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色夜浓》 1 第 1 章 月末,南京多雨。 江南烟雨,细腻婉约,青石板映地,遥遥远望亦如古诗那句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刚从学校回来的苏恩幼也从车上下来回了自家的主宅。 自六月毕业后,她本不用再返校,可恩幼也是背着哥哥跑出去的。 她刚与安嘉熙分手,情伤的难受劲都没过,家里又说不许她毕业后出去从事她喜欢的京戏行业,甚至以她身体为由下月初在剧场排练的演出也不让她去。 苏恩幼一气之下跑了出去,现在才回。 不为别的,主要也还是因为家里说要联姻一事。事情还未定下来,但她深为这一消息感到难受又愤慨。 “大少一早知道您回南京的消息,老早就叫我们去接你了,小姐路上还辛苦?” 家里的王妈主动上来帮她拿书包。 苏恩幼盯着家门院墙外停着的一辆深灰轿车,略出神一秒。 “还行,我大哥也在?” “当然,知道你生气,你大哥还叫夫人那边服软给您道歉。小姐您也知道,夫人哪是不让您去剧场班子,只是心疼您身体,这进剧院班子到底不一样,以后赶演出要苦练的多辛苦。家人不是不让您干喜欢的事,只是觉得要适量。” 要磨耳朵的话,恩幼听得多了。 她说了句知道,注意力只是停在那辆宾利欧陆上。 深调蓝灰配色加米白内饰,流畅轿车线条仿佛无形显出其主沉稳却又随和性情。这车不特别,商圈中心常见,但难见的是那来自京区的连号车牌。 她心里大约清楚今天家里有贵客。 “今天来的客是哪位?” 王妈:“对方有几个人,但有个看着身份很是贵重,应该是京区那边的人来找老爷子约诊疗。” 听到这句诊疗,苏恩幼有点意外。 王妈解释:“段家老太太最近在家中跌倒了,脚踝挫伤,医院住了两个月也没好全,最近托人来了咱们苏家。” 有这句段家在,大家心里也都能有个底。 不说别的,恩幼的前男友安嘉熙便是段家的远亲。 只是他与段家关系好,可不代表别人也一样,段家是京区豪门,根正苗红,难以攀附,今日他们的人却屈尊亲自前来她们家,令人思忖。 众所周知,苏家是知名医学世家,原先是在南京开了一家中药堂,因着针灸手法名声大噪,之后苏家全家从医,除此之外到苏老爷子这代也开了茶馆、书集不少门面。 苏家在江南知名,但到了恩幼这一代,她大哥苏笙安却没有继承衣钵选择了经商,二哥苏宜年则是一位外科医生。 轮到苏恩幼,虽说从小耳濡目染也跟着学过医,可后来大学专业以外报了京剧班,兴趣之外会演话剧。 而现在苏老爷子周一周五坐镇中药馆,其他时候休息,来往病人络绎不绝。 她爷爷难见,但通常也会有私客来家中约见,也是今天这种情况。 但令恩幼出神的并不是有人来看病,而是那句段家。 段苏两家关系不俗,又是京区名门,爷爷当然不会怠慢。 只是她介意来的那个人。 以安嘉熙的身家怎么开得起这种私人定制款的欧陆,但要是他那位叔叔,那这情况就尴尬了。 苏恩幼看了眼手里的一串车钥匙,思绪也仿佛有一瞬跟着回溯。 苏恩幼和安嘉熙这段恋爱谈了快三年,三年从大二到大四,苏恩幼很喜欢自己这位性格好好的男友,一度觉得他们可以破除一切障碍走到最后,可也是年初才发现原来二人感情那么薄弱,年初就那么分了。 而现在,段家的那位叔叔又来了家中。 苏恩幼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想到之前的一些事,心里颇为复杂。 细雨一直落,门外那辆京区车牌也淋了些雨,深黑轿车停于庭院外,经受着雨水,如明珠蒙尘。 知道对方来意,恩幼进门前心里做了点预备,也老早认识那位。推门而入,室内袅袅茶香也扑鼻而来,包括室内原本平淡祥和的几句谈话。有人进来,男人间的寥寥几句也静声悄止。 苏恩幼老早认识那位,见过庭院外那辆独具一格的深灰蓝欧陆。 室内,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静坐,单看背影就觉沉稳温润。 恩幼过去把盖着的茶杯翻转放起,问:“您要什么茶?” 他道:“不用。” 她问:“那您有事?” 他道:“见朋友。” 恩幼自知应当是见哥哥,她说:“哥哥不在。” 段淮叙才看向她,说:“是你。” 恩幼也才看到他的全脸,比侧颜更挺括,也更精致。 他颜值向来高的,她都知道,也很有他们这个年龄独属于男人的成熟味。 她彻底认出来对方,想下意识称呼他。 可想到以她现在的身份不好喊叔叔,只说:“好久不见。” 坐段淮叙对面的友人笑说:“你和人家小姑娘认识啊?” 苏恩幼先答:“原先见过。” 田景焕是和段淮叙相熟多年的旧友了,今日来苏家一是见旧友苏笙安,几位商业伙伴许久没谈过事,二是段家老太踝骨受伤需疗养一事前来。 大家约着今晚要不组个饭局,恰巧段淮叙这两天在南京,也就说着先苏宅见面,之后大家齐聚民国红公馆,简单吃个饭。 没想到会见到苏家的小女儿。 说苏笙安那位在北京读戏曲学院的妹妹漂亮,明眸皓齿,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移不开眼。 平时苏笙安将他小妹护得紧从来未见,今天乍见,着实惊了一下。 田景焕茶水刚喝完,杯子放回时轻轻磕了下:“那劳烦,我出去打个电话。” 田景焕出去拨电话,茶几旁就剩了他们二人。 苏恩幼没有立即把那空茶杯添满,但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她只能找个事做去重新沏茶。 “听说,您妈妈病了?”恩幼问。 和安嘉熙恋爱的两三年里,她也多少从对方口中探听过一些有关段家的关系链和底细。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恋爱期间对男友家世背景的好奇。 她知道安嘉熙这位小叔叔的背景和性格,多少有些耳闻,加上他和哥哥关系匪浅,恩幼过去几年从哥哥口中也有所耳闻。 他这人行为处事正统且认真,谈不上严苛或古板,但也并不好相与。 他年龄也才三十,却令许多晚辈忌惮惧怕,也唯有对长辈他很有耐心且孝敬。 像是没想她会主动与自己搭话,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一些老毛病,也确实来请苏老爷子过去施针。” 苏恩幼说:“我们家老爷子不忙,不用您请,他肯定会去的。” 段苏两家老一辈认识多年,从南京到北京横跨了上千公里。这已经不仅仅是商业利益关系,更是老一辈之间的多年情谊。 段淮叙又问:“你们学校放假了?” 苏恩幼:“嗯,六月就放了。” 许是因为找了个话题聊开,苏恩幼没有刚才那么紧张尴尬,又补充说:“我上半年已经是读的最后一届了,刚拿了毕业证书,往后要考虑的就是未来规划和就业。目前是想就在我叔叔介绍的剧院里跟着师父排话剧,其他的等以后说。” 她演话剧唱京戏这事段淮叙有所耳闻,上次也见过。 段淮叙有些印象,垂下眼睑,淡应一声。 “如果就业实习方面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随时在那边找我,我在这方面也有认识的朋友。” 真会讲话。 恩幼不免在心里想,哪怕他们压根没那么熟,他也能随性对她说这么周全却圆滑的话,只叫人觉得他这人贴心,一点也不会想他的什么差。 她想这肯定都是客套的话,她真有什么事不会找他,而他也不会真的那么贴心要帮她的忙。 “谢谢您。” “安嘉熙最近有在家吗?”苏恩幼又问。 段淮叙:“你和他没有见面?” 以前热恋时她经常会去安嘉熙在北京的家中做客,大学生凑着晚上没课那点时间见面,静谧而不失市井的旧胡同,周末小聚完,她有时送他回到家中,偶尔也见到北京那边的段家人。 分手后,他们就没怎么见面。 他们分得突然,就连恩幼到现在也没完全走出来,朋友同学没有一个知道他们分手的消息,当然也包括家中长辈。可恩幼像是也不能释怀安嘉熙会真的轻易忘了自己。 “没有。您是他长辈,应当常与他碰见,小叔叔,您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他在家时有没有提起过我。” 原谅苏恩幼会越矩在段淮叙这儿问这些。 但她还是想问,哪怕就那么一次。 而她也不需叫他叔叔的,原先这么称呼她,是随了安嘉熙的原因。现在她与安嘉熙分手,和段淮叙之间一些无形的关联自然消失。 段淮叙也像是没在乎她怎么称呼自己,收起视线,盯着眼前茶杯,像是斟酌合适措辞。 “抱歉,恩幼,我那段时间不在北京。” 意料之中的回答。 其实这句恩幼都不需问,她知道自己远非能和段淮叙交谈的人选。 她不是他那个圈子的人,他性情冷,像家中那些晚辈都少有能同他交流半分的时候。能搭理她,怕是都不错了。 她与他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因为安嘉熙。 否则他们关系都不会进展到见了面能打招呼、偶有交谈几句的程度。 安嘉熙虽是他小侄儿,但因是外姓人,在段家处境极为尴尬,她与对方谈的那三年恋爱都未能获家人支持,更别提,当初亲眼目睹他们恋爱的段淮叙。 说话间,田景焕打完电话回来,说:“电话通完了,笙安快到了。” 又看向苏恩幼,问:“恩幼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是苏笙安的妹妹,虽说这几年从没跟着她哥出席过,可要是有这么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跟着一块去,几位当然也不会拒绝。 恩幼说:“不用了,田哥,我晚上有同学聚会。” 对方点头说好。 几句过后,苏恩幼也拿着自己东西进去,没再管他们这方。 小姑娘穿着初秋收腰小裙子,穿着一双浅色漆皮小皮鞋,从背影看去温柔却不失俏丽,可那婀娜身段却丝毫不像小女孩了,反而风情微妙,充斥知性。 友人道:“苏家这位,这两年长大变样了。” 段淮叙淡睨着,没言语。 - 恩幼怀揣着心事上了二楼,靠近阳台的楼梯边种满了紫罗兰。 喜冷凉的植物,加上家里人的精心养护,基本全年都开得很好。 上楼后把背包放一旁,在二楼正拿着拖把扫地的祝念也惊讶地打招呼:“幼幼回了。” 祝念是她阿姨家的女儿,厨房阿姨周六周日会带上高中的女儿过来。 下午三点后,这位安静的女孩会在茶几边写作业。 因着和家里相处好,祝念偶尔也会帮着妈妈做事。 苏恩幼点头颔首:“对,我哥回了,我也就回几天。” 上次她跑出去,苏笙安表面上什么也没说,可她最了解这位严苛的大哥。 再不回,他怕真是要生气。 苏恩幼平时在外玩得开,可回了家,还真有点怵他。 “其实大哥这些天没有怪您什么,说也是因为心疼您,您别跟大哥置气了。” 苏恩幼怀揣心事在地毯上坐下,忧心忡忡地说:“念念,我刚刚碰见段淮叙了。” 闻言,祝念眼睁大,微微惊讶。 恩幼看见他都觉得慌张,上次和家里争吵不仅仅是因为妈妈不允许她未来职业发展是戏曲话剧一类,也是因为,她才知道以前和她定亲的就是段家。 段家与她同辈且还过得去的,也只有那位段淮叙了。 三年前见他因为两人没有关系还觉得挺无所谓,可三年后那心情就不一样了。 祝念说:“段淮叙,怎么会。” 恩幼说:“是爷爷那辈定的亲了,很离谱。” 祝念给眼神:“可是他比你大那么多……” 恩幼抿唇,说:“其实,说个难为情的,我算是和他同辈。” 恩幼和段淮叙会同辈,都是因为她那优秀的哥哥们。 段苏两家辈分上本没分那么清楚,她比人小,喊哥哥或是喊叔叔都没关系,只是哥哥在外声望太大,她对外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刚刚那位田景焕,她只需称呼一句田哥。 可到段淮叙身上,那就尴尬了。 三年前,她和安嘉熙在恋爱,瞒着家里人,却偏偏让男友的小叔碰见。 因为男友,她愿意自降身份喊对方叔叔,而对方也貌似没有过意见。 三年后,她分手了,还是那么离谱的原因。她甚至没走出情伤,却又要和前男友的长辈坐上相亲桌。 她甚至不知道该说这是离奇,还是荒诞。 大学时他们热恋感情你侬我侬。年轻的恩幼还想着算是见家长了,见他时还沾沾自喜过呢。 而现在,她只祈祷段淮叙不会在意。 2 第 2 章 夜晚,师父那边发消息问恩幼何时回北京。 出来演京戏,班子里有什么戏剧那都得提前排练待演的。她突然有事请假,师父当然也关心。 这次有机会拿到角色,也是师父出去卖了面子。像恩幼这种初出茅庐的新人在行业里碰到各种老师都得客客气气低头做事的,这拿了角人还不在,就怕在一众老师里留下坏印象。 其实爸妈说不让她从事戏曲行业,对恩幼来说是个打击。 她自小学舞,最感兴趣的便是戏曲,原先小时最先接触黄梅戏,后来练习京剧唱腔师从熊高岑门下,每年又在乌镇学习观演,从小体弱受尽保护的环境下能得到爸妈支持,缺一不可的便是恩幼自己的坚持。 好不容易艺校毕业有了宏图展翅的机会,她不想失去。 连馥是恩幼在大学关系最好的朋友,也是最清楚她情感事情的人。 晚上通电话时问:“你又见到段淮叙了?” 苏恩幼:“他的车太亮眼,不注意也不行。” 在到家看到那辆欧陆时心中就有预感。 连馥在电话里笑:“那大概你们有缘分,想想以前你背着家里人跟安嘉熙在外面喝醉了酒,你说他还记得你曾经靠人身上媚眼望他那事么。” 说起这事,苏恩幼不太自然。 和安嘉熙恋爱的几年里,也没怎么和他遇见过。 可分手后,连连碰见不知多少次。 说得她心中虚得很。 三年之前,苏恩幼还是个大二学生。 那时的她还很嫩,只顾当下,也完全没想过毕业以后的事。 她谈恋爱,也不过是有心仪的人,也贪图享乐。身为苏家最小的独女,苏恩幼可以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受尽了家里关爱和宠爱,苏家向来是最正统的教育,连带着苏恩幼十八岁以前的人生亦是如此。 优异严苛的哥哥,眼界极高又家教严格的父母,她身子弱,家里不让干重活,怕她受欺负,打小都是八点门禁。 可以这么说,大学之前的恩幼就像一株纯白的小白花,温室长大,对外形象都是乖乖软软的,也同她名字。 但哪怕是山茶花,绽放时也该是最浓烈赤艳的。 去到遥远的北京上大学,算是她循规蹈矩人生的一大变数。 家人不让她干什么,她表面还是很好地瞒着,背地里在北京早已玩开了花。 和许多普通大学生一样,她的大学生活丰富多彩,课程之外各种轰趴,参加社团,玩剧本杀。她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也包括,背着家人和段家十年前认回来的那位外姓侄儿安嘉熙谈恋爱。 安嘉熙父亲是段家老二,原先和他母亲离了,安嘉熙随母姓。后来才回了段家,他原本应该叫段嘉熙的,只是各种原因名字没有改回。 安嘉熙的父亲在段家没掌握什么实权,家境条件更算不得好。而他本人也是当时社团群体里最受追捧的风云人物。 和他恋爱,应该是恩幼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 不出意外,本来不该被家人知道的。 大二那年冬夜,她却无意和段淮叙遇见。 与她哥哥关系甚密,话语很少为人清冷的段家长辈,在别人口中都是提起也惊惧的。苏恩幼小时都未和他见过几面,只知道他这人权势很大,虽在段家一众人物里身份排序没有很高,但是他几位兄长包括晚辈都怕的人。 更别说辈分远远在他之下的安嘉熙。 那场雪夜,她第一次喝多了酒被人扶出去,穿的是大胆的吊带,更是当下最时兴的妆容。 全然不像她平日在家规规矩矩穿着练功服或是小裙子的模样。 段家长辈恰好在这,包了牌局谈事。 寒冬飘雪中,男人穿着黑色大衣淡立门外,身后是一众跟随的人。 雪絮飘于他黑发间,男人清冷面色没有半分神色,可淡然间那张脸庞仍旧抓人眼球。 而苏恩幼也是玩开了劲,靠在几位友人身上同人调笑。 媚眼如丝。 一出去,看到一辆宾利欧陆。不是今天这款,但令她印象深刻。 也是雪夜里,她和刚下轿车的男人对上了眼。 认出对方,当即如遭雷击瞬间清醒,别说手脚发麻,连血液都尬得瞬间发麻。 她是背着家人谈恋爱的。 遇见他,像被长辈捉到,也同末日来临。 对视之际又觉得,无所谓了。她和安嘉熙的关系要是袒露被所有人知道,反倒更如她心意,她谈恋爱都不用再藏着掖着,做任何事也是。 也是如此,她还是过去喊小叔叔。 段淮叙当时也是和友人聚会,本来没打算赴这场局,临时改变主意才去,也是没想到会碰见熟悉的人。 遇见他那小侄子不意外。 意外的是,她们那群朋友怀里搂着的人。 昔日印象里好友穿得端正乖巧的女孩,此刻却俨然换了个人,长发披散,大冷天里只穿一条吊带,脚上鞋也没穿,被人扶着出来时仿佛燥热狂欢到顶点。 酡红面色映衬着她刚才经历的有多离经放浪。 而眼神间又有多纵容肆意。 和他两年前见她截然不同。 安嘉熙平日里就怕这位叔叔,当时更是差点吓破了胆就差当所有人面瘫他面前地上,当即赶紧过去喊小叔叔,又说:“这是恩幼。” 安嘉熙平日在校园就讨女孩子喜欢,属于万人迷那种校园男神类型,平常喊朋友能喊来一大堆,而此刻男男女女也都是一个班里的。 人群里,他也随之看向那个依偎在另一个女孩子怀里恍若无骨的恩幼。 她已经半醉,胳膊半附在别人身上,柔弱妩媚。 可是后来认出段淮叙,她也瞬间清醒。 看安嘉熙脸憋成猪肝色,又立马想到哥哥苏笙安与段淮叙的关系。 段淮叙和哥哥交好,要是今日她在这里狂欢喝酒、和安嘉熙恋爱的消息被家里人知道,她的大学生涯都完蛋了。 试探的,她保留一丝对方或许会对她心慈的念头。 她尬麻了手脚,也颇有讨好意味,乖软地喊了一声:“小叔叔。” 料想他们曾经见过,又有哥哥的关系在。 他应该会卖她一个面子。 段淮叙视线在她身上落了许久,才回安嘉熙身上,不算很好,但也颇有深意。 他们同学聚会没关系,安嘉熙在外谈恋爱或是喝酒也没关系。可段家家风极正,女友在场,安嘉熙却还这么任着女友喝醉。自己清清白白,却叫女孩子被人灌醉,这事算是踩在段淮叙的雷线上蹦迪。 他只和侄子说一句:“周三回家里,你三叔会等你。” 这事等待安嘉熙的,会是段家的一顿家法。那家法藤条两鞭抽下去,能叫人皮开肉绽。 圈子里,唯段家的家法最叫人闻风丧胆。 苏恩幼心疼男友,当即想帮他说话,可刚开口说了个叔字才意识到她与段淮叙也没多熟。 人家家里的事她能管哪去? 那句小叔叔他也没理会,只是一行人里他也没对她有什么特别态度,好歹印象没挂脸,说她这人人品性情怎么样。 一时间,那天之后的氛围就那么僵在了那儿。 而现在苏恩幼又哪想到,她有朝一日也有机会要与他来往,坐同一张桌上交谈事情,好像昔日所有的过节都荡然无存。 可是在所有长辈里,她最是怕他。 无关男友如何。 只是小时对他的一些印象。 她说:“都过去了,他应该也忘记了。” 连馥说:“不说这些,白叫你又想起安嘉熙那渣男。你还在南京么?咱们去南风塘吧,弹弹琵琶转换心情。” - 入夜,南风塘。 这里是江南风格听戏以及谈事的商务去处。 台上俏佳人正含情对听客弹唱,杯里的茶有轻微晃动,像映照着什么,面前正抱弹琵琶的女人忽而弹错了一个音,又自知出错抿唇看向坐席间的。 段淮叙不免抬眸。 旁边有人低声笑说:“人家盯你好久,还故意弹错一个音,这怕不是想效仿一出曲有误,周郎顾。” 段淮叙只问:“现在几点。” 对方答了:“八。” 段淮叙拿了烟盒起身:“出去下。” 外面从七点就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淋湿在屋檐上。 段淮叙出去望外面的雨,刚拿出一支烟,听见外面汽车引擎声,也看见拿伞挡雨抱着琵琶踩着碎步走进屋的恩幼。 一眼看见她,段淮叙视线淡望去。 只瞧见那细长的身段,盘了一圈珍珠扣子的小裙紧裹着纤瘦腰身,亭亭款款,是介于知性与纯真间的。 教人过目不忘。 南风塘是二哥苏宜年底下的产业,不同于大哥苏笙安的严苛,二哥比较宠她,每次逢年过节恩幼没地方去,他总是会叫人领她来南风塘,可以和好友单独练戏,开嗓练唱腔也没关系。 单独找了间房,将琵琶摆好。 连馥问:“今天弹什么?” 苏恩幼许久没练习过这些,琵琶是她高中时学的,大学都主修京剧戏曲去了,怕是手生。 “昭君出塞?” “上来就弹这么激昂的一曲啊。” 恩幼想了想,说:“那阳春白雪吧。” 苏恩幼原先琵琶考级考过了八级,本来只是为了筹备艺考,后来迷上京戏,一些才艺也就搁置,这么多年没有继续往上考级,抱弹琵琶的手艺也生在了那儿。 简单找了下感觉,清新轻快的琵琶曲,曲调流畅悠然而出。 苏恩幼的京戏唱腔很是有劲,在台上能似戏台名角。 而坐着安静抱弹琵琶时又是另一种柔情模样。 不一会儿,琵琶曲吸引了走廊经过的人。 “和风淡荡,雪竹琳琅。” 身出京区冉家的冉景山说:“这小姑娘琵琶弹得不错啊,比我们刚刚包间弹的还要好。哪个班子的?” 南风塘的侍者说:“这是我们苏小姐,师从熊高岑。” 冉景山:“原来是熊老。” 他只往里瞥一眼,隐约瞧见一抹靓丽绝色。 可片刻又像记起什么,视线慢慢看向一旁的段淮叙。 “这位叫苏恩幼的小姑娘,是不是就是那个和你们段家结了亲的?” 他这句没引起别人注意,反倒是一句段家引得侍者关注。 见了段淮叙,连连颔首,全然都低下头喊一句先生,或是五爷。 段淮叙辈分未在段家属最大,可权势方面,哪怕是苏区的几众人也得卖个面子。 传言他身价大得在京区那边都得圈子里那些猖狂肆意的让道,他的私人座驾也是京牌五个7连号。而他本人最常坐的,还是那辆价位不算奢侈的欧陆。 都想这样的人该是什么风光,可见了本人才会知道,段淮叙本人温润如玉、沉稳似松,是一位低调得不行且极度少言寡语的淡然君子,与他传言截然相悖。 说起恩幼,段淮叙的视线自然也顺其落入屋内。 苏恩幼本是全神贯注和友人合奏,她做事向来认真从不出神,可门外人愈多,加上侍者口中那句段五,她脑海立马浮现一张脸庞,一分神,手中琵琶弦就错落了一下。 刚经人夸过的手艺,立马错了个调。 她脸立马要红,却没抬眼,绷住了。 知道都看着,而是心照不宣静静把琵琶放下,再看向门外,起身打招呼说:“冉哥哥好。” 视线落一旁段淮叙身上,停顿一秒,也言:“段叔叔也好。” 3 第 3 章 “段叔叔?”段淮叙没开口,反倒是冉景山诧异地望着友人,笑说:“她用得着喊你叔叔?” 按理说,段淮叙和苏恩幼辈分远不止于此。 可是,他和苏家那两位兄弟拜了结拜兄弟这事圈内皆知。 她喊自己哥哥,那顶多也不过喊段淮叙一声哥哥罢了。可恩幼却独独喊他叔叔,他想说这辈分是不是乱套了。 苏恩幼又转移话题:“我琵琶弹得不好,景山哥见笑了。” 冉景山一家便是正统艺术名门,琴曲舞艺样样精通。 他本人也是在北京开了不少班的名师一位。 别说恩幼今天弹得这曲,怕是班门弄斧了。 冉景山笑笑:“恩幼年纪小,但能弹出这曲《阳春白雪》,已经超越很多人了。” 苏恩幼没讲话,悄然间看一眼他身旁的男人。 知道段淮叙今日过来,侍者带人拿了白色湿润手帕前来,给几位擦手,也准备迎着往雅座上去。 段淮叙只低头拿热毛巾擦手,对他们的交谈仿若未闻。 恩幼的注目也全程落他纤长且根根分明的手指上,如碧色冷玉,却也同他这人。寡淡清冷,好像甭管去哪也不会轻易予人视线。 与他的这几次会面,苏恩幼都是这感觉。 哪怕几年前她在他面前因着醉意都那样放浪形骸了,他好像也从没放心里去过。 也好,一视同仁,不念她的好也不会记她的坏。 苏恩幼想,一碗水他最好是能一直端平。 旁侧又走来一穿复古旗袍的女人,长发盘了发髻,同样抱有琵琶,一水的知性优雅风,款款身段间只叫人觉察女人的万种风情。 她凑冉景山身侧轻声说:“雅座已经布置好了,苏笙安也在那等着,您们要不要挪步去那边聊?” 恩幼今天过来也是特别打扮过,拿出了没怎么穿过的小裙子,特意扮了成熟。 可站这样本身成熟知性的女人身侧,还是觉得自己有些显稚嫩。怕这群男人看出来。 女人又问:“恩幼小姐要不要也一起?” 可惜苏恩幼今天来此确实只是想和友人聚会,没想参与他们男人的聚会,更不想碰见她哥。 她只说:“不了,你们去吧。” - 今日没什么心情,苏笙安只包了一天字牌包间。 落了座叫人泡了几壶茶,又讲窗外纱帘拉下。屋内瞬时安安静静,只剩屋外雨声仿佛相隔遥远。 苏笙安今日穿了西装,才将外套放下,又道:“恩幼是不是也把她那琵琶抱来了?刚刚进门好像听见有谁在夸,是她么?” 一旁侍者收到苏恩幼吩咐不许和她哥说,此刻被问连连冒汗。 “不,应当是冉家下午叫来特别抱弹琵琶的老师。您知道,段淮叙今日来了江苏。” 听见这熟悉名字,苏笙安侧眸,却也未言语多少。 作为商业上的伙伴,苏笙安与段淮叙私人关系很是微妙。 说是熟络,俩人大部分是靠生意合作,私人上段淮叙常年居住北京,苏笙安以前则在澳洲上大学,他俩不是玩得到一起的人。 可说生分,祖辈上传下来的情分,要他们俩家亲如手足,哪怕这些年再怎么嫌隙也嫌不到哪去。 除了最近母亲提出想让恩幼嫁去北京段家一事。 爷爷辈的这场亲事他有所耳闻。 可惜,偌大一个段家实难挑出一个合他心意的妹夫人选。 段淮叙那个老男人,又怎么有资格和他千娇百媚的宝贝妹妹相提并论。 这要是恩幼自己和人两情相悦有那个想法也好,可偏偏,他年初才得知恩幼那个前男友还是段家那个不成器的小侄子。 说起段苏两家的亲事,也是奇了。 往祖上说,段苏两家的老一辈关系是极其之好,段家祖籍原本不在京,而是在南京,同苏家一般都是江苏人,两家长辈几十年情谊,那是好得恨不得成一家人。 可惜恩幼往上一代,两家都是男丁,竟是没半点结亲机会,段老爷子举家迁往北京户口时还说了,以后两家要相亲相爱。互帮互助,更别说后代也需得是如亲生兄弟般和睦。 那要是能联姻,亲上加亲是最好。 爷爷那辈的誓言,到恩幼这一辈效应早已消退不少。 没人在意这门亲事,直到,段家老二替安嘉熙求娶苏恩幼。 二人在闹分手,一向满心期盼儿子娶下这位苏家小姐给自家撑门楣的段二是着透了急。 对方先是拿出老一辈昔年情谊,又提及二人恋情。 这一消息在圈内激起千层浪。 谁都知道段家二房家中情况,条件属段家几位最差,安嘉熙上半年在国外传出丑事,绯闻漫天,差点没把苏家两位兄长气得提刀飞海外去砍了那小子,更何况娶妻? 直到不知谁提起,段家老五段淮叙目前还是单身。并且他条件最好,年龄也没有很大,配苏家小姐恰是正好。 当时谈事情的场所全场鸦雀无声。 联想着苏家那位绝色娇小姐和段家那位心机城府深得没边的冷情面孔。 苏笙安首先打破寂静:“谁说的?出来我把他头给剁了。” 把段淮叙那老男人和他宝贝一样的妹妹放一起,什么居心啊。 别说这俩合不合适,那是能放一起的人吗? 怕不怕遭天谴啊。 当下除非是两位当事人有想法。 否则,苏笙安是准备和段家那边好好说说,联姻的事,过后再说。如有可能,他还是希望刚毕业的小妹可以先专心事业,不考虑感情。 傍晚,雨还在下。 秋天的雨和这时节的天气一般,风雨欲来间,什么都泛着泥土的潮湿味,好像要堵人鼻子里、心帘间,堵得人喘不过气。 苏恩幼倚在窗台边望着外面道路上来往的车,心事重重,也抱着自己的琵琶撑着伞下了楼。 晚九点,城市道路晚高峰渐渐过去。 林立小道上,深灰欧陆缓慢行驶湿滑道路之上。 与苏笙安的饭局没持续多久,段淮叙有事,先行离了场。 司机禄望开着车一边透过后视镜看老板的脸色,依旧沉静专注,没什么差别。 “据苏家的意思,联姻的事大概要等之后细谈,但大概率的,他们应该不会同意。” 氛围太安静,禄望没忍住先开口给今日的宴席下了结论。 苏笙安疼爱妹妹,不舍小妹嫁人,老二苏宜年不知态度,但想来也要随苏恩幼心情。 苏段两家联姻这事,两家人都怀着各自心情在揣度。 如有私心,段家三房自己人当然是希望苏家小姐能有机会配他们老五。可惜,这二位当事人貌似对此并无感觉。 段淮叙在翻阅文件,叫秘书晚上加急亲自送来江苏的,他公司事多,搁不下多久,能为联姻一事包括请苏老太爷出山这事就挪出了足一周。商业上的,耽搁不来多久。 此时司机同他讲这些,他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反应。 纸张轻翻一页,动作轻缓,温润至极。 车内香氛无形,空气里也弥漫着特有的商务气息。 广播电台正在播报今日晚间夜况,段淮叙正翻阅文件时,可不自觉的,像感应到什么,他一抬眼,恰巧就透过深黑车窗看见站在南风塘外抱着琵琶那道纤瘦身影。 依旧是傍晚见她时穿的那身盘了珍珠扣子的小裙,裙摆边沾了点雨水,杂乱无章的水滴顺伞沿打在她脚边,也衬得这位娇小姐要显局促几分。 段淮叙工作的心思忽而收了两分,他抬手,令司机减速。 禄望不懂,抬眼看后视镜。 往外望,这才看见那位苏小姐。 雨势稍急,苏恩幼还在想给好友发个消息说自己准备叫个车了。 她其实可以等自家哥哥散席之后乘自家的车回,再或者等等出去买东西的好友,坐朋友家的车。 只是她在这待不住,还是想提前走。 最近爸妈不让她唱戏的消息,令苏恩幼与家中关系紧张几分。 都知道这是恩幼最热爱的事情,从小学弹琵琶、大学后拜师学艺,偷偷在京接了话剧,苦练京戏唱腔,没人知道苏恩幼为这一行业付出多少。大学,爸妈勉强同意她去北京上大学,四年后却不允许她继续从事这样的行业。 这令恩幼苦恼万分。 爸妈原话其一:唱戏不比做医生好,唱得再好在他人眼中也只是戏子,还不如回家里接手产业。爷爷的十几家医药堂铺子没人管理需人继承,其二,在外唱戏到底辛苦,要四处奔波,说出去这个职业也不比医生光鲜。如果可以,苏家还是希望女儿学医,继承衣钵。 可恩幼压根不喜欢这些。 当初去那么远的北京上大学有部分原因也是为了逃离爸妈这样的安排。 她的爸妈,好是好。可是,太多事要按他们的计划走了,恩幼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正是思忖间,裙摆也叫雨滴打湿了透,恩幼回神想要拦车,却也发觉一辆深灰轿车缓缓停至自己面前。 没等恩幼心中惊诧。 心头一跳,顺势望向光线昏暗的后座。 才看见段淮叙。 那道熟悉身影靠坐在那儿,还是白天那身黑色大衣,他腿上搁着几份文件,刚才应该是在认真工作,或许突然看见她在路边等车,才会令司机停下。 可能是因着黑夜的原因,此时的他看着少了白日的几分温润,平白添了几分成熟疏冷。 而此时,司机禄望首先是说:“苏小姐,现在这时段打车艰难,我们先生送您一程。” 苏恩幼心中跳两下,看着车里的人,抱着琵琶站在车边没开口应答。 4 第 4 章 称呼他一句段叔叔,是因着安嘉熙。 现在她早已分手回归单身,再见他,自然是跟着喊一句五哥便可。 但偏偏的,只有二人知道过去的那段往事,此刻那句五哥她如何也喊不出。 三年前,她衣冠不整在他面前闹出那样的洋相,斜靠友人肩上,酡红着醉眼看他。 而三年后,不论二人再如何心平气和面对讲话,恩幼心中也尴尬万分。 她微微点头和驾驶座颔首,委婉撒了个小谎:“我去朋友家,应该不顺路。” 司机道:“我们先生没有行程,也可以专程送一趟的。” 言下之意,今晚她去哪都送。 这话说得连拒绝也没了余地,可谎已经撒出去,恩幼又确实是要回家。 她看段淮叙,只得先问:“你今天不回北京?” 段淮叙答得简单:“不回,还有一些事要办,大约明天启程。” 她轻轻抿唇:“那我回苏公馆,劳烦您。” 段淮叙把文件放回,却没问她刚才不是说回好友那儿,怎么现在地址又变的事。 他声调轻缓:“上车吧。” 深夜露重,苏恩幼犹豫一秒,也抱着琵琶上了车。 其实今日也没想把这把琵琶带出来,只是突发奇想,想着给好友看看这把师父送与她的新琵琶“青腰”,没想到小雨会一直下,好在琵琶护得好,没怎么沾雨水。 只是她的小皮鞋和白裙裙摆就不一定了。 出来时多少沾了雨水,这会儿脚边泥泞又湿,上车的那一秒看见段淮叙的车还有些犹豫就是怕搞脏了他的车。 此刻也真是,苏恩幼就坐他身旁,努力把自己的脚放好,辗转反侧换了好几个坐姿也还是难以避免,这辆内饰米白洁静优雅的宾利轿车,地毯上沾了她脚上的泥水。 她踩的那一块位置杂乱又脏,和身旁装束干净整洁的男人形成鲜明对比。 段淮叙忽而出声:“没关系的。” 恩幼微微意外,看向他。 段淮叙褐色眼瞳也静望着她:“不用太担心把这车弄脏或是怎么样,在我这,你怎么自在怎么来。” 这话倒是随和得令人有些无所适从。 “谢谢。”她说。 “不客气。” 段淮叙又说:“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等车,你哥哥没有派车送你。” 恩幼如实答:“我是偷跑出来的,他们现在不许我接触这方面的,我只有自己出来玩。” 段淮叙淡应一声:“哦。” “那您呢?这次过来,只是为了和哥哥谈事么。” 段淮叙侧目,眼角余光淡淡:“也不是。” 恩幼心想,总不该完全是为了联亲的事来。 “那是?” “也同他们商量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你段爷爷最近有心想把产业往南方迁移,让我来看看。” 苏恩幼有点意外。 本以为这样的事他应该不会真的那么仔细地回答她,毕竟她也就是客套问问,他哪怕真说了她也不懂这些。 可没想他真这么耐心,客气得令人有点意外,恩幼思考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回,轻声应:“哦……” 应过这声后,段淮叙也重新去翻看自己的文件,没有再同她讲话。 一时坐在他车里,苏恩幼心中感觉微妙至极。 她以为,他该是想和自己聊聊两家联姻的事的,亦或是她和安嘉熙的事。 去年年底,她大着胆子和家里人摊牌了自己过去曾和安嘉熙谈恋爱的事,而后,还为了他与家人发生矛盾争吵。 可之后,她也意外从他手机里发觉很多很多过去几年她都不知道的事情,才看清这位好好男友的另一副面孔,就此,他们在大学校园里闹掰谈了分手。 事情结束后苏恩幼同安嘉熙有几个月没有联系,也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然而恰巧当时在国外俱乐部泡吧玩乐的安嘉熙无意与出差的她哥哥苏笙安碰见,年轻气盛的少年正招蜂惹蝶,又碰上她哥那样成熟稳重的商务男士。他哥自是以为安嘉熙背着她在外劈腿乱来,当着众人的面与他动手打了一顿。 这事,只有几个知道内情的人知晓。 其中就包括段淮叙。 她时常在想段淮叙对他们这件事会是什么心情。 他应当以前就知道了,原先还看着她与他侄儿谈恋爱,现在分手了,又要充当长辈的身份来处理她哥与他侄儿之间的矛盾。 而她,则是当年爷爷那辈媒妁之言定下的娃娃亲对象。 她又想到了刚刚为他们这群男人抱弹琵琶的女人,像那样的女人,一眼看去年龄与他们相仿,成熟风韵正存。那种和他这样的男人配上才是适合的。 她想,或许他在她面前这样话少也是因为俩人之间有着年龄的代沟。 他应该是不会喜欢她这款,她想。 安静之余,恩幼又不自觉往旁靠,却碰到一旁搁着的琵琶,发出声响。她怕扰了他工作,连忙坐好,把琵琶也重新调整放好了,段淮叙却说:“放我这边吧。” 苏恩幼意外,看他,却见男人很认真地说:“这种弹拨类乐器确实不太好拿,如果你信任,可以先交给我的司机,之后我托人打理包装之后再好好叫人送回到苏公馆,也不用你一直抱着,可能会淋雨损坏。” 他一下说这么多字,倒有些打破恩幼以前对他惜字如金的印象。 没想到他这么细心细致,并且周全。 苏恩幼确实是担心自己的乐器,淋雨也好,磕碰也罢,到底心疼。只是和段淮叙不熟,又不好把私人情绪表现太过明显。 她道:“可以么?” 段淮叙:“当然。” 苏恩幼抿抿唇,也就将自己手边的琵琶抱着递过去,而后道:“那,谢谢五哥。” 段淮叙正要去接她手中琵琶,修长指节刚接上底托,听见她这句称呼,兀的抬了一下眼睫。 像听见什么许久未闻的称呼,有些意外。 手里动作只停一秒,而后垂眸掩下思绪,将这贵重的物品小心递到前方去。 车内依旧是静谧流动的氛围,中央调控好的恒温空气。 段淮叙的唇角浅浅勾起。 苏恩幼问:“你笑什么?” “我以为你忘了,我是你五哥。” 在他印象里,小姑娘喊过他许多称呼,有叔叔,有先生,有您,那是刻意的,提醒二人关系的一些尊称,可唯独一句五哥,他从未听过。 他当然知道她愿喊他叔叔,是跟着她那位男友。 他也从没计较过这事。 可真要论情分,他确实不用当。 苏恩幼心中惭愧难安。 “过去年轻不懂事,做过的一些事也轻狂幼稚,还希望您不要介意。” 车辆慢行,外面雨水也轻打在玻璃车窗上。 水珠串联又飞速往下滑。 可之后,她又做最后小小的据理力争:“况且,您比我年长的岁数也在那,我们两家的辈分也摆在那里,我上大学时喊您一句叔叔,应该也……无可厚非。” 段淮叙褐色眼眸静静盯着座椅,自是知道她意思。 “你很介意,年龄上的么?” 突兀的,这些天从未在他们俩之间提起的话题被勾起。 段淮叙甚少这样直接,可突然提起年龄上的事。 苏恩幼心头很轻微地一紧,仿佛下意识能知晓,他是在问什么。 年龄,她当然不介意。如对方事业有成、性格成熟、办事妥帖,这无疑是一个正常男人的加分项。 更何况他们在辈分和关系上无半点冲突,如果仅仅是因为她曾经因为一些错误事而与他引起的交集就全盘否定他与她之间的可能。 那未免过于偏见。 苏恩幼:“我自然没有这样的顾虑。” 段淮叙也淡看回前面道路:“料想也是这样。” “怎么?” 他也答了:“不然,你应该也不会与嘉熙在一起三年。” 原来是在说嘉熙。 苏恩幼刚刚心里隐隐提起的一些东西又慢慢放回,可除此之外,却也有点微微发紧。 她以为她是在说他自己。 “您知道安嘉熙比我大三岁,当初在校园,我和他算是年少轻狂。” 苏恩幼家中不许她谈恋爱,哪怕是上了大学在遥远的北方也是如此。安嘉熙自小离经叛道,不受人管束,他在校园是街舞高手,大三那年军训完的新生晚会就以自身魅力俘获不少学妹。 苏恩幼也自是其中一个。 新生晚会本就是联谊的最佳场合,又有那么帅的学长来为她们跳舞助兴,她也一眼看中人群里那桀骜不驯的少年。 之后,他却托他的朋友来找她要微信联系方式,自此,也有了联系。 他们那场恋爱谈得轰轰烈烈,可在遥远的家中,没人知晓她的这段往事。 她没想到人前的好好男友会是那么渣的人,在把所有真情给她的同时却也能分出身来同时抚慰他手机上另外一群小迷妹,他在晚上语音电话里温柔哄她睡觉时,手机分屏聊天列表是否为其他女生;他在飞意大利给她带昂贵礼物时,又是否在那里夜夜笙歌。 他是喜欢她,可他却也拒绝不了其他女生的温柔。 他可以有恩幼一个白月光,但身边的红玫瑰也必不能少。 并且背着她一直持续了三年。 苏恩幼接受不了这样的对象,当断则断。 轿车开着,也慢慢驶到了苏公馆门口。别墅二楼灯都亮着,苏恩幼知道家里人都在,也知道爸妈应该不知今晚是段淮叙送她回一事。 上句话未落,她又道:“今天拿琵琶出来的事我也没跟哥哥们说,能拜托您回头见到他们不要讲这件事吗。再就是我家人不喜我未来两年接触这些了,琵琶也不要送我家中,能直接帮我带回我北京的住处吗?” 下车前,她犹豫着朝段淮叙讲了这番话。 那神色,令段淮叙有些想起三年前好像也是这样的冷夜。 那场狂欢派对结束,因着一些原因,她乘他的车回学校。 因着酒意微醒,少女坐他身旁很是谨小慎微,全程胆寒,片刻后实在没办法要下车了,才委曲求全地同他开口:“小叔叔,我知道您回去肯定要罚嘉熙了,我也没想帮他说话,但可不可以看在我们老早相识的份上,大人有大量帮我一次,不要把我在学校偷偷谈恋爱而且出来喝酒泡吧的事和我爸妈说,好不好。” 当时也是这样的场景,安嘉熙有事先走,将恩幼托付给唯一在场的长辈段淮叙。 她和嘉熙二人当时感情良好,小姑娘也自是事事向着男友,有什么也都帮他讲话。 只可惜她那时喝太醉了。 苏恩幼靠躺在段淮叙身旁,靠着所剩无几的混沌思绪睡他身旁,因为不知道身旁是谁,她睡得格外安稳,车辆摇摇晃晃,可之后也还是后知后觉醒了,想到家里人,身处他昏暗的车内大脑思绪都无法拢齐。 那时的段淮叙可没有现在这么好说话,不仅是外貌上的,以及他的着装,他对待她的态度。 她跟着男友见到家长,喊他小叔叔,他甚至理也没理。这事她足足记了三年。 她觉得这人性冷,实难相处至极。 她裹着毯子也寒颤至极,犹犹豫豫许久,才开口同他讲了那些话。 而现在,小姑娘还是那个小姑娘。 只是脱离稚意踏入社会,变为那个独立自主、显露知性的她。 因着找他办事,也客气而又温和地看着他眼睛。 像是怕自己要求过分,又恭顺着加一声:“五哥。” 5 第 5 章 段淮叙拢起目光,也同意了:“把你住处地址给我就行。” 苏恩幼在北京租了套房,父母本来有说帮她在北京置办一套的,可惜,社保方面等问题还没落实下来。 苏恩幼拿纸笔,本想写给他,想到什么,说:“我应该有你微信,发给你。” 段淮叙睨一眼她去拿手机的动作,默认了。 苏恩幼打开微信翻找他聊天框想发,可是车内安静许久,她也翻了一下,找不到他的微信号。 心神突然一愣,她忽而记起,就是大学后再见觉得他这人太冷,她不喜欢。 然后后面好像是清好友的时候删掉了。 那也是好多年前加的微信了,她觉得段淮叙应该不会记得,又颇为尴尬地把手机收起:“还是写纸条吧。” 她把刚才攒好的纸条拿出写了字后递给他。 段淮叙却轻抬手指淡指一下前面司机。 示意她给对方。 段淮叙平日不负责这事,琵琶养护好了送去她那儿,大抵也是秘书该做的。 苏恩幼一怔,觉得他还是这么不近人情,身居高位不做这事那就不做,她东西都递眼前了还整这些。 她把纸条递给前面禄望:“禄叔,劳烦。” 禄望忙接过:“不敢,能为先生替苏小姐做事是我荣幸。” 苏恩幼要下车,可又忽然想起什么,看他手腕上那串檀木手串,说:“您这每天审阅文件又写字的,手串都有磨损了,你要是不介意,下次我去寺庙,给您请一串好点的。” “寺庙?”段淮叙指节上指环轻微转动,像是意外。 “您不知道吗?雍和府,最近请手串很火的。” 苏恩幼说:“都说事业那串香灰瓷很显灵,旺事业,回头我帮您请一串这样的,祝福您事业更红红火火,忙得停不下脚步。” 前面的司机听了都没忍住从后视镜往回望,想看先生脸色。 苏小姐这话一听就是小姐心性,他真想说,可千万别觉得他们先生腕骨上那手串普通。 那可是老爷子早年亲自给先生拍下的沉香手串,沉水级的,在市场上极为珍贵,价格不菲,光是这么一串一百五十二万,还不说交的税额。也是因着是老爷子赠与的东西,段淮叙才时常戴着,温养着。 可苏小姐竟想拿那种普普通通的手串来换先生这个? 禄望不免失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段淮叙只是倚坐车旁望她,看小姑娘眼含笑意,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给他请个手串,如若是别人,那么些几百块的东西他自是看不上。 苏恩幼会这么说,他自是不嫌弃。 请手串是份心意,千金难换。 但他不信她真有那时间会为他专程请这个,大概率是他面前的玩笑话罢了。 “好,那我先谢谢你。” 这么说着,苏恩幼心才放下来,推门下车前,又看了眼他手指边车门夹层内的香烟盒:“我知道我不当说这种话,但还是想说。五哥应该也三十了,这男人不经老,特别是抽烟,您平日在我们这些晚辈眼里可是温润得紧,我想老爷子应该也不知道你抽烟,您这以后在外,可还是少抽些烟的好。” 这话里话外的暗示和调侃叫段淮叙不禁转头朝她看去。 可说罢,她关门下车,毛毛细雨里,那道纤瘦身影抬手避了雨就往屋内跑。 白珍珠缠绕的腰身也于雨幕中一摇一晃。 这小姑娘,居然说他老。 宾利欧陆就停苏公馆外梨树下。 他透过车窗盯着那道背影,却不自觉跟着她的话去看身旁打火机。 没想到小姑娘眼力这么好,他抽烟也看到了。 然而他当时是站门廊下看她。 一边抽烟,看她抱着琵琶进南风塘时的样子。 今天只在那抽了烟。 自以为隐蔽,却没想也落入了她眼里。 可明明是他在看她。 那现在不知,这被看的,究竟是谁? 思忖间,禄望问:“先生,我们现在回哪。” 段淮叙也一时分神没答。 他看座椅上沾了她裙摆泥水的印痕,刚刚她裙角犹如羽翼扫过他的裤腿。 明明没有触感,那似有若无的感觉却仍然停留在这里,惹人遐想。 - 苏恩幼刚到家,却隐隐压不住有些杂乱的呼吸。 刚刚在他面前大着胆子说那些话,可真是用尽她平生力气了。 苏恩幼也不知道段淮叙是不是那种能随便开玩笑的人,可今天坐他车,又跟她聊那些,苏恩幼可是绞尽自己脑汁去打交道了,生怕有什么被看出来,被拿捏。 她回家,看灯开着,也知道家人都在。 走到玄关处换鞋进屋,看见父母都在沙发上等着她。 苏父正坐沙发上垂首听训,见她进门抬眼看来拿眼神给她打暗示,苏母作为当家主母则珠光宝气地端坐沙发上,一副等女儿回来审问的架势。 苏恩幼心里突突两下,走进去。 苏母翁雯说:“还知道回来。” 苏父也忙站起身:“下午回家了也不打声招呼,恩幼,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担心。” 苏恩幼把东西往沙发上一放,说:“出门玩了,还有连馥,一起去南风塘吃了个饭。” “南风塘?你二哥的产业,你在那吃饭怎么没碰见你大哥,是你大哥带你回的么。” 恩幼有些无奈:“妈,大哥有多忙您又不是不知道的。我没告诉他,况且他那么忙,我能回来那么快吗。” 翁雯狐疑着,又起身走去朝外望了望,像是看什么来人的身影。 刚刚她听见汽车引擎,以为有客上门所以专程等待,可又没看见人影。 “那是谁送你回的?段淮叙来了咱们苏区,你知道么。” 乍听见这名字,恩幼有些微愣神,紧接着说:“什么段淮叙,我不知道,我自己打的士回的。” 翁雯看苏恩幼表情认真,不像说谎话,也叹一声气。 “我们幼幼从小体弱多病的,你也知道,当初你爱学舞,我们才把你送去舞蹈班,你爱戏曲,我们请了名师来教你。后来你要去北京上大学,我们也允许了,可是这舞台难免不出意外,你爷爷又有心要你继承家业,你不回家这可怎么办啊。” 苏恩幼小声说:“舞台意外又不是经常的事,您别拿这说事。况且爷爷要我继承我就有那个能力了吗,二哥不也可以接手家里的产业,我看你们就是想要我嫁人,才逼我回江苏,好要我见你们相中的那个相亲对象。” “怎么想你妈妈呢。”翁雯道:“你妈妈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不管女儿死活的人啊?” “怎么不是?如果我这边答应,你那边肯定立马就安排了。” “你这孩子,信不信我让你哥把你带去他医院上几天班感受一下辛苦,你是没学医,不知道我们家里这些年有多劳苦。” 苏宜年下楼,本来单手揣口袋里悠悠闲闲,听见他们讲话,打断加入。 “妈,你现在跟恩幼在这说什么气话呢。你要是不心疼女儿,当年会给她配置那么好的装备,带她见名师,给她介绍熊高岑老师?心里疼女儿疼得不行,生怕她在戏班子里受委屈,嘴上还说要逼人去学医。行,学医,你把她分配来我科室两天试试,看你舍不舍得你宝贝女儿在医院受那么多苦好吧。” 苏母没想儿子会拆台拆得那么直接,瞪他一眼:“就你会讲话。” 苏宜年转头跟苏恩幼说:“幼幼你也是,前段时间你们舞台出事,爸爸妈妈也是担心怕你又像去年那样出什么差池,你好好说不就好了。爸爸妈妈也没有明确不让你做什么事,怎么外人面前那么懂事,家里就这么骄横呢。” 苏恩幼知道二哥疼她,却还是没忍住有点小声说:“我顶多是有点娇纵。” “好,娇纵。”苏宜年又调侃:“那我们娇纵的大小姐今天应该见到她的未婚夫了,觉得人家怎么样?” “那段淮叙可是比他那小侄子实力强劲不知多少。你知道他在京区的产业图有多大么,人家那是又有钱又有实力,长得也好,你不考虑考虑。”苏宜年笑着说。 外人都说苏家小姐有两位极度宠妹的哥哥。 大哥苏笙安外出经商,性格外貌都颇为沉稳,长兄如父,对苏恩幼除宠以外也是管制教导严格。 而二哥苏宜年就不一样了,作为市医院一位外科医生,苏宜年在外是如高岭之花的存在,可他的优点不仅那张漂亮俊俏的脸庞,还有能说会道的口才。 都说苏家妹妹有这么两位哥哥护着,那是圈内谁都羡慕,谁也别想惦记。 也是因此,苏恩幼才得以在名门圈里明明没露几次面,却异常出名。 只是说起小妹的婚事,大哥是半个字也听不得,二哥却能和苏恩幼打趣调侃两句。 苏恩幼果然接收到二哥的信号,幽怨说:“他那么好,那你去嫁啊,反正是两家定的,也没说一定得是我,说不定你也行。” 苏宜年表情诧异,连连说:“可别,恩幼,我要想嫁,那也得看他们段家想要的人是谁啊。” 说起这个,苏恩幼神色更加为难。 两年前,段老爷子生病住院,忽然提起这桩昔年婚事。 那是段家的老爷子,更是苏恩幼的段爷爷,打小记事起每次过年去段家拜访都要给她大红包的。 每次给她准备礼物以后,段爷爷总会慈爱地摸着她头发说:“幼幼这么可爱,以后长大了嫁到我们段家来好不好呀,你段家的几位哥哥肯定会很宠你的。” 恩幼当时年幼,还真答应说:“好呀,那爷爷要给我挑个段家最帅的人哦。” 段爷爷只点着头笑说:“好,好,你段爷爷家啊别的不出众,就那些个小子个个模样不俗,肯定不让幼幼失望,到时你想挑哪个就哪个!” 年少时的话自然不当真了。 长大后,苏恩幼也没把老爷子的话放心上,可没想,一语成谶。 老爷子生病,缠绵病榻,牵挂的自然是孙儿的婚事。 小时印象里,段老爷子就很年迈了。 而他的几位儿女则不同,年龄比较大的那几房就不说了,儿子个个还没坐稳事业,都没什么大出息,他主要看中的是三房家里的老五。 苏恩幼小时倒是与段淮叙不常见,仔细回忆他们的交集,貌似也是她大学以后。 这事,家里今年才告知苏恩幼。 可自从父母之前知道她三年前背着家里在大学和安嘉熙谈恋爱那事,就经常拎出来说,特别是苏母,总觉得自家宝贝女儿吃了亏,心中气得不行。 苏母更是说过:让你恋爱,但不是让你大学恋爱,更不是让你瞒着爸爸妈妈偷偷在外面谈,更何况对方还是辈分比你小的安嘉熙。你让爸爸妈妈现在对外该怎么说,你那对象是谁不好,又偏偏是安嘉熙。 苏母对苏恩幼恋情一事,是反对得最严厉的那个。 苏恩幼还会反问为什么安嘉熙不行。 这个问题,从来都没有答案。 苏父叹一声气,把苏恩幼带至一旁,说:“幼幼,你跟我来,我来同你讲。” 苏父把苏恩幼领到窗台边。 “咱们家和段家的那门亲事,你应当是知道了?” 苏恩幼怎么能不知道。 从小在这种家庭长大,其实她见多了别人联姻的,可爸妈待自己好,她从不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也要和别人结亲。 可大学毕业了才知道,原来她打小就有一门亲事。 “我知道,也知道对象是谁,但我不后悔大学谈的那段恋爱,更何况我现在已经分手了。” 苏父说:“你知道,可你之前和安嘉熙谈恋爱这事,我想对方应该也知道,那你说人家家里现在心里应该怎么想?” 苏恩幼说:“那就不结了,反正现在是自由恋爱年代,我也不管他怎么想。” 苏父说:“你有骨气,可是这是你段爷爷当年和咱们家定下的媒妁之言。” 他拿出一枚玉佩出来,交到恩幼手里。 “你知道小时候你段爷爷对你多好。他期盼你做他家的媳妇又期盼了多久,更何况,你要是嫁去段家,大抵你段爷爷家里人都会把你当独宝一样宠。” 苏恩幼认出来,那是段家的祖传玉,一代只有一枚,而最贵重的那枚存在段家祠堂,是确认了唯一一人才会交给对方。 苏恩幼光是拿在手中就觉心凉几分:“可是如果我不喜欢,也得结婚么?” 苏父:“不,那当然得看你。只是你得自己和你五哥说。” 五哥。 恩幼又想起这句称呼,她刚刚才在那人的车里这样喊过他的。 父母都不知道他们见过面。 而段淮叙除了是她前男友的小叔叔以外,更是,她五哥。两家人独一份的默契。 苏父又说:“你原来12岁那年暑假从西北回,不就和你五哥见过?那时你大哥不小心把你丢了,回来吓得我们家人一晚没睡,还把他罚跪院子里抽鞭条整整一夜。是你五哥把酣睡的你好好送回,当时你困了一天连路也走不动,还是他把你抱回,甚至你窝他怀里不肯回家,还非要跟你五哥走,你都忘了?” 回忆起这些早已尘封在记忆中的幼年事。 苏恩幼只觉面上心头炽热,烫得紧。 这些幼年时期的事,她确实是忘了。 6 第 6 章 如果不是父亲提起,恩幼还不会记得,她小时候也和段淮叙有过交集。 印象里他眉眼比现在青涩,却也显冷,人削瘦却也更不近人情,只是少了当下男人三十而立的温润成熟,少了岁月磨出的几分圆滑世故。 第一次加他微信,好像就是不懂事的十二岁,快十年前。 那是她快升初二,暑假随大哥去到西北小镇上小姨家探亲。 当时大哥还没有完全浸润商圈,正是人生事业迷茫之际,短暂弥途,前去小姨单位拜访,也顺便去附近学校做志愿者,求个心安。正逢父母出门,年幼的苏恩幼就被大哥带着一同出门。 酷暑难耐,热浪一般的大地,只有树上知了扰得人耳膜都要破裂。 规整的家属楼,炙热的黄土地。 一切环境陌生而又辽阔。 大哥在单位办事,恩幼自然也跟在后头帮忙,去做志愿者。 她年幼,平常做最多的事就是跟在食堂阿姨身后帮着端饭、收拾盘子。小时候比现在皮实,也没注意那么多,年纪轻轻的那个暑假晒得蜡黄,也完全没有在江南娇小姐的样子,她也顾不上那些。 也是一个午后临时陪哥哥去外地办事,可在办公室打了个瞌睡醒来,却完全没找见哥哥身影。 她直觉自己不该是和哥哥走丢了,于是遍处去找寻哥哥,从学校找到单位,又独自一人跑到外面在小镇外,当时差点晒得中暑。 年纪尚小的苏恩幼也是被吓坏,左右去望瞧不见来人。她无措站在原地,任西北的风吹枯她的唇,当时才记起其实她正确的做法应当是在原地等待哥哥来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走迷了路,结果人丢在半路连怎么回去也不知道。 惊慌至极,远远地驶过来一辆吉普车。 是军校出来的。 庞大的车架,坚实的底盘,喷了油漆的车身,要是平时的恩幼无论如何也不敢和坐这种车的人搭话的。 可当时隐约认出车牌,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在吉普车还未减速前突然冲去拦下。 也是此时,吉普车陡然急刹。 司机探出车窗骂:“要不要命了,就这么往上闯?!” 司机是个暴脾气,又知道车上载着的是要紧人物,更何况附近地段是车祸多发地,本来他们开车的就要小心谨慎再谨慎,这小姑娘还这么不要命地闯上来,他出事不要紧,她要受什么伤可怎么办。 可第一句话刚出口,却见小姑娘直接扒着车窗探头进来,慌不择言:“叔叔,您这是京牌照的车,可不可以拜托您送我去这个位置,家属大院,我要去找我爸妈,到了会有人给你钱。” 她灰头土脸,沾灰的小手也递进来一张带地址的纸。 司机看一眼上边位置,愣住了,扭头看后座上的人。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那地址,正是后边这位老家的位置。 段淮叙本撑着手肘坐后座上想事情,闻言也看去,先是看纸条上眼熟的地址,接着看车窗外的女孩。 那时的恩幼来西北两个月早晒得亲妈也认不出,加之着急,当时扎着的高马尾也散了一些,衣服脸上沾了灰,也没什么好形象。 可段淮叙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苏恩幼,那位苏家小女儿,苏笙安的妹妹。 很巧,他前天刚与苏笙安从一场饭局上散,就在这座城市。 可今日,苏笙安却把妹妹丢在了这儿,也没来护着。 段淮叙和她少见,以往见面也只是过年偶尔。 今日一见倒也是意外。 12岁的小姑娘还没长开,整个人干黄干黄的,可能是在这黄土上晒多了,瘦瘦巴巴。全然没有小时候过年穿得像元宝一样来他们家拜年,小娇气包的模样。 “苏恩幼?” 窗沿边捏着纸片的小手一愣,接着苏恩幼扒着车窗往里探,去看后座上的人。 苏恩幼热得直喘气,汗如雨下,却还是一眼看清后座人的真面目。 刚刚晃眼看过去只知道是个很年轻的男性,这会儿见了也确实,后座上男人一身黑衬衣和西裤,很清瘦,面如刀削,可那张脸很是俊秀。他右手手心盘着两颗麦穗虎头文玩核桃,眼眸淡淡睨着她,波澜不惊。 年轻之下又泛有成熟味,盯着人的时候能叫人心跳乍然抖一下。 是他喊她。 苏恩幼承认,她当时被这男人处变不惊的眼神给看吓了住。 可大脑立马去运转,思考这人怎么会知道她姓名。 “你是哪位哥哥,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段淮叙指腹抬起轻碰了下额边,像是想这问题的回答,答非所问:“你刚刚说的是怎么回事,你迷路了?还是被丢这了。” 苏恩幼说:“我跟着大哥来这里办事,哥哥说去办个什么东西让我在原地等着,我也就睡了会,醒来就找不见人。就跑来这儿了。” 段淮叙知道,苏笙安最近来西北会旧人,办旧事。有听他讲家里把妹妹也交给他带,可那位也不是能带好孩子的。 今天倒是邻省有一场会议。 可苏笙安要是已经出发,现在发现把孩子丢了,那可是大事,只怕这会儿都已经托人在找了。 苏恩幼说话时也不敢看他眼睛,只拼命呼吸让自己慢慢保持冷静,段淮叙却打量着她,看她身上的泥灰,还有右边脸颊沾染的灰尘。她衣服也有些脏,应该是找哥哥时所致,小姑娘着急,却也不管自己是什么模样,豆大的汗珠就这么往外冒,头发也快浸湿了却不管分毫。 她很凌乱,却也有凌乱下的坚韧。 片刻,段淮叙也说:“你哥回头估计要挨罚了,左右也是罚,你不如先跟我走,我送你回家,回头再和你爸妈好好讲。” 苏恩幼微微意外,也是为最后一句话。 就见他去拿手机拨电话,好像是和他哥哥打电话,说着她的位置。电话那头的人很着急,听闻他可以顺路把恩幼带回,也松下心,连连道谢。看他们男人聊天时,她也后知后觉记起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只是心中惴惴,不能确定。 也是这句话她彻底认出来,那是段爷爷家三房的儿子,段淮叙。 她很少见他,是因为听大人说起他都是在国外,她很少有见到他的机会,哪怕是过年也只是有两年会遥遥碰见他一下,他和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的人讲话,譬如她哥哥,从不会多注意她。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而且,如今还长得这么帅。 也是如此,那天段淮叙就这么载了她。 西北回江苏,全程上千多公里,段淮叙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事,绕路启程的。等他送完这小姑娘以后再回京,要比原定的时间晚整整一天。 可段淮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真做了回好人。 那段路,是他送她。 车上,他问:“你是回江苏,还是回大院。” 刚刚那纸片只是苏恩幼临时写的地址,慌中只写小时爷爷在北京的住处,却不知遇到熟人,如可以她当然是回家。 她说:“我想回家。” 段淮叙心中也有了想法,将司机导航的手机拿过,改了地址。 本来他是回京,但现在多了个任务送这小姑娘回家,目的地更改为苏区,路程直接多了上千公里。等抵达北京时,他要比原定计划远整整一天。 只是这事他没同苏恩幼讲。 一个小女孩,他照顾好就行,没必要什么都说。 苏恩幼是累得不行了上车的,上去后便问:“哥哥,你这有没有水,我渴。” 段淮叙看她一眼,干瘦干瘦的小姑娘,头发也扎了两个马尾,看着朴实又直率,确实是没有印象里那娇气样子。 他将一瓶矿泉水递去。 苏恩幼确实渴了,拿起水便吨吨吨喝起来。可后知后觉怕自己形象不好,小姑娘偷偷看他一眼,接着扭过头去,喝水也是小口小口的。 段淮叙当时也观察她,虽是千金出身,但苏恩幼的作风并不娇气,很是率性,这和她苏家严谨的家风有关。 可能是发觉段淮叙在打量自己,苏恩幼把水喝完了还有点不好意思地递回去,也说一句:“谢谢哥哥。” 事实上,段家无女孩。 出门在外,还确实没什么人喊过他哥哥。小姑娘这一声声的,倒是听得人意外。 段淮叙有轻微侧眸,但只是淡扯一下唇,不置可否。 “你在江苏上学?” 苏恩幼好好答了:“初一,明年马上初二。” 初二,这么小。 段淮叙心中想。 “哥哥你呢?”苏恩幼仔细回想段爷爷家中那几房的儿子,好像他的年龄不算大,但在她眼里,当时的段淮叙已算得上是很年轻的大人了。 “我比你大得多,就不用问了。” “哦。”苏恩幼紧巴巴地捏着自己衣服,心里对他印象还挺好的。只是他这人好像话很少,她也没什么共同话题能和他聊的。 后面那段路,没怎么再讲话。 但苏恩幼那段旅程还挺愉快。 当时觉得困了,就在他座椅上窝着睡觉,小姑娘年纪小也不记事,觉得舒适也就倒头就睡。身上有灰简单去服务区擦了一下,想去洗手间或是想喝水,也就同他讲,段淮叙就让人准备。 可清醒的时候,苏恩幼也是忐忑万分。偶尔会开口同他讲两句话,段淮叙性子淡却也句句都答。 苏恩幼在座位上看道路风景时也偶尔会打量他。 她不知道只是几年不见,这位哥哥怎么会长得这么帅。 苏恩幼是个颜控,这一点小时候就凸显得极为明显了。 以至于后来真到家时是深夜,苏恩幼早在车内酣然入梦,任谁来喊也不管用。 爸妈喊她下车,可那辆吉普车坐得太舒服,她甚至不愿下来,就要跟着五哥走,睡梦里还说要跟五哥一起回北京,这话说得她爸妈在人家面前尴尬至极。 再后来,好像也是段淮叙低头轻声哄着她,才把后座上的她给哄好了。 迷迷糊糊间小孩心性上来,苏恩幼揽着人脖子不放。 段淮叙也没有凶她或是拒了,所幸当时的他身高也是足有快一米九,宽肩窄腰,抱起一个瘦弱小孩还是可以的。 在家门口,段淮叙好像也问过家长面前闹脾气的她:“真要跟我回北京?那我同意了。” 苏恩幼也就是说说气话,看到后边的爸妈,瞌睡完全清醒,又改口说不跟了,大家全都被她逗得笑。 可那也是十年前的事。 而十年后,他也变得温润不少。 要苏恩幼说,十年前的她还是小孩子,讲过的话哪能当真。 小时候做的出糗事,现在光是提起苏恩幼都要羞得面红耳赤。 她说:“爸,你又打趣我,您也知道那是我十年前了,我当时就和他见了一面,又不记得他是谁,小孩心性做出的事能算数吗?” 不说段淮叙记不记得,反正她不记得。 顶多,也确实记得自己十二岁那年意外和哥哥走丢过。 但路上那位哥哥的身影,于印象里确实很淡了。 不怪苏恩幼记忆不好,后来她上了高中又读大学,岁月里要遇过多少新朋友,哪能记住他。 更何况,那天夜晚和友人派对狂欢出来,雪夜里骤遇刚下车的他,段淮叙看她的眼神亦没有多么炽热,熟人相见分外冷淡,她自然也这样了。 苏父点头:“好,不能算数,可我要告诉你,当时人家可不是顺路。他当时刚回国,是办完事准备回北京的,临时碰到你专程跑了一趟上千公里的高速把你送到家中,还差点耽误他正事。” 她小声嘀咕:“那也是小时候欠的人情了,总不可能要我现在还给他吧。” “你说什么?” 苏恩幼微微为难,说:“爸,我知道了,但您也别再提我小时候的那些诨事了。” “你也知道是诨事,那怎么小时候知道抱着人家不放,长大了反而害羞了。” 苏恩幼忍不住开口:“爸。” 苏父也往回找补了:“年龄我倒是没怎么看重。但如果你介意,我们做父母的当然也支持你一切决定,就和对方拒了算了。” “这是你自己定夺的,爸妈还没有给你段爷爷答复,但这事选择权在你。这门亲事你不要也可以,觉得他那人不错想联系也行,总之都得当面和人家说,你五哥很好说话,我相信你和他讲了,他会理解。” 苏恩幼默默闭眼。 会不会理解的她先难说,首先,等段淮叙的人把琵琶送到她那儿,她安安稳稳收到了东西,再找时机讲。 7 第 7 章 十月那几天雨漫漫,苏恩幼简单在家待了几天就乘车回了北京。 先是回戏曲班子里见了师父,又排练了一下她十一月待演的剧目,之后的那几天,她有一段时间休息。因为没事做,恩幼便在家休养着插了几天花,空闲时间看看书做会普拉提。待外面天晴一些时,她也收到一份上门礼物。 雕有花纹的琴盒,里面躺着她的那把琵琶“青腰”。 明显是专程保养过,此时崭新无比。 段淮叙还算是守信,说好一周内会送还给她,还确实是一整周。 而且,看样子是专程帮她打理过。说实话,平时苏恩幼没怎么碰自己的琵琶,有些地方都有些磨损,可去段淮叙手中走一遭,她的乐器反而还新了些。 上门送的应当是他私人秘书,戴着眼镜西装革履的一人,亲自开一辆奔驰轿车来的。 车在这处并不特别,经常见。 苏恩幼只往外望一眼,没瞧见上次熟悉身影,只问:“我五哥呢?” 秘书没想她这句五哥是谁,下意识稍怔一下,之后意识到可能是段淮叙,便说:“我们老板平常比较忙,这两天有行程都不在。但他专程同我讲了,说这琵琶抽空得送您这儿,苏小姐有空可以检查一下。” 苏恩幼也自知在外人面前用这句称呼不当,又往回补:“好,我知道,谢谢您,也谢谢段老板。” 秘书笑笑,说:“不客气,帮苏小姐做事是应该。不过我们先生也说怕琵琶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如果有什么磕碰的,可以随时联系他,先生在京还是认识许多这方面老师。” 苏恩幼当然知晓,秘书这话意思是要是她琵琶坏了,段淮叙可为她再托人定制一把。 只是秘书口中简单一句,却令苏恩幼感受到其中格外关照、偏袒的含义。 从旁人口中听段淮叙这人,少言,也少欠人情,当然了,他很少帮人忙。 苏恩幼原先和安嘉熙谈恋爱也没少听他这小侄儿抱怨那位叔叔,说管教严格、为人实在冷情、不讲情义。有什么事都难与他说上两句,当然,讲也或许是讲不过他那种商圈打拼浸润的老狐狸的,说家里几位晚辈都怕他。 可说他老狐狸,但苏恩幼今年这几次与他打交道里,实在没感受出。 她轻轻抚摸着怀中的“青腰”,不免细想。 相亲,其实总归讲的是一个双方感觉,他俩还未正式见面,只是上次无意在江苏见了两面,明里暗里双方都未提过联姻此事,可她料想着他应当不会对她有什么感觉。 可这把琵琶送来送去,双方的联系反而还算是深了。 这一来二去,他莫不是对她有点感觉? 她还以为,上次回北京后他与她就该心照不宣地不联系,再之后随便找个契机和家里说这门婚事不合适了。 但仔细想来,段淮叙应该也不会。 这次送琵琶也没有亲自来,苏恩幼想,她是他好友的妹妹,其实对她的东西上心点也属正常。由此才短暂搁下心来。 “好,谢谢您,但也许暂时不用,劳您专程跑一趟了。” “不客气。” 秘书也是很少替段淮叙办这种事,头一回送东西给一位小姐,虽说不知她与段淮叙什么关系,但单是看苏恩幼的样子,秘书觉得这位小姐知性又可亲,性格也好,他很是喜欢。 收下了东西,恩幼抱着“青腰”回了客厅,觉得自己应当好好向五哥道个谢,打开手机准备给他发个消息。 临了记起,自己把他删了。 像反射弧冗长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苏恩幼有点犹豫地微微咬下唇,扒拉了微信列表好半天。 原先十二岁的时候童言无忌把他微信号要着,之后兴致冲冲地加上。 那时期可不兴初中生玩手机,苏恩幼注册微信号也就是好玩,加完了转头忘了这事也就全然搁置,后来也就上大学后才正式慢慢开始用微信。 多年未联系,一见面就是那么严肃正经的时刻,又尴尬,她怎么可能会主动找他。 恩幼回去后总无端想起雪夜那晚,段淮叙分外正经冷淡的眼神。 犹如一块寒冰,直直坠落入炽热的岩浆内。 那种做什么坏事被大人发现后背发凉的后怕感,她这辈子也不想体会一遍。即使后来回去她也经常会问起男友有关他家里人的事情,有关段淮叙,她也偶有问过,但那一次的经历始终刻在心中。 长大后变得这么离经叛道,苏恩幼也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更不知自己有什么立场或是必要解释。索性东想西想,直接把他微信拉黑当做从此没认识过这个人,眼不见为净了。 也不知这三年,他有没有发现。 - 天气干燥,晚风骤起。 地处四环内的某市立医院后院,枝丫茂盛,艳丽缤纷的山茶也开得正好。叶厚革质,椭圆形的花叶犹如一枚枚小陀螺,乍艳却又不会叫人看腻。 风轻轻吹过,站于树前的男人黑短发也不经意被吹起,身披大衣的他轻抬手,很细致地打理着花叶。 一旁秘书轻言道:“本来都说这山茶在寒冷的地方应该也开不好的,可托了先生在这每周都来打理,清花土,细心照料,今年九月降了一场寒潮,却也开这么旺盛。” 段淮叙静看着眼前盛放的花苞,眼眸平静:“它开得旺,是它自己生命力顽强,和别人无关。” 秘书打量着老板那张成熟却清隽的脸,白皙而又修长的指节。 不免想到他前日叫自己送去私人住所的那把琵琶。 他家老板性情总是这样好,情绪稳定,讲话也不会令人不适。很有情商的人,身边却常不见异性,好似不近女色。 可那位小姐看起来,同他很配。 其实秘书很想问问老板的一些私人事情,譬如他的感情。 只是段淮叙平日看上去随和,但并不是好相与的人,特别是聊天,不是亲近的人还真从他那儿问不出什么。他的界限感很强,同他说一些平常话他会应,但这类人真要与他交集走进他私人圈子,特别难。 想到这,也就算了。 这两天段家在这儿住院,一些老毛病了,约了老中医来施针。 而段淮叙正是来看母亲。 照料完山茶花也就准备回住院部,临行前他把车钥匙给了秘书让人去把车引擎预备着,正要离开前,却意外在大厅的来往人群里瞥见一道熟悉身影。 蓬松的长发扎起犹如梨花的小丸子头,裸土色调小裙子配刺绣小格子马甲,穿的是一双浅跟小皮鞋。那一身不昂贵,却也不会太大众,温煦间透着气质,也有着她那个年龄特有的率性。 手边拎着上半年春夏新款小菱形包,包括另外一份水果礼盒。 段淮叙有些意外,想到什么,又暂时没有往停车场去了。 自从上次知晓段家老太太生病的消息,苏恩幼心中便也惦记着,没两天以后,趁着假期抽空提果篮前来探望了。 知道这家医院地址,也知这是人家段家注股的私立医院,算是人家自己的地方。 来了这儿苏恩幼就没有什么顾忌的,和前台简单讲过以后就直接往上去了病房。 前些天段家托人来请她爷爷,想她爷爷苏敏学七十五高龄,坐镇自家中药堂,每逢周二周四才出诊,其余时候都是家中其他学徒出诊。而这次段老太太生病,作为旧友的爷爷自是着急,不远千里前来北京亲自上门去探望了,也替段老太太诊过脉、看过ct片子。知道毛病以后,也就对症下药替其针灸、正骨。 爷爷身子骨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留宿在外,诊疗两晚以后也就乘车回了江苏。 留下方子给其他学徒在京继续替段老太太诊治,位置也就是这家私立医院。 而苏恩幼作为苏家晚辈,人在北京当然应该亲自来探望一下,也就坐了车过来,还顺带买了果篮。一早知道这是段爷爷自己家有点关系的医院,苏恩幼临行前还做了点准备,可真到了地方才知这儿的恢弘。 想到好像还有段淮叙参与投过资,一时不免去想,那这段家三房得是多有钱才能到这种程度。 也忍不住将段淮叙那抹清冷淡立的身影与这儿进行联系。心说,他应当不是那种暴发户一般在外只知阔绰撒钱的大老粗。 到了地方,首先没见着老太太,却是见着段家三房家里的小儿子段雅真。段雅真和苏恩幼同年,都在北京上大学,只不过对方今年也才大四,就读电影学院。 二人于专业上很是相近,所以原先家里也有撮合他俩认识的意思。 可惜两人实在是不来电,而且段雅真还比她小,这么多年,也就相当于做个姐弟了。 段雅真本来在看中药单子,瞧见她说:“恩幼姐,你也来了。” 苏恩幼:“知道老太太生病,就来看看,老太太没有什么事?” 段雅真:“没有,只是一些旧疾,跌打损伤方面的了,上周敷过药,今天已经好了很多,可以下到花园去走动。” 苏恩幼点点头:“那就好,我来时还担心着太太是什么病,竟然连走动也不行。现在看来能康复就很好。” 段雅真:“是,也亏得我小叔叔经常来看候,只是上周不在,但最近都是每天来照顾。” 上周。 苏恩幼不免想到,应该是段淮叙特意去江苏请她爷爷出门那两天。 乍然提起这名字,苏恩幼也没表露,只说:“那你应该也来半天了,吃过饭没,我请你去食堂吃饭。” 医院食堂大多都是寡淡味道,苏恩幼是吃不惯的,可段雅真不怎么挑食,从小到大,每次都是吃什么都行。两人去到食堂简单点了些餐,又买了两杯美式,在座位上面对面坐下就开始聊天。 段雅真拿了个餐包咬了口,说:“还是多亏了你家老爷子扎的那两针,本来奶奶下地都难,治了一个月也不见好,老中医一针下去,跟奇迹再现似的。奶奶本来要留苏爷爷多待一周,苏爷爷待不惯,直接就走了。” 苏恩幼笑笑:“我爷爷是那样,性子很轴,也只爱待在他那药园子里。你呢,这半年不是有考试,考得怎么样。” “也就那样,说起来还不如嘉熙哥那场舞考半分难。只不过嘉熙哥当时考完就直接去了国外,没有接着考级,貌似去面试了舞蹈老师?” 说到一半,段雅真兀的意识到什么不该说的,忐忑抬眸看一眼苏恩幼,自知犯错地抿抿唇。 “恩幼姐,你们分手有几个月了,我或许不该提他。” 苏恩幼和安嘉熙谈恋爱的事情只有他们同龄的一些朋友知道,再包括学校的同学。 从小玩到大的交情,加上太熟了,段雅真一时没注意这些。 苏恩幼搅了搅手里的美式,看上去对这些想得开。 “没什么不能提的,分手了又不是做死敌。他以后有什么选择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不关心。” 段雅真知道两个人当时感情极好,差点要私定终身定情了的。安嘉熙在舞蹈方面是奇才,当初在校园也是风靡一时。和苏恩幼谈恋爱,当时一度差点没把校园里的男男女女给羡慕坏。 一面,是校园的女生都哭了,校园男神折倒女神裙下。 另一面,男生寝室把苏恩幼奉为梦中情人的那群人也疯狂控诉,表示自己心中的白月光没了。 他们配成一对,那画面有多养眼,多羡煞旁人。 只可惜,这样相配的情侣也没抵过时间,大四没毕业就那么分了,一直到现在。如果可以,他还真希望他俩能再续前缘。 段雅真不免问:“恩幼姐,我哥他好像真的没有再谈恋爱,而且上次出去喝酒我们看见他屏保还是你,你真的……” 他想问你真的有点恻隐之心也没了。 想想苏恩幼看着性情温和,实则是个一意孤行的人。做了的决定不会回头,况且这都快半年,要是想和好也早已和了,不至于到现在。 当初苏恩幼和安嘉熙分手在朋友圈子里闹得很大。 恰好是朋友聚会的时分,打扮正好的娇小姐前往赴局,拿过男友手机随意翻阅,恰好看到某些不该看的。 就此,质问的质问,缄默的缄默,苏恩幼一点情面也没留把他老底都找了出来。 其实苏恩幼也并不是分手了就要仇恨的那类人,只是分得突然,她到现在回想起有些事也着实没理清。 那天意外看见他手机的秘密,原来她是身为安嘉熙女友,可对方手机列表还加有许许多多女生。添加记录被删了,她看不到过往记录,只是一条漏网之鱼的短信被她捕捉才知道可能被瞒的一些事,意识到男友可能是个喜拈花惹草的人。 她当时气得哭得喉咙都带着抖,说:“我给你一次机会,你把她们删了,并且再不联系,你做得到吗?” 安嘉熙表示他列表是有女生,可也有很多是街舞社的朋友,都删不可能。 他道:“我是喜欢聊天,可我也什么都没做过,你知道我是这性格,难道与你恋爱我连这点交友自由也没了吗?那还不如死。” 这话把苏恩幼气笑了。 她说了分手,他挽留了一句:“幼幼,别和我闹这种脾气了,算我求你。” 但苏恩幼原谅不了这种心理劈腿的行为,扭头跑出去后本等着他会追上,意外的,向来唯她是从的男友没有追出。 她意识到他们可能真的走到了尽头。 那以后,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冷战开始了,冷战过后,是无言的分手,没有正式谈过,可苏恩幼已经默认两人分手。 这半年,她试着做别的事,疯狂工作,出门旅游散心,说舒心也舒心了,好像也放下了,可每每想起,心头还是有什么像丝线一样扯着。 她搞不清安嘉熙的想法。 也不知,他不来解释是因为愧疚,亦或是胆怯,或者他真的是心中没有她了。 两人之间悬着那根弦,没有真正面对面谈的那天,始终不算真的分裂。 所以她上次才会问段淮叙有关安嘉熙的事情,始终保留一丝希望,不是复合的希望,而是等着他们真正说清一别两宽的那一刻。 苏恩幼说:“他怎么样和我无关,但如果他来亲自向我道歉我兴许还是愿意接受一下的。毕竟认识几年的情分,我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但感情方面的,我跟他再无可能。” 说话间,段雅真手边的东西也吃完。 两人去将餐盘放到回收处,接着往原处走。 “要我说你也不用那么挂心,我们恩幼姐那么优秀,总能遇到更好的,这相熟的圈子里优异的人大有人在,像我认识的海外留学的同学就有异域的大帅哥,到时有机会向你介绍呗。再不行,那我就去把我那堂哥好好说一顿,给恩幼姐你出气,那么漂亮的姐姐不要还给弄丢了,他丢大发了他……” 段雅真说着,却还没讲完,话就那么半路截断在那。 要大放的厥词就那么卡在那,神色微变,盯着眼前人像溃败之军般倒吸一口气,然后喊人。 “……小叔叔。” 苏恩幼本来正要笑,一时间也跟着他看去,只见医院食堂旁单独开的咖啡窗口,一道眼熟身影正站在那儿,微白袖口挽起,正接过窗口服务生递的一杯拿铁温声道谢。 段淮叙今日没有穿那款略显厚重的大衣,而是很简单的一身衬衣。外套皆由身后秘书拿着,因着挽起的袖扣露出瘦白的一截腕骨,手腕上是某未知品牌但看着很是贵重的腕表。 依然是纯黑的长裤,很商务风,却也很有成熟味道,他穿的是一双漆皮皮鞋。皮鞋是什么品牌苏恩幼仍然认不出,可那一刻还是有些被他那周身气质给引得不免多看一眼。 听见声音,段淮叙也往两人望来。 8 第 8 章 看见他,苏恩幼也不自觉拘谨了起来,同样跟着喊一句叔。 段淮叙因为刚接过服务生递来的卡,没听见。他接过咖啡后随手递给一旁秘书,旁边是相熟的主治医生在同他讲着什么,段淮叙眼睑垂下听着,时不时轻点下头表示回应。 大人谈话的架势。 苏恩幼自己轻轻抿了下嘴,像是想缓解下喊了人没得到回应的那种尴尬。 片刻后同人讲完了话,段淮叙把手机拿起递给秘书,这才朝他们走来。 段淮叙:“你们也来这吃饭。” 段雅真说:“嗯,正好碰到恩幼,就一块过来了。” 段淮叙:“吃过了吗。” “叔,我们都吃过了。” 话说着,段淮叙视线才落到旁边苏恩幼身上。 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小姑娘从他走来以后就站旁边没有特别注视过他,像是在想事情。 他想到什么,或许是刚才小姑娘喊了他一声,但正好身旁有主治医师正同他讲话,对方正是同他交谈,出于礼节他暂时先搁置了。 或许她有点介意这种事。 只不过,这点他没有现在就讲,人惹了该解释,但也不是现在。 “那还要继续去第二场么,我正好有场饭局在附近餐厅。” 段雅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按理说他叔叔的饭局从来不是他这种小辈能参与的,要么也是家庭聚餐,今天却主动提起这些。 “我不太行,叔,我马上有考试,晚点要回家复习呢。” 段淮叙淡应一声,又看苏恩幼:“你呢。恩幼有空么。” 苏恩幼本来在想他会不会约自己,没想话头真落自己身上。 面对眼前容貌清隽成熟的男人,被他视线盯着,苏恩幼没露出怯:“我来看段老太太,怕是吃不了。” 段淮叙:“那更简单了。既然是看母亲,我来领路就好。” 段雅真觉得这氛围有点奇怪,却又不知哪里奇怪。后知后觉才记起,他的小叔叔怎么和苏恩幼看起来很熟一般,而且话那么多,要知道他们这代的几个晚辈全怕他。 不需别的,他不讲话时一个眼神就足以令人劝退。 这么说着,段雅真也只能走人,临行前给苏恩幼递了眼神算是打个招呼。 苏恩幼颔首,让他路上小心。 寒暄着,也就同段淮叙一道去往住院部。 来这家医院来得急,路上也没准备什么,苏恩幼今天穿了一身小裙子配了条马甲,走医院后院的过廊下还有些冷,扭头能看见这片医院后花园里的绿植。珍珠罗汉松、搭两片雀梅藤,鹅卵石铺道,郁郁葱葱,锦簇成团。 路上,苏恩幼不免起了好奇:“听说,这家医院也有您几分注资。” 段淮叙同她一道走着:“是。” 苏恩幼:“那这些绿植设计,您也有参与其中么。” 段淮叙本没有关注,她提起才抬眸往边缘看去:“说句实话,你问我这些,我第一反应是想答有的。” 苏恩幼微微讶异地扬眉。 “那?” “但不得不说,恩幼,我本质确实是个只知道思考利益的商人,这些专业设计上的事,没有什么资格参与。” 这回答倒叫苏恩幼听笑了。 觉得他这人谦虚,也觉他这人貌似没有那么古板,起码还会开玩笑。 “说句实话,五哥,虽然说我和小时候变化很大,但在我看来,你和二十岁的时候差别也是很大。” “是吗,比如?” 苏恩幼讲到这才忆起,自己对于他二十来岁的印象也仅次于那次他从西北专车送她回家,而且这段事情还是她最近听父亲说才记起来。 十二岁时的糗事了,她也不好提。 只能暂且装作打量他的,往他身上看了看。 三十岁男人的成熟,不是她在学校经常见的那些毛小子能比的。 苏恩幼:“比如,成熟。” 段淮叙:“你的意思是,我以前的时候很幼稚。” “不,我可没那么说。” 苏恩幼要掩饰自己地裹着胳膊耸了下肩,看回前方:“说你成熟,但没讲幼稚,您可别把我的话偷换概念。” 段淮叙没与她争论,只发觉她耸肩这一细微动作。 小姑娘扎起的丸子头周围的碎发都被风吹得四散,他侧眸轻轻抬手示意秘书。 后边一直跟随同行的秘书立马往前把外套送上,恭敬说:“苏小姐,风大天冷,您可以加个衣。” 苏恩幼本在看景色,有一点冷但不是不能忍受,秘书忽然递衣时她怔一下。 这是段淮叙私人秘书,要做的事有许多。譬如上次送琵琶,再譬如这次陪同随行,为的也是老板包括其同行友人手边有什么事能立马添上办上,这是他的职责。 可苏恩幼充其量也就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出门在外投简历不碰钉子也算好的了。 哪体会过这种待遇。 段淮叙说:“这外套是崭新的,我没穿过,只是今天出门临时拿的一件,你可以放心。” 她不是太冷,但当生人面前不好拒绝,也就接过拿手里:“谢谢。” 感受着手中来自高定外套的细腻质感,心里也不免感慨:他好绅士。 这是从那些毛头小子身上都感受不到的细节。 明明她只是很细微的一个动作,却也能察觉到。 温文尔雅的成熟男人,细节行为总是加分。 她把衣服好好拿着,虚虚抱怀里,说:“说实话,小时候喊你五哥,那确实是有些不懂事的行为。后来又叫你叔叔,是我才搞懂我们两家的辈分,我认为哪怕没有我当时的男友,我喊你叔叔也是应当的。” 称呼的问题,久别经年,他们才再次提及。 段淮叙看上去好似没什么特别反应。 但,其实她多少是想看看他对这事反应的。 段淮叙只说:“称呼方面,你觉得怎么顺口就怎么好。” 苏恩幼说:“那如果我一定要你一个答案呢。五哥、小叔,这两个称呼可完全不一样。” 段淮叙像意会过来她话中含义,看向她。 于他面前向来柔和的小姑娘却破天荒直直回视他。 他也知道。 喊他五哥,因为他是她两位兄长的好友,结拜兄弟,那他们就是平辈,可以谈及一些其他的。 但要是叔叔,他当然可以是她的一位叔叔,那他也是她前男友的叔叔,他们之间可就没有任何私情可谈。 而段淮叙望着眼前小姑娘精致小巧的脸蛋,拿着他衣服拘谨却又敢试探他的模样,与她三年前在戏台子上,含情脉脉唱那曲《太真外传》截然不同的。 那时的她大胆、伶俐,第一本“亭栏惊艳”,小姑娘一袭青衣着花旦妆随其他演员们迈台步走出,因是初次登台,小姑娘显得很是青涩。眼神清亮,却也掩不住的精气神,望着台下,玉润珠圆、声情并茂地唱着词。 当时也只是业余戏台,段淮叙也是被好友拉去听曲的,没想是一群大学生受了应邀来唱京剧选段。 说起京戏,段淮叙也就留下来观了。也就是人群中,一眼从众多小花旦中辨出那位娇小姐的身影。 那大抵是她大一,后来去稍作了解也才知道。 是友人在说:“淮叙,你看戏曲学院那位今年艺考分数第一的小妹妹,这么浓的戏妆也没掩得住那漂亮脸蛋啊。听说名叫苏恩幼,长得那可是一等一,而且还是大一。” 苏恩幼。 段淮叙也是听了这名字才发觉,当即捏着手心的两枚麦穗虎头像想到什么,视线不免多往她身上去了两下。 是她。 七年过去,她长这么大了。 不像记忆里黄毛丫头的样子,更是名门大家闺秀。 友人又说:“我记得你侄儿是不是最近经常往戏曲学院跑来着,你说他一学舞蹈的去人家学校干嘛啊,别不是在追这位。你也要盯好你家那些个晚辈,别整天个往外跑,还惹得你家老爷子生气。” 段淮叙当时未置可否,只扯扯唇。 这也符合他一贯在他人眼中的印象,不置可否,也不为任何女性而停望。在旁人眼里,他当时态度也挺淡的,后来也就认真看戏,友人们简单谈两句事。 可没人知道,那一夜,他多打量了她好几眼。 也像鬼使神差,又或许是因知道她是苏笙安的那位妹妹。 段淮叙盘着手里的两颗文玩核桃,视线总不自觉地往台上那抹熟悉身影看。 再之后,深黑露重的夜晚,他乘轿车回宅邸。 路过大剧院的路口之时意外看到前来接人的侄儿,安嘉熙一手拿外套另只手撑伞就那么站路口边等她。 豆大雨珠随风刮落在车窗玻璃上。 很快又汇聚,融合,流入至饰条内。 轿车与路边年轻大学生擦肩而过。 一边是伞下玩闹说笑,另一边,深沉浓重的车内,如两个世界。 男人手肘慢放至车窗上,褐色眼眸静静望着这座城市繁华夜景,心中却无端响了两声那戏台上的娇娥唱腔。 苏恩幼。他盯着车窗外街景,心中无端默念了一声这名字。 风起得更大了些,段淮叙思绪回拢。 小姑娘还在等他回答,而他却只是记起前两月家中同他说起这门婚事时的场景。 段淮叙向来不怎么爱喜相亲,家中以前的试探和提议他从没应答,本来这次也不准备应。 直到老爷子无意说:“苏家那丫头我是真中意得紧,可要她配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儿我也不愿,那不是白瞎了人家这么好。况且家里几个也都快比她小,唯独一个嘉熙……” 说起安嘉熙,老爷子眉头微锁,摇了摇头。 “爱玩,不定性,不是个能成大事且负责任的。淮叙,你和苏家那小丫头也有昔日情分在,辈分上其实也可以,你看,你对她……” 言下之意便是,他要是有意,自己愿去做那个主。 段苏两家有着上一辈定下的亲事。 这事要不出意外,老爷子自然是想自家最优秀的人能把那位苏小姐迎娶回来。 只是他们家老五脾性难测人又少言,家里就怕他没有想法。 段淮叙当时在看文件,本是没在意,可就这么一句,眼睑抬了起来。 他那段时间才知道,他们分手了。 而且,苏笙安还和安嘉熙闹得不太愉快。 这事当时传到他这儿来已是半夜,段淮叙作为段家长辈,深夜里披上大衣接到电话要前往劝和,印象里向来好说话的兄弟苏笙安急得赤头白脸上来就一顿说:“老五,你看看这是什么事?你的好侄儿去年不是还在和我们恩幼谈恋爱?怎么今天就在这种地方了,酒吧,招蜂引蝶左拥右抱,成何体统。” 他气,不仅是气安嘉熙如此放荡。更是气,过去三年小妹瞒着自己谈恋爱,却谈了这么个货色。 哪怕是人家长辈段淮叙本人亲自前来,也扑灭不了他心中半分火气。 当时club卡座前,段淮叙只看席间坐着低头埋首分外沉默的侄儿,可头一次的没有过问或是问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心中有想法,他是分手了。 如今半年过去,苏恩幼在人前已不会轻易表露情绪,更不会再谈及过去那段感情。 可不知何的,段淮叙忽而问:“你和安嘉熙,是为什么分手。” 9 第 9 章 苏恩幼并不知道段淮叙会问这些,她略显为难地往旁看了眼。 “怎么。”段淮叙问。 苏恩幼:“我没想到你会好奇这件事。” 本来想着像他们这个年龄的人大抵对这种小孩子家家似的分合不感兴趣—— 事实上前几次见面他也确实给她这种感觉,没有过问过他们感情上的事,也一点不关心他们恋爱还是分手,连带着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她这个人。 可如今看来,他也同高岭雪跌入凡尘。 竟也会关心这些繁琐。 段淮叙轻轻扯唇:“不是你先问我要什么称呼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应当与他有关。” 聪明的人讲话从不用打开天窗。 这么一言半语,她也懂得他意思。心中不免道,不愧是老狐狸一样的老男人,和他讲话可真是要打起十万分醒,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拿住、捏住。才能勉强看似游刃有余,妥当地同他句句接招。 可现在什么也没叫他露出来就算了,反倒自己还被将了一下。 但这些事同段淮叙讲讲也没什么,她本就有心想跟他敞开天窗说亮话,现在他问这些,她自然顺坡答。 “那我今天和您说了,您别告诉任何人。” 段淮叙嗯一声。 “大年过后的元宵节,我们照往常回北京参加一场同学聚会。是他学校的同学包括我几位室友了,您也知道,我和他不同届,他那边都是些学长,但我们两边关系好,这几年也时而一起聚会。今年还是一样的流程,我跟他说好了等过完这个年我把他的身份公开给爸妈,他也和家人说女友是我,我们甚至约定好了毕业后打拼多久结婚、结婚后房子买在哪,我说过的,只要他认真待我,我也会拼尽一切去和家人抗争,争取和他在一起。” 苏恩幼娓娓道来这些事,像是回忆,神色专注望着远处。 段淮叙就盯着她的脸,看着她细说。 说到这,苏恩幼却顿一下,蝶翼一般的睫毛垂了下:“那天,我看见他和我们□□的组长谈笑有加,行为举止间并不像普通朋友该有的。嘉熙他在交际上向来玩得开,朋友多,这我知道。当年我也多少是因为他那种人格魅力才喜欢他的,后来也知道他身边红颜知己不少,我一向没有怎么管过这些,可那天也不知什么情绪就上头,直接掀开了这件事说。” “后面的,您也应该多少能猜得到了。我当着朋友的面查了他手机,发现他列表的一些事,跟他哭闹说这件事,闹得下不来台。安嘉熙是个好面子的人,当时一句也没吭,我看他那态度也就直接走了,他却没有像以前一样出来寻我,我想,我们之间可能也就走到这儿了。” 苏恩幼抬起眼看他,平静沉稳的男人也就洗耳恭听,半句也没打断。 竟是沉静得,她乍然安静也有些不习惯。 她又扯唇:“抱歉,让五哥见笑了。” 段淮叙:“你不用向我道歉,说起来,感情到了如此。你也不用太难过。” “不会,我与他分手已经快半年,对我来说早就过去了。” 段淮叙垂下眼眸,唇角扯扯。 苏恩幼又问:“您现在又笑什么。” “我笑,是我们上一个问题的答案也应该已经有了。” 苏恩幼眉头微微讶异挑起:“上一个问题,我?” 段淮叙看她,褐色眼眸里难得有一丝情绪在流转。 苏恩幼也察觉了到。 她立马意识到,他们上一个问题是讨论她对他的称呼,这个问题她在试探他的意思,被段淮叙反问了回来。 而现在这一出下来,她下意识喊他五哥。 有关对他称呼这件事。 她自己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她更想喊的,是五哥。 本是想套一下段淮叙的信息,没想到反被他给套了一下。 苏恩幼脸颊当即有些红,看向别处。 “你耍赖,明明是我问你的。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段淮叙低头抚了抚自己腕骨上的手串,微有磨损的沉香珠,此刻摩挲在手中竟意外地有温热之感,如他体温,向来冷凉,头一回会有温度。 “你这个问题,是在问称呼,还是问我们的婚事?” 一语双关的话。 令苏恩幼本来平稳的心跳骤然惊提一下。 像水珠骤然被指节戳破,什么底牌都露在了外面,一点不剩。 交集这么久以来,包括双方家里也在不停试探,而他们两个当事人却从没点明来说过,此时,终于被他提起。 苏恩幼忽然觉得肩膀有些麻意,从后椎骨一直泛到天灵盖,直到慢慢沿至肩膀。她真的觉得段淮叙这人有种能力,只言片语,轻言细语,却突然点中人命脉,仿佛捏住了她七寸,叫人动也动不得。 段淮叙说完便平和随性地望着她,苏恩幼却一字也讲不出。 北京十月的风还吹在耳侧,温度微凉,身旁更有秘书听着他俩谈话。 苏恩幼却觉人无法冷静下来了,侧过眸:“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他们是有婚约不假,但那也只是段家那边试探性的提及,并且对象也没定下来。只是段爷爷委婉提说觉得淮叙合适,想向她父母荐段淮叙这个人选。 苏家父母不舍女儿,却也欣赏这位女婿。 不得不说,除去年龄,段淮叙确实是很好的适婚人选,条件背景合适,人品也有佳,他们两家打交道十几年到现在,他是个什么人苏家父母再清楚不过。 所以,即便认为此事稍有不妥,但苏家这边并未完全婉拒下来。 而是模棱两可地给了模糊答案,这事一拖再拖,就那么暧昧了下来。 而此刻段淮叙突然提起,给了人一个措手不及,并叫人不知如何回答。 段淮叙轻弯下唇:“不现在提,那该什么时候。我们两位当事人好像也从没有提过。” 苏恩幼微微压抑不太平静的呼吸,轻声说:“其实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但确实是还没想好。” 段淮叙轻垂眼眸:“嗯,理解。不过你没有想好的顾虑,是我的年龄,还是,婚姻本身?” 苏恩幼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提出,双方之间敞开说亮话,很多事会那么直白地讲了。 说实话,她对他私人上的还没有那么熟悉。 不知他的个人习惯也不知他这个人的日常性格。她只知道,他是安嘉熙的叔叔,是哥哥的好友,再就是……她年幼时分见过的人。 其实那天回家后看到外面停的那辆宾利欧陆时她就隐有预感。 段淮叙来了她家,是和她哥哥会面还是见她父母?再或是直接来提亲的? 她不知道。 所以进门前确实万分忐忑。后来才知,他是为家母生病一事,心当即放了下来,可随即又升起无数对这件事的忐忑和犹疑。 她忍不住想对方是什么想法,对这件事又是什么看法,对她又做何态度。 他又是否,看得上她。 无法否认,婚约落他俩身上这事确实挺离谱的。 可恩幼还是在意像他这样一个成熟的男人,对她这样的小姑娘会抱有什么印象。 苏恩幼说:“你是安嘉熙的叔叔。” 段淮叙:“是。” “我们以前,也有过联络。” “是。” 他应着,也说:“所以,你是在意他。” “不,并不是。”苏恩幼否认。 裹挟凉风中,她竟是不知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 是想好好同他说清楚,她希望这门亲事可以就此作罢。还是说她对他也偶有动摇,事实上如果结婚对象是他的话,她并不讨厌。 苏恩幼对年龄差无感,可如果对象换成是他,苏恩幼发现自己貌似对三十岁男人的儒雅绅士并没有很反感,反而,观感还是比较适中。 “只是。”苏恩幼微微犹疑过后,也不免捏紧了手中衣物,撇过头轻声说:“我和我爸妈说我不接受商业联姻,本来是想找段爷爷退了的。” 本来是想。 那么现在,应该是不想。 段淮叙自然捕捉到她话里的细节,不过并未表明,而是问:“那现在呢。” 现在。 苏恩幼压根就没有好好想过,如果一定要挑安嘉熙的原因,貌似也并没有。他们过去感情确实很好,可那也都物是人非大学时的事了。现在快半年过去,恩幼先是经历了实习困难,去了剧院戏班子里也忙得不可开交,立马又得知联姻消息。 说实话,比起那些没必要再追逝的,她更愿意权衡的是当下,成年人该利弊权衡的一些东西。 段淮叙确实是很合适,接触下来性格也不错,她并不讨厌。 小姑娘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全盘托出。 苏恩幼说:“现在,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病房探望?再不去,我这礼节都不够到位了。” 男人面前要是把话讲多,那就占据不了主动权了。她当然不会被老男人拿捏。 段淮叙像是看出什么,并没有明言。若有所思笑笑,纤长眼睫敛了敛。 “好。” - 探望老太太的事很快就落实了,老人家其实身子骨也没什么大毛病,只是一些旧疾,加上前段时间从楼梯上跌倒脚踝扭伤,这毛病要费了些工夫治。 老太太是段家三房的人了,段家家大业大,其中高龄的段老爷子年轻时却是先后结过两位太太,段淮叙的母亲算是第三任,老五和老六的母亲就名三房,今年五十多。 大房二房早已割裂,而今产业和职权不在一块。但段家的几位兄弟姊妹却并未怎么分裂,家里的儿子孙儿都对老人家很是孝敬,段家兄弟之间关系也很和睦。 只不过老人家现在当然是坐段家的主位。 而今三房在段家是最说得上话的,也占最多权利。 苏恩幼小时候就为段家这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搞得头痛难辨,还经常问自家爷爷说段爷爷怎么那么花心,娶三任太太不怕老婆吃醋。这小孩话落爷爷耳里是逗得爷爷直笑,让她千万别在段家讲这些。 小时不懂,那现在自然是懂事了。 带着礼物去病房好好探望过以后,果篮全都放床头柜,她父母专程寄来北京的特产恩幼也拿给一旁的秘书收着了。 她坐病床旁握着段老太太的手轻声说:“姨奶奶,您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跌打损伤什么的不是什么大毛病,您平时心情要放好。再不行的,往后我也随时替您把我们老爷子请来,再就是咱们一家子晚辈都在床边侍奉您,身子骨肯定好得快,您可千万不要太担心。” 小姑娘没别的,嘴就是甜,光是往那一坐,话一说,段老太太那笑容就在脸上挂不住了。 她说:“好,恩幼还是长大了,这小姑娘伶俐得姨奶奶看了真是喜欢得不得了。放心吧,你姨奶奶没什么事,不用担心,反倒是你有空可要多来你段爷爷家玩,姨奶奶家里最近添置了不少新玩意,随时欢迎幼幼来做客。” 相比小时候,老太太现在的态度反倒是热络里还要添一丝疼爱。 像是欣赏自家的丫头似的,掩不住的亲切。 简单寒暄,苏恩幼以剧院还有事为由先行起身准备离开,东西都交由了护工,出门时,段淮叙的秘书过来说:“苏小姐,我们先生的车停在底下了。” 苏恩幼不动声色从楼上往下望,一辆纯黑奔驰静静停在底下道路旁,京a车牌。 她知道,那是段淮叙的车。 她下意识打开手机,给连馥发了条消息:[紧急情况,我可能要去和段淮叙相亲了。] 连馥很快回复:[??!] 连馥:[段淮叙?] 恩幼:[嗯,不是他还会是谁。] 连馥:[小猪震惊.表情包jpg] 连馥:[不是吧,你来真的啊,虽然安嘉熙那个叔叔是真的长蛮帅,可你不怕到时候出什么事,譬如两边相见修罗场什么的,再就是商业联姻没有感情,他以后对你不好怎么办。] 这。 苏恩幼也想了想:[这个我倒是没想那么多。] 今年四月母亲就和她说了两家婚约一事,当时母亲翁雯小心又语重心长地和她讲了各种原因包括他们觉得段淮叙还不错的理由,列举了好长一条。 她当时错愕且无言了一下。 因为她对段淮叙的印象还停留在大学,她大学时同他的那几次交集,感官可没有多好。当时她揣测过,也忐忑过,没有应答父母,但感受得出爸妈其实对他印象很不错,她一直避而不谈。 而现在,实际上和那个人见面了,他是这样温润、理智也谦逊,长相条件什么的也在她的审美之上。 最关键的是,他是安嘉熙的叔叔。 苏恩幼忽然觉得,接触一下也并不是不行。 恩幼:[事情是挺突然的,但,我觉得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差。] 连馥:[/大拇指.jpg] 连馥:[好像闻到了一点暧昧的气息。] 恩幼:[主要是我觉得他好像也对我有点感觉,但不是很确定,至于安嘉熙,他列表那么多女生,也不能不让我接触新欢吧。] 连馥:[分手后头一个攻略的就是人家的亲叔叔,恩幼,还是你厉害。] 攻略。 不知道为什么,恩幼单是看到这个词时就下意识脸红了。 她更正:[接触,是接触而已。] 连馥:[好,接触接触,反正你们两家都同意,那就见见呗。] 聊天界面刚关上,她又收到母亲发来的信息,是问家中特产有没有安稳送到段家太太那边,再就是来了医院情况怎么样。 她说送到了。 翁雯问:[这次回了北京工作方面还顺利吗?还在忙你那场戏剧?忙里抽空,有没有见到过段淮叙。] 这段时间,其实家人还是特别在意她和段淮叙的交集。 当时在家中便是了,看似态度随意,实则不断关心她与段淮叙一点交集的可能,又在意他有没有开车送她回家。 她不好说,只道:[妈,见过了,您别问了。] 翁雯:[见到就好。他那人性情还不错,你有空可以和他好好聊聊,双方多接触一下看看感情。] 苏恩幼知道人等着在,不好多说。她把手机放回包里,接着下去。 下去时,段淮叙已等在楼下。 数次见面,他都有司机专驾,男人天生有种位高权重的温润感,从不亲手动事,也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坐驾驶座过。可这次他亲自开那辆奔驰s450。 她下楼后,段淮叙主动帮她开副驾车门。 苏恩幼:“谢谢。” 他回:“不客气。” 男人手腕腕骨很细,接着也不免看段淮叙衬衫上的那枚袖扣。多年不见,他不只是人比以前成熟,品味和穿着也较曾经大为不同,多年岁月过去,他沉敛意气,早已成为他那个年龄的绅士代表,属是沉稳中的俊俏。 恩幼不免想,或许,这也是他那张脸那么讨女士欢心的原因。 “回去之前要不要去吃个晚饭?”上车前,段淮叙温声发起邀约。 自然,却无意透露着他的一点意向。 “我知道附近有家餐厅,味道还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10 第 10 章 他说会喜欢,她当然是去。 苏恩幼也同意了:“那我想吃贵的,想来您那么有身份,应该请得起这一餐。” 段淮叙笑:“你想吃什么都行。” 车门关上,她独坐他私人座驾的副座。 说是私人车,但圈内传比较多的段淮叙的爱车还是那辆欧陆,京牌连号,大名鼎鼎。她想,这辆奔驰大抵也只是他平日随便一辆代步的。 看了眼轿车方向盘上的标,她不动声色拍了张照发给闺蜜。 连馥很快秒回了:[奔驰,可以啊。] 恩幼:[之前开的还是宾利。] 连馥:[牛逼。叔叔好,叔叔妙,叔叔的实力呱呱叫。] 这话说得苏恩幼悄然颊红。 与此同时她也开始打量这辆车的内饰,不同于之前那辆是特定米白内饰,这辆车应当是没有怎么选配过的,标配黑色内饰,只是车内香氛味道很是不错。苏恩幼不怎么懂香,只记得上次乘他车那股冷调的松香很淡,若即若离,而这次貌似又换了种。 她觉得他这个人还是很有品味。以前她还幼时印象里他对她比较温柔,现在长大了,反倒是更加沉敛。 段淮叙上车后,苏恩幼说:“那次你去我们学校好像开的不是这辆车。”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知道她说的哪次。 “换了一辆。” “为什么换?” 他道:“可能觉得车轮毂不是很好,改了一下。但后来还是重新定制了。” 苏恩幼心想,果然到了这个年龄的男人都会有自己的喜好想法,并不似小毛头一样莽莽撞撞,而且也有资本。 但,她哥的揽胜也不错。苏恩幼勉强挽尊地想。 约的地方是一家私房创新餐厅,人均好几千,没有包场,但侍者明显是认识段淮叙,他一到场便恭敬地上前来迎,客气地领着两人往里走。没见过他身旁有女人,看到苏恩幼时还有些惊讶,眼里是惊艳。 不为别的,因为这小姑娘,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恩幼原来就是艺术生出身,学京剧练体态,常年吊着那么一口气去保持形态。不说她原本模样就是顶尖程度,往后还要成为戏曲演员,那要继续往里头下不少工夫。曾经上大学军训时只是跳了个舞就引得全年级男生都来围观,当时还不少学长来专程看她。 这不,和安嘉熙也是那时候的缘分。 所以即便几年过去现在毕了业,她哪怕单拎出去和娱乐圈的当红小花比也是半点不输。 而段家老五出了名的身旁从无女人,此时突然冒出一位,熟人的注目自然都往她身上落。 落了座,男人先是将菜单递给她:“看看想吃什么。” 苏恩幼接过菜单简单看了一眼,之后委婉说:“如果可以的话,能先给我一杯柠檬水吗。” 段淮叙抬手,示意服务员。 事实上这餐厅她原先就想来过,只是太贵,没舍得下老本。刚好段淮叙带她来的就是这儿,不得不说,正中人心。 打量间,她只看到大厅内正呈莲花状往外的喷泉,还有那一整面墙的酒柜展示,包括展台之上的元青花加金彩带盖梅瓶。 想到什么,她拿起手机和他示意:“抱歉,我先离开一下。” 连馥一早就和她说过自己喜欢鉴赏一些名贵瓷器,苏恩幼虽是小姐,但这种知名地方也很是少来。难得有机会沾了别人的光进这地方,她想凑近点去好好看看,再拍个照给对方看。 段淮叙略微弯一下唇示意请便。 她起身,那身裸色调小裙也随她的步伐款款摇曳,犹如厅内喷泉,步步生莲。 段淮叙就静看着小姑娘离了座以后如鱼得水。 像回了自己舒适圈一般绕着那面展柜欣赏,顺带着同一旁侍者讲话,时而拿手机拍照,偶尔笑笑,明眸皓齿。 少女身姿勾人,一身小裙亦如之前,无端的。 恍惚间叫人觉得回到了三年前。 那场戏台上。 她于台前唱,他坐台下望,光影变幻间,不会有人知道那场的观众里有他。记忆里的身影与现实交叠,近在眼前。 一旁有早已注视多久的熟人来问:“淮叙,那位是你友人?” 段淮叙只道:“老苏家,苏笙安的妹妹。” 这么报上名号,对方也知晓她的身份,便知原来对方也是位角儿。 可也知段苏两家有婚约。 一直未听当事人有什么联系,现在二位佳人出来吃饭,莫不是好事将近。 友人调侃:“那怕是有好事了。” 段淮叙笑笑,没应答。 那边,苏恩幼的照片刚发完,她家母亲翁雯女士的消息也过来了。看她半天没回,察觉女儿这边可能有事,又催说:[幼幼在干嘛呢,都不回妈妈消息。妈妈问你现在在医院那边还见到了谁,半天不在,别不是真碰到段淮叙了?] 苏恩幼真不敢恭维她母亲这作为女人敏锐的直觉力。 怎么一猜一个准。 她略微犹疑地往回望一眼,段淮叙仍坐那儿,男人身型挺直,穿着衬衣宽肩窄腰的很是养眼。他的体态也保持得不错,起码远远望去,淡如君子,温润似玉,和印象中大学那些男生截然不同。 苏恩幼也没和他这样的男人约会过,但直觉跟他见面是需要和家人说明的。 她回:[妈,我和他在吃饭呢。] 翁雯那边明显被这一消息所震到,上头显示了好几次对方正在输入中,大约是一时震惊不知说什么。 片刻:[怎么在和他吃饭,你去医院和他聊过了?都直接到吃饭这步骤了,那他是怎么说,你们两个人单独吃还是有其他人在。] 恩幼:[我和他。] 翁雯:[你和他看对眼了?] 恩幼:[没。妈,回去再和您说,别人要等久了。] 母亲那边沉默一下:[那你自己掂量,女孩子不能太主动,稍微端着点。最好是你拿他,不要让他拿你。] 苏恩幼觉得有点好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妈妈。 跟人家什么也没有的时候都在那盼着在那催,真的有那点苗头了,又要她端着,那她是该给点反馈,还是不给。 苏恩幼拿着手机回去,拉开座椅坐下。 “抱歉,刚刚看到那边有瓷器,我闺蜜喜欢就拍了几张照给她,来晚了。” 段淮叙将倒好的茶递至她面前:“不要紧。不知道你是什么口味,我让人试着点了几道菜。” “嗯,我相信你的口味。” 苏恩幼放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她母亲又在给她发消息。 段淮叙也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 她客气又不失玩笑地说:“我妈妈。你知道,他们最近很是看重我们这门婚事。” 小姑娘用的是我们,不是我。 他注意到这个细节,没表露,而是拿起面前杯子:“伯母性子好像是这样,很热络,人也总是热心。前年和伯父伯母联络,工作上的事伯母总是第一个出面,那几天微信消息也总是收得多。” 苏恩幼回想那几年爸妈好像确实在和段淮叙谈生意。 他父母早年经营了一下家里的医药堂,可后来单出去做生意,当时有稍微借了下段家的势,现在想来,大约就是段淮叙在其中帮衬许多,包括她哥那边的生意其实也有很多是和段淮叙这边联系,否则,他们家也不会对他那么客气。 可是乍然在段淮叙面前说起微信这事,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讲。 她把段淮叙删了,这事,略微尴尬。 她微微点头说:“是,不过我们家这几年就要轻松许多,母亲生意往来逐渐得心应手,我二哥做医生偶尔能回家陪爷爷出诊。还有我大哥,他这些年在冀区的生意也算是渐渐蒸蒸日上了。” 段淮叙帮她布菜,指节细致耐心地将桌上的菜布到餐盘,听着这些只是笑,没表态。 苏恩幼一时竟也拿不准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家里需要仰仗人家,多少会有些吃味。可细来想想,其实她家苏公馆条件也并不差劲,比不上他们三代从商,可要说行医治病,那祖宗上面传下来的衣钵可是没忘记。所以,她觉得他们两家还算是势均力敌的。 她拿筷子夹菜,又说:“那你呢,五哥在北京这么多年,老爷子就没有想说给你介绍个相亲对象。” 这个问题问出的一瞬她就想到那日南风塘。 男人坐席间,女人于台上抱弹琵琶,一曲含情脉脉的《琵琶语》,反复的前奏,却缠绵悱恻。据说那还是冉景山特邀来的音乐老师,一群人在喝茶听曲,她却唯独敢在他面前错弹一个音,明目张胆想效仿一出“曲有误,周郎顾”。 谁不知段家五爷最懂音律,他虽然不是这一行,但确实是爱好。 并且,他喜茶具、喜喝茶,也喜评弹、戏曲等等。 有时苏恩幼自己想想也觉他这样的男人大概是比较适配那种韵味正存的女人,自己撞他身上,就怕端不太住,在真正的成熟面前露了怯,反倒叫他觉察了青涩。 这个问题一出来,他抬眸看了眼她。 并不知这小姑娘的意图,但问题既然问出来,那必是试探的。 他说:“原来有提过,但我不是很有想法。” 苏恩幼不免去想,真是满分回答。他原先年轻时候那肯定和自己无关了,可她记得上大学时见他,他端的还是长辈架子。那种成熟又自然散发着自己魅力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其他女人惊慕。 她很想问,既是不喜相亲这种事,那么怎么如今对她却如此。 不敢视线对望,这种话题上,她很怕自己跟他一对视意图就显露出来了,到时她还不知怎么接招。 苏恩幼也就装作不大在意地笑笑:“那五哥现在还是因为年龄到了需要着急,所以为家人妥协了哦。” “也不全是。”他抬眸,视线直直望她。 “一方面原因,也是因为觉得碰到了有感觉的人。” 筷下的食物兀的一下没夹稳,一如苏恩幼也压着心里突然惊起的心跳。 她招呼服务生,要餐巾纸。 段淮叙很是细致入微地将自己面前的递与她。 她说谢谢,他道不客气。 气氛停滞间,她却已然抑不住满腔心事。 她问:“你说的人,是我?” 段淮叙左眉很轻微地挑起一下,意思像说,难道还不明显吗。 他们之间,打到现在已经很是直球了。 苏恩幼:“您知道,我曾经和您的侄儿安嘉熙也就是段嘉熙,谈过恋爱。” 段淮叙嗯一声:“我知道。” “我……”苏恩幼忽而难以启齿:“大学时年少轻狂,也做过许多自己都觉得羞耻难堪的事。您也知道。” 譬如那场雪夜,离经叛道的张扬岁月里和朋友轰趴整夜,喝得烂醉,却在出门后碰到男友的长辈。 一面极致理智温润,一面极度青涩幼稚。 她也忘了是那场夜的雪太冷,还是他的眼神盯着太过炙烫——并不是男女之间什么充斥感觉的炙烫,单纯小辈做错了事在长辈面前,那种令人无地自容灭顶之灾的羞愧感。 她那时对段淮叙还没什么大印象,满心都是好好男友,可三年后分手,她又和他坐上同一张相亲桌。 和前男友的小叔叔,这怎么想都未免有些荒诞。 说起这个问题,段淮叙才终于有点神色,像是跟着去回忆。 他淡声回:“成年人有点自己过去的经历,好像也正常。” 她问:“比如,和你侄子一起喝酒的那种经历吗?你当时,对我态度可不算好。” 他的态度,与其说是客气。 不如说是置之不理。 苏恩幼在校园是风靡一时的女神,人气王一样的存在,容貌够娇,身段够软,她出行在外不管是上课还是逛街,遇到男生就没有对她态度太差劲的。 她自以为比较有魅力,在他这样的男人面前,化为灰烬。 段淮叙当时同她男友安嘉熙说完回家会上家法时,苏恩幼其实还适当着帮忙说了几句话。男人同几位她不认识的长辈在一起,一行西装革履的人要进包间,她趁着迷蒙的醉意冲过去拉住了他的衣袖。 段淮叙回头,冷淡视线静静看她。 那一刻,苏恩幼也说不清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也并不是陌生,更不是完全不近人情对她这样行为浪荡的女大学生的轻视。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她迄今为止回想也说不清的,令人有点回味的。 她只有一种想法,他应该不会怎么为难她。 小姑娘轻言软语的,还是替男友求情了。软声求他回去了让嘉熙的三叔不要打他太狠。 也是醉意当下,混沌行为。 没人记得后面发生的,段淮叙有没有回应她,那天晚上之后的事,无人复盘过。可于苏恩幼而言,她就记得她头一次跟着男友喊他的时候,他应也没有应。 如同偏见。 “嘉熙带着你喝酒,一群人里,他一个男生没有沾酒,唯独你一个女孩子醉了。我是生他这个气,并不是对你的。”时隔三年的事情在此时有了解释。 苏恩幼还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人家那么有绅士风范,竟压根不是因为她。 苏恩幼又问:“那你当时对我,是什么想法?” 与其说是想法,倒不如说看法。 那件事在她心中一直是个坎,老想着要找段淮叙解释。 段淮叙:“你很漂亮,也是看着就很聪明的女孩。” 苏恩幼眉微挑起:“就这些?” 段淮叙看着她那张脸,片刻,他弯了弯唇,没讲话。 但他没有说的是。 很漂亮,而且,也很想让人占有。想带回去藏起来,让谁也看不到她那副媚态。 11 第 11 章 服务生很快过来给了票据单,并告知今晚消费金额。 这场饭吃到了尾声,可她却并没有时间结束的感觉。 和段淮叙的谈话也没结束,她问对她初印象那个问题,后续有人来上酒,并没有得到他完全回应。之后,也就去聊了别的,直到有个电话过来告知她,苏笙安到了北京,要来找她。 苏恩幼也知道,她该走了。 总的来说,这场饭吃得还算不错。 临了两人到前台去结账,这一块都有段淮叙私人秘书来操持,她基本上不用管什么,可嘴上说要段淮叙请贵的,实际上真到付钱时候,看到pos机上那长串金额还是不好意思。 她说:“谢谢您,今天这场饭吃得很开心。” 段淮叙:“你觉得开心就好。” 苏恩幼看看他身旁秘书,也抿了抿唇。 出去时已是入夜,这座城市昼夜温差很大,白天温度适中,可到了夜晚就总是泛凉,苏恩幼拎着包摸了摸自己胳膊,感受着风吹散着她长发。 发丝印颊边,那张小脸也清透而柔和。再看段淮叙,他仍是白日里那般孤寂淡立的模样,清冷少语,遗世独立。 只是,其中夹杂着一丝的温柔。 段淮叙的车停在路边,早已等候多时,上车前她告知:“我哥哥来了北京,大概之后都不会怎么有空。您回头照顾好阿姨,不会有事。” 段淮叙说:“会的。” 她又说:“吃饭的钱我支付宝转您。” 段淮叙:“我不用支付宝。” 恩幼看他旁边秘书,又说:“那要不转给你秘书。” 她问:“万秘书微信号是多少。” 秘书只是看看老板,这位娇小姐的微信号,他可不敢随便加。 段淮叙听着,似笑非笑。 苏恩幼也忽然有些不大好的感觉,不知道他笑什么。 她忽然意识到,他会不会早就知道她把他微信删了,然后表面上没有提过。再或者,是有察觉的,毕竟他这人就算再冷清也不可能不整理自己微信。 兴许什么时候就发现了她号的异常。 再或者,也有其他的。 她咬唇,不知怎么的也后悔多嘴提这话题了,最后尴尬地点了点手机:“那我不转了。或者等回头跟哥哥说,让他给您……” 段淮叙只说:“真不用,说好我请你吃饭,哪有要你付钱的道理。再如果你觉得不行,可以下次再请回来,我不介意。” 这样一来,两个人也算是有来有回了。 男人站于夜色下看她,衬衫衬得他人温润又秀致。 他工作时专注认真很有特别味道,那场雨夜,她记住了。可私人时候,温文尔雅,没有那么难相与。 上车前,她又降下车窗,抬眸跟他说:“五哥,我还有话想和你说。你…还有空吗?” 段淮叙微微意外。 他好像知道小姑娘想要和自己说什么,可她却欲言又止。 苏恩幼看一眼旁边秘书。 他知道,她想同他说许多很私密认真的话。于是,也遣退了旁边助理。 秘书心领神会地后退,重返餐厅店里去替先生买礼物。 司机也悄然地走开了,知道这对此时有话要讲,没人会不识趣地去打扰。 他微微往前走近,靠近车门。 但没有离她很近,保住了男女之间的安全距离,等她说。 苏恩幼坐里,却忽而感受到来自他身上那点空旷木香,和少年不同,那是很沉敛的,只有他这种成熟男人才有的。她忽然心中有微微慌乱,并不知道像他这样的男人她是否能招架得住。 吃了这场饭其实她多少也确定,他确实是对她有想法的。 至于这个想法,她不知是何时有的,又是哪一刻,又是何种想法。比起曾经,她更希望是就近,因为这事要是再往前追溯,会显得两人很是尴尬。 她是真的打心底喜欢过安嘉熙,一个女孩大学时光到底与毕业后不同,可男友渣她,伤了她的心。所以她要是现在想选,更希望不再谈感情。 如果她想全身而退,当然不该招他。 可既是主动招了他,他这样的男人也不可能会随便放过。 所以有些事,苏恩幼在犹豫的时候也无形失了退路。 她说:“上次去你家中找你,你不在,其实我是去找你的。因为爸妈和我说了联姻对象以后,我想去看看你。” 段淮叙微微意外。 今年四月,老爷子做东,邀请了许多亲朋好友来家中家宴,其中,就有苏家。 苏恩幼就在北京,所以当时自然直接坐专车前往,提了许多礼物探望段老爷子。事实上,她曾经上大学时偶尔也经常会去段家庭院游玩,小姑娘在那边算是出了名的,大家都很喜欢苏家的这位小小姐,算是打小看着她长大。 段家无女,把她当自家宝贝一样宠着。 而那时,她才同安嘉熙分手没多久,也没出那些烂摊子事。小姑娘看上去还有几分忧郁,不似平日开朗,看起来也郁郁寡欢,老爷子担忧不知她情况还安慰她几句。 段淮叙听闻此事时就在航班上。 跨国会议,实难赶回家中,也就错过了那次见面。 但,他只以为她是去借家宴的机会去找安嘉熙的,就没有过问。 没想小姑娘会突然和他提及这些细节。 段淮叙眼里多了些讶色,盯着她的眼神也更是直白。 苏恩幼当即觉得心头一跳,总觉他那眼神虽是平冷,可无端叫人心惊忌惮。 就仿佛,其实她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并非二人棋逢对手。 她压下去,鼓着胆子继续讲:“当时没见到你,我心中也颇多顾虑,后来你来了江苏去了我们家,家里突然见到,我还有些无所适从。” 车内车外,他们就隔了那么两公分距离讲话,夜色都仿佛在与他俩做陪衬。 她的角度,恰好能瞥他削瘦的下颚。而他也恰好入目小姑娘的发顶,微紧张的手指节,还有她的羞赧。 三年前相见时,他们分外不熟,可如今,明里暗里隐流涌动。 “所以?” “所以,你是不是需要一位太太。” 段淮叙像是也没想到她会那么直接。 苏恩幼说:“我和父母之间总有些矛盾,说实话,管制太大,我不喜欢。可能是他们前两个月的时候和我赌气说以后不让我从事戏曲行业,这事戳了我心窝。我不太想连毕业了也还被爸妈管着,他们怕你,我哥也略有忌惮你,这我感觉得出,哪怕我现在嘴硬说一句我们两家门当户对,可生意事上他们需要依仗你,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方才隐约的旖旎氛围好像忽然一瞬间消失殆尽。 小姑娘,终于讲出她这段时间心中思忖的一些东西,逻辑条理清晰,不像那个被看中的,反倒像知道拿捏对方想法来敲打利用的,利益为主,没有男女之情。 话讲完了,她抿抿唇,也轻轻拉住他衣袖,委婉由衷地抬眼望过他:“所以五哥,你可不可以稍微帮我一下。我想要在家里有话语权,事情都是自己掌控,然后,我也想在这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出来打拼实在艰难,我处处碰壁过,加上又出了跟嘉熙的这一些事。我嫁你,你护我好不好?” 段淮叙也是瞬间就明白过来,原来小姑娘是冲着这些来的。 这些天的拉扯试探,原来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这些。 难怪。难怪一声声五哥叫得那样亲热。难怪那日上了他的车,之后又把琵琶递他,又是要他帮忙送还给她,又是那般亲近的意思。 原来不是对他有意思。 是对他掌的权有想法。 可哪怕是《三国演义》里的英雄尚且难过美人关。 眼前人却已是软着声音把话说到了如此地步,又有谁能抵得过。 段淮叙在听完她这些以后便没了声,只是眉轻微拧动,以眼静看她。 那骤然平和却降温的视线令苏恩幼心中一下咯噔。 忽而有些换位感受到段雅真那些晚辈为何会那么怕他。 原来,可能在别人面前,他是真没那么好糊弄。起码他认真的时候是真的有些严肃,严肃到令人胆寒了。 她像对他有什么情意一样来招他,招完了,却又告诉人这都是利益,这又何曾不是一种戏弄? 他对她的那些感觉,会大到能容忍她这样到他面前来戏耍么。 苏恩幼本来还觉得十拿九稳,可这样一来,她一下竟也心中没底了。试探着问:“你没有看法?” 那股劲好像松了。 段淮叙敛眸,又扯扯唇,忽而把手搭车门边轻摩了两下。 “你想嫁我,仅仅是因为想要家中话语权的原因?” 苏恩幼知道他现在或许是在试探了,也许会觉得她这人草率。男人现在这样问她也捉摸不透,又怕惹到他恼点,也抿唇:“不,也衡量过我们两个人。” 他嗯一声。 “衡量过我什么,说说看。” 苏恩幼感觉自己像答辩。 话讲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 “我觉得您很好,情绪稳定,事业有成,而且你也很有身份,我们家里关系很好,我的父母也会比较满意你。” “嗯。还有呢。” 苏恩幼确实是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了。 “我觉得您人很好,收入和气质我觉得是蛮不错的。可能,也许就算哪天我们夫妻感情不好,但我也不用愁钱花。”恩幼索性胡乱扯了一条。 段淮叙忽而盯着她笑,这笑叫苏恩幼琢磨不出。 段淮叙说:“恩幼,家里确实是和我提过我们这场婚约的事。” 苏恩幼的心慢慢提起来。 “但我不是需要一位太太,也不是简单的一段婚姻存续关系,那暂时并不是我需要的,如果我不想,我可以一直都不结婚,但如果我考虑,那必定是因为那个人。所以,如果你仅仅是因为想要改变什么现状之类的话,恕我不能同意。” 苏恩幼指尖忽然都有些发麻,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她忽然有点失落。 事实上,她还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还没正式通过双方家里相亲见面,她就已经被拒了。 想来也是。 她的要求又多又长,人家何必呢。他好说话,但不是不知权衡利弊的傻子。 苏恩幼敛下眼睫,就犹豫又勉强地静看着他搁车门上的指节,自己的手指也煎熬为难地轻轻摩挲着自己裙面,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是拒绝我了?” “不。”段淮叙又道:“但如果你是认真的,是真的想进入一段平稳和谐的婚姻生活,我想,你反而可以考虑考虑我。” 犹如水滴砸破冰面,苏恩幼的心也是,她忽而抬眼,忍不住直直看向他。 “我……?”她很意外他对自己的这个态度。 “嗯。”段淮叙轻轻挑了一下左眉,那动作放他那张脸上却并不轻佻,更像引导,像是想要告诉她什么。 “虽然我可能在有些人的眼中印象不是很好,但我想除了你说的那些条件以外,我应该还有更好的优点值得你去开发。” “我想娶你。只是希望你对待这件事可以是认真的,并不是一时兴起或是因为其他的第三个人。如果你是,你想要的条件,我都可以给,只看你愿不愿意。” 苏恩幼本来还因为他的话有些犹疑忐忑,此时一下心跳如鼓,如雷贯耳。脑子里只剩他那一句。 只要她愿意,想要的他都可以给。 不得不说,这些对于一个单身女性的吸引力来说,真的很大。 本来是她含着来意有点蓄谋地想来勾他的。 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 那个被勾到的人,究竟是谁? 12 第 12 章 她还要讲话,可万秘书却适时过来,手里拎着一提高奢品牌的购物袋以及一大捧花。 过来时两人就在车门边说话,段淮叙仍是淡立在那儿,苏恩幼却已经因为犹豫忐忑而摇摆不定,人快靠到了车门边,刚准备继续问他的。 万秘书过来也算是打破了他们之间的一些微妙氛围。 察觉到二人挨得近,万秘书有什么想法也不敢挂到明面上。 “苏小姐,这是我们先生送您的花。” 那是一大捧山茶花,浓灼盛放的一捧,像极了夜间的芍药田。 花繁艳红,深夺晓霞。 也具松柏之骨,挟桃李之姿。 恩幼的视线一下就被吸引,不知这是何含义。 可是她此时还沉浸在刚刚他那句话里心跳飞速没走出来,段淮叙说:“山茶花,我觉得很衬你,看看喜不喜欢。” 苏恩幼接到怀里,看那大片鲜艳欲滴的花瓣,觉得这应当不是刚刚临时去买,大概率是预定好的,她抚了抚其中一片,问:“这是你早就买好的吗?在和我吃饭前就想送我的。” 段淮叙单手揣口袋里,有些松弛,却又不会显得随意。 他弯了弯唇:“也不是,当时看到就想起了你,况且请女孩子吃完了饭送一束花不是很正常么。” 苏恩幼问:“你经常请?怎么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段淮叙:“不。这是唯一一次,只送过你。” 苏恩幼心头更是砰砰两下。 她忽然想到一句话,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想送你花。 可她也更想到刚与安嘉熙在一起时,他在寝室楼下告白,放荡少年带了一群他的室友,楼下围了满圈的人来围观。他不懂追女孩子,只知道往地上摆玫瑰花,几百朵玫瑰,画面鲜艳,也如他那一句浩浩荡荡的我爱你。 年少的爱意,表达得如风赤.裸,恨不得向所有人昭告他爱她。 换到段淮叙这种成年男性身上,只有平平淡淡一句:只送过你。 并不会表达太多,却意外地扣人心弦。 她又问:“所以,五哥,家人和你提起的时候,你心里有冒过同意的念头吗?你没有相亲过,可他们提我你却不拒绝。你是否,也对我有一些恻隐之心。” 这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段淮叙本是一旁拿毛毯了,车内空调恒温低,怕她待会儿路途上着凉。小姑娘突然来一句,他拿衣物的手有些微停顿,不明显,但绅士之余还是递还给她:“天凉了,注意冷。还有今天喝的茶应该是有些涩味,回去不适应的话可以漱漱口,睡前可以喝一杯温牛奶。” 苏恩幼还看着他,只寻求一个答案。 他也答了:“我确实不喜那种两个陌生人因为一场饭局就能立马确定关系且在一起生活萌芽感情的事。但。”他看向她,“我想,我们之间应该不算是那种。” 她知道他在讲什么。 他们之间的渊源,可不止旁人那般浅薄。 千丝万缕,关系匪浅。 她小时候走丢,是他把她护送着带回家,她的哥哥们同他交好,他是她可以破例喊一句五哥的人,也是她前男友的长辈。 即使谈了恋爱。 可,他也是看着她过来的。 她说:“我知道了。” 临行前,秘书送她出发,替苏恩幼整好东西,也安置好她那捧山茶花。 苏恩幼看着对方事无巨细的样子,对她比对自己先生还要上心恭顺,她同秘书说:“替我谢谢五哥。” 秘书说:“苏小姐客气,这是我们应当做的事。” 其实秘书心里也高兴,不只是她与先生谈好婚约的缘故,反正种种原因,她也喜欢这位小姐。 虽说是刚毕业的实习生,可看起来知性大方,比好多职业女性都漂亮。 听说,只是听说。 先生是苏小姐大学时就认识她,两家还有关系在,那更是亲上加亲了。他都不敢想这位小姐大学时期得是多娇嫩惹人爱的万人迷。 - 天温降得快,就连现在的夜也入得比往常早。 浓墨夜幕,黑色轿车静静行驶于马路,车轮毂平滑,车如人一般雅致。 男人披上了往常的那身黑色大衣,只静搁在宽肩上,大衣下还是白色衬衣,他在看书,纤长指节配腕骨上那截腕表,商务却又松弛,温润无声。 秘书问:“先生,为什么不亲自送一下。” 明明才和小姑娘相谈甚欢,应该亲自去送,能拉一下好感不说,好歹是和未婚小妻子多一些相处时间。 时间仿佛被人拨了静止。 段淮叙视线从文字上移走,抬起眼帘,看向车窗外。 可能是因为把婚事和她敲定下来,也或者是刚才小姑娘在他面前讲那番话的样子过于生动,连他此时也没忍住多忆了一下。他此刻确实要比平常放松,习以为常地坐后座右侧,轿车恰好驶过高架桥。 远远望去,灯火通明,那是这座城市的光景。而他看的方向,戏曲学院。 不论何时,每次到这个时候也总会想起那个冬日。 青涩乖巧的女大学生,家中端的是好好样子,可在外面,是醉酒放纵的另一副模样。凛冽冬日,深黑露重,她酣睡在车内他身旁,全然无防备。 那晚,安嘉熙自知自己惹了他,也怕回了家长辈真的会用家法责他,揣测万分。 安嘉熙本名不姓安,他叛逆,经常与他父亲吵架,当初被接回家中也誓不改姓。 所以,家人叫他段嘉熙,外面他名安嘉熙。 安嘉熙在外恣意惯了,却也只听他这位小叔的一句,无关其他,只因为,段淮叙端的是温润君子做派,和他们也差不了多少岁。不论他有何种困扰、什么样的烦恼,与他说上一说,段淮叙寡淡言语间总能给予一些令人茅塞顿开的帮助。 他是位商人,却也是很好的倾听者。 他性情淡和,不论别人同他说什么,这样性格稳定的人也总能静静听着,哪怕不说话,却也给予人足够的安定感。 安嘉熙在不大相熟的段家里,唯独和段淮叙这位小叔叔关系偏好。 所以那日雪夜头一回遇段淮叙那样认真责苛,安嘉熙是真的吓到了。之后本想亲自送恩幼回去,可中途朋友来了电话说落地一辆阿波罗稀有款,六角形尾翼,他去多少次车展也碰不到的绝佳稀有。 新到的款,他不想错过。 一面是心爱女友,一面是只有一次座驾机会的顶配豪车。 他想到了段淮叙。 晚上十点,他犹豫万分惴惴不安之后,可想到这位小叔的性情,知晓他生过一次气也不会再为难人第二次,于是大着胆子,试探着去了他包间。 一句:“小叔叔,我朋友生病,需赶紧过去一趟。无人照顾恩幼,您能否帮忙顺路捎带一程,把她送回学校。我会联系她的室友出来接她。” 桌上觥筹交错,男人应了。 少年如获大赦,感激不尽。 那日,是他送她回,但苏恩幼自己不会知道。她困倦得紧,也热燥,她像完全不惧生人,因为不知道自己身旁是谁,在他那辆宾利车后座酣睡得香甜。 他也是坐右侧,她安然躺他身侧。 就连当时他也是在看文件,跨国来的加急要事,可平时目不转睛的,那日晚,少女安静沉眠的鼻息,时而隐约低吟的梦话,空气弥漫的酒味。 段淮叙自认为,他此人定性不错,坐怀不乱,自制力颇佳,不会为女色颠倒。 可这些却成了一剂迷香,扰着他,魅着他,直到本该思虑的文字细则,在脑中突转成一句近在耳边的娇娥唱腔。 本该在签字处写上的一个段字,竟鬼使神差划成了一笔苏。 他朝身旁的纤瘦少女身影望去,那一眼,深得紧。 那晚,苏恩幼由她的大学室友们好好扶进了校门内,彼时男人亦没有下车。青涩万分的女大学生们还好奇那辆宾利车里是何方大人物,而恩幼又怎么会从这种豪车里下来,当时几个女孩子在校门内走进去了也稀奇似的频频回首盯他车牌。 而段淮叙,也只是看着她倚靠友人身上的背影。 无人知晓。 再之后,苏恩幼随安嘉熙回家,见他,腼腆地喊一声叔叔好。 女孩当时很羞涩,却也亭亭玉立,温婉且有大家闺秀风范。 穿着一身小裙子及皮鞋。看他的眼神里有几分羞赧。 那是少女那段年岁里唯一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段淮叙当时看着她的脸,心里却觉得,他大概是不会好了。 灯光只照得他五官轮廓深邃,却印不出他的神情,轻搁车窗边的手肘松弛,指节轻轻抵着额边。 秘书开车,只敢从后视镜里看他。 如以往般,他不知老板在想什么。 这几年,这上千天,永远都不知道。他待人待事客气,可又从不达心底,说他有喜好,可也总是淡薄的,就连此时他甚至也不知老板是想那位娇小姐,还是想着什么其他。反正每每轿车经过这片区域,他眼底总是很沉敛的,看着轿车窗外。无一例外。 他道:“她见她哥,肯定是有事。司机送,也就够了。” 秘书抬了抬眼睑,好像隐约有些懂了。 来日方长。 这门婚事,自提过起,段淮叙就没有主动应答过。 可也没有拒绝。 事实上,熟悉他的人才知这就是他的行事风格,只要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没有拒绝,那就是同意。 他想娶那位苏小姐的。 可至于为什么没有下一步动作,就要看,他在意的是什么。 苏家也没有拒绝,不是他们想嫁女,是介意两家曾经的关系,介意段老爷子的脸面,更在意他段淮叙。 或许,苏家父母比她自己都更不想商业联姻。可段家没发话,谁也不好讲,这事要处理不好,办不妙,影响的不只是两家几十年的深厚交情,更是近年来密切的生意链。 谁也不想伤了情分,所以要稳妥又有情商地处理。 可事实上,只要那位苏小姐自己愿意,那这就不是难题,而是一桩两家人喜闻乐见的喜事。 段淮叙问:“万秘,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趁人之危了。” 她只分手了半年。 可他这位做叔叔的,却已是迫不及待等着上位。 秘书身躯一震,顿感如临大敌。 他也不敢说错话,只道:“怎么会。” 后视镜里,男人深重的轮廓却仿佛没有什么变化。 他又衡量着答:“男女之间你情我愿,这都是很正常的事。况且苏小姐又不是和您相处得不好,她也是单身,又对您印象颇佳,您也是。反正我是觉着先生和她很合适,想来老太太她们也都会这样想。” 他又笑:“再说了,您忧虑的至多也是苏小姐的想法,那她不过是谈了一场恋爱,这恋爱与谁谈,又谈了多久,如果说您都不在意,那此时又算得了什么难题呢。” 在职场浸润多年的老油条,深谙说话之道。 伴君如伴虎,在老板身旁,又是干到如今这个地位,有些事又怎么能不在意。 若是别人可以觉得他们老板温润好说话,那他们底下办事的人可不敢这样觉得,老板的提问不是问,是他们要揣度出老板的心事,顺着答,踩点试探。 答完了不算对,答到了那个正确答案才算对。 闻言,段淮叙侧过眼眸,平静眺望远方:“你说得是。” - 苏恩幼抱着花回到家中的时候,发现家里楼上灯亮着。 她意识到,她大哥大抵是直接来了她家中。其实原先也有过,家中管制颇严,不只是日常行为习惯,也有一些生活上的。 爸妈还严格规令过,大学也不可以谈恋爱。 事实上,当时和安嘉熙好多次约会也是这样突然撞见大哥来京出差。 多少次危急情况,她把少年往旁推,揣着忐忑去搪塞她哥。 那种下意识反应,紧急避险的感觉像条件反射一般存在于她血液。 令她产生了心理阴影,犹如肌肉记忆。 否则,她不会出此下策,找到段淮叙那儿寻求他的庇护。 在后座思忖良久,她把花放回后座,又劳烦司机多停这一会等下她。 苏恩幼看着楼梯,提起裙摆迈步走了上去。 与此同时,安嘉熙风尘仆仆地进了段家庭院。 位于城市中心的四合方院,老胡同窄狭却贯通,红枫叶,也有什刹海的柳。 安嘉熙从司机车上下来,望着熟悉院子脚步却犹豫停顿一下。 原因无他,只是习惯性的想到了那抹身影。 他偏头问旁人:“恩幼回了吗?她现在在北京?” 司机是半月前送段淮叙去江苏的那位,突闻少爷回国,自是马不停蹄去机场接人,现在也是稳妥把少爷送到家,现在突然提到那位小姐,心中自是思虑万分,答:“这个不太清楚,好像是回了,但貌似前些时候还在江苏。怎么了,少爷您要亲自去找她?” 上千公里远的地方,安嘉熙此刻当然是不会奔赴前往了。 但他也是在等苏恩幼回来,想把事情好好和她说说。 有关他们毕业以后前程方向的,但事实上,也有他们二人感情的。 说实话,有些事情立场不同,想法也就不同。他这段时间没有找苏恩幼,不是因为觉得倦腻乏味也不是不想去哄,只是觉得可能间歇性地有些累了。 一段感情到现在快三年,事实上,也确实有个平淡期。 他与别人从来都没有什么,于他而言是正常交友的事,在女孩子眼里就是越了界限,可于公平而言,什么才是界限,交友的标准又到底是什么? 他不知恩幼是怎么想,可能有些难过的,也可能想过分手。 但在安嘉熙的心里,他从没有和苏恩幼分手过。 有的也两人只是立场不同,想事情的方式也不同。 恩幼性格好,待人待情也真诚无比,她更是想和他有过未来甚至两人以前还看过房、商讨过以后要在北京哪处定居的。他不想和她分,可平淡期又确实不知怎么处理此事,索性也就找了借口出国,在国外忙考证忙跳舞,来度过这段时间了。 现在几个月过去,恩幼也应该消气了。 他也想把事情和她好好说清楚,她要是想他把列表女生删掉,那他删也就删了,他只想两人不计前嫌,重新开始。 安嘉熙摇头:“不,只是问问,我叔叔呢?” 他踏门槛进屋,这座四合院还和曾经一样,虽是古朴,但胜在是纯中式四合院,即便充斥岁月痕迹,也有无法阻挡的传统风味。春有百花秋有月,夏又凉风冬有雪。 手指轻抚了庭院内的老木桌,他忽然想起曾经正读大学时带着恩幼来这儿玩,领着她走过这条街。 也是在这里见了他叔叔。 那时她眼里还都是光,看他的神色里满是喜欢,即便两人紧牵的手心满是汗,她也不舍挣脱。 可是如今,物是人非。 他心不在焉地问:“听说小叔叔要结婚了,我那位小婶婶是谁。怎么也没领进门我见见。” 13 第 13 章 《昼色夜浓》13 第 1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昼色夜浓》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14 第 14 章 《昼色夜浓》14 第 1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昼色夜浓》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15 第 15 章 《昼色夜浓》15 第 1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昼色夜浓》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16 第 16 章 《昼色夜浓》16 第 1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昼色夜浓》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17 第 17 章 《昼色夜浓》17 第 1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昼色夜浓》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18 第 18 章 《昼色夜浓》18 第 18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昼色夜浓》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19 第 19 章 《昼色夜浓》19 第 1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昼色夜浓》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20 第 20 章 《昼色夜浓》20 第 2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昼色夜浓》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21 第 21 章 《昼色夜浓》21 第 2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昼色夜浓》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22 第 22 章 《昼色夜浓》22 第 2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昼色夜浓》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23 第 23 章 《昼色夜浓》23 第 2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昼色夜浓》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24 第 24 章 《昼色夜浓》24 第 2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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