。然后我哥就说他晚上把孩子尸体扔到山里。” 安影又问道:“那你在这之前有和范献龙的儿子说过话吗?” 丁青摇摇头,“没有。” “那你是什么时候把这个事情告诉骆岩的?” 丁青明显抖了一下,“我,没啊。” “来啊,夹棍。” 丁青见过他哥被打的样子,已经吓得流出了口水,这会儿没了哥哥在一旁,他手足无措,“我说,我说,别打。” 郭熙嗯了一声,“你说吧,能说就不要逼我。” 丁青擦了脸一下,汗水口水泪水混在一起。 “当天晚上,我哥去扔孩子尸体的时候。我就去找了骆岩。后来我知道了有人给范家递纸条要赎金的事情。” “骆岩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为什么你当晚就会特意去找骆岩说这个事情?” 丁青沉默了一会,没等郭熙吓他,自己就马上说道:“我想自己开个铺子,就常和骆岩说话打听。我一开始没发现,后头慢慢看出来,骆岩有时候就是特意来我们铺子坐一会,其实是看范家那孩子。” 这下安影几人都兴奋起来,这下方向对了。 丁青继续说道:“我哥私下打听过,骆岩和范献龙也有不小的纠葛。就以为他要做什么,也半开玩笑说过,若是下手可别在我们铺子里,我们得罪不起。” “当天晚上我越想越不对,我觉得这事儿绝对和骆岩有关系。趁我哥去扔孩子的时候,我就去找了骆岩。” “骆岩就住在旁边的孝丰路。” “什么?他住在孝丰路?”郭熙和安影都惊了。 丁青有些摸不清,他小心道:“我前头没说吗,他有空就来我们铺子里坐,明显就是住在附近。他住的地方离我们铺子才半里路都不到......” “然后呢?”安影打断他,“然后你问他什么?” “我就问他范家的儿子是不是他下的毒手?骆岩不回答,就问我,那孩子我们怎么处理了?我一听这事儿绝对和他有关系,我就抓着他要去报官。” “他就说,现在报官,大家都会被范献龙弄死,不如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藏起来就好了。” “我当时就吓到了。骆岩又说是我们耽误了孩子看病,哪怕是孩子自己病死,我们没叫大夫就是错了。范献龙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我们就是在闽州被范献龙逼得过不下去了,才来京城讨生活。我左思右想,觉得骆岩的话有道理,就回了家。” “这事儿你和你哥说了吗?” 丁青摇摇头,“我哥总让我离骆岩远一些,知道他和范献龙的纠葛后就觉得他接触我们不怀好意。” 审讯结束后,郭熙总结道:“看来这案子的核心还在骆岩身上。但是我很奇怪,从丁青的话语来看,骆岩可能知道孩子发生了什么?难道是骆岩下毒?但为什么骆岩不直接在自己那里动手,要弄到丁家铺子?” 安影也说道:“我也不懂,如果是要报复杀害他妹妹的仇人,不是直接对付他妹夫刘鼎就好了。何必绕一个圈子,报复到证人身上。况且范献龙和刘鼎的关系也没那么密切。” 云攀道:“那就等把骆岩抓回来问问。对了,那个刘鼎我也派人去找一找。说不定都已经被骆岩给干掉了。哎,这哥哥和妹妹感情可真好。我倒是恨不得把我那几个妹妹扔山上......” 第44章 旧案(二十四) 杨冶从一脸严肃的安彤手里拿过纸条,原本还想说几句,谁知道安彤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读完字条,杨冶忍不住笑,又努力憋回去。 梁素看着他那副样子,正想伸过头去瞧瞧,一下被杨冶摁住脸,推开。 “我去,你下手也忒重了。大爷我这张俊脸差点毁你手上。”梁素骂骂咧咧,眼睛还在偷瞄纸条,“喂,这是你那未来的小舅子送来的?可是安司直给你写的?” “我说你傻乐什么?” 杨冶把纸条揣怀里,笑着说道:“你不懂。等你有心上人了自然就明白。” 梁素呵的一声,“你知不知道外头有多少姑娘看上我?这是爷挑剔。” “不过,安司直脑子是好,可惜矮了一些,我和你说,这个母亲的身高对子女有很重要的影响。我爷爷说了,相看的时候,五尺以下的女子不用考虑。” 正说着的他感受到一阵凉意,他抬头看见杨冶不善的眼神,赶紧又说道:“安司直这年纪还小,说不定后头就长起来了。” 杨冶敲了他一记脑袋,说道:“那你等你爷爷给找个完美的媳妇儿吧。我先走了。” 杨冶从书院出来,匆匆往家里赶,想着如何和父母亲说,忽然看到街上巡逻的王达,心里有了计算。 他先去府衙找了老爹出来,两人找了一家茶铺子,杨老爹纳闷道:“今日不是该在书院读书么?怎么这大白天的在街上瞎溜达?” “爹,我有事和你商量。”杨冶给老爹端来一碗冰饮,说着:“递铺街的安家您觉得如何?” 杨捕头不明所以,顺着回答:“挺好的,安汀桂这人不错,往来捕快都免费可以吃几碗茶,歇歇脚什么的,都客客气气。兄弟们都喜欢往那里巡值。对了,听说安家在三里街开了新铺子,听说开张那日还请了府衙的兄弟们吃酒,发了好些个什么券,拿那个券在安家的铺子里花费就便宜些。这脑子可真灵光。” “那安家的大姑娘你觉得怎么样?就是在刑部做司直的那个。” “那姑娘人不错,能干得很,你不就在刑部做事么,应该知道吧,参与了好几个大案子。”杨捕头边说边点头:“你怎么突然问起人家姑娘的事情来?” 杨冶笑着说:“既然人家姑娘这么好,要不要带回我们杨家来?” 杨捕头一听,恍然明白过来,拍着大腿说道:“你这小子,兜着一圈原来在这里等我。”又喜滋滋地说:“我觉着不错。安家是湖州来的,我们两家也算老乡。你将来中了进士,做了官,可不就要一个能干又撑得起的媳妇。安家丫头能干,我之前见过她,府衙里还是铺子里,都是稳稳当当,真是不错。” 杨冶笑着说:“我也这么觉得。可母亲那里.....” 杨捕头听得杨冶的犹豫,说着:“怎么?你娘不同意?” 杨冶就说到:“还没和母亲说这事。只是前些日子,我听小妹她,话里话外说人家商户,高攀我们了,我想着话肯定不是小妹自己凭空想的,她大概是听了母亲的话。你也知道,母亲对我期望颇高,父亲要不和母亲先谈一谈?” 杨捕头长叹了一口气,“行,我今晚回去和你娘好好说说。” 晚间杨捕头难得早早回家,杨夫人瞧见早回来的儿子和丈夫,不由奇怪道:“今日你们爷儿两个怎么都回来的这般早?” 杨捕头换了家居衣裳出来,说道:“自然是有要紧的事情。” 杨夫人一边叫婆子去灶下烧饭来,一边问:“可是书院里头有事?” 杨捕头叫住婆子说道:“你今日多烧些肉菜来,日日都是个叶子,吃得人饿得慌。” 杨夫人没好气地说道:“就知道吃,现在街市里的肉都要十五文一斤了。你一个月才几个铜子儿。” 杨捕头没好气地说:“我一个月俸禄一两银子,二贯铜钱,怎地家里连口肉都吃不起。行了,今日烧些肉来,我们有好事情。” 杨夫人听到好事情才点头,问道:“可是我儿书院里考试摘榜首了?” 杨冶笑着摇摇头, 杨捕头说道:“我们得准备准备儿子的婚事,这都快十八了,你这做娘的也不着急。隔壁王家儿子十八都定好亲事了。我觉着递铺街的安家不错,我们挑个日子上门拜访,你觉得怎么样?” 杨夫人一听脸色就放下来,没好气地一扔手上正做的活计,说道:“一个商户人家怎么配得上我儿。你这做爹的,怎么不为儿子好好打算?” 杨捕头平日都温言细语,从不和杨夫人拌嘴,这回为了儿子,也是回道:“那你说说什么叫好好打算?你觉着你儿子是个宝,人家姑娘不是个宝?你看看我们家这境况,我一个捕头吃口肉菜都要被你念叨,儿子上书院都是靠奖励才读得起书来,我们这种人家是哪种人家?你到是说说?” 杨夫人一听,滚下泪来,说道:“你这是在嫌我不会当家?” 杨冶在一旁听着,觉着母亲又是这样,说这事要扯到那事,然后就责怪其他人嫌她不会当家,又要扯到陈年旧事,他从小听都听烦了。 杨捕头也腻烦道:“你扯这个做什么?今儿这么大事情,我就和你好好说道。你把泪擦一擦。你到底觉得儿子该找个什么媳妇?” 杨夫人见杨捕头这么认真,就说道:“杨冶明年就可以参加府试,等过了府试再谈亲事不是更好吗?” 杨捕头正想说话,杨冶按住了他,认真地看着杨夫人说道:“那母亲觉得我中了进士以后,该找个什么人家?您又准备相看哪家?” 杨夫人来了精神,挺直了腰说着:“你看王主簿家的小女儿就不错。王主簿家是书香门第,王夫人还是出自钱塘府钱家。还有马兵曹家的女儿年纪也差不多,马兵曹家资丰厚,人脉又多,将来也是你的助力。再有......” 杨夫人越说越觉得舒坦,没看到对面父子二人越来越黑的脸。 第45章 旧案(二十五) 杨捕头一拍桌子,说道:“够了!”杨夫人刚刚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惊恐地看着突然暴怒的杨捕头。 杨捕头指着杨夫人说道:“你这愚妇。王主簿最是贪财,他大女儿嫁的余杭李家,索要了聘礼就足足百两银子另加酒肉布匹,你出得起这聘礼?马兵曹的女儿因为隐疾才被人退了亲,如今都快二十了。” 杨冶说道:“母亲,能不能过府试先不说,哪怕过了府试,后头还有殿试,再要等补缺,这头十年的日子可不好过。” 杨夫人赌气道:“那就等出了殿试再说。那时候说不定还能娶个贵人的姑娘。” 杨冶斟酌地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若是这样,我二十多未成亲,大概也会被猜疑,莫不是有隐疾或是家里有问题。” 杨捕头没好气地说:“人家做娘的,都是想让儿子开心,你这颠来倒去地就是没想过儿子的乐不乐意。你说的那些人家不过是你自己喜欢,从不问儿子喜不喜欢。” 杨捕头越说越气,突然看到刚刚拍过的桌子已经破了一道裂缝,更加怒道:“这些年家里省吃俭用的,没见你给家里添置些什么。一说这个你就哭来哭去,埋怨我一个读书人去当了捕头,没给你当上官家夫人。我一年到头挣得银钱到底去哪里了大家心知肚明,如今儿子也要成家了,你给我收敛一点。” 杨夫人这些年过得顺风顺遂,从没被这样说过,尤其还当着儿子的面,更是无地自容,“你这没良心的人,你这般说我不如杀了我算了。”说罢便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偷偷看儿子的反应。 杨冶太了解母亲,听了杨夫人哭了半天才慢慢说道:“母亲别哭了,这些年家里的银钱你都花在了舅家,我们几个不是不知道。父亲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我读书的钱都是学院的奖励,我自己抄书赚些银钱给小妹交了学费,不然你就叫她回家。父亲穿来穿去就几身衣裳,连平日吃饭都可怜巴巴。” 杨夫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又想到什么尖叫道:“你爹赚的钱哪够你读书院!” 杨捕头脸色通红,正想说话,又被杨冶拦下。 杨冶说道:“父亲好歹是个捕头,哪怕不经营,我们一家子吃饭穿衣的银钱总归是够的。你看看小妹和父亲的衣裳,父亲平日穿府衙发的衣裳也就算了,可小妹一个姑娘家,花儿朵儿的总得买一些,你总让她用着舅舅家表姐穿剩的衣裳。她也不自在。书院的钱是贵,京城里读不起的大有人在,我当时就想着若是能拿到奖励就读,拿不到就去便宜的书院读,总归不拖累家里。” 杨捕头喘了口大气,“这些年我一说家里的银钱,你就哭闹,我也懒得和你多说。如今儿女都大了,家里用钱的地方多,你也多为家里考量。这婚事是门当户对的好事情,安家家境不错,那姑娘又是人家的长女,能干得很。将来娶进来,你也可以轻松些。” 杨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行,行,行,你们父子两看中就好了,又何必来和我这无用的人说。” 杨冶拉着杨夫人的手说着:“娘亲,你又何必赌气呢。你想给儿子找富贵人家的女儿,我也懂。可我们家这境况,普通的官宦人家看不上。再说我还得考府试、考殿试,还得靠妻家帮衬吃穿嚼用,也不知道要帮衬多少年。” 杨夫人边哭边说:“苦了我儿大好人才,若不是你父亲没用,家贫如此,你也不至于娶个外来的商户。” 杨捕头脸涨得通红,一把拉开了杨冶挡着的手,冲过去扇了杨夫人一个耳光道:“为什么家贫你心里没数?我挣个金山银山都让你搬空了。今儿起你也别管家里的吃穿用度,也没什么好管的。儿子平日住在书院,一个月才回来几次。我以后就在府衙里吃。家里也就你和媛儿两人的吃喝,给你半贯铜钱够你们娘两顿顿吃肉。” 杨夫人捂着脸震惊的看着杨捕头,成亲十来年,杨捕头从未骂过她,更别说打她了。 杨冶叹了口气,母亲总是在挑战父亲的底线,这次算是把所有矛盾都放在台面上来了。 杨捕头回头对着儿子说道:“我明日自去安家拜访。若是安家愿意,商量好时间,我们就去找媒人下礼。” 杨冶看了看双眼红肿,头发凌乱的母亲,又看了看脸色不悦的父亲,重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小易回刑部复命的时候,指了指身上的官服说道:“你瞅瞅,这衣服我都绞了两遍了,都是我的汗呢。这小子太特么能藏了。” “苏大人,你都不知道,这骆岩在京城有多少个落脚点。狡兔三窟,他足足有十三窟!要不是找了兵马司的兄弟帮忙,真容易让他给溜了。” “十三窟。”安影噗笑了出来,“你这是凿佛窟寺呢。” “我真没夸大。我先去了牙行,牙行的郑元亮说他在福平街的当铺给人介绍生意。我马不停蹄就赶过去,刚到那里。当铺的人说他去了菜行,我又去了城北的菜行。好吧,你都想不到,我刚到菜行,人说他没来。” “还好我机灵,找了兵马司的人,把骆岩画像一发,又找了郑元亮,让他给各行当的头人传口信。这才发现骆岩到了鱼行,跟着一个鱼贩子,正搭船出金水门。” 郭熙着急审他,匆匆赶去,苏黄哲叫住他说道:“骆岩这人是牙行出了名的老手,做事圆滑,为人老道,经他牵线的生意少有出事的。这样一个人要做个案子,肯定是深思熟虑,多方考量。” “但我们对当初范献龙和他之间的这起案子了解并不多。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先把那起案子理清楚了,再来审这个骆岩” 云攀进来说道:“我刚刚去牢里了看一眼。这个骆岩不好对付,犯人到了牢里要么喊冤,要么找牢头疏通。你猜他在做什么?” 安影奇怪道:“他在牢里还能做什么?睡觉?” “打坐呢。”云攀说道:“嘴里还念经。看来是个硬骨头啊。” 第46章 旧案(二十六) 苏黄哲说道:“待会就去范家,范献龙这人滑不留手,说话都留一半。” “对了,小易,刘鼎找出来没?” “还没。那案子结了以后,刘鼎就回了河坊街老宅子里住。里正说大概过了三个月,刘鼎就说要出去进货,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那宅子现在都快塌了,河坊街的里正也在找他呢。” “他家没其他人了?” “刘鼎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刘鼎自小是跟着他奶奶长大的。他成亲不到一年,奶奶就去世了。不过里正说刘鼎家应该还有些亲戚,以前见过来走动。他叫官府也帮着找一找,刘家的祖屋他们也不敢乱动,万一有谁回来了,还得一阵闹。” 郭熙摸了摸胡子说道:“河坊街的宅子,如今也值不少钱了。这里正若是确认屋子无主便能报给官府,官府就重新登记出售,里正也能分得不少钱财。” 黄苏哲说道:“小易你继续找刘鼎的下落。他一个丝线商人,走不了太远。” “等一下。安影说道:“上次刘大人不是说刘鼎和他媳妇是因为钱闹翻的吗?骆雨嫌他不挣钱,还花自己的嫁妆。” 小易说道:“对啊。我也看了案卷,这刘鼎做生意就亏钱,用的本钱还都是他老婆的嫁妆,换我我也急......” “他做生意都亏钱怎么还找范献龙吃酒续明年的订货?”安影翻了翻口供,“他到底在范献龙那里挣没挣到钱?还是挣钱了没和媳妇说,自己偷偷藏起来了?” 郭熙道:“这倒是个疑点。但现在没法查。七年了,这种小生意的银钱出入没地儿查。” 安影敲了敲桌子道:“不,可以查。丝线生意小,可成衣铺子的生意不小。我记得刘大人当年为了查范献龙和刘鼎的关系可是把成衣铺子的账册都誊抄了一遍。我们可以看看到底成衣铺子进丝线花了多少钱。” “骆雨的嫁妆单子案卷里也有,京城府衙也有。查一查到底还剩多少,查一下刘鼎大概花了多少的本钱。不会太准确,但大致有个数就行。” 苏黄哲点头道,“把刘志也叫来帮忙。这事儿他也熟。” “还有,我觉得还是得走访一下刘鼎附近的邻居,还有刘鼎熟悉的朋友。他夫妻反目究竟是不是钱财的问题,还是有其他问题。骆岩这么追这件事,必然对刘鼎做了详细的调查。” 郭熙点头道,“行,我和云攀加上刘志一起查一查这个刘鼎和骆岩。你们先去范家问一问。” 这次安影走进了范家宅子。 范献龙请他们坐在了一处水榭里头,三面环水管家范大带着丫鬟送来汤水点心后就退在几米远的入口处。 范献龙听了安影的一番话后,重重地叹气说道:“我和刘鼎认识,还是骆岩牵的线。骆岩算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牙人,他介绍的货商大都可靠。” “我后来才知道刘鼎居然是骆岩的妹婿。不过也没事,刘鼎卖给我们的丝线质量都不错,没什么问题。” “那他可是在你这里挣到钱了?” 范献龙有些不满地说道:“这什么意思?我还能短他货钱?我可是都是高于市场价一二成收他的丝线。” “那你还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什么东西?”安影问道。 “其他东西?我和他不熟,除了丝线生意,就没其他事情和他接触过。哦,不过他除了我这里的丝线生意,还做了好几家的成衣铺和绣坊,这个你得查查他的账簿才知道。” “我印象中有河坊街的桂玉绣坊,那家比较有名。其他我就不记得了。” “骆岩后头可和你联系过?我是指你给刘鼎做了证人以后。” 范献龙点点头,“他来我铺子里找过我,问我为什么给刘鼎做证?我和他说了,那夜我确实和刘鼎在一起,我没必要做假证明。刘鼎能给我什么?” “那骆岩什么反应?” “他就走了,什么也没说。” 安影想到一个问题,斟酌了下用词,问道:“范希生,他身体情况如何?有没有什么疾病?” 范献龙扭过头,浑浊的眼睛盯着安影说道:“你什么意思?” 安影咽了咽口水,回道:“确认下当时范希生的身体状况。仵作验尸也需要参考这些因素。” 范献龙看了看坐在一边的苏黄哲说道:“苏大人,我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刑部的人一会儿问丁家兄弟,一会儿问刘鼎,一会儿问骆岩。到底是谁杀了我儿?我儿到底怎么死的?” “在刑部的时候,您可是答应我给我个确切的答案。” 苏黄哲看着范献龙说道:“范老爷,从五年前案发到如今这步,您可是说一句瞒半句。您对外悬赏重金求线索,自己却对官府遮遮掩掩。我有时候看案卷都觉得糊涂,你到底是喜欢这个儿子还是讨厌这个儿子呢?” 这番话下来,范献龙瞬间变了脸色。 苏黄哲站起来,俯视着范献龙说道:“范老爷,有些事情你说呢,给我们省些力气,不说呢,我们也能查到。很多事情禁不起查。” 范献龙脸色变了又变,说道:“你可知道我范家靠的是谁?你一个四品的刑部侍郎......” “知道又怎样?”苏黄哲拢着手走到水边说道:“你觉得你靠的人又能帮你走到哪一步?” 范献龙沉默不语。 苏黄哲继续说道:“你和你弟弟反目,应该也不止你儿子的事情吧?” 范献龙一挥手把桌上一只建窑盏子带到地上摔碎了,“范大,送客。” 管家范大走来摆出请的姿势。 安影和苏黄哲对视一眼,只能慢慢往外走。 刚出范府没多久,苏黄哲轻声说道:“有人跟着我们。等下跟我走。” 安影紧跟着苏黄哲东拐西拐,突然两人被一斗笠男子拦住,那人抬起头来,居然是范家的范田。 “小少爷是我一手带大的。”范田低声说道:“你有什么事,尽管问我。” 安影诧异地看着他,正要说话,范田说道:“老爷一会看不见我就会怀疑,你们快点。” 第47章 旧案(二十七) 安影马上问道:“范希生可有什么疾病?” 范田顿时变了脸色,他低声道:“小少爷一直有心疾,请的梁家大爷一直在调理。” “范家子嗣稀少是不是都是年少夭折?” 范田非常诧异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老爷前头有好几个孩子,都没立住,二老爷也是。所以才对小春宠的紧。。” “你每次上下学接送小春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特别是孝丰路和舞阳路一带,什么事情都可以。或者说你有没有看到过什么人?” 范田思索了一会儿道:“日日走过,很多都是熟人,没什么不同寻常的。街坊的人都和气,会和我们打招呼,也会给小少爷糖吃。以前小少爷也一个人走过,没出过事情。” “什么时候他一个人走?” “小少爷七岁,也是家里突然有事。他自己回来了。老爷还高兴呢,小少爷长大了,能自儿个回家了。”范田说着说着擦了擦眼泪。 “你们老爷和二老爷到底是因为什么反目?” 范田犹豫了一会,才说道:“闽州的生意。” 安影和苏黄哲迅速对视一眼,“你们老爷还在做闽州的生意,你们二老爷不愿意?” 范田点点头,“我听到老爷和二爷吵架,我不该听的。可我听到二爷说都怪你,若不是你不听大师的话,小春才不会遭了报应。” “我听到小春的事情就忍不住多听了一会。”范田说道:“之前我们闽州的时候,老爷前头几个孩子都没立住。请了大师看了风水,才说东南克范家。老爷就才搬来来京城。” “听老爷和二爷吵架,应该是老爷还在闽州做事。可二爷觉得不该。我听了一会就走了。” “城东的范楼是二老爷的产业,你去那里问问,我得回去了。”范田走前又轻声问道:“小春死得时候没吃什么苦吧?他怕痛。” 安影点点头道:“没吃苦,应该不痛,一下就走了。” 范田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范献虎见着苏黄哲的时候,道:“你们从我哥那里过来?” 苏黄哲点点头,“没想到这范楼是你的产业。看来你和你哥分家后,做得不错。” 范献虎笑笑不说话,“小春的案子可有眉目?” 安影开口道:“我们查了查你们在闽州的情况.....” 范献虎打断说道:“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这和小春的事情没关系。” “不是你们做生意的事情。是你大哥子嗣的事情。”安影说道:“听说你大哥早年也有几个孩子,都没立住?听说是心疾?” 范献虎迟疑了一下说道:“是的。我大哥前头有四个孩子,都是没到五岁就走了。我也是。” “我们请了大师看了风水又打了几个卦,说东南方向克范家。我们才从闽州搬来京城。到了京城后,大哥生下小春平平安安过了五岁。谁知道......” 安影又问道:“但你大哥闽州的生意没停?所以你们不和的原因是这个?” 范献虎看了看安影和苏黄哲,“我大哥不会和你们说这些。” 苏黄哲道:“官府调查。你愿意说自然好,不愿意说我们也能查。范家的事情,不光在我们刑部有账,户部也有。你自己掂量。” 见范献虎还是犹豫,苏黄哲又道:“你们从闽州过来的手续办得妥妥当当,没有一丝儿问题。可我知道,你们在闽州没少招惹官司。好几笔大官司都在闽州知州手上挂着,按理京城府衙不能给你们办户籍。” 范献虎这说道:“这.....” 苏黄哲冷笑一声,“现在刘大人可是被人挤下来了。” 范献虎表情变了变,松口道:“刚开始小春被绑架的时候,我大哥就不对劲儿。那么要紧的事情,他居然不在家里不在官府。我偷偷跟他了几次才发现,他常去春水阁和闽州的人碰头。我们原本说好的,闽州的生意都断了。可他背着我一直在做。” “我当时就和他吵了起来。”范献虎道:“他说他有苦衷,上头的人不让他停。他得求上头的人帮他找回小春。” “我当时也以为上头的人能有办法找回小春,就在家等着。谁知道一年过去了,什么消息都没有。小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跑去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我哥什么也不说。”范献虎拳头一砸,“我就和我哥分了家。再这么下去,我们范家就绝后了。” 等回到刑部时,云攀飘过来道:“怎么样,查出点什么?” 安影一扔自己小本本,“首先,刘鼎在范家做生意应该是挣到钱了,和之前说的不符。刘鼎这人有问题。” “其次,范希生应该是有心疾,这点还需要梁家的医案佐证,等下就会送来。” “还有,范献龙背后的人一直让范献龙继续闽州的生意,碰面地点就在春风阁。” 苏黄哲道:“你们这里查的怎么样了?” 云攀拍拍手道:“比你们多。” “刚刚你说的刘鼎的账,我按你说的查了。咳,不查不知道,刘鼎这小子没少挣钱。他用他老婆的嫁妆和大舅哥的路子挣下不少钱,粗算大概白银百余两吧。” 安影忙问道:“钱去哪里了?” 云攀一摊手,“不知道。货商结算的钱交给了刘鼎。后头刘鼎怎么处理这些钱就不知道了。” 安影皱起眉头,“那你们查出刘鼎和骆雨不和的原因了吗?只有钱财问题?” 小易挤上来说道:“哎,还真有你的。刚刚老郭看了街坊的口供,有提到骆雨曾今骂过,刘鼎没日没夜地往外跑,怕是外头有人。” “我又跑去河坊街找了还住在那里的人问了下。这种事情街坊心里都门儿清。见我说现在查刘鼎外头的人,一个个死劲儿的说。有人看见他出入进香河靠近金鸣山的一处宅子,又有人看到他去买过胭脂水粉。” 小易道:“我猜刘鼎可能养了外室。我又跑去进香河那里查探。可惜时间太久,我没问出什么。好在兵马司的兄弟给我画了一张图,大致有哪些宅子和什么人住着。待会儿再比对刘鼎的材料,看看有什么线索。” 苏黄哲点点头,“小易,你最近办差越来越细致,有自己的法子了。不错。” 小易得意地笑笑。 第48章 旧案(二十八) 深夜,苏黄哲在灯下看书。 门被打开,陈东走进来。 “你今日去了范献龙那里,有什么发现?” 苏黄哲揉揉脑袋,“你猜的很对。闽州走私的钱财一直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京城。范献虎明面上断了闽州的联系。可范楼是他在经营,估计是他们培养的另一条线。另外,范献龙的管家范大不简单。我觉得范献龙被这人控制了,像是范献龙上头派来控制的人,这人你派人盯着点。” “你那里查的怎么样了?五十万两银子可有下落了。” 陈东说道:“老戴已经弄清了一部分。涉及的商户太多,能算的人又少,进度慢了不少。不过有条线比较明确,西夏的马匹在边境先被换成了粮食、铜钱、药材。罗巧娘把粮食运到了北境十三城出售,把药材运到闽州出售,这些银钱又会在当地购买货物再流通,北境购买皮毛,闽州购买茶叶。皮毛运回京城、杭城、松江等地,闽州的茶叶又会出海。” “这么大的调度,应该还有人吧?罗巧娘一个人怎么做。” 陈东答道:“你还记得罗巧娘身边的丫鬟吗?” “那个叫银红的?” “对,本来跟着罗家人一起被关刑部的牢里。但后头被她家人赎走了。我查了,黄道玄亲自批的条子。”陈东冷笑道:“不然也提不走人。” “嗯,当初把刑部大牢守得密不透风,也算把老黄逼到没法子了,才亲自写条子。不然以他的性格,怎么落下这种把柄。看来这个银红很重要。你能查着她下落?” “查到了。不过有点奇怪。” “嗯?” “她在城郊的一处宅子里。我派去的人蹲守了几天,发现好像她在找什么东西。再等几天看看。” “嗯,别打草惊蛇。这个得抓活口。行了,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别踢门,这是我家。” 陈东收了收腿,想起什么,转头说道:“你手下那个安影,你调查清楚了?没问题?” 苏黄哲抱着手,若有所思道:“查了个底朝天,确实没问题。有天赋,够聪明。在湖州没怎么读过书,胡乱认了几个字而已,现在在国子监旁听了几个月,进步极大,别人读一年的书,她一两个月就通了。不过你那天下手太重了,她有点吓坏了。” “我知道分寸,我就试试她身手,突然袭击才能看得清。”陈东面无表情地说道:“确实没什么功夫,几乎没什么身手可言。我撤力快,没怎么伤她。” 苏黄哲想起安影肿得似猪蹄的手,皱眉道:“下次别这样了。” 安影下值后去了沈夫人处。 沈夫人听得安茹说了这事微微蹙眉,转而又说道:“杨冶确实不错,与你又有年少的情谊。不过他家里情况不算太好,特别是他娘......” 安影点点头,“我是没少听来我茶铺子里歇脚的捕快们说杨捕头夫人的坏话。杨家过得拮据,既不是家里人多,也不是杨捕头不给家里银钱,而是杨夫人常常补贴娘家弟弟。” 沈夫人道:“既然有所耳闻,你可想清楚了?” 安影想起杨冶的笑脸,胸中涌出有勇气,点点头道:“嗯,我觉得我可以。” 沈夫人拍拍她的手,“也是,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日子还得靠自己过起来。杨家小子也算是最合适你的了。呦,你这手是怎么了?” 安影讪讪地缩回手,“前几日,陈东大人给了我一脚。我大概是得罪他了。” 沈夫人惊讶极了,“你一个小小的司直如何得罪刑部的右侍郎?” “我翻看茶饼案的旧档被他看到,可能这不合适?”安影有些心虚。 “哦,茶饼案听说还有些事情没了结。不过陈东这人向来脾气古怪,你离他远些就是。”沈夫人道:“你在刑部跟着苏大人好好做事,将来我帮你疏通看看。” 安影赶紧谢过,又马不停蹄赶回家里。这时候杨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两人站在门口,看着对方凌乱的头发和额头的汗水,两人忍不住互相笑起来。 没一会安汀桂就赶回来,杨冶站得毕恭毕敬,笑着说着:“安伯父,我父亲想来府上拜访,您看哪日方便?我看着铺子里还挺忙的。” 安汀桂瞧着杨冶长得又好,说话有理有节的,听说已经过了解试,还是书院甲等的学生,心里头各种喜欢,原先要找人家理论的那股子气早散到九霄云外,这会儿是左右都喜欢,一边忙不迭地回着:“行行,我明日就在家等着。铺子的事情哪有小影儿的事大。” 第二日一早,杨家父子拎着礼盒来到安家。 安汀桂老早在花厅里等着了,周叔才把人引进来,就冲到了门口,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杨捕头笑着坐下说道:“今日来就是商谈我们这对儿女的婚事。我们两家也算是知根知底,没想到如今竟有这样的缘分。” 安汀桂笑着应到:“是啊。你家小子真不错啊,听说已经过了解试。” 杨捕头拍了拍杨冶的肩膀说着:“还行。安家的姑娘也是能干,刑部这么快就升到司直了,听说茶铺子也管得井井有条。” 双方你夸我,我夸你,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了,躲在后头的安岚忍不住小声问旁边的安彤:“哥,两家商谈亲事就是这么一直互夸吗?这要夸到什么时候?我姐三岁会自己吃饭的事情都夸过了。” 安彤虽说比安岚老成许多,但也没见过这阵仗,含含糊糊道:“或许这是规矩?” 安影则一脸黑线地站在后头,心里急着,这杨冶也不帮着引下话题,这两个大男人根本不知道怎么谈亲事。 “安伯父,您觉着这婚事可还行?我们杨家家资一般,不过聘礼会按着京城里市面上的规矩来,绝不让安家失了面子,这您放心。将来我若是授官出了京城,我就带着小影一起走。”杨冶终于有机会插话,赶紧把重要的事情一说。 安汀桂有些吃惊,原本想着杨家家贫,聘礼必然会压一压,他原想提及这事,敲打敲打杨家父子关。没料到,杨冶不按常理出牌,一下说到以后出京城的事情,这下安汀桂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搓着手说道:“这,不大合适吧,这你家父母不得有人照顾.......” 杨捕头立刻接到:“哎,儿子在外做事更重要,这事儿放心,我和他娘都是乐意的。再说了你们家女儿能干,以后肯定是冶儿的贤内助。” 如此一听,安汀桂立刻拉着杨捕头的手说道:“这你放心,我们小影自小能干。”两个大男人这会算是讲妥了,两人都放松下来,杨捕头说道:“那您挑个日子,我找官媒过来,把定贴换了,也请人算个好日子来下聘礼。” 安汀桂应下道:“我看这个月初八就不错,你看如何?” 两家都满意极了,躲在后头的安家姐弟也是喜上眉梢,安彤觉得又高兴又难过,看着懵懂而不明白的安岚,悠悠地说道:“哎,以后大姐可能要离开京城了。” 安岚一听就急了,“阿姐,你不要离开京城,我会想你。” 安影笑着摸摸安岚的头,又点了点安彤,说道:“这还没影的事情拿来吓唬小妹。” 安彤说道:“现在授官没背景的都打发到犄角旮旯里。哪个穷鬼能做京官儿?” 安影道:“小妹你别听他吓唬你,等我哪日真的离开京城了,你大概也是已经出嫁呢。” 第49章 旧案(二十九) 刑部公务房,安影等人都在档案口供中奋战。 苏黄哲走进刑部说道:“你们手上的事情停一停,我知道范献虎为什么要给刘鼎作证了。” 一时间,安影、云攀、郭熙和小易都聚在一起,刘志忍不住道:“倒是要看看他俩到底啥关系,藏的这么深。当年我们可是掘地三尺找。” 苏黄哲打开一份记录,云攀伸过头去读道:“永和九年十月初二,秦风楼的凶案。” 苏黄哲说道:“你们看这个时间。” 安影瞬间明白过来,立刻说道:“所以范献龙不是给刘鼎做了时间证人,他其实是利用刘鼎给自己做时间证人。” 小易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这秦风楼凶杀案死的二人都是闽州客商。”安影点了点纸,“记录里只写了这两名客商与人约好在秦风楼商谈生意,但都被杀了,没有任何嫌疑人,也找不到证人。” “如果是范献龙做的,他这个伪证,既证明了那晚刘鼎在春风阁,也证明了他自己也在春风阁,他可以成功摆脱了这起秦风楼的案子。苏大人是不是发现这个起凶案的被害者与范献龙的关系?” 苏黄哲满意地点点头,安影反应之快,超出他的想象。若不是昨夜调查闽州的事情,发现几个安插在闽州的细作被莫名杀死在京城,他才能发现里面的奥妙,安影这么一眼就能找到症结,确实只能说天赋。 “我可以确定,闽州这两名客商做的是宝石生意。当日消失的还有一批南洋的宝石。有趣的是,这批宝石陆续出现在了京城一些富贵人家。再往下查,就遇到重重困难。” 云攀一挑眉,“后头有人?” 刘志面露尴尬地点点头,“所以这起案子当年就压在京城兵马司的手上,以流窜强盗犯案结案,凶手至今未捉拿归案。” 安影接道:“那这起案子基本线索已经厘清。” “范献龙杀了闽州客商,夺取了他们的宝石。” “又以刘鼎的时间证人身份,躲开了这起凶杀案。” “所以应该是刘鼎杀了他的妻子。而他三个月后消失。既可能是骆岩报仇,也有可能是范献龙灭口。” 苏黄哲点头道:“还有一点。骆岩作为京城有名的牙人,他极有可能知道闽州客商的事情。” “所以他布下的一系列勒索纸条,提醒的是范献龙,他知道春风阁的事情。进而暗示范献龙,他也知道闽州客商之事。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范献虎很奇怪他哥哥在绑架案的时候不在家,不在官府,反而偷偷和闽州的人在一起。因为那个时候,范献龙以为是闽州的人干的这事。” 云攀问道:“那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有哪些?好像没有一件证据,最关键的是,范希生的死也没有任何结论。” 安影拿出一叠医案,“我觉得范希生是死于心疾。至于为什么在丁家铺子里,我觉得是意外也不是意外。” 云攀和郭熙都笑着道,“小安,你现在这语气和苏大人是越来越像了。是意外也不是意外,这话说得......” 安影有些意外地看看苏黄哲,苏大人是这么讲话的吗?没发现啊。 安影拉过思绪继续说道:“首先丁家铺子出现在舞阳街,就是骆岩的安排。而骆岩自刘鼎案以后,也搬来孝丰路附近。” 小易有些惊奇,“他居然就住在孝丰路,那范希生是他下的手吗?” “应该不是。因为根据范田的描述,范希生自己一个人也走过,若是下手应该有不少机会。我觉得,从范家的描述来看,范家的人一直都有心疾的问题,范献龙和范献虎两兄弟的子嗣都有这个情况。” “梁家的医案也看得出,范希生其实也有这个问题,只是稍微轻一些。我特别注意的一点,梁家的医案里提到,范希生其实是个很壮,甚至是有些肥胖的孩子。” “当时的情况下,哪怕丁青和丁柏两人同时下手杀害一个八岁壮硕的男童,不惊动周边任何一家店铺是不可能的。” “这一点对面的粮铺的证词可以侧面作证。他既然能听见范希生买竹纸的声音,应该也能听见打斗,可他什么也没听见。说明后面在书铺并没有发生特别大动静的事情。” “而且肥胖对于心疾来说也是诱发因素。” 云攀挥手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安影顿了顿,说道:“这个意思就是说肥胖容易引发心疾。范希生因为从小得宠,吃得又好,有肥胖的倾向,更容易引发心疾。” “重重线索互相印证,我倾向于范希生是在丁家书铺突发心疾,这就是意外。” “而所谓的不意外,我是指丁家书铺被骆岩别有用心地安排在这条路上,应该是有什么计划。至于什么计划,我想还是要问骆岩本人。至少有一点,他成功地让丁青在范希生死后立刻来找他,让他有时间安排后面的勒索事件。” 云攀又说道:“那骆岩暗示了范献龙又有什么用?替他妹妹报仇?有点勉强吧?” 苏黄哲道:“骆岩如果和我一样调查了秦风楼的事情,应该就知道范献龙的目的。他很有可能计划勒索范献龙更多的钱财,而不是勒索信里一百两。” 安影道:“下面我们审讯骆岩,有两个重要的方向,第一刘鼎的生死。第二他勒索范献龙的事情。” 云攀摇摇头,“不行,这两件事都是我们的推测,一点实质性证据都没有。他只要装傻不知道,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郭熙摸摸胡须也说道:“事情到现在五年了,这个骆岩心思这么缜密,是不是一直在做什么事情?” 苏黄哲和安影对视一眼,“有道理。五年前范希生的事情肯定没完。范献龙的举动一直说不出的奇怪。按理说他唯一的儿子被人绑架勒索到今天发现尸体,他除了在明面上出重金悬赏提供线索的人,但私底下任何配合官府寻找线索的事情都推辞。” “如果说骆岩一直在勒索他,或者说吊着他,才能让他有这种反应或者说是一种希望。” 小易也恍然道:“所以我那天去找骆岩,这小子逃得极快,他早有准备,原来他准备躲的是范献龙!” 安影点点头,“下一步,我们先找出刘鼎。再查一查骆岩所有的宅子和人际关系。另外,范献龙也要控制起来,这个......” 苏黄哲点头,“这个我来处理。” 第50章 旧案(三十) 苏黄哲坐下问道:“小易,刘鼎那里你有什么消息。” 小易赶紧说道:“之前我猜刘鼎可能养了外室,大概住在进香河附近的宅子里。兵马司的兄弟不是给我画了张图吗,差不多这几年住在附近的宅子的人他们都熟悉。” “我对比了刘鼎做生意往来的人,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小易在图上一圈说道:“这个宅子的主人叫王桂玉。” “是不是桂玉绣坊?”安影突然想到了范献龙说的话便问道。 “对对。范家成衣铺的掌柜是个老江湖,他知道所有刘鼎供货的铺子。这下省了我好多事情。” “刘鼎除了范家成衣铺,还给桂玉绣坊、千重绣坊、绣罗庄这三家供货。我之前就觉得奇怪,这个刘鼎其他地方都没少挣钱。但桂玉绣坊这里,我查了她们绣坊的账册,能看到刘鼎的供货,但看不到绣坊的支出。我问了她们铺子的掌柜,她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又说时间太久,可能漏记了。” “所以我又让府衙的兄弟帮我查了一下,王桂玉这栋宅子的地契居然登记在刘鼎名下。” 云攀笼着手走过来,“如此说来,刘鼎养的外室就是这个王桂玉?” 郭熙道:“得走一趟看看。周边的人家也得问问,毕竟七年了。” 进香河靠近金名山附近有一大片宅子。 安影边走边问小易道:“这里的宅子大概要多少钱?” “这里价格算是中等吧,两进的宅子大概五十到六十两。三进的就贵许多,百两左右总是要的。”小易说道:“这块地界住的人家都还殷实。” 刘志也说道:“这里都是中等人家,治安还不错,我任上都没出过什么大事。” 里正老早在坊口等着,见着他们就絮絮叨叨说起来:“几位大人,这里走。你们这是查什么呢?” “王桂玉是什么时候搬来的?” 里正马上答道:“她呀,住的可久了,十来年了吧。哎,买宅子可是要去官府登记,牙人做保。京城府衙就能查着。” “哎,王桂玉可是惹上什么官司了?她可是好人,就是命苦。” 安影赶紧拦着他,“您先说说,再带我们去找她。您都做了十多年的里正了,大小事情都清楚,先问您准没错。” 里正来了兴致,又想着都是官府的人,更是摸着自己的手边回忆说道:“王桂玉是我们坊里郭老二家的远房亲戚,外地过来投奔的。郭老二媳妇是她小姨来着。来的时候才七八岁吧。” “郭老二一家对她也不怎么好,小小年纪大冬天在河边洗衣服。哎,我们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再大一些,有人过来给她说亲事。你说,这姑娘没有嫁妆,娘家又没有助力,她自己长得普通,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安影奇怪道:“那她还和郭家住在一起吗?” 里正一拍手,“郭家人早死了。强盗入室,抢了值钱的东西,把一家人都杀了。王桂玉恰好当时在外头送货逃过一劫。” 小易和安影不由看向刘志,说好的没出过什么大事呢? 刘志面不改色道:“咳,那不在我任上。里正,这事儿有年头了吧?” 里正痛心拍着手道:“可不是么。起码十一二年了。我记得事情发生的时候,王桂玉大概十三岁。我还把她做为无户孤女报给了官衙,帮她领了半贯钱,她好歹用这钱过了几个月。” 安影问道:“那王桂玉现在还一个人住在这里?郭家的房子?” 里正侧过脸,“郭家的亲戚那么多,怎么会让她一个孤女拿了房产?郭老二一死,王桂玉被赶走了。她那时应该是借住在河坊街的绣坊里。哦,忘记说了,她一来京城就被送去了河坊街的绣坊做活,挣的钱都交给了郭老二。哎,可怜,一个铜子儿都没留下就被赶走了。” “那现在王桂玉住的宅子怎么地契是刘鼎?她向这个刘鼎赁的?” 里正一脸诧异,“宅子不是王桂玉的?她赁的?哎,这我还真不知道。地契都是在官府交割。不过我们这块宅子大大小小四十来栋,我都清楚。你说王桂玉住的宅子是刘鼎的?这么多年我没听说过这人,也没见有人上门来收租子。” “那宅子里只有王桂玉吗?可还有住其他人?” 里正说道:“就她一人,还雇了一个老婆子做饭洗衣洒扫。” “那你有没有见过有男人出入她家?”安影问道。 里正听了这话,转脸严肃道:“这可没有。她一个孤身女子,平日若有闲汉欺负她,我们都是会出手帮忙的。她早出晚归,一日都在绣坊,夜里回来歇息,没什么陌生男子出入过这里。” 安影笑笑,“这么说,曾经有闲汉欺负过她?” 里正一时愣住,转而又讪讪笑了,“这位小大人,瞧您这话说的。你看她一个女子,难免有些人有些想法。我们这片街坊出的都是读书人,风气好得很。就是外头人么,总会混进来一些。” 里正左右看看没人,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和你说,早些年有个男人经常来找她。我还以为这王桂玉可是要嫁人了,可是后头这人就不来了。” “为什么你会觉得她要嫁人了?她说了那是她男人?” 里正一跺脚,“你们怎么不想想,她一个孤女,住都没地方住,半贯铜钱用了几个月,怎么突然有钱能盘下绣坊,不就是男人给的钱么。这男人愿意给这么多钱,你瞅瞅她那样子也不像做人外室的,那不就是要成亲么。哎,王桂玉人挺好的,能吃苦,心又善,原以为她能顺顺当当成亲,没想到后头就她一个人留了下来。” 安影问道:“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 “个子不高,和我差不多,脸没怎么看清楚。每次都带个蓝布褡裢,我瞅着像是做生意的货商。我还记得他每次拿着个孙家店的外食盒子,应该是送来给王桂玉吃的。” 小易朝安影等人点点头,应该是刘鼎没错了,孙家店就在河坊街附近,当初调查时就发现他常常买了外食到这一带。 第51章 旧案(三十一) 里正突然又想起来说道:“那个男人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最近几年我有看到那个介绍她来的牙人,偷偷摸摸地在附近转悠,好几次夜里从她家出来。我还问过王桂玉,要不要帮忙,王桂玉说是自己有事托他。可我瞧着不像,托牙人做买卖,都是正大光明,哪有他们这见不得光的样子。 安影和云攀对视一眼,“你认识那个牙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叫什么名字?我想想啊,是京城有名的牙人,叫骆岩,对,骆岩。你去府衙查查,买卖房产地产,有牙人的签字和手印。”里正又说道:“长什么样子?面黑身长,眼睛有神,眉如剑。我记得这片好几家屋子的易手都是他做的中间人。” 安影眨眨眼睛,看看云攀和小易等人,里正的描述的确就是骆岩。可骆岩怎么会和刘鼎的外室在一起?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里正带着路说道:“前头这间屋子就是王桂玉家。这会儿正午,王桂玉有可能回来吃中饭。有时候也不回来,你们先去看看。如果不在,就直接去河坊街的绣坊。” 里正说王桂玉是个长相普通的女子,安影觉得里正说出这话还是有涵养的人。 王桂玉确切地说是个长相丑陋的女子,脸大如饼,颧骨高耸,皮肤粗糙黝黑,身形干瘦,确实不像做人外室的样貌。 安影开门见山地问道:“王桂玉,你和刘鼎什么关系?和骆岩又是什么关系?” 王桂玉表情很平静,“我不认识什么刘鼎。骆岩是牙行的牙人,我住的宅子就是他帮我寻的。” “是么?刘鼎可是你绣坊丝线的供货人,又是你这栋宅子的所有人。” 王桂玉有些惊讶地说道:“是么?我绣坊丝线都是向小河街的丁家买的。这栋宅子我和骆岩赁的,他帮我办的事情,从没听说过刘鼎这人呢。” 小易拍出了绣坊的账册,“你看,你们绣坊的账册上还写刘鼎呢?你们从他那儿进货,还从没付过钱。这你怎么解释?” 王桂玉扫了一眼账册,“各位官爷。我这铺子是从上家手里接过来的,这都是以前东家的生意。再说了,时间那么久,我也记不住。” 小易顿时急起来,一拍桌子道:“王桂玉,到这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是不是要我把你拿了,送到牢里待几天?” 安影心道,这个王桂玉年少逃难至此,又被亲戚虐待,之后又自己独立门面做生意,肯定是一个心性极为坚韧之人,不是小易几句话可以吓到的。 王桂玉梭了安影、刘志还有云攀三人一眼,朝着云攀说道:“大人,我一个孤女,无依无靠。若是要拿我顶个罪,大可直说,没必要绕成这样。”说罢,还伸出双手,“既然大人要拿我,那就拿吧。” 云攀冷笑了一声正要开口,被安影按住。 安影说道:“拿是要拿的,不过话也是要问的。至于什么时候拿,是我们说了算。” 王桂玉原本就没把跟在云攀刘志后头的安影放在眼里。这四人进来她一眼扫过就知道里头身份最贵重的就是这个白衣男子。上好的绫纱罗,袖口领口都细细做了暗纹,这种纹路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但极耗人工,不是一般人家能买的。 那个年纪大一些的,衣服还算贵重,平绸的袍子虽然有些旧,但也价值不菲,可惜脚上那双靴子露出来就知道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这两个年轻人穿着官服应该是这两位大人的手下,上不了台面的小跟班而已。 她到没想到这个安影一句话就让她下不来台,伸出去的手这会儿收回来也尴尬,继续伸着也不像那么回事。 她只得缩回手来整一整头发,“这位小官人口气倒不小。听说大启律法规定,若是官府无故拿人,轻则罚禄重则丢官。我是光脚的孤女,没什么可怕的.....” “按大启律,你租赁民宅,需屋主牙人共同签字画押后交于府衙备查。再往前推,你从外地迁徙而来,在京城入籍,须有里正和府衙公人签字作保。”安影说道,“想必这些你都没有。念你当年年纪尚小,处罚你过于严苛。但现在你已成年,官府可勒令你三月之内迁回原籍。租赁民宅无屋主签字,需按律罚铜一斤。” 王桂玉一愣,以前是好像有这么规定,可现在官府对户籍管理松散,里正也从没和她说过要办什么保书,突然被安影这么一说她完全不知道如何作答。 安影瞧她愣住的样子,继续说道:“迁回原籍,你这绣坊必然关门了。我想这么好的地段,想要这铺子的人应该不少吧。你说我这消息放出去,就算我们不拿你,会不会有人去官府举报呢?” 王桂玉脸色变了又变,转眼又堆起笑容来说道:“各位官爷,你们说的这个刘鼎,我大概知道些。刚刚有些紧张,一时没想起来。” “我们绣坊前头那个东家找过这人进货,我和他其实也不熟。我刚接手的时候买过几次,后来就换了人了。至于这宅子的事情,我真不清楚,是骆岩给我一手办的,我交钱就住了。若要罚钱,我认。哎,我一个孤女,也不懂这些,难免给人骗了。” 安影不理会她这番说辞,而是继续自顾自说道:“前一任东家我们问了,他可是特地给你和刘鼎开了一桌认脸的席面。现在刘鼎失踪将近六年,官府调查后如果认定他死亡,这栋他名下的宅子将由官府处置,到时候你估计也住不了了。” 王桂玉的脸色变了又变,她实在被这个小姑娘给逼得忍无可忍。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正想编一套可信的说辞,只听得安影继续说道:“按大启律,商铺十税一。你近三年上报税金都在十两银左右,也就是你铺子出售货物总金额在百两左右。你还要我继续看你的账簿吗?” 第52章 旧案(三十二) 刘志忍不住在心里拍手叫好,见王桂玉乱了阵脚,他紧紧追问道:“王桂玉,你一介孤女,好不容易在京城有了依靠,如果被送回原籍,哪怕能再回来,你的铺子也落入他人之手。” “刘鼎的案子如今在刑部挂了号,可不是当年府衙经手的时候了。这几位都是刑部的官员。” 王桂玉眼神闪了又闪,还在犹豫。 安影慢悠悠地说道:“刘鼎七年前失踪,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你这里。他当时说去进货,应该还携带有大量钱财。” “我们怀疑是你杀害了刘鼎,拿走他的钱财。不然你哪里来的银钱买下绣坊?” “放屁,我买绣坊的钱是他自己给我的,且是十年前的事。”王桂玉急着说道:“你个小官人可别血口喷人。” 安影绕着屋子走着,边走边说道:“他凭什么给你这么大一笔钱财?看你的长相,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这笔银钱买个有点姿色的丫头绰绰有余呢,” 王桂玉气得站起来说道:“刘鼎是我表哥,没你们想的那么龌龊。” 安影挑挑眉,“怎么,这会想好怎么编了?表哥表妹这种亲戚,还不是你随便喊喊。” 刘志也说道:“就是。若他是你表哥,你怎么小时候来投靠的时候不找他?何必在你小姨这里吃这个苦?” 安影背着手在屋子绕着,说道:“王桂玉,今儿我们就可以拿你。你也不用拿孤女这套说事儿,到时候我把你的事情写下来贴在坊门口,让这里所有的街坊邻居都知道你这个孤女可是手握大笔银钱。你这个孤女可不是可怜的人,是杀人越货的女强盗。” 王桂玉一把拉住安影,“你血口喷人!你们去查一查。我娘叫周荷花,她有两个妹妹都嫁在京城,其中一个就是刘鼎的娘亲。我原本是来投靠二姨的,也就是刘鼎的娘亲,她与我娘关系好。可我到京城的时候,刘鼎的父母亲都不在了,我只能去投靠小姨。” “刘鼎与我从小认识,见我在小姨家过得凄苦,便偷偷接济我。” “我小姨一家遭了毒手,我被郭家人赶了出来,流落街头。刘鼎见我实在可怜,就给我一笔银钱让我买下绣坊。这笔银钱也不是白白赠与,而是算他入股。” 安影冷笑了一声:“现在人都寻不到了,他的钱财下落不明。谁知道你说的真假?再者,刘鼎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只你这里。” 云攀咳嗽了一声,安影心领神会,退在一边,云攀道:“王桂玉,你要知道,首先刘鼎的事情我们要追查到底,你现在是最大的嫌疑人,另外刘鼎和骆岩有极大过节,你与骆岩又有纠葛。” “念你孤苦伶仃一人,想你把话说清楚了就好。可你遮遮掩掩,话中藏话。我没这个时间与你周旋。对你用刑,落人口舌。但把你扔在牢里关上十天半月,合法合理。” 王桂玉脸色惨白,正想说什么。安影哪给她机会,补充道:“刘鼎在哪里,想必你心知肚明。而且骆岩现在已经在我们手中,你们两个谁先讲,刑罚可就有区别。” “以你的身形,对付不了刘鼎这样一个男人。你若是参与了,也不过是个协从。你今天把事情交代清楚,我们给你半日的时间。你大可以把绣坊的事情安顿好,给自己留条路。若你再想蒙混糊弄,现在就和我们去牢里,等我们慢慢审讯。” 王桂玉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摸索着椅子缓缓坐下,她看了看云攀,又看了看安影,说道:“骆岩已经被抓了?你们不是在诓我吧?” 小易哼的一声,“他倒是逃得快,可惜棋差一着,在金水门被抓了。” 王桂玉叫了声:“王婆子,给客人烧点水,讲了半天,嗓子都冒烟了。” “刘鼎是被骆岩杀的。”王桂玉摸出手腕上的一串褐色的佛珠,用手一颗一颗摸着,又笑了笑说道“从小带着,摸着它才安心。” 安影心里一动,案子到这里总算有个突破口了。 “我与刘鼎都是幼年没了父母。他还好,至少还有奶奶照顾他。可我就惨了,小姨和小姨夫没把我当人,吃不饱,穿不暖,日日夜夜做不完的活。刘鼎可怜我,常常给我些吃食,再大些,就拿钱接济我。” “他是把我真当妹妹,可我不是。我想着,有一天他能带我走。”王桂玉苦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 安影脑中刹那间反应过来,“难道刘鼎的妻子骆雨是你杀的?” 王桂玉摇摇头,“我没杀她。刘鼎是真心喜欢骆雨,我怎么会伤害她?” “骆雨嫁给刘鼎之后,总是挑剔这个挑剔那个,嫌弃刘鼎挣不来银钱。她发现刘鼎给我绣坊供的丝线没有收钱,便闹得无休无止。” “那天我带着银钱去了她家。想着结算了钱,骆雨就不闹了。我知道那夜刘鼎和范献龙约了喝酒,我特意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去。有些话他不在我反而好说。” “谁知道,刘鼎中间回来了。见我拿着银钱,知道我在结算货钱,他就非要我拿走。骆雨拿着刘鼎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刘鼎和我断了关系。刘鼎气不过去夺刀,没想到失手.......” “当时刘鼎是要去府衙自首的。他想着骆雨死了,他自己活着也没意思。可是范献龙自己找了刘鼎,说可以给刘鼎作证。” 王桂玉抬头看了看他们,“刘鼎就应下了。” “但骆雨的哥哥,骆岩一直咬着刘鼎不放。三个月后,骆岩找到我这里,他已经知道那夜范献龙和刘鼎不在一起,也知道那夜我在现场。” “骆岩把我的帕子给刘鼎送去,让他过来见面。”王桂玉边说边带着哭腔,“刘鼎明知道骆岩要杀他,他还是来了。” “他求骆岩放了我,他会去官府自首。”王桂玉说道:“可骆岩说,他查出了范献龙的事情,他要刘鼎帮他弄到范献龙的钱,那么杀骆雨这件事他就不追究了。” 第53章 旧案(三十三) 安影问道:“具体刘鼎做了什么呢?” “给范家送信。当时闹得很大的绑匪案,也是让刘鼎去放的纸条。” “我最后一次看到刘鼎,是七年前的冬至。我记得很清楚,我做了羊肉馅儿的饺子,才吃了几口。骆岩就进来,让刘鼎去给范献龙送个信。” “刘鼎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猜,应该是范献龙发现了,把他杀了。”王桂玉摸着佛珠说道:“那次以后,骆岩隔段时间就会到我这里转一转,他怀疑刘鼎没死,觉得刘鼎还会到这里来找我。” 安影拍了拍手,“说得很好,继续啊。” 王桂玉惊讶地看着安影,“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易,人拿住了?”安影朝后头看了一眼,小易押着一个婆子进来。 王桂玉瞬间变了脸色,手上刚刚一动,就被云攀敲中了手腕,当啷一声,掉出一只长钗,一头被磨得锋利。 “你刚刚叫婆子烧水,是给她暗示逃跑吧?”安影看着被捆得扎实的老婆子道:“当年的事情,当事人除了你和骆岩,应该还有这个婆子吧?听里正说过,你这里一直有这个婆子帮忙。” “你知不知道,你说得故事听着很合理,可是漏洞太多。”安影对她说道:“骆雨尸体被检验过,她是正面被刺中心脏而死。你说的她抹脖子自杀,刘鼎抢刀误伤。一个力气有绝对优势的男子,抢刀可能会割伤骆雨,但绝不可能正面刺进她心脏。” “当时报告里,始终没找到刘鼎血衣,这也是个疑点。那种伤口,凶手不可能不沾血。” “我猜,那夜是你杀了骆雨。只是刘鼎发现了以后,自愿替你担下这罪名。对吗?” “至于你后头所说的骆岩发现的范献龙的事情,应该是真的。。” 安影低头去看那个婆子,“你这么费心让她逃跑,想必她应该知道不少事情。” 云攀拍拍手起来,“咳,费那么多口舌。我就说和陈东借几个好手,没几下就招了。” 安影欠欠身,“苏大人向来不喜欢刑讯逼供,万一是屈打成招怎么办?” 又朝王桂玉说道:“你知道十年前圣上就颁布过法令。户无主客,以见居为。居作一年,即听附籍。你只要在这里住满一年就是这里的户籍。刚刚我们都是诈你的。” 王桂玉喘着粗气,盯着安影,又去摸手腕,被安影一把抓起。小易扯下这串佛珠道:“这佛珠的颜色.....” “既然从小带着,想必杀人那天也带着。这佛珠怕是沾的骆雨的血吧?”安影盯着王桂玉说道:“你嫉妒骆雨,才杀了她对不对?骆岩应该不知道是你下的手,你说我现在告诉骆岩,他会不会和我们合作呢?” 王桂玉猛地一顶,把安影撞倒在地。刘志一把按住她,王桂玉猛烈地挣扎起来,云攀赶紧去拉安影,看到她满脸是血,忍住嫌弃,把她扶起来道:“你也太不小心。” 安影摸摸鼻子,“撞到鼻子了,没事。把她带回去,再叫人来把这屋子掘地三尺。” 王桂玉朝着外头大声喊叫着:“你们这帮贼官,欺负我一个孤女,老天爷啊,你睁睁眼吧。” “爷爷,奶奶,叔伯婶婶,你们瞧瞧呐,狗官要抢我宅子,抢我铺子。可怜我孤身一人,怎么斗得过啊。求求你们,行行好,到时候替我收个尸呀。” 门口一时间聚了不少附近的居民,听得王贵玉凄厉的叫声,不由在门口指指点点,其中大胆点儿的婶子在门口说道:“你们官府办事也得有个章程,这么欺辱一个孤女,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云攀正要出去,安影拦住他,云攀瞧她一脸血,了然地笑笑。 安影顶着一脸血,朝着人群喊到:“王桂玉涉嫌杀人被刑部带去问话。你们看看啊,她力气可不小呢,官府问话,她都把我打成这样。要不是今日我上官一道过来,我这个小官儿都不知道要被打成什么样子。” “现在不同往日啊,官府办事也讲规矩,哪还是以前,想锁走就锁走。” 里正吭哧吭哧挤进来,瞧见安影的血脸,“哎呦,您这是怎么了?怎么闹起来了?” “里正,您来的正好。王桂玉一边叫她那个婆子偷跑,一边还打伤了我。您和我们一起去刑部,这可是大案子呢,您的证词也要紧。谁还知道王桂玉的事情,都和我们去刑部,她涉及的可是杀人的大案子。” 一时间人群交头接耳的声音不断,安影瞧了一眼被捆起来的王桂玉,大声说道:“有个叫刘鼎的丝线商人,七年前在这里失踪了,他经常背一个蓝色的褡裢,还拿着孙家店的外食盒子。” “哎,这么一说我有印象。”刚刚那个婶子立马说道:“我记得那个人以前来过。哎,老王,你说那天夜里雇车去看大夫的是不是就是那个人。” 老王挠挠头,“哎,我不记得了。夜里哪看得清楚。” 安影回头看着脸涨得通红,嘴被堵上的王桂玉,说道:“大家有消息的都麻烦和我们去一趟刑部。我们破案子也要靠大伙儿。里正,麻烦您带着大伙儿去刑部一趟。这可是大案子,到时候我们会把金水巷的事情都写到报告里,说不定圣上都能看见呢。” 里正赶忙点头,“对对,这可是官府的大案子,我们肯定帮忙。” 当云攀安影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到刑部的时候,苏黄哲一下没反应过来。 云攀立刻上去耳语几句,苏黄哲忍不住笑起来,“去其他组调几个录事过来帮忙录口供。” 王桂玉的婆子还没审,就吓得瘫软在地上。 郭熙带着借来的人手,凶神恶煞地坐在堂上。 安影说道:“周婆婆,你把王桂玉的事情说清楚,今儿这阵仗你也瞧见了......”还没等安影继续说,周婆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道:“官爷,您别打我,我说。那个刘鼎就是王桂玉杀的!” 第54章 旧案(三十四) 安影说道:“周婆,你慢慢从头说。她怎么杀刘鼎?为什么杀刘鼎?” 周婆子瘫在地上,说道:“王桂玉一直都喜欢刘鼎。可刘鼎从来没想过要娶她,也是,她长成那样,又没有嫁妆。” “七年前的夜里,她回家的时候浑身是血,我吓坏了。她让我把血衣拿去厨房烧了。”周婆抹了抹汗,“官爷,我知道那是杀人的证据。我没烧,我藏在厨房柴堆里头。” 安影点点头,“我们已经派人把你们屋子都搜一遍,会有人带来。” 周婆子继续说道:“我那时候就知道王桂玉惹了大事。她小小年纪接手了绣坊,做事向来狠毒,我根本不敢违背她的意思。” “后来刘鼎就找上门来,他们在屋里吵了半天。我听出来了,王桂玉杀了刘鼎的妻子,刘鼎帮她顶了罪。”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刘鼎被官府放了出来。有天夜里他过来,说是要离开京城,再也不要见王桂玉。” “王桂玉叫我做了几个菜,算是给刘鼎送行。” “结果,王桂玉给刘鼎下了药,饭没吃多久,刘鼎就昏过去。王桂玉叫我去雇了马车,说家里客人突发疾病,送去看大夫。” “我们坐马车到了河坊街的庆余堂。等赶马车的人一走,她就叫我一起把刘鼎抬到了一处宅子里。然后,然后就把刘鼎杀了,用刀,对,是一把菜刀。” 周婆说到这里浑身发抖,“王桂玉把刘鼎的头砍了下来。都是血啊,满地都是血啊。” “我吓呆了,王桂玉给我几耳光,叫我一起帮忙。她把头装在一个袋子里,又把尸首砍成几块,分别装在袋子里。” 周婆说到此处,干呕起来,安影叫衙役给她喝了些水,周婆子才缓过来说道:“我们一人背三个袋子,走到金水河边,绑了石头,扔到河里。” “地方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周婆子说道:“快点捞出来吧。我夜夜噩梦,都是血淋淋的人头和湿漉漉的尸首。” “那骆岩的事呢?” “我知道,那个牙人是刘鼎的大舅子。他后来寻上来找刘鼎。我听到,王桂玉同这个牙人说,刘鼎拿了钱财去了南边,若是刘鼎来信,就会告诉他。” “后来那个牙人时不时就会过来看一看。我大概听他说过,刘鼎是杀他妹子的凶手。他原以为王桂玉是刘鼎养的外室,可见着面了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等等,我还知道一件事。”周婆子又突然叫起来,“隔几个月王桂玉要去城外的一处农庄,每次去都带着不少银钱。那个牙人跟踪过她,以为她是给刘鼎送钱。” “我知道肯定不是,因为刘鼎被她杀了呀。” “后来她怎么和那个牙人说的,我就不知道了。王桂玉那么看中钱财,要她常常出钱的人肯定不简单。” 没多久,小易气喘吁吁地跑道:“柴堆下的血衣,金水河的尸体都打捞起来了。” 安影等人一阵唏嘘,云攀道:“一直以为是范献龙或者骆岩杀了刘鼎,没想到居然是王桂玉。” “这么说来,骆岩其实也被这个王桂玉给骗了。”安影沉吟,“现在的情况是骆岩不知道刘鼎已经被王桂玉杀掉,他一面想从王桂玉那里找出刘鼎的线索,一面发现了范献龙的秘密后,勒索范献龙以获得钱财。” “我们现在审他,一是关于于范希生的事情,二是他和范献龙之间的事情。我们手上的底牌就是刘鼎的下落和骆雨死的真相。”安影边说边看向苏黄哲。 云攀看了安影一眼,“安司直,我是上司。你是不是先得和我报告?” 安影长叹了一口气,潦草地拱了拱手,把刚刚那话说了一遍,“云评事,后头该如何推进,请示下。” 苏黄哲笑了笑,心想安影可以提一提了,一个小小的司直确实配不上她的能力。 云攀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苏黄哲就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这下我们可以会会这个骆岩了。” 苏黄哲和云攀大步走在前头,安影一路小跑跟在后头,一边还说着:“从调查来看,骆岩心思缜密,为人圆滑,与他打过交道的三教九流都相处的不错。我们若要审他,光靠一般的威慑或者哄骗估计是行不通的。” 苏黄哲停下脚步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审呢” 安影哐的一声撞在苏黄哲的后背上,她摸摸鼻子说道:“亮底牌,换信任。” “那不行吧,这人这么狡诈。真给他知道了底牌,他就不愿意交代他和范献龙那点事情了。”云攀有些怀疑。 “不,这案子里最核心的是三起凶杀案,也就是范希生、刘鼎和骆雨。我们的目标是找出并逮捕这三起案子的凶手。伴随范希生案件的勒索事件,我想苏大人有自己的想法?”安影看了看苏黄哲。之前苏黄哲拿来的闽州案就可以看出,苏黄哲必定另有重要的案子在查,而范献龙是那起案子的相关人员。 “另外骆岩和他妹妹相依为命,骆雨的事情对他来说极为重要。帮他解了一桩心结,我相信他会配合我们的。” 苏黄哲点点头,“你考虑的很周全,就按你的想法审吧。”又拍拍云攀:“你带出来的人不错。” 安影甚至没有把骆岩提出来,而是站在牢房门前说道:“骆岩,我们找到刘鼎了” 一直打坐的骆岩睁开了眼睛,“你们在哪里捉到他的?” 安影蹲下来说道:“你想听听你妹妹骆雨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骆岩冷笑一声,“怎么,你们官府包庇了刘鼎一次,又想来第二次?” 他转过头去,“我没杀人没犯法,你们凭什么一直关着我?” 安影继续说道:“你是不是一直以为你妹妹骆雨是被刘鼎杀害的?” 骆岩闭上眼不说话。 安影干脆坐在地上说道:“我知道直接说,你不会信。我从头给你讲一遍吧。” 第55章 旧案(三十五) 安影拿出一张纸来说道:“你当时把妹妹嫁给刘鼎这样的人,想必也是经过周密的考量。他无父母,但有房产,为人踏实,做生意也拿手,在你的帮忙下,挣钱也不少。” “尽管周边街坊说他们俩经常争执吵闹,可从你妹妹几个要好的小姐妹的口供里可以看出,其实两人感情很好。” “你发现刘鼎的证词有假,一心要找出刘鼎杀你妹妹的证据。可你有没有想过,刘鼎为什么要杀你妹妹?他们之间真的到了这种地步吗?” 骆岩睁开了眼睛,“刘鼎那夜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 “刘鼎的证明是假的。可刘鼎真的杀了你妹妹吗?” 安影继续说道:“你妹妹的尸检报告你看过没有?” 骆岩闭了闭眼说道:“利器刺破心脏而死。” “除了这个,她身上还有许多伤痕,有许多是指甲抠伤。仵作猜测是与凶手纠缠间弄伤的。” 骆岩动了动身子,睁开眼睛,“这说明什么问题?” “男人同女人打架,很少用指甲去抠伤对方。因为双方力气悬殊,一拳或者一巴掌就能把女人打翻过去。”安影看骆岩眉头皱了起来,继续说道:“通常都是女人与女人打架的时候才会有指甲抠的情况。” “你之前是不是怀疑过刘鼎有外室?”安影说道:“所以你查到了金水河的王桂玉。” 骆岩慢慢靠过来,“你是说王桂玉真是他外室?是王桂玉杀的我妹妹?” “王桂玉不是刘鼎的外室,是他表妹。刘鼎对王桂玉大概只是从小的情分,但王桂玉对刘鼎就不是了。”安影对他说道:“那天夜里王桂玉知道刘鼎约了范献龙,就去刘鼎家杀了骆雨。只不过,刘鼎那天根本没等到范献龙就回了家,看到王桂玉杀了妻子。” 骆岩低声怒喝道:“那他居然不报官!他还要替凶人担下罪名?” “我不知道刘鼎是怎么想的,这点我也不明白,但从结果来看,他是打算顶下这个杀人的罪名,然后给你妹妹偿命。” 骆岩抓着木栅,说道:“王桂玉告诉我,刘鼎去了南方。这么说来,刘鼎是不是已经被王桂玉杀了?” “嗯。王桂玉杀你妹妹时穿的血衣,还有刘鼎的尸体都已经被发现。”安影说道:“刘鼎要远走他乡,王桂玉就迷晕了他,将他杀害后沉尸在金水河。” 骆岩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还有,刘鼎被她砍成几块呢。”安影说着:“你不是跟踪过王桂玉吗?她常去城外的庄子,是不是和她家小姨家被灭门的事情有关?” “郭家的房子在那一带既不是最豪华,也不是最靠边。强盗偏偏选了这家,应该是有人安排的。”安影道:“这个你应该清楚吧。” 骆岩回过神来说道:“城外庄子住了几个粗汉。王桂玉告诉我,这几个粗汉就是杀她小姨一家的强盗。她被强盗威胁,才隔段时间去送钱。她说官府的人早已被买通,她实在没有其他办法。” 安影有些纳闷道:“这你也信?你算是京城有名的牙人,阅人无数,你就这么信这个王桂玉?” 骆岩有些懊恼,“我刚开始认定她是刘鼎的外室,一心要找她算账。可找到她后,发现她相貌如此丑陋,连城外的粗汉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怎么可能做人外室?我就觉着自己肯定是弄错了,听说她又是从小吃苦,身世坎坷,我想着也是个苦命人,就......” “再说,刘鼎脱身不就是范献龙做的伪证。我想必定是范献龙帮他疏通了官府,他们俩说不定做了什么交易.....” 安影见他完全放松下来,问道:“那你可以说说你和范献龙的事情吗?你妹妹和刘鼎的案子已经真相大白,现在我们想知道范希生和范献龙的事情,可以吗?” 骆岩缓缓靠在木栅栏上说道:“我以为是范献龙帮了刘鼎逃走,就一直盯着他。” “我查到案发那天,范献龙其实在秦风楼。而那天夜里,秦风楼死了两个闽州客商。” 骆岩停下来,看了看安影,“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司直,连个主簿都不是吧?你确定要听下去?” 苏黄哲和郭熙从阴影中走出来,苏黄哲说道:“你说吧。安司直也听着,无碍。” 骆岩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拱拱手说道:“原来是苏大人和郭大人。” “那我就继续了。”骆岩盘腿坐着,“范献龙一直在做闽州的走私生意。他负责把闽州走私而来的货物在京城、润州、杭州、苏州、松江一带销售。至于销售后的钱财,他大约只拿了一小部分,大部分都被他的上家拿走。” 说到这里,骆岩讥笑地看着苏黄哲说道:“你们查的就是这个上家吧?” “让你们失望了,我也没查出这个上家是谁,不过他这人肯定和官府有关系,不然当初案子疑点重重,却能迅速结案。” 苏黄哲不语,骆岩继续说道:“我查出范献龙对唯一的儿子范希生极为宠爱,就调查了范希生的情况。打算绑走范希生来控制范献龙,让他翻供。” 安影说道,“我问下,范希生回家的一路上,除了丁家兄弟外你应该安插了不少人吧?” 骆岩笑了笑,“你怎么发现的?” 安影回道:“发现丁家兄弟的事情后,我就把沿街商铺的契约都调出来看看,里头不少是你作保的租赁契约,价格都出奇的便宜。” 骆岩点点头:“我有机会就把和范献龙有关系的人安排在附近。范献龙这人做生意向来毒辣,得罪人太多了。以我一己之力要对付他,就要从长计议。” “范希生之前也一个人走过,你为什么没有下手?” “那次我跟了许久。”骆岩有些沉重,“他是个好孩子。我最终没有下手。大人之间的事情,牵扯一个孩童,我做不出来。” “所以范希生在丁家书铺的事情,是个意外?” 第56章 旧案(三十六) 骆岩靠在木栅上,慢慢说道:“那天丁青跑来和我说这事情的时候,我就知道范希生是犯病了。” “我调查过,范家的几个孩子都是幼时死于心疾,范希生也有心疾,一直在梁家看病。丁青说他哥哥把孩子扔到后山,我就想着可以用这机会去要挟范献龙。” “丁柏把孩子扔了后,我偷偷爬上去查看过尸体。范希生没有一点外伤,应该是死于心疾,听说这种病发作起来,神仙也救不回。” “但丁家兄弟不知道这事情。我说他们没及时报官和找大夫,范献龙肯定会怀疑他们,丁家兄弟自然不敢把事情抖露出去。” “我给范家送了勒索信,又提前把纸条都贴好,那三处地方都可以看到春风阁。我就是告诉他,春风阁的事情败露。” “果然,范献龙在春风阁里留下了信,约我见面。我当然不敢贸然和他见面,每次都是约在不同的地方,只用信件交流。” “我从范希生的尸体那里拿到了他上学的书袋,用里头的东西作为信物。因此范献龙一直相信范希生在我手上。” “我知道要范献龙直接翻供是不可能的,我要调查出范献龙在秦风楼杀人的案子,这样才能实实在在落实刘鼎的罪名。”骆岩苦笑了一下,“原来这个方向居然是错的。” “我发现范献龙每次收到我的消息后,都会去闽州商人处打听,他一直以为我是闽州客商中的人。我将计就计,套出他在闽州对接的人,叫蔡辉。” “他杀的两名客商,都是蔡辉的手下,专门负责京城的货物销售。原本这条线路是他们多年合作,非常稳妥。但不知道为什么,范献龙那天突然杀了蔡辉的人,吞下了蔡辉的货物,基本上就是和蔡辉反目了。从那以后京城的闽州客商少了大半,原来蔡辉的人被范献龙清理得干干净净。现在闽州的客商都是范献龙的人,他们一抵达京城后,便在范献虎的范楼里碰面。由范献虎出面作保,谈下货物买卖。” 骆岩看了看苏黄哲说道:“你们一是要抓范献龙走私的证据,二是要找到范献龙京城销货的渠道。” 苏黄哲点点头。 骆岩道:“京城这些生意都是光明正大。我也没搞懂他们怎么出售那些走私货。我找着机会做了一次闽州人的生意,卖的都是海里的干货。从头至尾我都守着,没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骆岩笑了一下,“可我勒索了范献龙几次,金额从一百两到一千两,他都痛痛快快地拿出银子。这可不是出几批海货能挣的银子。” “我最近查到,范献龙在京城外三里地的鲁口镇有一处庄子。他的管家范大基本隔一个月都会去那里一趟。” “之后你们抓了丁家兄弟,我就知道事情要兜不住,赶紧逃走,没想到还是被你捉住了。” 从牢里出来后,安影跟在苏黄哲后头,欲言又止。 云攀瞥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就说。” 安影说道:“苏大人,云评事。我们大启打击走私到底是个什么思路?为什么不从源头进行管控。” 从骆岩的话语里可以看出,其实官府一直在寻找的是范献龙上下家,以此捣毁走私货物的销售渠道。 但以安影的理解,从源头上进行管控比现在打击销售更有效也更容易操作。 苏黄哲沉默不说话,云攀拍了拍安影,“这个事情有点大了,我以后和你细说。现在我们是不是先谈一谈凶杀案的事情。毕竟走私不是我们甲组的活儿,得和陈东那里合作才行。” 他朝苏黄哲努努嘴,“瞧,陈大人来了。” 陈东从廊桥处走来,安影自觉地朝后头躲一躲,悄悄低下了脑袋。 “陈大人,可是来审骆岩?”云攀主动上去打招呼,毕竟这次没少向陈东借人。 “嗯,你们审完了?”陈东难得没穿着官服,而是一身宝蓝色的常衣,显得温和了不少。 “我们的案子都审清楚了。就是闽州那里的事情,到是还要陈大人费心。骆岩挺配合的。”苏黄哲微笑道。 陈东眯了眯眼,“配合就好。省得我用手段。” 云攀道:“听说黄大人过几日就要来刑部上值了?你这是从尚书府上过来?” 陈东点点头,“黄尚书明日便来。” 云攀有些惊讶:“这么快?听说前些日子不是大好,宫里的太医都去了好几趟呢。” “嗯,你可是有公务禀告?还是?”陈东看了看他,又看向缩成一团躲在后头的安影。 “没,就是随口问问。哎,安司直,你怎么都不和陈大人打招呼,这也太不懂规矩了。”云攀一把拎出躲在后头的安影,心里想这丫头平时机灵得很,怎么这会儿这么不上道呢。 “陈大人好。”安影硬着头皮行礼。 “嗯。”陈东轻轻点点头,“你到时候把骆岩的口供都整理一份给我送来。” “啊!”安影吓得叫了出来,一下看到云攀探究的眼神,立刻又低头行礼道:“好的,属下明日就可以送来。” 回去的路上,安影面色沉重,心里一直嘀咕道,陈东为什么要叫我过去,难道他发现什么了吗? 云攀原本就有些好奇,又见安影脸色不对,心事重重,说道:“陈东为什么要叫你给他送口供?他看案子的口供都是他心腹史昂或者应铭亲自整理。” 安影听了更加害怕,她白着脸问道:“是吗?没叫过其他人吗?” 云攀打量了她一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安影赶紧摇摇头,“哪有事瞒你。我也奇怪陈东为什么要叫我去。我真的有点儿怕他。” 云攀沉思了一会,叫住在前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苏黄哲道:“哎,你说陈东是不是要撬走安影?他这人谁也不放在眼里,口供案卷都要按他要求撰写誊抄,稍出点差池,都是训斥一番,怎么突然叫安影给他呢?” 第57章 旧案(三十七) 苏黄哲瞧了瞧明显惊吓不已的安影,说道:“你别紧张,按着以往的写就是。明日我同你一起去。有我在,不用怕。” “陈大人做事守正不阿,谨慎细致,你若有机会与他共事,也能学到许多。” 安影应下,心想,若与他共事,折寿是肯定的了。 云攀看安影的样子,皱皱眉头,又转而和苏黄哲说道:“那这起旧案连同刘鼎旧案都可以结案。至于范献龙的事情,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明日黄尚书来刑部,回禀了他再说吧。” “哎,你说陈东今日就已经早一步去了黄尚书那里,你要不要也去一趟?”云攀低声道:“免得被他比下去。再说了,黄尚书他......” 苏黄哲打断了他的话,“我有数。我和陈东的事情,你参与进来不合适。” 云攀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悠悠地走了。 两起案子都顺利结案,刘志非要请刑部的人吃酒,郭熙和小易屁颠颠地去了。安影因为要写明日的案卷,留在刑部加班。 正写着,安影感觉前头一片阴影,她还没抬头,眼角瞟到白色,就说道:“云评事,你挡着我光了。” 云攀坐到她对面说道:“小安司直,我觉得你和陈东不对劲儿。” 安影顿时头大,“哪有?我就是有些怕他。” “不对,你干嘛这么怕他。他又不是你上司。他管不了你。”云攀探究地看着安影。 “你不觉得他那些刑罚很可怕吗?”安影立刻找了个理由。 “是吗?瞧你不像怕刑罚的样子?”云攀摸摸下巴,“哎,你知道陈东什么背景吗?” “啊,我知道他是惠平长公主的独子,安国公陈吉的嫡长孙。” “身份贵重,当今圣上还是他表哥。”云攀坐下来说道,“可他脾气古怪,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 安影点点头,所以你和我说这些干嘛? 云攀继续说道:“他十七岁就去了禁军任职,后头听说惠平长公主有意安排他去兵部。你知道,安国公就是兵部出身.....” 安影打断他的话道:“不,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你心急什么,我还没说到重点呢。”云攀敲了敲桌子,“我看你是我最重要的属下我才和你讲这些。” “可你现在只有我这一个属下。”安影道。 “你,哎,我不和你扯这个,听我把重点说完。”云攀没好气地说道:“陈东自己求了皇上在刑部谋了值。他做事你也看见了,够狠辣,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右侍郎。” “苏大人不也年纪轻轻就做到左侍郎了么?”安影对云攀明显的偏心有些不服气,陈东和苏黄哲其实都一样,都是勋贵皇族,只是一个脾气好,一个脾气差。你是因为渣了公主才混成评事的,而且你不想干就可以拍拍屁股回家。 “苏大人不一样。”云攀没好气地说道:“苏大人可是老老实实从七品的大理正做起,为人宽厚,实打实做了多少功绩,才到了左侍郎的位置。” “等一等,苏大人年纪不和陈大人差不多么?你是说陈东一来就是右侍郎,苏大人在好多地方干活慢慢升上来的?” “你就是聪明。我就这意思。”云攀点了点她。 “苏大人家里不也是名门望族么,家里没安排?”安影有些感兴趣了。 “你不知道?”云攀有些意外,又明白过来,了然地笑笑道:“今天算你福气,我给你好好说说。” “苏大人的母亲是安宁郡主,这你知道吧?” 安影继续摇头。 云攀哎得叹气,“你们湖州也不是穷乡僻壤,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你好歹还是看茶铺子,那里不是说闲话的么。” 安影有些惭愧道:“我们湖州茶铺里的闲话都是讲我们湖州、钱塘府的事情,京城讲的少。” “行吧,我再给你说一说。安宁郡主是前朝镇国公谢定的小女儿。”说完便是一脸高深的模样。 安影更加迷惑了,“所以呢?” 云攀上下打量她,看她表情不像作假,“小安,你是不是大启国人啊?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安影突然站了起来,“苏大人好。” 云攀一下跳了起来,看着身后的苏黄哲,尴尬地笑着道:“苏大人,这么晚还不回去?” 苏黄哲坐下,笑着道:“哎,过来看看安司直的口供做得怎么样了。” “你都听见了?我这是给她讲点琐事,哎,她这不懂,那也不懂,以后容易说错话来着。”云攀搓搓手。 苏黄哲拿起安影写的口供,边看边说道:“云攀,你若有事就先回去,听说今夜可是你们云家宴请的日子。” 云攀想起了什么,拱拱手道:“是了,是了,家里的老祖宗今日做寿呢。我先走了。” 安影恭谨地站在边上,听到苏黄哲说着:“永康三年,皇后谢氏无德,戕害皇嗣,废除皇后之位,迁永巷,无召不得出。镇国公谢定上表,言其教女无方,上交镇西军兵符。” 安影有些惊讶道:“这个镇国公就是......” “对,他是我外公。前皇后是我姨母。” 安影极为惊讶,“戕害皇室?之前你们说皇后用满寅毒杀了三个皇嗣......” “对,就是这个案子。永康十二年春,太子周显祭天失仪,废除太子之位,另封闵王,十日内赴闵地就藩,无召不得出封地。” “永康十二年秋,皇二子周平封为太子,次年春正月初三昭德帝薨,太子继位,即庆和帝。” 安影震惊地听完这段话,她看着苏黄哲久久说不出话来。 “所以,所以刚刚我说从源头控制走私。这个源头就是闽王?也就是前太子?” 半晌,安影才慢慢说道。 安影又说道:“你的前姨母和前表哥都因为投毒案才......” “那你母亲也是因为......” 苏黄哲点点头,冷笑着说道:“我母亲安宁郡主没多久就去世了。什么原因你大概也能猜出来。” 也是,一家子乱臣贼子,都得死干净才行。 第58章 上贼船 苏黄哲背着手站在窗前,外头天色渐黑,安影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和苏黄哲相处以来,很少感觉到紧张,他是温和和圆融,尖锐的冲突在他这里都是化于无形,这是性格,也是手段。 “苏大人,你看,天色有些晚了,我也该回去了。”安影选择了逃避,大人物的的事情,小民还是吃瓜听听就好,不知死活参与进去,不是炮灰就是炮灰的渣。 苏黄哲微微一笑,反手把门合上。 安影心中大叫,苏大人,使不得啊。 缓缓扯出一个笑来,安影控制住自己的语气,恭敬而不失热情地回道:“苏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孤男寡女,难免有闲话,您不如把门打开,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好说?” 苏黄哲上下打量安影,这是他精挑细选的人,希望自己不会错。 “今日刑部留下的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一句闲话。” 安影张了张嘴,“怎么,云评事不是你的人?郭大人和小易都不是你的人?” 这是无间道吗? “云攀他不适合。”苏黄哲:“郭熙和小易是我的人,也不是我的人。” “但我确定你是我一个人的。” “哎呀呀,大人,这话说得有些其他意思。”安影懂了苏黄哲的意思,郭熙和小易既听命于他,也听命于其他人。那么整个刑部,能让他们俩诚心听命的,只有从未见过面的黄尚书。 这么想下来,事情就有些微妙了,这可不是左右侍郎的官场暗斗了。 苏黄哲看着脸色变了又变的安影,说道:“安司直,可是想明白了?” 安影咬咬牙,“苏大人,我可是下不了你这贼船了?” “贼船?”苏黄哲笑了笑,“就算是贼船吧。” 安影拉过椅子坐下来说道:“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又是个无名小卒,大人拉我上船又有何用?要我压船舱吗?” “你想知道什么?”苏黄哲也拉过椅子坐在她对面说道:“你应该猜出了个大概吧?” 安影掰掰手指,说道:“首先你和黄尚书不是一伙儿的。你和陈东看上去不是一伙儿,但实际上是一伙儿。” “其次,你要翻案。你大概有一些证据。” “第三,你和闵王关系也没那么好。不然,范献龙的案子你不至于拖这么久。源头若是提供足够的信息,你不用摸索这么久。” 苏黄哲往后一靠,双手抱在胸前,“你怎么知道陈东和我是一伙儿。” “这起案子就是陈东扔给我的。”安影撇撇嘴,“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扔出一起五年前的绑架案,肯定没那么简单。” “案子到后面就看出来了,什么骆雨的案子、刘鼎的案子还有范希生的案子,你们都不是那么关心,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范献龙身上。案子的过程中你们一直在打配合,不是合作就怪了。” “范献龙是闵州走私客商的头子,我猜,以下都是我个人瞎猜观点。”安影道。 苏黄哲笑了起来,心想,别说,这丫头还真有用。 “从猖獗的走私可以看出闵王大约在闵地也不是很安分。” 苏黄哲变了脸色,“你平时做事讲话谨小慎微,可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却是信口拈来,也真是奇怪。好吧,你继续说。” 都说到这份上了,安影也不藏着掖着了,“苏大人,那就不客气了。我觉得你和闽州那里的关系也不咋地。所以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嘛?翻案吧,这么大事情,震动朝野,搞不好我一家子还有你一家子都要交代在这里。而且这也不是案子本身的事情,这是政治,不是刑事案件。” “可你找我,我除了破案也不会其他的,所以麻烦苏大人给我个明确的指示。” 苏黄哲轻轻鼓了鼓掌,“安影,你很聪明。” “你放心,既然拉你上船,定能保你性命。”苏黄哲说道。 “其实我有个疑问。”安影说道:“一般来说,皇位之争,都是生死之战。前太子能活下来,而且不是软禁在京城,甚至安全抵达天子都难管的闽州,做起一方土皇帝,这似乎不大合理。” 苏黄哲敲敲桌子,“这就涉及的方面就多了。” “谢皇后投毒案发,朝廷震动。虽然最终结果谢氏一族覆灭,但案子本身蹊跷,疑点重重,朝廷上下议论纷纷。大家对于谢皇后的投毒另有看法。” “还有就是谢家手握重兵。兵权易主,不是交兵符这么容易。谢氏的力量盘根错节。特别当时西边的夏国与大启爆发了多次小战争,摩擦不断,镇西军是唯一可以守住西边的部队。” 安影有些明白道:“各方的博弈下才有了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 “是的,可以这么说。”苏黄哲苦笑一下,“你知道么,最后前太子太傅汪钱燚全身而退,倒是我母亲成了牺牲品。她是被太后下旨秘密赐死。” 安影开始慢慢跟上了苏黄哲的思路,“从结果来说,前太子太傅汪钱燚是得利者。你能确定你母亲是被牺牲的?而不是参与者?” 苏黄哲闭了闭眼,“我不确定。所以需要你来调查。只有你没有任何立场,纯粹以刑事案件来对待。” “那这个案子调查出了最公正的结果又能怎样?我查出了不是皇后投毒,那闵王会不会造反?如果真的是皇后投毒,那是不是又要来一次审判?前一次的审判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苏黄哲抬起头看安影,到底谁教她的这些,她居然这么快能想到这些? “你的调查不会公开。无论是谢皇后、闵王还是圣上,都不会受到这次调查的影响。”苏黄哲说道。 “不可能吧。苏大人,这种事情你还是和我摊底牌,不然我现在就离职不干了。小命要紧,到时候我怎么死都不知道。”安影双手一摊,心想,这时候你也不给我底牌,就说保命,成了,不知道啥好处,出了岔子,一户口本上西天,傻子才做这亏本的买卖。 第59章 升职 吱嘎一声,门被打开,安影有些意外,苏黄哲应该安排好了门口的值守,怎么会有人进来。 进来的是陈东。 安影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苏黄哲见她样子,无声地笑了笑,说道:“阿东,还是你来和安司直说一说。” 安影倒吸一口冷气,苏大人真的是拿捏精准。 陈东几步走过来,往安影面前一坐,“说什么?” 苏黄哲笑着道:“她让我们谈底牌,否则不愿意调查。” 苏大人,不带这么玩的。 安影战战兢兢,“陈大人,是这样的.....” 没等安影说清楚,陈东一记眼神看过来,“你个小小司直,上峰安排的差事你居然推三阻四。” “你已经违反了大启律法,私自放走犯人,按律革职,罚金。” 果然,陈东捏着这个把柄绝不会不用。 “陈大人,你们安排的调查可是皇室丑闻,我一个小小司直随便就被人被弄死。”事到如今,安影干脆豁出去了,“你还不如直接把我革职了算了。至于罚金,我砸锅卖铁也补上。至少命还在。” 陈东笑了笑,这平时哆哆嗦嗦的丫头,这会居然敢顶嘴了。 安影见着陈东这种诡异的笑容,头皮发麻,陈氏刑罚三十六式走马灯般在脑中过了一遍。 “行了,你别吓她了。”苏黄哲每次见他们俩这种状态就觉得好笑。 “小安,你要的底牌就是我和陈东都是圣上的人。无论事情结果如何,你和你家人性命无忧。”苏黄哲一开口,安影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你们是圣上的人?这,这是怎么回事?”安影突然觉得脑子不够用了,“等下,我真的被你们弄晕了。你母亲是谢氏的人,还被牵连。你怎么还是圣上的人?还有陈大人为什么要参与这事。” 陈东朝苏黄哲看了看,“这半天你都说了什么?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行了,安司直,这么告诉你吧。圣上只是想知道案子的真相,不存在翻案的说法。你只管调查真相,其他事情不用管。你只需要向我和苏大人汇报工作,其余人一律不许泄露。” 安影慢慢后退,“我觉得我还是辞职比较好。我还那么年轻,做什么不好?家里茶铺还要扩大,正缺人手呢。” “明日见了黄尚书,苏大人会给你邀功,不出意外的话你能得到七品的主簿职位。”陈东说道:“以你的资历,原本这从八品的司直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如今有机会做七品的主簿,你不考虑?” 安影一下給干沉默了,说不想那是骗人的。 刑部做事,给予她的不仅仅是一份糊口的工作,更多的是被认可和尊严。 安影思考了一会说道:“都门郎中呢?” 陈东挑挑眉毛,朝苏黄哲眨眨眼说道:“还真敢提。若是给了你这个职位,刑部上下都要怀疑你和苏大人的关系,劝你不要太贪心。” 苏黄哲咳嗽了两声,“六品的实权京官,在圣上面前都是挂了号的。你真坐上去,会被一堆人盯着。何况以你的资历,做这个主簿都难免被人议论。” 安影又说道:“那倒也是,也不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不过我先问问圣上为什么要查这个案子?按理来说,他是这起投毒案的最大获利者。” “或者说,他其实是最有可能主导这起案子的人。”安影看了看陈东和苏黄哲道:“还有,陈大人为何要参与这起案子?黄尚书是不是闽王的人?” 陈东正不耐烦地想发脾气,这丫头被苏黄哲真的是惯得无法无天了,什么话都问的出口。他还没来得及骂出口就听到苏黄哲耐心地说道:“你分析得很对。黄尚书确实是闽王的人。不光是他,朝中不少人都暗里和闽王来往。” 安影叹气道:“当初就应该把前太子直接处理了,管它案子有没有疑点呢。” 陈东和苏黄哲都有些震惊地看着她。 “这丫头一直这样?”陈东看看苏黄哲,这么猛。 苏黄哲无奈地点点头,继续说道:“至于陈大人,他也是圣上钦点调查此案的负责人之一。至于圣上为什么要调查这个案子,我其实也不明白。我想他肯定不是当年的策划人,不然他不需要暗地里做这些事。” 陈东抱着手说道:“行了,这个案卷有整整二十卷,你先看起来,把事情捋一捋。” 苏黄哲补充道:“案卷都在我书房的隔间里。你升了主簿之后,公务房就安排在我的房间隔壁,过来方便。” 安影走出刑部的时候,长长叹出一口气,无论苏黄哲和陈东怎么保证,这件事情的风险都是极大。可是,权利之下,自己一个小小司直,根本没有退场的权利。所谓的辞职威胁,也不过是自己发泄的借口。苏黄哲和陈东既然和自己开了这个口,就容不得自己拒绝。 “小影,小影。”听到有人喊自己,安影才从各种纷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 “杨大哥,你特地来接我吗?” “对啊,这几日都没碰到你,案子结了?”杨冶贴心地给她递过一枚鸡蛋,“这会儿饿了吧,垫垫肚子。一会儿我带你去吃冰雪元子。” 安影啃着鸡蛋,边走边问道:“杨大哥,你考完进士考,若中了以后,你愿意去京城以外做官吗?” 杨冶说道:“进士授官都是吏部操作。我既无钱财疏通,又无背景,大概是要去穷乡僻壤的地方做官。到时候可能要苦了你了,丢了刑部的差事同我一起去穷地方吃苦。” 安影摇摇头,“我挺愿意去京城以外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除了京城和湖州,我其他地方都没有去过。” 杨冶翘起了嘴角,忍不住转身拉着她说道:“真的吗?我原本还想努努力试试留在京城呢?你若这么想,我就真的去外地了。” 安影用力地点点头,“嗯,去吧。京城这地方水浅王八多,咱们能走多远走多远。” “王八?”杨冶听着大声笑了起来,“你还真会安慰人。” 被安影说成王八的苏黄哲和陈东还在刑部。 陈东说道:“你确定这丫头能行?感觉她一会儿胆子小得不行,一会儿什么话都敢说。后头你若是要带进宫里去,还得好好捋捋嘴,这几句话要人命了。” 苏黄哲笑着拍拍他肩膀,“放心,她看着鲁莽,做事极有分寸。” 陈东道:“行吧,你精挑细选的人。” 第60章 安主簿 安影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黄尚书。与想象中老奸巨猾的样子不同,他是个和蔼可亲的胖老头,笑起来眼睛还弯弯的,有着飘逸的白胡须。 黄尚书笑呵呵地看着苏黄哲的报告,招招手说道:“小安司直,你上前来。” 安影小心翼翼地往前踏了两步,站在桌前。 黄尚书仔细看了看安影,说道:“不容易啊,我们刑部难得有个出彩的女官。前面几起案子你都做得很不错。听苏侍郎说,你建议把刑部档案制作细化?具体什么想法,你也说说。我觉得这想法不错。” 安影没想到黄尚书会提起这个,原本这是她为了查看案卷的借口。 安影稍微想了一下,说道:“现在的档案就是把办案中的所有材料扎在一起,封面只有案子的日期和地点。” “如果后面发生相关案子,比如说同样的杀人手法,或者同样的地段,很有可能是相关性。这就全靠办案人员的经验。若是像苏大人、陈大人还有郭大人这样,经手的案子多,有些事情就在脑子里。若是我这样的新手,完全不能联想到相关性。” “所以,我是建议在做案卷的时候全部按在规定的格式制作。封面内容要包括案件时间、地点、主要涉案人员姓名、作案手法。” “封面的简单信息制作成册,以供刑部办案人员检阅。” “此外,案件的物证往往因为肮脏或者体型过大,在结案以后就草草处理。这也不是很妥当。我建议设立一处仓库,把所有物证按案卷顺序好好存储。物证和档案可以分开储存。” 黄尚书边听边点头,“嗯,你小小年纪想的很长远。” 苏黄哲补充道:“之前我听她说这个想法的时候,觉得旧案重新翻做,代价就大了一些。今年的新案倒是可以按着这个方式做起来看看。” 黄尚书拿过纸笔写了条子,“我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这样吧,你先做一部分看看效果。” 苏黄哲眉头微微一动,小心地说道:“那安司直位卑言轻......” “哦,对,你看我病了一段日子,人都糊涂了。”黄尚书拍拍脑袋,又写了条子道:“安司直运气一直都不错。上次哪个案子来着,金陵府书院的案子吧?要呈到圣上面前,我给你提到了有品级的司直。” 安影赶紧抱拳说道:“多谢黄尚书提携,卑职一直记在心里。” 黄尚书笑呵呵地摆摆手,“哎呀,小事,再说了,一个没品级的录事在案卷里出现太多,倒显得我们刑部没人了似的。” 苏黄哲微笑不语。 “这次刚好有个主簿的位置空着,我和吏部的人打过招呼,这位置是留给我们刑部自己内部提拔。我看你就很合适。”黄尚书递过条子。 安影赶紧接过,高声道:“多谢黄尚书提携。” 黄尚书摸摸自己的胡须,笑着道:“你得谢你的苏侍郎,他可没少下心思。” 苏黄哲转身行礼道:“黄尚书言重了。刑部人事调动不都是您的意思?安主簿年少能干,颇有您当年的风采。” 几番客套话下来,安影觉得自己已经词穷。 出了黄尚书的公务房后,她扯了扯自己的脸皮,“我脸都笑僵了。” 苏黄哲道:“换一个七品的主簿,值!” 安影看着手里的条子,“哎,值是值,就是不知道后头的路会不会把我磕半死了。” 苏黄哲敲了敲她的脑袋,“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放心做吧。” 好事成双。 趁着安影升职的喜事,杨家准备请期。 杨母在家念叨:“不就请期么,后头纳彩才是正经事。我们前边的顾家,请期就送了一只漆盒。你们爷俩这是请期就要把家底掏空,这后头还怎么过日子?” 杨冶和杨捕快不理会她的絮絮叨叨,俩人认真在红纸上写着礼单。 “我去东西大街上的李家绸缎铺子里定了一匹银红的茧绸和一匹细布。你去买些好酒,两坛,不不,还是六坛合适。” 杨冶提笔写了,又说道:“最近安影都在读书,再添些文房笔墨,她用得上。” 杨捕头忙不迭地点头道:“可不是么,还是你想得稳妥。她可真能干啊。这么些日子,都当上主簿了。这么一来,你将来若是外放出去,那她可怎么办?” 杨母顿时拉了脸下来,“怎么了,跟着丈夫外放她还不愿意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道理还要我这个婆母教她?到底是没娘管的......” 杨冶听不下去,打断了母亲的话头,“她说了,到时候我去哪里做官她都跟着去,刑部事情就不做了。” 杨母这才吐了口气,“算她懂规矩。” 倒是杨捕头很是犹豫道:“七品的主簿,还是可惜了。你试试,能留在京城当然最好了。互相都有个照应,她刑部的官职对你也有个帮衬。” 杨媛从楼上下来,拿起礼单看了看,努努嘴道:“看来家里还是有钱。给我一点,我也要买些文房。” 还没等杨冶开口,杨母一巴掌打过去,“买什么买?你倒是做个官儿看看。人家现在是七品的主簿,比你那个爹官都大。你一个丫头片子买什么笔墨。我就说你上个流亭园,把灶上的手艺,缝纫的手艺好好学学,你倒好,学什么诗词作画。那有什么用?你能考进士?能做官?” 杨冶拦住了杨母又一次抬起的手,“行了,母亲。别说了。”又对杨媛说道:“我不是让你学些缝纫和灶上手艺,你怎么没学?” 杨媛含着眼泪,一跺脚跑回楼上,趴在床上呜呜哭起来。 杨捕快烦躁地喊道:“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相较于杨家的鸡飞狗跳,安家却是欢歌笑语。 安汀桂向邻居借长桌,裁新布,安彤和安岚忙着扫地擦家具,忙的不亦乐乎。 十月初九,安家厅堂。 安汀桂早早摆好了一张长案,铺上了新买的细布。 杨捕头送上了礼单,拿起笔,在红纸上写下算好的日期。安汀桂看过之后满意地点点头,郑重地将红纸收好。 杨冶看着忙忙碌碌的两个父亲,心里头觉得暖融融的,回头望向静静坐在边上的安影,两人对视一笑,初见时情形还历历在目,只是不再迷茫和恐慌,而是满怀希望。 第61章 职场 过了些时日,快入冬了。安影按例又去了王主簿那里领衣裳。 “呦,这不是安主簿么?”王主簿站起来拱了拱手,说道:“恭喜,恭喜。” 安影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哪里,运气好而已。我来领一下冬季的主簿官服,您看?” 王主簿眉毛一吊,“呦,安主簿到底年轻。这七品主簿的官服哪能随便领用呢?” “那我该怎么领呢?” “你得拿着吏部签发的告身来拿。”王主簿挥挥手,“听说最近吏部忙得很,你快去快回。晚了就拿不了了。” 王主簿心道,我快五十了才混到七品主簿的位置,这乡下来的丫头无权无钱,怎么就入了尚书和侍郎的眼,从没品级的录事蹿到了和我一样,没天理啊,没天理。 安影早已不是刚来刑部的菜鸟了,她一下拍出了刚刚拿来的吏部签发的告身文书,说道:“哎呦,巧了,我刚刚那里回来,正好在我手上呢,您看看对不对?” 王主簿背还没靠下去,一下就弹回来,“这么快?不是得两三个月才下来?” 安影笑着道:“哎,吏部的人说今年这些事都办得快了。他们的汪侍郎定了新规矩,这些个文书都是一个月内完结。” “来,王主簿,小意思,你拿去吃茶。”安影又塞过去几角碎银,“规矩我哪能不懂。” 王主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都是同级的同僚,安影姿态放低,他也不能在端着。 他大方地收下银子说道:“我老早给你挑好了。来吧。” 安影才办好手续,屁股都还没坐热呢,门口就有人来报,一个叫梁素的学生过来找她。 安影愣了愣,便出了刑部大门。她瞧着眼前穿着浅蓝色缎袍,戴着滑稽白巾纱帽子的年轻人,疑惑地问道:“你找我有何事?” 梁素整了整纱帽,神神秘秘地低声说道:“有个案子,想和你探讨一下?” 安影正要打算看苏黄哲给她的案卷,摆摆手道:“刑部的案子都是各地大案要案,我们甲组只处理京城范围内的大案。你若有案情需要帮助,先找京城府衙。直接找我没用,我接不了案子。” 梁素贼笑了一下,提起手里的锦盒,安影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茶铺的盒子么,她迷惑地看看梁素,“什么意思?” “我买了你家铺子里最贵的茶饼。” 梁素招了招手,后头跟来一个小厮,“送回槐花弄。给我娘吃上,若吃得好,再去安家茶铺买。” 安影挑了挑眉毛,这小子怎么那么鸡贼呢,咳,还挺合心意的。 梁素这才笑着说道:“安司直若有空,我请你喝茶?” 安影拍拍身上的官服,“我升职啦,现在是主簿。” “呦,你这官升的可真够快的。”梁素诧异道:“你不会是走了什么门路吧?” 又道:“行了,您这能力升职那是应该的,走走,我这一肚子的话得和你好好说道。” 安影瞅着下值的时间也到了,就领着梁素去了自家茶铺的雅间。 梁素一进屋子就开始说,完全不给安影坐下的时间。 “《风华录》你知道吧?” 安影摇头,梁素瞪大了眼睛,“嘿”的叫了一声,“你怎么连着《风华录》都不知道。你平日不看话本子么?你们安家茶铺里说书人还日日讲这个,你居然都不知道?” 安影一脸茫然,倒是一旁拿着茶汤和点心进来的伙计听闻便和安影说道:“大小姐,我在茶铺子里听人讲过,可好听了,是个女将军怒打负心汉,杀敌报国的故事。”又给梁素上点心边笑着说到:“我家小姐不看话本子,只看账簿子。” 梁素哎了一声,就说到:“我朋友柳锐就是话本子的作者。前几日他被人杀害了。” 伙计惊道:“那以后岂不是都没新故事听了?” 梁素叹气道:“以后都没有有趣的话本子了。我今日找你,就是我这好友前几日离奇死在京城的巷子里。” “十二月二十那日,巡街的捕快在一条巷子里发现柳锐的尸体。捕快发现的时候,他上半身穿着官服,下半身什么也没穿,光着身子。仵作查验了以后,说他居然是溺死的。因为没人手,隔了几日才查验,那几日又在下雪,不知道他的官服是雪融化了湿的,还是原来是干的。” “你说的离奇指的是?” “光着下半身还不离奇?”梁素诧异地提高了声音,又不等安影开口,说道:“也是,往年冬天也有流浪汉剥死者衣裳的,可不会留着上衣啊。” 安影叹了口气说道:“哪个流浪汉剥官员的衣服穿?” “哦,这倒也是,我没想到这点。”梁素又拍了拍自己的纱帽,“那不是更加离奇么?” 安影正吃着点心,拍拍手上的渣,“梁素,你这给我说了这事,我实在没法给什么意见?这是京城府衙的活儿。” “哎,你先听我说完。你说光着下半身不离奇,那如果又出了一件同样的案子你说离奇不离奇?”梁素说道:“柳锐的案子还没破,十日前,又发现了同样的光着下半身的死者。这次的死者叫秦庆,也是我朋友。” 说到这里,梁素大喝了一口伙计拿来的紫苏熟水,还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你说吓不吓人,离不离奇?这两个死者都是我朋友,现在京城府衙的人都没查出什么,你说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安影问道:“那这个秦庆和柳锐互相认识吗?” 梁素摇头道:“我敢保证他们二人根本不认识。柳锐是江西人,之前一直做着八品的秘书郎,我和他认识完全是因为巧合。他有日去我家京城开的药堂里抓药,恰好我那日在,见他的药方缺了几味,急得不行,我就帮了忙。我们就认识了。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写话本子的柳生。” “秦庆是角胡同的秦家小儿子,比我大三岁,从小我们一起玩儿的。他肯定不认识柳锐,不然他两肯定和我说。” “京城府衙的人调查了很久,前头柳锐的案子,原本是怀疑他的妻子李慧颖。他妻子李慧颖和她表哥马桂华有私情,二人暂被收监。可后头秦庆的案子一出来,李慧颖和马桂华的嫌疑就没了。” 梁素说了半天,看着安影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由怒道:“你倒是给句话啊,我好歹买你家最贵的茶饼。” 第62章 脑壳痛 安影听得脑壳痛,道:“就凭你讲得这些,我实在没法给你说什么。这得靠官府调查。再说,若是歹人做得连环凶案,他们二人之间肯定有联系,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凶手费这么大劲儿做这个案子,必定有他的理由,脱掉受害者的裤子,大概是要恐吓什么人?” “此话怎讲?”梁素问道。 “你想,若是杀了某个人,不想被官府捉到,肯定是把案子做得越普通越好,像柳锐的案子,做成打劫,官府肯定就按这个方向调查了。没必要多此一举,剥去死者的裤子。”安影说道:“再比如秦庆的案子,若是没剥裤子这一举动,他就可以从柳锐的案子脱身了。所以,剥裤子这个行为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梁素眼睛一亮,“那就是说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可不知道剥裤子是什么意思。” 安影点头道:“这种宣告肯定是给能看到的人,所以你就不要瞎担心了。” 梁素深以为然,顿时放下心来,“哎,就说你擅长这个。你一下就把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我自己想半天也没明白,白白担心了几日,饭都没吃好。走,走,我请你去五丈楼吃顿好的。” 安影摇摇头,“最近我忙得很,下次吧。” 转眼日子快到冬至了,安影从刑部出来的时候,想着明日是冬至,就直接去了流亭园接安岚一起回家。谁知刚出门,便碰上了沈家的柳婆过来送冬至礼,柳婆笑着上前说道:“安家大姑娘,我家夫人送了些自家做的棉衣和火腿过来,你今日下值这么早啊?” 安影接过东西,笑着答到:“哎呀,多谢沈夫人了,我有些日子没去了,沈夫人身体可好?我前些日子送了些新做的茶饼,夫人吃着可喜欢?” 柳婆满脸笑着回道:“我家夫人可是喜欢,这茶饼竟是从未吃过的,还让我来问问,若是还有,就厚着脸皮讨上几枚。” 安影不由笑开了脸,连忙说道:“这夫人喜欢,那是抬举我。这是我们铺子新做的口味,原本就怕大伙儿一时吃不惯,就送的少了。刚好我这往前走两个街口去接上我家小妹,再回家。这一路刚好您回沈宅同路,顺道在我家停一下,我去取家里的几枚。” 柳婆婆应下,二人边走边聊,没一会儿就到了流亭园门口。安岚穿着一身鹅黄的袄子和草绿的长裙,挤在门口的小贩摊前,安影瞧见安岚边上有一瘦瘦的姑娘,正用力拽安岚的书袋子,然后就听到安岚的声音:“你这没钱干嘛死命往前挤,你,你,你都把我书袋挤破了。” 安影细看边上那人,竟是杨冶的妹妹杨媛,不由皱了下眉头,只听到杨媛叫到:“你这破商户,有什么好骄傲的,我先来的,凭什么让你。” 里面的小贩当然讨好有钱的主儿,看着杨媛寒酸的衣着,便说道:“你这姑娘若是不买就别挤进来,去边上看看。” 杨媛脸涨得通红,狠狠地瞪了安岚一眼,这边安影正想上前去,却被柳婆婆一把按住。安影不解地看向柳婆,只见她摇摇头,把安影拉到一边,低声说道:“你这时候出面不合适。” 没一会安岚买好了东西,从人堆里挤出来,安影赶紧拉着她回家。柳婆不出声跟着,直到回了家里,安影才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刚刚听到你和杨媛在吵什么?”安岚嘟着嘴,手里晃着一串彩色绳结,说道:“这是最新的绳结,我不是赶着买这个么。那杨媛明明没钱买,可死命往里挤,还故意拉我的书袋。姐,你看,我书袋都快被她拉断了。” 安影头大地看着柳婆,柳婆说道:“安家姑娘,刚刚你若是上前,这边是亲妹,那边是未来的小姑子,你怎么处理都讨不到好。不若当成小孩子拌嘴,糊里糊涂过去了。” 安岚听到这番话,把书袋子往边上一扔说道:“姐,不是我说,这书院除了这杨媛,其他人我就没结过梁子。大家都处的好好。就她,事儿多,又矫情,动不动别人欺负她。就今天这事儿,你评评理,柳婆婆你也在,你也听听。” “今儿贩子带新货过来,大家伙都看看都正常,她穷,买不起,那也没事,可就一肚子坏水,趁着挤进去的时候拉我袋子,生生把书袋子拉破。这事儿可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她弄破了赵丝丝的帕子,上上次又故意弄污了刘云的新裙子。” 柳婆听得皱起了眉头,低声说道:“若是真如此,这安大姑娘可要当心了。这小姑子将来可不好处。”安影点点头,她取来新做茶饼用嚢匣装好了交给柳婆,说道:“我心里有数了。” 冬至那日,早早把祭祀的东西都准备好,一上午忙里忙外地才把事情做完,一家人早已饥肠辘辘。安影准备了羊肉锅子,用上好火腿吊汤,新鲜的羊肉切得薄薄的,一烫就熟了,安岚和安彤两人还打打闹闹,你抢这个,我要那个,就安影一声不吭,吃得满头大汗还不停筷子。安汀桂边喝着黄酒,边吃着羊肉,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子女,心里美滋滋。 第二日,杨冶过来送礼。安汀桂赶着进年货,一早就走了,就剩安影在家。杨冶穿着半新不旧的棉袍子,虽然浆洗的干净,可隐隐褪色的布料,还是有些扎眼。安影接过杨冶拿来的东西,是鱼干和黄酒,说道:“我给你做的新棉袍怎么不拿来穿?这几日冷,别藏着了,赶紧穿上吧。” 杨冶看着安影,因为冷,安影已经带上了兔儿毛做得帽子,淡绿的棉袄也都镶上了毛茸茸的花边,整个人像极了夫子养的那只漂亮的狮子猫,看得杨冶心里痒痒,很想上去撸一撸。 “新做的我舍不得现在穿,旧的也还行,不冷。我打算过年拿出来穿。”杨冶摸了摸棉袄。 第63章 继续打工 临近年关,刑部也没特别多的事情。云攀捧着手炉在刑部走来走去。直到中午饭堂,他又晃到安影面前。 “小安,小安。”云攀喊着:“你最近怎么老关在房里?快过年了,都该收拾收拾了,你还在忙什么?” “哦,不是苏大人给了我一堆旧案整理吗?我日日都在忙这个。”安影看云攀过来,主动给他擦了擦桌椅,翘首等着曹娘子的特供餐。 “咳,你升主簿了都没请我吃饭。好歹我也是你上峰,这等大事你都不表示表示?”云攀打趣地说道。 一旁的小易和老郭也走进来说道:“哎,最近你都不和我们一起查案子了,真没意思。” 安影笑着道:“我不在你们不也解决了几个案子,怎么就没意思了。” “哎,没你在的时候有意思。我可没你脑子,还是陈大人的手段好,收拾一顿什么都交代了。”小易大咧咧地说着。 云攀皱了皱眉,“你倒是学不少陈东的手段。” 曹娘子端了羊肉汤和烤饼子上来,安影自觉地拿过饼子吃起来,“这饼子烤的真香啊。” 曹娘子捂着嘴一笑,又朝云攀看看。 安影笑着把吃食摆在云攀面前,“来吧,曹娘子的烤饼可是一绝。配着羊肉汤,简直了。” 云攀看了看她,“你难不成也觉得陈东的手段不错?” 安影边给老郭端汤,边说道:“刑讯拷打是最不入流的手段。屈打成招不说,真正的罪犯也往往说一半藏一半。最终案件审理还是要靠物证、人证和逻辑线的完整。” 小易有些不好意思,“哎,我没你的脑子,有些人打一顿就什么都交代了。” 郭熙也道:“小易,你得多学学。对了,小安,我们现在在调查的案子,挺有意思的,你要不要听一听。” 云攀也说道,“来吧,安主簿一起参详参详。没有你在,破案都好无趣。” 安影笑得眉毛弯弯,边吃边说道:“说吧,说吧,一起听听。” 郭熙慢慢说道:“前天夜里作监濮阳升在教坊司被杀了。” “为什么这件案子要移交刑部?这种案子不是应该京城府衙或者京城兵马司调查吗?” “哎,将作监和宫里关系密切,都是交于我们刑部审查。万一有人借着机会,安插别有用心的人到要紧位置,那就不得了了。”郭熙说道。 原来如此,安影点点头。 “刚刚叫我们去的时候,我还想着这种案子一般比较好处理。”郭熙几下吃完了饼子,拍拍手道:“教坊司人来人往,凶杀案往往可以找到目击人,主要查查案子有没有隐情。” “可我们到达现场,才发现这案子真奇怪啊。” “夜里戌时左右,濮阳升和往常一样在教坊司里喝酒。他有固定的房间,也有惯用伺候的人。” “房间在二楼,门口有丫鬟和小厮各一人候着。” “服侍的上官茹跳完舞就去换衣服,开门出来的时候濮阳升在喝酒。起码五六个人都见着了。” “没多久,楼里的几个小厮送菜进去,发现濮阳升已经被人一刀抹了脖子,而且还被人泼了粪水在身上。” 小易道:“真的是深仇大恨了,死了都要泼污水,还是真污水。你是不知道,尸首送到仵作那里,一屋子都熏臭了。” 云攀道:“上官茹出去,到小厮送菜进去,不过几炷香的时间。在这个时间里濮阳升被杀,而且被泼粪水。可是门口守着的小厮和丫鬟异口同声说期间没见着人进去,而且那个房间也没有暗门。” “我们现在连个嫌疑犯都没有,想审人都没有对象。”小易叹了口气,“陈大人的手段我倒是学了也没机会使使呢。” 安影边吃边听,“送菜的小厮审了?听你这么说,就送菜的小厮有时间了。对了,你说有几个小厮一起进去?” “四个小厮呢,一开始就抓起来了。”小易道:“门口的丫鬟和小厮都可以作证,四个人差不多前后同时进去的,一进去就大叫,不可能有时间的。” 安影点点头,“吃完饭我们去教坊司看看。对了,梁素来说了个案子,现在估计还在京城府衙那里。我估计过几日还是到刑部,到时候来了叫我声。” “啥案子?” “两起凶杀案,被害人都被剥了裤子,一个叫秦庆,一个叫柳锐。两个人都和梁素认识。他那天来找我,怕是连环凶杀案,会杀到他身上。” 云攀若有所思,“秦庆我知道,八角胡同秦家的小儿子。他被人杀了?” 安影还在吃着羊肉汤,小易眼尖,瞄着她的碗说道:“你的碗里怎么这么多羊肉?曹娘子,你不光偏心云评事,还偏心小安啊。” 曹娘子在后头捂着嘴笑,“小安主簿多辛苦,每日天不亮就到刑部做事。比我们几个厨娘开工的时辰都早。多吃些,补补身子。” 小易有些诧异,“小安,你来这么早干活啊?难怪你能升主簿呢,这干活太卖力了吧?” 郭熙欣赏道:“年轻人,有干劲,就是好。小易,你也学学,别老是想着溜号出去。” 小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最近不是要成亲么,家里杂事儿多。哎,对了,小安,你是不是前些日子走完了请期啊?” 安影点点头,“嗯,礼数都走完了。日子定在明年春天,那时候杨大哥也考完进士了。” 云攀摸着下巴,“杨冶成绩不错,进士是没问题。就是留京这事儿......” “嗯,没事,我到时候和他一同外放。” 这下云攀等人都面露惊异,郭熙道:“小安,不是我说,七品的主簿啊,刑部多少年没出过你这么年轻的主簿了。你又这么肯干,去外地,真可惜呢。” “就是,你要想留京,到时候我帮你活动活动。多大点事,你干嘛不开口。”云攀不满道,“好歹你也在我手下待过,这点薄面还是有,你也真是....” 第64章 教坊司案件 安影由衷地笑起来,“哎呀,你们的好意我都知道。到时候看吧,若是杨冶真的也想留京,我们再想办法。那时候肯定要麻烦你们帮忙了。” 云攀把他面前剩下的饼子推过去,“你多吃些。这个头得长长,明年出嫁的时候好歹也有些样子。” 小易和安影对视一眼,飞快地各抓了一个。 教坊司。 教坊司丞袁翼早早候着了,见着安影和云攀,赶紧上来说道:“哎,两位大人,可算来了。这案子到底破没破啊?教坊司的贵客都来问什么时候再开张....” “先带我去那间屋子看看。”安影回道,“上官茹和一干伺候的小厮都还在教坊司里关着?没逃跑的吧?” 袁翼回道:“在呢,在呢,一个没少,您放心。” 二楼一排三间屋子,濮阳升死的那间屋子在二楼的最东边。 小易边走边说道:“你看,二楼的三间屋子前面站了一个小厮和一个丫鬟,都是门口伺候,帮忙门口递送东西什么。整个案发期间两个人都说什么也没看到。” 打开门进去,“这屋子也没有暗门通道,就是普通的客房。” 云攀捂着鼻子说道,“你们进去,我在外面等着。” 房间里头的味道极不好闻,粪便的臭味和浓重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作呕,安影掏出纱巾捂住了口鼻。 房间朝南的一侧是窗户,东边和西边都放了屏风,东边的屏风后头有一架床榻,屏风前面有案几。 小易指着东边的屏风说道,“从屏风血迹上来看,濮阳升是坐在几案前被人杀害。” “两边的屏风倒是可以躲人,外头瞧不见。可是也没道理,濮阳升和上官茹在屋里头待了起码半个时辰了,有什么动静应该也能发现。除非上官茹和凶手是一伙的。” 安影绕到屏风后侧的床榻附近,发现床底的地上有些污渍,她蹲下去细看,“你看,这里有一些粪便污水的痕迹。这里离几案那里有些距离,溅是溅不到的。” 安影用手比划道:“小易,你看从污迹的痕迹来看,这里应该放过一个桶。” 小易点点头,“这么说的话,就是有人提前放了粪桶。那按理服侍的人应该能闻到一些味道?” “得问问打扫房间的人,还有上官茹。如果密封得好,估计只有少许的味道。这些污渍就有可能是杀人以后,凶手搬动的时候不小心洒落。” 安影走到门口喊道:“云评事,辛苦你进来一下。来,用纱巾把口鼻捂住。” 云攀皱着眉头,接过纱巾道:边走边说道:“有什么事非要我进去?” 安影指了指几案和屏风,“你看,屏风的血迹比较高,说明濮阳升是站着的状态下被杀的。” “云评事你和濮阳升的身高差不多,你站这里。” “小易,你演那个凶手。” 小易比划了一下,发现了问题,“看来这个凶手个子挺高。你看,云评事身高和濮阳升一样都是五尺六寸,我个头矮一些,从背后割喉很费力。而且濮阳升体格健壮,要从背后控制住他可得不少力气。” 云攀回过身指着后头屏风的一处血迹说道:“你看这道血迹这里断开,显然被什么东西阻挡。但这个位置又不像身体能遮挡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这就很奇怪了?” 云攀叫了门口候着的袁翼,“你这里原来有放什么东西吗?” 袁翼张了一眼道:“没有,这里一直都是空着的。” 安影转了一圈,“把当时在场的人都叫来,我们一个个问下话。” 趁着袁翼走开,云攀低声道:“上官茹是不是得带走了?” 安影点点头,小易有些为难道:“那日我就想着把她带回去。你知道,她可是当红的女妓......” “行吧,我来。你把人手安排好。”云攀拍拍小易肩膀道。 最先问的是门口的伺候小厮。 “王四,说说那日的情况。” 王四愁眉道:“大人,我都翻来覆去说了多少次了。前天夜里戌时,濮阳大人和往常一样来这里喝酒。” “濮阳升每次来都是在这个房间喝酒?从没变过?” 一旁的袁翼点头道:“确实是,濮阳大人习惯了这个屋子,每次来都是这间。” 安影正打算记下,云攀拿起笔,“你问吧,我来帮你记。” “这间屋子是什么时候打扫的?谁打扫的。” 王四道:“前面一个客人走了以后,我和刘二打扫的屋子。” “前一个客人是谁?什么时候走的?打扫房间的时候你们可有发现什么东西?” 王四看看袁翼道:“前一个客人是个绸缎商人,他待到酉时过半才走。当时也是小的催促他,后头濮阳大人就要来了。” 云攀皱眉道:“袁翼,你们这接待濮阳升前面这么短的时间还接待了其他人?这不该啊。” 袁翼赶紧回答道:“云大人,这个客人下午就来了,那时候天色还早,教坊司还没什么人,他又出了五两银子......” “他自己挑的这间屋子?还是你们带着去的?” 王四赶紧道:“客人上了二楼,刚好从东边的楼梯上来,就顺手进了第一间屋子里。我们也不能赶人,再说那时候还早着呢.....” “客人姓名?我们去调查一下。” 袁翼回道:“他是东西大街山月白的客商,叫郭山,常来我们教坊司里光顾。就住在安乐坊里的同福旅店。” “嗯,你接着刚刚的继续说。” 王四擦擦脑门的汗水,继续说道:“我和刘二赶紧把屋子收拾干净,点了熏香,没发现什么东西。” “你为何点熏香?可是屋里有臭味?” 王四摇摇头,“不臭。我知道官爷想知道是不是屋里有没有放粪水。我确定我打扫的时候屋里没粪水的味道,也没看见什么东西。熏香是每间屋子都要用的,濮阳大人喜欢檀香,我就提前用檀香熏屋子。” “不过,说到臭味。”王四道:“其实案发前,也就是上官茹出来后没多久我就闻到过一丝丝的臭味。我还问了刘二,她说没闻到。我就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安影点点头,这是个重要的的信息。 第65章 询问(一) 王四继续说道:“濮阳大人是袁大人亲自带上来的。袁大人把濮阳大人安置好,叫我送了一壶酒进去。我就端了酒给濮阳大人送去.....” “酒从哪里来的?你离开二楼去拿酒了?” “哦,不是。我和刘二都是门口伺候,不能离开二楼。酒都是提前放在转角的隔间里,我就去隔间里拿一下就行。濮阳大人冬日惯喝的就是羊羔酒,一早就备着放在隔间里头。” “我进去的时候,濮阳大人就在窗户口那里站着,和我说了要的吃食,叫我去安排。我出门的时候,把门带上,就到楼道口去传话。” “等一下,这时候房里没人伺候?” “没有,屋里伺候的丫鬟一般都是和伺候的女妓一同来。那时候上官茹还没来......” 云攀看了看袁翼,还没开口,袁翼擦了擦汗,赶紧道:“一般都是提前候着客人。可点上官茹的客人实在太多,她前头还在楼下伺候,好不容易才脱身上来。” 王四又继续说道:“其实也没有多少时间,我在楼梯口那里朝下头报了菜名,上来不到一刻钟,两个乐师就进去了,再一会儿,上官茹和伺候的丫鬟流莺和舞蝶两人都进去了。” “然后里头就是断断续续有歌舞声。大概过了一刻钟吧,厨下的菜式都送上来。我给送菜的伙计开门。” “你看清楚里头的情况了吗?” 王四努力回忆道:“我站在门口,开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濮阳大人就坐着,那头上官茹大概是刚舞完一曲,送菜的伙计把我视线挡住了,其他人我都没注意。” 安影问道:“送菜伙计有好几个吗?” 王四道“濮阳大人好吃,菜式都要十来样。每次都是要三四个伙计送菜过来。像这次他要吃野鸭肉、盘兔肉、三脆羹、金丝肚羹、煎鱼、煎肉、新鲜菜蔬等,哦,他这次还特地点了宣德楼的梅花包子。” 这下听得安影都咂舌,这吃得也太好了,云攀问道:“这些菜式你们教坊司做不了吧?都是外头铺子送来的?送菜的人可有调查?” 袁翼赶紧说道:“确实做不了。我们教坊司的吃食向来就是勉强,很多来的大人都是自己叫了外头的吃食送进来。进来的人都是我们挑过的,那天送菜的四个伙计都是常做铺子跑腿的,都是熟人。” 安影点点头,“跑腿的伙计等下我们再问。你继续。” 王四心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官儿怎么问得如此细致,他不敢抬头看,继续说道:“送菜的伙计送完一批菜后,里头又开始有舞乐声。大概一刻钟多吧,门就开了。上官茹出来,通常她舞完就去换衣服,再进去伺候。” “上官茹出来的时候,濮阳大人好端端坐着呢,我瞧着千真万确。” 安影问道:“那还有两个丫鬟和乐师呢?” “都和上官茹一道走了。”王四看看袁翼。 袁翼又道:“大人,有时候上官茹的丫鬟会留下来伺候客人,这不一定。这次流莺和蝶舞是急着给上官茹换衣服,便匆匆和上官茹一起走了。” 安影觉得不对劲,云攀却点头道:“没事,你继续。” 王四赶紧说道:“然后就是送菜的伙计又来送菜,我替他们打开房间的门,进去的伙计就开始大叫,然后往外冲,我闻到恶臭还有血腥味,好容易拨开人,看到濮阳大人被人杀了。” “我赶紧把门合上,守在门口,让刘二去找了袁大人过来。我知道不能让外人进来破坏现场。” 袁翼道:“对对,刘二一找到我,我就赶来。进去一看,濮阳大人已经没气了,我叫了教坊司的人去京城府衙报案。不过一刻钟,京城府衙,兵马司还要你们刑部都来了。” 下一个是刘二。 趁着袁翼出去叫人的空隙,安影低声问道:“前头你怎么就继续问了,我觉得不对劲,怎么......” “你说怎么没丫鬟留下伺候的事?”云攀回道:“待会儿和你细说。” 刘二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她哆嗦地说道:“大人,大人,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袁翼在一旁说道:“她年纪小,才调到二楼做门口服侍,才来几天就遇到这事,吓得不行。刘二,你别怕,这都是刑部的官,你照实说就行。” 刘二道:“大人,我守着的位置在二楼的西端,其实看到的不多。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呜呜呜呜。”说着还哭了起来。 安影上前去拍了她肩膀,又给了她一块帕子,问道:“那我来问你,你回答就行。” 刘二原本挺害怕那些个大官,动不动就可以打人板子,还可以把自己这样的丫头买去玩弄。可今日见着这个大官居然是个年纪不大女子,还给自己递了块帕子,心里头生出了不少好感来。 “前一位客商是几时进去,几时出来,中间有哪些伺候的人?”安影柔声问道。 “什么时候来的我没见着,可能我去隔壁屋子送酒了。但出来的时候我见着了,应该是酉时过半。我们一楼就有专报时辰的伙计,这不会错。” “然后你就和王四进去打扫了?” 刘二胆子渐渐大了起来,点点头道:“嗯,后头濮阳大人快来了。袁大人就催我们赶紧打扫。还好,都是做惯了的,我们在濮阳大人来之前将将把屋子整理好。” “袁大人带着濮阳大人进来,我就和王四出去了。王四后来进来给濮阳大人安排菜式,我在西边的屋子门口候着。” 后面讲得便和王四的差不多,安影问道:“王四在上官茹出来后没多久就闻到了臭味,但你没闻到?” 刘二点点头,“王四和我说了,我确实没闻到,可能我站的位置离东边那间还是有些远。” 下一个是上官茹。 “云大人,安大人,易将军。”上官茹进来后一一行礼。 待坐定之后,上官茹眼波流转,在三人之间穿梭了一会,最后看着云攀道:“云大人,我离开的时候濮阳大人还活得好好的,好几个人可以作证呢。” 第66章 询问(二) 云攀朝安影看看,“你和我们安主簿回话,问什么答什么。” 安影之前和上官茹打过交道,她朝上官茹点头道:“上官茹,你在屋子里跳舞的时候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比如臭味?比如濮阳大人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上官茹在云攀说向安主簿回话的时候,心里划过几丝异样的感觉,她看着穿着主簿官服的安影,说道:“小官人,我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现。都和往常一样。你说臭味吧,我确实着闻一点。” “当真?什么时候?大概什么味道?” 上官茹笑了笑,“我进去就闻到了。我还说了句,怎么今儿屋子里有些臭。濮阳大人就说他特意叫了蒸咸鱼和腌菜梗,他喜欢的下酒菜。” 安影皱眉道:“之前王四说的菜名里没有这几道。” 袁翼说道:“王四说得不全,濮阳大人零零散散点了十四道菜式。这两个菜他是进来就和我说了。濮阳大人向来喜欢这些重口的菜式,我们教坊司从来不做,他都是直接和我说,我让几个小厮去街面买。” 安影眨眨眼,感觉到上官茹在故意扰乱视线,想了想继续问道:“你平时伺候濮阳大人也经常迟到吗?” 上官茹摇摇头,“偶尔吧。前夜一楼的客人缠得紧,又喝了酒,我就多应付了一会。” “你把你进去到出来的每一件事情都说一遍。”安影从云攀那里接过笔,开始记录起来。 上官茹稍稍愣了一下,马上就顺着说道:“大概戌时左右我换了舞衣进去服侍。濮阳大人习惯就是看两支舞,我都是直接穿着舞衣进去。” “进去的时候,乐师已经在了。濮阳大人叫我喝酒,我因为后头还得跳舞,就让流莺替我喝了杯。” “我先跳了一支绿腰,是濮阳大人一贯喜欢的。然后跳了一支浑拓。” “接着我就去......” 安影这里打断道:“这只浑拓舞濮阳大人喜欢吗?” 上官茹一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啊?” 转而才明白过来,有些奇怪安影的问题,但还是答道:“不算太喜欢吧。我没注意。” “你继续。” 上官茹才恭恭敬敬地继续说道:“两支舞后我就去换便衣,出门的时候,濮阳大人都还好好地坐在几案前面吃酒吃菜,没见着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后头的事情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云攀问道:“你走的时候,把两个丫鬟都带走了。袁翼说是为了给你换衣服。呵,你们教坊司什么时候服侍人这么不上心了?” 上官茹看了看袁翼,微微欠身道:“那是袁大人替我们遮掩。” “待会你问我两个丫头也会知道。濮阳大人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向来暴虐。”上官茹抬起头来看看安影道:“想必小官人不大清楚,这毕竟是床笫之间的事情。” 安影微微一笑,“没事,你直说就行,刑部见多了这些事情,没什么不清楚的。” 上官茹碰了个软钉子,一时没答话。 安影继续说道:“你若不好开口,袁大人你说一下,都是教坊司的事情。” 袁翼看了看上官茹,擦了擦汗,“来这里的客人脾气各不一样。这个濮阳大人有些粗暴,坊里的小丫鬟都有些怕他。蝶舞上次还被弄伤了......” 上官茹吸了口气说道:“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濮阳升就是个畜生!把我们这些女妓都不当人。上次我留下舞蝶伺候,不过几息的时间,濮阳升把她拖到床上,舞蝶才十三岁。” 说着上官茹含着泪道:“我进去拦着他,被濮阳升一巴掌打倒在地上。他当着我的面折腾了舞蝶。” 袁翼说道:“你在大人面前说这些干什么。教坊司本就是伺候人的地方,你们都是罪人的女眷,到这里就是圣上的恩典。客人么,总有些脾气不好的.....” “你闭嘴!”上官茹喝道:“教坊司也有规定,没到十四也不能接客。你不就是不敢得罪将作监么?舞蝶年纪也没到,濮阳升又身强体壮,舞蝶流了一夜的血啊。若不是我自己出了银子,求了梁家医馆的妇科圣手,舞蝶怕是救不回来了。” 安影和云攀对视一眼,原来刚刚云攀稍后再说是这个意思,果然男人,瞬间就懂了。 “那其他呢?濮阳升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者就是和往常不一样的地方都行?” 上官茹摇摇头,“和平日里都一样,我没瞧出什么不对劲的。” 乐师赵一和赵二一同搀着手进来。 “我和赵二一起进去的,我们俩就一直在西边屏风边上坐着。我们俩眼睛都不好,看不清什么东西。” 袁翼补充道:“赵一和赵二都是盲眼乐师。赵二比赵一好一些,但也只看个模糊。他们两个也没什么好的吧?” 安影道:“若是眼盲,那听觉必定比我们常人更好。来说说你听到什么?” 赵一略得意地点点头,“那是,我们耳朵可好着呢。不过我是觉得濮阳大人和平日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安影心道终于有个说些不同的地方了,个个都是和往常一样,一样个鬼啊,肯定有不一样的地方。 “我觉着前夜里的濮阳大人似乎有些醉。”赵一思索着说道。 “就是醉了,我模糊看到他走路都踉踉跄跄。”赵二一拍大腿道:“濮阳大人酒量很好,从没喝醉过,我当时还奇怪呢。” 安影心道,总算有些疑点了,“他平时不醉?濮阳升他走动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赵一道:“从来没醉过,所以我们俩都有些奇怪。” “濮阳大人在上官茹跳舞的时候起身过来。”赵二道:“他每次都要在跳舞的时候上来摸几下。以前我瞧着他都正常,这次感觉他步子不稳,晃来晃去的。上官茹几下就躲开了。” “还有就是上官茹跳舞也和往常不一样,好几处都错了。” 安影回头看看袁翼。 袁翼小心翼翼地说道:“哎,这事也常有,算不得什么不同吧?” 第67章 询问(三) “上官茹刚刚都没有说。”安影严肃道:“这些事情都是案子的重要证据。看来我们这样的问话还是不够分量。” 云攀一下合上口供,“小易带人过来了,都带回刑部审吧。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教坊司丞袁翼头都大了,“这,这不行啊。要不上官茹留下,其他人你们先带走?” “她肯定不是凶手,她走的时候濮阳升还活得好好的呢。” “每夜都有大人指名要她,我,我,我这不好做啊。” 袁翼苦苦哀求,“这样吧,我替你们看着她,放心,她绝不会走出这教坊司一步。” 安影要的就是这句话,又故作深沉地点点头,“哎,我知道你不好办,教坊司确实难做。这样也行,上官茹你看着,其他人我都先带走。” 小易进来说道:“行了,几个送菜的小厮,厨下的人,伺候的丫鬟我都让捕快先带回去。” 在刑部被审问和在自己的熟悉的环境被审问是完全不一样的,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会打乱自己编好的说法,更容易露出马脚。 云攀和安影对视一眼,放下心来。 教坊司原本就是官署,袁翼这个司丞说不上有什么实权,但他认识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但凡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人告上一状。上次案发,刑部、京城兵马司、京城府衙三处人马都到齐了,愣是没从袁翼手里带走一个人就看出他能耐来。 回刑部的路上云攀说道:“袁翼官不大,但手段高的很。教坊司死的人还少?都被他压下来了而已。只不过这次死的是将作监,干系重大,他才不得不周旋。” 安影点点头,“我们问话时候他都旁听者,那些人说着都看着他,他又打着圆场,这么问下去实在太浪费时间。还好,这几个乐师总算问出了点不一样的” “我们还得调查一下濮阳升这人。我总觉得这起谋杀说不出的怪异。” 小易咂舌道:“这还不怪异啊?濮阳升可是在空屋子里被人杀了。京城现在都传开了,估计是冤魂作案。” “冤魂作案?” 小易点点头,“对啊。听说濮阳升没少弄死女妓,娼妓,他家的妾室都死了好几个了。坊间就说是这些女子化作厉鬼在教坊司杀死他,还给他一身污水,让他永世都是脏污之人。” 安影笑笑,“都是人杀人,哪来鬼杀人。若是活着的时候都杀不了,死了更不用说了。” 云攀摸摸下巴:“你这想法倒是有趣。” 还没准备审人,安影就被陈东提溜到房里。 “叫你好好看案卷,你这满世界跑什么?别耽误大事!” 安影拱拱手行礼道:“陈大人,我这日日躲在房里,整个刑部可都要怀疑我了。你确定要我这么待着?” 陈东一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他眯着眼上下打量安影道:“我发现你最近对我不大恭敬。怎么,当个主簿就以为自己是个官儿了.......” “陈大人,这话说的好似七品的主簿不是官儿?没品级的录事也是官。上对圣上,下对百姓,都是为官的职责.....” 正说着,苏黄哲进来,忍着笑说道:“行了,再说下去陈大人可就真生气了。” 安影及时住了嘴,看看苏黄哲和陈东。 “你也看了几日的案卷了,先把案子大致说一下,再说说你发现的疑点。”苏黄哲坐下来,又对陈东道:“她的想法其实没错。若是日日在公务房待着,黄狐狸岂不是起疑心?出去跑动跑动也对。” 陈东不吭声。 安影慢慢说道:“我初步看了案卷,大致整理案情如下。” “案子发生的时候在永康三年九月初二。” “三位皇嗣分别是林妃的三皇子,杨妃的四皇子以及董贵人的大公主。” “三人当天都出现了咳嗽和高烧的症状,御医初步都诊断为热伤风。因为当时秋老虎,突然出现了高温,热伤风算是常见的症状。” “但三人吃药以后三日高烧不退,御医就觉着不对劲,及时报告了宫里。后经医署众人验证,三人应是中了毒。” “林骅调查发现前一日三位皇嗣共同吃过的食物就是膳房送来的牛乳点心。这个点心除了这三位皇嗣外,现在圣上,当时的二皇子处也有,只是向来不喜欢杏仁味就没有吃。” “他随手给了伺候的小太监吃,那位小太监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林骅抓捕了尚食局的一众人,严刑拷打之下,终于有位名倪六厨子承认是自己下了满寅之毒。” “御医赶紧以此治疗三位皇嗣,发现确实有效果。但无奈中毒太深,短暂起效后,三位皇嗣并没有就此好转,而是继续病重,最后死亡。” “林骅在继续调查中发现,倪六与当时的女官蓝玉来往密切。” “后头就是蓝玉到皇后贴身女官许斐之间的联系,最后牵扯到皇后身上。” 安影坐下说道:“我大约看了三卷多的档案。发现的疑点数不胜数。” 陈东拉开椅子,坐下道:“那你说说。” “首先,我查了尚食局的档案。尚食局给所有皇嗣准备的食物都差不多,只有太子多了八品菜式。林骅是根据每位皇嗣身边宫女和太监的口供推出共同吃下的食物只有牛乳点心。但是我发现有些宫女的证词前后矛盾,比如三皇子身边有个叫春雨宫女,一会儿说三皇子最喜欢吃牛乳点心,一会儿又说以前没上过这道点心。” “其次,从目前的资料来看,基本尚食局的人都知道二皇子不喜欢吃杏仁味。如果从目的来看,谢皇后要杀掉其他皇嗣,肯定要选个大家都吃的食物。单单选了个二皇子不吃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对劲。” “再说,太子当时十五岁,二皇子十四岁,三皇子十二岁,四皇子和大公主都是八岁。” “若说对皇位有威胁的,就只有年纪相仿的二皇子,结果下毒的时候偏偏跳过二皇子,怎么看都有问题。” 第68章 询问(四) 陈东微微点头,“你说的这些确实当时都被提了出来。” 苏黄哲则说道:“如今我们再查此案,所能依靠的主要便是当初的口供。毕竟很多人已经不在,证据也已经消失。而你向来擅长看口供,这也是交给你的主要原因。” “你看了三卷便能得出这些结论非常好。但我们要的不仅仅是疑点,更重要的是找出真凶。” 安影点点头,“我懂。这案子涉及的人太多,我需要逐一核对相互的证词,慢慢梳理中间的细节。” 陈东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继续按这个思路做下去。” 难得见陈东这么温和,安影赶紧继续说道:“刚刚教坊司的案子里,郭大人说因为将作监位置特殊,所以他的案子都移交给刑部,查查是否有隐情。那永康年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陈东说道:“当时有大理寺和刑部两个官署,职能有些重合,直到永和元年的时候,大理寺和刑部合并。永康年间,涉及宫里的要案都是大理寺经办。” “怎么?你有所发现?” 安影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说道:“尚食局典膳官曾在口供里提到,她才上任不过三个月,前任典膳官突然暴毙,没来得及交接,有些事情她确实不清楚。” “这个位置非常微妙。”安影眨眨眼睛道:“那大理寺里会有调查吧?” 陈东站起来道:“行吧,这事我去查一查。” 待陈东走后,安影便随着苏黄哲一起去刑部大牢,一路上汇报了教坊司的案子。 苏黄哲瞧着安影面容沉静,面对陈东也多了一份从容,不由道:“你倒是有些适应陈东了。” 安影拱拱手,“习惯了就好。”她心想,最大的把柄都已经暴露,其他也就不过如此。再说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下次我还要寻个机会,把印章的事情也说一说,有什么锅,还是让领导来背一背吧。 云攀早就候着了,见安影和苏黄哲到了,就说道:“小安,还是先审两个乐师吧,吐出的东西都有用。” 赵一和赵二被提审的时候,紧张地缩成一团。 安影说道:“赵一,赵二,你们不用紧张。在刑部问话是官府办案的流程,放心说就是,你说的东西你们袁大人也不会知道。但你们要是瞒报或者故意说错,事后查出来,按律是罚铜和吃棍子。可是明白了?” 赵一和赵二小心地点头道:“明白,明白。小人明白。” 赵一说道:“我和赵二不光听觉好,嗅觉也好。我们进屋里头的时候,就有微微的粪臭味了。虽然濮阳大人点的菜式都味道重,但盖不住粪水的臭味。所以我当时还得和赵二嘀咕,这屋子味道太奇怪了。” 赵二也点头道:“是,我也闻到了。以往濮阳大人叫的菜式多,味道也杂,但这次菜式感觉比以往多了不少。” “还有上官茹跳绿腰的时候脚步错了两次,虽然我看不清楚,但我们搭档多少次了,哪里要停哪里要急促都是有讲究的。绿腰是上官茹的拿手舞,向来不会出错。” 赵一又说道:“第二支舞虽然不怎么跳,但明显她跳得心不在焉,脚步虚浮无力,总觉得有些奇怪。” 安影点点头,看来这个上官茹问题很大。 接下来则是流莺。 “奴婢先跟着上官姑娘进了屋子,戌时刚过。平日都是提前在屋里候着,那夜里我们在一楼伺候,有个外地的客商不懂规矩,缠着上官姑娘不放,所以我们才晚了一会。” “我们上楼的时候,刘二和王四都在门口候着。里头赵一和赵二也候着了,濮阳大人在几案后头坐着吃酒。然和上官姑娘就开始跳舞。第一支是绿腰,第二支是浑拓......” “可有什么不同?” 流莺支支吾吾道:“我也不大看得懂跳舞。” 云攀拍拍手,“流莺姑娘,你大概是不知道刑部的规矩.......” 还没等云攀说完,流莺顺着云攀的视线瞥见一旁血淋淋的刑具,颤抖着说道:“我懂规矩,我懂。那夜上官姑娘明显有些不对劲,她跳错了。她从来不错的。” “濮阳大人喝醉了,他也从来不喝醉的。他酒量好,我平日伺候他喝五壶都是清醒的,那夜才喝了两壶而已,他就晕乎乎地,走路也走不稳。” “还有,还有就是我们走的时候,他靠在几案上。平日这时候我和蝶舞都害怕,你知道,他,他会欺负我们这些伺候的丫鬟。” “那夜他完全没有想到要留我们伺候,我和蝶舞才能跟着上官姑娘出去。” 安影道:“那后面上官茹伺候的时候,濮阳升也这么暴虐?上官茹可是恨濮阳升?” “这,这。”流莺急的不知道说什么,“恨是恨,可我们姑娘没杀他呀。走的时候濮阳大人虽然醉醺醺,但人活得好好的,还夹菜吃呢!” 安影想了一想说道:“你和舞蝶平时是怎么伺候的?” 流莺瞪大了眼睛,又看看周围的一干人,“大人,这,这叫我怎么说。其他大人该是去过教坊司,怎么伺候也都知道吧。”说着声音还越来越轻。 安影看着其他一干人都略尴尬地看着她,面不改色地说道:“你就说说,你和蝶舞进去都站在什么位置。” 流莺反应过来,说道:“大人原来是这意思,瞧我想岔了。” “我年纪大些,都是在濮阳大人身边伺候,倒酒,夹菜什么的。舞蝶,年纪小,又出过事,都是在上官茹那边伺候,递些帕子扇子之类。” 安影画了几笔,拿起纸来,边点边说道:“也就是说你和濮阳升背靠这东边的屏风,脸朝西边。乐师和舞蝶都靠着南边的窗户看着中间的上官茹。上官茹则是面朝濮阳升跳舞。你看我画的可对?” 流莺仔细看了安影画的图,“差不离。只是我和蝶舞中间会走动,不是一直坐着。” 第69章 询问(五) 安影有些意外道:“你和蝶舞中间会走动?如何走动?” 流莺低头想了想说道:“大人,这么一讲,这又是一处和平时不同的地方。平时濮阳大人的酒都是热一壶进来喝一壶,喝完了我得去门口叫王四再热。天气冷,酒容易凉。可这次,我们进去时候,几案上就放着五瓶酒。我还纳闷,王四怎么连濮阳大人这里都敢偷懒。” “若是濮阳大人喝了冷酒,发起火来,那可就不得了。我但是心想着第二壶的时候,等濮阳大人专心看舞的时候就去门口换酒。可是一壶酒下去,濮阳大人就有些醉意,他自己喝起了第二瓶的冷酒,也没说什么。” “也就是说你没起身?” “对,那夜我就一直坐在濮阳大人身边。换平时,我得起来几趟,拿菜拿酒。” “蝶舞呢?” “蝶舞负责给上官姑娘跳舞用的东西,扇子,披帛之类,都是放在那边的屏风后头。第一支舞是绿腰,上官姑娘用的披帛,跳完后蝶舞收拾一下,还得给姑娘擦擦汗什么的。” “第二支是浑拓。濮阳大人这时候就会上去,胡闹一番,舞蝶都在边上拦着。不过这次濮阳大人醉了,上官姑娘几下就躲开了。” 安影又问道:“那你和舞蝶进屋子的时候,可发现屋子里的摆设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流莺仔细想了想,怯怯道:“大人,可否让我再看看那幅画来?” 安影递过纸,流莺指着画说:“屋子里头的摆设都一样,只是两边屏风的位置换了。原本东边是折枝牡丹,因为东边有床,有红色幔帐,搭配着好看。西边是大青绿描金的山水画,和东边的幔帐颜色不搭。” “那夜不知道王四怎么弄的,屏风居然换了位置。” 安影挑了挑眉毛,又指了指屏风边上的位置,“屏风这里放过什么东西吗?” 流莺摇摇头,“这里一直都是空着的。”突然她想到什么,拿起纸片叫起来:“不对,我想起来了,那夜这里有东西,是个食盒。” 安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那你能看出是哪家的食盒吗?教坊司里直接送菜上来,不会用食盒吧?” 流莺摇摇头,“教坊司里也用食盒,菜式多,拿着方便。食盒的样子都差不多,只有一些大食铺才有自己的食盒。那个食盒很普通,就是常见的那种,没什么标志。” 待流莺出去,苏黄哲道:“今日不早了。明日再审。” 安影回屋子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苏黄哲进来道:“听说你和杨家请期走完了?” “嗯,日子定在明年春天。到时候请苏大人喝喜酒。” 苏黄哲微微一笑,“上次我话没说完。你若是不介意,我想......” 安影立刻道:“我不介意。您说。” 苏黄哲有些意外,但又了然地放松了肩膀,“你知道杨家的情况?” “知道。” 苏黄哲摇摇头,“我不是说杨家家贫一事,而是他家情况复杂。” “作为上司,我希望你能在刑部安心做事。婚姻很多时候,不是助力而是阻碍。”苏黄哲意味深长地说道,“特别是女官,婚姻可能会断送你的职业。你可要想好了。” 安影收拾东西的手顿在半空,“苏大人,您直说就是了。咱俩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用打哑谜。” 苏黄哲笼起手,转身看着外头道:“据我所知杨冶家庭复杂,杨捕头性格优柔寡断,杨夫人我就不评价了。杨冶有多次机会离开杨家,我曾提议让他去襄阳读书,去闽地读书,他都拒绝了。他要留在京城照顾母亲和妹妹。” “这不是说明他有责任心吗?”安影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苏黄哲摇摇头,“不,这不是正确的责任心。他如果要担起家里责任,就要让自己有相匹配的能力和对家人的控制。” “可他没有。他一来没有能力解决一家的温饱,二来约束不了他的母亲和妹妹。最重要的是,杨捕头同样没有这个能力。” 看着安影若有所思的样子,苏黄哲道:“话已至此,你再考虑考虑。有什么事情,我和陈东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第二日是安影的休沐日,几日的连续工作让安影累的喘不过气来。终于到了轮休的日子,安影选择趴在家里看书。 杨冶提着一篮包子子过来安家。 两人正吃着包子聊天,安岚和安彤都出见礼,杨冶问了问安彤的课业,安岚见杨冶端着一副姐夫的样子,就没好气地说道:“您啊,还是有空管管你妹子的课业吧。这先做人,再做学问。人都做不好,学问做那么大有什么用?” 此话一出,安彤和安影都狠狠地瞪了安岚一眼,安岚一时也觉得心自己说过了,又抹不下脸皮,一顿脚就跑了。 安影想了想说道:“前几日岚儿和你妹妹起了争执,心里还不舒服,说话冲了点。” 杨冶“嗯”了一声,缓缓说道:“我小妹回来也说了。你也知道,她上流亭园的脩束还是我抄书得来的,平日确实拮据。安岚过言语这般伤人,我觉得你也该管束一下。” 杨冶斟酌着说着,想到那日小妹回来哭得极为伤心,他也很难受。原本想着以后多接触,安影又是个能照顾人的,自己妹妹和安影的妹妹也可以和姐妹一样相处,可谁曾想安岚的性格完全和安影不同,几次听到妹妹抱怨安岚在书院欺负她,之前还不好开口,这次还是得好好谈谈。 安影听完杨冶所说,按住要开口的安彤,说道:“前几日和你家妹妹起争执的事情,你可知是什么事?” “你不知道吗?安岚说媛儿没钱不要去看新来绳结。”杨冶心想,这事儿估计安家还不知道,安岚也不过半大的孩子,不过口舌之快,估计压根没回家说。正打算好好说道,就看到安影一脸严肃看着自己,连一旁的安彤也皱起眉来。杨冶愣一愣,又想到安家姐弟感情极好,突然听闻小妹这种不好的事情,一下子难以接受也是正常。 “这话太伤人了,媛儿回来哭了许久。后来我给她买了绳结,才哄好。我知道安岚也是差不多大,平日言词你也多注意。”杨冶斟酌着说道。 第70章 矛盾(一) “杨大哥,我想这事儿你可能不清楚。”安影想起苏大人曾说过的话语,思索片刻后放下茶碗说道:“单看安岚说过这话确实过了,说这话的前提是杨媛故意撕毁安岚的书袋。这事你也可以去流亭园打听打听。杨媛故意毁坏其他人的物品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杨冶有些诧异地说道:“媛儿说她不小心扯坏了安岚的书袋子。当时人挤人的,怎么就是媛儿故意的呢?” “那日我恰好在书院门口,亲眼看到杨媛故意拉扯书袋子,而且还说安岚是破商户,言语刻薄。”安影慢慢说道,抬眼看见杨冶紧紧绷住的嘴角,心里不由一沉,但还是继续说道:“我后来特意去书院问了几个女夫子,杨媛还几次故意弄坏同学的物品,你若是不信,大可去书院再问问。” 杨冶彻底沉下了脸来,把茶碗重重扔在几上,半晌没说话,安彤还想说什么,被安影按住。 半晌,才听到杨冶说到:“我去问问,若真是如此,我让媛儿向安岚道歉。若不是,还请你多管束安岚。”说罢,便起身走了。 安彤小心翼翼看了安影一眼,又叹了口气地说道:“姐,这要不要紧?这你还没过门,就把小姑子得罪了。” 安影点了点安彤的脑袋,没好气地说一声,“这事可不能让小妹平白吃个闷亏,还背个口舌刻薄的罪名。说实话,杨媛平日这种想法和做法,哪怕没这事,她也已经记恨我们。” 安彤点头道:“确实如此,遮遮掩掩的反而说不清楚,搞得我们欺负了她似的。每次见她,都是那副天下都对不起我的样子,真的,谁欠她的。” 第二天上值的路上,安影一直想着苏黄哲的话语和杨家的事情。 直到刘二被带上来,才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云攀正要开口,安影示意自己来问。 刘二在大牢见着一干官兵,瑟瑟发抖,安影看她穿着单薄问道:“你怎么穿这么点?” 刘二没料到审案的官爷第一句是这个,一时愣住,反应过来才说道:“大人,那天被官爷带来着急,没穿袄子。” 小易难为情地挠挠头,“我疏忽了,我现在去给你找一件衣服,将就先对付。” 刘二呆呆地看着小易跑出去又跑进来,扔给她一件灰扑扑的袄子,“你先披上。” 等她不抖了,安影这才问道:“那天在教坊司很多事情没说清楚,我再问几个问题。” “你和王四打扫屋子的时候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刘二想了想道:“我负责西边那块,王四负责东边床铺那块。若说不对劲,屋里的屏风位置换了。前一个客人在的时候,屏风还是东边是青绿那张,西边是牡丹。后头我们打扫的时候,位置动了。” 看来和流莺说的话可以印证,安影心道。 “第一批送菜的伙计一共几个,你可看清楚了?” 刘二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以为我记得清楚,可现在仔细想想,我就看到几个带着伙计帽子的人,没数几个。” 安影点点头,这一点她也猜到了。 “那你伺候的两间屋子都是什么客人?” “两间都是客商。” “熟客?” “都是熟客,中间的是司天监的灵台郎司空赞,西边的是西郊马场贺老板。都是常来的客人。” “进出的人可都认识?” “都认识。司空大人每月十五过来喝酒,不用女妓服侍,就是光喝酒,他可喜欢我们这里冬天的羊羔酒和夏天的梅子酒。贺老板一个月得来好几次。这次他请了三四个人吧,但都在西边,人都没往那头走。我站中间看着呢。” 安影想起流莺的口供便问道:“司空大人可是醉得不轻?” 刘二惊奇地抬起头来,“大人你怎么知道?那夜乱成那样,他都没出来。我还以为他也遇害了呢,吓得急忙进去看,结果他趴在几案上睡觉呢。推了好半天才醒过来。” 下一个是王四。 “王四,你老实交代,你在这里讲的事情我们不会告诉袁大人。” 王四心虚点点头。 “这间屋子的两架屏风可是你换了位置?” “不是我。我也纳闷呢。”王四摆手说道:“早晨我打扫的时候,屏风的位置没变动,下午就突然变了。具体什么时候我也说不清,我发现的时候是前一个客商进去时。” “原本想着他走了我就搬回原位,可谁知道他磨磨唧唧,后头时间来不及了,我就没换。” 安影又问道:“濮阳大人进屋子前,你打扫卫生可发现床底下有东西?” 王四摸摸头,“时间来不及我就没打扫床底下,没注意。” “那屏风前曾放置过一个食盒,你可有印象?” 王四摇摇头,“没注意。一般食盒都是伙计拿走,不太会放在里头。” “第一批进去的伙计,有几个,你可都认识?” “都认识,一共四个。我数着,错不了。都得熟面孔才能进去,这您放心,绝不会让陌生人扮做我们坊里的人混进去。” “那出来的时候呢?” 这下王四傻眼了,“这,出来的时候乱哄哄的,我光顾着挤进去看出什么事情,没注意看出来的人。” 王四被带走后,正准备提舞蝶,苏黄哲进来说道:“把人都放了。今日早朝我被参了四五道。” 云攀一拍桌子,“哪个不长眼的?是不是教坊司的酒喝到脑子里去了!” 苏黄哲微微一笑:“说起来有个人和你还挺熟的,还是参我最狠的那个。” 云攀拍的桌乓乓乓响,“说,我哪个兄弟?我回去揍他。” “云啸。” 安影看看云攀,“你家亲戚?” 云攀放下了手,转而拍拍衣服道:“我大伯。” 郭熙摸着胡子,“什么时候云家的人也喜欢教坊司了?不应该啊。” 小易瞅瞅云攀:“不是说你们云家自己养的歌舞女妓连宫里的都眼馋?怎么你大伯还去教坊司?” “我怎么知道?”云攀摸摸下巴有些玩味地说道:“待我回去好好问问。” 第71章 矛盾(二) 下值回家的安影刚到家,抬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杨冶。杨冶手里还拿着荷叶包,“街角买的卤肉,这会儿垫垫肚子。”安影应下,特意分了一些出来给安岚拿去吃。 杨冶抿了抿嘴,安影也不开口,这事得让杨冶自己明白,自己来说。 “我问了流亭园的柳教授和郭师傅,柳教授是媛儿的书画师傅,说起媛儿在书院确实有你说的那些事。” 安影面不改色,心道能正确认识问题,总算还好。 “郭师傅是她针线的指导师傅,同她聊了聊,也晓得媛儿在书院过得不开心。” 安影不接话,夹了块卤肉吃着。 杨冶看着吃东西的安影,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气,他以为安影会接过话去,可安影什么也没说,反而优哉悠哉地吃东西,不由提高了声音说道:“媛儿没有那些新鲜的花儿、衣裳,还被其他学生取笑。做些出格的事情,是我这个兄长没管好......” 安影擦了擦手,打断了杨冶的话,说道:“你上次不是说问清楚了带杨媛过来道歉吗?” 听闻安影这话,杨冶黑了脸,他完全没有想到安影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他有些赌气地说道:“难不成你真要那媛儿过来道歉?” “做错了事,道歉不是应该的吗?”安影冷冷说道:“你自己上次也承诺的。” “可....” 没等杨冶说下去,安影挥手打断了他,说道:“你翻来覆去说杨媛在书院受了委屈,她读这个书院不容易。你看看湖州城里读不起书的女孩子多多少少?我也没读过,安岚也是搬来京城才进的书院。好歹她有个能干的哥哥,还能进书院呢。” 杨冶抿了抿嘴,没吭声。 安影打算一次性把话说清楚,继续说道:“你说她在书院受委屈,其他女孩子有新鲜的衣裳珠钗她没有。就这个也算得上委屈?流亭园里比她贫苦的姑娘可不少,烹饪房针线坊里多少姑娘就是来学些灶上用得上手艺或者针线功夫,给家里做些补贴。” “被你好妹子故意弄污裙子的刘云,那新裙子也是人家存了半年的钱买的料子,自己辛辛苦苦裁的,你妹妹心生嫉妒就故意把墨汁泼上去。你说说,她觉着自己委屈就可以不顾别人?” 安影一口气说了许多,杨冶听得坐立难安,正想说些什么,安影完全不给机会,喝了口香汤继续说道:“有些事情,你恐怕不知道,原本也不想多生事端,今儿也和你掰扯干净。” 杨冶不明所以。 “你家好妹妹,曾在书院对安岚说,我们家商户配不起你这将来的进士。安岚因为这事才和杨媛结下梁子,但安岚从未主动招惹过杨媛。反倒是杨媛故意处处给安岚下绊子,故意扯坏安岚的书袋。”安影看了一眼杨冶说道:“我理解你对妹妹的感情,我也有弟妹。但亲疏之前还有公理,你读那么多书,总不至于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吧?” 杨冶脸涨得通红,他长吁了一口气,又用手搓了搓脸,说道:“早些年我刚在书院读书时,因为家里穷,总被人耻笑,当时的我特别痛苦。所以我不想媛儿也遭受同样的痛苦。我想尽力满足她,只是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想法没错,做得也没错。但杨媛的想法已经偏了,你对她的补偿,给她一种错觉,全世界都欠了她似的。”安影继续说道:“另外我家虽是商户,可家世清白,经不起你家这一而再三用这个来羞辱。你家若真心瞧不上,大大方方来退亲即是。” 这话显然严重了,杨冶刚刚还通红的脸瞬间白,急忙说道:“你知道的,我没这个意思。媛儿那是小孩子,说话欠妥当。退亲的话,可不能乱说。” “她比安岚还大上一岁,说小也不小了。她脑子里怎么想,嘴上便怎么说。你平日管束少,纵容多,才让她如此刻薄无理。又随意出手损人财物,你反而更加怜惜她受委屈,真不知道你怎么读的圣贤书!” 安影一番话,让杨冶一身冷汗,他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如此。在他眼里,媛儿总是那个怯怯的小姑娘,她和自己一样,被家里的贫困所拖累,她看向舅家表姐妹新衣裙那羡慕的眼神,就像自己一次又一次因为没钱而在书局门口的退却和难堪。 “是我想差了,我会和媛儿好好谈一谈,也让她过来给安岚道歉。”杨冶默默说道。 见状,安影也不再说话,取过一个包裹,推给杨冶,说道:“这是给你母亲做的抹额,用的狐狸毛,还有给你父亲做得护膝和棉鞋,他巡街用得上。”杨冶一看便知这是上好的狐狸毛,油亮又软,父亲的护膝和棉鞋更是贴心的好物,这么多年其他捕快哪个没有这些,就可怜父亲这大捕头都去成衣铺子里随意买个顶事。 杨冶叹了口气,想着母亲这般如此,可媛儿也会针线,可从未想过给父亲和自己做过什么。 “谢谢”杨冶低声说道:“我会和媛儿好好谈谈,她还小,还可以扳回来。” 安影也不多说,今日这番话语已经够可以了,送了贴心的礼物,至少也没有把事情弄得太僵。 杨冶回到家里,刚进门便看到在二楼杨媛的身影一闪而过,知道她一直在二楼等着自己回来。但这次,杨冶没急匆匆地去找她,而是先去了母亲那里,拿出了安影做的抹额。 杨母在后头自己屋里,躺在靠椅上假寐,自从家里的银钱往来不归她了后,她就管自己吃个饱饭,其余事情一概不管。反正杨捕头都在衙门吃,杨冶和杨媛两兄妹也可以在书院吃。杨母摸了摸抹额的毛,“这商户家的女儿真是会来事儿。这狐狸毛可真不错,一看就是坝头街北货店里的皮子。听说那皮子才进铺子就卖光了。这商户家女儿和沈家关系还真不错啊。” 杨冶没说话,无论他、父亲或者妹妹,到现在的安影,做什么都讨不到母亲的好,但是舅舅家稍微做点什么,都值得让母亲感恩戴德。 第72章 矛盾(三) 很快杨捕头巡街回来,杨冶给了他安影准备的棉鞋和护膝,杨捕头欣喜地拿起来试试,无论是护膝还是棉鞋都很合适,不由夸赞:“啊呀,这真不错,摸上去舒服。这安家大姑娘真是妥帖。” 杨媛从楼上下来,听的这话便没好气地说着:“人家家里开着两间大铺子呢,不过送个小物件过来就把你哄得找不到方向了。好歹也做身棉衣啊。” 杨冶冷冷说道:“别人好心送东西,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杨媛吓了个哆嗦,从未见过如此脸色的哥哥,不由怯生生地说道:“哥,你怎么了?” 杨冶冷冷说道:“安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给父亲母亲送这些,顾得是两家的情分,是她懂事。你别一天到晚商户商户的乱叫。” 杨媛不由滴下泪来,说道:“哥,你这是怨我吗?可是安家大姑娘和你说什么了吗?” 杨冶看了看怯懦懦的杨媛,想起安岚的活泼张扬,安影的自信大方,没来由地一阵难受,但还是冷冷地说道:“我去了流亭园问了几个师傅,你故意弄坏人家姑娘的物品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又故意拉断安岚的书袋,回来却和我说人家骂你。” 杨媛原本装装样子的哭泣,每次一装委屈,哥哥就心疼得不得了。哪知这次杨冶完全不买账,把杨媛真的吓哭了。 “我让你去书院念书,不是去和人家攀比。你每回说起都是哪家姑娘新做了衣裳你没有,新打的首饰你没有,可你书院里那么多穷人家的姑娘都怎么过日子的?刘家日子过得辛苦,刘云那姑娘和你一般大,一边学针线,一边卖帕子给成衣铺子,你上次弄污她的裙子,是她辛苦攒了半年的钱买的料子。” “我让你去书院念书,是为了让你明事理。”见着哭成一团的杨媛,杨冶还是继续狠心说道:“以前我总想你受委屈,如今想想,是我想错了,让你变得眼高手低,心胸狭窄。” 一旁的杨捕头听着听着明白过来,他平日极少管教女儿,特别是儿子能干,他基本不参与家里的长短。 杨捕头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原本就摇晃的杂木案几顿时散了架,他指着女儿说道:“你哥哥辛苦抄书才送你去了书院。你倒好,和别人比吃穿,还弄坏人家东西。” 杨媛对着哥哥稍有些底气,对着父亲,吓得只知道哭,止也止不住。 这么大动静,把后头的杨母也惊动了,她慢悠悠地走过来,在堂屋门口听了个大概,见杨捕头骂起女儿来,才出口说道:“这安家姑娘还没过门就指使你们爷俩来家里指责小姑子?这手伸得够长啊。” 杨捕头原本就瞧杨母极不顺眼,听得这阴阳怪气的话,更是火上心头,“你阴阳怪气地说什么?要不是你这妇人尽往你兄弟家搬,我们至于吃糠咽菜么!” “母亲!”杨冶低吼一声,“今日一家人都在,敞亮地说明白。母亲,媛儿,你们口口声声安家商户,又处处诋毁安家姑娘,无非瞧不上这门亲事,那行,明日我们就上门去退了这亲事。” 杨捕快变脸到:“这怎么行?” “那怎么办?爹,小妹在书院说安家姑娘追着我不放,商户高攀了我家门第。这话说安家会怎么想?母亲动不动商户女,满心满眼瞧不起,口语之间毫不顾忌。爹,这亲事别最后结成了仇家。” 杨媛止住了眼泪,赌气道:“退就退,哥哥明年就能考进士,何必娶这商户女?” 杨捕快气得直拍桌子,指着杨母的脸骂道:“你看看女儿被你带成什么样子?” 杨冶安抚住杨捕快,怕气出个好歹,又拿茶来给杨捕快喝下,一边说道:“母亲,媛儿,你们老想着我中了进士,就做了官儿,要娶个书香门第的媳妇。上次母亲你说的那几个户人家,家里可出得起聘礼?” 杨母讪讪地坐下,不说话。杨媛看这情况又着急说道:“那本来就是那商户高攀了哥哥,这话我又没说错。她从乡下来城里,没事就找哥哥,不是故意贴上来吗?” 杨冶深深看了杨媛一眼,看得杨媛缩了缩身子,又回头看了看杨母,冷笑了一声说道:“安家伯父因为茶饼案牵扯入了大牢,安影从乡下赶来,救了自家爹,还开了茶铺子,她家今年又新开了铺子。论起能干,谁不夸一句。她自己短短一年多,就做上了七品的主簿,沈家夫人和她母亲是故交,处处照顾。论高攀,是我高攀了她才对!” “安家虽然是商户,可家资丰饶,安家小弟也在书院读书,天资聪颖,前途未定,我朝也没有商户不得科考的规矩,这几年多少商户家出了秀才进士。说句最现实的,中了进士还得等官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你们可想过我该如何生活?” 杨母和杨媛第一次听到这些,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杨捕头懊恼地拍了拍桌子,说道:“我这就给你攒。以后每个月我都多出些远差,好歹多一些补助。” 杨冶摇头道:“爹,你年纪也大了,还是少出些远差,身体弄坏了,得不偿失。” “所以,媛儿,你以后莫说这安家攀附我家的话了。我们家才是破落户,你就积些口德吧。送你去流亭园,是想让你明事理,学些本事,将来嫁人了,在婆家也立得住。”杨冶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刑部。 晒着暖烘烘的太阳,郭熙和小易在围廊里吃着茶汤,烤着火炉。 “现在所有证人都被撤走了。我们也歇歇,好歹快过年了。你看隔壁组的人都不来上值了,一个个说是去街面调查,都是采办年货去了。”小易扔了个核桃到火盆里。 安影则坐在一边看案卷。小易吃了块烤好的核桃,“安影,你怎么日日都在看案卷?来吃核桃,可香了。” 郭熙笼着袖口,慢悠悠地过去一看,“哎,你还在看濮阳升的档案?这人我还真不清楚,你倒是也和我们说说。” 第73章 濮阳升 苏黄哲走过来,“你们几个大白天的在围廊里烤火吃东西,嫌我被参的还不够惨?” 郭熙老脸一红,小易抹了抹嘴赶紧起来收拾,“苏大人,要不东西抬到你房里,那里没人瞧见。” 安影捂嘴笑了笑,苏黄哲也没忍住笑了起来,“行吧,放我屋后头,别被人瞧见,云攀呢?回家找他大伯去了?” “应该是吧,看他那眼神,准是想到什么点子了。” 安影夹着一堆材料,慢吞吞地跟着他们。 郭熙道:“小安,说说吧,现在没有相关证人,只有查查这个受害人了。费这么大劲儿杀濮阳升,肯定与濮阳升有仇怨。” “濮阳家擅土木之事,各种营造法度都是代代相传。因此将作监一职几朝都落在他家。濮阳升是濮阳家的第三子,怎么是第三子承袭了家业?”安影纳闷道:“长子和次子都出了什么事?” 苏黄哲烤着火,“嗯,长子听说和废后谢氏有关。” 郭熙叹了口气,“确实是。濮阳家的长子我还见过几次,一手好丹青,可惜了。濮阳家的次子听说是擅营建墓室,做这种活计的一般都在外,很少回京接管将作监的事务。因此职务就落在三子濮阳升的头上。” “濮阳升擅玉作,小时候都在苏州一带。看来,直到他大哥出事才回到京城。”安影翻看材料道:“濮阳升性格粗暴,这倒是和教坊司一干人的口供对得上。家中妾室莫名其妙死了好几个,其中有个李氏死的极为惨烈,李氏家人把这事告到了京城府衙。” “案子还没审,李家就撤诉了。听说是濮阳家出了重金安抚。” 小易道:“我觉得就是教坊司的女妓联合复仇。说白了,就是一干人都是做了伪证,看见也说没看见。特别是门口服侍人,若是收买王四和刘二,偷偷进去把濮阳升杀了就是,哪来那么多手法。” 郭熙摇头道:“东西两侧楼梯下都有几个小厮和丫头站着,他们的证词和王四和刘二的话可以互相印证。更何况,王四算是教坊司的老人了,他是单独做濮阳升的门口伺候,听说没少拿赏赐,也很得濮阳升的欢心。没什么理由去冒极大的风险,替人做这个。” “刘二年纪小,她母亲就是教坊司的女妓,算是在教坊司长大,她看顾两个房间都是好伺候的人,看得出来也是袁翼的照顾。另外,她和王四的关系一般,打扫完屋子以后,她也没机会再进去。” 小易摸摸头,“你们说是不是有人潜伏在中间的屋子,从窗户爬过去?” 郭熙拿起核桃敲他脑袋道:“两间窗户隔了那么远,你当是壁虎呢。再说楼下都是人,但凡一个抬头,就看见了。” 云攀这时候兴冲冲进来道:“呦,苏大人带头偷懒呢?” “行吧,你也坐下烤烤火,你大伯那里可是问出点什么来了。”苏黄哲递过去一颗核桃,还细心地掸去灰尘。 “哎,我那个大伯脑子就是有问题,他连教坊司门开在哪里都不知道。”云攀接了核桃,又扔给安影道:“他呀,日日夜夜都在听琴,痴迷得不行。袁翼不就擅音律么,琴可是他的拿手戏。他们两人关系好着呢。” “其实袁翼求他是让他找我,疏通刑部的关系。我大伯脑子向来不大对路,听袁翼说刑部没什么证据就押走了几十个教坊司的杂役,害的教坊司都开不了门,就一时冲动参了苏大人。” “哎,我爷爷不让我大伯当官真的是太对了。”云攀长叹一口气,“这听人说话都听不到点子上。可我大伯还自我感觉良好,在朝里做着屁大的官儿还真当回事,怎么劝都没用。” 苏黄哲一边剥核桃,一边说道:“我记得你大伯年轻的时候在苏州学琴。” 云攀伸过手,安影主动给他几粒剥好的核桃肉,“他特意去苏州袁家学琴。袁翼就是苏州袁家旁支,那时候他们就认识了。” 苏黄哲看向安影道:“你是不是已经有想法?” 安影点点头,“其实杀人手法我已经猜出来了。但是作案动机一直不明确。不过听你一说,我知道该怎么去找。只是证据,目前没有,所以没法定案。” 小易和郭熙都有些吃惊,小易道:“你居然知道谁是凶手?不可能吧,你说,到底谁是?” 郭熙摸摸胡须道:“我只知道上官茹肯定有问题,但她走的时候濮阳升还活着,这确实是事实。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安影笑着摇摇头,“杀人的手法我大概猜出来了。只是要通过后面其他人口供和物证来佐证。小易,濮阳升所有点的菜式和送食的伙计都要看好了,那可是重要的证据,还有我觉得......” 苏黄哲打断了安影的话道:“你暂且别说,明日一早我过来听你们两的分析,算是今晚的作业。” 小易苦恼地看着安影,“安主簿,你就说吧,我这脑子不适合做这个。” 云攀摸着下巴,“你可千万别说,我就不信,等我明日答案。” 郭熙笑呵呵地道:“也算我一个。” 苏黄哲又说道:“京城府衙转了两件案子过来,戴昶说你们还跟他打听过这案子?” 安影伸头一看,果然就是梁素说的那两起案子,郭熙瞄了一眼道:“老戴滑头啊,我们不过打听了一下,就这么快甩手扔过来。都快过年了,怎么老往其他衙门扔活呢?怪不得不受其他人待见。” 安影接过案子道:“我先看看吧。算是我兜来的活,梁素被这两个案子吓得不行,两个受害者都是他朋友。” 云攀起身道:“我去看看前几日做的口供。” 小易抓起一把核桃也跟着走了,“等等我,我也去看口供。” 老郭也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过去。 见他们都走后,苏黄哲才缓缓说道:“看来得去一趟苏州,动机估计就在那里。” 第74章 琐事 苏黄哲道:“你还是留在京城继续复查案卷,我让小易跑一趟。” 安影点点头,“苏大人,我能问些你的私事吗?” “你要问什么?” “你和齐国公家的婚事。”安影拿出笔记道:“有一册案卷里特别提到了齐国公严子阳。案发后谢氏曾多次上书自辩,案中疑点颇多。从相关线索来看,昭德帝当时应该比较动摇,迟迟未下旨意,拖了将近三个月。” “直到齐国公严子阳上了八封文书,论述谢氏二十余条罪状,昭德帝才下旨,废除了谢氏的皇后之位。可以说齐国公的上书才是谢氏倒台的催命符。” “为何你和他家又有婚约?你们两家细数下来都算得上血海深仇了。你们这些高门大户之间的弯弯绕绕,我自己看案卷实在弄不明白。” 苏黄哲沉默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我与齐国公家的婚约是我母亲亲手定下。她临终前告诉我,她与齐国公夫人是闺中密友,怕苏家因此覆灭,特意安排两家联姻。” “这齐国公家也答应?”安影咬着笔头,一脸骗谁呢? 苏黄哲没好气地扔了一把核桃壳到火盆,说道:“我不还没说完呢。谢皇后和昭德帝是少年情谊,我母亲更是昭德帝看着长大。和历代废后的处置比起来,谢皇后的处置已是极为宽厚。另外谢氏一族虽然交出了兵权,谢家子弟也不再出仕,但朝中势力盘结。” 安影恍然大悟道:“就是说谢氏和昭德帝感情还挺好,谢家势力盘错。所以齐国公夫人愿意和你母亲定下这亲事,一是给昭德帝吃个定心丸,表示谢氏家人都得到妥善照顾。二是与谢家势力妥协,不然齐国公府在朝中孤木难支,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苏黄哲笑笑,又对着门外道:“陈大人,听壁脚好玩吗?” 安影一下回头,看见陈东倚靠门边上。 陈东走过来道:“麻烦你下次说这些案情的时候,看看周围有没有闲杂人等,安主簿。” 安影站起来垂手道:“卑职知道了。” 陈东看了看安影道:“安主簿怎么查案查到苏大人的婚事了?和案子有关?” 安影低着头老老实实道:“不确定什么关系,就是有些奇怪,多嘴问了几句而已。” 陈东上下打量安影:“行吧,忙你的去。尽快把案卷看完,别扯些没用的东西。” 安影夹起案卷,飞一般地跑了,引得苏黄哲在后头低低笑起来。 看着安影走了,陈东对苏黄哲说道:“这丫头不是想打你主意吧?怎么打探起的你婚事来了?” 苏黄哲拍拍手上的灰尘,“小安已经和杨家定亲了,她那人就是好奇。我看她对杨冶也不怎么上心,满脑子都是案子。” 陈东狐疑地看看苏黄哲道:“你现在连下属的亲事都这么上心?杨冶?金陵府书院的学生,京城府衙杨捕头的儿子?” 苏黄哲点点头,“刑部女官的婚事,你不上心?我觉得杨家不怎么合适她,这丫头主意大得很,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主儿。你知道吗,当初她一个人来京城救她爹,在刑部大牢门口徘徊了三日,最后打算给守卫塞银子,结果塞到我手上了。” 苏黄哲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她可是我最看好的属下,我可不想她出什么岔子。” 陈东依旧面无表情,“刑部女官婚事向来坎坷。她若是要走下去,必然要面对这些事情。说到这里,你的婚事到底怎么办?听说齐国公夫人已经在找人活动了,你爹那里怕是顶不住了。” 苏黄哲不言语,脸色阴沉地盯着火盆。 安影才出了刑部还没喘口气就被门口的梁素逮了个正着。 “小安,那案子你查的怎样了?有没有头绪?快和我说说。”梁素着急地说道,“走走,去你家茶铺。” 安影边走边说道:“你说的那两起案子,我今儿才拿到案卷。你要不再等我几天?” “哎呦喂,人命观天啊。这样吧,去你家茶铺,我先和你说说我调查的情况。”梁素着急道。 安影没法,只得跟着他走。 两人在街上走着,突然有人喊道:“安主簿。安主簿。” 安影定睛一看,居然是教坊司的刘二。 “刘二,你怎么在这里?” 刘二笑着指了指手里拎着的包袱道:“替姐姐们跑腿,采买些过年用的东西。” 梁素也停了下来,轻声问道:“这谁啊?” 安影低头回道:“教坊司的丫头。你先别说话,我还有事问她呢。” 安影转而笑着对刘二说道:“你还做这些跑腿的活儿啊?门口伺候的活儿不做了?” “哎,这不昨日还在你们衙门里头,今日就开张,袁大人觉着不吉利。让我们几个进过牢的人都先去道观里去去晦气。刚好几个姐姐要采买些新鲜玩意儿,我就顺道过来。” “原来这样啊。你在刑部大牢没吃苦吧?可是吓着了?哎,我想起来有个事儿问你。” 刘二笑着说道:“您问,您问。”她对这个刑部的女官极有好感。 “你在二楼门口伺候的时候,一直都是看着中间和西边的房间吗?为何王四就可以看一个房间?你若是看不过来怎么办?” “哎。王四那人可滑头了,又做了多少年,和袁大人关系好。濮阳大人出手大方,每次来他都赶着伺候,再加上濮阳大人向来脾气不好,又喜欢对丫鬟动手动脚,所以也没人和王四抢这位置。” “我这边同时看两间屋子的时候不多,就是司空大人来的时候才有。平日里,二楼的房间就开两间,不然三间同时舞乐吃酒,会太吵。不过司空大人不爱舞乐之类,也不喜欢喧闹,所以袁大人特意给他安排了二楼中间的房间。” “也就是说,只要是司空大人来的时候,你才需要同时顾两间屋子?” 刘二点点头,“嗯,司空大人脾气好,也好伺候,我可喜欢他了。哎,其实他都不用伺候,把酒给他就行。那夜我记得他才喝第一瓶就醉的不行,后头他一直没叫我,偏偏西边马场几个人喝得快,我就光顾着西边的客房了。不过您放心,我一直注意楼梯口,上来的送菜的丫头出了屋子就下楼了,也没往东边走。” “那你是不是也没法看着濮阳大人的屋子。” 刘二点点头,“是啊,可我也不用看那间屋子,有王四看着呢。我就看着西边就行。” 说着说着刘二指着安影的鞋子说道:“安主簿,咱俩穿的鞋居然一样颜色呢。” 安影低头一看,还真是,笑着说道:“我就是喜欢这颜色,跟春天似的。可惜天气冷了,我实在穿不住了,得换个棉鞋或者皮靴。” 刘二笑着道:“我也喜欢嫩黄色,可我买不起鞋铺子里的。这是我自己做的,里头夹了些薄棉......” 正说着,刘二突然变了脸色,匆匆说了一句:“安主簿,我得回去了。教坊司管得严,晚了就要挨罚。” 第75章 早会 安影摸着不着头脑,还想追上多问两句。 倒是一旁的梁素催促道:“我都急得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街上和人闲聊,人家都走了。” 安影叹气道:“梁素,有那么急吗?他们两个不是没什么关系吗?实在害怕,你就在家待着......” 梁素道:“他俩有关系!我发现关系了!” 安影按住他道:“你别在路上嚷嚷。我们现在赶紧走。” 梁素紧紧闭上嘴,好容易到了茶铺里,梁素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他们两个早年都在苏州待过,互相认识。” 安影一时愣住,怎么又是苏州。 梁素继续说道:“我去了柳锐家吊唁,柳锐的母亲啰里啰嗦说了半天,突然讲到柳锐早年在苏州求学,待了三四年,不务正业,整天游荡,然后在那里认识了一群狐朋狗友,其中一个就是秦庆。” “柳锐的母亲为什么能记住秦庆,可是有什么事情?” 梁素抽出一本小册子,“我学你的样子,把事情都记下来。哎,怎么样?学得不错吧。”梁素得意地笑着。 安影笑着点点头,“行了,快说吧。” 梁素翻开册子说道:“柳锐在苏州的时候被卷进了一起案子。柳锐母亲说起来,是个女子不知廉耻勾引了柳锐,又反过来告柳锐骗奸良家女。” “那秦庆在这件事情里做了什么呢?” “秦庆是证人,就是他证明那个女子蓄意勾引柳锐。最后案子判柳锐无罪。有一年,秦庆路过柳锐家,柳锐请他吃饭,所以柳锐母亲还记得。至于那名女子最后如何,柳锐的母亲却不知道了。” “小安,你说是不是那个女子潜入京城复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应该是安全的了。”梁素摸摸脸,“哎,这几日真是吓死我了。” 安影拿过梁素的册子翻阅起来,指着其中一页道:“这里柳锐的母亲说当时这个案子还有其他的证人,都是柳锐的朋友,姓名什么的都没有吗?” “哎,我问了,柳锐的母亲说记不得了。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都不在柳锐身边,很多细节都不知道。” 安影合上册子,“你明日一早就来刑部。和我一起把事情和苏大人汇报。苏州案子可能是这两起案子的动机,得找出最详细的案卷才行。如果案子还涉及了其他人,凶手可能还会继续作案。” 第二日,安影匆匆赶往刑部,在大门口刹住了脚步。 “梁素,梁素,是你吗?”安影忍不住伸手去扯人胳膊。 梁素穿着大红色棉袍,头戴黑色棉帽,拎着一漆盒,站在大门那里。 梁素一手拍掉安影的爪子,“你别动手动脚,这可是宫里赏赐的缭绫,一两银子才一寸,你别碰我。” 安影听得吓了一跳,感情穿得是高定啊。 “你干嘛穿成这样?”安影咽了咽口水,这可是穿了一套院子在身上。 “今日是我在刑部闪亮登场的日子,不穿的隆重点怎么行?” “什么?你要登场?登什么场?”后头走来的云攀说道。 云攀还是一身白衣,阳光下闪着莹莹的光泽。 一红一白,安影直呼瞎眼。 没等梁素开口,安影就说到:“我带他来见苏大人。京城府衙转来了的两起案子,梁素发现了其中的联系。” 云攀嫌弃地看着梁素的衣裳,“梁素,你穿这一身出门,你家老爷子没打你?” “倒是想打来着。嘿嘿,可我跑得快。”梁素颇为得意地跟着云攀一起走进大门。 饶是见多识广的苏黄哲见到这一身大红色也愣了半晌。 听到梁素的登场言论,笑得给他端了一盏热汤,“行啊,等你考完进士,授官就来我们刑部。我就怕你爷爷舍不得呢。” “刚好,我们一早就要检查功课。看看每个人的案子分析,今儿你运气好,遇上了,就一起听听。不过案子还没破,案情绝对不能外传。” 梁素疯狂点头,“是教坊司那起冤魂杀人吗?我居然能听到你们推案子,今儿可真是来对了。小安,小安,你要推案子吗?” 云攀道:“哎,她是考官,是我们几个推呢。小易,你先来,不然我们说了,你就没什么东西可说了。” 小易愁眉苦脸道:“我真的推不出案子的过程,我想了一晚上都想不明白啊。” 苏黄哲敲敲桌子,“推不出案子的过程不要紧,你想到什么说什么。” 小易道:“我只是想到凶手肯定提前在教坊司的羊羔酒里下了药。濮阳升喝醉,司空赞也大醉,两人又都是喝的羊羔酒。司空瓒和濮阳升喝醉,都有证人,证词也没有问题。” 苏黄哲点点头,“很好。你想的这一点可是关键。” 小易面露喜色,兴奋地搓搓手。 云攀又说道:“那我来接着说说。凶手是教坊司的人,这肯定没有问题。凶手在前一个客商离开后把粪水放在床下。因为现场看到,床下有轻微粪水的痕迹,泼是没法泼到床下。凶手放好粪水后,潜伏在房内,等到上官茹一干人离去,只剩酩汀大醉的濮阳升一人在房内的时候把他杀害。但怎么悄无声息地离开,我还没头绪。” “关于两侧屏风被换位置,我有个想法。”云攀继续说道:“折枝牡丹的屏风不太好躲人,白底上绘单独的一枝牡丹,站在后头容易看到影子。大绿山水洒金的屏风,密不透风,不容易透光,后头站人也不容易发现。” “从这一点来说,面对这个屏风的上官茹和舞蝶肯定能看到些什么了。不过现在没法提审,不然肯定能撬出有用的东西。”云攀道。 苏黄哲点点头,“思路基本清楚。但还有些问题,你说凶手在前一个客商离开时,就放好粪水并且潜伏在房内,躲在屏风后头。可濮阳升进来后可是在房里待了一会,一开始既没喝酒也没看歌舞,靠窗站着,回头就能看到屏风后头。” 云攀摸摸头,“确实是。真是搞不懂,凶手怎么进去,怎么出来的。” “好了,这下轮到我了。”郭熙摸着胡子,“说实话具体手法我还真不清楚,但从种种迹象来看,袁翼哪怕不是凶手,也肯定和凶手有莫大的联系。酒中下药,前一个客人的安排,每月十五司空瓒的安排,这些都与袁翼有关。” 第76章 原来如此 “司空瓒?”小易琢磨道,“司空瓒是凶手?哎,他可真有机会。要不把他带来审一审,他又不是教坊司的人。” 一旁吃香干听故事的梁素插嘴道:“怎么可能是司空瓒,你自己都说司空瓒喝的大醉。云攀和郭大人都说了,上官茹肯定给凶手打了掩护,这个凶手肯定和上官茹关系不错,各种安排又和袁翼有关。这么算下来,这人不就是袁翼自己吗?” 云攀和郭熙瞬间被他的这一番话语点拨明白了,郭熙道:“这么看来确实只有袁翼有这个能力,但到底什么手法呢?” 安影接了苏黄哲的眼神,上前说道:“过程我来说吧。前面云攀基本说得差不多,屏风意义也的确在这里。袁翼安排的菜式,现在看来都是刻意安排的重口味,用来掩盖提前放入的粪水。” “他安排好菜式出来后,去了隔壁司空瓒的屋子。” 小易:“你怎么能猜到他是去司空瓒屋子呢?” “司空瓒是每个月十五这天来,他只喝酒,不看歌舞,屋里头也没人伺候。这也是袁翼为什么选在这天杀人的原因。大醉的司空瓒根本不知道袁翼躲在房里。” “另外,袁翼去司空瓒房里还有个重要的任务。”安影说道:“换衣服。” 云攀道:“也是,他那红色官服太扎眼。” “衣服是他脱身的重要的道具。”安影笑笑说道:“他换好小厮的衣服,趁着王四去楼梯口,刘二那时候西边屋子伺候的时候,他潜入濮阳升的屋子。这个过程我觉得有点悬,但目前看来可实现。” “我昨日还遇见刘二了,她说她只顾西边马场的客人,中间的屋子就送了一次酒。她注意的也只是西边客梯上下的人,至于东边,有王四看着。” “如此一来,王四去楼梯口那会,整个走廊其实都是空着的。” “唯一不确定的因素就是濮阳升,这一点我现在也不知道袁翼是如何安排的。” “后面过程基本和云攀说的一样。重点就是他如何逃脱。” “对对,我就要听这个。”梁素有些迫不及待。 “很简单,他扮成送菜的小厮混在人群里出来了。”安影微微一笑,“你们还记得王四怎么说吗?送菜的小厮开门大叫,纷纷往外冲,他挤进去才看到濮阳升的尸体。” “这,听上去似乎可以,但万一被认出来了呢?王四和刘二和他那么熟,风险也太大了。”云攀道。 “这就是粪水的作用了。”安影说道:“那日你进去做了什么动作?” 云攀回忆了片刻,猛地拍手道:“进去一阵恶臭,我一下用手捂住了口鼻,后来你给我纱巾......” “是的,我就觉得奇怪,提前放置粪水的操作其实风险很大,很容易被发现,但袁翼设计了多个环节来保证此事能成功。前一个客商是他安排的,拖延到时间不够,王四在这个情况下习惯不打扫床底。他又安排了重味的菜肴来掩盖气味。每一环都互相扣着。” “这就说明粪水是必须要出现。” “正是粪水的臭味,使得大家都捂着口鼻,因此袁翼捂着脸在人群中而不突兀,穿着都是小厮的衣服,那种情况下,王四怎么能认出来?这也是粪水在这起案子里最重要的作用。所谓的羞辱,不过是顺带的意思。” 安影继续说道:“还有就是那个食盒。” 郭熙道:“对,审问的时候你一直询问屏风前的食盒。当时我很就好奇,那个食盒说明了什么呢?” “食盒是一个辅助证据,可以完善证据链。”安影说道:“教坊司的人都说送菜进去的小厮通常是不会把食盒留在屋内,但是从血迹的分布来看,当时屋内放着一只食盒。” “案发后这只食盒又不见了,那么拿走食盒的时机只能是送菜小厮第二次开门进去发现尸体的时候。我就奇怪,那种情况下怎么会有小厮走进去特意拿走一只食盒呢?” 云攀拍手道:“我懂了,袁翼提前放在那里,就是为了装扮小厮出来的时候手里有个食盒,不然双手空空出来也会被人怀疑。一只手拎着食盒,一只手捂住脸,又穿着小厮的衣裳。别说当时那种情况,就是放在平时都不好认呢。” “不得不说,袁翼安排地确实周密。” 郭熙赞许地点头道:“小安考虑得周全,这下子都解释得通了。” 苏黄哲道:“可惜的是,我们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案发之时没能带走这些人,估计所有的证据都被销毁了。上官茹和舞蝶不会作证,她们很有可能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安排,甚至可能是参与者。”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去苏州调查,当年濮阳升和袁翼在苏州到底有什么过节。这两人在京城没发生任何矛盾,濮阳升在一些场合对袁翼还颇为称赞。” 安影说道:“我还觉得刘二可能发现了什么。昨天在路上,我稍稍问了几句,她突然脸色大变的走掉。她的位置很微妙,很容易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她与袁翼关系也好。在教坊司里过日子的,哪个不是在袁翼手下讨生活。而且袁翼这人会来事,对教坊司的女妓也客气,要是指证了袁翼,换了个司丞,她们未必有好日子过。”苏黄哲说道。 梁素听完后,惊了半晌,刑部的工作实在太有意思啦,他又听到苏黄哲说要去苏州调查,才想起安影带自己来的目的,几口吃下香干,说道:“说到苏州,我说的那两起案子的受害人,就是我朋友,原来早年都在苏州待过,而且互相认识。” 苏黄哲有些意外,“怎么又是苏州?” 安影补充道:“梁素还发现两人牵涉到一起案子里。有女子状告柳锐骗奸,秦庆是柳锐的证人,证明那女子蓄意勾引在前,最后柳锐脱身。” 梁素说道:“你看,这就有杀人动机了。会不会是那女子前来复仇?” 安影:“所以这次去苏州,要不顺便把这起案子的案卷也调来查一查。” 苏黄哲点头,安排小易和郭熙前往苏州调查。 第77章 杨媛(一) 安影下值后便去了坝头街沈家宅子里。刚好是下午辰光,安影特意带了自家铺子里新做的糕点过去。 沈夫人边吃着糕点,边说道:“听说杨家那个闺女挺招人烦的,你这没过门就和将来的小姑子掐上了?” 安影点头道:“没办法,本来也不想把话说这么明白。但这事儿不扯清楚,后面的麻烦无穷无尽。我当初就有些犹豫,杨大哥前途大好,我们这般结亲,难免让人觉得是高攀了。其他事情也就算了,但欺负到我弟妹头上,这我不能忍。” 沈夫人拿起前几日安家铺子新做的茶饼,说道:“这结亲结的是两家之好,两家互补,杨家母女这般做派,真当是拖累。不知道杨冶能不能处理好。”边说边指了指茶饼,说道:“你家新茶成色极好,这般成色卖个三贯没什么问题。你们新铺子里货都铺好了?下个月我姐要办个宴席,哎,你说这都快过年了,办什么宴席,不过也正好,你家铺子的新货可以拿一些出来,我让我姐带一下。” 安影赶紧狗腿地接过旁边烟花的端来甜汤,递到沈夫人手里说道:“多谢夫人抬举。老家那边还遣了两个有经验的老管事过来,等过完年就能到。”又说道:“杨大哥是个明白人,他妹的事情,他肯定能处理好。我担心的是他将来飞黄腾达......” 沈夫人没好气地瞥了安影一眼,说道:“怎么?你担心杨冶做了大官就把你休了?他以后还不在官场混了?仕途起步就抛弃糟糠之妻,这不还有我们沈家在呢。” “你呀,小小年纪,总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我倒觉得,杨冶这孩子看着正气,只要你和他后面离开了京城,离开杨家母女,这糟心事儿就没了。再过几年杨家姑娘就出嫁了,更没什么要紧的了。” 安影叹了口气,婚姻对女子来说投入大,风险高,又没什么可靠的保障,总让她放不下心来,特别是杨家母女各种做派,让人心烦得很。她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事情不在掌控中。 流亭园。 安岚上着曹师傅的针线课,旁边的刘云就和她嘀咕:“听说前几日,杨媛又故意扯坏你的书袋子?” 安岚点点头,手上的活儿边做边说道:“她还说我家商户,说我姐高攀他哥。” “这人莫不是磕坏脑子了吧。她家都穷成那样了,还要人高攀?”刘云撇了嘴说道:“说来说去就是她那个来要做的大官的大哥。要我说,金陵府书院那么多书生,你家怎么就瞧上他们家了?你姐那么厉害,长得也好看,怎么就看上她哥了呢?” “再说商户怎么了?商户还有铺子呢。若我说,将来我也要开一间成衣铺子.....” 刘云开始念叨自己的伟大事业,安岚则默默地做着自己的针线活。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刘云神神秘秘米地在安岚耳边说道:“走,我们去后头看热闹去。” 不明所以的安岚被拉扯着去了流亭园的厨房后头。 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刘云几下就扒拉开,安岚一看,居然是杨媛被人浇了一身的泔水,身上还挂着菜叶子,一股子馊味扑面而来。 旁边的赵丝丝捂着鼻子说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呢,我倒泔水没看见你在这里。”刘云也捂着鼻子说道:“杨媛也经常看不到呢,没事的,再说了,她这身棉裙也该换了,鹅黄都洗成月白了,刚好可以让家里换新衣呢。” 杨媛又羞又气,脸通红通红,仿佛烧了起来,眼泪止也止不住,她推开人群,哭着打开了后头的门,往家里跑去。其他女孩子便哄笑着散开了。 安岚回家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安影,“姐,你说杨媛惹谁不好,惹赵丝丝,她那个性子,睚眦必报,家里又惯着。对了,上次的事情,你和杨大哥说了吗?” 安影正安排晚饭,听得这事停下手上的活计,说道:“我和杨大哥说过了,杨媛这性子确实该改改。你上次说我就觉得奇怪,以杨媛的性子,她怎么会去惹赵丝丝。赵丝丝不是赵学监家的小女儿吗?杨媛不是喜欢官宦人家,读书人家么?你和刘云不入她的眼,赵丝丝难道还不够格?” 安岚坐在桌前看着新做的肉馅饼,馋涎欲滴,抓起一片来,吃得嘴角都油汪汪,听得这么一说,便抹了抹嘴说道:“杨媛刚开始没少捧赵丝丝的臭脚。可赵丝丝瞧不上她。她那副做派,实在让人不舒服。不是我说,杨家都穷成那样了,为啥还要她上书院呢?这些银子不如吃个饱饭。” 安影给安岚盛来一盏渍梅子的香汤,怕她噎着,让她顺一顺,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杨大哥抄书都让杨媛上学,就是为了将来杨媛能有个立身的本事。杨家前途都在杨大哥身上,可这读书仕途没有八年十年可熬不出来。这时间里,杨媛必要发嫁了,可杨家又不能把杨媛嫁给贩夫走卒,我估摸杨家连副最薄的嫁妆都凑不出来,只能靠杨媛自己的本事了。” 安彤这会也回家了,听的一番话,点头道:“其实我知道杨大哥有在帮他妹妹打听。”又欲言又止地看着安影,安影不明所以,便说到:“杨大哥给杨媛打听什么至于你这表情?不就是打听人家么?那姑娘过年都十三了。” 安彤道:“姐,我是听说,杨家这姑娘准备让你发嫁,备嫁妆呢。有次我听说他们几个在书院饭堂里说起,杨大哥可找了个摇钱树,又把自己吃饭解决了,又把妹子的嫁妆解决了。” 安岚顿时竖起了眉毛,一扔肉饼,气到:“杨家这算盘打得可好。姐,你不会真要管杨媛的嫁妆吧?不行,你得管我的!” 安影哭笑不得,说道:“杨媛父母兄长都在,我也不过帮忙打打下手。你说嫁妆这事儿,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你的嫁妆我和爹都在准备了,放一百个心。你们两个好好念书,有啥事直接找我说就是,别藏着掖着。” 安影布好了菜,便坐下一起吃起来,边吃边问道:“刚刚你说杨媛捧赵丝丝的臭脚,后来赵丝丝不喜欢她,那也不至于去弄坏赵丝丝的帕子,杨家怎么也不敢惹赵家,赵学监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第78章 杨媛 (二) 安岚吃着新上来的炙羊肉、羊肝,说着:“我也是今天才听刘云说的,好几年前,那时我还没进流亭园的事儿了。赵学监的二女儿叫赵盼盼,好像对杨大哥有意思,姐,你听了别生气,书院以前好多女孩子喜欢金陵府书院的书生,杨大哥也是一个。” 安影笑笑,说道:“我知道,城里有前途的青年都在金陵府书院。你说你的,赵盼盼后来怎么?” “就像你说的,杨家那情况,赵家怎么看得上。赵盼盼后头嫁到钱塘府清河坊的秦家了。不过听说赵盼盼在书院的时候对杨媛很照顾,等赵盼盼嫁人了,赵丝丝可不买杨媛的账,两人便斗得厉害。” 安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华灯初上,安彤正在把大门板子一块一块装回去,准备上锁了,却从空隙里看到从街头跑来的杨冶。 “杨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安彤惊讶地指着杨冶说道,平日穿戴齐整地杨冶,不仅冠巾没扎,袍子还满是污渍,下半截还被草草塞在腰间,不似平日的模样。 “快,我找你姐和你妹,有急事。” 安彤赶紧扔下门板跑回屋里。不一会安影就匆匆出来,还没出大门就问道:“出什么事了?” “你家安岚呢,你快叫她也出来。我有事问她。”杨冶伸头往安影身后看,见安岚没有出来,有些焦急地说道 安汀桂也听到动静出来,见杨冶这般无无礼,不由有些生气道:“杨冶,你大晚上在这里大呼小叫做什么?还找我家三姑娘,成什么样子?” 杨冶烦躁地来回走着:“安家伯父,实在对不住,我家小妹一直没回家,我母亲让我去书院找找,可书院的师傅说她下午弄污了衣裙早早回家。我这沿途找了几个时辰也没看到踪影,书院的师傅说当时媛儿走的时候,安岚也在场,我想问问,安岚有没有看到媛儿去哪里了?” 安岚原本慢悠悠地从屋里出来,听闻这些紧张地说:“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当时她衣服被浇了菜汁,她一下子就跑了出去,我们都以为她回家换衣服了。” 杨冶一跺脚,调头就走,这时安影一把拉住他,“你可和你爹爹说了,让城里的捕快都帮忙找找。” 杨冶甩开了安影,急急说到:“我爹已经和京城府衙里二十多个捕快都打过招呼了,酉时便开始找了,这会已经申时了,都没人有消息。四个城门的守城也问过了,没见过媛儿这样的女孩子单独出城。她肯定还在城里.....” 安影大喝一声:“杨大哥,你先冷静!” 杨冶被这声惊到,一下子回过神来,这时安汀桂和安彤、安岚也跑上来,安影道:“已经有捕快在全城找了,城里小巷弄堂,三教九流哪有捕快不熟悉的?我们这里先把事情捋清楚,有方向有目的的找。岚儿,我问你,当时杨媛出了流亭园朝哪个方向跑你可看见?” 安岚努力回想说道:“当时是在厨房后头,她被赵丝丝浇了菜汁。她哭着把厨房后头的门打开了,然后朝南边跑去。” 安影对杨冶说道:“流亭园后头的小巷子朝南要走三个小巷子才能到东西大街。你前面打听,可有人说在东西大街看到过你妹妹?” 杨冶惨白了脸摇头道:“我问了东西大街好几家铺子,都没看到媛儿。那这么说,媛儿可是在巷子里遭到什么......” 安影心里一沉,但还是努力克制道:“先别这么想,我和你一同先去府衙,按道理捕快一个时辰便过来汇一次消息,你爹是捕头,底下兄弟必然细心查访,我们先去府衙那里守消息,不然你满世界乱找,反而会遗漏什么线索。你觉得呢?杨大哥。” 安影的的沉稳和周全让杨冶迅速冷静下来,他理解了安影的意思,缓下了心神,才想到自己已经在城里找了一个时辰,全然没想到安影的分析,确实,如今自己上街去找,并没有太多的用处,反而是要汇集各方消息,抽丝剥茧找出可能的线索。 见杨冶缓了下来,安影便和安汀桂说道:“爹,我先带着小弟和小妹去趟府衙,一来小妹算是在现场,若是有什么事问起来也便宜,二是小弟也去,万一有事他跑个腿什么的。爹,你年纪大了,回去先歇着,我和府衙的人熟,你也别担心。” 安汀桂知道长女向来有本事,便点点头回去了。 府衙捕快房的议事房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捕快,杨冶几步进去,拱手行礼问道:“几位大哥,可打听到我妹的消息来?” 刘威正是负责流亭园一带的捕快,看到杨冶进来赶紧说道:“我听你爹讲,你是酉时发现你妹子不在家然后走去了流亭园找,发现你妹子也不在流亭园。便沿街一路打听,大概花了半个时辰,再去了府衙找了杨捕头。我沿着流亭园到你家到你家挂花坊一路敲门询问,都没见过你妹子。这特么也邪门了。” 杨冶那一丁点的希望也破碎了,瘫坐在椅子上。 刘威看到一旁的安家姐弟,行了礼,安影思索了一会说道:“刘大哥,我妹妹刚好和杨家妹子一起上学。今日午时,杨媛因为污了衣裳,便从流亭园的厨房后门出去,朝南走。按理穿过三个巷口,到了东西大街,午时正是大街最热闹的时候,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杨大哥也在东西大街问过,说是没见过人。” 安影边说,边用炭笔在地上画出地图来,“那么这流亭园后头这片,刘大哥你们问了,有什么可疑的事情吗?” 另一个捕快王猛说道:“别说后头这片,流亭园前后左右的人家和铺子,我们都问了,下午就没见过杨家姑娘。” 这时刘威看着地上的地图沉思了一会,安影见状问道:“刘大哥,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流亭园周边我们确实都走访了,但你这图一画,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刘威歪过脑袋,突然一拍说道:“朝南这块确实三个巷口,可你这块怎么画了墙头,看上去好像两户人家,这块都是奉直郎家,这边是崇安书局,王家点心铺子,柳家成衣铺子。我都挨个问过,还进过铺子里查看,没什么可疑的。” 第79章 杨媛(三) 没多久,其他捕快也陆续回来,杨捕头看见坐在椅子里的杨冶,几步过去,杨冶一脸惨白,便朝他摇了摇头。杨捕头看到了一边的安家姐弟,明白了过来,赶紧过来说道:“安主簿,这事儿把你叫来真是对不住。杨冶,你把安家姑娘小子先送去,天也太晚了,留在衙门不合适。” 安影摇头道:“杨捕头,这事儿不小。将心比心,杨家妹妹和我小妹差不了多少,若是几个时辰不见,必定心如火烧。如今你们还没什么头绪,我们几个好歹也能出些力。对了,刚刚我和刘捕快在说这块地界。我常去流亭园,我怎么记得这块宅子明明有墙头隔成两家,怎么刘捕快说这片都是奉直郎家?” 杨冶又急又气,见安影还在不急不慢地问东问西,猛地站起来说道:“行了,你回去吧,我现在送你们回去。” 安岚看着地上的图,轻轻拉了拉安影的衣裳,怯怯地说道:“姐,我觉得杨媛不会从后头巷子穿去东西大街。” 安影奇怪问道:“为何呢?” 安岚看了看周边的捕快都围过来,不由有些害怕,她鼓起勇气说道:“杨媛最是在乎穿着打扮,她绝对不会穿着那被弄污的衣裙去东西大街上走。她肯定是想穿小路回家。” “所以她应该是在第一个或者第二个巷子口朝北折,这两个口子上便是是奉直郎家和柳家成衣铺子。奉直郎家门口有门房,常年守着人。成衣铺子大门对着巷子口,应该也是能看到这条巷子来往的人。怎么两家都说没看到呢?” 安影抬头看着杨捕快说道:“流亭园后门到这两家的巷子口,不过十几步路,掉下枚铜钱都该听得响声。” 刘威正是负责这片捕快,说道:“柳家铺子我带兄弟们再去探一探,可奉直郎家.....” 杨捕头说道:“奉直郎那里我去问。多谢安家大姑娘,三姑娘相助。这时辰已经太晚,杨冶你送安家姐弟回去。” 杨冶急着想和杨捕头一起去奉直郎那里,一时停下了脚步,安影见状便笑笑说道:“我特意带了小弟出来,没什么好担心的。” 回家路上,安岚小心地问道:“大姐,你说杨媛会不会有事啊?”安影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不要担心,她会没事的。她是捕头的女儿,若是有歹人,千万不会对捕头的家眷下手。我就觉得这事儿过于蹊跷,怎么会没有人看见她走过巷口?” 安彤一直在边上,问道:“会不会恰好那时铺子里的伙计忙其他事情,然后奉直郎家的门房打瞌睡,这时候一个歹人趁机绑了杨媛,把她带走了。” 安影敲了一下安彤的脑袋:“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杨媛这么大个人,她不会呼叫?又不是郊外,人烟稀少,这旁边书院,前头铺子。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把一个人掳走呢?” 安岚又轻声说道:“可是阿姐,若是她自愿跟人走了呢?” 安影点头道:“我也想到了。当时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杨媛自愿跟某个人走了,这一点我想杨捕头应该已经品出来了。” 杨捕头先敲开了柳家成衣铺子的门,这会已是戌时后半了,柳家的人已经熄了烛火。十几个捕快举着火把,把柳家铺子照得通亮,柳老板披着个袍子急忙过来,问道:“杨捕头,这是出什么事了?” 杨捕头一边转悠,一边问道:“刚刚我这兄弟已经来问过,午时至未时,可有看见一个流亭园的女孩子从这里跑过?你家伙计说没看见,可我们走访了其他铺子人家,说是人家就朝你这个方向过去,实不相瞒,这走丢的女孩是我家闺女。” “下午我没让兄弟们乱说,这会我亲自来,倒是想知道,你们这铺子的伙计是眼瞎了还是聋了?前头若是没想清楚,这会说清楚了就行。可若是真看见没说,等我把事情问清楚了,往大了说是知情不报,延误办差。往小了说,那是和我杨某人过不去!” 杨捕头这一番话把柳老板惊了一身冷汗,赶紧把伙计和掌柜都叫到前院来,“你们给杨捕头说清楚,究竟午时到未时有没有看到流亭园有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跑出来。” “什么都别漏,哪怕看到过苍蝇也说出来。一个一个说,掌柜的你先来。”刘威在一旁喊着。 掌柜回到:“午时那会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我在铺子里面忙着给客人拿衣服,量尺寸,根本没注意啊。哎,小豆子,你负责在门口送客人,若是门口有什么事情,你该看到呀?” 一旁的小豆子一脸委屈道:“午时到未时,我是一直在门口,可我真没看到有女孩子跑过来,我是万万不敢瞒各位差爷的。我瞒这事干嘛呀。我家铺子常有年轻女子过来买衣裳,若是真有跑来,我是肯定上前招呼一番的。” 杨捕快想了想问道:“也不一定单个的女孩,有没有几个人带一个女孩,或者一个人带一个女孩的?” 小豆子这才想起来说道:“若是有人带女孩路过的,我倒是看到一个。午时刚过一刻的时候,我瞥见有个妇人带着个女孩子在巷子口。那妇人后来进来买了一身藕荷色的衣裙,掌柜的,你还记得?那女孩就在转角那里等着,然后就一起走了。” 刘威气道:“下午我问你的时候怎么不早说?” 小豆子委屈道:“你明明问的是有没有这么高的十三十四岁左右的女孩子跑过去,还说是流亭园里跑出来的女孩。可那女孩边上有仆妇,好端端地站在街角,就不是你说的那样啊。” 刘威也无语,掌柜说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午时过半,有个妇人买了一身藕荷色的细布衣裙,花了一贯铜钱。我们这里不在大街边,来得熟客居多,但这妇人我第一次见,因此还多问了一句,头一次来我们铺子,可是熟人介绍的?” “那妇人怎么说?什么年纪?穿着打扮如何?”杨捕头的手紧紧抓住刀把,仿佛下一秒就会拔刀而出。 掌柜赶紧说道:“那妇人说恰好路过,看着衣裳不错,价格公道,就买来试试。若是满意,下次再来光顾。这妇人约莫三十光景的年岁,看着,看着有点像.....”掌柜支支吾吾,偷看了杨捕头一眼。 第80章 杨媛(四) 杨捕头了然地点点头,说道:“你是不是想说那妇人像欢门女子?” “对对对。”掌柜见杨捕头挑破就干脆直说道:“那妇人虽穿着打扮像是普通人家的妇人,细布青灰的裙子和月白的对襟衣裳,可我干这行,瞧着就细致些。”“我瞧见那妇人腰带和绣鞋都是本地上好的丝绸,绣的都是鸳鸯图样,这年纪普通人家的妇人出门哪还用鸳鸯图样,都是石榴花鸟之类的。我以前的东家常做欢门生意,那里女子出门换衣裳,可腰带和鞋都不换,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她出了你们铺子以后朝哪里去了?”杨捕头看向小豆子。 “就从后头巷子走了,两人还有说有笑的。” “能听见说什么了么?周围还有什么你认识的人?” “隐约听到说是吃饭什么的,后头转过巷子,我这里就完全看不见听不见。哎,对了,转过去就是奉直郎宅子,再往前就是点心铺子,他们会不会去点心铺子了?” 出了柳家铺子,刘威说到:“一个妇人带一个女孩,走是走不了多远。杨头,不如我直接带几个兄弟把附近正店酒楼都搜查一番?” 杨捕头摇头道:“先去奉直郎家问问。若是衣铺子的伙计所说,奉直郎家的门房应该看的很清楚。可你来问的时候,他们什么也没说,这事儿太奇怪。王猛,我刚刚让你查的奉直郎的宅子?什么情况?” “头儿,我问了里正,这片宅子都是奉直郎的,那边起的墙头是奉直郎的弟弟,赵二的宅子。说是两兄弟分了家,就起了高墙。” 杨捕头点头,示意刘威敲开了奉直郎的门。 门房正睡下,听得这雷雨般的敲门声,急忙披衣起来,冬天的夜里冻得不行,不由怒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大晚上乱嚎叫。” 刘威一脚踹翻了他,喊道:“看清楚了,是你爷爷我。好一个小子,下午我来问你的事儿,居然敢诓我?” 门房吓得哆嗦,哭喊道:“刘哥,刘哥。我什么事诓你了,倒是让我死个明白。” 杨捕头一使眼色,刘威才停下,问道:“我下午来问,今儿午时看没看到一个流亭园里跑出来的十三四岁的姑娘,你说没看见。可旁边衣铺子伙计可是看到了,一个妇人带着我说的那个姑娘,从你家门口走去。你莫不是歹人一伙还是收了银钱?” 门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我真没见着啊。午时那会,我就在门口守着,我家老爷那会出门见客,二爷又要宴客,我这忙得似陀螺。” 这时管家已经听闻消息,匆匆赶来,便给杨捕头行礼,边给刘威塞些碎银子:“给位差爷夜里办差辛苦,家里下人愚笨,官爷待会去街上喝点酒暖暖身子。” 杨捕头道:“赵大管家,今日之事干系颇大。还请管家再多想想。” 赵大管家见此晓得这事不能打马虎眼,便踢了门房一脚,说道:“门口迎来送往,除了你还有个孙二,那孙子去哪里快活了。那家伙不是多看顾女眷,把他给我叫过来。” 孙二正在后罩房喝酒,没料到被管家拖来门厅,大冬天哆哆嗦嗦站在廊下,杨捕头问道:“听说你专门看顾家里女眷,今日午时到未时,有个妇人带着一十三四岁的姑娘从成衣铺子那里走过,后头往哪里去了?” 孙二哆嗦着看了看管家,支支吾吾,赵大管家心里明白了七八分,顿时把杨捕头拉到一边,说道:“可是城里有苦主告到衙门了。杨捕头.....”说罢,袖筒里拿出纸钞来。 刘威上前一脚踢翻了赵大管家,正要说,被杨捕头拦下。杨捕头俯下身去,轻声道:“那是我家小女,我就是这苦主。你这纸钞,少说也有一百两,奉直郎家好大气派啊。” 杨捕头猛地站起来高声喊道:“来人,给我搜。” 赵大管家挣扎地起来和杨捕快说道:“杨捕头,您听我说,您先听我说。这事儿大概是我们二爷。我们家大人已经和二爷分家了,要不我先禀了我家大人,一起带你过去,这....” 杨捕头脸色阴沉,一脚踢翻了赵大管家,一干捕快打着火把匆匆走进后院。 第二日一早,安影便赶往杨家。只见杨冶站在天井里,身上穿着还是昨日那套衣裳,轻声道:“杨大哥,我带了些早食过来,你家定是忙着,怕是不得空弄些吃食。你妹妹......” “昨夜子时找回来了,在奉直郎赵睿的弟弟赵聪后宅里找着的。找着时,媛儿,媛儿......”杨冶说着说着,蹲在地上用拳头砸起地来,没一会就鲜血淋漓。安影赶紧拉住杨冶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安家姑娘,这些事原本不适合你姑娘家听”一老妇人从堂屋出来,安影认出是衙门里烧菜的王婆,她低声说道:“安主簿也是在衙门跟着大人推过案子的,案卷更是读了不少。我也不绕弯子了,赵聪那个禽兽,常年在家里养着几个妓子,吃酒玩乐。那日见着杨姑娘落单,便让女妓把她骗进了宅子里。救出来的时候全身是伤,杨捕头怕孩子娘一个人顾不过来,我请过来帮忙。” 安影听得胆战心惊,“这大白天的城里,居然还敢当街掠良家女子,这赵聪也胆大了。” “赵聪已经被我爹拿下送到府衙,按律当杖五十,流放三百里。赵奉直郎昨夜也赶到衙门,说是这弟弟向来混不吝,好女色,平日他约束的紧,也就养女妓在家耍耍。谁曾想昨日他乘着奉直郎出门见客,便偷偷在门口掠人。” 杨冶阴沉着脸,说道:“这般在家门口掠人也忒胆大了些,恐怕不是第一次。” 杨捕头上衙门办事去了,安影上楼去看望杨媛。杨母本来对安影没什么好脸色,如今女儿遭了大罪,将来多半要在长嫂的手中讨生活,态度便软和了下来,接过安影拿来的吃食,说道:“安家姑娘有心了,刚好媛儿醒了,我盛了些甜汤给她喝。” 第81章 杨媛(五) 杨媛折腾了大半日,这会儿才悠悠醒来,就着娘亲的手喝了些甜汤。安影默默坐在边上,杨母边喂边说道:“安家大姑娘来瞧你了,还给你拿了些你爱吃的东西。”杨媛这才抬眼看到上来的安影。 今日来看望杨媛,安影特意没穿官服,换了一身常服过来。杨媛一眼就看见了安影腰间的梅纹腰带。 杨媛看着那条腰带,便想起那个妇人。那贱人把她骗进了那栋宅子里,叫人剥了自己的衣裳扔进那禽兽的屋子里,自己抵抗得厉害,她还叫人人摁住自己的双手,掰开自己的腿。羞辱和剧痛,仿佛毒蛇一般绕在杨媛的脑中。 她看着安影,她静静地坐着,安静而美好,这种美好刺得杨媛全身都在痛。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吃这种苦头,泥腿子乡姑将来会过得比我体面。哥哥成了状元,她状元夫人,哥哥成了宰相,她就是宰相夫人。那我算什么?家里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到头来还要在她手里讨一份饭吃?连母亲都开始讨好她,凭什么? 突然间,杨媛抢过杨母手里的盏子朝安影扔过去,她就是要把这个美好打破。 杨媛咬牙喊道:“你给我滚,莫不是来看我笑话?要不是你那好妹妹污我裙子,我会,我会......”又趴在床边呜呜哭起来。 刚刚还想拦住杨媛的杨母听闻此言,惊怒起来,指着安影道:“原来是你妹妹弄污媛儿裙子,就是这个祸根才还得我儿如此惨。这会儿又来假惺惺送吃食。你给我滚!这事休想善了。”又四处寻东西来赶安影。 安影刚刚没注意,被杨媛浇了一身的汤汁,额头还被砸出了包。安影捂着头,瞥见杨冶已经赶来,却站在门口一言不发,顿时心沉了下去,冷冷看着杨冶说道:“杨冶,谁弄污你妹妹衣裙的可有十来个人见着。为什么弄污你妹妹衣裙,大概你心里也有数。昨日为了找你妹妹这事,我家姐弟在衙门帮忙,一早还给你家带这些吃食。你妹子这般做派,我可消受不起。” 安影一把推开过来抓挠杨母,杨母顿时后退了几步,更是大声嚎叫道:“你这丧心良的女娃,居然还敢和我动手。你还要不要进我家门?不过商户贱籍,多几个臭钱便这副清高模样,有我在,休想进我家这门!” 她本想再拉住安影,不料一旁的杨媛缓缓倒了下去,杨母着急女儿的身体,就匆匆扔下手里的东西去看顾女儿。 安影拿起自家食盒往外走,愤怒、失望夹裹着她,只有在疾行中才能让她翻腾地心情冷静下来。 就在一瞬间,安影对自己说道,是该做个决断了。 杨冶急忙跟出来,边走边说道:“对不住,媛儿受了大难,这会心绪不定,你多见谅。我母亲向来如此,你别往心里去。今日事情杂乱,她们都乱了章法......” 下定决心的安影不再做声响,只是快步往自家铺子的方向走,进了递铺街都是熟悉的街坊邻居,见着安影这般模样,纷纷伸出头来张望。 安汀桂在铺子里准备呢,见着安影进门,惊道:“你这是怎么了?你这额头肿成这样?快,钟叔给大姑娘用冰水弄个帕子消消肿。” 又看着后面跟进来杨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安影坐在椅子上,让钟叔处理伤口,同安汀桂大声说道:“爹爹,刚刚我去了杨家送些吃食。想着昨夜杨家妹妹受了惊吓,早食肯定没时间安排了。” 安汀桂见安影这般做派,马上心领神会,示意铺子里的伙计把门都打开。安影继续说道:“可杨家妹妹直接用盏子砸我,还说是岚儿弄污了她裙子才使她遭遇歹人。杨家夫人听得此番言论,更是殴打于我,说我们商户贱籍,还说决不让我进她杨家的门。”边说边哭诉道:“爹爹,女儿自己受些委屈就算了,可她诬陷妹妹品行,这是万万不能认的。” 安汀桂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顿时气得一砸桌子,指着杨冶说道:“杨家小子,我们安家虽是商户,但我朝可没商户贱籍之说!若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家,议亲之时为何不说?我家小女儿什么时候弄污你妹子的裙子?你母亲和你妹子满嘴乱喷,你可是昨天自己满大街找过你妹子,你那妹子的衣裙明明怎么弄污的你会不知道?颠倒是非,还是个读书人呢!” 杨冶吓得脸色惨白,一路追着安影想安抚住她,谁知安影一路不曾理会自己一句,一来茶铺便大声哭诉,这般做派顿时让杨冶不知如何是好,特别是安父一番话语,让他惊得一身冷汗。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正想解释几句,可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街坊邻居,他又拉不下面子来,没等开口呢,就听得一老头说道:“哪有直接上手打没过门的媳妇?老头子我活了六十六,从没听过这种事情。你们这是结亲还是结仇啊?” 安家向来做生意和气,街坊邻居的茶水钱都只收个意思,人缘极好,斜对门卖鲜花的万婆子就常来茶铺里讨要茶汤喝,她上来帮安影按摩额头说道:“呦,这下手可不轻啊,钟老头,你可得去仁济堂给你家大小姐买些活血化瘀的药来,不然这额头留了色可就完了。” 又回头对着杨冶说道:“你家妹子下手也忒毒了,这若是砸到眼睛,那可怎么办?你妹子不是一直在上书院么,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杨冶急忙去看安影伤口。那盏子扔过来时,安影完全没料到,不曾闪躲,两人距离又近,其实砸得有些严重,但当时那会伤口还不显,只是略略红肿。 杨冶只觉着是肿了一小块而已,就没太当回事,想着过会儿自然就好了。没曾想过了半刻钟,伤口已完全肿起一片,皮下青红斑驳,看着甚是骇人,他这才更加急道:“小安,我先带去医馆看看伤口吧。这事是我妹子对不住你,有什么事我们再商量,先把伤看了。” 安汀桂烦死了杨冶一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一把推开杨冶,说道:“我家闺女,我自会送去医馆。你现在挡着路了。” 第82章 心里的刺 安影去了沈家的医馆。沈家夫人听闻后,急忙赶来对安父说道:“你家里还有两个小的要照顾,小影就先在我这歇着,也省的杨家小子去你家闹你心。” 安汀桂应到:“麻烦沈夫人了。” 又和安影说道:“小影,你是故意把杨家小子带来铺子里的吧?你是想退了这门亲事?放心,爹再给你找门更好的亲事。”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更好的亲事其实很难,安汀桂老实人,这话说不出口,又急着安慰女儿,一下支支吾吾起来。 安影笑着拍了拍她爹的手,“爹,我没事。我今儿若是回了家,杨家便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我们若是退亲,也是占理的一方。我现在沈夫人这里养伤,这样杨大哥也没法找我。这亲事如何退,我再想想。” 安汀桂重重叹了口气,安影又说道:“爹你可千万把小弟小妹看好了,把道理和他们掰开了说清楚,别冲动。特别是岚儿,你得多注意,就怕她脑子一热去找杨媛算账,那就麻烦了。” 昨夜折腾了半宿,一大早这么多事儿,又喝了一副安神汤,安影包扎了伤口后一觉睡到了第二日,醒来就看见烟花并同安彤安岚几人都围坐在外间,不由奇怪道:“岚儿,彤儿,你们怎么也过来了,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只听得安岚哇得一声哭着跑来,趴在床头说道:“阿姐,阿姐,你可算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一宿了。我,我,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安彤赶紧捂住了安岚的嘴:“你瞎说什么?沈家的大夫看了,不过是劳累过度,怎么就醒不过来了。阿姐,你睡了许久,沈夫人便让我们过来守着你,不过大夫来了几个,都说你是劳累过度,心神疲倦。” 安影一听一天一宿,着急起来,沈夫人按住她道:“刑部我替你告过假了。苏大人给你批了三天假,让你好好休息。” 一听苏大人准了假,安影放下心来,一伸懒腰说道:“我这下可是休息得透彻,真舒服啊。烟花,可有汤水给我喝些?” 烟花端了一大盏蜜水汤来,笑着说到:“我家夫人叫我随时备着,听大夫说,久睡起来的人,急着要吃要喝。厨上炖着羊汤,待会我就盛碗羊肉面来,安家大姑娘必定喜欢。” 待安影穿好衣裳,坐在桌前,一直就听着安影和安彤在耳边嘟嘟囔囔昨日后来发生的事情。 “阿姐,杨媛的事情现在可是满城风雨。” “咦?杨捕头和杨大哥应该不会想把事情闹大,杨媛今年明年就得议亲,这事儿说出去可不太合适。” “不是杨家人闹的,是奉直郎家闹了起来。” “这是为何?奉直郎家不是该受罚么?” “赵聪被杨捕头拿了下了大狱,可奉直郎递了讼书,说杨捕头假公济私,没有府衙的文书就私自抓人。赵聪在堂上喊冤,说杨媛自己上他们家来,他不过好心收留。” “这不是扯淡么,杨媛上堂一说就清楚了。” 安影接过热情腾腾的羊肉面,呼啦呼啦吃起来,一天一宿没吃东西,她从未感觉如此饿过,感觉肚皮和后背都贴在一起了,这碗羊肉面才把自己的肚皮和后背慢慢分开。 看她吃得差不多了,安彤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听说杨媛不愿意上堂,毕竟这不是光彩的事情,但是写了状书。我听说奉直郎赵睿花大价钱请了钱塘府的讼师尤求。尤求的讼书里就说赵聪家的仆妇是看见路边的杨媛可怜,好心带她买衣裳,又带回家中换洗,谁知杨捕头却恩将仇报,以此勒索赵家......” 安影顿了顿,不由骂道:“无耻!” 刚进门来的沈夫人笑着说到:“听你这声音洪大有力,看来身子没啥问题。” 安影等人起身行礼,“你这骂的可是奉直郎家?” “正是。怎会如此下作,府尹大人不会接了讼状吧?” “奉直郎赵睿没有实职,五品的散官,不过他的长姐是宫中贵仪,赵家又是百年积累的人家,巨产丰资。我姐夫没什么理由拒了赵睿的讼状,杨捕头这官司不好打。” “这简直是颠倒黑白,枉顾王法!若是请人到家中,为何不遣仆妇告知?那日我们可是寻了好久,要不是杨捕头经验老到,说不定人就寻不回来了。”安彤一拍桌子气呼呼地说道。 “这事儿上了公堂就对杨家不利,杨媛若不上公堂,恐怕这事儿很难说清楚。又有尤求这等讼师在里头搅和,更是难了。对了,不是说赵聪和赵睿两兄弟分家了?两兄弟一个宅子起高墙,应该也不是特别和睦吧?怎就还特意请了尤求来打官司?” “你怎地这么关心杨家的案子?你这番折腾,难道还想替杨家出头?”沈夫人瞟了眼安影,“你少操这心,先把伤养好,再操心你自己的事儿。” 安影叹了口气,“杨大哥可是上家里去找我了?” “嗯,昨天上午下午都来了,我说了你在沈家。他来这里.......”安彤瞧了沈夫人一眼没往下说。 “我把他轰走了,顺带让柳婆骂了他一顿,让他醒醒脑子。”沈夫人喝了口丁香汤,又说道:“不过,我可没把话说死。你要是还要这婚事,就把这事捏做个把柄。若是想好了要退婚呢,你也得等杨家案子了结了,不然落人口舌。” 又叹了口气道:“我朝兴科举以来,那些个巨富之家都把待嫁之女配给新科的进士,求得就是财与才珠联,以富助贵,以贵旺富。金陵府书院学业前几名的学子向来是巨富人家预定女婿的首选,杨冶这人也是我姐夫觉得最有前途的学生,你这事儿可得想清楚了。” 安影吃完了最后一口面,打了个饱嗝,“我正是想得清清楚楚,才回的我家茶铺子,找了沈家的医馆。这事儿如何捏成把柄?这事儿只能是心里的刺,我心里的,也是他心里的!” 第83章 苏州旧案 三日假期一结束,安影琢磨着小易和郭熙也该从苏州回来了,便回了刑部。 才进门,就见着苏黄哲已经在看案卷写文书,他头也没抬,问道:“休息了三日,可是考虑清楚了?” 安影用力点点头,“嗯,想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苏黄哲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没一会儿,郭熙、小易还有云攀都进来。 云攀一见她就上前抓住她左右看了又看,见伤口基本恢复,才长吐了口气,面有愧色地道:“那杨家小子看着挺好的呀,怎么就.......” “哎,真是看走眼了。”郭熙也恼怒地摸摸头,“想着他在金陵府书院出类拔萃,前途大好,为人踏实,家世也干净,最是适合小安。谁知道是这种人呢。杨捕头也是个懂礼数的人,怎么娶了个不讲道理的婆娘?” 小易拍拍安影肩膀道:“下次和我去训练场练几下。哥教你几招,打不过也可以躲得开。” 安影笑着应道:“那可说好了,我得好好学学。” 苏黄哲拍拍手道:“行了,你们先说说苏州调查的情况。” 郭熙拿出一大叠案卷说道:“苏州的案子比我们想得复杂得多。柳锐那案子根本不是骗奸!” “大概十二年前五月,有人把一衣衫不整的女子扔在了山塘桥边。那女子名叫胡青青。” “这手法也太歹毒了,那女子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云攀有些不忍道。 小易摇摇头,“胡青青这女子可不一般。她不但没有寻死,还上苏州府衙告状。说到这里,她的案子里还涉及了一个老熟人,你们绝对猜不到!” 安影一干人完全没头绪,倒是苏黄哲猜道:“不会是濮阳升吧?” 小易吃惊地看着他,“果然是苏大人,这你都能想到。是哪里有线索我没发现吗?” 苏黄哲没好气地说道:“按理你得先汇报濮阳升的案子,结果你们两上来就讲柳锐的案子。再说了,眼下刑部在苏州的老熟人除了濮阳升还有谁。行了,行了,你快点说,别整这些街头说书人的把戏。” “她的述状在案卷里,待会了你们可以仔细看看,我先说下大致情况。”郭熙道。 “胡青青是一名卖唱女,平日就在酒楼、茶铺还有花船上弹唱挣钱。五月二十那日,柳锐在云升茶铺听她唱了两曲后,便与她商定,当日晚上去他定的游船上唱曲,当时就付了两贯铜钱做定金。” “当日夜里胡青青便去了柳锐定的小船。根据胡青青的供述,唱了两曲之后,她喝了柳锐给她的酒水就昏睡过去,等她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 “胡青青说在舟上时柳锐亲口承认自己奸污了她,愿意给她白银二十两。但胡青青不愿意,她说自己本不是娼妓,不干卖身的行当,柳锐这般污她,她要到府衙上告,让柳锐坐牢。” “柳锐恼怒之下,命人将胡青青直接从床榻上拖下来扔在热闹的山塘桥上。” 云攀怒道:“这还有没有王法?” 郭熙一抬眼皮,“胡青青的案子开审后,柳锐找了证人证明胡青青蓄意勾引在前,苏州府衙便判了柳锐无罪。” 安影捡起其中的一张苏州府衙的判词说道:“润州胡氏为卖唱妓状告徽州书生柳锐灌酒奸污她于柳氏舟中。经秦庆、濮阳升等人作证,胡氏于前一夜中,蓄意勾引在前,奸污一事应不涉讼。至于胡氏被柳锐扔于大街一事,确有不当,判罚白银五两于胡氏用于医治。此案事了。” 安影皱着眉头道:“胡青青后来怎么了?” 郭熙叹气道:“判决下的那天,柳锐便在堂上直接扔了五两银子给她,胡青青羞愤至极,当场就撞死在苏州府衙门口。” 云攀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苏州府衙这帮人到底在做什么?不会是收了柳锐的好处吧?” “哎,这事儿闹大了,刑部还对这案子做过复核。”郭熙摇头道:“苏州府尹给我看了复核意见,还是当时的刘郎中的签判,案件清晰无误。” “所以我还得找他再问问,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判。” 苏黄哲一边翻看材料一边说道:“估计问刘郎中的意义不大,因为从案卷来看,胡氏蓄意勾引人证物证俱全,还真不好说。” 安影皱眉道:“那濮阳升在苏州的调查呢?这个案子只是涉及到了濮阳升,但袁翼又和他有什么过节?” 小易道:“真没查出他们两有什么过节。濮阳家和袁家都是在苏州有头有脸的人家,互相还沾亲带故,我可是打听了许久,都没打听出濮阳升和袁翼有什么关系。” 郭熙也说道:“袁翼一家只是袁家的旁支,依附袁家,讨口饭吃。袁翼天资聪颖,极擅音律,袁家家主发现他才华后,便亲自教导,之后他便来京城。” “我还问了袁家的人,可和濮阳升有什么来往?” “袁家的人都说,他们和袁家有点亲戚但是出了五服了,也就是过年过节送点普通节礼的情分。从没听说过袁翼和濮阳升有什么交情。” 小易道:“我当时还觉得袁翼和濮阳升都是从苏州去了京城,会不会路上相识。结果一调查,他俩都不是同一年回的京城。濮阳升比袁翼早了两年回的京城。” 安影又朝苏黄哲问道:“你刚刚说案子人证物证齐全,胡青青这案子里的物证是什么?” 苏黄哲翻开一页指着说道:“助兴药。根据柳锐的口供,现场使用的助兴药是胡氏偷偷带去。苏州府衙的捕快调查后发现,此药是胡氏在百药堂购买,药堂的伙计和大夫都能作证。捕快还在胡青青的住处找到了剩余的药。” 听完这个,云攀顿时呆在那里,“难道真的是胡青青勾引柳锐吗?” 安影边看边说道:“人证物证都紧密相扣,形成完整的证据链。茶铺里的人对胡青青的描述,药铺的人的表述,再加上濮阳升和秦庆的证词,苏州府衙如此判决确实没什么问题。” 第84章 酒醉吐心声 郭熙道:“苏大人,我去找找刘郎中问问当年的案子,看看他那里会不会有新线索。当年他亲自去过苏州,还审过一些当事人,想必比我们纯看案卷得来的信息更多一些。” 苏黄哲点点头,“小安,你把所有案卷都看一遍,把疑点都归拢归拢。” “云攀,小易,你们两去吏部,那里有濮阳升和袁翼的档案,我给吏部侍郎左振”写了公函。 安影看了整整一日的案卷,写下了整整一沓的记录,苏黄哲满意地点点头道:“行了,你早些回去......” 还没等安影开溜,一个黑色的身影进来,安影条件反射地站得笔直,“陈大人好。” 陈东上下打量了一下道:“听说你被杨家小子打了?” 安影赶紧解释道:“不是杨冶,是他妹妹。也不是打,就是用盏子砸了一下头。” 陈东冷笑一声,“你堂堂一个刑部七品主簿居然被人砸头,真是被人笑掉大牙。” 又对苏黄哲道:“你们甲组那帮人怎么给她找了个这货色?” 苏黄哲道:“看走眼了。” 陈东又朝安影道:“你怎么还手的?杨冶妹子伤的重不重?要是杨家找你麻烦......” 安影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赶紧说道:“我没打她。” 陈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安影道:“你居然没还手?你被杨冶妹子打了没打回去?” 安影不知如何作答,看看苏黄哲。 苏黄哲好脾气地拍拍陈东肩膀,“阿东,安主簿的事情我来管。她有需要自然会开口。这种事不是打回去就能解决的........” 陈东指着安影道:“当然是打回去了再来解决!你是我们刑部的人,没什么可怕的。” 苏黄哲咳嗽两声道:“你小声点.....” “这种事有什么好遮掩的,我和你再不对付,那安主簿也是我们刑部女官的典范!若是苏大人不给你撑腰,你大可来我这边。” 苏黄哲叹了口气,让他继续发挥吧。 好容易挨过陈东一番表演性质的训诫,安影总算出了刑部,可才出门就看见等在门口的梁素。 “小安,听说郭大人他们从苏州回来了,可是有什么进展?” 安影道:“暂时没什么进展。等我们有进展了就通知你。” “走走,听说你的事了,我请你去前头五丈楼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安影赶紧道:“这不合规矩.....” 梁素“嗤”地一声,“行了吧,别装了,我家那群姐妹个个装得不拘小节,求个风流倜傥,写几首酸诗就以为是魏晋风骨,可骨子里都把规矩守得牢牢。”“你这人瞧着守规矩,可骨子里根本没规矩。杨家那傻妹子砸你脑袋,你顶着一脑袋包穿了个城里,这招妙啊,你那时候就不想要这婚事了吧,要我说,杨家那群傻子......” 安影听得脑门突突,见他越说越离谱,赶紧打断他的话来,“行,行,行,我叫上我弟弟,你们还是同门,一起去五丈楼。我也去尝个新菜,我们家茶铺也该换换菜式了。” 到五丈楼,安影把苏州情况介绍了一遍后,叮嘱道:“这两个案子都还没破,你可别在外头乱说。特别袁翼还是朝廷官员,你千万封嘴。” 梁素夹了一口菜,边吃边说道:“我知道,等你看完案卷,咱俩再商讨商讨。我总觉得这案子听上去怪怪的。” “话说回来,你和杨冶的事情这么一折腾,可是想清楚了?” 安影点点头,梁素绝对的聪明,老早就发现他们之间的问题了。 “哎,你也别难过,现在想清楚不晚。吃三个馒头觉得饱了,可不是第三个馒头的功劳。你若真想嫁人,我帮你在梁家扒拉扒拉找一个优秀子弟没问题。我们梁家子弟读书不如杨冶,但家里清爽,还会医术。” “至于我,你就别肖想了。我可是家族的希望,家里要给我找个名门贵女。” 安影一下没忍住笑起来,原来还有些压抑郁闷的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 安影问道:“若我不想嫁人呢?” 梁素叼着牙签,“那也没问题。不嫁人的女子就是被人戳脊梁骨而已。这种口水伤人,你觉着伤着了才是伤着了。你要是不觉得,那就是屁!” 安影觉着痛快,大喝了一口酒道:“对,就是放屁!” 安彤在一边默默吃菜,算了,让阿姐喝个痛快吧。 最后是安彤背着酩酊大醉的安影去了沈家,怕大姐这样回了家里,老爹又气又心疼。 喝大了的安影拉着沈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沈夫人,当初我从湖州初到京城,我告诉你啊,我瞧着冷静,心里头怕得要死。” “要不是杨大哥和老钟的帮助,我怎么可能撑得下来?” “再后来遇上沈夫人你,让我觉得这世间还是好人多。想着就算救不出爹,两个弟妹我还能拉扯大。” “当杨大哥和我表露心迹的时候,我其实很犹豫,我真没想好,可我不想错过他,他是我见过最适合我的人,比我爹相看的那些男子好上太多太多。” “我不是说我爹相看的醋坊家的儿子、米铺家的儿子不好,只是我和他们之间真的没有太相似的地方,说不到一起,生活在一起只有痛苦,但杨大哥不是。我们处着不难受,他懂我。” “我想着,若是在这个世上真的要和谁绑在一起生活一辈子,那就是他了。” 沈夫人深以为然,拍拍她的肩膀,“行了,我懂,小安,咱们先去睡觉。明日再说吧。” “不,我不睡。”安影边哭边甩出一把鼻涕,“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他能处理好他家里的事情,可我发现他真的没有办法。他也痛苦,我也痛苦,还不如早早结束。” “还是梁素说得对,不成亲又怎么样,口水又不能淹死我。老娘在刑部做事,吃得饱饭,穿得暖衣,干嘛想不开要成亲。” “是嫌日子太好过了吗?我特么脑子什么时候进了那么多水?” 沈夫人越听越好笑,只得哄着道:“对对,你安大人说的都对。行啦,快躺下吧,明日还得上值呢。去晚啦,你苏大人扣你月钱,你可就吃不饱饭了呢。” 安影点头道:“对对对,我要睡觉,明日要上值,苏大人,陈大人,卑职都记着呢........” 第85章 口供里消失的第五人 第二天安影醒来洗漱的时候,沈夫人带着烟花过来,安影有些奇怪两人脸上暧昧地笑容。 不过因为有些起晚了,安影也没多问匆匆赶去刑部 打工人打工魂,日日打工不怨人。 果然老郭、云攀他们都已经到了,安影赶紧道“不好意思,起晚了。” “没事,没事,我们也才到呢。”云攀大度地拍拍她肩膀,换成平时谁迟到片刻,云攀可都是咬着不放,可安影这里,云攀自觉是自己的错误,耽误了安影的终身大事,心里愧疚极了。 苏黄哲见人齐了就说道:“行了,老郭你先来说说情况。” “我们昨日查了吏部存着濮阳升和袁翼的家状、举状还有差遣状。庆和二年他以恩荫进的将作监,委以左校署令。庆和年初,恰逢圣上初登宝殿,众多宫室需得翻新营建。濮阳升负责营造的初阳殿,藏书阁等处很得圣上和太后娘娘欢喜,就升到了少监一职。后将作监濮阳雅致仕后,就由濮阳升接了位置。他的履历没什么特别的,中规中矩。” “我还去将作监走了走,问了问,濮阳升在官署口碑一直不错,做事极其认真,绘图从不差半毫。听说对下属也较为暴躁,不过将作监多为工匠,向来有家传技艺的习惯,对濮阳升非打即骂方式倒也没什么意见。” 云攀说道:“我调查了袁翼的档案,他是庆和四年由袁家家主袁革带入教坊司做事。庆和六年,太后庆生,袁翼编排的几只新曲和舞蹈极为出彩,后接待番邦时安排的舞乐也出色,擢升为教坊司丞。” 云攀继续道:“我大伯在苏州待过,我还特意问了他一些袁翼的私事。袁翼严格来说,并不是袁家人。他的母亲赵氏带三岁的袁翼改嫁给了袁磬,他也是那个时候改姓了袁。据我大伯说,袁翼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亲爹姓什么。” “这个袁磬不过是袁家三房的庶子,过得也是勉勉强强。不过袁家代代从事舞乐,很快就发现袁翼的才华,家主袁革亲自教导,一力将他捧到如今的位置。” “教坊司丞的位置可不好做,宫里的舞乐,坊内的管理,哪个都难伺候。可袁翼做到现在,宫里宫外都交口称赞。” 小易道:“这二人的背景都调查的如此详细,可还是没发现什么关联,这也太奇怪了。” 苏黄哲道:“安影,你说说你的发现。” “好的。这堆口供里,我发现疑点挺多。”安影翻开自己的记录本。 郭熙和小易都有些惊奇,郭熙摸着胡子道:“这些里面有什么疑点?我怎么没看出来?” “云升茶铺的老板赵云升的证词里是这么说的。”安影抽出一张纸说道。 “大概午时过了一刻,柳锐进来吃茶,坐在靠窗边的桌子。胡青青每日都是这个时候进来弹唱。柳锐看到她就叫道,小娘子到这里来唱。” “胡青青抱着琴过去唱了两曲,期间手指划破,流出不少血来。柳锐看见就过去拿起胡青青的手指帮她止血。” 郭熙点头道:“我记得这段,这一幕被很多人看见,也算是胡青青蓄意勾引的佐证。这确实也有点......” 安影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胡青青的手其实伤得不轻,后面她去药铺抓的药里,就有止血的外伤药。药铺的伙计说她手指鲜血淋漓,而胡青青着急止血,说是晚上还有客人定了她弹唱。但药铺的伙计告诉她,这种伤口最好敷药养上三天。当天夜里若是弹琴,伤口必然崩开。” 云攀皱了皱眉,“这么说来,她晚上根本弹不了?这是怎么回事?” 安影又指着口供里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夜里,柳锐、濮阳升和秦庆三个书生包了一艘船喝酒赏月,还叫了一个弹唱女胡青青助兴。” “结果柳锐奸污了胡青青,这里到底是勾引还是强迫暂且不论。他们在一起睡了一晚上这一点应该是没错的。” “秦庆的口供里说他一直在船头坐着赏月,这一点船头的船工可以作证。” “那么濮阳升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其他人面面相觑,郭熙不由伸手去拿案卷,安影摇头道:“案卷里只有简单的一句,在客舱休息。” 云攀低头道:“这确实有点奇怪。濮阳升也不是个柳下君子,从教坊司的口供还有他家妾室的情况来看,他是个好色暴虐的人。这种香艳的情况下,他在船舱里休息?不可能吧?” 郭熙突然明白过来,一拍桌子道:“小安,之前你说的胡青青手指受伤其实就是想说,当夜舟上应该还有一个人,是替胡青青弹琴的人,对不对?” “而濮阳升也不是一个人在船舱待着,而是和这个人在一起?” 安影点点头,“对,所以口供里消失了一个人。” 大家一时陷入了沉默。 安影继续说道:“看完整个案卷我始终觉得,这件案子里胡青青甚至不是主角,而是那个在口供中消失的第五个人。” 苏黄哲道:“为何这么觉得?” “首先,濮阳升、柳锐和秦庆三人的地位。” “濮阳升是苏州本地大族子弟,他自己也是家中嫡子又颇具才华,而柳锐和秦庆是外地来此求学的学子。柳锐虽说家中有些钱财,但若是和濮阳升相较,还是有些差距。” “以常理来说,三人之中应是濮阳升地位最高。你们是男人,会让自己的大哥在外头歇着,听自己在屋里快活的声音吗?” 屋里的男人顿时有些不自在,苏黄哲轻咳一声道:“你继续。” 安影没管男人们变换的脸色,在屋内边走说道:“这起案子看着口供证据完整,但逻辑上处处是漏洞。” “我猜测这起案子最初的受害者应该是那个口供中消失的第五人。” “这个人是濮阳升的目标。柳锐寻胡青青上船,只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的目标是这个消失的人。” 第86章 三案合并 小易和郭熙都陷入了沉默,郭熙先开口道:“小安,你这想法有些太大胆了。若是口供里消失了一个人,那就是整个苏州府衙都替濮阳升隐瞒。濮阳家势力再大,收买苏州府衙从事这案子上上下下几十个人,也不大现实吧。” 安影摇头道:“不,我觉得不需要收买苏州府衙的人。如果那个人根本没有去告,苏州府衙就不会插手这事。” 云攀道:“你的意思就是那个消失的人没有去告濮阳升?可能是个女子吃了暗亏,怕羞不愿意上堂,不过像胡青青这样勇敢的女子确实少见。” 安影道:“有这个可能。但还有另一种可能。” “你们还记得教坊司的舞蝶吗?” 云攀瞬时想起了当时上官茹的描述,他有些难以开口。 苏黄哲道:“如今那艘船上濮阳升、柳锐、秦庆以及胡青青都已经死亡。还有一人生死不明。你打算怎么查?” 安影敲着一沓案卷道:“那艘船上还有一个人。” “船工!”云攀、小易和老郭都异口同声道。 “对,找到这名船工,问一下当年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最重要的突破口。” “其二,找云升茶馆再问一下,当年柳锐找胡青青的情况到底怎么回事。” 云攀打断道:“为何要问这个?” “我总觉得柳锐邀请胡青青的举动非常突兀。想确认一下到底是无意之举,还是刻意为之。” “另外,胡青青经常在云升茶铺弹唱,说不定老板能知道会替她弹琴的人是谁。” “其三,打听濮阳升、秦庆以及柳锐三人在苏州妓馆的情况。濮阳升在京城常常光顾教坊司,在苏州肯定也有同样的爱好。如果只在濮阳家打听,很多事情都不会和我们开口。但妓子们可就不一定了。” 苏黄哲说道:“思路很对,但有一点你有没有想过?” 安影回头看他道:“你是说胡青青的反应?” “对。”苏黄哲也站起来说道:“按照你的思路,柳锐是刻意寻胡青青上船,那名女子很可能是胡青青找来弹琴的帮手。这样一来,胡青青若是发现朋友出了意外,以她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为何在诉状里半分不提呢?”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安影道:“但这个疑问不影响案情的走向。” “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从京城两起案子查到苏州,发现了濮阳升、柳锐和秦庆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濮阳升案子可以确定袁翼为凶手,但我们没有证据,也不知道袁翼的杀人动机。” “柳锐和秦庆的案子连嫌疑人都没有。” “我现在想的就是。如果,我是说如果,舟上的第五人极有可能就是袁翼的杀人动机。那么这三起案子是不是就可以合起来了?”安影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 一时间,云攀、老郭都被这个大胆的想法震惊了,“你是说袁翼杀三个人?这,这有些匪夷所思了。” 安影道:“秦庆和柳锐的案子合在一起的原因是都有剥去裤子的羞辱行为,你们不觉得这好暗合了柳锐把衣衫不整的胡青青扔在大街上的举动吗?” “而当时在船上的濮阳升被杀死在教坊司,虽然没有剥去裤子,但是被泼了粪水。死后泼粪水,除了帮助袁翼遮脸外,还有就是羞辱的性质。本质上与剥裤子一样。” 一番讨论下来,云攀瘫坐在椅子上,“安影,你脑子到底什么做的,未免也太好用了。” 郭熙也道:“被你这么一说,案子顿时清晰。原本就像在迷雾里,你几句话就把迷雾拨开了。现在我们有方向,就好查了。” 小易更是羡慕地说道:“我也想要你的脑子。” 安影捂着嘴笑道:“我要你的身手。” 苏黄哲拍板道:“这样吧,我和安影再跑一趟苏州。云攀你也一起,你家在苏州熟人多。不过这几日快过年了,我们赶过去估计苏州府衙也已经封印。我先送信函过去,待出了年,我们立刻出发。” “小易,老郭,你们去京城府衙,对柳锐和秦庆的案子做进一步调查。这两起案子的信息目前也不够多,我们自己再查一查。” 下值后,安影依旧坐在桌前看案卷。 苏黄哲过来道:“你和杨家的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安影头也没抬,“不需要。年前我就能办妥,不影响后头去苏州调查。” 杨家。 杨冶正在屋里劝说杨媛上堂,说的嘴皮子都冒泡了,可杨媛咬死了不上堂,杨冶一讲道理,她便嘤嘤哭泣,“哥哥,爹爹,我若是上了堂,这,这名声就彻底没了,我不活了,你们不如让我死了干净了。” “小妹,他们状告爹爹滥用职权,私自抓捕良民,勒索,这几个罪名扣下来,爹爹丢了职务事小,还有杖责和罚金。你不上堂,这事情扯不清楚,为了爹爹你也该出来把事情说清楚啊?” “那我呢?我的名声怎么办?我以后还有脸面活吗?” 杨捕头一拍桌子,“你跟人走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脸面?” 杨媛趴在椅背上呜呜哭着,杨夫人一边抚着女儿的背,一边也劝道:“媛儿,你若不上堂分说一番,你的委屈没处伸,你爹爹还会被连累。” 原本一直站在自己这边的娘也劝她,杨媛更加委屈了,原本做做样子地哭也变成了真流泪。 “娘,自小我就只能穿表姐们剩下的旧衣裳,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是紧着舅舅家的表哥表姐。若不是哥哥没日没夜地抄书,我连书院也上不得。娘亲可给我想过将来出处?” “爹爹,我连一身齐整的衣裳都没有,那妇人愿意给我买一身衣裳时,我才被冲昏了头脑跟着她走。” 杨媛边哭边说,连带着脸涨得通红,杨冶于心不忍,伸手去想去拉她,杨媛一巴掌打开杨冶,红着眼继续说道:“娘,爹,我过年就十五了。没有妆奁就罢了,无非嫁个穷些的人家,有哥哥在,日子总归有个盼头,可若是我名声也毁了,我该如何嫁人?” 杨媛露出手臂的伤痕来,“我去堂上怎么说,你们要我如何说?说赵聪怎么奸污了我?怎么剥我的衣裳?怎么在我痛得昏过去的时候用针把我扎醒?” 杨捕头红了眼睛,杨冶更是低着头,杨母抱着杨媛哭了起来。 杨媛继续哭着说道:“说得难听些,下三滥的人家都不会要我。我不如直接跳运河算了,一了百了。” 第87章 杨家的事情(一) 杨捕头垂着头坐着,心里也明白这道理,原本杨媛的婚事是打算让安家姑娘嫁过来以后操办,以安家大姑娘的本事,这事必能妥帖。 杨夫人讷讷不语,这些年她补贴自家兄弟,引得丈夫、儿子和女儿都反目,如今更是连半幅嫁妆都凑不齐。 她看了看杨冶,想到安影,就说到:“小冶,那日后来安家大姑娘怎么说?你看,能不能让安家帮忙疏通下府衙的关系?你不是说安家姑娘和沈家夫人关系好吗?再说了,她家妹子弄污媛儿的裙子才有后头的事情.......”杨夫人越想越有道理,甚至觉得这罪魁祸首就是安家,按理都该把媛儿的妆奁都办妥了。 杨捕头早已从同僚口中听说安影被杨媛砸破脑袋的事情,安家茶铺见着的茶客邻居传的绘声绘色,什么沈家夫人大张旗鼓地请了好几个名医给安家大姑娘看诊,什么安家大姑娘昏迷了一天一宿才醒过来。 这些事儿还没来得及处理,又听到这番话语,看着脸色惨白的儿子,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他嗤笑一声,越笑越停不住,结果眼泪都笑出来了,杨冶紧张地站起来,怕他爹受刺激太多,“爹,你这是怎么了?爹,你倒是说话啊?” 杨捕头猛地站起来,指着杨媛的鼻子说道:“你在流亭园的破事由不得你颠倒黑白!污你裙子的是赵家姑娘,和安家姑娘没半点干系。人家到是好心帮忙寻你,要不是安家小妹说你不会穿着弄污的裙子走上东西大街,我们都没法这么快找到你。” 杨媛低头不语,杨夫人才明白过来,不由气得不停拍打她。 杨捕头一把推开过来扶他的杨冶,“儿子,你向来懂事,知道你母亲苛待你们兄妹,你拼着命都想办法让媛儿上学堂,知道咱们出不起妆奁,只能让她自己学好本事,将来把日子过好。可那日你也在场,为何不劝阻你妹妹和母亲?任由你妹妹砸伤安家大姑娘?” “父亲,那日事发突然。小妹说起安家小妹污她裙子,我想着小妹遭了大罪,心神不宁,一时记差了,让她多说几句哭出来也是好事,谁知小妹突然砸向小安,我都措手不及,一时没反应过来。” “为何她直接去了茶铺,而不是回安家?又为何住进了沈家?” “我替妹妹和母亲道歉了。她去茶铺寻安伯父,安伯父又怕找不到好的大夫,才求了沈家夫人帮忙......” “你真是读书读傻了!你妹妹颠倒黑白你不制止她,还放任她伤人,纵容你妹妹,还有你母亲欺辱安家大姑娘,事后道歉又有什么用?安家姑娘若是回了家里,这事还有通融的余地,可她住进了沈家,我们连面都见不上,怕是过了这波事,安家就要来退亲了!” 杨夫人迟疑道:“退亲?这不至于吧,我们杨冶秋天就能考试了,不是说肯定行么。”又气道:“听说京城巨富都在榜下捉婿,何必在意那小小的安家?” 杨捕头苦笑一声,“小冶,你的婚事我尽力了,安家是个讲道理的好人家,退亲也肯定是体体面面。后头的事情,我也不懂,爹顾不过来了。” 杨冶刚想说什么,被杨捕头挥手止住,又朝杨媛道:“媛儿,你若不愿意上堂那就不去吧。你的婚事,我和你娘一直在商量,今日索性说清楚了,你娘想着让你嫁回你舅家,我是看好了衙门的捕快王猛。两家都是知根知底,你自己挑吧。你的妆奁我也备下了,虽然不多,但用心经营,也能把日子过好。” 杨媛停下了哭,呆呆问道:“爹爹,你哪里来的钱置办嫁妆?” 杨夫人顿时跳了起来,“你哪里有钱?你一个月一两银子两贯铜钱不都在我这里,你这才收回去半年,能攒出多少嫁妆来?再说了,媛儿你听娘的,你表兄知根知底,亲上加亲,我老早同你爹就商量了,你爹说的那个小捕快,乡下来的泥腿子,家里连个瓦房都没有......” 杨夫人还在叨叨,杨捕头拿出了一个匣子,“我把这栋宅子卖了,以后我们就去外头赁间屋子住。反正你嫁了人,你哥哥又不在家里住,我们两个人也住不上这么大的宅子。” 杨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嚎啕道:“你个天杀的,怎么把宅子卖了.....” 杨捕头继续说道:“我们杨家的祖宅地段好,占地又大,一共卖了三百二十两银子。我置办了城外的上等水田二十亩花了八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你自己买钗环首饰衣裳。” “给你哥哥一百两,他以后考试吃饭的钱都在这里了。剩下的一百两便是我和你娘的养老钱。你想好你的婚事,想清楚了再和我说。” 杨冶呆呆地看着这匣子,“爹,你这是做什么?” 杨捕头摸着身上佩了十几年的手刀,“戴府尹做我上峰交情向来不错,他说奉直郎的长姐赵贵仪已经派人来询问官司了,若是上头插手,又有尤求这讼棍搅和,我也不知道这结果如何。” “我去找安家!”杨冶猛地站起来道:“安影和沈夫人交情匪浅,又和戴府尹认识。” 杨夫人也站起来,哭着道:“我也去,我给她磕头,求她。” 杨捕头站起来,看了看他们几个,嗤笑一声,“你这不是把安家架在火上烤?阿泽,安家大姑娘昏迷以后,你虽说见不到人,可送过东西?” “咱家无理在前,你这人情尚没圆回来。又要去求人家这么大的事情,安家上辈子是欠我们吗?媛儿,你看你娘,你哥都愿低三下四地求人家,你可是连低头向安家大姑娘道个歉的礼数都不愿意做。” 杨媛撇过脸去,并不言语。杨捕头叹了口气,大步流星走出杨家,头也不回地朝衙门走去。 杨冶缓缓站起来对杨媛说道:“无论是父亲还是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我这一百两你也拿着吧。”说罢便走了出去。 偌大个沈家,只剩下杨母和杨媛二人。 第88章 杨家的事情(二) 杨媛在窗边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眼泪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都不敢用力,怕把自己的眼角蹭坏了,这几日哭得太多,眼泡也肿,眼皮更是又红又薄,她去大红漆盒里找出一枚小小的青瓷瓶来,倒出点润脸油细细抹在脸上。 爹爹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后,她就上柳家漆器铺定了这只漆盒,满地玲花纹路上雕出几支大牡丹,喜气得很,里头配了小盒和小瓶,装得各式头油、脸油,钗环首饰。她那二十两银子,可有十五两都在这里。 小时候,娘亲有这么一只漆盒,里头有好多漂亮的钗环首饰。可惜,那里的东西连同那只漆盒都被娘亲送到了舅家,变成了表姐的东西。 杨媛心道,爹爹一定会没事的,无非就是几天的牢狱。若是自己真上了大堂,以后估计只能嫁去鱼铺肉铺或是脚店人家,这辈子就是那样了。哥哥这样的人才,若是中了状元,成了大官,我这妹妹还如何同哥哥嫂嫂走动?说不定,还没哥哥家里的仆妇体面。 杨媛又对着铜镜仔细看起自己的妆容来,哥哥不让她学习打扮的手艺,觉得女孩子还学些灶上或是针线手艺。她偏不,凭什么自己要围着火炽火燎的灶头打转,没日没夜地熬着眼睛做针线?他自己在书院读书出风头,我却要学这些生计活儿。 安家肯定舍不得哥哥这门亲事。再说了,砸了也就砸了。安家大姑娘那股子的气度总让杨媛如鲠在喉,一个商户女而已,还和沈家这样的富豪有交往,凭什么? 杨媛摸了摸桌上那张烫金帖子,又拿帕子细细擦一遍,什么王猛,舅家表哥,爹爹总是这样,吃个好菜只能想到五丈楼的炙羔羊肉,眼界眼儿总是那点子,不然也不会好好的读书人不做,偏偏去做了个不入流的捕头。 就算做了捕头,管着一方地界,可从来没拿过什么大钱,连他手下都能偷摸着拿些商铺的孝敬,他还在苦哈哈地挣些衙门补贴钱。 这会儿娘亲又跑去舅家商量婚事,瞎了眼了才嫁去舅家,那几个表哥只会吃酒耍混,我这还没嫁过去,就惦记上那些田地。 杨媛探出身子张望了一下,果然一顶绿色小轿停在街口,一个穿着紫色长袄的妇人扶着轿子下来,轻轻扣了扣门。杨媛又照了照铜镜,瞧着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才慢悠悠地下楼去。 “什么!”正吃着豆团子的安影惊得差点没噎死自己。 烟花赶紧端了梨汁过来给安影顺一顺,“你说赵家和杨家要结亲?” “听说两家都没上公堂,尤求把状书给撤下了。我姐夫原本还愁的不知道怎么办。一听赵聪撤状子,乐得合不拢嘴。”沈夫人边吃着点心边说着。 “那杨捕头如何咽的下这口气?莫名其妙地两家仇人变亲家?” “我姐夫说杨捕头原本不肯饶了赵聪,想找其他被赵聪掳过的良家女子。他也愁杨捕头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后头居然杨家要和赵聪结亲了。听说过了正月,赵家就要去下聘礼。” “赵家定的聘礼都从我们铺子里走,我看赵家给杨家准备的聘礼金额可不低。不过这事儿最开心的是我姐夫,本来是个天大的麻烦,没想到突然间就没了。”沈夫人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虽说不公平,恶人没被惩戒,可想透了,这是杨家最好的路子。” “杨媛经过这事儿已经没法嫁个正经好人家,杨家偏偏又没什么钱财,哪怕杨捕头搜集了证据打赢了官司,出了心头这口气,但日子却要过得艰难。” 安影摇头道:“为什么要有衙门?不就是告诉百姓世间有正道,惩罚恶人,褒奖好人。杨媛不愿名声被毁,可有其他办法,她却选择了下下策,去和恶人结亲。她如此做法将她父亲立于何处?从我和她认识以来,就觉得她心思太重而且做事偏激。这桩事情若是其他女孩子遇上,断不会搞成这样。” 沈夫人也吃了一只豆包,略略尝了尝就放下说道:“也是,杨捕头这口气如何咽的下去,这结亲还是结仇啊?” 安影问道:“赵聪听说比奉直郎小了十岁,是家中幺儿,按理也该定亲了?为何拖到现在?怕不是有什么隐疾?” 沈夫人摇头:“赵聪今年二十一,前头定过亲事,好像是余杭那边翰林林家的小女儿,不过林家不是因为谢家的祸事受了牵连,一家子贬到崖州。赵家退了亲,就一直耽搁到现在。” 沈夫人向前倾了身子,说道:“不过你和杨冶的事情,可是想清楚了?听烟花说,你明日约了杨冶去孙羊汤铺子见面?” 安影没好气地抬眼看了一眼因为心虚而躲到墙角的烟花,道:“是。他家这事儿既然结了,我就和他谈一谈。” 又对沈夫人说道:“我过完年就去苏州查案子,到时候想借用你家的铺子打听些消息。” 沈夫人一下解下腰间的吊坠子扔过去道:“我的印鉴,拿去铺子的掌柜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冶被一大堆事情弄得头昏眼胀,书院都好几日没去了。昨日下午收到安影的口信后,就一直心里惴惴不安,盼着和安影见面,又怕和安影见面。 今日日头微亮,便怎么也睡不着了,就干脆早早来到孙羊汤铺子,先吃了早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才要了一盏清水炖羊肉给安影,又给自己要了热浆水,默默地等着安影过来。 没多久,他就远远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官服的人从街口走来,一看身姿便知是安影,后头还跟着安彤。走近了些,他细细看向安影的额头,还好,瞧不出什么,应该没留疤。 安影从街口走来,也一眼看见了坐在铺子口的杨冶,穿着自己给的绛蓝色的直缀袍子,头上带着也是自己亲手缝制的乌色纱巾帽。她让安彤去边上买些吃食等着,谁料安彤跺跺脚,瞄着杨冶说道:“大姐,我就在这里候着,万一又有什么砸到你,我还能挡一挡。” 安影无奈,只得给给安彤叫了一碗羊汤和羊油饼子,让他在隔壁桌吃。 “你头上的伤可好了?” 安影点点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日叫你来......” 第89章 最后一次机会(一) 没等安影说完,杨冶就急忙打断她的话,“那次的事情是我妹妹做错了,我定叫她来当面朝你道歉。那日我也傻,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是我不对,也请你看在她小小年纪遇到这么大的事情的份上多多体谅,她没多久也要嫁人了,以后也不会和你见着几面。” 安影原本低着头,搅弄着羊汤,冬日里的羊汤的热气熏得脸和手都暖烘烘的,杨冶洋洋洒洒一大堆话她都懒得接,只是听得杨媛嫁人的事情,才抬起头来说道:“杨媛果真要嫁去赵家?你父亲还好吧?” 杨冶本来还提着一口气来,一问起父亲,整个肩膀都塌了下去,“我父亲被妹妹气得不回家了,这几日不是出远差就是宿在府衙。我母亲在家操办妹妹的婚事。出了正月,赵家便来下聘了。” “你父母亲居然同意了这桩婚事?” 杨冶叹了口气,“媛儿自己愿意嫁过去,而且赵家愿意撤状子,我娘便应下了。我爹拗不过我娘,这几日也没回家,家里乱糟糟的。” “赵家婆子上门的时候,我和爹气得上前要打杀,可媛儿却说她已经和赵家谈妥了,宅子也被赵家买回赠给了媛儿。赵家给了大笔的钱财,娘亲一下就同意了。爹从那日就离了家再也没回来。 “赵家的状子不一定能赢。”安影淡淡说道。 “嗯?” “赵贵仪和赵聪是亲姐弟,庶出的。奉直郎赵睿是嫡出,向来不喜欢庶弟的做派,早早分了家,还特意砌了高墙。若不是赵贵仪施压,奉直郎也不愿意给庶弟出头。” “我听说杨捕头原本一直在找赵聪掳其他女子的罪证,戴府尹和奉直郎乐得顺水推舟,依法办了赵聪。而赵聪也是怕这个,才愿意娶你妹妹来压下此事。赵家的聘资便是封口费,封杨媛的口,也是其他贫家女的口。” 杨冶顿在此处,白着脸,只听得安影继续说道:“该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吧?” 杨冶沉默半晌,点点头道:“晓得。”又道:“若你能再给我次机会.......” “好。”安影爽快应下,杨冶惊讶地直起了身子,听到安影说道:“刚刚你说你会叫杨媛当面道歉,我其他的事儿也不勉强,你就把你自己说的事做到就可以了。明日此时,还在这里见面。” 杨冶欣喜万分,重重地点了点头,站起来的时候还因为太过激动而撞得踉踉跄跄。 安彤一直竖着耳朵听,杨冶走了,才懊恼地走过来:“大姐,你如何还给他机会?” 安影瞧了瞧安彤拿着那碗羊汤,笑着说到:“你不会因为这个连羊汤都喝不下了?平日这碗羊汤,可在你手上待不了几息的时间。” “是啊,嫁去那种人家,不是跳火坑吗?大姐可不能一时心软吃一辈子的苦啊。我愁的连羊汤都喝不下了。”安彤苦着脸。 安影笑着说道:“你放心喝了羊汤吧,凉了就有膻味。” 安岚和安汀桂早已在门口翘首盼着。 才进门的安影就被妹妹和爹围着问道:“姐,姐,可把婚事说清楚了?” 安彤在旁边着急地把早上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下把安岚急得说道:“那种人家真是狗都嫌,姐,你可别糊了心眼。宁可不嫁,也不能进那种人家啊。” 安汀桂也纳闷道:“你这是为何?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安影笑着拍拍安彤的肩膀,不由发现小小孩童已然和自己一般高了,连小妹都渐渐褪去稚气,心里更是舒展开来。 “爹,你们听我说,明日杨媛必定不会来道歉,此人极其自私,何事都以自身利益出发,她绝不会为她哥哥的婚事低头,除非这婚事对她有益。原本她就瞧不起我们家,如今她要嫁入赵家,更不会帮她哥哥挽回,说不定还会推波助澜。” “姐,我懂了,你这是让杨大哥自己去看清他妹妹?” “杨大哥对她妹子真心诚意,处处退让,自己退让不说,还拉着我退让,拉着安岚退让。若杨媛是个好的,那也就算了。可杨媛做事太急功近利,又极其自私,就怕将来惹下大祸。这次退婚,一是让杨大哥看清杨媛,二是也让他知难而退,这婚事已经不是他和杨捕头掌控得了。” “杨捕头难道也管不住他那闺女?”安汀桂不解,“杨捕头念过书,又当捕头,怎么会管不住他闺女?会不会杨捕头也想着和赵家结亲?毕竟杨媛被掳去了半日多......” 安影摇头道:“杨捕头若是愿意,就不会去收集赵聪掳其他平民女子的罪证了。听说他原本打算把杨媛说给他手下捕快,这事儿我隐隐听他说过几嘴,大约是想着我过门以后操办。我当时就想着以杨媛的性子,是绝不会答应那婚事的。” 杨冶赶回家的时候,杨媛正在看赵家送来的衣料。 “哥哥,你快过来帮我看看,我出嫁的衣裳是裁这匹银红罗还是这匹红段?银红罗好看是好看,就是颜色轻浮了些,怕是做礼服压不住。可这红缎又有些沉闷。” 杨媛拿着两匹衣料比个不停。 “媛儿,你先把东西放下。”杨冶坐下来,示意赵家的婆子先出去。 杨媛没好气地坐下,说道:“哥,有什么要紧事?我这又要赶礼服,又要把家具物什置办齐整,好多事呢。” “那日你用盏砸了安影的额头,又攀诬安岚弄污你衣裙。你明日随我去给安影道个歉。” “哥,安家大姑娘叫你来的?”杨媛脸色一沉。 杨冶摇头:“你做错事,跟人家道歉本就应当。更何况,她将来是你嫂嫂,更应该趁着机会修复关系,将来也好相处。换了其他人,你敲破别人额头,哪能轻轻揭过......” “她既然是我未来的嫂嫂,为何还要我去道歉?无非是要我向她低头罢了。呵,还没进门就要拿捏我,哥哥,你也纵着她了!”杨媛冷笑一声。 杨冶头痛得厉害,自从和赵家的亲事定下后,杨媛仿佛变了个人样,以前唯唯诺诺,凡是小心翼翼,让人瞧着心疼,如今动不动颐气指使,好似要把以前受的气都撒出来,爹已经不想和她见面,娘又被赵家指使得团团转。 第90章 最后一次机会(二) “难道她将来是你嫂嫂,你就可以随意打骂?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是非不分,满眼钱财。”杨冶抓起旁边的罗缎,“你为了这些身外物,逼着爹同意了赵家的婚事,丢尽了脸面。” 杨媛猛地站起,指着堂屋里堆着的各种物品,高声道:“身外物?哥哥说的轻松,你倒是给我买上一匹身外物来?你身上穿得不也是安家大姑娘给你做的袍子么?” “若不是赵家给的这些身外物,今年冬天我连块上好的炭都用不起,哪年冬天不是双手双脚的冻疮。我不过给自己谋了个好些的出路,怎么到你嘴里,到父亲那里,我就成了罪人?” 杨冶沉默一会,“我就问你,你愿不愿随我去道歉?” “我不去!”杨媛嗤笑一声,缓缓坐下,“哥哥,不是我说你,往日家里供不起你,安家还得罪不起,可如今我嫁了赵家,你还担心什么?可安家不一样,她除了你还有什么更好的人家?安家大姑娘这般做派,无非是进门前就拿捏了我,拿捏了你。将来你做了大官儿,她......” “住口!”杨冶怒喝。 杨媛的一番话语让他彻底心凉,也明白过了安影为何痛快给他一次机会,因为她知道杨媛必定不会道歉。 “你还认我这个哥哥,你明日一早随我去道歉。”杨冶瞬间懂了许多事情来,比如所谓的拿捏,媛儿想要的是荣华富贵,赵家愿意抬举她,也不过是瞧着她有个前途大好的哥哥,那么自己就是可以拿捏媛儿的软处。 杨媛看着面前的哥哥,没想到这次哥哥这么强硬,往常多大的事情,她哭哭闹闹也就揭过了。可要她去朝一个商户低头,那是万万不能的,再说安家这门婚事如今看来也不是上好的选择。 “好吧,哥哥既然说出这话来,我不答应也得答应,至少全了兄妹这份情谊。”杨媛垂目低声说道。 杨冶捡起被自己挥落的几匹料子,“明日一早我来唤你。缎子用来做大礼服,红罗的颜色偏了,做礼服不合适。赵聪既非进士,又无爵位,你用不得金凤钗,还是改成银包金的首饰妥当。” “哥,这你不懂了。你说的那是老黄历了,如今没人管这个,只要钱财够,金花冠也戴得。我还要在礼服上缀些珠子来。”杨媛小心地接过料子,满是欢喜地抚摸柔软的缎面,想象着正红的礼服绣满花样,再缀上雪白的珠子,该是多夺目。 杨冶不再理会她,就回了自己房间读书。 杨夫人下午都随着赵家婆子家具行里采买。按规矩新房的家具都是女方家打好了送来,按杨家的财力可支撑不起赵家屋子的家具,因而杨家出了个名头,赵家出钱财。杨夫人长这么大,可没在哪家铺子里这么豪横过,只差说“统统给老娘包起来送到家去。” 满脸喜气把她脸上褶子都撑开了,不过这次她谨记女儿的嘱咐,千万不能往娘家搬了,不然儿子丈夫都生分了,只剩下个女儿还能说上几句心里话。 才回到家里,杨夫人喝了口羊汤,舒心地坐在榻上,看着单子上还有什么要采买的。赵家还给家里添置了几个婆子,回到家中就有人送热汤,换软鞋,舒坦得很。 “娘,你今日可累着了?这么多家具,木器铺子能做出来吗?会不会太着急,做得不细致?”杨媛端着晚饭进来,把一架小几放在榻中,一起坐下来吃。 平常晚食煮的简单,如今阔绰了,饭菜也是多了起来,一碗煎豆腐,一碗酒蒸羊肉,一碗腌仔姜,再一碟子蒸饼。杨夫人最喜羊肉,如今更是顿顿吃起羊肉来,一顿没有羊肉就不舒坦,赵家几个婆子都仔细伺候着,便翻着花样做羊肉哄着亲家开心。 “媛儿你放心,赵家六婆和我去了老郭家的木器铺子,他家人手多,赵家出了三倍的工钱,又多叫了好几个匠人,端午前都能做完。木料都赵家早些年屯下的上好的水曲柳,漂亮得紧。”杨夫人吃了口羊肉,软嫩多汁,新鲜的羊肉用了绍兴酒来蒸,去了膻味又带着香。 “今日哥哥来找我,要我去给安家大姑娘道歉。区区一个茶铺女儿能嫁给哥哥已经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了,还要我给她低头赔不是,我不愿去,哥哥被她迷了心窍,拿出兄妹情谊来逼我。”杨媛连箸儿都没拿起来,边落泪边说道:“娘亲,这安家大姑娘可是没进门就要压着你一头,压着我一头。我年底就嫁了,也就罢了。可你以后日日和她处着,哪是她的对手。” 杨夫人皱起眉来说道:“上次的事情确是你做过了,你道个歉,这事翻篇了,将来她进了门,你唤她一声嫂嫂,大家和和和气气的才能过日子。毕竟将来你娘家可靠的,也就你哥哥和嫂嫂了。” 杨媛拿帕子抹了抹眼泪,给杨夫人夹了一块豆腐,低声说道:“娘,你尝尝油煎豆腐,别光吃羊肉。原本咱家穷,哥哥考试什么的都得花钱,这不得趴着安家,如今不一样了。哥哥今年就能过了府试,赵家相公说依哥哥的才华,说定能和高门大户结亲呢?何必在找个小小的商户?” 杨夫人有些犹豫,又说道:“你哥哥挺中意安家姑娘,再说这婚事还有沈家的影子,你哥哥年纪也大了,等授了官再定亲不知道要拖到何时?”杨夫人早些年就盼着儿子能和高门大户结亲,京城里榜下捉婿的事情还少了?可儿子这段时间的敲打,她也是牢记在心,毕竟儿子是后半辈子的依靠。 杨媛低声说道:“哥哥今年才二十,有什么等不起的?倒是安家姑娘都十八了,错过了哥哥可就难找了。再说了,哥哥将来做了大官儿,别家官夫人都是书香门第,高门巨富,哥哥就这么个出身的娘子。走动起来都没脸面。听说安影在刑部做事,因为没读过书闹了不少笑话,还被刑部的大人送去国子监念书。” 第91章 杨冶的梦 她见杨夫人脸色松动起来,又拣了块肥瘦相间的羊肉过去,“赵相公的姐姐是宫里的贵人,见多了这种,若是一朝登了天子门,停妻再娶就落了下乘。好多进士宁可买丫头先使着都不娶妻,就是为了将来好娶个高门贵女。” 杨夫人吃着羊肉都觉不出鲜来,嚼了嚼便咽下,“那你想怎么办?” “哥哥押着我去给安家姑娘道歉,无非就是把这桩婚事维系住。他都拿着兄妹情谊来压我,我也不能撕破脸。可娘亲,你不一样了,若你拦着不让他去,他总不能不认你这个娘吧?孝字当头。”杨媛低眉给杨夫人又斟了一盏豆蔻汤。 杨夫人喝了一口顺了羊肉下去,捉着一双箸儿犹豫道:“你哥哥向来主意大,又是婚姻大事,你哥哥若是伤了心,咱俩可都兜不到好,反倒遭他怨恨。媛儿,你若只是不想道歉,为娘我再去和你哥说道说道。要不......” “娘,你想太多了。等明年哥哥娶了高门贵女,自然就把这事放下了,说不定过几年更念你的好。听赵相公说,前几年的探花是婺州人,娶得当地豆腐坊的妇人,如今在京城做了礼部侍郎,京城人都背地里喊侍郎夫人为豆腐夫人,你说羞不羞?” 杨夫人原本就有这种想法,之前被儿子丈夫几次打击才渐渐歇了这种心思,如今被杨媛几句话又勾起了念头。 “那你想如何?”杨夫人咽下最后一块羊肉,下定了决心。 杨冶从没睡过这么酣畅淋漓,脑中的梦境真实又迷离,他梦见自己和安影成了亲,有一间小小的宅子,安影含笑盈盈地站在月洞门边回首看着自己,穿得还是一身绿黄色的衣裙。 猛地,安影好似被一阵风卷走,自己追着那阵风跑啊跑啊,跑得浑身汗水湿透了,跑得口干舌燥,他努力睁开眼,发觉这一是个梦,又摸摸自己的衣裳都湿透了,人渴得不行,跑去桌边倒水喝。 这时抬头才发觉,天色居然还暗沉沉的,仿佛还没天亮。 杨冶喝了口冷水,又拿巾子擦了擦身子,换了衣裳去找杨媛。 杨媛和杨夫人坐在堂屋里吃茶,二人低声谈笑。 杨冶给杨夫人行了礼后便示意杨媛同走,杨夫人却让婆子给拿来一盏茶,说道:“你这是要带你妹妹去给安家大姑娘道歉?” 杨冶顿了顿看向了边上低着头的杨媛,心里一片冰凉,他闭了闭眼睛,回到:“嗯,道歉这事便翻篇,后面该如何便如何。” “若不道歉呢?”杨夫人把茶盏放在新采买来的几案上,郭家木器铺子里新做的榉木几案,花了二两银子,杨夫人喜欢上面雕的四美图,显得家里雅致了不少。 杨冶不回答,就静静看着一边的杨媛。 杨夫人见儿子如此,心里还是有点发颤,但是想到昨夜女儿说赵家相公要保媒来,又挺直了腰杆说道:“你倒是被这茶铺娘子迷得不分亲疏?让你亲妹妹去给人低三下四地道歉,亏你想得出来。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若是她不乐意,那婚事退了也罢。我们家如今也不求着安家那点子施舍。” 杨冶并不接话而是去拉杨媛,“媛儿,你昨日后来想了半天就是找娘来阻碍我。你做错了事情,道歉不是应该的吗?原本一件错事,道歉就能挽回,可你偏偏要做无数件错事去掩盖?” “我做错了何事?无非就是砸了她一下,就这么咄咄逼人,分明就是故意拿捏我。哥哥,你为何不听娘的话?安家这门亲事现在不要也罢。” 杨夫人见儿子如此油盐不进,用力拍打杨冶的手臂,怒道:“不过商户家的丧母长女,在刑部做个没出息的小官。这婚事砸了就砸了,值得你这般逼迫你妹妹?是不是连我这个将来婆母也要给她赔礼?” 杨冶闭上眼,根本不理睬母亲,一下松开杨媛的衣袖,杨媛受力不住,一下后仰过去,堪堪用手撑住。 “媛儿,我再问你一次,就如昨日那般,你如果还认我这个哥哥,现在就随我去道歉。若是今日你不去,以后也别唤我哥哥了。” 杨媛仓皇拉住了杨夫人,杨夫人见儿子如此,心里有些后悔,可事到如今她也无路可退,只得高声道:“我还在呢,由不得你说这些话来。一个没进门小女子就把你们兄妹弄得离心,若是进门那还了得!我已经做主,一早就遣人去退亲。算着时间,这会已经要归家了,你便是去道歉了,也没什么用处!” 杨冶听此言,脸色大变,转身就朝递铺街跑去。一路跑,一路觉得脸上湿漉漉的,杨冶用手一摸,才发觉满脸的泪水。平常两刻钟才能走到的递铺街,他一炷香就跑到了,可到了街口,他又不敢走进去。 他站在街口,看着不远处的安家,突然就蹲了下来嚎啕大哭。 老天爷仿佛知道他心里的苦,原本阴沉沉的天空这会终于下起雪来,他透过模糊的眼睛依稀看到大片的雪花在地上堆积起来。 他再一抬头,看到安影撑了一把伞走过来,给他挡住了风雪。 “杨大哥,你快回去吧。你这一头的汗,受了寒,肯定是要生大病的。”安影给他递来一把伞。 杨冶擦了擦脸,接过伞,道:“小安,我娘可是遣人来退亲了?” “来过了,庚帖都退还了。” 杨冶脸灰下去,不知道是冻的还是难受,嘴唇惨白。安影瞧着他的样子不大好,这会又下起大雪,怕他出事,就赶紧把他拉着往边上的羊汤铺子里走,边走边说:“你先别说这些。老板,给我来一碗热汤,多放胡椒。” 杨冶低头喝着热汤,两人半晌无语。 热汤喝尽,杨冶才开口道:“是我对不住你。” 安影搅着热汤,“杨大哥,你还记得我刚来京城里,你请我吃饭吗?”杨冶点点头,“那时你刚来湖州,替你爹打官司。你小小一个人,在府衙里走动打听,还真把你爹全须全尾地救出来了。我当时就想,若是我有个这么能干的娘子就好了。” “我刚来京城,没少被人欺负,只有你拉我一把。当时我就想,如果天下的人都像你一般善良该有多好。后来你爹爹来提亲,我心里好欢喜,又怕将来你考了进士,做了官儿,嫌弃我就是个没读过几日书的乡下姑娘。” “还是沈家太太说我思虑太重,安心备嫁妆就好。”安影喝不下眼前的热汤,虽然今日的结局她早已料到,但她心里却一直盼着杨冶不是她想的那样,而是真的带着他妹妹过来道歉,真的赶走了他娘亲带来的退亲婆子。她每一次的担心,每一次下赌的人心,都希望是自己大错特错。 可惜,天不遂人愿。 安影低头笑了笑,她很少哭,觉得哭这事儿没用,还伤身体,所以遇事儿尽量笑。这次她还是想笑,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滚落下来,然后止也止不住,一滴一滴跌进热汤里。 杨冶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认识你来就没见你这么哭过,感觉天大的事情,你都从从容容。可我对不住你。” 安影没接帕子,自己用手背擦了擦,“我娘没了以后,我就很少哭了,没时间哭,而且哭也没用。如今,你也没了,我便哭一场。杨大哥,祝你往后仕途顺遂,直上青云。” 杨冶看着黄绿衣裙在风雪间摇曳,直至消失不见,就像今早的梦一样。 第92章 出发 才过了初十,安影便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 原本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不过看到云家马车的时候,顿时明白了苏大人安排云攀出差后脸上微笑的意思。 坐在马车里的安影只有感慨一句,有钱真好。 苏州府尹陈正川早早候着了,上来就问道:“苏大人,这案子怎么这么急?可是有什么缘故?” 又说道:“上次郭熙大人前来,可是发现什么问题?” 苏黄哲道:“你把参与过十二年前胡青青案子的人都唤来,我们有事询问。这案子已经在圣上面前挂了号,尚书大人日日催促,还请你们多多见谅。” 说罢轻轻行礼。 陈正川赶紧扶着苏黄哲道:“苏大人折煞我了。这属下官职责。来来,我们去后堂坐下慢慢说。这两位可都是刑部的大人,如何称呼?” 苏黄哲介绍道:“这位是安主簿,这位是云评事。” 陈正川点头行礼后,边带着人走边说道:“负责此案的刘府尹早已去世,当初的王主簿也迁升,经办这个案子的几个捕快不是走了,就是去世了,唯一剩下的一个就是郭捕快。我已经叫他过来了。” 坐定后,安影便直接说道:“郭捕快,十二年前胡青青一案涉及的柳锐、秦庆还有濮阳升三人都被杀害,我们怀疑凶手便是十二年前此案的相关人员。” 郭捕快有些吃惊道:“我记得胡青青并没有亲戚朋友,若不是一介孤女......” “若不是一介孤女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云攀接着道。 郭捕快不自然地笑了笑,“胡氏确实命苦了些。” 苏黄哲道:“郭捕快,如今这案子重审,有些话语早些说比晚些说好。你懂我意思吧?” 郭捕快脸色不大好,“大人的话我不懂。我不过是个跑腿的捕快,案子都是大人们办的。” “这案子在圣上面前挂了号,重审的案卷到时候也要呈上阅览。当初办理此案的王主簿现在处州王府尹马上要进京述职,这件案子他也要重新录口供。我想我说的够明白了。” 郭捕快脸色变了又变,到底还是松了口气,“苏大人,外头都传您是苏青天,我也真想看看您到底怎么办案子。这十二年前的案子,人证物证都没有了,您还能翻案?” 苏黄哲笑笑道:“核对刑案,避免冤假错案本就是刑部的职责。如今发现案件有问题,我们自然要查找证据还原真相。” 又道:“你说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也算是对得起你这一身捕快衣裳。” 郭捕快摸摸朴刀,缓缓说道:“十二年前我还是个刚进衙门的小捕快,跟着几个大哥做事。” “胡氏状告柳锐升一案,是当时的捕头马平带着钱大和我三人去搜集的证据。” “我调查出胡青青确实不是娼妓,她一直在各酒楼和茶铺卖唱赚些钱财。我把这些情况说给马捕头时,他却不以为然地说这种女子表面上清高,背地里都是干着娼妓的勾当。那些拒人的言辞都是勾人的手段。哪个正经女子会自己上男人的游船,不就干那事么?” 云攀忍不住说道:“他连你的证据都不看就这么下结论?” 郭捕快点点头,“马捕头很确定胡青青就是个娼妓,这出状告的戏码是她讹钱的手段。” “我当时只是个刚入行的小捕快,根本不敢违背捕头的意思。” 安影皱眉道:“那你们在药堂找到的胡青青买助兴药的证据?” 郭捕快顿了顿道:“百药堂是马捕头去调查的,我并不在场。不过,胡青青当时说自己破了手指,并不是特别想去柳锐的船上弹琴,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才说百药堂的伙计可以给她作证。” “当时堂上,那个伙计说胡青青不光买了止血的药,还买了助兴的药。” “后来我们搜查了胡青青的住处,还在那里发现了剩下的半包助兴药。这样一来,胡青青蓄意勾引的证据全了。” “我记得胡青青气愤难当,指着伙计的鼻子骂他收了姓柳的钱不得好死。” 安影问道:“那伙计叫什么名字?还在苏州城里吗?” “他叫周福光,还在城里住着,自己开了一家茶铺。”郭捕快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样,事情到后头真相就越来越模糊了。” 安影不由笑了一声,“你一开始就已经查出胡青青不是娼妓,真相唾手可得,只不过你不愿意而已。” 没等郭捕快说话,安影继续问道:“胡青青描述案情的时候,只提到了濮阳升、柳锐和秦庆三人吗?还有其他人吗?” 郭捕快有些奇怪道:“没有。为何你这么问?” “她手指破了弹不了琴,没有找个琴师?” 郭捕快呆了一会,“她从头到尾没说过有琴师。” “你们可有询问过当时的船工?” 郭捕快摇摇头,“为何要问船工?他只不过是划船的人,进不了船舱,并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 “船工叫什么名字可还记得?还能找到他吗?”安影有些担心船工难找,这是最重要的证人,若是他不在的话,案子的推进可就有麻烦了。 郭捕快不假思索道:“在呢。刘老头,一直在香河里划船。” 安影又问道:“当初你找到胡青青不是娼妓的证据是什么?” “我问了胡青青的邻居,她每日都回家,家中也从没来过男人。”郭捕快有些沉重地说道:“我还去了她常去的酒楼和茶铺,都说她只是卖唱,唱完就走,从不和男人多拉扯。酒楼里人员混杂,她去的少,主要还是几个茶铺。” 郭捕快说完这些又犹豫道:“你们确定京城的案子和胡青青有关吗?我调查过她是溧阳人,父母贩木料,在她十岁上就病死。胡青青也没有兄弟姊妹,她家的亲戚都在溧阳,她从小就一个人住在柴火巷里。哦,那里的宅子也是她父母留下的,现在还在呢。” 第93章 胡青青 苏黄哲问道:“她十岁起便一个人生活?” 郭捕快点点头,“我当初调查时也觉得奇怪,按理十岁的女孩子失了父母都是投靠族中亲戚。后来调查才知道,她溧阳家里亲戚都死于一场大火,唯有一个远房的表亲尚在苏州,因此她就留在苏州。她这一身弹唱的本事也是这个表亲教的。不过在她十八岁的时候,这个表亲也去世了。” 安影脑中划过一个可能,“你知道这个表亲叫什么吗?” 郭捕快想了半天,“好像姓张吧,具体叫什么不知道了。” “你们明日要去胡青青旧宅查探的话,可以问问她隔壁邻居。当初胡青青的事情,也是她那里几个街坊和我说的。胡青青死后,她的邻居看到我们府衙的捕快都是没好脸色,说我们拿了钱财.......” 安影盯着郭捕快道:“那你们拿了吗?” 郭捕快显然有些恼怒,“这位小大人,我郭某人年轻的时候确实办事不周全,但拿人钱财的事情绝对不会干。至于马捕头,他这个人讨厌娼妓一流,失了偏颇,但同他做事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收人钱财,但对下面人收钱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你怎么解释你调查的胡青青不是娼妓,而马捕头调查的百药堂的却说她买了助兴药。这两件事情就是矛盾的。”云攀一拍桌子。 郭捕快说不出话来,一旁的陈正川出来打圆场说道:“云评事消消气,现在不正调查着么。郭捕快也是想查出真相,我们现在要一起用力才对。” 苏黄哲等人见到了当年百药堂的伙计,如今福光茶铺的老板周福光。 他一听是来重查胡青青一案,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几位大人,都过去十几年了,怎么又来问这事?” 安影道:“刑部核案,你如实回答便是。若事后查出做了伪证,根据情节罚铜或者棍刑。” 周福光面色有些忐忑,“我当年说的都是实话,胡青青确实买了助兴的春药和止血的药。” 安影拿出笔记来说道:“你在口供里说胡青青先花五个的铜子买了止血的外伤药。” 周福光忙不迭点头,“对对,然后她又买了.......” 安影打断他的话问道:“胡青青口供里说你曾说过她的手指上了药最好休息三天,当天夜里弹琴伤口会崩开。” “这话你可说过?” 周福光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道,“我确实说过。她手指划破的口子很深,敷上了三七粉,还是要等几天才弹琴。” “所以她买的外伤药是三七粉?” 周福光被绕的有些懵,这个大人问得话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为什么问这么多外伤药的事情,不是该问春药吗?他有些摸不透,但也只能跟着安影的话答道,“对,三七粉止血最好。我就让她买些敷在伤口。” “你家药铺的三七粉五个铜子?这么便宜?她不会就买了一小撮吧?” “哎,她一个穷妓子哪有钱买许多上好的药,五个铜子她都数了半天舍不得。不过是一小瓶下等的三七粉,勉强止个血而已。若是她买了上等的药材,哪还要等三天......” 周福光说着说着突然止住了口。 安影含着笑看着他说道:“周福光,当初百药堂最便宜的春药都要一两银子起,胡青青哪来的银钱买春药?她连这么深的伤口都舍不得买些上好的三七粉,倒是有一两银子买春药?” 周福光涨红了脸,“她,她没钱买止血药,但为了讹更多的钱,所以下血本了呗。” 旁边的郭捕快一下把刀拍在桌上,“周福光,你特么给我说实话!这时候你还想遮掩?这案子捅上天了,不想被押去京城的刑部大牢里吃苦,现在就老老实实把事情说明白了!” 周福光一下子跪下来,哭着道:“郭捕快,大人,大人们,你们听我说,当初我就是个小伙计,那些人我得罪不起啊。” 云攀忍住火气,问道:“那些人是谁?” 周福光一边擦着脸上泪还有汗,一边说道:“濮阳家的管家找到我,给我了二十两银子,叫我作证胡青青买了春药。我用了一两银子买了药,交给了管家。剩下的十九两就归了我。” 郭捕快气得一脚踢了过去,“就是你这棋子小人。” 安影拦住了郭捕快,苏黄哲对周福光说道:“这案子要重审了,到时候你还得上堂作证。这几日你先去苏州府衙的大牢里待几天。这是为你好,懂吧?” 周福光刹那间反应过来,一边磕头一边说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郭捕快惊疑地看着苏黄哲,动了动嘴唇,半晌才说道:“大人,濮阳家有这么大本事么?他们在苏州地界上,向来本分的很。” 云攀拍拍他,“小心驶得万年船。走,现在带我们去找胡青青的邻居。” 胡青青的旧宅子已经破败不堪。 苏黄哲和安影进去绕了一圈。十二年过去了,屋里的家具物什早已溃烂散架。屋子不大,一间卧室,一间堂屋,边上有个厨房。 苏黄哲撩开重重的蜘蛛网,看到了几块牌位,安影凑近一看是胡青青父母的名字,她拿起边上的一个小牌位,上面写着胡青青的名字。 苏黄哲皱眉道:“有人给她立了牌位。看来胡青青还有亲友在世。” 郭捕快敲开了隔壁人家的大门,一听又来调查胡青青的案子,隔壁的李家媳妇赶紧迎他们进来,“大人们,你们真是得给苦命的青青做主。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命太苦了。老天爷没眼啊。” 不等安影等人开口,她又自己说着:“那几个书生真是该死,杀千刀的,奸污良家妇人,还泼人一身污水。大人,我对天发誓,青青可从没做过娼妓,她一直就是个卖唱的。” “这孩子自小自己照顾自己,嗓子好,又学了琵琶,原本是打算去乐坊寻个工,但那里都是师徒相传,像她这样没人领着,一般的乐坊也不收。她就一个人在茶铺里讨口饭吃。” 第94章 袁樱 安影问道:“听说胡青青有个亲戚在苏州,也是这人教了她琵琶?你见过没?” 李家媳妇给她们端了红枣甜汤,“见过。那女子姓张,是她的表姨母。胡家夫妻去世的时候,她来带胡青青走。没成想,过了几日胡青青自己回来了。” “青青说那里住着不自在,多吃口饭都看人脸色,还不如回家。她那个表姨母便日日过来,教她弹琵琶。她那个表姨母长得好看极了,轻声轻语的。.” “那个表姨母住在哪里你可知道?” “知道,就住在落马桥那里。她夫家就是袁家......” 安影立马接话道:“袁磬。” 李家媳妇犹豫道:“具体是谁我不知道,反正是落马桥袁家的媳妇。应该也不是正房嫡支,不然也不至于连个孤女也安排不了。” 安影、苏黄哲和云攀等人互看一眼,成了,都连起来了! 安影又问道:“那你有没有见过其他人找胡青青?她表姨母可有带什么人过来?” 李家媳妇摇摇头,“我没见过。” 这时候一个年轻女子进来说道:“各位大人,我见过。” 李家媳妇站起来说道:“阿英,你见过什么?各位大人,她是我女儿,今儿刚好回家。” 阿英坐下说道:“那时候我还小,有时候偷偷趴在墙头,偷听青青姐弹琵琶。她的表姨有时候还会给我带些点心。好几次,她的表姨母带了个小女孩来。她唤青青姐叫表姐,应该就是她表姨的女儿。” 安影忍不住问道:“她表姨母去世后,你还有见过那个女孩吗?” 阿英道:“见过,那女孩叫袁樱。青青去世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那女孩长得极美,也会弹琵琶。” 走之前,安影问道:“你知道有谁来给胡家祭拜吗?”说着拿出了那块胡青青的牌位问道:“又是谁给胡青青立的牌位?” 阿英和她母亲都摇摇头,“我们这里的街坊都没给她立过牌位。” 阿英拿起那块牌位看了看道:“各位大人,这个牌位都不是铺子里卖的,像是自己随便用个木头削的,连漆都没上。可能是青青姐哪个好友做的吧,她在茶铺游走,总还有几个朋友。” 从李家出来,郭捕头忍不住问道:“大人,为何要问那么多胡青青亲戚朋友的事情?再说船工只负责撑船,船舱内的情况他根本不清楚,有必要去找他吗?” 云攀有些不耐烦,他不喜欢这些办事糊弄的捕快。 “你现在问那么多干什么?”云攀讥讽道:“当年怎么不多问问?” 郭捕快的黑脸涨得通红,正要说什么,苏黄哲道:“郭捕快,你边听边看就是了。有些事情,我们也不清楚,一切都在调查中。” 郭捕快长长吐了一口气,低头朝前走。 香河上停了一排船。 郭捕快介绍道:“附近的书生都喜欢雇一艘船游香河,算是一种雅兴。”又朝着一群蹲坐在边上的船工喊道:“刘老头,刘老头。” 一个精干的老头伸出脑袋来,“呦,郭捕快,找我啥事啊。” 不等郭捕快说话,苏黄哲掏出一小块银子扔过去,“我们坐个船。” 刘老头惊喜地接过银块,“这么一大笔银子,小人可剪不开呢。” “没事,你留着。带我们慢慢逛就是了。” 刘老头撑着船过来,安影上船走了一圈,“呦,这船还不小呢。您一个人撑的动?” 刘老头一笑,后面跟着个半大小子,“我孙子,现在也帮我撑个船。” “您这船一直都是这般大小?” “那也不是,我年轻时候撑的船还小些。后来兴起游河,船就越做越大,也不好撑了。不过香河好走,不累。” 郭捕头低声说道:“十二年前便是这艘船,没错的。” 安影和苏黄哲云攀走了一圈,船舱隔成了两间,内间就是胡青青被奸污的地方,那么外间就是濮阳升待的地方,地方都不大。 郭捕头把刘老头带进船舱说道:“几位大人都是京城来的,查十二年前胡青青的案子。” 刘老头吓得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掏出怀里的那块银子。 安影按住他道:“刘叔,银子你收着。我们问些事情,您照实答就是了。” 刘老头点头道:“大人问就了,大人问就是了。” “十二年前和你定船的是何人?” “柳锐,他之前坐过我的船。说我的船舱大,舒服。船也稳当。” “当夜上来几个人?”安影盯着刘老头问道。 刘老头边想边说道:“柳锐先带了两个朋友过来,他们一起喝酒。然后叫我把船撑到风口渡,接了胡青青她们上来。” “胡青青她们?几个人?” 刘老头说道:“风口渡上候着三个人,胡青青和一个绿衣服的小丫头一起上了船,另一个人把她们送上船就离开了。” 安影和苏黄哲对视一眼,果然,第五人终于找到了。 云攀一拳砸在桌上,“胡青青在船舱里就没什么的声音吗?” 刘老头摇摇头:“我一直在船头坐着,刚开始里头还有弹唱的声音,后头那个姓秦的书生也和我坐着,一起赏月。他说那两个书生还有女娃喝醉了在里头睡觉呢。” “后半夜我要回家了,那个姓秦的书生又给了我一贯铜钱,叫我把船靠在风口渡,明儿一早来取船。”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听说有个女娃被人扔到了大街上。我才知道那女娃叫胡青青。” 安影问道:“那你知道另一个女娃叫什么吗?可曾听到过有人喊她?” 刘老头想了一会才说道:“小樱,上船的时候胡青青回头喊了一声。” 安影又问道:“第二日你船上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刘老头一拍大腿,“大人,我就觉得这事儿不对劲,但当年没人来问。我的船被里里外外洗的干干净净。那个姓秦书生大清早和我说,昨夜他们几个喝醉吐了,把船舱弄得乱七八糟,叫我稍等等,他们雇几个人把船打扫干净。” 第95章 更多的线索 “我第二日中午才拿到船,里里外外都洗的干干净净,连里头的被褥都换了新的。”刘老头说道,“再后来我听说了胡青青的案子,不过也没官爷来问我。” 几人下了船后,郭捕头欲言又止。 安影知道他想问又不敢问,毕竟当年的苏州官衙办案确实出了差池。 几人沉默地走着,郭捕快实在忍不住问道:“大人,我当年办案确实疏忽了,我就想知道,我们捕头还有主簿......” 云攀正要说话,被苏黄哲拦下道:“郭捕快,你不用想这么多。当年你不过是个刚入行的捕快,发现不了什么。这都是老手的套路。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好几个证人。” 郭捕快点点头,“放心,一定保护得妥妥当当。” “天色不早,我送几位大人去府衙客房休息。” 云攀道:“不了,我们几个都歇在我们云府。早就安顿好了,就不劳府衙费心了。” 郭捕头这才知道,这位白衣大人原来是云家的人,怪不得脾气如此大。 云家。 云攀边走边说道:“苏大人,我说这案子已经很清晰了。那个袁樱就是第五人,她是袁翼的妹妹。袁翼的杀人动机明确。我们又有濮阳家收买药铺的证人......” 苏黄哲反问道:“袁家的人说袁樱死了?” 云攀一时愣住。 安影也说道:“目前我们从口供中推出的第五人落在了实处,证实了当初的猜测。但是离人证物证齐全还是太远了。” “到底船上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袁樱是死是活不知道,哪怕真的已经不在人世,袁家的人不愿意承认和胡青青案子的联系我们也没有办法。刘老头只能证明一个叫小樱的女子上过船,其他什么也证明不了。” 苏黄哲点点头,“你下一步准备查什么?” “濮阳家是一定要去的,不过现在证据不完整,问了估计也得不到什么结果。” “明日先去趟袁家,问一问袁樱的情况。” 云攀突然道:“我倒是觉得袁家可能是个突破口。” “为何这么说?” 云攀道:“之前查袁翼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袁家费了大力给他送到教坊司丞的位置,按着惯例,他应该慢慢提携袁家子弟。可如今教坊司里袁姓族人几乎不见。” 苏黄哲点头道:“看来袁翼和袁家不同心。明日问话的时候可以先试试,若是配合那是最好不过了。” 安影又说道:“袁家之后,再去云升茶铺,最后去一趟苏州生意最好的妓馆,翠凝院。这家妓馆经营了二十年了,濮阳升年轻到时候应该没少逛。” 云攀瞄了她一眼道:“你什么时候把这个调查了?” 安影掏出手里的印鉴,“早就查过了,我要要了沈家太太的印鉴。这种地方靠官府逼问反倒是不好,还是自己人身份查询最方便。” 云攀和苏黄哲一笑。 袁家。 袁家家主袁革听说刑部侍郎前来,匆匆出门迎接。 苏黄哲坐下行礼道:“袁先生,多年前曾在宫中听过您弹过一曲《碧涧流泉》至今还记着。” 袁革有些意外,“当初苏大人还小吧?可是中秋宴....” “正是那年的中秋宴。先生琴艺高超,我听琴至今还未有人能及先生一半。” 袁革连连摆手,脸上却是难以抑制的笑容,“苏大人谬赞了。不知道今天苏大人前来是为何事?总不至于特意赶来听老夫弹支曲子吧?” 苏黄哲道:“刑部最近查几个旧案,涉及到你们袁家几个人,想问问。” 袁革笑了笑,“前段时间,你们刑部的郭郎中来过,问了不少袁翼的事情。我们家袁翼不会在京城闯下大祸了吧?” 云攀腹诽道,可不是,杀了那么多人呢。 苏黄哲垂下眼帘,也笑着道:“袁大人才艺高绝,宫里宫外都赞不绝口。询问袁大人的事情,是因为他管理的教坊司出了桩命案。死的人就是濮阳家的濮阳升,想必袁先生都知道了。” “我记得家里人都把事情和郭郎中说了呀,可有不实之处?” 苏黄哲道:“确实没有。今日我们来问的是袁翼的母亲,张氏。” 安影心里道,很好,用张氏诈他。 袁革面露惊讶,“张氏?张氏和教坊司的案子有何关系?” “谈不上太重要关系,有些事情想了解一下,听说张氏擅琵琶?” 袁革倒也没藏着掖着,很是大方地说道:“看来苏大人都知道了。张氏擅琵琶,袁翼小时候也是跟着张氏学琵琶,我才发现这个孩子的天赋。说实话,我们袁家世代学音律,擅乐器,但音律真不似读书写字,资质平平也可后天努力来弥补。” “没天赋,学音律就是条死路。我们袁家到我儿这辈,谈得上有天赋的几乎没有,我长子袁商勉强还可以。可再到了下一辈,实在难堪大任。” “张氏嫁进来的时候,袁翼已经三岁。他八岁的时候给我弹了一曲自己做的贺岁曲,我就知道,老天爷给我们袁家一条活路。” 苏黄哲问道:“袁翼是张氏嫁进袁家的时候带来的,那张氏后面可有生育子女,天赋如何?” “张氏后面生了一女,弹得一手好琵琶。可惜十三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便走了。哎,可惜了。”说到此处袁革低头叹了口气。 苏黄哲指了指安影道:“可否让我们女官和张氏谈一谈?最近有些案子和琵琶有关,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让张氏指点一二。” 袁革挥手遣走几个服侍的侍女,“苏大人,您不必绕弯子。袁翼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苏黄哲笑着道:“案子还没审完,究竟什么情况恕我不能说.....” 没等苏黄哲说完,袁革摆手道:“苏大人,你莫不是以为我要包庇袁翼?” 苏黄哲不语,云攀和安影神色不变,袁革道:“我精心培养袁翼,用尽力量把他送到如今位置。可他......” 云攀正打算接上话,却感到安影轻轻碰了自己胳膊一下,便闭上了嘴。 第96章 袁家 苏黄哲也不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袁革见三人都不言语,似乎狠下了心,低声道:“苏大人,您给我透个底,算是救我们袁家一命。您想知道到什么就直说。” “袁先生,这案子已经到了圣上面前,我们确实也不方便透露。”苏黄哲道:“但袁家的态度我自然会记下。” 袁革敛了神色,略行礼道:“苏大人想知道什么?袁翼的经历都被宫里查了几遍,我们确实没什么隐瞒的。” “我们想知道张氏后头生的女儿叫什么?怎么没的?” 袁革很是讶异,但还是说道:“袁樱,樱花的樱。十四岁的时候得了一场急病就没了。为何你们要问这个?” 苏黄哲道:“你还是把张氏唤来吧。” 张氏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人,上了年纪也难掩美貌。 听闻几位来大人来自刑部,又是询问袁樱的事情,她慌慌张张地赶来,不知所措地看着袁革。 “老五媳妇,刑部大人有些话问你,你照实回答就是了。” 安影上前问道:“袁夫人,你的女儿袁樱是如何没的?” 张氏一时愣住,又转向袁革。 袁革百般疑惑,“你看着我做什么?袁樱不是那年得了急病,你来哭着求我去找苏州城里最好的大夫。” “大夫还没请到,你就遣人来说袁樱已经没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袁革也知道事情有问题,他缓下语气,“张氏,你老实交代,什么事情出了这个门,我就当没听过。” 张氏这才开口道:“小樱是被人,被人…..” 她半天也说不出口,安影上前轻抚她的背脊,“是濮阳升对吗?” 张氏猛地转头看着安影,“你们都知道了?” 安影道:“个中细节还需要调查。所以还请你把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 袁革反应过来,“你,这妇人怎么都不说!这么大的事情……” “我怎么不想说。若不是母亲几番敲打,我就是拼了这条命…..” “那你怎么没拼命呢?”云攀抱着手冷冷道,“行了,别装了。不过是你要护着儿子,女儿死了就死了。” “不是的,我,我找了我婆母,可我婆母说濮阳家得罪不起,小樱已经死了,死了还失了名声。”张氏仓皇解释。 安影打断云攀的话,朝他使了眼色,“行了,你把当时的具体情况说一说。” “我有个远房的表外甥女,叫胡青青。她父母去世后,我接来家里几日,她便走了。我也知道,家里多养一个人,多费些银钱。婆母和各房妯娌都没给好脸色。” “青青受不了,就自己出去住。我也不好拦,教她琵琶弹唱,也算有个手艺。” “十二年前,她来找小樱,说是有客人点了她弹唱,可她手破了,这几日弹不了琵琶,想叫小樱替她。” “往常这事儿也常有,两姐妹感情好。小樱就去了。” 说到此处的张氏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道:“到了半夜,我左等右等还不回来,我心里才着急,叫翼儿去看看。谁知道翼儿抱回了浑身是血的小樱。” “翼儿说他是在风口渡看到濮阳升和另一个书生把什么人扔进了河道里,他趁机把小樱救起来。 回家以后,我请了大夫,小樱醒了过来。可婆母知道后把我和小樱骂了一顿,她非但不愿意替小樱出头,还说小樱不知检点,和娼妓混在一起……” 袁革忍不住道:“你怎么不和我来说?!” 张氏擦了擦眼泪:“父亲,我不止一次催相公和你说,可他不愿,他怨我让小樱和青青交往,青青带坏了小樱才落得如此下场。” “那袁樱既然被救回来了,她怎么又去世了?” 张氏泪如雨下,“小樱听了我和婆母的话后,当夜就自己扎破喉咙自尽了。” 一时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云攀嗤笑一声,“你女儿死了大约你也是松了口气吧?” 张氏只是看着袁革,“父亲,我改嫁来袁家,多说一句是错,多行一步就要被婆母叫去训诫。这些事情您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管。” “袁翼入了您的眼,我们才能喘口气,相公说若是袁樱的事情让袁家蒙羞,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安影打断她的话道:“行了,你也是她娘,这话骗骗自己就算了,别拿来骗我们。这些事情袁翼知道吗?” 张氏被安影毫不留情的话语刺得又气又羞,“我一个再嫁妇人…..” “我问你,那天袁翼把袁樱救回来后说了什么?后面袁樱自尽后,他知不知道?” 张氏咬了咬唇,“翼儿那天把小樱救回来,就说他要找濮阳家算账,还埋怨我让小樱陪胡青青去卖唱。” “我好不容易劝住了他。濮阳家我们得罪不起,我让他赶紧去看看青青有没有事?他说他根本没看到青青。” 张氏又继续说道:“第二天天一亮,翼儿就回来说,他看到青青被人扔到了大街上。他找了青青,才知道那夜其实是被濮阳升三人给骗了。” “青青咽不下这口气,就去府衙告状。为了小樱的名誉,我不许她提小樱的名字。她一个个孤女怎么是人家的对手,果不然,那几个人买通了主簿和证人……” “等一下,买通了主簿你怎么知道的?”安影问道。 “翼儿回来说的,他一直在边上帮着青青的案子,青青撞死后的尸身也是翼儿收殓的。他和我说,王主簿一开始就收了濮阳家的钱财。” 安影让张氏在口供上摁下了手印,张氏不安地问道:“几位大人,现在是要抓濮阳升吗?过了这多年可算是有了盼头……” 袁革一拍桌子,“你给我闭嘴!” 苏黄哲三人从袁家出来向云升茶铺走去,一路上云攀念念叨叨,“真是开了眼了,做娘的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 安影沉着脸,“她不是眼睁睁,她是伸手推了一把。” 云攀住了口,惊异地看着安影,“什么意思?” 安影冷笑一声,“你以为袁樱是恰好听见张氏同她婆母讲话?” 第97章 云升茶铺 赵云升听闻苏黄哲一行人的来意后,立刻把三人迎到了包厢。 “老天有眼,总算是让青青可以洗掉污名!” 不等苏黄哲开口,赵云升就说道:“青青是我朋友,她十三岁就自己寻来,求我让她在茶铺弹唱。” “十三岁的丫头,我真是怕她被人占了便宜。可这丫头机灵得很,这么多年,茶铺里的茶客也都认识她,对她客客气气。” “我们这里的云岩书院有不少外地的书生。书生们都喜欢在茶铺里吃茶聊天,青青也喜欢给书生弹唱,书生打赏的银钱阔阔绰,又文雅好说话,不似商人喜欢占些便宜。” 安影问道:“胡青青是不是较为强壮?” 赵云升一愣,随即又点点头,“她是个高壮的女子,算不上好看,弹唱了多少年,嘴上占她些便宜的人不少,真动手的不多。青青还存了一笔钱,打算过几年自己开间小铺子。” “直到那几个外地来这里读书的学生!我呸,还读圣贤书呢,做得都是畜生的事情。”赵云升一脸鄙夷。 云攀立刻问道:“外地来的书生?叫什么名字?做得什么事情?” “不就是奸污青青还倒打一耙的那几个畜生么!”赵云升往地上唾上一口,“那个叫柳锐的书生,第一次看到青青就言语轻佻。” 云攀看了安影安安静静坐着一直不开口,有些奇怪,正想问问,赵云升继续说道:“那几个畜生瞧中了胡青青,就骗她去船上唱歌。哎,我们城里几家茶酒铺子都知道,青青向来只卖唱,从来不做娼妓的勾当。以前也有镇上的富户财主叫青青去船上,府里唱歌。也没出过什么事情啊。” 云攀又问道:“她是不是有个表妹,曾和她一起出现在茶铺里?还帮她弹过琵琶?” 赵云升奇怪道:“胡青青是个孤女,哪来的表妹?她向来都是一人来茶铺弹唱。” 云攀正打算进一步问,一旁沉默的安影突然开口道:“那你说说那天柳锐几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赵云升忙不迭点头道:“哎,我都记着呢,这么多年过去了,那那天的情况还历历在目。” “那天进来三个学生,他们靠窗坐下。一个就是那姓柳的书生,还有两个我就不认识了。” “胡青青呢,就抱着琵琶走过来,问他们要听要不要听曲子。当初那个姓柳的书生就点了一曲《长相思》,青青弹到一半的时候,弦断了。弦还把指手指给刮破了,流了不少血。当时青青以为收不到银子了,正想走。” “旁边一个学生就开口说,他说觉得青青弹的不错,晚上他们雇了一艘船游运河。船上有一个赏月吟诗的聚会,想请青青的过去弹曲子。当下就付了半贯的定金。” 安影打断道:“胡青青答应了?她的手可伤的不轻呢。” 赵云升一脸你不懂的样子,“这位小官人,半贯钱呢。胡青青十天也未必能挣” 半贯钱。再说了,这只是定金,后头还有一大笔钱呢。” “那她手伤了怎么弹?” “上点药不就行了。”赵云升摆摆手,“当时胡青青开心得不行,拿了钱就去药铺买药了。后头的事情就是大家都知道的。” “后来呢?”安影问道。 “什么后来?”赵云升奇怪道,这个小官人怎么问得奇奇怪怪。 “我记得案卷的口供里,你还说柳姓书生还主动拉着胡青青的手要给她止血?” 赵云升这才恍然想起的样子说道:“时间久了,倒是有些想不清楚了。被你一提醒才想起来。当时姓柳书生确实拉着青青的手,说要帮她止止血。” “然后呢?” 赵云升有些恼火,这小官怎么问得这么难受,但边上那两位官明显架子又很大,他硬着头皮道:“小的不懂。” “我是问你,柳书生这么说,胡青青怎么反应的?” 赵云升反应过来,讪讪道:“青青甩开了他的手,就走开了。” 安影笑了笑,并不说话。 苏黄哲瞧了瞧外头,“赵老板看来不愿意好好说话。这样吧,还是去府衙里说。” 赵云升一下变了脸色,“官爷,官爷,你们可不能.......” 安影朝外头的郭捕快点了点头,很快几个捕快就把赵云升带走。 云攀十分不解道,“苏大人,小安,你们为何觉得赵云升说的是假话?” 安影叹了口气道:“其实初看口供,这个赵云升便有些不对劲。他的供词全部都是对柳锐一行人的描述,很少提及胡青青,而且证词细细分析下来都是不利于胡青青。” “刚刚提到的证词里只有他说的柳锐要替胡青青止血,可半点不提胡青青的反应。”安影道:“真相半遮半掩地被说出来,往往就是另一种面貌了。” 云攀点点头,又突然想到刚刚安影的样子,说道:“不对,你一开始就应该知道他不对劲,所以连笔记都没写。那时候你还没问他胡青青止血的事情呢。所以一开始他说话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了?” 苏黄哲道:“赵云升一开始就说胡青青十三岁出来卖唱平时机灵得很,不会被人占便宜。这是真话。” 安影接话道:“十三岁混迹酒楼茶铺的胡青青遇到言语轻佻,还动手占便宜的柳锐,会答应他夜里前去游船弹唱吗?” 云攀呆住,“原来是这样,可我听赵云升说半贯铜钱也挺合理的。” 安影摇摇头,“若是为了吃饱饭,这半贯铜钱还有点说服力。但你别忘了,胡青青已经打算开自己的铺子了,说明她不是一穷二白。” “所以这个赵云升可能和柳锐他们是一伙的?”云攀有些跟不上思路。 安影说道:“很有可能是。不过有一句话,我还是有点疑惑。” 她转向苏黄哲道:“大人,赵云升刚刚提到是另一个书生提议请胡青青去船上弹琴。这一点和口供有些出入。这里他似乎没有必要撒谎,这就又有点奇怪了......” 苏黄哲突然警惕地朝门口看去,顺着他的视线,安影和云攀看到一名身着粗布的男子站在门口。 第98章 茶铺的真相 云攀站起来正要询问,这位男子主动开口道:“各位官爷可是来查十二年前胡青青的案子?刚刚我们东家可是已经被抓了?” 云攀见状立刻上前道:“正是。你是?” “我叫吴大,在云升茶铺做活已经十五年了。”吴大走进屋子行了礼说道:“小人一直是茶铺的茶博士。” “所有十二年前胡青青在茶铺的事情,你都清楚?”安影看向他。吴大低头了一辈子,这次总算抬起了头,迎着安影的视线,回答道:“都清楚。胡青青是我的朋友,不是赵云升的。” 吴大自嘲地笑了一下,“十二年前,官兵来调查的时候,我也说了。可没人听我说的话,这次我看你们把赵云升都抓走了,那我想着,你们大概也愿意听我说说当天的事情。” 安影拿起茶盏和汤瓶,行云流水地给他点了盏茶,“说吧,胡青青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吴大抹了抹眼泪,双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我给别人点了十五年的茶,没想到今日还能喝上大人给我点的茶。” “青青十三岁来茶铺弹唱便是我带进来的。她那一日挣了二十枚铜子,给了我十枚。她说,我有爹娘留下的宅子,无非挣个饭钱。你连个住的地方都没,还不如我呢。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朋友。” “十二年前那天,书生柳锐、秦庆还有濮阳家的公子他们三人一起来茶铺吃茶。胡青青日一开始在其他桌弹琴,还是柳锐特意让我把她叫来。” “青青并不是太愿意。柳锐他们不是第一次叫青青弹琴了,前几次他们都出言挑逗,青青不是太喜欢他们。” 安影打断道:“也就是说柳锐、秦庆还有濮阳升和胡青青早就认识?” 吴大点点头:“嗯,濮阳公子最先来的,不知道听过多少次青青唱曲了。柳锐和秦庆是后面才来的。” “你继续说那日的事情。” 吴大边想边说道:“我知道青青不喜欢柳锐这些人,就帮她推脱,说那边其他客人已经点了曲子。我帮他们几个再找个唱曲的人过来。” “平日客人都挺好说话。可那天柳锐很是生气,反手给我一个耳光。我们东家听见动静就赶过来,又把青青从其他桌叫过来。青青不敢得罪茶铺东家,毕竟要在人家地界上吃饭。” “可没弹完一支曲子,琵琶的弦就断开了,青青也被划伤。按理这事儿到这里就结了,可那姓柳的不依不饶。最后是我们东家说的,不如夜里上船给几位客人再弹几曲。他正好也要去,可以有个照应。青青向来不敢得罪赵云升,便应了下来。” 安影、苏黄哲和云攀三人对视,把胡青青骗上船的居然是赵云升。 云攀恍然说道:“怪不得刚刚赵云升说的另一个公子邀请胡青青上船,其实掩盖的是他自己。” 吴大听闻更是怒道:“赵云升就是个畜生。他肯定收了柳锐几人的银钱。” 见吴大已经没什么可说的,安影便问道:“那你可知道胡青青有个表妹?会弹琵琶” “我知道,那是袁家的姑娘。”吴大点头道:“胡青青的本事都是那个嫁进袁家姨母教的。袁家人哪个不是擅舞乐。” 安影思索一番后道:“吴大,我问你,胡青青的表妹可在茶铺里替胡青青弹琴,而且柳锐、秦庆和濮阳升见过袁家姑娘?” 吴大非常诧异地说道:“没啊。袁家那时候确实落魄了些,但毕竟家中小姐,怎么会让她随便抛头露面呢?我从没见过青青让袁家小姐替她弹琴。” 安影一时愣住。 苏黄哲开口道:“胡青青被扔到街上到上堂中间隔有四五日,你可知这几日她在做什么?或者说过什么?” 吴大思索一会后道:“城里的人风言风语,青青便闭门不出。我去找她,她也不开门,就说自己一定要讨个公道。” 吴大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我以为她一定能打赢官司的,我就,我就没去给她作证。谁知道后来......” 苏黄哲道:“胡青青旧宅里的那个牌位可是你替她立的?” 吴大点点头,“我胆小怕事,又不敢丢了茶铺的活计,没有给她作证,我心里过意不去,只能给她偷偷立个牌位。如今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我死也无憾了。” 安影瞧着吴大说道:“我不是劝慰你。只是当年哪怕你想作证,也没这机会。” 吴大这才擦着眼泪道:“大人宽慰小的了。” 苏黄哲又问道:“胡青青那日一直抱着琵琶未曾离手?” 吴大点头,“那是她吃饭的家伙什,向来不离手。” 苏黄哲敲敲桌子道:“看来事情已经差不多了,行了,走吧。” 云攀一路都忍耐着,一直到云府里才狠狠抓着苏黄哲的胳膊道:“什么事情差不多了?能不能说人话?你们两个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安影一听赶紧摊手,一脸无辜,“其实我也没明白。” 云攀不可思议地放开了苏黄哲的胳膊,指着安影说道:“你居然不明白,那你还一脸高深莫测地样子点头?” 安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不是配合苏大人么。我是真有些绕晕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一直以为濮阳升一定提前知道胡青青伤了手会让袁樱替她。认为这件事的核心是濮阳升设计袁樱。可现在我们一直没发现濮阳升见过袁樱的证据。所有人的供词里,濮阳升都隐没在背后。” “口供里活跃的人是柳锐,渐渐的,王主簿和赵云升也浮出水面。只有这个濮阳升一直没有太多的信息。” 安影咬着筷子,“我本来想着明日去妓馆再探些信息,不过苏大人既然有想法了,也告诉我们呗。” 苏黄哲道:“你还记得袁樱的母亲张氏怎么说的吗?” 云攀想了一下突然一拍桌子道:“那女人肯定有问题。就是她说袁樱会和胡青青一起弹唱。这不和吴大的话刚好相反么!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但一下没反应过来。” “刚刚吴大说袁家再落魄也不至于让家里的小姐和卖唱女一起抛头露面,我就想明白了。袁家在穷,不至于让女儿去卖唱啊。” 第九十九章 模糊 苏黄哲瞧了瞧窗外,白墙黛瓦花窗,一丛细竹。 苏黄哲回头看着云攀和安影道:“不是你们没跟上我的思路,而是你们不清楚袁家的事情。” “袁家的事情?”安影与云攀对视一眼,均感疑惑。 苏黄哲道:“袁家在袁翼之前的口碑一直不怎么好。云攀,你应该还有些印象。” 云攀反应过来,“以前倒是传过有擅歌舞的世家送女子给一些达官贵人家,这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袁家送女子给贵人?这只是传闻而已,不当真。” 云攀认真说道:“我们云家一直有自己的歌舞乐人,里面的门道还是清楚的。袁家只是教授大户人家乐妓一些曲子舞蹈,就像我家的几个琴女都是袁翼指导的。” 苏黄哲坐在桌前道:“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安影说道:“苏大人你的意思是说,袁樱其实是外出给人指导舞乐的时候认识濮阳升?而不是在茶铺里?这么说,我之前的推理有很大的问题?” 苏黄哲点头道:“安影,你之前的思路其实没有问题,濮阳升在这三个人中是主导地位,所以整件事情的核心还是在濮阳生跟袁樱之间。” “但问题在于,我们认为在云升茶馆发生的事情是濮阳升的刻意安排。你推理里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胡青青的手指破了之后,让袁樱替她弹琵琶,所以胡青青手指破裂是一个必然事件。” 安影低头想道:“苏大人,我懂你的意思了。” “你之前特意问了胡青青的琵琶有没有离手,就是要确认有没有人在她的琵琶动过手脚?” 苏黄哲笑着点头,很好,她的思路马上转过来了。 “是的。我觉得胡青青手指受伤从头到尾就是个偶然事件。濮阳升也没有办法确定胡青青手指受伤之后,一定会让袁樱替她弹琴。” 云攀也瞬时明白过来,“所以茶铺里赵云升、柳锐一行人,只是为了胡青青而已?袁樱她就是个意外?” 苏黄哲点点头,“从目前的证据来看,至少在茶铺里的时候,袁樱不是目标。濮阳升为什么隐藏在口供后面,因为他确实不是主角。” “另外,安影你们有没有发现,船工的回答里风口渡三人中第三人把胡青青和袁樱送上船之后离开。” 云攀立刻接话道:“这人应该是赵云升吧?吴大的口供可以证明......” 苏黄哲看看安影,“你觉得呢?” 安影摇头:“如果这人是赵云升,他原本答应陪同胡青青一同上船,且胡青青对柳锐他们是有抵触,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赵云升若是离开,胡青青是不会那么痛快上船的。” “可船工的口供,胡青青和袁樱很痛快地上船?”云攀一拍手:“所以那个人就不会是赵云升,而是另一个深得胡青青和袁樱信任的人。” “这个人是谁?”云攀又来回踱步,“啊,这种案子好废脑子啊。老潘,给我上点补脑子的菜来。” 安影举着筷子,雀跃地等着云家管家上菜,云家实在太好吃了。 苏黄哲瞧着安影的样子,笑着道:“你倒是安稳。” 云攀瞧安影一脸满足地吃着炙羊肉,没好气地说:“你这家伙心可真大。我想不明白,我饭都吃不下!” 安影吃完了羊肉,才擦擦嘴道:“哎呀,你家简直是天堂,这也太好吃了。” 一旁的管家笑得合不拢嘴,“安主簿若是喜欢,明日我让厨房再送点儿。今日怕大人吃多了不舒服。我已经叫下人等会煮些助消化的汤水来” 安影连忙谢过,苏黄哲继续慢悠悠地吃着,“你说说吧,看你的样子大概是想通了。” 安影摇摇头,“其实有些没想通,不过不影响案件。” “刚刚苏大人一番话,已经把案件大致厘清。袁樱很有可能是袁家悄悄让家中女眷去其他地方教授舞乐时被濮阳升瞧见,袁家估计心里也知道,而且多半这事并不光彩。” “所以我们在袁家询问张氏时候,他们几个把这事儿说成是胡青青带着袁樱,这样一来维护了袁家的名声。” “柳锐一行人一开始确实是只打了胡青青的主意。只是没想到,袁樱意外上了船,濮阳升认出了袁樱。” “随后就有了柳锐和濮阳升奸污的事情。但是,袁家不愿意自己女眷外出的事情被人知道,濮阳升更不愿意把自己奸污官宦人家女子的事情曝露出来。二者达成了默契,只是牺牲了袁樱。” 云攀又道:“那到底是谁送他们上的船?” “你想想是谁把袁樱带回来的?” “袁翼!”云攀惊讶地脱口而出,又回头看安影道:“这怎么可能?” “根据张氏的口供,袁樱被扔到河里,袁翼是要多巧合才能刚刚遇见他们?无非是袁翼知道袁樱在船上,也知道船的游行路线。再加上送她们两上船,肯定是她们两都很信任的人,除了袁翼,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既认识船上的人,又深得袁樱两姐妹的信任。” 云攀有些不能理解,他似乎在对自己说:“那袁翼报什么仇?他不该杀他自己吗?” 安影道:“有些人向来对自己宽容,对别人严苛。这就不是我们要追究的了。” “明日,我们去翠凝院问问,核实一下濮阳升的情况。” 苏黄哲点头道:“目前苏州案件的基本情况便是如此,袁翼的作案动机可以确定。只可惜,没有任何证据。” 云攀道:“把事情来龙去脉写清楚,让黄尚书定夺不行么?”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这就是个故事。”苏黄哲皱眉道:“你也是刑部老手了,这点规矩不能不懂吧?这案卷别说黄尚书了,陈东都能给你撕了。” 安影想起那日欲言又止的刘二,说道:“我觉得教坊司的刘二可能知道些什么?这几日太忙,我一直没抽出时间来找她。等回京城,把她叫来再问问。” 云攀不以为然道:“袁翼是她恩人,她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们。” 第一百章 刘二 翠凝院的戎心月早已收到安影的提前送来的口信。 “三位大人,你们若要问濮阳升的事情,就得找上了年纪的女妓。我们这里几年就得换一批人,现今留下来的只有蓬韵姑姑。” 戎心月说道:“她年岁已大。原本女妓上了年纪,都是落得个孤苦无依的下场。东家心善,将上了年纪的女妓都做了安排。蓬韵姑姑就被送去了沈家的成衣铺后头做事。钱财虽不多,但总比在妓馆里好。” 安影点头,“沈太太做事总是妥帖。” 蓬韵进来行礼后,说道:“各位官爷安好,戎大家说大人想知道濮阳家三公子的事情?” “正是,你知道什么都和我们说一说。” 蓬韵紧蹙眉头,“濮阳三公子十多年前常来,翠凝院里的姑娘都知道他,因为他.....” 蓬韵低头咬牙道:“他脾气差,又粗鲁,姑娘们都不喜欢他。那时候,他最喜欢点的姑娘叫兰梦。兰梦年纪不大,又刚刚接客,每次伺候完濮阳三公子浑身都是伤。好几次都哭着不愿接濮阳公子,都是妓馆的妈妈哄着。” 安影问道:“濮阳升有没有提及过什么其他女子?” 蓬韵很快说道:“濮阳三公子当初看上兰梦,就是因为兰梦弹了一支琵琶曲。” “兰梦事后和我们说,濮阳公子一边要她一边喊她樱儿。我们几个就猜测那个樱儿就是濮阳公子的意中人。” “因为濮阳公子过于粗鲁,凝萃苑的郭妈妈特意打听了一番,就想着顺着公子的喜好来伺候。” 安影三人顿时提起精神,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蓬韵微微挑起眼角,说道:“没想到打听出来的是苏州城里算是有些名头的袁家姑娘。濮阳公子说是在城里哪个财主家的家宴里瞧过袁家姑娘教人弹琵琶。” “郭妈妈想着好歹也是袁家的小姐,怎么能打听出什么消息。可谁知道,翠凝院的几个舞乐师傅都偷偷来说,袁家败落了,家里的女眷都在外头揽活儿,虽说都是掩了姓名,但内行人都知道。” 云攀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化为一长叹。 “兰梦就处处学袁家小姐弹琵琶的技巧,可算是把濮阳公子哄住了。我们都以为兰梦好日子到了,谁知道!” 蓬韵扯着手里的帕子,身子忍不住颤抖道:“不知道哪里突然惹了濮阳公子,兰韵被伤的浑身是血,特别是.....” “郭妈妈叫了大夫,可伤的太重了,没几日兰韵就死了。濮阳公子就给了郭妈妈二十两银子,一张草席就把这事儿盖了。” 蓬韵似乎还沉浸在悲伤中,哆嗦地说道:“我们其他女妓都吓得不行,怕濮阳公子下一个点的就是我们。” “但是濮阳公子后头就不来了,听说调去了京城。” 回京城的路上,云攀时不时叹气道,“没想到袁家竟然这么不堪。” 苏黄哲笑了笑,“云攀,大家族下面的肮脏事你听得还少吗?” 云攀低着头,“我听过,没见过。袁翼与我大伯向来交好,又常常在我们云家弹琴。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他讲亲妹和表妹送上恶人游船时的想法。” 安影摇头:“我觉得袁家落魄,袁翼和张氏应该也在外谋生活。他送袁樱和胡青青上游船的时候,大约没有想到是这个下场。” “而且。”安影转头看向苏黄哲和云攀说道:“我不觉得袁樱教人弹琵琶是件不堪的事情。不过讨口饭吃而已。不堪的是掩盖事实的袁家人,更不堪的是残忍暴虐的濮阳升。” 云攀和苏黄哲沉默,没多久苏黄哲便道:“小安,你说的很对。袁樱和胡青青都是好姑娘。” “另外,袁翼的作案动机已经明朗,缺少的是证据。”苏黄哲道,“案子拖得时间越长,证据就越难找。” 安影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云攀又想伸过头去看看,安影干脆把本子摊开道:“我打算回去先找刘二。” “刘二死了?”安影惊讶地脱口而出。 三人马不停蹄赶回京城,跨进刑部的那刻,小易就迫不及待地和他们说道。 云攀慢慢地转过头看着安影说不出话来。 安影问道:“案卷呢?刘二的案卷呢?” 小易挠挠头,“是自杀,昨晚教坊司报的案。我之前听你说起还要找刘二问话,才回来和你说。京城府衙都已经结案了,案卷也不会到我们这里。” 安影回头看向苏黄哲,苏黄哲朝她点点头。 收到信息的安影把包袱一扔,就朝外面跑去。 云攀和小易急忙跟着她一起。 小易问云攀:“刚刚小安和苏大人是什么意思?你懂了?” 云攀摇头道:“我懂个屁哦。跟着小安先跑起来。” 朱一贵看见气喘吁吁的三人,诧异地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安影拉着朱一贵:“朱仵作,我来问教坊司刘二的案子。怎么回事?她怎么死的?确定是自杀吗?” 朱一贵一听是刘二的案子,更加奇怪地说道:“这是京城府衙的案子,你们刑部来凑什么热闹?你们自己案子都没查完吧?” 安影喘了口气道:“朱仵作你有所不知,这个刘二是我们案子的重要人证。你快告诉我,刘二到底怎么死的?” 朱一贵掀开白布,一下把安影吓了一跳,她不擅长看尸体。 朱一贵耐心地地指着刘二的手腕说道:“她是割腕自杀的。流了一夜的血,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估计血都流干了。” “你看,割腕当然是有可能他杀。但是刘二身上无伤痕,这就说明没有胁迫。再看她手腕伤痕,明显地先重后轻,符合自己割腕的特征。” 安影突然打断他的话道:“伤痕的特征可以模仿。如果有人把她迷昏,再模仿自杀的割法,是不是就能做到了?” 朱一贵顿了顿,“你说的这种也有可能。” 又说道:“你怀疑是他杀,是被人灭口?” 安影点点头,“刘二没理由自杀。” 安影看了刘二一会儿,慢慢替她盖上白布。 回刑部的路上,云攀忍不住问道:“刚刚你和苏大人什么意思?我没跟上你们。” 安影低着头说道:“他去京城府衙接过这案子。我去仵作那里和案发现场调查。” 第一百零一章 默契 云攀瞄她几眼,心里嘀咕,这丫头才来了多久,居然和苏黄哲那家伙这么有默契。难道是我自己天资差了一些么?我怎么就不能明白苏黄哲那家伙想干什么? 他又想去问安影,但看着安影紧蹙眉头,嘴里一直嘀嘀咕咕,晓得这会安影正全神贯注地考虑案子,便默默闭上了嘴,静静地跟在后面。 可惜,云攀的体贴很快被打破了。 “小安!小安!”原本在街上走着的梁素看到安影和云攀,激动地大叫起来。 云攀恼怒地看去,那个梁家的傻小子,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把安影的思路都打断了。 安影也抬起头来,梁素的嗓门估计半条街的人都听见了,纷纷看着他们。 云攀和安影都不喜欢这种瞩目的感觉,倒是梁素不以为意,上前草草行了个礼就说道:“小安,云评事,你们从苏州回来了啊?快和我说说案子?是不是可以结案了呢?” 安影见周围人太多就和梁素说道:“跟我们一起回刑部再说吧,这大街上不适合谈案子。” 一行人到了刑部之后,梁素迫不及待得问道:“你倒是快跟我说呀,到底案子怎么样了?快急死我了,我这几日都在想你....” 云攀一拍他脑袋,“你瞎说什么。按理我们都不能把案子的情况透露给你,看你提供了重要线索的份上才和你说。你别得寸进尺。” 安影只是简单说了一下苏州之行的调查结果。梁素沉默了半晌,开口道:“原来袁翼的动机在这里。” 安影又说道:“其实我们没有任何证据,那只能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我们也没有办法将袁翼定罪,所以案件都停滞在这里。” “你还记得刘二吗?” 梁素摇摇头,“刘二,哪个刘二?” “就是那天在街上拦着我们的刘二,他是教坊司的伺候门外伺候的人。那天拦住我,她不是欲言又止,其实有可能发现了什么事情。昨天她被发现死在了自己屋中。我怀疑是袁翼灭口,现在一切线索都断了。” 云攀一拳砸在桌子上,狠狠地说道:“这个袁翼.....” 梁素瞧了瞧云攀,慢慢说道:“其实仔细想想,我倒是觉得袁翼做的没错。濮阳升三人泯灭人性,奸污良家女子,苏州府衙一群人徇私包庇,袁翼只能自己替自己做主,自己替自己伸张正义。” “他没有其他渠道才杀了仇人,我倒是敬佩他的胆色。正所谓天道昭昭,非替而自明。替天行道,乃秉正义。” 安影皱起了眉头,云攀也正要说话,外头走进来的苏黄哲开口道:“梁素,替天行道滥用私刑,你在金陵府书院读的什么书?!” 梁素听了苏黄哲的话,脸色稍微一变,但仍有些不甘心地摇摇头。 他还是嘀咕道:“那也不是官府的人徇私枉法才使得律法无用,逼得他做出犯法的事情。” 苏黄哲坐下说道:“官府的失职失责也会受到严惩。” “替天行道,所谓的天和道是什么?” 安影上前说道:“正是如此,每个人的心中的道并不相同。若是每一个人都觉得律法官府给不了自己公平,都以私刑来解决问题,那么整个大启岂不是乱套了。”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苏黄哲看着梁素说道。梁素是个好苗子,若是将来进了刑部,定是一代名臣。但他身上有种和安影一样的特质,不惧规则,这样的人容易成事也容易坏事。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梁素低声自语,忽而又惭愧地拱拱手,“苏大人说得对,学生狭隘了。” 苏黄哲这才看向安影说道:“刘二那里你看出什么了吗?” 安影摇摇头,“只能说有他杀的可能。” 苏黄哲扔出一卷案卷道:“京城府衙的勘察记录。” “我看了,没什么疑点。”苏黄哲点了点桌子,“所以刘二到底发现了什么?” 安影随手拿起翻看,一旁的梁素还在念道:“刘二,上次那个拉你说半天话的小丫头。我想起来了,她那天不是说着你的鞋,突然脸色变了。” 安影猛地抬起头来,拉着梁素问道:“你说那天她是说着我的鞋才变了脸色?” 梁素摸着脑袋,“对啊。你没注意吗?她一开始挺开心地说和你有双一样的鞋,就是那鹅黄色的。说着说着,她脸色突然变了,然后就匆匆走了。” 安影忽地坐下来,一眼瞥见案卷,又站起来说道:“苏大人,你看这里。” 苏黄哲顺着她的手看去,云攀等人也看去,云攀念道:“刘二是教坊司里刘娘子的女儿,出生在教坊司。袁大人来了以后,对她很是照顾,等她大些了,安排了门口伺候的活计给她。你也知道,教坊司这种地方,屋里头伺候就不一样了。” 云攀停下道:“这有什么问题?” 安影指了指后头,“刘二平日很尊敬袁大人,但我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可孝敬的,刘二就给袁大人做了几双鞋子。刘二的娘以前好像是绣娘,做鞋很是趁手,我们有时候也会出些银钱让刘二帮忙做。她手巧。” 郭熙摸摸胡子,“鞋子?怎么又是鞋子?” 安影叹气,慢慢坐下来,“我没有想到这个事情,晚了一步。” 她抬起头看向众人,“上次我们不是推出,袁翼在隔壁屋子换了送菜小厮的衣裳,趁着第二次送菜,小厮发现濮阳升尸体的时候,以手捂脸,又拿着食盒,混在人群中出来吗?” 梁素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袁翼换了衣裳,但没有换鞋。刘二在走廊里伺候,虽然当时人群混杂,她无法看清人的脸,但她应该是看到了她给袁翼做的鞋。所以那天她突然意识到当天的人群里有袁翼!” 一时间众人都反应过来,云攀脸色复杂地看向安影。 苏黄哲看向案卷,“我们现在知道了原因,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和证据。这案子如何再拖?” 第一百零二章 谋定 苏黄哲突然说道:“明天把袁翼叫来刑部审问。” 郭熙有些诧异,“苏大人,我们没有证据,这不合适吧?”他想一想说道:“不如明日我和安主簿再去教坊司和他再谈谈一谈,看看能有什么突破?” 苏黄哲摇头道:“不,如果我们去教坊司找他谈,我们就落了下乘,他就知道我们没有任何证据。以他的城府,你们谈不出什么。” 安影也接话道:“对,还是把他叫来。他并不知道我们有什么证据。” 云攀接道:“若是这样打算,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这次如果失败了,我们就没有任何底牌了。这案子没有其他新的证据,也只有到这里了。” 安影看着卷宗,轻声说道:“看来只能试着一次了。” 袁翼站在堂前,他看了看坐在堂上的苏黄哲,他微微挺直脊背。周围的衙役以及郭熙、安影等一干人都严肃地看着他。 苏黄哲坐在高堂之上,俯视着堂下的袁翼,缓声开口道:“袁翼,你可知罪?” 袁翼脸色一白,但瞬间便平静下来,他确信刑部没有证据。 安影见他平静下来,与堂上的苏黄哲交换了眼神。 袁翼冷笑一声:“怎么,你们刑部抓不到犯人,准备拿我抵罪?” “你们莫不是冲昏了脑子?我好歹也是五品官员!” 袁翼抬头直视苏黄哲。 苏黄哲并不多说,微微抬了抬头示意,安影得令后走出来说道:“袁翼,十二年前苏州胡青青一案已发还重审。” 袁翼嗤笑一声,“都十二年了,人都死了几遍了,重审又有什么用处?” “重审冤案,以正视听。白玉不毁,孰为珪璋。昔日之冤,若沉海底,则人心不安,天理何在?若能平反昭雪,使无罪者得其应得之报,有罪者受其应有之罚,则国家之道正,而人心不结。”苏黄哲缓缓说道。 安影:“冤案重审,既可安抚人心,也可彰显天道之公。重审冤案不仅是对受害者的补偿,更是让百姓相信天道有公。” 袁翼神色一动,只是不再言语。 安影继续说道:“当年,你们袁家败落,女眷都出门讨生活。你同母异父的妹妹袁樱擅琵琶,曾多次去苏州陈氏宅邸教授琵琶。” “濮阳升曾受邀去陈府赴宴,无意间看到袁樱。” 袁翼脸色越来越白,手紧紧握着。安影看了一眼,继续说道:“他觊觎袁樱,但碍于袁家好歹也是苏州官宦人家,无法随意下手。” “直到他看见了登船的陪唱女中居然有袁樱,便下了狠手。” “只是那日送袁樱上船的人,便是你自己吧?” 袁翼紧紧闭着双眼,慢慢说道:“是,就是我!母亲和我以为只是替青青弹琴而已,不过是一些外地的学生,谁知道......” “谁知道里面有濮阳升。”安影盯着袁翼继续道:“你好不容易救回了袁樱。但你祖母没法容受家中的女眷失贞,与你母亲联手逼死了袁樱!” “不,不是的。”袁翼大喊,“你一个无知的村妇,做了几日刑部的低贱小官,懂什么。” “我是不懂,你到是说说,害死袁樱的人,除了濮阳升,难道不是你、你母亲还有你祖母吗?”安影紧紧逼问他。 堂上的苏黄哲盯着袁翼,很好,安影做得很好,再来一点,把袁翼的心防击碎。 袁翼猛地抬起头来,“不是,害死樱儿的就是濮阳升。若不是他色欲熏心,袁樱也不会死。他才是罪魁凶手。你休想转移视线。” 安影见他思路逐渐回归,便说道:“教坊司濮阳升之死的原委我们都已查清楚。你假扮送菜小厮,提前潜伏在濮阳升屋内,趁上官茹及乐师等人出门后,将醉酒的濮阳升杀害,又混在人群中悄悄离开。” 袁翼脸色不变,只是看着安影道:“哦,安主簿的想法挺好。可有什么证据?” 安影说道:“原本有个人证,可惜也死了。” 袁翼轻松地一笑,“那就是说没什么证据了?” 安影看着袁翼道:“袁翼,你处处照顾刘二,可是觉得她像你妹妹袁樱?” 袁翼不言语。 “你怕她受欺负,给她安排了屋外伺候的活计。为她将来考虑,教她识字写字。你把她当成了袁樱再补偿。你对教坊司的女孩都是维护,她们也都极信赖你。就像当年被你送上船的袁樱?” “可是刘二发现了你杀人的证据。” 安影变了语调,“是你的鞋。” “刘二为了感谢你,给你做了不少鞋。我想,她应该是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她特意为你做的鞋。她看不到脸,却能认出自己亲做的鞋。” 袁翼脸色铁青,久久不说话。 安影看着他的脸说道:“刘二想到这点后,便去找你。可你为了自保,将她杀害。” 袁翼脸色变又变,“安主簿,你推理的很精彩。可是,证据呢?” 袁翼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不可能有证据,他们不可能有证据。 安影微微一笑,“你不该教刘二写字。” 她转身拿出一小沓纸,说道:“你大概把刘二的屋子都搜了一遍,可有个地方你没有搜过。” 袁翼盯着那沓纸道:“不可能,你诈我!” “刘二把这沓纸缝在了鞋里。”云攀扔过一只鞋。 正是刘二穿的那双鹅黄色的鞋子。 云攀冷笑道:“你不觉得这鞋子厚的奇怪么?大概当时你太慌乱,没发现吧。” 袁翼盯着那双鞋子,脑中浮出刘二让他看鞋子时候的表情,她歪着脑袋说道:“袁大人,你看,我这双鞋好不好看?” 自己当时怎么说了,哦,好像是说鞋面怎么那么鼓鼓的,刘二狡诈地一笑,说道我塞东西了呀。 袁翼脑中轰地一下炸开来,刘二,刘二原来早就告诉我了!傻丫头,她原来早就告诉我了呀。 袁翼崩溃地厉声喊到:“是,是我杀了他们。刘二也是我杀的。他们都该死。” “刘二,刘二她不该去告发我。我这是为了教坊司的姑娘们好。她怎么就不懂呢?” 安影立刻问道:“你把柳锐和秦庆杀害后,剥掉他们的裤子就是为了羞辱他们,替胡青青报仇?” 袁翼冷笑,“是,他们不是喜欢把人脱光了往街上扔吗?我也让他们尝尝这滋味。” 第一百零三章 认可 一旁的文书拼命记录,苏黄哲朝安影点点头。 堂后的黄尚书、陈东,礼部尚书娄敬以及左丞相宋长瑞都静声听着。 “你把沾血的食盒和鞋子还有衣裳都藏在哪里了?” “鞋子和衣裳都被我烧掉了。食盒藏在教坊司小厨房的仓库里。” 小易立刻带人去拿。 袁翼一时力竭,瘫坐在堂下,他看向那沓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能让我看看刘二写了什么吗?” 杀濮阳升、柳锐还有秦庆,他是痛快。 杀刘二,他是挣扎。 可那孩子,说什么也要去刑部告发,究竟是什么蛊惑了她? 他想知道刘二到底写了什么? 安影默默递过纸。 袁翼一边翻一边瞪直了眼睛,“这,这不是她练的字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你们诈我!” 袁翼愤怒地一扔纸片,指着安影道:“好你个小小的主簿,竟敢用这么下作的手段。这口供有什么用处?你们刑部这帮小人......” “你给我住口!”礼部尚书娄敬从后头走出来。 袁翼定睛一看,一下跪倒在地上,说道:“娄尚书,宋相,黄尚书。我,我......” 娄敬一甩袖子道:“袁翼,枉费我尽心栽培,你居然私刑杀人!” 黄尚书说道:“这案子总算是结了。再下去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撑不住了。还多宋相和谢娄尚书过来做个见证。” 娄敬心中有苦难言,只得连连点头。之前还奇怪,黄尚书一脸诚恳地过来请他旁听,没想到是自己礼部的官员出了这档子泼天大罪。真是富贵不来,愁事来。 苏黄哲朝宋相等人行礼道,“这次案子多亏各位大人见证。” 陈东轻哼一声,黄尚书又打起哈哈道,“这么大的案子总算了解了,不负圣上嘱托。” 待人散尽,安影收拾收拾,正准备走时。陈东叫住了她。 “上次你让我查的典膳官的事情。”陈东低声道:“我有些眉目。” “你随我过来。” 安影警惕地向周围望去,苏黄哲就在门口背手站着望着远处。 陈东顺着安影的眼神看去,了然地说道:“这几日他心烦,就让他在边上放风。” 安影有些奇怪,“苏大人烦什么?这几个大案子都结了。” 陈东嘴角一弯,“你不知道你苏大人有个未婚妻么?” “嗯。”安影一边点头,一边装着翻看案卷的样子,“齐国公府的二小姐,严颜。我见过,长得可好看了,又是国公府的小姐,他们两人般配得很。” 安影心里有些嘀咕,陈大人平日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怎么每次说起苏大人的时候就自带柔光,不会他和苏大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吧? 陈东摸了摸佩刀,压低了声音道:“齐国公府催婚呢。小匙他可快愁死了。” “小匙?”安影一下没听懂,“小匙是苏大人?” 陈东一抬眼皮,“你今日废话有些多。” 安影顿时来了气,“陈大人,麻烦您自己回忆一下,进门来说的废话最多的人是不是你?” 陈东不说话,上下打量了安影,“呵,办了几个大案,怎么胆子大了不少?” 安影站的笔直,“卑职句句属实,不信您再回忆回忆?” “你还真是。”陈东看见安影翘起的嘴角,懒得与她掰扯,一甩袖子,坐下来说道:“你这半年个头也长了,胆子也长了。行吧,我和你说下案子。” 安影偷偷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苏黄哲,抿着嘴坐下来。 “后宫尚食局负责膳食共有四名典膳官。在永康二年的三月份,全部死于一场宫内刺客事件。” 安影有些惊讶,“一次性死了四个典膳官?这也太显眼了吧?” 陈东皱着眉,“说显眼确实是。不过这案子我还特意去问了宫里的老人,也问了我父亲和母亲,他们都有印象,大家都觉得典膳官被杀应该只是意外。” 他继续说道:“永康二年的时候,西南一带不安宁。我们大启派了不少军队前去镇压,不知道什么原因,西苗族覆灭,他们族内剩余的人对大启京城的高官策划了一系列的刺杀。” “我的母亲当时也被刺杀过,还好侍卫众多,不过受了一些轻伤。” 安影点头道:“所以皇宫内的这起刺杀也是西苗族人?所以大家都不觉得奇怪了。” 陈东颔首道:“确实是,京城大小刺杀不下十余起,皇宫内仅有这一起。不过这起刺杀案,动静不小。” 他继续说道:“刺客名为波金粟。他擅攀爬,泅水,根据事后的推断,他应该是从皇城外水系泅水至内廷水池。自从那次刺杀后,宫里就把那处水系的口子用铁柱拦起来了。” “波金粟大概是不清楚宫内的布置,从水池出来后就去了最近的寒香殿。寒香殿内当时住的是韩贵仪,她的婢女发现刺客后就大声呼叫。” “波金粟一刀将其毙命,又挟持了韩贵义。哦,波金粟除了带了短刀外,还携带了弩。” “哦?”安影抬起头来,“西苗居然还有弩?” 陈东拿过一张纸,用笔勾画了一遍道,“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弩。他携带的弩,很小,易携带,且可连发。这一点,我也很奇怪。我母亲说,当时她被刺杀的时候,刺客用的是普通的弓箭,若是弩,她必死无疑。” “大约他们把最好的武器用在了宫内。”陈东道:“或许是进大启以后再想办法弄来的武器。” 陈东又继续说道:“波金粟一路逃至皇宫东南角的膳房一带,一路宫人都被他携带的弩射杀。最后侍卫长诸凡将他堵进了膳房司。” “波金粟进了膳房后,依旧负隅顽抗。众人不敢进屋,只有诸凡一人进去,最后将波金粟射杀。” “当时四位典膳官都恰好在屋内,因此都被波金粟所杀。”陈东回头看向安影道:“相较于整个皇宫死伤几十人,四个典膳官的死真的显不出什么。” 第104章 庸脂俗粉 安影收起案卷道:“我先看完这些再和你说。” 陈东瞧了瞧她说:“上次的二十卷你还没看完,这次又有这些?你忙的过来吗?” 安影点点头,“忙不过来也得看。典膳官是个突破口,而且案子发生在投毒事件前三个月,可能幕后之人不会做得太严谨会留下些线索。” 陈东点头,不错,够努力,小匙眼光好。 安影看见站在园中的苏大人有种萧瑟之感,不由脱口而出道:“不就成个亲么?他怎么好像委屈地像个小媳妇?人家姑娘都没嫌弃他。” 陈东听闻转脸看着安影道:“你不知道你们苏大人为何要和齐国公府定亲?” “知道啊。”安影整理案卷说道:“各方妥协的结果。可是他娶严小姐也不差啊,门当户对,他怎么老是一股委屈样?这把年纪了,也不考虑考虑人家严小姐的处境。” “你个丫头懂什么。”陈东不想和她多说,抬脚往外走去。 “你懂,那你和我说说呗。”安影把案卷都放在包袱里,背在身上也跟着他往外走。 呵呵,自从破罐子破摔,陈大人也没什么可怕。安影想到过几日她把这桩大案调查个七七八八,再把罗巧娘的印章往他跟前这么一扔。 哎,这事儿想想就痛快。 她喜滋滋地背着蓝色包袱跟在陈东后头,一不留神撞在了他背后。 陈东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道:“安主簿,这些档案只能在刑部看,不许带出去。你就放在你公务房内,那附近的人手我都安排好了。” “还有,你不要背着个包袱走来走去,什么样子。” 安影只得把包袱抱在怀里,轻声嘀咕,“这么多案卷,不用包袱怎么拿?我又不是你,还有一堆侍卫伺候。” 陈东懒得理她,和苏黄哲打了个手势便走了。 剩下安影来不及多问几句。 第二日,安影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去刑部上值。 老远就看见了齐国公府的马车。 安影顿时来了精神,一两银子呢。 她快步上前,堆起笑容打招呼道:“严小姐,今日怎么这么早过来?苏大人可能这会还没来呢。要不先进去坐一坐?” 严颜听见安影的声音,撩起帘子道:“安司直早。” 安影拍了拍官服,“严小姐,在下升职了,已经是主簿了。” 严颜笑着捂嘴道:“失敬了,安主簿官运亨通。” 安影殷勤地带着严颜进了刑部,安置在苏黄哲公务房边上的房间里,还贴心地叫杂役煮些热水过来。 严颜笑着拉着安影的手说道:“安主簿,听说你们最近有几个大案,忙的不行?” 安影老老实实说道:“前段日子确实忙得不行,昨日才把案子结了。可还有一堆的活计没做。这几日苏大人早上要去宫里朝议,中午得赶回刑部督办案子。夜里还得写文书。” 严颜这才舒展开眉头,“哎,小匙哥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刑部做事,忙得没个人影。要我说,应该去户部管银子,要不就去做个翰林学士,日日在皇上身边。” 额,安影抹了抹汗,这貌似不是他能挑的吧? 安影道:“我先去忙了,严小姐慢慢等。苏大人还得一会才能来刑部。” 严颜拉着她不放,“安主簿,你先别走,你和我说说你们苏大人平日喜欢什么?” 安影苦着脸,“属下平日和苏大人就聊公事,他喜欢什么我真不知道。” “嗯,他喜欢吃什么?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平日喜欢看什么书?”严颜难得在刑部找到一个和苏黄哲关系近的女官,总想多打听些。 “额,额。”安影觉着应付这些贵女的问题,比审犯人还难,说错了可是要挑起上司的感情矛盾。 云攀从外头晃进来,听到严颜的声音,说道:“哎,严姑娘,你搁着和安主簿打听什么呢?” 安影低头咳嗽一声,“就问些苏大人的喜好。我可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刚好云评事来,你们聊聊。我先去整理案卷了。” 安影赶紧溜,迟迟不见一两银子,又被问这么难答的问题,赶紧溜。 谁知道,严颜拉着安影不放,“安主簿,你还是留在这里陪我吧,这里人来人往的,就你一个女官。” 又转向云攀道:“云公子,听说这里有你云家的仆役?能否给我煎些茶来?” 云攀翻了个白眼,“没有。你不是要打听苏大人的喜好么?来,你给我些好处,我就告诉你。” 严颜喜开颜笑,“行,你要什么好处?” “你哥哥刚买的汝窑细瓷,我要个瓶儿。”云攀贼笑着说道。 安影张大了嘴,我去,还能这样。一两银子,我这格局小了啊。 严颜一拍巴掌道:“没问题。明日我就给你拿来。你快说。” 云攀优雅地靠在椅子上,说道:“你的小匙哥哥最喜欢穿蓝色的衣衫,最喜欢吃酒煎羊,最喜欢看得书么,哈哈哈,我猜是《大启律》。” 严颜赶紧叫燕儿都记下来,又说道:“我想过几日趁他生辰,给他绣个荷包?你们看合适不?也不知道你们刑部平日有没有什么规矩。” 安影摇摇头,“没什么规矩,不过我好像没见过苏大人带荷包。是吧?云评事。” 云攀道:“那不是没人送么?你给他送了,他不就有了,自然就带上了。” 严颜喜开颜笑,猛地站起来说道:“我这就回去了。不打扰你们办公。” 安影遗憾地跟在后面,心里哀叹着,脸皮还是不够厚,完全比不上云评事。到底贵公子,上来就是汝窑细瓷瓶,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倒是燕儿瞧着安影变幻莫测的脸色,在回去的路上悄悄和严颜说道:“小姐,我瞧着那安主簿脸色不大对,你看是不是?” 严颜奇怪道:“是什么?” “会不会她对苏公子有什么想法?看您去了,脸色才那么奇怪?” 严颜想了想,“有可能。小匙哥哥长得好,又有才华,这些女子难免动心。不过,我信小匙哥哥。这种庸脂俗粉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第105章 闲聊 被称为庸脂俗粉的安影浑然不觉,因为她要看的案卷实在太多了。 挑灯夜战的安影不由哀叹,命苦啊,穿越还是打工人。 写完最后一页笔记,她慢吞吞地收拾好东西往外走,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的梁素。 哎呀,这案子结了都还没和他说一声。到底也是他提供的线索,才有机会把三起案子连在一起。 安影拍拍脑袋,一路小跑过去。 “梁素,梁素。”安影喊道:“我在这里。哎,你等我半天吧。” 梁素没好气地说道:“我都等你好久了,你怎么出来的这么晚?” “我不知道你今日回来。就多看了一会案卷。”安影有些抱歉,又说道:“我请你吃晚饭,去我家茶铺吧。” 梁素哼了一声,“你一个刑部主簿,一个月才多少银子?还得攒嫁妆,算了吧,我请你。” 安影笑道:“去我家铺子吃茶还要你请客。来,走吧,我和你说说那案子的事情。” 梁素突然又朝她后头问道:“哎,苏大人,好巧啊。” 安影回头一看,原来是苏大人出来,她赶紧迎上去说道:“苏大人,你也才下值?” 梁素眼神一动,殷勤地上前说道:“苏大人,今儿我们一起吧。我也想了解了解刑部的事情,想着以后若是有机会,还是来刑部。” “安家的茶铺别致得很,价格也不高。特别是铺子里的吃食,有意思,这会儿饿得紧,没吃午食就匆匆来这里。走走走咱们一起去吃一吃。” 苏黄哲笑了笑,看着安影道:“看来安主簿要多请一个人了。” 安影赶紧拍马溜须道:“哪里,能请苏大人是我的荣幸。” 三人边走,安影边走边向梁素讲了案子如何了结。 梁素感慨,“你们好厉害,居然用这招让袁翼认了罪。” 安影笑着:“你是大功臣。若不是你提醒我那日刘二和我说的话,我还真没想出其他办法来。” “刘二一个人住在偏僻的屋子,周边没有任何来往走动的人。袁翼杀她从从容容,肯定把屋子都搜过一遍。我们是必然找不出任何东西。可你提醒了我,那日刘二特意给我看了鞋,因为她自己做的,又塞了些棉花,看上去就鼓鼓囊囊的。” “我想刘二这么喜欢这双鞋,还给我说了一遍。那么她最亲近的袁大人,她很有可能也会说一遍。我就试试能不能诈出来。” 梁素听得直点头,“安影,你可真厉害。” 安汀桂看到安影带着两个年轻人过来,堆起笑容过来道:“小影,这两位是?” “哦,这是我们刑部侍郎苏大人,这是我朋友梁素。” 苏黄哲行礼道:“安伯父好,叨扰了。” 安影道:“爹,还有包间么?我请他们吃个饭,梁素给我帮大忙了。” 安汀桂连忙点头,“有,有,快上二楼。” 三人在安家茶铺的雅座里吃茶,梁素边吃边介绍道:“苏大人,你尝尝这黄绿皮的糕来,怪好吃的。我第一次吃的时候,没刹住,一口气吃了十二个。” 安影笑得开心,耐心介绍道:“这皮子是用猪油拌上面粉,再用点菜汁......” “停,你可别把你家秘方都说出来了。我们就吃个好就行,规矩我懂。”梁素一脸正经地和安影说着。 这时门外飘来熟悉的声音,安影不由眉头一皱。 “这茶铺子装潢还是差了一些,不过,这价格就这样。来,来,丝丝你尝尝玫瑰卷子,还有桂花酥,难得这会儿大冷天还有这鲜花糕点,雅致得很。” 安影脸色不由一变。 “怎么了?”苏黄哲一眼瞧出了安影的不对劲。 梁素侧过身子瞄了一眼外头道:“嗐,是她以前的小姑子,上次还被这丫头砸了个满头包,搞到最后婚也退了。她不紧张才怪。” 梁素完全不顾安影的眼色说道:“杨家那群傻子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家,左右拿乔。杨家妹子先头被赵聪诱拐了去,后头两家结亲遮盖了这事,这事儿你知道吧?” 苏黄哲点点头,梁素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你说杨兄怎么想的?让妹子嫁这种人家?听说赵聪极为好色,还有过人命官司。” 苏黄哲皱眉:“赵聪的事情我知道。他手里官司不止一件,都是些不大的女孩儿。只是苦主家人都不告官,我们也没法子。民不举,官不究。” 三人又听得楼下一阵喧闹,没多久杨媛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安影正要去把窗户合上,梁素则是一脸坏笑地拦住了她,悄声说道:“难得的机会,咱也听听。” 安影其实也想听听,刚刚心里就奇怪,杨媛怎么和赵丝丝的关系这么密切起来,瞥了一眼苏黄哲好似没太大意见,便和梁素搬了椅子坐在窗沿边上,听得更清楚些。 “丝丝,你尝尝这个,炸鹌鹑。他们家的鹌鹑先用酱料渍上半日再炸,味道比其他家的都好。” “你再试试这个,湖州的顾渚紫笋,你看这汤色白如雪。” “杨媛,你拿了赵家的聘礼倒是会享受起来了。怎么想到请我吃茶,莫不是要谢谢我那日浇你一身泔水,让你有机会入了赵家的眼?” 安影听得赵丝丝这么刻薄的话来,想着杨媛不会当场翻脸吧,谁知下一刻就听到杨媛的声音。 “瞧你说的,不打不相识么。来来,先吃点东西。” 安影惊讶地和梁素对望了一眼,她怕漏听了还轻手轻脚爬到隔墙板的边上,悄悄掀开一块。原本这是一个大房间,为了多挣点钱,才隔成了两个花厅,当初隔板时候还是安影设计的,她才熟悉这里有块活动的抽板。 “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以前就知道你喜欢这种咸口的,其他家也有炸鹌鹑前先腌渍的,但都用蜜。他们家不知道用了什么,就是没甜味。我猜你就会喜欢。来,再试试茶汤,她们家的茶叶点出来雪白,入口即融,满嘴馨香。” “嗯,确实不错。你今儿下血本了。呦,你这戴的镯子还是潘家金铺打的新款式。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你到底找我吃这饭有什么事?为了当日我浇你泔水之仇?怎么,准备浇我一身什么?” “哎,瞧你说的,我和你亲姐向来关系好,也不知怎么地,倒是与我同龄的你,处得还真一般。这次找你来,是问问盼盼姐的事情,听说她在前几天回京城了?我还听说......” 第106章 交好 没等杨媛说完,赵丝丝厉声打断了她道:“这关你什么事?” “我不是之前和她交好,听说她回来了,想着走动走动。我也快嫁人了,想着她嫁人也快两年,有些事情咱们还可以聊一聊......” 梁素皱着眉,安影也好奇听着,想着杨媛为啥这么想打听赵盼盼的事情。只听到赵丝丝走路的声音,“你自己给我姐姐写信既是了,若是我姐姐愿意见你,她自然会约你。” “丝丝,丝丝,你先别走。” “丝丝,你姐姐可是被秦家休了?” 安影和梁素惊讶地对视了一眼,只听得赵丝丝的声音:“你这般弯弯绕绕地做派,也不知道我那姐姐之前脑子进了多少猪油才与你交好。我家的家事不劳你费心。” 一会儿就听见开门的声音,然后几人便匆匆下楼。 安影和梁素这才站起身来,拍了拍灰尘,梁素若有所思道:“赵学监的长女赵盼盼嫁的是钱塘府的秦家的次子秦为。秦家出了三朝丞相,两朝尚书,你说杨媛从哪里得来这种消息?又会为何找赵丝丝?她想做什么?” 安影摇头,两人一起看向苏黄哲。 “刚刚说的炸鹌鹑也给我来一份吧。听着就好吃的样子,我也喜欢咸口。这煎茶也换份点茶来试试。” 安影没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想起之前苏大人就对吃食就挺上心。 “行,再送几个油饼过来。刚刚新出的吃食,比外头的油饼小一半,不会撑着肚子。” 一会儿,苏黄哲吃着东西,点头道:“你家的吃食做得真不错,价格也合理。” 安影讨好地推过碟子问道:“苏大人,你看......” 苏黄哲优哉地往后一靠,说道:“秦家和赵家和离了。” 梁素惊道:“出了什么事情?秦家二房秦猛可是赵学监的同窗。两家关系可好,怎么会到和离这步?快,苏大人,你有一定知道原因。” 苏黄哲:“秦家消息难打听,不过你们刚刚告诉我这姑娘是杨家的,还和赵聪定了亲,那我大概知道她找赵家姑娘的原因。” “为何?”梁素和安影异口同声问道。 “奉直郎赵睿准备和赵聪分家,赵贵仪往宫外递了不少信。但是赵睿这次分家的决心很大,应该是能分成。这样一来赵贵仪能依靠的就是赵聪这个亲弟弟了。赵聪不过一个纨绔子弟,没什么出息,你说他和杨媛定了亲。” “杨冶的前途不错,而且未婚,如果能和赵学监家搭上关系,以后就不好说了。赵学监马上迁到礼部的礼部郎中位置,而且礼部侍郎张钦元年岁已高......” 梁素喃喃道:“这么复杂....怪不得我祖母叫我别考进士,不如好好学家里的医术,我还以为她们诓我。” 梁素回头正想继续说,发现情绪有些低落的安影,就用胳膊肘推了推她,说道:“其实杨冶这个人挺不错的,就是遇到他娘和妹子就犯浑,这下好了,要被亲妹子卖了。你说,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安影整顿了下心思,“嗯,我找他不方便,你还是得空提醒他一下。杨媛这人极其自私,脑子还不太好,得让杨冶小心。” 梁素用力点头道:“他最近都在书院呆着,也不怎么回家。等下我就回去和他说。” 三人吃饱喝足出了茶铺正打算分开,突然听到有人喊道:“小匙哥哥,小匙哥哥。” 安影一听就知道是严颜的声音,不由回头看向苏黄哲。 苏黄哲皱起了眉头,看着气喘吁吁的严颜,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街上?身边的人呢?” 严颜一手拉着苏黄哲,一边大口喘气道:“后面呢。燕儿在后头。” 苏黄哲叹了口气,“你快回去吧,天都晚了。来,我送你。” 严颜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安影,指着她道:“她不也在?” 无辜中枪的安影茫然地看着严颜,摊摊手:“今儿算是我早回家的日子,往常我还得在铺子里干活呢。” 梁素眼咕噜一转,一下明白严颜的意思了,他拉了拉安影的衣袖,“行了,安主簿也要回去了。我正好顺路,送安主簿回去。苏大人,我们先告辞了。” 安影被梁素按着头往回走,不时想回头看,梁素揪着她胳膊道:“你不想死的太难看就不要回头。” “为什么?”安影很是好奇,谈恋爱的苏大人会是什么样子? 梁素一拍她肩膀,疼得安影倒吸一口气,“做什么,你下手怎么这么重?” “你没看出来严小姐对你有敌意?”梁素见走远了才说道。 “什么?她对我有敌意?”安影一时怔住,“不会啊,早上她来的时候我还招待她呢,她还挺喜欢我的。” 梁素冷笑一声,“你这木头,没看见她上下打量你,她后头跟来的丫头眼睛里都要冒火了。” 安影一想,“怎么会这样呢?她不会以为我在勾引苏大人吧?这,这,这可是得罪了上峰夫人。” 安影急得团团转,“我还指望讨好严小姐,将来给我吹吹枕头风。这下好了。” 梁素在一旁悠哉地说道:“你急什么?我看苏大人和齐国公府的婚事八成是吹了。” “怎么可能?!”安影诧异道:“他们这婚事牵扯众多,一大群人里都想坚持这段婚事。苏大人再不满意,他估计也挣脱不了。” 梁素摇摇头,“我只知道你们苏大人做事向来有手段。我看得出来他可是一点都不喜欢那个严小姐。等着吧,我和你打个赌,这婚事成不了。” 安影摇摇头,“额,我不赌。我离他们远远的。” 茶铺前的严颜扯着苏黄哲的袖子,又打量了一番安家的茶铺,嘟着嘴说道:“你怎么来这种茶铺子?” 苏黄哲有些不悦,但又不能朝她发火,耐心说道:“刚刚是我们刑部的安主簿和梁家的儿子,正好谈一个案子。我们别在街上说了,我送你回去。” 严颜很不满意苏黄哲的态度,“不行,我要你陪我走一遍东西大街。” 苏黄哲看着严颜的丫鬟和仆役都已经过来,他背手道:“那我先回去了,我还有一堆的文书没写。” 第107章 深谈 严颜生气地跺脚,拉着苏黄哲的衣袖,“小匙哥哥,你对谁的脾气都好,怎么对我就没耐心呢?” 苏黄哲长长吐了一口气,“这里人来人往,你就不要闹了。走吧,我和你一起回府里。” 严颜委屈地低着头,跟着苏黄哲走着,后头远远跟着燕儿带着几个仆役。 严颜低声道:“我娘偷偷告诉我,你不要这段婚事了。你可是有其他喜欢的人了?我也不是那种小气的女子,若是你真喜欢,我们成亲以后你纳了就是。” 苏黄哲转头看着她,“严颜,你知不知道我在刑部做什么?” 严颜顿了顿,“不就是破案子么?我懂。” “你不懂。破案子,很多时候查的是人心。”苏黄哲停下脚步。 后头的燕儿和仆役们也纷纷停下脚步,远远看着。 严颜歪着头,走近苏黄哲道:“那不就是破案子么,我说的也没错。你可是想教我查案子?我可不要像你们刑部女官一样,风里来雨里去,一身都是脏兮兮的。若是女官,我要像慕容姑姑那样,做个昭文馆里的待制。” 苏黄哲沉声说道:“我不是想教你查案子,我是想告诉你,不要在我这里撒谎。” 严颜打住了自己话语,抬头道:“小匙哥哥,你说什么?我哪里向你撒谎了?” 说着说着,眼里涌起了雾气。 苏黄哲不予理会,反而伸手挡住了往前走的严颜,“你母亲,齐国公夫人绝对不会和你说我不要这段婚事了。” 严颜很是惊讶,她问道:“你为何会这么说?” “因为我没和你母亲说过。”苏黄哲盯着严颜。 严颜一时羞红了脸,她低着头“小匙哥哥,可你为何不来商谈婚事呢?我是撒谎了,因为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们的婚事了。” 苏黄哲看了她一会,“严颜,你想要怎样一个婚事?你说你要像慕容姑姑那样做个昭文馆的待制,可也想和她一样,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严颜羞答答地说道:“那是当然。我想我们定能和慕容姑姑一样,过得和和美美。” 苏黄哲摇头道:“不,不会。我有无数的案子等我去解决,我没法和慕容姑父一样吟诗赏画。我会终日奔波,不得一丝喘息。我顾不上你,也顾不上家里。” 严颜不解地抬头说道:“为何呢?你若要仕途上更进一步,家里人自然会照拂。再说了,刑部那么多人,干嘛就你一人做牛做马?” 她突然想到什么,一拍手说道:“是不是陈东那家伙?你放心,到时候我让我哥哥还有小叔帮你调到礼部。” 苏黄哲知道与她说不通,耐心听她说完后才说道:“我是不会离开刑部的,我喜欢推案子。” 严颜又抬起头来说道:“小匙哥哥。我们自小定下了婚约,我从小就盼着和你成亲。你今日说这些话,我一点儿不懂,你说你没说过不要这段婚事,可你迟迟不来提亲。你话里话外说不能和我和和美美过日子,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她又说道:“刚刚我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你避而不答?你若是变了心,坦坦荡荡便是。” 苏黄哲看看站着老远的几个下人,又看看严颜道:“我从没喜欢过什么女子。” 严颜破涕为笑又突然想到什么,上前抓着苏黄哲的衣袖哭道:“你的意思是你从没喜欢过我?” 苏黄哲发现他和严颜的对话处在一种杂乱无序的状态中,严颜的思路有一种奇特的跳跃,她似乎没有办法理解自己话语所要表达的正确意义。 他无奈地往后退了退,说道:“我过几日会去齐国公府,与你母亲和哥哥商谈。这婚事与你并非良缘。你放心,我会补偿齐国公府,也保你会有合心合意的婚事。” 严颜瞪大了眼睛,“那你刚刚还说你没和我母亲说过?” “我从没有和国公夫人说过。而且国公夫人也不会这么和你说”苏黄哲道:“她希望你平安快乐,我也是。只是不同的方式。” 严颜泪水涌出,“什么合心合意?你哪来的底气保我合心合意!我八岁就知道要和你定亲,如今你说我们并非良缘?!” 严颜拿出手绢擦了泪,还要再说些什么,苏黄哲已然转身朝燕儿一行人喊道:“你们过来,送你们姑娘回府里。大晚上的,别在外头了。” 燕儿赶紧跑上来,搀扶着泣不成声的严颜,可严颜仿佛被粘住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苏黄哲并不心软,“你若再这样,我就把你哥哥叫来。” 严颜狠狠一甩手,“行,我现在就回去!” 苏黄哲默默跟在严颜一群人的后头,见她进入了齐国公府才转身回家。 苏柏见着进来的儿子问道:“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刑部没事?” 苏黄哲坐了下来,叫苏大烧些热水来。 苏柏难得见他有空,有些奇怪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 “爹,你坐下。”苏黄哲道:“过几日我会和圣上禀明,我和齐国公府的婚事取消,圣上会给严颜指个合适的人家。” 苏柏一时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拍着桌子道:“你,你,你是要气死我!” 见苏柏脸色通红,苏黄哲怕他气坏身体,把热水给父亲递过去,“爹,你别气着身体了。喝些热水。” 苏柏一手推开苏黄哲,“你说,你是不是已经和圣上说过了?是不是?” 苏黄哲点头,“前几日便提过了,圣上同意了。我后日去齐国公府。” 苏柏一下瘫坐在椅子里,“小匙,你从小就懂事,你不会不明白这婚事的意义吧?” 苏黄哲点头道:“我明白.....” 苏柏厉声打断道:“你不明白!你母亲可是定了你的婚事才安心走的。你这么一来,岂不是寒了她的心!” “再者,这门婚事对你大有好处,你如今在刑部侍郎的位置被压制的不得动弹,若是和齐国公府联姻,以他们在朝中的影响,你大可挪动位置,齐国公在吏部人脉极广,吏部尚书早已有致仕的意思......” 第108章 打断 苏黄哲打断父亲的话道:“父亲,你想的事情我都知道。当初母亲为我立下这门婚事是她多方考量,可如今事情已有变动。” 苏柏冷笑道:“什么变动?谢家平反了?” 苏黄哲紧闭嘴唇,深吸一口气,还没等他说话,苏柏抓着苏黄哲的手,说道:“谢家这辈子都平反不了。十八年过去了,你想翻案?你做什么梦呢?” “等朝里的谢家老人一个个死的死,退的退。谢家的势力被铲除干净以后,你怎么办?我们苏家怎办?” “你莫不是脑子里还想着去投奔闵王?再过几年,圣上就要对闵王下手,到时候,你可别害我们苏家上下!” 苏柏死死抓着苏黄哲的手,“你把他当表哥,他可想把你当替罪羊!” 苏黄哲掰开父亲的手指,道:“父亲慎言!” 苏柏惊觉自己失言,颤抖地拿过碗盏,喝了些水,好容易才平息下来。 苏黄哲道:“我们苏家原本就在朝局中飘摇。以前齐国公在世,还能遮挡一二,如今他已过世。他们护不住苏家,甚至还会被我们拖累。” “严家长子严宽心善却无手腕,齐国公胞弟有心计有野心,但他和齐国公不一样,他对我们苏家没感情。这段婚事我若自己去断,他们还愿意承我们的情。” “我也从没想过联络谢家和闵王。自我懂事起,他们就不在我的生活中。我不愿意继续与齐国公府的婚事,是我考虑许久的决定。” “无论是对我们,还是对严家,都是最好的结果。” “严颜你也知道,娇憨天真,苏家若是有个风吹草动,她估计都无法撑下去。” “这桩婚事当初确实是我们苏家的保命符,如今也该放严家一条生路。严家需要严颜的婚事来巩固齐国公府的势力,我们苏家对于他们来说是累赘。” 每说一句,苏柏的肩膀就塌下去一分,他慢慢松开手指,“你长大了,考虑得比我周全。” 他又转而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圣上可有说起你的婚事?他可有意向?” 苏黄哲摇摇头,“圣上试探着给我提了几家闺秀,我都没接话。如今,他视我为心腹又不能完全信任我。我只能小心揣测圣意。圣上早已不是当初初登大宝时的圣上了。” 苏柏倒是被儿子的一番话放宽了心,只是还是有些不甘心道:“你都这年纪了,若是迟迟不成婚也不成样子。” “暂且先搁着,爹,你先别着急。这不还有隔壁陈东么?”苏黄哲笑着拍拍苏柏的手。 想着身份尊贵的陈东也这把年纪未成婚,苏柏顿时松了口气。 苏黄哲好容易说服了父亲,转身又走去书房。 跳跃的烛光下,他不由沉思,十八年前的案子到底会是什么结果? 自己给安影保证全身而退,不知道会不会食言? 不过有陈东在,估计没什么问题。 第二日一早安影叼着馒头兴冲冲地赶向刑部,结果被人拦在了路旁。 “安主簿,借一步说话。” 安影一看正是严颜身边的燕儿,心中顿感不妙。 虽然自己觉得和苏大人那是云泥之别,从来没往男女之事上有过任何念头,但被梁素这么一提点,她也觉得自己的存在确实碍了他未婚妻的眼。 一个迟迟不成婚的男人身边老是跟着一个没成婚的女人。 她一路忐忑地走向严家的马车,思量着如何应对。 严颜撩起了帘布,轻声道:“安主簿,叨扰你上值了,我就耽误你一会儿。” 安影赶紧摇头:“没事,严小姐尽管耽误。” 严颜一笑,说道:“昨日我说话不得当,还请安主簿见谅。” 安影连连摆手,“哪有的事。严小姐举止言语都妥帖的很。完全没有不得当的地方。” 忽然安影看到严颜滚下眼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严颜的身份近不得远不得。 安影只得装作没看见,咬牙道:“若是严小姐没其他事情,我就先去上值了。” 燕儿拉住了安影,“安主簿,你听我们小姐说完。” 严颜咬着嘴唇似乎下定决心,说道:“若是安主簿愿意,待我和小匙哥哥成婚后,我必定主动抬你为侧室。” 安影震惊地看着严颜,一时无语。 燕儿见安影不回答,顿时拉着脸道:“安主簿,我们小姐心善,你可别得寸进尺。侧室已是了不得了,若不是看你有官身的面上,就你那出身,我们府里的二等丫头都不如。” 安影忍着气,行礼道:“严小姐,你可能误会了。我与苏大人只有公事没有私情。你大可和苏大人求证。” 严颜有些犹豫,“你说的可是真的?可小匙哥哥突然要和我取消婚约,我思来想去,他身边只有你一个女子,除了你,他又有什么原因要取消婚约呢?” 安影头痛道:“我要去上值了。苏大人还要等下朝了才回刑部,你自己问他吧。” 今日安影一边看案卷一边不停伸头往外看苏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直到陈东突然出现。 “你不专心看案卷,东张西望地看什么呢?”陈东一个脑蹦子弹过去。 安影吃痛捂着头道:“我等苏大人呢。陈大人,你下手也太重了。我这脑袋要被你打傻了,就没人帮你看案卷了。” “什么叫帮我?”陈东拉开椅子坐下道:“你是为你自己的仕途!” 安影无语。 陈东又问道:“有什么突破没有?” 安影道:“有些眉目,不过我能不能去宫里实地勘察一番。原来这些屋子都还在吗?我想重新走一遍。特别是典膳官死的屋子,我想再看看。” 陈东沉吟了一会,“倒是可以。当时的膳房因为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不吉利,就一直封着。只是寒香殿已经改成了现在的含香阁,也住了贵人进去,或许不大方便。” 陈东又转而说道:“不过你不能说是调查这起旧案。不然就会猜测到十八年前的毒杀案。” 他低头想了一会道,“刚好最近宫内有些奇怪,皇城司查了许久也没个头绪,我就说让你帮着查一查。” 第109章 纵火案(一) 头一次进入宫内的安影小心地走在陈东后面。 她脑海里不停地浮现陈东在刑部一边擦拭佩刀,一边阴恻恻地说道:“在宫里,记得谨言慎行。什么弄死之类的话语万万不可说。” “宫里的人个个有自己的考量,他们会来打听你的目的。你切记,关于案子的任何信息都不可往外透露。” 迎面走来一名内侍,陈东略略行礼道,“邱大人。” 他转而指了指安影道:“这是刑部的主簿,安影。邱大人上次提及的案子,我思量着让我们刑部的女官来瞧一瞧,看看有没有帮得上邱大人的地方。刑部的手段和你们皇城司的还是有些区别。” 陈东又和安影说道:“这是皇城司副使邱冲大人。” 安影行礼道:“邱大人好,在下刑部主簿安影。” 邱冲打量了一下安影,笑着说道:“安主簿,我可是早有耳闻。刑部出了个擅推案子的女官,破了几桩大案,几个月就从录事到了主簿,真是年少有为。” 安影赶紧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都是上峰提携。” 邱冲又道:“你不必谦虚。我就说刑部该出个挑得起的女官,这么多后宅女眷各种案子,男子总归有些不便。案子一来二去都积压了下来,除非杀人放火的大案,才有人员出入后宅。” 陈东点头道:“确实是。邱大人真是心系百姓,这些细微之处都有考量。” 安影难得见着陈东拍人马屁,这家伙向来鼻孔朝天,看来这位邱冲的位置相当的高啊。 邱冲轻笑一声,挥手叫来另一内侍,道:“冯能,你把案子同我们陈侍郎和安主簿说一说。带他们去现场看一看。我还有事。” 陈东行礼道:“邱大人先忙。” 待邱冲走后,冯能便带着陈东和安影向后宫走去。 陈东道:“冯曹司,你可先和我们说说大致的情况。我只听得邱大人说起,宫内出了几次不大的火灾,没人伤亡。” 冯能点头道:“陈侍郎,安主簿这边请。我们边走边说。” “最近三个月,宫内几处偏殿都失了火,不过还好,当时的宫人都不在室内。起初我们没在意,冬日干燥,原本就容易失火。” “但是到了第三起的时候,邱大人就觉着不对劲,让我们几个去现场查看。这一看就不得了,我们在屋子的里头和周围都发现了火油。如此一来,就变成了故意纵火。” 陈东皱眉道:“宫内的故意纵火,这罪可不小啊,夷三族。” 冯能一拍手,“可不是,这可是掉一家子脑袋的大罪啊。可我想不通,这么大的罪名,那人就烧几间偏殿,连个受伤的人都没有。后来我们皇城司把几间偏殿守值的宫女都叫来问话,也没问出什么特别的线索。本想好好审问,结果这边守值的宫女还没放出去呢,那边偏殿又失火了。” “这么一来原来几个守值宫女也没了嫌隙。” 陈东见安影不停皱眉,就说道:“安主簿,你有什么要问的,就直接问冯曹司便是。” 安影立刻接话道:“冯曹司,我刚刚听你一番话下来,是不是一共出现了四起纵火案?” 冯曹司点头,“对对,就是四起。” “第一起什么时候,在哪个殿?” 冯曹司指了指前头一座烧毁的偏殿说道:“第一起火灾就是这里,吉云阁的偏殿。时间是去年十一月初八的下午。” 迎面走来一名宫女,朝他们行礼道:“冯曹司,这几位是?” 冯能道:“刑部的陈侍郎和安主簿,来调查纵火的案子。”又朝陈东和安影道:“这位便是当时偏殿的守值宫女陆秀娟。” 安影掏出纸笔问道:“说说当时的情况?” 陆秀娟答道:“我在吉云阁一直负责看守偏殿,但是里头并没有什么太之值钱的东西,所以每日下午我都会去前殿帮刘美人的女官做事。那天我记得是帮着做些绣活。我整整一个下午都在前殿,好多人可以作证。” 冯能补充道:“这个我们皇城司也已经查证过。她从午时起到发现火情都在前殿未曾离开。宫外行走的内侍发现起火的时候是申时,立刻向皇城司报告,我们遣人灭火。” 安影点头道:“嗯,除了人员没有伤亡外,火情是否严重?” 冯能道:“烧的挺厉害的。第三起案子以后,我们开始调查,发现被烧的偏殿都已经年久失修,犯人又洒了火油,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偏殿烧彻底了。” 安影仔细检查了偏殿,又问道:“既然烧的这么厉害,怎么都没有影响主殿?我看前头都完好无损,火势好像到这里就止住了?” “我是不太了解火情,可印象中着火不是都会连绵到边上的屋子么?” “哦,安主簿你有所不知。宫里最怕火情,所以皇城司在每个区域都设置了防隅侍卫,都是灭火的好手。一旦发现火情就先阻断蔓延的路径,把火势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冯能颇为自豪地回答道。 安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又问道:“后面几个偏殿的情况和这个一样吗?还是有不同的地方?你们前面调查的时候可有什么发现?” 冯能略思索后答道:“若说一样,便是其余三处偏殿都是不怎么使用的空屋子,既无值钱的东西也无宫人居住。” “若说不一样,其他三处的宫人不似这位女官是固定下午都不在值,而是无意间离开。” “哦?”安影感兴趣道:“你们想必都核实过了吧?” 冯能点头,一边带着他们往前走一边说道:“每个人的去向我们都好好审过,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他顿了顿看向陈东说道:“陈大人审讯向来厉害,若是不放心皇城司的审讯......” 陈东摆摆手,“你这是哪里的话。我那点皮毛怎么比得上皇城司邱大人的审讯手段?” 安影心里翻了个白眼,这酷吏还兴业务技能大比拼呢。 第110章 纵火案(二) 冯能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陈大人谦虚了。” 又朝安影说道:“宝华殿偏殿的宫女许香莲午时被膳食司的大宫女王素红叫去帮忙,直到巡值的内侍发现火情。” “我们仔细审查王素红和许香莲,没什么异常地方。虽然不像陆秀娟那样固定每日下午会离开守职的偏殿,但王素红或者其他宫人都会时不时把许香莲叫去帮忙干活。其他两个也是同样的情况。” 冯能说道:“其实就是偏殿的宫女相对无事,早晨做一下洒扫,四处检查一番,下午便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常常会被叫去干些杂活。” “所以这些情况,宫里其他的人都知道?”安影问道。 冯能点点头,“一般的宫人都知道。” “那你们宫人都有值岗的位置吧?”安影问道:“若是查出纵火的时间段有人不见,或者解释不了去的地方,那岂不是就有很大的嫌疑?” 冯能摇头道:“这法子我们开始也想过,但没法操作。一来宫内宫人名册便有两千三百余人,一一核实不知道要道何年何月。二来,目前看纵火的手段便是撒油和点火,沿着偏殿细细撒也要不了多久时间。来回走动办事的宫人完全可以趁着间隙放火。” 陈东又问道:“难道四起案子附近都没有看见可疑的人吗?” “刚开始是有,不过后面都核实了身份和原由。”冯能停了下来,指着前面道:“这是永宁殿,再往前是玉粹轩。” 大约有些累了,冯能坐在一旁的角落里,道:“陈大人,安主簿,你们自己先看看吧。我这腿有些伤,实在走不了太多的路。” 陈东应下又随手掏出了一个荷包往他手里一塞,“冯曹司拿去买些药酒。” 冯能笑着往怀里塞,连连说着:“陈大人客气,客气。” 又道:“宫里的规矩陈大人都知道,注意些就好。” 陈东笑着道:“那是当然,小时候还在这宫里撒欢来着。冯曹司放宽心就是。” 陈东带着安影往前走,穿过长廊和水系,陈东停下脚步道:“这里便是波金粟从皇城外水系进来的地方。” 安影探下身子看了一会,“这水倒还是挺深的,水流也有些急。” 陈东道:“原先就是以为这水深又急,口子也不大,便疏忽了。” 安影打开本子道:“案卷里记载,是附近值守的宫人发现了水系里有人爬出来,波金粟一刀刺死。” “然后波金粟向前逃窜。”安影一边说一边比划道:“跑到前面的寒香殿,被殿内的宫女发现。宫女大叫,又被他刺死。然后波金粟挟持了韩贵义。” 安影停在这里若有所思。 陈东道:“这里有什么问题?” 安影站在水边慢慢说道:“为什么整个案卷里都没人说波金粟的衣服到底是湿的还是干的?” 陈东一愣,“大约大家都觉得衣服是湿的,就没有写上去?” 安影摇摇头:“我看了韩贵义的口供,她讲了啰里吧嗦一大堆,什么勒她的脖子太紧,波金粟的衣服蹭的她脸颊都出血,就是没说波金粟浑身湿漉漉这件事。这就很奇怪了。” 陈东摸摸下巴,“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有些奇怪。难道波金粟还在什么地方换了衣裳?” 安影道:“一开始判断他从水系进来主要是两个依据,一是这里有口子,二是有侍卫死在附近。” “所以并没有人亲眼看到波金粟从水系里出来。” 陈东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你若是这么推理,可是把这个案子给全部推翻了。这,还得重新查波金粟如何入的皇宫?难道还有其他没发现的口子?” 饶是陈东也有些吃不住这么大瓜,一时心事重重地看着前面的含香阁。 “那你还要去含香阁吗?” 安影摇头,“不方便就不去了。再说里头的人都变了,没法问。” 陈东点点头,带着她继续往前。 “根据现场宫人的描述,他挟持了韩贵义后一路向东南方向逃窜。大约是一手挟持宫人,他再杀人就腾不开手。所以他用右手绑着的弩射杀了附近的宫人。一时间大家都不敢靠近。” 安影停在一个岔路口道,“陈大人,这里往西走是哪里?” 陈东一看前头的宫殿,“这里往西会到永宁殿。” 安影指了指前面那座金碧辉煌的屋顶道:“那就是永宁殿?” 陈东一个脑蹦子砸下去,“你有没有脑子?那是奉先殿,皇上议事的地方。永宁殿是前面那个小殿。” 安影捂着脑袋顺着陈东视线才看到永宁殿在绿茵中露出的一角。 安影摸摸头,“陈大人,你下次出手轻点儿行不?我真疼。” 陈东懒得理她,继续带着她往东南方向走,指着一处院落道:“这里就是当时的膳房司。” 院落里只有一间大屋子,陈东正要推门,安影有些担忧地指了指上面的封条道:“陈大人,这不还有封条吗?” 陈东轻轻揭下来,往边上一放,“我小时候在宫里待过一段时间,常来这里玩你躲我捉的游戏。放心,宫里的屋子太多,这里死了那么多人,不吉利,压根没人过来。” 安影进了屋子才发现,中间有个长条的木桌,还扔了些破碗盏,周边还有四个房间。 陈东边走边说道:“第一个典膳官吕一死在门厅前面,根据韩贵义的口供,吕一为了救她,猛地向波金粟撞去。韩贵义趁机逃脱。这时候波金粟朝吕一射了一箭。” “一箭射在吕一的眼睛里,她倒在地上。然后出来的是顾筠,她从西边的屋子内听到动静跑出来,又被波金粟射杀倒地。”安影看着地上的还残留的丝丝血迹,可以想象当时惨烈的状况。 陈东继续往前走并讲道:“再接下去关蓓,剩下一个谢春宁被波金粟挟持在手。” “随后赶来的诸凡从正门进来,波金粟向他射了一箭。他挟持的谢春宁趁着这时候努力挣脱,波金粟无法顾及两人,先是射杀了谢春宁。” “然后诸凡趁机刺伤了波金粟。二人近身肉搏了一番,最后诸凡用匕首将其刺死。” 第111章 纵火案(三) 安影在屋内仔细查看,陈东一边看着一边说道:“没想到宫人忌讳,倒是把现场保留的如此完好。” “这里的家具和碗盏还都是十八年前的老样式。” “我小时候常常在这附近玩耍,宫里的人都不愿意靠近这边。总说怨气太大,时不时会有哀叹之声。”陈东道:“我那时候和宫里的伙伴为了一探究竟,偷偷夜里埋伏在这里,想把鬼捉个正着。” 安影头也没抬:“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奇奇怪怪。我小时候听着鬼的故事,都害怕得不敢动弹。倒是我弟弟和妹妹,好奇得不行。” “噫。”安影推开北边屋子的门,不由发出一声疑问。 陈东走过来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安影指了指地上的一滩血奇怪道:“根据口供,在北屋的关蓓听到动静后跑出来,被波金粟射杀。你演波金粟,我演关蓓。” 安影推开门往前走两步,陈东站在屋子中央转身拿手比划。 “停!”安影打断道,“陈大人,你试试,无论怎么样,这里都不会溅到血。”安影用脚点了点北屋门口处的一团血迹。 “而且你看,这团血迹不是飞溅,而是自上而下滴落。”安影低头看着这团血。安影又仔细查看了北屋的状况,发现门上有一个小孔。陈东见着笑道:“听说这位关蓓极为严苛,经常回屋以后,会在门后偷偷观察房里的其他宫女有没有好好干活。” 安影若有所思,随后便细细记下。 “陈大人,看来四名典膳官可能不是刺杀中的意外身亡。”安影道,“投毒案中关键的一环便是典膳官。” “根据案卷,投毒案发生时,典膳官尹汝贞才上任不过三个月,是她提拔了厨子倪六。从原来制作宫人膳食到给贵人制作膳食的位置。” “尹汝贞原是前典膳官关蓓的副手。因四名典膳官都暴亡后,尚食女官才匆匆提拔了原来的副手填充。” 陈东沉默了一会道:“你这番调查可是把案子翻了底朝天。连宫中禁卫都被牵扯了进来。” “你这里勘察好了,我们就先去后面几个殿走一圈。”陈东朝外头看了一眼道:“皇城司的案子装装样子也得走一遍。” 安影记录好材料,拍拍衣服的灰尘,同陈东一起往玉粹轩。 玉粹轩的大宫女潘微出来接待他们。 “值守的宫女小陶还在休养,她能说的也都和皇城司的内侍都说了。” “我们的偏殿一直空着,里头放了一些来不及更换的家具物什,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我就让小陶每日简单打扫,免得生了蛇虫鼠蚁,影响到主殿。” “十二月初八的中午,因为要缝制一些冬被,我们一个宫里的宫女都在配殿里干活,就把小陶也叫上了。直到屋外头有内侍的声音喊道起火了起火了,我们才匆匆跑去看。” “有没有可疑的人?”潘微想了想道:“之前皇城司的人也问过,不过他们都核实过了。” 安影道:“你再说说。我们多听听。” 潘微道:“就是之前有个小内侍过来说,要核算屋子。说是将作监准备要翻修一批旧屋子。这事儿皇城司的人问过将作监,确有其事,是我多心了。” 安影点点头。 下一个是永宁殿,宫女舒岑出来讲得情况和其他三家也都差不多。 转了一圈已是大半日,陈东见她头上有些汗,“累了吧?你这身板在刑部做事还是差了些。听说小易在教你一些防身的招式?” 安影又渴又累,“陈大人,要不我们回去吧。我累得不行了,还想喝水。” 陈东:“宫里少喝水。行吧,我们先回去。和苏黄哲也合计一下。” 二人赶回刑部已然到了快下值的时间了。安影不顾陈东的脸色,飞奔去饭堂,猛喝了三碗熟水才缓下来。曹娘子捂着嘴笑,“呦,安主簿,今儿你是去哪里公干了?连口水都没喝?” 安影长嘘一口气,“我一早就进宫里了。” 曹娘子同情地看着她,“怪不得。”说着从屋里端出一碗面片汤,“这是云评事特意给你留的。” 安影欣喜地接过,“云评事真是大好人啊。还特意给我留吃的,这怎么好意思呢。” 曹娘子心道,云评事在你面前都矮了半分呢,给你牵了这么一桩糟心的姻缘。 她嘴上说道:“哎,你可是他好搭档呢,他老说要和你多学学怎么推案子。以前他可都是围着苏大人转,现在我呀,从他嘴里听着都是你安主簿呢。” 安影笑嘻嘻地吃着面片汤,“哪里,哪里,云评事是状元,又有文采,我还要向他多学习呢。” 一边苏黄哲和陈东在屋内商谈。 陈东道:“今日和安影一番勘察,收获颇多。你眼光真不错,这丫头有不少发现。等下她来和你细说。这丫头一出宫就往饭堂跑,这身板不行。” “以前刑部五品以下自己刑部提拔的官员哪个不是有些身手,外头公干总会遇到些悍匪。她这身板不行,下次我给她练练。” 正说着的陈东才发现苏黄哲脸色不对,上前拍了拍道:“你怎么了?” 苏黄哲有些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我明日去齐国公府退亲。可严颜闹腾得厉害,听底下人说,她早晨还来找过安影。” 陈东摸了摸下巴,“严颜找安影作甚?她们两有什么关系?这丫头这么能耐,还把严颜拿下了?” 苏黄哲苦笑一下:“她误会我和安影了。哎。” “你和安影?”陈东呆了一会,才哈哈大笑起来,“严颜那丫头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她这是查了半天发现你身边就安影一个女的吧?” 苏黄哲点点头,“还真是这个道理。反正说也说不通。” “齐国公夫人还有严宽那里不都是答应了么?圣上那里也点了头。”陈东不以为意道:“你别和严颜再有牵扯,对她对你都不好。” 苏黄哲玩着桌上的镇纸,道:“她从小任性惯了,又执拗,这事若不和她讲清楚,她会恨我一辈子。” 陈东却是认真说道:“你若是和她牵扯不清,才是害她一辈子!” “如今局势有变,就该和她说清楚。让她知道,退婚一事,不是你一人的想法。至于你和她扯那些有没有感情,两人合不合适,都是屁话,说都不用说!” 第112章 纵火案(四) 安影吃完饭,端着一盘子炸好的鹌鹑准备当夜宵,晃荡到门口看见陈东手下几个侍卫分散站在几处。 她想着陈东估计还等着她讲一讲今日勘察的细节,便加快脚步往屋里走。侍卫原本得了令,不准任何人进入,但想着陈大人往常都是给安主簿留了门,这次看着安影端着一盘吃食往里走,也就没多想,只是觉着大概几位大人又要忙到深夜。 安影端着鹌鹑在门口就听到了陈东的话语,震惊地张开了嘴,原来苏大人要和严颜退婚是真事。 陈东觉着外头有动静,猛地拉开门就看见端着鹌鹑张大了嘴的安影。 他嫌弃地看着安影道:“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胆子大到连偷听都会了,能耐了!” 安影瞬时清醒过来,赶紧说道:“我以为要给你和苏大人讲一讲今日查看的事情,若是不需要,我就先走了。” 脚还没迈出去半步,就被陈东揪着衣领拖到屋内,说道:“当然得讲。” 安影偷瞄了一眼苏大人,正想斟酌着怎么说,就听到苏黄哲缓声说道:“小安,今日早上严颜找你说的那些别往心里去。” “我与齐国公府的婚事出了些状况,她有些着急。” 陈东又冷哼了一声,不过这次安影倒是觉得哼的恰到好处。 “齐国公去世,严宽迟迟未能袭爵,而严子鸿四处活动。”安影眨眨眼睛道:“你说的状况不会就是这个吧。” 陈东和苏黄哲对视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起朝政了?” “饭堂里讨论的人多了去了了。”安影道:“苏大人,我是觉得严小姐想不到那么多。你突然要退婚,她只会以为你变心。” “你为她考虑的那些可能她不需要,她要的是真相。” 苏黄哲一时愣住,“真相?” 自己孜孜以求的不就案子的真相,难道连这种家事也有真相? 苏黄哲沉默不语。 陈东在一旁看着安影,悄悄比了手指。这丫头,会说话! 苏黄哲瞬时便想通了,轻轻一笑,“行吧,倒是帮我把这事弄清楚了。来,我们再把案子理清楚了。” 安影把炸鹌鹑放在一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说道:“其一,波金粟这名刺客如何进入宫内需得推翻重新审查。最好能问问当时的证人,究竟波金粟何时何地出现。” “其二,我觉得波金粟刺杀的目标应该就是膳房这四位典膳官。” 苏黄哲看了陈东一眼,“你们查出了什么?” 陈东有些诧异地看着安影道:“你为何这么觉得?” 安影拿笔刷刷画了两笔道,“陈大人,你还记得吗,我们从含香阁那也就是寒香殿往东南方向走。在分叉路口,我问你前面那座宫殿?” 陈东点点头,“这有什么问题吗?” 安影比划道:“按着案中的逻辑,波金粟应该是来刺杀当时的圣上。对吧?” “当时调查认为波金粟不熟悉宫内路线,因此误入膳食房。但是,我一个从没入宫的人看见那个屋顶也知道肯定是贵人居住的地方。若是刺杀,肯定是朝着豪华的宫殿去。” “可这个波金粟偏偏在这里折了个弯,向着偏僻地地界走去。” 陈东皱眉,“听上去有点道理。但万一是他慌不择路呢?” 安影继续比划道:“我这么判断还有其他的原因。根据口供,其实东南方向有守卫,反而是西北方向没有人,若是慌不择路,他更应往西北方向走。” 苏黄哲看了看,“你是不是还有其他证据?” 安影点点头,扯过一张大纸,刷刷画了一张平面图。 “这是我和程大人勘察的膳房的情况,” “按口供,典膳官关蓓是走出北面的屋子被波金粟一箭射杀。但是我和陈大人发现北屋门口,确切地说是门内有一团滴落的血迹。” 陈东道:“这里确实是疑点,从血迹的状态来看,关蓓是在门内被射杀。” 安影又道:“其实根据现场的情况,现场厮杀较为激烈,动静应该非常大,持续的时间也不短,我注意到关蓓所在的北屋门上有个小孔。” “陈大人说,这是关蓓偷偷观察宫人有没有偷懒的地方。当时外头有这么大动静,她肯定会先从小孔里看一眼。” “在这种情况下,她应该马上把门栓搭上,老老实实躲起来。凶手只是慌不择路进了膳房,绝对不会去撬门,对吧?她怎么反而开门呢?如果她躲起来,说不定就不会被杀了。”安影点着北屋的图纸说道。 苏黄哲沉思道:“所以,她其实是躲起来了。然后又因为什么原因,打开了门。然后被射杀。这种情况下,是什么原因让她自愿开了门?” 陈东沉声道,“一般我们遇到这种情况,在控制住场面后,会对里头的人喊外面已经安全。这样躲藏的人才会放心出来。” 他有些挣扎地说道:“所以当时一定是诸凡在膳房内对房里关蓓说已经安全了,关蓓才放心打开了门,就在她开门的时候,诸凡将她射杀。” 安影拍着纸道:“这就是我觉得波金粟目标是四位典膳官的原因。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膳房。他的任务是把刺杀带到膳房,最后由诸凡完成了全部杀戮。” 陈东抬起头看向苏黄哲道:“怎么办?诸凡现在已经是右位上将军。查起来可是极不方便,我们稍有动作他可能就能知道。” 苏黄哲手指点着桌子一下没一下的,最后才说道:“这里先按着,先查韩贵仪。” 安影点头道:“这件事情里,韩贵仪必是诸凡的帮手,而且她能从现场活下来,看得出她和诸凡关系极为密切。通常她应该被灭口了。还有,我还怀疑波金粟挟持她也是提前安排。” 苏黄哲道:“韩贵仪在新帝登基后便在皇觉寺待着,我们过几日去探一探口风。” 安影又继续道:“这个案子暂且到这里,现在再说一下纵火案。” 苏黄哲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陈东。 “哦,这事儿啊。”陈东想起还没和他说,解释道:“我不是为了带安主簿进宫么,刚好皇城司有个案子棘手,我就说帮他们看看。” “怎么那案子你真有头绪了?”陈东有些惊讶,“这没头没脑的案子。” 第113章 纵火案(五) 安影道:“说不上头绪,只是想着调查方向。” 陈东来了兴趣,转而向苏黄哲说道:“宫里不是四处偏殿走水了么。皇城司的人查了几个月了,只知道是有人蓄意纵火,其他没半点头绪。” 安影道:“宫内纵火是重罪,所以做这件事情的人一定有非常急切的理由。伤人或者死人其实对凶手的刑罚根本没有什么影响,都是灭家的大罪,这种情况下四起案子都没有人员伤亡,看得出来凶手只是单纯要烧毁偏殿。” 陈东道:“只是为了烧偏殿?难不成是将作监的人想翻修屋子捞些油水?不至于吧?” “我想看一看四处偏殿的资料。”安影边想边说道:“目的不清楚。但是方向应该是建筑本身。纵火的人只是单纯地想烧屋子,那就看看屋子有什么问题。” 陈东点头道:“明日我就去将作监拿图纸。” 苏黄哲拿了一只炸鹌鹑吃了起来,“明日我去齐国公府,案子你们先跟进。” 他想通了事情,心情放松了下来。 尽人事,听天命。严家的事情,自己努力了,能做的就只能到这里了。 齐国公府。 严宽边走边和苏黄哲说道:“严颜哭了一天一夜了,怎么劝都不听。我本想和她直说,可又怕她接受不了。想着如果你来说,是不是会好一些。” 穿过长廊和和花园,苏黄哲抬头看了看前面的洗秋阁。 少年时,他在这里读过书,母亲刚刚去世,原先出入自由的皇宫成了自己的禁地。齐国公严子阳把他接过来,让他和自己的子女一起读书。他没有兄弟姐妹,并不习惯齐国公府内一群孩童的生活,可也渐渐从冷漠地旁观到和他们玩成一片。 他长叹了一声,如果没有局势变幻,他也许也能和严颜做一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夫妻。 齐国公夫人早已坐在待客花厅,严颜则在一边小声啜泣,见到苏黄哲进来,她更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地泪珠滚落下来。 齐国公夫人叹了口气,“小匙,你来说吧。我和阿宽先出去。” 待齐国公夫人走后,苏黄哲才坐下,说道:“退婚的事你都知道了?” 严颜撇过头去不说话。 苏黄哲继续说道:“你是觉得我变心了?” 严颜回头瞪着他,“难道不是吗?” 苏黄哲摇摇头,“我没有变心。我之前说过,我从没喜欢过任何女子,确实包括你。” 不等严颜开口,他继续讲道:“可是,如果一切都如之前一般,我也愿意和你相敬一生。但是,如今的情况,你我二人成亲,只能互相给对方增加麻烦。” 严颜张了张嘴,她不知道,她完全听不懂苏黄哲在说什么。 “为什么?小匙哥哥,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懂。什么叫给互相添麻烦?” 苏黄哲虽然做了心理准备,可面对哭成泪人的严颜,他无比难受。 “苏家现在境况不好。”苏黄哲斟酌说道。 “我不怕苦,我愿意和你一起吃苦。”严颜攥着手绢盯着苏黄哲。 她从小就喜欢苏黄哲,只要和他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都是甜的。 苏黄哲继续道:“这种苦不是你不怕就能面对的。你从小养尊处优,没吃过半点苦。” “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苏黄哲说道:“你以为的吃苦只是少裁剪些新衣裳,少些吃些燕窝,少做些首饰?” “我母亲出事后我爹惶惶不可终日,每日睡前都要说上一句今日活下来了。” “你认识郭家小姐,他父亲出事后去了柳州。郭家小姐现在需要自己上街买菜,回家起火煮饭,浆洗衣裳。” 严颜惨白着脸色,“为什么你会出事呢?我哥哥还有我小叔在,你不会出事的。” 苏黄哲站起来道:“齐国公府护不住我了。严颜,你难道不觉得你奇怪吗?你父亲过世半年了,你哥哥还没袭爵。” 严颜呆呆地看着苏黄哲,“是啊,可是最近圣上繁忙。” “国公袭爵,可是国家大事。从来都是最先处理的。” 严颜说着说着早已停止了流泪,她声音有些颤抖,“那,那是为什么呢?” “你自己去想一想吧。”苏黄哲起身道:“圣上原本并不同意解除苏严两家的婚约,是你母亲又求了太后娘娘,这才拿到了旨意。” 严颜:“也就是说你们为了解除婚约还违逆了圣上的意思?” 苏黄哲点点头,“严颜,我希望你幸福快乐。可我给不了你。” “有个人说,幸福快乐这种东西还是要自己给自己,靠别人给总归是不牢靠。如果哪一天那人不给了,自己不就完蛋了吗。” “靠自己给?”严颜低声重复了这句话。 “对,如果有人保你一辈子,当然最好。可这世上又有谁能保你一辈子幸福快乐?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自己的。”苏黄哲意味深长地说道。 待严颜反应过来,她看到苏黄哲的背影已经跨过了门槛。 齐国公夫人和严宽进来,齐国公夫人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阿颜,小匙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严颜摇摇头,“娘,我不懂。” 齐国公夫人摸着严颜的头发,“没事,慢慢来,慢慢来,日子还长着呢。” “哥哥,不能袭爵是为什么呢?苏家的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么,怎么小匙哥哥还会有麻烦?” 齐国公夫人叹气,怜惜又无奈地说道:“你别哭,我慢慢和你说。” “你小叔在朝廷领下了西北军粮押送的活。圣上如今按着我们的袭爵折子迟迟不发,我们猜测,是打算等你小叔回来后让你小叔袭爵。” 严颜吃惊地叫起来,“这怎么可能?哥哥明明是嫡子,又无什么过错。” 齐国公夫人抓着她的手说道:“你知道小匙为何住我们家吧?” “知道,因为他母亲是谢家的女儿。听说还参与了投毒的案子。” “那你知道当初为何你父亲要收留小匙?当初京城哪户人家不是对他避之不及?” 严颜摇摇头,“父亲心善?” 第114章 纵火案(六) 齐国公夫人不由笑了起来,“傻丫头,若是心善要搭上一家子前途,你会做这个心善之人吗?” 严颜茫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是圣上的意思。给众人一个交代,谢氏之祸不及后人。”齐国公夫人道。 “所以,所以我和小匙哥哥的婚事是圣上定的?”严颜更加不懂了,“那如今岂不是违逆了圣上的意思?” “是的,小匙之前和圣上提过,圣上并不同意。”齐国公夫人道:“可小匙和我说,圣上最近有些动作,一些谢氏旧人陆续被贬黜,或者被人揭发贪赃枉法之类的事情。” “所以你们是怕我嫁过去后,苏家若遭贬黜,我要跟着苏家去荒蛮之地。”严颜挣扎地说道:“可我不怕那些.....” “你可是觉得我们武断专行,替你做了主?”齐国公夫人静静地看着女儿。 严颜咬着嘴唇点点头。 “有些苦可以吃,有些苦吃不得。”齐国公夫人掰碎了说道:“苏家的境遇在圣上一念之间。整个苏家如今就他和他父亲二人,若是去了什么地方,二人卷起包袱就走。你呢?” “我,我”严颜说不出话来。 “你若是去了,小匙还得分心照顾你。这不是吃几天苦,可能一辈子。有些贵女去苦寒之地,别说愿意吃苦,怕是活下来都困难。”齐国公夫人拍着严颜保养得宜的手,细嫩娇弱。 严颜听懂了大概,晓得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侧身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 齐国公夫人还有半句话没说,在舌尖打了一个转儿又咽了下去。 你哥哥也需要你的婚事来助一臂之力...... 安影仔细翻阅将作监的资料,对一边的陈东说道:“陈大人,四处偏殿还真有一个共同之处。” 陈东问道:“还真有?” “嗯,我看了将作监送来的图纸和修建记录。整个皇宫的宫殿都是分批次翻修,这四间偏殿恰好都是元和三年修缮的。” “除了这四间以外,其实还有三间,分别是兴德宫的偏殿,拂云、偃盖二阁的偏殿。我们可以先和皇城司的人说,这三间偏殿增加些人手,我担心凶手很可能会对这三间下手。” “至于为何凶手要针对元和三年修缮的偏殿,我想问问将作监的人。”安影合上资料道。 陈东点头,“这事儿不适合大张旗鼓。而且根据你的推论,凶犯很有可能和将作监有关系。这样吧,我把将作监的常麟叫出来聊一聊,他是我朋友。” “进刑部也有些扎眼。明日我来接你。”陈东道。 “陈大人,明日我轮休。这......”安影有些为难,“我得去我家铺子里帮忙。最近我弟弟妹妹都要考试,忙得不行。” 陈东手下几十人,从有人没和他提过这种无礼的要求,哪个不是上峰一声令下,个个争先做事就想抢些功劳。 陈东一时怔住,回过神来,“看来平日苏大人对你可真是宽容。” 安影硬着头皮:“陈大人,我十日才休一日,我是人,又不是牲口。” 陈东走出门去,“后日早上在你家门口等着,不用来刑部上值。” “谢陈大人。”安影都打算放弃休息日了,没想到最后陈东还是放她一马。 明日除了要去茶铺帮忙外,还有就是和梁素见面。 “呦,每次来你都给我留个包厢,这怎么好意思。”姗姗来迟的梁素笑着朝安影说道。 “没事,坐吧。这会儿人不多。”安影也坐下来道:“你和杨冶说了吗?” “放心,我一回去就和他说了。”梁素应道:“快给我上些绿皮点心。” 安影打开食盒,摆出了点心六盘,“吃吧,哎,那杨冶怎么说?” “他呀,自从和你退了亲,整个人都吃住在学院。他妹妹每日都在书院门口等他,他也不出去。”梁素边吃边说。 “我和他讲杨媛打他婚事的主意,他就应了个我知道了,其他也不多说。他就每日看书。”梁素又饮了一口熟水,“再这样下去,今年的状元就是他了。我可比不过他那劲儿。” 安影不做声。 梁素瞄瞄她道:“听说你每日忙得不行,鸡叫出门鬼叫进门的。” “别说了。”安影趴在桌子上,“苏大人最近私事多,我得跟着陈大人。陈东那人你知道吧。” “你跟着陈东啊,不容易。那家伙脾气可差,手底下的人都怕他。”梁素又吃了个馒头,“你家这肉馅馒头好吃。” “还有菜馒头,给。”安影道:“陈大人的确脾气不好,但也有优点。他和苏大人一样,脑子聪明,而且执行力强。听刑部的人说,他身手很好,平常三四个侍卫近不了他身。” 梁素又啃了一个菜馒头,“呦,还是野菜馅儿的,好吃。我打算若是考中进士,就让我爷爷把我安排到刑部,你看咋样?” “行啊,你来最好了,咱们可以一起查案子。”安影一拍手道:“哎,对了,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梁素边吃边说道:“咱两谁和谁,你干嘛这么客气。” “我想知道满寅的事情,越详细越好。” 梁素一下被吓得咕噜咽下整块面皮,差点儿没噎死。 “姑奶奶,你要查这个做什么?” “之前我爹不是牵扯到茶饼案么,我有些细节没弄清楚。最近在整理旧案,我想着若是能知道这个毒的细节就好了。”安影诌了个借口。 梁素道:“行吧,我回去看看。名医蔡小亭是我爷爷的好友,我小时候见过他的手记,里面有关于满寅的详细细节。” 安影又想到什么,说道:“顺便帮我向你爷爷问问,元和三年宫里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我记得你爷爷那时候是太医令。” 梁素一一应下道:“我这还么没进刑部呢,就干起了刑部的活计。哎,你这是查什么案子,怎还和宫里有关?” 安影摇摇头:“现在还不能和你说太具体。大概就是皇城司的一个案子,现在交给我们刑部了。” 梁素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是不是那个鬼火案!” “什么鬼火案?”安影一头雾水。 “你还不知道吗?城里都传遍了,宫里有冤魂四处放鬼火,烧了好几座宫殿。皇城司的人都捉不到凶手,大家都猜是怨鬼。” 第115章 纵火案(七) “宫里的事情都传到外面来了啊。”安影咋舌,“我还以为这事保密,只有宫里的人知道。。” “咳,宫里的事多少都会流出来,每日进出皇宫的人员有多少,难免说上几句。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百姓最喜欢听的故事不外乎宫廷秘事,才子佳人,兄弟阋墙,二女争夫......” “行了,行了,别说了,你这到底听了多少街头闲话。”安影哭笑不得,“你这还考进士吗?感觉你城里的闲事可是一点没落下啊。” “哎,我这天赋,随便考考都是书院头几名。你担心什么。”梁素掏出一把药丸,“我家健胃消食的药丸,你要不要来点?” 安影摇摇头,“你这架势,是打算吃了健胃消食片继续吃馒头?” “你吃撑了就别吃了,又不是下次没得吃。” 梁素虽然点着头,但还是捏了一个素包子,“再来一个就不吃了。原本成绩最好的是祝竹之,人都不在了。我们估摸着,状元大有可能是杨冶。看他那学习的劲儿,孔夫子都要佩服他。” 安影收走了桌上的食物,给他点了茶汤,“行了,吃完茶汤你就回去吧。别忘记我麻烦你查的事情啊。” “放心,这点小事,我保证给你办的妥妥的。”梁素拍着胸脯保证。 第二日一早,安影站在家门口等着。 陈东穿着一袭黑衣,骑着一匹枣红马。 安岚见着陈东偷偷在安影耳边说道:“这是你们刑部的官儿啊,好气派。” 安影垮下脸,“我们的左侍郎陈大人。他居然自己骑了一匹马过来,我怎么和他一起走?跟着马跑吗?” “安影,你发什么愣。”陈东坐在马上,低头看着安影道:“我们现在就出发,你马呢?” “大人,我没马。”安影一脸惊恐地看着陈东:“我哪来的钱买马?一匹马要多少钱?养马又要多少钱?” 陈东深吸了一口气,苏黄哲这人怎么和安影相处的,怎么这么多屁事! “那你跟着马跑吧。”陈东忍住了自己一鞭子抽过去的冲动,拉了拉绳,控制马的速度,尽量小跑朝着别苑的方向跑去。 安岚吃惊地看着安影,轻声道:“姐,这份工钱不挣也罢,你要不......” 安影颓丧地摆摆手,“这人得罪不起,我现在去借口车马铺子租匹马。” 剩下安岚在门口张望,“好气派的大人,就是看着有些严肃。” 又老成地叹息道:“阿姐的日子可真不好过,等我挣钱了,就让阿姐在家躺着......” 走过她身边的安彤翻了个白眼,“拉倒吧,你前几日哪个科目考试拿了甲等?还挣钱,能把你自己养活了就不错了。” 安影飞跑去车马铺租了匹马,好容易跟上了陈东。 “陈大人,下次若是骑马能不能.....” 没等安影说完,陈东脸都没变道:“不能。” 安影闭上了嘴,心里默默嘀咕,下次得和苏大人说,租马的费用得报销,不然自己还得贴钱上班。 常麟是将作监少监,见着陈东分外亲热,“阿东,你总是有事才找我,无事也找我耍耍嘛。我年纪大了反倒是日日想出去耍。” 陈东一边带他入座,一边说道:“刑部公事繁忙,实在不得空。等这个案子结了,我找你喝酒,带你去我母亲的别苑赏梅花。” 常麟笑着点头道:“你这案子结了,又有下一个案子。不指望你,还是给我送几坛好酒吧。” “行吧,你们要问什么?” 安影恭恭敬敬提过写好的文书道:“之前,我查看了将作监的记录,发现宫内最近发生四起纵火案的地方,都是元和三年进行过修缮。” “但是将作监提供的图纸不太详细,除了修缮的时间和用材,具体屋子的建造基本没有,我也看不出头绪,所以来问问。” 常麟看了看安影写的宫殿名字,“宫内各处房屋的详细图纸都是保密,能给刑部也只能是这些。这些自然看不出什么。” 他看向安影说道:“按着惯例,宫内各处房屋每年都会有人巡视,根据损毁的情况,上报将作监。 元和三年的时候,我刚入将作监做事,当时的监丞是濮阳健。” “前一年将作监百工巡视发现七处房屋已经比较危急,需要大修。濮阳建便安排了我、荀山、章必功三人负责这事。我们是三月初开工十二月结束,一共用了十个月的时间。” “修缮的事情有没有什么你觉得奇怪或者可疑的地方?” 常麟盯着纸片上的几个宫殿的名字,努力回忆道:“这七座偏殿的图纸都是我画的,银钱和材料是荀山负责,现场监工是章必功,我也定时去看。” “七座偏殿都是最简单的结构。偏殿嘛,简单结实就好,用不上花里胡哨的装饰。工程也都挺顺畅的。” “哦,有件事情倒是值得一说,大约冬天的时候,死了一个彩画工。大概是为了赶工期,夜里点着蜡烛还在梁上画,灯火不清失足从梁上摔下来了。” 安影问道:“这种事情常见吗?” 常麟瞥了她一眼,“你是刑部待久了吧?死人还常见啊。” 安影一时无法反驳,挠挠头道:“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行了,逗你玩呢,我知道你意思。”常麟摆摆手,“你们刑部的人都太严肃。” “阿东也是,你都没小时候好玩了,现在日日板着个脸孔,哪有小娘子喜欢你嘛。” 见陈东脸越来越黑,常麟才慢慢回到正题,“彩画工失足的事情不少见。因此将作监很简单地把这事当做意外,可我心里一直非常疑惑。” 安影来了精神,全神贯注听着。 “那天失足的彩画工是个老手,做了十来年了。整个工期很顺利没有拖沓的情况,偏殿的彩画又是比较简单。他应该不会有来不及的情况,完全没必要夜里赶工。当时我就很奇怪,又去跌落的现场看了一圈,地上洒落的颜料里,我发现了脚印。” 第116章 纵火案(八) 常麟道:“脚印印在当天才领出的黛蓝色料里。” 他见安影不是特别明白的样子,解释道:“有些色料非常昂贵。曾有彩画工偷藏色料出去私卖。因此,颜料的领用都有记录,他用的黛蓝就是当天领出。” “关键是印到的脚印很小,明显是个女人。”常麟很确定地说道。 “也就是说那天夜里其实有个宫女在偏殿里,你还记得是哪座吗?”安影急切地问道。 “宝华殿偏殿。”常麟很确定地说道,“这事儿我一直搁心里,我猜测这个彩画工大约是私会宫女,不知道是宫女下手还是意外,他跌落摔死了。” “但是无论是哪种情况,将作监的宫人和后宫宫女有了牵扯,我们都要吃挂落。” 常麟叹了口气道:“我就咽了下去。” 他又道:“这事会和最近的失火案有关系吗?” 安影道:“其实现在什么也不清楚,只能四处搜寻证据。既然纵火的四处宫殿的都有共同点,也没有人伤亡,就只能查屋子本身了。” 常麟低声道:“所以凶手就是想烧屋子不想烧人?” 安影点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当时大修的七间偏殿,烧毁了四间,剩下的三间已经让宫里的侍卫严密看守,希望能抓住这个凶手。” 常麟说道:“我想凶手可能知道了我们将作监又要返修这批偏殿,他大约是在偏殿里有藏什么东西吧?” 安影和陈东对视一眼,原来原因在这里。 陈东赶紧问道:“你们打算返修这批宫殿?什么时候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常麟答道:“刚刚不是说每年都有巡检,去年就有宫人禀告将作监,有几处偏殿漏雨虫蛀得厉害,让我们来看看。” “还是我亲自查了一遍,列出了十间屋子打算翻新重修。元和三年的七间以及元和四年修过的三间。” “清单是之前的濮阳升定的。原本过了年就要开工。后头不是他那个了么,就拖到现在还没开始。” 常麟一番话顿时打开了安影的思路。 她看着陈东道:“陈大人,所以应该是宫里某个人在元和三年趁着返修的时候藏了什么东西在偏殿,这会知道要翻修,可能会把东西找出来,所以先下手把宫殿烧了?” 不待陈东回答,安影又摇头道:“不对,这样也挺奇怪的。” “奇怪在哪里?”常麟和陈东不由问道。 “元和三年到现在也近八年了,八年的时间他都没有机会把东西拿出来吗?” “宫内纵火,这多大的罪名啊,什么东西被查到会比宫内纵火还可怕?” “还有,这东西能让他藏在四座偏殿里,还是至少四座。为什么要这么分散?难道东西非常大?一般的物件藏在一处就可以了。那么烧一次就可以了。” 安影一连串的问题让陈东和常麟都懵了,确实非常的矛盾。 常麟跟上安影的思路道:“若是这件东西很大,大到需要分散在四座以上的偏殿,那只能藏在地基里,没其他地方可以藏。” “但是在地基里这么大的东西哪怕着火也会留下残片,不至于四间屋子烧过后都没痕迹。”陈东摸着下巴说道。 矛盾,这件事情处处充满了矛盾。 “所以这件东西还是八年都没法拿走,是固定在宫殿里了吗?”安影继续问道。 常麟接道:“偏殿里固定的八处石基、柱子和梁。柱子和石基都是我亲自看着放置,没有问题,也没有地方可藏任何东西。柱子上去之前,我们仨人都要检查,毕竟是房子的支撑。” “只有梁架我上不去,难道东西藏在梁架上?” 安影还是摇头:“梁架上能藏的话,说明东西就不大啊。而且梁架上头放什么东西,其实也不难拿。八年了,还找不到机会拿回?以至于今年放火?” 陈东道:“换个思路。” 安影和常麟都看向他。 “今年要翻修的事情以及清单有几个人知道?” 安影灵光一闪:“陈大人,是不是再交叉对比元和三年也在宫里的人,这样就能大大缩小嫌疑人范围。” 陈东点头,目前来看这是最快的方法。推理来推理去的,一点也不干脆利落。 常麟皱眉道:“多少人知道这个名单我就不清楚了,我定下后就交给了濮阳升。至于他给谁看过说过,那就不清楚了。况且他都去世了半年了。” 安影叹了口气,哎,这濮阳升虽然该死,可真是死的不是时候。 安影又想到和梁素说过的话,便问道:“那元和三年有出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陈东和常麟忽然想到什么,二人异口同声说道:“淑妃巫蛊罪。” 但常麟转而又说道:“那案子后来查的非常清楚,而且和这几座偏殿没有任何关系。” 陈东和安影说道:“元和三年的时候,有宫人在无意间在偏僻之处发现了烧毁的半个木头娃娃。” “宫内发现这种东西可是大忌讳。经过皇城司查验,在娃娃内发现了太后还有皇后的生辰八字。” “圣上下令彻查此事,皇城司基本把每处宫殿都翻遍了。结果在淑妃的寝宫里发现一枚还没做好的娃娃。” “皇城司把淑妃宫内的宫女都严加拷打,淑妃的贴身宫女供出是淑妃令人做,因为她和皇后一直明争暗斗。太后又一直支持皇后。” “所以淑妃被杀,淑妃一族被流放至儋州,听说全部死在那里了。” 安影听完后,不由问道:“难道藏的是是巫蛊娃娃?如果是巫蛊娃娃确实比较合理,值得放火。” 陈东道,“如果一个娃娃为何藏四处宫殿?如果有四个娃娃的话,为何又要分开藏?” 安影看向常麟道:“当时四处主殿住的是何人?会不是想用娃娃诅咒主殿的贵人?” 常麟摇头:“你们两说的情况都不可能。因为当时四处偏殿都被皇城司仔仔细细检查过,别说梁上一眼能见着的地方,新挖开的地基都重新挖开检查。我说皇城司查过的地方,连只蚂蚁他们都能分出甲乙丙丁。” 安影听到这个比喻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事儿我再想想。除了这个巫蛊案,还有其他的吗?” 第117章 纵火案(九) 常麟又想了想说道:“宫里一日都会发生大大小小多少事情。我能知道的就是这些大事情,毕竟将作监能出入的地方也就是修缮的宫殿。” “你们要不再问问乔慧君、侯曦二位尚宫。元和元年,新帝登基,她们成为新帝的两位尚宫,统领后宫女官,后宫衣食住行都在她们的管辖之下。” 陈东沉吟道:“原本不像想惊动尚宫,毕竟是皇城司的案子,想着悄悄儿办妥。看来是我大意了。” “若是问尚宫,还是直接和皇城司打交道舒服。” 常麟玩着酒杯,“这世界上大概只有你觉得皇城司的人比宫女们好打交道。” “哎,要是我有机会和宫女姐妹们谈谈,我必能谈上个三天三夜。”常麟抱着手往后靠着,“要是和皇城司那批阉人打交道,真是话也不想多说几句。” “小安主簿,你说你们陈大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说着,常麟还用手指指脑子。 安影很想点头,但又不敢,只得干笑两声。 饶是这样,陈东还转过脸看着安隐,“你笑什么笑?案子到死胡同了,你还笑。” 安影马上闭上嘴,嗯,不笑,等我哭给你看。 送走常麟后,安影跟着陈东回了刑部。 一路上打招呼的同僚眼花缭乱,安影一时受宠若惊 原来,刑部的人也都知道陈东脾气差,可是金大腿。苏黄哲脾气好,却是泥大腿。 苏黄哲见他二人进来便问道:“案子怎么说。” 陈东一屁股坐下来休息,朝安影努努嘴。 安影识相地上前说道:“苏大人,我们现在整理案子基本上可以确定纵火是为了烧毁偏殿里什么物件。因为被烧毁的偏殿,都是将作监打算今年拆除重建的建筑,到时候可能会暴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等安影继续说,苏黄哲就皱眉道:“元和三年的巫蛊案?” 安影张了张嘴,苏大人反应可以啊,正想拍会儿马屁,拉近上下级感情,顺带把租马的半贯钱给报销了。突然又想到陈东,这拍了苏大人的马屁,岂不是打了陈大人的脸面。我去,我好难做。 瞬间思索片刻,安影做了选择。 “苏大人果然厉害。”安影立刻接上说道:“目前来看,值得顶着宫内纵火如此大的罪名也要烧毁的物件,大概就是巫蛊娃娃了。” “但是其中的疑点也有很多。”安影补充道:“首先,元和三年到现在已经有八年了。八年时间难道都没有机会找出这个娃娃吗?” “其次,为什么要烧毁四处宫殿?难道有很多个娃娃放在各处偏殿?” “还有,将作监的常麟说元和三年事发后,皇城司在宫内仔细搜寻过,包括当时还在修建的偏殿,都没有发现娃娃的踪迹。以皇城司的能力,应该不会有遗漏。” “另外,常麟还提到了将作监的一名彩画工死得比较蹊跷。” 苏黄哲听完后,说道:“元和三年的事情,可是圣上的逆鳞,一旦处理不好,咱们可难以收场。” 他转而向安影说道:“你说的这几个疑点我有几个猜测。” “纵火的人可能不知道娃娃具体在什么地方。” 安影和陈东立刻反应过来,陈东道:“所以凶手才把当初同时返修的偏殿都烧毁了,他只知道在元和三年修缮的哪座偏殿,但是具体哪座却不知道!” 苏黄哲道:“另外你说的很多个娃娃的可能性并不大,这种东西一两个足以使人灭族,从没听说做上十七八个到处放。” 苏黄哲继续说道:“应该是当年的案件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遗漏的一个娃娃,甚至只是做娃娃的剩余材料。毕竟当初淑妃宫里搜出的只是一个做了一半的娃娃。” 陈东接上说道:“若你这么推断的话,问题就更复杂了。淑妃是当初做巫蛊娃娃的凶手,若是还有人偷藏下了巫蛊娃娃,说明当时的案子还有隐情。甚至可以推测淑妃是被冤枉的,因为若是那个娃娃是淑妃所做,那人只要交出来指证淑妃就可以了,没必要藏起来。对吧?” 苏黄哲点点头,“嗯,你说的有道理。但元和三年的案子暂不讨论。还是回归到纵火案里。” “你们想一想,这个凶手首先知道娃娃被藏在某间偏殿,但不知什么原因八年的时间都没有去找,直到最近要翻新偏殿的消息传出来,他才慌不择路地去选择放火。” 苏黄哲突然说道:“对了,你们有去调查翻新偏殿的事情有哪些人知道吗?这个应该知道的人不会太多。” “哎,常麟说清单去年就定了,原本今年开春就要动工,结果濮阳升死了。这下这单子到底给谁看过,也没法查了。”陈东无奈地解释道。 安影突然说道:“苏大人,你说八年的时间这个凶手没有去翻找,是不是他根本不知道?” 苏黄哲和陈东瞬间反应过来,“所以凶手是最近才知道这件事,时间仓促,来不及一一探查,又加上最近这些偏殿都要动工,因此他就把所有的偏殿都烧了。” 安影说道:“如果是最近才知道,也就是放火的人和当初放置的人不是同一人。放东西的人要么最近死了,才告诉放火的人。要么是是当初放东西的人记了下来,然后死了,而放火的人最近才看到?” 陈东摇头道:“你说的后一种情况不可能。巫蛊娃娃这种事情,宫里的人绝不会把这么重大的事情写下来留作把柄。宫里的规矩,尽量不留下文字,能口传的都口传。”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当初放东西的人最近死了。而他在死前告诉了放火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没说清楚哪座偏殿,放火之人无奈之下只能宁错务漏,将所有的偏殿都烧了。”安影道。 安影又犹豫地说道:“可是常麟说当初巫蛊事发,偏殿都被皇城司的人仔细搜查,目标就是巫蛊娃娃,以皇城司的手段,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纰漏吧?” 苏黄哲沉吟:“可目前来看,只有巫蛊事件才和纵火案有关系。暂且向这个方向调查。不排除当初的皇城司有巫蛊案的帮手。” 陈东立刻站起来道:“那我去找皇城司邱大人。另外还得询问乔慧君、侯曦两位尚宫,宫女的生死都有记录。我们查一下第一起纵火案前,宫里死了哪些人。再顺藤查找。” 第118章 纵火案(十) 安影又说道:“彩画工的事情,我也想再了解一下。我觉得常麟的怀疑都很合理,大概率他是被谋杀。元和三年,巫蛊事件,偏殿返修,彩画工谋杀,三件事情会不会有关联?” 苏黄哲摇头:“不,我们不能牵扯到元和三年巫蛊事件里。只查偏殿失火案。” 陈东也点头道:“能绕过去的都绕过去。” 安影道:“这案子当初已经盖棺定论,如今有重大线索,难道不查一查吗?很有可能淑妃是被陷害的,而且淑妃一族都死了,这也太惨了.....” 陈东冷声道:“这案子有疑点也应该是皇城司去调查,轮不到我们刑部。任何疑点也应该由皇城司递交圣上裁决。” 安影立刻闭上了嘴。 苏黄哲缓声道:“小安,巫蛊案尽量不碰,以免惹祸上身。” 安影点点头,“那就单独查一下彩画工的情况,这起案子表面上和巫蛊案没有直接关系,倒是和纵火案比较密切。” 陈东不置可否,苏黄哲想了想说道:“眼下阿东你先和皇城司以及尚宫大人联系,排查第一起纵火案之前的宫内死亡宫女或者内侍的名单,明确大概范围。” “另外,阿东你和邱大人关系不错,该漏的消息都漏出去。这事儿我们刑部不能抢功。” 陈东点头,“行,我知道,你放心吧。” 苏黄哲又朝安影说道:“你这里还是以投毒案为主,不要横生枝节。彩画工的情况,我会安排人手进行初步的调查,若和纵火案有关系,你再介入。若是和巫蛊案相关,我们就到此为止。” 安影应下,又说道:“投毒案重点人员的口供我都已看完,我将案情的细节基本梳理一遍。” 陈东停下脚步,道:“这么快,你先说说。正好我去宫里的时候,能调查的都一并调查了。” 安影摊开自己的笔记,说道:“九月初二的上午,典膳女官菡萏定下了今日四位皇嗣的点心是牛乳制作的糕点。” “而菡萏接替的就是关蓓的位置。四位典膳官分别负责干湿点心、茶饮汤水和荤素菜肴。这大概也是也是当时关蓓一定要死的原因。” “牛乳点心的制作者便是厨子倪六。此人在膳房已经待了五年三个月,一直都只负责做宫人的饭菜。他也是菡萏接替典膳官之位后,才被调到制作贵人点心的位置。根据口供,他制作荷花糕深得杨妃喜欢才被典膳官菡萏提拔。” 陈东有些不解道:“我记得杨妃的四皇子也被毒害了,这不大会有什么阴谋吧?” 安影:“我们得先把关系都列出来,最后再一一排除。” 陈东看了苏黄哲一眼。 安影继续说道:“从早上卯时一直到午时,倪六一直在膳房制作点心。其人并未走出过膳房一步。这有膳房一干人的证词。” “制作好的点心,由两位尚食庞蕊和彭晓先行品尝,确认无毒后再由宫女送到各处。” 安影在这里停顿道:“问题在这里。” “根据当时大理寺的调查,由于满寅毒性发展缓慢,所以当时两位尚食吃完点心后并无任何不适,因此确认无毒。甚至彭晓还讲了味甚美这样的评语,哦,这是当时在场宫女证词里提到的。” “第二天下午,两位尚食才与其他皇嗣一样出现高热的症状。” 陈东问道:“问题在哪里?” “发病时间。”安影指了指案卷。 “两位尚食吃下牛乳点心的时间大约在午时以前。而四位皇嗣服用的时间要比两位尚食晚了将近一到两个时辰。” 苏黄哲皱起眉头,“居然会晚上这么多?” 安影点头道:“三皇子的宫人供述他们宫是午时过半才拿到点心。当时三皇子还在午休,便没有拿进去给他吃。一直等到申时过一刻钟的样子,等三皇子午休起来洗漱后,才开始吃。” “三皇子和大公主的情况相同。而四皇子则要更晚,因为他午睡起来晚了,吃点心的时间已经快到酉时。服侍的宫女还担心四皇子这时候吃了点心会影响晚饭。但是四皇子喜欢牛乳点心,便坚持吃了。” “二皇子的点心给自己的内侍吃了,时间就在午时。这位内侍发病的时间则和尚宫的发病时间差不多,在第二天的下午。” 陈东有些不赞同,“每个人对药物的反应不相同,而恰好发病时间相同或者稍有差距,并没有特别的可疑吧?” “我服用一些汤药的效果就会比其他人好,起效更快。” 安影摇头道:“你说的理由正是当初大理寺林烨也曾记下的话语。” “但我觉得有问题。第一,从记录来看,两位尚宫服用的点心量都是和送去给皇子公主的点心量一致。这是为了保证试毒的效果。” “通常情况下药物反应和服用者的体重、年纪和时间相关。” “这个案子里,服用后出现的反应时间是一种混乱的状态。两位尚宫和一位内侍服用的量和时间接近,出现症状的时间相同。” “三位皇嗣里,三皇子和大公主的服用时间相同,而公主的年纪最小,体重也最轻,按理来说,她应该是发病时间最快也应该是病最重的那个人。但她却和她的两个哥哥一样的时间发病。” “四皇子服用的时间最晚,他的体重和两位尚宫差不多,却和三皇子和大公主一起发病。” 苏黄哲道:“也有可能这个满寅之毒对不同的人效果差距很大?” 安影道:“我去找了梁素,让他帮忙查一查满寅资料。” “但我倾向于毒药的反应时间还是取决于用药者的体重、年纪和时间。如果按此理推断,服用牛乳点心的时间上,有人撒谎了。” 陈东思索后道:“如此分析下来,其实尚宫和二皇子内侍的服用时间和发病时间基本一致。而有矛盾则是三位皇嗣?” 安影道:“正是。排除满寅之毒对他们有什么特别效果外,他们三人中应该有人对服用的时间或者用量撒谎了。” 第119章 纵火案(十一) 苏黄哲点头,“暂且算个疑点。但这个线索很难查。” 安影道:“不一定要查出确切的证据,侧面说明三位皇嗣和其宫人的证词必须慎重考虑。另外,我想查验两名尚宫和二皇子内侍的脉案。” “这个倒是有些困难。”陈东:“皇嗣的脉案都有存档,太医局二十名太医的命都在这上面,没什么差池。尚宫未必有脉案记录,内侍甚至都不大可能有机会请大夫诊治。” 苏黄哲道:“你觉得他们三人有什么问题?” 安影道:“我想核对一下六个中毒人服药以及各种反应,来作证前面的证词。重新推断六人服药至中毒再至死亡的过程。” “三位皇嗣的记录完整,而三位宫人没有记录。” “引起我注意的是,庞蕊的侍女清露的口供里提到,庞蕊曾偷偷花钱请过太医署的医馆,她在发烧后的第五日,也就是吃下点心的第六日,开始服用治疗伤风的汤药,并且清露说庞蕊服药后精神好了不少。林烨查出下毒之后,两位尚宫都被带去问话,当时御医给她们也煎煮了治疗的汤药。” “二人服用汤药后的第三天过世。” 陈东道:“这口供哪里有问题?” 安影指着自己笔记慢慢解释道:“口供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结合其他的反应。” “二皇子内侍没有人照顾,但曾有人看到他起床走动过,但后面发现已死亡。具体时间不确定,只能大概圈定服用点心后的五到六日。也就是林烨发现点心被人下毒以后,宫里人去问二皇子情况,才有人想起这位内侍,发现他时已经死亡。” 陈东听后说道:“也就是说,起码两个宫人应该是期间病有好转,但随后便恶化去世。这和三位皇嗣的情况一致。所以?” 安影摇头:“你要注意,庞蕊和内侍好转的时候都没有服用太医的药。” 苏黄哲和陈东对视一眼,“所以药有问题?” 安影继续摇头:“现在还不能下结论。另外三位皇嗣中有人撒谎,吃点心的量和时间不一样,但是三个人后期发病的进程却一模一样。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同样服毒的宫人,在没有解药的情况出现了恢复又突然加重的情形。” “这些反常的迹象说明太医局的医官中有配合的人。”安影道,“至于配合的目的暂且不清。” 安影还想继续说时,陈东听到外头有了响动,他示意安影停下,并说道:“苏大人,安主簿这几日随我在宫里配合皇城司调查。想必你没什么问题吧?若是人手不够,我再把丙组几个人拨给你?” 说罢便开门出去,正好碰到黄尚书带人经过。 三人赶紧行礼,黄尚书笑呵呵地摆摆手,“哎,我来找小苏谈些事情。没想到你们在谈公事,怎么,没打扰你们吧?” 苏黄哲上前恭敬地回道:“哪里,正谈到最近宫里的几桩纵火案。陈大人正和我们几个分析案情。大人要不要一起听听?” 黄尚书眯着眼睛,看见了安影摊在桌上的笔记,边走边说道:“我倒也是听说了小安主簿进宫查案子去了。怎么有什么线索了?来,看看小安主簿的调查笔记。之前就发现,小安很勤快,每次都记录一大堆。” 陈东和苏黄哲都是安暗暗惊。 瞬间苏黄哲笑着说道:“小安的字实在入不了眼,改日我让她誊抄干净了给您送去。” “不打紧,不打紧。听说小安在国子监旁听了许久,应该是有些进步了吧?”黄尚书慢悠悠地走过去,陈东正想开口,安影朝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放心。 随后,安影屁颠颠地转身去拿了笔记拿给黄尚书道:“黄尚书,您请看。” 安影又朝苏黄哲笑笑,“我们苏大人是怕我丢脸呢。虽然我字不怎么样,但是破案够用了。” 拿到笔记的黄尚书打开看了一会,皱起眉头道:“小安,你这满纸勾勾画画,点点线线的是什么鬼画符?” 安影笑着道:“黄尚书,卑职脑子比手快,只能快点记。你看这个小圈圈表示嫌疑人,这个叉叉表示位置。这个勾子下一点表示这里有疑问。这个小房子,表示宫殿的殿,那个字太难了,笔画太多。我就这么表示一下。” 黄一清十八岁中了状元,但他和其他的读书人不同,向来觉得写字文章是给做事服务,以实用为上,最讨厌下属在公文中舞文弄墨,卖弄文采。因此刑部上下都是这种风气,哪怕是状元云攀都老老实实用楷体写一板一眼的公文。 秉持这种观点的黄一清突然觉得,文采是个好东西,书法也是个好东西。 他保持住面色,微笑着道:“小安啊,国子监那里多去去。没事,苏侍郎和陈侍郎你们也给小安一些时间,磨刀不误砍柴工。” “年轻人,太务实也不行。对了,云攀呢,让云攀多带带。反正他也空。” 黄一清把笔记册子还给安影,心道,多虑了,连个殿字都不会写的小官儿,做不来什么大事。 这回大约又是陈东这小子在气苏黄哲,年轻人斗来斗去的,精力就是好。行啊,斗吧,斗起来才好看呢。 随着黄尚书离去,陈东抓起安影的本子翻了几下,“你平常写写画画都是这种东西?你好几次点着本子说案子,我没细看,还以为你说的就是写的。” 苏黄哲也伸过脑袋看了看,忍不住笑着说到:“能让老黄说太务实也不行,小安,真够你的。” 安影不好意思地抽回笔记本:“我说的是实话,脑子比笔快,只能先这么记着。自己能看懂就好。” 陈东道:“我先走了,这会了邱冲要从宫里出来,我正好去过招呼。” 安影看陈东离开后,才一脸堆笑着朝苏黄哲走去。 “说吧,陈东是不是又欺负你了,看你一直盯着陈东走没走远。” 安影道:“陈大人没欺负我。就是他昨日带我去别苑,他以为我有马。然后为了跟上他,我租了马.....” 苏黄哲边笑边给她签条道:“行吧,给你批了租马的钱。等你哪天到郎中的位置,就有单独的车马费了。” 第120章 纵火案(十二) 安影当然不吃苏黄哲画的大饼,鬼知道还能在刑部干多久,当然是先把钱拿了再说。 等她喜滋滋地领出了自己的半贯租马钱,正打算早些回家,老远就被云攀喊住。 “安影,安影,我怎么听说黄尚书让你练字?还要练练文笔?” “呦,你消息可真够快的。”安影道,“黄尚书前脚走,后脚你就知道了?” 云攀挥一挥衣袖,“我正看书呢,老黄一下进来就朝我说,有空给你们甲组的安影练练字,文笔也得提一提。” “你知道不?老黄最烦下属舞文弄墨,他虽然是状元,但要求下属行文简明扼要。曾经有个郎中,上交的文书里用了八个典,可是被他好一阵奚落。” “再早年有个侍郎,行文书法那叫一个漂亮,又被打回去重写。老黄要求字体全部楷书,不许出现行书和草书。什么金石气、金钩铁划,他都瞧不上。” 安影说道:“黄尚书很有道理。公文文书就要简洁明了,字体清晰。” 云攀道:“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他要让下属练字还有提高文采。所以你是有写得多糟?” “还行吧?”安影掏出笔记,“你上次想看而没看的东西。我不给你看,是因为你压根看不懂。” “呵。”云攀倒吸一口冷气,“行啊,鬼画符。我介绍你去抱朴道院去。” “老黄让我教你写字,你练不练?” 安影想了想,“最近没空,改日。” “安影,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干什么事情?怎么这么忙?”云攀拉着她的衣袖,“我们最近也没什么案子啊?” “咳,我不是被陈东拉去宫里查最近的纵火案么。”安影轻松回道:“前几日还去了宫里,快累死我了。” 云攀一听来了兴致,“这案子我也听说了。一般宫里的事情都是皇城司在做,怎么会叫上我们刑部?”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陈大人把我带去的。”安影把笔记本收好,“案情不能外传,我不能和你多说啊。” “我请你吃饭。”云攀拦在她面前,这种冤魂纵火的案子,听听就刺激,放着闲着也是闲着,有白看的热闹干嘛不看。 “不行,陈大人知道,我就惨了。”安影坚决地摇头,陈东可不是苏大人,半点不是都会被揪出来鞭打。 “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好歹我是领你进门的师傅。忘记我怎么带你看现场了?”云攀抱着手站在安影面前。 连小易都听到消息跑出来了,“就是,小安,最近都看不见你。早上练功也不来了。” 安影正想解释呢,苏黄哲走出来:“既然你们这么闲,那就调查个案子。” 云攀警惕地道:“不会是什么脏案子吧?” 苏黄哲笑笑:“你刚刚不是和安影打听宫里的纵火案么?我给你的案子和宫里的案子有关系,但具体什么关系靠你查了。” 安影一笑,原来苏黄哲把这个案子扔给云攀。 确实,云攀身份高贵,出入宫廷方便,而且云家的人向来和将作监、乐坊、书院一类的地方有人脉,容易打听。若是彩画工和淑妃的案件有了关系,云攀也是安全的。 果然,一听这个云攀来了兴致,接过苏黄哲的案卷,翻了两页,有些发愁:“怎么才这么一点口供和资料,这怎么查啊?” 苏黄哲笑着道:“你不是把安影领进门了吗?这点小事还能难倒你?” 云攀一时哑口无言,不过这案子确实有趣,反正破不出来也没事,他把案卷放在咯吱窝下一夹,“行吧,我先看看。到时候小易咱们俩搭档,以前就是咱俩。哎,真怀念以前啊。” 安影被勾起了好奇心,“以前你们都怎么办案啊?” 云攀哼的一声不理她,倒是小易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是苏大人和老郭破案,我抓人,云评事写案卷。” 苏黄哲拍了拍云攀的肩膀,“好好干。” 陈东很快从邱冲那里拿到了第一起纵火案前三个月宫内去世者名单。 “嗯,一共有十七个宫人。”陈东道:“我排除了元和三年未入宫的,还剩十人。” 安影继续道:“偷藏巫蛊娃娃事关重大,应该深得贵人信任,办事稳重牢靠。年纪太小的不大可能。” 陈东点头,“那再划去当时十三岁以下的吧。嗯,还剩三人。这下比较好找了。” “温六,当年二十岁,贤妃宫里的。去年八月过世。” “夏金红,当年二十八岁,罗婕妤宫里的。去年九月过世。” “王三妹,当年二十五岁,常淑仪宫里,去年十月过世。” 苏黄哲想了想道:“阿东,你和邱冲要名单的时候可是说清楚了?” “若是我们自己往下查,就不得不面对当年的巫蛊案子。” 陈东指了指旁边一沓材料,“我正想说这事儿。邱冲听完就明白了,说是得请示圣上。没一会儿他就让冯能带着资料过来。这会儿冯能在前头和云攀聊天呢。” 苏黄哲轻轻摇头,“我们再缓一缓。邱冲这么痛快把案子甩过来,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陈东摸着下巴道:“我大概知道他的想法。” “我听我娘说的,圣上有日在一株梅树下念了一首诗。” “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苏黄哲眉头一跳,“真的?” 陈东一点头,“千真万确。后宫的人多精,所以邱冲才愿意把案子松手。不然,宫里的事情怎么会落到我们手里。” “富贵险中求。”陈东微微一笑,“你不方便插手,就由我出面就是。圣上和太后那里,我娘自然会去探口风。” 安影一时没跟上思路,“额,能否让我听明白些?” 苏黄哲解释道:“淑妃一事,让帝后闹出不小的矛盾。刚刚那诗也让人猜测圣上对淑妃还有感情,但是这个度很难把握。” 陈东也说道:“这案子无论是查出淑是被冤枉的,还是她确实是参与者,圣上的反应都很难推测。所以这种案子,皇城司能不查就不查。” 安影更加疑惑道:“那我们干嘛傻乎乎地接皇城司扔过来的大锅呢?” 第121章 纵火案(十三) 陈东看了一眼苏黄哲,回头对安影道:“这不用你操心。” 苏黄哲思索片刻:“把云攀叫进来。你先去稳住冯能。” 一会儿云攀笼着手慢慢进来,苏黄哲眯了眯眼,“云攀,案卷你都看了,冯能的话也套了。怎么说?” 云攀点了点桌子,“皇城司阉人向来谨慎。我倒是觉得圣上未必不想找个真相。” “嗯?” “当年淑妃的事情后宫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萧皇后陷害,有人说是常淑仪的手段。虽然最后以皇城司的调查盖棺结论。但这几年陆续有当年皇城司参与调查的人员被圣上以各种缘由发落,而淑妃一族剩余几口人被人偷偷从儋州安置到梧州。” “我们猜测,圣上对当年的案子还是有疑虑,他应该想知道一个真相。” 苏黄哲颔首,“既然你们云家也这么觉得,那就动手吧。让陈东把冯能叫进来。” 冯能已经在刑部的花厅喝了八盏汤水了,茅厕都跑了几趟。听有人来叫他去苏大人那里,他顾不得憋着尿,赶紧往里走。 一进门,苏黄哲就朝冯能说道:“冯司曹,案卷和你都留在刑部,这几日就辛苦你了。” 冯能一直担心着,邱大人的话还在耳边,“这案子他们不想接也得给我接下。你就是赖也给我赖在刑部。不然你就自己找地方滚吧。” 他都打算拿着铺盖在刑部门口躺着,没想到苏大人居然这么痛快应下了。 他忍不住满脸笑容地说道:“那苏大人需要我做些什么尽管吩咐。” 苏黄哲道:“案子到哪一步了想必冯司曹都清楚,现在我们主要圈定了三位宫人。” 安影把名单摊在冯能面前。 “宫里的情况我们不熟悉,还请冯曹司从旁协助。” “哪里,哪里,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冯能又压低了声音道:“当年办这个案子的时候,我也在皇城司,很多事情我都知道,案卷都是我整理的,都熟,都熟。” 陈东一笑,这就是邱冲为什么把冯能扔过来的原因。 “那您先说说淑妃案子的具体情况,我们几个熟悉一下。再谈谈这三个人,从哪里入手查。” 冯能立刻应下道:“行,我先说淑妃的案子。” “案子的起因是巡检的宫人在玉津园洒扫整理的时候发现了焚烧的痕迹。宫里忌讳私下焚烧。宫人就立刻禀告了尚宫怀惠” “怀慧查看了焚烧现场后发现地面有翻动的痕迹。宫人掘开地面后,发现里面埋藏了一枚木头制作的娃娃,怀慧把娃娃剖开后,发现里面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的生辰居然是皇后和太后二人。” “兹事体大,圣上就让皇城司接手调查。当时的指挥使阮力大人,连夜带人搜查后宫各个角落。除了皇后和太后的宫殿,其他地方都搜了。” “后来就在淑妃的寝宫的夹层了搜出了做了一半的娃娃。” 安影忍不住插嘴道:“淑妃怎么说?她承认吗?” 冯能翻了个大白眼,“怎么可能承认?疯了吗?淑妃到死都没认呢。哎,我还听说,淑妃死前可是用血写了一封信给圣上,可圣上看都没看就烧了。” “哎,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冯能又道:“安主簿您可别打断我。年纪大了,脑子不好用啊,一打断就忘记前面说的了。” 安影赶紧说道:“淑妃寝宫里搜出做了一半娃娃。” 冯能一拍脑袋道:“哦,对对。后面阮大人把淑妃宫里的人都带去审问。阮大人的手段,那真是.....” 说着还偷瞄了陈东一眼。 见陈东没反应,他又接着说道:“淑妃的贴身大宫女绿竹承认这个娃娃是自己做的。淑妃吩咐她做了娃娃,里面的生辰纸条是淑妃亲自放进去的。” 安影又忍不住插嘴道:“做了几个?” 冯能没好气地说道:“我正要说呢。” “两个。”说着还摆出了二的手势。 安影皱起眉头,嘀咕道:“那不就只有两个么?” 冯能拍着腿,“就是啊。绿竹说就做了两个,当时搜出来也就两个。不然案子也结不了。” 他正要往下说,云攀又插嘴道:“夜里搜查的可有发现什么特别情况?” 冯能倒吸一口气,细声道:“云公子,您自个儿看看案卷。那夜可是鸡飞狗跳,兵荒马乱,哪是我一句两句说得清的,那夜就没正常的事情。” 云攀往后一靠,“行吧,您继续说。” “呦呦,我讲到哪里了,就说别打断我。”冯能道 “两个娃娃。您说绿竹交代她做了两个娃娃。搜出来两个,可以结案。”安影小声提醒。 “对对。绿竹还交代了从哪块布匹上裁下做娃娃的装饰,也在淑妃寝宫的夹层里,证据确凿。” “那是谁把娃娃拿到玉津园里焚烧掩埋?为什么要拿到那里焚烧?”安影忍不住又打断道。 冯能被弄得没了脾气,“绿竹说是淑妃另一贴身宫女红莲拿去焚烧。为什么焚烧?这诅咒人的东西不得烧么?难道还供起来?玉津园偏僻,事发的时候正是盛夏,那里蚊虫又多,等闲没人去那儿。” 陈东:“这么看来,这案子做的和铁板一样。严密得很,没什么瑕疵。” “那是,所以现在猜测这纵火案若和当年的巫蛊有关,我可真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呢?”冯能道:“若说如今放火是要烧毁剩余的娃娃,我是有些不大相信。当初把宫里都掘地三尺了,不可能有遗漏。” 安影小声嘀咕道:“不是皇后和太后的宫殿都没搜么。” 冯能惊道:“大胆!你在说什么!” 苏黄哲咳嗽了两声,“冯曹司莫担忧,这里的话语都不会传出去。审案子,向来都是把各种可能都列出来,再一一排除。” 陈东看了安影一眼,说道:“安主簿说的也没错。后宫里起码还有两处没搜是事实。” 安影又轻轻说道:“若是有宫人身上藏着娃娃,偷偷潜入没搜的宫里躲藏呢?” “哼!”冯能斜眼看着安影道:“安主簿懂不懂什么叫搜宫?” 第122章 纵火案(十四) “搜宫首先就是控制各出入口,按名册点清个宫人。”冯能道:“安主簿说的偷偷潜入其他宫,那是不可能的。再说了,皇后和太后那里自然也会清点自己宫里的宫人,就怕其他宫里的人混进来放些不干净的东西。” “你以为是你家院子啊,随便能翻进来的人都不知道!” 安影不吭声,和苏黄哲交换了个眼神。 “冯大人,您继续。” 冯能道:“我不都说完了吗?” “贤妃宫里的温六,罗婕妤宫里的夏金红,常淑仪宫里的王三妹。”陈东道:“当初调查的时候有关这三人你有还有什么印象?” “还有宫里火灾的时候,可有发现与三处宫里有关的人?” 冯能盯着纸上的三人姓名,回忆道:“除了王三妹是常在外头行走的宫女,夏金红和温六我都没有什么印象。” “呦,我算是把知道的都说了,我得去个茅厕。你们先聊。”冯能匆匆离去。 陈东指着名单说道:“我们先把案卷里这三人的口供都先过一遍,看看有什么问题。再把三个宫里所有宫人在宫内火灾时的行踪调查核实。” 苏黄哲道:“分头行动。小易和云攀除了核实彩画工的情况,再协助陈东核对宫人的行踪。” “我和安影,等下再叫上老郭,重新核对三人口供。当时这三人所在的宫内,其他人的口供也要交叉核对。” 各人领了任务便匆匆出发。 待众人散去后,苏黄哲对安影和陈东道:“咱们去一趟皇觉寺。” 皇觉寺,坐落于京城郊区的钟山之中。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梢,斑驳地洒在寺庙的屋顶。 安影才步入寺内,就闻到淡淡的檀香。穿过殿后的庭院,陈东叩响了一处院落的木门。 “你们找妙静师太?”开门的小尼姑有些意外,陈东给她看了刑部的腰牌。小尼姑天真地问道:“刑部是管什么呢?” 安影笑着答道:“你看这世人难免闹矛盾,你偷了我家的鸡,我家的牛吃了你家的粮食,我们就是处理矛盾的人。” 小尼姑还是问道:“那你们找妙静师太做什么?她是方外之人,和世人没有矛盾。” 苏黄哲微笑道:“她年轻的时候是世人,自然和其他人有矛盾。你带我去找她。” 小尼姑瞧着苏黄哲一行不像坏人,便点点头带他们进去。一旁有个师傅在菜地里干活,抬起头来说道:“悟道,你带了什么人啊?” 小尼姑笑呵呵地回道:“妙静师傅尘世未了的客人。” 安影边走边问道:“对了,小师傅,你叫悟道?” 小尼姑道:“对啊。” 安影随口说道:“你不会有师姐叫悟空吧?” 悟道诧异地看着安影,“你怎么知道?” 安影一时愣住,又忍不住笑着说道:“我瞎猜的。妙静师太从没出皇觉寺吗?” “嗯,她每日就是念经,绕院子散步,从不出去。” 一侧厢房内,安影见着正在打坐的韩贵仪,一袭灰袍难掩丽色。 妙静抬眼看到苏黄哲一行人有些意外道,“你们是谁?” 陈东道:“刑部左侍郎陈东。” 苏黄哲也微微行礼说道:“刑部右侍郎苏黄哲。” 安影照样画葫芦,“刑部主簿安影。” 悟道在一边解释道:“师傅,这几位刑部的大人说你尘世矛盾未结,我便自作主张带进来了。前几日明镜师太不是说您尘缘未了,我想着......” 妙静瞧着悟道,有些头痛地挥挥手,“没事,你出去吧。” 屋内只剩下他们四人。 安影看了一圈,屋内陈设简单,仅有一桌一椅一床一榻一书架。桌下垫着一块地毯,桌上放着一壶一杯,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放置书籍、箱子等物。 妙静就是盘腿坐在窗边的竹榻上。 陈东开口道:“当年波金粟一事,我们已经查明,应是你与和他合谋杀害了宫内一众人等。” “你若是交代清楚,或许......” “或许能得个全尸?”妙静讥笑一声,“你们想必都查过了,我们韩家已无血脉。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以前我不懂,真入了庵堂,念了佛经,倒是懂了许多。” “无欲则刚。”妙静看了看窗外的竹影。 安影正要开口,陈东一记眼神过来,她立刻闭了嘴。 妙静把手上的佛珠给安影道:“这位施主瞧着有大气运,这串佛珠就当个见面礼。” 三人什么也没问到,默默出来,在路口遇到悟道,她有些好奇地开口道:“妙静师傅的尘世矛盾可是了结了?” 安影脑子一动,立刻掏出一块糖,原本是打算给安岚的,“悟道小师傅,吃不吃糖?” 悟道咽了咽口水,摇摇头,“师傅不让吃外头人给的东西。” “我们不是外头人,你看妙静师傅还送了我佛珠呢。”安影晃了晃妙静给的佛珠。 悟道这才装模作样地接过糖块,轻轻咬了一口,嗯,好甜。 安影见她眯缝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像极了家里的安岚,她忍着笑问道:“你说的明镜师太说妙静师傅尘缘未结是什么意思?” 悟道因为吃着糖块,脑子完全转不过来,一股脑儿把知道的都倒出来。 “前几日妙静师傅,妙慧师傅还有妙圆师傅听明镜师傅讲道。” “明镜师傅指着煎茶的炉子说:红炉炽旺,白雪凝辉。色相本无间,禅心何处归?” “妙慧师傅说:色即是空,非色非空。若心无间,何处不归宗?观诸法无我,见世间如梦。” “妙圆师傅说:禅心如水静,不染诸色尘。空性含万法,无生亦有情。悟此真如实,始得自在身。” “妙静师傅说:桃红青鸾,过眼云烟。禅光普照,才得三心开悟。” “妙圆师傅看了她一眼,我也觉得怪怪的。哪里怪说不上来。” “明镜师傅便说世间繁华,皆是虚幻。让妙静师傅多抄几遍经书。” 陈东刚要开口,安影一记瞪眼讪讪闭上了嘴。 苏黄哲悄悄把几次都想插嘴的陈东拉到一边,听着安影哄孩子似的又问道:“妙静师傅平时怎么样?和其他师傅不太一样吧。”边说边又掏出了半块饴糖。 悟道眼里只有饴糖,擦了擦口水,有些犹豫道:“师傅说糖吃多了坏牙,我今日吃太多了。” 安影道,“没事,你吃完糖就去漱嘴,把嘴里的甜味都漱掉,就不会蛀牙了。” “真的吗?”悟道眼里闪出惊喜的光,她又小心翼翼地舔上一口。 第123章 纵火案(十五) “骗你是小狗呢。”安影道,“妙静师傅和庵里其他师傅不太一样吧?是不是其他师傅不太喜欢她呢?” 悟道一边舔着饴糖,一边点点头,“你知道的真多,怪不得妙静师傅把手串送你呢。” “妙静师傅是宫里出来的,听说有贵人照顾,所以不用干庵堂的粗活。妙圆师傅她们心里肯定不高兴。妙圆师傅有时候还说妙静师傅惯会装。” “惯会装?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太清楚,大概是指妙静师傅的袍子都是上好的料子,冬天也拿着一把折扇。哎,你也是宫里的吗?宫里的人冬天也拿扇子吗?” 安影一脸懵地看向陈东和苏黄哲。 苏黄哲忍着笑,说道:“听说宫里女子曾流行用折扇之类,还遣人到宫外索要一些名家的扇面字画,被圣上训诫。之后这阵风气就淡了。” 悟道捧着那块饴糖边舔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怪不得,妙静喜欢拿折扇。她还有个小箱子,听说放了不少宫里带出来的宝贝。” 正说着,远远走来一个女尼朝着悟空喊道:“悟道,悟道。” 悟道一下清醒过来,瞬间从怀里抽出一块帕子把饴糖一包,蹦蹦跳跳地走了,回头还和安影说道:“刑部小师傅,下次再来找我哈。” 安影忍着笑,“行,一定来。下次我带桂花味儿的饴糖。” 还没走出后庭,突然听到一声尖叫,方向便是刚刚妙静的屋子。 陈东立刻向那屋跑去,安影和苏黄哲跟在后面。 尖叫的人坐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指着屋内。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刚刚还和他们交谈的妙静已经悠悠地挂在空中。 陈东立刻把她放下,搭脉搏后还是摇了摇头。 随后赶来的主持慧真法师核查了苏黄哲三人的身份,鞠躬道:“妙静在庵里待了二十来年,心从未定过,哎,可惜了。” 安影环顾了一周,道:“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书架上还放着一只小藤箱。现在没了。” 苏黄哲转身对慧真主持说道:“麻烦主持把刚刚进过房间的人都叫来。” 陈东初步检查完遗体后过来说道:“伤痕符合自缢的状态,身上也没其他伤口,应该是我们离开后立刻就上吊了。” 安影看了看周围,床头还留着那把悟道说的折扇。她拿起打开,一面写着诸法无碍,另一面写着万缘皆度。 慧真法师站在门口,“既然妙静是自缢,为何还要叫上众人?” “你没听到吗?她随身的箱子丢了。里面可能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宝贝。”陈东冷冷说道:“窃取皇室宝物,我们不得查上一查?” 慧真法师双手合十道:“没人见过妙静的藤箱里装得是什么。这位施主张口就是皇室宝物,是不是故意小题大做,搅乱我们庵堂?” 陈东一脚踢开旁边的凳子,“妙静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携带物品宫里都有登记,若是让我们查到任何后宫物品流失,你们就等着下狱再和我们说吧。” 一时旁边的几人都变了脸色。 慧真只得问道:“刚刚是谁第一个发现的妙静?” 一旁中年尼姑站出来说道:“是我。” 慧真看了一眼,“妙圆,你说说刚刚发生的事情。” 妙圆都不敢抬头看妙静的遗体,站在门口说道:“主持,我进来叫妙静一起去散步。推开门就见她吊在空中,我就一下就瘫坐在边上。” “然后妙慧,还有这几位官爷就都一起过来了。我推开门就坐在边上,一直看着没人进去。最先进来就是这几位官爷....” 慧真看了陈东一眼,“看来嫌疑最大可是这位大人呢。您这大闹的架势,怕不是贼喊捉贼吧。” 陈东阴沉着脸孔,下意识地去摸佩刀,被苏黄哲拦住道:“若是正如妙慧师傅所言,那么自我们离开到妙慧推门期间,有人曾进来这间屋子拿走了那只藤箱。” 边上的妙惠说道:“几位施主,我就在院子门口的菜地里干活。你们出来后,只有妙圆进去了。” 妙圆急着喊道:“我没进屋,我开门就大喊,你,你!” 陈东见安影蹲在地上,轻声道:“怎么了?” 安影指了指桌子下面的地毯说道:“地毯被人动过了。” 陈东会意,立刻和安影抬开了桌子,扯开了地毯。但是并没有特别的地方。 陈东一块一块地面敲过去,果然听到一声不同。 轻轻一下就拉开了地面,里头赫然便是那只藤箱。 安影站起来说道道:“妙慧,你在菜地劳作的地方离屋子并不远。妙静自缢必然要踢倒这张椅子。” 说罢拿起刚刚那把椅子往地上一砸,哐当一声,把众人吓了一跳。 “看吧,这点响动你在前面的菜地怎么会听不到?”安影盯着她说道:“恐怕你是一听到动静就赶来看了。见妙静上吊,不想着救她,反而是打起了她箱子的主意。” 妙慧惨白着脸,“我听见了,听见了就没进来。我以为她是碰倒了什么东西?” “是么?”安影继续道:“可我怎么见着地毯上还有些泥土?我们前头进来时,地毯可是干干净净。你们再看看其他人的鞋子,都没有沾着泥。只有你在院子里才会不小心粘上泥土。” 妙慧一下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慧真长叹了口气,朝苏黄哲道:“能否网开一面,东西都还在,你们拿去就是了。” 陈东正要开口,又被安影拉住。 苏黄哲拿起箱子道:“庵内事务,官府不便插手,主持自便。” 慧真感激地行礼,没想到妙慧挣扎着起来又拦住他道:“两位大人,不是贫尼不信你们。这东西拿走,是否当面打开,留下凭证为妥呢?毕竟将来若是宫里有人问起,我们也有个说法。” 苏黄哲正要说话,安影道:“也对,麻烦陈大人把箱子的锁砸开,不然几位师太都得惦记呢。” 一时几位女尼都面露尴尬,陈东二话不说用刀柄砸开藤箱锁。 妙慧赶紧伸过头去张望,见状,安影干脆把箱子一倒。 一干人都瞪大了眼睛,妙静锁的好好的箱子里居然装得都是话本子! 第124章 纵火案(十六) 安影看着慧真主持道:“主持早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吧?” 慧真双十合说了句:“阿弥陀佛,也是刚刚才想起。” “妙静向来喜欢看些世俗的东西。我见她着实可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只是不知道她原来是锁在这箱子里。” 安影对着妙慧道:“这下你可放心了?” 妙慧一脸不相信,一本一本的翻去,喃喃道:“不对啊,她不是宫里的妃子么?吃得好,穿得好,怎么里头都是话本?” 三人回去的路上,苏黄哲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里头是话本?又怎么知道主持清楚藤箱里是话本?” 陈东不说话,但默默靠了过来。 安影道:“之前悟道说的你们还记得吗?” “桃红青鸾,过眼云烟。禅光普照,才得三心开悟。”苏黄哲轻轻念道。 陈东这才恍然:“桃红青鸾,这说的是去年常演的杂剧?青鸾公子写的《桃红记》” “之前悟道说妙静从没出去过,她又知道桃红青鸾,应该是看了话本子。”安影说道,“另外主持应该都清楚。所以才会提点她。” 陈东道:“她住在这里肯定是有人特意安排。她的屋子瞧着简单,可都是好东西。” “那现在可是没什么线索了?”陈东继续说道:“只能去查诸凡?” 安影从怀里掏出那把扇子,拿在手上仔细看着。 苏黄哲接过道:“这扇子的题字一般,内容又是佛家禅语。” “宫里女子以前拿着扇子都是和衣裳搭配,她一身灰袍,拿着折扇不伦不类。妙静日日拿在手上确实有些奇怪。” 陈东接过去后,在手上掂了一掂,“重量倒也没什么不对的。” 随着妙静的自杀,案子处在微妙的境地,似乎已经有人开始阻止案子深入的调查。 陈东朝苏黄哲道:“那诸凡那里怎么说?” 苏黄哲摇摇头,“对他先做背景调查,暂时不做直接接触。安影继续查案卷,上次提到的服药问题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突破口。” “别急。这事急不得。宁可慢,不可错。”苏黄哲低头沉声道。 三人一进刑部,云攀就上来说道:“彩画工的事情我有些眉目了。” “这个彩画工叫邓展生,京城彩画邓家的人。其实当时他意外跌死,将作监的人通知邓家的时候,邓家就很奇怪。” “他入行十来年了,这种轻松的活计居然出了岔子。邓展生的弟弟邓展建还闹了起来,怀疑是不是同行彩画工下了黑手。” “不过当时宫里都在查巫蛊案,压根没人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云攀道:“我去了趟邓家,邓展建拿出了一截绳子。这是彩画工绑住身子用的。” “你们看。”云攀指了指桌上的麻绳。 陈东看了看,“这是人用刀截断的。” 云攀难得没和陈东对呛,“嗯,确实是。邓展建怀疑的是对家柯家干的。两家曾经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彩画世家。柯家除掉了邓家的大哥,让邓家一下失去了顶梁柱,如今京城彩画已经是柯家一枝独秀。” 云攀道:“我已经让人去请柯家当家人,柯英杰。当时他也在宫里做工,问问他可能会有些收获。” 柯英杰已经到了,行礼都来不及就拉着云攀衣袖道:“云评事,你口信一到,我就马不停蹄赶来。你可别信邓家那起子小人,自己学艺不精,失了手,还想栽赃到我们头上......” 云攀朝那截麻绳指了指,柯英杰眯着眼一看,立刻说道:“大人,这可不是我干的。当时我们分在不同的宫殿,我根本不可能去他那里割绳索。” “那你仔细说说。”安影拉了个椅子过来。 “不敢坐,不敢坐。我站着回话就是了。” “我们几个都是元和三年三月就入宫做活。我们彩画工都是后面入场。我分到的是兴德宫、拂云阁和偃盖阁这三处的偏殿。” “邓展生分到的是吉云阁、宝华殿、玉粹轩和永宁殿。” “我们都是各做各的。” 安影突然问道:“那你们会互相去对方做活的殿里观看吗?” 柯英杰扭捏地点点头,“按理是不行的。但是这个么,大人也知道,我们这些工匠互相看看对方的进度和技术,这也正常。” “不过,我们去的时候都是白天,都是光明正大的。没他在场的时候,我也不能进去。这是规矩,既是将作监的规矩,也是我们行业的规矩。” 安影看着边上旁听的冯能说道:“皇城司当初是如何搜查巫蛊娃娃的?” 冯能一时没反应过来,“如何搜查?不就一样一样东西查过去吗?每间屋子里的东西都过一遍。” “你上次说道还有半块的衣料,半个木头娃娃?” 冯能这才明白过来,拿起笔画了一下,“巫蛊娃娃的身子是木头做的,听说淑妃身边的绿竹极擅木工。娃娃做得精巧,腹部可拆开,里头就有那个大逆不道的条子,身上还穿着蓝底暗绣云纹的衣裳。” “淑妃寝宫夹层里头找到的,就是做了一半的木头娃娃,脑袋身体四肢都做好了,肚子里头还没放纸条。衣裳也没做完,就放了一块布料。” “淑妃宫里还有剩余蓝底暗绣云纹的衣料。正好和夹层里剩余的布料对得上。” 安影又问一旁已经吓得不行的柯英杰,“柯师傅,你是不是和邓展生不合?” 柯英杰正要解释,安影盯着他道:“柯师傅,兹事体大,该听不该听的东西你都听见了,你千万按事实说。” 柯英杰环顾一周,刑部一干人都紧紧盯着他,他颤着手擦擦汗水,“我们两家不合很多年了,但是我绝不会做......” 没等他说完,安影就打断他道:“你不要说其他的,你直接回答我!” 柯英杰战战兢兢地说道:“不合很多年了。” 安影道:“你们互相斗了这么多年,最了解他的肯定是他的对手。你说一说邓展生的性格?尽量客观一些。” 第125章 纵火案(十七) 柯英杰慢慢讲道:“邓展生五岁开始跟着他父亲做彩画。他天赋极好,又肯吃苦。说实话,原本在他之前的邓家比我们柯家还差那么一些。自从他当家后,京城及北方的彩画业都推崇他家。” “他做事谨慎周密,绘图之前都会仔细打磨,基本不会有返工。用色瑰丽大胆,很受现在人的喜欢。” “但是他这人睚眦必报,但凡对他家的彩画稍有意见的画工,都会被他打压。” “我们家原先和他也没什么仇怨,只是我爹有次说他给城外天宁寺做的彩画太艳丽,不够庄重。这话其实没错,可是把邓展生给彻底得罪了。” 听完后,安影对其他人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宫里着火偏殿的都是邓展生做活的偏殿?” 柯英杰一听跳了起来,“大人,大人,宫里头的事,我真不知道啊。” 安影对柯英杰道:“不是说你和宫里头的火灾有关。你先坐下。” 柯英杰吓得腿都打颤,还是小易把他按在椅子里。 安影点着纸说道:“七处偏殿烧的都是邓展生做的,说明什么问题?” 陈东瞧着桌子说道:“说明放火的人认为东西肯定是在邓展生做活的偏殿里!” 冯能这才恍然大悟地叫到:“怪不得,我们派人守了其他几间偏殿,什么动静也没有。埋伏得可仔细了,居然什么也没逮到。” 安影点头,“放火的人不知道东西在哪座偏殿,但是却知道偏殿和邓展生有关。想必他也是从放东西的人身上查找。” 陈东道:“云攀,你们查一查名单上三处宫里有没有人和邓展生有关系的宫人。” “哎呀。”冯能突然一跺脚:“那岂不是全烧干净了?” 安影道:“不一定。” 苏黄哲看向坐在边上的柯英杰道:“你是说,邓展生反过来把东西藏到了柯英杰做工的偏殿里?” “对,而且大有可能。”安影边走边说:“既然邓展生性格睚眦必报,且做事周密谨慎,这么大的灾祸当然要让对家来接。” 一旁的柯英杰已经汗如雨下,他都不知道怎么说,当初若是查出来他三族都得死一死。如今若是没有刑部的调查,他更是死。 冯能又说道:“可当初我们偏殿都掘地查了,确实没什么发现?可是我们皇城司里有内鬼?” 陈东道:“这还是请冯曹司和邱大人细说,我们......” 安影朝陈东摇摇头,说道:“冯大人,有可能皇城司也被忽悠过去了。” 她朝柯英杰说道:“柯师傅,若是木头拆开了,刷上彩漆,你看能不能躲过查验?” 顿时柯英杰忘记了刚刚的后怕,猛地一下站起来说道:“对!对!梁上有许多木质结构,大可以将木头娃娃拆卸后装入梁中,再刷上彩漆。这样一来,便天衣无缝!” 冯能张了张嘴,这刑部的女官好生厉害! 安影顾不上冯能的眼神,她继续分析:“所以我推断,三宫中必有宫女和邓展生勾连。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手上有一枚巫蛊娃娃。她应该是在搜宫前便通过刚刚的方式把娃娃转移。” “最后,她把邓展生杀死灭口。前面常麟就说过,现场的蓝色彩漆里有女子的脚印。” 云攀突然翻开自己模仿安影做的笔记本,激动地说道:“等下,等下,我刚刚记起来邓展生有个庶出的妹妹叫邓红玉,元和元年入的宫。” “我看看她在哪处当差。” 不等云攀翻到,一旁的冯能已经沉着脸说道:“贤妃的宫里。” “邓红玉就是温六。” 冯能道:“这几个宫女我已经叫人查了个底,刚刚才弄清楚。邓红玉进贤妃宫里的时候,已经有个红玉,贤妃就顺手按着前头的温大、温二往下叫,就改成了温六。” 云攀道:“那么案子已经清楚了。证据,就差证据了。” “刚刚说了,证据应该还在柯师傅做的三处偏殿里。”安影回头对着柯英杰道:“你有办法找出来吗?” 柯英杰道:“应该可以。梁上能拆除的地方我都知道,都是用的上好的樱桃木。若是加杂了不同木料,我能分辨出来。” 冯能立刻站起来道:“你现在就随我进宫。” 几人匆匆进宫,邱冲得了消息早已等在兴德宫偏殿。 柯英杰爬上去东看看西看看,并没有发现什么。 直到拂云阁的偏殿里,柯英杰在梁上大喊了一声:“找到了!” 邱冲朝冯能使了下眼色。 冯能会意道:“苏大人,陈大人。这案子圣上关心得紧,如今有了关键的证据,少不得要去说一说。” “这案子都亏刑部几位大人,您看,待会咱们一起去圣上那里禀明案情?” 陈东一笑,“行吧,到时候我和苏大人随你们一同去。” 随后,拆除下来木料就呈现在众人眼前。 柯英杰道:“不同木料上色后呈现的颜色会有区别。当初邓展生为了使这些木料和周边颜色一致,因此特别调了色。但是随着时间,色泽的差异会慢慢显现出来。” 冯能拿起来一看便朝邱冲点头。 云攀、安影等人随后就回了刑部,等待苏黄哲和陈东的消息。 小易有些激动地说道:“没想到我居然参与了这么大一件案子。你们说,会不会要重查当年的巫蛊案?” 安影道:“这下这案子算是解决了大半,后头的事情要不要解决就要看圣上的意思了。云评事,你觉得圣上会不会重查?” 云攀摸摸下巴,“应该会。” 郭熙也道:“我觉得应该不会。” “为什么?”小易和安影一起问道。 “如今这案子看起来和贤妃似乎有关系。贤妃的父亲是如今的右丞相虞山。”郭熙一边捋着胡子,一边道:“圣上可是极信任虞山。若是牵扯到虞山,这朝堂都要变一变。” “再说了,如果证明当年是冤案,淑妃一族几乎死绝,圣上又该如何处置?” 云攀不赞同地说道:“圣上默许我们刑部查到这步,应该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后面的事情,应会由皇城司暗地里查,不会让我们刑部插手。” 云攀继续道:“我猜,圣上会借此机会,打击虞山的势力。” 第126章 纵火案(十八) 几人在刑部待到晚上,才等回了苏黄哲和陈东。 云攀赶紧上前问道:“怎么说?” 苏黄哲看了屋里的人都露出好奇地神情。 陈东冷冷看了一圈,“怎么,手上没活?都在这里闲着?” 云攀根本不理他,拉着苏黄哲道:“宫里到底什么意思?查还是不查?” 苏黄哲道:“查。” 一时在场的大伙都变了脸色,陈东道:“是皇城司查。你们瞎操什么心?!一个个杵在这里。” 郭熙不甘心地问道:“那可是要掀起大风波了,这贤妃......” 陈东眼神射去,“贤妃已经下狱。刑部一干人都给我把嘴闭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家心里都清楚!” 小易有些颤颤地问道:“那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呢?” 陈东看了一眼苏黄哲,我去,你带的人怎么回事?! 苏黄哲笑了笑,“小易,你就什么都别说就行了。”又转而对郭熙、云攀和安影道:“这案子到这里算是结了。后面的查案子的事情刑部不再参与。” 安影点点头,“嗯,其实我觉得贤妃未必是当年的主导者......” 陈东打断她的话语道:“安主簿,注意言词!” 苏黄哲拦着陈东,“没事,都是自己人,你说。” 安影道:“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若是贤妃主导此事,当时温六完事复命应该就会禀明事项,而不是拖到死前才说。” 云攀打断道:“未必吧?这件事温六应该是办砸了,她们应该是把那枚娃娃一起放在淑妃宫里。大约是出了意外,才不得想出让彩画工伪装的方法。” 陈东眉头皱了皱,“安影,你继续说。” “放一个娃娃到夹层,和放两个有什么难度上的区别?”安影问道。 一时众人沉默。 云攀道:“不就是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意外吗?” “意外也算一种情况。我觉得能想出让彩画工协助隐藏的手段,心思当然缜密。如此心思缜密的人为何要向主子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这不是害了主子吗?若是一开始就说明情况,贤妃就有大把的时间去处理此时,而不是选择匆匆放火。” “你觉得她死前向贤妃说这事,贤妃是不是得弄死邓家才能泄心头恨?” “所以我不觉得温六死前才说出这件事是因为办事不利后的愧疚。”安影道,“她是故意的。” 陈东眯了眯眼睛,“行了,到此为止。宫中纵火案结案,不要再往下讨论了。” 郭熙摇摇头,收拾收拾走了。其他人也陆续散了。 安影拿着自己的东西走到门口,发现云家的马车停在那里。 云攀伸出头来,“送你一程啊,安主簿。” 安影摇摇头,“今儿也没下雨,我正好散散步回家。” “哎,夜里还有些凉意,容易着凉,要不还是送送你吧?你不是很喜欢我们云家的马车吗?” “来,你看看这绸缎垫子,这新做的点心,这热腾腾的汤水。”云攀撩起帘子。 安影叹了口气,“云评事,不是我不想说。你也知道陈东的脾气,我可受不住。” 云攀一把拉她上车,“陈家小子而已,有啥好怕的。” 安影道:“你是不用怕,可我怕啊。行了,行了,其实我知道的都说了,这些也都是猜测,还要落实证据。” 云攀摇头道:“是我要和你说。” “其实我前面查邓家的时候,发现邓红玉和邓家的关系不大好。” “嗯。猜得出来。” 云攀道:“邓家主母似乎对她特别不好,辱骂责打是家常便饭,她大约是实在受不了了,就自己入了宫。这样也能解释,为何她不顾邓家死活的行为。” “邓展生应该也是被她威胁才不得已想出这个法子。” 云攀压低声音道:“那你觉得是皇后吗?还是常淑仪?还是罗婕妤?” 安影也低声道:“那就不知道了,你也别往下想。这人布了八年的局,可能还不止八年,心思之深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云攀也知道再往下猜就深渊。 无法凝视的深渊。 两人沉默不语,随着马蹄阵阵,没一会就到了递铺街口,安影跳下了车回家去。 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看见伸头探望的梁素。 梁素一眼瞥见安影,“小安,小安。” 安影想着梁素来说满寅的事情,也匆匆跑上去。 云攀撩起帘子的一角,摸着下巴看着安影和梁素。 梁素道:“你才回来,我等你好久了。走,去茶铺。” 安影看看天色不早,“这会儿再走过去有些晚了。今日我忙活了一天,得歇一会。去我家吧。” 两人进了堂屋,安岚正在摆饭食。 梁素瞄了一眼,“呦,你们晚上吃馒头?肉馅儿还是菜馅儿的?” 安岚见过梁素,笑着说道:“铺子里拿的现成的吃食,还有一些烧羊肉和米汤。梁大哥可是要一起吃点?” 梁素立刻擦了擦手拿起筷子坐下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吃一点。” 安影见着好笑,“你们梁家吃食应该比我们家好上许多吧?” 梁素嘴里塞着馒头,含糊地说道:“咳,我爹和我娘吃东西都讲究。这吃食,讲究过了头,就不是那味了。你懂吧?你们家吃食味道足,我喜欢。” 原来这样,安影点点头,给他挟了块肉,“你吃慢一点。你今天来找我可是有满寅的资料?” 梁素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咽下馒头和肉,又喝了一大口米汤顺了顺。 “我就是要说这事儿。虽然朝廷下令焚烧一切蔡小亭的医书,但我爷爷觉得蔡小亭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用药天才,就偷偷留了他的手札。” “小时候我在他书房玩的时候见过这本手札,里头记着很详细的用药情况。可我这次去他书房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问了我爷爷,他说他没藏过。”梁素苦恼地抓抓头发,“你说,会不会有人发现了我爷爷偷藏禁书的事情?” 安影咬了口肉馒头,嗯,肉汁四溅,她擦了擦嘴,“若是有人想以此要挟你爷爷,应该早就和他说了。若是要偷偷告发你爷爷呢,书应该在原处不动最合适。” 梁素睁大了眼睛,“我爷爷诓我!” 第127章 误会 安影擦了擦手,“你回去和你爷爷说,我改日上门拜访。” 梁素诧异地看看她,“我爷爷才不会见你。多少人排队等着见我爷爷呢!” 安影没好气地说道:“你回去和你爷爷说就是了,看他见不见我。行了,别在我家待了。再待下去,你娶名门贵女就困难了。” 梁素挠挠头,上下打量安影,“你自从和杨冶退了亲,后头就没再相过?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二个合适的青年?梁家的子弟或者金陵府书院的书生都行。” “下个月就进士考了,杨冶估计这次稳了。到时候他一当上状元,你就会尴尬。” 安影不以为意,“不用给我介绍,这点闲话有什么好在乎的?” “当初就是没想清楚,才跌了一个大坑。” 安影打量了一下梁素,“说实话,我觉得你不错。你这样子娶名门贵女有些困难吧?要不考虑考虑我?” 梁素往后跳了一大步,连刚进来的安彤想打个招呼都没来得及,一阵风似的地跑走了。 安彤有些不明所以地站在堂屋里,“姐,刚刚那个是梁素吧?他这是干嘛?” “哦,随便吓了吓他。吃饭吧,不用管他。”安影嘴角一弯。 夜里,安影拿出了罗巧娘的印章,又看了看当初沈夫人给的印章,看了许久才偷偷把罗巧娘的印章塞到床脚的洞里。 梁素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跑,一口气跑了三里地,气喘吁吁。 梁老太爷慢悠悠地出来,“小团子,你这是做什么呢?” 梁素想起安影的话,道:“爷爷,那个刑部安主簿想见见你。我知道你忙.....”还没等梁素说完,梁老太爷就一口应下,“后日早上请她过来。” 梁素话都没说完,一时卡在那里,“什么?爷爷,你说什么?” “后日早上请安主簿过来?”梁老太爷背着手走到梁素边上,“你年纪轻轻,耳朵还不好。是不是肾有问题?你手伸过来我给你看看。年轻人,肾多重要。” 梁素一甩手,“我看我不是肾不好,是脑子不好。行吧,明日一早我先去和小安说一声再去书院。” 第二日早晨,一身红衣的梁素站在刑部门口。 陈东骑着马到刑部大门口,看着火焰一般的梁素,问道:“你站我们门口做什么?为什么穿成这样子?” “我找安影,红色衬我。”梁素都懒得抬头。 陈东挑挑眉走了。 云攀和苏黄哲差不多一起到,云攀看到一身火红的梁素,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苏黄哲回头看他道:“行了,你别捉弄梁素。他将来可是要来刑部做事。” 云攀一听惊讶道:“你确定?” 苏黄哲含笑点点头。 云攀突然满脸笑容上前道:“小梁,你今日还是找小安吗?” 梁素,“我爷爷约小安明日去我家里谈事。我来知会一声。” 云攀诧异地说道:“这么快?” 梁素有些摸不着头脑,就顺着说道:“啊,是啊。原本以为还要一段时间,没想到我爷爷突然说明日就要安影过去。我也很奇怪呢。” 云攀点点头,“嗯,还是快一些稳妥。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梁素想着蔡小亭的手札确实是件麻烦事情,不能出岔子,他点点头道:“嗯,我们会稳妥的。” 苏黄哲瞧这二人一问一答的样子,心里奇怪但也没多问,就跨步进刑部。 后面跟着的云攀一直带着诡秘的笑容,他一会乐一下,一会愁一下。 苏黄哲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云攀拍着苏黄哲的肩膀道:“上次杨冶的事情,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小安。” 苏黄哲皱眉,“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哎,我一早就发现杨冶对小安有意思,就撮合了一下。”云攀道,“一直觉得他们两很配,都是湖州人,家境相当,杨冶前途又好。” “谁知道杨家是这么个东西!” “虽然后头婚事退了,但小安再寻门合适的婚事就难了。刑部本来对她有意思的那几个年轻人都不过来了,估计都不愿意了。”云攀惋惜道:“这几个没眼光的小人。” “所以?”苏黄哲一脸诧异地看着云攀。 “你没发现最近小安和梁家小子走得很近吗?”云攀神神秘秘道,“我昨天还看见他们一起回家了!” 苏黄哲有些怀疑,“还是待会儿直接问问小安吧。我觉得不太像。” “没听见门口梁素说什么?”云攀激动道,“他爷爷都要见见安影了。谁不知道梁家老太爷在梁家说一不二,老爷子要是点了头,这婚事就成了!” “梁家好啊,那哪是杨家可以比的。家风好,家底厚,有个头痛脑热的,家里就能诊治。”云攀越说越兴奋,“我就说小安是个有大福气的!” “等他们成亲的时候,我得封个大红包。”云攀越想越有道理,“安影成天都是官服,过几日我让我家针线给她做几身襦裙。你别说,她穿衣服的品味和梁素还真搭。” 正说着,安影从外头进来。 “苏大人,我今日早上去了几家纸铺。”安影边说着,看见一旁的云攀边闭上了嘴。 苏黄哲心领神会,“行,你先去把前面的案卷整理清楚,该补齐的补齐。” 安影领命走了,云攀自言自语低声道:“纸铺?他们是准备喜帖吗?啊呀,她怎么不来问我?纸,我懂啊。” “哎,小安,小安。”云攀等不及苏黄哲的话语,就朝着安影跑去。 苏黄哲拦着他道:“你发什么疯?安影办案子呢。” “你别拦我。纸张的问题,我懂!”云攀用力掰开苏黄哲的手,“澄心堂的宣纸,棉料、净皮,单宣,夹宣,一层,二层。” “我什么不懂。你别拦我,我要给小安参谋参谋!” 苏黄哲有些怀疑,难道云攀知道安影私下查投毒案的事情了?不可能啊。安影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苏黄哲压住他问道。 第128章 太医 云攀见苏黄哲把他压在墙上,又挣扎不过,干脆卸力靠在墙上,说道:“小安要和梁素成亲了。她要去纸铺选纸做喜贴。我想帮她参谋参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苏黄哲这才反应过来云攀的意思。 他没好气地松开手,“没有的事。” “我明明听她说早上去纸铺了!”云攀道:“一大早上去纸铺做什么?不就是挑喜贴的纸么?” 苏黄哲不好说安影是去查折扇的线索,头痛道:“走,走,我和你一起去找安影。” 云攀和苏黄哲敲开安影的公务房,没等云攀开口,苏黄哲抢先一步道:“云攀以为你和梁素要成亲了,早上去纸铺是为了给喜帖挑纸张。” 安影瞪大了眼睛,来回看着苏黄哲和云攀,看着苏黄哲的眼神,一瞬间明白了。 “云评事,你误会了。”安影瞬间编了个理由,“我是给我弟弟挑些纸。” 云攀怀疑地看着她:“真的吗?我昨天可是看到梁素和你一起进了你家?” 安影抓抓脑袋,“啊,那个,他去我家吃馒头。顺便找我弟弟安彤。” 云攀将信将疑,“你们两看着关系不同一般。” “确实比较谈得来。谈得都是刑部的公事。”安影认真解释道:“可别瞎猜,耽误了梁素的姻缘。他心心念念要娶个名门贵女,将来撑起梁家一片天呢。” 云攀无言以对。 “云评事很关心你的婚事。”苏黄哲忍着笑意,“我也和礼部的马岩打招呼,他管全国的官媒,让他帮你找找合适的人。” “对对,还是苏大人想的周到。”云攀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先去忙了。” 见云攀一会摇头一会念念叨叨地走了,苏黄哲才问道:“纸有什么问题?” 安影指了指折扇,“纸很普通。” “普通?”苏黄哲拿起折扇看了看。 “妙静屋子里的东西看着简朴,却都是好东西,不然那几个女尼也不至于一直眼红。”安影边想边说着,“但她不离手的这把折扇无论是书法、内容还是纸张都极其普通。一般的扇铺里也就十五个铜子的价格。” “所以你打算怎么查?” “还没想好。”安影打开扇子又合上扇子。 苏黄哲看着她,“给你个思路,查查谁送的。” “谁送的?”安影诧异反问道。 “扇子上的字不是韩贵仪的,字体遒劲有力,敦厚健硕,应该是个男子所题。” “内容是佛法教义,那就是她入皇觉寺后才有的。 “也就是她入皇觉寺以后见过男人?”安影震惊地看着扇子,这么奔放吗? “是见过男人,还是通过谁和男人有交往,这就要调查了。”苏黄哲又看了看她桌上的案卷道,“你也不要太辛苦。这段日子工作确实一个接一个。你自己注意休息。” 安影不吭声。 苏黄哲又道:“陈东那里我会说的。他手上还有不少案子,最近估计也没空管你。” “苏大人,我和你打听一下,陈东大人那里关于茶饼案后续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安影问道,“我听沈夫人念叨,官府把沈家钱庄的流水查了许久。你也知道,他们这种钱庄经不起这种查法.......” 苏黄哲道:“罗巧娘多年藏下的银钱一直在流动中。” “这些银钱在罗巧娘死后,还在有序地流动中。”苏黄哲看着安影道,“有人偷偷掌控了罗巧娘留下的钱。” 安影睁大了眼睛,“原来是这样!” “嗯,这种案子不好查.......” “对,特别是我们和周边的夏国,辽国边境走私猖獗,加上闽地海上走私,更何况中央对闽地的地方财政掌控无力。这种流动资金的查询简直难上加难!”安影自顾自念叨起来。 从门外走进来的陈东道:“没想到你这个也懂。要不直接来我这里?” 安影赶紧摇头,“我在苏大人这里做得挺好。” 陈东冷笑一声,又对安影说道:“那个梁素怎么回事?” “穿着个灯笼似得站在门口,还说找安影。你查投毒案的事情别弄那么张扬。” 安影苦笑,“行吧,我会和梁素说的。他道理都懂,但是穿衣服这事情,很难说呢。其实红色也不错,挺喜庆的。” 陈东朝苏黄哲看看,“你别说,他们俩还真挺配。” 第二日一早安影迫不及待地去了梁家。 梁老太爷仔细打量着安影,念道:“个子倒也还行,没那么矮。” 安影一时没听清,“哎?梁院使您说什么?” 梁老太爷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你是要问满寅的事?具体什么方便说说吗?” 安影问道:“满寅这种毒对不同人的起效时间和效果会有明显的差异吗?” 梁老太爷赞许地点点头,“问得好。满寅说是毒,其实是药。毒、药不分家么。当初蔡小亭发明此药,主要是用来医治恶疮。在使用的过程中才发现,若是服用时间过长,也就是用量太大,会使人咳嗽,咳血。” “他对不同的人用药都有记录,总得来说起效时间基本相通。偶有孩童或者体弱的女子,反作用效果会更明显。因此,他用此药极为谨慎,一般三日三剂,绝不多用。” 安影点点头,心道,这样可以基本确定皇嗣之中有人撒谎。 她又问道:“当时太医局里的人您都熟悉吧?能否和我说说?” 梁老太爷摸摸胡须,“当时太医院使是我师兄陆畅,左院判徐寿,右院判朱友泉。这几个我都认识,其余一些御医、吏目还有医士我就不大记得了。” “陆畅和我同出一门,都是擅大脉方,徐寿擅小脉方。朱有泉不但精通妇科,还会疮肿兼折伤。” 安影问道:“当时几位皇嗣平日看的御医可都是固定的?” “算是吧。我师兄陆畅负责太医局,自己平日就负责圣上、太后和皇后的脉案,一般宫内女眷都不会请他。” “倒是徐寿,擅长小脉方,年纪小的皇嗣都是他在看。” 第129章 进士考 “朱有泉擅妇科,宫妃找他也多。但是宫里的情况,不能只看面上。”梁老太爷慢慢说道:“满寅毒案后,太医局上下二十几人都被赐死。一时太医局无人可用,昭德帝才下旨令我进宫接管太医局。” 安影点头道:“当时太医全部都死了,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很多事情都淹没在了时间里。” 梁老太爷道:“那你能找出真相吗?” “也许吧。”安影晃晃脑袋,“总得试试。” 梁老太爷拿出两本册子,“这本就是小团子和你说的蔡小亭的手札。” “这本是我偷偷在宫里抄的陆畅的手札。” “陆畅的手札?”安影有些诧异。 梁老太爷点点头,“陆师兄早就发现中毒有问题。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便留下了手札在药箱隔层。” “我偷偷藏下,想着有朝一日用得上。”梁老太爷。 安影看着封皮有些呆,“这封皮是你特别做的?” “这么要紧的东西,不能让人发现,我特别做了春宫图。这样就不会有人随便翻看了。”梁老太爷得意地摸着胡须,“你看,小团子后面来翻就没找着。” 真是绝妙的好主意,安影擦擦汗。 后面再找梁素就不怎么方便,因为临近考试,饶是再不着调的梁素也开始了头悬梁锥刺股。几次寻梁素不得,安影也就安心等着他考完试再商讨。 沈夫人倒是有了和梁素一样的想法,几次忧心忡忡地问道:“你对婚事没有打算吗?杨冶一旦中了状元,你们以前的婚事可能又会被翻出来讨论。” “你这么一下,婚事就更难谈了。”沈夫人道:“你是不是和梁家小子走得近?他成不成?虽然门第有些高,我可以帮你试试?我和梁家夫人有些交情......” “梁素瞧不上我。他一心要娶个名门贵女。”安影摆摆手。 “先别讨论我的婚事。沈夫人,这枚小印还你。上次苏州回来一直没空来你这里。” 沈夫人接下印章,“话说起来,你在刑部做得真是顺风顺水,才多久都到了七品主簿。” 安影谦虚地点头道:“运气好,运气好。又碰上了苏大人这样的好上峰。” “对了,沈夫人,我问下,你们商铺银钱调动只认印章,不认人。如果有人偷了你的印章调就可以调动沈家的银钱?会不会不妥当?”安影摸着盏口,随意问道。 沈夫人不以为意,“只认印章不认人只是个说法。若是一个陌生人拿着我的印章去铺子里调动大笔银钱。铺子掌柜必定起疑,通常都会应下,拖住陌生人,再和其他商铺核对或者直接找我核对。” “也就是说,其实也看这枚印章在谁手中?” 沈夫人道:“说白了,人才是核心。就像皇帝的玉玺一样,你懂这个道理吧?” 安影瞬时明白了,“其实还是要人掌握,印章是名正言顺,没有印章只是不太方便。” “差不多这意思吧。”沈夫人抬眼看她一眼道:“怎么?你打沈家铺子的主意?” 安影捂嘴笑了起来,“哪敢?你手下铺子的掌柜哪个不是玲珑心眼,我是听说陈东还在查茶饼案的银钱流动。” “你说的这出啊。”沈夫人了然地点头,“听我姐夫说起,这案子不好查,一大笔银钱一直在流动,查不出幕后掌握的人。” “而且案件涉及的银钱金额非常大。虽然我姐夫一直守口如瓶,但我看了他查的账册,算起来都是五十万两以上。利滚利的,这几年下来不好说了。” 安影饮下一盏汤水,默默不语。 天气暑气渐消,两年一度的省试开始了。 一时间京城客房旅店都住满了人。 安影站在熙熙攘攘的东西大街,远远看着各地的学子陆续向国子监走去。 没几日梁素就来找安影吃饭。 “你考得怎么样?”安影给他夹了个肉馒头,又推出一叠小饼子。 梁素边吃边说道:“没问题,你放心。不过有件事我得和你说。” 他放下馒头,一脸难以启齿的样子。 安影一笑,“是不是杨冶的事情?有什么不好说的?” “哎,也是。有什么不好说的。”梁素一扔筷子,“他家门庭若市,上门提亲的高门数不胜数。” “上次咱俩听到赵丝丝和杨媛的话你还记得吗?” 安影点点头,“记得。杨媛打听赵盼盼的事情。后头苏大人不是说赵盼盼和秦家和离了。赵盼盼应该回到赵家。所以这事儿?” “杨媛经常出入赵家,学院里都传出闲话,杨冶可能会和赵家的闺女结亲。 “嗯?”安影一时没太懂,“赵家不错,上次苏大人不是还说赵学监要升职了,吏部的官员,正好可以给杨冶安排个空缺。” 梁素却有些愁眉道:“你都不难过吗?前未婚夫可能高中状元,娶娇妻,仕途顺遂,家庭美满.......” “原本我都没啥事,被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难过。”安影没好气地说道,“所以,你能不能闭嘴?” 梁素低头地吃起馒头,又忍不住道:“杨冶很惦记你。我看他总是对着你送到他的袍子发呆。你要不再考虑考虑?我说,要是杨家女眷脑子不好,杨冶还是不错......” 安影一记眼神深得陈东真传,梁素识相地闭上了嘴。 果然三天后,杨冶高中的消息传了出来。 小易一进刑部就喊到:“哎,刚刚红榜都贴出来了。杨冶考了前十呢。听说十日后殿试,他胜算也最大。” 安影问道:“梁素呢?” 小易掏出身上的纸条,“哦,他三十名,也不错了。” 吃午饭的时候,刑部上下看着安影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曹娘子还多给了她一个肉饼,怜惜地说道:“咳,可惜了。杨冶那孩子以后都不用来啃馒头了。” 安影决定还是躲一躲,饭堂人来人往,实在没法待了,便揣了肉饼回公务房边吃边看案卷。 一不小心把肉汁滴在了案卷上,安影有些发愁,若是被陈东发现了,这好歹又是一顿骂,哎,这几日真是不顺啊。 第130章 严颜失踪(一) 安影决定闭门研究两本手札,由于都是医学术语,看得极为艰辛,每日都是愁眉不展。刑部上下的人看着她都是欲言又止,唯有小易、云攀、郭熙或者曹娘子这样的熟人才主动宽慰一二。 安影也无法解释,只能哈哈笑过。 殿试当天,刑部更是静悄悄,经过甲部的人都似乎要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搞得安影有些火大。 就在这时,一阵慌乱的脚步打破了刑部略尴尬的气氛。 “苏侍郎呢,我找你们苏侍郎!” 纷乱的脚步,使得安影忍不住拉开门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安主簿?正好你在这里,我找苏侍郎。” 安影一看,居然是国公夫人,惊讶地说道:“国公夫人,苏大人这会在宫里呢。今日殿试,五品以上官员都在宫里。” 国公夫人这才想起今日是殿试的日子,她见着眼前的安影,似乎下了决心,抓住安影的手道,“麻烦安主簿想想法子。” 旁边的侍女匆匆把安影请进屋里,合上门窗,一顿操作,安影恍惚觉得自己在齐国公府,不对啊,这是我的公务房。 安影正要开口,国公夫人沉声说道:“严颜不见了。” 旁边的侍女又递上一张纸条,“二小姐今日一大早出门,午时未归。门房的人说,一辆马车从国公府门前经过,车上扔下一枚锦袋。” “袋里打开便是这张纸条。” “严二小姐在我手上,明日午时,城外离亭,黄金五十两。” 安影看了纸条上的字轻轻念道。 “安主簿,这事儿不能大张旗鼓。严颜正要和左丞相家的长子议亲,若是传出去.....”国公夫人低声说道。 安影看了看纸条,抬头对国公夫人道:“绑架勒索是重案,你只找我一人,或者苏大人一人来处理,是不可能的。” 国公夫人盯着安影,“安主簿的意思是?” “官府插手,保密就难了。”安影看着纸条,“五十两黄金对国公府来说不是大数目。若是国公府悄悄按着绑匪的要求交了赎金,这事儿应该可以掩盖过去。可夫人火急火燎地来找苏大人,可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国公夫人不说话,倒是一旁的婢女偷偷看了国公夫人一眼,轻声说道:“我们猜测,有人故意绑走小姐,毁了小姐名声,那我们和左丞相家的亲事就没法谈了。” 安影对国公夫人道:“若是这样,你们找官府,岂不是......” “苏侍郎应该有办法。”国公夫人见安影迟迟没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很是不悦,语气也有些生硬,“我们在这等着就是了。不劳烦安主簿,” 安影有些为难,这时云攀听着动静晃着进来。 “咦,国公夫人怎么在这里?”云攀拢着手,见安影一直在自己使眼色,心里有了数。 国公夫人没吭声,她一向觉得云家的这个长子就是个草包,色欲熏心,又没担当,生生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看来您还是要等我们苏大人。今日殿试,五品以上官都去宫里候着,大约要申时才能回来。你若是着急,现在遣人去东华门口候着,这样苏大人一出宫门就赶来。”云攀哪里不知道国公夫人压根瞧不上自己。 婢女乌蓝擦了擦椅子,道:“夫人不如先坐一坐,您这么站久了,夜里会腰疼。” 国公夫人这才扶着乌蓝的手坐了下来。 见几人的架势是准备耗在这里,安影赶紧把桌面的档案收拾一下。 一不小心,梁老爷子给的手札掉在地上。 嗯,这个封皮果然可以,国公夫人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眼睛,云攀也是一挑眉毛,几个婢女也都自觉移开了眼神。 “案子里的证物,证物。”安影讪讪道。 “要不你们先说说案子的经过,这样我先整理好,等苏大人到了,我们马上就能着手开始。”安影摊开记录本。 国公夫人看了一眼云攀,安影一个没背景的七品主簿自然不敢出去乱说,可云家嫡子就不好说了。听说和宋家几个小子都熟稔得很,若是一不小心漏出去..... 见国公夫人这般态度,安影忍不住道:“哪怕苏大人来了,这么大的案子,他也得叫帮手。破案子,向来不是一个人能做的。” 云攀见国公夫人犹犹豫豫地样子,没好气地说道:“我还不愿意听呢。” 国公夫人见安影的态度,之前也见过她分析案子,想来也是苏黄哲得力的手下,如今也没得退路,开口道:“云攀,不是我对你有意见,这事涉及严颜的名声,我不得不谨慎。” “严颜的名声?她怎么了?”云攀顿时来了兴趣,国公府小姐的名誉,大事儿啊。 国公夫人静下心来,说道:“乌蓝,你把事情请过详详细细说一遍。” 乌蓝上前说道:“今日一早,用完早食,二小姐就说要出门逛逛。府里给她套好了车就去了。” “平常她就经常出门逛逛?”安影问道,心想着估计是,严颜几次出来找苏黄哲都挺随意的,看来家里还是比较宽松。 国公夫人点点头,“我们家不拘着孩子,趁她还没嫁人,自由些也好。” 安影又问道:“她身边带了几个人?” “除了燕儿,还有一个鸦青,一共两个丫头。赶车的马夫姚大,还有一个杂役” 小郭。都是府里家生,跟着二小姐很多年了。” “出门前有什么特别的吗?二小姐的神态,动作,话语?” 国公夫人看了一眼一边的小丫头道:“斑鸠,你说一下二小姐那日早上的情况。” 斑鸠有些紧张地说道:“没什么特别,和往常一样,二小姐起床后洗漱了一番,就吃早食。早食有米粥,四个小菜......” “说重点。”安影打断道:“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有没有心事?有没有紧张?之前谈话有没讲过今日出去逛的事情?” “不一样的地方?”斑鸠紧张地咬着手指,“二小姐她好像很高兴。” “很高兴?她平日不大高兴吗?”安影有些奇怪,又重复问了一遍。 第131章 严颜失踪(二) 斑鸠看了一眼旁边的国公夫人,似乎下了决心说道:“自从二小姐和苏公子退婚了以后,一直闷闷不乐。有时候去夫人那里也都是强颜欢笑。” 国公夫人心酸地摸着胸口,然而只能点点头,示意斑鸠继续。 “后来大公子也和二小姐聊天,二小姐似乎有些高兴起来。我们想着大概是二小姐想通了。”斑鸠说着说着就放松起来,“今天早上似乎她特别高兴。饭也用得特别多。往常也就吃一小碗米粥就不吃了,可今天我伺候二小姐吃了一碗米粥,一碗面片汤,还有四个玲珑包子。” “还有,还有就是衣裳。”斑鸠又想起什么说道:“早上用完早食,二小姐去国公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穿得是嫣红底色绣梅花的裙子,回来后红儿二话不说就拿出了新做的十样锦的裙子给小姐换上。” 国公夫人也是一愣,“她换了十样锦的裙子?” 云攀插嘴道:“她是不是约了什么其他小姐碰面?换新衣裳大概是想给小姐妹看看吧?” 国公夫人也有这个想法,她回忆道:“我知道最近她和礼部尚书家的娄音,御史中丞家的饶清兰还有定远将军家的孔戈常在一起玩耍。” “前几日还一起游湖。不过今日没听说她们有约。” 安影点点头,问斑鸠道:“你说的很好,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斑鸠想了半天,才说道:“我给二小姐拿了月白色的鞋。她自己之前就说十样锦的裙子就要配上月白的鞋,不然衬不出裙子。” “可燕儿姐却换了一双石兰色的鞋,二小姐居然没说什么就穿上了。” “其他就没什么了。二小姐衣裳就出门去了。” 安影记下之后,又问道:“除了这张纸条,你们应该还有其他什么发现吧?” 国公夫人点点头,“府里管家说,车夫姚大和杂役小郭回来府里禀告说没接到二小姐。” “加上门房送来的纸条,我们立刻就赶来刑部找苏侍郎。”国公夫人又道:“我让她哥哥先去早晨严颜去过的铺子里打听打听,待会来刑部。” 安影点头道:“确实还要去走访严二小姐去过的铺子,看看到底在哪里被人带走。” “这样吧,我和云评事先去街面走访,苏大人估计最快也得一个时辰才能回来。”安影说道,“让你们的车夫和杂役一起过来。给我和云攀带路,把早上严二小姐走过的铺子都查一查。” 云攀也道:“放心吧,我们会注意保密。国公夫人先去偏厅等着。” 国公夫人见安影安排妥帖,况且暂时也无法和苏黄哲碰面,也就答应了下来。 安影和云攀走在大街没多久,就听到一阵锣鼓声。 人群渐渐多了起来,云攀眯着眼睛朝大街的尽头看去,“中正门开了,今日殿试的结束了。” 果然红衣使骑马从远处跑来,大声喊着:“今日殿试,状元京城杨冶!今日殿试,状元京城杨冶!” 云攀拉着安影往边上走,“永康十年以前都是殿试后一日才放榜。听说永康九年的时候,殿试成绩最好考生第二日变成了榜眼。大臣们议论纷纷,后来就变成当日开成绩。” “一会儿人都出来了,我们走都走不过了,赶紧吧。” 果然没多久,一阵阵鼓乐传来,人声嘈杂,街道两旁,百姓们也开始聚集起来。 云攀体贴地问道:“你是不是不想看?咱们快些走到后头的巷子里就见不到了。” 安影叹气,“我根本就不在意好吗?我还没见过状元游街呢,看一两眼再走。” 正说着话呢,游街的队伍缓缓从城门处走来。 杨冶骑着一匹白马,走在最前头。 此时此景,大约已经在脑海中出现过无数次。 他笑着和两边的百姓招呼,远远就看见人群边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旁边是云攀,大概还是在巡街查案。 安影和云攀也看见了杨冶,云攀摸着下巴道:“现在的阵仗比我那时候简单多了。我那时候巡街,两边的铺子里都是姑娘,给我扔帕子、果子,哎,真的是.....” 正说着呢,两边铺子二楼的窗户都支了起来,探出不少女孩子,清脆的笑声,漫天的帕子,一时间香气弥漫。 安影道:“看来现在也有小娘子扔帕子呢。算了,若不是退了亲的未婚夫我也可以趁机扔一下。” “走吧,我们快点去东西大街,不然一会游街到那里,什么都问不了了。”云攀看见杨冶的眼神朝这边望来,立刻拉着安影穿过小巷子直奔国公夫人说的地方。 正书堂。 严宽接了口信,在门口等着安影和云攀。 见二人赶来,急忙说道:“太好了,安主簿,你们来得真快。” “你先说吧,你查出什么了?” 严宽讲道:“我妹早上先到了王家金银铺看了会首饰,就到了正书堂。” “这是她常来的书局,她就喜欢看些话本子、新出的诗集、游记之类的。” “门口没地方停车,每次老姚都是把车赶到拐角处,等到燕儿过去唤他,再把车赶到门口。” “今日老姚左等右等都不见就走来书局。他一问书局的伙计才知道严颜和红儿半个时辰前就坐上了车走了。” “来,就是这个伙计送我妹妹出来的。” 书局伙计一点头行礼道,“几位大人,严家娘子是我送出门的。和以前一样,严家马车在门口候着,我看着丫头扶着严娘子一起上的车。” “车也是常来的那辆,赶车的人带着斗笠没太看清楚。可你们家的丫鬟还打了招呼。”书局伙计和严宽说道:“严公子,那车上边上还挂着齐国公府的灯笼,应该错不了啊。” 严宽和安影低声道:“车子我查了,不是我们府上的。” “府上八架马车都没出府,只有严颜这辆出来了,可没接着她。” 安影点点头,问伙计道:“带我进去看看,把严娘子待过的地方和看过的书都给我指一遍。” 第132章 严颜失踪(三) 几人正说着话,苏黄哲匆匆赶来,严宽急忙上前说道:“小匙,你总算来了。” 安影和云攀迅速把掌握的情况和苏黄哲说了一遍。 苏黄哲沉着脸走入书铺,伙计有些紧张,他念叨着:“严娘子进来就去了二楼,她以前还会在一楼新出的话本那里看看。你说奇怪不?她今日居然看都没看一眼,一下就上了二楼。” 安影注意到书局一楼都是新出的话本、诗集和文集,还卖些笔墨纸砚。按着严宽的说法,这些都是严颜喜欢看的书籍,她为什么不看呢? 几人随着伙计上了二楼。 伙计道:“二楼都是读书人喜欢的经史子集。严娘子先看在这里看了一会琴谱,又看了会杂编,待了半个时辰才走。” 安影看着苏黄哲道:“她平日喜欢看这些?刚刚严宽说她喜欢话本,新出的诗集一类?” 不等苏黄哲开口,一旁的云攀就夹着嗓子说道:“这是小匙哥哥喜欢看的书呢。” 安影看了云攀一眼,“你别这么恶心,行不?” 云攀轻笑一声,“查什么查?明摆着严娘子有话和小匙哥哥说呢?” 苏黄哲皱了皱眉,“你们等下跟我去月湖。” “怎么想起来了?”云攀揶揄道:“我们跟着去不合适吧?” 苏黄哲看了云攀一眼,“你想不想去陈东那里?” 云攀一下收敛了神色,“苏大人请吩咐。” 好吧,安影来回看着两人,看来严颜应该没事。 严宽在一旁着急说道:“你们严肃点行不?到底怎么回事?” 苏黄哲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这些书都是我爱看的。” “所以?”严宽着急道。 “她前年生辰的时候,我带她出来玩。她是那一次才知道我喜欢看这些书。也是从那以后经常来这个正书堂。” “我们逛完了书局就去了月湖。”苏黄哲道:“她应该是想把那日我们走的路线再走一遍。” 严宽长叹了一声,总算也是放下心来。 云攀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道:“那我们可以先走了吧?不然严娘子在湖边等着心上人,结果我们浩浩荡荡去了一大堆,这场景不好看呢。” 安影偷偷看了苏黄哲一眼,看他表情似乎并没有露出太多情绪。 “严宽,我与你先骑马去月湖。安影和云攀在后头跟着。” 云攀有些不满,但还是骑马跟着。 月湖在京城郊区,需要出南门。 云攀扔了半块银子给守城门的副将,问道:“中午时候有没有齐国公府的马车出城?” 守城的副将笑着答道:“怎么好意思呢。 “中午那会儿确实有齐国公府的马车出去。车上的侍女还给我看了齐国公府的腰牌。” “车上几个人?”安影问道。 “赶车一人,车里好像就一位小娘子,再加上侍女,一共是三人。” 严宽着急道:“我们赶快去吧,再下去天都要黑了。” 紧赶慢赶到了月湖边上,苏黄哲走向湖边的茶棚。 “月娘子,今日可是严家小娘子来过了?” 云攀用胳膊肘推推安影道:“看来他们当时一起来这里吃茶看风景。哎,如今做了负心人,物是人非,触景伤情......” 安影狠狠踩了云攀一脚,“你少说两句吧。” 月娘子笑着看着苏黄哲道:“确实是呢。你怎么没陪她一起来呢?” 严宽瞪了苏黄哲一眼,转而对月娘子行礼道:“请问你可知道她后头去哪里了?” 没等月娘回答,苏黄哲就说道:“她们是不是朝涌泉寺去了?” 月娘子笑着点头道,“确实呢。你们也好久没出来了,可是快成亲了?” 苏黄哲微微行礼,“麻烦你了。” 严宽一下就跨上马,“快点儿,天都快黑了。小匙,你们还真能逛啊?涌泉寺应该最后一个地方了吧?” 苏黄哲抿着嘴点头,“月湖出来就去了涌泉寺赏了桂花。她说起那日是她最开心的生辰。” 云攀轻叹了一声,一挥马鞭道:“那我们快些吧。” 快马奔驰了一刻钟,几人才赶到涌泉寺。 安影远远看见几个捕快的身影,顿时心感不妙,转脸去看苏黄哲,他已是眉头紧锁。 “几位大哥,我们是刑部的。这是我们苏侍郎。你们在这里可有什么案子?”安影最先赶到捕快前头。 其中一个捕快大约是见过刑部的人,客气地行礼道:“我们接到寺里僧人的报案,说是寺里死了一名香客,我们就来看看。” 严宽瞬时脸色惨白,“是个年轻女子吗?” 捕快点点头,“一个小娘子,真是可惜.....” 没等他说完,严宽就猛地下马道,“快带我去看看,快!” 捕快一时愣住,“你是?” 安影上前说道:“你们可是查清了小娘子的身份?” “没呢。我们刚来,你们几位可是.....”捕快有些疑惑地看着安影等人。 云攀抓住双眼通红的严宽,安影开口道:“麻烦你先带我们去看看情况。我们这里有个小娘子走失了,正在找。” 捕快神色一敛,赶紧让开一条路,带着四人去了寺庙一处偏房。 云攀把苏黄哲和严宽都拦在门口,安影进去看了尸首。 掀开白布,安影诧异地发现死去的小娘子居然是燕儿。 她走出门外对严宽和苏黄哲道:“不是严颜。” 严宽一时松了口气,苏黄哲看着安影的表情不大对,“那是谁?” “红儿。” 严宽一时顿住,“你说谁?” “燕儿。”安影回答道,抬眼看看苏黄哲:“先把寺里的僧人都叫来问问,看看严颜去哪里了。” 不等苏黄哲回答,严宽就跑了出去。云攀怕他出事,也跟着跑了出去。 安影出来对苏黄哲说道:“你去看看尸首” 苏黄哲细细检查了燕儿的尸体后,对安影说道:“严颜应该已经不会在寺里了。” “我和戴府尹说一声,案子移交到刑部。我们几个今夜就暂且歇在此处。” 安影点头道:“我和捕快大哥说一声,明日让刑部再派些人手过来。” 第133章 严颜失踪(四) 不一会儿,严宽和云攀带着两名僧人回来。 云攀道:“这位是寺里的普惠师傅,他见过严娘子。” 普惠双手合十朝苏黄哲行礼道:“见过苏侍郎。” 苏黄哲问道:“具体什么情况,还请师傅仔细说说。” “快午时的时候,严娘子进寺里来。她是我们寺里的常客。她上完香后,捐了一些香油钱,说要找个地方歇一歇再回城里。” “我就安排了后头的厢房。那里是她每次来歇息的地方,又是寺里偏僻处,不会有人冒犯了她去。” “中间我师弟还过来送过茶水。” “慧明,你送茶水的时候,严娘子是不是还好好的?”普惠朝边上的小和尚问道。 “我进屋的时候,女施主正在看佛经。她让我把茶水放在边上就行。她的婢女在外头东看西看,好像在等人。”那名叫慧明的小和尚说道。 慧明道:“我送完茶水就去了前殿干活。中间听到严娘子的婢女声音,她好像在追前面的人。” “她前面有人?”严宽一下警觉起来。 “我这里看不清厢房前面的情况。我从前殿那里看过来,就看见那个婢女拎着裙子跑着,嘴里好像再喊等一等。” 云攀道:“难道她们遇到什么熟人了?” 安影对慧明说道:“后来呢?” “我就没管那个婢女的事情,前殿香客挺多的,我就去忙了。” 普惠继续说道:“到了未时的时候,我见着严娘子还没走,心里有些奇怪。毕竟这里回城里还要一个时辰,这时候不出发,城门可就关了。寺里留宿女眷不方便,我就想着过来催一催。” “刚进这里,就看见严娘子身边的侍女倒在地上。我上去查看,发现她脑袋被砸伤,血流了一地,已经没了脉象。” “我赶紧让师弟去城里报案,我又去敲厢房的门,谁知道严娘子不见了。屋子里空荡荡的。” 听到这里,严宽攥着苏黄哲的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刚刚不是你们几个还有说有笑的,好像严颜就是在这里等你。可,可是现在怎么燕儿死了呢?” 云攀去拉严宽,被他一手甩开,“你别来拉我。小匙,你告诉我,严颜到底怎么了?你不是应该知道她要去哪里?你说呀?” 苏黄哲双手按住严宽的肩膀,用力说道:“你别急,严宽,现在着急没有用,我们得找出严颜的行踪,你这样只能扰乱我们破案!” “严颜就是为了见你才搞这出绑架的戏,这下好了,燕儿死了,严颜被歹人掳走,要是,要是出了什么事.......”严宽朝苏黄哲喊道。 “严颜应该不是被掳走的。”安影走到严宽身边说道:“她应该是自愿跟着某人走。” “你怎么知道?”严宽一下停住,转向安影问道。 安影指了指那间厢房说道:“屋里整整齐齐,佛经都被好好地放回书架。不像是被人掳走的样子。” 严宽道:“说不定她被一棒子打晕呢?” 安影一时无语,“对,也这是有可能的。凶手进来悄无声息一棒子打晕了她,把她手上的书放回书架,再把她背走。” 严宽闭上了嘴。 安影又说道:“厢房就只有一扇门,严颜坐在对着门的桌前看书。” “如果是个歹人,开门的时候严颜就会发现,肯定要挣扎,大叫。这里虽然偏僻,但是慧明在前面能听见燕儿的叫声,那也应该能听见严颜的叫声。你们可有听见?” 慧明摇摇头,“这位施主说的没错。这里香客过来的少,但是我们寺里的师傅都是来回走动,后头便是我们后厨,茶水吃食都要从后面端来。” “我是一直没听见有女施主大叫的声音。” 苏黄哲朝安影点点头,此刻先要把严宽安抚下来。 安影又说道:“严公子,你过来看看燕儿的尸首。” 严宽看了一圈,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见过燕儿几次,她穿得很体面,处处打扮得很精细。但是你看她的裙子和裤腿。”安影指了指道:“裙子这里有很明显的折痕,惠普师傅,你们发现的时候,她的裙子是不是折起来的?” 普惠赶紧道:“确实是的,她是脸朝下趴在地上。我看她脑袋破了,就把她扶起来。当时她的裙子是折过来。” “所以呢?”严宽听着安影的分析,渐渐平静了下来,仿佛安影就像一个领路人,带他慢慢走向严颜。 “一个小丫头,敢一个人冲出去追赶某人。”安影说道:“你觉得会是个男子或者强壮的仆妇吗?” 云攀顿时反应过来,“难道她追的也是个女子?” “很大可能就是。而且从她被害状态来看,也应该是个女子。”安影边说边比划道。 “你们看,她这个样子,是不是把裙子折起来然后蹲下,再看她的裤腿。” “哦,她应该是蹲下整理鞋子和裤子。然后被人从背后砸破了脑袋。”云攀说道。 “所以这又说明了什么?”严宽道。 “说明燕儿应该认识凶手,她和凶手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背对着凶手蹲下整理裤子鞋袜。”安影思索道:“而且她觉得凶手是不会对她下狠手,她很放心这个凶手。” 苏黄哲也说道:“这个凶手背后袭击,也有可能正面杀燕儿并没有把握。像燕儿这样一个小丫头,稍有力气的仆妇都可以制服,更不用说普通男子了。这凶手面对燕儿都要从背后偷袭,看来是个体格不会太强的女子。” 严宽慢慢反应过来,“会不会是严颜认识的那几个小姐妹?她们以前也常来这里玩耍。” 苏黄哲对普惠说道:“今日寺里可有来了什么小娘子?或者和你打听过严娘子来没来之类的?” 普惠摇摇头,一旁的慧明突然道:“我想起来了,确实有个小娘子问过我,厢房里可是歇着严家娘子?” “我想着大概是严娘子朋友,就和她说严娘子在厢房看佛经。” 第134章 严颜失踪(五) 严宽立刻问道:“你可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慧明摇头道:“这位娘子带着褐色帷帽,又穿着绿色的罩衫,脸面看不清楚。不过,她个头和严娘子差不多。” 安影问道:“她是不是身边有侍女?侍女手上可有拿什么东西?” 慧明想了想说道:“这位小娘子跟着两个侍女,有个侍女手上提着一个食盒。” 严宽有些着急道:“那我们现在回城吧。问问城门的守卫可是有看到过这样的小娘子?” 云攀拍了拍他肩膀,“严兄,城门每日进出那么多人,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标志,守卫不大能记得清楚,而且你也不知道她们从哪个门回城里,东南西北四扇城门,先问哪个?你先别急,等我们.....” “我能不急吗?燕儿死了,严颜不知道去了哪里?”严宽一个五尺男儿急得眼睛都红了,可他也知道自己刚刚的提议的确没有什么用处。 安影则对苏黄哲说道:“燕儿的后脑被重物击打而死,但捕快们没有发现凶器。” 普惠说道:“之前已经和捕快把寺庙里里外外都搜过了,确实没有找到凶器。” 一旁的王捕头补充道:“我们猜测凶手可能带着凶器跑了。砸死这个女子大概是石块之类的重物。寺里有点重量的东西,像铜炉之类的,我们都已经查过,没有丢失,也没有血迹。凶手应该不至于自己随身带了一件可以砸死人重物来爬山吧?” 安影心里有些奇怪,现在也没有指纹和dna技术,如果是石头之类的凶器留在现场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一时没什么头绪,安影决定把思路先捋清,她低着头边走边说道:“首先可以确定的是早上的绑架案是严颜自导自演,目的是为了把苏大人引来涌泉寺。” “她一路都很顺利,一直到了涌泉寺。” “但是到了寺庙以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严颜的婢女燕儿被人砸死,严颜被人带走。带走严颜的人和杀死燕儿的人是不是同一人目前还不能确定。” “杀死燕儿的人很可能是个认识严颜的女子。另外杀死燕儿很有可能是凶手的临时起意。” “你怎么知道是临时起意?”普惠师傅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 苏黄哲道:“凶器。” “通常预谋杀人用刀、绳索、下毒的多一些。用重物砸死对方,除非十分有把握,一般不大会用。特别是女子,力气不够,往往只是把人砸晕。” “而刚刚王捕头说这名凶手大约用了地上的石头砖块之类的东西砸死燕儿,说明并没提前准备凶器。” 安影接话道:“嗯,应该是如此。对,凶手和燕儿应该有过交谈。不知道什么原因,凶手临时起意杀了燕儿。” “接着,严颜在寺里人都没注意的情况下离开了,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她应该不知道燕儿已经死了,不然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过至少凶手暂时不会杀她,不然不会费这么大力把她带走。” 听完分析的严宽暂时放下心来,“那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查?” 苏黄哲对严宽说道:“严颜想出这办法来见我一面应该不是她的主意。她想不到这办法。” 安影看了苏黄哲一眼,好嘛,这么没有感情的说辞,你前大舅哥听了会不高兴呢。 果然,严宽气得上去推了一把苏黄哲,“你什么意思?说严颜脑子不好吗?” 云攀赶紧上去拉架,“阿宽啊,这时候就别拿苏大人出气了。退婚的事情不是你们双方商定的事么?你们拘着严颜不让她见苏黄哲,她才用了这么个法子。你说到底是谁给她出的主意?” 严宽摇摇头,“我不知道。” 安影掏出自己的笔记,说道:“早上国公夫人来的时候,说了几个最近和严颜经常一起玩的小娘子,有礼部尚书家的娄音,御史中丞家的饶清兰还有定远将军家的孔戈。” 普惠赶紧说道:“两位大人,我发现燕儿姑娘的尸体的时候,摸了摸脉搏,人还是温的,应该没死多久。” “我们立刻报告了寺里,一面快马京城报案,一面让寺里所有僧人注意进出寺庙的人。大约一个时辰的样子,京城府衙的捕快们就到了。他们一来就把下山的口子封上了,所有进出的人员都要登记。” 一旁的王捕头也说道:“对,你们进来的时候也应该看到了,门口都有捕快在记录。我们戴府尹交代过,现场情况一定得记录得清楚。若是实在破不了案子,以后交给刑部脸上也光彩。” 安影微微一笑,戴府尹真的是管理型人才,这番操作确实给凶手设下了重重障碍。 苏黄哲说道:“这样吧,云攀你和严宽一起去山门,和捕快们通个气。看看名单上有没有这几个娘子,或者比较可疑的人。” 一旁的慧明面露难色:“可是,那个小娘子带着帷帽,若要我认人,我没把握。” 苏黄哲道:“小师傅莫急。我们先把嫌疑人筛选出来。” 严宽终于找到自己可以努力的方向,他拉着云攀朝山门飞奔而去。 等人散去,安影则对苏黄哲说道:“凶手把凶器带走这一点我觉得很奇怪。若是石块,带在身上又重,还沾着血迹,容易被人发现。如果是带走扔掉,似乎没必要多此一举。真若是特意带着一件重物来杀人,似乎也不合理,不如带把刀。” 苏黄哲也点头道:“其实王捕头说是石块,我也不大确定。只能暂且这么说,至少让严宽安下心来。” “你和严颜最熟悉。你确定她自己想不出这办法?” “确定。”苏黄哲看向严颜待过的那间厢房,“严颜不会想出这么曲折的法子,我不是说她笨。” “她从小就是被满足的人,有什么要求都是直接说,不用学委婉曲折。哪怕她真的非要见我,按她的脾气也只会在家里扔东西或者哭闹。” “伪装绑架,支开家里的马车,算计国公夫人一定会来刑部找我,留下线索,引导我来涌泉寺。每一件事都是经过细致考量。她没这个耐心,肯定是有人帮她想好了,她去执行。” “其实我一路都在怀疑,到底是不是严颜做的?” 安影看了看苏黄哲,“你和她的小姐妹没什么感情纠葛吧?” 第135章 严颜失踪(六) 苏黄哲一顿,他回头看向安影,“你什么意思?”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我大致觉得是严颜身边的几个好友给她出了这个主意。毕竟你们交往的细节只有你们两知道,你是肯定不会往外说。而这种事情女孩子往往会和年纪差不多的好友说。” “她的好友如果对你有意思,或者对她现在议亲的对象有意思,保不定会出于嫉妒,毁了严颜的名声。” 折腾了半日,安影这会也累了,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女孩子之间的嫉妒是非常可怕的。” 苏黄哲也坐了下来,靠在石桌上看着安影,“你说的那几个女子叫什么来着,我想想。” 靠,居然还真有这种事情,安影只是调侃一下苏黄哲,没料到他一本正经地坐下来看看有没有绯闻女友? “礼部尚书家的娄音,御史中丞家的饶清兰还有定远将军家的孔戈。”安影有些吃惊地看着苏黄哲,“苏大人,你平时那么忙,居然还有时间撩拨小姐姐?” “姐姐?她们年纪应该比我小吧?”苏黄哲摸着下巴,“不认识,这几个都不认识。” 安影仔细看着苏黄哲,“你真的在外头有认识的女子?除了这几个以外?” 苏黄哲有些好笑,他看着安影:“你为何这么大反应?我只是要排除各种可能。你刚刚的意见确实有道理。女子间的嫉妒引发了多少谋杀案。” 这时,明慧匆匆跑来喊道:“两位大人,前面有发现了,云大人叫你们赶紧过去。” 两人立刻起身跑去。 严宽拦在一名带着褐帷帽的女子前,看见安影和苏黄哲赶来,立刻指着女子说道:“她就是孔戈!她就是孔戈!” 安影上前道:“孔娘子,请借一步说话。” 孔戈并不会回答,她身边侍女上前说道:“我家娘子不过在寺里烧香,你们随意阻拦,还有没有王法?” 安影并不后退,而是继续行礼说道:“孔娘子,今日放你归去,恐怕明日就要唤你到刑部问话。你看?” 孔戈略略变了脸色,“你是谁?好大的官威。怎么,你们刑部可是要替未来的侍郎夫人出头?可惜啊,她可是嫁不成你们苏侍郎了。” 不等她说完,云攀就说道:“我们可是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和未来的侍郎夫人有关?好呀,就是你吧!” 孔戈才觉着自己失言,安影立刻说道:“你涉嫌杀害齐国公府侍女燕儿。请说一说你今日的行踪,让捕快检查你们随身携带的东西。” 孔戈一把摘下帷帽扔到一边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叫你们苏大人过来!” 苏黄哲站在一边道:“我就在这里。” 孔戈看向边上才发觉苏黄哲,她行礼后道:“我是严颜的朋友。今日来寺里,是她约我。我午时左右到了寺里闲逛了几圈,没见着她就在山上逛了逛。刚刚不过失言,做不得数。” 严宽开口:“你放屁!就是你骗了我妹妹,诓我妹妹到这里,杀了燕儿。你快说,你把我妹妹弄哪里去了?” 苏黄哲看着孔戈道:“烦请孔娘子让我们女官检查一下你随身带的东西。” 孔戈上下打量苏黄哲,微笑道:“苏大人既然这么说,那么就请便吧。” 寺里安排了一间厢房。 安影将侍女手中食盒打开仔细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 又仔细检查了两名侍女身上,也没有什么发现。 轮到孔戈时,她看了安影一眼,“你就是那个刑部女官?听严颜说她原本打算让你将来入门做苏家的妾室?” 安影边检查边说道:“看来严娘子这出绑架的戏码是你给出的主意。” 孔戈脸色一变,“你哪来的证据?” 安影道:“证据应该就是你杀掉的燕儿吧?这事只有燕儿和她本人知道。以严颜的性格,这事和小姐妹说必然下面子,她不会说。能说出去的只有燕儿。” “原本我还不知道为什么要杀燕儿,现在算是明白了。” 孔戈冷笑一声,“那就是没证据了。你这种低贱的女人在衙门里上值不就想勾引做官的爷们吗?怎么苏侍郎瞧不上你?看看你的手,糙的不如我的洗脚婢。” 安影并不理会她的羞辱,只是慢吞吞地检查着她身上的衣裳,一丝儿血迹都没有,不由心里有些着急,什么都没有发现!但是从她的话语来说,孔戈应该就是凶手。 她到底把凶器藏哪里了?严颜被她弄去哪里了呢? 外头苏黄哲坐在院子里问着两名侍女话。 “说说你们娘子和严娘子的事情。” 侍女都低头不语,只是张眼看向孔戈的方向。 云攀低声道:“算了,这种家里的奴婢问了也是白问。都是和主子一条命的。” 严宽焦急地看向厢房,一见安影出来就冲上去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安影摇摇头,严宽气得要冲进去,被一旁的云攀压住。 苏黄哲走过去对孔戈说道:“不好意思,耽误了孔娘子回城。如今天色已晚,城门也关了。孔娘子回去不太方便,我和寺庙里商量一下,刚好我们也有女官,让寺里一起安排个住处。” 孔戈摇头道:“多谢苏侍郎好意,不过我父亲会去城门口接我。我们家都是习武出身,马夫、婢女都会些防身的功夫。这点路程没什么可担心的。” 一旁的严宽看着苏黄哲那殷勤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开口道:“人家娘子有人接,你献什么殷勤?” 安影发现孔戈含羞低头时不时偷看一眼边上苏黄哲,心里道,苏大人不会在用美男计把孔戈留下来吧? 不过苏大人的美男计似乎没用,孔戈最后还是上车走了。 明慧小和尚站在边上说道:“应该就是这个小娘子,身高和声音都对得上。” 严宽攥紧了拳头。 “可是她真的杀人了吗?她还给我们寺里捐了好多香油钱呢。”明慧看着孔戈离去的方向,惋惜地说道。 安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赶紧问道:“她是什么时候给你们捐的?是发现燕儿的尸体前还是后?” 第136章 严颜失踪(七) 明慧想了想说道:“是发现尸体后。这事儿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平日大笔香油钱都是师兄们接收,我从没接过。偏偏这位娘子来捐钱的时候,寺里其他师兄弟一部分被住持派去两处门口守着,大师兄又被派去城里报案。” “前殿里就我一人,是我收的香油钱,登在了功德簿上。” 明慧拿出了功德簿指着说道:“二十贯呢。” 安影拿着功德簿对苏黄哲喊道:“苏大人,有线索” 安影又对明慧说道:“那么多钱,怎么交给你的?是不是有袋子?” 明慧急急忙忙去拿钥匙道:“是,是。一个黑色布袋子,当时她走的着急,我就数完钱就直接把钱放在屋里。我现在就去开门,香油钱都锁在小隔间里,两道锁呢。” 苏黄哲赶来说道:“发现什么了?” 安影指了指功德簿,“这里大概就是凶器。” 王捕快、云攀还有严宽都围了过来。 明慧拿出黑色的钱袋,哗啦一声把钱都倒了出来,果然! 苏黄哲捡起几枚说道:“有血迹。” 安影把钱袋子翻过来,众人一看,赫然都是鲜血。 明慧吓得念起了佛经,作孽啊,沾了血的钱来捐香油。 王捕头惊叹道:“居然用这个办法杀人。二十贯铜钱可不轻,用布袋扎紧就是件趁手的凶器。事后把钱捐掉,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小娘子还是有点功夫在身上,要挥动这些铜钱可不容易。” 安影道:“刚刚她不是说了,家里都是习武的,身上都有点功夫。” 苏黄哲立刻说道:“云攀,王捕快,麻烦你们快马去追孔家的马车。” 严宽叫道:“我也去.....” “你留下找严颜。如果是她干的,严颜应该被藏在附近。”苏黄哲道。 安影也说道:“她杀完人后在山上徘徊了这么久,应该就是把严颜藏起来了。另外就是她的罩衫。明慧师傅,之前你说见着这个娘子的时候她是带着帷帽、穿着罩衫。” “对对,那时候的她外头有一件绿色罩衫。”明慧点头道 “她罩衫上应该有血迹,在藏严颜的时候顺带扔了。”安影道:“算起来她在这附近应该绕了有一个时辰。” “普惠师傅,你们发现尸首后不是派人守着两处的出口,可有注意到这位孔娘子去了哪里吗?”苏黄哲问道。 普惠叫来了普照和普济,问道:“你们守门的时候有看过道这么身高带着褐色帷帽的小娘子带着两个婢女出去吗?其中一个婢女还拿着一个食盒。” “对了,她们应该还带着一个小娘子,一共是四个人。”安影说道:“那个小娘子穿着十样锦的裙子,很是华贵,应该很好认。” “啊,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那个穿着十样锦裙子的小娘子跟着带帷帽的娘子后门去山上了,后头跟着两个婢女。我还说问了,去后头山上做什么?穿十样锦裙子小娘子说去看看后头那棵老桂花树。” 苏黄哲和云攀立刻朝后山跑去,明慧等寺僧也紧跟在后面。 安影的体力不如他们,落在后头跟着。 此时天色有些暗了,寺里的僧人都打起了火把,一群人气喘吁吁地赶到那棵老桂树下,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严宽看着黑黢黢的山林呆呆地说道:“严颜会不会被她杀了?” 他面无表情地蹲下来,“小匙,你说是不是我们害死了她?从小就告诉她会嫁给你,临了又变了婚约。” “因为要嫁给你,母亲也不多约束她,不像教大姐那样,有手段有心计。严颜什么都不懂,又容易相信人.....” 严宽边说边落下眼泪,他觉得自己差透了,母亲为了自己袭爵,才想着让小妹嫁到左丞相家,换取左丞相的支持。自己根本不是小叔的对手,这个爵位不如给了小叔算了。累死了,小妹都要被自己拖死。 突然眼前递过一块帕子,他泪眼婆娑地望去,“小匙,你说我们找得回严颜吗?要不你还是娶她吧?我也不要什么爵位......” 苏黄哲拍着他的肩膀,“你瞎说什么。严颜肯定没事的,孔戈要杀她在寺里就杀了,没必要带到这里。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分散在山里再找找。” 落在后头的安影走到一半便觉得体力不支,一日的奔波实在太消耗体力。 想着这么多人去前面找严颜了,少她一个也没事,安影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一会。 天色昏暗,安影拿着火把依稀发觉边上的草叶上有点点血迹。她顿时警觉起来,心里迅速想到,严颜体力应该不会太好,走到这里应该差不多要休息一会。 如果走到山顶那里来回时间可能就不够了,如此看来孔戈很有可能在这里下手。 安影立刻站起来转了一下,发现边上有条向下走的小道。 安影看了看山头上的人影,喊道:“喂,喂,你们下来几个人啊!” 大约有些远,似乎没有人回应。 安影想了想,严颜被孔戈带到山上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时辰了,时间耽搁不起。她便试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边走边喊道:“严颜,严颜。” 山路崎岖,安影走得十分小心,若是摔胳膊断腿的,那就吃大苦了。 突然一句微弱的声音飘来,“救救我,救救我。” 安影一下精神起来,她拨开草丛,喊着:“严颜,严颜是你吗?” 火把和月光下,安影看见了一具白花花的躯体,心里不由大骂孔戈一声恶毒。 如果不是听到自己的声音,严颜宁可饿死在这里都不会发出求救。 安影小心走过去,“严颜,是我,安影。你别怕。” 严颜努力看着前方:“安主簿,安主簿,你一个人吗?我,我.....” “我知道,我知道。就我一个,你别害怕。” 安影脱下自己的官服盖在严颜的身上,“你能动吗?有没有受伤?” 看着从草丛里走来的安影,严颜几近崩溃的神经一下松下来,她嚎啕大哭道:“我的脚扭伤了,我的手还被孔戈绑着。” 第137章 严颜失踪(八) 安影把火把架在边上的树上,想腾出双手来帮严颜解绑,猛地发现严颜的衣裙被扔在不远处。 十样锦在依稀的月色下显出淡淡的光华。 她停下脚步,思索几息时间就选择先帮严颜解除了手上的绳索。 严颜把安影的官袍笼紧,怯怯地说道:“谢谢你,安主簿。” 安影轻声安慰道:“你先别动,这里是山上,看不清周边的情况,千万在原处别动。我现在去叫人过来救你。” 严颜拉着安影,“安主簿,你别走,你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害怕。” 安影看着她着实可怜,蹲下身子道:“我一个人没法把你弄出去。我把火把架在这棵树上,你看得见周围的情况。我现在往回走到路口,你哥哥和苏大人都在山顶找你,我把他们叫下来。” 严颜哭着摇头道:“不要,不要叫他们来。我这样没法见人,你叫燕儿过来,把我衣服拿来。” 安影叹了口气,“严颜,燕儿已经死了。” 严颜一下止住了抽泣,不可置信地问道:“燕儿死了?怎么会?” 安影看着严颜道:“她应该是被孔戈杀死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平静下来,等在原处,一动也别动。我现在就去路口喊人。你放心,现在天黑,你披着我的官服什么也看不到。” “若是害怕,你就一直唱歌,我也会回应你。好吧?”安影安慰她道。 严颜含着泪点点头,颤颤地唱起了歌谣,安影边走边接着唱,很快到了刚刚休息的路边。 安影深深吸了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苏大人,严颜在这里!” 她仅等了几息的时间,逐渐有火光蜿蜒而下,安影一颗心落回肚里,又朝着黑处喊道:“严颜,你继续唱,苏大人他们下来了。” 苏黄哲和严宽举着火把走到安影面前时,苏黄哲诧异地说道:“你官服呢?你怎么回事?” 严宽四处张望,“严颜呢?” 安影低声道:“严颜被脱光了扔在下面小路边上的草丛里。我把官服给她披着,你们谁和我过去?她脚扭伤了,估计没法走路,得把她背回来。” 严宽看了看苏黄哲道,“还是我过去吧。” 严宽跟着安影往前走,猛地听到严颜的歌声,还没来及反应,就听到安影大声喊道:“严颜,你哥哥来了,你别动。” 严宽跟在安影后头说道:“安主簿,真的谢谢你,今日要是没你,严颜她.....” 安影头也不回地朝前走着,“不用谢我,刑部职责。” 严颜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唱着歌,她的脚疼,她冷,她害怕,可是安主簿叫她一直唱歌,她便唱着,似乎这样的确没那么害怕了。 终于,终于,黑暗中又出现了光亮,还有哥哥的声音。 严宽好不容易走到严颜身边,又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裹好,一把把她抱起。 这时严颜才看到扔在一侧的裙子,不由喊道:“大哥,你看,我的裙子。快,帮我拿一下。” 严宽正要去拿,安影立刻拦住道:“我觉得不安全,明日天亮再去取吧。怕是孔戈故意放在那里。” 严宽和严颜点点头,安主簿说得肯定是对的! 寺里特意腾出了一间空房让安影和严颜暂住一夜。 严颜裹着哥哥的外袍,躲在被子里,又抓着安影的手才渐渐睡去。 等她睡着了,安影蹑手蹑脚地到屋外,发现苏黄哲和严宽都在外头站着。 严宽行了个大礼道:“今日多亏了安主簿了。” 安影赶紧上前扶起严宽,“严公子客气了,刑部职责。” 苏黄哲问道:“严颜和你说了怎么回事吗?” “大致清楚了。孔戈给她想的主意,说是让你走一遍当初的地方,你就会想起以前的日子,说不定就心软了。”安影偷瞄了一眼苏黄哲,看他还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觉得有些无趣就继续说道:“前面我和孔戈说话的时候,发现她知道严颜找我做苏大人的妾室。” “嗯?”苏黄哲听到此处转过头来,“上次她来找你是说这个?” 安影点点头,“这事儿知道的就只有我、燕儿和严颜三人。严颜是不会和其他人说这事儿,她觉得丢人。” 苏黄哲微微点头:“嗯,上次我问她和你说了什么。她也只是支支吾吾说你和我的关系,没说她要让你做妾室的事情。这事儿她也知道不合适。” “所以告诉孔戈的是燕儿!”严宽怒道:“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婢!” 安影道:“应该是燕儿串通了孔戈,不然如此周密的计划,必然要熟知严颜和苏大人的事情。” “可我不明白孔戈为什么要做这些?”安影道:“若是她喜欢苏大人,这么一出不是让苏大人不得不娶了严颜?若是她只是单纯的嫉妒严颜,这番折腾也有可能让严颜心想事成。她到底图什么?” “而且这个手段太恶毒了。若不是刚好有安主簿这样的女官在,严颜为了脸面都不会出声喊叫。”严宽狠狠地说道。 严宽又说道:“会不会是我们现在议亲的左丞相家的次子宋瀚和孔戈有牵连?” “若是严颜出了这档子事情,宋家的婚事估计就不用谈了。” 安影看着苏黄哲,“这个倒是有可能。不过为了一桩婚事,对自己的好友下这么狠毒的手,这孔戈实在过于歹毒了。” “杀人也不过痛一瞬间,她这么一来是想让严颜生不如死。”苏黄哲说道,“女人的嫉妒真是可怕。” 苏黄哲看着疲惫不堪的安影说道:“你也赶紧休息吧。” 严宽也说道:“等我们明日把孔戈抓起来,你们说这案子能让孔戈受什么刑罚?杖刑?还是流放?” 苏黄哲看着严宽道:“严颜的事情不能提。燕儿是奴婢,孔戈只要让自己的婢女担下杀死奴婢的罪责就可以了。” “所以,我们拿孔戈没法?”严宽震惊地看着苏黄哲,“就这么纵容她对严颜下这么恶毒的手段?” 安影看着月光下的两个人,开口道:“要不你们和国公夫人说说?她可能有办法呢。” 第138章 严颜失踪(九) 第二日,安影蹲在水池边上用手接着洗脸。 苏黄哲走过来道:“严颜怎么样?” “醒了,不过躲在被窝里不肯出来。”安影道:“你要进去看看?” 不等苏黄哲回道:“嗯,还是算了。不然她又觉得有希望和你在一起,扯得没完没了。” 苏黄哲看着蹲在地上头发乱成一团毫无形象可言的安影说道,“她说让你做妾的事情,真是对不住。” “若是我当时知道,定会狠狠训斥她。如今我与她已经退亲,我不方便再以此事让她向你道歉。” 安影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不以为意道:“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不跟傻子计较。” 苏黄哲轻笑一声,“我之前以为你挺喜欢她的,她来的时候就属你最积极。” “我是挺喜欢她的。说她傻子,不是不喜欢她。”安影拢了拢头发,没有安岚帮她,她就直接抓个揪,一股脑儿塞到官帽里头。 “她原本也不需要太聪明。说实话,之前我以为她以后是你夫人,打好交道说不定能帮我在你耳边说点好话。后来吧,她赏了我一两银子。”安影嘿嘿一笑,“我就更喜欢她了。” 苏黄哲不由也笑了起来,心道,原来如此,严颜脑子不行,撒银子可是一把好手,没想到还真砸中了她的贵人。 等到严宽也出来后,安影说道:“等下我们上山再看看昨天藏严颜的地方,看看她的裙子能不能拿回来。” 严宽有些为难地说道:“安主簿,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给严颜送下早饭。她死活不让我进屋......” 安影点点头,“行,我这就去。你们吃完饭先去山上也行,我爬山动作慢。” 安影端着寺里准备的稀粥进屋,见严颜还缩在被窝,就说道:“严颜,你裹着被子先把粥喝了。昨天没吃的,你一直叫饿,怎么现在又不吃了呢?” 严颜带着哭腔说道:“安主簿,我该怎么办?我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山里,以后还有什么脸活着。小匙哥哥,你们苏大人,他也知道了,我,我怎么办啊?” 安影坐在床沿上,耐心哄着:“你放心这事儿没人知道。” “那燕儿死了呢?难道也不会有人管吗?”严颜伸出头来,“是孔戈杀了她,现在也不会有人追究了对吗?” 安影叹了口气,“大概吧。哪怕追究,也只是你们两府间奴婢的纠纷。这种纠纷顶多只能让孔戈的婢女抵命,至于她故意害你的事情可能只有你母亲出面解决了,这事儿闹大了,对你不太好。” 严颜抹着眼泪说道:“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娘,还有大姐。我不懂,孔戈她为什么要害我?” 安影摇摇头:“不清楚,等回京以后调查。你要养好身体,不然你自己把自己气死,不是让她更得意吗?” 严颜顿时眼睛就瞪了起来,拿过安影手里的粥碗吃了起来。 安影笑着走出门去,正好苏黄哲和严宽拿着严颜的衣裙走来。 苏黄哲对安影说道:“还好你昨夜警惕,没过去拿衣裙。” “这个孔戈故意把衣裳放在边上,下面是悬崖,只是垫了些草木。天黑不易分辨,走过去了就会跌落悬崖。” 安影点头道:“昨夜看见就有些奇怪。若故意要羞辱严颜,衣裳就干脆扔下悬崖,让人找不到。这扔在边上,仿佛就是引诱人去拿。” 她看了一眼苏黄哲,“我觉着这是给你下的圈套。” 苏黄哲脸色不变,只是轻叹一声:“确实是。如果昨夜你不在的话,大概是我会找到严颜。拿衣服的人就是我。” “嗯,而且你是男子,肯定心急着给她找衣服。我们两人面对严颜的心态完全不一样。”安影说道:“这个孔戈似乎对严颜有深仇大恨。她这手是要你死在严颜面前。严颜如果看到你因为她而死,这才是真正的打击。从身到心,彻底地毁灭严颜。” 严宽听得心肝儿直颤,“这到底是什么人啊,心思也太歹毒了。不行,这事儿不能被掩盖过去!” 安影看这严宽,“她不光心思歹毒,而且考虑得极为周详,每一步都考虑到人心。” “她唯一错算的是你。”苏黄哲看着安影道。 严宽把衣裙递给安影,又行了个大礼,“不知道如何谢你。等我回家后再登门道谢。暂且先麻烦安主簿把衣裳带给我妹妹。” 安影接过衣服笑着道:“严公子客气了。我说过了,刑部职责。” 刑部。 陈东打量着苏黄哲,“听说这次差点让你栽了?孔家那丫头这么厉害?” “嗯,有些手段。不过还好有安影在。”苏黄哲回道:“云攀呢?” “那夜没赶上孔戈,气得捶胸顿足。又听说了孔戈想对你下手,今早一早就去孔家门口骂人了。”陈东眉头一皱,“不过话说回来,孔家和齐国公府有什么深仇大恨?” 苏黄哲道:“不知道,已经通知了齐国公夫人。这事儿没法升堂审,但孔家娘子行事实在恶毒,若不惩戒一二,难消齐国公府心头恨。” 陈东看了看门口,“安影呢?今儿怎么没来上值?我有事找她。” “我给她放了一日假。昨日一天把她折腾坏了,今日让她歇一歇。” 陈东有些不满,“你太惯着她了。不过出了个短差,就要歇一日。你不能因为她是女子就格外宽容。长期以往,刑部其他人会对她有意见。” 苏黄哲看看陈东,“你对她也宽容一些吧。我们要用她的脑子,又不是要把她练成金吾卫的一等侍卫。” “你就是处处心软。”陈东不以为意道,“对了,那个点了状元的杨冶听说授官到我们刑部?他是不是就是和安影定过亲的书生?” 苏黄哲微微诧异地看向陈东,“你哪里得的消息?杨冶以前就在刑部做事,才和安影退的亲。” “吏部的人给我漏的消息。”陈东眉头一皱,“安影倒是小事。这状元怎么就排到我们刑部来了?不是去翰林院、御史台、枢密院这种地方先待着么?” 第139章 严颜失踪(十) 苏黄哲道:“是走了黄尚书的路子?” “也许吧。”陈东整了整衣裳,“刑部还空缺一个都官郎中,一个司门郎中,一个比部郎中。” “老黄是准备安插自己的人呢。”陈东开门说道,“这事儿你心里有数,你是不是也有看中的人了?” “梁素。”苏黄哲道,“我已经和吏部的马主簿打过招呼,会把梁素安置到刑部。” 陈东一笑,“你看中的人都挺有趣的。” 安影在家还没歇半天,就听到门口梁素的喊声,“小安,小安,快开门呢。” “你大白天的大叫什么?”安影没好气地开门道,“又有什么事情啊?” 梁素推搡着安影,“走走,屋里说。” 一脸懵的安影带着他到堂屋坐下。 梁素神神秘秘地趴在茶几上说道:“我走了路子,明儿就到刑部报到。以后咱俩就是同事了,以后一起破案。” “真的。”安影高兴地站起来,“这么快授官的文书就下来了?” “哎,我不是走了路子么?”他又转而道,“我有消息,听说杨冶托了人也去了刑部。他是今年的状元,他的去向好多人都惦记着。” “你说他会不会对你还余情未了,准备到刑部和你再续前缘?”梁素摸着下巴边想边说。 “切,你话本子看多了吧?”安影翻了个白眼。 梁素一扭头上下打量了安影一番,“嗯,大概是我想多了。以杨冶现在的身份,娶你还真是犯不着。” 没等安影出口讥讽他几句,梁素先一步往后一缩,又从怀里掏出个红帖子,说道:“他明日在春风阁宴请,还给我下了帖子。” 梁素心里有些为难,这热闹他向来喜欢,又是书院好友。可是吧,这若是去了,八成会听到那些人对安影的指指点点。 安影的七巧玲珑心哪里不明白梁素的难处。 “我呢,半点不介意别人对我的说法。你大可去,不必考虑我的想法。”安影还主动拍了拍梁素的肩膀。 梁素这才松了口气,又突然奇怪地问道:“你今日为何能休息?我去刑部找你他们说你今日在家。” 安影倒了碗白水,喝了几口说道:“昨日在跑了一天,给刑部立下汗马功劳,苏大人特批我休息。” 说罢,把昨日的事情和梁素一一道来。 梁素越听眉头越皱起,“定远将军孔刃从西北回来后,一直悄无声息。没想到长女居然能捅出这么大的祸。” “这可不是小孩子闯祸。这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要置人于死地。”安影摇摇头,“算了,我只负责查案。这种原因不是我能追究的。” 梁素看了看她说道:“孔戈的哥哥孔钺是保和殿待制,虽然官阶不高,但是圣人身边的人。” 安影没太明白,歪头看着梁素,“你继续。” “我其实也是最近才渐渐明白。一些和谢家有关的勋贵渐渐退出朝政,圣上提拔各类新人填充到各处。” 安影点点头,这也是苏黄哲和齐国公府都要退亲的原因。 “孔钺算是最近比较得圣眷,大约也是想更进一步,所以家里给他妹妹相看的人家都是些权臣。” 安影接话道:“比如左丞相家?” “可一门婚事,至于下这么狠毒的手段吗?”安影很是不解,“孔戈要杀了苏大人,要从身体到精神毁了严颜。这操作,杀父之仇都可以报了。” 梁素叹了口气,“谁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 安影很快就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了。 咽不下气的齐国公夫人一道折子告到了太后那里。 安影作为当事女官被召进了宫里。 进宫前,陈东又是一阵苦口婆心的思想教育。 安影把这个归纳为公务员出国前的思想教育,流程要到位。 苏黄哲看她样子不由好笑,“陈大人说的那些可得往心里去。还有,在太后那里,不要太为我说话辩驳,让她觉得你立场不公正。” 安影一一应下。 安影在太后的昭明殿里又见着了孔戈,她与一位盛装贵妇坐在太后右手下。 严颜则是和国公夫人、另一贵妇人坐在一侧。 安影心下一叹,这排位就有些微妙呢。 行礼后,太后便问起道:“安主簿,听说昨日涌泉寺的案子你可是立下了大功呢。” “不敢当,卑职只是听命行事。” “哎,你具体说说什么情况。”太后含笑道,“来,给安主簿赐座。” 安影小心坐在绣凳上,伶俐地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太后听完后略惊讶地指着孔戈道:“好你个孔娘子,小小年纪,手段这般狠毒。” 孔戈却不不害怕,悠悠站起来行礼道:“太后娘娘,可容小女分辩两句?” “说吧。”太后眯起了眼。 “首先,约我去涌泉寺的人是严颜。我只是受邀前往。” “其次,严颜说是我把她打伤,绑了手扔在后山。可我没有。她也没有证人,口说无凭。” “再次,安主簿说我杀害了严颜的婢女更是诬陷。那钱袋上有血,只能证明钱袋沾过血,如何证明是我用钱袋砸死了严颜的婢女?” 严颜气得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孔戈说道:“你,就是你害的我。你敢做还不敢当......” 国公夫人拉住严颜道,“孔娘子,刚刚刑部的安主簿可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分析得清清楚楚,若你这样都不认,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大家都如此行事,让家里婢女抵罪就是了。” 孔戈身边的妇人笑着开口道,“听国公夫人的意思,这事儿你们说是我们孔戈做的,我们就得认下?什么叫大家都可以这般行事,你是在威胁太后娘娘吗?” “孔夫人,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母亲不过是说了事实而已,你就说是威胁太后娘娘?”国公夫人身边的贵妇人又插进话来。 安影就感觉宫殿里香气扑鼻,贵妇们穿得金光闪耀,说话看着和气,可句句都有杀伤力。 “安主簿。”眯着眼的太后突然开口道:“你怎么看?” 第140章 严颜失踪(十一) 其实刚刚安影陈述已经很明确了,目前证据基本可以确定孔戈行凶。 可太后还是再问一遍安影的意思,显然她是希望安影再做一次倾向孔戈的论述。 安影略略一考虑就回答道:“那我来回答一下孔娘子的问题,这样大家心里自然可以判断。” “孔娘子确实是收到严娘子邀请才去了涌泉寺。”安影说道。 太后眯着眼,微微一笑,很上道的小官。 “不过这个在案子中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太后睁了睁眼,嗯? “其次,严颜被人绑架、藏匿在涌泉寺后山一案,目前只有严娘子的证词。涌泉寺的僧人只能证明严娘子同孔娘子一起去了后山,山里发生的情况他们没法作证。” 太后微笑道:“这么说,严娘子一事暂无证据。” 安影点点头。 “对啊。安主簿确实说的公正。谁知道是哪个登徒子骗走严娘子呢?不好意思说罢了。”孔夫人道。 此时齐国公府几位变了脸色,严颜气得涨红了脸,正要说话,又被旁边的妇人压住。 孔家母女二人更是面带了笑容。 安影则继续说道。“至于第三点,我可以确认孔娘子为杀害燕儿的凶手。” 瞬时孔家母女脸色微变。 孔戈刚要开口,太后先开口问道:“你可有人证、物证?” 安影看了一眼坐在上头的孔戈,说道:“孔娘子的罩衣已经找到。” 果然,此话一出孔戈马上变了脸色。 “虽然孔娘子应该是计划把罩衣扔到悬崖下,可惜衣裳太轻,挂在了树枝上,已经由京城府衙的捕快捞起。”安影道:“这件罩衣当天很多人见过孔娘子穿着,有人证。而罩衣沾染的血迹也符合砸人溅血的特点,是物证。” “钱袋装钱后砸人的伤口也和燕儿的伤口符合。” 孔戈很快稳下了心神,不过杀了一个奴婢,没什么可担心,到时候让身边的炎月顶罪就是了。只有对严颜做的事情落实,才可能对自己有威胁。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齐国公府吃了大亏,能拿上台面的证据没有。 太后很满意安影的回复,正要给此事下个了断时,安影却继续说道:“杀害奴婢对孔娘子来说确实谈不上大罪,但是在寺庙行凶,且用沾血的铜钱捐了香油钱,着实恼怒了涌泉寺众僧。怕是将来孔娘子得换一家寺庙烧香了。” 苏黄哲特地说过,曹太后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如此一说,曹太后必然厌恶胆大妄为的孔娘子。 果然,曹太后听闻后立刻沉下了嘴角,下座的孔氏母女面露惊恐。武将出身的孔家,向来不信鬼神之事,但她们忘了曹太后信。 顿时,严家母女三人平静了下来。 严颜紧张地看着安影,心道,安主簿一定能有办法! 安影继续说道:“另外这个藏匿严娘子的凶手应该非常熟悉严娘子。此人心思极为歹毒,故意将严娘子的衣裙扔在底下放置枯草的悬崖处,引诱前来的人去取衣裙,使其坠落悬崖。” “在当时情况下,能接近严娘子的人定是她亲近之人。”安影看着孔戈道:“这个凶手大约算准了当时会去救严娘子的人是苏侍郎。” 上头的太后果然眼神凌厉地射过来,“哦?安主簿这么确定?” “十分确定。”安影说道:“国公府嫡女丢失,刑部两位侍郎肯定会亲自前往,正常来说那日能找到严颜的就是苏侍郎、陈侍郎和严公子。严公子身手不如苏侍郎,再说这事本也是刑部职责,而陈大人又不如苏侍郎与严家关系亲密。” 安影看着太后的反应,想起苏黄哲走之前的交代。 太后并非圣上庆和帝的亲生母亲。 庆和帝的生母只是个宫女,据说在庆和帝五岁便去世了。庆和帝由当时的曹婕妤抚养。庆和帝登基后,曹婕妤就成了曹太后。 曹太后自然会替庆和帝着想,把孔家的事情轻轻放下,毕竟圣上还要用孔钺。 苏黄哲说不要替他辩驳,便是不要明确立场。 但是企图谋杀朝中大臣,这就是另一种思路了。 这可不是贵女之间争风吃醋的小打小闹,而是牵扯朝廷的阴谋。 曹太后即便真的要包庇孔戈,也要掂量一下前朝官员的态度。特别是名单里加了陈东,加的位置也很微妙。他不是关键人物,虽然他这次没去,但是谁说得准呢?按道理刑部侍郎应该前去,陈东的身份又贵重,万一伤到了,长公主岂是好惹的。 果然,曹太后眼神凌厉起来,她看向孔家母女说道:“孔家小娘子,果然习武之人,下手狠辣。” “若不惩戒一二,将来我朝贵女动辄打杀,还如何了得。”她垂下眼睛道,“林尚宫,孔娘子掌嘴十。” 安影低头站在一边。 掌嘴十下,伤害性一般,但侮辱性极强。对孔家来说,算是栽了一个大跟头。 很快安影随着宫女默默退出。 走出宫外没多久,一辆华贵的马车便停在安影边上。 “安主簿。”里头的妇人便是严颜身边那位。 “我是严颜的大姐,严楠。” 安影行礼道:“严娘子好。” “你上来,有些话与你说。” 安影有些犹豫,她在太后处所说确实帮了严家,但她说的是事实。 可上了严家的马车,这可就站歪了。 “你放心,这里前后无人看见。我特意选的。你快上来吧。” 看来严楠有备而来。 安影上了车,“不知道严娘子找我何事?” 严楠开门见山说道:“孔戈的目标不是苏黄哲。” “嗯?”安影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知道孔家接触的人是严子鸿。”严楠双手交叠稳稳地坐着,低声道:“他们要毁掉的是严宽和严颜。” 安影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可是当时的情况.....” “小匙下定决心的事情是不会变的。他绝不会娶严颜。当时的情况下,他会避在一边,让严宽去处理。”严楠道,“安排这一出的人,不仅要了解严颜,也要了解小匙。” “还有,能让燕儿背主的,也只能是严家的人。”严楠道:“这事儿你和苏侍郎知会一声。后面的事情我们自会处理,他就不要再出面了。还有这次多谢你了,这份情我们记着。” 第141章 计与谋(一) 事后她再与苏黄哲回复的时候,忍不住道:“苏大人,如果是你先发现严颜,肯定会避嫌吗?严子鸿这么了解你?” 苏黄哲想了想,“肯定会救。娶不娶的,以后再说。活人还能被这种事情困死。” “至于严子鸿,他当然了解我。我齐国公府的时候,与他同吃同睡,我的明经科还是他手把手教的。” “严子鸿也是他哥哥齐国公亲自教导。没想到一家骨肉居然到如此地步。”苏黄哲看着窗外。 “行了,这事儿到此为止。”苏黄哲不是容易伤感之人,他很快调整心态对安影说道,“你这次做得不错。角度选得很好。” 安影谦虚回道:“哪里,哪里。都是苏大人平时教导有方。” 苏黄哲看她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转而又道,“刑部为官,不能只专注于破案。为官之道,如何与同僚周旋,如何应对上峰,你还得慢慢学。” 安影正要打拍一下苏黄哲马屁,谁知道他话锋一转,“那个杨冶要来刑部,你心里有数。” 一下安影没了玩笑的心思,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他具体什么官职?” “比部郎中。在陈东手下。”苏黄哲道:“梁素在我们这边。以后你们两可以一起。” “别让私事影响公事。”苏黄哲特意说了一句。 安影点头,“我懂。可是我心里好不爽啊。” 她愁眉坐下,双手支着脸,“明明是他家里人不可理喻我们才退的亲事。现在好似每个人都在宽慰我,感觉是我错失了良缘,我有眼无珠。我倒是觉得是杨冶错失了我,他才是那个有眼无珠的人。” “再说了,他是个状元哪里不能去?非要来刑部,一来官还比我大。” “苏大人,你说说。我是不是很倒霉?” 苏黄哲看着垂头丧气的安影,嘴角弯了起来。 “安影,我觉得你说的很对。”苏黄哲笑着说道。 “嗯?”安影抬起头来。 “杨冶和你退亲,他才是那个有眼无珠的人。”苏黄哲认真说道,“这世上对女子苛刻。明明退亲是两个人的事情,有时候还是男子的问题,可受影响的往往是女子。” 安影看着苏黄哲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苏黄哲差点被这句话闷死,顿时没了宽慰安影的心思,“行了,你和他等闲碰不到面。” “苏大人,我再和你商量件事。”见苏黄哲要赶她,安影马上把要紧事先讲了。 “宫里投毒案能不能让梁素也参加?” “我需要有个懂药理和懂医术的人协助。不然这案子推不下去。” 苏黄哲道:“行吧,我考虑考虑。你把妙静的事情先调查清楚。” 杨家。 杨媛和杨夫人两人在堂屋里兴致勃勃地挑选铺子了刚送来的新料子。 “娘,你穿这个藕色的好看。”杨媛拿着一匹料子在杨夫人身上比划道,“不过明日哥哥就要在春风阁摆宴了。肯定是来不及做衣裳了。” “他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不和娘说一声。哎,要不娘就穿过年新做的裙子?不行,那件夹了棉,如今的天气穿不住。” 杨媛自顾自地嘟嘟囔囔,完全没看到走进来的杨冶。 杨夫人喊道:“冶儿,你怎么进来都不说话。” 杨冶头也不抬道:“没什么好说的。” 杨媛一转眼神,上前道:“哥,明日你摆宴,你看母亲穿什么合适?” 杨冶冷冷一笑,“用不上。没女眷的席位。” 杨夫人顿时脸色一白,推开杨媛道:“你还在怨我?” 杨媛更是一扔布料,“哥哥,你如今都是状元了,娶什么人家的姑娘不行?我说公主,你都够得上。” 杨冶瞧了一眼地上的布料道:“娘亲,我虽是状元,但还没俸禄。这些布料的账单我付不起。” 杨夫人气得心口疼,靠在桌边说不出话来。 杨媛定了定心神,柔声道:“哥哥,明日你的状元宴都是同窗,若没有女眷席位,也说得过去。后面家里可是得开宴,这不还得母亲出面操办吗?” 杨冶讥笑地看了杨媛一眼,“担不起你这声哥哥。这事不劳烦母亲费心,族里自由安排。” “另外,我今日只是来拿些东西。往后我就在刑部边上赁间屋子住。” 杨媛看着走进屋的杨冶,忍不住上前喊到:“你为了那个刑部的小官连娘亲都不管了?你还要去刑部当官?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夫君托了人,让你去枢密院做事,将来才能进.....” 不等她说完,杨冶便回道:“娘亲我自然会管。至于我的仕途,你管不着!” 杨媛气得一把推到了屋里的椅子,杨夫人坐在一边捂着胸口垂泪。 杨媛想起赵聪在自己耳边的叮嘱,一定要和赵郎中搭上关系。 可赵丝丝眼高于顶,如何能和自己交朋友,只有和离在家的赵盼盼才是机会。 赵盼盼喜欢哥哥许久,当初的赵学监嫌哥哥家里穷,瞧不上我哥。如今哥哥又中了状元,赵家必然满意哥哥。 可是哥哥现在油盐不进,根本不听自己半句。 想起赵聪的手段,杨媛看了看自己满是乌青的手臂,心里满是苦涩。 无论如何得试一把,杨媛心里暗道。 十一月初八的早晨,街道司的张福开始一日的工作。 他负责的是金水河这段的清理。 和往常一样,他慢悠悠地用扫着地面,时不时看一眼河面的情况,毕竟两边都是酒楼,时不时会有人往河里扔些杂物。 突然,他被河面漂浮的一片颜色吸引。 他仔细一看,天啊,居然是一具尸体。 张福左右看看,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他咽了口唾沫,一路小跑去街道司的办公处拿长钩。 他心里念道,那具尸体的衣裳看着很是华贵,趁着无人,先勾来看看有没有值钱的物什,查清楚了后再报官。 上次老余在他管那块的小凉河里也是捞起了一具贵人的尸体,听他说起,可是拿了不少值钱的东西,什么金镯、银锭。 老天爷这次也是眷顾我了,发些小财总是可以嘛。 第142章 计与谋(二) 梁素以其过硬的专业素质和红色背景得到了陈东和苏黄哲的一致认可。 用的安影的话说,这叫又红又专,绝对的培养苗子。 不过梁素看着成堆的案卷后咂舌道:“我天,就这点俸禄,干这么多事情。” 安影瞥他一眼,“你俸禄比我多多了。再说了,你一进刑部就是五品的郎中,我现在只有嫉妒。” “来吧,先把我做的案卷总结看了。然后我们一起去皇觉寺调查妙静。” 梁素边看案卷边说道:“前朝妃子中只有韩贵仪一人进了皇觉寺。而且你说她在皇觉寺过得很是滋润。这自然得有人打点。” 安影应道:“这是当然。我们现在就要查一查韩贵仪也就是妙静是谁在暗中照顾。苏大人给的方向是查一查这柄折扇的来历。” “我原本觉得这折扇过于普通,很难查证来源。但苏大人认为折扇的字由男人题写,但内容却是禅意,应该是韩贵仪入皇觉寺后才得到的东西。我打算再去一趟皇觉寺,问一问寺里其他女尼,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不过上次我去了皇觉寺,各女尼心思复杂,未必能问出点有用的东西。不过目前我还没想到更好的法子。” 梁素翻看了折扇道:“其实没这么麻烦。” “你有什么办法?”安影顿时来了兴趣。 “鸿胪寺掌管天下所有寺庙道观。”梁素一脸贼笑,“我同学沈修平进了鸿胪寺做事,混了个末流的道正。这官确实小了点,还不如你这个七品的主簿,但是对寺庙来说是实权。” “我让他帮忙,查看一下皇觉寺的账目。看看这个韩贵仪进入皇觉寺前后寺里的收入,还有平日大额捐钱的人。” 安影顿时亮了眼睛,“你这办法好啊。” 安影越看梁素越顺眼,又拿出了梁家老爷子给的两本册子。 梁素看了一眼封面,咽了咽口水,“小安,你上班时间还能看这个?这不太好吧。” 安影看着封面,笑着说:“你不觉得眼熟吗?” “小安,你怎么会觉得我眼熟?我在你心中就是那种人吗?我发誓我从不看这些东西.......”梁素说着说着闭上了嘴。 因为安影指了指封面上的歪歪扭扭的字,梁团子。 梁素挠着头道:“哎,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字没那么差呢,估计是我小时候的。哎呀,小时候不懂事呢....” “行了,别解释了。”安影觉得好笑,“这是你爷爷特意做的封面。里面是蔡小亭制作满寅的笔记。这本这是你爷爷师兄陆畅的笔记。” “当初三位皇嗣中毒身亡后,太医院上下二十余人都被杀死。陆畅偷偷将其笔记藏在随身使用的药箱中,你爷爷无意间得到。” 梁素好奇地翻阅着笔记,“你觉得太医院有问题?” 安影点头道,她摊开一张大纸,里面横竖画了格子。 “我把相关人员的口供做了表格,主要涉及的人员,发病的时间,发病的症状,服药的时间,服药后的症状都填到对应的表格中。” 梁素仔细看了一遍,说道:“三位皇嗣之间有问题。服药之后,所有人都有问题。” 安影非常满意地点头,梁素这个帮手找的实在太合适了。 梁素撑着下巴说道:“问题一,服用最晚的四皇子与三皇子和大公主几乎同时发病。” “问题二,确定满寅之毒后,五个人服用了解药,情况各不相同。两位尚宫中的庞蕊曾偷偷服用过了治疗伤寒的药,并且病情得到了缓解。彭晓没有服药,只是卧床休息,病情一直稳定。而后林烨带徐寿给她们二人进行了诊治。服药后二人好转,但是三天后突然恶化,咳血不止,然后去世。” “三位皇嗣的反应则各有不同。四皇子反应最为剧烈。大公子和三皇子情况稍微好一些。但一日以后,情况一下恶化。” 梁素沉吟道:“所以你想怎么查?脉案虽然记录详细,但有矛盾,我们只能知道其中有问题,但问题出在哪里该如何查证?” 安影点头道:“对,我现在就卡在如何查证到底问题在谁身上。” “我想要确定满寅真正中毒的过程,这样才能推演究竟是谁说了谎。” 梁素摇头道:“我觉得你这个思路有个很大的问题。” 安影道:“是不是不同人对药效的反应?” 梁素点头,“对。还有就是哪怕我给你重新做出满寅,我们也不能找活人试验。这条路子不行,你得换一个思路。” 安影点了点两本册子,“第二条就麻烦一些。我让陈东找出了所有人脉案,你结合太医陆畅的笔记,看看每个人治疗方案。不过这里是没有二皇子内侍的脉案。两位尚宫的脉案也比较粗糙,记录的不甚详细。” 梁素沉吟道:“这倒是个办法。” 安影继续说道:“我则查看太医院药房账册。” “你是要横向对比治疗方案中的用药情况?”梁素瞬间就反应过来。 “对,我怀疑太医院中有人和中毒者有关联。不然中毒人很难瞒过医治者。”安影说道。 “如果这个人没有中毒而服了药,却谎报中毒,自然需要医治者的配合。” “如果这个人中毒的不是满寅,而是其他毒,却统一用了满寅的治疗方案,也需要医者的配合。” 梁素合上案卷,表情严肃,“安影,这案子查出来结果可大可小。我们犯得着吗?” 安影道:“此事确实有风险,你若是不愿意,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我确实没从你的角度考虑,只想着你合适。实在对不起。” 梁素低头正想着这事,看到一旁的两本册子,忽然想起爷爷最近时不时地旁敲侧击,心里有些明白过来,为何爷爷一看到自己的成绩,就立刻安排自己进了刑部。 想到这里,梁素拍了拍安影的肩膀,“算了,大概我爷爷在家伸着脖子想看案子结果。” “既然做了,就做票大的。” “没想到我到刑部的第一个案子居然这么大。你说如果我破了这案子,我是不是能当侍郎?” 第143章 计与谋(三) “你这郎中的位置才坐了两天就想着侍郎的位置了。”苏黄哲从外头走进来说道。 梁素笑着行了礼,“放心,苏大人。到时候我挤也是挤陈东,肯定把你留着。” “哦,你打算怎么挤我?”陈东慢悠悠地从苏黄哲身后探出头来。 梁素顿时闭了嘴。 安影笑着道:“啊呀,梁素开玩笑呢。我们刚刚定好了调查方向,把六位中毒死亡的人和对应的医治者以及用药情况都筛查一遍,确定有问题的人选,再做进一步调查。” 梁素正要讲妙静的调查思路,却被安影踩了一脚。 苏黄哲听后说道:“暂且这么调查。陈东,你查诸凡什么情况?” “诸凡本人与西苗无半点关系。不过宫内一事后,他很快得到了举荐,调至右位上将军,从此未回京中。举荐他的人是当时的殿前都点检庄卜安。” 苏黄哲略诧异地问道:“庄卜安?” 陈东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我从吏部档案库里抄的。” 安影说道:“此人有什么问题吗?” “庄卜安是镇国公谢定的学生。”苏黄哲瞬时恢复了平静,“我母亲的师兄。” 安影挑挑眉毛,看看苏黄哲,又看看陈东。 “侍郎大人,之前我们说好的事情还算数吗?” “什么事?”陈东瞥她一眼,这丫头干活是不错,就是幺蛾子太多,不知道这次又要干什么。 “保命啊。”安影一摊手,“我还把梁素拉下水了。到时候查出什么结果,我的小命得给我保住。” 陈东没好气地说道:“就你一个七品主簿,折子里都写不到你名字。至于梁素,尽管放心,圣上只求真相。” 苏黄哲缓过神来,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份案卷,“刚刚从京城衙门转来的案子。” 梁素一听不乐意了,“这大案子我还有一大堆事情没做呢,怎么又来案子?你得给我们时间。” 陈东沉下脸,“上峰安排自有安排的道理。哪轮得到你推三阻四!” 安影适时又给梁素一脚,乐呵呵地接过案卷道:“没事,没事。什么案子呀?” “小凉河和金水河最近发现两具女尸。” 苏黄哲说道:“京城府衙的捕快调查后认为是强盗打劫。” “但是奇怪的是女尸穿着华丽,却无人认领。” “京城府衙一时无法推进案件,便向刑部求助。”苏黄哲说道,“你们两个去看一看吧。” 梁素和安影走向京城府衙的停尸房。 梁素忍不住说道:“你踩我是啥意思?刑部里头都不能抱怨吗?陈东那人我真是看不惯......” “好了,好了。等下我们先绕去皇觉寺。”安影说道:“我有些事情想问问。” 皇觉寺后院绿茵葱葱,幽静深远。 梁素看着一排的锁着的木门问道:“哪间?” 安影一时记不起当时敲门的情况,便踮起脚尖往里头张望。 两人正在东张西望之时,主持慧真缓缓走来,她见着安影双手合十行礼道:“不知道安主簿今日前来有何事务?” “可是妙静的事情还有其他情况?” 安影立刻回礼道:“慧真师傅安好。这位是刑部郎中梁素。妙静师傅的事情我们刑部已经结案,陈侍郎亲自写的案卷。” “今日我们只是查其他案子恰好路过,顺便来找悟道师傅。之前答应了她给她带些饴糖,可不能食言。”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些饴糖,安影还说道,“家里有个和悟道差不多年纪的妹妹,想着悟道小小年纪正是喜欢吃糖时候。” 慧真师傅微微笑道:“原来如此,悟道正在做晚课。一会儿就出来。两位在此处略等一会就好。” 二人等待之时,梁素低声说道:“你说你找的这个小女尼了解什么?她不会知道太多。不如找主持,或者级别高一点的..... “你觉得这种事情是能问出来的吗?至于到底是谁安排了妙静,还是你的办法最好。我来问悟道,是想了解一些其他的东西。” 悟道收了消息,兴冲冲地跑来,“安主簿,安主簿。你可是给我带了饴糖?” 安影笑着点头道:“给你带了京城最新的糖块和糕点。” “悟道,我还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安影坐在一边朝梁素使了个眼色。 梁素便走到门口放风,心里还嘀咕,我明明比她官大一级呢,怎么还要看她眼色行事。 安影看着舔着饴糖悟道说:“悟道,妙静师傅的那些话本子是你给她买的吧?” 悟道一下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安主簿,你可别瞎说!” “你瞒不过我。” 悟道连连摇头,可安影不给她离开的机会,抓着她的手说道:“那天打开藤箱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好奇,可只有你都没有走近看一眼。” “我,我不感兴趣。”悟道挣扎着要走,可被安影牢牢按住。 “不,你的表情就是不屑。你早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安影继续说道:“我给你的饴糖是我当天买的新货。我后来又买了一块给我妹妹时,她一下没认出来是饴糖,还以为是糕饼,上来就咬了一口,差点崩坏了牙。” “可你那天,拿过饴糖就开始舔。你显然之前已经吃过这块最新的饴糖。”安影说道:“所以你应该最近去过城里,还逛了东西大街上的糖铺。而妙静藤箱里的话本子都是糖铺隔壁的澄碧堂里卖的。” 悟道带着哭腔说道:“安主簿,安大人,我只是帮妙静买了话本子。我,我.....” “行了,你别哭。我不是来追究你买话本子的事情。我就是打听点妙静的事情。” 安影搂过她的肩膀,轻声说道:“妙静平日都做些什么?有什么人过来找过她?” “放心,刚刚我朋友在门口放风不会有人进来。而且我找你的事情,我也和主持说了,她就是以为我给你送些饴糖。” 悟道偷偷朝外头看了一眼,见梁素叼了草坐在门口,她和安主簿靠着墙坐着,确实没人能听见。 第144章 计与谋(四) 悟道低着头说道:“妙静人挺好的,每日都笑呵呵。住持也照顾她,不用干寺里的粗活。” “她每日都笑呵呵?”安影反问了一句。 “对啊。她挺开心的。我知道她是前朝宫里的妃子,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寺里苦,她还觉得寺里风景好,又安静。不过我在寺里的时候,从没有人探望过她。她说她的家人朋友都不在京城了。” 安影愈加奇怪,“她平日做什么呢?” “住持不让她出寺,但只要人在寺里就行。她每日早起就沿着寺边绕圈,走上十来圈才停。绕弯圈就吃早饭,有时候去前面听佛经,有时候就在屋里待着看书写字。” “吃过午饭她就睡一会,起来就继续看书,练字。吃完晚饭,又绕圈,然后就睡觉。” “每日都是如此?”安影问道。 悟道点点头,“每日如此。听说主持早年还派了人跟着妙静绕圈,后来十来年过去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也就没人盯着她。现在主持让我陪着妙静,帮她做些杂活。” “那她哪来的钱让你买话本?” 悟道:“她字写得好,寺外的人会请她抄佛经带回去。每次都会给她一些银钱。” “你还记得请她写字的人叫什么吗?” “名字不知道,但听主持喊她韦夫人。”悟道说着:“不过,我猜她家应该离九眼水井坊不远。” “你怎么知道?”安影有些好奇道。 “因为她每次来都给妙静带笔墨。妙静喜欢的墨听说很特别,叫元光墨,等闲买不到。我以前在东西大街上的纸墨铺子问过,老板说只有九眼水井坊附近的一家铺子有卖。我去那里不方便,就从没买过。” “妙静说下次不用带了。韦夫人就说家附近的铺子里就有,顺道就买了,不碍事。” 安影问清楚了事项后,拍拍悟道的脑袋说道:“行了,今日咱们的对话千万不要和其他人说。” 悟道点点头,“嗯,我是肯定不会说的。主持知道了要打我手板。” 安影从包袱里又拿出了几卷糖果,“这些糖你慢慢吃,吃完记得用水漱漱口。不然容易蛀牙。” 悟道拿着糖果和糕点喜笑颜开,全然忘记刚刚差点被安影问哭。 梁素边和安影走着,边问道:“你问的那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安影说道:“妙静的事疑点很多。我一时还没想明白。” “她不是自杀吗?当时你和陈东、苏黄哲都在现场。还有什么疑点?” “她为什么要自杀?”安影边走边说道:“她在皇觉寺待了这么多年,早不自杀晚不自杀。我们一到就自杀。” “偏偏自杀又用了自缢的方法。” 梁素打断道:“自缢有什么不对吗?” “自缢很多情况下是救得回来的。”安影沉声道:“特别是在我们刚离开的时候,但凡我们有个什么事情回头找她就能发现。立刻抢救,说不定还有机会。当时最保险的自杀应该是用刀。” 梁素恍然道:“还有这么多细节。我真是不懂了,你再说说。” 安影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但找不出原因。也可能和案情并无关系。比如当时她只有绳子,没有刀。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把疑点一一列出,逐一排除。” 梁素问道:“那其他疑点呢?” 安影道:“如果她平时过得不好也勉强是个理由。可听悟道的描述,妙静过得不错,是什么原因让她一看到我们就立刻自杀呢?” “会不会她虽然过得不错,但没有朋友亲人,原本就不想活了。你们一到,以前的事情又要翻出来,不如死了算了。”梁素想了想说道。 安影摇头,“不对,悟道口中的妙静是认真生活的人。她跑圈是为了强身健体。她在寺里还偷偷看话本子,看得出来非常眷恋世俗生活。正常她应该对活着有期盼。” “我们前来询问,并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哪怕她随口骗我们都能把我们忽悠一段时间,多活一天是一天。可她仿佛就是等着我们去,然后立刻自缢。” “干脆利落的死去,仿佛她厌倦了这个世界。”安影望着远方,“她平日的行为和她当日的行为反差太大了。” 梁素惊讶道:“原来案子需要这么分析。学到了,学到了。” 安影收好笔记,“暂时先到这里,等你同学那里拿到皇觉寺的账册我们在再研究。” “先把京城府衙的案子查了再说。” 京城府衙义庄。 仵作朱一贵给二人看了两具女尸。 “这边这具紫衣女子本月九日早上在小凉河发现的。”朱一贵指了指说道:“死因是头部被砸。” “身上没有值钱的物品。” “这边这具粉衣女子是前日早上在金水河发现。死因是被刀刺中心脏。身上也没有值钱的东西。” 旁边的孙捕快说道:“两具女尸衣着比较华贵。我们一开始觉得是强盗杀人,想着先摸清死者情况,再摸清死亡地点。我们在四处坊间都张贴了布告,可是等了几天了,一家来问的人都没有。再放下去人都要臭了。” 朱一贵说道:“这可不是上次有程家送冰还能存一存。明日就要把那具紫衣女子先拉出去埋了。” “戴府尹想着还是请你们刑部先来看看。这样才稳妥。”孙捕快笑着道。 安影站在紫衣女子尸首边上问道:“早上在河里发现?那应该是河工发现的?” “是街道司的杂役。他们寅时初就要清理街道,发现的时候正好都是漂在河上,一眼就能看见。” “寅时初。天还没亮呢。”梁素接话道,“还能看清楚?” “据说发现的时候天已经有些光亮了。”孙捕快说道,“两个杂役都是住在附近街坊里的当地人,日日在自己那一带晃悠,街坊邻居都看着,不会是凶手。再说,死者都不是那一片的人。” 安影摇头道:“杀人大概不是,可财物可就说不定了。大清早无人在旁,他偷偷藏下一些财物无人知晓。” “麻烦孙捕快再问问。若是真是杂役拿走了死者身上的钱财,说明这两起案子就不是强盗杀人。我们还能从身上的财物试着找一找死者的身份。” 第145章 计与谋(五) 朱一贵拿出报告说道:“紫衣女差不多三十岁。衣着华贵,衣料都是上好的绫子,按理是养尊处优富贵人家的女子。但是她手指粗大且有薄茧,又像是日日劳作。” 说着给安影和梁素翻看了紫衣女的手掌,确实手指关节粗大,掌心有茧。 “但是她面部皮肤白皙,不像是在外头劳作的人,大约是在屋内干活。”朱一贵说道。 “粉衣女子年轻一些,应该不到二十。她的左手有些薄茧,右手倒是没什么。不过奇怪的是,她的衣裳看着华贵,用的是上好的绸缎,可是里头却有缝补的地方。” 安影奇怪道:“难道上好的绸缎衣裳都是不补的吗?” 朱一贵笑着道:“咳,安主簿你大概不知道,那些有钱人家稍微破旧点的衣裳都是赏给了下人。” 梁素说道:“所以这个粉衣女子很可能是有钱人家的贴身丫头?身上的衣服是主子赏的?” “那也不至于丢了那么久不出来找啊?”朱一贵说道,“贴身丫鬟难道不用干活吗?我就问问。” 梁素扭头想想自己娘身边的丫鬟做了啥,“伺候穿衣服,洗漱,厨房都会把菜式送过来,丫鬟就是站着夹菜盛汤之类。哎呀,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安影看了看两人的鞋,奇怪道:“哎,她们两人的鞋子都在啊。没被水冲走?” “我觉得可能是鞋子有些小,卡得紧,水里一泡,更紧了。”朱一贵把报告往梁素那里一塞,“细节你们回去慢慢看吧。我还有一堆尸首要处理,没空陪你们了。” 安影说道:“老朱,你埋紫衣女的时候,把衣裳留下。万一后头让人辨认,我还有个东西。” “知道。”朱一贵应下,“那具粉衣女最多再放三日。” 两人从义庄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 梁素支支吾吾道:“小安,要不你先回刑部,我去金水河那边......” 安影笑笑接过梁素手里的资料道:“杨冶的状元宴是吧?” 梁素摸摸头,“你想去吗?真想去的话......” 安影翻了白眼,“你脑子没病吧?我干嘛要去?是去锻炼忍耐力吗?” “走,走,你赶紧走。我回刑部放个东西就回家。” 夜幕降临。 春水阁。 杨冶正一轮一轮的敬酒,屋子里十来个人都喝得熏熏然。 杨慎拍着杨冶的肩膀道:“杨冶,可真有你的。来,咱两喝一杯。”眼中却难掩一丝失落。 冯墨则是一脸苦笑,说道:“状元郎,你这一跃龙门,可真是让我们这些老友望尘莫及啊。”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仿佛在提醒自己,也提醒在座的各位,他们与杨冶之间的差距。 沈修平则是默默地为自斟自饮,见着梁素进来,赶紧站起来说道:“你怎么才来,我们都喝了一轮了。” 梁素笑着说道:“哎呀,我不是已经在刑部上值了么。刚从城外义庄赶回来。快,我先喝上一杯。渴死我了。” 梁素在这群学子里向来人缘最好,几人见着梁素都纷纷过来招呼。 “呦,你这进士三十名的授官和状元一样呢。” “听说你和刑部的那个女官搭档?可是和她一起去的义庄?” 梁素哪里听不出来这些人的暗示,他一把推开这些人,拿起酒杯朝杨冶走去,说道:“来,敬状元一杯。” “杨冶,我一直都知道你有状元之才。我们一起读书时,你是最勤奋的一个。祝你终于得偿所愿。” 杨冶感激地看向他,拿起酒杯大饮了一口。 一时间几个学子又开始吟诗,房间里闹哄哄的。 沈修平和梁素两人站在廊外,看着波光灿灿金水河。 沈修平从怀里掏出一沓纸给梁素,“你上次说的东西我都给你查好了。” “多谢多谢。”梁素不客气地塞到自己怀里,“哎,别说你这官儿还挺好。下次我娘去寺里烧香给我来点方便。” “行啊,这点小忙还不容易。”沈修平已然有些醉意,“不过你让我查的皇觉寺真是古怪。” “怎么说?”梁素顿时清醒了一半。 “皇觉寺香火不旺,全靠几个贵人捐的大笔香油钱维持。”沈修平又吃了一大口酒,“这寺里全靠一两个贵人的香油钱,不多见。” “那能查出来是谁捐的吗?” “贵人不愿意留名自然就不会知道了。”沈平修问道:“你什么案子啊?还得查这东西?” “哎,不是皇觉寺死了一个尼姑吗?那尼姑是前朝宫妃,这不就得查细致点儿。”梁素半真半假地说着。 “前朝宫妃啊?怪不得了。”沈平修说道。 “什么意思?” “哦,我查皇觉寺的粮食都是皇室田庄送去的,还觉得奇怪呢。”沈平修道,“哎,你怎么现在这么劳心,都不像以前的你了。” 梁素笑着道:“哪有。以前那是不感兴趣。现在查案子觉得有趣,就多花了些心思。哪天觉得没劲了,就不干了。” “啊呀,你这五品的郎中呢。我羡慕都羡慕不来。”沈平修一拍梁素的后背,“来来来,再喝几杯。” 杨冶好不容易挣脱开起哄的人群,走到廊外。 沈平修朝他拱了拱手,“内急,我去趟茅房。你们聊。” 杨冶靠在栏杆上,“你今日是和安影一道?” 梁素点点头,“你还在惦记安影啊?” 杨冶看着水面,“那日状元游街的时候,我看见她了。我以为她是特意来看我的。” “看到她的一瞬间,你知道吗?我甚至比点到状元的那刻还要激动。” 梁素眨了眨眼睛,啊,至于吗? “不过,没等我走到她面前,她就被云攀拉走了。”杨冶苦笑着又喝了一口酒。 梁素试探着说道:“所以她是在查案子吧?” 杨冶点头有摇头,“不知道。” “你还想和她在一起?”梁素拿过杨冶手中的酒壶和酒杯,“去刑部也是你特地求来的?” “嗯,我特地找了黄尚书。” 梁素有些不忍地说道:“可是,我觉得安影应该是不会回头了。你这些可能都是徒劳。” 第146章 计与谋(六) 杨冶转过脸看着梁素道:“你知道什么?小安和你说什么了吗?” 梁素按住他的手,“你别激动。哎,哎,杨冶,你听我说。” “安影没说什么,只是她已经彻底往前走了。”梁素环着杨冶的肩膀,“你也一样。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们两没缘分。” 杨冶松开力气,颓然地靠着墙壁,“你说那时候我若是清醒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这个样子了?” “你别想了。这么想下去,你一辈子都走不出来。”梁素索性和他一起靠着墙坐着。 “你现在都是状元了,好好做事,升官指日可待。然后娶个好姑娘,再生几个孩子。人生就美满了。” 梁素喜滋滋地描绘着美好的前景,那是他心中所想,没注意逐渐黯淡下去的杨冶。 第二日梁素不出意外地迟到了。 好在发现他迟到的是安影。 “昨儿喝酒喝晚了。”梁素摸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下次我一定注意。” 安影头也不抬说道,“整个刑部比你官大的就是两位侍郎和尚书。若是被其他人瞧见,你就大大方方说是去查案子了。” 梁素两眼放光,“好主意。” “注意你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安影继续说道:“通俗得讲,你演技得好。一旦露出马脚,云攀可不会放过你。哦,云攀你熟悉。” 梁素打定主意,苦练演技,下次就不用那么紧张迟到的问题了。 “给你,这是沈平修给我抄的皇觉寺的收支。”梁素说道:“皇觉寺主要靠三个信女的香油钱。他说这在其他寺庙不多见。” “但是这种捐钱都不是用的真名,住持不说的话,那就不好查。” “他还觉得有件奇怪的事情”梁素继续说道:“皇觉寺的粮食居然是皇家田庄里送过去的。” “一个前朝宫妃,没这么大力量吧?”安影有些惊讶道。 “确实。前朝宫妃没钱没娘家还有饿死的呢,怎么就这个韩贵仪这么特别?”梁素东翻翻西翻翻。 安影拿出一包东西说道:“京城府衙的捕快送来的。街道司的杂役昧下的财物,这下好了,肯定不是强盗作案。” 梁素打开一看,“哟,还有只金镯子,怪不得那个杂役要昧下了,值不少钱呢。这下被害人就好确定了,拿去城里的金银铺子问一圈。” “嗯,孙捕快把这事儿都办了。” 戴府尹带出来的人有一点很好,但凡能做的事情都做到极致。 梁素看着孙捕快写的条子,惊讶地大声喊道:“订货的人居然是小河街上礼部赵郎中家的长女?那不就是上次我们听到的赵盼盼吗?” 梁素又纳闷道:“不对啊,赵家大小姐不见了他们都不着急吗?” “走,我们去会会赵家的人。” 两人走在路上,梁素想着昨夜的事情,想问又不敢问。 安影道:“你这一脸便秘的样子,到底想说什么就说吧,我瞧着难受。” “还不是昨夜杨冶拉着我喝酒,问了半天你的事情。”梁素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哎,我和他说了,你们两个没缘分了,让他往前走。” “他又说那天状元游街的时候看见你了......”梁素又瞄了安影一眼。其实他觉得安影如果和杨冶在一起挺好的,现在杨冶都从家里搬出来了,之前的矛盾都没有了。 安影道:“办案子路过而已。他脑子是有问题吗?怎么考上状元的?” 她看了一眼梁素,“你别打算再撮合我们。你再动半点这个脑筋,我就赖上你。你这辈子也别想娶名门贵女!谈一个我插一脚!” 梁素顿时吓得连连摆手,“没,没,我哪敢有这种念头。我哪能管这档子事情,我又不是云攀那种人。” 小河街赵家。 赵夫人听闻安影和梁素的来意有些惊讶道:“我长女好端端地在家中呢,这镯子怕是商家弄错了吧?” “不如夫人将赵小姐唤来。”安影说道:“毕竟死了两人,案件从京城府衙转到刑部,不查清楚,我们也没法交代。” 赵夫人见二人大有不见到赵盼盼不会走的架势,一个还是和自家夫君同级的郎中,只得把赵盼盼叫来。 赵盼盼是个美人,安影确信,因为梁素看呆了。 咳咳,安影打断梁素的旖旎遐想,说道:“赵娘子,这只金镯子是你在洪春桥马家金银铺里打的。掌柜马大说,这只镯子的卡扣设计成对鱼的样子,整个京城只此一枚。” “为何这只镯子出现在了小河街的女尸手上?”安影问道:“你看下画像,是否认识这位女子?” 赵盼盼拿过画像略看了一眼道:“不认识。” “这只镯子确实是我的。我丢了有段日子了。小娟,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旁的小娟上前回道:“两位大人。我们娘子的这只镯子中秋后头丢的。中秋宴的时候我们娘子还戴过。” “大约过了四日,我们娘子去赴长公主家的赏花宴时想用,就发现镯子没了。我们几个在屋里好一顿找。这镯子贵重......” 安影眉头一动,“这么说你们已经找过了,是不是有怀疑的对象?” 小娟看向赵盼盼。 赵盼盼稍稍犹豫了一下,就说道:“中秋宴和赏花宴中间的四日里,我屋子里只来过一个人。” “姐,你直说就是了。”赵丝丝从外头跑进来说道,“就是杨媛。” “安家大姐,你听我说!”赵丝丝完全不顾赵盼盼的阻拦,拉着安影的手说道:“我大姐脑子就是不好,一天到晚和那个杨媛混在一起。” “那女人有多讨厌,安家大姐肯定知道。” 额,安影心道,我谢谢你提醒。 “杨媛每次来都贼眉鼠眼,东瞧西望。那天她来找我大姐,我懒得理她就走开了。” “中间我姐到前厅见了客人,离开了一会,叫我来陪杨媛。所以杨媛一个人在我姐的房间里待了起码两刻钟呢。” “那镯子肯定是她偷的。她那个眼皮子浅的,什么好东西都想往自己袋子里攒,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第147章 计与谋(七) 安影问道:“没其他怀疑的人了吗?” 赵丝丝和赵盼盼这时都一致地点点头道:“没其他人了。” 安影看着两姐妹问道:“可是杨媛偷了这只镯子有什么用呢?”又顺带踩了梁素一脚,总算让他从高门贵女的美貌中清醒过来。 赵盼盼大约也是谈开了,主动说道:“怀疑她不仅仅是只有她有时间。其实之前也有征兆。” “嗯?怎么说?” “她之前偷拿过我的帕子。”赵盼盼说道:“小娟看见了。” 一旁的小娟点头道:“我亲眼瞧见的。还是夏日的时候,她在屋里和我们小姐闲聊。我们小姐中间离开,把帕子落在了凳子上。我回头去拿的时候,看见她把帕子偷偷藏在自己的袖筒里。” “帕子还是上好的绫,真是可惜了。” 赵盼盼说道:“那帕子不值几个钱,我就让小娟别叫破了。” 赵丝丝听得倒竖起了眉毛,“阿姐,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帮她遮掩的?你第一次发现她手脚不干净就得断了来往。怎么还和她混在一起。” 梁素也低声说道:“镯子值钱还能理解。可帕子再好,也犯不着偷人家的,旧帕子还卖不出价钱。” 安影听着听着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她让赵丝丝找来纸笔,让梁素把紫衣女的衣衫画出来。 梁素刷刷几笔画出了衣衫,赵丝丝一瞧就喊道:“呀哎呀,这不就是我阿姐的衣服么。怎么,这衣服也丢了?” 赵盼盼看向小娟说道:“这衣服没丢吧?” 小娟点点头,“衣裳在呢。我保证,不信现在就可以拿出来。” 安影摇摇手,“不用拿出来了。梁素,你还记得鞋的样式吗?” 梁素闻声便懂了安影的意思,又画出了鞋样。顺带把粉衣女子的衣衫、首饰、鞋子都画了一遍。 一旁的赵丝丝瞧着睁大了眼睛,“这,这,这粉色衣裙是章薇的,鞋子也是。” 赵盼盼见安影和梁素没反应,就补充说道:“章薇是御史中丞章革的嫡女,如今翰林学士谢道宏的妻子。” 安影又拿出了画像让她们辨认,赵丝丝一看就说,“粗看有些章薇的轮廓,只是眉眼差了许多。况且章薇好端端的在家呢,前日还派人送了点心给阿姐。” 梁素惊得站了起来,“小安,小安,你发现什么了?” 安影摇头,“这就解释了为何两名女子穿着华贵精致,但手上确有劳作的痕迹。她们只是打扮成了章薇和赵盼盼的样子而已。” 梁素惊讶道:“这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我们得继续查。”安影问赵盼盼道:“你和章薇经常在一起吗?” 赵盼盼回道:“出嫁前常常一起玩耍。现在各自嫁人,能聚在一起的次数屈指可数。今年只聚了一次,就是七夕的时候。” 安影说道:“麻烦赵娘子把当日参加宴会的名单写一份给我。” “还有,今日查案的事情不要对外泄露。” 赵丝丝又拉着安影的手说道:“安家大姐,你好厉害,要不带着我一起查案子吧。名单上的人我都熟呢!” 安影摇头道:“这案子有些蹊跷,怕你有危险。” 赵盼盼也不赞同地拉回妹妹,“你就别添乱。” 赵丝丝嘟起了嘴,转而又想到什么,又说道:“那你们要去找杨媛吗?找杨媛的时候带上我,我可以作证!” 小娟也说道,“安大人,梁大人,我也可以作证。” 杨冶重新踏入刑部,一时觉得造化弄人。 没等他抒发出感伤情怀,陈东已经走了过来,杨冶行礼道:“陈侍郎。” “杨郎中,你之前也在刑部做过录事,我的规矩你也都清楚。” “这是今年三府一州的道路桥梁废止审批,你最近就把这个先都核实了。”陈东指了指门口,“给你安排了两个人,郁杰和杜远,都是明经科出身。” 杨冶有些讶异,“陈侍郎,卑职是比部郎中,负责朝廷账籍审核。这道路桥梁之事,应该由司门郎中负责。” 陈东冷冷打量他一眼说道:“你只管听我安排就是了。其余的事情不要多言。” 杨冶只得应下。 梁素和安影匆匆赶回刑部吃饭。 云攀老早坐在饭堂里等他们,一人一碗羊汤再配个芝麻饼子。 曹娘子靠在柜台上含羞看着云攀。 “小安,你自从有了梁素,破案都不带我了。”云攀边推过羊汤,边委委屈屈地说道。 梁素差点没噎死,这云家毒舌嫡长子怎么还玩起撒娇这套,恶不恶心? “云评事,我这是苏大人和陈大人安排的工作。再说了,我是郎中,是我带着安影查案。”梁素一脸正气地说道,叫你一天到晚嘲笑我的品味。 云攀都懒得看梁素,高傲地转过头去,“小安啊,你最近忙什么呢?要不要我帮帮忙?” 安影看着云攀这德性就知道他有事,低声道:“等会去我公务房。” 得嘞,云攀一瞥梁素,看到没,这才是搭档的默契。 梁素赌气转过脸去,不理他。 一会儿,云攀就笼着手,翩然来到安影的公务房里。 梁素早就蹲在边上,得意地说道:“以后我和安影用一间房,哼!” 气不死你! 云攀淡淡一笑,坐下对安影说道:“杨冶和陈东起了矛盾。” 嗯?梁素支起来耳朵,默默移动了一下椅子。 “怎么说?” 云攀道:“我有线报。陈东安排了杨冶去处理道路桥梁废止的事项,杨冶不服气,找了黄尚书撑腰。” “这下好了,可把陈东气死了。” 安影头也不抬,“那结果呢?” 云攀顿了顿,“黄尚书出面协调,杨冶除了陈东派的活计,还接手了三府一州的账籍核对。” “黄尚书又给他增加了人手。” 安影皱眉道:“账籍核对?这繁琐的工作,杨冶居然喜欢这个?” 云攀一拍安影的脑袋,“你傻啊,这可是大油水的活儿啊。你以为陈东每日趾高气昂的底气从哪里来?” “陈东就算不管这个,他的出身就够趾高气扬了吧?”安影反问道。 云攀闭上了嘴,靠在椅子上说道:“反正杨冶现在水涨船高,是刑部的大红人。” 第148章 计与谋(八) 安影低头看案卷道:“你们两个要么给我查案子,要么出去,不要影响我工作。” 苏黄哲进门就听见这句,不由笑了起来。 云攀和梁素都站起来道:“苏大人好。” 安影见是苏黄哲,也站起来行礼。 苏黄哲对安影道:“看你心态挺好。你手上的案子怎么样了?” 安影大体把调查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又拿出那份名单给苏黄哲道,“我们打算走访名单上的每个人,看看有没有线索。” “另外,杨媛那里也要审问。我不方便出面,要不让云评事和梁素一起去吧?” 苏黄哲挑挑眉毛,“没什么不方便的。询问女子最好还是女官前去比较合适。两个大老爷们去,人家都不会出来回你的话。” “这样吧,杨冶那里我和他谈。杨媛那里,你们三个一起去。” 短短上任一旬而已,杨冶已经熟练掌握翻看账簿的技能。 为什么这么多人熬到了白发苍苍还要科举,因为回报实在诱人。 杨冶刚刚翻开一份账籍,这是今年京城府衙公费清单,审阅后他提笔写下批语,让人快马送去戴府尹处。 酉时已过,他才伸了伸肩膀,起身走向饭堂。 每走一步,他都会想起和安影走过时的情景。 如今他已经不需要再啃饭堂的干饼子,曹娘子早就留出了炙肉、菜肴和米饭。 他一个人坐下慢慢吃着。 苏黄哲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曹娘子端来了一份丁香汤。 杨冶心里笑一下,这些个贵公子出身的人,吃东西都讲究。大晚上的,不吃点肉和饭,喝碗丁香汤,文雅是文雅,但是不会饿吗? 苏黄哲见杨冶不说话,便开口道:“杨郎中,最近有个案子,安主簿查到你妹妹杨媛。” 杨冶停下,有些意外道:“杨媛和什么案子扯上关系了?安影调查的可都是大案。” “嗯,已经有两人死亡了。”苏黄哲喝着汤,慢悠悠地把案子的情况讲了一遍,“规矩你也懂,案子还在调查中,你对外不要多说。” “你妹妹那里,明日安影和云攀、梁素会过去问话。你心里知道就好。” 杨冶不吭声,苏黄哲见没什么可说的,正要走却被杨冶叫住,“是你让她去查的?还是她自己主动要去查的?” 虽然说的不甚清楚,不过苏黄哲瞬间明白了杨冶的意思。 “是我让她去的。安影自己倒是想着要避嫌,让云攀和梁素去。可毕竟女子问话,还是有女官在场的好。再说,我们这里只有安影一个女官。” 苏黄哲又说道:“大概劝你的人已经有很多了。多的话我也不说,安影这个人性格坚韧,认定的事情从不回头。” “她看着胆小,骨子里却胆大包天。” “你什么意思?”杨冶听到后半句抬起头来。 “意思就是你离她远一点。她对你不光没感情,还很讨厌你。万一她一时怒气对你做点儿什么,我可管不住!”苏黄哲一脸严肃地说道。 杨冶却是微微一笑,“你还真了解她。听说当初也是你力排众议把她招进刑部,还提拔她到主簿的位置。整个刑部女官十二名,只有她一人升到主簿之位。时间之短令人咋舌。” “你什么意思?”苏黄哲警觉起来。 杨冶继续说道:“你还给她特批了一间公务房,方便她在里办公。” “按规定,七品的主簿可是没资格单独使用整间屋子。而且那屋子还在你公务房的隔壁。” 苏黄哲听着听着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好像画面有些不对劲。 “你到底对安影有什么心思你自己心里有数。”杨冶压着自己的怒气说道。 苏黄哲百口莫辩,想细细解释,但好多事情还不能说。 杨冶见他不说话,以为他默认了,压着心里的痛苦,挣扎地说道:“你是高门子弟,婚姻之事由不得自己。你若是真喜欢她,就和家里好好说说,认认真真把她娶了。” “可别自己一时兴起,最后把她扔下。” 苏黄哲马上说道:“你是说你自己吗?”很好,这句安影原话送还给你。 果然,杨冶哑口无言,他不甘心地说道:“苏大人,我求你了。安影就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你的一时开心会毁了她一辈子。” “杨冶,你想多了。”苏黄哲无奈地扶额,“你也和她共事过,你觉得她配不配得上这七品的主簿位置?” 杨冶冷笑一声,“才能和职位相配是朝中任命官员的准绳吗?” 不等苏黄哲继续说,杨冶站起来道:“苏大人,若是你背弃了她,我不会放过你。” 说罢,就一挥袖子走了。 苏黄哲号称京城百官第一好脾气,今天下值的时候得连踢了几下柱子。 安影三人敲开了赵宅。 杨媛见着安影上下打量道:“找我做什么?” 安影看见她就烦,直接扔出口供道:“你偷了赵盼盼的镯子和帕子,没叫你去刑部回话是给你哥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杨媛一下愣在原处,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和赵盼盼是朋友,我只是误拿而已。怎么这种事情还要刑部来处理?你莫不是公报私仇,故意找茬吧?” 安影给梁素使了个眼色,自己懒得和她撕扯。 “你偷窃的物品出现在了一具女尸身上。你涉嫌谋杀案,你说要不要刑部处理?”梁素一拍桌子说道。 杨媛脸色突然刷白,“什么女尸?我不知道。” 安影一下看见她双手颤抖,判断她肯定知道些内情,但又苦于找不到突破口。杨媛本身就对她极有敌意,怎么问话都处在防备的状态中,正常的对话无法进行。 云攀见杨媛言语嚣张无礼,厌烦得很,袖子一挥道:“要不带回去问话算了,浪费什么口舌。” “我哥哥是刑部郎中,你们敢?”杨媛直接叫旁边的丫鬟把安影三人赶出赵宅。 安影走出门,看着赵宅说道:“杨媛应该知道些内情。” 云攀道:“要不叫捕快来拿人?” 梁素惊恐地看着云攀道:“云攀,她杨冶的亲妹妹啊,让捕快上门捉拿,这未免也狠了吧?” 第149章 计与谋(九) 云攀看看安影,“捉了也就捉了,没什么好怕的。这女子拒不配合刑部破案,又是案件关键人物。杨冶问起来,那也是他妹妹的问题。” “再说了,谁知道她妹妹在里头做了什么事情。凶手都有可能!” 安影略思索道,“杨冶好歹现在是刑部郎中,直接抓他妹妹确实太不近人情了。这样吧,梁素云攀,你们两找杨冶谈谈。最好让杨媛自己主动交代。” “我约了赵丝丝,一起去几家女眷那里问问。你们也不方便去人家后院,我们就分头行事吧。” 赵丝丝带着丫鬟老早等在赵家附近。 见着安影就说道:“安家大姐,要我帮你进去骂杨媛吗?”一边还撸起了衣袖,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 安影连连摆摆手,“不用,我们要查清楚事情的原委,骂人没用。” “你带我去名单上的人家询问。这些人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大张旗鼓地上门反而不好。” 赵丝丝看着安影挺拔的身姿,羡慕地说道:“安家大姐,我以后也想去刑部做女官,你看我行不?” 安影笑着道:“当然可以了。就是刑部的活儿不太舒服,要么案牍劳形,要么日夜奔波,确实不算一门好差事。京城的贵女不是都喜欢翰林、文苑一类的地方么?” 赵丝丝拉着安影的手说道:“那种地方待着脑子要出毛病,你看我大姐就是。” 安影笑了笑,突然奇怪道:“你大姐做过女官?” “对啊,我大姐以前是昭文馆待制。”赵丝丝说道:“她们几个自诩才女,做些个酸诗,个个脑子里都是屎。” “她们几个?”安影一时没明白过来。 赵丝丝指了指名单上的人道:“喏,章薇、林思洁和钱竹君都做过昭文馆的待制,只不过后来都嫁人了,就不再做官了。” 安影赶紧又问道:“那潘蝶和宫羽呢?没做过昭文馆的待制?可是做过其他什么?” “她们在礼部做协律郎。”赵丝丝道:“这我们就没法学了。天赋,都是天赋啊。” “哎,安大姐,你们推案子要天赋吗?这个我大约也是没有的。” 安影不由觉得好笑,“刑部做事要的是细心和耐心。”想起安岚和自己说起,赵丝丝在流亭园里几乎每门功课都是垫底,大约这孩子还在找自己的天赋。 赵丝丝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以后就朝刑部发展,刑部尚书掌天下刑狱,想想都觉得痛快,这可不比做几首酸诗,弹几首曲子来得有排场。 在看文案的黄尚书打了个大喷嚏,一旁的随从赶紧拿来帕子。 黄一清边擦边说道:“不知道哪个小子又在肖想我的位置。” 苏黄哲,陈东,太嫩了,再熬上几年吧。 杨冶,还是个年轻人呢,有干劲是好事,可惜欲望太大了。无欲则刚,欲望太多弱点就多呢。 章薇听闻来意后,微微诧异了一下,说道:“七夕宴后,我确实丢失了一串珠花。也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我便没有再找。” 安影问道:“能确定哪里丢失的吗?或者有没有嫌疑人?” 章薇摇头道:“日子有些久,我不记得了。依稀记得是外出的时候不小心丢失,也没什么嫌疑人。” 安影拿出两幅画像问道:“这两个人你有没有见过?” 章薇看着那幅有些像自己的画像,迟疑地说道:“这个人我没见过,但是我听竹君说起有次在谁家的春宴上看到一个像我丫鬟。会不会就是画中人?” “那七夕宴上可有发生什么不太寻常的事情?”安影直觉认为那次七夕宴是这两起凶杀案的源头。 章薇慢慢回忆道:“那次七夕宴本来就不太寻常。我们几个都已经嫁为人妇,家里七夕也有家宴,抛下家里的事情不管,出来参加这个宴会原本就有些出格。” “不过,我们几个都曾为女官,向来家里夫君婆母也是支持我们出来活动,也就随我们去了。”章薇含笑回忆道。 安影打断她的美好回忆,“这么说,这起宴会发起本身就不合时宜?那是谁提议的呢?” 既然知道出嫁的妇人再聚七夕不合适,怎么还提呢?安影有些奇怪。 “林思洁。”章薇说道:“她嫁给国子监丞管志成。她这个人最喜舞文弄墨,每次都是她写信把我们几个叫出来。” “其实她都叫了我们几次了。前头赵盼盼不是嫁去钱塘府了,我们几个和她比较好。说实话她不在,我们去了也没意思。”章薇说道,“今年她回京城了。想着机会难得聚一下。错过了这次,也不知道下次相聚的时候了。” “你们就和她比较熟?”安影迅速抓到重点道:“是指你们四个做过昭文馆待制的四人吗?” 章薇点点头,“我们四人关系最好,以前也常常一起聚会。潘蝶和宫羽是后来加入的,她们两一个善舞一个擅乐,有时候我们作词,宫羽谱曲,潘蝶编舞。” 说着说着,章薇流露出向往神情,又捂着嘴笑道:“哎呀,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安主簿见笑了。” 安影继续问道:“有没有人反对过你们的宴会?或者想参加你们的宴会被拒绝了?” 一旁的赵丝丝悄悄道:“安大姐,你不会以为还有人想参加这种宴会不得而杀人吧?你别听章薇这么讲以为那宴会多厉害。” “咳,就大姐她们几个自娱自乐而已。酸诗,都是酸诗。叫我去都不要去呢。” “还在墙上题字,弄得身上都脏兮兮的,矫揉造作!” 安影捏捏眉心,赵丝丝和安岚处得好也是原因的。 章薇倒是笑着说道:“丝丝这点说的倒是没错。我们几个的小聚并没有其他人来要求参加。我们都是女官,日日出入家门府衙,和其他女子的交集并不多。” 安影不死心,又问道:“真的没有关于你们聚会的言论吗?” 章薇很确定地说道:“我很确信没有。若有人要参加,我们一定欢迎。” 第150章 计与谋(十) 安影和赵丝丝从谢宅出来,赵丝丝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道:“安姐姐,你打算怎么查?反正我是觉得没人会为了参加这个聚会杀人。” 安影道“还得找林思洁和钱竹君再问一问。聚会和杀人案间肯定有关系。” 安影抬头一看刚好在九眼水井坊,想起悟道说的话来,随口问道:“这附近可是有个韦姓人家?” “你说的是韦将军家吧?”赵丝丝指着前面围墙说道:“辅国大将军韦以宗。你找他做什么?他夫人和案子有关系?” 安影有些意外赵丝丝对京城人头的熟悉程度,不由上下打量她说道:“丝丝,我大概发现你的天赋了。” “嗯?我什么天赋?”赵丝丝兴奋地拉着安影的手。 “你似乎对京城的家世人员都很清楚。”安影说道:“这可是帮我当大忙了。以后去刑部,这天赋可是有大用场。” “是吗?”赵丝丝得意地说道,“哎,我就觉得我有什么天赋没被发现。多亏了安姐姐。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什么人什么关系,我都过目不忘。韦将军的夫人说起来和你们刑部的陈大人还有半分关系呢。” 安影惊讶地问道:“他们有什么关系?” “韦夫人的父亲就是陈祥,安国公陈吉的庶弟。说起来,你们陈大人还得叫她一声表姑。” 安影惊得站在了马路中间,感觉脑中一团的浆糊逐渐清晰。 直到赵丝丝不停地呼喊,才把她从大脑的飞快运转中拉回现实。 赵丝丝看着安影有些惨白的脸色,不由担心道:“安姐姐,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去旁边茶铺歇一歇?” 安影点点头,又听到赵丝丝说道:“要不就去前面的苏娘子茶铺,我姐她们也总去,说不定有什么线索呢,顺便看看我姐她们在墙上题的字。” 安影这次已经麻木了,她拍着赵丝丝肩说道:“你要不明年就来刑部吧。” 这边杨冶听了梁素的话后,便来赵宅找杨媛。 杨媛听到哥哥来找,喜出望外地前去招待,没等她安排好,杨冶开口就问道:“你拿赵家娘子的东西做什么?” 杨媛停下脚步,“哥,你难得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 杨冶皱了皱眉,“你快些说清楚,不然刑部的人要上门来捉你。” 杨媛咬了咬嘴唇,撇过头去,“我就喜欢赵盼盼的东西,顺手拿了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吧?” “那怎么出现在女尸身上?”杨冶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 “我怎么知道?我随手就扔了,大概是被哪个人拾走了吧?”杨媛站着说道:“哥哥,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请回吧。” “若是安主簿对我的回话不满意,就叫人把我锁回刑部好好拷打一番。反正哥哥也是不会在意的。”杨媛一甩手便走了。 杨冶在花厅空坐了一会儿,慢慢地走出门去。 回到屋里的杨媛还没站稳,就被赵聪一把扔在窗户下的软榻上,他自己慢慢爬上去,跪在杨媛的双膝边上上。 杨媛不住地哀求道:“夫君,求你了,媛儿错了,你不要,啊。” 赵聪一手松开腰带,一手捏着杨媛的脸说道:“小贱货,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该给你点颜色瞧瞧了。对你客气点,还以为自己是公主贵女么?” 杨媛侧过脸去,闭上眼睛,她知道,窗户外正有人往里看。 赵聪却不喜欢她那样子,一巴掌挥过去道:“给老子睁开眼看着,老子怎么干你的!” 杨媛任由赵聪如何打她,就是闭眼不语。 她没法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肮脏的画面,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赵聪似乎来了兴致,喊着:“呦,还有点骨气呢,到底是状元的妹妹。” 杨媛紧闭着双眼,想着若是耳朵也能合上就好了。 赵聪朝窗户外喊道:“来啊,给我仔细画下来,一根毛都不能少!” 申时刚过,安影回到家中。 安岚和安彤都有些诧异,“阿姐,今日怎么这么早回家?” “在附近查案子,看着时间差不多就直接回家了。”安影说道。 安汀桂也从外头回来,手里拎着几个纸包。 “来来,铺子里的羊肉、鸡肉,你们拿碗筷来。” 四人坐下吃饭,安影突然说道:“爹,我们的外祖父是不是在闵地?以前听你说起过。” “是啊,你们母亲以前开的珠子铺就是闵地送来的。后来你母亲去世,家里又出事,就没来得及联系。这么多年了,我得写封信去。” 安汀桂喝了一口汤,“你记得提醒我。不然一会我就忘记了。一拖二拖的,一年又过去了。” 安影低声道:“我看今年年底前,你带着安彤和安岚去一趟闵地吧。” 其他三人顿时停下了手中活计,安彤反应最快,“姐,你什么意思?又是出事了吗?” “姐,有事你和我们说,一起扛,我们又不是小时候了。”安岚立刻接话道。 安影摇摇头,“我不确定是不是出事了,不过年底之前会有分晓。具体事项,我也不能多说。你们知道得越多,将来越危险。” 安汀桂猛地喝完汤,说道:“幸好没买宅子。两家铺子我暂且托给沈家,沈夫人总归信得过。” “那所有的钱财都转走,还是留一部分在京城?” 安汀桂抽出随身带着的账簿,拿着炭笔边写边画道。 安岚和安彤也一起规划,安影稳住心神,说道:“安彤和安岚在书院里先放出风声,说是要去闵地看外祖父。” “学校里的脩束都按时交,可别为了省钱,被人看出端倪。” “茶铺事项一切照旧。你们走后,我出面去找沈夫人。” “至于所有钱财,爹爹你把床底下的银子都存到沈家钱庄,他们在闵地的钱庄可以取钱出来。其他的都随身带着,路上也得花费。” 安汀桂一时顿住,“你怎么知道我把银子藏在床底下?” “我偷看过。”安影又道:“他们两个也都看过。放心,没拿。” 第151章 计与谋(十一) 安影打算去和苏黄哲汇报昨日调查的情况,顺便问一下杨冶是否提供了关于杨媛的有用信息。 梁素和云攀同她一起,恰好杨冶刚刚过来找苏黄哲。 杨冶看了眼安影直说道:“杨媛不肯说。但这事儿她肯定有隐藏。” 云攀冷笑道,“那我们能派人捉回刑部审吗?” 梁素赶紧出来打圆场道:“哎呀呀,只是配合调查,又不是嫌疑人,捉拿女眷没必要呢。” 又对杨冶说道:“要不你约她回杨家,咱们一起好好谈谈。我和你去就行了,云攀和安影就不去了。” 苏黄哲看着杨冶说道:“你看这样行不?再不配合,只能请她来刑部回话了。” 杨冶也知道苏黄哲已经给足了面子,便也点点头应下。 云攀心道,这时候若是陈东那家伙在就好了。 安影又说道:“我从章薇那里了解到,衣裳确实是章薇的,和赵盼盼一样,衣服没丢,但粉衣女子头上的珠花是章薇的东西。可惜章薇不记得具体丢失的地点和时间,也没有特别的怀疑对象。” “我试着问过会不会和杨媛有关系。但是章薇很确定,她和杨媛没交集。” 安影说道:“赵丝丝带我去了她们常常聚会的茶铺,我询问了铺子里的伙计掌柜,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我从墙上誊抄下了诗句。” “白露月下团,秋风枝上鲜。瑶台含碧雾,罗幕生紫烟。妙会非绮节,佳期乃凉年。昔悲汉难越,今伤河易。日晚菱歌唱,风烟满夕阳。” 安影摊开道:“你们帮我看看。” 云攀读了一遍说道:“第四句开始转韵,可接上的句子韵脚却不对,意境也不对。” 一旁默默看着的杨冶开口道:“最后一句写得最好,水平在前面四句之上。你问了是谁写的吗?” 安影摇摇头:“不清楚,赵丝丝回去问她姐了。” 云攀摸着下巴说道:“这句还真不像是那几个昭文馆待制写的。” 又转身对苏黄哲说道:“昭文馆那几个女官成日写些这种诗句出了一堆的诗集。屁用都没有。” 苏黄哲看了看,对安影说道:“待会儿我同你一起去茶铺再看看。然后是林思洁和钱竹君那里,我同你一起去。这案子倒是有些复杂。等我把几份要呈给圣上的文书拟好我们就走。梁素,你和杨冶一道去问问杨媛。” 杨冶看了苏黄哲一眼,退后几步道:“我就先告辞了。” 安影抱着一堆案卷走向档案库,准备入档后就和苏大人一起出去查案。 门口站着杨冶。 安影不想和他说话,绕过他去开门。 杨冶抓着她的手道:“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安影甩开,“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了。你现在让开,别影响我工作。” 杨冶拦在她面前,沉声说道:“我现在自己一个人赁了间屋子住。我父亲远走凉州府做事,我母亲独居老宅,杨媛也出嫁。我们可不可以.....” “不可以!你我关系已断。”安影说道:“你让开,我赶着入档,待会要和苏大人出去。” 杨冶看着她,“你是不是和苏大人....” 安影冷冷看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苏黄哲根本不会娶你!”杨冶情急之下说道:“他的身份怎么可能对你认真?你哪怕不能接受我,也不要误入歧途,免得将来后悔莫及。” 安影真是觉得他不可理喻。 杨冶见安影根本不愿意听他多说一句,趁她走过时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罗巧娘的事情和你有关吧?” 安影心里如惊涛骇浪,但尽力控制住心神,停下脚步反问道:“你说什么?罗巧娘?” 杨冶盯着她,慢慢说道:“茶饼案的卷宗现在在我那里。” “罗巧娘从走私货款中抽出了一笔将近五十万两的银钱。只有她的人和信物才能调用这笔钱。” 安影面无表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杨冶不错过安影脸上的一丝表情,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着:“陈东已经捉到了银红,银红交代罗巧娘的信物是一枚玛瑙印章。银红那群人互相猜忌,谁也不服谁,现在就要靠罗巧娘的信物才能取钱,可是没人知道罗巧娘的印章在谁那里。” “这枚印章是不是罗巧娘在生前交给了你?” 安影笑了笑,“我是最后一个见过罗巧娘的人,所以那枚印章在我这里?” “难道不是吗?”杨冶看着安影。 “你这个想法陈东已经有过,我也被他审过。”安影上下打量了一番杨冶,没想到这人心思这么深。 杨冶又附身在她耳边说道:“钟添福都看见了。你别忘了,当初你我相识还是他牵的线。有些话他不会对陈东说,但是会和我说。” 安影眯了眯眼,推开杨冶,“杨郎中,若是真怀疑我,就把我下狱审问。诱供这种把戏,我劝你还是别用在我身上。” “另外,看来你是不大相信你上司的能力呢。”安影瞥见远处探头探脑的身影,很好,就怕没人听见。 说着一把推开杨冶,推门进了档案室。 留在门口的杨冶神色变幻。 没一会儿,苏黄哲完成了手里的工作,叫上安影一道出发去茶铺查看。 安影一边捋清思路,一边讲着:“两名女尸的装扮和外形都模仿了章薇和赵盼盼。” “以此推测,可能还有两名女子死亡。” “两名死亡女子都有明显的劳作痕迹,很有可能是家中丫鬟。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家人会报案也会看到告示去义庄寻找。” “两名女子都不是处子,但身体痕迹无法判断是最近还是以前,也无法判断是自愿还是被迫。这起案件到底是否和奸杀有关无法确定。” “另外,杨媛到底在这起案子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还要考量。目前来看,她只与赵盼盼有接触,其余三人与她并不熟悉。确切地说,她的身份够不上。但她偷取的物品如何出现在女尸身上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第152章 计与谋(十二) 安影接着说道:“验尸报告显示,两名女子的死法也不同。一名是被刺死,一名是头部被砸。” “如果是同一个凶手,为何要用不同的杀人方式?” 苏黄哲道:“紫衣女先死,是被重物砸破头。粉衣女后死,是被刀刺。会不会刚开始的时候凶手杀人大概是个意外,后面就是有计划的了。” 安影点点头。 苏黄哲继续道:“不过还是没有太大的突破,至少先要嫌疑人范围。若是能查出两名死者的身份,这案子估计就破了大半了。不急,我们先看看茶铺。” 孙娘子茶铺。 还没进茶铺就见着几个小娘子都拿着诗集站在铺子门口。 掌柜孙娘子见着是昨日来过的刑部女官,赶紧上来招呼。又对站着的几个小娘子道:“几位娘子对不住,这会儿我们铺子楼上不开呢。要不楼下先坐会?” 这几个小娘子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会,问道:“楼上的题字还都在吗?我们就来看看。” 孙娘子陪笑着道:“一会儿就好,几位娘子先在楼下坐一坐。来啊,给几位娘子上茶汤。” 见孙娘子安顿好了几个小娘子,安影才微微欠身道:“又来打扰了。这是我们刑部侍郎苏大人,过来看看昨日我们见过的屋子。” 孙娘子边带路边笑着道:“小官人客气了,刑部办案子,我们配合那是应该的。苏大人这么年轻居然是侍郎了,年少有为。” “我们这铺子专做女子生意。”孙娘子边走边说道:“京城各家小娘子都喜欢在我们这里吃茶聊天。” “赵娘子她们惯用的屋子是我们铺子里最好的一间。二楼望出去就是金水河的上游,虽然没有春水阁那里繁华,但胜在幽静,适合女子聚会。” 屋内一侧的白墙上写着那几句诗句,孙娘子指了指说道:“七夕时候题写的,我们就一直留着。赵娘子几个人可是京城闺秀的典范,自从题诗了后,许多小娘子都特地定这间屋子吃茶,算是同几位待制大人神游了。” 孙娘子言语间颇为得意。 苏黄哲看了一眼道:“孙娘子,你确定这屋子没男子进来过?” 孙娘子惊讶地回头看着苏黄哲道:“官爷,我可是实诚人。这里的房间都是定个女子的。” 苏黄哲指了指墙上的字道:“可最后两句,明显是个男人所题。” 苏娘子连连摆手,“大人莫乱说,以后我们还得做生意呢。这写字还能看出男女?” 安影上前一步说道:“孙娘子,你好好交代,不然我们带捕快过来搜查,你可是真做不成生意了。” “小官人,我真没骗你们。”孙娘子差点要哭出来,“我这里来往的客人都是女子,从没有男子来这吃茶。我发誓!” 苏黄哲道:“你最好回忆回忆,她们四人走以后,有谁进来后字变多了?” “想不出来就把铺子里的丫头带去衙门想。”安影道。 孙娘子慌慌张张地叫来几个丫头问道:“你们有人注意这墙上的字儿?赵娘子她们来过后,是谁在上面加了字!” “小暖,你负责打扫上面三间屋子,你怎么连这个都没发现?”孙娘子朝着其中一个丫头吼道。 小暖哭着道:“孙娘子,我不识字啊。我根本没看墙上的字。” 旁边名叫小鸭的丫头说道:“孙娘子,各位大人,我大概记得赵娘子走后的第二天下午,我带着桥头李家的小娘子来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五句诗了。” 安影问道:“第二天就有了?你确定?” “确定呢。因为李家小娘子看了许久,还拉着我问怎么诗句怪怪的,确定是赵娘子她们题的吗?” “我还拍着胸脯说当然是了。”小鸭说道。 安影对孙娘子说道:“你把赵娘子之后和李娘子之前进过这间屋子的名单列一份。” 安影又问道:“那我问你,赵娘子她们多年未曾出来聚会,这些年还是头一次。她们来定房间的事情,你可曾对外说过?” “没有说过。她们几个娘子都不喜欢别人打扰。她们把楼上三间屋子的钱都付了,不许其他人上来。她们走后,我们也不说,只是有客人自己会发现墙上的题字,若是问起,我才说。”孙娘子擦着汗水,神色紧张地说道。 安影和苏黄哲见问不出什么,拿着名单就走下楼去。 安影看了一眼楼下小娘子手里的诗集,念道:“《石暖集》。” 其中一位小娘子见安影好奇,就往她手里一塞,“你没读过几位待制大人是诗吗?这本送你。我家里还有几册。” 安影谢过,便和苏黄哲从茶铺出来,一眼看见了风尘仆仆赶来的赵丝丝。 她见着安影就开始打招呼,“安姐姐,安姐姐。” 安影朝苏黄哲解释道:“赵盼盼的妹妹。这孩子把京城人头都认得熟,昨日多亏她带着我到处看。” 赵丝丝看着苏黄哲道:“苏侍郎,我日后也来刑部做女官,到时候你得录取我,我要和安姐姐一处。” 苏黄哲笑着道:“行啊,明年春天便有招录,你记得来。” 安影问道:“今日不用上学吗?安岚可是一早就去了学院?” 赵丝丝眼神闪烁,“其实我觉得还是要实践学习。正所谓自古圣贤学咸以躬行实践为先,识见言论次之。” “你逃课?”安影哪里没明白,“等下我送你去流亭园。” “安姐姐,你就让我去吧。我在流亭园里也学不好,每次考试都是垫底。”赵丝丝拉着安影的胳膊,“再说了,你就让我和苏大人多接触接触,将来进刑部也好混个脸熟。” 安影无奈,对苏黄哲说道:“要不带着她吧?她回去还有不少路呢,等下去完林思洁处刚好把她送回赵家。” 苏黄哲笑着点点头。 安影雇了辆马车,三人坐车赶往钱竹君处。 赵丝丝在一边偷偷看苏黄哲,见苏黄哲看过来,又转向其他地方,苏黄哲不由觉得好笑,开口道:“赵娘子,你有没有学过朱夫子“知之愈明,则行之愈笃;行之愈笃,则知之益明。”这句话?” 赵丝丝摇摇头,看向安影,“刑部还要考这个?” 安影道:“我进刑部的时候没考。不过我有天赋。” 赵丝丝瞪大了眼睛,不对啊,昨天你不是这么说的。 苏黄哲忍着笑说道:“对,安主簿有天赋,我特招的。” 赵丝丝来回看着两人,突然明白过来,“你们两人骗我!” 第153章 计与谋(十三) 苏黄哲道:“这可不算骗你。这句话不是考你,而是告诉你,所谓知行合一,前提是知。” “你学院的基本知识不掌握,光靠实践,永远达不到合一。” 赵丝丝似懂非懂,但是这话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 她用力点点头,不要紧,老爹说了,做事怎么样不重要,但是对上峰态度要好。 做成一坨屎的活儿都要开开心心地交给上峰。 快到钱竹君处,安影便主动说道:“这位钱竹君和沈夫人还是同族姐妹。我已经提前送了书信,她会在家中等我们。” 钱竹君见着安影细细打量了一番,笑着说道:“早就听小妹时常说起你,还说着哪日到你家茶铺见一见你。没想到居然是你登门查案。” 安影也笑着说道:“叨扰。”又将此案的情况说了一遍。 钱竹君的丈夫是右谏议大夫池洪。 苏黄哲问道:“池夫人,有些疑问还烦请回答。” “赵娘子说你曾在某处宴会见到与章薇神似的丫鬟。你能否记起具体是谁家的丫鬟?” 钱竹君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今年春日的时候,我在熙宁郡主的赏花宴上见着。只是远远看着像,就随口说了。穿着的衣服应该不是熙宁郡主家的” 安影皱起了眉头,这就很难查了。 钱竹君笑着看着安影道:“我话还没说完呢,先别发愁,小安主簿。” 她说道:“我见着那名丫鬟给中书令夫人递过东西。哪怕不是中书令夫人的丫鬟,也必定与她相识。” 安影记下后又问起墙壁题写的诗句。 钱竹君惊讶道:“第一句是盼盼写的,第二句是章薇写的,第三句是我,第四句是林思洁。我们根本没有写过第五句。” 她又说道:“其实我们多年未再作诗。盼盼开了头后我们写得也吃力,特别是林思洁转韵,我们便无力再接。于是,大家就作罢,笑着吃茶聊天了。” 苏黄哲问道:“你们在那间屋子的时候,可有其他人进来?我看隔壁楼里似乎能看见你们?” “哦,隔壁是间做装裱的铺子。期间有人走动,不过我们没注意。丫鬟大约见着边上有人就把窗户放下来了。至于你说的其他人进来,肯定是没有。楼上的房间我们都定下了,也和孙娘子打过招呼,都是我们随身丫鬟进出伺候。” 安影问道:“听说你们以前也经常聚会?也是在这家茶铺吗?” “以前那可是五六年前了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们都未成亲,聚会的次数多。去的地方也不只是茶铺,有时候去谁家的别苑,有时候去寺庙。”钱竹君聊着聊着打开了话匣子。 “我记得那年在林家的别苑赏梅,真是最快活的一次,吟诗喝酒好不痛快。盼盼诗兴大发,写了五六首,还集成了册子。哎,说来可笑啊,我们如今连一首联诗都写不下去了。”钱竹君道:“哎,我们几个成亲后连去趟茶铺都是婆母丈夫的恩赐。” 她自觉失言,轻轻摇了摇扇子说道:“说起来,茶铺算是我们去过最一般的地方。” “林思洁没婆母,活动最自如。她出面定的茶铺,张罗了这些事儿。” 安影眨了眨眼睛,这个钱家小姐话里有话,她试着问道:“林思洁怎么不定你们上次去的林家别苑呢?怎么选了个最差的茶铺。” 钱竹君立刻把团扇放在一边,“哎,谁让她当初嫁人和家里闹得不开心,娘家都不怎么待见她,她还怎么好意思用娘家的别苑。夫家家里倒是干净,可是穷啊。去什么寺院,不得出一大笔香油钱,她哪里舍得。兜兜转转就挑了这茶铺。哎,不过我们重在相聚,吃什么用什么也不重要。” 安影笑了笑,钱家姑娘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心里瞧不上这种茶铺,但碍于闺蜜的面子。 一旁的赵丝丝忍不住问道:“竹君姐,林家姐姐怎么就和家里闹得不开心呢?我听我姐说她是你们几个里过得最顺遂的,虽然日子清贫了一些。” 钱竹君转过去对赵丝丝道,“你别听你大姐的,满脑子风花雪月。林家原本给林思洁安排的婚事可是密州转运使,林思洁自己瞧上了管志成,闹了许久,最后家里由了她去。” “管志成人不错,可是没根基,乡下考上了来的穷书生,能有什么出息。如今两人住的院子还是林思洁的陪嫁。哎。” 赵丝丝有些不赞同,“可你看我大姐听家里的安排嫁到了秦家,不也闹到和离了吗?还不如找个情投意合地粗茶淡饭过日子呢。” 钱竹君倒也不生气,“各有各的缘法。” 苏黄哲听她们讲了一会,问道:“你可有丢失的物品?” 钱竹君摇摇头,“这事儿前几日盼盼就写信给我了。我仔细查过,没什么丢的。” “要我说,你姐就不能和杨媛这种女子来往。”她转向赵丝丝道:“家世差没事儿,可人品差要不得。” “我也说她了。可我姐年轻的时候不是那个么.....”赵丝丝说着还使了个眼色。 安影瞬间明白了,几年前赵盼盼可是瞧上过杨冶,这兜兜转转的缘分。 安影突然想起那次和梁素偷听的事情,斟酌着问道:“丝丝,杨媛是不是找你打听过你姐姐的事情?” 赵丝丝立刻点头道:“是呢。东问西问的。我就看不惯她那个贼样子。” “她不就想拉着我姐做跳板,好和京城有头有脸人家的女眷打交道么。她自己嫁了个什么烂东西,还想和好人家打交道。” “说起来那时候要不是我姐在流亭园里写那些个酸诗,也不会惹上杨媛。哎你们钱家办的流亭园就应该筛一下学生......” 后面的谈话完全变成了赵丝丝个人吐槽大会。 安影和苏黄哲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笑。 突然钱竹君说道:“说起来林思洁瞧上管志成就是我们那次在林家别苑赏梅的时候。管志成和一群书生在别苑外头聚会,里面就有杨冶。杨冶就是那个杨媛的哥哥,听说最近中了状元......” 赵丝丝看了一眼安影,“钱姐姐,这事儿我们都知道。那个杨冶现在在刑部做事呢。” 第154章 计与谋(十四) 钱竹君恍然道:“这样啊。我瞎猜呢,还以为杨媛想给她哥相看呢。你姐和离在家,上门求娶的也是不少人。当年杨家差了一些,可现在情势不一样了,杨冶中了状元倒是和你们家相配。” 苏黄哲看了看安影,打断两人说道:“我们还赶着去林思洁处。今日就先到这里,若是想到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及时通知我们。” 钱竹君这时一拍手道,“哎,我这还有我们聚会时的诗集画作。我一看盼盼的来信,就都找出来了。她的东西全丢了,章薇也是,就我留的齐全。就是不知道林思洁留没留?” 安影包好这些物品后,与苏黄哲一道再前往林思洁处。 安影靠在马车中休息,脑子一直想着杨冶的事情。 可以确定,罗巧娘塞给自己印章的时候,钟添福在自己的正后方,不可能看到任何情况,杨冶是在诈自己。 他没有证据,只是怀疑。陈东不会信任杨冶,这事儿不足为惧! 苏黄哲见她不似之前活泼,便开口道:“看你心情不好,是因为杨冶的事情吗?” 安影赶紧摇头道:“和杨冶无关。我与他已无半点干系,你们不要再说了。我只是在思考案子的事情。” 苏黄哲点头道:“需要翻看的案卷和排查的疑点太多。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安影不做声,继续低头假寐。 赵丝丝左右看看,说道:“安姐姐,你有什么好难过的。你该开心呀,你差点嫁到粪坑里,幸好最后跳了出来,不然这辈子都会被恶心死。” 安影不得不佩服赵丝丝的比喻,说没文采吧,就是让人觉得痛快。说有文采吧,确实又粗俗了一些。 赵丝丝又看了看苏黄哲道:“苏大人,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可是京城小娘子心中最想嫁的公子。” 安影一下来了精神,也不装睡了,问道:“为什么现在是啊?以前不是吗?” “哎,安姐姐你不知道吗?苏大人以前很受小娘子欢迎,可惜早早被严娘子定了呢。”赵丝丝看苏黄哲微笑不说话,并没有恼怒的样子,开开心心地继续说道:“现在不是退婚了吗?好多小娘子偷偷去刑部门口看呢。” 她又说道:“当然了,也有看状元郎,也有看云公子的。” 安影觉得有趣,问道:“难道你也去过?”怪不得最近门口老是停着几辆马车。 赵丝丝顿时低下了声音,偷瞄了一眼苏黄哲道:“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去过。可惜我没见着苏大人,也没见着云公子。哎,我可不要见什么状元。” 安影睁大了眼睛,“那你见着谁了?” 赵丝丝挠挠头,“陈大人啊。” “他实在没什么好见的。我多看他一眼,他回头好似要把我当刺客,就地正法了似的。”赵丝丝托着下巴念道。 安影想象的出来陈东的表情,差不多就是,无故窥视刑部,必有可疑!来呀,给我把这帮可疑分子拿下,先扔到地牢抽上二十鞭子再说。 林思洁的住处在安里坊一带。 安影敲老半天的门也没人来开。见天色暗了下来,苏黄哲觉得还是先把赵丝丝送回家妥当。 赵丝丝见苏黄哲走远了,偷偷和安影说道:“其实京城的小娘子还偷偷议论,苏大人是不是有隐疾呢?” 安影一时反应不过来,“啊?什么隐疾?” 赵丝丝赶紧捂着她的嘴说道,“你干嘛这么大声?” “不是,你们这都瞎传什么呀?” 赵丝丝不停地往后看,以便确认苏黄哲没有听见,转身一拍安影道:“安姐姐,你和他做事在一起,真没发现什么吗?” “按理他这年纪,这样貌,这权势,哪能拖到现在。” 安影回道:“陈东不也是拖着么?” “你懂什么!”赵丝丝一脸你不懂的样子,“那是延庆郡主身子不好。” 安影哦了一声,赵丝丝靠过来道:“所以苏大人这真没有表现出什么问题吗?” “没有的事,你们这帮小娘子就不要瞎传了。行了,你快回家吧。”安影觉得再听下去自己脑子快要开始乱想了。 回到刑部后,安影叼着饼子准备再看一会儿案卷。 梁素在门口左张右望,看见安影,赶紧拉着她说道:“苏大人呢?我和杨冶总算把杨媛的嘴撬开了。” “他比我先回,应该在他屋里,走。” 梁素进了屋子,还仔细把门锁好,“你们是不知道啊。在杨家的时候,杨媛那叫哭得一个惨。” “她身上全是伤。那个赵聪就是畜生,没事就打她。”梁素道:“杨冶说什么也要帮杨媛和离,还答应以后给杨媛找户好人家。杨媛这才说了镯子的事情。” “镯子和帕子都是她从赵盼盼那里偷的。不过是赵聪逼她偷的。” “杨媛说赵聪那个禽兽垂涎赵盼盼的美貌多年,得不到人,拿些物件也好。她若不照做,就被一顿毒打。她无奈之下只得偷了赵盼盼的贴身物件给赵聪。” 安影问道:“赵聪难道找人模仿赵盼盼来满足自己?那章薇呢?” “我也这么觉得。我就问杨媛是不是赵聪找了人装扮成赵盼盼的样子?但杨媛说她不清楚赵聪拿了镯子干嘛。她也没见过打扮成赵盼盼的女子出现在她家中。” “我也问了章薇的事情,杨媛说赵聪应该不认识章薇,从没打听过章薇的事情。” 梁素问道:“要不要把赵聪拿来询问?这人可是有没少做奸淫肮脏之事。” “现在没什么太多的证据,抓来也也问不出什么。”苏黄哲往后一靠,思索道:“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对了,安影,中书令夫人带了口信,那个长得像章薇的丫鬟是她府上的,现在人也在,这条线就算断了。” 安影低头道:“那我们回到这个案子的最初。” “也是一直困扰我的问题。” “杀人动机。” “让丫鬟假扮贵女,然后杀掉她们。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梁素道:“会不会就是赵聪心理不正常,喜欢丫鬟扮贵女,玩得花。然后怕别人发现就把丫鬟杀了。” “家里的丫鬟根本不会也不敢去说主子的阴私,怎么会被人发现。倒是杀人抛尸到河中才会被人发现。真的要掩盖这个事情,也不该让丫鬟带着赵盼盼和章薇的东西出现。” “还有其他的口供中也可以知道,赵聪不认识章薇,因此也没法解释另一具尸体。” 第155章 计与谋(十五) 安影继续道:“现在的线索和证据都非常的零散,没有什么指向性的东西。” “那个长得像章薇的丫鬟的线索已断。值得再查的就是在茶铺续写诗歌的男人。” 苏黄哲打断道,“我倒是有个发现。” 苏黄哲拿出两本册子说道:“茶铺小娘子给我们的诗集和钱竹君给我们的诗集大差不差,可是里面有个细节。” “你们看茶铺娘子的诗集里已然把墙壁上的题诗加了进去,可却偏偏少了最后一句。” 梁素一下子脑子转不过来,“这说明什么问题?” 安影沉吟道:“说明印册子的人看到的是最早那版。他们没看到后面人的题字。” “赵娘子他们离开后,李娘子他们进去,中间隔了一夜加半天。这人先于题字的男人进屋查看后离开,再拿去付梓印刷。” “把这人找出来,这样就能缩小范围。”梁素抓起诗集一看,“哎,这是白石书屋出的,明儿我就去问问。” 安影点点头,“先把疑团一个一个解开,再看看到底什么关系吧。” 天色已晚,安影记录完白日和多人交谈的口供,伸了伸懒腰准备回家。 才出门就看到杨冶在以前常等她的地方站着。 她正要退回去,杨冶看到她招了招手,“有重要的事。” 安影警惕地看着他道:“有什么事不能大大方方的说。” 杨冶苦笑一下,“你如今这般不信我吗?” “你拿茶饼案这么重要的物证诱供我,我凭什么要信你?”安影站在离他几步路外,“你到底什么事情?” 杨冶见四下无人,道:“梁素是不是把杨媛的事情和你说了。” 安影点点头,“她被赵聪殴打,你不是要帮她和离吗?” “梁素那里不能直说。杨媛偷偷告诉我,赵聪有特殊的癖好。”杨冶有些难以启齿,可心里知道,这是案件的重要线索,还是说道:“他喜欢让人画下他与人欢好的图像,留着慢慢欣赏。” “杨媛也是因为这个实在无法忍受。我答应帮她和离,再帮找户京外的人家嫁了。”杨冶说道。 安影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你能让杨媛把赵聪的画偷出来吗?这样我们就能查到他到底有没有与赵盼盼相近的丫鬟了。” 杨冶面露难色。 安影立刻明白了,杨媛的画像也在里面,确实不大好办。 她说道:“我知道了。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吧。” 杨冶道:“我送你回去吧,这会儿天都黑透了。” 安影后退一步,“我还有事,等会再回。” 不等杨冶说完就嗖地蹿回了刑部。 整片屋子都黑漆漆的,只有苏黄哲的屋子还亮着灯。 安影推开门,苏黄哲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还没回去?” 安影坐下讲了杨冶提供的情报,说道:“若是能看到那批画作就好了。” 苏黄哲笑了笑,“我有办法。你早些回去,这都什么时辰了。” 安影磨磨蹭蹭不走。 苏黄哲有些奇怪,“你可是有什么难处?直说就是了。” 心里却道,平时丁点的难处都要听你添油加醋地说上半刻钟,今日这样子看来是大难处呢。一时苏黄哲做好了准备,万一是要钱倒好说,再要人就不行了。这案子可不能再增加人手了。 谁知安影摇摇头,“没什么难处。” 她只是说道:“苏大人,我方便问一下圣上为何叫你调查宫里的案子?你身份特殊按理不适合查此案。调动两位侍郎调查一起牵扯前朝丑闻的案子,其中一位的母亲还被牵扯案中......” 苏黄哲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影缩了缩脚,正要开口,余光瞥见远处的地面有光影闪动。 话语在舌头打了个尖儿,见影子移动,她说道:“苏大人,严颜那里的婚事已了结。你可是有什么打算?听说你都快三十了,别说刑部,其他衙门的人都猜你是不是有隐疾。我......” 苏黄哲顿时觉得她还是闭嘴的好。 “咳咳,我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你不要多管闲事,也不要听外头的人瞎讲。”苏黄哲稳稳说道。 “其实你的处境确实不好。和你门当户对的人家舍不得把女儿嫁你,有风险。比你家差的人家,估计你也看不上。”安影慢吞吞地说着。 苏黄哲感觉安影话中有话。 安影也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到了这里,她一咬牙道:“苏大人,你要不考虑一下我?” 苏黄哲长这么大,知道喜欢自己的女子不少,但跑到他面前说考虑自己的还是头一次。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半天还是开口道:“安影,你是不是被杨冶来刑部的事情刺激了?” 安影摇摇头:“当然不是。他做宰相都不会影响我。” “我有我的理由。请你认真考虑一下。”安影稳了稳心神说道:“我长得不差,打扮打扮上得了台面,我个头也长上来了,至少在女子中算是中等,不算矮。” “其次,我们有共同语言,好沟通。你说前半句我都能知道你后有什么想法。” “第三,我家世平平,看上去高攀你了,但我能帮你解决婚事的尴尬处境。说起来,我们俩日日相处渐生情谊,非常正当的理由。” “嗯,可能第三条还是你吃亏一点。不过以你现在的处境,我不觉得我占了太大的便宜。” 苏黄哲看安影如此认真的样子,也回答道:“你说的理由都很合理。但是我要娶情投意合的妻子,我和你并没有男女之情。你应该对我也没有吧?” 安影看着他说道:“没有最近局势的干扰,你不也要娶严颜吗?你与她情投意合?” 苏黄哲顿了顿,“那我就和她慢慢培养情谊。” “你也可以和我培养情谊。”安影严肃地说道:“苏大人,你真的好好考虑一下。” 苏黄哲哭笑不得,“不是,安影,你真的是喜欢我才有这想法的吗?” 安影不回答,只是说道:“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这事儿你认真考虑,我不是开玩笑。当然,你最后觉得不能接受,我也不会怨你。” 她眼角瞥见黑影散去,心里慢慢有了确定的想法。 第156章 计与谋(十六) 第二日一早,安影洗刷干净,叫来安岚道:“给我弄个好看的发式。” 安岚奇怪道:“姐,你最近是魔怔了?你不是觉着有大灾祸,怎么还有心思打扮起来?” “你不懂。”安影拉开抽屉摸出一把珠花,“我这是想办法自救。” 她一眼看到以前杨冶送的珠花,立刻捏出来扔掉,又指了指其他的说道:“瞅瞅,有没有衬托我美貌的。” 安岚挑挑拣拣,给安影弄好了头发道:“这么一来你可不能带官帽了。穿官服都有些不搭。” “我上缝纫课,新做了一身襦裙,你试试看。布料是我买的,不算太好,不过款式是最新的。你先凑合穿一下。”安岚打开包袱说道:“姐,我以后要开个成衣铺子,我觉着做衣裳比做饭有趣。” 安影点点头,做饭要吸油烟,对身体不好,还是做衣服好。“那你多学学,我攒着钱呢。” 安影出门雇了马车去了一趟孙娘子茶铺,有些事情她觉着奇怪。 她没下车,只是坐在车上看着茶铺里人来人往,守了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她预料中的场景。 她再到刑部的时候,已然快到中午。 梁素看她打扮愣了一下,“小安,你今日怎么没穿官服?头发也梳得跟山鸡似的?” “梁素,你不懂可以不说话。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发髻,我妹妹特意给我梳的。”安影懒得理他,“走,一起去苏大人那里。” 苏黄哲看到她也顿了顿,不过没说像山鸡。 安影心道,到底是苏大人,不像梁素这般没见识。 梁素拿出调查结果说道:“白石书屋的老板说拿来印册子的人叫季雍。他记得很清楚,七月初八早上这个季雍就拿着诗集过来要求印刷。而这本诗集里的诗还是昨日做的。另外,季雍不是第一次去白石书屋印书。之前也找他印过几次诗集。” 安影道:“我知道季雍是谁了。” “孙娘子茶铺边上的装裱店你们还记得吗?季氏装裱铺。” 苏黄哲想了想,“他就是偷溜进去看赵盼盼他们题字的人?” “他应该没进去,有人给他传了出来。”安影道:“我今天去了孙娘子茶铺,守了一个时辰。” “那个不识字的丫鬟小暖在偷卖诗集。”安影道:“而且她分得清内容不同但封面相同的诗集。” “她期间还去了一趟隔壁铺子。隔壁是装裱铺子,她一个不识字的丫头去装裱铺子做什么?” “以孙娘子的性格,肯定不会放隔壁店铺的男子进来,最合理的方法是小暖等赵盼盼一群人离去后,立刻抄下了诗句给隔壁送去。” “季雍马上拿去印刷售卖,确实是挣钱的好法子。” 梁素立刻说道:“我现在就安排人去捉拿季雍和小暖。” 苏黄哲看了看安影,开口道:“你这是特地打扮的吗?” 安影点点头,“昨日说了,我打扮打扮上得了台面。光说无用,还是要印证一下。” 苏黄哲有些头痛,又有些好笑,稍稍憋一下,严肃表情道:“注意形象。明日不许穿了。” 安影立刻应道:“当然不穿了,就穿一日给你看下。” 苏黄哲抿了抿嘴,刚要说话,安影立刻道:“没事,你不用这么着急回复我。慢慢考虑,我有的是时间。” 苏黄哲叹了口气,“等会儿赵聪过来。我们先去会会他。” “他怎么会愿意主动来刑部?”安影边走边问道。 “我认识赵睿。若是他不主动上门,我们就直接搜赵家。到时候,杨冶可不会手下留情。” 赵聪坐在议事厅里,见着苏黄哲赶紧站起来说道:“苏大人,到底什么事情?我不就打了杨媛几下,不至于她哥哥成了刑部郎中就要把我拿来敲打吧?” “和杨媛的事情没关系。”苏黄哲说道:“是赵盼盼的镯子。” 赵聪明显脸色一变,“咳,这事儿啊。你们别听杨媛那女人瞎说。” 苏黄哲点了点桌子,“这事儿大了,死了两个女子,身上还有赵娘子的镯子。案子从京城府衙转到了我们这里。黄尚书盯得紧。” “你交代清楚呢,大家都好。若是不说清楚呢,只能委屈在刑部待一段时间了。” 赵聪擦了擦汗赶紧说道:“我就是有些小爱好,杀人这事儿我可是不敢。” “那镯子还有帕子,是我叫杨媛去偷的。我那个,那个,就是仰慕赵娘子。当年林家别院梅林中,惊鸿一瞥,终生难忘。” “我就一时糊涂,想着杨媛同赵娘子关系好。就拿了几件物什算个念想。” 苏黄哲指了指门口道:“过会陈东就来了,你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赵聪还嘴硬,“我就拿着镯子想了想美人。到底是赵家娘子秦家妇,我能做什么?” 安影一脚踢过去,旁边的花几砸在赵聪腿上,疼得他一阵大叫。 “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安影冷声道:“告你的诉状可是堆成山了。要不是你姐姐帮你压着,这会儿你怕是在凉州戍边。” 赵聪擦着汗低头道:“我就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酒,叫了几个娼妓演了演。我可没杀人。我们耍好了,就让那几个娼妓回去了。怎么可能杀人呢?” 安影和苏黄哲对视一眼,总算有突破了。 “娼妓的名字?” “黎蓉蓉。” “就一个?” 赵聪道:“我认识的就这个。其他还有三四个吧,我不认识。” “那黎蓉蓉的衣服呢?也是你给她准备的?” “衣服?什么衣服?我不知道。”赵聪眼神闪烁。 苏黄哲给了安影一个眼神,安影立刻站起道:“我叫小易过来,直接带去牢里审,不要耽误我们时间。” 赵聪一着急,拉着安影的袖子道:“这位女官,莫急。我说,我说就是了。” “那局不是我攒的。哎呀,是韩经攒的局。” “晋国公的小儿子?” “哎,对对。他叫的我们几个一起耍。我们一共四个人,还有谢轩和陈梓。”赵聪这会儿算是放开了,“我们之前耍过几次,让买来的丫头演了上官茹。韩经玩得尽兴。” “赵娘子当初也是京城美人。韩经就出主意,叫几个娼妓扮成她的样子,作诗喝酒。” “我就让杨媛去拿些赵娘子的东西。”赵聪讲道:“至于衣服,我记得都是陈梓教人安排的,说是以前见过赵娘子穿。” 第157章 计与谋(十七) “那章薇呢?”安影问道。 “我根本不认识章薇。初二那天,我们四人叫了四个娼妓,在城南韩经的别苑吃酒耍乐。就一个黎蓉蓉我认识,其他三个娼妓我也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装扮成谁。”赵聪讲道:“黎蓉蓉是潇湘馆的挂牌妓子,我以前就认识。” 他又说道:“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娼妓,滋味差一些。哎,韩经喜欢。” 安影厌恶地皱起眉头,一脚踢在赵聪的膝盖上,疼得赵聪龇牙咧嘴。 “这位女官大人,你干嘛还打我?” “你还不交代?”安影反问道。 “我不都交代了吗?”赵聪捂着膝盖吼道,“不就玩了几个娼妓,又不是没给钱。” “怎么?没画画啊?”安影在前面的伤口上又是一脚,这下赵聪疼得流汗了,“画了,画了。” “这画画也不犯法啊。”赵聪怒道,“大启律不许画了吗?” “我让你交代的时候不交代,故意隐瞒。”安影说道:“你把画都拿出来。” 赵聪看着苏黄哲,“这和案子没关系吧?” “有没有关系是我们判断,不是你。”苏黄哲道:“我让捕快和你去家里取。” 等赵聪走后,苏黄哲对安影说道:“走,去潇湘馆。确定死者身份最重要。” 潇湘馆。 鸨母邵娘子听到两位刑部官人找黎蓉蓉后,略惊讶地说道:“这个月初一蓉蓉被韩公子带走,还没回来。韩公子出了一百两,包半年都够了。” 安影又问道:“你们妓馆里还有其他妓子不在店里多日了吗?” 邵娘子摇头道:“其他人都在呢。哪有这么多妓子入得了贵人眼。这泼天的富贵又不是谁都能接的。” 安影想了想拿出了两张画像让邵娘子辨认。 “这张就是我们蓉蓉。这张的女子我不认识。”邵娘子又道,“这附近妓馆挂牌的姑娘我都认识,这应该不是我们这里的娘子。你要不去城东妓馆问问。” 安影又问道,“你们这里的姑娘双手会长茧子吗?” 印象中,妓馆的娼妓也是有人伺候,为什么黎蓉蓉怎么会长茧子呢。 邵娘子笑了笑,摊开手说道:“你瞧我的手。” 安影仔细看着,瞬时有些想法。 “邵娘子保养细致,可左手有些薄茧。想必是早年弹琵琶留下的。”安影道,“可黎蓉蓉怎么双手粗糙呢?” 邵娘子奇怪道:“你怎么知道黎蓉蓉手粗糙?” “听赵聪说的。”安影不敢现在就说黎蓉蓉已死。 “哦,原来是赵聪。”邵娘子鄙夷地挑起嘴唇,“也就是他挑三拣四的。” “黎蓉蓉不是我们妓馆从小养的。买来的时候都十二了。手都养粗了。”邵娘子搁起了二郎腿,朝安影说道:“从小养的那就细皮嫩肉。不过我们蓉蓉长得标致,又会伺候人,价钱便宜。点她的公子可不少。” 苏黄哲开口道:“她可懂诗词歌赋?” 邵娘子眼睛一亮,“这位官爷懂行。蓉蓉算是书香门第,家里败落没法子才做了妓子。小时候读书多,还写得一手好字。不少公子就喜欢她的文才。” “你把她的墨迹都拿来。我们看一下。” 邵娘子取来黎蓉蓉平日写的东西,苏黄哲看了看还给她,“嗯,我们今日的问话都不要往外传。” 出了潇湘馆,苏黄哲道:“走,去找韩经。” 韩家。 韩经慢悠悠地出来对苏黄哲打了招呼道:“你怎么把案子查到我这里来了?一天天的不见你,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在刑部和陈东争长短。你看你,肥差都在陈东手里,你这......” 不等他说完,苏黄哲就打断道,“你这个月是不是包了个叫黎蓉蓉的妓子带去别苑?” 韩经一愣,“啊,是啊。怎么了?如今这找娼妓还得刑部批准?那你可是得了肥差了?” 他一眼看到苏黄哲身边的安影,“呦,这就是你日日带着的小女官啊?还行呢,你原来这口味。早说啊,兄弟我手上多得是。” 苏黄哲道:“韩经,你认真点。这事儿可大可小。我问你,那个黎蓉蓉人呢?” 韩经道:“老早就让她回去了。玩腻了,换个口味。再有滋味也架不住日日吃。你要不也换换?听说女官都穿刑部官服,怎么你这小女官没穿啊?是不是日日看着也腻味,换个装换换口味?” 安影觉得手脚都痒痒,好想和陈大人一样,一脚踢翻他! 苏黄哲大约感受到了安影的愤怒,轻轻拍了拍的她的手,转而对韩经说道:“韩经,我们能找到这儿,就说明我们调查得差不多了。有些事情,不要让我们都拿到台面上说。” “毕竟黎蓉蓉是个妓子,身契在潇湘馆,生死不过银子的事情。” “可这事儿传到赵家或者秦家,你这就不好交代了。” 韩经脸色动了动,“你查到什么了?” 苏黄哲慢悠悠地说道:“赵聪都交代了,连画儿都交上来了。” 韩经皱起了眉头,“到底什么事情?” 苏黄哲见他表情不似作假,说道:“黎蓉蓉死了。尸首被打捞上来的时候打扮成赵盼盼的样子,还戴着赵盼盼的镯子。” “你最好把事情都说清楚。保不齐秦家和赵家听到风声找你爹讨说法。” 韩经上前轻声道:“你确定不会传到秦家?” 安影心道,看来赵家对他来说不足为惧,还是秦家的分量更重一些。 “至少我这里不会传出去,至于你其他几个兄弟,这我们可不能保证。” 韩经使了使眼色,旁边的侍从立刻把门合上。 “我们几个兄弟以前一起玩的时候,让人扮过上官茹,还挺有意思。哎,就教坊司那个,不是每次都排不到么。你在礼部是不是有熟人?倒是给我安排一下?心痒痒呢!” 苏黄哲抬了抬眼皮,“前段日子刚把教坊司丞袁翼办了。估计教坊司的人都不待见我。” 韩经大失所望,捶胸顿足道:“你下次能不能早些和兄弟我通个气,办案子的时候给我安排一下。我馋那个上官茹可都半年了,连片衣料都没摸着。” 苏黄哲说道:“你快些讲,不然我就去教坊司说你是我朋友,估计你连门都进不去了。” 第158章 计与谋(十八) “别别别,我和你细细说,知道的都告诉你。”韩经连连摆手,“赵家那个和离妇长得实在勾人。不光我,赵聪那小子也心动。我在潇湘馆看着黎蓉蓉长得还不错,就叫她来我别苑服侍。” “这个月初一我就约了赵聪他们三个来我别苑玩。另外三个都是赵梓安排的。衣裳这种我哪知道?你们问赵梓。首饰事儿我知道,嘿嘿,赵聪娶的那个娘子不就是赵娘子的好友么。镯子就他娘子拿来的。做戏做全套,这样才玩得很尽兴呢。” “咳,你别说黎蓉蓉演的还真特么像回事。吟诗写字,弹琴作画,样样都行。” “赵聪自己玩还叫画师。这个我可受不了。我们玩儿的时候可不许画。” 苏黄哲问道:“除了这个黎蓉蓉扮了赵娘子,其他三个娼妓可有扮演?” “哎,赵梓安排的三个都很一般。就是寻常娼妓,吹拉弹唱。”韩经道:“想着扮赵飞燕,跳支舞来着,跳得还普普通通。到底不如教坊司调教出来的。” 苏黄哲给安影使了个眼色。 安影拿出两张画像给韩经看。 韩经指了指一张道:“这个是黎蓉蓉。这个我不认识。” “她什么时候走的?可有人看见?”安影问道。 韩经转头问了下身边的侍从:“张四,她什么时候走的?” 张四赶紧回话道:“回主子,回苏公子。黎蓉蓉是初六午时离开别苑。本来安排家里的马车送他回潇湘馆,可是车坏了。” “我就拿了二两银子给她,让她自己雇辆车回去。” 张四又说道:“别苑门房的人都看见了。小的不敢撒谎。” 苏黄哲问道:“我记得你家城外的别苑位置可有些偏,能雇到马车吗?” 张四回道:“苏公子,别苑往北走半里路就有一家茶铺,可以歇脚吃茶也可以雇车。小的正是知道,才让她去雇车。从那儿雇车到潇湘馆用不了二十个铜钱,黎蓉蓉可是乐意呢。” 二人从韩家出来直奔城外的茶铺。 安影拿出画像问道:“沈娘子,这个月初六下午的时候你可见过这个女子来你铺子里雇车?” 茶铺沈娘子看了半晌,摇头道:“没有。” 安影不死心地问道:“您再看看,会不会人太多了您一下子记不起来了呢?要不要叫店里的伙计过来看看?” 沈娘子推开画像道:“不用问了,错不了。这个月初六开始下大雨,一直下到初九,这四日什么生意都没有。我这账簿上可是一分钱都没挣。” 安影失望地把画像放回袋子,苏黄哲问道,“那初六那日可见过其他马车从北面过来?” 说着,又递过去指甲盖儿大小的银块,看得安影咽了咽口水。 沈娘子摸着银块,悄悄在手心掂量了几下,心里有数。 脸上折子绽放成菊花,“官人可算是问对人了。” “那天下午就就一辆马车从北面过来进城去。”沈娘子道 她又神神秘秘地说道,“我认出来那是林家的马车。错不了。他们家的车子来来往往,我在这里开了二十年茶铺,一眼就认出来了。” “哪个林家?”安影问道。 “这个小官人一看就不是京城人。这北面过来还有什么林家?”沈娘子笑着说道。 安影看向苏黄哲,他轻声说道:“就是林思洁的娘家,乐安郡公林世清别苑。” 二人当即前往林思洁住处。 安里坊。 安影打量了一番林思洁的宅子,不算大,不过宅子用料上等,看得出来家里是有底蕴。 林思洁把他们请到边上的厢房里说话。 厢房被改成了书房,一溜的书架装得满满当当。 林思洁给二人送上了茶汤,说道:“我从盼盼还有竹君处都知道了。你们是在查女尸案吧?我这没什么东西丢失的。” 苏黄哲问道:“哦,那你们聚会的时候可有发现有人窥视?或者有没有可疑的人?” 林思洁低头想了想道:“这么说起来,还真有可疑的人。隔壁楼上窗户正好对着我们这边,我瞧着有人似乎往我们这里张望。后来我就让丫鬟把旁边的窗户放下来。” “毕竟是热闹的地方,这种事也难免。”安影收到了苏黄哲的眼神,笑着接话道:“听说你们以前都喜欢去林家的别苑聚会,哎,我朋友常常拜读你们以前梅林聚会的诗集。这等风雅,让人神往。” 林思洁笑着道:“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不值得再提。” “哎,你们怎么不去林家梅林再聚呢?”安影说道: “林家梅林也不是什么金贵的地方。我觉着孙娘子茶铺就挺好,来往茶铺的都是志趣相同的小娘子,等闲不会也被人窥视,免得我们这种风雅之事被一些小人污秽了。” 安影又问道:“听说你最近还在林家别苑小住。前日我们来找你,你家都没人,边上的邻居告诉我的。” 林思洁脸上稍变,但很快又笑着说:“她弄错了吧。我月初去的林家别苑,初五就回来了。前日我去书局买书,回来得晚了一些而已。” “哦,那大概是她弄错了。”安影又说道:“那你有没有认识对赵盼盼或者章薇有什么想法的可疑人?或者有什么人和你打听过她们两个?” 林思洁说道:“我倒是没发现过。不过你也知道,盼盼这人向来喜欢出风头。这毛病从小就有,怎么说也不改。好了吧,被秦家休弃,只能灰溜溜地回京城。” “哎?她是因为这个被秦家休弃?我怎么听说他们是和离呢?”安影假装极为吃惊的样子。 “哎,这我就和你们两位刑部的人说,免得你们调查错了方向。”林思洁放下茶盏说道:“她在钱塘府也是爱到处招摇,抛头露面,秦家婆母说她不知检点,才让儿子与她和离。” “和离不过是给赵郎中脸面,毕竟和秦家有师生之谊。” 林思洁道:“她一直这样,窥视她的人数不胜数,你们可不好调查。” 第159章 计与谋(十九) 从林思洁出来,一日又这么过去了。 安影看着渐渐暗下的天色,不由道:“哎,这时间过得太快了。这还有赵梓没查。恨不得一日有三十个时辰就好。” 苏黄哲笑出了声,看着她道:“你这查案子真是卖力。来吧,今日请你吃顿好的。” 安影诧异地看着他道:“苏大人可是想与我培养情谊?” 苏黄哲给了她一记爆栗子,“想什么呢?做什么美梦。你的事情暂不考虑。” “我是看你这大半日来回奔波,确实辛苦,让你补补身子。好继续为刑部出力。” 安影心里切得一声。 但有白吃的大餐,当然要去吃了。 两人坐在春水阁临水的桌子上。 安影毫不客气地点了烤鹌鹑,炙羊肉,羊油饼子和丁香汤,又问苏黄哲道:“苏大人你还要加些什么?” 苏黄哲看了看道:“嗯,行,都是我爱吃的。” 安影坐下给他擦拭了碗筷,道:“大人,这案子我看......” “吃饭不谈案子。”苏黄哲道。 安影不明所以,看向苏黄哲,“那谈什么?” “不用说话。你问了一天的话,不觉得累吗?”苏黄哲道,“大家都歇一歇。” 安影立刻闭上了嘴,她看向靠着窗户沉思的苏黄哲,肚子里翻滚着各种话语,试探还是袒露? 安影想起几年前在刑部门口的场景。 他应该值得信任。 她又想开口,苏黄哲把丁香汤往她面前一推,“吃饭,不要说话。” 安影挣扎了一下,好吧,我就是善解人意的小安主簿,绝不让苏大人感觉到我的一丝儿缺点。 两人慢悠悠吃完了晚饭,苏黄哲才看着楼下的金水河说道:“林家别苑出来到城北城门的路上有条沟渠。这条沟渠与城内的小凉河相通。” 他用筷子沾了沾汤水在桌上画了一下,“这条沟渠水流不大。正常情况下,很难见到有东西漂到城内的小凉河。” 安影明白过来,说道:“但是初六到初九下了四天的大雨,水流足够。” “苏大人,你的意思是黎蓉蓉是在回城的路上被杀,扔到了沟渠,然后被大水冲到了小凉河?” “嗯,去问问林家那天是谁从别苑回的城里。”苏黄哲道; 安影记下又问道:“可杀人动机呢?林家或者林思洁有必要杀一个娼妓吗?” “还有章薇的事情?另一个死者究竟是谁都还没确定。” 苏黄哲摇头,“先沿着这个线索查。赵梓是个关键人物,他那里应该还有不少的线索。” 两人又赶回刑部继续整理复盘百日调查的口供。 梁素看着他们进来,焦急地说道:“你们总算回来了。” “季雍和小暖都在牢里关着,正等着你们回来审呢。” 安影饮了口热水,道:“行,我来审。先直接去牢里问问季雍。” “季老板,为什么把你抓来刑部你心里有数吧?”安影问道。 季雍被关了半日,又渴又饿,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子不由怒道:“你们这种狗官,就知道欺负我们老百姓!我妈的知道什么!我是没交税还是偷人财物品?” 安影扔下诗集说道:“这是你印的吧?” 季雍顿时愣住了,他声音小了半截,说道:“是我印的。可这也不犯法啊。” “自己说说吧。”安影搁起了二郎腿,太累了,她得悠着点。 季雍茫然地看了一圈,两个看上去像是大官的男子怎么都不说话,倒是这个小女子再问,看着两个大官的态度似乎对她特别恭敬。 季雍不敢再发脾气,毕竟做着生意,这点为难他还是处理得了。 他立刻扯了扯嘴,勉强露出笑容道:“我就是觉着几位娘子是京城众多小娘子仰慕的对象。趁着她们相聚联诗一事,印些诗集赚些银钱而已。这算不上什么吧?” 安影说道:“印诗集倒是算不上什么。问题是你这诗集上的诗怎么比茶铺墙上的诗少了一句?” 季雍立刻说道:“怎么可能?小......” 自觉失言,又描补道:“大约是我弄错了?这难道也算罪事?” 安影笑了笑,“孙娘子茶铺不接男客。你怎么看到墙上的诗句?” 不等季雍说话,她继续说道:“你别说从你家二楼看到的。我们问过四位娘子,她们还没开始写诗就把侧面的窗户合上了,你不可能看得见。” 季雍又要说话,又被安影打断道:“你也别说第二日看到的。因为第二日上午孙娘子才把消息放出去,那间屋子早上就没人用,也就没开窗户。” “可你是第二日一早就把诗集送到了白石书屋,显然你不是从你家铺子二楼看到的。” 季雍一下子结巴了,这位女官已然把他的话语都给堵上了。 他想着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儿,爽快说道:“是了,这个大人真是明察秋毫。我就老实说吧,我使了点钱财,让孙娘子茶铺的小暖把诗句抄录给我。” “大人,这算不得什么坏事吧?无非是破了孙娘子的财路。可她守着那间屋子也能赚不少。” 见安影不说话,他又说道:“大不了我把赚来的钱财分一半给孙娘子就是了。” 安影问道:“这事儿应该不是第一次吧?我那日在你们铺子外头看着,小暖熟门熟路地进了你家铺子里,你们应该不是第一次合作。” “说说吧,你和小暖里应外合还做了什么事情?” 季雍陪着笑脸说道:“就是一些小娘子的诗集。其实也没挣着多少钱。那些小娘子自己也没什么银钱。” 安影想了想问道:“这个小暖为什么要在孙娘子茶铺装不识字?你特别安排的?” “怎么可能为了这点诗集的钱财安插个活人?”季雍哭笑不得,“那丫头常来我铺子送书画装裱,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她以前真不识字,最近才认识了几个字儿。” 从牢里出来,梁素说道:“这条线索似乎没什么用?感觉就是两人合谋赚些钱而已。” “现在线索都不是很集中。先把小暖审一审再说。”安影道:“确认没问题了,明日放了就是。” 第160章 计与谋(二十) “季雍都交代了,你认字儿。”安影对小暖说道:“你和他内外勾结,偷传赵娘子她们题诗的事儿。” 小暖缩了缩身子,低声道:“我就拿了一两银子,我,我还给孙娘子就是了。” 安影轻声道:“这事儿不犯法。你用不着把钱拿出来。你只要告诉我,赵娘子她们离开后,到底是谁进了屋子?” “我,我真不知道啊。”小暖缩在角落:“那天下午申时的时候,赵娘子几个就散了。我进去打扫,墙上的诗句就是她们写的。我抄在布条上。等收拾好屋子就下楼,趁机给了季老板。” “后面我就没注意谁进过屋子。第二日早上也没客人来,直到中午才有李娘子过来。”小暖说道:“她们进去的时候,墙上就多了一行字。” “大人,不就是多了一句诗吗?这也算大事吗?”小暖怯生生地说道:“按道理,我们出的诗集抄录的诗句就是对的。凭什么把我们捉来牢里?” 安影顿时语结。 可不是吗,赵聪这样的恶人,偏偏不能下狱。季雍和小暖无非投机赚了点小钱,因为无权无势,便可以随意拿来询问。 她叹了口气,对梁素说道:“我问完了。要不把人放了吧?” 梁素为难道:“这放人得有签批的手续。这会儿人都下值了。” 安影点点头,确实是。 她对小暖说道:“对不住了,只能明日再放你了。” 小暖背过身子躲在牢房里头,“谢谢官爷,我睡一觉就好。” 安影和梁素回到苏黄哲那里。 安影把季雍和小暖的问话和苏黄哲汇报后说道,“这条线索还有继续查吗?我觉得似乎和案子没有太直接的关系?” 苏黄哲道:“为什么一个茶铺洒扫的丫头经常拿书画去隔壁装裱?她这几个月又是和谁学的认字?” 安影一时无法回答。 梁素赶紧道:“我明日再去调查一下这个小暖。” 安影坐下说道:“现在黎蓉蓉的案子已经有了大突破。明日再确定林家那日谁用了马车就可以了。可是那具粉衣女还是没有线索。无论是妓馆鸨母、韩经还有赵聪都不认识这个人。” 苏黄哲一边轻轻敲桌子一边沉吟道:“若是林家不说呢?” 梁素和安影互相看了看。 确实,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明知道林家的人最有嫌疑,但是他们有勋爵在身,不可能为了一个娼妓的死去捉拿他们。 梁素喃喃道:“那就不管黎蓉蓉的死了?” 苏黄哲不语,他看向安影,说道:“明日我们带着赵丝丝去林家套话。” 安影眼睛一亮,确实是个办法。 她突然想到什么,抽出一整张空白的纸,边画边说道:“苏大人,之前你分析小凉河的思路同样可以用在金水河上。” “金水河上游是城东门一带,而和小凉河不一样的是,金水河连接运河,上游不仅设有水闸,更有官兵看守。因此在城外杀人抛尸,在通过水流送到金水河下游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具粉衣女尸应该在城内被杀。” “你们再看地图。金水河上游到这里都有官兵,商船来往密集,杀人抛尸风险太大。中游到下游这一截两岸酒楼林立,也容易被发现。” “最合适的地方,应该就在这儿。” 安影画了个圈道:“上游到清漪阁这里不设官兵查阅,从这里开始进来的商船陆续在沿河的商栈装卸货。” “沿岸的商栈一到夜里就闭门。没什么灯火,正是抛尸的好地方。” “我们安排捕快拿着画像去那里问一问。确定死者身份。” 梁素接下道:“行,这事儿就交给我,我叫上小易一起去。” “行了,今日就到这里。”苏黄哲对安影和梁素说道:“你们两个快回去休息吧。别折腾地太晚。” 梁素兴冲冲地准备走,看着安影没动,拉着她道:“走,走,我送你回去。我们就别打扰苏大人办公了。” 安影一脸便秘,我特么还有事呢,你自己先走啊。 苏黄哲看着安影表情就觉得好笑,抱着手靠着椅子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梁素压根没管安影的表情,一拽就把安影拉出了苏大人的房间,还说自顾自地说道:“小安,我越来越喜欢刑部了。这种解开谜题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安影又看见不远处的细微人影,她没吭声,心道,如果解开谜题会要了你的命,这感觉大概就不怎么好了吧。。 第二日安岚拿着新做的衣裳过来,安影摇摇手:“算了,我还是穿官服吧。” 安岚趴在姐姐背上悄咪咪地说道:“姐,你是不是昨日打扮没成功?你心上人不喜欢?” 安影扭过了头,“谈不上心上人。喜欢还是不喜欢我也不知道。就是穿着自己的衣裳审人不方便,你知道吧,少了气势。” 安岚若有所思,“你要不要把心上人说出来,我给你参考参考?如果是梁素那种类型的,我觉得你应该朝高门才女的方向打扮,比如现在昭文馆待制常用的飞仙髻,穿浅色的襦裙,显得风雅。” “若是上次陈大人那种的,你要不考虑妖艳型?不过我觉得你可能撑不住。听说他的未婚妻是郡主,你还是别惹这种皇亲。” 她看了看安影面无表情,继续说道:“当然了,如果你就爱这口,我们反正也要逃走,走之前玩把大的也无所谓。我去成衣铺子里看看有没有郡主惯常的装扮。” “如果是苏大人这种类型的......” 安影原本还没当回事,既然说到了苏大人,她一时来了兴趣,可偏偏安岚还停下了,她不由说道:“快说呀。” 安岚上下打量了一下,“姐,原来你心上人是苏大人啊。” 安影猛地捂住了她的嘴,“你瞎说什么。” “不是,刚给我试探了梁素和陈大人,你都没反应。一说到苏大人,你还着急听下半句,不是他还是谁?” 安影垂头道:“我这波能不能全身而退就靠能不能搭上他了。你说吧,苏大人那里怎么办?” “当然是穿官服咯。”安岚胸有成竹地说道:“以我对他的判断。他一定最欣赏工作的女子。我觉得,你要在工作中征服他。” 安影无语,这么说,苏大人还是个制服控? 第161章 计与谋(二十一) 不过安影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等下安岚,你刚刚说成衣铺子里有郡主的服饰售卖?这不合律法啊。按律郡主可是......” 安岚打断道:“谁让你穿礼服了。家常的衣服,又没什么关系。行了吧,你这点俸禄买个金钗都不够,想装也装不了。要不买个包金的.....” 安影一下反应过来,“是不是像章薇、赵盼盼这种经常有名气的女子,很多人也会模仿她们的装扮?成衣铺子都有卖现成的?” 安岚点头道:“那是当然。城东那里就有几家大铺子,只要谁穿出来过,铺子都能给你做出来。我现在手艺还不行,再等两年,我也要开个这种铺子。我和你说.....” 安影来不及吃早饭,匆匆跑到刑部,刚好遇到上值的陈东。 他看着安影乱糟糟的头发,阴着脸道:“安主簿,注意衣着形象。这成什么样子?” 安影满脑子都是安岚的话,不过大脑地说了一句,“果然适合妖艳型。” 陈东一时没听懂,还想多问两句。 安影就边跑边说道:“女尸案有突破了。” 等众人聚集后,安影说道:“首先我们的思路被两起女尸的装扮给限制了。” “因为一人模仿了章薇,一人模仿了赵盼盼,都是京城有名的昭文馆女官,我们想当然的以为两人一定是被同一个凶手杀害,而杀害的原因一定和章薇赵盼盼有关。” 梁素不由道:“难道不是吗?” “你先听我分析。”安影继续说道:“我们从赵盼盼的金镯调查出了赵聪等人的事情,从而确定了一名死者是黎蓉蓉,潇湘馆的娼妓。” “而另一名死者一直没有任何线索,这个问题上赵聪和韩经没有必要撒谎。所以此人应该确实和张聪他们的聚会没有关系。” “现在,我们把这两具尸体看成两起案子,那么很多疑点都可以解释。” “为什么二者死法不相同。为什么韩经和张聪完全不认识这个粉衣女子。” 陈东皱眉道:“那怎么解释她们分别模仿了章薇和赵盼盼?一人有赵盼盼的镯子,一人有章薇的珠花。这种联系过于巧合了吧?” 安影道:“粉衣女子和黎蓉蓉不同。黎蓉蓉听赵聪他们的安排,被迫打扮成赵盼盼的样子来满足赵聪、韩经。” “可这个粉衣女子不一样。她应该是仰慕章薇,从而主动模仿了章薇的打扮。早上我妹妹和我说,京城不少小娘子以模仿这些贵女为风尚。城东有专门做此生意的成衣铺子。” “章薇丢失的珠花便宜又普通,这些铺子估计都能提供。只是恰好对应上了赵盼盼镯子一事,才让我们把两起案子合在一起调查。” 梁素恍然道:“那就对了,这样这案子就没那么复杂了。” “黎蓉蓉的凶手,很可能就是林思洁。”安影继续说道:“我们和四位女官都分别谈话。” “林思洁的回答十分微妙。我们与她们四人谈话的时候,并不知道装扮赵盼盼的人是一名娼妓,也不清楚韩经和赵聪的下流事情。” “可只有林思洁一直强调赵盼盼不知检点,抛头露面。” “对呀,她们不是四人一起聚会么?干嘛老说赵盼盼。”梁素摸着下巴。 “我们谈话的时候,已经知道丢失东西的是赵盼盼和章薇两人。可林思洁一点也没说章薇。” 梁素恍然道:“这就说明她知道韩经他们宴会上只有扮了赵盼盼。她知道赵盼盼被娼妓模仿的事情!” 安影点头,看着苏黄哲和陈东道:“我推测,林思洁应该是初六下午从林家别苑回城的途中遇到了同样回城的黎蓉蓉。” “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者是黎蓉蓉的装扮吸引了她。她邀请了黎蓉蓉一道坐车。期间将黎蓉蓉杀害,并扔到了城外的沟渠里。” 安影又拿出了朱一贵的尸检报告,“这也就很好解释了,朱仵作在黎蓉蓉的头部发现了多次敲打的痕迹。林思洁力气不大,身边丫鬟也是柔弱女子,估计主仆几人加起来才制服了黎蓉蓉,反复敲打了多次才把黎蓉蓉砸死。” 陈东点头,“分析得很合理。但是林思洁不是能随意抓来审讯的,你也没有直接的人证和物证。” 苏黄哲拿出了一沓纸片,“至少林思洁上次对我们说的回城时间撒谎了。” 梁素翻看着,“哎,赵聪哪里找的画师,画得真好。” 苏黄哲抽出几张道:“我去过韩经的别苑,比林家别苑高一些,是可以看到林家别苑的梅林。” “你们看这幅画,画师站在了最高处,画下了大半个林家梅林,我问了赵聪,他就是喜欢当年赵盼盼在梅林的风姿。画师投其所好,特意画了这一片。” “你们看这里,再看日期。” 安影激动指着画说道:“题记写着画于十月初六清晨。这梅林的女子分明就是林思洁。” 梁素道,“那我们是直接拿她,还是先套话?” 安影看了看苏黄哲和陈东道:“我觉着还是套话为上。林思洁身份不低,若是她只说记错了,不承认遇到过黎蓉蓉,我们就什么底牌都没了。” 苏黄哲颔首,“还是这样稳妥。” 安影说道:“赵梓那里也麻烦再问一下,不过他应该不是重点了。重点在几家成衣铺子。我们拿着画像去问一问,应该有收获。” 陈东道:“这类案子如果确定了受害者,破案就容易了许多。” 几人散开,准备继续查案,苏黄哲靠在门口对梁素道:“梁素,这画你可不能拿。我都还给赵聪。” 梁素眼色闪烁,“没啊,我刚刚都放回去了。” 苏黄哲指了指桌上那堆纸,“你抽走了中间几张。你以为我发现不了吗?” “中间有个折痕,下面第一张是他家中场景。这张不见了。” “我劝你还回来。别忘了,杨冶可是你朋友。” 梁素一下白了脸,赶紧从袖口掏出来,塞了回去。 “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都是在别苑画得。” 苏黄哲笑了笑,“别苑都是他偷偷叫人画的,大部分可都是他家里的。” 第162章 计与谋(二十二) 安影和苏黄哲在林家门口等着赵丝丝。 安影蹲在地上,边画圈圈边说道:“苏大人,你和陈大人从小就认识吗?” “嗯,从小就认识。”苏黄哲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上次的话还没问完。”安影左右看看,“上次我想问,圣上为什么要叫你和陈东一起负责此案?你的身份不合适,而且这案子如果只是查明凶手,也用不上两位侍郎背着尚书秘密调查。” “我觉得不太合理。”安影仰头盯着苏黄哲的眼睛。 苏黄哲回头看着安影,“你发现了什么?” 安影思索着如何回答,赵丝丝兴冲冲地跑来。 “快,我姐替我约了林家夫人,来跟我走。我跟你们说,林家当家夫人是林思洁的嫂子。她们姑嫂不合很久了,保准能告诉我们。” 安影咽下了想说的话。 林家当家夫人顾盈华坐在花厅听赵丝丝扯了半天闲话,忍不住朝苏黄哲说道:“苏侍郎,到底什么事儿?您这听我们闲聊,让我心里紧张得呀。” 苏黄哲开口道:“刑部调查个案子,想着找个目击证人。” 安影立刻接话道:“初六下午,有名女子在城外失踪了。路边茶铺里的沈娘子远远瞧见了你家的马车。我们就来问问,那日下午谁坐着马车从梅林别苑回来?” “说不定能瞧见那名女子。” 林夫人眉头一动,看向赵丝丝道:“刑部查案子你们姐妹俩在这里头掺和什么?” 赵丝丝一时卡住,总不能说怀疑你家小姐杀人了。 安影笑着道:“丝丝最近都跟着我查案子呢。京城各家她都熟,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我自小湖州长大,才来京城没几年呢,很多人家都不知道。” 林夫人笑着饮了口水,道:“你们不要和我兜弯子了。查个失踪女子,刑部侍郎还亲自上门询问?” “怕是死了人吧?而且还是戴府尹破不了的案子推到了刑部手上。” 安影心道,天啊,这林夫人太厉害了,短短几句话就把来龙去脉摸得清清楚楚。 苏黄哲笑道:“林夫人果然厉害。那我们也不瞒你,大家都直说,也省些事情。” “初六下午沈娘子瞧见林家马车确有其事。只是那名女子不是失踪而是被杀。” “我们想知道,那天从林家梅林别苑回城的人是谁?我们问问她是否看到些什么?” 林夫人挑了挑眉,道:“林思洁。” 一旁的侍女早就把门合上,林夫人一手撑在腿上身子俯下来道:“你们不是要找证人,而是找凶手吧?” 安影三人相互看了看,犀利的林夫人。 “呵,车和车夫都是林家的。”林夫人道:“林思洁初一就待在别苑,一直到初六早上,我与她大吵了一架。她自己的马车还没来接她,就坐着林家的车走。” 林夫人冷笑了一下,“当初不听爹娘的劝告,非要下嫁。穷得家里的马车都只有一架,送完他还得回去接送管志成。” 安影试探着问道:“那马车和车夫能让我们带回刑部吗?” 林夫人身边的婆子开了门,又端来不少上等的茶汤。 “苏侍郎,刑部的要求我们林家怎么会不听从?”林夫人说着,“我们林家向来行得正,您大可拿去好好查查。” 三人走出林府,赵丝丝拍着胸口道:“顾姐姐太可怕了。怪不得我姐让我在她面前老实些。” 安影道:“行了,这事儿到此。我们得回刑部审问,你也赶紧回家。” 赵丝丝瞅了瞅苏黄哲,“苏大人,你觉得我可以不?明年春天的事......” 苏黄哲点点头,“你爹娘若是同意,我是没问题。来了就跟着梁郎中和安主簿做事” “哎,我爹娘可支持了。说好了啊,我明年就来报名。”赵丝丝喜滋滋地坐上马车回家了。 苏黄哲收敛了神色看着安影道:“你刚刚在林家门口到底要说什么?” 安影道:“苏大人,你值得我相信吧?” 苏黄哲看了看她,“你到底要说什么?” 安影长叹了口气,心道,也没有其他退路了。 “我前几日和梁素去了一趟皇觉寺。皇觉寺本身就有很多疑点。”安影边走边说道:“妙静的钱财来源替人抄写经书,其中最重要的施舍者是陈东的表姑韦夫人。” 苏黄哲停下了脚步,“你说什么?” “皇觉寺的收入,我都看了。明显是皇室中有人在暗中资助,再加上韦夫人的施舍,你说呢?” 苏黄哲站住,“你怀疑陈东?” 安影不回答,而是继续说道:“我和梁素去的时候,悟道曾说起,‘我在寺里的时候,从没有人探望过她。她说她的家人朋友都不在京城了。’” “可是根据档案,妙静的娘家全部都死光了,所以我们一直寻找是谁帮妙静安置在皇觉寺。” “不在京城和都死了,是两个概念。” 苏黄哲慢慢说道:“你怀疑妙静有亲人在京城以外的某处。正是某人以她亲人性命威胁,她才自杀?” “嗯,我不是怀疑,而是确定。”安影对苏黄哲说道:“我曾不能确定你和陈东是不是一伙的。是你把我招进刑部,是你处心积虑安排我接手这起案子。” “可我想了很久,你的身份注定了你的立场。”安影看向苏黄哲,“所以,我赌一把。” 苏黄哲迟迟不说话,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孩,他低声叹了口气,“所以你不是对我有情谊,只是给自己找个退路?” 安影抿着嘴,“这时候你还纠结我对你有没有感情?” 她面色难看地望向苏黄哲道:“若不是我对你百分百地信任,我绝不会和你说这些。谁能保证你和陈东是不是一伙的?” 安影看着苏黄哲的表情,忍不住道:“信任,才是人类社会最高的感情好吗?不比男欢女爱更值得珍惜。行了,你就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苏黄哲看了看远处,“你还有其他证据吧?” 安影叹了口气,“不死心是吧?我就和你好好说说。” 第163章 计与谋(二十三) 安影拉着他进了旁边的巷子,坐在一处门槛上说道:“第一次在皇觉寺的时候,我隐隐就有奇怪的感觉,但说不出来。” “第二次我和梁素去的时候,我才恍然明白过来。皇觉寺后院一排的屋子,我哪怕去过一次,我也没法很快分辨出妙静的院子。可陈东明明第一次去,却很准确地找到妙静的院子。” 安影看了看苏黄哲道:“妙静的自杀也非常的突兀。” 安影絮絮叨叨说了那日悟道的话语,最后还是和苏黄哲道:“妙静平日的行为和她自杀当日的行为反差太大了。” “而且她那时候的自杀完全没有必要。我觉得,她应该是收到了什么指示才自杀。” “当时去见她的就我们三个人。指示肯定来自于我们三人中,我自己肯定排除了,剩下你和陈东。” 苏黄哲垂着头说道:“验尸是陈东,第一个冲回房间的也是陈东。” “对,一开始我没想明白,而且那时候你一直让我查扇子。那柄扇子过于显眼,就是吸引我们去查。我就有些怀疑你的动机。”安影看着远处,“我后面反复想了几遍,才确定是陈东而不是你。比较关键的步骤都是陈东主导,你也没机会。” 安影道:“等下我们去皇觉寺打听这把扇子,我想她们肯定会乐意给出线索。线索大约又会指向谢家。” “由此我又重新去看引导我去查韩贵仪的波金粟杀人案。” “我当时的思路是韩贵仪也就是妙静、波金粟以及诸凡三人勾结,杀掉膳房司几名重要的宫人,为几个月后的投毒案做准备。” 苏黄哲问道:“这个思路有问题吗?不是已经查出不少线索?” 安影看着地面,说道:“陈东不是查到诸凡被庄卜安安排了吗?庄卜安又是镇国公谢定的学生。兜兜转转又到了谢家身上。” 她继续道:“回到谢家身上就有很大的问题。” 苏黄哲也想到了,“因为当时谢家势力庞大,谢皇后对后宫有绝对的控制。她要换人不需要这么迂回,直接换人即可。” “当时我也有些意外。但是没多想。”苏黄哲叹了口。 安影看着他道:“你不是没多想,而是你的立场,你不方便辩驳。” “我猜,圣上为什么要你参与,大约就是要用你的身份。”安影又扭头道:“可是这里就有很关键的问题,他到底为什么要重查此案?” “陈东暗中操纵把线索引到谢家,可是当年已经认定谢家主谋,谢家也为此付出了代价?重查一次,再判谢家一次罪?有这个必要吗?” 苏黄哲转过脸看着她,“我找你进刑部到底是对还是错?” 安影笑了笑,“没事,苏大人,我心态好。这事儿应该还有余地,我想着应该让梁素全身退了就好。” “至于咱俩,就看缘分吧。”安影想着今夜老爹就要带着安岚和安彤去闽州,心里轻松了不少。 苏黄哲站了起来,拍拍了腿上的灰,一把拉起安影说道:“如果圣上要用我的身份,就不会动我。所以你才找我?” 安影笑了笑,“差不多吧。那我们下面怎么做? “让我想想,这事儿还真是有些难呢。”苏黄哲枕着自己手,沿着小巷子慢慢走着,又突然想道:“你这几日在我公务房里说话都是在提防陈东吗?” “哎,你知道啊?”安影有些意外。 “不知道,之前以为你在提防杨冶。”苏黄哲吹了吹口哨,“你还有藏着没说的吧?” 安影瞟了他一眼,“是啊,不重要,懒得说。你想个保我命的好法子吧。走吧。回刑部,把黎蓉蓉的案子了结了再说。” “哎,船到桥头自然直。”安影也学着苏黄哲的样子,头枕着手,一晃一晃地走着。 梁素早就焦急地等着他俩。 见他们进来,就迫不及待地说道:“粉衣女子的身份查出来了。” “我拿着画像去城东成衣铺子一问就问出来了。” “死者名叫黄秀真。”梁素说道:“住在玉钩桥一带。这衣服是她上个月特意定制,花了半贯铜钱,这个月初八一早来取的货,老板很有印象。” “为何没人来报案?” “我问了。这个黄秀真月初就和家里说过要去城外外祖家中小住。家里人一直以为她在外祖家。” “她父母兄弟都在刑部候着呢。”梁素说道,“还有,赵梓那里我也问了,衣裳都是他让人在成衣铺子里买的现成货。这下基本就合上了。” “哦,对了,那个小暖和季雍的事情,我也查了。” 安影有些诧异地看着梁素,“你这半日效率够可以啊。” “哎,我这不心里装着事情,着急嘛。”梁素得意地一笑,“茶铺侍女小暖,全名李暖,她拿去装裱的书画都是她哥哥李冷所书所写。” “李冷这会也在刑部,是来接他妹妹的。昨日太晚,没法放人。”梁素坐下来道:“我汇报完毕,我得歇一歇。这一早上我真是折腾,从城东赶到城北又赶回城南。我看破案子,主要靠腿,脑子倒还是其次了。” 苏黄哲道,“你把小易叫来。我们去问问黄家的人。” 黄家三人辨认了黄秀真的尸体后,抹着泪水坐在偏厅。 苏黄哲一进去,黄父黄母就一下跪在苏黄哲的面前哭道:“大人,苏大人,你可要替我们苦命的女儿做主啊。” 小易赶紧把他们扶起来说道:“你们好好把事情说清楚,我们才能抓住凶手。” 苏黄哲问道:“黄秀真是几日离家?为何她一人离家去外祖?这不大安全吧?” 黄母赶紧说道:“初八,这个月初八一早她就说去外祖家。这事儿她说了好几次了。这个月月底我娘过生辰,她自小和外祖母亲,就想着早早过去帮忙做些糕点果饼。” 一旁的哥哥黄勇真低头说道:“本来是我送她去的,我们都说好了吃完午饭出发。可她早上突然说要先走,那时我正忙着,她就说自己雇辆车去就行了。” 第164章 计与谋(二十四) “以前她也自己雇车去过,马车才半日的路程,路上都是热闹地,我觉着没事。谁知道.....”黄勇真懊恼地说着。 “哪里雇车的知道吗?” 小易回道:“梁郎中问了附近的两家车行,都说那日没见着黄秀真去雇车。” 安影问道:“她可曾婚配?” 黄家人都摇头道:“挑挑拣拣了两三年了,没相中满意的。这次让她去外祖家小住,也是想着让外祖家那边介绍些合适的年轻人。” 安影和苏黄哲互看了一眼,看来问题在这里。 “那可知道她和什么男子来往亲密?”安影话刚出口,黄母脸色难看地说道:“这位大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前面都说了,我们女儿不曾婚配,哪来亲密的男子?” 安影看向沉默不语的黄家哥哥,看来这个哥哥应该是知道点儿什么呢。 安影斟酌道:“那个黄秀真的尸体仵作验过,她已经不是处子。我们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歹人所为.....” “你别说了!”黄勇真说道,“我知道我妹妹有个相好的。” 黄父黄母愣了半晌,黄母猛地扑上去给了儿子一个耳光道:“你妹妹都死了,你怎么还污蔑她?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小易连忙拦下黄家父母,安影则拉着黄勇真道:“你知不知道那人姓名住址?” “知道,知道,便是城东书坊的秀才,叫白石。”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 小易道:“我这就把人捉来。” 安影又问道:“你们也见过黄秀真的尸首,她穿的衣衫是她上个月定的,这个月八日一大早取得货。她是取了货回家换的衣裳?” 黄勇真摇摇头,“她一早就走了,穿着平日那套蓝白的衣裙。不是现在穿着的粉色衣裙。” 安影转头对苏黄哲道:“看来黄秀真买了衣裳换上才遇害。这么迫不及待,大约想见的人肯定是心上人吧。” 小易很快把白石带来,还没进门呢,梁素就赶来道:“你们捉他干什么啊?” 白石也喊道:“天知道啊,我这好好在铺子里做活,就被带来了这里。” 黄家父母见着他简直恨不得啖其血肉,扑上去喊道:“你贼子还我女儿命来!” 白石一脸懵地躲在梁素后面:“你女儿是谁啊?你们又是谁?” 苏黄哲皱了皱眉,打断他们道:“白石,你认识黄秀真吗?” 白石回头看看梁素,“不认识啊。你们找我来不是那个册子的事情吗?什么黄秀真?我听都没听过。” 看他表情着实不像作假,安影转而问黄勇真道:“你确定是白石?可有什么证据?” 黄勇真盯着白石,“就是他!我见过一次,在白石书屋的边上。他站在门口拿着一册诗集,秀儿指给我看说他是秀才,后面不打算参加科考了,以后就开书铺子。” “我想着秀儿挑挑拣拣这么多年,总算自己相中了,又是开书坊的秀才,听上去挺好的。” 白石喊道:“你他妈瞎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黄秀真,白秀珍的。你们刑部可不能这么做事,我还配合你们调查,给你们提供线索,不带这么欺负我们老百姓的!” 梁素挤进来道:“等下,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安影把他拉到一边说了下情况,梁素跳起来说道:“白石又不是什么秀才!他啥也没考上!” 白石也反应过来,“对对,我可不是秀才。” 黄勇真涨红了脸道:“那大概是我妹妹为你说的好话吧?怪不得后面不参加科考,原来这是骗人的。” 这下白石和梁素都傻了眼。这话还能这么理解。 安影问道:“初八那日你在哪里?” 白石猛然反应过来道:“初八一整天我都在书坊里做活,书坊里的工人都可以作证。” 黄勇真对安影说道:“为什么就是要确定初八那日呢?说不定他约了我妹妹在那里等他,初九才动手。” 白石又道:“初八到初十,书坊里都在赶工,接了几单大活。这个你们一查便知。我白日在书坊,夜里歇在店后头,几十个工人都看着。” 一时场面陷入了僵局。 安影和苏黄哲对视一眼,道:“行了,白石现在我们刑部待着。这事儿我们再调查。黄勇真,你们一家先回去,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关于你妹妹相好的东西,可以指认身份。” 等黄家人离去后,梁素急忙道:“怎么会是白石呢?我可以作证,他从没和什么黄秀真相好过。” 安影看了看苏黄哲,“苏大人,先把白石行踪调查一下再说。不过我看着他应该不像在说谎。” 梁素道:“是不是那个黄勇真是凶手,故意这么说?除了他,有没有其他人可以作证黄秀真有相好的男人?还不都是他一张嘴?” 这边的案子还卡在关键处,又有人来禀告,林家的车夫到了。 苏黄哲道:“这样吧,我和安影先把林家的车夫问了。梁素,你和小易去黄家附近走访,看看有没有黄秀真相好的线索。” 四人立刻分头行动。 林家的车夫老朱搓着手站在堂下,大声说道:“大人,这事儿可与我无关。” 不等安影开口问呢,他自个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初六下午,我驾车带着我们家小姐还有丫鬟春杏从梅林别苑赶回城里。” “那天下着雨,途中小姐看见了一个撑伞行走的女子。小姐好像认识她,喊了几句盼盼。” “等那女子上车后,车里头就有打闹的声音。我仔细听了一会,但是那天外头雨下得不小,我听不太清楚。” “没一会,春杏就撩起帘子和我说。她们两个失手把那名女子砸死了,让我想办法。” “那条路我走了十来年了,熟得很。不远处就有一条沟渠,少有人去。扔在里头,没人能发现。” 最后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说道:“我留了个心眼,怕将来说起,小姐把罪责都往我头上推。” 打开布包一看,里面是一枚带着血迹的砚台。 老朱道:“小姐让我一起扔在沟渠里,我留了下来。” 砚台背面刻有林思洁的名字,血手印也清晰可见。 安影长叹了口气,看样子这案子证人证物都齐全了,就差林思洁的动机了。 第165章 计与谋(二十五) 林思洁很快就被带到了刑部。 面对老朱的证词和证物,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老朱,你看着我长大,你怎么,你怎么!” “是不是我那个好嫂子给你什么好处?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种!” 林思洁忍不住举起手想打他,一下被安影捉住手腕。 老朱低着头不说话。 安影对林思洁说道:“现在人证物证齐全,我完全可以拿你下狱。” “你敢!”林思洁一手向安影扇去,“你不过区区七品小官,你竟敢拿我!你知不知道我可是乐安郡公的嫡女。” 苏黄哲捉住她的手腕,“你夫君不过七品国子监丞,与安主簿同级。” 林思洁怒目看着苏黄哲:“那又怎样?我父亲可是乐安郡公,他绝不会饶你。” 苏黄哲说道:“你父亲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你先说说为何要杀黎蓉蓉,她与你并无关系,你哪来的仇怨要下毒手?” 林思洁一甩手,扶着椅子堪堪站住,“那日我见她在雨中行走,好心带她一程。” “她上车后,我见她装扮似盼盼,就多问了一句,以为她和城里其他小娘子那样,喜欢学着盼盼的样子。” “谁知道,不要脸的娼妓居然说学盼盼的样子行那腌臜勾当。我当下气得不行,随手拿起砚台就砸了她的头。” 安影道:“你不是她的对手吧?黎蓉蓉可是从小干活的,力气可不小。是不是你的丫鬟春杏也动手了?” “那是当然。”林思洁这会儿坦然坐在椅子上说道:“要我说,盼盼还得谢我,帮她除了一笔污点。她向来就喜欢抛头露面,不然那些下流之人也不会想到找人来扮她。” 安影奇怪道:“可七夕聚会不是你张罗的吗?” 这位大姐到底什么逻辑? 林思洁道:“我向来是支持女子雅集,可每次盼盼她们总喜欢抛头露面,去一些糟乱的地方。” “我特意安排在了孙娘子的茶铺,来往都是女眷,没那么多登徒子窥视。” 安影没忍住道:“你不是被你嫂子从梅林赶出来了吗?是没法用娘家的别苑吧?” 林思洁一时脸涨得通红,“就是在梅林,赵盼盼才被那些登徒子瞧见又惦记,我这都是为她好。” “我们四人一体,她若坏了名声,还不得拖累我们?她自己是被人休回娘家的妇人,无所谓。我们几个可都有夫家在京城,这事情传出去我们几个还要不要脸面?” 安影心道,行了,作案动机也完成了。 她与苏黄哲对视一眼,很好,结案。 小易和梁素就没这么顺利了,两人在黄家附近打听了一圈都没什么消息。 梁素道:“这个黄秀真会不会压根没有相好的男人?是不是他哥编造出来的?” 小易坐在路边,“梁郎中,你说再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有没有什么明确的线索?” 梁素道:“走,干脆去她家看看。” 黄家的人拿出了一堆的东西,笔墨书籍还有首饰。 黄勇真道:“上次官爷让我们找找东西,我就去她房间随便看了一下,没想到有这么多东西。你看,这些东西都是那个白石送她的。她自己可没钱买这些。” 梁素边看边说道:“可是你怎么知道都是白石送的?这上面也没写名字呢?” 黄勇真拿出一册诗集道:“你看,这上面不是写着白石赠吗?” 梁素看了看,没好气地说道:“哎,这是他铺子的印章,他会在一些特殊版本的书籍上盖印。这不一定是他赠送。” “官爷,上次在刑部就听你总维护那个白石。他是你朋友吧?”黄父上来一把抢过书籍,“交给你我还不放心呢。走,我们现在就去找苏大人,请他定夺!” 苏黄哲才准备坐下和安影聊一聊,门就被滋啦一声推开。 两人回头一看,梁素站在门口,垂头丧气地说道:“苏大人,还得你出面。黄家人找了一些黄秀真的东西,上面有白石的印章。他们不信我,非要找你。” 安影看了看,又听了梁素的解释,道:“先不要让黄家人和白石碰面,免得又闹起来。先把白石叫来问问。” 白石翻看了诗集后道:“这本诗集就是季雍来印的那批。当时季雍想多挣些钱,最开始的一百册都是三色套印,算是比较精美,我就留了二十册在铺子里。但凡谁在铺子里花了十两银子以上的,我就送一本,上头就会盖这个印。” 梁素懊恼道:“二十个人啊?你要累死我呢。哎,快叫你伙计想一想哪些人。” 安影笑着道:“能花十两银子在书铺的人也不多吧?你这么快二十本都送光了?” 白石干笑两声道:“哎,确实不多才送出去七八本吧,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写名单。” 拿到名单的梁素一下就叫了起来,安影伸过头去一看,名单里有个熟悉的名字——李暖。 安影道:“这李暖就是个茶铺侍女,身上没什么钱,怎么能在你们书铺花十两银子?” 白石道:“我知道她是孙娘子茶铺的丫头。那茶铺里不都是喜欢赵娘子那群人的小娘子么?她常来我们铺子买些诗集在茶铺卖。” 梁素扶额:“这丫头挺能挣钱啊。” 这时旁边的小易说道,“哎呀,我都忘了,李暖的哥哥来了,说是来接妹妹。这一直忙着,我让他在偏厅等着。我现在就把他叫来问问。” 李冷在刑部一侧的堂屋忐忑不安地来回走着。 见着小易进来,他赶紧上前问道:“怎么,我可以接我妹妹回去了吗?” 小易冷面道:“你先坐着,等我们苏侍郎过来问话。” 李冷脸色紧张地问道:“怎么还要问话?苏侍郎?我妹妹不就偷抄了几句诗么?” 苏黄哲坐下问道:“你妹妹是不是认识一名叫黄秀真的女子?” 李冷有些诧异地说道:“秀儿?认识,为什么问这个?” “你认识黄秀真?”梁素和小易都警惕起来,这个李冷是个秀才。 李冷迟疑地说道:“认识。为什么问这个?” 安影上前道:“你曾在白石书屋门口等过黄秀真吗?” 李冷点点头,他愈发迷惑道:“是啊,我们经常在白石书屋门口见面。” 梁素刚要开口,安影一脚踩住他,问道:“初八那天,你们见面的时候黄秀真是不是穿了一件粉色的衣裙?” 第166章 计与谋(二十六) 李冷茫然地摇头道:“这个月初八?我没见着她呀。她去她城外的外祖家了。” 安影笑了笑,对他说道,“你们是不是已经准备婚嫁了?怎么没和她父母见面?” 李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们这都调查了啊?哎,我父母去世的早,家里就我和我妹妹两人,住的屋子也是赁的,这几年才略存下些钱财。她说她家里人可能不会同意。可她外祖母疼她,她打算先说服她外祖母,再带着我去她家里。我这几天一直在等她口信呢。” 他又抬起头问道:“哎,你们怎么老问我和秀儿的事情。我是来接我妹妹的。” 梁素又想说话,安影又踩上一脚说道:“小易,你把那些东西拿来让李秀才看一看。” 李冷见着一堆黄家拿来的东西瞪大了眼睛道:“这,这些不都是我送秀儿的吗?怎么回事?” 安影回头对小易道,“小易,你带他去看看黄秀真。” 安影则和梁素苏黄哲去了牢房。 梁素边走边说道:“小安,你这问话都是坑啊,都是套话,我算是学习到了。” 嗯,统统是套路,你也被套路了。安影笑笑不吭声。 “小暖。”安影蹲下说道:“你哥哥刚刚来刑部了。” 李暖紧张地抓着木门,“我可以走了吗?我哥哥是来接我了吗?” “本来是可以,可惜他说初八那天他见着黄秀真穿着新拿到的粉色衣裙。现在成了凶杀案的嫌疑人,可能也要在刑部牢里待上一段时间。”安影慢慢说道,一边看着李暖的表情。 她果然摇头道:“不可能,我哥不可能见过黄秀真穿过那套裙子!” “怎么不可能呢?”安影故意道:“她那天不是特意换了新衣裙去见你哥吗?我们还愁找不到凶手,没想到你哥自己说了。” 李暖哭着道:“不可能!她来我家找我哥的时候,我哥不在。他们根本就没见过面。” 梁素立刻说道:“这么说你倒是见过她?” 李暖目露凶狠,“是,你们放了我哥。我哥什么都不知道!” 安影蹲下身子说道:“这么说起来,你现在是最后一个见过黄秀真的人?” 李暖缩了缩身子,“后来她去她外祖家了,我就不知道了。” 无论安影怎么询问,李暖都不说话。 安影和梁素同苏黄哲讲了情况,“李暖的嫌疑最大,可她一句话也不说。” 苏黄哲问一边的小易道:“李冷见了黄秀真的遗体什么反应?” 小易道:“撕心裂肺,嚎啕大哭,拉都拉不开。怎么看也不像凶手。” 苏黄哲指了指桌上一些装裱好的字画道:“这是从季雍铺子里拿来的李暖送去的书画。” “不是她哥的吗?这有什么问题?”梁素拿起一幅打开看了看,“哎,这字儿有些眼熟?” “李冷就是孙娘子茶铺里续诗的男人。”苏黄哲道:“李氏兄妹有些蹊跷。” 安影思索道:“整理一下目前有疑问或者矛盾的地方。第一,为什么黄秀真对她哥哥说相好的名字是白石?目前看来,白石确实与黄秀真无关。撒谎的意义在哪里?” “第二,李冷为何要续诗?续诗和黄秀真被杀有没有关系?” “第三,究竟谁是杀了黄秀真?李冷还是李暖?目前只有这两人有嫌疑,其中李暖的嫌疑更大一些。刚刚我与李暖说他哥哥因为见过黄秀真穿粉衣裙而成了凶案嫌疑人,她一点也不奇怪,而是喊着她哥哥没见过。我们从没和她说过黄秀真被杀的事情。” “第四,杀人动机是什么?目前最有可能的是李冷和黄秀真感情破裂。但刚刚小易说李冷痛哭流涕,看着不像。” 小易插话道:“若是演的,那我就真佩服了。他都可以去瓦子演杂剧了。” 苏黄哲轻轻敲着桌子道:“撒谎的人未必是黄秀真。” 梁素道:“对,撒谎的人也可能是黄勇真。一开始我就觉得他说的不可靠。” 安影思索道:“嗯,有道理。黄勇真的话确实有些问题。” “妹妹未婚失身,很难判断是死前遭到歹人奸污还是早与人暗通款曲。他却一口咬定他妹妹的相好,一点也不怀疑是歹人奸污。” “从李冷的描述来看,他和黄秀真的交往是瞒着黄家人。当然,有可能是黄勇真无意间看到了妹妹和男人在一起,然后妹妹就说了。但是发生关系这种事情,妹妹会和哥哥说吗?不大可能吧。” 苏黄哲道:“李冷目前看来最好突破,趁着这会儿马上提审他。” 李冷被带进大堂的时候还失魂落魄,他喃喃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安影给他递了一碗水,问道:“你和黄秀真怎么认识的?” “秀儿常去孙娘子茶铺吃茶,我妹妹在那里做工。几次我去接妹妹的时候,会遇到她,她喜欢诗词,我们聊得来,一来二去就熟了。” “她家殷实,家里给她相看了不少男子,都是开着铺子或者有作坊,但她不喜欢。”李冷泪流满面,他也不擦,就这么说着:“她同我说,愿意等我三年。三年后若还凑不到五十两的彩礼,她就听父母的话嫁去城外开磨坊的人家。” “这三年,我不停地抄书,卖字,替人写文,总算攒够了五十两。”他终于忍不住捂住头说道:“就差这几天了,等她从外祖家回来,我就去提亲了。” “七夕那天,你为何要去苏娘子茶铺的二楼题字?”安影问道。 李冷愣住了,说道:“秀儿崇拜京城那几个有名的昭文馆女官。听说七夕那天在孙娘子茶铺相聚,特地找了小暖,夜里偷偷进去看了墙上的题诗。” “其实我觉得她们写得一般,随手续了一句。秀儿觉得我写得好多了。”李冷道“这与她的死有关吗?” “暂且不知。”安影道:“你与黄秀真交往的事情,黄勇真是否知道?” 李冷摇头道:“应该不知道。她说她哥哥管得严,要是知道非要打断她的腿不可。倒是她父母管得宽松。” “你与黄秀真有没有肌肤之亲?”安影盯着李冷问道。 李冷有些局促,但还是回答道:“有!我们确实发生过关系。情难自禁,我也打定主意要娶她。” 第167章 计与谋(二十七) “这个月初八你去了哪里都写下来,有证人的话也把名字写下来。”安影道:“我们会去核实。” 李冷拿过纸笔写了下来,又道:“你们确定她是初八那天被人害了吗?” “基本可以确定。”安影道:“初八一早她去了城东的衣铺拿了新做的衣裳,一直到初十早上她的尸体在金水河被人发现。” “你妹妹目前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安影道:“她说黄秀真穿着粉色衣裳曾去你家里找你,但那时你不在,之后她就去了城外。” 安影说道:“你妹妹和黄秀真之间关系如何?” 李冷道:“她们关系挺好的。她们常一起吃饭,看书。” 安影突然想到,“看书?李暖不是只认得几个字儿吗?” 李冷有些诧异,“她一直都识字。从小就是我手把手教的。” 安影一时看不透那个小小的茶铺丫鬟,“你说你三年存下五十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大数目。光靠抄书、卖字画能攒下这么多吗?平日不还得吃喝拉撒的花费。” “你的字画在市面上卖的价格也普通。”梁素道:“我打听过,你的画平平,买的人不多,倒是字有人买,可价不高。现在还有不少字画押在装裱铺子卖不出呢。” 李冷吃惊地看着安影和梁素道:“我的画确实不好卖,但写字卖的一直不错。一尺的大字能卖一两银子。” “当然也不是日日能卖出去,但十日一幅总是能卖的。”李冷说道,“我考上秀才后,省试一直没过,只能靠买字画度日。好在这字还拿得出手。” 安影笑了笑,“谁告诉你这价格的?李暖?” 李冷道:“对啊,都是她拿去装裱,然后托铺子帮忙售卖。” 安影又问道:“那你怎么不去一些童蒙馆授课?这比卖字画不稳定些?” “去过,我身子不好,带了几日孩童,头昏脑涨,病了好几日。”李冷有些惭愧地说道:“小暖就叫我在家里写字。不然还得花费药钱。” 梁素挑了挑眉,“你可有账簿?你一直攒钱,肯定在记吧?” “嗯,在我家里。”李冷说道:“这些钱都是正正当当挣来的,你们尽管查就是了。” 见李冷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便把他安置在刑部。 第二日一早,安影对李冷说道:“我们已经查的差不多,你要不一起去听听吧。” 女监里,李暖还是靠着墙坐着不说话。 安影盘腿坐下说道:“小暖,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你在孙娘子茶铺打杂一日能赚五十个铜钱,你宁可吃茶铺的剩饭剩菜也绝不花钱买一口吃的。” 李暖抿了抿嘴,还是不说话。 “你哥哥身子不好,家里的重担都在你身上。你一面养哥哥,一面还要照顾他的自尊心。” “李冷说他一尺开的大字能卖一两银子,可我们查问了季雍,他给的你的价格不过半贯,还不含装裱的费用。” “而且他的字并不好卖,一个月能卖出一幅已是艰难。”安影继续说道。 李暖神色松动,双手抱着膝盖缩在监牢的角落。 “你明明识字,甚至比一般的女子更有学识,偏偏装成不识字的样子在茶铺里打杂。我猜猜,你是为了挣钱对吗?孙娘子茶铺那么多丫头偏偏让你负责赵盼盼那屋,就是看中了你不识字。” “她想自己印诗集赚钱,怕泄露了先机,安排你去,却没想到还是被隔壁的季雍占了先手。” 李暖轻笑一声,并不接话。 安影继续道:“还有孙娘子茶铺里都是喜爱诗词的女孩,她们有钱又能花,不识字的你更容易被那些小娘子接受,让她们更有优越感对吧?” 话到此处,李暖忍不住接话道:“呵,你还真清楚那群女人的心思。” “那帮女人无学识又爱附庸风雅,若是你比她们有才识,她们必然嫉妒。只有装成不识字的粗丫头,她们可乐意买你手上的诗集。” “可你未来的嫂子也是群人中一位。”安影看着她的表情说道:“你看着她花费半贯钱买的衣裳,穿得花枝招展来找你哥哥。” “他们马上就要定亲,用的都是你一文一文赚来的血汗钱。” 李暖终于变了脸色,她看向安影道:“用这些钱娶她,我从来没有抱怨过。” “三年前我和哥哥就开始为她攒这笔彩礼和婚礼钱。我从没抱怨过。”李暖低声道:“我哥哥身子不好,只能在家休着。 “那些字的价格我也是给他说高一些,让他心里舒坦。” “这些我做得毫无怨言。”李暖抬起头来已是满脸泪水,“她穿着那身衣裙,我也不曾难过,只是摸了摸,说了句为何花这么多钱买件衣裳,还不如买些红布,留着成亲的时候用。” “可黄秀真却一把打开了我的手,成亲的衣裳她自有安排,用不着我指点。” 李暖继续说道:“我心里当然不舒服,她那笔聘礼大部分可都是我挣得血汗钱!” “就为这事儿?”一旁的梁素忍不住道。 李暖一笑,“为这事儿怎么了?她说完就走了。” 梁素脸色一变,没想到这小女子这么刁钻,他正要开口,又被安影踩了一脚。 安影笑了笑,拿出了几册诗集,“现在她已经死了,到底你们之间如何说的没人知道。不过,我大概猜到了原因。” 李暖往后一靠道:“随便你说吧。” “七夕晚上,你带着你哥哥还有黄秀真去了白日四名娘子聚会的屋子。你哥哥一时技痒,在上面提了一句诗。” “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你们三个。”安影说道:“你不能泄露自己在茶铺干的事情,不然你就会丢了饭碗。可黄秀真觉得你哥哥的诗写的好,是不是打算说出去?” “原本就对她有怨言的你,知道她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更加恼怒了吧?” 李暖脸色变了又变,正要开口,突然听到后头李冷的声音,“小暖,小暖,真是你做的吗?” 第168章 计与谋(二十八) 她看着走进来的李冷拼命摇头道:“哥,你别听他们瞎说。他们找不到凶手,随便栽赃。” 李冷摇头道:“我的字根本卖不到一两银子,也不好卖。你为何不早些和我说?” “若是负担太大,我和秀儿说清楚,她未必会为难我们。” 李暖听着他哥处处维护黄秀真,猛地站起来说道:“你懂个屁!” “她只不过在你面前装而已。什么有学识,不过粗识几个字而已,诗词文赋半懂不懂,非要学什么章薇!” “半贯钱,知不知道我挣半贯钱要多久?”她抓着木栏说道:“你和她说清楚,她会退步?她才不会!她说若是你出不起聘礼,她就要去衙门告你骗奸!” “平日你给她买的东西哪些是便宜货?她才不信你给不起聘礼。”李暖说得气都喘不过来。 安影趁机又说道:“我们搜过你们的屋子。在你房间发现了这枚珠花。” “这是初八早上她刚买的。应该是你们扭打的时候掉落的吧?” 李暖道:“我说她来过我家,她不小心掉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这是在你床底下发现的。怎么掉也不会掉在人家的床底下吧?” 安影又说道:“床底下还有血迹。你是杀了人后,先放在床底下。初八早上,你还得去茶铺做工,你是等下工回家才处理的尸体。” 又对李冷说道:“看来那日你回家的时候,黄秀真的尸体就在你妹妹的床底下呢。” 李冷忍不住抓着木栏去够李暖,“小暖,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李暖终于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要去告发我啊!我以后怎么挣钱?你要我们都去喝西北风吗?她那个傻子还以为你真能挣钱,还劝我去其他地方谋事!她懂个屁,我们来京城的时候什么行当没干过?挣到钱了吗?” “不就是这几年挣了钱吗?还不是我偷卖诗集,偷抄二楼雅座贵人家女眷的题诗赚的钱吗?”李暖几乎崩溃道:“哥,你看清现实吧。你的笔墨纸砚要花钱,你字画还得装裱了才能卖。半贯钱刨去了这些,才剩下多少?” “你为何都不和我说呢?”李冷道:“若是你早点和我说,我不会花那些钱财,也会和秀儿商量。” “商量什么?你总是信她。她就是个心口不一的女人。”李暖愤怒地喊道:“是啊,就是我杀了她!” “她那个贱女人,什么都不懂,花大笔的钱财去学高门贵女,有什么用!她还口口声声要把你诗句宣扬出去,说要帮你扬名。宣扬出去有什么用?扬名又有什么用?能换来银子吗”李暖绝望道:“不,只能让我丢了饭碗。孙娘子还会去衙门告我。我哪有钱赔?” 她呜咽地靠着墙坐下来,“我顺手就用刀刺了她。” 安影看着两个哭成一团的兄妹,长长叹了口气。 安影和梁素走出了牢房,梁素道:“这案子差不多就结了。那黄勇真还审吗?” “审,当然审。他空口白牙地诬陷白石总得给个说法吧?”安影一甩袖子匆匆走去。 “哎,就是。小安,你等等我。” 黄家三人都聚集在偏厅。 安影进去就道:“这案子的情况你们都清楚了吧?” 黄父黄母点头谢道:“这么快就破了案子,多谢青天老爷。尸首我们昨日就领回去了,哎,我苦命的儿,大概这就是命。” 安影看着边上的黄勇真道:“黄勇真,你涉嫌作伪证污蔑白石,留一下做个口供。” 黄父黄母惊慌地拉着安影道:“他就是记错了。怎么就做伪证了呢?” “黄勇真那日在刑部信誓旦旦说,黄秀真亲口告诉你她的相好就是白石,这分明就是诬陷。害的白石在刑部待了一天一夜。” “若是将来每个人和你一样,随便诬陷别人那还了得?”安影一扔案卷,颇有气势地都说道:“你不光诬陷了无辜的人,还扰乱了我们破案的思路,要是以后个个像你一样,我们刑部还怎么查案子?因为你这句话,我们三五个兄弟要调查白石的行踪,白石平日是否和你妹妹有接触等等事情。” 黄勇真脸上有些懊悔,道:“秀真确实没和我说过那个相好的事情。但我知道她一直偷偷摸摸在和男人来往。” “那册诗集我早就看过,一直以为那个白石赠就是她的相好赠送的意思。我就.....” “你妹妹既然从来没和你说过相好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对方是秀才?你怎么知道你妹妹和他有过肌肤之亲?” 黄勇真看了看父母,为难地说道:“秀儿偷偷喝药,我拿到药铺一问才知道是妇人防止有孕的汤药。我回家把她打了一顿,她哭着说对方马上就提亲,还是个秀才,已经存好了聘礼。” “可叫什么名字,却死也不说。我偷偷翻了她的房间,看到了诗集。”黄勇真道:“她一出事,我心里就怀疑是那个相好,就捏了一句话,让你们去查白石。” 安影道:“按理是梁郎中给你罚判。但他与白石是好友,你之前对他处理白石也颇有微词。所以就由我判罚,罚你铜钱一贯给白石,以补偿他牢狱之灾。至于干扰刑部工作,头一次犯,暂不追究,下次再有发现,从重罚。明白了吗?” 黄勇真连连点头道:“安大人仁慈,小人再也不会随口捏造了。” 送走黄家后,梁素道:“安影,你现在越来越有陈东那味了。” 安影心里叹了口气,“哎,学了皮毛,没啥用啊。” “怎么?学我没用?”陈东站在二人身后说道。 吓得两人屁滚尿流,安影立刻调整表情说道:“这不是卑职才疏学浅么。” “黄尚书,陈大人还有苏大人都是卑职学习的楷模。” 一旁的梁素不可思议地看着安影,等陈东满意地走开后,一把推开安影,“你竟然是这种人。你简直,简直谄媚啊。” 安影撸撸衣袖,“这也是和陈东学的。你不知道他在宫里对几个公公多客气。” 对付比你强的人,要看准时机。 时机不成熟的时候,要学会蛰伏。 第169章 你是谁 夕阳西下,梁素看着远处,突然感慨道:“安影,我才来刑部不到一个月,就感觉过了好久。不过真的很有成就感,这些案子看似简单,但毫无头绪,只能一点一点去摸索。” “以前听你推过几次案子,觉得精彩又神奇。可自己做了以后才发现,案子大多都是鸡零狗碎,还要看那么多案卷口供,还要跑遍全城调查,累是真累。” “最后看到真相大白,我从未觉得如此开心。什么金榜题名,美酒佳人都不值一提。” 安影看了看他,“嗯,我也这么觉得。走吧,我们去吃饭。” “你请客吧,你是郎中,俸禄比我高。” “哎,我还没拿到俸禄呢。你请我吧,去你家茶铺。” 安影道:“我家的铺子我都吃腻了。还是去平常不怎么去的地方吧,要不去春水阁?上次苏大人请我吃了,很不错。我再试试其他菜。” 梁素:“行啊。走,那里我熟,我叫铛头给你来几个拿手菜。” 安影盯着桌上的羊头,“这就是拿手菜?” “入炉羊头,一两银子呢。趁热吃。”梁素撸起袖子撕下肉来。 安影试了试,果然美味,也不客气地撸起袖子大吃。 吃着吃着,梁素道:“听说杨媛死了。” 安影差点没噎到,“你说什么?” “哦,不用担心。她是自杀的。”梁素看她噎着,赶紧端汤给她顺顺,“听说她同赵聪和离归家后郁郁寡欢,杨冶给她找了几户城外家境富足的农户,她看不上。她自己相看的几家官宦人家,对方又看不上她。” “怎么确定她是自杀的?”安影奇怪道:“她的性格不像是会自杀的人。之前被赵聪骗奸的事情都没让她动摇。没看好人家就会自杀?怎么可能?” “你这是案子查多了吧?看什么都像凶杀案。”梁素没好气地道:“她可是在杨家族老面前喝了毒药。” “啊?”安影来了兴趣,“你快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哎,你怎么这么好事!”梁素瞄瞄她,心里得意地想,她果然感兴趣。 “你快说,这顿饭我请了。”安影踢了踢桌下梁素的脚。 梁素得意地一笑,“这顿饭一两银子半贯铜钱,可不便宜呢。” “行了,我有钱。你快说。” “十五那天,杨家办酒宴。杨冶中状元的事情。说起来,杨家在京城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大约就是杨冶中了状元,一下子认亲的人多了。杨冶这人向来好脾气,全部都应下了。” “听说那天杨家在坊里摆了二十桌酒宴呢。”梁素一脸憧憬地说道:“我若是中了状元,梁家可是二十桌都不够啊。” “行了,你三十名,离状元太远了。你快点讲重点。” “杨冶一桌一桌敬酒,听说敬到一半的时候,酒力不支,杨媛就替他喝,然后喝了没多久就吐血死了。” “酒就是大家桌上的酒。杯子是杨冶的。只能是她自己给自己下毒。”梁素说道:“我也是听说,杨媛对杨冶不满很久了,当初答应的事情都没做到,连死都要弄砸杨冶的状元宴。” 安影听完不语,“没报案吗?” “报了。”梁素道:“杨冶当即就去京城府衙报案了。” “戴府尹查了一圈,就是杨媛的酒里下了砒霜。其他人的酒里都没有。”梁素说道:“京城府衙的捕快还查出来杨媛前一日在药铺偷偷买了一包砒霜。” “这么说证据确凿。”安影道:“可我还是觉得奇怪。” “你别奇怪了。”梁素拍拍她,“快去结账吧。” 安影回家的时候还在想杨媛的事情,一开门吓了一跳。 “苏大人,你大晚上的在我家院子里干什么?你吓着我了!” 苏黄哲示意她关门,道:“你爹还有弟妹都走了?” “嗯,都去闽地了。我外祖一家都在那里。”安影给他拉了张椅子,“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上次你说了以后,我回想了圣上和我说的话语和场景。我觉得他的语气和表情不是作假,刑部这么多年做下来,我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 “所以,圣上的确是想知道真相?”安影低头道。 苏黄哲靠在安家的椅子上,闭着眼慢慢说道:“可不妨碍他一边想知道真相一边栽赃谢家。” “可是这些手段的原因是什么呢?我觉得做什么都要有动机。他要借助此事再定一次谢家的罪?可明面上能处理谢家的手段都处理了,除非杀了谢皇后。到如今这个地步再杀谢皇后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苏黄哲摇摇头,“我想不明白,所以我要去找明白的人。” 安影停了半晌,“你要去找谢皇后?她能见我们吗?” 苏黄哲依旧闭着眼睛,“当然不能了。不过可以想办法。” 安影低头看他:“听上去风险很大的样子?我能不能活啊?算了,我要求也不高,至少梁素不能被牵连。什么时候找个理由把他扔出去算了。” “你有啥见血封喉的毒药给我一点,哪一天万一落到陈东手里被拷打,还是让我走得痛快一点。”安影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也许我又回去了呢? 苏黄哲一下睁开了眼睛,“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怕死?” 安影不知如何作答。 “安影,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苏黄哲站起来盯着她说道:“你不过湖州茶铺家的长女,念过几年书,识了几个字。因为你父亲的事情,你突然就开了智,若是推案的能力可以说天赋,但为人处世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刚开始,我怀疑你是哪国的细作,我派了四人去湖州查你,没有任何破绽。我才放心让你查案。” “面临抄家灭族的灾祸,你居然安排地滴水不漏,让父亲弟妹潜逃。自己处心积虑勾引我,想以我身份保命。见我不上钩,又豁出生死,只保梁素。” “没有人能对生死如此看淡。说实话,我处在你的位置,我会见机逃走,这比留在京城更有胜算。毕竟这档子破事,对你来说风险大于收益。” 苏黄哲摸着她的脸,“所以,安影,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第170章 谣言 安影心里一惊,苏黄哲的感觉真的很敏锐,若不是自己是穿的,对生死有一种微妙的期待,正常人这时候无论如何都要拼一把逃走,傻子才留在这里等死。 这时的苏黄哲似乎有种不容逃遁的威慑力,在他注视下,安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不过几息的时间,安影立刻反应了过来,猛地拍掉了苏黄哲的手,“苏大人,问话归问话,占便宜这种事情有伤身份。” “我就安影,如假包换。没啥身份,我倒是想着自己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可惜没有。”安影非常坦然地说道。 苏黄哲看着她的眼神,无法分辨真假。 见苏黄哲久久不作回应,安影咬牙道:“我留在这里,只是一时被你迷惑,想着与你同生共死。” “既然苏大人都这么说了,我过几日找个由头回一趟湖州,途中就不幸坠崖。你看?” 苏黄哲这才低低笑了几声,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吓得安影双手不停地推他。 “你推什么?你不是要与我同生共死吗?”苏黄哲松开了手,反而捏着她的发髻玩儿。 “君子发乎情止乎礼。苏大人,若是真对我有意,应该先提亲,再下聘。”安影又去拍捏发髻的手。 苏黄哲道:“你就是这么打算的是吧?圣上不会杀我,同我成亲了,你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安影点点头,“苏大人,都到这份上了,咱们就不要谈感情了,谈点实际的。” 心道,你这谈感情的节奏有点吓人呢。 苏黄哲松开了手,“娶你的事情我会考虑,哪怕真到那地步,圣上连我都不放过的话,我也有能力把你送出京城。” 安影轻轻吁了口气,“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正说着脑袋啪地被苏黄哲打了一下,“什么死不死的,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苏家还等我光宗耀祖,子孙满堂。” 他转过身书说道:“圣上既然一心要知道真相,那你和梁素就往下查。我觉得,案子的核心还在于投毒。” “至于指向谢家的线索,我自有办法处理。既然能引到谢家,自然也能引到陈家、王家、甚至周家。这潭水,搅得越混越好。” 安影瞧着苏黄哲,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就是男主黑化吗? 苏黄哲看着呆呆的安影,觉得好笑,又拍了她一下发髻,“你怎么傻了?” “不是。你和平日的样子反差有些大。”安影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查案的时候,也会注意到底圣上想知道真相的原因。” “他这么折腾,就为了知道当年谁偷的毒?他为什么到这时候想知道了,肯定有其他原因,对吧?” “我和梁素准备再问问他爷爷,看看在医理上有没有什么突破口。” 苏黄哲靠在门边,看着天上的星星道,“嗯,行吧,放手去查。” “既然说清楚了,你就回去吧。”安影道:“这里街坊邻居看见了,闲言碎语的,我可受不了。” 边说边拉着苏黄哲去向后门,“从后门的递铺河走,沿河有小道,拿着灯笼。” 苏黄哲忍不住道:“你有时候胆大,有时候胆小。真搞不懂你。跑到我面前要我考虑娶你,这事儿你都能做出来,这会又怕街坊的闲话?” 安影不耐烦地道:“你少啰嗦。你不知道街坊的流言有多可怕么?特别是我现在一个人住,可不能伤了我为官的清誉。” 安影轻轻地推开后面的木门,伸出头去看看情况,谁知道在门口看到一个人影,吓得她往后一跳,苏黄哲赶紧扶住了她。 “谁?” 苏黄哲举起了灯笼。 黄色烛光中的杨冶发指眦裂。 他一步一步走进来看着安影道:“半夜三更,孤男寡女,你简直不知廉耻!” 安影看清了杨冶,一下冲上去,抬腿就给他来了一下。 呵,这还是小易教的招式,够让他痛清醒了。 “我和苏大人,男未婚女未嫁,晚上一起聊聊天怎么了?” 杨冶痛得卷成一团,断断续续道:“他不会娶你,你会被耽误一辈子,你听我的,我不会害你。” “杨郎中,你与小安已经没有半分关系,就别瞎操这个闲心。”苏黄哲不耐烦地说道:“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娶她?我们正在商量这事儿呢。” 苏黄哲心道,这人到底怎么考上状元的,下次得向吏部的人建议下,考出些什么妖魔鬼怪。 “小安,看来你家不安全,这夜里有人窥视。”苏黄哲回头道:“不如搬去我刑部边上的宅子,上值方便,还有我苏家的侍卫。保证安全。” 安影忙不迭点头道:“那再好不过了。多谢苏大人照顾。” 安影把杨冶一推,锁上后门,朝苏黄哲一挑眉,“走吧,我没啥东西,就两身衣裳。” 第二日安影从新房子里醒来,随便洗漱了一下就准备上街去找铺子吃早食。 简单要了一碗馄饨和几个细馅馒头、笋肉馒头,慢慢啃着。 旁边的几个脚夫正在闲聊。 “老板,给我们上三斤肉馒头,三碗热汤水。这天气越来越冷了。” “听说没?昨儿夜里死了三个巡夜的捕快。” “对对,听说被人用刀砍死在了永安巷里。我早上路过,地上全是血啊。啧啧。” 安影有些奇怪,打断他们的谈话道:“你们说什么?什么捕快被杀了?” “可不是么。呦,瞧你穿得官服,还是个小官人呢。”其中一个脚夫说道:“这位小官人,我一早路过永安巷,看的是真真切切,巷子里抬出来三具尸体,都是穿着捕快的衣裳,身子上还有几个血窟窿。” “巷子里都是血。”脚夫道:“不知道是多大的仇怨呢。” 安影吃完早饭,赶到刑部,正好遇上陈东带着人匆匆离开。 一身的杀气,安影自觉地往边上一躲。 等陈东走远了,她才和边上的人打听,“陈大人一早带这么多人去哪里?” “听说去京城府衙,昨夜有捕快被杀了。”一边的杂役道:“天不亮府衙就遣人来了。” 第171章 药方(一) 过了一会儿,梁素夹着一沓案卷跑进来,“小安,你听说了吗?京城出了大案,死了三个捕快呢。” “嗯,我也听说了。陈东一早就带着人出去了,听说就是去处理此事。” “朗朗乾坤,居然还有人敢在天子脚下连杀三个捕快。”梁素有些感叹道:“这得是多大的仇怨呢。” “梁素,我想去拜访你爷爷,问些关于中毒的事情。我这些医案看着不大明白。” 梁素拿起看了看道:“用不上我爷爷,我梁小爷就行。我若不是实在太聪明,天赋惊人,我就继承家业了。” “行了,那你看吧。”安影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便笺道:“小心一点,这张纸有些脆了。” “咦,这就是张普通伤寒药的方子,一般的大夫都会开。”梁素仔细看了看道,“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安影道:“这是尚食庞蕊偷偷花钱找了御医开的药方,被太医院使陆畅夹在了笔记里。我觉得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这张方子留下来必然有原因。” “宫里的方子?”梁素轻轻夹起又看了看道:“太医院的医者开方都用统一的方纸。因为要长久保留以便后人翻阅,所以纸张都用上乘的川纸,用楮皮制造,经久耐用。” “这张纸这么脆,肯定不是川纸。”梁素仔细看着,“我觉着这纸倒是有些像包药材的麻纸。” 安影伸过头,“不对吧,麻纸不也很牢固?” 梁素拿起来嗅了嗅,“可能是被汤药浸湿过。你闻闻。” 安影深深吸了口气,果然有淡淡的药香。 “那说明什么呢?”安影对着这张药方发呆,“我现在排查出的疑点众多,但是缺了一根线,一根把所有疑点串起来的线。” 梁素见她发呆的样子觉得好笑,趴下转脸看着她道:“说明开方的人不是太医啊。” “你这么聪明的脑子怎么这点都没想到。” 梁素道:“你是不知道,太医院那地方都是些踩地捧高的小人,当然我爷爷不是。庞蕊,一个尚食官,得了风寒,若是几天不见好转,大约这位置也坐不了了。” “所以庞蕊才偷偷花钱请了太医诊治。我估摸着庞蕊的侍女求到了太医院,可没哪个太医愿意去,随手打发了药童过去胡乱开了张方子对付。因此开方的纸就是随手扯的麻纸。” 安影灵光一闪,“当年太医院二十几个医者都被处死。但是一些低等级的医士和药童没有被波及,你说会不会当初给庞蕊开药方的药童还活着?” 梁素惊讶地看着她,“就算还活着,你怎么找呢?你既不知道谁开了方子,也不知道他是否活着。” “再说了,你找这个给庞蕊看病的人有什么意义?重点不应该在几位皇嗣身上吗?” 安影低头道:“我心里有个猜测,我要确认一下。” 两人正说着,门被推开。 杨冶在门口道:“小安,我昨日说话有些冲动,你别往心里去。” 梁素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要不我回避一下?” 安影一把抓住梁素按在边上,对杨冶说道:“我已经往心里去了。” “我们两已经退亲,再无瓜葛。”安影说道,“你这么反反复复干涉我的生活,已经让我很头痛。” 杨冶低着头,“我知道。我只是想提醒你,苏大人这样的身份,注定无法娶你。你若再被耽搁,怕是贻误终身,我也是为你好。” 梁素,哦呀,我这是听到什么?他一脸惊奇地看向安影,可以啊,苏大人怎么看都比杨冶好呢。 安影踢了梁素一脚,对杨冶道:“你提醒过了,我也知道了。至于他娶不娶我,和你无关。” “我们俩现在最好都离对方远远的,互不打扰。”安影尽量让自己平静,免得暴怒之下有些不恰当的举动。 杨冶张了张嘴,默默地走了。 梁素忍不住激动地拉着安影,“你什么时候和苏大人在一起了?这种大事你居然瞒着我?你还把不把我当朋友?” “苏大人可不错呢,长得俊,又有才华,脾气又好。关键你嫁过去,没有婆母。”梁素越说越激动,“说得我都想嫁苏大人了。” 安影后退一步,“你进刑部是为了他?” 梁素一拍她道:“瞎说什么呢,我这只是打个比方。我原本还想给家里的族妹打听打听,总觉得身份低了些。” “虽说现在苏家不如以前,苏大人母亲还是废后亲妹,但这身份还是一般人还是够不上。”梁素回头看着安影道:“不是我说,这么一想,杨冶的话还真有些道理。苏大人娶你是不大可能。” “你瞎操什么心。”安影又踢了他一脚,“我自有办法。” 梁素两眼放光,“什么办法?让我参考参考。说不定我用在什么贵女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呢?” “你心里有对象了?”安影瞄他,“不会是赵盼盼吧?上次谈话,你眼睛都直了。” “怎么可能呢?”梁素挥挥手,“就是太美了,忍不住多看了一会。我现在哪有时间相看姑娘,睁眼案卷,闭眼案卷。” “以前还奇怪刑部两个青年侍郎怎么都不成亲,现在才知道,这干活都来不及,哪有时间看姑娘。”梁素叹气道。 梁素绕了安影一圈,“说实话,小安,你脑子聪明,长得也还可以,要不我介绍个太医给你。梁家子弟,城里有房,家里还有个药铺,过日子踏实。苏大人好归好,我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安影左右看他,“梁素你脑子没坑啊,怎么说出来的话和杨冶一样不中听呢。我和苏大人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正说着,门又被推开。 苏黄哲进来道:“昨夜睡得可还习惯?” 安影点点头,“睡得可好了。宅子离刑部近,我还可以多睡会儿。” 梁素张大了嘴,来回看着二人,“你们,你们?” 安影道:“哦,我最近住在苏大人的宅子里。我爹他们去闽州探亲了,他怕我一个人住不安全。” 梁素一下崇拜地看着安影,“我刚刚说话确实冒犯。感情这种事情,确实不好说。” 第172章 药方(二) 梁素又对苏黄哲道:“苏大人什么时候和安影成亲?到时候讨杯喜酒喝喝。我既能算女方客人,也能算男方客人。要不我做傧相?我这身份,这样貌,绝不辱没你。” 苏黄哲笑着点头,“行啊,先把案子给我破了。不然的话,别说喜酒,中饭也别吃了。” 说着,苏黄哲扔出了两卷纸,“捕快被杀的案子都知道了吧?早上陈东刚做的笔录,指明让安影看一下。他们那里遇到不少问题。” 纸上的墨迹还没全干,看来陈东一写完就让人快马加鞭送过来。 梁素嚷嚷道:“怎么陈东老叫安影给他做事?明明安影是你手下的人。再说了,刑事案都应该直接给你,怎么陈东去京城府衙做了人情,出力的还是我们组。” “苏大人,你得支棱起来啊。” 安影忍不住又踩了梁素一脚,“没事惹什么陈东?” “苏大人这会儿得韬光养晦,咱们做下属的,得想领导所想,思领导所思。”安影道:“放心吧,苏大人,待会儿我就去现场看看。” 梁素痛心疾首,“你就靠这种谄媚和狗腿拿下了苏大人?” “这种感情是不长久的。你不能太卑微啊。小安,我说......” 苏黄哲听着觉着好笑,道:“我让王主簿给你新做了几套官服。明年起七品的官服都改成绿色了。” “我让苏家安排了个侍女过来,照顾你饮食起居。” 梁素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想了半天说道:“苏大人放心,等下我和安影一道去看一看现场。上峰的安排肯定都是精心考虑,刚刚是我思虑不周,质疑上峰安排。” 苏黄哲忍不住拍了拍梁素的肩,朝安影比划了个手势,笑着离开。 出门的时候,安影对梁素道:“你爷爷那里还是得去一趟,看看这个药童还有没有办法找到。” 梁老太爷看着安影前来,笑呵呵地道:“小安主簿可有什么进展?” 安影小心抽出那张药方,简单说了下刚刚与梁素的讨论,问道:“梁院使,您看有什么办法找到当年开开药方的药童?” 梁老太爷看了看药方,道:“这是桂枝汤类的方剂,加了芍药生姜人参,专门治疗伤寒发汗后气虚身痛。很常见的方子,略懂些医术的人都会开此方。” “若是要从这方子来找人,我真没什么法子。” 安影思索片刻道,“梁老太爷,那我换个角度来问。如果是中满寅之毒,早期的症状可能会误诊为此类伤寒吗?” 梁方放下方子看着安影道,“安主簿,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我怀疑庞蕊和彭晓以及二皇子侍者三人一开始就没有中满寅之毒。” 梁素和梁方都吃了一惊,梁素更是忍不住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若他们不是中了满寅之毒,那整个案子可都是错了。” 安影摊开随身带着的笔记,“梁素,我当时是不是把六人吃下点心的时间,发病的时间以及死亡的时间都做了表格。” “对,我还记得。”梁素道:“可是,六人年纪、性别、体重乃至进行医治的时间都有差距,很难做出精确的判断。” “我现在转移了方向,正在重点查看伺候宫女的口供,看看是否有人装病或者症状描述有出入。” 安影点点头说道:“的确也是一个方向。” “可我一直对庞蕊三人的症状反应感到奇怪。”安影道:“看到这个药方就突发奇想,陆畅特地留下这张方子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梁方捏起纸张又仔细看了看,“这样吧,我去翻翻太医局的记档,当年药童的身份和去向都有记录,先列个名单出来。再想办法找出每个人开方的笔记,核对这份方子。” 这工作量不小,安影又踢了梁素一脚,小子,快给你爷爷打下手。 梁素一脸懵地看着安影道:“我说错什么了吗?我没说话啊,你踢我做什么?” 安影看看梁老太爷,你家的孩子,自己教。 梁方心道,臭小子不上道,回家看我抽你。 收拾好东西,安影和梁素赶往永安巷。 两个捕快守在巷口,看到安影和梁素,说道:“二位大人可算来了。陈大人让我们守着不许百姓进去,就等二位勘察呢。” 现场弥漫着血腥味,陈东看了他们一眼道:“怎么来得这么晚?” 安影回道:“路上去了趟梁家,问了些投毒案的事情。” 陈东不再废话,介绍起了案情。 “死者一共三名,是京城府衙的三名巡值捕快,赵大,钱二,张三。” “寅时初被打更的李四发现。” “报案后现场就被围起来,你看脚印的情况。”陈东蹲下说道:“我对比了李四的鞋子,他确实只在巷口张望,里头血迹里,只有四个人的脚印。” 梁素咂舌,“一个人连杀三人?还是府衙的捕快。这人身手也太厉害了吧!” 陈东一记眼神过去,梁素顿时闭上嘴,心道,陈东简直冷面阎王,怎么不说话都这么可怕。 安影蹲在地上仔细看道:“确实只有四种不同的脚印。” “但是四个人,也不一定是一个人杀三人。”安影道。 陈东点头,“没错,三人的身手在捕快中都属于中上等。一个人在这么小的巷子里,连续杀掉这三人,几乎不可能。” “我怀疑三人中起码有一人是和凶手一伙。”陈东低头看着地面,“但没有什么头绪。” “死亡情况呢?”安影道。 陈东轻轻跳进巷子,指着最里面的一滩血迹说道,“巷子不过六丈左右,这头是墙,高三丈有余,难以翻越。” “赵大倒在此处,最里侧。死因割喉,一刀毙命,干净利落,没有其他伤口。” “钱二倒在此处,张大外边,背部中三刀,其余没有新伤。” “张三倒在最外面,手臂有很多有很多伤痕,胸口,腹部被利器连捅四刀。”陈东站在那处血迹前,说道:“张三应该是和凶手正面搏斗了一番,而且时间不会太短。” 第173章 捕快(一) 安影小心地跳进巷中检查里面的墙。 陈东道:“这么高的墙,徒手很难翻越。” 安影一边检查一边说道:“可是没有延伸到巷子外面的脚印。” 陈东也道:“确实很奇怪。” “还有这三个捕快为什么大晚上的集中在这个巷子里?是来见什么人吗?”陈东一边说着一边轻轻跳出血迹,站在巷口看着周围。 墙角堆了一些垃圾,安影用脚踢了踢,发现不过一些破竹筐,烂木料。站上去也只能堪堪到墙三分之一处,个子高一些也才到一半。 青砖墙,有些年头了,墙面有青苔,墙缝有野草。安影和梁素检查了一圈,确实没有任何攀爬和磨损的痕迹。青苔,野草都完好无损。 梁素不由说道:“难道凶手杀完人飞走了?” 陈东回头看着巷子说道:“如果是三人互杀,那么也能解释没有血脚印延伸至外面,可这么一来就解释不了巷子里的第四个人的脚印。” 安影沿着墙壁仔细查看,终于在巷子口的墙上发现了淡淡的血手印。 “打斗中留下的吧?”陈东站在安影身后道。 “不太会。”安影摇头,“打斗中手按在墙面,新沾的血迹和用力,使得血迹明显。这处手印基本看不出,他们不至于打斗中,手按墙还能收力吧?” 陈东不吭声,过一会说道:“那你怎么看?” 安影拍了拍手,对陈东说道:“我有个猜测。我们来试一试。” “我来演第四个凶手,梁素你演钱大,陈大人演赵二,来个捕快演张三。” “夜里,三人不知什么原因聚集此处。我,也就是第四个人,站在最里面,和此处的脚印吻合。” “我趁钱大不注意,瞬间将他喉咙割开,钱大很快死去。” 安影比划完后,朝陈东看了一眼,陈东心领神会道,“与此同时,赵二动手。” 陈东朝着扮演张三的捕快捅了几刀。 “这时,我走过来,趁着赵二不注意,立刻朝他后背连捅几刀。”安影说道,“然后,看脚印。” 大家都看着地上,安影慢慢往后走去,退到那堆杂乱的垃圾处停下。 “第四人的血脚印的顺序就是这样。”安影说道:“他的脚印退回来后就消失了。” 梁素皱着眉,“会不会是轻功?我看一些话本里提到,有些高手身怀绝技,来去无踪,能沿着墙面轻点飞行.....” “对对,我也看过。”门口那个捕快李五连连说道,“会不会是武林中的江洋大盗进京抢劫.....” “无稽之谈!”陈东黑着脸训斥梁素,“你身为负责刑事案的郎中,不想着推敲案件细节,尽在胡思乱想,扰乱破案思路.......” 梁素脸色都白了,被陈东当着一群捕快的面被狠狠训斥。 安影打断道:“行了,陈大人,我有个合理的推测,你先听听。” 陈东转过身来,“什么推测?” “你看我们进出了巷子都没有留下血脚印。”安影努努嘴道,“凶手没留下血脚印的道理和我们一样。” 梁素不大明白,“怎么可能呢?他怎么能和我们一样?他身上都是血,走哪里都会有血迹。” “这就是他折回到这里的原因。”安影指了指那堆杂物,“我猜凶手把一套干净的衣物提前藏在了这里,你看这里有一处没有灰尘,显然最近放过什么东西。” “他杀完人后,退回到此处更换完衣服。” “现在天气寒冷,血迹在外凝集的速度很快。等不了半个时辰,地面的血迹应该全干了。这时候,他应该打了火把,小心翼翼地跳着走出来。” “那么这个血手印也可以被合理解释了。”安影跳了一下演示道:“这里血迹最多,只能跨越或者跳跃,凶手一手拿着火把,必然不稳,只能轻轻用手撑了一下墙面。” 梁素佩服道:“很合理。这就完全说得通了!我算是学习到了。” 陈东来回试验了几遍,最后说道:“目前来看,这个想法最合理。看来这个凶手不一般,他连杀二人,还在凶案现场静等血迹干透,从容换好衣服再走。” 他又走到巷子口来回看了看,“虽然是深夜,四人殊死格斗肯定会有声响,这个凶手难道不担心巡街的捕快过来?” “他居然还有耐心等着血迹干透,打着火把离开?这中间万一有人经过,岂不是瓮中捉鳖?” 安影接话道:“这么说这个凶手很自信这段时间没有人会出现在这里?” 陈东看了她一眼,很好,这丫头反应很快。 他把安影和梁素叫过来道:“这人应该很熟悉这一带捕快巡街的路线。你们看,永安巷刚好在九六坊和甜井坊交界处。” “按理说这里是巡逻最密集的地方。不过,这是按理说,”陈东说到此处冷笑了一声,让人把几个远处的捕快叫来。 “你们实话告诉我,这块巡逻你们是按时过来吗?” 几个捕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咬了咬牙道:“这里是九六坊和甜井坊的交界地,我是负责九六坊的,这里挨着甜井坊,我想着那边的兄弟会过来。我是极少巡到这里。” 安影看了看陈东,他可真不是一般的高门子弟在官府里挂职闲逛,他有能力又了解底层,很难忽悠的人。 另一个捕快这时也出来道:“陈大人,我也坦白。我是负责甜井坊的,我,我也想着这块地界九六坊的兄弟会过来,所以,所以就不怎么过来。是不是我们几个玩忽职守才害死了他们?” 陈东冷脸道:“回去和你们戴府尹禀告,该怎么处理他自有决断。” 几个捕快面露愧色,拱手离去。 陈东对安影道:“走吧,我们回刑部。” 安影默默点头。 陈东一进屋内就道:“凶手应该是京城府衙的人,或者和京城府衙关系密切。” “能知道捕快巡逻的线路和习惯,能和三个捕快秘密集合于无人处,身手了得,心思缜密。” 陈东又低头道:“这事儿不好办,得找老戴商量。” 第174章 捕快(二) 安影上前说道:“陈大人,等这三个捕快背景材料送来我再看看。后面还得走访三人的家人朋友,看看有没有线索。” 陈东想了想,“你暂缓调查,等我吩咐再行动。” “京城府衙三个捕快深夜秘密集会,怕是有什么涉及京城府衙的丑闻。我们等老戴自己来找我们,把话说开了才行。不然,万一查到什么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又道,“投毒案什么进展?妙静的事情查到什么了?” 安影拿出自己笔记,正要摊开,被陈东一手拦住,“你的笔记就算了,直接说吧。” 陈东心道,满页的圈圈叉叉看着老子眼睛痛。 安影大致说了一下想法,话锋一转道:“关于妙静的扇子,我已经去了皇觉寺,和住持聊过。” “赠送扇子的人据说是个南边的商人。”安影看了看陈东的表情,果然微微开始皱眉,心道,死小子,等着被苏大人玩死吧。 “主持提供了一条特别有用的线索,那个商人喜欢京城的范楼,每次来都住那里。我打算先画画像,再去范楼问问。” 陈东放下茶盏,“行吧,那你先按着这个线索去查。” “这几日我比较忙,等茶饼案子最后一点结了,我能空出手来跟你一起往下查。”陈东正说着,杨冶进来道:“陈大人,属下有一些发现,可否借一步说话。” 安影和梁素极有眼色地站起来说道,“属下先去查案,您和杨郎中先忙。” 杨冶等安影和梁素离开后,低声说道:“根据线报,有人在闽地沈家钱庄用罗巧娘的私章支取钱财。” “闽地提点司向来不听京城刑部的指令,这条消息是沈家钱庄传回来的。”杨冶回道:“但是跟不到支取的人。” “根据银红交代的情况,罗巧娘手下这群专干走私货物的商帮都已被秘密逮捕。目前来看,显然还有关键人物还没落网,此人还掌握了罗巧娘的私印。” 陈东不说话,杨冶又说道:“属下曾怀疑过安影,毕竟她是最后见过罗巧娘的人,还偷偷救出了罗巧娘的女儿。可惜我们没有证据。” “现在听说安影的父亲带着子女前往闽州探亲,如今又恰好有人在闽州支取钱财,陈大人,你看?” 陈东听完,上下打量了杨冶,冷冷说道:“你要我看什么?” “你刚刚说的听上去都是嫌疑,但能拿出手的证据一条都没有。”陈东往后一靠,架起腿,“你若是对安影心怀不满,这用这些似是而非的线索来引导我怀疑安影,我劝你早点收手。” 杨冶脸色一变,弯腰行礼道:“陈大人我做这些不是对她的私人恩怨,而是基于案情的调查,也是我对安影的了解。” “我想着若是找到证据,还请陈大人对安影网开一面,从轻处罚。” 陈东一边把玩着桌上的毛笔,一边笑着说道,“杨冶,我搞不懂你。你既然要查安影,干嘛又要我从轻处罚?” “隐藏走私五十万两银子,从轻处罚能轻到哪里?杨状元,你熟读大启律,你来告诉我。” 杨冶深深弯下了腰,“凡将应禁军器、茶叶、铁货、铜钱、缎匹、丝绵,私出外境货卖及下海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挑担驮载之人,减一等。藏匿人、货视同走私,杖一百,流三千里。” 陈东道:“安影这身板别说一百杖,十杖就归西了。” 他看不见杨冶的表情,心道,都说妇人心毒,这男人狠起来也够恶毒。 杨冶垂下眼角,说道:“五十万两的银子,若是找到,陈大人官升一级指日可待,还请届时多多提携” 陈东诧异地停下手中的笔,“杨冶,茶饼案到现在基本结束。虽然这五十万两银子下落不明,但罗巧娘的走私线路和商帮已经全部查清,涉案人员全部全部下狱。现在这五十万两现在是一笔死银子,不值得我再花人力去追查。” “你要知道,为了调查此案,已经动用了全国上下,特别是边境核查官员几百人人,雇佣人手上千人,调用的人力和物力已经使户部和吏部颇有怨气。” 杨冶急忙说道:“如果找到这五十万两,不正好堵上这笔缺口?” “可找不到呢?”陈东看了他一眼,“吏部和户部那里如何交代?” 杨冶猛地抬起头:“陈大人,你看过账册,五十万两可以在全国任何一家钱庄凭私印或者签章支取。” “只要和全国各大钱庄打好招呼,一旦有人凭罗巧娘的私印支取银钱,一律抓获,只要些许时日.....” “你去和各大钱庄的老板打招呼?”陈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凭着戴府尹和沈家夫人的关系,沈家钱庄可是最配合府衙的了,他们给你什么确定有用的信息了吗?除了告诉你有人用了罗巧娘的印章支钱,其他还有什么?” “支了多少钱,支钱的人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一点没说啊。”陈东挑眉道:“他们真想跟一个支钱的人,会什么也查不到?” 杨冶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陈东心里冷笑一声,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比部郎中,还想借力打力。 “钱庄立身之本便在于信用。罗巧娘当初能从边境将钱洗干净转回京城,没有各大钱庄的协助,她能做得到?”陈东继续道,“你看我们有抓一家钱庄的人吗?”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求一个皆大欢喜。” “另外,有没有这五十万两,我都可以官升一级。”他俯下身子冷冷说道:“你可别拿我当刀使。” 陈东一扔手中的笔,“杨郎中,茶饼案到此为止,你把结案尽快写好交我。” 不等杨冶回话,他又说道:“你如今负责审核官府账籍一事,上任不到半年已有人向我诉苦,说你为人峭直刻深,细事苛察。” 杨冶赶紧起身解释道:“陈大人,审核官府账籍原本就是得罪人的活计,我若是宽仁,可是愧对了圣上的信任。” 陈东心道,呵,圣上大约已经忘记了你是哪个地界的人头了,真把自己当回事。 想到黄一清,陈东还是多说了一句:“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杨状元,你好好想想吧。” 第175章 捕快(三) 安影仔细研究投毒案的口供,她把核心信息一条一条摘抄出来,反复审查。 梁素从外面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包炙肉,“快吃,马上就冷了。我可是放在怀里捂着带回来的。” 安影边吃边说道:“你溜出去买吃的可别被苏大人和陈大人看到。他们两个都会狠狠骂你。别以为苏大人好说话,上值的时候偷懒,他罚起来也不手软。” 梁素应着,“哎,放心吧。我这是去查案的途中顺道买的。” “我去了趟太医局,把当年活下来的低等医者和药童的名单都找了出来。要不是现在的太医令是我爷爷的大徒弟,这还真不好弄。”梁素道,“等下我就给我爷爷送去,让他好好看看。” 安影有些不忍道:“这工作量不小,你要不替你爷爷一起看看?我倒是想一起看,无奈这书法和药方,我确实不太懂。” 梁素一拍安影的肩膀,“放心,我还叫上我爹和我娘,他们都看得懂。” 安影心里越发愧疚,“梁素,若是这案子最后给你们家带来杀身之祸......” 梁素回头看她道:“你干嘛一脸难受的样子?是觉得把我家牵扯进来觉得过意不去?” 不等安影回答,他继续说道:“身为梁家顶梁柱,我哪敢擅自做主。” 安影一皱眉,“顶梁柱不能做主?” 梁素咳嗽了一下,“你别乱插嘴。安主簿,这事儿你不用自责。我爷爷藏下陆畅的笔记,就想着今日。没有你,他也要等机会来查。” “他很高兴,能遇上你和苏大人,能让他在闭眼之前知道案子的真相。也为他师兄也为他的好友蔡小亭求一个真相。” 安影有些动容,但还是说道:“可是最后万一圣上要灭所有人的口呢?” “哦,忘记和你说,我家有高祖赐下的免死铁券,我们祖上可是在战场救下太祖爷过。”梁素挠挠头,“我爷爷说了,我们家死不了,只要不是谋反,其他事随便蹦跶就是了。” 安影心道,原来梁家这么硬后台。 “那你们家怎么不封个王爵之类的,干嘛做太医啊?”安影心里宽松了许多,悠哉地嚼着肉问道。 “哎,我爷爷说我们祖上不识字,只会帮人看外伤,又老实,不会讨封赏。后来反应过来都晚了,所以我们祖训就是念书为上,退而学医。” “可惜我们家代代都是学医,好容易等到我,才出了个人才。”梁素得意掸了掸官服。 安影吃完了炙肉,擦擦手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放宽了许多。来,接着干活。” 云攀推门进来,嗅了嗅空气,“好呀,你们两个关起门来偷吃。” 安影笑着道:“就你鼻子灵。好几日不见你,你晃去哪里了?” “哎,还不是被小匙拉着处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查什么南边贩丝绸的客商,没头没脑的案子。”他伸了个懒腰,说道:“我听说不少杨冶的事情,特地来和你说。” 又使了个眼色给梁素。 梁素立刻去把门合上,还从怀里掏出一把香干给云攀。云攀一脸嫌弃地推开道:“你自己吃吧。” “杨冶的妹妹死了呢!” 梁素把一脸嫌弃扔还给他道:“我们早就知道了。自杀么,京城府衙都调查了。” 云攀可受不了梁素的嫌弃,一拍桌子,“你才知道多少?京城府衙的人可是又要调查了。” “可是什么疑点?”安影问道。 “听我慢慢道来。这事儿可复杂呢。”云攀坐下说道:“杨冶自从做了比部郎中,审查三州一府的账籍,可是做不少新措施。” 梁素点头道:“听我几个同窗说了,颇具新意,查出不少贪赃之事,现在他深得黄尚书赏识。” 云攀冷笑一声,“别看陈东这人挺讨厌的,严刑逼供那套把我们刑部名声都搞臭了,可做官的手段,我看小匙都比不上。” “说白了,陈东擅平衡,他手下哪个对他不是忠心耿耿。而杨冶的举措不过是更加严苛的审查制度,短期内可能有效果,但会带来长远的影响。时间一久,不少官员会受不了,原来的秩序就会破坏。” 安影不是太明白,“这和杨冶妹妹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云攀这才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道:“京城府衙的人在搞杨冶。” “这?”安影一时震惊,“还能这样?” “他到底哪里得罪京城府衙了?惹得老戴这种人用这种手段?” 云攀压低声音道:“税票。” 梁素和安影都不是很明白,有些茫然地看着云攀。 云攀嘀咕道:“这也算是京城府衙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每年都由不少客商来京城贩卖货物,难免有意外去世的情况。他们遗留的货物常常被京城府衙以缺少税票的理由没收。” “杨冶制定了不少措施,便是防范这种情况。例如税票一式三份,在刑部留一份存档。货主亲人可来刑部查阅缴税情况。” “若有货物真的来不及缴纳税款,而货主出现意外身亡等情况,京城府衙可代为保管。” 梁素说道:“杨冶制定的措施听上去切实好用,对意外逝世的货主亲人也是有所交代,倒是京城府衙这吃相有些难看了。” 安影也说道:“确实是。若为这事来折腾杨冶,确实过分了。这些举措谈不上严苛,只是断了某些人的财路而已。” 云攀低头一叹,“那看来你是不会出手了。” “什么意思?”安影和梁素奇怪道。 “京城府衙的人想查杨冶,但杨媛的案子他们着实又查不出什么,想让我找你帮忙看看。”云攀拿出了一沓案卷。 梁素撇撇嘴,“切,我还以为他们真的发现杨媛案子的疑点了。” 安影翻看了一遍道:“我没看出什么疑点。无论是口供还是人证物证都很齐全。虽然我觉得杨媛的性格不大像自杀的人,可这案子我找不出复查的理由。” 云攀点点头,“行,那我回了京城府衙那边吧。” 第176章 捕快(四) 云攀又看了看安影和梁素道:“你们俩最近忙什么案子?神出鬼没的。” 安影挥了挥手中的案卷:“核查刑部档案,复核全国报送的重大案件。” 云攀听着有些头大,“没什么有意思的案子吗?” “没有。不过快有了。”梁素过来道:“京城府衙捕快被杀的案子八成是要我们接手了。” 云攀点头道:“现在就等京城府衙那边的回复了。这案子可大了,一下死了三个捕快,搞得现在京城里人心惶惶。” 下值的时候,梁素特意跟着安影去了新宅子。 “这地段居然还有这么雅致的小院。啧啧,应该是当年安宁郡主的陪嫁。”梁素边看边说道:“小安,苏大人真是不错,你好好把握。若是他负你,我便是脱了一身官服也要为你讨个公道。” 安影拍拍他肩膀,有这个朋友也算不白来这一遭。 戌时,苏黄哲才下了值过来,见着安影裹着被子露个脑袋盘坐在床上看案卷。 “你这么冷?”苏黄哲坐下说道:“夜里就歇着吧。” 安影边看边说道:“闲着也没事,能看多少是。我看累了就睡了。” 又抬头道:“倒是你每日下值就这个点,回家睡下都要半夜了吧?” 苏黄哲笑笑,“习惯了。陈东明日会来找你,捕快的案子已经正式移交给我们。” “嗯?这事儿值得你特地过来说一声?”安影道,“还是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我注意?” 苏黄哲笑着摇头,“没有。顺路就进来看看你,你早点睡吧。” 安影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朝他眨眨眼。 第二日陈东果然带着一身杀气进来。 “安影,现在京城府衙捕快被杀案件正式由我们刑部接手。”陈东指了指随侍带了两卷材料道,又问道“梁素呢?” 梁素向来晚到,这次被抓个正着,不出意外,陈东又在刑部训了他一顿。 安影终于忍不住打断道:“陈大人,我们要不先讨论案情。” “你看,上次我们在现场分析,这个凶手能在杀完人后从容换衣离去,肯定是府衙内部人员。” “三位捕快秘密碰头也肯定是商议什么重要事情。” “但你看,京城府衙现在拿过来了案卷只有这三名捕快的档案,没什么太多有用的东西。”安影道:“我们还是得走访这三名捕快的亲友,看看到底什么事情使这三人深夜相聚。” “另外,我觉着还得帮当天夜里巡值人员的名单都整理一份。互相核对有没有人脱岗的情况。” 陈东道:“这一点我已经让小易去做了。夜里巡值捕快人手不多,一人一片区,深夜要找人作证巡值捕快在哪里,有些困难。” 安影点点头,收拾好东西,跟着陈东出去。 梁素磨磨蹭蹭不出门,陈东看了他一眼道,“你与小易一道去核实巡值捕快名单。” 陈东牵着马慢慢走着,“听说你现在住在小匙的宅子里?” 安影没看他,“嗯,杨冶前几日在我家后门杵着,把我吓得不轻。” “我爹带着弟妹去探亲了,就我一个人在家。” 陈东停下脚步道:“杨冶来找我,他肯定是你拿了罗巧娘的印章。” 安影正要辩驳,陈东继续道:“你爹和你弟妹去了闽地探亲吧?罗巧娘的印章恰好在闵地被支了银钱。” “杨冶建议我给全国各处钱庄发抓捕文书,只要有人持罗巧娘的印章前来就将其抓捕。” 安影回头看着陈东,“钱庄会协助刑部?” “有些会,有些不会。”陈东笑了笑,“这笔钱的主人已死,光靠一枚印章,支取大额钱财,你猜钱庄的人怎么利用这个事情?” 陈东看着远处,说道:“如果我拿了这枚印章,就会让它永远消失。” “以你的能力,可以想办法拿出这笔钱吧?”安影看着他。 “嗯,也许吧,我没想过。”陈东伸了个懒腰,“可这笔钱财后面是无尽的麻烦。何必呢?” 安影低头笑笑,“以陈大人的能力都控制不了这笔钱财,杨冶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他这样诋毁我,我是不是该给他点颜色瞧瞧?” 陈东瞄了她一眼,“是么?我倒是觉得他不是你对手呢。” “他现在成了黄一清手里的刀,以他的能力,没多久就要伤着自己。”陈东叹了口气,“贫寒人家出身的状元,可惜了。” 安影沉默不语。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直走着。 第一家去的是赵大家。 他的妻子周娘子边哭边说道:“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安影问道:“你和赵大是前年成亲,他给你娘家二十两银子的聘礼,又买了如今这个小院。” “可赵大不过京城府衙捕快,每月的银钱和粮食加在一起都不会超过三两银子。他从哪里凑的钱财付了你家的聘礼又买了宅子?” 周娘子楞在当场,局促地搓着衣裳道:“我知道他是有同人合伙做些小买卖,补贴些家用。” “大人,他做得都是些小买卖,衙门也没说捕快不能做买卖对吧?” “做了什么买卖,我们查一查。”安影道:“周娘子,你也想抓着杀害赵大哥的凶手吧?我这不就叫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查一查么。” 周娘子这才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他入了兰家正店的股,每个月能拿回些钱来。有时候会倒卖兵马司的路引文书。” “还有就是捕快发放的粮食,他会帮着一起卖个粮铺,倒手赚几个钱。” “还有......” 安影越记越多,陈东的脸越来越黑。 怕他忍不住发火,安影壮着胆子轻轻踢了他,又对周娘子说道:“他可有交好的朋友同僚?” 周娘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相公和谁都交好,喜宴排了十来桌同僚朋友,可真说交心的朋友,我却想不出来。。” 出了赵家,陈东冷笑着看她道:“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安影连连道歉,“我是怕你一发怒,周娘子吓破了胆,这后头就没法问话了。” 第177章 捕快(五) 一大早,梁素耷拉着脑袋进了刑部。 陈东看了他一眼,梁素没好气地说道:“别看了,今儿没迟到。” “梁素,你天资聪颖,又擅医术,若静心学习,将来在刑部定有作为。”陈东突然开口道:“可你现在懒散放纵,长此以往,怕是荒废。” 梁素看了看陈东道:“陈大人教训的是。”说罢又低着头。 “你别不当回事。你天天围着安影转,她破案子花的时间和精力你也都看在眼里。”陈东慢慢说着,“天才也需要训练。” 梁素一时愣住,陈东是夸我天才吗? 顿时他心里通畅了不少,笑嘻嘻地跟在陈东后面,哎,陈大人真是面冷心热。 陈东推开房门,安影已经在里面工作了。 见他们几个都到了,安影就说道:“我把案子基本情况整理清楚了,大家一起听一听。” “十二月二十,永安巷。打更人李四经过巷口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发现了巷中死亡的三位捕快,当时的时间是寅时刚过。” “三位死亡的捕快死因和经过,我和陈大人已经推演过,目前没有其他发现,暂时以此思路推进。” “我们现在要找到第四人也就是凶手。 “从轻松把赵大割喉的情况来看,此人身高大约五尺二寸以上,体格强壮。” “他很有可能是京城府衙中的捕快或者其他相关人员。因为此人熟悉该地段捕快巡逻的习惯。” “另外,从三名死亡的捕快的调查来看。赵大,钱二,张三都是普通捕快,赵大颇擅经营,投机倒卖的活计不少。不过,都是些小买卖,谈不上杀人动机。值得注意,五年前他成亲的时候,拿出了一大笔钱财,这笔钱财来源不明。” “钱二和张三等会我们去查看,从档案来看,基本也是与赵大家境相当。” 小易上来补充道:“我去捕快堆里问了一日,有些有用东西。” “三人关系看来一般,很少见他们三人一起吃饭喝酒。” “被杀的三人当夜都不当值,因此他们三人是特地聚在一起。” “我问了几个白日同他们一起走街面的兄弟,白日这几人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有个叫郑天的捕快说赵大特地找他换了一夜巡值。原本那天晚上巡值的人是赵大。” “当夜巡值的捕快有十六人,分布在京城各处。你们来看。” 小易指了指京城地图道:“东南西北划出二十五个厢,京城府衙负责东面和南面的十六厢,其他地方则由京城兵马司管理。” “我问过当夜巡检官范长胜,他轮流检查了十六人,脱岗二人,都是喝酒被抓个正着。” 安影边看边听,到此处打断道:“他一个人轮流检查?这查了这边,不知道那边的情况。丑时到寅时之间的时候,他在何处检查?” “他在城南,离案发的永安巷不到三里路。”小易点了点说道:“丑末到时候,他发现此处的郭六没在巡值。” 说到这里的小易顿了顿,他看了看安影,“范长胜在落马桥找到了在喝酒的郭六,并把他绑在桥边的桥墩上,算是惩罚。” “我当时就问了郭六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落马桥离永安巷不远,如果凶手朝北走,肯定会经过这里。” “你们猜郭六看到谁了?” “谁?”三人异口同声道,“不会看到凶手了吧?” 小易摇摇头,“郭六说他大约寅时过半碰见了赵大,还和赵大打了招呼,想让赵大给他解绑,但赵大没理他,反而朝着北面走去。他当时以为赵大是轮到去北面巡逻,中间偷偷溜出来喝酒,现在巡值官朝北边去了,他那时要赶着回去。” “寅时过半?”梁素奇怪道:“那不是已经发现赵大他们死了吗?” “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小易道:“我反复问他,是不是喝酒,是不是夜里太黑瞧错了。郭六坚持他看到的是赵大。他说赵大当时带着灯笼,看得清清楚楚。” 安影道:“这倒是蹊跷了。我们等会找他,看看他在哪里怎么看到赵大的。” 陈东拿起桌上几张纸片,又摊开京城地图说道:“我翻了下这三个月京城捕快巡值日志,你们看,他们三人经常被排在临近的三处街坊。小易,通常临近地域的捕快可是关系最好,夜里互相喝酒掩护。” 小易凑上来一看,“陈大人说的是。这么说这三人应该关系很不错才对。怎么在同僚面前都表现得很一般。” 陈东道:“还是得查他们钱财关系。能让三个捕快聚在一起又这么遮遮掩掩,无非就是钱财了。” “把他们一起办过的案子也都拿出来看一看,有没有什么猫腻。” 钱二家。 安影看了看宅子,“钱家看上去比赵大有钱多了。” 一旁的小易道:“钱二媳妇的娘家听说挺有钱。捕快们扎堆聊天的时候都说羡慕钱二娶了个财神爷回家。” “钱二杀了张三,再被凶手杀害。他应该和凶手达成了某种协议,或者被威胁。三人之中,唯有他家中有幼子。这可是天下任何父母的弱点啊。”安影道。 钱二的媳妇王桂花正在操办过几日的白宴。 见安影他们来到,放下手里的活计,问道:“几位官爷,杀我家钱二的凶手可有着落?” 小易回道:“还在查呢。钱二和赵大,张三关系怎么样?平日常来往吗?” 王桂花想了想说道:“张三来过家里几次,也谈不上很熟,都是没吃饭就走了。赵大我就听他说过一次,说他胆子太大了,以后还是不敢再来往。” 安影问道:“钱二平日可有什么仇家?” 王桂花恨恨地说道:“我怀疑是京城府衙的刘司录找人干的!” “为什么?”安影赶紧问道,这可是一条大线索。 “我们家钱二和刘司录大闹了几次了。刘司录非说钱二抽了商铺的油水,我们家刘二根本没做,他说肯定是刘司录自己干的,想找人顶包。” “也不看看我们家刘二做了多少年的捕快了。”王桂花咬牙道:“当下就说要把刘司录贪赃的事情抖落出来,让大伙儿看看谁才是那个蛀虫!” 第178章 捕快(六) 安影又问道:“那钱二可有做过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么?您也别急,我们查凶案,就是都得问。这时候了,就别藏着掖着。破不了案还在其次,万一是报复杀人,就怕连累到家人。” 王桂花一下沉默了,又看了看屋里。 安影又道:“孩子也不大吧?你一个妇人带着孩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最近也稍稍注意些。” 王桂花这才开口道:“哎,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我们钱二和其他几个捕快倒腾死人税票的活计,也挣了点银钱。” “可这活儿以前都是府尹允诺的。你也知道捕快就那点月钱,也就吃个饱饭,没这些油水,哪个愿意没日没夜地寻走,有时候还得受伤。你说是不?” 安影道,“其他哪几个捕快?另外这事儿有账簿不?比如几年几月,什么税票,原来是谁的,倒腾给谁?” “账簿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其他几个捕快我都知道,郑家宝,王四儿。” “那么倒腾时间是五年前开始的吗?”安影想到赵大妻子的话,便多问了一句。 “不是。他们做了十来年了吧。” 安影看了看他们的青砖瓦房,问道:“屋子什么时候起的?花了不少钱吧?” 王桂花道:“安主簿,你就别套话了。起宅子的银子是我娘家出了大半。钱二倒腾的银子也就给家里填补些肉钱,起宅子还差远了。” 安影笑笑,“这我们自会去查,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五年前。” 最后是张三。 安影和小易说道:“三人之中,张三的年纪最大,资格最老,若是三人合谋做了什么事,张三可能是那个主心骨。” 小易点头道:“张三的妻子已经过世,儿子女儿都已经成家,家里还有个老母亲。” 张三的儿子张生财说道:“倒腾死人税票?商铺油水?” “官爷,你们刑部的捕快不也都做了吗?”张生财架起了二郎腿,“府衙难道不知道吗?不都睁只眼闭只眼?” “说白了,这能有多少银钱?给捕快加点买肉钱罢了。” 小易打断道:“行了吧,别装了。要是就一点买肉的钱,能让你们买地起宅娶媳妇儿?” “这事儿死了三个捕快,可得查个底儿朝天。你就老实说吧,自己说可比我们查出来体面。” 进门前,小易就对安影说,男人对钱财的来源可能不会和妻子说,但是成年的儿子应该会说,二人就想着诈上一诈。 张生财脸色变了变,说道:“你们去问府衙的刘司录。他前段时间不是配合你们刑部新上任的状元郎中,核查官府账籍,要那些捕快把钱财都吐出来。” “我都怀疑是不是他找人杀了我爹!我爹可是放下话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是不是这话下了刘司录的面子,想着杀一儆百,就找人杀了我爹!” 安影皱了皱眉,这事儿居然还扯到了杨冶。 小易和安影打算去刑部问一问刘司录,路上安影不由问道:“小易,你与捕快熟,到底这死人税票还有商户油水什么情况?” “死人税票,就是杨郎中最近核查的事项。京城多少客商病死,若无亲友,便都由京城府衙处理尸首和物品。”小易道:“有些购了税票,他们就偷偷昧下,转卖他人。有些没购税票的,就以此扣下客商的货物,贱卖获利。” “至于商铺油水,你家开铺子也应该有数,商家都会打点巡街捕快,有事可以照应。” 安影挑挑眉毛,大约当初自己和杨冶的事情,杨冶的父亲是京城府衙的捕头,巡街的捕快并不敢来抽所谓的油水。 至于后来退亲以后,自己做了刑部的主簿,一般的捕快也不敢前来。 梁素正在屋里研究案卷,自被陈东夸赞天才以后,他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儿。 假以时日,我也可以像小安一样,运筹帷幄,看破案子的奥妙。 “梁素。” 一听有人喊自己,他推开门原来是杨冶。 “你找我做什么?”梁素奇怪道。 杨冶递给他一袋子,梁素打开一看,全是香干。 “徽州府特产,兰花香干。”杨冶笑着道:“有人送我的,我想着你喜欢吃就送来了。” 梁素惊喜地吃了一块,“真不错。你现在可是刑部的红人,送礼的不少吧?” “冯墨,杨慎他们都羡慕死你了。” 杨冶笑着说,“有什么好羡慕的,其他的东西也不敢收,只能收些豆干、馒头之类不值钱的。” “你也不请我进去坐一下?我可是有事儿找你。” 梁素赶紧迎他进屋道:“你能有什么事儿找我?可别是安影的事情,这事儿我可帮不上忙。” 杨冶苦笑一声,“哪敢让你帮这事儿。不过事情倒是和安影有关。” “你知道她和苏大人的事儿吧?” 梁素不吭声。 “那你就是知道了。”杨冶道。 “你若是知道,这会儿肯定拉着我问什么事。”杨冶说道:“你不觉得这事儿很蹊跷吗?” “苏大人的身份地位怎么就会和一个没家势的七品女官好上呢?”杨冶看着一屋子的案卷说道:“会不会是利用安影给他破案?” “我左思右想,怕是苏大人有什么棘手的案子不能拿到台面上来处理,这才想到安影的能力。以感情诱使她为他破案。” “一旦案子解决,苏大人自然升官,这么年轻能坐上从二品的尚书,怕是整个大启也找不出第二人吧?” “所以,梁素,是不是这么回事?”杨冶盯着梁素的眼睛问道。 梁素一紧张就会抖脚,杨冶太熟悉梁素了,金陵府书院的时候,日日夜夜在一起,梁素的表情有一点不对,他都能看出来。 梁素听着听着,不由惊讶杨冶的敏感,确实有那么一桩案子,但是又和苏大人同安影的感情没关系。 他们两个那是默契!是女才郎貌天作之合! 梁素坦然地趴过身子,拉着杨冶的手说道:“我知道你失去小安很伤心。但缘分这种事情,你不能强求。你现在是状元,又是黄尚书看中的人,好好做事,凭你的身份,踏踏实实娶个媳妇,这比什么都强。” 第179章 捕快(七) 杨冶一时倒不知道如何回答,见梁素关心不假,又了解他为人向来赤诚,只能叹了口气道:“安影为救她爹到京城刑部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 “那时候她还小小的,看着还没我妹妹大。没想到这么小一个人,居然救出了进了刑部天牢的爹来。” “那时候的我,对她是怜惜。再后来,她进了刑部做事,我总想和她一道,觉得轻松自在。” “造化弄人,没想到最后我们没在一起。天意吧。”杨冶说着,拿起桌上的案卷道:“这是你们最近做的案子?” 梁素一把夺下:“刑部规矩,不能看其他人手上的案卷。你可别乱翻。” “你呀,别打我主意了。安安心心做自己的事情就好,算我求你了,这样咱们以后还是朋友。” 杨冶投降地举起双手,讨饶地说道:“行,行,你这么不拘小节的人现在也谨慎得很,到底和安影处久了。” 梁素放好案卷,“规矩这玩意儿有时候不遵守,鬼知道会出什么事情。我算是怕了陈东了。” 突然想到云攀说的话,梁素拉着他的手轻声道:“刚刚知道的消息,京城府衙的人大概想拿你妹妹的死做文章,你核对账册事情大约是惹怒他们了。你可得小心。” “我妹妹的事情?”杨冶反问了一句,“我妹妹可是当着几十人的面自杀,他们还要拿这事儿做什么?” “听说是怀疑他杀。”梁素低声道,“估计就是整你。小安也看了案卷,也觉得没什么疑点。你自己当心点,就怕小人使绊子。” 杨冶笑了笑,“他们怀疑我杀的?我和我妹妹这两年矛盾不断,但血亲终究是血亲,我怎么可能对她下毒手。这帮人估计真是狗急跳墙。”说着站了起来,站起来道:“我先去忙了,你有空也来找我喝酒。如今我一个人住,无趣得很。” 梁素笑着应着,“行,我下了值就找你喝酒。不对,你下值太晚,不行不行,我可熬不了那么久。我看不了那么久的案卷,太累。” 回到自己房间的杨冶,关上了门,从袖口里抽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 他轻轻洒了一些水,把纸片抚平。 “嗯?”杨冶看清楚了纸上的内容后不由奇怪道,“这是什么案子?应该不是最近的吧?” 京城府衙。 戴府尹亲自出来见了安影,“哎呀,小安主簿,可是好久没见你了。这案子辛苦你了。” 安影笑着行礼道:“哪里,都是为圣上分忧,谈不上辛苦。倒是戴府尹看着清减了不少,看来陈东大人手下未留情呢。不过这事儿听说快结了,您也可以松快松快,歇上几日,养养身子。” 戴昶心里一顿,心道,只听说这个安主簿和苏大人关系密切,可怎么连陈大人手上的活计都这么清楚。茶饼案要不要收尾,如今对外头可还没松口呢。 戴昶心里一闪而过几个念头,面上却连连赔笑道:“哪里,我这不是年纪大了,不经用了么。哎,安主簿坐下谈。” 安影坐下道:“我调查到现在,绕来绕去都是几个捕快捞钱的伎俩,死人税票和商铺油水。到底这事儿做了多少年了?捕快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戴府尹心里应该有数吧?” 戴昶连连点头道:“哎,老问题了,哪能不清楚呢。” “这事儿我接手京城府衙的时候就有了。说实话,捕快活累,但是钱是府衙最少的,一般的文官都比捕快多。若管得严苛,一点儿油水都没有,这可不现实。” 戴府尹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另外,捕快手里有权利,而且是不小的权利,让这些有权之人不贪半点利,你觉得可能吗?” 安影点点头,“这我能理解。不过,我现在要调查凶杀案,目前最明显的作案动机大约就在这些捕快不见光的勾当里。” “还请戴府尹敞开了讲。我不是核查府籍账册,这你该明白。” 戴昶说来说去都没涉及核心,无非是捕快知法犯法,中饱私囊的行径,他身为京城府尹难辞其咎。 戴昶稍稍犹豫了一瞬就想了明白,捕快的事情不是他上任以后才有的,那是积年沉疴!但三个捕快的死是他任上的大事,一定要破。 他整了整官服,道:“这事儿我让刘司录来和你说。他在府衙做了二十来年的司录,都是和捕快打交道。这些事情他门儿清。” 安影一挑眉毛,呦,瞌睡送来了枕头,本来就打算找这位刘司录来谈谈,一两个捕快都说和这个刘司录闹了矛盾。 刘司录是个四十左右的男子,谦卑地行礼道:“安主簿。” “刘司录。我来调查三名捕快被杀的案子。如今线索都围绕在三者的关系上。能把三个捕快深夜聚集一起,大概就是钱财,有些事情还请刘司录帮我们解惑。” 刘司录得了戴府尹的指令,很快便讲了起来。 “京城府衙的捕快除了官府发放的月钱和粮食外,暗地里有三处收益。” “最常见的是抽商铺的油水。捕快都有固定的巡街线路,沿街的商铺每月都会給几十文到几贯不等的孝敬钱。” “几贯?”安影和小易都吃了一惊,“这可不是小数目。” 刘司录笑了笑,用手比了个数字,“春风阁每月给捕快的孝敬是三贯。” 不等安影说话,他说道:“这笔钱通常是条路线的捕快一起分,大概每人可以拿几十个铜钱。不过像金水河一带都是酒楼妓馆,愿意出钱的商铺多,给的钱也多。其他路线的捕快未必就有这么多油水可拿。” “那加上其他的,也不少了。”安影还是有些意外金额的庞大,“毕竟这是细水长流,每年每月都能拿。” 安影突然想起了杨冶的父亲,“以前杨捕头似乎没那么多钱?” 刘司录早就知道安影同杨冶的纠葛,垂下眼帘说道:“杨捕头知道这些猫腻,他极少拿。以前金水河一带都默认了归捕头管理。” 第180章 捕快(八) 安影想起以前杨媛的抱怨,看来也不是没有缘由。父亲的手下都过得滋润,倒是他们一家吃点肉都要等到逢年过节,难免心态失衡。 “第二处收益是贷银作保。这事儿我想安主簿多问问沈家夫人大约就清楚了。外地客商偶遇银钱短缺,向钱庄借贷,人生地不熟的,没人作保。捕快作保以后拿些抽成。” 刘司录继续说道:“第三处收益便是死人税票。” 安影问道,“这事儿经过我们清楚了。我想知道,这事儿也是存在许久了?会有什么矛盾吗?比如死者的亲人发现了此事,以此报复?” 刘司录摇摇头,“这种风险捕快们都有考虑。” “京城各种死亡人员都报到府衙,捕快查看后由少尹大人定夺。若是凶杀,还要刑部审核,身上的物品都是证物,半点不敢贪污。这想必安大人也知道,您还得每年审核。” 安影点点头,“那就是意外或者病死的人?这数量应该不大吧?” “不多,不光如此,还得查清此人是否还有亲人在世,否则一张状纸,捕快们也害怕。” “这么说这种情况,数量非常有限,而且听你语气,似乎应该有清单?”安影笑着道。 刘司录瞧了戴府尹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就从袖筒里拿出一卷纸,“听说安主簿已经去过三个捕快的家里了,大概也听说他们同我闹了不小的矛盾。” “确实是,怎么刘司录打算说一说?”安影接过纸打开一看,好嘛,死者的姓名,籍贯,亲人情况,随身货物情况都有记载。 “说起来始作俑者便是安主簿的老熟人,也是我们的老熟人,杨郎中。”刘司录笑了笑说道:“杨郎中对我们京城捕快这些事情向来熟悉,不知道为什么,就拿此事做筏子,要清查客商税票。” 戴府尹插了一句,“安主簿,刚刚三种来钱的方法都是由来已久。前二者不光是府衙的捕快,兵马司的人还有你们刑部,未必没有沾手。而最后抽死人税票一事,据我所知,其他衙门还真没这机会。所以,你看,单单杨冶挑了这个下手,大概也是有些原因的吧?” 安影心里有数,无非是黄尚书同戴府尹打擂台呢。戴府尹可是从刑部出去的,大约被黄尚书指使得烦了,最近不怎么听话,黄尚书便用杨冶来了这一招。 这招数说大不大,动摇不了戴府尹在圣上面前的地位,不过既然捅破了,自然要处理,京城府衙这么多捕快被喂了这么多年,如何肯吐出来,这确实够戴府尹忙上一阵子的了。 刘司录见安影表情,又说道:“我和钱二,张三的矛盾就在这几笔税票上。” “我们大人给了捕快十日,把税票的钱都退回来。钱二和张三不服气,他们两个资格老,倒卖税票最多,要退的银子也多,不乐意了。” “原来如此。那赵大呢?”安影问道,“听说他干得行当最多,他拿的油水也不少吧?” “赵大啊,赵大可是头一个把钱退了的。”刘司录道:“我知道赵大这人活络,其他事情没少干,不过他来的年头少,税票这事儿可遇不可求,他拢共经手了两次,退回来的钱也不多。” 安影点点头,“税票的事情应该还有一个问题,倒卖的货物呢?” 刘司录道:“若是无税票,扣押货物是符合大启律,不需要处理。倒卖一事,有不妥的地方,但不违律。” 安影一笑,戴府尹这波操作看着动静大,其实落在捕快身上不过小雨点,只有钱二和张三单单税票经手的多,才心有不满闹了起来。 又问道:“这三个捕快的关系如何?我们陈大人可是发现三人巡值的时候常在一起,可在人面前又是关系一般的样子。不会是有什么猫腻?” “说起三人的关系,我算是府衙最熟悉的。”刘司录说道:“赵大是我安排进府衙做的捕快。他为人活络,不过和府衙其他捕快都是泛泛之交。” “至于钱二和张三,之前关系不错,几年前不知道什么事情闹掰了。”刘司录继续说道,“我私下打听过,大约是什么钱财分得不匀而已。这种事情,捕快里常见。” 最后安影才问道:“我查了赵大和钱二,五年前都挣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钱财,张三那里我暂时没查到。你可以印象?五年前有什么特别案子?” “五年前?”刘司录思索了一会,又道:“安主簿打开那卷纸看看,我记得五年前确实没收了一批珍珠,貌似值些银钱。” 安影看了一眼,“嗯,刘司录好记性,还真有这么一笔。” “哎,安主簿谬赞。只不过刚刚誊抄,脑子里还有些印象。这起案子的详细资料还在我们架阁库里,若有需要,我到时候给你找出来。” 安影见问得差不多,准备去问问那个郭六的捕快。 刘司录却拦住了她,安影不明所以地看着戴府尹。 戴昶道:“听说杨冶找过你?你怎么想?” 安影一脸懵,“戴府尹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刘司录低声道:“府衙的捕快说杨冶想和你复合,你没答应。府尹大人说的这事儿。” 安影看看戴府尹,“这事儿和案子没关系吧?戴府尹怎么关心起这事儿来了。” “就随便问问。听说杨冶在刑部可是风光,掌三府一州的账籍,权利不小。”戴府尹慢慢说道,“听说你最近住在了刑部附近的宅子里?那里的宅子都不便宜呢.....” 安影打断他的话道:“戴府尹,有话直说就是,没必要绕这种圈子。” 刘司录拿出两卷资料,“云评事已经找过你,你说杨媛的案子没有疑点。” 安影点头,“确实是。” “若是我想要他有疑点呢?”刘司录轻轻说道。 安影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戴昶,“戴府尹,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主簿,听说你天资聪颖,不会这点都不明白吧?”戴昶笑着道:“一起扳倒敌人,苏大人没教过你这招吗?” 第181章 捕快(九) 安影问道:“你想怎么做?” 戴府尹一使眼色,刘司录翻开卷宗道:“这案子确实没有破绽。毒是杨媛自己买的,又是当着十来个人的面喝。酒也是她自己拿的。” “不过,若是能证明杨冶提前把毒下在了酒里.....” “不可能!”安影打断刘司录的话说道:“案卷我都看过。” “案发现场,杨冶酒力不支后就在一边休息。杨媛自己从桌面拿了一瓶酒,用的杯子杨冶刚刚喝过,并没有毒。” “现场有人证看到杨媛往酒里偷偷撒了东西。” 安影看着戴府尹道:“怎么也没有办法证明杨冶提前下了毒。下在杯子里,他自己就毒死了,下在酒壶里,一桌的人被毒死了。” 戴府尹嘿嘿笑了笑,“所以要安主簿想个法子。” “以安主簿的能力,应该有办法。再说了,听说你们后来闹的也不愉快,若是他这么顺风顺水,将来安主簿的日子可能不好过啊。” 安影看了看戴府尹,默默拿走了那两卷资料。 戴昶满意地笑了笑,让刘司录送客。 出了门后,小易惊恐地看着安影道,“小安,你不会......” “当然不会了。”安影耸了耸肩膀,“不拿这卷宗,戴府尹可不放心我呢。让他暂且安心个几日吧。” “顺便也查一查这案子。卷宗没疑点,不代表案子没疑点。杨媛这人我熟,自杀我还真不信。”安影拍了拍背在身上的包袱说道,“走吧,赶在天黑前把郭六的口供录了。” 结果两人找着郭六的时候,他又醉得不省人事。 小易想给他浇上冷水醒一醒,被安影制止了。 大冬天,万一得了风寒,身子弱些怕是一病不起。 只得明日一早再来找他。 回刑部的路上,小易看着安影道:“小安,这些日子没见,你查案子的样子越来越像苏大人和陈大人的样子。” “嗯?”安影有些不明白。 小易摸摸头,“说不上来。你和戴府尹打哈哈的样子,像苏大人。你不怒而威的样子又有些像陈大人。” “看来你没少和他们一起办事。”小易道:“可惜,我到时想学,可是学不会呢。” 安影抓了抓头发,想了想以前,哦,以前自己不是这样的吗?不记得了,以前的事情都模糊了。很好,忘记了就好。忘记是一种能力,看来自己又精进了。 安影想起之前的事情问道:“后面太忙,我都忘记问你后来你家房子的事情怎么处理的?” 小易长叹一声,“都谈妥了,就是感情谈没了。我爹把我银子还给我,东边的屋子给了大哥。” “刘秀才还有小柳儿答应了?不是当初就看的东边的三间屋子么?” “嗯,刘秀才说不如去他家边上买间宅子算了。彩礼二十两,加上我爹还给我的二十两,刘秀才又出了二十两,在她家边上买半片宅子。小柳儿可高兴了。” 安影笑了笑,刘秀才还是挺聪明的。 杨冶在黄一清处低头站着。 “黄尚书,苏侍郎交办给安影的案子,大约是一桩三十年前的旧案。”杨冶摸着手腕,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过我看了几眼,不像是刑部的案子,纸张都是上好的椒纸,刑部的卷宗统一用皮纸。” 黄一清眼神波动,三十年前的案子? 他不动声色,“哦,你看了几眼就能知道是三十年前的案子?” “永康二年。我看到了年份,推算了一下。”杨冶恭恭敬敬地回道。 “我还以为你拿到了案卷呢。”黄一清呵呵一笑,“到底和安影关系不同寻常。” 杨冶苦笑一下,“我与安主簿那些事情,刑部上下哪个不知道?如今关系还不如普通的同僚,我这是从梁素那里套来的。” “梁素?”黄一清皱眉,“梁院使的孙子。他怎么和苏黄哲混在一起了?” “大约和安影走得近。”杨冶又道,“安影似乎同陈大人的关系也不错,陈大人几次探案都喜欢带着安影。他原本手下就有不少女官......” “陈东就不用怀疑了。”黄一清摆摆手,“他在刑部待不了多久了。” “哦?他可是要高升了?”杨冶含笑,恰到好处地给黄一清递上茶汤。 “哎,你坐下说。”黄一清指了指一边的花凳,“他这身份在刑部待了四年也是可以了。贡茶案一结,总是要升一升的。圣上这点面子还是得给惠平长公主。” “这刑部马上要空出一个左侍郎的位置,杨状元大概心里早就有数了吧?”黄一清把空茶盏推过去道,“这次你核查税票的事情做得巧妙,戴昶估计忙得团团转吧。” “也是黄尚书提点。事情不能弄大,不然大家面上不好看。但又让戴府尹忙乱一阵子。那最合适的就是捕快的事情了,不能压不能查,只能哄。”杨冶取过炉上热着的汤瓶,轻轻给杨一清的龙泉茶盏注满了热水。 黄一清拿过盏子,看着杨冶挺直的腰背,“杨冶,你我都是从贫家读书走出来的。有些事能提点的,我自然不会藏着。我问你,你的婚事怎么考虑?” 不等杨冶开口,黄一清又道:“听说你还纠缠安主簿?要我说,她这身份普通,你如今最需要的是门背景足够的婚事。不然,别说侍郎的位置,怕是你现在郎中的官职都保不住!” 杨冶咽了咽口水,“我与安影早已退婚,所谓的纠缠只是怕她被苏大人耽搁,谈不上情谊。” 黄一清看了看他神色不似作假,才点点头道:“嗯,这种事情还是注意的好。宋丞相家里过几日有赏梅诗会,到时候一起去吧。” 说罢,打开书桌上的黑漆匣子,拿出一张帖子给杨冶。 杨冶回到房中,从袖中拿出那张从梁素那里夹带出来的纸片,小心翼翼地插在自己的书籍中。打开衣柜,把之前安影做的棉袍鞋子都打了个包裹,放在了柜子的最里面。 做完这些,他靠在椅子里,闭着眼睛,忘记吧,有些事情忘记就好。 忘记是一种能力,可惜我没有。 第182章 捕快(十) 安影回到刑部同陈东讲了调查的情况,“若是钱财问题,我倾向于调查税票一事。商铺油水的钱,向来是平分,没什么好吵的。” “银钱担保,三人没什么竞争关系。赵大是个新人,又不是本地人。” “只剩下税票的事情。刘司录的记录里,恰好五年前有一票数额较大的案子,对应赵大和钱二两人五年前突然有钱的情况,不知道和案子有没有关系,先查了再说。” “然后郭六那里,我打算夜里把他带到落马桥再试试,让他辨认一下。” 陈东点头,“你没其他事要和我说的吗?” 安影看了小易一眼,这孩子什么时候和陈东关系这么密切了。 小易不敢说话,心里急得不行,不是我啊!我没有啊!不要看我! 陈东朝小易一努嘴,小易立刻离开屋子,还细心地关好了门。 聪明人打架,傻子离远一点,这样大家都好。 安影想了想,又看看陈东,“戴府尹那里有你的人?” 不等陈东开口,安影瞬间反应过来,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刘司录是你的人?!” 安影上下打量了陈东,“你是官场天才吧。” “把杨冶,黄尚书还有戴府尹都拖下水。”安影后退两步,陈东太可怕了。 陈东微微一笑,“安主簿倒是看得明白,杨冶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做呢?” 安影从包袱里拿出案卷道,“按规定查呗。这么难的案子一时半会查不出来,等查出来的时候,杨冶黄尚书同戴府尹之间差不多也到火候了吧?” 说白了,一个字,拖!查归查,结论就慢慢等吧。 陈东满意地点点头,“夜里我和你一起去。” 郭六又被绑在了落马桥下。 看着陈东,梁素一行人,他肚子里的一万句抱怨话都说不出来。 安影蹲在他身边,让人提着灯笼走过。 “郭六,二十日夜里阴天,没有月色,你只能靠灯笼的光线。” 安影指着走过的捕快道,“没人把灯笼放在脸边走,只会提在手上。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走过的人是赵大?这么看去,脸孔是看不见的,只能看到人而已。” “到底是喝多了眼花,还是其他隐情,你最好老实说,别耽误了破案。”旁边的刘司录也站着,“衙门里的兄弟都着急破案,你不出力就算了,别拖后腿。” 郭六耷拉着脑袋说道:“我是没看着脸,但那人肯定是赵大。” “为何?” “赵大高低肩,走路还喜欢垫脚,一高一低。我以前巡值常看见他,错不了。”郭六又道,“身高也对,还有捕快的佩刀,又是那种步伐,不是他是谁?” “你喊他了?” 郭六忙不迭点头道:“我喊了两嗓子,这家伙都没看我一眼就走了。” “你一直坐在这里?一直到卯时才有人把你松开?”安影指着他的位置。 旁边的捕快喊到,“是呢,我帮他松的绑。已经是卯时。他就这么靠在桥墩上。” 安影又问道:“你被困在落马桥的时候是寅时初,看到这个赵大的时候是寅时过半,你怎么这么确定时间?” “哎呀,安主簿,我是喝酒了,我没喝醉。我这酒量,哪那么容易醉!”郭六挣扎道,“我被捆在桥下,等着打更人路过好给我松绑,听得仔细着呢。对面鼓楼的报时鼓声我听得真切。寅时鼓声敲了之后,再又打更人半刻的报时。” “这点我可以用我这条命保证。” “张三可是我兄弟,要我知道那时候有人杀他,我,我......”郭六说不出话来,旁边的捕快们面有哀戚,都是一起的兄弟,死的不光彩,正是因为如此,原本只是安影几人问郭六,结果周围聚集了京城府衙五六个人。 安影看了看周围捕快们道,“你们散了吧,今日是刑部问话,你们杵着有些不合适。” 刘司录一挥手,“兄弟们,咱们先回去。刑部做事,向来靠谱。走,我请大家喝酒,敬一敬张三几个。” 等捕快都散了,安影才问道:“范长胜绑你的时候是寅时初?绑完你他去哪里了?” “他朝北去了。所以后面我看着赵大匆匆往南面走,以为他是知道范长胜往北走了,故意错开他。” 安影叹了口气,“行吧,今日就到这里。”又和陈东道,“我们去问问打更人李四。” 梁素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要不明天再问吧?” 陈东慢慢看了他一眼,梁素立刻醒了醒神,“走,这就去问问。” 李四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官儿,吓得说不出话来。 安影轻声问道:“李四,你就说说当时的情况。” 李四看了一眼陈东和梁素,“我上次都和捕快说过两遍了,没有漏的了。” “不是说你漏,你就再说说,我们听和捕快听不一样呢。”安影掏出一包肉干,“没事,边吃边说。从你丑时打更时说起。” “丑时的时候,我还在直街打更。我沿着进香河一路走到九六坊。” “这么说你从北往南走到九六坊,你没看见什么人吗?” 李四摇摇头,“没啊,什么人都没看见。” 突然想起了陈东二人,又闭上了嘴。 安影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李四,捕快们偷喝酒的事情,府衙都知道了。你就不要遮掩了,这会儿捕快们都说清楚了,大家都是为了早日破案,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李四算是放宽了心,“丑时到酉时那会儿,捕快都会小睡一下,不然挺不住。甜井坊巡逻的捕快孙盛一般这时候就在范楼门口打瞌睡。九六坊那夜是王猛,他每次都在马娘子茶铺那里歇着。” “我从直街过来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 安影点点头,又问道:“你说你是闻着血腥味儿才拿起灯笼查看,当时你看到地上躺了几个人吗?” 李四嚼了嚼肉干,“你这么一问,我得想想。” 李四闭着眼回忆道,“我闻着血腥味,走到巷子口,用灯笼一照,先是在外头的人,再是趴着的人。对对,是两个人。我看见的是两个人。” 安影又问:“是只看见了两个人,还是没往里面看?” 第183章 捕快(十一) 李四顿了顿,“没往里面看。我灯笼照着两人倒在血堆里,当时心里就急了。” “然后你就跑去找附近的捕快报案?” “对啊,我跑去马娘子茶铺找王猛。王猛一听就跳了起来,赶紧和我一起往巷子走。” “路上我们遇到了范头儿,我们就一起到了永安巷。” “范长胜?” “对,他是巡值官。” 安影问道:“你一来一去用了多少时间?” “大概两刻钟的时间肯定是有了。”李四估计了一下,“我都是听着鼓楼的鼓点报时。寅时初发发现了尸体,中间漏了两个刻的报时。” 三人一起回刑部的路上,梁素道:“你问李四当时看到几个人是觉得当时赵大没死吗?” 安影一边踢路上的石子,一边说道:“根据郭六的口供,只有两种可能,当时赵大没死,走过了落马桥,向南走去。” “另一种就是有人模仿赵大的样子。” 陈东看了看安影,“你觉得哪种?” “不好说。”安影摇头道:“至少范长胜肯定有问题。” 陈东点点头,“嗯,确实是。今夜晚了,明日先把他拿下再说。” 梁素左右看看,不敢插嘴。 安影走到门口,就看见苏黄哲站在那里。 陈东和梁素看见了,两人都没有说话。 安影有些奇怪,“苏大人,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去。有事找我?” 梁素想拉着陈东赶紧走,无奈只是心里想想,拉是不敢拉的。 陈东颇有兴致地看着苏黄哲,“这么晚还不回去?怎么,怕我对你的安主簿下什么毒手吗?” 苏黄哲笑笑,“我也刚从刑部出来,顺便过来看看。” “行吧,我回去了。”苏黄哲拍了拍安影的肩膀。 梁素看着陈东和苏黄哲二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剩他一人在寒冬的黑夜中瑟瑟发抖,终于鼓起勇气喊道:“苏大人,苏大人,你载我一程呗。” 苏黄哲撩起帘子,“我和你不顺路呢。” “那我找安影收留我一晚。”梁素福至心灵,摸着了门道,得意朝苏黄哲一抬下巴,抬脚准备去敲门。 苏黄哲摸摸鼻子,“行吧,上来。” 不远处的陈东笑了笑,一个人慢慢地走了。 第二日,梁素拎着油纸包进来,扔给安影道:“快吃,热的呢。” 安影狠狠咬下一口,“好吃。哪里买的油酥饼儿?” “我家厨子做的,就这点拿手了。”梁素坐道,“昨夜陈东在,我没好意思问。干嘛要拿下范长胜?他有什么问题吗?” “他很有可能是凶手,至少也是帮凶。” 梁素更好奇了,“为什么这么说?” 安影摊开地图道,“郭六和李四应该都没有撒谎。” “李四寅时初的时候沿着直街从北往南走,郭六则是寅时初的时候被范长胜绑在落马桥。” 梁素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突然明白过来,“郭六提到赵大走过落马桥朝南面走,当时口供说的就是以为范长胜要去北面巡值,特意错开他。但是李四其实那个时候从旁边的街从北往南走。按理说,李四应该能看见范长胜。” “可是他没有看见。这就说明,范长胜绑上郭六后,应该没有往北走。” 梁素手指落在了落马桥往南的地方。 “所以李四去报案的时候,遇到范长胜不是偶然,应该是他等在那里。” 安影点点头,“对,就是这个原因。” “那从桥上走过的人到底是不是赵大?”陈东推门进来,“你昨夜可是有考虑过?” 安影几口吃完酥饼拍拍手道:“我这么考虑,你看对不对。” “郭六当时被捆在落马桥下,捆他的人是范长胜。” “范长胜肯定与凶案有关,如果他是故意把郭六困在那里,作用是什么?” 梁素道:“会不会是让他做时间证人,证明那个时候赵大还活着?” 安影反问道,“所以呢?赵大那时候活着能说明什么?又排除了谁的嫌疑?” 梁素一边嚼着香干,一边想着道:“如果是为了给自己找不在场证据,似乎没有什么用。李四打更的路线是固定的,那时候李四已经发现了尸体,而且范长胜还提前去等候李四。” “如果是赵大自己走过,他如何又出现巷子里?”梁素又问道。 安影道,“如果是赵大自己,我们就要提出另一种假设。” 陈东和梁素都好奇道:什么假设?” “我们一直以为三人是同时被杀害。但如果三人被杀的时间错开,似乎就能解释赵大从桥上走过的事情。” “钱二先杀了张三,凶手又杀了钱二。” “凶手最后才约了赵大,赵大那时过桥正是去赴约。” “可是时间还是不对啊。”梁素正要说道。 安影打断,“不,我问李四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三个人,就是考虑了时间。” “赵大很可能是在李四发现了尸体后到了巷子,最后一个被杀害。李四从发现尸体到找到人折回这里,中间有将近两刻钟的时间。” 陈东打断,“不对。你忘记了你的推论,凶手脚印的问题。如果是这样,凶手第二次杀完赵大后,会沾染血。只时候他已经没有时间换衣换鞋了。” 安影道:“赵大是在巷子最里面被割喉。这时候外面三和钱二的血已经干透。凶手身上必然有不少血迹,但是鞋底未必有。” 陈东点头,“有些勉强。不过这说明,至少范长胜没时间去杀赵大。” 安影起身道:“嗯,你先审范长胜,至少可以弄清楚捆绑郭六的原因。我们再去查一查五年前的事情,找作案动机。” 刘司录调出了五年前税票的卷宗,一边说道:“范长胜是凶手吗?你们审出什么了?” “不知道,陈大人亲自审。大概我们回去就能知道了。”安影道。 刘司录一边递过簿子,一边说道:“领用签字。范长胜怎么会做这种事,他算是捕快里最老实本,怎么会杀人呢?想不通。” “他与张三几个平日客客气气,说不上关系好,但也没仇怨。” 安影接过卷宗,“是不是他杀的还不确定,只是他那日大约是知道些什么。” 第185章 捕快(十二) 梁素边吃馒头,边看卷宗,很快与安影说道:“我差不多看完了,这起税票案不复杂。” “嗯,看案卷确实是。” 梁素拍掉手上的渣滓,说道:“五年前,广西客商刘珂携带一匣珍珠来京城售卖。” “刘珂在五福客栈突发疾病去世,这匣珍珠就被京城府衙以未缴税的名义没收。” 安影打开一份档案道:“他应该是来不及办理缴税。他是三月初八晚上住进了客栈,三月初九的下午就病了。三月十日的中午被店里伙计发现没气了。” 梁素惋惜地说道,“广西到京城,路途遥远,身子弱些的确实撑不住。” “当时经办的捕快正是赵大和钱二。他们把珍珠带回京城府衙,由马主簿签收入库。三个月后,被京城府衙出售,获银二十两。至于这二十两银子怎么分配,卷宗里就一字没提。” 梁素道:“不过才二十两银子,和他们的收入不太对得上。会不会其他事情?” 安影摇摇头,“这事儿不是这么看。” “广西到京城最少有三千四百里的路程。客商贩货,肯定计算路费和利润。一匣子珍珠,从广西到京城能赚多少钱?” 梁素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珍珠在广西的价格,但是在京城,一匣子上好的珍珠大约二十两白银。” 陈东推开门进来说道:“广西当地珍珠便宜,顶好的大珠不过几贯铜钱。” “若我从广西贩珠到京城,大约会携带一斛。如此遥远的路途,带着一匣子,挣得银钱抵消来回费用后所剩无几。” 梁素恍然道:“所以赵大和钱二偷藏了一部分珠子。” “所以会不是几个捕快分赃不均?有人发现自己吃亏了,动手杀了其他几人?”梁素瞬间想到一个动机。 安影点头,“暂且可以算一个动机。不过为了这笔银子,等了五年杀了三个同僚仇怨未免太大了。” 陈东一撩袍子,坐下道:“范长胜交代了不少东西。你们坐下一起听听。” “范长胜进了刑部大牢就一股脑儿全交代了,呵,我都没用刑。”陈东讥笑一声,“京城府衙的捕快倒是识相。” 安影正要拍上几句马屁,谁知道这次梁素相当自然地接过话茬:“陈大人威名在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您手里,真不如早早交代。” 我去,安影转过头看看梁素,这小子越来越精了,把我的话都抢了。 梁素接了安影的目光,不以为意,你都有苏大人撑腰了,陈大人怎么着都 分我一些啊。 陈东压根没理他们两之间的暗潮,“范长胜交代,今年年初他曾与张三、钱二一起贪下了松江客商货物和货钱。” “此事只有他们三个知道。十日前,他收到了一张纸条,让他十二月二十日晚丑时把张三约到永安巷,还特别提醒他不要出现在附近,否则后果自负。” “纸条里写着,若不照做,他贪污货物的事情就会被昭告天下。” 安影问道:“纸条还留着吗?” “烧了。”陈东道:“范长胜怕留下证据,自己偷偷烧了。” “他以分赃事情可能被人发现要商量对策为理由,把张三约了出来。” “然后他一晚上都在那一带晃悠,但是不敢靠近。他当时心里烦躁不安,看到喝酒偷懒的郭六,一怒之下就把他困在落马桥的桥墩上。直到李四和王猛匆匆跑去,他才假装路过,一起过去查看。” 安影眨眨眼睛,“所以他捆郭六完全是个意外?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对,他是这么交代。我觉着他没必要为这事儿撒谎。” “还有,他把松江客商详细过程也都交代了,手段下作,怪不得一要挟就怕了。”陈东气得拍着桌子,“松江客商夜间喝酒坠马,他们几个见死不救,等到那人生生咽气了,才过去查看。” “又以未缴税的名头,扣押了客商一船的布匹。” 梁素和安影都吸了一口气,这行径与杀人劫财有什么区别! 安影飞快地记下道:“所以这事从头到尾和赵大没有关系?” “没有。”陈东道。 梁素往后一靠,“完了,我脑子转不过来了。怎么一会儿赵大参与了,一会儿又没有赵大的事情。我得缓一缓。” 陈东道:“珍珠一事,再往下查查,只有这单他们三个是一起。还有,为什么凶手只让范长胜约张三,钱二是为了什么过去?” “钱二为什么要杀了张三?”陈东继续点着桌子说道:“二人搏斗的情况来看,刀是钱二带来的,张三是仓促之下以手挡刀。” “说明钱二存着杀心,而张三因为是范长胜约他谈分赃的事情,他没有设防。” 梁素说道:“会不会是钱二要杀张三,但自己约不出来,然后用了这个方法让范长胜约。” “有道理。”陈东道,“查一查他们俩到底什么仇怨。” 梁素道:“之前问了两家人,都没提起这档子事。只有刘司录说了一嘴。这都到互杀了,家人都不知道什么仇怨,也真是有些奇怪。” 陈东看看安影,“打算问谁?怎么问?” “小易和捕快们熟,让他去捕快里多打听些消息。我们再去一趟钱二和张三的家里。” “还得去一趟五福客栈。如果捕快能眼睁睁看着客商断气,想必这刘珂的死也值得推敲一番。” 二人很快出了刑部,梁素走着走着,“哎,我们走错地儿了吧。” 安影看了看周围,“没错,这里是杨冶办酒宴的地方,八里坊。” 梁素诧异地看着安影,“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查杨冶!杨冶怎么可能杀他妹妹?他们两再闹得不开心,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京城府衙非要把这个案子给我。”安影挑了挑眉,“反正过一遍,算是给他们个交代。” 梁素摇头,“要查你查,我不愿意查杨冶。我信他。” “我信证据。”安影道,“我不勉强你。这事儿是戴府尹给我的,我自然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第186章 捕快(十三) 梁素不吭声,默默跟在安影的后头。 安影自己找到操办筵席的潘娘子,说道:“我是刑部主簿,应京城府衙的要求,前来调查杨媛的事情。” 潘娘子擦了擦手,拉了张椅子过来给安影坐,“怎么又来查这案子了。府衙的捕快来了好几次了,怎么就没完没了呢。” 安影难为情地笑笑,“没办法,最近府衙出了不少事情,案子都得从严审。还请潘娘子见谅。” 潘娘子见这次刑部来的官儿是个斯斯文文的小娘子,心里欢喜,可比那些粗鲁的捕快好说多了。 她给安影倒了一盏水,说道:“杨家儿子真是命苦,摊上了这么个妹妹和娘亲,考上状元都不得安生。” “谁家儿子考完上状元,哎,别说状元了,哪怕是个小秀才,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家里不得好好操办。” “他家爹爹去了外地,家里只有老娘和妹妹,那两人不说也罢,操办不起来。”潘娘子自己饮了口水,“杨公子自己找的我,先给了五两银子和两贯铜钱,要定十桌酒宴。就摆在八里坊的空地上。他这是为了......” 安影边记边道:“为了省钱,杨家没钱在酒楼里办宴席,这我知道。不过据我了解,杨家在京城没什么亲戚,你知道席上客人名字吗?” 潘娘子迟疑道,“前头捕快都没问这问题,这和杨家娘子自杀有什么关系吗?” “哎,人家捕快问过的,我就不用问了呀。我这不是把事儿做细致了,好向上官有个交代。”安影笑眯眯地说着。 “那倒是。前十桌的人我没什么印象了,倒是后面杨公子又追定了八桌,这里头有个人我还真有印象。”潘娘子道:“潘二狗,我们娘家城外西面潘家村里的闲汉。” “我挺奇怪他怎么坐在杨公子的状元宴上。不过主家的事情,我不敢多问,就当没看见。”潘娘子捂着嘴笑着道,“我们替人操办宴会,就是要少说多做。” 安影点点头,问道:“那天杨媛和杨家夫人从开始到中毒都在做什么,你慢慢给我说一说,越详细越好。” “一开始就要说啊?”潘娘子吃了一惊,不过立刻又堆上笑容道:“你还问得真仔细。” “开宴的时间定在申时过半。我们几个从午时就开始准备。” “杨家夫人倒是午时就过来看我们做活了。”潘娘子笑了笑,安影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修罗场景,略同情地看着潘娘子道:“挑刺儿吧?” “哎,你还真懂。我操办过的酒宴几百场,真没见过这么要事儿的妇人。还好,杨公子自己过来了,让我们不用理他娘。”说到这里,潘娘子还捂嘴笑了会,“你都不知道,原本坊里的小娘子都来看状元郎,想着要是能让状元郎瞧中自己。结果大家瞧见了状元郎的娘,原来打转儿的小娘子个个都退散了。” 安影道:“杨媛什么时候来的?” “杨娘子来的时候快未时了。她也不说话,就在厨房吃吃喝喝。” “她和杨冶中间有什么交流吗?” 潘娘子道:“两人站得老远,听说之前兄妹两吵架了。不过好似谈了一会就又和好了。” “说了什么我没听。不过后面两人都笑了,杨娘子还跑过来和我说,要给她哥哥做个糕点,是她哥哥喜欢吃的鱼糕。” 安影心里一动,问道:“她吃了?还是杨冶吃了?” “他们俩都吃了。”潘娘子说道。 “两人都吃了?”安影有些失望。 “嗯,杨娘子做好给我们都看了,就是孩子们小时候吃的面点,里头塞了红豆馅儿。杨娘子随手用厨房的材料蒸了一只,你别说,做得挺精致的,手艺不错。杨公子看了也很欢喜。兄妹两一起吃了,好像就和好了的样子。” “后来呢?” “后来客人们陆续到了,我们就忙着上菜上酒。杨娘子和杨夫人都在女眷那桌吃着。杨公子敬到第十桌的时候,醉得不行了,杨娘子和杨夫人都过来扶他。” “杨公子就让杨娘子替她把剩下几桌敬了。”潘娘子说着脸上有些迟疑,安影立刻问道:“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倒也不是不妥。听说这个杨娘子是和离归家,按理替兄长喝酒有些不合适。当然,有些人家不在乎这个,兄妹感情好,也是可以的。” 安影看了看潘娘子表情,笑着道:“你直说就是了,越详细越好。有什么奇怪的都说,指不定就是什么线索。” 潘娘子这才说道:“我觉得后面几桌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人物,让家里和离的年轻娘子去敬酒,总归有那么点不合适。” 安影点点头,“听说席间有人看到杨娘子往自己的酒杯里撒东西,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潘娘子点头,“我和衙门捕快也说了,我那时就在边上伺候,看得最清楚。” “杨娘子接了杨公子的酒杯,拿帕子擦了擦,帕子里抖了什么东西进了酒杯。我还说我去屋里拿个干净杯子出来。杨娘子说不用了。” “然后她就拿了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喝下去没多久,杨娘子就脸色惨白,不停说肚子痛。我们几个赶紧过去,她靠在我怀里,眼睛鼻子嘴里都冒出血来。” 潘娘子如今说起还是心有余悸,她摸摸胸口,“杨公子马上就过来让大家都别动,怕是有人投毒,把杨娘子酒杯里剩下的酒,还有桌上的酒壶都看好。又遣了一个小厮去府衙报案,又遣了一个丫头去叫大夫。” 安影心道,杨冶处置确实妥当合理,挑不出一丝儿毛病。 “没等大夫到,杨娘子就在我怀里咽气了。哎,造孽啊。”潘娘子道,“她嘴里一直念念叨叨,娘,娘。” “杨夫人不是就在边上吗?”安影问道。 “大概死前混乱了吧,她娘一直拉着她的手哭,她好似看不见,一直喊娘,嗯,娘,嗯。” “嗯?”安影奇怪道:“什么意思?” 第186章 捕快(十四) “哎,不就是死前说不清了么。没几句就咽气了。后面府衙的捕快来了,牵了两条黄狗试了一下,酒杯里的有毒,酒壶里的没毒。也是,一桌的人都从酒壶里倒酒呢,怎么会有毒。” 潘娘子絮絮叨叨又说不少,都和卷宗里写得差不多。 安影慢慢走出来,梁素没好气地说道:“怎么?安主簿发现疑点了?” 安影把笔记塞回包袱,“还真有,你要听听吗?” 梁素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你诓我?明明......” “写在纸上的,和亲耳听到的不一样。”安影说道:“不过也没什么确凿的证据,你不用那么紧张。” 梁素听安影稍讲了几点,就跳开道:“你这也叫疑点?分明是你疑神疑鬼好吗?你不会公报私仇,故意折腾杨冶吧?” 安影掏了掏耳朵,“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捏造证据估计折腾杨冶的事情我不会做,可若他真的犯下滔天罪行,我也是有办法把他揪出来。” 梁素闭上了嘴,默默走了一段路又道:“下次我和你一起查。” 安影回头看他,“怎么还是信不过我,监督我?” “你一个人查,哪怕真查出什么,你的身份也会让人质疑。不如让我来查,我来交证据。”梁素低着头说道。 安影看了看他,拍拍他的背,发现够不着,拍拍腰好像不合适,缩回了手,说道,“多谢。” 王桂花这次见着安影和梁素便没那么客气了。 “你们刑部的人说我们钱二杀了张三?你们瞎喷什么?我们钱二干嘛要杀张三?没仇没怨......” 梁素打断道:“不会吧?听府衙的人说,钱二和张三前段时候闹得挺不愉快的。其他捕快好像都知道呢。” 王桂花眉毛一竖,“哪个杀千刀的瞎说,我们钱二和老张都是老朋友了,哪来这么大仇怨。” 安影慢吞吞地摊开簿子,王桂花瞧这个女官气定神闲的样子,忍不住道:“你还要问什么呀,我都说了没有的事。” “上次我们问话,你说刘司录冤枉钱二抽商铺油水。后来我们调查清楚了,钱二和刘司录起矛盾是最近府衙让捕快吐出转卖的死人税票一事。你故意混淆视听,引导我们去怀疑刘司录。又说和张三不熟,倒是和其他捕快一起干的见不得人的事。” 王桂花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安影又拿出笔慢慢地理了理裂开的毛,在砚台上舔顺了,才开口道:“钱二杀了赵三是确凿的事实,他手持尖刀与张三互搏,张三没被他刺中五刀,腹脏破裂而死。” “你现在都不敢开门,是因为张三家的人来闹事吗?我们现在把事情查清楚,不然你能躲到哪来去?还要躲一辈子吗?”安影指了指紧闭的大门。 王桂花看着紧闭的大门,一下瘫坐下来,“安主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钱二要杀老张。原本他们两人好好的。” “你应该能发现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吧,比如钱二有没有说起张三的什么事情?张三欠他多少钱之类?” 王桂花忍不住落下眼泪,“根本没有!钱二那些钱财都是跟着张三赚的,他也不怎么在乎钱多钱少,只是其他捕快都做了,他不做就显得出格。” “钱二总是说老张是个实在人,每次都报一遍账,一定要算的清清楚楚给他。” 安影拿笔挠了挠头,“你不是说钱二穷么,怎么还不在乎这些钱。听刘司录说,最近要退死人税票,钱二和张三干得时间最长,就他们俩闹着不愿意退钱呢。” 王桂花咬牙道:“刘司录算的不对。把其他人吞下的税票钱也算在他们两头上。他们两才不服气。” 安影看看王桂花,“五年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都说出来吧?” 王桂花脸色一变,“我知道什么?我都说了起房子的钱是我娘家.....” “这时候你还藏什么?钱二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杀张三?你就没想过,死的三个捕快里只有你们钱二有个嗷嗷待哺的幼子,赵大还没孩子,张三的孩子都成家了。” “你,你啥意思?” “如果钱二和张三没矛盾,钱二干嘛拼死都要杀张三?大概率是被要挟了。你赶紧把知道的都说一说,然后带着孩子回娘家待一段时间,等案子破了再回来。”安影严肃地说道,“别和我们耍聪明了。案子迟早都能破,就怕你们等不起!” 梁素偷偷看了一眼安影的脸庞,心道这审讯技巧高,真话带着假话,连骗带哄的。 王桂花果然被吓住,握着安影的手,“这,这,我马上就叫我弟弟来接我们。” “把知道都说出来,早日破案,早日安心。”安影握着她的手沉声道。 “我说,我说。”王桂花慌慌张张地说道:“钱二和老张有没有矛盾我真不知道,可钱二他最近一个月都心神不宁,我问他几次可是出什么事儿,” “他都叫我别管。有时候,看他在发呆,还说了句报应。”王桂花边擦泪边说道:“我就是大意了,那时候就该往死里问他。我真是.......” 安影问道:“五年前到底他靠什么赚了钱?” 王桂花顿时脸色惨白,又握紧了安影的手,“珍珠。他和赵大、张三一起偷了半斛珍珠。” 梁素赶紧说道:“你把这事儿所有细节都说一遍。现在死的就是这三人,大概就是和珍珠的事儿有关系。” “五年前,三月初八夜里的时候,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我前一日诊出了有身孕。赵大来找钱二在屋子里嘀嘀咕咕了半日。那时候赵大还没成亲,正在愁聘礼的事儿,他要攒钱。” “我在门口听了一耳朵,钱二说五福客栈是老张地盘上的,得拉着老张才行,后来他们两个就一起出门了。” “过了几日,他就拿了一大口袋珍珠回来,把我吓了一跳。滚圆硕大的珠子,颗颗都是上好的货色。” “他说这次挣了一大票,他们三人偷藏下半斛珍珠,他分得了一口袋。他叫我弟弟拿去卖了,一共卖了三百八十两银子。拿了八十两起屋子,剩下的钱让我弟弟拿着开了间粮铺。” 第187章 捕快(十五) 王桂花回到屋内取了一只长钗,钗顶镶嵌了一颗浑圆的珠子。 “我拿了一颗珠子,做了一只钗子,你拿去吧。若是能重来,我宁可住破屋,穿旧衣,戴木钗。” 安影收好钗问道:“赵大后来就没有和钱二再来往了吗?上次我记得你说过,钱二说赵大胆子太大了?” “对,就是珍珠这事儿以后,他与赵大就没了来往。但他和老张还是有来有往。”王桂花回道。 “行吧,我先问到这里。你把东西都收拾收拾,赶紧回娘家住一段时间。家里的钱财都归拢归拢,你还有个孩子,得捏在自己手里。”安影拍了拍她的手,最后说道。 两人出来后,梁素忍不住拉着安影说道,“这笔珍珠案怎么惹出这么大灾祸?你说数额确实大......” “三月初八。”安影阴沉着脸往前走。 “什么意思?三月初八怎么了?” 安影说道:“你还记得卷宗上写得什么吗?” 梁素略一思索,突然叫道:“三月初八下午刘珂才进京入住了五福客栈。他们怎么那时候就知道刘珂会生病?” “所以刘珂不是生病?是被谋害了?”梁素被这个消息震惊地站在原处不敢动弹。这可是京城脚下保护一方百姓的捕快! 他们居然成了谋财害命的凶徒,这实在太可怕了。 梁素几步赶上怒气冲冲走路的安影,“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事儿是不是得先找陈大人汇报?” 安影一想说道,“先去五福客栈,然后回刑部汇报。这事儿闹大了,怕是戴府尹知道后,用尽手段都要把这事儿压下来。” “你说就是他们三个捕快干了这事,还是其他捕快都有这种事?”梁素边走边说道,“凶手是替刘珂报仇吗?那我们是不是要排查刘珂的亲属?” 安影点头道:“刘珂是肯定要排查的。不过,钱二和张三主动疏远了赵大这事儿来看,大约主导的人是赵大。” 梁素继续道,“钱二和张三已经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能和范长胜联手,生生看着坠马客商死去再霸占他货物。想必赵大做的事情更加龌龊。” “不会是赵大直接动手杀了刘珂吧?”梁素嘀嘀咕咕。 “问一问才知道。别嘀咕了,到地儿了。”安影指了指街对面的楼。 梁素正要过去,被安影拉住,“这事儿五福客栈肯定是同犯,直接问不行。” 安影拉着梁素在对面的茶铺坐了下来,“你有钱不?上次请你吃春风阁花了我大半的月钱.....” 梁素二话不说掏出钱袋一扔,“给。” 安影不客气地打开钱袋,捡出一块半钱重的银块儿儿,叫来茶铺伙计。 “伙计,你在这茶铺待了多久了?铺子看上去挺有年份。” “哎,我们这是老店,开了快十年了,来得都是老主顾。我们铺子茶汤好,茶博士的水平好,吃食也便宜。” 安影扔过去银块,说道:“给我们上两碗煎茶。剩下钱不用找了,陪我们聊会天。” 伙计掂了掂银块,心领神会,“客官打听什么事儿?这条街上我可是都熟。” “对面客栈怎么回事?” 伙计转了转眼珠,“客官啥意思?我这听不懂?” “装什么装?里头死人的事情。我们又不是外地来的客商。”梁素撩起袍子露出里头的官服,又亮了亮腰牌。 伙计脸色稍变,安影道:“银子拿着就是了。我们不是京城府衙的人,刑部的。你照实说就是了。” 伙计这才压低了声音,“死了个外地客商,听说死得不明不白的。” “怎么个不明不白?你哪里来的消息?” 伙计这下来劲了,看了看周边没什么客人,就坐在梁素的边上说道,“对面客栈的铛头老姜亲口说的。” “那客商来的时候好好的,夜里在客栈要了一桌好酒好菜,他们客栈的老板就叫了巡街的捕快过来。第二天那个客商就不行了。你说邪不邪门?” 安影问道:“有没有人过来打听这事儿?” “不就你们么。”伙计一笑,突然想到什么,“你们等会。” 没一会儿,他带着个满脸通红的老头过来,“老姜,他没事儿就在我们这里吃茶偷懒。” 安影心道,这块银子真没白花。 老姜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安影和梁素,趴在桌子上说道,“总算有官爷来查这事儿了。我就说这事儿造孽。” “那客商夜里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他呀,千不该万不该,把钱财露白了。他还以为天子脚下,没什么好怕的。” 老姜头叹了口气,“我们老板叫了个捕快过来,当天夜里就听人说那客商不好了。” “客栈的伙计六毛收了那客商一钱银子答应了给他叫大夫。哎,老板愣是不他让去,那客商拖了三天才咽气。” 安影和梁素对视一眼,事情大概清楚了,那么现在到底是谁在替刘珂报仇。 “最近有人和你打听过这事儿?” 老姜头点头,“半年前有个男子来客栈打听过。我们老板当然不会说,还是我偷偷上去和他说了。他还给了我一把铜子儿。哎,我就说这种事情造孽,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听说那几个捕快都被杀死了。报应,就是报应。” 安影赶紧问道:“那人长什么样子,多高,有没有什么辨别的特征?” 老姜想了半天摇头,“我眼睛不行,看不清楚。只记得个头很高,又壮。对了,这人没有外地口音,我就以为他是那个客商的亲眷,肯定是外地来的,可那人说话倒是一口京城话,听不出口音。” 安影和梁素回到刑部,正好小易也在,就同步了调查情况。 安影说道:“现在案子脉络比较清楚。五年前,客栈老板发现刘珂携带值钱的货物,利欲熏心,联合捕快赵大等三人做了杀人夺货的勾当。” “现在刘珂的亲友知道此事后,杀了赵大三人复仇。可是我们没有此人的辨认特征,如何找到此人是个问题。” 第188章 捕快(十六) 陈东听后看着梁素和安影说道,“如果我是这个凶手,最想复仇的不应该是客栈老板吗?他才是始作俑者。” 四人对视后,梁素叫出来,“不好,我们得把客栈老板带回来!” 小易立刻冲出去,“我现在就带人去。” 安影在屋内来回转圈,不停地想着每个人的口供。 半个时辰以后,陈东进门来说道:“五福客栈的老板郑福失踪了。” 安影低头道:“是我疏忽了。刚刚在五福客栈应该想到这点,把人直接带回来。我就想着他大约不会配合问话......” “用不着自责。他昨夜就不见了,你们今日也带不回来。”陈东说道,“客栈的其他人说,郑福最近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是昨晚收了封信,就匆匆出门,这会儿都没回来。” 梁素和小易也都回来,梁素累得直接瘫在椅子里,“不行了,我得歇一歇。这样下去,案子还没破,我人估计累死了。” 陈东皱眉,安影赶紧分散他注意力,问小易道:“你可在捕快里打听到什么消息?” 小易从胸口掏出本子,“哎,我和你学了,问的东西都记了下来。” “京城府衙共捕快三十四名,其中出差在外两名。我现在才问了十二个捕快,都是和张三钱二还有赵大比较熟悉的人。” “赵大徽州府人,全靠自己在京城打拼,什么勾当都要插一脚,和其他捕快都不交心。不过他武功好,又肯吃苦,平日也愿意接一些别人不愿意做的脏活苦活。” “这次府衙追查税票的事情,他头一个把钱退了回去。其他几个捕快都不高兴。” “钱二和张三是老交情,都是京郊人。没听说他们有什么矛盾,捕快们都知道现场是钱二杀了张三,没人知道为什么。” “不过这三人里面,钱二的口碑最好。张三资格老,脾气差,赵大对人不走心,至于钱二人缘最好。” 小易突然有些奇怪地说道:“我特意打听了五年前有什么金额大的案子,好像也不止这桩珍珠案子。听捕快说,王猛几个扣押了南边的粮船,赚了不少钱,还有孙胜这几年每年都逮到几次大油水的案子。我私下问了金额,捕快都不细说,只道应该比张三他们挣得多。” 小易看着三人的表情,挠挠头,“这是不是不大对?还是没用?” 安影摇摇头,“有用,我觉得我还得回永安巷再看看。我现在还没想通三人到底么死。” 梁素站起来道,“我陪你去,正好回家。今日我得早日回家,不然我爹娘还以为死在刑部了呢。”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陈东刀人的眼神,还贴心地提醒安影多穿件衣服,“外头冷,披个披风也好。” “你没钱买皮袄,也买个斗篷。光穿官服顶不住。你看,陈大人这身黑披风多贵气。” 安影盯着陈东的黑披风看了会,“陈大人,我能不能借你的披风用用?” 小易和梁素顿时一愣,梁素马上插话道:“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陈大人这缎面披风哪是你能用的,再说了身高也不对......” 陈东看了安影一眼,解下披风扔过去,“不用还。” 安影抱着披风对发呆的梁素和小易说道:“走吧。” 路上梁素看着安影抱着披风,用胳膊肘捅捅她说道,“陈大人的东西你都敢借。他的东西应该都不是凡品,听说他家吐痰的碗都是金子做的......” 小易惊讶地拉着梁素,“真的吗?还有专门吐痰的碗?还用金子做?” 梁素没空理小易,拉着安影,“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安影茫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再说什么?” 梁素直接指了指她怀里的披风,“你借陈大人的披风到底几个意思?” 安影说道:“我去做个实验,借用一下。” 梁素长长地哦了一声。 两人说着话走到了永安巷口,因为案子还没破,巷子也没有被清理,还是散发着腥臭的血腥味。 旁边几个捕快见着他们打招呼,“小易,你们刑部又过来查案子啊?真是辛苦你们了。” 小易点点头,正要打算聊几句,几个捕快都远远地走开,“不愿呆在那里,实在有些不舒服。” 小易叹气,“也是,死了三个兄弟,理解。” 安影想了想,跳着进了巷子,蹲在地上查看血迹。 梁素道:“你还要看什么?上次不是都仔细查过了吗?” 安影道,“有些事情还是要查证一下。” 她指了指一处血迹断开的地方,“你看。” 梁素顺着她手指看去,沉吟道:“这里确实不容易发现。所以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安影看了看天色,“等到天黑透了,我们试试就知道了。” 三人找了个茶铺待铺子收摊,又等了会,安影看着天色差不多了,拿出了披风对梁素说道,“你个子和赵大差不多,你和我进去。” 梁素躺在地上,盖着黑色披风。 安影和小易回道巷子口,小易一举灯笼道,“果然什么也看不见。” 梁素马上起来,“所以血迹在这里断开是因为赵大的尸体,而且尸体上盖了黑布。” “你这实验的意思就是赵大被人先杀死,一早就被盖着黑布躺在巷子深处?” 安影点点头,梁素马上就说道:“也就是说,郭六寅时过半看到的一定是凶手?” “对。郭六被绑在落马桥是个意外,凶手也没料到此处会有个捕快。” 小易也反应过来,“说明凶手身高体格和赵大相近,而且熟悉赵大,知道赵大走路高低肩踮脚的习惯。” “最重要的,他还是个捕快。” 小易猛地起来道,“那就容易查了。我现在.....” 梁素打断道:“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行了,我们明日禀了陈大人,再安排人。能杀三个捕快,想必也是个厉害家伙,还是当心点。” “哎,还想着今日要早些回家。没想到还是拖到了半夜,我快累死了。”梁素边喊着边走,“小易你家不顺路,我先送安影回去。” 第189章 捕快(十七) 躺在床上的安影脑子里还是各种口供,总觉得哪里不对,迷迷糊糊中她才渐渐睡着。 第二日。 陈东听完他们的汇报后说道,“小易带人去京城府衙核对捕快情况。梁素,你和安影再去查一查刘珂的情况,看看他在京城有什么朋友。” 梁素从刑部出来发愁道:“刘珂是广西籍,京城府衙不会有他户籍资料。他初到京城就被杀害,也不会有认识的朋友。到底从哪里着手呢?” 安影想了想说道:“我们还是找五福客栈的铛头问一问,或者当初收他银子答应他去找大夫的伙计。” “然后我们还是得去一趟京城府衙,看看刘珂会不会还有遗物留在府衙。” 老姜听了梁素的问话后说道:“我去把六毛给你们叫来。当时他伺候的多。” 六毛很快过来说道:“那个广西的客人我记得特别清楚。” “他下午进的店里,晚上就说要请朋友吃饭,遣了个跑腿闲汉出去送了口信,又点了一桌的好菜。” “对对,我记得,点的都是贵价的菜式。”一旁的老姜连连点头。 安影打断道:“跑腿的闲汉?现在能找到吗?知道他去哪里送口信吗?” 老姜和六毛都摇头,“门口的闲汉,老早不知道去哪里了,估计死了吧。去哪送信更不知道了,不过那闲汉回话的时候我听见了,说什么离京办差去了。” 梁素赶紧记下,又问道:“中间可有说他朋友的事情?” 老姜推推六毛,“你都是近身伺候,把知道的都说了吧,那几个捕快都死了,老板失踪了,就是人家报仇呢。再不说,下一个指不定就是你了。” 六毛摇着手惊恐地说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我又没害他。我还想给他叫大夫,是老板扣着我,不让我走。” 安影问道:“把你知道的都说一说,现在凶手还没抓着呢。” 六毛挠挠头,边想边说道:“他朋友没来,他就一个人吃菜喝酒,当时他喝醉了,露了财,掏出了一颗大珍珠。” “我赶紧让他把东西收好,出门在外,财不外露。客人却说,他京城有做官儿的朋友,没什么好怕的。” 六毛看了看安影和梁素道:“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我们老板那个.....” “我们知道归知道,你该说的都得说。你们老板估计凶多吉少,你最好说详细点儿,不然这事儿没其他人清楚了呢!”安影敲了敲桌子。 “哎,我说,我说。我把客人送回房间,下来的时候刚好捕快赵大路过吃酒,我们老板陪他喝酒说起了这事。我还给赵大比划了一下那珠子有多大。后来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第二天那客人就病得不行。” “他起热,又咳血,他给了我一两银子叫我去找大夫。我才出门就被老板扣住了,被他关在了后厨。这个千真万确,老姜给我送的饭。我真不是昧下银子不请大夫。”六毛着急地说道。 安影点点头,大致情况也清楚了,只是不知道那个朋友到底是谁。 梁素不死心问道:“他那个朋友是不是后面找老姜打听的人?” 老姜双手一摊,“这我哪知道。我前头也没见着他朋友。不过我觉得不是,听六毛说客人的朋友是个官儿,可我见着那人不像官儿,穿着衣服也普普通通。” 从五福客栈出来,梁素突然想起道,“你说京城兵马司会不会有刘珂办路引的资料。客商回程都得去兵马司办路引,但兵马司办事向来慢,没十天半月这事儿办不下来。很多客商都是算好日子,有些甚至一到经常就先去办回程的路引,怕耽误了出城。” 安影点头道:“那你去查一查,我先去京城府衙。估计都没什么太大的线索,姑且跑一趟吧。” 京城府衙里空荡荡的,安影有些奇怪道:“刘司录,怎么今日这么安静?” 刘司录边走边说道:“小易带着人把府衙的捕快都叫走了。府尹和少尹觉得不合适,带着几个主簿也去了你们刑部。” 安影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小易不该一下子把人都带走,应该按名录分批调查核实。这样一下子带走府衙捕快,下了戴府尹的面子不说,而且把这事儿拿到了台面上,不妥,不妥。 安影皱着眉,小易怎么会这么办事呢,陈东也不阻止他吗? 她边想着边跟着刘司录进了架阁库。 灰暗的房间里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霉味。 刘司录的背影拉得老长,安影突然意识到不对,她停在原地看着刘司录道:“难道今日府衙就你一人吗?怎么连洒扫的衙役都不见了?” 刘司录转过身看着安影,“洒扫的人大概这会儿找个地儿偷懒去了。安主簿,你怎么这么关心我们府衙的事儿?” 安影猛地拔腿就跑,用尽全力向外冲去, 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跳到嗓子口了,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她马上感到自己的后衣领被勒住。 “怎么?安主簿干嘛突然跑了?可是刘某招待不周?” 安影喘不过气来,努力掰开脖子上的束缚,可是毫无办法。 突然脖子被松开,她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刘司录攥着她的一只胳膊拖着往前走。 “你反应倒是快,说说,刚刚可是我露出什么破绽了?” 安影知道是十个自己也不是刘司录的对手,干脆瘫在那里,像一条死狗一样,任由他拖着,冬天穿得多,拖着倒也不怎么疼。 “没破绽,就是我想到了而已。怎么你准备在府衙里杀了我?戴昶知道这事,估计要把你祖坟都挖了。”安影轻笑了一声。 刘司录有些诧异,“怎么你不怕?” “怕有什么用?你会放了我?”安影说道,“不过你要是杀我,逃出去的时间就耽搁了。” 刘司录来了兴致,蹲下看着她道:“你还真有意思,看你躺着还挺悠哉的。我抓了郑福的时候,才问了几句,他吓得尿都出来了。原本让他也试试慢慢等死的感觉,就像当年他对刘珂做的事情。谁知道,才喂了一碗药,他就把自己吓死了。这种恶人扔在乱葬岗里野狗都不愿吃。” 安影趴着动都没动,“你要动手就快点儿,梁素已经去刑部找陈大人了。估计马上就会赶过来。你应该是出不了城了,如果落在陈东手里,你大概还不如郑福。” 第190章 捕快(十八) 刘司录干脆坐在了地上,“你少诓我。小易带着捕快们去了你们刑部,戴府尹和林少尹也去了,估计得闹上一阵。” “我已经准备好了新的身份文书和路引,马上就要回广西。不过走之前,我还真是挺好奇的,你到底发觉了什么?” 安影翻过了身子,摸了摸受伤的脖子和胳膊,“趴着说话太累。别担心,十个我也不是你对手。” 安影一手扶着受伤的胳膊,努力靠着书架站起来说道:“整个案子里,我最迷惑的地方是凶手为什么要让范长胜约张三出来?让钱二自己约张三就可以了,他们两人平日关系还挺好。” “范长胜这里的行为让我困惑了很久,我甚至一度怀疑他就是凶手,可是他的时间怎么也对不上。而且这件事他也没有撒谎的必要。” 刘司录摇摇头,“所以呢?这个算什么大疑点吗?” “杀人案,牵扯进来的知情人越少越好。凶手却绕了一大圈,让范长胜传信给张三,再把钱二叫来,要挟钱二杀人。” “说明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凶手知道或者担心钱二约不出张三,这样他的计划就没法实施了。” 安影抬头看向他说道:“小易在捕快里打听了一圈,没有人知道钱二和张三闹了矛盾,钱二的媳妇也不知道他们两有什么矛盾。只有你一个人很确定地告诉我,钱二和张三大概是因为分赃的事情闹掰了,还说是捕快间常见的事情。” “只有凶手才会认为钱二约不出张三。” 刘司录取出腰间的匕首,走过来说道:“刑部的安女官名声在外,绝顶聪明,今儿我算是见识了。这事儿是我疏忽了,其实一开始我是故意算错他们两的银钱,挑拨二人反目。没想到这招倒是让他们两个不来往,两都人没有动手的想法。” “实在没法子,只能要挟钱二动手杀了张三。不然我一个人人杀他们三个,确实吃力了一些。若是一个一个慢慢杀,就怕他们反应过来。” “而且张三这人向来谨慎,功夫又好,我估摸着对付他还是有些困难。”刘司录笑着说道,“就这么一句话就能让你怀疑我?” “当然不止这一件事情。”安影揉了揉肩膀,慢慢站稳,扶着架子说道,“钱二自己是个经验丰富的捕快,要威胁他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若是以幼子和妻子威胁他,他完全可以将他们送到娘家待上几日。当初我也是这么劝王桂花的。劝完她后,我就开始想,为什么钱二自己不安排呢?” “说明这种安排完全没用。威胁他的人对他家的情况非常清楚,他躲不开。一般的捕快没有这能力,必定是府衙有些权力的人。” 刘司录盯着安影的动作说道:“可是府衙有权力的人不少,我就是个小小的司录。” “对,这只是给我怀疑的方向。戴府尹或者林少尹之类有权势的,肯定不会自己动手去做这事儿,凶手大约在主簿司录之中。而你深得戴府尹器重,大约还有陈东给你撑腰,捕快大多惧怕你。” “当然,还有很多细节,你做得并不完美,只是线索庞杂,我需要时间而已。” “比如我今日来查五年前的卷宗。因为小易在捕快中打听到这几年捕快通过手段做的大额案件不少,而刘珂的珍珠案件在卷宗里只登记了二十两的货值,算不上最大额。” “可你偏偏将这条挑了出来,是故意想让我们查赵大三人的罪行。” “安主簿果然厉害,可惜谈不上什么证据吧。不过没事,听说你们刑部最擅长审讯。”刘司录讽刺地笑了,“也是,什么人到你们陈大人手里走一遭,啥案子都破了。” 安影闭嘴不说话,陈大人的事情,不评价。 刘司录又说道:“那赵大他们三人被杀的案子你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安影道:“其实案子没那么复杂,排除掉任何不可能的事情,剩下的就是真相。” 刘司录摸了摸刀刃,“挺能说。我怎么听说你们到现在案子还没破呢?” 安影看看他道:“你确定要听我说么?再说下去,你可就真来不及了。” 刘司录道:“说来听听,我倒是看看你们刑部有多大的能耐?” 安影慢慢说道:“首先赵大三人不是同时死亡,但是死亡的顺序我们一直没搞清楚。我一开始以为赵大是最后死,甚至怀疑赵大是帮凶。” “但是那天我看到所有的人走到巷子口都不自觉地绕开,包括你们的捕快,我就想,赵大如果是最后一个死,那么他就要绕过两人的尸体走进巷子里。” “他到底以什么样的心态走过两名伙伴的尸体,去面对凶手?” “破案子还是要以被害者的角度去考虑细节。所以我觉得最合理的情况是,赵大一早就到了,被你迅速制服杀害。他的尸体被盖了一层黑布,在夜色中无法分辨。” “你静静地在巷子的最深处等着,丑末的时候,钱二和张三相继抵达。” “钱二杀了张三后,你背后偷袭杀了钱二。杀钱二的时候血溅了出来,在黑布的附近形成了断痕。” “你杀完他们以后,换了衣服和鞋子,静静等着血迹干透,从容离开。” “唯一的意外是被范长胜捆在桥墩的郭六。我猜,郭六看见了你先喊出了赵大的名字,因为你的外形和赵大接近,夜色中他看错不奇怪。大约也是他的看错,给了你提醒。你便装成赵大的样子走过。” “这么一来,搅浑了作案的时间。把赵大也牵扯到凶手的怀疑中。” 刘司录轻轻拍了拍手,“真不了不起啊。说的和当夜的事情一模一样。可惜了,这么聪明的女官。” 刘司录拿着刀慢慢走过来。 安影脑子里过了一遍,后退一步,微微下蹲,收紧腹部,核心发力,就这一下! 轰的一下,一旁的木架子朝刘司录倒去。 趁此机会,她立刻朝门口奔去,胳膊大约是被拉得脱臼了,稍稍一动就是钻心的疼痛,安影咬着牙朝门外跑去。 第191章 捕快(十九) 刘司录猝不及防,灰尘、木架、卷宗纷纷向他砸去。他双手捂头,闪到一边,等东西都落下来了,他才转过身子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刚刚都是装的?” 刘司录几步冲上去,伸手去抓安影,他身长腿长,安影心知自己没什么优势,算好时间猛地转身朝他裆下狠狠一踢,听说男人扛不住这里的痛,那就拼一把! 刘司录疼得松开了手,安影又一次有了机会。 跑出几步就再次被刘司录抓住,安影已经力竭,她气喘吁吁道,“我来之前已经留下了便条。我随身的查案簿子也留在了刑部,他们马上会发现,你再不走,估计就走不了了。” “你的复仇如此完美,你现在可以全身而退,何必为了我这个和案子无关的人耽搁了你的计划?” 见刘司录神色松动,安影继续说道:“你杀赵大郑福四人替你朋友报仇,说出去众人倒是说你一声好汉。若是你在京城府衙杀了我,杀我一个无辜之人,杀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大约你兄弟在地下也会觉得丢脸吧?”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女官。”刘司录这会儿缓和了下来,拿起刀来,“胆色和心计都不缺,可惜了。” 安影闭上眼,静静等待被杀戮。我已经尽了一切努力。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微微呼啸的声音,让安影产生了一种错觉。 接着,她听到金属刺入皮肉的声音,可身体却没有疼痛的感觉。 她有些疑虑地睁开了眼睛,看的是被射中眼睛倒地呻吟的刘司录。 安影猛地回头看去,苏黄哲和陈东站在身后的空地上,陈东手里拿着一架长弓。 “你们来得可真及时啊。”安影松下了身子,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慢慢坐下来靠在柱子上,又指了指胳膊,“苏大人,陈大人,我受伤了。” 苏黄哲几步上前看她伤口,陈东在一旁道:“看样子也不像大伤,你着什么急?” 姗姗来迟的梁素扒拉开人群,喊道:“小安,小安,你没事吧。” 安影朝他看看,摇摇头,“我有事,受伤了。送我去看大夫吧,诊金还得刑部付。” 这年头没有医疗保险,看病吃药能把人看破产了。 梁素见着安影脸色惨白,浑身是伤地靠在柱子上,心疼地说道:“去我家,我娘可是看外伤的高手,保证你三日就活蹦乱跳。” 苏黄哲一把抱起了安影,“走吧,去梁家。” “陈东,你善后。我送安影处理伤口。” 陈东一挑眉,扭了扭肩膀,呵,有意思。老子射箭救人,你倒是成了英雄救美的那个。 梁素的母亲莫雪莲正打着牌呢,梁素猛地冲了进去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娘,快点,救人。” “怎么回事?救什么人?”莫雪莲摸不着头脑。 “我朋友,刑部的安影,差点儿被凶徒给杀了。还好留下了半条命,你可是外科妇科圣手,就靠你了。” 莫雪莲明远远看见苏黄哲抱着一人跟在后面,吓得赶紧跑过去看。 没一会儿,莫雪莲洗了洗手,对门口守着的两人道:“行了,伤口都处理了,休息几天就行,进来吧。” 梁素不敢推开苏黄哲,跟在他后头左右看着安影。 安影微微一笑,指了指胳膊,“其实还好,就是胳膊脱臼,脸上有些擦伤。你们不用担心。” 莫雪莲看着梁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朝他吼道:“你好歹也学过些医术,这点外伤你自己都可以处理,还大老远地跑回家里来找我。什么剩下了半条命,瞎说什么!” 莫雪莲没好气点了点梁素的脑袋。 苏黄哲坐下仔细看了看她的脸颊,说道:“梁夫人,这脸上的伤会留疤吗?” “不会,她最严重伤在脖子上,估计会留疤。脸上、身上都是擦伤,我这有祛疤的药,按时抹上就行了” 梁素难过地看着她,几乎要落下眼泪,正要安慰安影,就被莫雪莲拉走了。 “你和我去开药方,这家传的手艺,你怎么就不放在心上呢?” 等其他人都走后,安影看了看坐在边上的苏黄哲道,“你们怎么会想到来京城府衙找我?我以为我这次死定了。” 苏黄哲看着她道,“陈东发现小易带回了京城府衙全部的捕快觉得奇怪。” “一问才知道小易只叫了十个捕快,其他几个都是刘司录通知的。他立刻反应过来,马上带人去了京城府衙。” “那你怎么也来了?你都没在查这个案子?”安影的眼睛亮晶晶,闪着一点狡黠。 苏黄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有些预感而已。你没事就好。” 他站起来说道:“你要在梁家休息还是我送你回宅子里?随你。诊金和药费你不用担心。” 安影看着站起来准备要走的苏黄哲突然觉得有些失望,又有些无趣,大概是心里有些小小的期待突然破碎,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不过,她很快调整了心态,说道:“送我回宅子里吧。对了,刘司录是陈东的人。” “陈东大概是反应过来刘司录的什么细节....” 苏黄哲站了一会,慢慢转过身来,轻轻抱住了她。安影一动也不敢动,心里有一朵小花,怕动了,花就谢了。 过了半天,苏黄哲才开口道:“你上次说的三点里有两点我不太认同。” “啊?什么三点,”安影从他怀里伸出头来,又摸摸自己的头发,在地上摩擦了半天,怕是都是灰尘。 “第一,你长得好看,不是不差,不用打扮也上的了台面。” 嗯?安影一时呆在那里。 “第二点你说得很对。我没什么反驳的。” “关于第三条,我不吃亏。”苏黄哲轻轻摸摸了她受伤的脸颊,“我想,我已经培养了情谊,你呢?” 安影睁大了眼睛,哦,花儿开了。 苏黄哲看着呆呆的安影,低声笑了笑,又把她轻轻抱在怀里。 “陈东说你和梁素去查刘珂的时候,我就觉着你会来京城府衙走一遭。” “陈东又说刘司录是凶手的时候,我心里一下就乱了。” “不过,还好,你没事。”他揉了揉安影乱七八糟的头发,“那我也没事了。” 第192章 升官 陈东在刑部处理公务到子时,才看到慢慢走进来的苏黄哲。 “这时候,你不该只顾安影。你知道后面有多少事情?”陈东继续写着文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着安影走了,留下一摊的事情,他心里一肚子不满。 “刘司录不是你的人么?”苏黄哲坐在椅子里闭上眼,“有些事情你先处理好了,我再介入,大家都安心,不好吗?” 陈东垂下眼帘,“有些事情我不能说,也不敢说。但我一直把你当兄弟,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我也是。”苏黄哲点了点头,双手放在胸前,睁开眼看着他道:“刘司录那里都处理干净了?戴昶呢?有没有反应过来?” “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刘司录已死,他的身份文书也已经找了出来,广西籍,同刘珂是同族的兄弟,从小一起长大。” “戴昶这会儿只想着怎么把自己的罪责降到最低。”陈东嘴角一动,“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枚棋子。” 他有看向苏黄哲,“安影的事情,你确定想清楚了?你父亲未必会同意。” “圣上一定会同意。不是吗?”苏黄哲微微笑了一下。 陈东看了他一会,“小匙,你相信我。” 苏黄哲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信。”又指了指案卷上滴落的墨团,“重写,记得把安影的名字写上去。” 陈东正要开口,被苏黄哲压住肩膀,一时竟动弹不得,无奈道:“我写就是了,原本就打算写。” “我从梁家拿的药。你用吧,你肩膀本有旧伤,那箭用了你十二成的力。这会儿连提笔都控制不稳。”苏黄哲从怀里拿出一瓶药,“缓几日交文书。给戴昶喘息的机会,京城府衙的府尹现在没合适的。” 陈东看了看苏黄哲,“好。” 安影舒服地靠在床上,看着案卷,烤着火盆。 春风得意马蹄疾,事业爱情两得意。 梁素在一旁叽叽喳喳说着,“这次陈大人可给你面子了。上表的文书里,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你的事迹。” “戴府尹的奏折也把你写得神乎其神。”梁素兴奋地搓搓手,“圣上特别下了诏书说你是天下女官的典范。现在你可是大启唯一的女郎中了,咱俩可是平级了。” 安影把诏书仔仔细细读了几遍,虽然还有字儿不是很懂意思,不过不重要,自己现在是刑部四品的郎中。 “多少读书人耗了一辈子都当不了郎中呢。你这么年轻就能当上,祖坟烧了高香吧!哎,你爹和你弟妹还不知道吧?他们还在闽州?什么时候回来?” 梁素叭叭叭不停地说着。 安影道:“我爹他们应该才到我外祖家吧?大约还要住上半月。后面就是过年,起码也要元宵后回来。” “啊,这么久。那你岂不是要一个人在京城过年?你还受着伤。”梁素道:“要不你和我回家过年,刚好我娘给再处理伤口。” “这多不好意思。”安影摇头,“过年去你家不方便。我这伤估计半个月就好了,不用麻烦你娘。” “我一个人过年也没事。”安影道:“我写封信给我爹寄去,也让他们高兴高兴。” “我怎么觉得你爹他们好像不想回来似的。听说你家的茶铺都交给沈家打理了。”梁素嘀嘀咕咕说道。 “我爹打算开珠子铺。我外祖家原本就是珠子商人,我娘以前在湖州也开着珠子铺。搬来京城就断了联系。”安影解释道,“我弟妹都大了,我爹想多挣些银钱。” 梁素点点头,“珠子铺确实比较挣钱。” 苏黄哲推门进来,梁素立刻站起来说道:“你们聊,我去刑部看卷宗。哎呀呀,案子结了,一大堆的杂事。你说查案子还挺有意思,可做结案的材料着实令人心烦。” “对了,我再问个事儿。”安影想到什么事情,“我不懂刘司录为什么要等五年才动手。他当年办差回来后没有发现吗?” “我也不清楚,他现在也死了,没人知道他为何要等五年。”梁素耸耸肩,“不过这不重要,现在麻烦的是找不到郑福的尸体。” “郑家的人在刑部天天哭。哭得我头都痛了。”梁素长叹了一口气,“天知道刘司录把郑福弄到什么地方杀了。要是绑了石头扔到河里,这辈子也找不到了。” 安影说道:“我记得刘司录杀我的时候说过,他原本打算给郑福喂药,让他也体会活活等死的滋味。可惜郑福一碗药下去就把自己吓死了。他就把郑福的尸体扔在了乱葬岗,让野狗吃了。” 梁素兴奋地抓起官帽,往外头跑去,“太好了,我现在就带人去乱葬岗去找。” 安影拿着诏书朝苏黄哲笑着道:“你让陈东给我写的?” “他原本就会把你写上去。”苏黄哲仔细看了看她的伤口,“你老实一点,结疤的时候别挠。” “嗯,我忍着呢。莫大夫都交代过了。”安影道:“可戴昶为什么会替我说话?” “我提点了他几句。多写一点你的事情,少写一点刘司录的事。”苏黄哲给她端了一盏热汤,“有些事情,讲究平衡。戴昶的位置不能动,府衙捕快的事情我会替他善后。” 安影点点头,想接过碗盏。 “别拿了,就着喝吧。”苏黄哲道,“我过几日进宫,你我的事情也该放到台面上来了。” “这么快吗?”安影喝了一口,“那我爹他们的事情怎么办?我不能把他们叫来。” “不用担心,你安心养伤。”苏黄哲见她头发糟乱,叹了口气,去梳妆台找了把梳子。 云攀推开门进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你们!”他指着两人惊道,声音都提高了不少。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稳了稳心神,“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的事情?” “没多久。”安影笑笑,“意外还是惊喜?” 云攀看了看一旁笑而不语的苏黄哲,“当然是惊喜。我就觉得你们俩合适。” 他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其实我应该早点发现的。你都住进了苏家的宅子里。小匙哪是喜欢随便照顾人的家伙。” 第193章 意思 安影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让我住苏家的宅子的时候就是对我意思了呢。” 苏黄哲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少说两句。” 云攀又有些兴奋,“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事?你这么大年纪了.....” 苏黄哲似笑非笑地看着云攀道:“你手上的案子拖了两三个月了。” 云攀立刻道:“不是我偷懒啊。你交给我的案子,这么复杂,我安排人花了多大的心思,脑子都想秃了。” 苏黄哲道:“我让小易过去帮你。去吧,没事别来。” 云攀一顿,“不是吧,干嘛拦着我。怕我给安影介绍男子吗?都已经有你了,我怎么会做那种事情,放心吧。” “再说了,我介绍的人有哪个比得上你。早知道你对她有意思,我都不用操心了。”云攀嘟囔道。 “哎,你爹那里你说了吗?”云攀边走边还念叨:“安影如今可是圣上亲自下诏书封的刑事郎中,你爹大约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等云攀走后,安影看着苏黄哲:“娶我是不是很麻烦?” 苏黄哲给她整理好了头发,“有一点而已,你不用担心。” “你慢慢看案卷吧,我去刑部了。有事遣人来找我。你什么事都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安影靠在枕头上,歪着头看着他道:“我总觉得不真实。” “那你要怎么才觉得真实?”苏黄哲觉得有些好笑,“明日就提亲?” 安影摇摇头,“觉得太快了。都没什么特别的迹象,你平日也不多看我一眼。” “我怕你不当真。”苏黄哲又转了回来,“我看不懂你在想什么。你以前和杨冶在一起的时候,不上心。与我表白的时候,你追求的利益大于情感。” 不等安影回答,他又说道:“我说过,我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妻子。我希望你是,也希望你真心愿意。若只是活命,我自有安排你的手段,不必如此。” “你撩动了我,就对我负责到底。” 安影认真看向他说道:“我如果只是想活命,你觉得我没有其他办法吗?” 她眨了眨眼睛,“我想要的可多了呢。” 苏黄哲舒展了眉头低下头,靠在她的头上,“都给你。” 安影嘴角都压不下来了,还没开口说些什么,苏黄哲慢慢从她腿上抽出了一份案卷,“我刚刚扫了一眼,这里你再看看。” “这几日你收收心,我来了三日,你看得都是那几页,别以为我发现不了。” 苏黄哲指了指她摊着的案卷。 安影哀叹一声,完蛋,男朋友是上司这件事确实还有有些缺点,偷一点懒都容易被发现。 “可我还在养病。”安影挣扎了一下,“我这还是工伤呢。” 苏黄哲笑着边走边说道,“我先走了。晚上再过来看你。” 安影拿起了苏黄哲指的那页,皱起了眉头。 正打算下床找东西,苏家侍女苏晴进来道:“安郎中,赵郎中家的女儿前来拜访。您看?” “赵丝丝?”安影一愣,这丫头来找我做什么?这还没开春呢。 “我这就换衣服去花厅,你先把人带过去吧。” “安主簿,哦,你现在已经是安郎中了。”赵丝丝见着安影一下跳了起来道,“听说你伤得不轻,我特意晚几日过来看你,怕耽误你休息。现在可是好些了?” 安影点头道:“好多了。多谢你来看我、” 赵丝丝走近看了安影的脸和脖子,“会留疤吗?我给你带了宫里的祛疤膏,多抹点,别心疼。” 安影笑着应下。 赵丝丝喝了口水,眼咕噜一转,“听说,你和苏大人好事要近了?真的假的?” 安影含笑,“哪来的消息?” “你就说是不是?”赵丝丝又打量了一番花厅,“苏家的宅子吧?那八成就是了。” 安影悠哉地往后一靠,“你到底啥事?” 赵丝丝神神秘秘地趴在安影耳边说道:“杨冶要和左丞相家的三小姐宋璟定亲了。” 安影看着她道:“你特意跑来和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了。”赵丝丝坐直了身子,“我是听说你在查杨媛的案子。” “你怎么知道?”安影调整了一下坐姿,盯着赵丝丝问道。 这案子怎么会让她知道?梁素不可能会说,戴府尹那里也不会说。 赵丝丝得意地一笑,“我和宋璟是什么关系?” “宋家把杨冶查了底朝天,又从戴府尹那里套出了话,说杨媛的死虽然是自杀,但刑部还在做核实。” 安影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戴昶这是给杨冶下绊子。杨冶之前的操作已经把戴昶得罪了,若是让杨冶搭上了左丞相的路子,后面估计青云直上,戴昶不愿看到这个结果。 “戴府尹没说谁查。可我觉得是你,你和杨冶退了婚事,两人反目。若你都查不出什么,那么杨冶肯定是清白的。”赵丝丝得意地说着。 “所以你是替宋璟来打听我查出了什么?”安影道。 赵丝丝拉着安影的手,“你查出什么了吗?” 安影想了一会,“案子我没有查完。我没法回答你。” 赵丝丝有些失望,“是一丝疑点都没有吗?” 她想了想抬头看着安影道:“我不相信杨媛会自杀。她的苦日子都结束了,哥哥中了状元,与赵聪和离,哪一件事不都合她心意?” “她的性格别扭归别扭,可从来不懦弱。” 安影看看她,其实自己的的想法和她一样。 安影忽然有个主意,说道:“我一直在调查捕快的案子,杨媛的事情其实没有太多调查。” “正好这段时间我休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协助我一起调查。” 赵丝丝激动拍手道,“没问题!” “不过,你得答应我。案子没彻底调查清楚之前,你什么都不可以和宋家说。” 赵丝丝立刻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放心,安姐姐,这点操守我还是有的。我一句话都不会和宋璟说。等案子结了,你点头了,我才和她说。” 有了赵丝丝的参与,安影就能放开手去调查,毕竟她与杨冶的旧事在前,很多人她没法直接去问。 赵丝丝问道:“那姐,我们从哪里开始调查?怎么调查?” 第194章 相信 安影说道:“就像你感觉的那样,杨媛不像是会自杀的人,你先去走访一圈,问问杨媛自杀前的一些行为举止。” “还有特别要问问杨夫人,杨媛的母亲。”安影轻轻敲着桌子,“杨媛死前一直喊娘,总觉得她要说什么。” “她买砒霜的经过你调查一下。” “还有,赵聪那里也有调查。这事儿你不方便,到时候我让梁素和你一起去。” 交代清楚事项后,赵丝丝蹦蹦跳跳地走了。 梁家。 梁难还挑灯看着各种药方,莫雪莲进来伸了个懒腰。 “夜里看东西对眼睛不好。” “不是儿子拿回来的那些东西么。”梁难无奈地摇头,“你先睡吧。我再看十张就睡。” 莫雪莲盘腿坐在床沿,“那天苏家小子抱来的姑娘就是儿子念念叨叨的小安。” “嗯,听说最近破了捕快的案子,圣上还特意下旨将她擢升为刑事郎中。”梁难一边眯着老眼看一边说道:“听儿子说安影和苏家儿子好上了。” 莫雪莲给自己按摩脚底,道:“你说儿子也这年纪了,是不是该给他相看了?” “行吧,你先看起来。”梁难突然停了下来,搓了搓眼睛。 “怎么了?”莫雪莲伸了脖子望过去。 “我大概找着儿子要找的人了。”梁难拿出了那张方子,抖了一抖。 安影吃完早食,在院子走圈消食。 梁素兴奋地进来道:“小安,你要找的人有下落了。” “真的?在京城吗?”安影兴奋起来。 梁素点头,“千草庐的当家俞跃。” “我爹反复对比了俞跃开方的字迹,又查了当的太医院的名录。应该就是他了。” “我爷爷今日会把他叫来谈一谈。” 安影点头道:“这事儿我得叫上苏大人。宫里的事情,我们得小心处理。” 梁素看了看她的伤口,“你脖子这里大概是留疤了,再好的药也只能让它变浅。哎。” 安影不以为意,“能活下来就谢天谢地,这点疤真算不上什么。” 安影想到赵丝丝的事情,就和梁素说道,“杨媛的案子,我让赵丝丝做调查。不过有些人,她不方便一个人去,你到时候陪她一下。” “赵丝丝?赵盼盼的妹妹。”梁素摸摸下巴,“行啊,你怎么会想到她?” “她昨日来看我了。替她的小姐妹打听杨媛的案子。”安影边活动边说道,“她的感觉和我一样。杨媛此人讨厌归讨厌,可自杀不像她会做的事情。” “杨媛的母亲是个很关键的人物。我去问,她未必会理我。赵丝丝就不一样了。”安影慢慢说道:“赵丝丝今年开春就回刑部做事,就当先练练手了。” “不过赵聪那里,你必须跟着赵丝丝,千万别让她单独行动。” “行了,我懂。你就放心休息。”梁素笑嘻嘻地说道:“昨天云攀居然来我这里打听消息,问你和苏大人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安影回头看见梁素小小傲娇的表情,没来由地就觉得好笑,“你怎么说的?” “我哪知道?我就忽悠他你俩日渐生情,哪有确定的日期。”梁素挤挤眼睛,“不过,你真不打算和我分享一下?你到底怎么拿下苏大人的?给我点参考也行。我娘要给我相看姑娘,我得有点手段。” 安影笑着说道:“大概是我的美貌和智慧打动了他吧。” 梁素跳了起来,指着她道:“原来你这么不要脸!” 又摸摸自己的脸,“这么说我也得保养保养。自从来了刑部,没日没夜,皮肤都糙了不少。” “你跟我回家的时候也拿点养颜的膏,我娘天天抹,皮肤好得不得了。” 没多久,苏黄哲赶来,安影简单说了以后,问道:“陈东那里,你到底怎么想的?” “下面的进展和行动,是否要与他细说?还是你有其他安排?” 苏黄哲皱眉道:“陈东的事情我想了许久。” “问题本身不在于陈东,而是圣上的意思。” “圣上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只是要把当年的案子栽到谢家身上,他安排我和陈东调查此案的意义并不大。” 安影也道:“这确实是。他如果只是要栽赃谢家,他安排皇城司邱冲去做就是了。” “安排你和陈东去查,说明圣上确实想知道投毒案的始末。” 苏黄哲看着窗外,“那么为什么过了三十年,圣上突然这么想知道投毒案的始末?” 安影看着他的侧颜,“所以你信陈东?” 苏黄哲回头看着她,“我愿意信他。” 安影直视苏黄哲的眼睛,“你愿意信他,但是不敢信他是吧?” 苏黄哲不语,安影说道:“你与他从小长大,一同为官,互相扶持。最后一点信任,你敢不敢试一试?” 苏黄哲沉默了许久,“我把陈东叫来开诚布公地说。” 他低下头,靠在安影的头上,“你害怕吗?” “有一点。”安影想了想,“我更怕的是被陈东审讯。” 苏黄哲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时候了还能说笑话,看来不怕。” 没一会儿,收到口信的陈东风尘仆仆地走进宅子。 他皱眉看着安影和苏黄哲道:“你们这么着急地把我叫来做什么?我还有一堆事事情没做......” “你是不是在查那个南边商人?”苏黄哲朝一边的椅子示意了一下。 陈东迟疑了一下,苏黄哲抬眼道:“不要查了,白费力气。” “那人是我让云攀捏造的。” 陈东看了眼一边的安影,“她的主意?” 嗯?安影一愣,陈东真是什么坏事都往我脑袋上扣! 不等安影开口,苏黄哲捏了捏她手,“我安排的。不过她发现的你在皇觉寺的事情。” 安影不抬头也知道这会陈东大概想直接捏死自己。 “你若想和我说,就说吧。不愿说,不能说,就走。”苏黄哲道:“我挺累的,玩不动了。” 陈东站在那里看着两人,半晌才开口道,“圣上安排你我二人调查投毒案始末。但皇觉寺的线是太后埋的。” 第195章 醋 大约最难说的话说出了口,陈东反而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他捏了捏眉心,“圣上交代完没多久。太后就把我叫去,给了我皇觉寺的地址。” “我也是在查到谢家的事情后才明白她的意图。”陈东靠在椅子上。 安影忍不住抬头道:“你母亲是不是和太后有.....” 话没说完就被苏黄哲反手捂住。 陈东见着他俩如此,微微一笑道,“小匙,你愿意同我开诚布公,是不是她的主意?若是你自己,大约我还要被你玩上一些时日。” 苏黄哲按着安影,“嗯,她的主意,我觉得不错。”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陈东问道。 苏黄哲不顾挣扎的安影,对他说道:“太后除了皇觉寺,还有其他安排吗?” 陈东摇头。 苏黄哲道:“现在很简单。查投毒案,这是根本。” “再查圣上的意图。时隔三十年为何他要重查?他没有对付谢家之心,太后却有意引导线索指向谢家。” 安影好不容易扒拉开苏黄哲的手,“关于投毒,我有新的想法。” 俞跃拿着梁方的帖子心下万般疑问,可还是去了梁家。 稍稍寒暄了一番后,他问道:“梁院使,不知为何叫我前来?可是我的千草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梁素咳嗽两声,默默推出了那张庞蕊的方子,“这是你当初开的吧?字迹还有用量习惯都和你的方子对得上。” 俞跃脸色刷得惨白,起身要走,却被梁素拦下。 他转身对梁老太爷道:“梁院使,你这是做什么?这是要命的事情......” 梁老太爷道:“死了那么多师兄师弟,你就不想弄个明白吗?俞跃,我记得你是朱友良带进太医院里最小的徒弟,你上头十来个师兄弟可都被杀了。” 俞跃张了张嘴,又颓然倒在椅子里,“师傅告诉查案的林大人,说大师兄是给庞蕊开方的人.....” “大师兄说他参与了三位皇嗣的治疗,无论如何都会死,还不如给我机会活下去。” 梁素立刻问道:“所以庞蕊到底得了什么病?” “就是普通的风寒。”俞跃看向梁老太爷说道:“绝不会错!” “听她婢女说起,服了药后基本大好了,她婢女送了一罐蜂蜜到太医院当做回礼。后来我才知道,庞女官也中了满寅之毒。” “你给她看病的时候,她有没有得呢?”梁素问。 俞跃很确定的说道,“至少我给她看病的时候,她肯定是没有中毒。” “这一点我可以用性命担保。” 梁素对他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不会对外说。今日就是你拜访梁院使,求个方子。” 俞跃感激地看着梁素,“多谢梁大人体谅,我不是不愿替师傅他们昭雪,我没那个能力。我只能让自己活下去。” 梁老太爷挥挥手,“去吧,都不容易。” 陈东三人从屋后走出来,安影慢慢说道:“有了俞跃的证词,加上这份口供,我现在可以确定,庞蕊一开始只是得了风寒。” 梁老太爷有些疑惑,道:“小安,那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安影拿出一张字条,“你们看这个。” 众人围上去看道,陈东很快说道:“这是一份签条。永康三年九月初三,粹玉轩送了一筐甜瓜到福宁殿。福宁殿是她母妃郭淑仪,也就是现在郭太后的寝宫。” “这说明什么?”梁素摸不着头脑,“和投毒什么关系?” “送东西的人是二皇子的侍从马二飞。”陈东立刻说道:“这时候他应该已经中毒。” 苏黄哲也说道:“宫里的规矩,稍有病气的宫人都不能伺候主子。” “他在此时还能去他母妃的殿中送东西,说明他应该没病。” 梁老太爷看向安影,“你的意思是......” 安影也坚定地看着他道:“我觉得庞蕊和马二飞他们当时没有中毒。” 苏黄哲低头想了想,“如果马二飞确定没有中毒的话,之前皇嗣吃牛乳点心中毒的推论就不成立。” 陈东皱眉,“可皇嗣中毒的事情这么多太医看过,不会作假,确实是满寅之毒。” 安影说道:“一开始,我怀疑有皇嗣中有人撒谎,故意说错了发病的时间或者吃点心的分量。但是我核查了三位皇嗣宫中以及宫妃一百余人的口供,没有找到明显破绽。当初发现个别混乱的口供,对比林烨五次审讯的结果也可以厘清和排除。” “那么换一个思路,毒如果不是下在牛乳点心中,而是在三位皇嗣其他食物中。如此一来就解释了所有的问题。” “为何三人牛乳点心的服用剂量相同,服用时间差距这么大,发病时间相同。” “为何三位侍者中的两位,出现了转好又立刻病重的情况。” “最合理的解释,牛乳点心中没有毒。三位宫人一开始并没有中毒。三位皇嗣虽然中毒,但是来源却是另一种食物。” 梁老太爷一边捋须一边点头道,“不错,不错,这么一解释所有的问题都合理了。” “道理听上去简单,可想出来不容易。” 陈东看着安影道:“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是庞蕊和彭晓作为皇嗣的尚食官,替他们尝所有的菜式。若是她们两个没有中毒,那么皇嗣的毒只能来自各个宫中的自备的食物。” “三位皇嗣用了自己宫中的吃食而同时中毒这有些太巧合了?若是故意投毒的话根本做不到。” 安影摇摇头,她拿出一份膳房的口供。 “你们看一看膳房众人的口供,就知道毒是下在哪里了。” 梁素之前已经读过,他不由奇怪道:“我都看过这些,我没有发现什么有问题的地方。” “每日膳房做菜式都尚食官制定,每个皇嗣宫里的菜式虽然差不多,但三位皇嗣口味不一样,每人吃下的菜式区别甚大。所以当初林烨推断牛乳点心被下毒的依据就是只有这份点心三位皇嗣都吃了。” 苏黄哲拿起案卷看了看后说道:“还真有一样食物他们都吃了。” 他打开了好几份案卷,指了指每份案卷中的一行字。 梁素伸过头去一看,是当日宫中的菜式名称,他说道:“菜式差不多,但宫人口供里三位皇嗣喜欢吃的东西不一样,这个多吃了,那个又不吃,很难判断。” 陈东看了一会,突然说道:“醋!” 第196章 分析 安影点点头,“菜式、米饭、点心全部都有尚食官验过,而且每位皇嗣口味差别挺大,除了这份牛乳点心,吃下的量也各不相同。” “但是配醋都是取菜的宫人自己从膳房倒的。”安影道:“我查了膳房的记录,在平日并不是每个皇嗣都会用醋。但九月初二的菜式里有螃蟹、蚬、鱼、过油肉等物,或油腻或腥,每个宫来取菜的宫人都主动取了一些醋。” “结合每个宫里伺候宫人的口供,大公主喜欢吃鱼,用了不少醋。三皇子喜欢吃螃蟹,但他不吃鱼,虽然口供里没提,但猜得出来醋肯定没少用。” “四皇子最喜欢蚬,当天中午的烧蚬子吃了一大碗。宫人的口供里没提有没有用醋,但蚬子配些醋也是常见。” 安影看着房里的众人说道:“所以三位皇嗣中毒的来源应该是中午的醋。同时服下,而且用量基本不会差太远。这才是最合理的推测。” 梁老太爷不由拍手道:“太精彩了。真的让我开了眼界,这番推理着实令人信服,合情合理。” 梁素颇为自豪地点点桌子,“爷爷,这就是平日的公务,您夸得过了。” 陈东又道:“安影,你现在推出了中毒的来源,下一步呢?如何找出下毒的人?还有.......” 他停了停,调查圣上的用意才是最终的目的,但梁家人在场,他不确定是否合适。 倒是梁老太爷瞄了陈东一眼,“还有什么?圣上为何要重新调查?” 陈东看了看苏黄哲。 苏黄哲接了话茬,“瞒不过梁院使,直说就是了。” “嗯,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要知道圣上重查案子的原因。毕竟现在哪怕找出凶手,也不能翻案。”安影接着苏黄哲话说道。 她又看向陈东,“陈大人,之前我们查几位膳食官的案子,如今看来确实和投毒案密切相关。” “当日菜谱的制定就是四位膳食官分别拟好再由尚食宫敲定。菜谱里精心安排了腥味,使得大家主动去取醋,不得不说是一种巧思。” “林烨肯定是投毒案的一环。三位皇嗣发病后,他确定牛乳点心为毒的来源。如此一来,三位吃过牛乳点心的宫人必然也要中毒。” “能让他们中毒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时间上最合适的是......” 不等安影说完,陈东就反应过来,“服药。” 梁老太爷收敛了表情,去看卷宗。 梁素拿出其中一份,“爷爷别找了,给三个宫人看病的就是左院判徐寿和他的徒弟。” “也就是说三位皇嗣发病后,三位宫人并没中毒,林烨以牛乳点心为毒的来源,派徐寿给三个宫人看病。原本庞蕊和彭晓就已经得了风寒,正好混淆了中毒的症状,他直接在开的药里下了满寅,如此一来发病的时间就完全合理了。” “至于马二飞,并不是有等级的宫人,大约没做什么处理就直接下毒了。可惜当时他出去送来一趟东西,留下了证据。” 梁老太爷静静地看着卷宗,“徐寿为人忠厚,医术精湛,用药以谨慎见长,我实在想不出他为何要这么做?” 安影看向陈东,“背后下毒的人肯定不是当时的谢皇后。” “我之前也说过,要调换膳坊四位膳食官的手笔来实现投毒,肯定是对膳坊没有掌控权的某个人。” “当时的谢皇后要更换膳食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陈东点头,又想到什么看向安影,“你的意思是太后?” 安影耸耸肩,“我啥也没说,你自己觉得呢?” 陈东表情难看,“她让我安排了皇觉寺的事情,还有诸凡的事情,是为了消除自己的痕迹?” 苏黄哲皱眉,“还是不太对。林烨绕一圈把中毒的食物从醋转移到牛乳点心上,目的是什么?” 梁素也说道,“无论是哪种吃食,尚食局的人都要死。” “太医局的医者并不会因为哪种食物的问题影响治疗方法和手段,也就是说对皇嗣的医治也不会被影响。” 梁老太爷也点头说,“对,太医局的人还是会因为无法救回皇嗣而被牵连杀害。” 安影也无法回答。 她低头说道:“现在的太后,也就是当年的二皇子的养母,郭淑仪。如果是她精心策划了这场投毒,林烨是她的帮手,林烨似乎也没有必要特地把下毒的物品换成点心。只要投毒的人联系到谢皇后身上就可以了。这件事最后也的确都做成了。怎么看,这个好像有些多此一举。” “这么操作的后果,只是把三个宫人处死,其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难道这三个宫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黄哲打断道,“是不是郭太后指使林烨投毒还不能下定论。” “陈东,你去调查林烨。此人在案子里至关重要,能不能捉他还要看圣上的意思。” “圣上到底为何要查此案。现在没有任何线索,安影你继续以此为重点调查。” “梁素,你调查三个宫人的背景。” “至于我,太后的事情就由我来调查吧。”苏黄哲道。 他又对梁老太爷和梁难说道:“梁院使,梁先生。我觉得案子里的毒满寅的特性还是需要更详细资料。” “能否恳请二位帮忙研制此毒,协助案子的调查?” 梁方为难地看着老爹,梁老太爷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多大点事,我今日就开始做。” 又对儿子说道,“怕个屁,我们家有免死铁券,放着都发霉了,该用就用。” 苏黄哲感激地行了大礼。 三人从梁家出来回到安影的宅子里,陈东说道,“小匙,你调查郭太后是不是太危险?我母亲说她手段厉害,一个无子无娘家的美人成了太后,怎么看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苏黄哲看了看屋外,“我自有办法。你按着调查的结果汇报太后就是了。” 梁素来回看着二人,“哎,你们这官做得也太难了。我脑子都转不过来。” 第197章 试 赵丝丝让丫鬟带了两盒点心,敲开了杨家老宅的门。 “杨夫人,你不记得我了么?赵丝丝,赵盼盼的妹妹。我和杨媛是流亭园的同窗。听说她的事情,特意过来看看您。” 杨母自从杨媛走了以后,便一人住在老宅里。 看与自己女儿年纪相仿的赵丝丝,她突然觉得欢喜起来,仿佛女儿又回来了一样,叽叽喳喳在边上说个不停。 她想笑一笑,发现笑这个动作已经很少做了,哪怕真的想笑,脸上也觉得不自然。 她只能干咳两声,“小娘子有心了。” 赵丝丝马上搀着杨母说道:“我特意给您买了东西大街头上点心铺里的干湿点心,以前就听杨媛说您最爱吃枣糕和乳饼,您快尝尝。” 杨母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尝尝。” “我去给你烧点热水,你坐着先等等。”杨母想起家里没了丫头,又没有热水,有些过意不去。 “哎,这哪用您动手。小冰儿,你去烧些热水煮些汤水过来。杨夫人一个人也要注意身体,我这丫鬟擅做香汤,你就让她去吧。原来我记得家里有个丫鬟吧?” 杨母不好意思地说道:“那是赵家雇的。两家和离了,就让她回去了。” 赵思思赶忙扶着杨母坐下,“您就等着吧。先吃块乳饼,尝尝味。” “好吃,好吃。”杨母连连点头。 “哎,我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和杨媛谈不上多好,有时候还会闹些小矛盾,如今人走了,反而想起她以前的好来。真是想不通,明明前些日子她都说要准备嫁去外地,怎么就.....”赵丝丝还抹了抹眼泪。 杨母难过地垂下头,“媛儿还让我给他准备嫁妆,要这个,要那个。我嫌贵,这也不答应那也不舍得,早知道她会想不开,我都给她买。” “咦,杨伯母,您都开始给她买嫁妆了?人家可是定下了?上次我还听她抱怨要换一个人家。”赵丝丝半真半假地说着,“原本第一次她嫁人的时候太匆忙,我们几个小姐妹准备的东西都没送她。想着第二次要远嫁,就送些东西过来。你看,我还给她定了面铜镜没来得及送呢。” 杨母听着越发觉着赵丝丝的好来,拉着她的手说起来。 “媛儿大概没好意思和你说实话。她哥哥倒是给她安排了一门外地的亲事,可她不愿,嫌对方离京城太远。我就使了点钱财,让媒人找找京郊殷实的农家。” “谁知道这丫头自己瞧上了城东马市街的王秀才。”说到这里的杨母觉着有些不妥,正打算换个话题,赵丝丝立刻接话道:“呦,我听她说过呢。王秀才是不是去年丧了妻,家境还不错。” 杨母连连点头,“她哥哥替她去问了,人家不愿意。这孩子就闹别扭。” “小时候还挺乖巧的孩子,长大了就别扭,怎么劝也不听。和她哥赌气,和我赌气,天天在家摔摔打打。” “谁知道,气性大得要在她哥哥的状元宴上喝药。你说说,她怎么会这样啊?”杨母讲到杨媛的死,忍不住哭了起来。 “不是说她提前买了砒霜吗?你们都没注意吗?” 杨母擦了眼泪说道:“前些日子家里有老鼠,咬坏了不少东西。她就去马家药铺买了一点砒霜药老鼠,就拿一点点药,都裹了面团放在老鼠洞边上了。谁知道她还偷藏了,谁知道啊!” 这时小冰儿煮好了甘草汤端上来,赵丝丝赶紧让杨母喝些热汤缓一缓,“那老鼠药死了吗?” 杨母心下有些奇怪这问题,但也答道:“药死了,搓了十来个药球,总算弄死了。杀天刀的,咬破不少东西,媛儿最喜欢的几条裙子都被要破了。她才念着要去药老鼠,谁知道她心里还想着药自己!” 赵丝丝道:“过几日我去祭拜她,让她也安安心心地走。” 杨母拉着赵丝丝的手说道:“你们还真是好姐妹,我后日去祭拜她,要不一起吧。” 赵丝丝点点头,见问得也差不多了,就告辞出来。 梁素在不远处等着她,问道:“可是问出些什么了?” 赵丝丝回道:“感觉都是些闲话,不管了,先记下来。”说着拿出个簿子边记边说道:“等下我们去一趟马家药铺。” 药铺掌柜一听来意,不由奇怪道:“怎么又来调查了?上次捕快们不都来问过了么?” “哎,不是这案子交到刑部复核。我们顺道就问了。”梁素靠在柜台上,“您就说说,咱们两个也好交差呢。” 掌柜道:“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杨娘子进来说家里闹耗子,让我配些药来。” “我就拿了半钱的砒霜给她。” 梁素脸色略变道:“你确定只有半钱?” 掌柜翻开账簿点了点,“千真万确,半钱。这玩意毒死人,多了不能卖,卖出的砒霜都要记账,不是官府的规定么?你们官爷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了。” 赵丝丝看着有些失神的梁素,赶紧和掌柜道:“我们就问问,半钱没错就行。” 又拉着梁素往外走,梁素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又问道,“你们家的砒霜拿出来让我看看。” 掌柜不好拒绝,从后头药柜里抽出来,“小心点,这玩意一点点就送人归西。” 梁素仔细看了看说道:“你家的砒霜都是梁家铺子里的上等货,不便宜吧。” 掌柜顿时来了精神,“这位官爷懂货。我们铺子的砒霜都是梁家药铺进的,所以比其他药店贵那么一点。但是效果好,你杀个老鼠什么,一小撮就能死一片.......” 梁素低着头走出药铺,赵丝丝跟在后头走了半路,忍不住道:“梁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是不是发现什么问题了?” 梁素看看她,“有问题,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下一步去问谁?” 赵丝丝弯身子抬脸看着梁素,“我怎么觉得你要哭了呢?” 梁素一把推开她,“瞎说什么?快说我们下一个找谁?” 赵丝丝往后一跳,“去赵聪家,还得找原来在杨家做事的丫鬟,她也回赵家了。” 第198章 教 没等安影伤好,便临近过年。想着她孤身一人,沈夫人遣人过来送口信,问她要不要去沈家过年。 安影看着帖子发呆,突然有人把帖子抽走,回头一看,苏黄哲背着手拿着帖子,“你今年留下和我过年。” “可你不是要回苏家和你爹过年么?”安影有些奇怪。 “我爹领命押送一批物资去西北。三日后就出发。” 安影顿了顿,“你爹知道你要干什么了?” “当然得和他说一声。” “他不生气?” “差点没被我气死。我让他赶紧去西北,好歹那里都是我外公的人。”苏黄哲笑了笑,摸摸安影的脑袋,“咱们这事儿可是闹大了。” “他原本想着走之前看看你,但实在太忙了。就让我把这个给你。”苏黄哲递过一枚玉环。 “我娘的东西。”苏黄哲道:“以后你就带着吧。” 安影接过玉环,看得出来原来的主人很爱惜。 “过几日我就进宫,以我准备订婚的名义,恳请见一见我姨母。”苏黄哲说道,“你有什么要问的事情都整理好,我们的时间不多。” 安影点点头,“嗯,我会准备好。明日我还有事情想再去问问梁院使。”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门口侍女的声音,“公子,梁大人过来求见。” “大概是查到什么了。”安影对苏黄哲说道:“我让赵丝丝和梁素把杨媛的案子过一遍。” 苏黄哲细心地把她的衣裳整理好,“梁素居然愿意去查杨冶?” 安影看看他,“一开始不乐意,还和我置气。后来算是想通了,置气归置气,案子还是得核实。他拎得清。” 苏黄哲捏捏她的脸,“安郎中厉害。” 安影瞪了他一眼,“以前怎么发现你怎么带着一股痞味?明明都是你清风朗月地讲道理,咱俩怎么感觉互换了台词了。” 苏黄哲突然亲了她一下,“好了,别让他等久了。去吧,安郎中。” 安影一巴掌呼开他,“别趁着我受伤占我便宜。你和我一起过去听。” 苏黄哲笑着应下。 梁素皱着眉头来回走,赵丝丝看着心烦道:“你别走了行吗?走得我头痛。” 梁素不耐烦地说道:“你别看就是了。” 赵丝丝气得转过脸不看他。 安影一进来就见着两人脸色都不好看,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们查到什么了?” 赵丝丝叽里呱啦一顿说,掏出了笔记给安影看,又指了指梁素道:“梁大人在药铺的时候就变了脸色,然后心情一直不好。问他发现了什么也不说。不会是想替他好友掩盖罪证吧?” 梁素一拍桌子道:“你瞎说什么!哪有什么罪证,我只是发现了一些疑点。” 苏黄哲扫了一眼赵丝丝写的记录,“梁素,据我所知,半钱的砒霜若真的拿了搓十几个面团毒老鼠,剩下的砒霜吃了也只能让人有症状,而不能让人当场毙命吧?” “那么根据现场人的口供,杨媛几乎是喝下没多久就发作身亡。用的量应该不少.除非她从其他药铺又买了砒霜.....” 梁素摇摇头,“我和赵丝丝问了杨家附近的药铺,杨媛没有在他们那里买过。” “所以你现在的疑点是?”苏黄哲拿着口供问道:“毒死杨媛的砒霜是你们梁家药铺出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梁素看看安影,“砒霜用量有讲究,我爷爷说怕庸医胆大,没把人治好还把人毒死了。所以卖给小药铺的砒霜,一般都是毒蛇鼠虫类,药效并没有那么好。只有我们小营街药铺里的砒霜才是真正用在治病药方里的。” “杨媛自己买的砒霜,哪怕半钱都吃下去了,也只能让她腹痛不止,麻木,头晕。” 梁素道,“所以现场她喝下的砒霜肯定不是她自己买的。” 赵丝丝倒吸了一口气,“这可以算杨冶杀人的证据吗?” 苏黄哲摇摇头,“不能算。只能说杨媛也许不是自杀。” “还有可能是杨媛很久以前就在其他药铺买好了砒霜。”他看着梁素道:“可能性很多种,只是排除了一种而已。” 安影翻看了一会说道:“赵聪那里怎么说?” “啊,我把你要问的事情都问了,赵聪原本不愿意和离,是杨冶几次给他施压,他不得不答应。不过有一点你可是猜错了。”赵丝丝得意地眨眼睛,敲了敲簿子道:“他可是一分钱都没让杨媛带走。” 梁素也道,“赵聪真不是个东西,他让仆妇盯着杨媛收拾东西,除了成亲给的一些衣裳首饰,其他都不许杨媛带走。” 赵丝丝又道,“你让我问了杨家婢女关于药老鼠的事情,如今还需要再确认吗?好像没必要了?” “你既然问了,就说吧。”安影心下已经有了概念。 赵丝丝说道,“杨媛买回家的砒霜大部分做了面团,还剩下一些,婢女记得她放在了厨房的柜子里,还贴了字条防止有人弄错。” “我让我丫鬟去杨家厨房烧水,厨房都看了一圈,那包药还在呢。” 苏黄哲对梁素道,“很多案子看卷宗是看不出蛛丝马迹,还是要现场核实才能知道真相。” 安影也说道:“你还想继续查吗?不愿意的话,我自己查也行。” 梁素摇头,“不用,我来查吧。下一步我们查什么?” “丝丝,你从今日的这些调查中能得出什么结论?”安影问道。 赵丝丝想了想,“杨媛的毒不是自己买的,所以不是自杀。” 安影摇头,“你这么想就不对了。” “我们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杨媛从马家药铺买的砒霜不是当日服下的毒药。” “其二,杨媛没有太多银钱傍身。” 赵丝丝又道:“我还知道杨媛和杨冶正在因为杨媛的婚事闹别扭。” 梁素忍不住说道:“这些事情我们都知道。” “知道和确定是两回事。”安影摇头说道,“丝丝,你说的这条未必是确定。你们还得走一趟媒人和王秀才才能确定。” “记住,知道和确定不一样。每个结论都要有事实的支撑,不要靠想象。” 第199章 学 赵丝丝看着紧缩眉头的梁素,拉着他的衣袖说道:“你就不要难过了,杨冶未必帮你当朋友.....” 梁素甩开赵丝丝的手,冷声说道:“现在有证据说明是杨冶做的吗?” 赵丝丝一下红了眼睛,“你干嘛这么凶?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嘛?他自己是刑部的,家里的砒霜还不知道剩多少用多少?捕快上门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现在不过是没有证据,可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赵丝丝毫不客气地回道。 安影站在两人中间,“行了,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 “丝丝,没有证据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不要随便下结论。” “梁素,调查案子不要带感情,看证据不要偏颇。你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一旁的苏黄哲看着安影的样子,笑了笑,说道:“行了,今日不早了。赵娘子快些回去吧,不然你爹就要找上门来了。” “梁素,我们有事找你爷爷,一起走吧。” 一路上梁素都憋着不说话,安影想去和他说说话,梁素转过脸不理她。 苏黄哲见状说道:“梁素,我问你一个问题。” 梁素转过脸来看着苏黄哲,“什么问题?” “这案子查到最后,如果真是杨冶做的,你会怎么办?” 安影看看苏黄哲,拉着他的衣袖摇头。 苏黄哲轻轻点头,对梁素说道:“想好了这个问题再接着查。不然你老带着感情,看问题会有偏颇。” 梁素不吭声,闷着头往前走。 梁老太爷见安影和苏黄哲前来,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安影道:“上次你给我蔡小亭的笔记,里面都是他从医的笔记,我确实看不懂。梁素最近也没时间看,我想着还是直接来问问您最合适。” 梁老太爷笑呵呵应下,“哎,我这个老友写东西就是东一榔头西一锤子,能看懂的人不多。” 安影摊开册子说到:“这里几处是不是关于满寅的用量和解药?我不是很明白。” 梁老太爷看了几眼说道:“额,说实话我对药剂研究不深,我叫梁素他爹过来。” 梁方看了几遍道:“这里头写得过于随意,不过我猜测这是蔡小亭实验解毒药品。” “这个得等我试一试才知道。正好梁素爷爷在试着做此毒,刚好一起做一下解药。” 梁老太爷拍了拍儿子肩膀,“要不你把制药的活也揽去吧。我制药没耐心,你带着小团子做一做。” 梁素在一旁低着头,梁老太爷有些奇怪道:“小团子,你怎么了?” 苏黄哲耳语几句,梁老太爷长长哦了一声,“小团子,你做得不舒服就回家么。你看我最擅长看大方脉,你父亲最懂药理,你母亲最擅外伤和妇科,这些医术断了多可惜。” 梁素别扭道:“我在刑部做得好好的,这就是一点小小的问题,我想明白了就好。我睡觉去了,快累死了。” 见着别别扭扭的梁素,安影上前说道:“梁素,你喜欢查案子吗?” “喜欢。”梁素立刻回答道。 “你不要想着嫌疑人是杨冶,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你只想杨媛的自杀有问题,你的目标是把所有的问题一个个解决。不要想着找凶手,抛开凶手只解决问题。” 梁素眼睛一亮,“我试试,你这办法听上去很不错!” 安影点点头,“我的伤马上就要好了,我到时候和你们一起去查案子。” “杨媛的案子还有很多疑点没有解决。比如,潘娘子看见她帕子里有白色粉末,那到底是什么?是砒霜吗?” “她死前的话语到底什么意思?据我所知,她和她娘亲的关系并不好,喊娘似乎有些奇怪。” 看着梁素逐渐严肃的表情,安影笑了笑,“我们一起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吧。” 回去的路上,苏黄哲瞧着她圆鼓鼓的脸颊,忍不住又捏了捏道:“你对梁素还真是有耐心。” “干嘛,吃醋?”安影拍掉苏黄哲的爪子,“别捏。” 苏黄哲一把捞过她抱在怀里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孩子,没想到脑子里主意那么多。再说了,我吃他醋做什么。” 安影叹气道,“我知道你说我矮么。我现在不是个头蹿起来了么?我们家的人长得晚,你看我弟现在都十二了,看着还是像八九岁。没办法。” 苏黄哲把脑袋架在她肩膀上,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安影推推他道,“你闪开,我伤刚好。”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意思。”苏黄哲起来说道,“伤好了就去上值吧?” “刚好!刚好懂不懂?”安影气得回头拍了了他两巴掌,“你有没有人性啊,都快过年了,你不能顺便让我休到年后?” “我也想过,可黄尚书已经念叨了好几次了。”苏黄哲慢悠悠地说道,“你升了郎中也没给他行礼,他惦记着呢。” 安影一时头大,“这里头还有这么多规矩?快,快教教我。” 苏黄哲得意地笑笑,看看马车外头,“呦,快到家了。要不明天再说吧,我就不进去了。大晚上的,男女授受不亲,不合适。明儿一早我再来。” 安影震惊于苏黄哲的无耻,“你,你平日不这样啊?怎么一确定关系就变了个人似的?怎么有点不要脸呢?” 苏黄哲撩起帘子,“到了,你下去不?” 安影咬咬牙,“行,苏大人要不去里面坐一坐?我前几日无聊想了几个菜式,原本打算给家里茶铺做的新菜,您帮我先试一试?” 苏黄哲微笑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讨好了苏黄哲一顿晚饭,他才悠悠地说了些官场小技巧,安影听得肃然起敬。 又道:“你说咱俩若是定亲,是不是以后同在刑部不合适?别人是党派之争,咱俩那都是一家了,比别人党派关系可亲密多了。” 苏黄哲每次听安影说话都觉得有意思。一家,这词儿听得他心里突然暖暖的,他一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没事,有我呢。你就推你的案子,其他我来处理。” 第200章 真相(一) 苏柏一步一步走在通往垂拱殿的路上,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儿子交代的事情。 垂拱殿里其乐融融,君臣相谈十分融洽。 “苏柏,此次慰军路途艰辛,又是寒冬腊月,着实辛苦你了。”庆和帝扶起跪拜的苏柏。 苏柏跪着没动,反而行了个大礼道:“圣上,老臣此去不知何时能归,家中唯一的儿子快要定亲,能否让他见一见他的姨母。” 庆和帝表情倒是没变,还是温和地笑着扶着苏柏道:“小匙要定亲了?我怎么听说他刚和齐国公嫡女退了亲事?他这么快定了谁家的千金?怎么没听说呢?” 苏柏略略尴尬地回道:“不是哪家的贵女,就是刑部的女官。在一起久了,有了感情。虽然小门小户,但两人合得来,他也快三十了,我就随他去了。我想着出门前把婚事定了,他娘又走得早......” 庆和帝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苏柏,挥挥手道,“去吧,等日子定下来了,我给小匙送份大礼。” 苏柏即刻行大礼道:“谢圣上。” 等苏柏离去后,庆和帝问邱冲道:“这苏柏怎么回事?平日那是不多说一句,不多行一步,今日怎么突然说了这么多忌讳的话来。” “大约也是爱子心切。听说苏黄哲刚刚退了亲,年纪也到三十了,做爹的难免心急。”邱冲端过茶汤递过去说道。 “小匙定了哪家的女儿,怎么苏柏说来半日也没提人家?”庆和帝饮了口茶汤。 邱冲弯腰回道:“姓安,名影,湖州人。家里就是开茶铺的小户人家。这姑娘在刑部做事,就是您前段时间下诏升为郎中的女官。” 庆和帝恍然大悟道:“就是那个新任的刑事郎中啊。我读了陈东的奏折和戴昶的奏折,都夸了她不少。我看着是个细思敏捷,有勇有谋之人。” “人不错,小匙眼光向来好。” 邱冲递过一碗浓浓的药汤,“陛下这是允了让他去见废后的请求?” “让他去吧。如今的谢家也翻不起什么浪来。苏柏难得这么放肆,大概也是想着谢氏是小匙仅有的血脉亲人。” 邱冲应下,又道:“前院使梁方同苏黄哲走得颇近,您看?” “梁方?”庆和帝晃了下神,“随他去吧。” 过几日天气不错,安影小心抹好药膏,又换了一身自己的衣裳,和梁素、赵丝丝两人朝城外墓地跑去。 马车上,赵丝丝看了一眼梁素,略得意地说道:“姐,我大概知道杨媛帕子里的白色粉末是什么了。” 安影和梁素都有些意外,“是什么?” “应该是糖霜。”赵丝丝说道:“我昨日去了我大姐的赏梅宴,那些女子向来矫揉造作,想出来的点子也是矫情得很。” “她们会在酒里撒些糖霜来调酒的滋味。”赵丝丝说道:“一般就裹在帕子里,吃果酒或者吃香汤的时候,就会偷偷撒一点。” 安影点头道,“这个解释倒是合理。” 梁素说道,“只是一种猜测。如果是糖霜的话,当时酒杯为何能测出剧毒呢?这就没法解释了。” 安影说道:“现在的证据可以充分证明杨媛自杀的动机不强烈,另外她没有足够的砒霜,她往酒里撒的是糖霜。以上三点至少可以推翻杨媛自杀的结论。” 梁素道:“但最关键的毒发现场还是解释不了。” 赵丝丝哼的一声转过脸去不理他,梁素也赌气转脸不理她。 剩下安影坐在中间写写画画,一直在想案件的情况。 就这么一路沉默中,赶到了杨媛的墓地。 杨母正好提着东西也赶来,老远看着赵丝丝就打起来招呼。 安影带上了帷帽,并不说话。 杨母走近了看到赵丝丝身边的安影和梁素,便问道:“赵娘子,这两位是?” “这是我姐表姐,那是我表哥。家里人不放心我一人出城祭拜,就让我表哥表姐送送我。”赵丝丝的胡话是随口拈来,毫不心慌。 杨母心道,果然是几代为官的大户人家,出城都有家人护送。 来到杨媛墓前,赵丝丝烧了起了纸钱,嘴里念念道:“虽然你我吵过架,但咱俩也算朋友,多烧些纸钱给你,下去别老为它折腰,过得开心些。” 杨母从挎篮里拿出了干果、馒头、糕点,摆了五六碟,也念叨:“媛儿,娘来看你了,给你带了爱吃的,你多吃些。” “你爱美,可娘老给你穿你舅家表姐的旧衣裳,胭脂水粉也舍不得给你买。娘错了,不该把钱财都给了舅家,让你和你哥吃苦。” “你喜欢的胭脂水粉衣裳钗环都给你烧,你在下面过得舒心些就好。” “你看,这是东街的胭脂,以前你买了一盒舍不得用,被我送了你表姐,那次你哭了许久,还是你哥答应给你新买一盒你才停。” “说起你哥,你在下面就别怨你哥了,他从小就疼你,什么吃的喝的都省给你。你看,这是你爱吃的鱼糕,你们小时候都爱吃,可我舍不得塞满馅,你哥哥都把有馅的鱼头省给你。长大了,你爱吃羊肉,你哥熬夜抄书赚钱给你买羊肉面吃。” “你哥哥马上要成亲了。你如果还在该多好啊。你也能嫁个好人家,过上舒坦的日子。” 从城外回来,安影道:“我们从城东回去,赵城东的王秀才聊一下。” 王秀才被梁素约到了一家茶铺,他对梁素颇为敬仰,还是挺愿意多说几句。 不过说到杨媛的事情,他还是有些为难,“其实我和杨家娘子还没正式相看......” 梁素赶紧说道:“我们就是复核调查,你知道什么说什么,不必有负担。有些事情对你来说是小事,可能对案子来说就是关键都不一定。” 王秀才这才开口说道:“我托陆媒人找续弦,要求身家清白,身无恶疾,温柔谦恭,妆奁丰厚。” 一时三人都挑起了眉毛,梁素道:“杨家娘子妆奁确是寒酸了一些,你们倒是没法相看了。” 第201章 真相(二) 王秀才诧异地说道:“杨娘子妆奁不薄。我不相看的原因是听说......” 又有些为难道:“这都是人家小娘子的阴私,我这说不合适。” 梁素道:“王秀才,这可是刑部查案。没什么好掩藏的。如今杨娘子人已不在,你但说无妨。” 王秀才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她没法生育。” “你看我续弦主要还是想要个儿子。其他再好,不能生孩子,我就没法相看了。” 他又道:“听说杨娘子是在她哥哥的状元宴上自己服毒死的吧?这事儿不能怨我,我也是一开始就说清楚了的。” 安影打断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杨娘子是因为你这边因为生育的事情拒了,所以想不开?” 王秀才摇头,“也不是这意思。我其实一开始听媒人的介绍还挺满意的,还托媒人给她送过几次东西。都是些吃食,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客气而已。” “本来约着冬至以后正式见一面,把日子定一定。结果陆媒人有天告诉我,杨娘子大概是生育上有些困难。” 安影问道:“一开始没说吗?” 王秀才点头,“没说。我估摸着陆媒人大约也是才知道,本分人,觉着瞒我不合适,才偷偷和我说的。我听有这么一茬,就立刻说不用相看了。随后就听说她服毒自尽的事情。” “那你说杨媛妆奁丰厚也是陆媒人告诉你的吗?”安影继续问道。 王秀才点头,“杨娘子哥哥是状元,还是刑部四品的郎中。杨娘子前头那户人家也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正当和离,听说也是带回娘家不少财物。总之杨娘子的妆奁可是陆媒人打了包票。” 三人从茶铺出来,赵丝丝忍不住说道:“你们说杨媛哪来的嫁妆?她怎么就不能生育了?我怎么和她娘打听的时候,都没说啊。” 梁素冷笑一声,“这种阴私怎么会和你说?当然是掩藏起来了。如今王秀才的证词正好说明了杨媛自杀的动机。” 赵丝丝正要反驳,安影打断道:“我们去找这个陆媒人。王秀才的所有消息都是她这里传来的。” 三人沿着五魁巷问了许久才找到陆媒人的宅子。 开门的是个年轻女子,她开了一条门缝警惕地看着安影三人。 安影问道:“请问陆媒人可在此?” 女子答道:“你找我娘什么事?” “哦,我们是刑部的人,前来查......” 不等安影说完,女子就哗啦一下打开大门说道:“你们总算是来了。” 安影踏进门槛才发现,屋里挂着白布,设了灵堂。 “这是......”梁素忍不住问道。 那女子惊讶地看着他们,“你们不是来查我娘的案子吗?” 她立刻意识到问题,赶紧说道:“你们不是查我娘的案子。那你们是来做什么?” 安影道:“你娘就是陆媒人?她死了?” “对,昨日有人发现她从五丈楼上跳下来。别人都说是自尽,我觉得不是,我去京城府衙报了官。可他们把我打发了。” “你叫什么名字?”安影问道。 “我随我娘姓,陆九儿。叫我九儿就行。” 安影慢慢说道:“我们其实调查的是另一个案子,城北杨家娘子一案。她曾与王秀才家议亲,你娘是两家的媒人。我们今日前来就是问这桩案子。” 陆九儿道:“那我娘的案子你们不查么?” 梁素道:“那是京城府衙的事情。我们刑部要年终复核才能拿到手。” 陆九儿脸色一变,“不都是破案,怎么还分这么复杂?” 梁素刚要解释几句,安影拦住他道:“你说你娘是从五丈楼跳下身亡,别人都说自尽,你觉得不是。这我不太明白,一般有人看见的跳楼,是最容易确定自杀案件。你娘跳得时候没人看见?” 陆九儿摇摇头,“很多人看见了。她从五丈楼的顶楼的雅间里跳下来。” “旁边有别人?” 陆九儿摇摇头,“就她一个人。” 安影奇怪道,“那怎么就觉得你娘不是自杀呢?” 陆九儿茫然地看着外面,“不知道。可我知道我娘不会扔下我一个人。我们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她没道理这时候自尽啊!” 一时三人无言。安影问道:“那你娘的尸首现在何处呢?” 陆九儿擦了擦眼泪,“我想让京城衙门的仵作验尸。可衙门的捕快不让我送去,说是明摆着跳楼自尽,不用验尸。” “现在还在我家厢房放着。如今天气冷还能放一段时间,过了年就要下葬了。” 安影道:“能否让我们查看一下?” “那是当然。你们查看那是最好不过了。”陆九儿赶紧把人带去厢房。 梁素和安影带好面巾进去查看,赵丝丝在门外等着。 陆媒人瘦瘦小小,盖着白布远远看着都不觉得下面有人。 陆九儿边哭边揭开白布,“娘,官府的人来看了。你有什么冤屈可要说啊。” 梁素一边看一边说道:“你娘身上面上怎么这么多擦伤?她生前可是摔过?” 陆九儿摇头,“没有。出事前身上什么伤都没有。这不是摔下来的时候弄的吗?” 梁素道:“这些都是擦伤,不是摔伤。确实有些奇怪。” 安影道:“你要不看看头部的伤口?” 梁素小心拨开头发,查看后道:“确实是头颅破裂。” 安影道:“没法区分是一次摔伤还是两次?或者重物锤击?” 梁素道:“一次还是二次不好分辨。但是重物锤击我看着不像,因为高空坠落,不仅会头部碎裂,其他部位也会有。陆媒人遗体的状况还是符合坠落死的特点。” 三人出来后,安影问道:“你能不能仔细说说陆娘子出事前后的状态?” “还有你知不知道她替城东王秀才做媒的事情?” 陆九儿带着他们去了后面卧室,“这是我娘的房间,我最近整理她房间,发现了这个。” 她打开一个包袱,里头放了整整齐齐两片金锭。 “我娘绝对赚不来这么多钱,肯定是在什么地方坑蒙拐骗。”她说道:“我怀疑她骗了谁的钱财,那人将她杀了。” 她抬头苦笑一声。“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什么苦都吃过。不怕你们笑话,她年轻的时候连暗娼都做了,还有什么值得丢脸的。” 第202章 真相(三) 陆九儿从水缸里舀了三碗水,“家里没柴火了,你们将就喝点吧。” 她坐在门槛上上说道:“我也不知道我爹是谁。从小就是我娘带我,再苦的日子都过过,所以我怎么也不信我娘会自杀。” “我记得很清楚,十二月十九日下午她回来后心情挺好,说是办成了几桩事情,会有不少赏钱,今年可以过个好年,明日就去五丈楼定买只鸭子打打牙祭,我们娘俩好几日没吃肉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出门了,还叮嘱我晚上记得煮饭,她拿鸭子回来。傍晚的时候,我煮好了米饭等她许久都不回来,我就去了五丈楼寻她。刚到那里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我挤进去一看,我娘倒在一滩血里,已经没了气。” 陆九儿擦了眼泪,“我问了几个人,他们都说看见我娘从顶楼的窗户里掉下来。” “我又问了五丈楼的伙计,他们说我娘一个人在顶楼的雅间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自己跳楼了。” 她对三人说道:“我不相信,但五丈楼的伙计就说屋里只有我娘一个人。可我娘哪有钱去什么顶楼的雅间?” 安影问道:“陆媒人可有说起过王秀才的事情?” 陆九儿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和我娘就夜里吃饭聊会天,平日都各忙各的。我很少听她说事情,她做的都是坑蒙拐骗的脏事儿,我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她也不说,算是一种默契。” “王秀才的亲事我就听她说起几次,嫌弃王秀才事儿多,钱少。只有几天前,她从王秀才家里回来的时候说了句总算让我也切了两头萝卜。我问了她什么事,她就说了过几日能办妥几桩事情,会有赏钱。” “其他就什么了。” 安影说道,“能让我们在你娘的房里翻看吗?” 陆九儿点头道:“你们随便看吧。其实我都看过了,除了两片金锭,其他就没什么了。” 安影三人在陆媒人的屋里看了许久,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处。陆媒人不识字,没有什么笔墨,也没有多余的物件,就是惯常用的器物。 赵丝丝打开了柜子,看见里头整整齐齐叠着衣物,随手拿起一块绿色的帕子,里头抖落白色的粉末。 梁素猛地拦在两人面前。 陆九儿笑着道:“这不是什么毒物,是糖霜。” 一时三人都有些小小的激动,梁素问道:“你娘为什么要在帕子里放糖霜?” 陆九儿略惊讶地看着三人,“不是女眷的帕子里都会放一些糖霜,吃茶吃汤吃酒都可以用一些。你们不用吗?” 安影摇头,“我们从没用过。你和你娘都有这个习惯?” 陆九儿道:“糖霜那么贵,我们可买不起。这些是我娘单独备着,有时候去一些殷实人家谈事,装装门面而已。上好的糖霜一两就要卖五十个铜钱呢。” 三人从陆家出来后,赵丝丝兴奋道:“你说是不是杀杨媛的凶手把陆媒人杀了?有人换了杨媛帕子里的砒霜,让她误以为是糖霜喝了下去。” 梁素不搭理她,又对安影道:“你怎么看?” 安影叫了辆马车,三人坐在车里才说道:“现在还有很多疑点没有解决。” “王秀才提供的信息里有很关键的两点。一是杨媛会有丰厚的嫁妆,这一点我们应该可以确认杨媛没有钱,但是不知道到底是杨媛骗了媒人,还是杨媛和媒人一起骗了王秀才。” “其二,杨媛不能生育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这件事不可能是杨媛和陆媒人说。只有陆媒人自己打听出来。” 安影看向梁素和赵丝丝,“你们去赵聪那里打听的时候,没有听他说这方面的事情吗?” 梁素回道:“赵聪可没说杨媛能不能生的事情。只说了杨媛想浑水摸鱼拿走赵家的贵重器物。” 又道:“会不会是赵聪恨杨媛,偷偷给她帕子下毒?他可是有机会接近杨媛的帕子......” 安影打断道:“杀人动机。” 梁素和赵丝丝都看向她。 安影道:“查了太多的凶杀案,你们大概会麻木,但是正常的普通人去杀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肯定有非常必要的原因。” “赵聪或者杨冶或者其他人,到底有什么必要的原因去杀杨媛?” “杨媛和杨冶最近闹了矛盾,但两人好歹从小长大的亲兄妹,感情比一般兄妹还深厚,杨冶有什么非杀不可的理由吗?” “赵聪一开始不愿和杨媛和离,因为他名声在外,和离以后这层遮羞布就被扯开,他短期内也没法正式娶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可他们现在已经和离完成,这时候杀前妻,有必要吗?” 赵丝丝也停在此处,“对啊,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杀杨媛呢?” 安影对梁素说道:“我们还得再找一次赵聪,杨冶那里也得问一问。还有很多情况我们都没有掌握。” 梁素点头道:“是的,杨冶那里我和丝丝去就行了。” 陈东到苏黄哲处递过一张字条,“最新的消息,林烨失踪了。” 苏黄哲往后一靠,“看来我们调查的事情泄露了。” 陈东沉着脸,“具体知道案子细节的人就这么几个,你、我、安影和梁家的人。我手下五人在跟这个案子,但我没说具体的案情,一直都是把案件拆成几个案子穿插在各种活计中,不大可能有人能知道大概。” “所以,只有安影和梁家的人。” 苏黄哲点点桌子,“他们几个我来问。你现在查到什么有用的吗?” “林烨在新帝登基后就告老回乡,之后一直在他老家宜春呆着。” “等我的人赶到时,林家的人告知老爷子三天前出门远游,不知道何时回来。” 苏黄哲皱眉道:“也就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陈东面露愧色,“晚了一步。” 苏黄哲摇头,“没事,找到了也未必会说什么。林烨能从当初的案子里全身而退,又安稳地从大理寺卿的位置上致仕,必然不是能轻易开口的人。” “我刚刚收到梁家的口信,梁难让我们过去,他制药成功了。” 第203章 真相(四) 四人赶到梁家。 梁难扎着围裙和汗巾,兴冲冲地说道:“我已经研制出满寅,有了蔡小亭的笔记,制作出来并不麻烦。” 他继续道:“我父亲让我用牲畜做了试验,再结合蔡小亭的笔记,我发现了几个问题。” “上次安大人推出的结论里,满寅之毒下在了醋里。”梁难擦擦汗水,“如果只是这样,那么三位皇嗣病情不会如此严重。” 在场所有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苏黄哲道:“您如何得出这个结论。” 梁老太爷捋捋胡须,“蔡小亭原本就不是极端之人,制药和制毒其实同理。他的药都以温和见长,毒也一样。” “满寅之毒并不剧烈,需要长时间多次的服用才会达到口供中描述的三位皇嗣的状态。” “若只是在醋中加杂这么一些,配合发物,顶多有些症状。立刻就医,应该没什么大碍。” 陈东沉声道:“如此说来,负责三位皇嗣治疗的陆畅院使岂不是有最大的嫌疑?” “应该不是陆畅。若是他有问题,为何又偷偷藏下药方和笔记?我们这派都擅长大脉方,徐寿擅小脉方。”梁老太爷道:“三位皇嗣年纪都小,他们的治疗应该是徐寿主导,陆畅和朱有权只是协助。” 安影思索道:“看来问题都在这位徐寿身上。只是太医局相关人员都已不在,没法问出什么来。” 一旁的梁难打断几人说道:“你们先别讨论,我这里话都还没说完呢。” “陆师叔的笔记其实把你们的所有问题都说得差不多了。”梁难刚要举起册子,就被自己的爹敲了脑袋,“你不怎么不早说。” 梁难捂着头,“爹,我不是想和你先说,你都说你头疼让我闪一边去吗?” “三位皇嗣的药方都是徐寿定下,陆师叔和朱有权只是审核。但他们二人不看小儿科,并没有发现其中的问题。”梁难慢慢说道。 “但三位皇嗣病情加重后,陆师叔察觉出其中的问题特地查了小儿医书,发现几处用药都明显大于常规用量。” “你们看这几处,他都划了出来。还标注了几处医书所写剂量。特别是大公主年纪和体重都小,大黄的用量明显和成人的剂量相近。” 安影其实看过一遍,只是不太懂这些意思,听完梁方的分析,她突然明白过来:“所以三位皇嗣一开始因为食醋中毒其实并不严重,但是在后期的治疗中,徐寿使得本不太严重的皇嗣因为服用解药而致病发身亡。” “林烨的审讯里不曾提到三位太医关于治病的口供。”苏黄哲也说道:“若是当年把徐寿稍加审问,此事并不难查。林烨,大概是是知道所有真相的人、” 梁老太爷一拍桌子,“那你们还不赶紧去抓他。查来查去不如当事人自己说一说。” 陈东摇摇头,“林烨失踪了。” 苏黄哲轻轻握住他手,“这条线估计是没法查了。” 安影没注意二人的动作,全神贯注地说道:“我把案子再捋一遍,你们听听里面的逻辑是否正确。” “在醋中下毒的人和后期让徐寿下毒的人肯定不是同一人。”安影话一出口,梁素就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能得出这个结论?” “主导在醋中下毒的人,对原来的膳房没有控制力,他费尽心力更换了膳房所有人后,偏偏只在醋里下毒,而这些毒不足以致人死亡。” 安影说道:“我把此人称为凶手甲。我觉得这个凶手甲目的不在于杀皇嗣,不然他应该干脆用剧毒就可以了,没必要这么麻烦用满寅。” “此人和林烨的关系密切,林烨包庇了凶手甲,甚至杀害了三名宫人来转移中毒的源头。但是为什么要转移中毒源头这一点我还没想明白。但是林烨一开始的调查应该能发现凶手甲的目的和手段。” “而操纵徐寿毒杀三名皇嗣的应该另有其人。我称之为凶手乙。” 安影道,“凶手乙的目的和甲完全不一样。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甲的目的,但是凶手乙目的就是杀害三名皇嗣。” 一旁的梁难插:“刚刚你说凶手甲直接用剧毒就可以了。这话倒是提醒了我。” 他继续说道:“满寅这毒有个特点,早期虽有症状,但治愈后对人体几乎无害。蔡小亭的笔记里反复验证了这一点。” 苏黄哲听到此处,说道:“如此说来,这个凶手甲其实不希望皇嗣有伤害,才特地绕了一圈用了满寅。” 他看了看陈东,“凶手甲对膳房没有掌控力,但又有时间和计策换掉了膳房这么多人而不被谢皇后发觉。” “大理寺卿林烨心心甘情愿替他掩盖事实。” 陈东惊得变了脸色,他一把抓住苏黄哲的手,“莫不是.....” “昭德帝。只有他的立场和能力可以做到这些。”苏黄哲看了屋内五人说道:“此事只有我们六人知晓。若有一丝风声传出.....” 梁方即刻到:“若有泄露,天打雷劈,我们梁家绝后!” 安影颤悠悠地举手发誓:“我若泄露,不得好死。” 陈东不语,站在一边,梁素指着他道:“他怎么不用发毒誓!” 陈东冷笑一声,“我和苏大人受命办此案,案子砸了,不用毒誓显灵,我们两个就先不得好死了!” 梁素闭上了嘴,往后退了一步,“都查到昭德帝身上了,他为什么要绕一大圈做这些事情啊?” 苏黄哲沉声道:“扳倒谢家,大约只有谋反。但谢家怎么会被他找到这种证据。退而其次,只能是谋害皇嗣了。事情都发生在宫里,他能掌控。按着他的计划,应该是皇嗣安然无恙,谢氏罪证确凿。” “另一个凶手乙又是谁呢?”梁老太爷眼睛盯着安影问道。 安影摇头,“我原本怀疑郭太后。但我不觉得她能提前知道昭德帝的计划。” “凶手乙具备以下情况,他要提前能知道昭德帝的计划,能让徐寿豁出性命相助,林烨调查后还能帮其掩盖真相。” “郭太后当初在后宫的地位做不到这些。” 第204章 真相(五) 苏黄哲听后不语,而是闭着眼慢慢敲着桌子。 陈东看着他道:“你可是有想法了?” 苏黄哲点头,他睁开眼看着梁素道:“林烨应该是知道我们调查的事情,提前知道消息走了。” 梁素后退了一步,“你干嘛看着我说?你怀疑是我泄露的?我没有!” 苏黄哲转过去对梁老太爷道:“我在梁家安排了不少人,想必梁院使也知道。梁家送不出任何消息。” 他又看向安影,“安影身边都是我的人,她也送不出消息。” 梁素跳起来,“你别乱扣屎盆子!我什么都没说过!” 苏黄哲看了看他道:“你没说,不代表没人从你这里刺探。黄尚书可有和你说过什么?” 梁素一顿,立刻摇头道:“没,他就问了正在查的案子,其他没问。” 苏黄哲看了他一会儿道,“前面的事情我不追究。之后你不能和任何人透露任何消息!” 梁素抿着嘴不说话,安影用胳膊肘怼怼他,他才低着头说了句,“杨冶来我房里转了一圈。” “可我没给他看任何东西。真的!”梁素白着脸辩解。 安影叹了口气,“现在也没法知道什么。所有的卷宗都搬到我家里,以后就去我宅子里看吧。” 梁难见儿子这么难堪忍不住说道:“苏大人,小团子不懂事,你多教教他。” 陈东冷哼一声,正要说什么,被苏黄哲拦下道:“梁素,防人之心不可无。” “杨冶与你是多年好友,你愿意信他。但你想过没?他无家势依仗,能留京为官,做刑部四品郎中,除了黄尚书还有谁能给他这些方便?” 梁素低着头,“他是问了,可我没说。肯定不是我这里泄露的。” 苏黄哲见他犟着,也不多说,只是说道:“往后你自己留个心眼就是了。” 从梁家出来,梁素还是不说话,安影拉着苏黄哲道:“苏大人,我们查杨媛的案子遇到了些困难。” 她把案子说了一遍,“我觉得赵聪那里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我们几个问他是问不出什么结果,还得麻烦你出面。” 苏黄哲思考了一会道,“赵聪应该不是凶手,他没动机。我现在就去赵家问问。” 梁素抬眼看了他又看了安影,嘀咕了一声,“合拍。” 赵聪见着苏黄哲很是惊讶,“苏大人,怎么你也来查杨媛的案子?她不就是自杀么?怎么你们刑部还真查出她是被人杀的?” 苏黄哲懒得与他周旋,“我问你,杨媛还能不能生育?” 赵聪喷出口里的茶汤,“你问的这是什么话?” “有人说杨媛伤了身子不能生育?你可知道?” 赵聪立刻摇头道:“我可不知道。赵十二,你过来,杨媛的事情都是你在操持,她到底怎么了?” 赵十二是赵家仆妇,她上来行礼道:“杨娘子身体康健,没听说不能生育。她在赵家的时候,每月都有平安脉,身子向来都是不错的。” “那杨媛和离的时候,你确信她什么也没带走?”安影再一次确认。 赵十二行礼道:“奴婢全程盯着。杨娘子什么也没带走。” 赵十二瞥见着赵聪喷湿了袍子的前襟,不由说道:“主君赶紧换身衣裳,大冬天的穿着湿衣服怎么行?” 安影看了看赵十二,她即刻解释道:“主君还有夫人的日常都是我在照顾。” 赵聪也不以为意道:“哦,她一直管着我们吃喝拉撒习惯了。” 安影三人从赵家出来,梁素忍不住道:“那到底谁告诉媒人杨媛不能生育呢?还有,她明明没什么钱财,怎么媒人又说妆奁丰厚?怎么乱七八糟的。” 安影边走边说道:“你还记得陆媒人说了什么话吗?” “什么话?”梁素问道。 “让我也切了两头萝卜。” “切了两头萝卜?”梁素喃喃道:“意思是她尝了两头甜?所以她是拿了两次好处?” 苏黄哲接话道:“妆奁丰厚大约是杨媛让她告诉王秀才的,所以这是一次好处。” 安影接话道:“不能生育是第二次好处。那么是谁给了这个好处呢?阻止杨媛再嫁的目的又在哪里呢?” 梁素也跟上了思路,说道:“杨媛让媒人告诉王秀才她妆奁丰厚,这嫁过去就要穿帮吧?这岂不是又要被退婚?杨媛会不会是真有钱财。” 他眼睛一亮,“钱财?所以杨媛被杀的动机难道就是钱财?” 安影赞许地点头,“很有可能。” 苏黄哲道:“查一查杨媛到底有没有钱财,另外是谁阻止她嫁王秀才。” “还有,陆媒人的死亡你们也查一下。她能收到两片金锭,说明所办之事不小。被灭口也大有可能。” 梁素挠着头,“苏大人,这案子越查越多,越查越复杂,啥时候我能休个假啊?我还得相看姑娘,你看我都这年纪了,得谈谈婚事了。” 苏黄哲笑了笑,“快了,估计这一次你可以休息很久,把婚事都办妥了再来。” 安影挑了挑眉毛,“不会是案子破了,咱们几个都被捋了官职,在家休息吧?” 苏黄哲揉着安影的头,“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走吧,回家!” 梁素吹着口哨道:“我都到你家门口了,怎么着都让我吃饱再走。” “咦?你怎么在这儿?”梁素抬头看到陈东不由问道。 “你都来了,我怎么不能来?”陈东看着他道:“现在案卷都在安影这里,我来这里做什么?” 杨家。 杨母慢慢整理着杨媛的屋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整理的了,该收的东西都收好了。 她回过身子看见窗户下的窗台上放着一只漆盒。 杨母摸了摸漆盒,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媛儿最是喜欢这只漆盒,当初拿了钱财第一件事就是买了这只盒子。 杨母知道杨媛为什么对漆盒念念不忘,曾经自己也有一只,媛儿喜欢得不得了,可惜被自己送给了弟弟的大女儿。 她拉开漆盒,里头都是些普通的首饰,值钱的物什都被赵家撸了个干净。 可是,杨母的手突然顿住了,什么东西卡住了抽屉。 第205章 真相 (六) 杨母从头上拔下一只簪子在匣子里拨弄了两下,抽屉被拉了出来,她眯着眼看去。 原来抽屉后头夹了一团折好的纸。 杨母有些奇怪,但还是拿出来看了一会,脸色慢慢变得惨白。 她把纸往怀里一塞,匆匆出门去。 杨冶正在书房写文书,这些都是过几日要交给黄尚书的重要文件,出不得半点岔子。 杨母进来的时候他也没抬头,只是说了句:“可是没银钱使了?你不用特意过来,我今日本就叫人给你送去。” 杨母走到他桌前,把纸往桌上放下,颤声道:“是不是你毒死了你妹妹?” 杨冶看到那张纸片,心头一震,“娘,你从哪里找到这个的?” “你先告诉我?是不是你?”杨母手指泛白,紧紧抓着杨冶的胳膊,“你倒是说啊?” 杨冶拿起纸片,“娘,你怎么看到这个就觉得是我毒死了媛儿?她不是自己在那么多人面前服毒自尽的吗?” “可,可是。”杨母一时不知怎么说,“媛儿不是会自尽的人。” “可是她前几日不是商谈了几户人家都不成,心里懊恼,我也没惯着她,与她争辩了几句,也说了几句重话......”杨冶双手扶着杨母慢慢说着。 慢慢平静下来的杨母看着桌上那张纸,摇起了头道:“不对,你说的不对。她前一日吃饭的时候还和我说,她许了陆媒人一笔钱财,让她能嫁到王秀才家。” “那天你们兄妹俩在家里吵架。我听得清清楚楚,你问媛儿把那份口供藏到哪里去了?她说让你拿钱财来换。这话我是不会往外说,可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媛儿拿你的东西要挟你?” 杨冶闭着眼不说话。 杨母继续道:“媛儿死后,你又在房里待了许久,怕是就在找东西吧?” 杨母反手捉住杨冶道:“这份纸我看不懂什么意思,但是被媛儿藏在里漆盒里。你告诉我,你们兄妹到底在做什么?你如果不肯说,我就把它送到京城衙门去,让.......” 杨冶打断道:“娘,我没杀她。杨媛从我书架里偷拿了这份口供,这是刑部重要的案件,若是被上头知道我弄丢了,我这官也就到头了。” 杨母喃喃道:“媛儿就拿这个要挟你?你.....” “她与我说要我给她准备十八台嫁妆,风风光光让她嫁了,她就把这份口供还给我。”杨冶长长叹了口气,“娘,我不至于为了这个杀她。我只是气她用这种手段。” 杨冶继续说道:“那日她服毒的情形你比我看得还清楚,我怎么给她下毒?” 杨母瘫坐在椅子里,低声说着:“不是你做的就好,我就怕你们兄妹反目,做下错事,这辈子都活在懊悔里。” 说罢,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走了,嘴里念着媛儿,媛儿。 杨冶见状赶紧喊道:“立柱,阿福,你们快过来。” 他又顺手把那份口供塞到了桌上的文书里,锁上门带着杨母出去。 立柱看着杨母的样子,不由说道:“大人,我瞧着老夫人的样子不太好,我们要不还是去医馆瞧一瞧吧。” 杨冶见靠着车厢神色呆滞,嘴里一直念叨着媛儿的杨母,点点头道:“去吧。” 苏黄哲、安影、陈东还有梁素四人一同吃着苏晴准备的晚饭。 梁素吃着三脆羹,“你们俩什么时候办喜事?我都有些等不及了呢?” “明日有空我得去一趟东西大街沈家布庄,我的傧相衣裳得提前做起来。”他夹了筷酒烧香螺,撮了一口,赞叹道:“你家的厨子手艺真不错呢。” 苏晴微微行礼,“多谢梁大人夸赞。” 又见梁素撮香螺的时候衣裳溅了些油汁,取了帕子过来道:“梁大人的衣裳污了,要不擦一擦?” 安影看着苏晴的一举一动,开口道:“你们不觉得赵聪的那位侍女很奇怪么?” 苏黄哲点头道:“确实是。听说在赵聪身边多年了,态度似乎有些拿大了。” 安影摇摇头,“不是拿大,是亲昵。苏晴,若是现在见苏大人的衣襟湿了,你会如何处理?” 苏晴笑呵呵地行礼道:“苏大人自然会和我说换衣裳。” “若他不说呢?你会主动开口帮苏大人换衣裳吗?” 苏晴立刻道,“当然不会。怎么能在客人面前安排主君的事情。” 陈东一边吃一边听着,“你们还在查杨冶妹妹的案子?杨冶现在可是春风得意。” 梁素不愿意多说杨冶,打断道:“行了,别说他了。” 陈东无所谓地笑了下,夹过一块鹅脯边吃边说道:“他可是黄尚书最亲近的学生了,黄尚书出入都有他陪着。倒是我都往后靠了。” 梁素忍不住替好友辩解几句,“他俩都是寒门状元,黄尚书对他惺惺相惜,自然亲近了一些。你出身皇家贵胄,黄尚书和你说话都得陪些小心,当然不一样了。” 陈东瞥他一眼,“你倒是和我说话挺随意的。” 安影立刻踢了梁素一脚,眼神告诉他闭嘴。 梁素眼神回她,不和他计较。 二人眼神转来转去,一旁的苏黄哲笑得饮了口汤,“行了,赵十二大约是有些问题,我让赵聪把伺候杨媛的其他女婢都叫来问问。” 几人酒足饭饱后散去,只剩苏黄哲还背手立在门口抬头看着天空。 安影上前道:“你今日早些回去,你爹不是明天就出发吗?” 他弯下身子把头靠在安影的肩上,“嗯,我一会儿就走。他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安影推了推他的脑袋,“别磨蹭了,快走吧。” 苏黄哲抓着她的手,“要不趁着天黑,你同我一起去一趟吧?” 又觉得不妥,放下她的手道:“瞧我在说什么,你快回去休息吧。我走了。” 安影披上斗篷,说道:“走吧,一起送一送你爹。” 苏柏整理好了箱笼,坐在书房静静地看着月色,一旁的苏大进来说道:“公子回来了,还带了个姑娘。” 安影第一次进苏家,有些新奇,不停地东张西望,苏黄哲轻轻掰她的脑袋:“别看了,以后有的瞧。” 苏柏从书房走向花厅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儿子亲昵地对着一个姑娘说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第206章 真相(七) 走近了,他才看清楚那个姑娘,小小的个子,披着一件黑色的棉斗篷,两只眼睛乌溜溜地转着。 “这是安影,她和我一起过来送你。” 苏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连连点头,又道:“大夜里的,你怎么把人家姑娘弄家里来了,这,这不合适吧?” “苏伯父,没事。”安影笑眯眯地说道:“我送送您,应该的。” 又拿出一只包袱道:“我家开茶铺,便给您带了十枚茶饼。西边多食肉,不易消化,吃些茶,对身体好。” 苏柏接过道:“多谢安郎中赠茶。”又对苏黄哲道:“过几日你便带着安郎中进宫,我都打点好了。” 父子俩相视无言,自知今日一别,相见不知何时何时何地,。 安影见过便主动告辞,剩苏家父子二人对饮至天明。 第二日,赵家很快送来了家里仆妇几人。 “奴婢秋容,原是夫人房里伺候的丫鬟。”一名穿着绿衣的丫鬟行礼说道,她抬起头来,梁素才看清她脸上一大块胎记。 梁素问道:“杨娘子平日都是你伺候的?你说说她离家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秋容道:“杨娘子没什么不对劲的。离家前也挺高兴,不过我们主君不让她带走半点财物,气得她在屋里骂了几句。” 安影问道,“她是不是在骂赵十二?” 秋容听后顿时一愣,看了看安影道:“这位女官大人,你怎么知道她在骂赵十二?” 梁素抿了抿嘴,心里也想问。 安影道,“她们两关系是不是一直不好?杨媛走之前是不是想顺走赵家的财物,然后被赵十二翻出来了?” “对,对。”秋容不住点头道:“大人怎么都知道?夫人自从进了赵家,赵十二就与她不对付。临走的时候,夫人装了不少值钱的东西,我们都不作声响。” “我们主君根本不把那些钱财放在眼里。赵十二非要出这个头,把事情闹起来,夫人才不得不把钱财都拿出来。” 安影眼神微动,“赵十二和你们主君是不是关系很亲密?” 秋容略略垂了眼睑,“我们主君名声不好......” “我说得不是这个。”安影敲着桌子,“赵十二在杨媛之前就一直掌管赵家日常,算是赵聪贴身管家。杨媛嫁进赵家,据我了解,赵聪也没有把管家权给杨媛,反而还是让赵十二管理。杨媛和赵十二因此闹了不少矛盾。” “现在杨媛死了,你们主君成了嫌疑人。你最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免得你们主君被拖累,你自己还要承受牢狱之灾。” 秋容咬了咬唇道:“我们主君不会杀夫人,犯不着。倒是赵十二有可能。” “怎么说?” “杨夫人离开前在屋里骂赵十二的话我听见了一些。她说,小娼妇,一个奴婢被宠的以为自己是主子了,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上不了台面的贱货。” “你们这滩泥塘我是瞧不上才和离的。你以为这是什么好地方!下不了蛋的鸡,金窝银窝都没用!” 秋容又想了想说:“然后赵十二说要撕烂你的嘴。杨夫人又说,原本想着好聚好散,既然这么不给脸,她也不会给脸,大家走着瞧。” “我当时就在门外,赵十二走出来的时候脸色极为难看,指甲都摁断了。”秋容点头道:“她眼神淬了毒似的,把我们几个门口的丫头都吓得不轻。” 梁素有些激动,正要开口,又被安影按住。 “那你怎么看赵十二这个人?” “我?”秋容有些意外,还用手指了指自己,“我一个奴婢怎么看有那么重要吗?” 安影笑着道:“挺重要的。赵十二和你们相处的时间最长,你们怎么看其实最真实。” 秋容一下来了精神,“赵十二从小就在府里,算是家生子。和我们买来的不一样。” “主君向来宠她,府里大小事情都是她在打理,所以她总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们主君名声不大好,稍有姿色的丫鬟都得近身伺候。”秋容略得意地摸摸自己的胎记,“我就不用了。说实话,没名没分的,伺候个什么劲儿。反正府里的丫鬟隔一年都换一批,我们几个府里的老人都说那是赵十二怕主君对哪个丫鬟上心了。” “但夫人进府就不一样了,赵十二管家就名不正言不顺。不过是夫人年纪小,进府时间短,才被赵十二占了上风,我就劝夫人不要和离,她再过几日肯定就能拿下管家权......” 安影打断道:“等下,你的意思杨媛再带一段时间就能掌握赵家?” “是啊。夫人可得主君欢心了,夫人就是不听我们劝,年纪又小,听说家里宠得厉害,哥哥是状元,这才闹着和离。叫我说,赵十二就是个奴婢,等夫人生下儿子,这不就把主君捏住了吗?” 安影又道:“你既是杨媛的贴身婢女,她帕子里的糖霜都是你准备的吧?” 秋容点点头,“那是当然。夫人出门的帕子都是我打理的。糖霜都会提前装在帕子一角。” “那杨媛走得时候可是拿走了原来赵家准备的帕子?” 秋容显然不清楚杨媛毒死的细节,她忙不迭点头道:“那是当然。赵家给她准备的都是上好的丝帕,这些东西都是她用过的,主君都让她拿走了。” “糖霜呢?” 秋容一时有些茫然,“糖霜?什么意思?” “她带走的帕子里有糖霜吗?” 秋容摇头道:“那怎么会。糖霜都是赴宴前头我才装上,不然容易潮了。”突然她想到什么顿了一顿,犹豫道:“当时我提前装了一块帕子,是夫人第二日打算去的酒宴。因为主君和夫人和离的突然,她后来就没去。只有那块帕子里我装了些糖霜。” 等秋容被带走后,梁素不由说道:“如今看来这个赵十二很有可疑。帕子上的毒很有可能提前在赵家就被撒上了。” 安影摇头道:“还得再查。里头的疑点太多了。” “从赵家出来到杨冶办宴中间起码有十几日,哪怕是赵家带来的帕子里被下了毒,那时候也不会用了。帕子里的糖霜放上十几日怕是蚂蚁都爬满了。”安影说道。 第207章 真相(八) 梁素着急道:“但赵十二肯定有嫌疑对不对?” 安影合上口供,说道:“那是肯定。” “刚刚你听了秋容的这些话,你觉得下一步我们应该查什么?” “当然查赵十二了!”梁素急忙道:“得赶紧把人提来审讯。再查她有没有买过砒霜,对了,她有没有和陆媒人接触过。说不定陆媒人都是她杀的!” 安影靠在椅子里,敲着桌子道:“你又忘记一件事情了。” “什么?” “动机。” “如果是赵十二杀杨媛,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若是与杨媛不和,争夺赵家的管家权,可这时候杨媛已经和离走了。杨媛和离,赵聪一时半会都没法找到家世尚可的女子做正室,赵十二应该是最高兴的时候。她为何这时候杀杨媛?” 梁素语塞,他迟疑道:“那你不觉的赵十二有问题吗?” “有问题。”安影看了看记下的笔录说道:“我现在想着秋容的话,为什么杨媛要和离?” “哎,你这是钻牛角尖了吧?赵聪那种癖好,是个女子都受不了好吗?再说了,杨冶又中了状元,她大可以和离找个人家好好过日子......” 安影皱着眉头,“不对。这是我们想当然了。” “杨媛后来相看的王秀才家比赵聪家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就这样,王秀才都瞧不上杨媛。”安影脸色沉重地看着口供,“杨媛要是想找个普通人家好好过日子,当初就不会嫁给赵聪。她所图的不就是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吗?赵聪的癖好,她也不是嫁之后才知道。” 苏黄哲从外头进来,梁素嘀嘀咕咕讲了一遍,“苏大人,你怎么看?安影会不会想得太多了?现在把赵十二捉来一审就知道了,何必这么麻烦?” 苏黄哲看了看安影,“你有什么具体的方向没?” “哪怕凶手是赵十二,也得找出动机和手段。” 安影盯着刚刚秋容的口供,突然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仔细看了一会说道:“我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梁素诧异地说道:“什么问题?” “不能下蛋的鸡!”安影指了指。 梁素奇怪道:“这有什么问题,不是原本就说杨媛不能生育,大概随口骂人就提到了吧。” “你看清楚,这话是杨媛说的。”安影指着口供道:“我们得把赵家常用的大夫叫来审讯。” 苏黄哲道:“你是怀疑杨媛指赵聪不能生育?” “对!”安影道:“如果是这样的理由,后面发生的事情就能说通了。” “为什么一向贪图富贵的杨媛,马上就可以拿到赵家管家权的时候,坚持要和离?如果赵聪生不出孩子,这就可以解释了。赵家没有爵位可以给赵聪,而赵聪自己没什么本事,连个散官都没有,这日子没有任何出路。” 梁素也兴奋地说道:“她那日说的那些话语其实是在威胁赵十二。” “原本想着好聚好散,既然这么不给脸,她也不会给脸,大家走着瞧。”苏黄哲对着口供念了出来。 梁素猛地点头道,“这就对了,赵十二对赵聪这么忠心,一定不愿意把这种消息透露出去。” “行,我现在就带人去找赵家用的大夫。”梁素抓起官帽,又道:“五丈楼的伙计我也问问,看看有没有人见过赵十二。只有赵十二才会阻止杨媛在京城再嫁。若杨媛再嫁后很快怀孕生子,又放出风声来,那赵聪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她故意用不能生育的借口,就是要把这口锅盖在杨媛身上。”梁素继续说道:“赵十二又是赵家人,说出来定然媒人信服。” 看着梁素匆匆离去的背影,苏黄哲道:“他倒是对杨冶的事情上心。” 安影有些疲倦,“这案子没他想得这么容易。” 苏黄哲坐下来,“他已经进步了不少,至少现在查案子都有些套路,也少了些莽撞。” 他又道:“你准备一下,明日我们进宫去见我姨母。” “这么快?”安影有些诧异,“有什么讲究没?” “见面跟着我叫姨母就行了。”苏黄哲说道:“她皇后的称号已废,别叫错了。” 安影道:“那我们还能谈案子吗?不会手沾茶水在桌子上写吧?这可没法说清楚。” 苏黄哲笑了笑道,“你想得可真多。到时候进去了就知道了。” 谢皇后住在皇宫西北角一处宫殿里。 安影第一次走进冷宫,小心翼翼地跟在苏黄哲的身后。 谢皇后住的宫殿不差也不好,安影心里嘀咕道。 谢皇后头发已然花白,但精神矍铄。她兴致勃勃地看着安影,“你就是安影?大启第一位四品的刑部郎中?” 安影上前行礼道:“谢姨母安康。” 谢皇后示意她上前,安影上前一步。谢皇后拉着她的手,笑着说道:“为难你了。” 安影不知道能不能开口,有些茫然地看着谢皇后,又看看苏黄哲。 谢皇后笑着说道:“你们特地进来大约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有什么想问的直说就是了。” 老嬷嬷慢悠悠地把汤水端上说道:“今日整个宫里就我和大小姐两人。放心吧。我们都在这三十年了,想我们死的人可不少,你猜我们为什么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安影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一旁的苏黄哲道:“闵王在外头呢。” 安影恍然大悟,正要多问几句,苏黄哲低声道:“姨母我们来查三十年前皇嗣毒杀的案子。” 谢皇后惊了一瞬,“怎么突然要查这事儿?” 苏黄哲略说一遍经过,又道,“我们进来一趟不容易,申时之前要出宫门。还请姨母见谅。” 谢皇后点头道:“想知道什么都问吧,没什么忌讳的。” 安影立刻从怀里掏出簿子,问道:“姨母,对于此案我们推断有两个凶手,凶手之一昭德帝,我想你心里大概也有数。” 谢皇后面露讥色,“过了三十年,有脑子的人还是能猜出来到底谁做的蠢事。” 第208章 真相(九) 苏黄哲皱眉,“怎么从来没听您说过。我们可是调查了许久,才得出了这个推论。” “如果是这样,圣上应该也知道案子的始末,怎么还让我去查?” 谢皇后思索道:“当初案子发生以后,我的人都被处理,要不是你外公在朝中牵制,我和闽王大约也是活不下来。我在冷宫待了三年才把事情想清楚,不过那时候,周昌这个王八蛋把所有相关的人都杀了,宫里的人换了大半。谢家失了先手,很难再扳回。” 苏黄哲皱眉道:“所以现在的圣上应该也不知道当年的内情?” “周平当年可无半点势力。等他继位的时候,宫里的人已经都换几遍了。”谢皇后笑着说道,“若不是他势力实在太弱,我们谢家怎么能苟延残喘到现在。戕害皇嗣,哪朝哪代不是灭九族的罪?” 谢皇后继续说道:“我猜周平登基五年才有些力量,大理寺改成刑部,当初调查留下的卷宗全部归了皇城司。他才能亲手接触当年的案卷。” 她又对安影说道:“你说的两个凶手的想法倒是有趣。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周昌给几个孩子下毒,就是为了扳倒谢家。可他说到底,没舍得几个孩子,特意选了满寅。” “当他知道几个孩子都死了的时候,可是吐了不少血,应该是悔恨吧。所以皇二子周平才被匆匆推上太子的位置。” “我印象中,周昌最喜欢的是皇三子,暗地里没少给他母家培植势力。” “皇二子周平母妃只是个有姿色的美人,郭淑仪对吧?郭家在朝中没什么力量,他自己也才能平平。” “三个皇嗣死不是周昌这个王八蛋的计划,怪不得早早死了,亲手杀了自己三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属意的继承人,换我我也得悔死。” 安影看着眉飞色舞的谢皇后,不由脸上也带了笑容。 谢家的力量不容小觑,谢皇后在冷宫里还能保持这样的状态,真的不容易。 她问道:“当年案件里所有的宫人、太医都被处死。但有一个知道内幕的人活了下来。” “大理寺卿林烨。”苏黄哲道,“姨母对他还有印象吗?如今此人已经失踪。” 安影也说道:“他应该是昭德帝的人。昭德帝的这个计划没他成不了。但是此人应该被第二个凶手收买了。” “林烨是我找来的。”谢皇后静静地看着他们说道。 一旁的桂嬷嬷不小心打翻了一盏汤,她慌慌张张地去找帕子来擦拭,谢皇后阻止道:“桂嬷嬷,别擦了。” “林烨是元和八年的进士。那年的监考官是我父亲,说起来林烨是谢家门生。” 苏黄哲和安影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谢皇后继续说道:“当初周昌让林烨调查,也是朝中的人看清楚,他用的是谢家的人查谢家的的案子。” “林烨倒戈?”苏黄哲道:“那怎么他还安然致仕?这......” 桂嬷嬷开口道:“是老奴求了大小姐,让谢家的人给他一条活路。” “林烨是我外甥。”她低声说道。 安影顿时头大,她看着时间不多了,再这么下去,想知道的东西还没问,全是谢皇后给的新信息,她开口道:“还是我来问,你们来答吧。” “林烨为第二个凶手掩盖的事情,你们不知道?” 谢皇后和桂嬷嬷都摇头,谢皇后道:“我今日才知道有第二个凶手。之前都以为是周昌自己做的。” “桂嬷嬷,你有没有办法把林烨找出来?他是目前最关键的人。我们查到他无子女无妻妾。说是出门云游,根本无影无踪。” 桂嬷嬷想了想说道:“他早年有个相好,出身不好,家里不让娶。但我知道他把那个相好安置在了松江。你们试试去松江找一找。那个相好姓郭。” 安影迅速记下,又问道:“我们现在亟需搞清楚的是,圣上为何要重查此案?他应该不会替谢家翻案,不然就是打了先帝的脸面。所以他的目的是什么?姨母可有想法?” 谢皇后摇头,“当初他生母暴亡,我替他安排他生母的后事,他还来我宫前磕头。后来他交给郭淑仪抚养,便渐渐少了来往。” 又忽然说道:“我听说圣上最近身体不太好。是不是.....” 苏黄哲也皱了皱眉,“朝廷里没有风声。姨母如何知晓?” 桂嬷嬷道:“太医局和药局安排了几个人。不过都不是关键人物,只知道圣上从去年开始汤药就没断过。” 安影记下一笔,又道:“郭太后曾指示陈东将波金粟一案的线索导向谢家。郭太后为何要如此举动?” “我们曾猜测郭太后是第二个凶手,毕竟从结果来看,她是最大的受益者。但据说当时的郭太后并没有此能力。那么如今她此番动作又是为何?” 谢皇有些意外,“郭会云把线索导向谢家?” “我刚开始对郭云会的印象不深。她娘家哥哥只是个小小的翰林,在后宫不显山不露水。直到皇二子的生母过世,宫里一群无子的宫妃都盯着,结果让她得了手。这才让我注意到她。” “波金粟的案子,郭云会没这个能力操纵。”谢皇后道:“那是周昌一手策划的。” “我奇怪的是韩绮没死,最后还被好端端地送到了皇觉寺。”谢皇后边走边说道:“以我对周昌的了解,他没杀韩绮肯定是有什么计划。皇觉寺的事情,就是他的计划吗?郭云会也是替周昌做事?” 安影立刻道:“不对,这个想法必须建立在昭德帝预见到有人会重查此案。可是从昭德帝的立场,他应该不允许此案再被翻出来。当年的案卷都被尘封在皇城司里,可见昭德帝的想法。” 安影说道:“所以让韩贵仪活下来不是昭德帝的计划。” 谢皇后面色沉重,“小瞧郭云会了。桂嬷嬷,你去把郭云会的资料都拿出来。” “一开始我怀疑的是哪个宫妃,让人调查了宫里所有妃子,这些资料都还留着。” 第209章 真相(十) 还没到时间,宫门就被叩响。 安影与苏黄哲只得离去。 邱冲站在门口微笑行礼道:“宫里的规矩,东西都得查一查。苏大人,您看....” 安影抱着两个大包袱,都是谢皇后送的东西。 苏黄哲有些为难,“都是姨母送的一些女子物件,算是给我未婚妻的见面礼,查验怕是不合适吧?宫里的规矩我也不是不知道,进来的东西查得仔细,可赐下的物件没听说要查的?” 邱冲招招手道:“苏大人怕是进宫的日子少了,规矩也不清楚了。我给您再说一遍,废后谢氏物件按理都不能出宫,今日瞧着苏大人有喜事,老大人又替圣上慰军,特别恩准你们带些物件出去,但查还是得查。您也别让我为难。来啊,给我好好查!” 安影手里的包袱一下就被内侍们拿走,她着急地喊着:“你们轻点!” 小内侍把包袱里的绸缎衣料都被抖开,一只妆奁盒被拆卸干净。 所有的东西都摊在阳光下,就像谢家的脸面一样。 邱冲一样一样仔细看过,苏黄哲在旁边看着这些东西,道:“怎么?可是查出些什么不合适的东西?” 邱冲抱了抱拳,“都查过了,没有不合适的。来啊,把东西都收拾好喽。摊在地上像什么样子?”内侍们立刻七手八脚打好包袱。 邱冲道:“你们给苏大人送回去。安大人现在也是四品的郎中了,自己抱着包袱也不成样子。” 安影看看苏黄哲,他微微一点头,她就背着手跟着苏黄哲踱着步子,晃荡晃荡地出了宫。 邱冲到了庆和帝处回话,“宫里谈话没听到,不过只谈了两盏茶的时间。后头谢氏给的物件我都查了,没什么不合适的。都是些几十年前的首饰布料。布料都脆了,看来谢氏手头确实也没什么东西了。” 庆和帝咳嗽了两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回到宅子里,安影轻轻脱下官帽,从夹层里拿出卷成一小卷的资料,又从靴筒里拿出几个小卷。 “你说邱冲怎么查了东西不查人?”安影得意地笑着。 “邱冲是做给人看的。动静大,雨点小。”苏黄哲打开卷纸瞧了瞧。 两人正在整理这些资料,突然门被推开,梁素兴奋地说道:“你们总算回来了,我可是等了你们大半日。” 不等安影开口,他坐下架起二郎腿,得意地说道:“杨媛的案子破了!” “明日一早我就升堂审案子,你们到时候一定要来。” 安影不由问道:“谁是凶手?赵十二?” “对,就是她!”梁素站起来道:“明日一早升堂,你们可一定得来。” 安影拉住他道:“你证据确凿了?人证物证都审过了?” “哎呀,你就放心吧。”梁素道:“赵十二自己都招了。我可是为了堵住京城衙门的嘴,特地升堂,让他们一起旁观,让他们心服口服!” 他兴冲冲地离去,安影却是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苏大人,明日的升堂你去吗?” 苏黄哲摇摇头,“我得先把宫里拿来的资料都看一遍。郭太后的资料,我们很难查到有用的东西,她被册封为太后的时候,娘家的情况都被粉饰一番,现在就靠宫里的资料了。” “你去吧。”苏黄哲看出安影眼里的担忧,“不过,梁素不会听你的。有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在堂上开口。等我来解决。” 安影点头应下。 第二日安影去了刑部的审案大堂。 刑部的大堂不太常用,因为平日送来的案子都是各地已经完结的案件,复核没问题就入档。有问题的案子,重审后也极少升堂。 安影嘀咕道:“也不知道他怎么想到这升堂的主意。” 安影进去的时候,戴昶带着林少尹已经坐在一边,另一边则坐着杨冶和赵聪。 若是按规矩,她应该和杨冶坐一边,两人都是刑部的郎中。 不过,安影略略迟疑的一刻,戴昶就向她招手道:“来来,安郎中坐这里。咱们俩聊聊天。我那小姨子最近替你家看着茶铺呢?你们可是上了不少新货?” 安影微微一笑,戴昶这个人精,愣是给自己找了个不怎么合理的理由坐在了京城府衙这边。 时辰一到,梁素便踱着官步走了上去,他沉声说道:“关于杨媛毒杀一案,今日正式升堂审理。” 他将此前判断杨媛自杀证据一一驳斥。 “杨媛所买砒霜乃是梁家药铺所出,砒霜毒性较弱,加之一部分已用于药老鼠。能用在自杀的分量上,不足以立刻致人死亡。” “其二,杨媛自杀动机不足。”梁素又将查到相关证据陈述后,说道,“经本官查明,杨媛之死系有人刻意投毒谋杀。” “带犯人赵十二。” 穿着囚衣的赵十二被捕快带了上来,跪在堂中。 梁素道:“可是你将杨媛毒杀?” 赵十二垂着头说道:“是。” “你为何要杀杨媛?” 赵十二低声道:“我与她在赵家时便不和,趁她和离归家之时,把砒霜下在了她常用的帕子里。” 梁素看了看一旁的戴府尹,说道:“来啊,带证人。” 一名掌柜打扮的人上来行礼道,“在下百药堂的掌柜马成。” “马掌柜,你左边这位女子可认识?” 马成仔细看了以后说道,“认识。赵家婢女赵十二,常来我们铺子买药。” “去年十一月,她可是在你们铺子买了一钱砒霜?” “对,对。”马成点头道:“官府规定购买砒霜都要记录,官爷查我们账本就知道了。” 梁素满意地点点头,“下一个证人。” “在下秋容,赵家侍女,原是伺候杨夫人。”秋容跪下道,她第一次上堂,吓得不住颤抖。 梁素俯下身子柔声道:“不必紧张,你只是证人,照实说就行。” “杨媛离开赵家之时,是否和赵十二起了争执?” 秋容怯怯答道:“正是。” 她便将前面口供话语又说了一遍。 梁素特别问道,“杨媛从赵家带走的帕子里是不是已经加了糖霜?” “是。” 第210章 真相(十一) “糖霜从哪里来?” 秋容答道:“都是赵十二买的。” 梁素满意地点点头,“再带下一个证人。” “你是何人?” “在下递铺河脚店掌柜,郭小毛。” “十二月初一,你可见过旁边这位女子在你们店里和陆媒人见面?” “见过。陆媒人同我们熟,什么客人都带来我们铺子里谈事情,我们都少收她几分酒钱。” 梁素提高声音道:“赵十二,你究竟为何去找陆媒人?她可是替杨媛相看的媒人?” 赵十二磕头道:“我与杨媛结怨多了,就是不想她嫁的如意......” “胡说!”梁素喝道,“你不过是赵家奴婢,主家夫人再婚与你何干?” “你偷偷给了陆媒人一枚金锭,让她告诉王秀才杨媛不能生育,是不是?” 赵十二趴在地上不住磕头道:“大人,别问了。就是我毒死了杨媛,我就是嫉妒她。” 梁素呵斥道:“下一位证人。” “在下回春堂大夫郑志山。” 赵十二看见郑志山上来的时候,趴在地上呜呜哭着道:“大人别问了,求求大人,我都认罪了。” 倒是坐在杨冶下侧的赵聪不明所以。 安影咳嗽了两声,示意梁素。这等涉及人家阴私之事,又不是案子的核心,拿到公堂上来说,着实不妥,赵聪的姐姐还是宫妃,一个枕头风能把你折腾死。 梁素瞬时明白过来,挥手道:“堂上只留下案犯和证人,以及府衙刑部官员,其余闲杂人等统统堂外等候。” 安影心里叹了口气,明白了,但是没全明白。 梁素问道:“郑志山,近三年是否都由你替赵聪看病?” “是的。” “赵聪在生育上有些困难?” 一时堂上人的脸色各异,赵聪猛地站起来对着堂上的梁素骂道:“你特么审案子审到我头上来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毁人名誉!” 梁素冷笑一声,“这才是赵十二杀人的根本原因。赵聪你再开口一句,我就判你藐视公堂之罪。” 赵聪气得一拳砸在案几上。 “郑志山,你诊治出赵聪生育问题后,是否一直在给他调理?” “是。” “杨媛嫁入赵家以后,你是否向她透露过赵聪的病情?” 郑志山疯狂摇头,“没,我从没说过。” “证人张大俊,你是在回春堂做什么?” “回大人,小的是回春堂抓药的伙计。” “去年十一月是否有妇人拿药渣让你辨认?” 郑志山睁大了眼睛,他指着张大俊,“你,你。” 张大俊涨红了脸道:“确实是。她拿的药渣让我瞧一瞧,给了我一钱银子,我随口就告诉她了。” 梁素看了堂下众人道:“杨媛知道了赵聪生育困难之事,要求和离。并在离开赵家的时候,与赵十二发生争执,要挟赵十二要将赵聪之事宣扬出去。” “赵十二护主心切,设计毒杀了杨媛。” “赵十二杀人动机,杀人经过明确,本官宣判......” “等一下!”戴昶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这原本是京城府衙的案子,本官也对案子有所了解。京城府衙是打算以自杀结案,可本官心中一直有所疑虑,因此交于刑部审核。” “刚刚听完梁郎中的审讯,感慨于梁郎中的才思。梁郎中智略深邃,如日月之经天,观察精细,如秋毫之末,烛照无遗。戴某佩服,佩服!” 梁素走下来略行礼道,“戴府尹,谬赞了,下官不过.....” 不等梁素客套完,戴昶转脸对林少尹就说道:“林少尹,杨媛死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你还记得吗?” 安影心道,梁素这次栽了。她又看向杨冶,他低着头,面无表情。旁边的赵聪似乎还在那边叽叽歪歪。似乎感应到什么,杨冶抬起头来,二人视线交汇。 杨冶微微一笑,举了举手里的茶盏,嘴型说了一句,恭喜了。 安影明白他是祝贺自己升上了郎中的位置,便也微微点头回礼。 林少尹此时开口道:“杨媛将帕子里的粉末撒在了杯子里,倒满了一杯酒。” “饮下之后过了几息就倒地身亡” “当时杨郎中立刻让人看住了现场。等捕快赶到查验后发现,杨媛杯中剩下的半杯酒中有剧毒。” 戴昶问道:“捕快是如何查验的?” “将那半杯酒,还有桌上的酒分别给黄狗灌了下去。”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喝杯中酒的黄狗开始发作,挣扎了一刻钟后吐血而亡。而喝了桌上酒的黄狗安然无恙。” 戴昶笑呵呵地说道:“梁郎中出身医药世家,想必......” 梁素刹时脸色雪白,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赵十二道:“你到底把毒下在了哪里?” 赵十二茫然地说道:“糖霜里。” “杨夫人归家的时候想带走府里值钱的物件,我都拦着不让她带。但我知道她肯定要把糖霜带走,就在糖霜罐里下了毒。 赵十二看着赵聪道,“杨夫人爱占小便宜。果然,她走的时候确实把那罐糖霜带走了。” 赵聪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看着戴昶和梁素的表情,明白过来案子出了变故。 他猛地拍着案几说道:“我要上表,什么刑部郎中,连案子都没查清楚就敢升堂!” 安影站起来说道:“赵聪,你家奴婢投毒事实确凿,杨媛死于那罐糖霜只是早晚的事情。” 赵聪讪讪闭了嘴。 戴昶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杨冶,又对梁素说道:“梁大人,同样的毒酒,黄狗饮下需要半盏茶的时间才发作,又挣扎了一刻钟。” “可杨媛从饮酒到毒发不过几息的时间。”他微笑道:“其中的猫腻想必梁郎中还没来得及查证。” “也是。都有了现成的凶手,直接结案多轻快呢。”林少尹一脸笑着应和道,“如今刑部结案怎么也和我们衙门差不多呢。” 安影上前打断道:“这案子看来还有些疑点,梁郎中的审理至少可以确定两件事。” “杨媛是死于他杀。” “赵十二企图谋杀杨媛。” 第211章 真相(十二) 梁素呆呆地站在堂上,看着跪在地上的赵十二,又看了看坐在边上的杨冶,失魂落魄地扶着桌子。 林少尹拍拍手说道:“安郎中说的不错。正好我们这里也查到些证据,正好让刑部一起参详参详。” “王捕头,把人带进来。” 一时大堂众人都满腹疑惑,安影眯了眯眼睛,看来戴昶是下了功夫。他这等心计手段,确实厉害。刑部一众四品郎中,只有他一跃成了京城府尹,有人说他靠的裙带关系,有人说他靠的逢迎拍马,仅仅靠这些能坐稳京城府尹的位置显然是不够的。 杨冶抓紧了椅子扶手,盯着门口进来的人。 安影看着杨冶的表情,轻轻挑了下眉毛。看来,杨冶似乎有些紧张,不过也许只是紧张看到杀害妹妹的凶手? 安影控制住自己的思绪,看向走进来的人。 林少尹得意地说道:“赵聪,这可是你原来安排在杨家服侍杨家老夫人的婢女?” 赵聪不懂京城府衙和刑部在打什么擂台,他现在已经双手一摊,只管听着。 他略一扫眼就说道:“嗯,确实是,兰燕。” 安影反应过来,当初赵聪把服侍过杨媛的人从来录口供,偏偏漏了这个在杨家做活的婢女,自己当时还记着要问一问,可惜后头一忙就忘记了。 林少尹问道:“杨媛归家的时候,你是不是还在杨府里?” 兰燕点头:“是的。杨娘子归家三日,我才离开杨家。” “你离开杨家的时候,可是带走了赵家的物什?” 兰燕道:“是的。我收到赵十二的口信,不许把赵家送去的东西留在杨家,小到碗勺,大到家具,一概送回赵家。” 一时众人看向跪在地上的赵十二,这女婢实在过于狠毒。 “王捕头,你将证物呈上来。” 王猛用托盘端来一只青白釉瓜棱盖罐。 “赵十二,你瞧一瞧,你下毒的糖霜可是放在这只罐子里?” 赵十二拿起罐子,反过来一看道:“就是这只,罐子底部被我用黑墨写了赵字。” 林少尹又问道:“兰燕,你看看,这只罐子是从杨家带回赵家的吗?” 兰燕道:“是的。因为底部写了赵,应该是赵家的东西。所以我又带回了赵家。” 林少尹对赵聪道:“还好你不爱吃甜食。这罐糖霜可是我在你家仓库里找出来的。” 赵聪此时反应过来,顿时抬脚踢翻了跪在地上的赵十二,“贱婢,主子的事情你瞎掺和什么?差点毒死老子!” 赵十二吓得连连磕头,“主子,主子,我没想这样,我,我就是想让杨媛死。” 林少尹又问道:“杨媛从杨家带走的帕子里装了糖霜。她归家后,你是否整理了这些帕子?” 兰燕又道:“杨娘子自己整理的帕子。不过里头有装糖霜的,被她扔了出来。怕引了蚂蚁去柜子里。” 戴府尹呵呵一笑道,“梁郎中,如今看来,你推的杨媛死因还有不少问题。” 他又背着手慢慢走着,经过杨冶和赵聪边上时,微微欠身道:“赵公子,这事儿还是不要让令姐知晓的为好。毕竟你家奴婢投毒事实确凿,说出去你们御下不严,也是条罪责嘛。” 赵聪正要发怒,不过眼珠子一转,立刻道:“戴府尹提点的合适。”又朝杨冶拱了拱手道:“大舅哥,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见着赵聪离去,杨冶对戴昶笑道:“戴府尹好心计。” “御下不严,不过是小小的过失。可刑部未调查清楚就随意升堂,罪责就大了。” 戴昶摸着胡须,“哎呀,都劝赵聪了,看他听不听了。” 林少尹对梁素道:“梁郎中看着应该还有不少事,我们几个先告辞了。” 随着京城府衙的人散去,堂上只剩下梁素、安影和杨冶三人。 杨冶看了看他们二人,上前对梁素道:“你做好准备,赵聪这回肯定要闹到圣上面前。” 梁素垂着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安影,“小安,我,我是不是搞砸了?” 安影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我们继续把案子破了就是。戴府尹搞了这出,只是推翻了你的结论。你推理的过程没有错。” 梁素苦笑,“谢谢你这会儿还安慰我。估计赵聪进宫告一状,我这郎中的位置也坐不了多久了。” 杨冶扶着他的肩膀道:“没那么严重。顶多被训斥一番,只是几年内迁升是无望了。” 梁素叹气,“迁升倒也没这念头。我还是太草率了。小安当时就提醒我这案子复杂,我太急躁了。” 果然,第二日圣上的训斥就到了,黄尚书破天荒地把众人集中在刑部操演场上,把梁素骂了个狗血喷头。 梁素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不过还好,只是训斥,黄尚书骂累了,就挥手让大家散了,让梁素回家反省,停了他半年的俸禄。 苏黄哲看着梁素一件一件的收拾自己的东西,“你也别丧气,这几日去安影那里查案子。” 陈东也在一旁说道:“你这是踩在老黄的尾巴上了。他和戴昶咬得这么厉害,你偏偏给戴昶送了一把好刀子,捅了老黄一刀。他能不气吗?” 梁素看着窗外的蓝天,“我做事鲁莽,查案只看表面,知道有些疑点,以为赵十二都交代了,就不愿再去核实。” “老黄骂的对,我没什么好委屈的。” 梁素自嘲地笑了笑,“我跟着安影,学了些皮毛就以为自己是个破案能手。” 安影抿了抿嘴,不知道如何接话。 苏黄哲点头道,“行吧,你自己知道就好。这几日就在家里多休息。你不是前几日都在叫唤没休息么?” “嗯,我回家相亲去了。”梁素向来容易想通,这会儿难过劲儿过去了,“我也被骂了,俸禄也扣了,我也知错了。行,到此为止。我先回家把姑娘看了,再来破案。” “我还真不信了,小爷我破了不了这个案子!”他一背包袱,气呼呼地走出了刑部。 第212章 真相(十三) 书房。 苏黄哲和安影面对面坐着,两人都低头翻看案卷资料。 灯影微晃,苏黄凝神闭气,许久才抬起头来道:“我们小瞧郭太后了。” 安影也紧紧皱着眉头,“郭云会进宫的时候,她的父亲是七品的翰林侍讲学士。她只是最低等级的才人” “十年的时间,她居然做到了淑仪。可奇怪的是,十年后她的父亲还是七品的侍讲学士,居然一点也没沾光。” “可是,若是她是凶手乙,她从哪里得知昭德帝的计划呢?昭德帝当时宠爱的妃子不少,我看除了皇后,他好像其他的妃子都挺喜欢的。”安影摸摸鼻子,昭德帝体力不错,有段时间每日都临幸妃子,可就是不去皇后那里。 苏黄哲低头道:“你上次说的凶手乙要具备三个要素。” “第一提前能知道昭德帝的计划,第二能让徐寿豁出性命相助,第三林烨调查后还能帮其掩盖真相。” 安影有些不解地看去,“对,有什么地方错了吗?” 苏黄哲道:“其实只有两点。林烨肯定知道昭德帝的计划。第一条和第三条其实是一个要素。” 安影惊讶地说道:“那这样的话,林烨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本来只是替人善后,照你这么一说,林烨一开始就和宫妃串通。” 苏黄哲站起身来,看着窗外说道:“未必。” “若是串通,他后面把中毒之物改成牛乳点心的意义在哪里?” “对,我就是没想通这一点。改成中毒食物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安影烦躁地抓抓脑袋,“看不懂。这么麻烦地折腾,就是把醋改成了牛乳点心。” 苏黄哲正要开口,陈东推门进来道:“我可是查到点好东西。” 苏黄哲一笑,“是不是和郭太后有些关系?” 陈东一愣,“你怎么知道?”他看了看书桌上的纸片,“你们也查到郭太后身上了?” 苏黄哲摇头道:“没查出什么。猜的。毕竟最后的受益就是她,若是她干干净净,总觉得不太真实。” 陈东解开斗篷往边上一扔,安影瞄了一眼,上好的缎子,就这么扔在椅子上。 “你们一告诉我松江郭氏的事情,我就派人去了。到底是大理寺卿,改名换姓,连着祖籍口音都变了,可惜棋差一着。” 安影对此事非常感兴趣,“陈大人,你展开说说。” 陈东不想多说,“这就是探子的本事,你用不上。” “我就是好奇,你就说说呗。我学习学习。”安影给他端了热茶,又拿了个靠垫。 苏黄哲笑了笑,“行吧,你就仔细说说,我也学习学习。” 案子算是有了重大突破,陈东难得心情好,他也便顺了安影的意思,说道:“松江有居民十万余人还不算临时进城做买卖或者投靠亲友的,要找个人简直大海捞针。” “按着往常的习惯,我们会让松江府衙调出最近入城路引登记。” “可林烨应该不会用自己的真名办路引。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大理寺卿,自己留个路引或者身份文书太简单了。所以我们不能找林烨,而是要找那位女子。” “我让探子们去查松江城内居住了三十年以上的郭姓人家。一共有一百多户。” “再查家中有四十四岁以上妇人的。当年能和林烨定情,至少也得十四了吧。” “这么一筛下来,只剩下二十多户。”陈东继续说道:“二十多户中再查最近三个月内有外地投靠的老者。” 陈东一昂头,“呵,这不就找出来了么。” “原来是这样,陈大人好厉害。”安影适时地浅浅拍了一下马屁,又道:“那和郭太后什么关系?” 陈东这下直起了身子,“那宅子的主人是已故侍讲学士郭鲁直。” “郭太后的父亲!”安影脱口而出。 陈东说道:“和林烨定情的女子是郭太后的庶妹,郭云清。” “郭家一直派人守着这位没出嫁姑奶奶。” 苏黄哲靠在椅子中,“你怎么捉的林烨和郭氏?” 陈东道,“松江府尹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本我想着怎么骗他,不然他可不愿意蹚这个浑水。” “可林烨给自己改名换姓换祖籍口音,既然如此,我就顺水推舟,京城凶案嫌疑人就他了。” “人还在路上,放心,用的京城前几年凶杀案的名头。不会有人注意到。郭家宅子也被我的人守着,送不出消息。” 安影道:“这倒是可以解释林烨这么多年没敢正大光明地和郭氏成亲了。他是谢家门生,当初查案的时候倒戈,还能换一句公正不阿。” 陈东讥笑道:“听说当年对林烨的夸赞可不少,我那没脑子的爹还用“当仁,不让于师”夸赞林烨。” “若是世人知道林烨娶了郭太后的庶妹。大抵就要怀疑上郭太后了。他们二人倒也是做了三十年没名分的野鸳鸯。” 苏黄哲道:“这么一来,还剩下一个问题,就是郭太后和徐寿到底什么关系。” “我明日就去查。”陈东很快站起来,披上斗篷道。 苏黄哲摇头,“你已经连日奔波,还是歇上一日。徐寿的事情我让梁素去查。” “他爷爷曾是太医院使,现在的太医令是梁家徒弟,有些事情他出面更方便。” “黄尚书大约知道我们的事情了。”苏黄哲继续道,“闽州的线报传来不少消息。” 陈东不动声色,“怎么?你表哥给你来信了?” 苏黄哲笑笑,“姨母是姨母,表哥是表哥。平静了这么多年,大家都有些蠢蠢欲动。” 他看到边上支着耳朵听的安影,不由笑了起来,“你这是副什么表情?” “没,我就是有些好奇。你同闵王还有来往?圣上知道吗?” “你问得这是什么话?”苏黄哲揉了揉她的脑袋,“朝中大臣与亲王私下交往可是重罪。” 好家伙,你还是个遵纪守法的好臣子。瞧瞧你做的事,哪一件不是掀起皇家的天灵盖,算了,当我没问,当我没说。 安影腹诽两句,继续低头看案卷。 第213章 真相(十四) 第二天是个好日子,气温虽然低了不少,但是艳阳高照。 梁素兴冲冲地跑来找安影道,“快点,小安,我们出去查案。” “我还在吃早饭呢,你先等等。”安影端着一大碗羊肉汤唏哩呼噜地喝着。苏家仆妇的手艺确实精湛。 “你不是要去相看姑娘么?怎么才过了一晚上又来查案了。” 梁素敲着桌子,“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安影道:“你才做了多久,能查到这些已经不容易。多少人在杨媛自杀定论上就止步了。你调查了回春堂的事情,确认了杨媛和离的真实目的。” “又确认了赵十二在糖霜中下毒的事实,避免了更多的人死于非命。” “又不是大圣人,做事没有一点差池。不要听旁人的叽叽歪歪,个个以为是开了天眼,站在高处对你指指点点。” “可我还是疏忽了。”梁素有些懊恼。 安影道:“怎么可能要求你每个案子都完美无缺。不然为何要刑部复核全国的案子。” “可我就是.....” “你是刑部没错。你这次莽撞在于着急升堂。我知道,你想让戴府尹心服口服。你觉得戴府尹是故意折腾杨冶.....” “就是。戴府尹立场就是不对,他就是针对杨冶!”梁素愤慨道。 “梁素,那你的立场对了吗?你不也是处处维护杨冶,所以赵十二一认罪,你就迫不及待地想结案,以至于前面我们说的疑点都不去查证。”安影放下碗盏,肃然道:“你的立场还不如戴府尹。他针对杨冶是一方面,但是他从没对案子做过手脚,只是提出了疑问。” “复核这些疑问本就是我们刑部的职责!” 梁素顿时愣在那里,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我和杨冶在金陵书院同吃同睡三年,我真的不愿意相信......” 安影打断他的话道:“看来我上次说的话你没听进去。你这么聪明,你自己想想。” “你上次说的话?”梁素稍稍一想就记起来,“你是说不管嫌疑人是谁,只是查疑点?” “你总算想起来了。我从没说过把杨冶当做嫌疑犯,而是认真找疑点。不光是有关杨冶的,也包括其他人的。查案子的时候,切记不要有先入为主的判断,你要跟着线索一步一步走。” 梁素深吸一口气,“我记住了。” 安影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梁素道:“我重新看了上次我们调查的口供,我发现几处疑点。” “我们上次说过,要查杨媛的钱财情况。她为什么说自己会有大笔钱财?” “陆媒人那里也要继续调查。赵十二只给了她一枚金锭,那么另外一枚肯定是杨媛给的,可杨媛哪来的金子? 安影吃完了最后一口羊肉汤,又漱了口,说道:“嗯,这个方向没错。” 梁素又道:“还有,戴府尹那天的分析提醒了我。杨媛中毒的时间比喝酒的时间早。得查一查她一日吃喝东西。” 安影抹抹嘴,“陆媒人那里你还查吗?” 梁素问道:“你觉得陆媒人的死有疑问?我其实去五丈楼查了一圈,陆媒人坠楼现场的目击人我都询问了,确实没有疑点。” “有,”安影道:“坠楼而亡,不应该有那么多擦伤。但看着伤口确实又是新鲜,不是旧伤。” “还有,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母亲刚刚挣了钱,怎么会抛下女儿寻死?” 安影又道:“赵十二有交代关于陆媒人的事情吗?” 梁素摇头,“我没多问,她就说给了陆媒人一锭金子,让陆媒人在王秀才面前说杨媛不能生育。” 安影道,“陆媒人的事我们再查一查,也算是对陆九儿有个交代。” “还有,苏大人让你查一查徐寿的事情。”安影大致说了一遍昨日调查的情况,“现在我们需要查出徐寿和郭太后之间的关系。” 梁素大手一挥,“我叫我爷爷去,他熟!我们先去找陆九儿问问。” 安影摇头道:“不,我们先从近的地方入手。去牢里,审一审赵十二。这件事里,赵十二的问题不小。” 梁素道:“你觉得是赵十二杀了陆媒人?” “动机。你说一说赵十二有什么动机杀陆媒人?”安影反问道。 梁素低头思索,“陆媒人分别收了杨媛和赵十二的金锭。杨媛的需求,让陆媒人宣扬她妆奁丰厚。这一点,我们之前讨论过,她一旦嫁过去,自然谎言会戳穿。王秀才可以退婚,杨媛得不偿失。更何况她拿出了金锭,至少能说明有一定的财力。” “而赵十二的需求则是要告诉王秀才,杨媛生育困难,阻止杨媛在京城再嫁。” “赵十二是赵家仆妇,她说出来确实让人信服。再说陆媒人也不是刚正不阿之人,有了金锭自然会说。可一旦杨媛知道,她必然会把真相说出来。无论是陆媒人还是赵十二都会暴露。” 安影打断道:“赵十二对杨媛存了必杀之心,她是没打算让杨媛知道。” “这么说来,赵十二对陆媒人应该也有杀心。陆媒人若死了,赵十二的谎言就断在这里,查不到赵十二的身上。”梁素道。 “逻辑上有些勉强。杀人没那么容易,如果陆媒人收钱闭嘴,完全没必要动手。”安影点头道,“先去探探她的口风。这次她只判了个杀人未遂,应该不会轻易开口的。” 梁素有些懊恼地跺腿道:“那时候就该趁机多问一些关于陆媒人的事情,杀一人是死罪,杀两人也是死罪,赵十二若真杀了陆媒人,估计痛快就认下了。” “没事,现在有现在的好处。”安影说道:“赵十二也不是没所求。她不会吐露陆媒人的事情,但杨媛的事情她一定会说。” 大牢。赵十二靠着栏杆坐着。 安影问道:“赵十二,有些事情我想问问你,若你配合的话,可以给你安排个合适的地方。” “你杀人未遂,按律杖十,流三百里。”梁素道:“三百里的地儿有好有坏,你家乡在泰州,不多不少正好离京城三百里。” 赵十二眼神动了动,说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第214章 真相(十五) “十二月初一,你去找陆媒人的时候,杨媛这时候应该已经找过她,还给过她金锭。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吧?” 赵十二低着头,“我为什么会知道。” “王秀才提的要求里,还有一条特别重要的,就是妆奁丰厚。”安影蹲下来说道:“若不是杨媛已经拿出了金锭,你大约也会告诉陆媒人杨媛是个穷鬼,对吧?” 赵十二迟疑了一下,“你们是在查杀害杨媛的凶手?” “那是当然。” 赵十二抱着膝盖,“我以为最后还是会拿我抵罪。泰州,我五岁被我娘卖了,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呢。” 不等安影开口,她就继续说道:“我第一次去找陆媒人的时候,打算告诉她的就是杨媛家贫。可陆媒人却说,杨媛已经给了她一锭金子。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杨媛身上根本没有钱。她还不如我这个赵家管事来得宽裕。” “陆媒人说,杨媛还打着包票会有满满当当十八抬嫁妆。我就留了个心眼,告诉陆媒人赵家一根针都没让杨媛带走,让陆媒人最好亲自看一眼,免得将来杨媛出嫁的时候拿粗布石块压箱,丢了她媒人的招牌。” “当时我以为等陆媒人一查证,杨媛的婚事就没戏了。”赵十二抬起了头,“可是过了几日,陆媒人告诉我,杨媛给她看了地契房契,明明白白都是杨媛的名字。千真万确地错不了。说杨媛的兄长已经成了四品的郎中,又是管着三州一县的路桥事项,油水最是丰厚。” “这么一来,我就没其他法子了,只能告诉陆媒人,杨媛是不能生育才和赵家和离。又给了她一锭金子。” 安影和梁素对视一眼,看来杨媛的钱财来源可以确定了。 “所以你一共只见了陆媒人两次?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安影又问道。 赵十二点头,又道:“你们真能让我流至泰州?” 梁素说道:“马上要过年了,流放犯人一般都是三月出发。只要在此之前我们破杨媛的案子,自然会帮你把流放地改成泰州。” 安影若有所思。 陆九儿给她娘买了一具棺材,趁着今日天气不错,又花钱雇了几个人吹吹打打,送她娘到了城外。 办完了事情,她摸了摸身上的大刀,擦干眼泪,大步向城里走去。 安影和梁素在她家门口站了许久,才见着穿着一身孝服的陆九儿匆匆回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陆九儿吃了一惊。 安影眼尖看见她的藏在身后的大刀,“你拿着刀做什么?” “呵,你们几个狗官,根本不管我娘的案子,我只能靠自己。”她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我自己查案子,拿刀防个身。” 梁素瞅了瞅她道:“你不会是想用私刑吧?可要不得。我们今日就是来查案子的。” “当真?”陆九儿顿时眼睛亮了起来,“你们不是你们不能查么?” “我和京城府衙打过招呼了,我们再核实一下你娘的案子。”安影道:“你拿着刀准备去找谁查案子?” 陆九儿支支吾吾,安影说道:“其实你娘的案子我们没什么头绪,你想到什么,或是怀疑什么都和我们说,我们官府去查证。” “你若是用私刑,一来可能会错失真正的凶手,二来把你自己搭上,你娘怕是不得安宁。” 陆九儿这才哐啷一声扔出刀来,“我听说是赵家的人来找的我娘给的金锭,我就想着去赵家算账!” 梁素面有愧色,如不是他没查证清楚草草升堂,也不会传出去这种似是而非的消息,差点又酿成大祸。 安影看看梁素知晓他心中所想,对陆九儿道:“赵家管事赵十二给了你娘一锭金子,让你娘告诉王秀才,杨媛生育困难。” “还有一锭金子,应该是杨媛给你娘,让她在王秀才面前说自己妆奁丰厚。” 陆九儿茫然地看着安影,“大人,你告诉我凶手是谁?你这么说话,我听不明白。” “现在不知道凶手是谁。我只是把案子的情况和你说一遍。”安影安抚她道,“我们等下要去一趟五丈楼,问一问当日的事情,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陆九儿点点头,又突然捡起地上的大刀,把安影和梁素吓了一跳。 梁素护在安影前面,“你想干什么?” 陆九儿挠挠头,“我就是问问,我要不要带着刀?是不是不合适?” 安影吐了口气,“别带了,问话而已,我们还是文明一点。” “还有,你这把刀连刀鞘都没有,多不安全。快收起来。” 陆九儿顺从地点点头,“行,我放家里。” 三人边走边聊,“你这是把你娘安葬了?” “可不能放在家里了。我用我娘留下的金锭买了棺材,又买了地,算是把她安顿好了。” “我还给她买了一只五丈楼的烧鸭子。她心心念念了许久,也没吃上一口。” 安影拍拍她的肩膀,不再言语。 五丈楼的伙计一看又是陆九儿正要赶人,看见边上的梁素不由弯腰行礼道:“梁郎中怎么又过来了?可是来吃酒?我们店里正好.......” 梁素打断道:“还是来查陆媒人的事情。你带我们去她跳楼的雅间。” 伙计只得带着他们三人上楼,边走边说:“上次不是都看过了吗?” “还有疑问。”梁素说道,“服侍陆媒人的伙计就是你?我记得你叫孙小山是吧?” “正是小的。” 安影一边上楼一边说道:“你们五丈楼雅间是先付钱还是先吃酒?” “这,这不好说。看情况”孙小山眼神左右晃着。 “哦,就是贵客都是先吃酒,看着穷酸的便要先付钱?”安影道。 孙小山立刻笑着接话道:“就是这么回事。我们这行当,不就看个眼色么?” “那就奇怪了。陆媒人又不是你们常客,也不是有钱的主儿。怎么你们没收钱就让她去了雅间呢?”安影笑吟吟地发问道。 梁素瞬时反应过来,盯着孙小山道:“上次我来问的时候,你就说她一人定了雅间的屋子。陆媒人哪来的钱能付你家的定金?” 是了,两枚金锭都在家里呢,那么能付酒钱的肯定另有其人。 第215章 真相(十六) 孙小山觉着自己后背隐隐渗出汗来,他的腰弯着就没直起来。 安影又道,“瞧你的样子似乎不知道。要不把你们掌柜叫来问问?” 说着给了梁素一个眼神,梁素立刻反应道:“你故意隐瞒不报,我们刑部依律可以封店。” 孙小山立刻说道:“两位大人,可是饶了小的吧。” 他告饶似地低声道,“我带二位大人先去雅间。” 进了屋子,孙小山立刻道:“十二月二十日一早,就有个带帷帽的妇人拿了五两银子说是定个雅间,下午请朋友吃酒。朋友就是隔了三条街的陆媒人,还问我认不认识。我说不认识,隔了三条街,又不是什么有名头的人,我怎么认识?” “那妇人就给我说了下陆媒人的长相和穿着,到时候让我先带陆媒人去雅间,她要去买些糕点果子晚些到。” “我偷偷昧下了一两银子。”孙小山低声道:“那妇人第一次来五丈楼,并不知道价钱。我想着两个妇人,四两银子的酒菜,我能安排地妥妥当当,定叫她瞧不出什么。” “下午的时候,陆媒人就来了。”孙小山道:“后面的事情我就没隐瞒了。她一人在雅间吃喝着,另一人还没到,我就先去其他房间伺候。” “中间听到砰的一声,下面就有人喊,有人跳楼了。我就在隔壁屋呢,伸头往外看,一个女人趴在血泊里,衣服就是陆媒人的穿得那身。我赶紧跑过来推开雅间门,里头一个人也没有,窗户开着。” “那时候屋里没人,真的!我若有半点不实,让我口舌生疮,不得好死!” “我前头隐瞒,就是怕找出那个付钱的妇人,我昧下银子的事情不就盖不住了么?大人,我就这点小心思,算不上罪过吧?” 安影没理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坐在桌前说道:“陆媒人在桌前吃喝了一会儿?你给她准备了什么吃喝?” 孙小山直起了身子,得意地说道:“煎鹌子、生炒肺、煎燠肉再有一品五味鸡,温了一壶荔枝绿。陆媒人吃得可是满意呢。” “陆媒人没叫烧鸭子?” 孙小山诧异道:“没有啊。为何她要叫烧鸭子?” 安影笑了笑,继续道:“孙小山,陆媒人进来后就一直自己吃喝,你们的雅间不该一直有人伺候么?茶水伺候,残羹收拾?” “啊,陆媒人坐下就说不用伺候,她喜欢自己慢慢吃,要人伺候的自然会叫我们。”孙小山又道:“那日不是边上有诗会,来店里的客人特别多,那些学生都喜欢在我们这里喝酒作诗,个个喝得醉醺醺,本来伙计就忙不过来,所以乐的顺水推舟。” 安影打开走廊的门,一圈的雅间,来来往往的客人。 “诗会的日子是早就定好的?” “是的。大约半个月前就听说有诗会了。所以下面的普通房间都订满了,只有楼上价贵的雅间还剩着。” 梁素在一旁听着,慢慢跟上了安影的思路,问道:“那这个楼层岂不是人来人往,你怎么知道这屋子没人进来过呢?” 孙小山这会儿很自信地说道:“大人,若是进来一人把她推下去,哪怕是个壮汉也得在屋里打斗一番吧?” “我一直在外头走廊里走进走出,这边屋子隔音也没那么好,我是没听到任何打斗的声音。当日隔壁两桌的学生也都没听见。” “而且我进屋的时候,屋里的桌椅板凳都好端端的,没一点打斗的痕迹。总不至于,有个大力士一进屋就捉住陆媒人,不等她叫唤,一把将她扔下了楼吧?” 梁素不搭理伙计,而是看向了安影,二人心中都有了计较。 从五丈楼出来,陆九儿还没开口,安影就问道:“二十日一早,你娘从家里出去,是从哪个方向走的?我们要还原你娘走过的路。这一点,你应该比我们清楚。” 陆九儿问到:“为何要查我娘走过的路?” “因为这里不是娘真正死亡的地方。你娘早上就已经遇害了。”梁素说道,“你沿途一家一家问,看你娘到底去了哪里。” 陆九儿点点头,她带着梁素和安影从家门口的铺子问起,还好陆媒人喜欢穿玫红的衣裳,哪怕在人群中也极好辨认。 三人问问走走,大约花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随着最后目击者的指引,他们走到了一处荒废的宅子前面,再往前已经没了像样的宅邸了。 陆九儿站在宅子前,抿了抿嘴,“这里我知道。我们最早住的地方,我快饿死了,我娘没法子就做了几个月的暗娼。后来受不了邻居们的闲言碎语,我们就搬走了。” 宅子荒废了很久,三人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 安影突然看到了一口井,井上还有一架滚轴,和绳子。陆九儿顺着她的目光说道:“枯井,里头打不出水来。我们喝水都要去前头河里挑。绳子应该是后面有人拿来的吧?” 安影道:“梁素,你还记得陆媒人身上的擦伤吗?” 梁素顿时明白过来,“我现在就叫捕快过来。” 安影又说道:“你把五丈楼的伙计也带去刑部,这案子可以了结了。” 陆九儿立刻道:“大人,大人,我娘是死在这里?凶手是谁?” 安影点点头,“我们现在带你去找杀害你娘的凶手。” 陆九儿又道:“我能回家拿一下我的大刀吗?” 梁素赶忙说道:“那不行。你可别乱来。” “我就防个身,他都杀了我娘。万一要对我们动手呢?你们两位大人一看就不是身手很好的样子。”陆九儿露出委屈的神情,还拉住了安影的胳膊。 梁素一下捏住陆九儿的手肘。 陆九儿瞬时觉得手臂一麻,松开了安影,他有些意外,看着梁素道:“你会功夫?” 梁素微笑道:“懂些穴位而已。这下你放心了?” 安影也看着陆九儿,她装疯卖傻不过就是想手刃杀母仇人而已,只是这一点不会让她如愿了。 陆九儿闭上嘴,紧紧跟着安影。 第216章 真相(十七) 堂上。 赵十二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进来的捕快,有些激动地趴在围栏前,“我能去泰州了?” 捕快摇头道:“提你去边上的内堂,几位大人要问话。” 赵十二浑浑噩噩地给捕快带到了一间公堂,她看着坐在堂上的安影正要说话,安影开口道,“你去泰州的事情,看来有些困难了。” 赵十二顿时变脸色道:“你们这帮狗官.....” 安影道:“赵十二,你杀了陆媒人的事情我们已经弄清楚了。你是自己老实交代,还是我们审讯?” 赵十二迅速冷静下来,“怎么?又要升堂?那我抵罪就直说好了,我认。” 梁素正要开口,被安影拦住,“今日刑部审讯,苦主还有京城衙门的人都在。你也别说得自己委屈,上次的案子可是没人逼你认,你判的是杖刑和流放,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若再说一句官府拿你抵罪的话,我就给你加判一棍,藐视官府!” 赵十二愤怒地盯着安影,“好啊,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杀了陆媒人?” 安影道:“你既然不愿意自己交代,那就由我来说。” “这件事的起因前面梁郎中已经审过。赵十二为了阻止杨媛在京城再嫁,买通了陆媒人捏造了杨媛不能生育的谎言。” “那么此事的顺序是杨媛花钱让陆媒人在王秀才面前美言,并保证自己有丰厚的妆奁。”说到这里,安影特意看了一下旁听的杨冶,见他表情不变。 又继续说道:“随后,赵十二第一次见陆媒人,准备用杨媛家贫的理由来阻碍婚事。” “陆媒人听了以后,应该是去找杨媛核实,杨媛拿出了证据。此计失败。赵十二没法,第二次见面只能捏造杨媛不能生育的事情,又给了陆媒人一锭金子。” 坐在一边的林少尹道:“此事我们都知道,无需再多言,你直接讲就是。” 安影道,“陆媒人一共收了两枚金锭,见了赵十二两次。按理说,此事到此为止。赵十二也说她只见了陆媒人两次。” “但是,陆媒人在十九日下午又与女儿说自己办妥了几桩差事,会有几笔赏钱。陆九儿,可是如此?” 陆九儿上前道:“确实如此。” “也就是说,陆媒人在收到两枚金锭后,又有人要给她大笔钱财。当时杨媛已经死去,那么能再次给她钱财的人,大约只有你赵十二了?” 赵十二撇过头去,“猜测而已。” 安影又道:“二十日一早,陆媒人就和她女儿陆九儿说出门去。并和陆九儿说晚上会带一只五丈楼的鸭子回来。” “我们沿着陆媒人走的路线,最终在找到一处废宅。在枯井中打捞出证物。” 捕快拿出一枚银簪。 “陆九儿,你可认识这枚簪子?” 陆九儿拿起来看了看说道:“这是我娘的簪子。前不久刚打的,上面还让人刻了我的名字九儿。我捡回母亲的尸身以后就发现簪子不见了,以为是跌落在其他地方被人拾去。” “陆媒人虽然是从高处坠落,但身体多处擦伤。然我很是奇怪。直到看到那口井,我算是明白了。她确实是坠落而亡,但死的地点不是五丈楼,而是那口枯井。那口枯井不大,陆媒人身上脸上的擦伤都是在井壁上造成的。” “这枚簪子就是在井中发现。井中发现了不少血迹,可以确定是案发现场。” 杨冶有些奇怪道:“那五丈楼坠下的人不正是陆媒人么?她都死了,怎么又跑去了五丈楼?” 安影点头道:“那么就要请五丈楼的伙计孙小山前来认一认那日去五丈楼的陆媒人了。” 孙小山走到堂上,赵十二顿时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去。 安影说道:“孙小山,你认一认,这人看着眼熟不?” 孙小山走上前盯着赵十二看了一会惊叫道:“这不是跳楼的陆媒人么?怎么还活着呢?” 林少尹顿时反应过来,“难道你那日见着的陆媒人是她?” 孙小山点点头,“那日来的陆媒人就是这人啊,难道死的不是她吗?” 安影说道:“赵十二先带了帷帽去五丈楼定了雅间,特地问了孙小山是否认识陆媒人。”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赵十二放心地描述了自己的外形,然后被当成陆媒人被孙小山迎到了雅间。” 孙小山开口道:“可是那屋里明明就她一个人,怎么会又变了个人出来。” 安影说道:“她又不要你的服侍,进了屋子就把衣裳换掉,直接去外头,将已经死去的陆媒人伪装成喝醉酒的样子搀扶着进来。那日你们铺子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吟诗醉酒的学生,互相搀着醉醺醺的两人最是不容易被注意到。” “在屋里换好衣服以后,将陆媒人从窗户推下。陆媒人脸朝下坠落,到处都是血迹,周围的人无法辨认。等你听到声音,伸出头去仔细辨认的那会,这位假的陆媒人早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安影又对孙小山说道:“你从陆媒人的衣着认出了她。这么又与前来寻母的陆九儿口径对上。这招偷梁换柱确实高。” 林少尹拍着桌子道:“原来如此!好你个贱婢,一面计划杀以前家中主母,一面又残杀无辜之人,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赵十二跪在地上,倒是豁出去的样子,说道:“是,陆媒人是我杀的。她约我去了那处旧宅,就是为了向我要更多的钱财,她还打听了一圈说是没听说杨媛的身子有问题,又说杨媛同我们主君成亲了两年多了,肚子没动静,也不一定是女子的原因。” “我怕她把原由查清楚,反而抖落了主君的事情,情急之下就把她推到了井中。” “因为我们俩原本就约好了,事成之后请她去五丈楼吃酒。我就想了这出计策。原本所有的人信了这是陆媒人自尽,你们怎么就能想到她是被谋杀的呢?” 她看向陆九儿道:“我还知道陆九儿去京城府衙报官,被捕快赶了出来。她自己去五丈楼调查,被那里的伙计赶出来。没人信她。” 安影道:“你不知道陆媒人以前过的什么日子,也不知道陆媒人和她女儿之间的感情。” 第217章 真相(十八) 赵十二又道:“你怎么知道下午去五丈楼的人不是陆媒人?我不信伙计还能把人脸说的那么清楚,我照着陆媒人的脸面施了妆容,靠嘴说怎么能知道不是她呢?” 安影合上案卷道:“因为你没有点烧鸭子。” 一旁的陆九儿瞬时红了眼睛,双手紧握着拳头。 “一开始没太多怀疑。但陆媒人心心念念给女儿要带烧鸭子,可偏偏没有点,确实令人奇怪。再多问一句样貌,就知道了。你妆容再像,可身形还是有些差距。陆媒人瘦小,你却壮硕。自然好辨认。” “无非是坠亡的人,血肉模糊。店铺伙计都是远远瞧了几眼,无人细究而已。” 梁素道:“行了,没废话了。杀人偿命。赵十二,你这次死罪难逃了。” 赵十二跪在地上,并不言语。她以为,这次堂审主君也会来旁听,伸头看了一圈。 安影懂了她的意图,开口道:“我们给赵聪送信了,他不愿意来,只说按律即可,不用再通知赵家。” 赵十二颓然地瘫在地上。 等着众人退散,安影才开口问道:“有点我着实不懂,你杀杨媛的事情肯定会暴露,你也难逃死罪。为何杀陆媒人用了诸多心思掩盖?似乎没有必要?” 赵十二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怕若是因为陆媒人的案子我被砍了头,后头杨媛的案子牵扯到主君就说不清楚了。赵家带去的糖霜有毒,身为管事的我若是不在,主君如何能说清楚?加上主君与杨媛不和,怕是衙门以为是主君下的毒。” 安影叹了口气,收拾东西离开。 梁素在门口兴奋地说道,“小安,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安影道:“去找潘二狗。” “谁?”梁素没反应过来。 “当日吃状元宴的人。走吧”安影拍了拍衣裳,“你爷爷那里可是找到什么线索了?” “我爷爷已经在查了,他办事你放心。徐寿好歹也是一代名医,多少有些徒孙还活着,不会一点信息都无。” 二人快马加鞭赶到了潘家村,潘二狗披着一件狗皮袄,叼着稻草靠在草堆里做白日梦呢。 被问及为何参加杨家的状元宴时,潘二狗咧开嘴笑了起来,“那日我城里干完活,恰好遇见杨状元和潘娘子说事儿,定菜式还有酒。” “他可是真是个大好人,见我活做得细致,就说请我吃酒。叫我一定要来吃他的酒,我就去了。” 安影又道:“你和杨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潘二狗大笑,“咱们这种粗人怎么和状元有关系?吃顿酒而已,那是状元给我们面子,咱们自己心里得有数!” 梁素跟着安影又赶回城里,梁素问道:“为何杨冶要找个不认识的闲汉参加酒宴?我还以为他那场宴会都是杨家亲戚。” 安影面容沉静,“杨家的亲戚我还是有些了解。他家是湖州人,京城原本亲戚就不多,当天办了十八桌,我就一直不明白,哪来这么多人。” “他为何要那么多人,我也不知道。他若真要办得隆重,自然有人给他捧场,干嘛找些个闲汉?” 安影突然停下马,自言自语道:“湖州人?” “怎么了?不是你自己说的湖州人么?这有什么好怀疑的?你们本就是老乡。”梁素不解道。 安影道,“我们还得再找一找潘娘子,看看杨媛到底吃了些什么。” 潘娘子虽然诧异安影和梁素的再次造访,但还是客客气气地招待了他们。 听闻杨媛那日往自己酒杯里的倒的白色粉末不是毒药时,她露出了不可置信地神情。 “你们怀疑她是吃了其他东西才中的毒?” 安影点点头,“你把那日你见过杨媛吃的东西都说一遍。” 潘娘子笑着摇头道:“不可能。那天杨娘子吃的东西都是厨房里的。她吃的东西,别人可都吃了,没人中毒。要么就是她自己偷偷吃了什么东西我们不知道。” 说着说着,她突然停下,又摇摇头,“她自己做了鱼糕,可是她同她哥哥两人吃了,我们厨房的人都看见了。她哥哥也没事呢。” 潘娘子回头问了边上的干活的仆妇,“阿春,那天你也在吧?我说的对不对?” 阿春放下手里的活计,搓了搓手过来说道:“没错呢。我就在边上,看得真真切切。” “杨娘子自己做的鱼糕,端出来的时候自己切了一块吃了,剩下的她哥哥拿去了。” “兄妹俩吃得开开心心。” “鱼糕做的时候,就杨媛一个人么?” 阿春想都没想就说道;“哪里,她哥哥同她一起。状元郎长得好,脾气也好,还会帮妹妹做东西,一点儿也不嫌弃厨房。真真是好男子呢。” 安影立刻问道:“杨状元也一起做了?做了什么?” 阿春道:“做得枣泥馅料。” 二人出来后,梁素说道:“你怀疑杨冶在鱼糕里下毒?” 安影点点头。 梁素道:“不是我偏袒杨冶,虽然杨冶参与了做鱼糕,可能下毒。但是阿春和潘二娘的描述里,杨媛自己切的鱼糕,先吃了下去。杨冶吃了剩下的鱼糕。” “他自己怎么没事?就算杨冶只下毒了一小部分,那可是杨媛先选的,万一她选得是没毒的部分,那剩下的部分杨冶不吃也很奇怪吧?” 安影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们先回刑部再说。” 两人堪堪赶到刑部,还没喝上一口水,云攀突然冲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你们俩总算回来了,出事了!老黄,老黄被人杀了!” “什么?”安影惊得掉下了手里的簿子,“黄尚书被杀了?” 梁素迅速收拾好东西,“走,我们立刻就去。” 云攀边走边说道:“陈东现在是嫌疑人,被控制在刑部自己的公务房里。杨冶已经让人进宫去禀告了。” 安影面色沉重,“陈大人怎么就成嫌疑人了?” “酉时的时候,黄尚书的侍从周闻去给他送点心,推开门就发现他倒在血泊里。” 第218章 真相(十九) “酉时之前最后一个进黄尚书公务房的人是陈东。”云攀说道:“杨冶立刻让人把陈东围在公务房里,又派人去了宫里送消息。” “陈东怎么会杀黄尚书?”云攀气恼地说道:“我再看他不顺眼,也不相信他会杀黄尚书。” 黄尚书的公务房门口已经重重叠叠围了几圈的侍卫。 云攀正要走进去,被侍卫拦住道:“没有杨郎中的命令,谁也不可以进去。” 他正要呵斥,一眼看见了边上站着的苏黄哲,“小匙,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你也不能进去?” “他一个郎中有什么资格拦你?” 苏黄哲看了看远远走来的杨冶道:“不止不能进去,甚至怀疑我。” 杨冶走近了以后,微微行礼道:“苏大人,见谅。” 又转而对云攀说道:“待会儿邱冲大人过来,大家一起去议事厅。我把案子说一说,以及为什么苏大人不得入内。” 安影有些奇怪,正要开口,外面的侍卫进来喊道,“邱大人到了。” 邱冲大步进来,杨冶赶上去说道:“邱大人,我们先去议事厅,我把案子好您说一说.....” 不等他说完,邱冲推开他往前走道:“先带我看现场,有什么事后面再说。” 杨冶低头道:“邱大人莫急,现场已经安排了侍卫把守,半点不会受到影响.....” “我要亲眼所见,杨郎中为何一定要阻拦在下?”邱冲停下脚步冷冷说道。 “在下不敢,只是有些事情着急向邱大人汇报。”杨冶弯下腰来。 “你边走边说即是。”邱冲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苏黄哲几人,“为何苏大人还有安大人都在此站着?” 云攀开口道:“现在没有杨大人的手令,大家都进不了现场呢。” 邱冲看了看杨冶,“苏大人、安大人还有你,一同随我进去。其余人在外面等候。” 杨冶不敢多言,令侍卫散开一条路出来。 房内浓重的血腥味,到处都是撕碎的纸片。 黄尚书趴着在血泊中,手指沾着血迹。 安影蹲下去看,“苏大人,下面的血迹有些奇怪。” 苏黄哲正要蹲下去,杨冶说道:“邱大人,你看这里的血迹。黄大人应该是在书桌附近被刺中,大约当时还没死,他在地上挣扎了爬了一会,然后在这里写过什么字,但是被凶手发现了,就用了衣袖将擦拭,形成了这种状态。” 杨冶又道:“酉时的时候,周闻进来给黄尚书送点心,推开门就发现他倒在血泊里。据他描述,这里情况应该是没有被破坏过。” “对了,周闻你是不是在外面?你进来。” 周闻立刻应道,“卑职在。” “见过邱大人。”周闻行了礼后说道:“我是黄尚书近身伺候。每日下午,黄尚书都要用点心。我申时准时过来,进门就看见黄大人倒在地上。” “我立刻上前探了鼻息和脉搏,我确定都没有了。”周闻道:“我就把门口的侍卫都叫了进来。” “留下了二人看守现场,我就去找旁边院子的两位侍郎。”周闻说道:“陈大人当时不在,只有苏大人在。” 苏黄哲上前说道:“我听到消息后就迅速赶来,正好遇到了杨郎中过来。” 杨冶接过话继续说着:“我们一起看了现场,门口的侍卫谢骏和黄劲说没有听见屋内有任何动静。” “哦,我看你送进来的加急信里,写着陈东是嫌疑人?”邱冲问道,“圣上觉得很是奇怪,陈东为什么要杀黄尚书?” “黄尚书下午见了不少人,最后一个是陈东,陈大人。”杨冶解释道:“前头是郭郎中。郭郎中离开的时候,黄大人还出来走了走,让侍卫去拿了东西。陈大人离开后,没人看见里头的情况,很有可能那时候黄大人已经遇害了。再过了半个时辰,周闻进去就发现黄大人出事了。” 邱冲看了一圈,看了看周围的窗户。 杨冶立刻会意道,“邱大人,黄大人这间屋子的窗户都关的好好的。” 周闻也说道:“最近天冷,早上通过风以后,就一直关着。” 杨冶继续道:“门口一直两个侍卫,进出的人员都在眼皮底下。” “等下大人可以再询问。” 安影又蹲下去仔细看着黄尚书的遗体,说道:“邱大人,能不能让梁素进来,先验一下尸?” 邱冲点头,“可以。” 梁素小心翼翼地进来,蹲在地上仔细检查,安影则在旁边收集纸张碎片。 杨冶说道:“我看了下,这些撕碎的文书都是陈东前几日交的关于邵武一地增加路引的报告。大约是黄尚书不满意,所以将文书都撕碎了。” 他迟疑了一下,说道:“陈大人出身高贵,哪受得了此等羞辱,情急之下对黄尚书下了杀手,倒也是说得过去。” 安影不理会他,继续一片一片拾起来,放在托盘里。 邱冲看了一会,“这里就交给安大人和梁大人。” “留两名侍卫协助,其余人同我一起去议事厅。” 安影和苏黄哲交换了个眼神。 邱冲坐下道:“谢骏、黄劲和周闻,你们三位是黄一清的贴身侍卫,你们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丝一毫地说清楚了。” 谢俊上来说道:“回邱大人。卑职谢俊,今日负责黄尚书值守。。” “早晨.....” “从午时说起。”邱冲摆了摆手。 “午时,周闻带了午饭过来。黄尚书和平常一样,午时二刻的时候用完了饭。还出来散了会步。” “这时候比部郎中江浦和黄尚书站在院子里说了一会话,两人又进了房里说了大约一刻钟。” 苏黄哲打断道:“当时门口的守卫还是你、黄劲和周闻?” 周闻道:“卑职取了食盒又去厨下给大人注水点茶,此时卑职确实不在。” 邱冲懂了苏黄哲的意思,点点头,“你说的时候,把门口的值守,前来谈事的人员,以及最精确的时间。” 谢俊应下,继续道:“午时过半的样子,江郎中就出来了。” 第219章 真相(二十) 他此时顿了一顿,道:“这时候黄尚书和江郎中一起出来,两人在门口聊了一会,黄尚书又吩咐我去档案库找一份案卷。” 黄劲接上道:“门口由我值守,大约未时不到的样子。周闻带着茶盏和汤瓶过来,给黄尚书点了一盏茶。” “黄尚书还让周闻给我也点了一盏,说天气太冷,喝些热茶暖一暖。” “未时过了两刻钟的样子,苏侍郎就过来谈事了。不过......”黄劲看了一眼苏黄哲,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邱冲一摆手,“被支支吾吾,这时候还有什么说不得?” “他们似乎在争吵什么?”黄劲说道,“我听到黄尚书大声道,竖子小儿,以为能成什么大事?分不清亲疏敌友人什么的。” 邱冲面无表情,“这事儿苏大人随后和我解释,你继续。” 黄劲低头说道:“苏大人大约是未时末离开的。苏大人前脚走,郭郎中就来了。郭郎中见着我们在喝热茶,他也要。可是这时候没热水了,周闻就去厨下给他再烧。” “郭郎中进去没一会,黄尚书又叫我去郭郎中的公务房里拿几份文书,我就去了。” 苏黄哲打断道:“这么说你们此时门口并无人员值守?” 黄劲略一愣住,又道:“这么一说倒是的,可是当时郭郎中在房内。” “我不过一刻钟就回来了。郭郎中说的文书就在他桌面上,我拿了就走。” 谢俊道:“我去找案卷在档案库的最里头,我也一直到未时末才回来。我在院子外头的走廊碰到了黄劲。” 黄劲道:“对,我们俩在院子外面遇到,我就让谢俊把郭郎中的文书一起带进去。我去茅厕方便。” “当时屋里就黄尚书一人,我还奇怪郭郎中的文书怎么没到人就走了,黄尚书说郭熙脑子越来糊涂了,事情都没弄清楚就过来瞎讲。”谢俊不好意思地说着,毕竟郭郎中的脸面也是脸面。 邱冲对着郭熙道:“你走的时候,可是黄尚书一人在屋内?” 郭熙回道:“是的。我可是被老黄赶走的,他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去年的刑事文书做得不对。” “我才不受这等鸟气。中间请示的时候不看,等我全部做完了又说不对。”郭熙对邱冲说道:“再说了,我走的时候他活得好好的,他还送我到院子里。” 邱冲点点头,“郭大人走的时候,院子里也是没有守卫?你们几个当时都还没回来?” 谢俊点头,“我进来的时候院子里没守卫。不过没一会,周闻就端着茶过来。没一会黄劲也过来了。” 邱冲点头,“继续说。” 黄劲说道:“申时过一刻的时候,陈大人过来,黄尚书当时从屋里出来,在院子里站着,还说了一句这天要下雪了。” “黄尚书又叫周闻去给陈大人煎茶,因为陈大人不爱喝点茶。” 黄劲继续道:“两人进了屋后,有些争吵的声音,但听不真切。” “陈大人一脚踢开门要走,黄尚书说你有什么好气的,叫我拉着陈大人。又叫谢俊去找安郎中和梁郎中。” 谢俊说道:“我立刻就去旁边的院子找两位郎中,但是门口的侍卫说他们一早就出去了。我又去找了云评事,他向来和安大人他们走得近,说不定知道他们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黄劲继续道,“黄尚书坐在里面说,等下安郎中过来,把事情摊开来细说,陈大人就进去了。黄尚书又吩咐我去杨大人那里把去年路引文书汇总找来,我就去杨郎中那里去找了。” “我在杨大人那里等了一会,杨大人不在。”黄劲说道:“我正愁怎么和黄大人交代,就看见陈大人路过。” 苏黄哲立刻说道:“这时候岂不是黄尚书的门口无人值守?你此时在杨冶的房间,谢俊去找安影,周闻去煎茶。” 黄劲道:“确实是这样,但三人完全都离开的时间很短。我和陈大人说一时找不到杨大人,他便说不用找了,他们已经谈完了。” 苏黄哲问道:“当时是什么时候?” 黄劲摇头道:“不是很清楚,大约申时过半?” “行,先记下。你继续说。”邱冲点头。 “然后我就去了门口守着,前头陈大人说了不用拿进去,我就没进去。”黄劲道。 周闻说道:“我去厨下给陈大人煎茶。看着时间快到酉时了,黄尚书每日这时都要吃碗点心压压胃。我就想着把煎茶和点心一起带过去。” “我酉时推开门,就发现了黄尚书倒在地上。周围都是血迹和碎纸片。就是前面我说的那样了。” 杨冶说道:“我根据三位侍卫的口供,基本可以确认最后一个见过黄尚书的人就是陈东。” “除了他,没有人有作案的时间。”杨冶继续道:“更何况陈大人与黄大人还发生了龃龉。” 此时,安影和梁素相继进来。 邱冲问道:“梁郎中,查的怎样?” 梁素说道:“黄尚书腹部中刀两处,但并不致命。真正让黄尚书毙命的,是脖颈一刀。” “从现场的血迹和其他痕迹来看,黄尚书与凶手面对面站着,凶手拿匕首猛刺黄尚书腹部两刀。” “黄尚书随即倒在地上,这也和现场的血迹形态符合。又因为黄尚书腹部脂肪较厚,他倒地了之后并没有立刻断气。” “他挣扎地向前爬了一段,又用手指蘸血写了字,被凶手发现后,涂抹了字迹,又将黄尚书割喉。” 梁素利落地讲完,邱冲看向安影,说道:“安郎中,你有什么看法?” 安影略略行礼道:“暂时没什么特别的看法,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搞清楚。” 苏黄哲道:“能否让我们见一见陈大人,看他怎么说?” 黄劲难掩愤慨之色,“除了他还有谁?他向来骄横跋扈,暴怒之下错手伤了黄尚书。黄尚书要写下他名字,被他割喉。难道你想包庇陈大人吗?” 安影眯着眼看向黄劲,“黄侍卫,在场这么多刑事郎中都没下结论,你倒是一口气把案子破了?” “我且问你,陈东出来的时候身上可有血迹?” 第220章 真相(二十一) 黄劲一愣,随即有些心虚道:“我没注意看。” 安影不屑道:“按照当时的情况,若陈大人是凶手,必然身上有不少血迹。你作为一名侍卫,对血迹一点儿都不注意吗?哪怕看不清楚,迎面走来也能闻到血腥味,你闻到了吗?” 黄劲撇过脸,“我当时着急送文书,没有注意。” 安影便不再言语,又对邱冲说道:“邱大人,陈大人的问话至关重要。还请允许我们一同询问陈大人。”邱冲站起来说道,“行吧,那就一起去看看陈大人怎么说。” 黄劲轻声嘀咕:“你又是勾搭苏侍郎,前面又和杨郎中牵扯不清。这会又是对陈大人献殷勤,安得什么心?” 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脸色各异。 不等安影开口,梁素一把推开黄劲,“你一个侍卫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什么?” 黄劲不客气地回道:“我是黄尚书的贴身侍卫,我说的就是我见着的。明明陈东就是凶手,你们东扯西扯不就是不愿意出这个头吗?不就是怕得罪了安国公的嫡孙,长公主的嫡子么!” 周闻拉住黄劲,“黄劲,你别说了。这是刑部查案的流程。” “什么鬼流程?还有其他嫌疑吗?”黄劲挣脱开周闻,“你也是受了黄大人恩惠的,别看着人家位高权重就不敢说真话。我看,我们刑部现在还是听杨郎中最合适。只有他敢把陈东围起来,不然让他回了公主府,我们还能抓么?啊?!” 周闻脸色变换,一旁的谢骏轻轻道:“黄劲说话不中听,但是这么个理。你们拖拖拉拉,不就是为了给陈大人掩护吗?” 苏黄哲瞟了谢骏一眼,又看了看黄劲,“听说杨冶许了你仁勇校尉?” 瞬时,黄劲变了脸色,喏喏道:“和这事没关系。这是以前的事儿.....” 谢骏和周闻顿时看着黄劲,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杨冶出来行礼,“苏大人误会了。黄劲提为仁勇校尉一事已经过了半个月。今日他虽说冲动了一些,但说到底也对黄大人一片忠心,急着抓捕凶手,还请邱大人、黄大人宽恕。” 安影讥笑道:“对黄大人一片忠心倒没看出来,对你的忠心更明显些。” 黄劲被讥讽地满脸通红,口不择言道:“你一介妇人,瞎掺和什么?不过是靠着苏大人爬上了郎中的位置,还以为自己真是郎中的料了!” 邱冲拿起手边的茶盏往地下一扔,一时盏破裂清脆的声音让大厅瞬时安静了下来。 “奉圣上口谕,黄尚书死亡调查期间,刑部所有事宜由我负责。”邱冲说道,“冯能。” 冯能立刻走出来道:“属下在。” “将黄劲掌嘴二十。”邱冲冷冷说道:“安大人的郎中是圣上亲下的旨意。你一小小侍卫胆敢质疑圣上的意思?” 黄劲吓得跪在地上连连讨饶。 冯能笑眯眯地从怀里拿出一块象牙板子道:“还好我随身带着家伙,不然自己手打还不得痛死。” 邱冲看都没看一眼,往外走去,“皇城司的人都到了。杨郎中的人歇一歇吧。” 杨冶赶紧行礼道:“下官哪来的人。都是黄尚书的人,感念黄尚书提拔照顾之恩,对案子多上了点心而已。” 邱冲笑了笑,“这样最好。大家都省心。” 他们几个赶到陈东处。门口站着几个陈东的侍卫,见着安影和苏黄哲过来,很快过来道:“苏大人,安大人,杨郎中派人围着屋子,不让我们送吃喝,这简直就是把陈大人直接当犯人了、” 杨冶上前道:“你们几个怎么不让送吃喝?你们看着人在就行了。”又行礼道:“可能是我安排的不细致。这会儿兵荒马乱的,出了岔子。倒是让陈大人平白吃苦了。” 苏黄哲笑道:“不过个把时辰,哪来这么多吃喝?倒是杨郎中人手充沛,我这一右侍郎倒也使唤不了这么多刑部侍卫,看上去都是黄尚书的亲信。到底和黄尚书亲密,情急只下稍有疏忽,我想陈大人也不会介意。” 邱冲难得见苏黄哲说这么不留情面的话语,挑了挑眉,示意门口的守卫散开。 陈东闭着眼坐着休息,听到动静慢慢睁开眼睛。 “邱大人。”陈东起身行礼道:“不知为何我被困在房中。依稀只听得门口守卫说黄尚书已死,而我是凶手?” 杨冶道:“刚刚我们已经和邱大人说过,自你出来后,再无其他人进过黄尚书的书房。凶手除了你,我不知还有谁?” 陈东与苏黄哲交换了眼神,“也就是说你无任何证据?” 杨冶一时无语,又道:“可是......” 安影立刻会意,“也就是说陈大人从黄尚书书房出来后回到自己的房内,就再也没出去?” 陈东点头,看向安影,“没来得及。坐了一会,就来了六个侍卫围住了屋子。我就看看到底哪个家伙这么厉害?” 安影道:“邱大人,刚刚我们在黄大人屋子里没有发现凶器。凶手大约是带着凶器走了。” 陈东一挑眉,“行,你们搜一搜。” 邱冲一招手,皇城司的人鱼贯而入,一人一处静静搜起来。 这时,外头却有人喊到:“发现一柄带血的匕首。” 安影立刻跑去,一名皇城司士兵在屋外窗户下,手里拿了一柄沾血的匕首。 梁素仔细看过后道:“应该就是凶器。伤口形态都比较符合。” 杨冶转身道:“邱大人,您看?” “这柄刀出现在屋外,完全有可能是凶手栽赃。”苏黄哲道,“这案子还有颇多疑点。” 邱冲略略看了匕首,“这匕首应该是陈大人的吧?我记得这上头嵌的宝石可是南洋进贡的,圣上赐给了长公主。” 陈东扫了一眼,有些意外,“确实是在下的。当时带着文书去见黄大人,文书浆糊粘得紧,顺手从拿了刀替他拆了一卷封好的卷宗。走的时候忘记了。” 杨冶道:“如今物证也齐全了,邱大人,您要不要先给宫里递个信?这会已经快到亥时......” 邱冲皮笑肉不笑,“怎么,杨郎中是在教我做事吗?” “下官不敢。”杨冶慌忙道,“只是这案子清晰,物证齐全,死的又是刑部尚书,越早结案越能安人心。” “不然刑部人心惶惶,京城百姓也会怀疑刑部能力,连一部尚书之死都无法.....” “凶案现场至今未完全调查。”苏黄哲道:“根据三个守卫的说法,三人同时不在的情况也有两处。陈大人的嫌疑只是比较大,但是完全没法立刻下结论。” 第221章 真相(二十二) “杨郎中大约是没有做过刑事郎中,也是,当初在我们这里的时候,只是打杂的学生。”云攀阴阳道。 安影也道:“邱大人,此案还有多处疑问。我觉得还是查清楚了比较好。” 杨冶突然一撩袍子跪下道,“邱大人,我一介寒门,能入刑部得四品郎中官职全靠黄尚书提携。” “如今陈大人应该就是凶手,可他既是上峰又出身高门,我咬牙令人围住他,就是想替黄尚书报仇。” 他抬起头来,已是满脸泪水,“黄尚书待我不薄,我哪怕拼了性命也要替他抓住凶手。” “邱大人有所不知。黄尚书早已察觉二位侍郎有异。他们表面互相针对,背后却联手查案。黄尚书今日叫陈大人过去,就是想问他此事。之前训斥苏大人也是此事。” 邱冲眯了眯眼,拉长语调说了一声,“哦?” 陈东面无表情,只是说了句,“黄尚书叫我过去,是要查杨冶负责的三府一州的账籍情况。” “苏大人,你呢?”邱冲抬了抬下巴。 苏黄哲看着杨冶说道:“我这里倒是和杨郎中说的相近。黄尚书不知从哪里打探了消息,质问我是否背着他与陈东联手查案。” 杨冶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只听得苏黄哲道:“我一开始没说,之后发现黄尚书调查得细致,只能和盘托出,这是圣上的意思。我虽与陈东不和,但圣上考量陈东身份,以他为督查。” “这事儿我知道。”邱冲点点头,“怎么,杨郎中也知道?” 杨冶脸色一变,立刻摇头道:“案子具体不知。只知二人联合调查,期间还涉及了安郎中和梁郎中。” 邱冲说道:“行了,这些事情我都记下。我先回宫里汇报。所有人都不得离开刑部,一切事情由我回来后定夺。” 又道:“陈东嫌疑不小,只能留在此处,不可随意进出。” 待邱冲离开,安影走去陈东面前问道:“你能仔细给我说一说当时的情况吗?你们见面是提前约好的,还是你临时去找他?” 不待陈东开口,杨冶道:“你们几个还是各自回屋,不要留在此处,也不要透露相关资料给嫌疑人。” 梁素气得冲上去,“杨冶,你做什么?事情都还没弄清楚。你又不会破案,不如让苏大人接手。快些破案不是才是黄尚书最好的报答吗?” 杨冶看他一眼,“梁素,你告诉我,这案子还有其他嫌疑人吗?” 梁素看看安影,又道:“案子根本没查清楚,就直接定下嫌疑人本身就是错误的。要把案子查实,才能确定嫌疑人。你这么一来是本末倒置。” 杨冶一甩衣袖,“梁素你愿意和他们一起待着就待着吧。” 又对外头的侍卫说道:“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不得擅自出入!” 倒是冯能笑眯眯地过来道:“杨大人好大的官威。不过邱大人不在的时候,这里由我负责。” 又对苏黄哲几人说道:“苏大人和安大人若是有话要问,卑职就一起听听,也做个见证。” 安影知道冯能和陈东关系不错,微微行礼道:“多谢冯大人通融。” “陈大人,你今天来见黄尚书是突然事件还是提前安排的?” 陈东靠在椅子里,闭着眼睛,一手撑着头,“早上黄尚书遣人来约我下午申时左右来见他。具体事情没说。” 苏黄哲道,“我也是如此。黄尚书早上遣人让我下午未时左右过来议事。” “我手上事情耽搁了一会儿,因而未时二刻左右才到黄尚书那里。”苏黄哲道:“我一进门,黄尚书就破口大骂。” 他看了冯能一眼,道:“冯大人,陈东和我查的案子圣上知道,你看.....” 冯能笑着摆手,“这里略过便是。我没怎么读过书,就听个囫囵,到时候能和邱大人说清楚就行。” 陈东一边敲着桌子,一边回忆道,“我到了老黄那里,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听他闲扯了两句。” “闲扯什么?这时候了,你就别惜字如金,黄尚书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你都讲清楚。”安影道。 陈东睁开了眼睛,“老子做什么要杀老黄?杨冶这屎盆子扣得真胆大,他是不是活腻了!” 苏黄哲道:“这会儿形势对你很不利。你别赌气,把事情说得越清楚越好。” 又对安影说道:“下午整个人员进出的情况我都记了下来,你等会看看。我觉得里头有不少问题。” 安影拿过文书又对陈东道:“陈大人,说吧。我听着呢。” 陈东道:“我申时一刻进了老黄的院子,他正站在院子里。” “我就说,大冷天的站在外头做什么?” “老黄说了句小雪阴沉夜,闲窗老病时。” “我不懂他要做什么,陪他站了会。”陈东又道,“老黄又叫周闻去给我煎茶。”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我猜是老黄自己扛不住冻了,便回了屋子。” 陈东有些怀念起黄一清,“进屋后,他就问我,安影和梁素是不是在查杨冶妹子的案子。我就说我不清楚。” “他不信,非要让我吐露杨媛的案子里杨冶干了什么。最后老黄就叫侍卫,去把你和梁素找来。他想让你们两来说。” 安影奇怪道:“黄尚书为什么突然关心这事儿?” 陈东一笑,“杨冶管着三府一州路桥税费的事情,听他的意思,有人反应杨冶贪得有些大。” 冯能低头道:“永州府知州郑衍前些日子刚进京来,听说送了不少东西到杨郎中府上。” 梁素脸色难看,“没想到杨冶做了官儿以后是这德性!枉我处处替他辩驳。” 冯能拿出锉刀修起了指甲,举着手指细细观看自己的指甲道:“他的事儿不大也不小,衡州府的知府吴尘可是个愣头青。杨郎中斥责衡州府侵吞前年拨下的修路银两七百八十两。” “吴尘回头就几本折子捅到圣上面前,原本七百多两的银子修二十几里的路是多了些,但是杨郎中没想到那可是山里,修出路来已是不易。最还是黄尚书替杨郎中圆过去。” 第222章 真相(二十三) 安影警觉道:“等等,刚刚你说郑衍送财物到杨郎中的府上?” “是杨家?还是杨冶在刑部边上赁的宅子?” 梁素也反应过来,“难不成杨媛的钱财是这么来的?” 其余几人并不清楚杨媛案件,安影稍稍解释一番。 片刻,苏黄哲开口道:“这倒是解释了杨媛的问题。” 陈东继续说道:“反正杨冶的事情我心里清楚。管得多了,老黄不乐意,他觉着杨冶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当初从我手上划出三府一州给杨冶,也是老黄的意思。分权,培养自己的势力,常见的路子,我没什么理由拒绝。” 安影道:“黄大人说了这些,然后呢?” “我没什么好说的。老黄想让我帮忙提点杨冶。”陈东哼的一声,“我提点他?我没那个时间。我就说要是这事儿,就没什么好说的。” 陈东又道:“然后他突然就叫门口的侍卫去拿三府一州的账册。我知道老黄的意思,帮杨冶擦屁股呗。我就和老黄说,杨冶既然从我手上分走这些,那我是不会多管一句。” “老黄说杨冶好歹是我手下的郎中。我就问他,杨冶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没有来问过我一句?” “老黄一边翻着桌上的文书,突然不话说了,挥挥手叫我走。”陈东道。 安影细细记好,“我去再把黄尚书的书房查一查。那些纸片我还没收拾完。书房也没细查。” “太晚了,先叫人送些吃得喝的进来。”苏黄哲道,“大家都先睡一觉,明日再处理。” 冯能一挥手,“你们几个回去,陈大人还是的得在此处。我陪着陈大人。” 陈东靠着桌子,“冯大人,没想到咱俩还有这等缘分呢。” 冯能笑嘻嘻,“那可是咱俩的缘分。来呀,给我们送点热茶热饭进来,折腾了半日,我眼花脚累,年纪大了哦。” 苏黄哲一行人出来,云攀跟着安影,“小安,我能不能去你那里凑活一夜?” “行,没问题。”安影道:“你让曹娘子送点热茶饭过来,我们快饿死了。” 四人挤在一处,曹娘子端来了一大锅面片汤和羊肉汤。 梁素吃几口放下,云攀没好气地说道:“你别是为了你那好兄弟担心吧?” 梁素摇摇头,“不是担心,是觉得他怎么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他读书用功,又有才华,待人和气,为人磊落。”梁素端着热汤,热气熏得他眼睛都难受,“我在金陵府书院读了五年,都是与他睡一间房。我没有亲兄弟,他也没有。我一直以为我们就是亲兄弟。” 云攀道,“他一介寒门,朝中无人提携,他永无出头之路。他投靠黄尚书是最明智的方法。” “黄尚书惨死,他要替黄尚书查凶手无可厚非,但他急哄哄地把陈东顶罪,以此收拢黄尚书的势力,吃相过于难看了。”云攀道:“他太小看陈东了。办过案子的人都知道,嫌疑再大也要有动机。” “陈东怎么会在刑部刺杀老黄?别说老黄会不会对他出言侮辱,以陈东的脾性,他对冯能都折腰,怎么会和老黄翻脸到动手?”云攀继续道。 安影一边吃一边看口供,“明日我还得找老郭问问。黄尚书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 苏黄哲点头,“确实是。” “还有其实整个下午有两段时间是完全没有守卫。”苏黄哲点着口供。 安影立刻反应过来,“第一处是郭郎中离开的时候。第二处陈东离开的时候。” 云攀摇头,“从案发现场来看,这动静应该不小,这两处时间都不够长。似乎也有些勉强。毕竟凶手要捅了黄大人,黄大人在地上挣扎,然后再被割喉。” “杀完人离开还不会被人发现。” “这起码要两刻钟吧?”云攀说着,“这么看,只有陈东的时间最合适。” 安影说道:“应该还不够,现场那么多纸片,撕撕都要好多时间。” 梁素一拍安影,“来,我来模拟一下当时的情况。我演凶手,你演黄尚书。” “你站在书桌附近,我站在这里。” 梁素道:“黄尚书撕碎了这些文书,凶手一怒之下,拿起了桌上陈东留下的匕首,向黄尚书的腹部连捅两刀。” “等一下。”苏黄哲摆手,“你们查看了撕碎的文书是什么了吗?怎么会有人因为撕碎了文书就要杀人?这不对劲。” 安影道:“我就捡了一部分,大概是陈东负责的账籍审核。不过太多了,我没细看。” 苏黄哲又道:“不对,如果这些是黄大人撕的,他没事在那撕文书作甚?他不满意,让人重做就是。若是凶手撕的,他为何要当着黄尚书的面撕那么多文书?刑部上下没人能在黄尚书面前这么撕纸。” 安影想了想,“确实是。我先躺下,继续看看里头的疑问。” 安影趴在地上爬行一段,停下来开始写字。 梁素此时说道:“会不会是凶手在黄尚书爬的时候在撕纸,不然为何他一开始没发现黄尚书在写字?” “所以凶手先捅了黄尚书,然后撕纸,撕到一半发现黄尚书没死,还写了字。再把他杀害。” “无论哪种情况,现场撕碎的文书看来都是关键。”云攀哲道,“安影,你先把捡来的碎片平摊,我们看看能不能复原。” 苏黄哲又摇头,“如果这个文书这么重要,凶手带走就可以了,为什么费力撕碎?” 安影趴在地上,突然想到什么,一骨碌爬起来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黄尚书腹部中刀,忍着痛爬了这段路,为何不呼叫?” “又为何写字?他应该知道凶手当时在屋内,写字肯定会让他发现,凶手肯定不会让我们看到他写的字。” “爬行和写字。”安影道:“以黄尚书的脑子,肯定做点有用的事情,怎么尽做些没用的事?” 云攀挠挠头,“会不会他倒下去,然后痛晕过去,就没看到站在身后的凶手在撕纸?” 第223章 真相(二十四) “那为什么他要爬呢?”梁素也接道:“确实有些奇怪。若只是腹部的伤口,他大声呼救,我觉着还能救回来,都没伤着内脏。” 一时三人都陷入了沉思。 外头的报时声响起,已经过了子时。 安影找了个椅子趴着睡了,其他人也各自找地方睡去。 夜色沉沉,有人兴奋,有人担忧,有人安然入睡。 第二日一早,不等安影几人吃完早食,小易冲进来道:“不好了,黄劲死了!” 四人立刻赶去。等他们抵达侍卫的休息处,已经站了不少人。 冯能此刻也到了,他皱着眉背着手走进屋内,“怎么回事?” 侍卫休息的房间靠墙砌了一条炕,里头的火早熄了。 黄劲头朝外斜靠着左侧的墙躺着,口鼻流出血。 谢骏上前说道:“冯大人,苏大人。” “昨夜我们一起睡下。早上起来他就如此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开始还以为他是病了,一探鼻息,才发现他没气了。” 冯能对苏黄哲道:“苏大人,您来问。我一边听着就是。” 苏黄哲点点头,“梁素,你先验尸。其他人都随我出来。” 安影捡起地上黄劲的靴子,“梁素,你看看,他靴子上的泥像不像黄尚书屋后泥地里粘上的?” 梁素点头,“整个刑部就那里是外头运来的红泥,给黄尚书种竹子用的。他去那里干什么?” 安影道:“你先验尸,我和苏大人先问话。” 谢骏和其他侍卫站在廊下,仔细说道:“昨夜我们几个吃些汤面就睡下了,那时候黄劲还好好的。他发了不少牢骚,翻来覆去就是要替黄大人报仇之类,我们劝他,现在已经是皇城司接手,我们把事情说清楚了就行,现在也没有定论。” “就这么闲扯,不到子时,我们就都睡下了。”谢骏道:“炕上一共睡了八个侍卫,昨天太累了,大家都睡得死死的。一早起来大家也没注意,我也是天亮透了才见他口鼻有血。” 安影上前问道:“他夜里出去过,你们知道吗?” 周闻挠挠头,“我睡在他边上,后半夜倒是听到他下床的动静。以为他撒尿什么的,没一会他就回来了,我听见他翻来覆去的声音,嫌他太吵,我还把被子捂着头睡。” 其他的侍卫都表示昨日太累,哪怕听到黄劲的动静他们也懒得起来查看。 没一会梁素进来道:“黄劲身上没有外伤,应该是中毒。” 苏黄哲道:“中毒?” 几个侍卫都奇怪道:“昨夜我们几个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也睡在一起。怎么就他中毒了?” 周围道:“难不成他夜里偷偷吃东西被毒死了?” 王主簿在一旁听着,立刻说道:“刑部昨日突然被围,饭堂的食物基本昨夜全部吃完。半夜哪来的东西给他吃?再说了,昨夜还给各处烧了点热水,我们连柴火都用完了。他要么半夜起来喝凉水被毒死了。” 冯能一手捂住头,“哎呀呀,怎么这么多事儿呢。我得歇一歇,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还是劳烦苏大人辛苦调查。” 苏黄哲道:“冯大人要不去陈大人那里歇着,一来清净,二来也是邱大人的吩咐。” 冯能立刻笑着道:“苏大人考虑得周详。” 苏黄哲又折回到侍卫住处,再次查看了黄劲的尸体。 安影则在一边说道:“昨日黄尚书之死,黄劲的口供至关重要,他如今被害,会不会和黄尚书的死也有关系?” 苏黄哲点点头,他拿起黄劲的手,“小安,梁素,你们看的指甲里全是泥。昨天他讲话的时候,明明手指都很干净。” 又叫来谢骏问道:“黄劲的手怎么这么脏?你们睡觉都没洗漱一下?” 周闻和谢骏都说道,“不可能啊,昨夜我们一屋子人分到了一桶热水,大家洗了脸面和手。” 苏黄哲道:“你们以前一直睡这屋子?他一直睡着靠墙这块?” 谢骏道:“是的。我们夜里都要轮值,有时候晚上睡在这里。黄劲一直以来只睡在靠墙的位置。” 安影立刻明白苏黄哲的意思,让梁素把黄劲的遗体挪开,仔细检查墙面。 梁素不解道:“你要找什么?” “他手指甲缝隙里都是泥,肯定是挖过土。他挖土要么是找东西,要么是藏东西。他能长期待的地方就是侍卫们睡觉的值班房。试着找找他睡觉地方的附近,这里应该是他自己能控制的地方。” 梁素恍然道:“原来如此。” 苏黄哲指了指一处道:“这里砖缝的泥和他指甲里的泥相近,和其他的地方又有些不同,你们撬开看看。” 旁边的周闻和谢骏立刻上来帮忙,这里很土松,很快就能起开块砖,里面赫然放着两枚银块。 谢骏正要伸手去拿,被梁素拉着,“先别拿。” 安影用竹夹将银块取出,指着银块上的痕迹,“看来黄劲是咬了银块才中了毒。” 谢骏忍不住道,“他大晚上哪来的银块?” “这么看来,昨天他说的话得重新查证。”苏黄哲说道,“先把他的尸首放到仓库。” 邱冲很快赶到刑部,知道黄劲被毒死后,竟然笑着拍手:“我倒是有些佩服这个凶手。这时候还能想到杀人,胆子够大,心也够细,是个高手。” 又道,“圣上口谕,此案交由刑部杨郎中和安郎中一起调查,我和苏大人监察。” “杨郎中,案子该如何查?可有什么章法?” 杨冶迟疑了一下道,“我还是觉得陈大人的嫌疑最大,不能仅听他的一面之词。此外,两名侍卫也有嫌疑,他们都有机会进入黄尚书屋内。” 邱冲转向安影,“安郎中你怎么看?” 安影先把昨夜讨论的疑点说了一说,又道:“黄劲之死,他的口供需要重新审核。当然也不仅仅是口供的问题,他可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从而发现了凶手。” “首先还是把黄尚书书房内所有的纸片收集。”安影边说边走,“查看到底撕碎的文件到底是什么内容。” 第224章 真相(二十五) “我还要再问郭郎中等人,有些细节需要再推敲。” “另外,黄尚书的书房我需要再仔细检查一遍。” 邱冲点头,“看来安郎中的思路很明确。就这么办” 安影领命而去,杨冶踟躇不前,他对安影说道:“是否可以互相交换信息?我不擅长破案,有些地方还需要你和梁素的协助。” 安影点头道:“那是当然,我所有调查得到的疑问和线索都会及时和你交换。” 杨冶谢过,带人离去。 安影先找郭熙问道:“郭大人,那天你去找黄尚书是他约提前和你约好的吗?” 郭熙摇头,“不是。是我特地候在门口。我最近找他好几次了,他都没见我。可是马上过年了,各地大案都汇集上来,我得一一批复。这些都要黄尚书签发。” 苏黄哲对一旁邱冲道,“这事儿我清楚。郭郎中着急了好几日了。” 安影说道:“郭大人,昨日我听你的讲述,我觉得黄尚书的态度很奇怪。” “他以前对你也这样吗?” 郭熙仔细回忆了一会,很确定地摇头道,“不是。老黄那天似乎对我特别急躁,一会儿把我做的文书批的一文不值,一会儿又让人去取我去年做的的文书。我早些日子让他定夺他没时间,这会又鸡蛋里挑刺。” 安影和苏黄哲对视一眼,“看来黄尚书当时应该不欢迎你。” 郭熙眨了眨眼睛,“你们的意思是?” “他应该约了其他人,他是想让你走呢。”苏黄哲笑了笑道:“他的脾气,你还不了解?” 郭熙恍然,“我说呢。我当时气坏了,就没细想。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他好几次朝屋外看去。我想去把门关上,他还不让,说是透透气。” 安影又问谢骏,“黄尚书让你找的卷宗是什么?” 谢骏回道:“是元和十二年的大案要案审核的记录。档案库里刚刚理过一遍。这些早些年的记录都被放到了柜子顶上,花费了我不少时间。这事儿王主簿可以作证。” 王主簿立刻道:“我一直陪着谢侍卫,千真万确。” 安影转而看向苏黄哲,“你知道黄尚书为何要调用这年的档案吗?可是有什么案子涉及?” 苏黄哲又说道:“元和十二年大案要案审核记录是半年前他亲自复核封存,我觉得他的目的大概不是案卷吧。你想想郭熙的事情。” 安影若若有所思。 黄尚书公务房内。 黄大人的遗体已经被抬到了一边,盖上了白布。 安影和梁素在屋内一点一点检查,云攀则负责拼接撕碎的纸片。 苏黄哲站在门口,又进来左右站了一会。 安影有些奇怪道:“你这是做什么?” 苏黄哲低头道:“这里都是陈东站过和坐过的地方。” 安影一下子明白过来。 黄尚书的书房是刑部最大的屋子,中间是书桌西侧放了三四组搁架,搁架上堆满了案卷和文书,东侧有会客用的一桌二椅。 她终于在最里侧搁架地上发现了脚印,又在书桌边的搁架上,发现了一片纸片。 她仔细看了一会,旁边的云攀凑过头来说道:“也是撕碎的纸片?这张怎么在上面?没有血迹,可字都糊了。给我吧,看看能不能拼出来。” 云攀和梁素一直忙到正午,四人合计了一下办案的进程,还没深入讨论,苏黄哲面色沉重地过来道,“杨冶说他找到重要证据,让你们都过去。” 梁素诧异地看着安影,“他能找到什么证据?” 安影摇摇头,“你刚刚想说什么?” 梁素点头,“我刚刚在桌子底下发现了这个,但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待会儿再说。” 见人都齐了,邱冲站了起来,“看来杨郎中还是有几分破案的手段。让我们看看到底什么证据?” 杨冶指了指边上的一名刑部录事打扮的人说道:“王录事看见陈大人将外袍送出刑部。” 王德似乎有些害怕,他紧张地看着邱冲,“邱大人,我是陈大人手下的录事。”“我昨日一天都在陈大人书房外面的公务房里办公。” “下午申时过半,我就看到陈大人怒气冲冲地回来。我想着要不要上前看看有没有要我帮忙的。” “我刚走过去,就看到陈大人把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让他的侍卫送回安国公府。” 邱冲转过身问陈东道:“陈大人,有何解释?” 陈东一笑,“确有此事。我常穿的那件送人了。昨日家里下人给我穿的那件不合适,让侍卫送回去了。” 安影想到被自己扔在角落的那件袍子,没由来的一阵心虚。 杨冶道:“邱大人,现在无论是作案时间、动机、凶器,甚至外袍的消失,都说明陈大人和黄大人之死脱不了干系。” 邱冲点点头,“陈大人,案子查到现在,你的嫌疑越来越大......” 不等邱冲说完,云攀将拼接好的纸张拿给了邱冲,“邱大人,你看这是凶手撕碎的文书。” 邱冲边看边说道:“这些文书都说明了什么?” “这文书都是杨冶管辖三府一州的账籍,里头还有不少红笔批注。”云攀其实自己也没弄懂为何凶手要撕碎这些文件,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能让杨冶把控案子的走向。 杨冶回道:“我管辖的三府一州便是陈大人的管辖,我是陈大人手下的比部郎中。陈大人也说了,黄尚书找他也是为了询问下官经手的事情。” “这里我也和邱大人说明一下,陈大人和黄大人一直对我做的事情有些矛盾。陈大人手下都有自己办事风格,我初来乍到确实很多地方得罪了陈大人。” “黄大人知道我出身寒微,处处照顾我,难免和陈大人有些冲突。” 安影看着堂上侃侃而谈的杨冶,又看看周围聚集的刑部各级官员,大家表情各异。 看得出来,除了陈东身边几个铁杆心腹,很多官员作为黄尚书提携的学生和下属,无一不是站在了杨冶这边。 谢骏和周闻更是跪在一边,期望邱冲早下定夺。 周闻哽咽道:“我是黄尚书捡回来的孤儿,命都是黄尚书给。他这样的好官,死得这样惨,圣上一定要为他做主啊。” 第225章 真相(二十六) 苏黄哲轻轻踢了安影一脚,口型道:“你来还是我来?” 安影有些犹豫,她知道苏黄哲的意思。 此时若不赶紧把案子说清楚,哪怕事后再找到证据,也会被认为是替陈东脱罪的手段。 杨冶这番操作,不得不佩服他的高明,模棱两可的信息把所有的嫌疑都指向了陈东,又把握住时机,使自己这边来不及查清更多的线索。 能和他打擂台的只有自己和苏大人。 苏大人和黄大人争执在前,圣上只让他监察,不让他主导破案就是为了避嫌。 不等安影考虑清楚,梁素猛地站了起来,“这么说杨郎中只核查这一条信息?这甚至都谈不上证据。” 邱冲翘起二郎腿,“看来梁郎中找到了不少证据?” “是的。”梁素觉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说些什么。 “我负责给黄大人验尸。首先我说明,黄大人腹部中刀并不致命。”梁素说道:“他中刀后倒在书桌边的地上。这个凶手应该没什么经验,不然他应该知道那几刀并不足以毙命。” “我想这一点能不能排除陈大人的嫌疑?毕竟陈大人经验丰富,人死没死,死到什么程度,他都了如指掌。” 杨冶嗤笑一声,“梁大人,你好歹也是刑事郎中,怎么这都能当证据?陈大人难道不是在戏耍黄大人吗?给他机会,再把他割喉。陈大人审讯不是最擅长这招吗?” 安影心道,这下刑部的人都要被杨冶的话语引导了。陈东审讯手段残忍,常常把犯人折磨到死亡边缘,又给他一线生机,以此摧毁犯人的意志。这一点刑部很多人都知道。 杨冶的说法,让刑部众人更加怀疑陈东,而且陈东将如此残忍的手段用在同僚乃至上峰身上,更是会对他深恶痛绝。 果然,刑部众人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陈东无声冷笑,安影决不能让陈东开口,见他似乎要动怒的样子,给苏黄哲使了眼色。 苏黄哲按住陈东的手,又对安影口语道:“证据。” 安影点头。 堂上的梁素显然也明白过来,他愤怒但又不能发泄,杨冶是故意曲解自己的分析,他看向安影,她朝他点头,轻声道:“直接说刚刚的发现。” 梁素很快使自己平静下来,“大家有没有想过,以黄尚书的能力,他会不清楚自己的伤势吗?他忍痛爬行,又为何明知道凶手在屋内还要写字?” 邱冲严肃了表情,“为什么?” “因为他要转移凶手的注意力!”梁素压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这是靠自己推理发现的线索。 “大家随我过来。”梁素边走边说,“黄尚书知道凶手一直在屋内,他留下任何信息都可能被发现。所以他在倒地后,肯定是写了什么,然后再爬行一段路,重新再写。” “难道你发现黄尚书写的东西了?写了凶手的名字?”邱冲快步走着,若是梁素发现的线索是真的,那么案子马上就可以破了。 梁素有些心虚,硬着头皮道:“名字倒是没写,大家一起看看,一起参详。” 邱冲狐疑地看着梁素。 众人很快抵达黄尚书的书房。 梁素躺在地上说道:“黄尚书最初倒下的位置在这里,以他的臂长刚刚可以到桌角这里。” “你们看。” 邱冲、冯能、苏黄哲、杨冶还有安影都趴下去看了。 邱冲看了一会道:“十日?” “黄尚书想说明什么?”邱冲问苏黄哲道:“苏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苏黄哲摇头,倒是云攀细看了一会道:“字肯定是黄尚书写的,他的横竖起笔都微微向右倾,但是这意思不懂。” 邱冲低头道:“梁素,你的意思是黄尚书先写下这行字,然后往前爬一段路再写字,让凶手以为黄尚书只在这里写了,就忽略掉一开始就写下的字。” 云攀突然指着边上细微的血迹道,“这是不是一撇?这里好像也有一撇,黄尚书是不是要写木日后?这是什么意思?” 邱冲阴沉着脸,“梁郎中,你发现的这个似乎没什么太大的用处。黄尚书费尽心机不写凶手的名字,写这些作甚?” 安影叹了口气,走到门外。 刑部的官员都聚在外头窃窃私语,“肯定是陈大人干的,他一定是受不了黄尚书对他指手画脚。最近黄尚书倚重杨郎中,大约是让陈大人不乐意了。” 又有人道,“我觉得就是陈东故意折腾黄尚书。他那人向来如此,阴鸷可怖。” “黄尚书最近也是脾气差,工作稍有差池就被训斥,文书上稍许的污渍就被打回重写。陈大人脾气也差,两下一对上,就这样了。哎,可惜黄大人了。” “可不是么,陈大人做事向来苛刻,回事慢了,文书错了,都是责骂。” 安影脑中的线突然都穿在了一起。 她快步回到屋中说道:“邱大人,能否听我说一说?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邱冲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行啊,你原本就是圣上指派的查案官员。” “安郎中,先说一说凶手是谁?” 安影摇头,“我先说案情分析,这样你们才能明白整件案子的始末。” 梁素和云攀激动地握着手,梁素道:“小安终于找出来了,不枉费咱俩一阵忙活。” “哎,刚刚你说话,我紧张地直咽口水。知道你啥也没找出来,纯在耗时间。” “你不也是。” “大家安静一下。”安影对着门外聚集的刑部官员说道:“我先说说黄劲的死。” “黄劲是黄大人案子里关键的证人之一。凶手在刑部全部警戒的情况下,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杀掉了黄劲,应该是黄劲看到了凶手。” 邱冲打断道,“这似乎有些武断了吧?黄劲到底为何而死还不能确定。” 安影点头,“对。邱大人这么考虑确实严谨,那我换个说法。” “黄劲的证词,大部分都是可以和其他人相互验证的,因此他没有办法说谎。对不对?” 第226章 真相(二十七) 邱冲想了想,点头道:“除了最后从杨冶处回来没有其他证人。” “是的。邱大人果然厉害。一下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安影转过身对众人说道:“黄大人一下午见人的安排都是他提前约好的。” “除了一个人。” 郭熙站出来道:“邱大人,正在是老夫。” “我是特意候着黄大人。知道苏大人谈完了,就立刻进去。年底了,不少各州县的刑事文书汇集,审核无误后需要黄大人签章才能封存。” “他最近太忙了,一直见不着。我就寻了时间,自己堵到他书房。上次也说了,他那天烦躁得很,把我文书说得都是错。我也气急了,没觉察出什么不对,甩门就走。现在才知道,他那是故意赶我走。” 安影道:“最近是最忙的时候,黄尚书时间排的极满。苏大人离开未时末,到见的陈大人申时左右,期间这么的时间不是用来见郭大人,那么黄尚书应该也是约了人见面。” 邱冲道:“听上去有那么些道理。但黄尚书是你们刑部尚书,你们一部之内都听命于他。他大大方方说后面约了人就是,何必搞得神神秘秘,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安影点点头,“确实是。如果黄尚书想谈的事情就是不方便说呢?” 邱冲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他说道:“看来安郎中知道是谁了?” 安影点点头,她拿起云攀拼好的文书道:“为什么黄尚书的房间里有那么多的碎纸片?” “不是凶手撕的么?你们昨日才推了半天,觉着黄尚书没时间撕。但是我看这拼出来的文书,倒是显得陈东的嫌疑更大一些。” 安影摇头道:“如果这份文件和凶手有关,他拿走就是了,为什么要费这么时间撕?这个疑问昨日苏大人说的时候,我想了许久,后来我想明白了。” “哦?”邱冲问道:“为什么?” 门口众人也屏气听着。 安影道:“涓涓之水隐于江海,难以察也。” “水隐于江海,木隐于森林。” “一样的道理,这么多纸片是为了掩盖里面的纸片。” 云攀即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凶手撕这些文件,是为了掩盖其中的纸片。那么就是我这里剩下没拼成的?” 安影点点头,“还记得我从书架上找出来的那片吗?” “对,那片我就没拼成,字迹都模糊了。”他拿出剩下的纸片平摊在书桌上。 安影用竹夹夹出那片道,“就是这片。” 邱冲看不出所以然来。 安影说道:“这是苏大人和陈大人给我的一份宫中档案。也就是苏大人和陈大人联手调查的案子。” 邱冲瞬时变了表情,“门外无关人员都立刻散去!” 皇城司士兵正要驱赶,苏黄哲轻声在邱冲耳边道:“邱大人,此案于刑部关系重大,每个刑部的官员都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们只谈宫中案子,刑部众人并不知道具体案子,毕竟前头宫里的纵火案都是刑部经的手。” “这案子半遮半掩的,陈大人哪怕脱了罪,污名一时半会也去不掉,您看?” 邱冲心里稍稍思量,陈东若脱了罪名,不多时还能迁升,若因此事同他结下这不大不小的梁子,着实没有必要。若不能脱罪,长公主和安国公那里也得全些面子,好歹也是皇亲国戚。 他点头道:“苏大人说得有道理。让刑部的人在门口听着便是了。” 又轻声对安影道,“宫里的案子怎么说你心里有数。” 安影立刻接了苏黄哲的眼神道:“属下明白。” 梁素心里转了无数圈,脸色越来越白,他颤颤地看向杨冶,心里波涛汹涌,嘴里苦涩如嚼了黄连。 杨冶轻笑了一声,“安大人如何能找认出这是宫中档案,这里小小一张,字迹模糊。” 安影道:“我能认出来,是因为这滴油渍。”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门口有人说起陈大人脾气大,文书有点污渍就被他痛骂。这才让我想起这滴油渍是我吃东西的时候滴上去的。” “当时我害怕陈大人发现,又用布沾着水擦了擦,成了这块印记,里头的字也因此模糊不清,但这块油渍我却记得一清二楚。” 杨冶微笑道:“这些可只是安郎中的一面之词,毕竟除了安郎中自己谁也没有见过这份文书。是吧?” 安影摇摇头,“宫中档案都是有页数,回去查一查就知道我们手上的档案少了一页。这很简单。” 她不再看杨冶而是对邱冲道:“我不知道,黄大人从何处发现了这张文书。也不知道这份文书到底在凶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我推测撕毁这份文书的人应该是黄尚书。凶手杀他后想找回所有的碎纸片,可惜这张飘到了书架上,而不是地上。凶手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他也知道周闻申时一定会进来送些吃食,情急之下想出了这个法子。” “到处都是碎纸片,这么一来,哪怕发现了那张纸片,人们也不会发现。” 邱冲又道:“那你怎么解释黄尚书被杀的时间问题?除了陈东没有人有合适的时间?”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黄尚书腹部中刀后倒在地上没断气的时候为什么不喊人,他轻微的动静,都可以引起门外侍卫的注意,他反而忍着剧痛在地上拖行?凶手当时就在屋内,黄尚书这种状态肯定是跑不了,拖行的意义在哪里?” 安影反问。 一时屋内外寂静。 杨冶道:“不是为了写下书桌脚下这个信息么?刚刚梁素可是都说了,只是我们无法参详其中的奥妙。” 安影面色沉重地摇头,“桌角的信息我待会说。除了这点外,他为什么不喊人,喊人不比写字更直接?” “所以呢?”门口旁听的人群里忍不住有人问道。 “因为当时的黄大人很清楚,他喊不到人。因为门口没有人。” 所有人都是他自己一个一个支开的!” 邱冲低头道:“他自己支开的?” 第227章 真相(二十八) “黄尚书的公务房有两处时间是无人把守的状态。第一处是郭郎中离开的时候。第二处陈东离开的时候。” “郭郎中离开的时候,三位侍卫的去向就很奇怪。” “谢骏被支去找一份根本用不上的文书。周闻去为郭大人点茶。黄劲去郭郎中屋内取文书。” “除了周闻烧热水是郭郎中要求的,谢骏和黄劲的活都是黄尚书派的。谢骏找的那份文书根本没什么用,只不过黄大人知道那份文书被放在了档案库的最深处,找起来要些时间而已。” “周闻被叫去烧热水虽然是郭大人要求的,但是当时没热水了,郭大人不说黄大人应该也会提出来。” “至于取郭大人房间的文书,更是毫无用处。他从头到尾都没看。” “而郭郎中的事情前面已经说过,原本这个时间黄尚书应该是约了凶手见面谈事情。所以凶手当时应该在附近徘徊。” “郭郎中一离开,三个侍卫都被支开,凶手就立刻进了黄尚书的屋内。” “等一下!”邱冲大声喝道,“安郎中,你这意思是陈大人去见黄尚书的时候,凶手就在屋内?”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安影对着门外的人说道。 “这怎么可能?”邱冲摇头 安影道:“怎么不可能?” 她转而看向陈东,“你那日进来,坐在何处,站在何处。” 陈东起身演示了一下,安影说道:“邱大人,你看这里。” “这里这么多架格,堆满了案卷。若不仔细看,站个人根本很难发现。”安影指了指最里面两架书架之间地上薄薄灰尘上的脚印。 “这个脚印的大小和黄尚书的脚印差距较大,肯定不是他本人的。” 邱冲看了以后说道:“也有可能是侍卫随从打扫留下的。” 安影道:“侍从进来打扫自然要扫去灰尘,怎么会留下灰尘和脚印。” 周闻在外头听到,大胆接话道:“邱大人,安大人说的对。若是看到了灰尘,我是肯定将灰尘打扫干净,断断不会踩上脚印离开。” 邱冲低着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如果这样,黄尚书和陈东的对话岂不是都让凶手听见了?” “他怎么会让凶手偷听他和陈东的讲话。” “除非.....”安影说道:“他本来就是打算让二人相见的。” 邱冲不可置信地慢慢转过头看向杨冶,“你说的人是杨郎中?” “不错,就是他!” 所有的人都看向杨冶。 倒是杨冶坦然地笑了笑道:“安大人,你这么推案子,有些潦草了吧?” 安影摇头,“聊不潦草,你们听我说完。” “黄大人原本的计划是让陈大人替杨大人处理三府一州的事情。所以安排先进来的是杨冶,再进来的是陈东。” “结果郭大人冒冒失失打破了黄大人的计划。使得黄大人和杨冶的谈话没进行多久,陈东就来了。” “黄大人走到了院子里和陈大人没头没脑地聊了一会,就是让杨冶有时间躲在搁架中间。随后黄大人再次把陈东带回房间。” “黄大人劝说陈大人替杨冶处理事情,大约是想给杨冶一个保证。结果陈大人压根没同意。” “而在这段时间里,黄大人又一次支开了侍卫。毕竟让陈大人替杨冶收尾的事情,他不想其他人知道。” “谢骏被叫去找我和梁素。可是大家都知道梁素被卸了差事,我们为了方便常常在我住的宅子离碰头,每日在刑部的时间不多。谢骏一时半会不会找到我们。” “周闻被支去煎茶。” “黄劲被支去杨冶那取文书。杨冶根本不在自己的书房内,黄劲如何能一下子找到?肯定得来回寻一番。” “陈东离开之后,黄尚书和杨冶两人单独处在屋内,院内也没有人。而这一点,黄尚书自己也知道。随后两人爆发矛盾,杨冶刺了黄尚书。” “黄尚书原本就是单独的小院,支开了三个侍卫,他心里知道呼叫是没有用的。是他自己亲自为杨冶布好了一个完美无人状态。” 苏黄哲慢慢走出门外,在小易耳边叮嘱几句,又朝安影使了眼色。 安影顿时心安下来,慢慢说道:“这就回到开始提到的黄劲之死。” 邱冲反应过来,“所以黄劲应该是看到了离开的杨冶?” “对,时间上来说,黄劲是有可能看到离开的杨冶。”安影说道:“或许当时没有意识到,之后又反应了过来。从而要挟了杨冶。” “杨冶如何会受他的要挟。黄劲不懂,这种致命的把柄,不是他发财的机会,而是他送死的催命符。” “最后就是桌角的字。大家自己看看桌角的这个看不懂的字。” 安影提笔在书桌上写下一个“楊”字,又用手遮去了下半部分,“黄尚书仓促之下写下,根本没注意到下半部分写在了其他的地方。我想当时桌角下应该是有一张撕碎的纸片。” “杨冶没注意黄尚书留下的字迹,可拿走了纸张,阴差阳错只剩下了上半部分,我们自然看不懂。” 云攀大叫道:“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这么奇怪。” 安影静静看着杨冶,“邱大人,说到这里,我也再讲讲毒死黄劲的毒药大约就是毒死杨媛的毒药。” 邱冲更加迷惑道:“怎么回事?这怎么又牵扯到杨媛?杨媛又是谁?” 安影大致说了一下杨媛的案情,最后道:“我之前都是在调查杨媛的案子,发现黄尚书的案子恰好解释了杨媛案的一处疑点。” “杨媛钱财的来源。” 安影越过人群看向杨冶,“我也知道了杨媛被毒死的真正手法。” 已经瘫坐在椅子上的梁素勉强站了起来,“你知道了?你能确定是杨冶了?” “对,这个手法只有杨冶能做。杨媛其实死前已经说了。” 梁素回忆道:“我记得杨媛死前说的是娘,嗯,娘,嗯。” 安影看向杨冶,“杨媛想告诉她娘,鱼,鱼。” “别忘记了,杨家是湖州人,杨媛其实一直讲得都是湖州话,进了书院后时不时被人取笑,她才改成京城口音。湖州口音里嗯就是鱼。” 梁素又道:“你是说鱼糕?可我们不是讨论过吗,明明是杨媛自己切的鱼糕,杨冶怎么下毒?” 第228章 真相(二十九) “你忘了杨夫人在杨媛墓前怎么说的吗?他们小时候穷,鱼糕的馅料不够,杨夫人只能在鱼头里放馅料。” “从小杨冶就疼爱他妹妹,都是把有馅料的鱼头让给杨媛,自己吃没馅料的鱼身。长大了,这个习惯还留着。杨冶调的馅料,放在了鱼头中,杨媛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自己切下了鱼头吃了下去。” 安影看向杨冶说道:“你中途离席让她代为饮酒,就是为了后面毒发的时候,将中毒的源头定为杯中之酒。趁着大家围着杨媛救治的时候,在她的酒杯中下毒。” “又特意让所有人保护现场,就是为了证明酒壶中没有毒。让案子变成自杀。” “只不过赵十二的参与将案子变得复杂了一些,差点就掩盖了你杀人的事实。” 安影对梁素说道:“其实连这场状元宴都是为了毒杀杨媛特意办的。宴会上应该不止潘二狗这样莫名其妙被邀请来凑数的人。” 安影看向杨冶,“我很奇怪,杨媛死前怎么就知道是鱼糕呢?” 杨冶拍起了手,可惜无人响应,众人都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只有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 “安影,你说的听上去有这么些道理,难为你想了这么些日子。但你没有证据。”杨冶道:“没想到咱俩第一次联手破案,居然是你将我判成了凶手。看来你对我怨恨颇深。” 安影道:“你别挣扎了。证据很快就会有。” 她转向邱冲说道:“全城搜查药铺,拿杨冶府中下人的画像一一询问,必定能问出买过砒霜的的人。” “告诉杨夫人我们说的案子情况。杨媛死前一直喊娘,想必杨夫人一定知道什么原因。” “最重要的是血衣。”安影说道:“杀了黄尚书之后,杨冶没机会离开过刑部,他没有时间处理血衣。” 邱冲立刻道:“赶紧派人去搜查杨冶的房间。” 苏黄哲道:“已经让人去了。我安排了八个侍卫,互相做个见证。” 没一会,小易带着人回来,“找到了!” “一包血衣藏在了杨郎中屋内的梁上。” 刑部众人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 苏黄哲道:“摊放在外头院子里,让所有人都看一看。” 杨冶扶着桌子踉跄了一下。 邱冲瞥他一眼,也出去查看血衣。 梁素拉着他的双臂,“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不是杨冶?你是疯了还是被人夺了心智?做出这种丧天良的事情?” “那份文书是你上次从我这里偷走的吧?是不是?” 梁素压着声音,但是屋内所有的人都听见了。 杨冶的目光越过梁素看向安影,“小安,你到底长了什么脑子?” “啪!” 陈东一步上去卸掉了杨冶的下巴,“他要自杀。” 又从他口中掏出一药丸,“很多事情还没弄清楚,你死不得。” 杨冶躺在地上,扭动着身体,嘴里发出听不清的嚎叫声。 梁素忍不住上前扶着他:“你这是何苦?你这是何苦呢?” 邱冲大步从外头进来道:“证据确凿了。衣裳是昨日白天杨冶穿过的黑色袍子,不少人可以作证。” “犯人我提走了。你们写个案卷呈给圣上。”邱冲一挥手,皇城司的侍卫就把梁素怀中的杨冶拖走。 陈东突然开口道:“还是留在刑部审吧。” 邱冲心里转了一下,陈东原本就要迁升,此案一折腾,圣上说不定还有心补偿。他很快回道:“行吧。论审讯,到底还是陈大人擅长。杨冶也是你属下,审问起来也熟悉。” “那就劳烦陈大人了。我先进宫回禀。”邱冲朝陈东和苏黄哲行了礼,带着皇城司的人走了。 梁素抱着杨冶惊恐地看着陈东,“陈大人,你打算做什么?要不我来问他?我同他熟悉,我来问。杨冶,你快点头,你都会告诉我的对不对?” 杨冶闭着眼,嘴合不上,流下了口水。 苏黄哲让门口的刑部大小官员全部散开,又对陈东道:“杨冶怎么样都是死罪,你就问清楚就好,别用刑了。” 陈东挑挑眉,拿起自己遗失的匕首,猛地一下扎进杨冶的手掌。 杨冶痛的大叫,又因为下巴脱臼,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安影看得胆战心惊,看得出来此时的陈东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老黄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动手。”陈东看着痛苦而扭成一团的杨冶说道,“这才刚开始。之前老黄让我带带你,多教教你,我没理他。如今我就好好教教你我的手段,也算慰藉了老黄的在天之灵。” 他对一旁侍卫道:“先带去牢房。” 苏黄哲对安影和梁素使了眼色,这时候谁也不要惹陈东。 夜里,苏黄哲带着安影和梁素去了地牢。 杨冶倒在草堆里,捂着手,呻吟着。 安影看不下去了,“梁素,带药了吗?快点给他治一治。” 梁素从怀里掏出大大小小的药瓶,着急地说道:“我找着呢,我娘每次做药都不贴标签。她自己一闻味就知道,我每次闻都要辨上一会。你别催我。” 安影又道:“你先把他下巴推回去,不然他难受。” 苏黄哲看了看忙活成一团的两人,“杨冶,你坏事做绝,却还有两个朋友。” 杨冶被接回了下颚,他看向两人,“你们这是干嘛?反正我就是一个死罪。” 梁素不说话,抿着嘴给他的手掌上药包扎。 安影道:“死罪是死罪,没什么好说的。可活罪不应该。” “你把事情原委说清楚,我们和陈东求情,不让你活受罪。” 手掌撒药后的剧烈疼痛让他一瞬间大脑空白,几息之后才慢慢缓过劲儿,头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汗水。 梁素给他包扎完,“这才是刚开始。” 他看着梁素道:“对不起,我不该从你那里偷了那份口供。你拿我当朋友,我却利用了你。” 梁素低着头不看他。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想用这份口供,作为投靠黄尚书的敲门砖。” 第229章 真相(三十) 苏黄哲在一旁说道:“我已经知道是梁素这里泄露了。只不过没想到你从一页口供能知道这么多?” 他摇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甚至没有把口供给黄大人。我只是告诉他,梁素和安影在查三十年前宫里的案子。” 苏黄哲一时转不过来,“你什么意思?口供不是在黄尚书那里被发现了吗?” 杨冶转过脸,“我没有给黄尚书,我后悔从梁素那里偷了它。” “我把口供夹在了书册里,想有机会再还回去。”他看看梁素。 “只是这页口供被杨媛发现了。” 杨冶闭上了眼睛,“她用我的名义收下贿赂,又发现了我偷藏的口供,她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可她知道这东西重要。” “她一次又一次地威胁我,让我给她置办嫁妆,让我给她安排婚事。” “安影。”杨冶睁开了眼睛,“你早就告诉过我杨媛的事,是我纵容了她。” “那么就由我来结束她。” “你问我杨媛怎么知道鱼头中有毒。”杨冶低声笑了笑,“我们兄妹自小长大,我对她动了杀心,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吃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其他人吃过的。她喝酒的杯子,一定要用我用过的,无非就是怕我下毒。” “她最后才想到,唯一吃的不同就是那份我调馅的鱼糕。那时候,我答应了她给她再买几亩水田,一定给她在京城嫁个富贵人家。我让她再做一份小时候的鱼糕,她便高高兴兴应下了。” 安影盘腿坐下来,“那怎么这份口供又到了黄尚书那里?” 杨冶苦笑了一声,“我能说什么?老天爷给我开的玩笑。” “我娘发现了杨媛藏起来的口供,找到了我。杨媛的死,她对我不是没有怀疑,只是心里不愿意相信而已。”杨冶靠着墙,慢慢说道。 “那日她拿着口供质问我。我说服了她后,没发现那张口供被夹在了紧急的公文里。我娘当时又有些神志不清,我着急给她找大夫,也没注意。最后那份口供随着公文里,送到了黄尚书手上。” 苏黄哲听到这里也只能长叹一声,“黄尚书看到了那份口供,一下子就知道你私藏了重要文书。可你不该杀他,他对你也算全心全力提拔。” 杨冶摇摇头,“黄尚书处处提拔我,照顾我,你猜是为什么?” “苏大人,你应该比我清楚。” “他把你介绍给闽王?” “你看,你心里都知道。”杨冶抬头看他,“当初为了安影,我到处求人,只有黄尚书收了我寒酸的礼物,答应帮我在刑部谋职。” “我想的是,黄尚书要培养自己的势力,我有何不可为?可他一步一步让我走上了反贼的船。他要我成为闽王在京城的棋子,就像他一样。” “他深受谢家恩惠,肝脑涂地死而无憾。可我没有。”杨冶道:“我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安影打断他的话道:“所以黄大人发现口供,应该是他和陈东谈话的时候?不然他也不会放心让你躲在搁架里?” 杨冶点点头,“对,他和陈东聊天时翻到了这口供。等陈东走后,便拿出这张口供狠狠地骂我。” “我原本只想等他怒气消了就好,大不了我调出京城,这辈子也不回来了。他给了我仕途,我还给你就是了。”杨冶道,“可黄尚书说,他这辈子都会盯着我。绝不会让我有翻身之日。” “他边说边撕碎了口供,他要我一辈子都和他一样,要为闽王夺回皇位。否则,他会让我像蛆一样,只能生活在肮脏的粪坑里,不得翻身。” “我一怒之下,拿起桌上的刀,就刺向了他。”杨冶此刻觉得心里无比的平静。 “后面的事情,就和安影说的一模一样了。” 安影看着杨冶,“你前些日子一直劝说我不要和苏大人在一起,是不是觉得苏大人也是闽王那边的人?” 杨冶点点头。 “藩王谋逆,不得好死。”杨冶看向苏黄哲,“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不等安影开口,苏黄哲便说道:“我不是闽王的人。我从没给过回应。” “黄尚书说你手上有不少谢家力量......”杨冶意外道。 “那是我娘的势力。我娘是我娘,谢家是谢家,闽王是闽王。”苏黄哲笑了笑。 杨冶很快也笑了起来,“愿赌服输。其实杀了黄尚书的那刻,我就知道我跑不了。把罪名按在陈东身上,不过是那把刀刚好是他留下的。可我想看看,到底是谁能抓住我。” 他看向安影道:“我应该早些听你的话,没教好杨媛,害了她也害了我。” 安影摇头,“教育子女是父母的事情。你总是把别人的责任担负到自己身上。” “自己过得辛苦,别人也不见得承了你的好。” 梁素忍不住滴下了眼泪,“我给你爹写了信。你走了,你爹会回来照顾你娘。你不用担心。” 杨冶点头,抬头看着屋顶,“一起在金陵府书院的时候,柳山长就劝过我,莫做官,要不留在书院教书。我还不服气,我的成绩比大多数学生都好,中进士,做大官,为什么我不行,怎么他劝我别做官?不会是看我家贫,故意打击我?” “中状元后,他写一封信给我,劝我远离黄尚书,我还是没听。我赌一口气,想做一番事业给他看看。”杨冶对梁素道:“你帮我向山长说一声,我错了。” 梁素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你糊涂啊,你怎么这么糊涂。” 苏黄哲看向杨冶,“黄尚书和闽王来往的信件藏在哪里?” “他被你突然杀害,没时间处理这些机要文件。他家里已经被搜过了,没有任何发现。” “刑部更不用说了,被翻得底朝天。” “刑部之中数你与他最亲密,他都能让你躲在书房架格之间听他与陈东交谈,应该和你说过他和闽王之间沟通的信息吧?” 杨冶轻笑了一声,“苏大人看着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全然君子之风。说到底,还是放不下权利。怎么,你还想拿这个去邀功?” 第230章 终章(一) 梁素一听这话,赶紧说道:“你这时候还嘴硬什么?”又偷偷给杨冶使眼色。 杨冶此刻无法对梁素生气。梁素和安影,大约是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 他原本不想搭理苏黄哲,这个人太讨厌了,出身好,脾气好,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姑娘都走在他的身边。自己都快死了,何必帮他。 他看了看安影在一旁快速地记着口供,又看看焦急看着自己的梁素。 他还是叹了口气,“算了,我是为了梁素和安影告诉你。” “就在黄尚书的书房里。 苏黄哲皱眉:“不可能。我们差不多把书房都拆了,没发现任何有关闽地的信件。” 杨冶道:“具体在书房哪里我不知道。但是他每天在书房待着,然后把我叫去商谈一些闽地要务。” “这些信息肯定是在书房里获知的。” 杨冶又回忆道:“最近一次,他把你们调查三十年前的案子告诉闽王后。闽地回复他,闽王非常感兴趣,想知道案子最新的调查情况。所以黄尚书让我密切关注你们的行动。” 小易匆匆进来,“你们快一点,陈东知道你们过来了,他马上也要过来了。” 苏黄哲对梁素和安影道,“走吧。都问清楚了。” 梁素握着杨冶的手,看着他道:“你放心,你家的事情我会帮忙照看。” 三人匆匆离去。 第二日一早,陈东一脚踢开了苏黄哲的门。 “杨冶死了。” 陈东对苏黄哲道,“服毒自尽。” “他身上都被搜过,明明没有毒。” “昨夜你带着梁素和安影进去了,是不是他们两个偷偷给了杨冶毒药?” 苏黄哲坐直了身子,表情肃然,“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小易,把梁素和安影给我叫来。” “阿东,你先坐下。”苏黄哲又道,“我们昨夜审问杨冶,把案子中不清楚的地方都补缺了。” “毕竟他和梁素同窗之谊,有些话对我不能说,对梁素能开口。” 苏黄哲话锋一转,“不过全程我都看着,两人没机会给他毒药。特别是安影,从头到尾坐在边上记口供。” “能接触杨冶的就是梁素。可他一举一动都在我眼皮底下,我确实没看到呢。” 陈东将信将疑地看着苏黄哲。 梁素和安影匆匆进来,两人朝陈东行礼,安影说道:“陈大人特地叫我们来可是为了杨冶服毒自尽一事?” “哦?看来你知道。”陈东背着手看着她道:“我倒是想知道,他哪里来的毒?” 梁素挠挠头,“怀疑我是吧?” 梁素一摊手,“就我医术高,会使毒,和杨冶关系好。妥妥就是我。我没法证明不是我,这事儿自证不了。我只能辞职来谢罪了。” 陈东头痛地看着梁素,“我又没说就是你。” 又看看苏黄哲,“你不说两句?” “这事儿确实没法查。”苏黄哲说道,“反正也是死罪。以他身份,和他最后的口供,毕竟也是忠君之士,大概也是赐毒。结果大差不差。” 陈东正要说话,苏黄哲又道:“倒是他最后说,老黄的机要文件都在书房这事,我们再一起参详参详。” “会不会有什么隔墙之类的,我们没发现?” 陈东意味深长地看了屋内三人一眼:“我现在就让人拆墙看看。” 陈东走后,苏黄哲示意关门,又对梁素道:“你给他的?” 梁素低头不说话,“他做错事,以死谢罪就是了。陈东那些折磨人的手段,我不忍心。” 他又看向安影,“你给他做的掩护?” 安影倒是没低头,“按律就是死罪。陈东的手段就是泄私愤。我不赞同执法者泄私愤的手段。” 苏黄哲抬抬眉毛,“你这说法倒是有些道理。” “行了,这事到此为止。”苏黄哲合上案卷,“梁素,你爷爷那里关于徐寿的事情有没有进展?” 梁素巴不得转换话题,“有了,有了。而且我爹那里关于满寅药物试验也做了不少,我们要不现在就去趟我家?” 苏黄哲道:“行,现在就走。郭太后那里我也有不少消息。” “陈东也叫上,林烨马上就要进京了。” 他站起来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想起黄尚书的话来。 “小雪阴沉夜,闲窗老病时。” 梁家。 梁老太爷趿拉着拖鞋出来,见着梁素是脱下鞋子就是一顿打,打得梁素捂着头乱蹿。 “爷爷,你干嘛啊?别打了。” “你个臭小子,叫你回来相亲,嘴上答应了,人倒是没了踪影。” 梁素这才反应过来,“爷爷,我这不最近忙么,忘记了。” “忙个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乱判案子,你都被撸了职务。” 安影赶紧上前拦着梁老太爷,“梁院使,你别打他了。刑部出了点事,这两天我们都出不来。” “您说一说您这里查着什么了?” 梁老太爷这才放下拖鞋,套在脚上,说道:“徐寿是江西宜春人。” “与郭太后是同乡.......” 苏黄哲打断梁老太爷的话道:“郭太后户籍册上登记的是赣州人,郭鲁直也是赣州人。” 梁老太爷得意地摇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哎,要不是我见多识广,宫里认识的人多,差点就把这个线索给漏掉了。” “龙牙百合粉。”梁老太爷道:“太医局的人告诉我,郭太后曾经用药的时候说过,把兰州百合粉换成龙牙百合粉。说是用自己家乡的药材,身体会更适应。” “宫里的人都是人精。此后一般的药材都尽量按着宜春那里挑,让太后安心。” 苏黄哲道:“所以二人老早就相识?” 梁老太爷点头,“不仅相识,还有更深的牵连。我还查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徐寿进太医局后,曾负责治疗二公主喘鸣病。不过二公主最后不幸夭折。正是这位郭淑仪替他说了一句,喘鸣病是娘胎里带的顽疾,本就不好治。” “这句话救了徐寿的命。” 安影看着苏黄哲道:“这么说来,郭太后具备了所有的要素,又是最后的得利之人,凶手乙就是郭太后了。” 第231章 终章(二) 陈东摩挲着手指,说道:“她让我把线索引到谢家,为的就是搅乱调查,掩盖自己在此案中的作为。” “她后来没问起这事儿了吗?”苏黄哲道。 陈东道:“问了。我回复她你们已经查到谢家。她就让我不要有任何动作。” “她知道圣上也在查。做事点到为止最合适。” 苏黄哲轻轻敲着桌子:“现在我来捋一下案子的经过,你们听听里面有什么漏洞。” “三十年前,昭德帝为了铲除谢氏的力量,先安排了波金粟一案。以此案为契机,调换了膳房司大批人手。” “他设想的计划是除了太子以外的皇嗣都中毒,再以谋害皇嗣的罪名钳制谢皇后。” “这个计划里最关键的两个人,一是太医徐寿,二是大理寺卿林烨。”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当时的郭淑仪知道了昭德的计划。她便将计就计,借着昭德帝的手除掉了其他皇嗣,扳倒了谢皇后,最终使二皇子成为唯一的继承人。” 陈东打断道:“我觉得应该是徐寿告诉的郭淑仪。徐寿所做之事都是昭德帝授意,以昭德帝的脾气,徐寿必定是要灭口的。徐寿自知活不下去,郭淑仪与他有大恩,不如成全了郭淑仪。” 苏黄哲点点头:“有道理。郭淑仪对她有救命之恩,既然必死的情况下,不如给郭淑仪卖个好。道理说得通。” 苏黄哲继续道:“这个计划里,昭德帝自以为做了万全的准备。” “首先真正的满寅其实被下在了醋里。醋能吃多少?因此三位皇嗣中毒并不深。” 这时旁边的梁方补充道:“我用牲畜做过几次试验,服用小剂量满寅,治疗并不困难,而且没什么后遗症。蔡师叔的笔记说的也是如此。” “但是林烨和徐寿因郭淑仪而改变了计划。” “林烨进宫调查后,将中毒之物转移为牛乳点心。与此同时,太医徐寿在治疗的过程中下毒,与林烨配合,顺利将三名皇嗣和三名宫人毒死。” “从昭德帝的角度看,是他对满寅之毒选择的失败造成了三位皇嗣的枉死。他根本没有怀疑到林烨和徐寿。他杀了整个太医院,一是灭口,二是痛恨太医对满寅之毒判断失误。” 陈东听后说道:“案子到这里其实已经查清楚了。” “林烨明日就会押解到京。重新审问后,基本就可以结案了。毕竟这案子不可能公开,只是让陛下知道个真相而已。” 苏黄哲摇头道:“林烨会说什么谁也不知道。他身为谢家门生转身成了昭德帝捅向谢家的刀子,却还能全身而退。他说的,未必是我们想听的。” 安影道:“其实这里面还有个关键问题我们没有解开。” “林烨将中毒的食物从醋变成牛乳点心的意义在何处?” 苏黄哲看向梁素道:“林烨此举造成的影响便是借机毒杀了三个宫人。” “你查了三个宫人的情况,有什么发现吗?” 梁素梁素挠头道:“我查了许久,两位尚宫的档案详细,并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庞蕊,父亲是蓟州农民,蓟州选秀女的时候送进宫里。彭晓,严州府人,家里开米铺。二人进宫后,从没和家里联系过。” “至于二皇子的侍从马二飞,身后无家,宫内也无势力。根本不值得林烨和徐寿处心积虑安排这出戏将其杀害。” 苏黄哲思考了一会,“此事稍后再议。” 又向梁难问道:“按梁先生所言,如今你要解满寅之毒应该没有问题吧?” 梁难搓了搓自己系着围裙,“没问题。蔡师叔的笔记里都记得详细,我试了几次就知道了。” 他点点头,“今日到这里。满寅的事情务必保密。” “我们回去找一找黄尚书和闽地的书信,我有个想法要验证一下。” 黄尚书书房。 陈东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说道:“每一件家具我都让人拆开来看了。没有任何发现。” 四面的墙都让人敲过,没有空心夹层。” “不会是杨冶死前玩我们一道吧?” 梁素道:“这应该不会。” 安影看着走进走出的人,“陈大人,黄大人身边的周闻呢?” “他?”陈东想了想道:“他已经回黄大人府上了。他原本就是黄大人捡来的孤儿,贴身伺候,不拿刑部的俸禄。黄大人一死,他便回黄家了。” 说着说着,陈东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他是给黄大人送消息的人?” “黄尚书这么谨慎,他后期已经知道你和苏大人都是圣上的人。” “按道理他应该不会把东西留在刑部的书房。” 安影说道:“但杨冶的样子也不像骗我们。另外最近半年黄大人都是在刑部做事,早来晚走,若是信件放在家中也不方便,毕竟他找杨冶议事都是在刑部。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给他送信。他看完后销毁,或者带走。” “他的随身侍卫里只有周闻是从小跟着他,且不是刑部的人。” 陈东回头立刻吩咐道:“把周闻给我带来。” 周闻背着包袱人群穿梭里。办完这件事情,他就要回闽地了。黄大人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完成,后面只有靠我来帮他完成了。 哒哒哒,马蹄声传来。 周闻回头眯眼看去,刑部的捕快?领头的还是易将军。 他心知不妙,正要低头走开,可晚了一步。 陈东心里最近憋屈得很,先是被杨冶栽赃成了杀害黄尚书的凶手。 案子审清楚了之后,还想好好教训一下杨冶这个小人,结果他干脆地服毒自尽。 好不容易抓到了周闻,结果人在半路就服毒自尽。 真的气死人了,哪来那么多毒药! 安影还在查验周闻携带的物品。 小易在一边说道:“我是在仁皇街口抓着他。他看着我,马上就吃下了药丸。” “没说一句话。” 梁素感慨道:“真干脆啊。他身上我都检查了,没有任何夹带。” “包袱里有发现什么东西吗?” 安影指着桌上的东西道:“衣裳、碎银、铜钱、路引、一瓶药,没什么特别的。” “这是什么?”苏黄哲拿起一根闪着银光的小针。 第232章 终章(三) 安影道:“挖耳勺?” 陈东拿起来看了看,“这东西做工不一般。” 他想到了什么,看向苏黄哲道:“这是不是用来开锁的?我记得以前皇城司就用过这样的开锁器。” “我去问问冯能。” 冯能眯着眼睛看了会道:“做这个东西可不容易。” “它是用来开锁的吗?” 冯能点头,“需要这种银针开的锁应该是精密的锁头。我们宫里也不常见。” 安影看着地图,“仁皇街这个位置挺奇怪的。他带着的东西应该是打算跑回闽地。” “可仁皇街在北边。他应该从南门出,去北边干什么?” 苏黄哲一点一点指着地图上的位置,“百泉斋。” “为什么?”陈东问道。 “城北最大的钱庄。除了这地,我想不到其他地方还需要这么精密的锁头。” “走,去问一问。” 百泉斋的掌柜钱大兴迎着苏黄哲、陈东等人到钱庄后面的雅座。 “两位大人光临小店,不知道小的能帮些什么忙呢?” 安影开口道:“我们黄大人可是在你们铺子里存了东西?” 钱大兴一脸的褶子,原本笑着展开,一听这话褶子堆成一块,“几位大人,这不是为难我么。黄家人都在,你们这有点不合适吧?我们做钱庄生意,这要是黄家人闹起来,我们以后还怎么做买卖?要不您把黄家人也叫来,一起开柜子?” 安影立刻道:“黄家的人现在都没来拿,想必黄尚书根本没有告诉他们。这会儿不是个人私产的问题,而是朝廷大事。您做个见证,我们打开黄大人的柜子,若是金银财宝,我们当做没看见。” “若是朝廷文件,我们立刻拿走。你想,若是反贼联络的信件存在你这里被发现,你也脱不了干系。” 钱大兴原本耷拉的眉毛立刻翘了起来,事情孰轻孰重顿时了然。 他低声道:“你们稍等。” 没一会,他带着两个小厮抱着一只铁箱进来。 陈东拿着那枚银耳勺伸进锁头里,搅动了半天没有动静。 钱大兴弯腰笑着道:“大人,这锁头得一起用两把钥匙。” 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把银勺,又接过陈东手里的那把,他同时转动两把钥匙,铁箱咔哒一声就开了。 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叠信件。 苏黄哲拿起来一看,“钱掌柜,这事儿如何处理,你心里有数吧?” 钱大兴低头双手抱拳举过头顶道:“小的知道。多谢大人救小的一命。” 从钱庄出来后,陈东道:“今晚林烨押送进刑部。你们一起来吧,很快人会被皇城司提走。冯能给我留了一个时辰的空档。” “难为你了。”苏黄哲拍了拍陈东的肩膀,“冯能的人情,怕是不好还。” “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倒是你,想好了怎么么?如何向圣上汇报?” “凶手是先皇和太后,这叫他如何自处?先皇已逝,可郭太后还在。” “郭太后虽说只是养母,但二人情分不浅,又有孝字当头。罪魁祸首不是谢家,圣上怕是不能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苏黄哲抬头看天,“边走边看呗。总不会杀我就是了。” 刑部牢狱。 林烨已经是个白发苍苍岣嵝的老人。 随从给陈东搬了一张椅子,他坐在了林烨面前。两人隔了栅栏。 “林大人,久闻大名,没想到却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林烨看了看他,“后面的人都出来吧。” “不用藏了。你们也审不了多久,要我说都出来一起聊,不然没机会了。” 躲在后头的苏黄哲微微笑,对安影梁素说道:“他都这么说了,就一起会一会吧。” 林烨盯着苏黄哲看了会道:“你就是安宁郡主和苏柏的儿子苏黄哲?” “是。”苏黄哲走到木栏前说道:“林大人,是你自己说呢,还是我们来问?” 林烨道:“先给我整点酒来,多少年没回京城了,就想着喝上一盅五丈楼的羊羔酒。” 陈东搁起二郎腿,豪爽地笑了起来,“没想到咱俩的口味还挺像。行吧,小易跑个腿,你去给林大人买上两壶羊羔酒。咱俩一起喝。” 林烨微微笑着,“如今的后辈真是不错。好手段。宫里瞒不住吧?” 苏黄哲坐下道:“本就是宫里安排的案子。” 林烨脸色稍有一变,很快恢复正常道:“圣上想知道什么?老夫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巴不得都说一说,免得带进棺材。” 苏黄哲将推理的过程缓缓说了一遍,小易提着酒进来。 林烨痛痛快快喝了一杯,“就是这辛辣的味儿,其他地方都酿不出这等好酒。” 又道:“你说的这些,听着合情合理,却没有半点证据。” “不,陆畅留下药方就是证据。”苏黄哲:“三十年的案子,也不能翻案,不过求个你知我知。” 陈东也大饮一口,一扔杯子道:“看来林大人不给面子了?” “早就听说刑部两个年轻的侍郎手段了得。苏侍郎擅推案,思维缜密,滴水不漏。陈侍郎审讯手段毒辣,一般人挨不过三日就会交代。” “老夫也想试试。” 梁素和安影低声道,“这人说话怎么这么贱兮兮的?” “大概老早准备好要死一死,所以不咋害怕?”安影还在边上看着黄尚书的信件。 对付林烨,苏陈二人都亲自上阵了,他们两个就是边上看个热闹。 等下陈东动手的时候,就见机溜走。看多了,影响心理健康。 陈东一撩袍子,“行啊,我向来没有男尊女卑的想法。” “来呀,把郭筱瑶拖过来。” 林烨怒目,扔下酒杯,“你疯了!那是太后的亲妹妹!” 陈东拔出身上的匕首,“我不知道。抓来的时候,她在户籍上的名字叫郭筱瑶,郭家的远房亲戚。” “远房亲戚么,我们刑部办案可顾不上太多了。” “来啊,先抽上几鞭子再说。给林大人开开胃。” 一旁的侍卫从盐水中拿过鞭子。 郭云清将近五十,保养得宜,从松江到京城的押送已经送了她半条命。 这几鞭子下去,自己还有什么活路。 第233章 终章(四) 郭云清看向林烨道:“夫君,你我为了嫡姐做了够多了。如今还要把我这条命也填上吗?” 啪啪几鞭子,疼得郭云青瞬间昏了过去。 陈东又道:“你们这对野鸳鸯也真是不容易。我查了一下,你们连个孩子都没。林大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你愧对先皇,愧对祖先,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陈东突然挥刀,瞬间割下林烨抓着木栅栏的右手食指。 林烨痛得大汗淋漓,“陈侍郎,你私刑朝廷官员,你就不怕我......” 不等林烨说完,陈东又拿出了火烧的燎炉,“我有啥好怕的,圣上交办的案子。” 他拿起一块正在燃烧的红炭走向郭云清。 “你住手!”林烨惊恐地看着陈东,“你这个疯子,你快放下。你到底要知道什么?” “郭太后是从哪里知道昭德帝的计划?”苏黄哲靠在椅子里悠悠问道。 “你把中毒物从醋换为牛乳点心的用意是什么?” “一条一条说清楚。” 林烨盯着陈东的手,一个一个字儿地说着,“是徐寿告诉郭淑仪,哦,郭太后。” “徐寿同她交情匪浅。他一知道先帝的计划,就明白自己活不了。他偷偷告诉了郭太后,就是怕她担心二皇子。” “郭太后弄清楚了事情,就来找我。她说服了徐寿毒死其他皇嗣,这样一来,太子不能继位......” 不等他说完,一只短箭飞来,直接钉在了林烨的喉咙上。 陈东和苏黄哲猛地站起来往后看。 郭太后扶着宫女的手慢慢走进来:“看来哀家来的正是时候。” 安影和梁素看着郭太后身后的云攀,呆了半晌,被人提醒才慢慢跪了下去。 郭太后走到陈东面前,“阿东,你胆子大了。” “你母亲说你混不吝,我倒是觉着你有些男子担当,给你指条康庄大道你偏偏不走,怎么,喜欢走弯路?” 陈东跪在地上不言语。 郭太后又坐在苏黄哲面前道:“小匙,从小就夸你聪明。难怪,安宁就是个聪明人。可惜,就是太聪明了,反而活不久呢。” “你娘若是稍微蠢那么一点点,就能活下来了?” 苏黄哲抬起头来,“哦?我娘知道是先帝下的毒,所以被杀了?” 郭太后笑着点头,“她觉着几个皇嗣死得蹊跷,她私下调查,还查到了徐寿和林烨身上。可惜,她摸清楚了事情,却摸不清人心。” “先帝怎么会让她把事情查得一清二楚呢?毒杀自己孩子,栽赃发妻,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天下人知道?” 苏黄哲坐直了身子,“您不怕圣上知道吗?” 郭太后轻轻坐在椅子上,“圣上知道了又怎么样?” “我替他铲除了所有的对手,将他送到了皇位!他有什么立场可以责怪我?” “以他的力量对付谢家,不过是蚍蜉撼树!” 苏黄哲又道:“您有没有想过为何圣上要我和陈东重新调查此案?” 郭太后轻哼了一声,“我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事到如今,你能做的不过是和圣上说一下你的推论。” “想象还是事实,你觉得圣上会如何判断?” “三十年前的事情,该随风消散了。” 苏黄哲看着门口,高声道:“邱大人,冯大人。” 郭太后猛地转过头去,只见邱冲扶着庆和帝慢慢走进来。 屋里的众人都下跪行礼。 陈东上前道:“圣上,属下失误,林烨刚刚被射杀。现在已经没有直接证人了。” 庆和帝摆摆手,又对郭太后说道:“母后,站起来做甚?坐下听。” 郭太后脸色变幻,欲言又止。她轻声道:“圣上.....” 不等她说完,庆和帝咳嗽两声,冯能端来一盏温水,他稍饮一口,并不理睬郭太后,而是转向苏黄哲说道:“小匙,听你的意思,你知道我为何要重查此案了?” 苏黄哲行礼道:“回陛下。我知道了。” “哦?”庆和帝笑了起来,“你倒是大胆。你做官向来圆滑,怎么今日说话直来直去。” 苏黄哲叩首,“陛下交办案件已经调查完毕,能否容臣详禀?” “说吧,刚好母后也在这里,一起听听。” 郭太后站起来,蹙眉道:“陛下,三十年前的事情,你如今翻出来做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了你吗?” 庆和帝摆摆手,“云攀、李胜,你们服侍好太后。小匙,你站起来说吧。” 冯能带着人将牢里其他人员都带了出去。 郭太后紧紧抓着椅子,盯着苏黄哲,“苏侍郎!慎言!” 苏黄哲起身道:“谢陛下。谢太后提点。” 他将案件始末娓娓道来,“三十年前投毒的真相便是如此。” “先帝和郭太后便是案子的罪魁祸首。” “当然了,证据目前只有院使陆畅留下的药方。” “证人林烨还没来得及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便被郭太后灭口了。” 苏黄哲抬头看向庆和帝道:“其实林烨换中毒食物的原因我已经知道了,只是想听他亲口说。可惜了。” 郭太后嘴唇上的褶皱如同刀削一样,她紧紧抿着。 “一开始,我以为是三个宫人身上有什么问题。” 苏黄哲微笑道:“梁素调查了许久都没发现三个宫人的特别之处。” “我就知道方向错了。如果要杀三个宫人,何必这么复杂精妙的手段?” “用不上。”苏黄哲看着前方的皇帝,面不改色地说道:“宫里让几个宫人消失,太容易了。” “那么我们换一个思路。” “从醋换到了点心,除了三个宫人发生情况,其他的情况呢?” 安影瞬间明白了过来,问题不在宫人身上而是其他用了醋的人身上。她看着手里的信件,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她看向坐在台上的庆和帝,心里有些悲凉。 苏黄哲看向邱冲,“邱大人,证据都带来了吗?” 邱冲拿出一沓文件,“都在呢,苏大人。” 苏黄哲拿出一份道:“你们看看当天所有皇嗣的菜单。” 一旁的陈东瞟了一眼,轻声道:“二皇子的菜单里也有蟹,还有蟹黄浇头的面。” 庆和帝看着那张菜单沉默了许久,“小匙,你继续说。” 第234章 终章(五) 苏黄哲看着庆和帝的脸,平静地说道,“当年的二皇子也中毒了。” 郭太后忍不住怒喝一声,“来人啊,把苏侍郎拖出去。满口胡言!” 牢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敢上前动手。 苏黄哲继续道:“当年的郭淑妃通过此举要达成两个目的,第一扳倒谢皇后。第二杀害其他皇嗣,确保二皇子的地位。” “所以他们要确保其他三位皇嗣必死。” “但三位皇嗣的死亡只能通过后续的治疗实现。昭德帝对满寅的毒做了调查,他心里对开始中毒状况非常清楚,因此林烨和徐寿并不敢直接下毒毒死三位皇嗣。” “林烨在回复昭德帝的时候,更换了中毒食物,为的就是让二皇子不用参与后续治疗的过程。” “这么一来,昭德帝所看到的就是三位皇嗣中毒后,太医局的御医按着计划治疗三位皇嗣,但是解药出了问题。无论是皇嗣还是被汇报成中毒的三位宫人,都在服药短暂恢复后病亡。从他禁毁蔡小亭医书,禁毁满寅药方等行为可以看出,他确实认为是解药的问题。他最终杀了太医局十几人,却放过了林烨,根本上也是这个原因。” 苏黄哲看了看台上的郭太后,她过于用力,双眼通红,双手过于用力,指甲断了一枚而不自知。 “我想郭淑妃,哦,郭太后是打算过了风声再给二皇子治病,但是先皇悲痛懊悔之下,处死了太医局十几名医者,剩下不过是些没经验的药童。” “他又下旨烧毁了蔡小亭的医书,使得一时间众人对满寅之毒避讳,她根本没法找到合适的人选给二皇子治疗。否则一旦查出二皇子也中了满寅之毒,那么林烨的报告就是假的。昭德帝自然查一查。” 郭太后大叫道:“来人,来人,让这个疯子闭嘴!” 苏黄哲对安影道:“把信件拿来。” 安影稍稍犹豫了一会,立刻抽出其中一封信。 苏黄哲看着庆和帝,“我一直不知道圣上重查此案的目的在何处。直到我想通了林烨的行为后才明白过来,圣上应该也中了毒。” “黄一清和闽地的通信里,有一条重要的信息。圣上一直在用药,甚至遣人在大启各地求名医。” “所以陛下应该是怀疑自己中了满寅。”苏黄哲最后说道:“调查当年的案子也是为了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在三十年前中毒。” “对吗?” 庆和帝并不回答苏黄哲,而是转向郭太后道:“母后,三十年了,你都没机会和我说一声吗?” 郭太后泣不成声,“陛下,我不敢说,我不能说!” “我问过太医,少量的满寅对身体并没有太大损害......” 苏黄哲打断郭太后的话说道:“这一点,我还是让梁难来说。我让他重新研制了满寅。” “你!”郭太后指着苏黄哲道:“私自制禁药,杖刑,流三千里!” 庆和帝向前俯下身子,“梁难在哪里?” 冯能匆匆带着梁难进来。 梁难身上还围着围裙,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他慌慌张张地行礼。 庆和帝问道:“梁难,你研制出了满寅?” 梁难看了看苏苏黄哲点头道:“是的。其实有蔡小亭的笔记,研制此药并不算太难。” “满寅少量服用后不治疗会怎么样?” 梁难一时不明白,苏黄哲轻轻说了一句,“陛下三十年前服用了满寅。” 梁难恍然大悟,又搓了搓围裙,“陛下,我猜测当年您服用的满寅后应该也出现了高热、咳嗽的症状?可是服用了一般的退热止咳的药物?” 庆和帝道:“没有。当时母后不让我吭声。宫里乱成一团,我只吃了一些梨汤止咳,冰水降温。并没有服用任何药物。” 梁难哀叹,“满寅之毒表征显于肺部,及时服药解毒润肺,止咳平喘,用黄连、黄柏以清除余毒;复以百合、麦冬、沙参滋养肺阴,更佐以杏仁、桔梗,宣肺止咳,化痰平喘。三日必能除毒。” “若是未曾用药。满寅之毒盘结于肺,日久侵心、肝、脾等脏器,耗人精血。时间久了,怕是性命不保。” 郭太后吼道:“你放屁!我看过徐寿的密档,少量的满寅对身体并无太大的危害,只是看着吓人而已。当初先帝选满寅也是此意。”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她转而对庆和帝道:“我儿,你身体不适,请太医诊治便是,别听信这种江湖郎中胡言乱语!” 梁素听得不乐意,这时候也不敢乱说话,偷偷看向他老爹,梁难朝他摇摇头。 庆和帝并不理睬郭太后,而是继续问道:“那梁先生可有治疗的方法?” 梁难摇摇头,“蔡小亭的笔记中还没有三十年未解毒的案例。我只能慢慢给圣上调理,逐渐拔出毒素,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行。” 庆和帝点头。 他对郭太后说道:“母后,我中毒以来,夜里不得安睡,季节转换就咳嗽不止。父皇还曾问起过,您就说我娘胎里带着体弱。” “那时候我不清楚,又不敢让父皇失望,拼命地练武,想把身体练好。”庆和帝慢慢回忆着,“结果反而伤了元气。这几年找的名医都说我体内余毒未清,伤及心肺,我就想着查一查三十年前的事情。” 郭太后拉着庆和帝的袖子,“我儿,母后不是故意的。我以为后面太医们给你养着,身体慢慢就好了。” 庆和帝突然捂着胸口,冯能熟练地端来一只渣斗,邱冲弯腰伺候他漱口。 郭太后看见里面猩红一片,“你,你这是?” 庆和帝轻轻拨开郭太后的手,“母后现在才知道吗?也是,你忙着铲除谢家的势力,忙着对付闽王,忙着同世家大族争夺土地。” 邱冲弯腰低声道:“圣上要不要歇一歇?苏大人和陈大人要不先告退?” 庆和帝大约是累了,“不用了,听到这里了,走还是留有什么关系。” 他对邱冲道:“下旨。太后身体不适,今日起闭宫门,宫外任何人不得觐见。” 郭太后后背笔直,厉声道:“陛下,你怨我恨我都对。但你要知道,我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大启。” 第235章 终章(六) “你看看,三十年前谢家权重势大,朝廷之政,几为其所垄断。朝廷的指令到了地方推行不得,州县官员还得拿着诏书去看一看谢家的脸色。” “你登基以后,我们母子二人久受世家之欺凌,十几年的时间,我们才剥离世家之权,才破此局面。” “这些你都忘了吗?”郭太后声泪俱下,“先帝的心愿都在你手上实现了。” “我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江山社稷,我问心无愧!” 庆和帝扶着邱冲站起来,“母后既然对我问心无愧,又何必隐瞒这么多年?你怕父皇知道,那等父皇走了,你怎么也不说呢?哦,对了,你为了大启的江山社稷顾不上这些小事。” “后宫培养势力,挑拨皇子关系。” “私下联系朝中大臣,搅乱调查线索。” 庆和帝慢慢说着,“问心无愧这句话,将来下去你自己对着父皇说吧。” 跪在地上的几人都不敢抬头,默默听着这对母子互相伤害。 郭太后顾不上仪表,紧紧抓着庆和帝的衣袖,“我儿,你不能这么对我!” 庆和帝不再说话,邱冲轻轻抓着郭太后的手腕,“太后,卑职冒犯了。” 皇城司一干人静静走进来,将郭太后带走。 庆和帝看着苏黄哲道:“小匙,郭云清的口供不用录了。案子也不用再查了。把她送回松江吧。” 又对一旁的云攀道:“你同高阳的婚事作废。你也不用在刑部做八品录事了。” 云攀跪下大拜,“谢陛下。” 他最后看了看跪在角落的安影,说道:“安郎中,抬起头来。” 庆和帝看着安影,笑着道:“大启第一个刑部女郎中,不错。小匙的眼光不错。” 又对苏黄哲道:“小匙,你案子查的不错,就是胆子也大了些。” 苏黄哲跪在地上行礼,“臣知错。” 庆和帝咳嗽了两声,“知不知错的,也只有你心里知道。行吧,所有案卷给交于邱冲。” 冯能扶起庆和帝,尖着嗓子喊到:“回宫!” 曲终人散。 安影拉着梁素道,“这事儿就这么结束了?” 梁素看着不远处的老父亲,“大概是吧。我们家的免死铁券是不是都没用上?” 陈东看着云攀道,“云家小子,两面的细作,不要脸的东西!” 云攀拍了拍衣袖,“关你屁事!” 又对苏黄哲道,“小匙,不是我还有其他人,圣上怎么放心你自己调查谢家的的事情。” 苏黄哲微笑,“知道。就此别过,怕是以后不好见面了。” 云攀看了看安影和梁素道,“后会有期。” 安影朝他拱了拱手,梁素也潦草行了个礼。 剩下四人,面面相觑。 苏黄哲先开口道:“小安,死罪不会有。你大可放心。” “啊?还有活罪呢?”安影道:“我觉着圣上没有不高兴啊?他就是气太后不早点告诉他吧?” “你说太后也真是的,早些说出来,早点治疗多好。折腾出这么多事情。”梁素松了松筋骨,跪了半天,全身做筋骨,真是有些累。 梁素又道:“你说,先皇在的时候郭淑仪不说,那还有些理由。圣上登基后,太后还瞒着,她是真的觉得满寅此毒没事吗?” 陈东道:“你是不是活腻了?” “我不就问问么?”梁素一摊手,“难道你们不怀疑吗?听圣上的意思,太后插手朝政......” 苏黄哲给他脑袋来了一下,“少说两句。你家就一块免死铁券,怕你不够用呢。” 苏黄哲一边拉了安影起来,“圣上气我呢。气我逼太后动手,气我和陈东没把事情掩饰地恰到好处。” 安影和梁素都诧异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陈东道:“圣上心里不想直接面对先皇和太后一起下毒之事。他想着是确定中毒,从而找到解毒方法。最好我们能把案子里先皇和太后的作为都掩饰一番。” “可我们逼太后出来,她偏偏又动手射杀了林烨,加上这些年太后在朝廷的动作太多了,圣上就不能再忍下去。” “但事后他会恼怒我的不知好歹。”苏黄哲轻轻笑道,“不过不要紧,他放过了今日所有在场的人,就说明他不会动我。” 陈东转身道:“你想替你娘讨一个公道大约是没法了。案卷交给皇城司,大概所有的资料都会被销毁。你娘,谢皇后,永远都是谋杀皇嗣的凶手。” 苏黄哲摇摇头,“不一定。” 他吹了下口哨,“你别忘了,还有闽王。” “他迟早都会知道的。” 梁素道:“但是人证物证都没有了,他知道了又如何?” “政治斗争不需要证据。”陈东看向苏黄哲,“流言足矣。” 几人无言。 阴沉了好几天的雪终于下了下来。 安影裹紧斗篷,匆匆赶去刑部上值。 马上就要封印了,刑部忙成一团。 吏部侍郎卢炎带着过来。 安影赶紧把人带到花厅,“卢侍郎,真是对不住。我们刑部最近出了太多事情,确实忙不过来,吏部今年的考核材料,我过几日给你送去。” “苏侍郎最近身子不好都没法见客,让我代他来见您。” 卢炎笑着道:“听说你和苏大人好事将近?” 安影递过一盏热茶,“今年秋天办婚礼。到时候卢侍郎一定过来吃盏薄酒。” 卢炎连连点头,“哎呀,那是一定。不过我现在手上有个文书,安郎中,你先看看。” 安影接过一看,是一份告身文书,安影扫了一眼,惊得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卢侍郎,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卢炎挑起眉毛,“你看看这大印,我能拿这个开玩笑。你们苏大人心里有数呢。” 又神神秘秘地说道:“过几日就封印了,我们尚书赶着封印前做好了送来。你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签字。这文书呢,你拿去可以先誊抄一份副本。” 安影晕晕乎乎地接过,又晃到苏黄哲的房内道:“苏大人,你快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黄哲展开文书一看,笑着道:“小安,这是好事呢。” 第236章 终章(七) “可是,你若是没了刑部侍郎的职位,能去哪里?”安影自言自语道:“不合适啊!哪里我都觉得不合适。” 苏黄哲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有什么不合适的。”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 安影又突然想到:“那陈东要去哪里?” 没一会陈东进来道:“我的文书也到了。” 安影站看了他手里文书,这小子还升职了。 “你接了黄尚书的位置。”安影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对于圣上来说,陈东在此位置最合适不过。 苏黄哲慢慢取下官帽,微笑道:“安郎中,以后可得你照顾我了呢。” 安影长叹一口气,“没事,我来养你!我好歹也是个四品郎中,养得起!” 陈东正要说话,梁素兴冲冲地进来道,“听说吏部的人过来送文书。怎么没叫我呢?” 安影指了指陈东,“放尊重点,以后叫陈尚书。” 梁素呆了半晌,看向苏黄哲,“那苏大人呢?” 安影指了指摘下的官帽,“白身。官职撸干净了。” 梁素倒吸一口气,“小匙,你还真不受待见。那你去哪里?” 苏黄哲说道:“再说吧,回家歇几天。” 陈东背手站在门边:“房间给你留着,想来随时来。” 苏黄哲吹了声口哨,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椅子上,“算了吧。我还是不来了,免得圣上连你都忌讳上。” 苏宅。 梁素熟门熟路地把外袍扔给门口的苏大,边走边说:“今儿吃羊肉啊?” 苏大笑着回道:“上好的羊肉。少爷和安郎中都等你呢。” 梁素几步跨进屋内,看着安影盘腿坐在椅子里,手里捧着一块肉,专心致志地啃着。 苏黄哲见进来招手,“坐吧,陈东没那么快。” 一听陈东,梁素没好气地道:“叫他做什么?人家现在是尚书,那么大的官,就该忙得没时间吃饭。” 苏黄哲笑着看向安影,“怎么了?他又被陈东骂了。” 安影扔掉骨头,擦擦手,“骂得挺惨。中午饭堂大家都传遍了。” “不会吧?”梁素苦着脸:“传这么快?他也真是的,大家这关系,什么事情不能私下沟通,非要下我的面子。” 安影给他挟了块羊肉,“吃吧,过几日就好了。你每次犯的错还不一样,把陈东气得够呛。” 梁素边吃边说道,“你爹和弟妹怎么还不回来?你们成婚都不回来吗?” 安影瞄了眼苏黄哲,“回来。我们不是秋天才成婚吗?还早着呢。” 门口传来了动静,陈东到了。 梁素往里头缩了缩,低头啃肉。 苏黄哲给陈东倒了盏酒,“怎么样?过完年事情多?忙得过来吗?” 陈东一饮而尽,“放心,都做得顺手,只要某些人别捣乱就行。” 梁素端着碗,“小安,要不咱俩去里头吃。不然我吃不下。” 陈东瞧都没瞧他,对着苏黄哲干了一杯,“听说你要去金陵府书院?” “柳西川让我去接他的位置。”苏黄哲饮了口热酒,他有些微醺的感觉。 梁素停下脚步,楞在那里,“你要去做金陵府书院的山长?” 安影把梁素按在座位上,“柳山长昨日刚走,两人谈了半日呢。反正我们的以后得叫一声苏山长了。” 梁素又坐了下来,咬了一块肉,“你去倒是合适。金陵府书院的那帮猴精若是不听话,你就来找我。我这个大师兄出马,不听话的扎几针,保管他们服服帖帖。” 梁素突然想到什么,他看了一眼陈东,又低声和安影道:“赵丝丝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安影抬起身子,“哦,丝丝啊。她怎么了?” “她来找你没找着,又找苏大人,苏大人不是卸职了么。她就找着我,说你们两答应了让她进刑部。” 梁素一想起赵丝丝叉着腰的样子,心里就发怵,这女娃娃怎么那么厉害。 安影这才想起来,赶忙对着陈东道:“陈尚书,给赵丝丝安排个录事的活呗?” “她是赵家次女,我觉着还有些本事,你让她试试。上次杨媛的案子,她出了不少力。” 陈东嘴角一弯,“不止杨媛的案子吧?” 安影晓得陈东这是想起他替太后掩饰皇觉寺的事情,让赵丝丝无意间发现出了破绽。 “你都是大启最年轻的尚书了,胸襟开阔些,还记这仇呢。” 陈东又饮了口酒,“行吧,让她跟着你。” 酒终人散。 安影趴在窗前看着立在院中的苏黄哲,“苏大人,哎,不对,苏山长,别看月亮了,外头多冷啊。” “看月亮容易感伤。你有啥想不开的。”安影抱着一壶酒,打了个嗝,“你在圣上眼皮底下干了这么多小动作,他最后就撸了你的官职而已。” “换我的话,肯定把你关起来再说。” 哎呦,安影捂着头,一看苏黄哲扔过来一块橘子皮。 “你吵死了。”他慢悠悠地走过来。 他走到安影的床头。 安影顿时红了脸,“苏大人,这不合适吧?我们还是得三媒六聘。按流程来。” 苏黄哲在转身从床头掏出那枚玛瑙印章。 安影傻了眼,结巴道,“你,你听我解释。” “好啊,解释吧。”他玩着印章,眼睛含着笑。 “罗巧娘她硬塞给我。那个,你别和陈东说。”安影趴在床沿,可怜巴巴地看着苏黄哲,“我什么也没干。我想着哪天有空把印章给她女儿送去,也算是念想。” 苏黄哲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你下次藏东西可得找个好地方。” “说实话,我昨天看到这印章的时候,真的想拿它敲敲你的头。”苏黄哲抓起她的头发,手指卷起又放掉。 “当初我和陈东可是没少花力气找它。”他拿起印章看了看,“陈东已经把当初罗巧娘手下都一网打尽,它现在没用了。” “我和陈东还一度怀疑你是细作。”他趴在安影的肩头,低声笑着“哪有这么奇怪的姑娘,没读过几年书,推起案子来头头是道。” 安影有些心虚,转念一过,又直起腰来,“现在还怀疑吗?” 苏黄哲一把抱起她来,哈哈大笑道,“不怀疑。你天赋异禀,聪慧异常,是老天爷给我的宝贝!” 第237章 番外 (一) 过完年,赵丝丝就有些迫不及待。 大姐赵盼盼见她每日穿进穿出的,忍不住说道:“你这是干嘛呢?” “我开春要去刑部做事。”赵丝丝略有些得意,“我不得先准备准备。听说刚去的低等官员,常常要跑街面。我得准备些软底的鞋子,记录的簿子,好用的笔墨。” 她拍了拍自己新做的小包袱,“你看,这样都能背在身上,多方便。” 赵盼盼有些发愁地看着她,“娘已经给你在相看人家了。你能不能消停几天?” “哎,我这是正事!”赵丝丝昂首道,“你这语气不对!” “什么叫消停!你注意措辞。” 赵盼盼摇摇扇子,“正事?你有刑部官员的文书?什么官职?几品?拿来我看看。” 赵丝丝闪到一边,“大冷天的扇扇子,你离我远点。我冷。” “我这不得去刑部报到才能拿到文书,才知道我要做什么?你着什么急!”赵丝丝整理好衣服,“我可是要破大案子,不像你,做几首酸诗,开几个文会,有什么用!” 哎呀,赵丝丝脑袋被狠狠砸了一下,她抱头跳得老远,“爹!你干嘛,脑袋被你打笨了。我还要破案呢!” 赵浦摸摸自己的手,刚刚确实手重了,他咳嗽两声,“丝丝,你去刑部可得谨言慎行。什么破大案子,这种话可说不得。” 赵丝丝忘记脑袋疼,凑到老爹身边问道:“为什么说不得?” “哎呀,你去刑部,上峰交办给你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不?什么大案小案,只要是上峰交代的事情,都是大案。”赵浦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要挑活,交给你的活,做不好有困难,回来和爹说。” 他又心事重重地说着,“哎,你是跟着安郎中吗?” “应该是吧。当初可是她和苏大人答应让我进刑部的。”赵丝丝得意地抱着包袱,“我是特招!” 赵浦抓抓脑袋,他头上的毛发不多了,最近事情一桩接一桩。 “我和你说,现在刑部尚书是陈东。苏黄哲被撸了个白身,现在去金陵府书院教书去了。我听说苏黄哲和陈东关系向来不好。” “安郎中和苏黄哲要成亲了吧?哎,怕你跟着安郎中会不会被陈东记恨呢?陈东可不好惹。” “还有,苏黄哲两人就是在破黄尚书的案子时被圣上撸了职务。黄一清这人,脑子一根筋,为谢家肝脑涂地,你说圣上能忍?你进去以后,可别和安郎中走得太近,她将来可是要嫁给苏黄哲的。苏黄哲是谁?谢家的外孙,闽王的表弟.......” 赵丝丝听得脑袋疼,“爹,你都扯到哪里去了。我就是去破案,破案!” 赵浦跺脚,拉着赵丝丝,“哎,别不耐烦,做人比做事要紧。” “我知道啊,对上峰要恭敬,态度要好。接活和交活的时候都要笑,笑得灿烂。”赵丝丝道:“我都记得呢。” 赵盼盼和赵浦看着蹦蹦跳跳离去的赵丝丝,两人都有些忧愁。 赵浦对长女说道:“你说是让她嫁人还是让她做官?我怕做官做出点灾祸?” 赵盼盼捂着扇子笑着道:“爹,你怎么这么不放心。说不定家里出个女尚书呢!” 赵浦忍不住笑了笑,又觉得脖颈嗖嗖凉,回头一看,大闺女扇扇子呢。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哎,希望次女仕途顺利些。刑部再怎么说,至少不会有冬天扇扇子的毛病! 赵丝丝有了老爹的教导,很顺利在刑部办理好了文书,喜滋滋地去找安影。 小易大步流星进来,“安郎中,这是梧州发来的信函。” 安影接过函件,一眼看见门口的赵丝丝,道:“丝丝,你来得正好。你和梁素一起去东西大街调查个案子。” “梁素,梁素。”安影伸出头喊了两声。 梁素一路小跑,“你收拾好了,咱们出发。” “我这会儿得看个文书,正好今天丝丝来了。你们俩一起出去吧。” 赵丝丝心里可是嫌弃梁素,不过老爹的话语还在耳边,她绝对不是挑三拣四、眼高手低之人。 她立刻调整好心心态,拱手道:“梁郎中,以后请多多关照。” 梁素看着背着包袱的赵丝丝,“行,走吧。” 风和丽日的午后。 陈东看着新送来的文书,脑瓜子突突疼。 “梁素!”陈东吼道,“把梁素给我叫过来!” 梁素麻木地向陈东的房间走去,周围的人都投来同情的目光。 “你自己看看,你这是做的什么!”陈东把一沓文书扔在梁素面前,“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口供漏洞!” 梁素听着听着,眼睛一撇,哎,等一等。 他拿起文件道:“这不是我写的!哈哈哈,这是赵丝丝写的,你等着,我给你叫来。” “你给我站住!”陈东更生气了,“给我叫来?她是你的属下,这案子是你带着她做,我训她干什么!” 梁素又耷拉下脑袋,好吧,那我先听着,等下原封不动骂给赵丝丝。 好容易挨完了陈东的骂,他转头就去找赵丝丝。 刚刚陈东怎么骂来着? 梁素边走边想,迎面看着满脸笑容的赵丝丝。 他立刻来气道:“赵丝丝,你给我过来!” 赵丝丝一看梁素的脸色,立刻想到他刚刚去了陈尚书处,好嘛,被上峰骂了。 老爹说了,上峰若在他的上峰处受了气,千万不要顶撞,顺毛捋,凸显出他的才干,当然贬低上峰的上峰的话千万不能说。 梁素拿出案卷,吼道:“你写的什么卷宗!你自己看看,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口供漏洞!” 赵丝丝立刻道:“梁郎中说的是。我才疏学浅,经验不足,就是容易犯错。梁郎中你帮我看看,我到底该怎么改呢?” 梁素一下哑巴了,好吧,自己怎么没想到问问陈东到底怎么改? “哎,来来,我看看。”他翻开看着说道:“你这里至少案卷经过说清楚,到底几个涉案人员,一开始都说明白了。别后头突然冒出个人来......” 安影路过,看着靠在一起研究案卷的两人微微笑了起来。 第238章 番外(二) 天还黑着,安影已经挣扎着起床。 今日十五,有朝会。四品的郎中要上朝议事的,特别是在圣上面前留过脸的人。 穿好官服,整理好仪容,钻进马车里再眯一会。 原本还着急赶路晃得她晕车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苏晴撩开帘子道:“安大人,前头是云家的马车。” 安影愣了一下,摆摆手,“我们等一等就是了。让云大人先走。” 不过云攀显然也看见了安影的车。 他捧着暖炉慢慢走过来,敲了敲安影马车的车壁,“小安,小安。” 安影探出脑袋,“云大人,好久不见。” 云攀笑眯眯地说道:“呦,现在难得瞧见安大人了。现在刑部忙么?” 安影微微欠身:“比不得枢密院,都是军国机务。我那里还是老样子,审案子查案子,你都清楚。” 云攀眼神一转,“要不搭我的马车一起上朝?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我家的马车么?” 安影笑着道,“不用了。我也有自己的马车了。我坐着挺舒服,不麻烦云大人了。” 两人正说着,陈东骑马过来,众人纷纷给他让道。 他身着黑色大氅,里头隐隐闪出紫色官服,坐在一匹黑马上,器宇轩昂。 大启朝里最年轻的正二品官员,朝中老臣都敬他几分。 云攀转身行礼道,“陈尚书,好久不见。” 陈东坐在马上俯看他:“云院事,别来无恙。” 他看了一眼边上的安影,“安郎中,你腿脚本就慢,还在外头和无关人员闲扯。若是迟到,小心罚俸。” 安影赶紧道:“我这就走。” 云攀上前一步拦住她:“我特地守在这里等你,给你这个。” 说罢,旁边的侍从拿来一只大红漆盒。 安影接过后打开一看,才发现是几张请柬。 “我下个月成亲,过来喝杯酒。”云攀微微笑着,“把小匙也带来,大家聚一聚。” 他又扔给陈东一份,“陈尚书有空也来。” 陈东哼的一声,骑马离开。 云攀又慢慢回了车上,朝安影挥挥手。 安影看着请柬发了会呆。 陈东和云攀出了名的不对付。 苏黄哲说起云攀,也只有无奈。 “云氏大族在郭太后和圣上多年打击下,实力大不如前。朝中云家子弟都在五品外的无关要紧职位。” “高阳公主婚事就是太后挟制云家的手段。长房嫡子若尚了公主,岂不是废了云家手臂。大约那时候云攀就和圣上达成了协议。” “云攀伏在刑部,将消息传给太后,又将太后的一举一动传给圣上。” “最后给太后致命一击。好手段,好心计。” “不过这般手段到底让人不齿。” “小安,小安。”梁素的大嗓门一下子把安影拉回眼前。 “搭我一程。”梁素气喘吁吁地跨上马车,“我车坏了。快点,等下迟到又得罚俸。” 他看看外头道:“刚刚陈东又和云攀对上了?” 安影点头,“陈东最恨别人背叛,云攀可是把整个刑部都卖了。再说,云攀到了枢密院做了签书枢密院事,没少给陈东下绊子。陈东估计在心里给他上了十八道酷刑了。” 她拿出请柬,“喏,他成亲的请柬,你的,苏大人的。下个月初八,咱们一起去吧。” 梁素拿起请柬左右看着,“哎,他动作还真快呢。听说他未婚妻是枢密使刘俊的嫡女。” “云家大约是要在他手上翻身了。”梁素嘟嘟囔囔说着,“你说圣上怎么就又突然用起世家的人了。他不是一直在铲除世家的力量吗,如今又开始重用云家。” “不会是吃药把脑子吃坏了吧?” 安影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别乱说话。” “这里就咱俩。” “你老是这么随便说,会养成习惯。”安影道:“苏大人说,圣上铲除世家动作太快,现在各地反弹甚大,很多措施流于表面。加上闽王动作不断,很多世家暗中支持闽王,如此一来,局面就难以控制。” “新贵崛起,未必也全是好事。圣上现在要做的是平衡世家和新贵间的力量,稳住世家,也抑制新贵之间互相拉拢。” “云家就是他向世家示好的信号。” “枢密使刘俊是新贵里的领头者。让他们两家结成亲家,正是圣上调和的手段。” 梁素看着愈加沉稳的安影,“小安,你现在越来越像苏大人了。” 安影往后靠着,“那是,都是他教的呀。” “这婚宴我们是肯定要去的,这是圣上的脸面。”安影道:“对了,你相亲相的咋样了?昨日休沐,还行找你吃饭,结果你爷爷说你娘一早就带着你出门去了。” 梁素红着脸,“差不多了。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安影笑着挑挑眉毛,“过几日?你觉得赵丝丝比你嘴严?” 梁素脑子一转,“她都和你说了?她这个大嘴巴。” 安影笑眯眯地看着他,“就你们两那黏糊劲,整个刑部都知道了吧。” 梁素支支吾吾,“也没有吧。” 他又想到什么,“你和苏大人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安影靠在车壁上,“我们就从简了。苏大人这身份,大办了上头怕是不高兴。到时候亲朋好友摆上一两桌就行了。” “那你爹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安影笑着道:“他们重阳回来。我爹在闽地开了茶铺和珠子铺,生意好得不得了,他现在都不愿意回京了。” “我弟妹来了就不走,在这里读书。”她看着天空已经一点一点转亮,“当初害怕圣上将我们都灭口,觉着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梁素叹气,“圣上还是仁慈。我爹说,他恢复得不错。” “帝王的仁慈都是有原因的。”安影道:“他要梁家治病,陈家卖命,还得留着苏大人向谢家旧部交待。” “十年以后,就不知道世道会怎么样了。”安影重重叹了口气。 这会儿,天已经亮透了。 她慢慢跟着上朝官员的队伍走在宫道里。 蜿蜒的人群在红色的宫墙间移动。 没有尽头。 第239章 番外(三) 七月中的时候,安老爹带着安岚和安彤赶回了京城。 安影一大早就去城门口等着了,家里原来赁的宅子已经退了,自己借住在苏家的小宅里。 自己一个人倒也还好,可带着父亲和弟妹住似乎有些不像样了。 还好沈夫人出手,借了安家城东一间小宅子。 安汀桂看着安影,只道:“好、好、好。” 安彤已经长高了许多,正字变声期,一开口就像驴子叫,“阿姐,你都做了四品的郎中了啊。你还要嫁给苏大人。我看着信,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安影戳戳他的头,“这会转过来了吗?” 安彤摸摸头,“哎,这不在适应吗。” 安岚早就拉着安影的手道,“阿姐,我要开成衣铺和珠子铺,我现在手艺可好了。” “行,行,我存着钱呢。”安影笑得合不拢嘴。 安汀桂着急道:“哪能用你的钱。你都要嫁人了,存下的钱财都是你的嫁妆。岚儿的铺子,我自会给她开。我们在闽地的铺子生意真不错,那里吃茶吃得多,又有上好的珠子,岚儿操持的铺子卖的不错。” 夜里,安岚鬼鬼祟祟地摸进了安影的屋子,“姐,我给看个好东西。” 安影原本坐在床头看书呢,见安岚这样子道:“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秘?” 安岚从包袱里拿出一套衣裙,“阿姐,我精心为你打造的婚服,保证你把苏大人迷的神魂颠倒。” 安影拿起衣裙仔细看了看,“一套衣服而已,有那么厉害吗?” 安岚立刻道:“姐,这你就不懂了。” “苏大人这种温柔敦厚的端方君子最爱这种热烈的颜色。红烛下,美人红衣......” 安影眯着眼看着自己年方十五的小妹,“等等,你在闽地学了些啥?” 安岚心虚地缩了缩,“不就是开铺子么,和周围的妇人多了解了一些用得上的生活常识。” “你听我的,没错。” 不等安影开口,她又叽叽呱呱说道:“这大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杨家兄妹居然都死了。杨媛还是被她哥哥给毒杀了。” “还好你早早就和杨家退亲了。” “对了,你怎么拿下苏大人的?我还以为你看上的是陈东呢。你上次不是也说要郡主娘娘的装扮么?” 安影连连摆手,“阿妹,你别吓我,没有的事。” “哎,阿姐,苏大人是欣赏你的破案能力转而喜欢你了吗?还是他当初就对你一见钟情,故意把你招进了刑部?” 安影听着头大,“行了,你别问了,睡觉吧。哪来这么多问题。” “这些问题多重要啊!姐,你就告诉我吧。” 安岚举起镜子道,“还是阿姐你美貌打动了他?不对,他见过的美人太多了。阿姐比美貌还是普通了些。” 安影把被子蒙住头,“你哪来那么多话啊,我不知道,我要睡觉了。” “阿姐,你也太不地道了。我可是你亲妹,你不和我说还能和谁说?” 安岚突然一拍被子,“你不会现在和梁素走得近,把赵丝丝当妹子了吧?” “你别忘了,我才是你亲妹!” “行了,行了。”安影趴在被子里,“亲妹,我要睡觉了。我明日还有一堆的案子要办。” “你的这些问题,下次留着问你姐夫吧。” 不过,安影成亲那天还是穿了这身亲妹制作的婚服。 嗯,红烛微闪,妆容得体,气氛恰到好处。 安影满意地坐在床沿。 苏大人年纪稍微大了一些,但身材好,长得好,哪里都好。 安影举着扇子半遮着脸,笑得乐开了花。 苏黄哲很容易就从酒宴脱身了。因为陈东作为好兄弟,他轻轻一抬眼,起哄敬酒的人都静静散了。 这席上还没有哪个不知死活的要和陈东拼酒。 苏黄哲走到屋内就看到举着扇子咯咯傻笑的安影。 他没好气地上去敲了她脑袋,“大好日子,你傻笑什么?” 安影抬起头,亮晶晶地眼睛看着他,“想你哪哪都好,我捡着大便宜了,心里乐着呢。” 苏黄哲把扇子往上扯了扯,“我还没做诗呢,你把扇子拿拿好。” 安影笑着道:“我懂,沈夫人告诉我满意了就拿下扇子。我现在就满意了,你别作诗了,我也听不懂。” 苏黄哲忍不住笑了起来,“没见过你这样不知羞的。” 他刮了刮安影的脸颊,又俯下身亲了一下。 安影反手把他推倒,拉下帘子。 两年后。 刑部门口有道风景线,就是前任右侍郎苏黄哲苏大人,抱着自家的小娃娃在门口接夫人下值。 玉树临风的苏大人抱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路过的人哪个不停下多看一眼。 如今他的夫人已经成了刑部侍郎。当年的苏青天的名声早就被安青天给替代了。 金陵府书院的书生常常打趣道,“我们将来不会像山长那样,被自己的夫人端了老窝吧?” 苏山长都是笑着摇摇头,“你们哪有我的眼光。” 梁素满头大汗地跑出来,“苏大人好呀,呦,小苏安也来了。” 苏黄哲一见他的样子就知道有事儿,果然梁素支支吾吾道:“苏大人,哎,你要不帮我也带一天娃儿?赵丝丝去外地办案子了。我爹和我娘这几日都在宫里。” “我可不能把我家娃儿放赵家。你知道她姐姐那德行吧,老在家里办诗会。” “我爷爷又总带着孩子扎针,扎得自己身上都是眼儿,赵丝丝不乐意呢。其实我觉得学点儿医术挺好。我梁家医学世家,都没个传承。” “你爹不是回来了么?你爹带孩子行呢,开蒙就是帝师,我丈人肯定没意见。” 梁素叽叽咕咕说了半天,见苏黄哲不接话,赶紧又补上两句,“你放心,我这几日的活计都做得漂亮,绝不会拖累安影加班。” “你知道就好。”苏黄哲老远看着安影出来,挥挥手,又对怀里的孩子道。“你娘出来了,我们回家吧。” 苏安见着娘亲到来,挥起了手臂,叽叽呀呀地呼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