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见故山》 第1章 前言 天佑四十七年,战乱。 如今已是秋分,边塞战乱已持续数月有余,到处可见凌乱尸骨堆成山,时而孩儿哭啼声从中,凄惨无比。 可那戍边将士整日饮酒作乐,懒散行事,不抵厥仂来兵,驻扎之地一退再退。 甚至将城中貌美姑娘送与那厥仂首领,只求几日安稳。 厥仂日益猖狂,已攻入数座城池,在此危亡之际,今上不得不任命自己的哥哥萧亲王为大将军,率军援助边关。 这一去,便是三年。 只是这萧亲王九死一生归来时,迎接他的不是赞美和荣耀,而是自己亲弟弟的疑心和忌惮。 一道圣旨,收回兵权,又将他赶去了边关。 ‘无诏不得回京,违反以谋逆罪论…’ 一时间,朝堂风云诡谲。 今上贪图声色,不喜忠言,更不喜和萧亲王一样的武将,觉得他们口无遮掩,净喜欢挑些逆耳的话往自己耳朵里灌。 萧亲王走后,朝中文官权力日益增大,官吏冗余,却也不为民造福,于是民心不能安定。 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不能安居乐业,当真是苦不堪言。 一切皆因萧亲王而起,他若不将皇位拱手相让,天下百姓也不会面此困境。 为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更不让这江山毁在那人手里,萧亲王决意夺回皇位。 天佑五十六年五月十七日,萧亲王率三万边关军无诏回京。 阎镇召回旧部一万大军,与萧贯众一同攻入汴京城。 萧南景大怒,命京内御林军殊死抵抗。 可这汴京城早就金玉在外败絮其中,不堪一击。 萧贯众和阎镇等人率军只用了一日便攻破汴京城门,当晚杀进了太和殿。 城破之时,萧南景(后追封渊庄帝)在宣殿被逼自缢,只留下一封血书,痛斥身为弟弟的萧贯众,违背先皇,倒反天罡…… 在混乱之中,一个小太监捡起了血书,看后嗤笑一声,将此书置于烛台上,燃尽罢了。 究竟是谁违背了先皇,天地皆知。 皇帝已死,太子臣服,群臣皆降。 天佑五十六年,萧贯众称帝,改年号为永定。 阎镇等人望新帝能够杀奸臣,扶忠臣,平稳朝廷局面。 可新皇仁慈,见众臣诚心悔过,只提杀了以大司农林丘为首的几位乱臣贼子便了事。 太子被废,禁于平就殿。 朝廷局面已暂稳,可那边塞外的厥仂却蠢蠢欲动,阎镇当即便请旨去往兆照关,皇帝见他意已决,无法挽留。 是以,阎镇被封镇国大将军驻守兆照关。 永定三十二年,皇帝病逝,太子萧京墨继位,改年号为永安,大赦天下。 …… 红帐内,旖旎缠绵。 女子轻喘,纤细白皙的双臂环住身上之人的脖颈,将她压下,以便自己咬住那绯色菱唇。 “殿下,别这样。”她眸色暗沉,压抑着其内的疯狂。 “无忧,你亲亲我罢。”女子锲而不舍的追着她的唇,含在口中细细吮着。 女子微阖双眸,晶莹泪珠从眼尾滑落鬓间,双臂紧紧拥着身上人,像是要把她揉入自己的血肉中。 无忧,这么多年……为何我还是忘不了你呢。 明明你已经弃我而去。 第2章 困兽之斗 永安十二年,大暑。 已是辰时三刻,音云缓步走到合上的红纱罗帐前,隐约可见床榻人影,轻笑一声,挽起罗帐。 “殿下,该起身了。” 女子朝内侧卧,只着绯色肚兜,露出纤细白皙的薄背藕臂,丝衾堪堪护住腰侧。 旖旎美梦被打断,她轻蹙双眉,玉手将丝衾扯上遮住大半春色,沙哑着嗓音,“今日无事,别扰我。” 见她不愿离开床榻,音云无奈地应声退下,又将罗帐放下。 萧芜华无声叹息,这已是自己数不清第几回……自月事初临,她便开始了在梦中同那个人做难以启齿的事情。 第一次时,她惊慌失措;第二次,她羞愤难耐…谁料后来便竟无比期待起来。 可唯一让她不痛快的是,那张脸太过模糊,只有柔软的唇和如清泉般的低吟会给她一丝真实感。 萧芜华眼睫微颤,感受到了潮湿之意,不禁愤恨地咬紧了唇瓣。 混蛋阎无忧,死了也不叫人安生! 她立马坐起身,丝衾顺着藕臂滑落,露出圆润香肩,轻启被蹂躏的红唇:“音云。” 守在寝房外的音云连忙应声,“殿下?” 修长玉腿从丝衾中迈出,“我要沐澡更衣。” 昭化-蒹葭山 阎无极背手立于山峰之顶,神色漠然的看着山脚已经被困了三日的敌军。 垂着眸,似在思量什么。 昭化这一带多山多水,可谓是易守难攻之宝地,少有人会选择在此地作为攻点。 故而这些人并不是为了攻上蒹葭山,他们此前一直在距离此山三十里处的霖阳县附近徘徊,似是有意引起关注。 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乌蛮和西戎大军的装扮,倒像是一些流寇匪帮临时组成的一队人马。 虽然看起来不堪一击,但人数近千人,这令他们不得不防备。 为证猜测他们出其不意偷袭了一次,这些人便大乱阵脚,死伤一半。 果然不是正经训练有素的军队。 于是便佯败退兵,将敌军诱入,困于此处,同时命人严密监视着周围城镇的一举一动。 但已经三日了,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 敌军共有千余人,已剿灭一半,剩余的皆困于此处,若是还有援军,也早该现身了。 “确定能让他们通风报信吗?” “回将军,西南方的湖泊和密林设兵只有十人,据报这几日并无人强闯。” 这让阎无极觉得自己有些多虑。 昨日,京中密旨让他速回京,眼下不能再继续耽搁了。 看来武威军营里确有奸细,有人将他的踪迹泄露了出去。 于是便道,“不语,传令下去,命众军戒备,弓箭手继续埋伏,” 既然送上门了,就没有不杀的道理。 “不闻,你带一队人随我下山。” “将军,何需您亲自去。” 阎无极轻笑:“要懂得尊重你的对手。”亲自取下他的人头才对。 此时已是大暑,天气愈发炎热,山脚虽有阴凉有湖水,也有些野果野草,但怎么也不可能让数百人一同填饱肚子。 困了三日,他们早已身心疲惫。 这鬼地方不是密林就是山群,不但辨不清方向,四周还都是陷阱。 山谷幽幽,林中时不时还有不知名怪鸟嚎叫,平白让人觉得有些凄冷。 忽然,尽头一阵马蹄声。 为首的少年一身玄色轻甲,以墨玉冠束发,面白如玉,剑眉星目,他胯下宝马毛发油光锃亮,昂首阔步。 一人一马都神气十足。 陈河猛的站起身,见此情景不由得咬紧了牙关,颊肉抽动。 可笑他人得意时连一匹马也能对自己吹胡子瞪眼了。 若不是自己一时大意被偷袭,又阴差阳错中了诡计,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这一切都还要从前几日说起…… 有传言说阎无极近日会出现在昭化一带,似是要对乌蛮有所图。 于是他们便得令从蒹葭山附近造点声势,扰乱其注意力,更是要验得传闻真假。 要他说乌蛮那些人就是杯弓蛇影,一点小动作就吓的六神无主。 乌蛮那些军中将领对阎无极这个人也是谈之色变,说此人神出鬼没,阴险狡诈,更讨人厌的是他鲜少与人正面迎战,多为突袭。 行踪诡秘,让人防不胜防。 可怜他们现在被逼到绝处,恐怕还没等到阎无极,他们就得先去见阎王了。 不闻啐道:“尔等宵小之徒,竟也敢不轨于我大渊!” “我呸!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毛头小子!没有本事与咱等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使诈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男子骂骂咧咧,声音中气十足,身板挺的也硬实,丝毫不觉得自己身陷囹。 待看清来人长相后,男子不禁有点诧异,左看右看都感觉这少年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看他那虚张声势的模样,旁边的不闻撇了撇嘴:“将军,要我说您干脆放箭射死他们算了。”平白浪费口舌。 阎无极听着骂虽面不改色,可那薄眼皮下的丹凤眸中却有些阴鸷。 男子僵住,心下暗暗盘算起来,若这人真要一时冲动把他们全杀了,那他们可就真是死不得其所。 于是话锋一转,抱拳道:“小兄弟,我等并非乌蛮大军,只是听闻阎将军在此,故而来长长见识,见上一见,绝无冒犯之意, 鄙人姓陈,单一个河字,敢问兄弟如何称呼?” 不闻当即沉下脸,厉色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们阎将军称兄道弟!” 这个称呼让陈河如同当头一棒。 他娘的,总算想起来这人为何眼熟了! 回过神来陈河打了个寒颤,从头顶凉到脚底。 他不禁想,若此时见到的是阎镇该有多好,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可搏。 但偏偏眼前的人是阎无极,一个赶尽杀绝的刽子手。 可是这人怎么会长得这般阴翳邪气,哪有半分常年征战沙场的硬朗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哥被逼上山做了土匪。 没用了,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在战场上遇见阎无极不死也得扒层皮。 陈河咬紧牙关,翻身上了马,大喝一声:“把我的长枪拿来!” 谁知那少年却低笑两声,轻蔑地眼神看着他,“陈将军果然有魄力。” 只可惜,下场只会是人头落地。 第3章 送嫁 渝州-盘龙镇 不语快步蹿在密林中,嘴里还念念叨叨个不停:“主子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非要挑些山林老路回京,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好。” 不懈努力之下,他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解决小急的绝佳地。 片刻后提裤子准备走人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尖细的乐声。 这乐声似喜庆,又似哀伤,总之难听的紧。 此时已是黄昏,不语本想赶快离开这里,却不料耳力极佳, “钉死轿门,别让这小妮子跑了!” 难道是强娶民女? 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胆子也忒大了些。 不语悄悄跟了上去,躲在一个山坡的大树后,做贼似的偷偷张望着。 这一看不打紧,倒是将他惊住了。 这确实是个送嫁的队伍。 浩浩荡荡近二十余人,他们都穿黑色长衣衫,腰间系着白色布带,怎么看都不像是喜庆的穿着。 要说唯一带点亮色的便是他们的头上都别着一朵红花。 一顶蒙着白布的小轿子在队伍中间被四个壮汉稳稳当当的抬着,前面三人吹唢呐打锣鼓,轿子两旁以及后面还紧紧跟着十余人。 他们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轿子,似乎真的很怕轿子里的人跑出来。 不语小声嘀咕着:“这哪里是什么送嫁,是送葬吧。” 再者说,这顶轿子未免也太小了些。 自己跟着主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等稀奇事。 不语忽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感觉一阵阴风吹过。 他摇摇头,暗道自己吓自己。 谁知不过走神了一瞬,再往下看时那群人竟已经不见了。 那地方只剩下缕缕白烟萦绕,不语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挠了挠后颈百思不得其解。 怪了怪了,这路还尚未看到尽头,他们就这么从半路上凭空消失了? 方才的唢呐铜锣声也戛然而止,周围变得静悄悄,连细小虫鸣声都清晰可闻。 他四下看了看,确定除了自己再无他人。 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只是自己的幻觉,没有吹着尖锐唢呐送嫁的队伍,也没有那顶蒙着白布的轿子。 一时间不语冷汗浸满了全身,他甩甩头连忙下了山坡,走到刚才出现轿子的地方。 他蹲下来,仔细查看着地上的痕迹,只要有脚印就证明方才有人走过。 可惜这条路是开拓于山中,多为石砾,根本就看不见什么脚印。 不语只好站起身,四处张望着,长时间的紧张让他有些口干舌燥,抿了抿嘴,决定还是先回去,问过主子后再做打算。 就在他要原路返回时,余光瞥见旁边草丛中有抹赤色,定睛看,原来是一个拨浪鼓。 他快步上前捡起来,惊喜的发现这上面还带着余温,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一直有人紧握着这个拨浪鼓。 可这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他在山坡偷看时并未发现轿子外有拿着拨浪鼓的人,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从轿子里面扔出来的。 不语皱起一张脸,他实在是不聪明,再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算了,还是回去赶路要紧。 只见林中一道黑影极速掠过,惊起几只鸟儿挥着翅膀也飞离了。 “主子,已经过去一刻钟了。” 不闻轻抚着马鬃,十分不经意间抬头提醒了树上的人一句。 毕竟现在对他们来说,时间很宝贵,不仅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汴京,而且还要隐匿行踪。 那个该死的碎嘴子不知道又跑去哪了,真是懒驴上磨。 “嗯。” 阎无极倒是悠哉,懒散的坐在树上,背靠树干,曲臂支着脑袋浅眯双眼。 正说着,不语急忙忙赶回来,却只看见不闻一人和三匹马,“不闻,主子呢?” 不闻沉着脸,没搭理他。 “找我做什么。” 声音蓦然从头顶传来,不语受惊腾空跳向一边。 看他那浮夸的模样,不闻翻了个白眼。 不语寻声望去,在树下面挥舞着手臂,“主子,见鬼了见鬼了,卑职方才亲眼看见一支送嫁的队伍平白消失了,” 紧接着屁股上就挨了一脚,不语踉跄着转过头,就看见不闻恶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犯癫病了吧你。” 不语大叫:“我真的看见了!” “你!”不闻刚想再来一脚。 “不语,你是说刚才的唢呐铜锣声是从一个送嫁队伍所传出来的?” 阎无极不知何时从树上下来的,他制止了不闻再想踹一脚的动作,开口问道。 不闻却诧异道:“什么乐声?卑职怎么没听到?” 他可是军中‘顺风耳’! “嗯,刚才隐约听见了些。” 不闻垂下脑袋。 不语登时就有了底气,立马回瞪了不闻一眼,转而欣喜道:“主子你也听见那个乐声对不对,就在,那个,山那边,不对,好像是西边,” 他心急如焚,有些语无伦次。 叽叽喳喳吵的阎无极头疼不已,只好捏住了那喋喋不休的嘴,轻叹道:“你不要急,慢慢说,嗯?” 不语连连点头,待嘴被放开,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卑职刚才去西边,走的稍远了一些,开始是听到一阵乐声,以为是送嫁或者送葬的,就没在意,准备回来时却听到有人说什么别让那个小妮子跑了,不然就倒大霉了, 卑职想可能是有人强娶民女,就悄悄跟上去了,谁知道却看见一群穿着黑色衣裳和顶蒙着白布的小轿子, 若是送嫁这也太不寻常了些,卑职一时恍神,再看的时候就发现这群人和轿子都不见了,呐,只在现场找到了这个拨浪鼓。” 阎无极接过拨浪鼓,看形状和大小,的确是一个孩童的玩意儿。 从不语的描述中也证实了这点,看他的比划,那顶小轿子里绝无可能坐下一个适龄婚嫁的女子。 阎无极:“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走?” “回主子,他们往西边去了。”不语估摸着来时路指了个方向。 不闻粗略算了一下,“主子,我们自蒹葭山一路朝东北方向赶路,照我们这几日快马加鞭的脚程,现在应该到了梁州和渝州的交界处,如果卑职没记错舆图的话,此地应是盘龙镇。” 阎无极颔首,沉声说道:“此地确是盘龙镇,但据我所知,他们送嫁的方向并无村落,因为那条路的尽头只有一处湖泊。” 不闻不语面面相觑,送嫁不往有人家住的地方送,怎会朝着湖泊送。 第4章 消失的新娘 “还有,他们也并不是凭空消失, 几年前曾传闻此镇山中有矿金,当地百姓联手私下采矿,后来朝廷得知此事将那些盗矿之人正法,也着人填埋了矿洞,但想必还有一些遗漏的矿道。” 听到这里不语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一口气,可没等这口气顺下来,却又见阎无极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不闻道出心中所想:“主子,这事儿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往往装神弄鬼的背后都有一个可怕的真相。 “或许是当地的民俗也说不定啊,以前咱还见过给山神送妻的呢,”不语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难不成你也吓坏了?” 不闻斥骂道:“你不要在这胡说八道,那只是百姓祈求山神保佑,又有一些适龄女子顺便上山求姻缘罢了。” 见这二人又要争执不休,阎无极轻咳一声,待耳边清静下来后才说道:“把马拴在隐蔽处,我们去西边湖泊查探一番。” 他们三人从林中抄近路赶到了湖泊,果然在湖边发现了不语所说的送嫁队伍,于是三人便藏匿在附近的灌木丛中。 好在来的不是太迟,这些人的古怪仪式还未做完。 湖面异常平静,似是在酝酿惊涛骇浪。 蒙着白布的轿子已经被掀开了,露出漆黑的轿身来。 队伍里为首的一人往湖边走了几步,半跪下将耳朵贴在水面上,那架势好像是在听湖水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向轿子,将前面的一小块挡板取了下来,像是给轿子开了小窗户。 刹那间,一只惨白的小手伸了出来! 不闻仿佛预先得知般猛地侧身捂住不语的嘴,成功把惊呼变成了呜咽。 察觉到阎无极冰冷的凝视,不语虎躯一震,轻轻扯下那只手,冲着视线的主人无声的笑了笑。 为首那人并不诧异里面会伸出手,他转身面向湖泊,深深地做了一揖,上下身都快要折在一起,接着便退到轿子一侧,没了动作。 这些人就这样静默了约一炷香的时辰,没多一会儿湖泊中央竟有了异样。 湖底冒出了数不清的水泡,水面剧烈翻涌起来。 一座有两人高的石像缓缓显露出来。 此石像仿若真人,通体漆黑,只有头上绑了一只红花。 “拜见神使大人!” 湖边的人皆跪地叩首,虔诚至极。 石像传来一声嗡鸣后,他们才起身。 为首的男子抬手示意,便有两人上前将轿子上的轿杠抽出来,拿出麻绳捆在轿身偏下的位置,扯着绳子将轿子拉向湖水旁。 看到这儿不闻不语两人不免开始蠢蠢欲动,焦躁的等着那一声令下。 可反观阎无极却是淡定如斯,显然没有想要伸出援手的意思。 他抬手制止了二人的动作,低声道:“别急,再等等。” 那二人将轿子拉至水边撤了麻绳,用力一推使轿子入了湖中,那轿子竟也没有沉下去,而是像船一般飘在水面上。 接着那唢呐铜锣声又响起,随着乐声,那轿子竟缓缓飘向湖泊中央,在所谓的神使面前停住。 “请神使大人接新娘!” 除了奏乐者,其他人又朝着石像行跪拜礼,听到嗡鸣声才起身。 湖中央的水面开始翻涌,石像缓缓下降直至没入水中,轿子却留在了原处。 水面恢复了平静,岸上的人也都静悄悄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这时湖中的轿子动了,它自己缓缓飘了回来。 快到岸边时却停下,为首的男子连忙快步上前将麻绳捆在轿子上,指挥着人把轿子拉到岸边。 他们纷纷围了上去,在轿子旁边窃窃私语,只见为首的男人从小窗伸进手臂摸索了一番,竟从里面掏出了一块金锭! 男人瞬间被狂喜席卷,他高举这块金锭大笑道:“蛟神大人很满意这次的新娘!” 人群顿时欢呼雀跃起来,互相推搡着朝轿子里面探头,想要看看这次蛟神大人赏赐了他们多少金锭。 不闻:“主子,那是金锭!他们还真是胆大包天!” 不语:“主子,让我和不闻去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阎无极皱眉:“不可鲁莽。” 这位蛟神大人费尽心思的装神弄鬼,不惜用金锭来换一个女童,做什么所谓的新娘。 应该不会轻易的取走女童性命才是。 况且他们此时的身份不妥,根本办不得这起案子。 “这显然不是第一次,若我们贸然打草惊蛇,也只能抓住眼前这些蠢货罢了, 更何况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向我们吐露关于蛟神半个字的。” 不闻冷静下来,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后认同的点点头,“若是让蛟神大人受了惊可就不妙了。” 像这种躲在暗处的东西,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逃之夭夭,届时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很难抓住他们。 “真的有蛟神!”不语倒吸一口凉气。 不闻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会他。 好在这群人并未再耽搁,拿了轿杠欢天喜地的抬着轿子离开了。 待再也看不见人影时,阎无极三人才从灌木丛后面出来。 阎无极轻抚掉粘在衣袍上的草叶,吩咐道:“下去看看吧。” 二人毫不犹豫的脱掉外袍,一头扎进了湖水中。 水下并不清澈,应是方才石像升起又下降的缘故,肉眼可见的浑浊。 他们有心寻找那个孩童,可是在湖底摸索了半晌却毫无收获,就连两人高的石像也不见踪影。 不语率先浮出水面,冲着在岸边的阎无极做了个手势。 预料之中的事,阎无极倒也没什么反应,他摆摆手示意二人回来。 此时天已经黑了,想再去镇上找客栈已经有些晚了,于是阎无极决定在湖边密林里休息一晚。 不语去附近捡柴生火。 不闻将在湖中抓住的两条鱼利落的处理完,用树枝把鱼穿好,架在火堆上炙烤着。 火光随风摇曳,照亮三人略显凝重的脸庞。 不闻叹气道:“主子,我们没有时间耽搁了,若是回京晚了恐会被降罪。” “那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吗?”不语十分不甘心。 他们眼睁睁看着恶事发生却只能袖手旁观。 不语眉头紧蹙,暗道自己多事,如果没有发现这件事也不会让主子如此为难。 可若自己没发现,那些被投入湖中的孩子该有多可怜! 阎无极摇摇头,用树枝捅了捅火堆,引得火花四溅,权衡道:“不能耽误回京,当然也不能不管这件事。” 要想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查清楚,恐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现下也只能先回京述职,再将此事徐徐图之。 丑时刚过,他们便离开密林,疾速赶往汴京。 第5章 进宫 『汴京』 阎府。 阎无极三人趁夜色踏入阎府时,已是酉时末。 “主公!夫人!公子回来了!”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赵伯甚至忘了自己腿脚不利落的事,只想快些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主公和夫人。 看见为他敞开的沉重大门,疾速奔走的赵伯,阎无极忽然有些心虚。三年前因边塞危急他奉旨离京,征战沙场这几年……他可是一封家书都未写过。 不是不愿写,只是他也不知道在信中说些什么。他一无法向父亲母亲保证自己在外的安危,二也说不出自己何时会归家。 总说那些囫囵话也无意义,不过平白让他们担忧罢了。 他想对于父亲母亲来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吧。 总之他们都是不忍责怪自己的。 然而…… “逆子!逆子!” 眼前指着他额头破口大骂的人是阎温,他祖父的儿子。三年未见,脾气真是暴躁了许多。 不语缩了缩脖子,提议道:“公子,要不我们先去夫人那边看看吧。” “有理。”阎无极点点头。 然而…… “公子回来之前,夫人便已休息了,这女子穿衣梳妆总归是麻烦些,公子您还是再跪一会儿吧。”老妇人摆摆手,毫不客气。 “母亲不到戌时便歇息了?”阎无极不信,不语也不信。 不语面如死灰,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刚才该他去准备马车的!那样陪公子跪着的就是不闻了! 老妇人呵呵两声道:“回公子,千真万确,您若是不信老身的话可以问问喜儿啊,她刚和欢儿一起服侍夫人歇息呢。 不过呢,公子都三年没回来了,也没个书信什么的,有些事不清楚也是再正常不过了,您哪里知道这些年夫人思念成疾,日日忧心,夜夜惊醒……” 被称作喜儿的婢女只是抿嘴笑着,不做声,暗道公子刚归家就要听嬷嬷这番阴阳怪气,真是可怜。 阎无极心中无奈,在门前喋喋不休的老妇人是张嬷嬷,她是母亲的奶娘,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他自然是十分敬重她的,但时间紧迫,也不得不使出非常手段了。 “那好,我便再等等母亲。” 说罢便安安稳稳的跪了一会儿,约摸有那么一弹指吧。 只见他手握虚拳放在唇边,皱眉咳嗽了几声,那声音不大不小,拿捏得恰到好处,还顺带不经意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不语一激灵,仿佛被雷劈中开了窍,忽然人就有了眼力见儿,他忙挪过去扶住阎无极并大声喊道:“公子!您没事吧!” 张嬷嬷:“……”好拙劣的一场戏。 “我没事,”说着阎无极以跪地的姿势往前挪了几步,双手扶地叩首,“是孩儿不孝,让母亲忧心了。” 话还未落音,房门便开了。 苦肉计得逞,他得意的抬起头,下一刻却愣住。 三年未见,母亲清瘦了许多,昔日姣好的面容如今却是憔悴不少。看向他的眼中饱含着思念关切,还有重逢的喜悦,可紧锁的眉头和脸颊两边的泪痕又是在责怪埋怨。 她踏出房门,快步走向院中,口中不停念叨着:“令仪,令仪回来了……” 阎无极顿时僵住了身体。 张嬷嬷大惊失色,忙扶住她,“夫人您又记错了,这是公子之恒啊。” “母亲,我是之恒,不要再唤错了。” 阎无极挺直背仰头看着母亲,轻声说道。 可阎夫人并未应下他,只是伸手轻抚他的眉眼,“进屋用膳吧。” 张嬷嬷上前搀扶起他和不语,温声细语道:“夫人一直让东厨那边热着饭菜,公子快进屋吧。” 正说着,不闻进了院中,先是上前向阎夫人抱拳行礼,“不闻见过夫人。” 阎夫人点点头,不闻又侧身向阎无极开口道:“公子,马车已备好。” 张嬷嬷问道:“这么晚了,公子备马车要作甚?” 见阎夫人面露担忧,阎无极笑着解释说:“母亲不必担心,只是此次回京乃宫中旨意,所以孩儿需即刻进宫面圣述职。” 既是要紧的公事,阎夫人也不好说些什么,便点点头吩咐,“喜儿,你快些去催催看热水烧好了没有。” 喜儿应声离开院子。 嬷嬷这才细细打量着眼前人,不禁感叹道:“三年未见,公子的身量又高了许多。” 为方便赶路,少年一袭黑衣便服,前襟和窄袖口处烫着金丝边,衿在他的腰腹紧紧束着,裤脚扎在高靴中,清爽干练,显得身材修长,更显出他清隽的面容。 “逆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阎父背着手大步跨进了院子,身后是笑容满面的赵伯。 阎无极叹息,转身撩起前袍再度跪了下去,“不孝子之恒见过父亲。” 身后的不闻不语也随着单膝跪下,抱拳行礼,“见过主公。” 见状阎温神色缓和了些,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阎夫人打断,“好了好了,快些起来吧。” 赵伯忙上前把他们扶起来,连连附和道:“是啊是啊,公子这一路劳苦奔波,累坏了吧,汤屋的人应该已经把热水烧好了,公子可以沐浴更衣了。” “哼。”阎父拂袖。 “父亲,孩儿需沐浴更衣进宫述职,恐不能陪父亲母亲用膳了。”阎无极垂眸。 阎父当即沉下脸,接着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有你也一样用膳,走吧走吧。” “文吉,你明知道这事怪不得他的。”阎夫人不满的责备道。 阎温略过阎无极,背着手大步朝屋内走去。 阎无极也不在意父亲的态度,懒散的行了个礼便离开了,回到自己的院落里,沐浴过后便任由婢女如意为他更衣。 进宫面圣需穿着得体,穿不得便服,阎无极多年在外早已习惯轻装盔甲,如今看着如意将中衣套了一层又一层,才将暗赤色外袍为他穿好时,他眼中有了些不耐烦。 许是如意察觉到了什么,她抿嘴笑道:“公子别急,马上就穿好了。” 又拿来一条墨玉腰带,系在阎无极腰间,腰带登时将宽松的衣袍紧束。 “公子,穿好了。”如意后退几步。 阎无极捋了捋宽松的袖口,颇有些不习惯。他点点头,对如意说道:“你下去歇息吧,今夜不必侍候。” 如意应声退下,刚好和不闻擦过。 不闻踏进房门便看见着深服的公子,眼中略有惊讶,但没有多看,垂眸道:“公子,快到宵禁,可以走了。” “嗯。” 第6章 天之骄子令人艳羡 见有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周石皱眉警惕起来,这个时辰已是宵禁,又有何人会来皇宫呢。 “大人,那边有人。”卫士用手指轻轻捅了捅周石的肩膀。 “我看见了!”周石抖落开那根手指,转身下令:“你们几个人继续巡视,六子你跟我来。” 六子收回手,哎了一声忙跟上去。 待走到跟前,周石才看清站在骏马旁边的人,竟还是熟面孔。 不语倒也认得他,抱拳招呼道:“原来是左都侯。” 既是不语,那马车里的人是谁便不言而喻。 周石连忙和六子一同弯腰行礼,“卑职惶恐,见过阎将军。” 不语上下打量他一番,对这个称呼笑而不语。 虽然六子不知道马车里面的人是谁,但看着老大的态度,他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不闻从马车侧面走过来,将轿凳放好,轻声唤道:“公子。” 这时一只纤长骨节分明的手将帘子缓缓掀开,庐山真面目显露了出来。 虽然天色已暗,但那清冷的气质,挺拔的身姿让藏在周石身后偷看的六子不禁讶然。 方才大人称呼此人为将军,原以为是五大三粗的粗犷模样,没想到却是这般翩翩公子。 阎无极颔首:“左都侯,不必多礼。” 声音也如清泉般悦耳,六子又想。 “谢将军。”周石六子这才直起身。 职责所在让周石不得不硬着头皮轻声问:“不知将军深夜进宫有何贵干?” 阎无极皱眉,拨了拨挂在腰间的方形象牙鎏金腰牌。 腰牌同玉佩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周石眉心一跳,连忙凑上去看,象征特权的腰牌在月光下闪着温润光泽,上面雕刻的鎏金祥云凤纹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那腰牌一面阴刻着:‘汴京 阎无极’,而另一面铸有阳文:‘令 悬带此牌 出入皇城四门不用’。 陛下有令,执此腰牌者,可无通报进出皇宫,不得阻拦。 周石拿出自己的腰牌,仔细比对过祥云纹后,不敢再多言,闪到一旁躬身道:“卑职失礼,将军请。” 见阎无极独自进了宫门,周石才快步离开。 六子小跑跟上,颇有些后怕的问道:“大人,属下怎么从未见过这位将军啊。” 周石还在回想自己方才有无不妥之处,却被六子的声音吓了一跳,低声斥骂:“低声些!” 那可是见人杀人见鬼也能斩鬼的杀神,说那人是阎王爷也不为过。 骂完又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他狠狠瞪了一眼六子,没好气地说道:“偷着乐吧你,才来京城一年就见到了这般人物。” 想他也是在京混了十几年才混了个左都侯,到现在连陛下圣容都未曾可见。 真是拼搏到死也比不上人家这些世家子弟的一根手指头。 六子看他不再绷紧,也大胆起来,凑近小声恭维着:“属下自然没有大人见多识广了,求大人多说些,省着到时候闹了笑话给您丢脸。” 说他见多识广倒也不错,周石颇有些得意的笑,清了清嗓子:“那你可知如今驻守边关的镇国侯?” 六子连连点头,他当时便是听了这位大将军的英雄事迹才决意入了行伍,希望有朝一日能为国效力。 但说来惭愧,多年过去,他依旧是个小小的巡卫兵。 忽然又想到,“刚才那位将军也姓阎,不知是哪个阎……” 周石噎住,“你就没想过他们是一个阎吗?”整个汴京能有几个阎家? “是哦,那还真是巧了,两位都是将军又还都姓阎,大人你说他们是不是认识啊哈哈哈。” 眼见周石的脸越来越黑,六子讪讪地收了笑,“大人您继续说。” 周石冷哼一声,要不是夜巡苦闷,他才懒得和这个蠢货说话! “京中还有大司农阎温大人。”这下总能猜出来了吧。 “属下前几日刚见过阎大人,那位大人也是风韵犹存啊。” 周石一哆嗦,左脚就绊上了右脚,险些踉跄倒地。 他抬起脚狠狠踹向六子,“你不要学了几个酸词就随便乱用!阎温大人是你能编排的吗!” 还风韵犹存,这简直是倒反天罡! 六子捂着屁股,委屈道:“属下确实没读过几日书,可那阎温大人确实是唔,”长得俊朗,就是年纪大了点。 周石一掌扇在他的嘴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六子无声点头,那从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愚蠢,让周石不禁仰天长叹,无比后悔今夜带他来夜巡。 “刚才那位是三年前陛下钦点的骠骑将军,阎温大人是他的父亲,镇国侯是他的祖父。” 六子瞪大双眼,无声点头,原来那人有如此显赫的家世身份,怪不得老大连头都不敢抬。 “阎小将军十二岁时就跟着镇国侯征战沙场了,说他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小小年纪便立下赫赫战功,连官家都赞叹不已, 但五年前镇国侯却突然将他送回了汴京,说他杀心太重,屡次违反军规,难以管教, 还怒斥阎温大人教子无方,我记得当时阎温大人很生气,连夜搬空了镇国侯府所有值钱的东西,” “刚好那年赶上科举,小将军还一举中了探花呢。” 六子惊呼,“探花!那可真称得上是才貌双全!” 周石艳羡不已,“是啊,听说当时官家有意要将公主殿下嫁于小将军,可惜公主殿下对他无意,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后来呢?”六子追问。 “后来……” 养心殿 王公公早早的便在殿堂门口候着了,小安子也陪着他,他来回踱步,还时不时伸长脖子眺望。 小安子歪头,疑惑不已:“师父您看什么呢?” “当然是,”王峙忽然想起来小安子从来没见过那人,便摇了摇头笑道:“待会儿你就见到了。” 话刚落音,一道纤细儒雅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忙理了理拂尘,迎了上去。 “老奴见过小将军。”王峙喜笑颜开,微微弯腰。 阎无极颔首,“多年不见,公公身子愈发硬朗了。” “劳烦将军挂念着咱家了,”王峙连连点头,引着他向前走,“陛下已在殿中,请将军进殿。” 行至殿门处,黑暗中的瘦弱身影忙跪伏在地开口:“奴才见过将军。” 黑夜里的阎无极眼力也佳,他打量着脚边人,猫儿似的身量,声音也羸弱。 王峙在旁解释:“这是前两年才进宫的小安子。” “嗯,不必多礼。”说罢阎无极轻推开殿门,踏进后又合上。 殿内陈设简单,却不失贵气,有焚香,阎无极轻嗅便知是奇楠沉香。 此香价值连城,有安神静心之奇效。 缓步移至殿中央,屏风后传来低沉声:“可是之恒?” 他止住步,撩起前袍屈膝跪地,双手交叠缓缓叩首,“臣阎无极参见陛下。” 屏风后静默了一瞬,而后爽朗的大笑两声道:“三年未见,吾竟一时没听出你的声来,免礼平身,快到吾跟前来。” 阎无极起身,绕过屏风,走到了官家面前,作揖又道:“臣参见陛下。” 第7章 再见故人 书案后端坐着的正是当今圣人,他浓眉星目,皇袍下宽厚的臂膀显得他无比威严。 案上堆叠成山的奏折,无端让人觉得头疼。 萧京墨摆摆手,“无需多礼。” 阎无极当即顺从的直起身。 “你啊,装模作样起来还真有几分你父亲的模样,”萧京墨揶揄了几句后,总算想起了要紧事,“你祖父身体可还安康?” “回陛下,家祖父一切安好,”阎无极顿了顿,又道:“家祖父有一句话托臣转告陛下。” “哦?甚么话?” “祖父说,国事繁忙,望陛下保重龙体。” 萧京墨缓缓点头,眼中划过怅然。 自先皇逝去后,他便再也没见过镇国侯,一别数年,如今听着这话心中不知何许滋味,只是又恍惚忆起父皇还在世的时候。 再看眼前站着的,身量比起几年前挺拔了不少,脾性也沉稳了许多,更不要说这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脸色蓦然冷肃。 半晌听不见动静,阎无极抬眸望向书案后阴晴不定的人,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陛下?” “嗯?”萧京墨回了神,面色缓和下来,干笑两声道:“果然是上了年纪,看了会奏折就乏了。” “陛下要注意龙体。”阎无极随口而出。 萧京墨又点头,沉声问道:“对了,那事可查出什么眉目?”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迫不得已才任命阎无极援助边关,实则不然,是他百般思量后才有此决策。 边关安稳数十年,以厥勒的能力已不再能威胁到大渊,可三年前却忽然兵力大增,同时乌蛮也在昭化附近驻兵扎营蠢蠢欲动,他明白这两者之间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然,他也不觉得意外。 “回陛下,在和武威军交战的厥勒军中我们发现了疑似乌蛮和西戎的人,而且据暗探来报,在与我军开战前数月,乌蛮和西戎便宣告休战, 且阿布力提(乌蛮君王)还送给索格日立(西戎君王)一位公主以表诚意。” “有意思。”萧京墨神色晦暗,盯着镇纸若有所思。 阎无极又道:“又过了数月,他们便和厥勒关系密切了起来,之间还有大量商队来往,呼延次仁(厥勒君王)甚至扬言将永不向乌蛮和西戎开战。” 萧京墨不由得嗤笑,“这个呼延次仁最擅长的就是出尔反尔了,吾想他们不可能如此愚蠢,会信了他的话,不过是各怀鬼胎罢了。” “所以臣以为他们之间定是各求所需,故而才达成共识。 于是臣便根据他们的作战布防推断出一个结论,他们是想先助厥勒攻下冀并幽三州,待功成之后,想必厥勒也会助他们攻下梁州和雍州。” 他们已经明白单打独斗行不通,只有抱团取暖才有机会。 萧京墨讥讽道:“果然,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谁能想到乌蛮会和西戎联手助厥勒一臂之力呢,毕竟当时乌蛮和西戎也是争斗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诚如陛下所料,武威军中确有奸细。” 闻言萧京墨身子微微前倾,挑眉问道:“哦?可知是谁?” 阎无极垂眸道:“应是右将军胡若。” “胡若?竟然是他……” 萧京墨大惊,此时心中那团乱麻忽然有了头绪。 他回想着京中那件大案,喃喃道:“胡若的府邸在一年前走了水,府中上下几十余人全部丧命,包括他的妻儿。” 怎会有如此巧合! 阎无极猛然抬眸,皱眉道:“如此看来,必有蹊跷,此事延尉署可有查明?” “吾记得此案由容广白亲自负责,他在奏折中说此次走水确信无疑是人为,怪异的是纵火之人竟也丧身于那次火海中, 凶犯是胡府的一个厨娘,走水前一个月,厨娘的女儿被胡若儿子欺负,不堪受辱便自焚身亡, 容广白推断她是在为自己的女儿报仇雪恨,故而在胡府纵火。” 阎无极追问:“那尸身特征可对得上?” 萧京墨不忍般别开眼,涩声道:“据仵作验尸,年纪身量都对得上,但因尸身已经面目全非,只能根据尸骨大致推断。” 他眼前仿佛又燃起熊熊烈火,灼热的火光让他快睁不开双眼,房屋横梁被烧的焦黑,烈火转眼便吞噬了一切。 “臣以为尸首应再复验。” 可那人毫无反应,阎无极只得提高了声量:“陛下!” 萧京墨猛然回过神,鼻尖竟已沁出了汗珠,他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拂去,捏了捏眉心无奈道:“有些疲乏了。” “那臣先行告退,陛下早些歇息,” 阎无极微微弯腰作揖准备离开,却又想起一事,他从袖袋中摸出一本折子,双手奉上:“陛下,臣回京途中遇怪事一桩,其中详情已拟成奏本,望陛下一阅。” “吾知道了,你日夜兼程从昭化回京,舟车劳顿,便在府中好生休养几日,准你五日之后早朝。” “谢陛下隆恩。” 阎无极背退至屏风后方转过身走向殿门,他拉开门,屏风后又传来声音:“王峙替吾送阎将军。” 王公公回道:“老奴省得。” “有劳王公公。”阎无极颔首。 王峙笑了笑,上前半步在侧前方提着灯笼为他引路,“将军言重了。” 刚出养心门,便遇上两个人。 王峙率先反应过来,忙问候道:“老奴见过公主殿下。” 阎无极身子一僵,止住了步子,不偏不倚的堵在门口。 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王公公,父皇可在殿内?” “回殿下,正在殿内。” 萧芜华此时正有要事找父皇相商,却看见有一怪人屹立不动的堵在门口,没有丝毫要让路的自觉。 她刚要询问此人是何意,这人动了。 他上前一步朝自己弯腰作揖,接着便听到低沉声响起,“末将见过殿下。” 萧芜华愣住,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她一时没能有所回应。 周围忽而静默。 阎无极一直做着作揖的姿势,而萧芜华却迟迟不开口。 见此情景王峙转了转眼珠,将灯笼抬高了些,照亮二人的脸庞,打趣道:“殿下莫不是已然忘了阎将军的模样了?” 阎无极这时也抬眸看她,灯笼的烛光摇曳在那风华绝代的面容上,他目光像是被牵引一般,不可控制地盯着那双明眸。 她好像变得内敛,不再把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以至于他分辨不出她对他的归来是何种心情。 罢了,阎无极自嘲一笑,反正不会是开心。 “当然记得,阎将军不必多礼。”萧芜华微微颔首,“只是我还有要事,不能同将军叙旧,先走一步。” 因着他上前行礼,倒把宫门让开了,萧芜华侧头吩咐婢女:“音云,你在此等候。” 说罢便朝养心殿走去,音云也应声立于门旁。 阎无极直起身,余光瞟了一眼那端正挺拔的背影,才发觉她也长高了不少。 他叹息道:“走吧。” 有再多心思,旁人装看不见,他也无计可施。 王峙无奈的摇头,暗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第8章 ‘蛟神\\\’再现,公主心急如焚 似乎注定今晚养心殿热闹非凡,他们刚走出去一段路,拐弯处又遇见两人。 王峙上前一步挡住阴影中的人,躬身行礼道:“老奴见过贵妃娘娘。” 柳贵妃似是有所思的停下脚步,她默默打量着王峙身后的人,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那人上前行礼, 心中不耐却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只好紧着王峙:“王公公这是要去哪?陛下可在殿中?” “回贵妃娘娘话,陛下吩咐不可有人打扰,还请贵妃娘娘……” 柳贵妃指了指婢女怀中的食盒,打断他的话:“陛下近日多有操劳,我特地吩咐小厨炖了这四神汤,送于陛下。” 说罢便要略过王峙,王峙却伸出拂尘挡住了她的去路,不容置疑道:“老奴也是按陛下旨意办事,还请贵妃娘娘不要为难老奴。” 柳贵妃怒叫:“王峙!” 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老东西罢了,竟也敢在她面前耍起威风了! 柳贵妃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烂他的嘴,可又转瞬想到王峙跟在圣上身边伺候了数年,就连有些朝中大臣对他都是毕恭毕敬,她可还真是得罪不起他! 冷静下来的她声音小了点,“那我便不去打扰陛下了,这汤就劳烦王公公送进去了。” 王峙接过食盒,“贵妃娘娘言重了,这是老奴分内之事。” “翠英我们走。” 待二人气冲冲离开后,阎无极轻笑一声:“不劳烦王公公引路了,之恒先走一步。” 王峙哎了一声,将灯笼递给他,“路黑,阎将军照着些。” “不必,我早已习惯。”说罢阎无极转身离开。 多年在外,让他早已习惯孤身一人行于黑夜。 他正感慨万千,脑海里却诡异的浮现两张脸,是不闻不语……阎无极嘴角抽了抽。 王峙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那身影才折返养心殿。 殿内。 “儿臣参见父皇。” 萧芜华头梳百合髻,身着群青衣衫,殿内亮堂了些,显得那双眸子清亮动人。 “嗯,见到他了?”萧京墨虽眼盯着手里的奏折,思绪却飘到一旁。 萧芜华抿了抿嘴,选择无视这句话。 “吾还以为你会与他叙旧一番,毕竟你们已经三年未见了。”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之足够让本就心有芥蒂的两人更形同陌路。 她沉下脸,神色不悦的道出此行目的:“父皇,儿臣有要事相商。” “好了好了,你说吧。”萧京墨不再提及这件事情,放下奏折认真的看着她。 “据暗探的消息,渝州地界的盘龙镇再现‘蛟神’。” “又是‘蛟神’?”他皱起眉。 别看萧京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其实心中早就将此事遗忘的差不多了,绞尽脑汁的回想,也只忆起这个‘蛟神’曾在三年前初现潇湘一带。 “父皇,儿臣认为此事,” 却见萧京墨摆摆手,不以为意:“若宁啊,父皇认为此事是你多虑了。” 无论拜的是何方神明,正神也好邪神也罢,百姓求得无非就是心安……难不成还真以为神仙会下凡管他们这些个零碎琐事? “父皇,您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勾当吗?为了不劳而获竟祭祀女童换取金银财宝,此事天理难容,儿臣认为此事背后必有奸人打着神灵的幌子作恶。” 听她辩驳的头头是道,可全是推测。 “你口口声声说他们祭祀女童,当年‘蛟神’初现潇湘时吾就准你们查了,可连尸首都找不到!没有尸首,你如何将此事与他们扯上关系?” 见她不服气,又要说上一二。 萧京墨站起身,苦口婆心劝道:“若宁,爹知道你心系百姓,可你不能被心中的愤懑蒙蔽了双眼,是非不分!这点你应当跟之恒学学才是!” 不知道哪个字惹烦了她,猛地上前一步,陡然怒道:“您无缘无故提他作甚?” 这三年里她无数次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谈论到他时都会顺理成章的扯到自己,她真真是无比厌烦! “我!”萧京墨一时哑口无言,但还是理直气壮的双手叉腰道:“朕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萧芜华:“……”这奇楠沉香不愧是天下奇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怒火都被平息了不少。 罢了,随父皇怎么想吧,她也懒得解释。 萧芜华退后一步,不再同他争论不休,反省道:“陛下教训的是,但臣不会放弃追查此案,必会找到有力的证据,将背后装神弄鬼之人绳之以法。” 探子来报‘蛟神’又出现在盘龙镇一带,而恰巧此镇已接连失踪数十女童,这才让她病急乱投医,只凭猜测便想说服父皇彻查此案。 没有尸首,他们确实无法断定那些消失不见的女童和‘蛟神’有关。 见她认错,萧京墨冷哼一声理了理龙袍坐了下去。 “臣先行告退。”既为人子也为人臣,她也该懂的。 行礼退至屏风后,转身离开之际,身后传来一句话,她僵住了身子。 “若宁,如果当年那场大火出事的不是令仪而是,” “陛下!”萧芜华不顾礼仪大声呵止,一字一顿的道:“令仪和之恒都是臣儿时最要好的朋友,不论他们兄妹二人谁出事,臣都不愿接受。” 随着萧芜华迈出殿门的还有一声沉重的叹息,王峙沉默的举起灯笼,为她照亮脚下台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牵扯到那个人,这对父女立马就会变得针锋相对。 他是看着若宁公主长大的,又怎会察觉不到她此刻的魂不守舍,至于为何,他不愿去细想。 她声音轻飘飘的,“公公不必送了,音云在门口等我。” “恭送殿下。” 王峙直起身望着她的背影,不禁一怔,许是自己老眼昏花了,恍惚间竟和殿外巷子里的身影重叠起来。 “师父,师父?” “嗯?”王峙回过神。 小安子今日见了太多事,想问却又不知该不该问。 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王峙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已到亥时,你下去吧,陛下这里有我守着。” “小的想陪着师父。”小安子不肯离开。 王峙笑眯眯的吓唬他:“人定时不寐可会长不高的哦。” 小安子吓跑了。 - 周石和六子绕了皇宫四五圈,还是能看见不闻不语两人守在马车前,每次经过那里,他都要强迫自己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直到第六圈,宫门终于出现了他期盼的身影。 周石忙迎上去,躬身道:“阎将军。” 身影停下来,冷冽的声音响起:“左都侯真是好眼力,如此夜黑风高也能认出本将军。” 周石一惊,人精般的他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忐忑不安道:“不瞒将军,卑职近日眼疾又犯,这隔着一丈就不识得人了,只能听个声胡乱猜测,冒犯了将军,请您恕罪。” “若有眼疾,应尽快去医治才是,莫要耽误了。” “谢将军,属下遵命。” 身影渐渐远去,周石才发觉背后湿冷一片,他咽了一口唾沫,后怕的靠在六子身上。 六子感叹道:“将军人真好。” 周石当即直起身,惊恐的看着六子,语重心长的说:“六子,今晚的事你要全部忘掉……” 第9章 汴京四子 阎无极走到马车旁,不闻一边将轿凳放好一边道:“公子,还未解禁。” 他们来时特意赶在宵禁之前,可现在还不过三更,离解禁远着呢。 不语:“若是平日里公子和袁大人打个照面就行了,可现在……” 阎无极入轿后放下帘子,沉吟道:“去昙容街吧。” 他与袁计三年未见,乍然相遇恐会生出事端,如此还是躲着为好。 从皇宫出来朝西走便是昙容街,那是文人墨客相聚之地,多为卖文房四宝,字帖书画的铺子。 此时倒也清静。 轿内设有茶桌,小香炉里熏着檀香,昏暗的烛光映在轿厢里,本该使人昏昏欲睡。 可阎无极却眼眸清亮,半靠椅背,手支着脑袋,眉头紧蹙,似在苦思冥想些什么。 心神已被扰乱,他脑中不断浮现那双眼睛,或喜或悲,或嗔或怒。 直到不闻在外面叩了叩轿厢,才将他从思绪里拉出。 “公子,有人来了。” 阎无极慢悠悠地直起身,颇有些厌烦的嗤鼻。 打开茶罐用茶匙随意的取了点茶叶,放入一直被炭火温着的茶壶里,又拿起两个倒扣在托盘上的茶盏,一一摆好。 轿帘猛地被掀开,带进来一丝微凉。 可他连眼皮都懒得抬起。 来人身量不小,因行的匆忙准备的轿子也不甚大,人一进来倒显得轿内有点逼仄。 袁计嘲讽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阎将军,这下汴京四子又齐聚一堂了。” 说罢便落了坐,也不管主人愿不愿意。 “把袁大人挤出汴京四子的行列并非我所愿,值夜辛苦,吃杯茶吧。” 说罢阎无极将茶盏推至他的面前,那茶汤颜色略有浑浊,一看就知不是用心煮的茶,敷衍之意明显的很。 可袁计却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完后咂咂嘴回味道:“阎将军真是小气啊,这种茶叶也敢拿出来糊弄人。” 要不是真渴了他才不会喝这种难以下咽的东西,再者说谁在乎什么汴京四子了! 不过是一群多事之人起的噱头罢了。 看他牛饮般的把茶一股脑儿全灌了下去时,阎无极竟有些心疼这茶叶。 虽不是上好的茶种,可给他喝也绝对称得上是暴殄天物了。 “不知阎将军鬼鬼祟祟的藏在这是想要做什么。” 喝了茶,袁计麦色的脸色润了一些,剑眉下的桃花眼死盯着眼前人。 阎无极看着自己跟前的茶盏,面色毫无波澜:“与你无关。” 袁计不禁嗤笑,他深夜不归家,却鬼祟的躲在街上,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没脸回家见长辈。 想到这袁计心中十分舒畅,他凑上去幸灾乐祸道:“阎无极,你该不会又被镇国侯赶回来了吧。” 下一瞬袁计只觉得自己脸上热热的,口中还多了些茶叶梗。 阎无极轻轻放下空了的茶盏,“袁大人公务繁忙,别耽误了时辰。” “阎无极,”袁计抹了一把脸,呸呸吐出茶叶梗,倒是十分平静:“你给我等着。” 三年不见,阎无极这泼人一脸茶水的功夫是愈发娴熟了,疾速中带着平稳,连他都没反应过来。 阎无极却只是淡然的将茶盏收了起来。 “哼。”袁计拂袖而去。 见袁计愤然离去,不闻不语相视一笑。 到了解禁时辰,天刚蒙蒙亮,还带着灰暗,不闻不语驱着马儿回了阎府。 开门的是马厩小厮,顺势接过不闻手中的马鞭,“公子可算回来了!” 听到宅门处有动静,赵伯忙出了正房朝宅门望去,“主公,夫人,是公子回来了!” 张嬷嬷脸上的担忧顿时一扫而空,喜笑颜开的安抚道:“夫人,别揪着心了,公子回来了。” 阎夫人连连点头,抬手用帕子轻轻拭去眼角不自觉流出的泪珠。 另一旁坐立难安的阎温,虽面上不显,可垂在膝上的拳头却紧握着。 官家深夜召之恒进宫可见事态紧急,这让他忧心不已,好在如今之恒平安归来,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未到卯时,府中还是静悄悄的,阎无极进了内院本欲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却发现正堂还亮着烛光。 此时赵伯迎了出来,关切道:“公子回来了。” 他点点头,“赵伯,屋里是父亲吗?” “是啊,主公和夫人都在。” 阎无极诧异极了:“起的这么早可是有要紧事?” 赵伯一时哑口无言,只得笑了笑说:“外面邪风大,公子快些进屋吧。” 待踏进屋子,阎无极莫名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他环顾四周,屋内有不少人,只是个个都沉默着,神色各异。 阎温和阎夫人各坐一边太师椅上,中间八仙桌上的茶盏还散着淡淡清香。 这二人的架势像是在招呼贵客,只是多少带了点兴师问罪的意味。 阎无极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的请安:“父亲,母亲。” 不闻、不语:“见过主公,夫人。” 阎夫人率先开了口:“怎会回来的这么晚?” 阎无极避重就轻:“路上耽搁了些。” 可阎温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从皇宫到府不过七八里脚程。” 爬也该爬来了。 阎无极沉默一瞬,反问道:“那父亲母亲起身这么早可是有要事?” 回答不了的问题就拐个弯抛回去,多大点事。 此话一出,八仙桌旁的两人面面相觑。 堂内静默下来。 “公子,”赵伯欲言又止。 阎无极眉心一跳,冥冥中竟有些抵触赵伯的语气,他只得垂眸掩住那丝不耐烦。 赵伯本不想多嘴,可看着主公和夫人憔悴的样子心中又实在不忍,“主公和夫人因为担心公子,一夜未眠呐。” “别说了。”阎温撇开脸,似是不愿自己的心思公之于众。 阎夫人又用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 一夜未眠? 这话让阎无极疑惑极了,他已从边关平安归来,这汴京又是天子脚下。 昨夜去的也是守卫森严的皇宫,实在想不出有何可使得他们担心。 张嬷嬷打眼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难免有些诧异。 可他小小年纪就在刀剑无眼的沙场摸爬滚打,即便有了这副冷漠脾性也叫人不忍埋怨。 她暗自抹了一把老泪,“主公和夫人昨个儿刚匆忙见了公子一面,话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公子便要急着出府,晚膳也没用过,就这么饿着肚子一夜未归,主公和夫人哪能不忧心。” 阎无极继续沉默,许是在军中习惯了吃不好,睡不饱的日子,以至于现在只感到他们的担心有些多余。 第10章 倦鸟归巢 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般的看向父亲和母亲布满血丝的双眼,眸中划过一丝恍然。 多年以来,他都自顾自的认为父亲母亲已经习惯自己不在身边,却没想到原来是自己习惯了他们不在身边。 他仗着在外行军打仗,又借着军事繁忙的由头,心安理得的抛弃了父亲母亲,甚至懒得应付那几封饱含思念的家书。 想来整个汴京,除了父亲母亲,再也没人会在意他是否平安。 竟不知自己何时变的这般自私了,真是令人羞愧不已。 “是孩儿不孝。”他声音嘶哑。 此刻阎无极才好像真正抽离了腥风血雨的战场,卸下了心中的枷锁。 阎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忙上前扶起想要下跪的人,心疼不已,“何人怪你了,快些起来。” 转而埋怨道:“你父亲不过嘴硬罢了,若不是赵伯和张嬷嬷在,恐怕他就要哭起来了。” “胡说!”阎温气的双颊绯红,乍一看真要哭出来似的。 惹得屋内下人纷纷偷笑,他羞愤的甩手道:“都下去都下去!” 赵伯清了清嗓子,“都下去歇息吧,今日晚些服侍。” 闻言阎无极神色微动,意欲开口时,阎温站起身轻瞟他一眼吩咐众人:“这几日公子不会出门,一切都要像平日般无事发生的样子。” “是。”众人这才应声退下。 阎无极放下心来:“多谢父亲。” 阎温别过头,轻哼一声,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坤宁宫 贵妃榻上倚靠着雍容华贵的妇人,眉目柔和,唇角微扬,微阖双眸,此刻正小憩着。 殿中小炉飘起袅袅香烟,更显幽静。 一旁守着的宫女似是听到了什么,俯身凑到妇人耳旁,轻声细语道:“娘娘,二殿下来了。” 她缓缓睁开双眼,了然一笑,颔首道:“多清,泡一壶茶来。” 多清应声后转身离开,刚好遇见来人,便屈膝行礼:“奴婢见过殿下。” 萧芜华点点头,视线转而被贵妃榻上的人引起,那双美眸中流露出的揶揄之色让她无奈又羞恼。 她撩起纱帘,“儿臣见过母后。” 萧皇后笑了笑,招呼她坐下,“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母亲。” “这几日儿臣有要紧事嘛,忙完了就立马来看望阿娘了。”说罢萧芜华坐到榻上,贴心的为母亲捏着小腿。 看她这副殷勤的样子,萧皇后却笑而不语,只管享受着。 多清上了茶,还端了两盘糕点,榻上小桌被摆的满满的。 萧皇后将其中一碟点心推到她面前:“快尝尝这个松子百合酥,外层酥脆,内馅松软,你肯定喜欢。” 萧芜华本无心品尝,但看见母亲希冀的眼神,到底还是拈起一块,放入口中。 她点点头,中规中矩的评价一番:“甜而不腻,好吃。” 一看便知她是在敷衍,萧皇后轻哼一声又把碟子拽了回来。 多清站在旁边偷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娘娘这几日一直吩咐小厨做糕点,就等着殿下来呢。” 萧皇后娇嗔的瞪了她一眼:“多嘴。” “怨我怨我,近日女儿一直有要事在身便疏忽了母亲这边,该打该打。” 说着萧芜华便要捉着母亲的腕往自己脸上打去,她那有恃无恐的样子惹得萧皇后又气又笑。 到底没舍得打下去,只用两指捏了捏那白里透红的小脸蛋。 “说吧,来找你娘做什么。” 萧芜华闻言坐直了身子,心虚不已。 “不是阿娘说你,放着好好的悠闲公主不做,偏要去当那个什么太常丞。”萧皇后话里话外皆是埋怨。 “阿娘,其实我也不算是太常丞,只是一直在查探有关‘蛟神’祭祀的事情,太常大人便暂时给我个职位,不然我怎有由头天天往太常署跑。” 听着这一串话,萧皇后耳中只听到了两个字,不禁蹙眉问道:“怎么又是这个‘蛟神’?” 又似想起来什么,“你父皇不是曾下令允你彻查了吗?我还以为你早已将此案了结。” 萧芜华愁上眉头,“但我们没查到任何有用的东西,那个‘蛟神’很狡猾,当时只是询问了那些失踪孩童的家人,便惊动了祂,让祂跑了。” 萧皇后缓缓点头:“看来祂很谨慎。” 萧芜华笃定道:“但这也恰恰证实了祂很心虚,如同惊弓之鸟。” “其实这种祭祀邪神的事情并不少,你为何单单执着于祂呢?”萧皇后不解。 人活在世上,总是执着于自己未曾拥有的东西,一旦陷入执念,做出来的事情便不再受常理掌控。 不然那条条律法又是要框住谁。 “如果邪神有了一呼百应的应召能力,而世人也不乏有是非不辨者,若再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那将是无妄之灾。” 说句不好听的,任由这些苗头发展下去,可能会动摇皇权。 不过萧芜华并未打算将此话说出口,她想母亲那么聪慧,定能明白。 而萧皇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意味不明。 半晌,萧芜华竟有些坐立难安,难道这就是后宫之主的威慑力吗?她扯了扯嘴角犹豫道:“母亲,您是不是有些乏了?” 萧皇后别开眼,低声笑起来,向多清摆摆手。 多清应声退下,顺便掩上了门。 萧皇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提议道:“不如你去找之恒帮忙。” 萧芜华当即站起来,震惊不已:“母亲怎么知道他回来了?” 她知道父皇深夜召见阎无极,必定是为了隐瞒他回京的消息,所以自己并未刻意提及他。 “我当然知道,因为是我让你父皇召他回京的。”萧皇后放下茶盏,平静的看向她。 “为何?” 萧皇后沉吟道:“你不是不知道阎无极的为人,我只是怕他在外待久了,最后会变成一个没感情的刽子手,” “五年前他被阎老将军赶回来时,京中那些流言蜚语也并非是空穴来风,老将军曾奏书与陛下,其中所言倒也大差不差。” 萧芜华嗤笑:“那三年前为什么还要任他为骠骑将军,率军出征啊。” 照这样说岂不是放虎归山?她冷哼一声坐下,端起还温热的茶盏,小口抿着茶水。 “脾性是一回事,可他有谋略也是事实啊,难道你不认同?” 萧皇后边说边拈另一盘中的点心,递到萧芜华面前:“这是玫瑰乳酪,尝尝吧。” 玫瑰乳酪粉粉嫩嫩的,上面还点缀干碎的玫瑰花瓣,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萧芜华接过,象征性的咬了一小口便细细品着,也不再接话。 见她有意错过那个问题,萧皇后了然于心,也不再逼问什么,估摸了一下时辰,指尖叩了叩桌子:“卯时已过半,该去慈宁宫请安了,你是自己去还是和阿娘一起去。” 萧芜华咽下口中的点心,饮茶清口后方回应道:“来都来了,自然是要和母亲一起去。” 萧皇后点点头,召来多清为自己梳妆。 第11章 柳贵妃遭敲打 一旁等待的萧芜华便无所事事的翻看起梳妆台。 没想到身为中宫之主的母亲,头面不过寥寥,款式也远不如那些妃子的华丽。 看到这些东西萧芜华不由得嫌弃,“母亲,您佩戴这种头面实在有失身份。” 萧皇后笑而不语。 多清为皇后簪上一只点翠流金钗,抿嘴笑道:“殿下不知,这些头面可都是陛下命宫中名匠所打,每一套都是独一无二的。” 款式简单却不失贵气,低调中透露着奢华。 “哦,原来如此。”萧芜华怪腔怪调的哦了一声。 萧皇后狠狠拧了一把她的大腿,“死丫头,还敢打趣到阿娘身上了。” 母女二人正嬉笑着,殿外太监高呼出声:“陛下驾到!” 萧芜华立马收了笑,脸色一沉。 “若宁,不得如此无礼。”萧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话音刚落,萧京墨就踏了进来,不过他没想到萧芜华在这,脸色是变了又变。 “臣妾参见陛下。”萧皇后福身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萧芜华自然不会在旁人面前耍小性子,便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萧京墨忽视她,扶起皇后,温声道:“你我本是夫妻,不必如此多礼。” 他知道说了也白说,可每次都会不厌其烦的说上一遍。 萧皇后笑了笑,侧身拉过眼观鼻鼻观心的人,“陛下可是要同臣妾一起去向皇额娘请安?” “当然,吾特意来找你。” 二人旁若无人的含情脉脉对视着,萧芜华暗自撇嘴。 萧皇后率先别开眼,“时辰不早了,别让皇额娘等太久。” 慈宁宫 不过多时,萧京墨携皇后以及一众嫔妃到了慈宁宫。 众人朝太后请安过后,便落了座。 太后一见萧芜华便喜笑颜开道:“快些过来让吾看看,真是好些日子都没见若宁了。” “皇祖母又说若宁。” 萧芜华故作恼羞,走到太后身边,为她捏着肩膀。 萧京墨顺着话责备道:“皇额娘该罚她抄十遍经书,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瞧你说的,吾这本就无趣,又何以怨得上她,”太后拍了拍肩上的纤纤玉手,安抚道:“人家若宁一得空便来伺候吾这个未亡人,比起你们可是孝顺多了。” 萧皇后莞尔一笑:“皇额娘说的是。” “吾知道你们都忙,唉……” 这请安表面上说是让众嫔妃来陪太后说些体己话,实则能说上话的也只有皇后和公主罢了,剩下的嫔妃不过是个陪衬。 柳贵妃看着这一幕,牙都快酸倒了,每每来请安都要看他们上演母慈子孝的大戏,真是让人倒胃口。 这一切都要怪自己那个女儿不争气,嘴也不够甜,脑子也不够聪明,同样都是陛下的骨肉,怎么就相差这么远,柳贵妃愤愤的绞着帕子。 看着愈发可人的若宁,太后忽然想起来了一个人,“听闻阎家那小子在边关打了胜仗,怎么还没有他回京的消息?” 众人立马将目光聚在萧京墨身上。 萧京墨呵呵一笑,装作无意般的瞟向萧芜华,“皇额娘怎地想起那个混小子了?” 他暗想皇额娘该是看见若宁才想起来此人的,毕竟当时这门姻缘就是从她口中提出来。 太后没在意他的小动作,只是自顾自感慨道:“一晃多年,吾都快忘了他的模样了。” 也不知道是胖了还是瘦了,站在自己跟前还能不能认得出。 柳贵妃终于插上话,她打趣道:“皇太后莫不是觉得若宁殿下该选夫婿了?” 她知道阎家是世族,不可能让阎无极做驸马,唯有让公主下嫁,如此一来,宫中便只剩下一位公主,想不受重视也不行了。 想到这她巴不得若宁赶紧嫁出去,省着在她眼前晃荡的心烦。 谁料太后只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并未接话,倒是皇后回应了她:“妹妹这话倒是让本宫想起来一事,听闻思柔近日与太尉的嫡孙东方拓走的很近,” 柳贵妃一惊,忙打断了她的话,“皇后娘娘说笑了,思柔并未,” 皇后淡然道:“你且听本宫把话讲完。” “真是没有规矩。”太后双眉紧蹙,眼中划过一抹厌恶。 “是,皇后娘娘。”柳贵妃捏紧了帕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禁求助似的看向一言不发的男子。 而男子正在品茶。 萧芜华将一切尽收眼底,无声冷笑。 皇后继续道:“东方拓身为少府丞,难免会因公事常进出皇宫,确实避不了与思柔见面, 可那东方拓已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所以二人理应保持距离,莫要被人说闲话。”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柳贵妃垂下头。 教训?皇后听着这两个字,不由得笑起来,“妹妹说的是哪里话,思柔也是本宫的女儿,本宫自然要为她的名声考虑。” 柳贵妃僵住身子,干笑两声道:“还是皇后娘娘考虑的周全,妾身总觉得思柔年纪还小,所以就没往那处想过,这都怨妾身不好,” 没听她狡辩完,萧京墨便语气不善的开口斥责:“身为思柔的生母,不知道要为女儿的声名着想,身为皇室之人,也不懂得维护皇家脸面,怎么,这些东西难道还要朕亲自教你不成?” “妾身惶恐,妾身知错。”柳贵妃连头也不敢抬,只得盯着青玉地板连声认错。 这时一旁的德妃也开了口,“这宫中众口纷纭,姐姐觉得此事无伤大雅,可落在旁人眼里,” 她欲言又止,看了看正座上三人的脸色才又继续说道:“唉,毕竟人言可畏,思柔殿下冰清玉洁,怎能被流言蜚语所缠身呢。” 说的人多了,传着传着就会变成真的,届时将百口莫辩。 眼看自己落了下风,柳贵妃朝玉妃使了个眼色。 玉妃当即打抱不平,“是非只在人心罢了,思柔殿下光明磊落,怎会被流言蜚语所左右呢。” 皇后笑而不语,太后却脸色难看至极。 “那你可曾听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萧芜华厉声道:“明知此举会影响二人的名声,却还偏要做,岂不是愚蠢至极?” 如此直接的责骂让玉妃面如白纸,她颤抖着嘴唇,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殿下说的是,妾身知错,回去定会好好劝诫思柔。” 柳贵妃硬着头皮认了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今日是皇后有心在众嫔妃面前敲打她,甚至还当着太后和陛下的面让自己难堪,倒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留。 太后冷哼一声:“行了,皇后是好意提醒你几句,省着到时你丢了皇家的脸面。” “太后娘娘说的是,妾身省得。” 风波过后,萧京墨总算开了金口,他放下茶盏,“时辰不早了,儿臣不扰皇额娘清净了,就让皇后再陪您说说话吧。” 太后点点头,拨动着佛珠,“陛下公务繁忙,快些去吧。” “恭送陛下。” 第12章 女杀父 萧京墨踏出慈宁宫,呼出一口浊气。 那模样像是逃离了龙潭虎穴。 “陛下,要去太和殿吗?”王峙躬身问道。 萧京墨背着手,阔步向前走:“嗯,该去了。” 此时已有不少官员陆续到了太和殿广场等候。 广场宽阔,巍峨的大殿屹立在其中,无端让人生怵。 在这里,说话行事稍有差池便将万劫不复,说它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也不为过。 即便如此,这里仍被许多人憧憬,挤破脑袋也要来此一观。谁又不想尝尝身居庙堂之高的滋味呢。 阎温身着鸦青官服,如松柏般立在一处,与那些三两结群的人格格不入,不过他神色自若,丝毫没有被孤立的窘迫,倒像是他孤立了旁人。 快到早朝的时辰,丞相大人姗姗来迟,他更是气定神闲,慢悠悠的朝殿门走去,即使发间花白,也不见老态, 路过官员同他问候,只是微微颔首,不做停留。 早在殿外广场候着的太尉东方默抬起眼皮快速看了他一眼,掺有银丝的胡须颤了颤,淡淡的问候声大人后,就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官员之间窃窃私语,一时聒噪不已。 沉重的开门声压过了一切噪音,殿外的官员井然有序的排好班,三公九卿位于最前面,文武分为两列,鸣鞭之后,他们噤声缓步踏上三九阶梯,躬身进入殿门。 待萧京墨安座后,大臣们皆行跪拜礼,“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众卿免礼,平身。” 萧京墨轻扶冕冠,醇厚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更显得盘龙柱上的龙身威风凛凛。 “谢陛下。” 鸿胪寺卿率先出班,手持象牙笏板,微微躬身,“启禀陛下,京兆尹杜不庸因老家有白丧之事,告假六日。” “嗯。” 殿内静默下来,偶有大臣交头接耳。 王峙看了眼陛下的脸色,上前一步,轻甩拂尘,“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时延尉卿容广白出班,他微举笏板,躬身道:“启禀陛下,一月前延尉署收到于并州牧杨标呈上的文书,其下所管辖的东山县发生一起女杀父的命案,因案情特殊,故恳请陛下定夺。” 此话一出,引起轩然大波,要知道当今圣上最是注重孝道,曾为了医治太后的腿疾,亲自前往太行雪山求药,险些被冻死在雪山脚下。 所以在听到此案时,有心者便开始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更有甚者直接站出来义正辞严,“臣以为理应即刻处斩。”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自然该严惩不贷。” 当然也有不妄下定论者,“不知所为何事,竟会让这位女子对自己的父亲痛下杀手呢。” “父母对子女有着天大的恩情,不论她有什么原因也不该罔顾人伦!” “话也不能这么说……” 议论声越来越大,萧京墨止不住的拧眉,脸色也愈发不耐烦。 王峙清了清嗓子,“肃静。” 殿内又静下来。 “容卿,朕命你将此案事无巨细的讲出来,省着有的人不知其因却道其果。” “臣遵旨,死者苏生是东山县桃园镇人,十五年前入赘当地富商陈家,与陈集福独女陈思思结为夫妻,育有一女陈诗茵,五年前陈集福中风而亡,苏生接手商铺后,便不似之前作风正派, 开始花天酒地,频繁流连于柳巷之中,四年前为一柳巷之女赎身,纳为小妾,苏生宠妾灭妻,多次殴打陈思思,至其小产,将岳母活活气死后,把尸首丢于乱葬岗, 因小产后,陈思思未能得到医治,又因心中愤懑,落下不治病根,两月前撒手人寰,年仅双五的陈诗茵将母亲安葬后,便当街刺杀了苏生,后又主动去县衙投案。” 刚才还咄咄逼人的大臣此刻也默不作声,只是垂头盯着脚下的金砖。 看着他们变幻莫测的神情,萧京墨冷笑一声,“怎么都不说话了。” 几个大臣纷纷跪下,“臣罪该万死,求陛下开恩。” 断疑案,最忌妄下定论。 萧京墨看向阶下一人,问道:“伏相公,你怎么看?” 丞相伏文元应声出班,沉吟道:“回陛下,此案臣以为尚有余地。” “是吗?说来听听。” “据我大渊刑律,故意杀人者理应处以极刑,但主动投案者可减轻刑罚,且此案案情实在复杂,凶犯陈诗茵因目睹母亲被父亲长期虐待殴打,以致小产留下病根郁郁而终, 这对年幼的她所造成的伤害是不可否认的,故而陈诗茵为母复仇,也是人之常情。” 话音暂落,朝中大臣皆表认同,萧京墨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认为有理。 太尉东方默也出班,继续说道:“臣附议,可陈诗茵终究是犯下杀人大过,若不惩治,恐难以服众,所以臣有一折中法。” 这段话他们也十分认同,只是想不出这折中法究竟是什么法,毕竟是杀人大罪。 萧京墨似乎是了然于心,颔首示意他继续说,“爱卿直说便是。” “杀人偿命乃亘古不变之理,念其年幼又遭此变故,故凶犯陈诗茵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收其所有家产,杖责后流放岭南。” 流放岭南亦是极刑,但并非是死路一条,能否活下去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容广白点点头,也觉得此法可行。 不知怎的,萧京墨眼神略过一直沉默不语的阎温,开口问道:“阎卿,你怎么看。” 伏文元和东方默侧头看向他。 阎温得令出班,垂首回答:“臣附议。” 伏文元和东方默又转回头。 “众卿可还有异议?”萧京墨平静的扫视一圈下面的大臣们。 “臣等无异议。” “既如此,容卿,便按太尉所言吧。” “臣遵旨。” 阎府。 “公子,我们还要在府中待几日啊。” 不语坐在院中假山上,无所事事的叼着根狗尾草,仰头看着蓝天白云。 阎无极正在同不闻对弈,懒得回应他。 婢女如意打理着花圃,看到他如此悠闲便开口喊道:“你若是无事便去库房帮我拿些花肥来吧。” 这话他倒不乐意听了,“我哪里无事了,这不是正在替公子放风吗?” 再说了,花肥一股味道,他才不要碰。 如意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看向阎无极,“公子,那花肥很重的,能不能让不语帮奴婢拿过来。” “我才不要!那花肥那么臭!”不语看她搬救兵,当即炸毛。 阎无极反手掷出一枚棋子,不偏不倚击中不语的小腿,将他从假山上打落。 幸好他身手不凡,才没有跌落池中,站稳后便大声嚷嚷起来,“如意!明明你臂力惊人,连两个壮汉都抗的起来,怎么连那么一点花肥都拎不动了!” 阎无极又反手掷出一枚棋子,这次却弹到了那喋喋不休的嘴上。 不语吃痛捂住嘴,屁颠屁颠的跑去了库房。 下着下着不闻就发觉棋阵不对劲,明明刚才自己的黑子还如同蛟龙出海,畅游无阻,可现在却被白子凭空腰斩,让公子以一子定了胜负。 第13章 香积寺怪童 又输了,不闻也记不清自己究竟输了多少次,总之除了公子刻意让棋,他是赢不了的。 反正也是预料之中,不闻淡定的很,他收起棋子,询问道:“公子还要再来一局吗?” “不了,想来父亲也该回府了,还是去母亲那里看看吧。” 阎无极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看着日光渐渐洒满院落,心中竟生出一丝惆怅。 向来肆意妄为的他,如今却被拘于这一方天地,真是叫人不痛快。 罢了,往后也少有这么清闲自在的时候了,让自己歇息歇息,也不见得是坏事。 - 阎无极踏进院中时,发现有一坨人影正蹲在墙角,拿着花铲不知在刨些什么。 如果除去这一抹突兀,母亲的院中还是那般幽静。 他别开眼,径直朝厢房内走去,又迎面遇到张嬷嬷火急火燎的从里屋走出来,眉心一跳便开口拦住了妇人,“张嬷嬷。” 张嬷嬷只顾着看脚下,倒被他吓了一跳,“哎呦,原是公子来了,夫人还让老奴去叫您呢。” 巧了,要不说夫人与公子母子连心呢,张嬷嬷一拍大腿,忙让出了路。 阎无极以为是母亲出了事,当即大步跨进了房门,张嬷嬷也紧跟其后。 “母亲!”他的声音带着焦灼。 见人忽然闯进门,沈白芨诧异极了,她记得张嬷嬷不是才刚出去……就把他唤来了? 见母亲平安无事,反倒被自己的鲁莽吓得不轻,阎无极有些尴尬,他伸出食指挠了挠脸颊,“不知母亲唤我来所为何事?” 这一幕让沈白芨哭笑不得,吩咐他坐下来,又倒了一盏温茶,“瞧把你急得,喝点水吧。” 张嬷嬷笑的连脸上褶子都挤到了一起,“夫人莫怪他,这都怨老奴,刚才走的太急了,平白让公子会错了意。” 阎无极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将茶盏里的水一饮而尽。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前些日子娘去香积寺的时候,遇见了一件怪事……” 『半月前』 沈白芨掀开轿子侧面的轿帘,入眼陌生的景色让她心生疑惑,“喜儿,这是走到哪了?” 她见山林愈发茂密,上山的路也愈发陡峭,好似不是以往常走的那条路。 “回夫人,咱以前上山那条路被官府封了,这条路是主公吩咐钱大哥走的。” 钱助笑着解释说:“夫人不用担心,主公早已把此路打探清楚,还比以往那条路更近一些呢。” 沈白芨倒不担心这个,得知原因后便安稳的端坐轿中,不一会儿,轿子停了下来。 为表诚心,来上香的人都会在快到香积寺时弃去车马,徒步上山进寺,沈白芨也不例外,她命钱助看好马车,便带着喜儿朝寺门走去。 今日确实是良辰吉日,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不长的一段路她已经遇到了多位熟人,闲聊几句才得知那条路被封的原因。 “鬼童?”沈白芨惊呼。 紫衣妇人连连点头,“是啊,我一个表家弟弟就在官府做事,听说是因为有鬼童出来取人性命,官府才把那条路封了的。” 身着粉色衣裳的小姐,娇俏的面庞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语无伦次地问道:“那……那香积寺究竟还能不能去呀?难道这可怕的鬼童就是从寺里面逃出来的吗?” 紫衣夫人摆摆手,安抚道:“据说鬼童是从弃婴塔里跑出来的,想借助香积寺超度自己,转世投胎,可寺庙有神光庇佑,它们进不去啊,故而积怨朝人下手。” 妇人越说越离谱,描绘的如同她亲眼所见,粉衣小姐比刚才还要害怕,颤抖着嘴唇命仆从驾来马车,直接打道回府了。 要说沈白芨刚才还有些惊慌,现在却平静了下来,只因这个妇人说的太过离奇,反倒叫她内心毫无波澜。 子不语怪力乱神,她饱读诗书,对鬼怪神力始终抱着一份敬畏之心,然而这份敬畏绝非意味着她会轻易地被鬼怪神力之类的事物所迷惑、所左右。 沈白芨故作惊慌,妇人见她这般不由得心生满足感,还欲再讲下去的时候,沈白芨却道别:“时辰不早了,妹妹先行入寺了。” 说罢也不管妇人如何,转身离开。 小僧似是认识她,双手合十笑意盈盈的问候着,“施主,请随我来。” 喜儿挎着篮子,里面装了线香,一些酒水糕点。 沈白芨顺着小僧的指引,踏过百余阶梯,来到了宝殿。 正欲燃香时,忽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疯人,还将好几个香客撞倒在地,喜儿立马挡在面前,护她到了安全些的地方。 一时间殿内喧闹不已,住持大惊失色,忙吩咐小僧制住那疯人,谁料还没近人身,那人又疯疯癫癫的跑了出去,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因着是佛家重地,倒也没人埋怨什么,只是匆匆上过香后便离开了,住持只得跟在后面连连道歉。 反观沈白芨淡定如斯,站回殿中央,准备燃香祈福,她不为此事影响,见过大风大浪的模样,住持也不由得钦佩的连连点头。 她点燃香后,将明火甩灭,虔诚的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祈愿,接着举香过头顶,插到香炉里,最后双手放在胸前,微微弯腰。 祈福过后,沈白芨走到住持旁边,从袖中掏出用红纸包住的银两,“我想添些香油钱,劳烦住持。” 住持双手合十,“施主有心了。” 添过香油钱,住持笑盈盈看着她,询问道:“施主可要求签?” “那便求一签吧。”沈白芨接过小僧递来的签筒。 沈白芨先行了叩拜礼,默念心中所求,接着开始上下摇动签筒,听着筒内哗哗作响的声音,她不知怎的竟有些紧张起来。 她专心摇着签筒,浑然不知殿内多出一个人,就在住持惊慌制止时,那人影已经扑了过来,喜儿冲上去以身护住她,可还是被冲力撞歪了身子。 “啪嗒。”一根签掉了出来。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疯人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跑了。 住持已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无奈的深叹了一口气。 一而再的惊扰,让喜儿十分不满,“这本该是清净之地,住持何故让一个疯子呆在这里。” 住持哑口无言。 “喜儿,我无事。” 沈白芨摇摇头,捡起地上的签,只见签上赫然写着‘上上签’,她莞尔一笑,起身将签递给住持。 看清签文后,住持也为她感到开心,缓缓念出签文,“行人未到,音信莫催,自有前途,吉人天相。” 又解签曰:“施主所忧之人前途光明,自有天相,故而施主无需再忧心,吉人定能平安顺遂。” 沈白芨谢过住持后,由小僧引路,去往斋堂。 “师傅,刚才那位如孩童般调皮的人是谁?” 闻言小僧不由得愣神,似是没想到会有人如此形容阿照,大多香客见到她只会敬而远之,顺带嫌弃几句疯婆子。 见他不回答,沈白芨倒有些难为情,“若是不便说,就当我没问。” “啊不,”小僧否认,继而为她解释道:“她叫阿照,是三个月前贫僧下山砍柴时遇见的,当时她正在扒树根吃,贫僧见她可怜,便将她送去官府, 哪成想又跑了回来,还闯入寺中,住持报官后就暂且收留了她,官府的人说待找到她的家人就会来接她,谁知过了这么久还是杳无音信。” 第14章 疯了的阿照 沈白芨唏嘘不已,只叹世事最会捉弄常人。 看那女子年纪不过双十,却不知所遭何故,变成这副模样,终生不得解脱。 然而,究竟有谁能够真正知晓这对于她而言到底算不算是一种解脱呢?或许在外人看来,她所经历的一切痛苦与磨难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但只有她自己内心深处才明白这种所谓的“解脱”意味着什么。 他们踏上青石台阶。 沈白芨忽然问道:“她一直这样不能同人言语,你们又是如何得知她叫阿照的呢?” “来照顾她的王婆婆说她在梦中呼唤过这个名字。”小僧解释道。 沈白芨道了一声原来如此,便不再多问什么。 不消多时,他们就看见了斋堂,小僧双手合十,“施主,前面就是斋堂,此时已是午时,用过斋饭再走吧。” 沈白芨谢过他后,带着喜儿进了斋堂。 谁知里面竟是喧闹一片,前来用斋饭的香客,也都聚在一处,面色惶恐的看着阿照手舞足蹈。 负责送斋饭的小僧焦急不已,想要阻止她却因男女有别,犹豫不前。 “喜儿。”沈白芨示意道。 喜儿得令应声,上前制服正在发疯的阿照。 谁料阿照拼死挣扎,竟从喜儿手中逃脱了,就在众人又惊慌失措时,她却跪下了。 面朝堂门,泪声俱下,绝望的嘶喊着:“求求你们,不要抢走我的女儿,不要啊……”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这一瞬,沈白芨像被施了定身咒般,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似乎下一秒就要跌倒在地。一旁的喜儿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沈白芨。 “夫人!”喜儿将她扶到斋内,倒了一杯温热茶水。 而阿照依旧在哭诉,泣声痛之入骨,闻者伤心落泪,悲恸不已。 住持匆忙赶来,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扶起阿照,痛心不已,“不知施主有何苦楚,老衲愿意洗耳恭听。” 可阿照翻来覆去只有那两句话,说累了又发起疯来,险些连住持撞倒在地。 眼下斋饭也用不得了,好在香客大多都是心善之人,不忍埋怨什么,便陆续都离开了。 沈白芨喝过茶水,情绪缓和了一些,她借着喜儿的力道站起身,试探性问:“我略懂些医术,可否让我为阿照诊脉?” 住持自然求之不得,“多谢施主,有劳了。” 喜儿这次有了防备,暗自加了些力道,阿照挣脱几次都没能得逞后,也不知道是妥协还是精疲力尽,总之愿意乖乖的坐在那了。 这下沈白芨才能看清她的模样。 她面色枯黄,眼底发青,眼神飘忽,双手脏污不堪,细看还能发现往年的冻疮伤疤。 沈白芨伸出手,柔声问道:“让姐姐看看你的手好吗?” 阿照歪了歪头,打量着眼前的人,像是在思考什么,盯了半天又被斋堂外树上的鸟儿吸引了注意,指着那只鸟儿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鸟,咯咯咯,是鸟……我是鸟……哈哈哈,我要飞喽……”阿照伸开胳膊,上下舞动着,模仿鸟儿飞翔的姿势。 住持无声的摇摇头,眼中满是怜悯。 “打晕她。”沈白芨唇角含笑。 喜儿一个手刃便劈晕了阿照,看的住持和一众小僧目瞪口呆。 住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劳烦住持搬个躺椅,我想让阿照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很快躺椅就送来了,喜儿挥退了想帮忙的小僧,双手穿过阿照的腿弯和腰,毫不费力的把人抱到了院中的躺椅上。 还顺手拿了一个凳子。 沈白芨用手帕遮住阿照的双眼,捉起她的手腕,三指并拢按在脉搏处,刚搭上去沈白芨便双眉紧蹙,因为这个脉象十分杂乱。 以她的医术,根本救不了阿照。沈白芨叹息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卷银针,抽出几根后分别扎在了阿照的任脉,百会、神门和太冲穴。 沈白芨遗憾道:“恕我无能为力,只能暂稳她的病情。” “施主莫要这么说,您愿意对阿照施以援手,老衲已是感激不尽。” “待她醒来,应会正常一段时间,想必也足够我们问清楚她的来历。” 喜儿有点担心,“夫人,那会不会再刺激到她啊?” “会,”沈白芨点点头,“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 她们正谈论着,阿照醒了。 阿照睁开双眼,只看见白茫茫一片,试探性地摸了摸,缓缓将那层柔软的布料揭下来。 再次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白光,不禁用手背遮了一下,适应光亮后,她看见了蔚蓝的天空,像软和棉花的白云。 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又见一个如幽若清兰般气质出尘,面上还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笑意的女子,正用她那一双美目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 阎无极瞟向院中那个孜孜不倦刨土的身影,心中顿感不妙。 母亲该不会把那个什么叫阿照的疯女人带回府了吧?他不禁扶额。 “母亲,您……”阎无极欲言又止。 沈白芨正喝茶润喉,自然就没在意他略带扭曲的脸。 这时院中刨土的人停了动作,转过身露出了真面目,是欢儿。 阎无极又扶额。 沈白芨放下茶盏,见他脸色变了又变,不免疑惑道:“怎么了,可有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母亲真是心善。”阎无极如实回答。 一阵微风拂过,花香随风冲进屋内,让人不自觉沉醉其中。 阎无极动了动鼻子,嗅出是兰花香,很清淡,并不浓厚。 随即跟着冲进来的还有欢儿,她端着一个花盆,里面盛满了土。 “夫人,可以移栽了。” 沈白芨点点头,欣喜道:“嬷嬷,你去挑一株长势好的兰花,移到花盆里,送到公子的院中。” “夫人放心,老奴定会好好挑。” 张嬷嬷带着欢儿去了后庭。 阎无极百无聊赖的戳着茶盏,“母亲怎么想起弄盆花给我。” 他可没有闲工夫去伺候那盆花,虽然这几日是挺清闲的。 “平日里让如意打理着便是,我也没指望你。” “……”阎无极只好点点头。 沈白芨等了半晌也不见他过问起鬼童和阿照的事,不由得有些气闷,心想真是白费口舌。 其实阎无极有意略过这件事,直觉告诉他不要蹚浑水,毕竟查案找人这档子事自有延尉署来办,他们不便插手其中。 看母亲闷闷不乐的样子,阎无极无奈叹息道:“此案有专人经办,母亲又何必自寻烦恼。” 沈白芨摆摆手,不再同他争辩什么,“罢了,不等你父亲了,去膳厅用早膳吧。” 『公主府』 假山遮住了灼热的日光,流动的池水为盛夏带来些许凉气,六角凉亭处于庇荫中。 亭中有一人一琴。 萧芜华端坐在古琴前,她那修长而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了琴弦之上,只见她微微颔首,宛如兰花般高贵典雅。 随着她指尖的轻拨,一阵清脆悦耳的琴声如潺潺流水般倾泻而出,那琴音婉转悠扬,似黄莺出谷,又似乳燕归巢,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让人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透过庭院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也好似是陷入回忆。 第15章 太子殿下 音云来时便看见这幅美景,不禁痴痴的愣着欣赏起来。 突然一只短羽箭呼啸而来,直逼六角亭,音云身形一动,朝亭中人奔去,顺带将手中茶托抛出去,意欲截停短箭。 “嘭!”短箭击中木质茶托,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琴声戛然而止。 此时音云捧着茶壶和茶盏,也挡在了萧芜华身前。 “殿下小心。”音云警惕的扫视四周。 萧芜华看着脚边那支短箭,心下了然,“不必惊慌。” 刚要俯身查看,音云阻止了她,“殿下,还是奴婢来吧。” 以防箭上有毒,音云掏出手帕,仔细的将信纸从箭柄取下来,用手帕托着递给她。 萧芜华展开信纸,纸上鬼画符似的扭曲大字,却让她脸色大变。 “殿下,您怎么了。” 萧芜华揉皱信纸,紧握手心,缓缓摇了摇头,“无事,帮我把琴收起来吧。” 说罢她起身至池边,池中锦鲤欢喜的朝她游过来,等了半晌也不见鱼食,便又散开了。 萧芜华展开手心,把信纸扔进池中,信纸即刻化为乌有。 暗探来报,盘龙镇又行祭祀。 每次祭祀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了,萧芜华知道,这是‘蛟神’准备撤离的先兆,三年前潇湘那次也是。 如同动物冬眠前的准备。 若这次再让祂跑了,不知又要等几年,也不知祂下一次的目标是何处。 总之又要功亏一篑,她还真是不甘心。 萧芜华眸色愈发深沉,内心左右摇摆不定,耳边总是回想起母亲的提议…难道真的只此一条路可走吗? 可就算她向阎无极求助,也不能确定他一定会答应自己,相信自己,毕竟就连父皇都不肯帮她。 萧芜华知道此事背后必定牵扯大案,届时连她自己都不能保证从里平安抽身,而阎无极那个人心思缜密,难保会陪她蹚浑水。 可是多拖一天,那些孩子就会多一分危险。 她呼出一口长气,眼神透露着坚定,不论如何,也要说服阎无极帮自己。 整个汴京,唯有他值得信任。 不过也不知父皇何时会让他现身,现下也只得耐心等待了,萧芜华转身拿起长廊上的鱼食,怏怏不乐的喂起鱼来。 -- 养心殿 萧京墨处理完要紧的事后,视线落在了一本不起眼的奏折上。 记得这是前几日阎无极呈上的,好像是说途中遇到怪事,难得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萧京墨忽然就对这个奏折感了兴趣。 谁料打开一看,却大惊失色。 “啪嗒。” 奏折掉在书案上,萧京墨保持着双手抬起的动作,就这么僵硬了半晌。 王峙也吓得不轻,连忙上前:“陛下,您怎么了?可要宣太医?” 只见陛下双眼瞪大,口微张,面色苍白,尤其是那惊慌的眼神,甚至让王峙以为是谁在奏折上下了毒! 就在王峙要宣太医时,萧京墨回了神,他扶额叹息道:“吾没事。” “还有,近日若是萧芜华求见,你就说吾身体抱恙,见不得她。” 王峙松了口气,应声退下。 萧京墨不由得回想起那日萧芜华盛怒的脸,竟无故觉得一阵阴风吹过。 他连忙喊住王峙,“宣太子来见。” “嗻。”王峙快步离开。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太子萧白青赶到了养心殿。 他身穿紫公服,脚步匆匆。 萧白青心下疑惑的紧,打探道:“王公公,父皇如此着急唤我过来可是有要事?” “回殿下,老奴也不知,陛下正批阅奏折,忽然就受了惊,紧接着就吩咐老奴去唤您了。” 萧白青点点头,进了殿中。 “儿臣参见父皇。” “嗯。”萧京墨捧着那本奏折,像是要盯出来两个窟窿。 萧白青直起身,扫视四周,殿内虽有安神焚香,可也难以抚平殿中人的愁容,看来是有极其棘手的事,故而唤自己前来相商。 他没有出声惊扰,只是静静等待着。 一阵犹如从阿鼻地狱传来般低沉的声音缓缓地响起:“若安啊,这么多年来,吾待你如何?” 这声音携带着无尽的威压与沧桑,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敬畏。 萧白青眉心一跳,躬身回道:“父皇对儿臣自然是疼爱有加。”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也不知道现在转身离开会不会被冠上忤逆不孝之罪的罪名。 闻言萧京墨满意的点点头,又道:“你可还记得三年前的‘蛟神’一案?” “儿臣记得,但此案一直不都是皇妹负责的吗?”他狐疑地看着书案后的人,斟酌回道。 “是这样不错,但前几日若宁来找吾,说‘蛟神’又出现在渝州朱阳县下的盘龙镇。” 萧白青听着盘龙镇,却想起另外一桩案子,“是曾谣传山中有矿金的那个盘龙镇?那不是东昌侯管辖的地方吗?” “不错。” 所以呢?叫他来干甚?难不成…要将此案交由他来办? 不不不,如果是这样的话,皇妹会折磨死自己的,想到这里,萧白青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眼神飘忽,轻声道:“父皇,儿臣对此案了解不多,所以帮不上什么忙。” “哈哈哈,”萧京墨爽朗的大笑三声,“朕只是希望你去告知若宁,此案将会由其他人为主去办,当然了,她为辅。” 萧白青:“您怎么不自己告诉她。” “咳咳,”萧京墨别开眼,抚着胸口,面色痛苦的摆摆手:“朕就将此事交给你了,快些去吧。” 萧京墨追悔莫及,如果他能在阎无极将此奏本呈上来的那一刻就批阅的话,就不会觉得若宁是空说无凭,小题大做了。 谁能想到阎无极竟也亲眼所见‘蛟神’娶妻呢? 盘龙镇 一阵微风拂过山林,树叶随风摇曳,发出沙沙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 老妪挎着菜篮,正往山下走去,蜿蜒曲折的山路让她不得不小心脚下,每一步走得都格外谨慎。 好在今日野菜收获颇丰,倒是不枉她费力走了那么远的路,爬这么陡峭的山坡。 忽然,她听见一阵孩童啼哭。 以为自己听岔了,老妪特意停下脚步仔细听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再听到孩童啼哭声。 她暗道自己多心了,摇摇头继续朝山下走去,走了没几步,又听到一声怒吼,“站住!” 吓得老妪立马停下来,可是左顾右盼也没发现有人影,只能隐约分辨出声音来自西边,她连忙躲在大树后,小心的探出头来观察四周。 只见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童,约摸有六七岁的样子,边哭边奔跑,试图摆脱后面黑衣人的追捕。 黑衣人一看便是个男子,腰间扎着白色布带,包裹严实的脑袋只露出眼睛,头顶还别着一只红花。 可惜女童跑了不过几步就被黑衣人抓住后衣领提了起来,而后狠狠掼在岩石上,当即没了气息。 老妪倒吸一口凉气,缩回脑袋,尽量让自己的身形隐于树后,她颤抖着身子,连菜篮都要挎不住。 第16章 阎无极现身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老妪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她靠着树大口喘气,汗珠从花白的发间滚落,脸颊两边的肉不停抖动着。 头顶忽然降下一片阴影,老妪缓缓抬起头,一颗倒着的脑袋正阴冷的盯着自己,是刚才那个黑衣人。 老妪的脸蓦地因惊恐而变得扭曲,而倒吊在树上的黑衣人举起短刃,毫不犹豫的刺了下去…… -- “废物!竟然让一个孩童在眼皮子底下逃跑了!” 戴着凶煞面具的人将手臂粗的长鞭狠狠抽在几个黑衣人身上,顿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女童尸体静静地横在地上,口鼻还有溢出的鲜血。 这是一个宛如巨兽之口般张开的巨大山洞,中间有条看不见尽头的地下河,而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无疑是河两边那一排排整齐排列的铁笼,它们如同沉默的卫士一般伫立在那里。 走近一看,每个铁笼内部都铺满了散发着令人作呕臭味的稻草。 这些稻草已经变得污浊不堪,仿佛经历过无数次的践踏和折磨。再仔细看,便能发现一个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笼子的角落里。 她们都是些年幼的孩童,身体瑟瑟发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无助,还有的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麻木。 男子教训完黑衣人,一脚把女童尸体踢进了河里,“你们可都看清楚了,逃跑就是这个下场!” 沉闷的警告声从獠牙面具下响起,无疑让这句话更添了震慑力,他眯着眼睛看过那排排铁笼,眼底略有一丝焦急。 蛟神大人这次要七七四十九个女童,现不过三十个而已,更别提还死了一个。 如今到了要紧关头,出不得一点差错。 这盘龙镇偏僻,是有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好处,可不好的地方就是人烟太稀少,能买到的女童实在不够数。 从外县弄来又要费不少时间,银子给少了那些人还不愿意,送来的不是瘸腿的就是痴傻的,害他被蛟神大人严惩,想到这他就恨的牙痒痒。 但随即他癫笑起来,因为用不了多久蛟神大人就会离开盘龙镇,届时这些人都会被处理干净,根本不用自己操心。 笑了一会儿,他吩咐道:“弄些吃的来,别把这些新娘饿死了。” 说罢又狂笑着离去。 太和殿 容广白面色沉重的站在殿中,听着其他人一言一语的启奏,思绪却飘远。 前几日早朝,陛下突然让他重查胡若一案,复验尸首,他虽有疑惑可还是带着仵作去开棺验尸。 一年过去,尸首早已化作骸骨,容广白不知道还能再验出什么,只能让仵作硬着头皮再验了一番。 谁知,却验出胡若儿子的尸骨根本不是他本人。 因为胡若的儿子年幼时曾在马上跌落,摔断了腿,而棺材里的那具骸骨,腿上却没有任何断而愈合的痕迹。 只此一点,便可推翻他之前所有的查验结果。 萧京墨身居殿中最高处,每个角落每个人他都一览无余,自然没有错过容广白的神情。 “容卿,朕让你复验胡若妻儿尸首的事办的如何了?” 容广白头皮一阵发紧,连忙出班躬身回道:“回陛下,臣已复验过。” 萧京墨冷冷的问道:“结果呢?” “回陛下,胡若儿子的骸骨有异,并非是他本人。” 此话一出,朝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容广白甚至觉得手中的笏板重似千斤,险些要拿不住。 “嘭!”萧京墨怒拍龙椅扶手,“容广白你好大的胆子,没调查清楚也敢结案!” “臣罪该万死!”几乎同一瞬,容广白扑通一声跪下,额头紧紧贴着金砖。 大臣们纷纷跪下,“陛下息怒。” 伏文元看了眼脸色微变的御史大夫容南,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陛下息怒,胡府走水一案臣也略有耳闻,当时案情清晰,凶犯的动机,以及作案手段都已查明,也难怪容大人会以此结案。” “哼。”萧京墨嗤之以鼻。 容广白辩解道:“陛下,当时尸首都在各自房中,据仵作验尸年纪身量全都对得上,而且起火点便是凶犯所处的火房里,也有人证实了她的动机,此案并无疑点。” 一切的一切都顺理成章,都…… 容广白猛然惊醒,自他开始查这起案子,一切都进展的太顺利了。 没有疑点就是此案最大的疑点。 反应过来的容广白冷汗直流。 “罢了,此案无需你再插手。” 萧京墨嫌弃的一挥手,喊出了那个惊呆众人的名字,“宣骠骑将军阎无极进殿。” “宣骠骑将军进殿!” 阎无极身着一袭绛色官服,头戴乌纱官帽,手持笏板,迈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缓缓地踏上了通往太和殿的青玉台阶。 他神情太过自若,仿佛脚下的台阶并非通往至高无上权力的道路,而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小径。 殿内的大臣都已起身,他们的表情或诧异或喜悦或平淡,总之一切都尽收萧京墨的眼底。 他打量着众人,眼中意味不明。 大臣们的视线都聚集在殿门口,直至那人的脸庞映入眼帘。 那张脸和三年前差不离,只是长开了些,棱角也变得锋利,他眼尾微挑,眸中看似平静,却暗藏阴鸷。 见他踏入殿中,众人回过头,盯着地板上的金砖默不作声。 “臣阎无极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平身。” 阎无极直起身,将笏板置于胸前。 东方默出班打破沉默,“恭贺陛下,爱将归来。” 众臣也跟着附和,左一句恭贺右一句恭贺,听得阎无极烦躁不已,他垂眸掩下不耐烦。 伏文元侧目端详着阎温那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嘴角带着了然于心的笑意,这姓阎的果然都不简单,祖孙三代各有各的‘毛病’。 “众爱卿都是朕的爱将,”萧京墨顿了顿,又道, “阎无极,朕知你凯旋,又舟车劳顿,本该体恤嘉奖一番,但现下有几个棘手的案子迫在眉睫, 故朕册尔御史中丞兼渝州刺史,替朕查察疑案,所到之处如朕躬亲,更予尔便宜行事之权, 三月为期,查清楚了,一并赏,但若尔查不出个已所然来,朕可要严惩不贷!”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阎无极微举笏板,躬身应答。 容南花白的胡须颤了颤,扯起一抹笑,他略有浑浊的眼睛划过嘲讽。 萧京墨眼神示意,王峙了然,从袖中取出一本折子,交由小安子。 小安子又毕恭毕敬的呈到了阎无极手中。 众臣同声道:“陛下英明。” 要事相商过后,萧京墨也懒得再看殿中的这些人,起身离开。 “退朝!”王峙轻甩拂尘。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陛下心有不快,故而也无人去触霉头,道了一声恭送陛下后,退出了太和殿。 第17章 阎无极赴公主宴请 “功过分明,陛下倒是分的清楚。” “谁说不是呢,本以为阎将军凯旋,陛下会嘉奖一番,哪曾想又让人查起案子来了。” “陛下这是何意啊,查案不交给延尉署,反而让一个武官去……” “是啊,你们没看见御史大人的脸色,想来阎将军在他手下做事,必然不会顺遂啊。” …… 大臣们的低声交谈,和几位当事人的缄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尤其是容广白,今日他让父亲在朝中颜面尽失,自然也没脸同父亲走在一起,远远的落在了众人后面。 反观容南却没有失了脸面的不堪,他正和伏文元东方墨一众大臣笑颜逐开的恭贺阎温父子。 那些说不上话的官员自然都识趣的快步朝太和门走去,生怕惊扰了他们,听到一些不该听的东西。 东方墨皮笑肉不笑:“真是贺喜阎大人,令郎平安归来啊。” “真是劳烦太尉惦念了。” 容南似笑非笑:“阎将军年少有为,阎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哪里哪里,容大人谬赞。” 阎无极静静地矗立在阎温身后,面带礼貌的浅笑。 伏文元笑而不语,看着他们互相恭维,还顺道偷偷观察着容南的神情。 见那个老东西只是在强颜欢笑,他捋了捋银白胡须,暗道好笑。 这时袁计携着几人来到阎无极身后,猛地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阎无极!” 阎无极微笑着转身,“原来是袁大人。” 伏文元当即斥道:“胡闹,怎可直呼阎将军的姓名!” 今日之事连伏文元都没料到,本以为阎无极凯旋,边塞局势暂稳,陛下嘉奖一番后接着就该把兵权收回。 可陛下非但没有撤掉阎无极骠骑将军一职,还又册封其为御史中丞和渝州刺史,三职在身,古往今来他还是头一个。 不过也没到让他大吃一惊的程度,毕竟在年轻一辈中,阎无极绝对算得上是佼佼者了,想来陛下有此安排必定经过深思熟虑。 袁计收回手,撇了撇嘴:“是,日后还要请阎将军多多照拂。” “袁大人言重了。”阎无极垂眸。 他阴阳怪气的模样并没有惹恼某个人,反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袁计冷哼一声。 此时一唇红齿白的少年抱拳朗声道:“阎将军果然是年少有为,东方拓真是钦佩不已。” 阎无极打量着他,眉心时而紧皱时而舒展,沉默不语。 东方拓以为这人把自己忘却了,脸色不禁有些难看。 “阎将军贵人多忘事,怕是已然不记得你了,东方小兄弟。”袁计得意的大笑,安慰似的拍了拍东方拓的肩膀。 “你不是说你此生绝不为官吗?”阎无极语不惊人死不休。 “啊这……”东方拓抬头望天,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五年前他因不学无术被祖父当街怒骂,当时年少轻狂的他脸皮又薄,受不了如此‘奇耻大辱’,便扬言此生绝不为官。 其实这事儿整个汴京都知道,但没人敢议论,因为他祖父是当朝太尉,可惜他忘了阎无极这个另类。 东方墨抬眼看了一眼这边,啐道:“真是丢人现眼。” “确实丢人现眼。”清脆如黄鹂的女声施施然飘过。 东方拓头也没回:“是啊,东方家就你有出息,混了两年不还是个延尉正。” “反正我没当街喊过‘此生绝不为官’的笑话。”东方叶嗤鼻一笑,远远的朝阎无极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离开。 伏文元见话说的差不多了,便大手一挥道:“阎将军平安归京,想必阎大人定会设接风宴,届时我等可都会去捧场,这宴席阎大人可不要设小了。” 众人皆应声,那模样像是要把阎府吃个窟窿。 “是啊是啊,阎大人可不要小气。” “阎府的宴席怎么着也不能比望月楼的差吧。” -- 阎温没有和阎无极同乘一辆马车,故而先行回府。 待官员都走的差不多了,阎无极才从一片恭维声中逃脱出来。 踏出午门的那一刻起,他终于感受到了自由,回头望着那层层高墙,越看越像吃人的牢笼。 在外待久了,还真是不习惯这里。 不闻叫他:“公子,可以走了。” 阎无极颔首,正准备踩上轿凳时,一个婢女欣喜万分的喊住他。 “阎将军!” 不闻挡在他面前,神色肃然的看着跑过来的人。 “不闻,你不觉得她有点眼熟吗?”阎无极微眯双眸。 离京不过三年,再见的陌生面孔未免也太多了些。 主仆二人正绞尽脑汁的回想着,婢女终于到了马车旁,她开门见山的说道:“奴婢音云见过阎将军,公主殿下邀您午时到樊楼相见。” “音云……”阎无极轻声喃道,忽而灵光一现,“你是若宁殿下的女官?” “正是。” 阎无极神色自若的点了点头,“我知晓了,午时自会赴约。” “多谢将军。”音云见他如此平静倒有些意外,不过她未做停留,道完便转身离开。 他收回视线,无端觉得有些口渴,伸出食指挠了挠唇边,用力压下想要翘起唇角。 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名正言顺的见面,看来甚是思念。 不闻盯着他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公子,该走了。” 再不走可就赶不上府中早膳了,听不语说今日东厨做了红烧焖猪手,他想尝尝。 阎无极轻咳,理了理官袍,准备踏上轿凳,谁知却一脚踩空,踉跄着差点撞上马车,好在不闻身手敏捷,捞住了他的胳膊。 “……”阎无极甩开他的手,稳稳地踩上了轿凳。 不闻咂咂嘴,更想吃红烧焖猪手了。 樊楼 樊楼位处汴京最为繁华的中心街,和它相对的便是望月楼。 按理说同为酒楼,又距离那么近,理应水火不容才是,可它们却已经相安无事几十年了。 因为樊楼和望月楼经营模式并不同,樊楼以高雅幽静,接待文人墨客为主,而望月楼却是以热闹繁华,菜色丰富闻名于世。 阎无极在樊楼前下了马车,瞬间便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能来此地流连的,多以富家官宦子弟为主,自然认得这位翩翩公子,就算见识浅的不认得,单看那人的衣着打扮也能猜出是个权贵。 更别提在他之前,樊楼已经来了两位不得多见的人物了,耿大力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忙迎了出来。 “哎呦,这不是阎将军吗?稀客稀客啊!” 何止是稀啊,简直就是生客。 他那尖细又略有刺耳的声音,让阎无极止不住皱眉。 不闻不语挡住了耿大力,眼神不善的盯着他,仿佛再上前一步就会将人大卸八块。 耿大力只好退后几步,陪着笑招呼他们进去。 楼下早有人等着,见到阎无极几人后便上前请安:“属下见过阎将军,殿下已在楼上,请随属下来。” “原来阎将军是来赴公主殿下的约。”耿大力一边搓手一边嘿嘿笑着,还露出两排大板牙。 阎无极冷睨他一眼,“你是樊楼的掌柜?” 耿大力见他面露不耐,连忙收了笑,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回将军,正是。” “可我记得以前的掌柜不是你。” 第18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阎无极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很清楚的记得以前的掌柜是一个温润如玉的中年人。 “是这样的,以前那个掌柜家中有事告老还乡了,所以樊楼就由小的接手了。” 原来如此。 阎无极深知人不可貌相,能将如此大规模的酒楼做的风生水起,想必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他不再纠结这人的相貌气质是否与这樊楼相配,转而上了二楼。 不语看着公子挺拔的背影,疑惑的挠挠头,他总觉得今日公子的话比自己还要多,而且今早还在府中打扮了许久,就连衣裳都换了好几件才肯出府。 有点像那个什么,不闻说的孔雀开屏? 他们被守卫引到尽头的雅间,守卫轻叩房门,“殿下,阎将军到了。” 是音云开的门,她做出请的动作,“阎公子,里面请。” 阎无极进去后,不闻不语便和刚才的守卫一起守在门口。 除了那个聒噪的掌柜以外,阎无极从踏进樊楼开始,耳边就极其清净,倒不是说没有一点声音,而是这里的宾客都有一些共同点:谦逊有礼,儒雅随和。 就连店小二走路都静悄悄,生怕扰了宾客清静。 阎无极绕过屏风,甘冽茶香扑面而来,轻动鼻翼,一嗅便知这是樊楼的招牌,径山茶。 好茶配美人,妙也。 他即将扬起的唇角却在看见某个人的时候疾速垂下。 萧白青率先看见他,顿时惊喜不已,不禁猛拍大腿,“原来若宁邀的是你!” “末将见过两位殿下。”阎无极随意拱手问候道,在看见萧白青露出的那两排大白牙时,厌烦的别开了眼。 那个掌柜和樊楼不相配,倒是和这个萧白青配的很。 萧芜华和萧白青面对面围坐在一张紫檀茶床边,茶床上摆着几盘樊楼的招牌茶点,当然重中之重还是那壶径山茶。 “之恒,快上来坐。”萧白青热情似火。 “谢殿下。”阎无极冷漠至极。 阎无极缓步踏上铺着羊绒地衣的台阶,在桌前盘腿坐下。 雅间内安静了下来,只有衣袍摩擦的沙沙声。太子转了转眼珠子,看着面前的一对佳人,眼中闪过狡黠。 俗话说得好,促成一桩姻缘,胜造七级浮屠啊,这个浮屠他想造一造。 不过……皇妹曾当众拒婚于阎无极,摆明了是对他无意啊,所以就算阎无极对她情根深种也无用。 再怎么说,促成一段感情的前提也得是两情相悦才行。 想到这儿萧白青眼中的兴奋立刻化为了乌有。 看来感情的事谁说了也不算,就连阎无极这种令万人艳羡的天之骄子也是爱而不得。 唉,萧白青摇了摇头,不禁感叹老天果然是公平的,同样孤身一人的他无比体会这种感受。 阎无极:“……”不知道这厮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萧芜华一直在看向窗外,看楼外的人声鼎沸,看小贩吆喝着自己的货物,看人来来往往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想来真是奇妙,这世上人与人的命运是不相同的,有的一生顺遂,有的却坎坷多难,但他们却共生于这天地,造就了人世间。 “咳……”萧白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 眼神不经意瞥过桌上的茶壶,忙道:“音云,快给阎公子斟茶。” 阎无极抬手制止了她,“不必,我自己来就可。” 刚要伸手,萧芜华转过头来,轻启朱唇:“音云,给阎公子斟茶。” “是。” 闻言阎无极只得收回手,他安静垂眸看面前的白玉茶盏,余光却控制不住的瞟向她那边。 “借此茶恭贺阎将军平安归京。”萧芜华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夜匆匆一瞥,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 自令仪离开后,自己就下意识地不想面对他,当然谈不上是厌恶他,只是不想看见那张和令仪无比相似的脸罢了。 每次看见他,萧芜华都会控制不住的去想,如果当时丧身火海的不是令仪该有多好……可理智告诉她不该有如此恶毒的想法。 听着那悦耳清脆的声音阎无极心神微动,抬眸却猛然撞进犹如一汪清潭的美目中,不由得呼吸乱了,只一瞬,他便慌乱的错开了眼神,心跳如雷。 “谢殿下关心。”阎无极佯装淡定的端起茶盏,微抿一口,“果然是好茶。” 这茶汤色嫩绿清亮,香气馥郁,闻之令人心旷神怡,品之让人陶醉其中。 “想来之恒在军中也没有这个闲情雅趣吧,”萧白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阎无极放下茶盏,不着痕迹地拂下太子的手,正色道:“殿下言重了,这是之恒应该做的。” “不错,所以如今汝有此殊荣也是应得的,听闻你现在已是御史中丞兼渝州刺史了。” 渝州刺史?萧芜华垂眸,心下有了一个猜测。 “此乃圣上抬爱,之恒惶恐。” “哎呀,你这才回京几天,就学会令尊在官场上的那一套了?”萧白青撇嘴,不再同他装腔作势。 阎无极却摇头:“只学会了皮毛。” “不知道父皇让阎将军查的是什么案子?”萧芜华突然开口。 一听到案子这两个字,萧白青猛然想起大事,“若宁,你先听我说,父皇昨日召见我,让我转告你,‘蛟神’一案将交由旁人来办……” 萧芜华蓦地沉下脸,吓得萧白青连忙住了嘴。 嗯?原来她也在调查‘蛟神’一案,阎无极挑了挑眉,暗自思量着自己要不要多嘴。但鉴于他蛮喜欢看这对兄妹耍宝,所以决定暂时闭嘴。 “你……你……瞪我干什么,又不是我不让你查这起案子。”萧白青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可当真看见皇妹带有杀气的双眼时他还是一阵发怵。 萧芜华冷笑,抬手为自己斟了一盏茶,“皇兄一向孝顺,父皇说什么你自然就会听什么。” “我……”萧白青一时哑口无言,只得求助似地看向隔岸观火的那个人。 他确实是不愿插手父皇和皇妹之间的事情,可这也是历年来的经验,每次做完这对父女之间的传话人,到最后两头都得罪,里外不是人。 阎无极无声叹息,“回公主殿下,陛下已命末将接手‘蛟神’一案。” 矛头瞬间倒向了阎无极,萧白青颤抖着手指指着他,“你看你看,就是他,他抢了你的案子。” 果真是他,萧芜华此时还真不知该做何反应,要说人家横刀夺爱也不合适,毕竟只是听命行事。 还不如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合适些。 无巧不成书,早知是他萧芜华就不用特意宴请他来此了,难为她昨日一夜无眠,翻来覆去也没想好如何向他开口。 更何况父皇的旨意可比她的请求管用多了,这下也不用怕他不尽而为。 萧芜华故作失落,端起茶盏,“那就先预祝阎大人旗开得胜了。” “末将……”阎无极欲言又止。 “不必多说。”萧芜华打断他,不想听那些恭维的话。 “末将……” “既是父皇的旨意,你只管做便是,不必在意我。” 萧芜华微抿茶水,眉宇间颇有些烦躁之意,她记得这人以前没那么多话才是。 “额,末将只是想说殿下的茶盏里进了一只小飞虫。”阎无极指了指她的茶盏。 第19章 刘源光之死 窗大开着,难免会飞进来些小虫,许是被茶香引来。 “……”萧芜华一僵,但为时已晚,茶水已经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她神色自若的放下茶盏,在盏中看见一只小飞虫后默默松了口气,音云连忙把这个茶盏撤下,换了新的。 萧白青偷笑,暗道活该。 ‘蛟神’一案暂且有了着落,萧芜华脸色缓和了不少,连带着看萧白青都顺眼了,“皇兄近日在忙些什么?” 萧白青‘受宠若惊’:“准备茶宴。” 茶宴向来是读书人最喜欢参与的宴席,这是他们能在入朝为官前接触到圣上的唯一机会。 但因鱼龙混杂,极易被有心人钻空子,所以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茶宴,也要特别重视。 “如果有需要皇妹帮忙的地方,皇兄尽管开口。” 萧白青自然连连点头,顺着她来。 “对了,”萧芜华又看向阎无极,“关于‘蛟神’一案,阎将军可有什么头绪?” “回殿下,并没有。”阎无极如实回答。 萧白青凑了上来,“这个‘蛟神’到底做了什么?” 他们正说着,窗外传来一阵嘈杂。 三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凌乱的男子从望月楼跑出来,边跑边喊:“我没杀人!有鬼啊!有鬼!” 后面紧跟着几个家仆样的人,他们怒气冲冲的将男子扑倒在地,嚷嚷着要报官。 “不是你是谁!就是你杀了刘大人!” 街上的人一下子就围了上去,将望月楼堵的水泄不通。三人只得收回视线,听个声了。 巡街的官兵很快就发现了这边的骚动,大声呵斥道:“让开让开!” 看热闹的人群瞬间一哄而散,生怕波及自身。 萧白青看着下面的闹剧,摩挲下巴若有所思:“刘大人?” 据他所知,汴京没几个姓刘的官员啊。 “是户曹刘源光。”阎无极平静的回道。 “你怎么知道?”萧白青大吃一惊。 萧芜华不耐烦的放下茶盏,解释道:“既在京城为官又有能力来望月楼的只有刘源光一个。” 听到这话萧白青却不屑一笑,反驳道:“那就不能是从别的地方为官然后来汴京?再说了望月楼又不是皇宫,还不是个谁有钱谁就能进的地方。” “其一,望月楼只接待在京为官的官员,而且必须是六品以上;其二,那几个家仆所穿衣裳的布料乃是汴京特有的凌云缎;其三,” 说到其三的时候,萧芜华却止住话,拈了块山药糕品尝起来。 见她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声,萧白青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其三,另外两个姓刘的在京官员,一个因赃滥被削职,一个已经在两年前告老还乡了。”阎无极接过话。 听完他们一唱一和的解释,萧白青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萧芜华嗤笑,用手帕沾了沾唇角,“皇兄身为东宫之主,怎会不知这些。” 想必又是去捣鼓他那些弩箭了吧,全然不过问朝堂之事,亏他还能稳坐东宫之位。 萧白青悻悻地把茶水一饮而尽,“你该说的是之恒吧,他一个身在边关的将军,怎会知道汴京这么多事情。” 阎无极毫不在意他的转移注意力计策,只是安静的品着径山茶。 “皇兄不认得大司农阎大人,阎将军可认得。”萧芜华板着脸。 萧白青:“哦。” 他不想再看这两个人,便别开脸朝窗外看去,刚好看见官府的人用担子把尸首抬出来。 上面盖着白布,而刘源光那成爪状的手就那么搭在外面,指甲乌黑发青,连远在樊楼二楼的萧白青都看见了。 他喃喃道:“为什么他的指甲会乌黑发青呢?” 难道刘源光是中毒而死? 萧白青虽不懂验尸的门道,但宫中的腌臜事他也见得不少,知道人在窒息和中毒而死的时候,口唇和指甲都会有不同程度的乌黑发青。 但是刚才的吵闹声不是说刘大人是被人打死的吗? 阎无极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替他解答疑惑:“殿下不必想了,刘源光定不是被打死的。” 语毕,也学萧芜华拿起块山药枣泥糕品尝起来。 萧白青嘶的一声,“你又知道了。” 什么事情都知道,难不成汴京的万事通又是他了?显得他这个东宫之主如同无知小儿一般。 阎无极笑而不语,先不说刘源光正值壮年,没那么轻易被人打死,就凭他身边那么多的随从家仆,也不可能任由旁人将他的命取掉才是。 这回萧芜华也懒得再同萧白青解释,她施然起身,“我府中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阎无极送点心入口的手僵住。 不等萧白青出言,她就转身踏下台阶,朝房门走去。 音云福身后也跟着离去。 东道主走了,留下两个客人面面相觑。 阎无极将剩下的大半点心一股脑全塞进了嘴里,连带着腮帮子都鼓起了一边,他愤愤地咀嚼着,全然不复方才的温文尔雅。 萧白青:“……”他就那么不招人待见吗? 咽下点心,阎无极端起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啪的一声放下茶盏。 “陛下只允末将三月之期,若殿下无事吩咐,末将就先行一步了。” 看他那副不愿与自己多说一句话的模样,萧白青不由得苦笑道:“之恒,你还在怪我?” “末将不敢。” 萧白青眼中有哀求,语气恳切不已,“这么久了,你总要容我解释一番。” 但显然阎无极不吃这一套,“殿下天潢贵胄,用不着与末将解释什么。” 五年前自己从边关被镇国侯赶回来,其中可少不了他萧白青的手笔。 虽不知道他与镇国侯商议了什么,总之是让自己结结实实的背负上了不守军规,残虐嗜杀的罪名。 奇耻大辱。 为了再入朝堂,只得暂且弃武从文,幸而苍天不负,中了进士才得以入朝为官。 不然阎家的脸面都要被他丢尽了。 “你还真以为我有那么大的本事?” 萧白青也追悔莫及,他当时纯纯是被父皇给利用了! 那封送与镇国侯的信根本就不是他写的,但却被父皇以他的名义送去了边关。 当时此事还被朝堂上的言官参了一本,说他身为太子,竟与外臣来往,似有谋反之意。 若不是父皇知道内情,恐怕他这个东宫之主就做到头了。 阎无极冷哼一声,“我当然知道,可这些年来,你也从未为我说过一句好话不是吗?我与你年幼便相识,却不料竟是这个下场。” 虽说没到走狗烹的程度,但人走茶凉终究还是让人心寒。 第20章 又见拨浪鼓 “你……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这些年我为了你打点了多少,又得罪了多少官员,你敢说你不知道!” 萧白青跳起来,急赤白脸的骂他。自从那件事后,他就愧疚不已,有什么好东西都一股脑的送去阎府。 连萧白青自己都数不清替阎无极收拾了多少想给他使绊子的人。 这可倒好,人家根本不领你的情。 “你若不信,同我一道去见父皇,当面对峙!”萧白青只得搬出始作俑者。 谁知阎无极听到这话时,更是不耐烦起来,他起身拂袖而去,只冷冷地撂下一句话给萧白青。 “那是殿下的家事,末将不便插手。” 见他根本不愿听自己解释,萧白青只好无可奈何的一屁股坐下,忽而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茶壶却又发现里面一滴茶水也没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算了,反正他也没了品茶的心情,又朝窗外看了一眼,而那场闹剧也已经平息。 望月楼被官府暂时封禁,里面的客官正在接受盘查,一些无可疑的人便被接连放出。 想必京中又要不太平了。 -- 【香积寺】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去往寺中的山路变得有些泥泞,阎无极三人弃去车马,徒步去往山顶。 若非是来查案子,在这充满草木泥土气息的林中走上一遭也别有一番滋味。 “大人,这条路就是官府先前封了的。”不语指着他们面前的左岔道,道前有被一根绑在两边树上的绳子挡住。 阎无极微微颔首。 不闻观察了一番,发现这条路确实已经很久没有人走动过,道上的野草都茂盛了起来。 “大人,真的有鬼童害人啊。”不语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的左顾右盼着。 哪怕现在日头当照,他也觉得阴风阵阵。 不闻翻了个白眼,“没有胆子就滚回府啊,找你的如意种花去吧。” 闻言阎无极侧目,眼中满是探究之意。 不语当即发起疯来,“你胡说什么!什么我的如意?” “说中了?”不闻双手叠放在胸前,挑衅般的看着他。 “你!” 阎无极伸手拨开两人,劝和道:“好了,办案要紧,有什么事回府再吵。” 这么一闹,不语也不害怕了,只觉得气血涌上心头,伸手扯掉那根绳子,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 “切。”不闻嗤鼻。 阎无极瞟了他一眼,语气颇有些无奈,“你年长他几岁,怎么就不能让着他些。” 不闻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谁让他胆子这么小,话这么多,看着就让人想生气。” 他从小就是这样,什么都怕,真不知道暗卫的那些训练是怎么通过的。 阎无极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唇角勾起一抹笑,背着手跟上了不语的步伐。 俗话说,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而这条路就是这么来的,至于是建寺时工匠走出来的还是寺中人走出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据延尉署呈来的公文,鬼童伤人的地方距香积寺还有约摸一里路,所以并未封禁寺庙,但毕竟香积寺人来人往,为避免节外生枝,延尉署便派了些官兵在附近巡逻。 可现在鬼童依旧没有找到,被害者的家人三天两头的就去延尉署闹事,而此事也传到了陛下耳中,再后来……这案子就到了阎无极手里。 “大人!这里有发现。”不语在前面朝他们招手。 “拨浪鼓?”不闻用手帕包着手拨开草丛,拾起那个红色小物件,看了看总觉得有些眼熟。 阎无极眉心紧锁,神情严肃,他记得很清楚,这个拨浪鼓和当时在盘龙镇的‘蛟神’娶妻案中发现的拨浪鼓一模一样。 不论是大小还是花纹。 但这证明不了什么,这世上一模一样的拨浪鼓也不是没有。 不语接过后仔细看了看,惊讶道:“啊,我想起来了,这个拨浪鼓不是在盘龙镇捡到的那个?” 不闻点点头,“确实很像,但不是。” 阎无极沉声说道:“用帕子包起来收好。” 鬼童……又是孩童。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制止了不语的动作,“别先收起来,晃几下试试。” 不语虽疑惑,但还是照做。 “咚咚咚……”鼓耳在鼓柄的转动下不停的敲打着鼓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转了半天,也没听见附近有什么动静,阎无极有些失望的示意不语停下,“行了,别转了。” 正当不语把拨浪鼓收回去的时候,一颗石子突然朝他袭来,然而不闻的动作更快,伸手截住了石子。 “哇,哪个王八蛋偷袭我?”不语恶狠狠地瞪向石子袭来的方向。 阎无极若有所思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却那处的灌木丛微不可察的颤动了一下,他唇边扯起弧度,颔首示意道:“不闻。” “是。”不闻拔剑,蹑手蹑脚地朝那里走去。 阎无极又嘱咐道:“不要伤人。” 不闻点头,在马上靠近灌木丛时,只听一阵窸窣声,丛中猛然蹿出黑影,他立马轻点地往后退了两步。 “啊!还给我!”一个光头,面色煞白的黑衣小孩冲着不语大叫一声。 不知是男还是女,总之是个孩童,约摸有七八岁的模样。 眼看孩童就要朝他奔过来,不语惊恐地睁大眼睛,紧紧护住怀中的拨浪鼓,悄悄挪了几步到阎无极身后。 这种情况最棘手了,杀也杀不得,只能躲。 不闻一把揪住这孩子的后衣领,提了起来,仔细观察了一番后,大惊道:“大人,是个女童!” 阎无极盯着那个怪异上女童若有所思。 怪了,官府的人抓了那么久都没有抓到任何可疑的人,怎么他们几个一到此处就发现了这个孩子。 难道只是因为他们找到了拨浪鼓? 女童不停地挣扎着,不闻怕她喘不上气憋坏了,便掏出绳索将人捆在了旁边树上。 阎无极双手环胸,沉声问她:“把什么还给你?” 女童很生气,但她不敢惹怒这几个人,他们看起来好凶,比那些穿着官服的人还要可怕,尤其是眼前的这个,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气。 这种眼神她在山洞里的时候见过,每当她看见这个眼神,就意味着会有人死…… 可她还是鼓起勇气,“是你偷了我的拨浪鼓!” 因为那个拨浪鼓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 不语指着她,斥责道:“哎你这个小丫头,别胡说八道啊,明明是你自己弄丢的,这可是我们捡的。” “就是你们偷的!还给我!哇哇哇……” 女童见说不过他,开始嚎啕大哭,尖细的嗓音让这三人头疼不已。 不语捂着耳朵,痛苦道:“你闭嘴……” 阎无极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不语立马闭了嘴。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把拨浪鼓还给你。”阎无极试探性的与她商议条件。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算的上轻柔,但却奇迹般的让女童止住了哭声。 第21章 红花哥哥 因为他的语气暗藏威胁。 女童抽噎着,浑身颤抖的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大姐姐我真的不记得了……” 阎无极语塞,嘴角抽了抽,不想纠结她的称呼,“那是谁把你的头发弄成这样。” “是红花哥哥。”女童哽咽道。 红花哥哥?他转而问起案子,“那是你在这里杀了人吗?” “我不知道,是红花哥哥把我扔在这里的。” “红花哥哥……”阎无极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不语这次脑子倒是灵光,他握拳砸向手心,恍然道:“是不是他头上戴了一朵红花,所以你叫他红花哥哥?” 小孩子的思维很简单,能以自己熟知的东西来称呼所见之人,是很正常的。 女童瑟缩着点点头。 不语当即邀功般地看向阎无极,可惜连半个眼神都没得到,他只能撇撇嘴。 “你从哪里来?”阎无极又问。 “我不知道……”女童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阎无极闻言沉下脸,心想要不要再威胁她一番。 “大人,你看她!”不语指着她大叫一声。 只见女童的眼神开始涣散,像是想要努力想起什么,却又苦思冥想不得,脸色也逐渐痛苦起来,本就惨白的小脸此刻变得有些发青。 阎无极察觉到异常,连忙上前解开她的绳索,女童没了束缚直接瘫倒在地,他抬眸责备般的看向不闻,以为是方才用多了力气。 “大人,我没用很大力的。”不闻连连摆手,表示不关自己的事,他虽鲁莽了些,可也是有分寸的。 “呵……嗬……” 女童的呼吸忽然变得困难,她掐着自己的脖子,张大嘴抽气,不消多时嘴唇便开始发绀。 情况愈发不对劲起来,阎无极捏起她瘦弱如鸡爪的手腕,为她把脉,紧接着脸色大变,“中毒了,不语快带她回去找郎中。” 不语连忙抱起她,狂奔离去。 “怎么会中毒?”不闻有些心惊,“究竟是谁那么丧心病狂给一个孩子下毒?” 阎无极沉吟道:“极大可能是她所说的那个红花哥哥。” “那鬼童杀人……”不闻越想越觉得满头雾水。 “也许从来没有过鬼童杀人,”阎无极思忖道:“我总觉得此案和‘蛟神’娶妻有着莫大的关联。” 这世上没那么多巧合,如果说拨浪鼓是凑巧,那么‘红花哥哥’就绝对不是了。 据他所知一些特别的组织,都会有自己独有的标志。 那日在盘龙镇见到的送亲队伍,黑衣人头上别的大红花让他记忆深刻,尤其是那个从湖底冒出来的石像,那朵红花真是刺眼的很。 不闻惶然道:“可是盘龙镇距这里很远啊,如果这两起案件真的有关联……” 那‘蛟神’的势力究竟波及了多少地方! 这可是天子脚下,他们还真是胆大包天。 阎无极紧蹙双眉,面色沉重,香积寺这件案子可比盘龙镇早得多,如果‘蛟神’真的把爪牙伸到了汴京…… 发现了一只老鼠,只会代表暗处有更多的老鼠。 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为了钱;往大了说,是为了权…… 阎无极叹息,继续朝前走去,“再找找看其他的东西吧。” 不闻点点头,跟了上去。 “公文里说,命案发生在一棵歪脖子树边旁,死者系商贾之妻周赵氏,当日身边只带了两个婢女,三人皆丧命,”阎无极边走边回忆, “发现死者三人的目击者是去寺中祈福的,也是她们看见了所谓的鬼童。” 不闻:“她们亲眼看见鬼童杀人?” 阎无极神情晦暗:“并没有。” 只因几句未证实的传闻,延尉署竟然真的朝鬼童杀人的方向去调查此案了,以至于此案情完全偏离了轨迹。 所以此案需从头再来。 不闻指着前面,“大人,歪脖子树。” 只见前方是道路宽阔了许多,歪脖子树就在路中央,路两旁稀稀疏疏地长了几片蜀葵花丛。 躺过尸首的地方都被石灰勾勒了出来。 从石灰印记可见,三位死者的尸首是分散开的,一个在树旁边,另外两个离树还有些距离。 据仵作验尸手文,先遇害的是在树旁边的周赵氏,因为另外两具尸首上有不属于她们的血迹,而周赵氏是三人中唯一见血的。 她被一剑封喉。 “大人,这片儿的花草很稀疏,灌木丛也很低,藏不了什么人。”不闻围着树转了一圈,得出结论。 阎无极没回话,只是指了指上面。 不闻愣了一下,顺着方向仰头看,结果就看见茂密的树杈,和碧绿葱郁的树叶。 那可真是一个藏身的绝佳之处。 “可惜下过好几场雨。”不闻遗憾的摇了摇头,“希望那个女童能给我们一些有用的线索。” 阎无极还是觉得这个女童出现的太过异常,命案发生后,官府曾多次大量派兵来搜山,她若一直在山中,不可能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搜查。 “可如今她的生死难料……不过好在尸首尚未埋葬。” -- 【延尉署】 容广白支着脑袋,神情恍惚地看书案上的公文,思绪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 胡府走水一案陛下虽没有明说要降罪于他,可话里话外皆是对自己的不满,更别提还将香积寺一案交给了阎无极。 不过这个案子他确实毫无头绪,故而拖了许久,才让那些闲话传到了陛下耳中。 鬼童杀人……真是可笑。其实他找了很久的鬼童,直到前几日才突然反应过来,这可能真的只是传闻而已。 正当他要重新来过的时候,案子却已不在手中了。 若是阎无极和他商讨此案,自己却一问三不知,保不齐要被参上一本。 不然干脆称病告假吧,想到这儿容广白眼睛一亮,好法子! 他猛然起身,脚还没踏出一步,就听见屋外有了动静。 “属下见过中丞大人!” 容广白顿住脚步,愤恨不已,只得气闷的一屁股坐下,抓起狼毫毛笔,快速沾了点墨,装得副专心处理公文的模样。 “嘭!” 不闻一掌推开门,身后站着面若冰霜的阎无极。 “阎大人!”容广白忙放下笔迎了出去,拱手道:“下官见过阎大人,快请进来。” 嘴上说着请进,人却挡在门口。 阎无极冷睨着他,余光瞟了一眼屋内,杂乱无章的公文随处可见,不由得冷笑道:“容大人是把这里当自己府中了吗?” “啊这……”容广白回头看了一眼,眨了眨眼睛开始胡诌,“啊,近日地方呈上的案件很多,为了方便……” 阎无极点点头,盯着他的眼睛:“可是从这里都能看见书架上好厚一层灰啊,所以延尉署的人是太忙还是太惰?” 恐怕这屋子空了许久吧。 容广白嗫嚅着,不知该如何作答是好,他转了转眼珠,选择反问回去:“不知阎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总不能是专门来找他茬的?就因为他屋子里杂乱无章布满灰尘?真是多事。 第22章 复验尸首 不去查案子,却跑来他这里耍威风,容广白暗自撇嘴。 阎无极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容大人,今日本官是来找鬼童杀人案的死者尸首的。” 那个笑看起来如沐春风,却暗流涌动,容广白吞了吞口水,觉得自己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父亲一直告诫自己,凡事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多年他都没领悟,如今见到眼前人才知道有些人根本就不用刻意去藏匿情绪。 容广白也扬起笑:“原来如此,那大人请随下官来。” “不知道尸首保存的如何?” 如今天气炎热,阎无极只担心尸首是否能保存妥当。 “大人放心,尸首已用石灰保存。” 容广白松了口气,无比感激自己当时没否定仵作的提议。 “嗯。”阎无极点点头,面上总算有了些满意之色。 不多时,他们到了殓尸房。 仵作张义示正在房门口点燃铁盆中的苍术和皂角,燃后一股强烈的香气顿时分散开来。 尸臭缠人,只有比它更浓厚的味道才能将它掩盖。 他专心把香气赶入屋内,没在意屋外的几人,直到容广白咳嗽一声,才扭过头来。 不卑不亢道:“下官见过两位大人。” 阎无极轻轻颔首,默默打量着眼前人。 这人不过双十年华,本该朝气蓬勃,却因习惯低头佝背,让他看起来像饱经风霜的老者。 “咳,阎大人来找鬼童一案的死者尸首。”容广白眼中带着警告,瞪了他一眼。 张义示垂眉低眼的让开路,“请随下官来。” 三人踏进屋内,方嗅到刺鼻的香气和腐臭结合起来的味道,再加上此处背阳,屋内又暗又潮,让人身心极度不适。 阎无极和不闻倒没什么反应,反观容广白颊肉扭曲,像是随时都会呕出来。 他极力压制反胃的感觉,紧咬牙关,咽下酸水。 阎无极忽然顿足,体贴的关怀道:“若容大人身体不适,可在房外等候。” 容广白一窒,错愕的抬眼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人,这人后脑勺长了眼睛不成?怎地看出他身体不适了? “谢阎大人,不过下官早已习惯。” “哦?那就好。”阎无极勾起唇角,眼中闪过诡异的笑意。 容广白抹了把冷汗。 不过几步路,他们就到了棺材前,张义示卷起袖子,将棺材一一掀开。 一旁的不闻同他帮忙,扒开石灰,把尸首抬到了殓尸台上。 见尸首保存的确实完好,阎无极赞叹不已地点点头,“张仵作,你做的很好。” 如今人心浮躁,已经很少见这种心细的仵作了。 张义示诧异的睁大眼睛,他翕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又看了眼容广白的脸色,最终自嘲一笑:“这都是容大人的功劳。” 他自幼便跟着父亲学仵作验尸,打小就不被人待见,人人都嫌弃自己不祥,埋怨他身上臭、脏,都是避而远之。 张义示不奢求有人钦佩自己,只求能被人当平常人看待,可是父亲说他异想天开,还说仵作本就如此,是见不得人的手艺。 真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得到一声夸赞,张义示也知这不过是人家随口说说而已,可自己还是忍不住欣喜。 “原来容大人也懂验尸之道?”阎无极故作惊讶。 容广白倒是谦逊:“略知一二。” 其实他是一窍不通,平日里验尸时,也从不到殓尸房来,毕竟尸臭一旦沾染在身,便不会轻易洗去,自己堂堂延尉卿,满身臭味成何体统。 阎无极上下打量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而道:“还请张仵作复验尸首。” “回大人,下官已验过好几遍,得出的结论不会再变。”张义示摇摇头,丝毫不畏惧来自中丞大人的施压。 “不,本官让你剖开尸首再验。” 容广白大叫尖叫:“什么!万万不可!” 剖开尸首?这还得了?若是让那个泼皮商贾知道了,不得跑去皇宫击鼓鸣冤?那他这个延尉卿算是做到头了。 而张义示闻言却两眼放光,兴奋不已。其实他早就跃跃欲试,但碍于当下民风,一直都没有机会。 阎无极陡然收了笑,眼神也变得阴翳,“本官不是在和你商议,容大人。” “这这……”容广白哭丧着脸,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大人,到时候下官没法向死者家人交代啊。” “一个商贾罢了,本官相信容大人能说服他,”阎无极顿了顿,又状似感慨道:“其实不论是对活着的人还是对死去人来说,找出凶手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啊容大人。” 他左一句容大人,右一句容大人,让容广白既心虚又害怕,心虚是因为自己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踏进过延尉署了,至于害怕…… 这可是御史中丞啊,手中的权力可大可小,照目前这个形势来看,仅凭他一句玩忽职守,就能毫不费力地把自己从延尉卿的位置上撸下去。 哪怕是父亲也保不住自己!再者说,为了避嫌,父亲也肯定不能多说话。 容广白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这个活,“是,下官这就去。” 阎无极当然知道‘死无全尸’对死者家人来说很难接受,但事难两全,只有尽快查出凶手,才能真正让死者安息,活人安心。 现在也只能指望这个空有其表的延尉卿了。 “望容大人速去速回。”阎无极甚至没有正眼看他。 “……是。” 三位死者静静地躺在殓尸台上,张义示正小心翼翼的用毛刷扫掉她们身上的石灰,让伤痕一一显露出来。 容广白只用余光瞟了一眼便马不停蹄的离开了,他想自己更适合去见周泼皮,至少不会吐出来。 “赵珠珠的死因很明了,那她的两位婢女呢?”阎无极指着赵珠珠脖颈的伤痕,又看向另外两具尸首。 张义示垂眸道:“回大人的话,小翠和丽红是受了内伤致死,她们的后背都有一个掌印,凶手应该会武功。” “抬起头来。”阎无极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冷。 张义示身子一僵,不知自己哪句话惹怒了中丞大人,尽管他十分惶恐不安,但还是顺从的抬起头。 终于对上了那双眼眸,张义示却呆愣住,眼前人果然如传闻那般孤傲俊美,让他想起在幽静林中的墨竹,亦或是山间的兰花。 阎无极也很是讶异他的模样,“张仵作多大年纪?可有婚配?” “下官今年双十……未曾婚配。”张义示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回答他。 不闻挑眉:“可你看起来像是到了而立之年啊,为什么不直起身来呢?那样也许还显得年幼些。” 张义示别开脸,躲闪着他们的眼神,尴尬不已,“习惯了……” “不闻。”这声音拉着长腔又略带不满。 第23章 仵作之心 “是。”不闻立正站好,闭了嘴。 看他慌乱的模样,阎无极隐约懂了什么。 世人愚昧,不喜欢象征着不祥的东西,极其避讳‘死亡’,而仵作偏偏又与死尸打交道……想必他受了诸多委屈吧。 阎无极粲然一笑,缓缓道出:“仵作之职责,不但要为逝去之人道出冤屈,还决定了凶犯和无辜之人的生死存亡,真乃功德无量。” 在一起命案中,仵作的检验是至关重要的,甚至决定着破案的成功与否。 张义示猛然看向他,激动不已,仿佛寻到了知音,“大人!”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阎无极挑眉。 张义示连连摇头解释:“不!不是,我,下官只是觉得大人不该会对验尸有如此之见解。” 连容广白都不会踏足殓尸房,平日里也恨不得离他三十丈远。 “我们大人自幼便饱读圣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说起验尸,大人只会比你有之过。”不闻骄傲的扬起脸。 还未等阎无极有什么反应,张义示便连连点头,能想出剖开尸首验尸的法子,就足以证明他卓尔不群。 “阎大人果真是才貌双全,在下钦佩。”这句话不是恭维,是张义示发自肺腑之言。 毕竟身居高位的人并不需要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而如此真实又正大光明的人当然担得起这世间所有的称赞。 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么真心实意的直白夸赞,反倒让阎无极当之有愧。 可看着那双亮闪闪的双眼,阎无极笑了笑,选择认真回应他这份诚挚, “阎某不过多读了几卷书,何德何能让汝钦佩,倒是汝专心致志学得这验尸之道,为枉死之人辨明真理,才让阎某钦佩。” 已死之人无法再开口为自己辩冤,而仵作便是给他们能再度‘开口’的最后一次机会的人。 张义示颤抖着嘴唇,内心深处好似被撕扯两半,一半是自豪一半是委屈,但还是委屈更多些。 他垂下脑袋,只觉得眼眶发热,鼻子发酸,喉间也哽的难受。 “……”阎无极二人面面相觑。 正当他们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见张义示深吸一口气,露出了许久没绽放的笑容。 这个笑是由内而外的开心,他们看得出来。 “下官多谢大人赞赏。” 阎无极默默松了口气,“不谢。”他也许久没说过这么中听的话了,乍一说还有点不习惯。 -- 公主府 萧芜华回府后便直奔书房,她要将‘蛟神’一案的所有消息全部归整出来,尽快交给阎无极。 她的脚步轻盈,想到‘蛟神’一案有望解决,面上不自觉带了些许笑意。 音云打趣道:“殿下,您看这池边的这玉兰花是不是要开了?” 萧芜华驻足,顺着话朝池边看去,可那玉兰花早已谢的七七八八,她转念一想才察觉出是音云故意调侃,“好你个音云!” “殿下饶命……”音云堪堪躲过她的魔爪,笑着说道:“殿下莫急,玉兰花过阵子还会再开的。” “臭丫头。”萧芜华骂过她后又朝书房奔去。 音云捂嘴偷笑,又看了眼玉兰花树,才满脸羞涩的跟上,越想越觉得阎公子和殿下般配的很。 花开时无人观赏,如今人来了,花又要开了。 书房和藏书阁一向是萧芜华最爱待的地方,她生性喜静,故而下人都会趁她不在的时候来打扫。 萧芜华记得藏书阁里每一卷书的位置。 旁人听了都认为她是个爱书如命的,实则不然,藏书阁里有一暗室,暗室里的东西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那处暗室,除了萧芜华之外,再没人踏足。 可她博览群书也是真的,不论是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还是一些民间话本、神明鬼怪,萧芜华都会一阅。 连带着音云也读了不少话本。 到了书房后,萧芜华一眼便发现了不对劲,“音叶,可有人动过案上的书卷?” 自己明明记得出府前这些书卷就放在书案上,可现在却不翼而飞。 “回殿下,方才奴婢出去了,未曾看见有人动过。”音叶语气有些急切,方才她肚子疼去如厕,走开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怎地东西就不见了? 眼见公主殿下的脸色愈发难看,音云朝她使了个眼色,斥责道:“还不赶紧找!” 音叶连忙应声,带了几个婢女在书房附近寻找书卷。 可她们毫无头绪,如同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看得萧芜华更心烦,“都退下。” “是。” 那些书卷里记录了所有关于‘蛟神’的事情,从三年前祂初现潇湘,到前些日子的盘龙镇,凡是她知道的全都写在了那些书卷上,可现在…… 萧芜华无奈的闭眼叹息,事已至此,再想也没用了,看来此案只能靠阎无极自己去查验了。 可贼还是要抓的。 “关上府门,一个人都不要放出去,叫她们到凉亭外等候。”萧芜华神色冰冷,眼中闪过杀意。 音云道了声是,转身快步离开,她表情惊慌,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刚才公主殿下的模样,无端让她想起另一个人,阎公子。 是她被这些权贵之人儒雅随和的外表欺骗了,剥掉这层伪装,露出的残忍狠厉才是他们的真实面目。 书房门口只剩下萧芜华,这时自屋顶跃下黑影,黑衣男子跪地复命,“主人,偷书卷的人是音叶,藏在净房西墙的第三层的石砖下。” 萧芜华颔首,“去拿来。” 黑衣人应声,腾空而起跃上房顶,一眨眼便没了身影。 凉亭 公主府共有六十个下人,十人伺候公主起居,十人负责府中进账支出,二十人打理府中,十人在东厨做每日膳食,十人浣衣铺床。 如今这些人全被唤到凉亭外,不安的在日头下等候着。 萧芜华姗姗来迟,发现音云也站在了人群中,旁边刚好是音叶,她皱眉,忽然想起来这二人是表姐妹。 “音云,人都在吗?”她缓缓落了座,亭内石桌上已备好茶水,轻动皓腕为自己斟了盏茶,将茶盏移至唇边轻嗅,无异后方启唇微抿一口。 音云上前一步回话,“回殿下,府中在册的人全在此了。” 萧芜华颔首,又问:“音叶,本宫出府后你是何时去打扫的书房,又是何时离开的,去时可有见书案上的书卷?” 音叶站到音云旁边,惶恐不已的回道:“回殿下,奴婢是巳时五刻去打扫的书房,午时三刻离开的,但奴婢并未在意什么书卷……” “本宫是巳时四刻出府的,那你可知在你之前有没有人进过书房?”萧芜华摩挲着茶盏,眼睛却看向她的双手和衣裳。 第24章 抓贼 察觉到视线,音叶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试图遮掩衣裙前的脏污,“回殿下,奴婢不知。” 随后又好像想起来什么,“殿下,奴婢记得去书房打扫时刚好碰见从房内出来的陈管事。” “哦?陈斯思,可有此事?”萧芜华扯起嘴角,看向那人。 那人虽有白发,脸上可见岁月沧桑,可脊背挺得板正,不显老态。 陈斯思神色从容的上前一步,道:“回殿下,确有此事,因在今日巳时四刻末时,属下收到一封来自长公主府的书信,故而去书房寻您,可是您当时不在房中,属下便将书信放于书卷中,待您回来查看,出去时便碰见了音叶。” “也就是说,陈管事去书房时,书卷还在案上,她走后就只有音叶去了书房。” 萧芜华放下茶盏,意味不明的盯着心虚不已的音叶。 她还以为有胆子到书房偷东西的人不会被这三言两语吓倒,如今看来,幕后主使根本没打算替她隐瞒身份,所以音叶不过一颗废棋。 希望书卷还没有落入他人之手。 “回殿下,奴婢午时三刻因为肚子疼去了净房……” “去了多久。”萧芜华面无表情。 “……约有半盏茶功夫。” “何人能作证。” “这……”音叶紧锁眉头,不知如何作答,自己是特意趁无人的时候偷了书卷,怎会有人替她作证! 萧芜华冷笑,“若想去书房,除了自府门朝东而入的那条路以外,另外一条路必经过向南苑,那在向南苑打理花草的人可有看见除了陈管事之外的人去往书房?” 轮到今日打理花圃的婢女们面面相觑,仔细回想了一番后,皆摇摇头,“回殿下,在您回府之前,除了陈管事和音叶,无人去往书房。” 音叶扑通一声跪下,“殿下,奴婢真的没有见过书卷!” 见情形愈发对音叶不利,音云也跪了下来,为她求情:“殿下,音叶是清白的,请殿下明察。” 萧芜华微阖双眸,头疼不已。 她从未想过音叶会背叛自己,也忘了音云和音叶有一层表亲关系在,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果执意处理掉音叶,难保音云会因此记恨上自己,她自幼就跟在自己身边,二人早已有了默契,再培养一个心腹又不知要耗费多久…… 正当她左右为难之际,守卫来报,“殿下,阎将军求见。” 萧芜华倒是意外,“快请阎将军进来。” 既然他主动送上门来,就别怪她人尽其用了。 阎无极二人随着守卫到凉亭时,就看见乌泱泱的人站在亭外,将假山那处的美景挡得一干二净。 不闻轻声问:“大人,殿下是在作甚?” 阎无极摇摇头,“不知道。”但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早知道就不来了。 人群自动为他们分割两边,让出来一条路,直通凉亭内。 他们下意识驻足,犹豫不前。 萧芜华知道这人不好骗,竟不知他如此警惕,只得无奈一笑站起身,“不知阎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阎无极拱手道:“末将见过殿下,贸然前来叨扰望见谅,若殿下不便,末将先行告退。” 说着他往后退了一步,不闻跟着后退了两步。 笑话,掉进狼窝还能全身而退?萧芜华笑的肆意,招呼他入亭,“客来,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阎大人,来喝杯茶吧。” 阎无极静默了一瞬,还是认命的进了凉亭,在萧芜华不怀好意的微笑中缓缓地同她一起落座。 莫名觉得这石凳有点冰,阎无极如坐针毡。 “不知阎大人前来,所以只能用此茶来招待了。” 见萧芜华亲自为他斟茶,阎无极内心更加惊恐了,难以想象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毒手。 他干笑道:“殿下的茶,都是极品。” 应付完阎无极,萧芜华看向亭外众人,厉声道:“陈管事,你觉得谁会是偷书卷的人?” 自她离府的那段时辰,只有陈斯思和音叶进入过书房。 陈斯思垂眸不作声,书卷并不是自己偷的,那就只能是音叶了,可这个名字她说不出口。 气氛忽而变得凝重,阎无极手中的茶盏停在半空,上下不得,他瞄了一眼萧芜华的脸色,嗯……难看至极。 他轻轻地把茶盏放下。 萧芜华可没打算放过他,“既然如此,书卷失窃案便让阎大人来查验吧。” “……这是殿下府上的私事,下官不便插手吧?”他的语气暗藏期盼,期盼某个人良心未泯。 萧芜华笑了笑,漫不经心道:“那就劳烦阎大人了,陈管事,你把事情经过讲与阎大人听。” …… 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阎无极当即反应过来抓贼并不是关键,他扫过跪在地上的两人,也明白了萧芜华的为难之处。 “原来是个小毛贼,殿下冰雪聪明,既然知道是谁,为何不惩戒于她?” “我不知道。”萧芜华平静的看着他,“不然为何要托阎大人帮忙呢?”她当然知道怎么做,但却不能那么做。 “下官已知道谁是小贼,可就怕殿下不愿意相信。”阎无极斟酌着用词。 “阎大人有话直说。”萧芜华别开眼。 音云看着旁边的人身子越来越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她苦笑着,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质问,“为什么。” 也许是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崩塌,音叶再也支不住身子,歪倒在旁边人身上,声泪俱下,哽咽不已:“是我蠢,被奸人蒙蔽…可我怀了他的孩子,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约摸一年前,她奉陈管事之命,去香料铺子为殿下买香,遇见了一个靠卖画为生的公子。 他虽家贫可为人正直善良,和那些市井之徒不同,见她被歹人欺负,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哪怕对方是三人,而他只是孤身一人。 结果当然可想而知,他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只能将她护在身下,硬生生扛住了那三人的拳打脚踢。 她从生下来便不受待见,挨饿打骂都是常事,也早就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人会在意自己,愿意护着自己……可偏偏就遇见了他。 自那以后,府中的采买活她能揽则揽,只为了出府去见他。 再后来,她就被他哄骗……有了身孕。 音叶抚着小腹,脸上有悔恨也有憧憬,她想如果老天再给自己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选择踏上这条路。 谁让那段日子是她最幸福的时候呢,他还说事成之后就会娶她过门,不用再做伺候人的活,只需要享福就好。 听到她已有了身孕,音云恨铁不成钢的别过脸,抬手抹掉心疼的泪水,不敢再想她的下场,可也十分恼怒音叶的不识好歹。 第25章 殃及池鱼 殿下对她们已经仁至义尽,吃穿用度何曾亏待了她?汴京有多少权贵人家拿府中下人当牲口看,动辄打骂发卖,看不顺眼就活活打死的更是数不胜数。 可殿下从未伤害过她们,即便犯了错,只要不触及底线,也只是斥责几句而已,连饷银都不会克扣。 “……音叶,你糊涂啊。”音云恨不得抽她几巴掌。为了几句花言巧语就献上了自己终生,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阎无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姐妹情深,无比好奇萧芜华的下一步,“看来小贼是谁已经分明了。” 做坏事之前连自己的退路都没想好,真不知道是该说她轻信于人,还是该说她愚不可及。 “是吗,那多谢阎大人。”萧芜华淡然一笑。 他虽也笑着,可说出的话却残忍之至,“早就听闻殿下菩萨心肠,可下官还是要奉劝您一句,这吃里扒外的人可万万留不得。” 萧芜华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音叶护着小腹的双手,其实此事她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自己能多多放些心思在她们身上,也许就不会发生此等进退两难的事了。 “原来是有了孽种。”阎无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方恍然大悟。 孽种!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了音叶,她蓦地睁大双眼,拼尽全力捏住了音云的手腕,“表姐,救救我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音叶知道俞郎有多么期待这个孩子,所以她一定要拼尽全力把孩子保住! 萧芜华神色微动,眼中闪过不忍,毕竟音叶也是受奸人蒙骗有了身孕,才不得已做出这种事情… 可到底是旁观者清,阎无极眼睛一瞄就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动摇了,他想应该是音叶和音云有着不可忽视的关系,导致萧芜华不能放开手脚去判断对错。 音云自小便跟在萧芜华身边,可以说是情同姐妹,而音叶又是音云的表姐,确有亲情血缘,这其中最为难的该是音云,萧芜华知道这点,所以迟迟不愿意作出那个决定。 但不论如何,音叶和音云这个池鱼都必须要舍下了,否则后患无穷。 他冷哼,厉声道:“亏你自幼便跟着殿下在宫中长大,竟不知母与子本就是一体?那些子凭母贵母凭子贵的戏码你看的还少吗? 更何况这个孽种不单有卑鄙无耻的父亲,还有愚蠢无知的母亲,还真难保它是个什么货色。” 这些话虽然恶毒,但却让萧芜华暂时清醒了一瞬。 龙不一定能生出龙,可老鼠的儿子定会打洞,或许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出生。 音叶掐住音云的手指又用了些力气,她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不会打动阎大人,只能寄希望于音云和殿下。 “殿下!求您开恩啊!”音叶甩开音云的手,跪着爬到萧芜华面前,不停地叩首,“音叶可以死,只是恳求殿下让奴婢把孩子生下来……” 仅磕了两下,她的额头便血肉模糊,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 就算是这样,阎无极还是无动于衷。 “生下来给谁?”他漫不经心的端起青玉茶盏,为自己润喉,“你该不会厚颜无耻到想让殿下为你善后吧?” 看来这个奴婢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等一下,所以她到底是偷了什么书卷? 阎无极暗自诧异,在他记忆中,萧芜华是个护犊子的主,如今却兴师动众地抓一个偷书卷的贼,这很难不让自己多想。 “阎大人,求您放奴婢一条生路!” 求他放她一条生路?他还想求萧芜华放自己一条生路呢! “咳咳…”阎无极被茶水呛住,眼神不善的白了她一眼,“自作孽,不可活。” 没人能容忍背叛者继续待在自己身边,尤其是他们这种举目皆是仇家的人,对背叛者更是要赶尽杀绝。 音叶还想要再说些什么,萧芜华却开口打断了她,“音叶,如果你能将幕后之人说出来,我会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平安的把孩子生下来。 这已经是萧芜华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 背叛者,本该死无全尸的。 谁知音叶呜咽着摇头,紧咬牙关,连旁边的音云都替她着急,“你快说啊!音叶!殿下已经允你了!” 可音叶依旧死活不肯开口。 “难道你就没想过,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吗?”音云本不忍告诉她实情。 “不是这样的!是…只是殿下回来的太早了…”音叶立马反驳,如果殿下能晚些回来,她就可以和俞郎一起离开了。 音云大为震撼,痛斥她道:“他连退路都没给你留!音叶,你清醒一点!” 公主府是什么地方,守卫森严程度仅次于皇宫,她做了行窃之事,怎么可能会全身而退?那个男人不会想不到这点,所以,他根本是拿她当废棋! 音叶不可置信的摇头,拼命反驳:“不是这样的!你们根本就不懂!他不会丢下我和孩子的…不会的…” 见她油盐不进,萧芜华的耐心也逐渐消退,她扶额叹息,想着此案也许就该交给阎无极全权处理,真是平白浪费许多时间。 这时一个黑影缓缓朝凉亭移动,不闻耳尖抖了抖,悄悄握紧了剑柄。 阎无极放下茶盏,示意不闻不要轻举妄动,他听得出来,这是专属皇宫暗影卫的轻功,神影凌波。 但是练到这种程度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暗影卫,甚至连不语的轻功都比不上。 公主府落魄至此了吗? 黑影来到凉亭外,手里还提着一男子,男子是昏死的,但手里还紧紧抓着书卷。 “主人,贼人和书卷皆在此。”暗卫松开手,男子瘫在地上。 “嗯。” “属下告退。”暗卫‘唰’飞上了凉亭,瞬间没了身影。 阎无极暗自点头,原来是携着一壮年男子,怪不得刚才脚步略显冗余。 众人这才看清男子的面目,是个清秀的男人,身上衣袍已被洗的发白,细看之下还缝补了好几处。 在场之人只有音叶变了脸色,她挪到男人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方才松了口气,随即又崩溃大喊:“俞郎!你醒醒啊!” 这一句‘俞郎喊出来,萧芜华和音云也变了脸,厌恶之色毫不掩饰,音云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爬过去将书卷从他手里用力扣了出来。 她呆呆的看着手中的书卷,就是它,就是这个东西毁了她们姐妹二人,这里面记录了所有关于‘蛟神’的事情,包括一些传闻。 “不闻。”阎无极颔首示意他将书卷拿上来。 不闻走到音云面前,伸出手。 音云愣了愣,僵硬地把东西递了出去,心中酸涩不已,她仰头看着不闻冷漠的转身离开,自嘲般的一笑。 原来她已经没有资格再靠近殿下了。 音云垂首,只觉得眼眶刺的生疼,泪水不自觉流出,模糊了视线。 第26章 倒打一耙 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 可是,如果站在殿下的立场,也不会再留自己在身边吧。这些年她跟在殿下身边见过太多明枪暗箭,背叛和杀戮…她想,她完全可以体谅殿下的顾虑。 “哀大莫过于心死,看在你服侍了殿下这么多年的份上,不妨让你死的明白些。” 阎无极说笑着接过书卷,展开阅后笑容停滞了一瞬,原来小奴婢偷的是这个…… 早知如此他方才就该不留情面的弄死她才是。 他冷哼一声将书卷扔在石桌上,阴阳怪气道:“殿下可莫要太偏心了,若此物真被贼人偷走,下官可难保能在三月之内破获‘蛟神’一案,届时下官要被陛下砍了头,也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心中有愧啊。” 萧芜华偏过头,淡淡的回他一句,“陛下仁慈,不会砍你的,最多罚你去翰林院教书。” “……”阎无极额角一抽抽的疼,让他去翰林院教书,还不如砍了他。 许是音叶嚎累了,凉亭处静了下来,不闻左右看了看,去池边捧了一把水均匀地泼在那个叫俞郎的脸上。 “咳咳……”齐俞猛地咳嗽起来,他挣扎着坐起身,惊恐万分地四处张望,“谁,是谁偷袭我!” 他看到唯美的假山,波光粼粼的锦鲤池……眼中倏然闯入盛世美颜,齐俞定住视线,痴痴地看着座上如同圣女的美人。 他从未见过如此绝颜,从未…… 那双眼睛里透出的贪婪和迷恋,让萧芜华反胃不已,她厌恶的别开脸,却不料瞥见阎无极紧绷的下颚。 “俞郎!你怎么样!”音叶冰冷的手抓住齐俞的臂膀,语气焦灼不已,“俞郎!” 耳边聒噪的声音让他心生厌烦,一把挥开那只手,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声音十分熟悉,他骤然回神,“音叶!” 眼前这张脸泪涕纵横,干瘪消瘦,和刚才那张脸比起来简直是不堪入目,齐俞厌弃的转过头,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瞎了眼,竟与她谈情说爱。 他方才按照计划,去净房外等候,听到音叶在墙内的敲击声后,知道她已得手,便翻墙而入,谁知刚拿到书卷,就被人偷袭,再醒来就到了此处。 还看到绝佳景色,和一妙龄美人…如果能忽略旁边阴恻恻盯着自己的男子,这无疑是美景如画。 “本将军不想在公主府见血,你最好收回那龌龊的眼神,不然本将军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开口的男子俊美无比,他身着暗赤色官服,足登云纹官靴,束发于头顶,以墨玉簪发,那双剑眉下的丹凤眼透出寒霜,让人不寒而栗。 阎无极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 这人眉宇间的狠厉让齐俞心惊,说出的话更让他胆颤,若是旁人说这话听听就罢了,可眼前人却给他一种定会说到做到的感觉。 这人眼中分明有杀意,齐俞不自觉的往后挪动,“你……你是谁,朗朗乾坤,你,你还想杀人不成。” 阎无极驻足在台阶下,居高临下的垂眸冷睨着他。 那不屑一顾高高在上的模样深深刺痛了齐俞…这些人永远只会用这种眼神看他,仿佛他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甚至不配出现在这些人眼前。 他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是没有投胎到这些权贵之家罢了! “你这个毛贼还真是恶人先告状,本将军可没说要杀你。” 只不过是想把你眼睛剜出来而已,省着到处乱看。 阎无极微微俯身,嘲讽道:“你有胆子令良家女未婚先孕,怎地还怕本将军剜了你的双眼?” 大渊虽民风开放,但却律法严明,凡是致良家女子未婚先孕者,会被处以极刑。 “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唔!”齐俞刚要开口辩解,就被不闻一脚踹翻在地。 阎无极直起身,唇角勾着笑。 不闻斥道:“放肆!竟胆敢对中丞大人无礼!”他拔剑指向齐俞,直刺其咽喉。 音叶大惊失色,扑过去挡在齐俞前面,张开双臂恳求道:“大人不要!” 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引得不闻紧皱双眉,他嗤笑,正准备一剑送他们归西的时候,只听得殿下一句急呵:“慢着!” “不闻,”阎无极下了命令,不闻方收剑回鞘,退到他身后,“殿下以后若有吩咐可要提前告知与下官,毕竟不闻只听下官一人指令。” 萧芜华起身,神色自若道:“别在本宫府中见血,刘管事,你们先退下吧。” 刘管事应声带领众人退下。 萧芜华现在只想知道这贼人背后主使是谁,究竟为何要阻挠他们追查‘蛟神’一案,又为何会出现在汴京。 本以为这起势力还未发展成型,谁曾想他们竟把爪牙伸到了天子脚下,倒是让她小瞧了这‘蛟神’。 阎无极拱手道:“殿下说的是,那下官提人去外面杀。” 说罢他冷笑着看向那对痴女贱男,阴恻恻的沉声说道:“先杀哪个好呢?” 如愿以偿见到惊慌失色的两张脸后,又道:“只要谁愿将此事和盘托出,本官就留谁一条命…但是,今日必须死一个。” 阎无极来回扫视二人,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商量商量吧,选谁活下来。” 话刚落音,齐俞便急忙推开挡在身前的女人,扑通跪在地上,“我说!大人我说!” 阎无极收了笑,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出大戏,现在可不仅是偷书卷这一起案子,还牵扯着音叶未婚先孕,他倒要看看这个俞郎怎么抽身。 被甩到一旁的音叶,震惊到甚至忘了要护住腹中孩儿,她不可置信的伏在地上愣着神,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会,俞郎怎会如此对她!明明昨日他还对自己甜言蜜语……不是的,不会的,定是阎大人威胁于他,一时情急才会有这般做,毕竟这世上没有人不怕死,谁也不例外。 可她怀了俞郎的孩子,就算他舍弃了自己也不该舍弃他的孩子啊! “你这个畜生!” 音云心疼不已的搀起倒地的女人,替音叶感到悲哀,这就是她的妹妹自遮双目找的良人吗? 可他心里根本就没有音叶,只有自己,枉她那么维护他,处处为他着想。 音叶不死心,她挣扎着朝齐俞伸出手,试图唤起他们以往的情分,“俞郎……” “你闭嘴!”齐俞怒吼,心中愈发恼火,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蠢笨的人,明知道自己怀有身孕是他作奸犯科的罪证,竟还要拉他下水! 既然她不仁就别怪他不义了。 齐俞叩首大喊冤枉:“大人!草民冤枉啊,是这毒妇先勾引草民的,后又以此事为把柄威胁我,让我同她共谋偷取殿下的书卷!” 这番倒打一耙的话并未让萧芜华和阎无极感到意外,反而是他们意料之中。 音云睁大眼睛,不敢想象此人竟如此厚颜无耻,“你胡说!明明是你见她年幼无知哄骗她才对!” 第27章 音云舍命求君 无趣,真无趣。 阎无极拨动着腰间玉佩,提议道:“殿下,依下官之见,不如就将此二贼送去延尉署好好审问一番,是非对错便由律法说了算。” 延尉署的酷刑世人皆知,在里面走上一遭,人能说鬼语,鬼能言人话。 萧芜华不置可否,她心中虽有不耐,但也不至于将音叶送去诏狱施以酷刑。 可这个‘俞郎’巧言令色,颠倒是非,想从他口中听到真话还真是不太容易。 方才听阎无极那句‘哀大莫过于心死’,倒让萧芜华有了计策。 “音叶,事实是否如他所说,本宫只听你的答案,”萧芜华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声音冷冽:“你只有一次机会。” 是借自己的手除掉负心人,还是要同他一起去赴死,全在她一念之间。 萧芜华自诩看透这世间人心凉薄,如今竟也不敢保证音叶会做出什么决定。 阎无极勾起食指挠了挠脸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主仆对峙。 “殿下真是心善,若换了下官,早就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除之后快了,何必浪费这诸多口舌。” 萧芜华挑眉,审视他一番:“是吗?若是不闻有朝一日背叛了你,你待如何?” 到了那时,她就不信他还能做到今日旁观者这般心明眼亮。 不闻琢磨半晌,也没琢磨出来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位公主殿下,正当眼珠乱转时,却措不及防对上了阎无极狐疑的眼神。 他虎躯一震,忙表忠心:“不闻永不背叛大人。” 他和不语是公子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没有公子,他们早就变成了一抔黄土,飘散于这世间……所以,他绝不会做愧对公子的事情。 阎无极笑起来,那笑声太过肆意,他只得掩唇遮住笑意:“殿下不必担心,下官自有分寸。” 看那春风得意的模样,萧芜华冷哼,怪不得朝中人对阎无极这个人颇有不满,想来也是他应得的下场。 齐俞偷瞄了一眼那美人,哦不,该称为公主殿下才是……他滚动喉咙,估摸着自己在音叶心中的分量。 这书卷失窃一案能让殿下拖了这么久,迟迟不肯定他罪,全是看在音叶的份上。 音叶神情恍惚倚靠在音云怀中,双手轻抚着小腹,喃喃自语:“殿下为何不能放我二人一条生路呢?” 殿下没有损失什么,书卷也找了回来,她天潢贵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必要为难他们这小小的蝼蚁呢。 还是说,只是不肯。 音云听见了她的喃喃自语,不禁为殿下辩驳:“在公主府偷窃本就是死罪,殿下本可不顾及情义直接将你处死的,如今却愿听你解释,留你一条性命,你该不胜感激。” 自古忠义难两全,殿下对自己有莫大的恩情,她不能让殿下为难,而音叶又实在是让自己太失望。 音云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站起身,走到萧芜华面前,郑重地行了叩拜礼,“殿下,奴婢音云可以作证,音叶腹中的孩儿必是那齐俞之子,至于偷窃一事,奴婢音云胆敢用性命作保齐俞为主谋,” “你胡说八道什么!”齐俞怒目而视。 “但求殿下看在音叶年幼无知,又服侍多年的份上,饶她一命,饶她腹中孩儿一命!” 说罢音云叩了三首。 未等齐俞再开口,萧芜华便应了她,“好,本宫可以饶她一命。” 音叶回过神,见她态度有所松动,爬过去苦苦哀求道:“殿下,求您也饶俞郎一命好不好……” 总不能让她的孩子生来便没有父亲。 “啪!”音云直起身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住口!忘恩负义的东西!” 萧芜华不再施舍眼神与她们,拂袖离去:“将齐俞送到延尉署,交由容大人。” “殿下!草民是无辜的!”齐俞不可置信地吼叫着,眼底满是怨毒,不过是偷了一卷书而已,她竟如此心狠手辣! 阎无极微眯双眸沉思着,这个齐俞不过是‘蛟神’手中最无用的一颗棋子,即使严刑拷打也问不出什么,只会平白浪费时间罢了。 更何况齐俞已对萧芜华恨之入骨,为了以绝后患,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公主府。 “你这个贱妇!” 齐俞猛然起身,目眦欲裂的冲向音云,自己与她无冤无仇,可这毒妇竟然要置他于死地! 机会来了,阎无极眸光一闪,“不闻!” 不闻得令拔剑,身形瞬移至齐俞身后,手法利落地砍下了他的头颅,面色平静:“贼人意图刺杀殿下贴身女官,现已伏法。” 音叶失声尖叫。 还未走远的萧芜华脚步顿了顿,但终究还是没有回头,“先太皇太后陵墓有空闲住处,你带着她去那安心养胎吧。” …… 书卷自然到了阎无极手中,他端坐于马车里,微皱眉头,细细查阅着其中有关‘蛟神’的记录。 殿下的字隽秀无比,但又不似平常女儿家那般娟丽小巧,倒颇有颜筋柳骨之范。 他正欣赏着,车厢外传来叩击声,随后就是不闻略带沉闷的声音响起。 “大人,容大人求见。” 阎无极眼皮也没抬,随口道:“有事回延尉署再说。” 当街拦马车,这容广白肯定没憋好屁。 “大人,还有周家的人。” 周家?貌似是死者赵珠珠的夫家。 阎无极放下书卷,抬起眼眸,面色沉寂。 “阎大人!您要为草民做主啊!” 此话一出便引得众多百姓驻足,窃窃私语,不闻扫视一圈,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而容广白正紧紧跟在周家人身后,好言相劝着:“你们是疯了不成?胆敢拦阎大人的马车?不想活了吗!” 周皮当即撒起泼来,身为商贾的他就听不得这种话,难道为官的就能随意欺压百姓了不成? “天爷啊,这世道没天理了啊,我娘子的尸首可还躺在延尉署至今没有入土为安啊!他们破不了案就要剖开我娘子的尸首,让她死无全尸啊!” 百姓皆震惊不已,哪怕此事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由的纷纷指责起来。 “怎会有如此道反天罡之事,这不是叫人死无全尸?!” “这周皮可是个不小的富商,连他都要被官府这么欺负,那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怎么活啊…” “诶呦,人死了还要被千刀万剐,真是可怜…” 不闻默默握紧了剑柄,目光阴冷的看着这出被人一手策划的好戏。 见事态发展如此,容广白连忙拉起坐在地上撒泼的周皮,大声朝周围百姓解释道:“大家不要误会,我们也是为了尽快查出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 第28章 周皮拦街 周皮甩开他,继续嚷嚷不已,“那你们不去找凶手,偏偏捏住我娘子的尸首不放是何意?快快将我娘子尸首还来,我要让她入土为安!” “这恐怕……” 容广白踌躇不决,眼神瞟向马车,周皮当即反应过来,知道现如今说了算的是马车里的那位,于是转而朝马车挪动过去。 那如同肥猪般的身体慢慢逼近,不闻暗自咬牙克制自己想要拔剑的冲动,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百姓,他可不能给公子添麻烦。 可他,真的很想一剑刺穿这只愚蠢的肥猪,还有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容广白。 “不闻。”轿厢内传来低音。 不闻应声为他掀开轿帘,“阎大人。” 他容广白会祸水东引,那他阎无极自然也会颠倒黑白。 百姓皆探头探脑的朝轿子望去,毕竟他们其中大多数人向来只闻这位阎大人的名,却从未见过其面容。 因未时的日光不再那么刺眼,当他缓缓从轿厢内走出时,日光先是浮跃至那挺拔身姿,又跃至俊美脸庞上,引得周边百姓抽声一片。 都说上过战场的人,身形会变得壮阔无比,面目似钟馗般狰狞,方能震慑敌人,壮军中神威。 可谁又能想到,在战场上大杀四方令人闻风丧胆的阎将军,会是这副翩翩公子模样呢。 “这阎公子比起三年前又俊俏了许多,看来汴京四子里依旧有他一席之地啊。” “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将军呢。” “你看他的腰,好细……” “别看细,肯定有劲,不然怎么舞得动长枪!” “哎呦你说什么呢!羞死人了!” 容广白:“……”他豁出老脸可不是为了听百姓夸他阎无极长得俊俏腰力又好的! 他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得马车上的人开了口。 “容大人,这是何意啊?” 又闻此音如山间清泉般冷冽,更是惹得众位美娘羞涩不已。 周皮眨眨眼,咳嗽几声,试图吸引众人注意,但马车旁边的人却阴狠地盯着他,像是随时都准备着送自己上路。 “这,下官遵令去死者赵珠珠的夫家商议验尸一事,谁知刚开了口,这周皮就发了疯,死活要找阎大人评理,下官拦也拦不住啊!” 阎无极嘴角上扬,带着戏谑:“那就是容大人特意带着他来此处拦截本官了?” 不然以周家的胆子,怎敢拦他的马车。 容广白翕动嘴唇,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要是承认了为周皮引路,那这当街拦停御史中丞的罪名就落在他身上了。 可若是不说,在阎无极这等蛮不讲理的人眼中就成了默认……他也没料到阎无极会当着众人的面质问自己啊。 正当他眼神飘忽时,目光触及到一直在地上蠕动的周皮,立马有了应对之策,拱手道:“回大人,周皮听闻剖尸的事后便情绪激动,下官也是一路追随他而来的,请大人明察。” 被提及的周皮一脸茫然,疑惑的仰头看向容广白,明明是这个大人告知自己有事就去宣阳街找阎大人的,怎地又成了他所说的这般? “周皮?”阎无极呢喃着这个名字,看向他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就是你胆敢拦本官的马车?” 周皮一激灵,连忙爬起来,跪地叩首:“草民见过大人。”这下他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当刀使了。 汴京何人不知阎无极嗜血成性,连镇国侯都忌惮不已,不然又怎会将他从边关赶回来。 周皮越想越心惊,自己身份低微,是生是死皆不过这个人一句话而已,可他还不想死,真是神仙斗法,小鬼遭殃。 他大喊一声:“大人!草民冤枉!” 容广白眼皮一跳,有些后悔利用这个胆小如鼠的蠢货来膈应阎无极了,如今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冤枉?这周围这么多人可都听见了容大人所说,是你发癫胆大妄为,拦本官的马车,你说,本官是信你还是信容大人啊。” 话虽朝周皮说,可阎无极却看着容广白笑的意味不明。 容广白握紧了拳头,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本想借周皮煽动百姓情绪,灭灭他阎无极这新官上任的火,谁知这人根本不屑解释剖尸一事,只拿当街拦轿这项罪名说起事来。 百姓愚钝,周皮更是蠢,三言两语便被牵着鼻子走,哪还记得什么剖尸之事。 他抬眼对上那居高临下的眼神,扯起嘴角,干笑道:“大人,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延尉署复验赵珠珠尸首,捉拿真凶啊。” 阎无极拂袖,一脸从容不迫,“容大人急什么,本官又不会验尸,再者说,我于今日才上任,许多公务容大人还尚未交接,就算回了延尉署,那也是容大人说了算的地方, 所以,本官还是在阎府等容大人的捷讯吧。” 说罢又将话锋转向周皮,“周皮,因半月前赵珠珠遇害时延尉署未能查到重要线索,而香积寺又多日连绵阴雨也无法再探,如今若想继续查明此案,必须要复验尸首,你,可否愿意?” 此番话已解释明了,周皮再怎么愚钝也不能再胡闹下去,于是连忙应承,“大人是为了能找出杀害草民之妻的凶手,才费尽心思想出此等法子,草民深受感动,贱内能助大人一臂之力,也是她的荣幸。” 给了台阶还不下,那他是真不想活了。 “好,本官知你心系结发妻,才有拦轿一举,故而不会追你之责,更会向陛下奏明你的大义。”阎无极拱手向天,无比欣赏他的识趣。 周皮再叩首:“草民多谢大人宽宏大量!” 闹剧结束,百姓皆开始赞赏这位阎大人的廉洁奉公,刚正不阿,这些话听得容广白直想发笑。 可现在他也只能咽下不甘,谁让人家技高一筹呢。 容广白嘴角抽了抽,让出路来,顺带猛踢了一脚周皮,“那下官就不耽搁阎大人回府了。” 阎无极挑眉,微微颔首,“那本官就在府中等容大人的消息了。” 他冷睨着容广白不善的脸色,唇边勾起一抹嘲讽,还以为容南的儿子能使出什么高深的计谋,没想到却是利用百姓舆论。 不过这才刚刚开始……阎无极笑着别开视线,俯身回到了轿中,他倒开始有点拭目以待,那朝堂之上究竟有多少人想要自己不得安生了。 看来这汴京比在战场上还要危机四伏啊。 第29章 长公主打探生辰八字 阎府 “夫人,公子回来了。” 听到赵伯的声音,阎温总算能逃离沈白芨的咄咄逼问,“之恒这不是已经平安归来了吗?” 今日早朝后,他先行回府,沈白芨未见之恒便开始埋怨他这个做爹的不够尽心,竟将之恒独自丢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好不容易等到之恒回府,阎温本想让之恒替自己解释几句,谁知他回府后直奔房中,捣鼓了半天又匆忙出了府,直到现在才归来。 真是不让人省心。 刚踏进家门,就被瞪了一眼,阎无极拨了拨耳垂,询问的眼神望向父亲,又无辜的望向母亲,“之恒去赴公主殿下的约,所以回来的晚些。” 沈白芨略有不满,“那你该早些告诉我们才是。”总是一声不吭便出府了,这怎能不让人担忧。 “是,孩儿知错。”阎无极干脆利落的认了错。 阎温上下打量他一番,“哼,人家现在是御史中丞大人,翅膀硬了,去做什么事哪轮得到我们插嘴。” 话说谁家儿子的官能做到老子头上,真不知是祖上冒青烟了还是下面得罪鬼了。 “我是他的母亲,他当了什么官我也管得了他。” 阎无极连连点头称是:“是是是,母亲不论何时都能管得了之恒。” 就连当今圣上也得伺候着太后。 他上前挽起母亲的手,将她引入自己院中,“母亲快随我来,之恒在边关打仗时,路过一个边陲小镇,那镇上人人都做的一手好漆器,之恒特意为母亲挑了几样做礼物。” 礼物?阎温眼神一亮,连忙跟上去:“那可有父亲的份?” 阎无极顿足,偏过头咧嘴一笑:“父亲真会说笑,漆器都是用来给女儿家放首饰用的,你要来何用?” “你……”阎温气结,但还是不愿死心,“那就没有旁的东西了?” 这臭小子,在外三年竟一点也没想到过他这个父亲,有什么好东西也不紧着他,哪有这样当儿子的! 沈白芨噗嗤一笑,轻拍他的手,“你快别逗你父亲了,待会儿又气哭了。” 父子俩一见面就斗嘴的,还真不多见。 阎温抖动唇上胡须,气冲冲的走到他们母子前面,“我还就不信没有好东西,我要先挑!” 母子二人相视而笑,无可奈何的看着他雄赳赳地朝库房走去。 沈白芨忽然想起来什么,她神情变得严肃几分,“殿下寻你可是有要事?” “嗯?”阎无极笑了笑,原来母亲担心的是这个,于是安抚道:“母亲不必忧心,殿下还能吃了我不成?只是谈论公务罢了。” 顺便还借自己的手除掉了该死的人。 谁知听了这话沈白芨并未松下心来,她驻足不前,皱眉看着他,眼中意味不明。 阎无极当即警惕起来,他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捏了个手势,示意不闻清退附近的人。 那件事过后,母亲总是时不时陷入回忆,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自他归京,多少有心人都在死死盯着他们,所以阎家上下必须谨慎行事,不得有半点疏漏。 沈白芨神情恍惚了一阵,而后抬手抚向他的脖颈前,那浅到看不见疤痕的地方,如今只能靠细摸才能得知此处有贯穿左右的伤痕。 那时她亲眼看见她是怎么割伤自己,如今回想起来还是钻心的酸楚。 “令仪……”沈白芨潸然泪下,她的令仪受了许多许多的委屈。 阎无极倏然捉住母亲的手腕,暗自用了几分力气,他沉声道:“母亲,您又糊涂了吗?我是之恒,不是令仪。” 这话她已听了上百遍! “不是,”沈白芨挣开他的束缚,悲恸道声音发了颤,“你不是!” “母亲!” 他不由得拔高音量,试图让母亲清醒。 沈白芨被吼得愣住,几息过后,她强行逼迫自己平复了情绪,环顾四周无人后,方松了口气。 此事已过去多年,再提又有何意义… “母亲,快走吧,不然好东西都被父亲挑走了。”阎无极又挽上她,轻声说道。 沈白芨没再挣脱,随着他的力量朝前步步走去,眼中泪水无声滑落,她抬手悄然拭去泪痕。 不论如何,令仪还在自己身边,这就足够了。 此番是秘密归京,所以阎无极带来的东西屈指可数,除了几件漆器,异国宝石,再也没有其他。 反正都是女儿家用的,也就是说没有他阎温的份。 阎温:“……”气死了。 流光溢彩的螺钿漆器为整个库房增添了色彩,瞬间便夺走了沈白芨的视线。 她幼时也常进宫,见过很多罕见珍宝,但这等颜色艳丽的螺钿漆器倒很少见,据说太后娘娘有一个,乃先皇所赏赐,但至今无人见过。 在世面流通的漆器大多都黯淡无光,打磨的也不够精细,入不了权贵的眼,故而在汴京少有人知道螺钿漆器。 “好看吗?”阎无极没有错过母亲眼中的惊艳,暗道如此倒也不算白费功夫。 “好看。”沈白芨由衷地夸赞。 那螺钿漆器配着银锁,散着彩色的琉璃光,如日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她轻轻抚上漆器,手感微凉,打开银锁,露出来一支镶宝石花卉纹金发簪,一对金环镶东珠耳珰。 阎温两眼放光。 “父亲觉得如何?可配得上母亲?” “差强人意吧。”阎温微微扬起下巴。 阎无极揶揄道:“那父亲还不快给母亲簪上?”借花献佛都不会? 沈白芨唇角含笑,小心翼翼地将首饰盒阖上,“快别说你父亲了,他何时送过我这般好看的首饰。” 阎无极啧啧称奇,“阎府竟落魄到至此了?” “哼!”阎温懒得解释,反正在她心中,儿子送的就是比他好,“难不成这几件漆器全是送给你母亲的?” “当然是紧着母亲挑,不过此次回来的急了些,许多东西都还在营中,待下次…” 沈白芨匆忙打断了他,“京中什么都不缺,你快歇了这个心思吧。” 如今边关局势已稳,何需他再出征。 阎温清了清嗓子,也扯到旁的事上,“近日可有不少人来打听你的生辰八字。” 闻言阎无极眉心蹙起,面上浮现烦躁之色,“父亲帮我挡了便是。” “倘若旁人自然是能挡就挡了,可宫里的人你爹我就无能为力了。”阎温摊手。 沈白芨也叹息,“是长公主府的人。” “长公主……”阎无极口吻冷峻,“还真是多管闲事。” 他记得这人最好做牵线红娘,但被她毁掉的婚也不在少数,简直是得了癫病一般。 阎温见他表情阴霾,不由得开口提醒道:“她如今掌管太学府,你说话行事切莫太张狂。” “孩儿自有分寸。” 第30章 求助母亲哄小孩 阎无极无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母亲,不语呢?” “在偏房,郎中已经去了,方才我还听见孩童嬉闹声,想必是无大碍了。” 午时不语匆忙带回一个孩童,还叫了郎中,沈白芨好奇便跟去看了看,谁知却被孩童的模样惊骇住。 真是大白天遇见鬼。 阎无极点头,准备去往偏房,“那个女童与香积寺一案有莫大的关联,之恒先过去,母亲在此慢慢挑。” “快些去吧。”陛下只允他三月之期,自然是耽搁不得。 …… “咚咚咚……” 阎无极刚到偏院,便听见房内的嬉闹和拨浪鼓声,女童笑声清脆,比起林中时判若两人。 不闻正守在厢房门口,见他来就冲屋内喊了声,“大人来了。” 接着就看见不语冲出了厢房,像是被洪水猛兽追,“大人您终于来了!” 阎无极定睛一看,发现他发髻散乱,脸上也满是抓痕,登时诧异极了,“谁欺辱你了?” 他记得不闻没有此等癖好啊。 不语哭丧着脸,他都不好意思说是被小孩欺负了……郎中给女童施了针后,她就清醒了过来,当时他只顾欣喜没有防备,怀中的拨浪鼓不慎被她摸走。 这可是重要的证物,不语连忙抢过来,女童自然不依不饶,又哭又闹又打,他不能还手只得任由她摆布。 更何况那个杀千刀的不闻来了也没有帮他的意思! 女童追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拨浪鼓。 她边笑边喊,追着不语跑,“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不语惊恐万分的躲在阎无极身后,二人她追他逃,绕柱似的将阎无极围在中间。 没多久阎无极就被晃得眼花,他烦躁的一把揪住女童后领甩了出去,“不闻。” 不闻伸开双臂稳稳接住了女童。 谁料女童非但不害怕,反而拍手称快:“再来再来!” “……你确定还要再来吗?”不闻好言相劝:“阎大人是真想摔死你。” 如若方才没有自己接住她,以阎大人用的力道完全可以把她摔死。 女童蓦地安静下来,躲到不闻身后,惶恐地看着那个将自己扔出去的人。 阎无极背着手,慢悠悠走到女童面前,气定神闲地打量着她,凛声问道:“拨浪鼓好玩吗?” 他看得出来这小鬼欺软怕硬,倒省得自己再装出一副温润模样。 “好……”女童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色变得更冷肃,立马改了口,“不好玩!还给你!” 她把拨浪鼓塞到不闻手中,扭头跑回了厢房,隐约还能听见抽泣声。 阎无极淡然的收回视线,眸子微挑,“郎中呢?” 不语跳出来,忙不迭回道:“大人,郎中去抓药了,片刻就回。” “嗯。” 其实把人吓哭,阎无极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心虚的,毕竟这小鬼可没有母亲那么好哄。 记得自他记事起,便一直在哄母亲的路上‘艰难’前行着,长大后才知道原来母亲从未真正生过他的气,所以哄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琢磨半晌,阎无极决定求助,他招来不语,低声吩咐道:“去请夫人过来。” 不语了然的点点头,快步跑出院子。 他想,母亲应该比自己更适合哄小孩。 沈白芨和阎温很快便来到偏院,“之恒。” 阎无极正仰望院中的杏树,杏树已经开始结果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府中就会有杏子吃了。 公主殿下尤爱糖渍杏干。 “这杏树,今年才开始结果。”阎温也望向这树,“三年前种下时才不过二尺,如今得有一丈高了吧。” 那时之恒亲口向他们承诺,说待到杏树成熟结果,他定会凯旋,现在看来倒也没有食言,阎温很是欣慰地点点头。 沈白芨瞟了一眼这对伤怀父子和杏树,跟着不语进了厢房。 “夫人,还请您助大人一臂之力。”不闻垂着脑袋,语气恳求。 实在是他们不擅长应对孩童,大人还又把人家惹哭。 “我知道了,你们出去吧。”沈白芨无可奈何的点头,又笑着道:“不语,你去东厨拿些点心来。” “好嘞。” 不闻不语如释重负退出了厢房,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房门阻挡了日光,屋内暗淡下来。 自窗外吹进的微风使床幔飘动,沈白芨目光触及到床上薄被里鼓鼓囊囊的一团,隐隐传来孩童低泣声。 她缓步走到床边,侧身坐在沿边,温声细语道:“你饿不饿?” 抽泣声戛然而止,被子里沉默了半晌后传来闷闷的应声,“嗯。” 沈白芨失笑,继续拿吃食诱惑她:“那你想不想吃些点心?” “想吃。”女童不禁吞了吞口水,眼前也好像浮现出精致又香气扑鼻的糕点。 其实她根本没有吃过那些点心,因家中贫困,一日三餐已是奢侈,哪还有多余的银两去买点心吃呢。 被爹爹卖了以后,就只能吃那些人剩下的残羹,每次吃完都要难受半天,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吃。 还有这床被子,她从未摸过那么柔软的被褥…… “可你一直藏在被褥里,怎么吃得?” 女童犹豫半晌,还是缓缓将被褥掀开,登时一股腐臭飘出,沈白芨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待看到那光溜溜的脑袋时,眼中浮现不忍之色。 究竟是何等丧心病狂之人所做? “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警惕的盯着眼前人,女人貌美,神情温婉,眉宇间也不见半分戾气,这不禁让她松懈下来,“我没有名字。” 爹爹只叫她赔钱货,她也从来没有见过娘亲,听旁人说是掉进河里淹死了。 沈白芨一窒,随即又笑道:“那伯母就叫你吉儿好不好?吉祥如意的吉。” 女童点点头,面上有了一丝笑意,虽然她听不懂这个伯母说的是什么字。 这时不语拿了点心来,女童见了他脸色立马变得苍白,又将被子往上拽了拽。 他也心虚,放下点心后就无声的退了出去。 沈白芨起身,牵着吉儿的手引到桌前坐下,“这里有山药枣泥糕,还有茯苓糕,你喜欢吃什么?” 吉儿翕动鼻翼,嗅惯了腐烂气息,乍闻如此香甜的气息倒让她不习惯,“都喜欢。” 她刚要伸手拿,却被沈白芨阻止,又只得悻悻缩回手。 这只小手干瘦,脏兮兮的,怎么能拿吃食入口呢,若在外面倒也罢了,如今在阎府沈白芨可看不下去,她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拈起一块糕点,送至吉儿嘴边。 “不净手就吃东西的话,会肚子痛的。” 吉儿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以前吃什么都会肚子痛…… 第31章 长公主府 “来,伯母喂你吃。” 妇人笑意盈盈,吉儿听话的张开了嘴,她心中暗道如果娘亲没有死的话,是不是也会这般温柔对她。 想她是饿急了,两盘点心吃得精光。 吉儿看着空空如也的碟子,有些难为情的垂下脑袋。 沈白芨失笑,伸出手轻抚她冒出青茬的小脑袋,柔声道:“过些时日头发便会长出来,吉儿就会漂漂亮亮的了。” “真的吗,吉儿会变得和伯母一般漂亮吗?”吉儿满脸憧憬的望着她。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阎无极推门而入,毫不客气的打破了她的幻想,母亲可是名盛汴京的美人,她一个骨瘦如柴的小丫头怎能和母亲相提并论。 刚才还带有笑意的脸,立马变得沮丧。 沈白芨不悦的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将人哄好,却被他一句话白费了功夫,“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吉儿,我们不要搭理他。” “鸡儿?”阎无极扶额嗤笑,这名字果然符合她的模样,瘦弱的如同小鸡仔。 “吉祥的吉,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听他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沈白芨愈发恼火,开始撵人:“行了,快忙你的去吧,别在这碍眼了。” 碍眼?阎无极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说:“我?”母亲竟然为了这个鸡儿,哦不,吉儿向他恼? 见他不为所动,沈白芨眼神示意不闻不语。 不闻不语面面相觑,还是决定服从夫人的指令,一人一边将阎无极架了出去。 毕竟阎府地位最高的还是夫人。 阎无极风中凌乱:“……你们两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屋内重归祥和,沈白芨挂上笑意,执起她的小手,安抚道:“那几个大哥哥都不是坏人,吉儿不要害怕。” 吉儿听话的点点头,低头看着那双柔荑将自己脏兮兮的手包裹住,心中不知弥漫何许滋味。 她知道伯母这样做是为了从自己口中得知那天的发生的事情,但还是贪恋这份温情。 正当她思索要从何说起的时候,却见伯母起身行至房门口,搁着门板吩咐道:“不语,去将喜儿唤来。” 不多时喜儿便来到屋外,“夫人有何吩咐?” “烧些热水来,再去找一身公子幼时的衣裳。” 喜儿应声离开。 沈白芨回过身,看着略显窘迫的吉儿,安抚她道:“天气热,我们洗完身子换干净的衣裳好不好?” 干净的衣裳…吉儿垂头失神盯着自己的衣裳,它黑乎乎破烂烂的,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她都不知道这件衣裳穿了多久了。 伯母穿的衣裳干净整洁,还香香的,好闻极了。 热水很快就送来,喜儿指挥着他们将浴桶放置于屋内后,她把热水和冷水兑到合适的手温,“夫人,可以洗了。” “好,你们退下吧。” 沈白芨抚着喜儿拿来的衣裳,垂眸看了半晌后,展开它比对着吉儿的身量,皱起眉头:“好似大了些。” 喜儿抿嘴笑,“夫人,是她太瘦弱了。” “无妨,多吃些补补,便不会大了。” 阎无极盯着院中那棵杏树,背着手,颇有惆怅之意。 吉儿太过年幼,对待常人的审问方法不该使在她身上,这可让阎无极无计可施了。 威逼利诱不行,恐吓震慑也不行,殴打酷刑更不行。 但愿她识相点,快将自己所知告与母亲,倒也不枉他心善这一回。 长公主府 竹条编制的凉榻置于连廊阴影处,美人侧倚在榻上,手中团扇翩翩,引得鬓间碎发随风舞动。 鹅蛋般圆润的脸庞肤若凝脂,那双美目微阖,唇边带有笑意,似是有欢快心事。 婢女圆珠在旁默默煮着茶,小心翼翼的用蒲扇将热气赶去另一边,生怕惊扰了殿下的美梦。 圆珠疑惑,殿下特意吩咐自己煮了上好的茶,是要等谁呢。 不多时,守卫来报:“殿下,若宁公主来了。” 圆珠这才了然,原来长公主殿下等的是若宁公主,她朝守卫点点头,轻声道:“待我唤醒殿下。” 谁料殿下早已睁开双眸,眼中戏谑之色浮现,“快请本宫的好侄女进来。” “是!” 萧芜华方才仔细看了那封来自长公主府的信件,上面只是一些家常问候,并没有说邀她来府,但想到自己这位姑母有着常人不能理解的作风,还是选择来走一遭。 得了守卫应允,她随着领路的人到了连廊,待见到姑母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时,不免又有些后悔来此。 “若宁见过皇姑。”萧芜华随意行礼道。 永康长公主,当今太后的爱女,除了幼时跟着先皇在边关受过一些苦,这辈子可以说是受尽了宠爱,享尽了荣华富贵。 幸好皇家规矩森严,没将她养成一副嚣张跋扈为所欲为的性子,否则可对不起萧家的列祖列宗。 “我的好侄女,想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如登天啊。” 永康上下打量她一番,小美人打扮的并不华丽,身着墨色烫金边广袖流仙裙,发间也只有一对双凤纹鎏金银钗,但胜在容颜是绝色,简单的装扮倒别有韵味。 “皇姑说笑了,若宁实在是有事缠身。” 萧芜华应付完她,随着婢女的指引落了座,坐下便被茶香扑鼻,不禁唏嘘道:“原来好茶都被送到皇姑这里。” 永康噗嗤一笑,手中团扇轻轻敲向萧芜华那洁白如玉的前额,“怎么,你府中的茶就比姑母的差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太后可是把相山云雾都予你了。” 如今太后最疼的便是她了,连自己这个女儿都要排在后面。 “相山云雾,确是好茶,听说是镇国侯从边塞所得。”萧芜华也想起来。 永康点头,皓腕轻晃团扇,“是啊,毕竟此茶只生于厥勒境内。” 圆珠为萧芜华斟了一盏茶后便退下了。 连廊建在花园,因为长公主爱赏花,可她又不爱那些艳丽的牡丹,月季,只爱清新淡雅的兰花,梅花。 如今倒也便宜萧芜华了,谁让她也爱兰花呢。 永康凝视着她的侧颜,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似笑非笑,“听闻阎无极回来了。” “此事人尽皆知。”萧芜华淡淡回道。 “他还是那般讨人厌吗?” “姑母何出此言。” 永康以团扇掩唇,笑而不语。 第32章 有情人终成陌路 姑侄二人平静的相处了半个时辰之后,永康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自阎无极归京后,他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据说好多人都要求他的生辰八字啊。” 她牢牢盯着萧芜华的脸色,却没有如愿看见自己想看的模样,眸中不禁闪过失望。 也难怪,身处高位的人喜怒不形于色都是基本功,谁又知道能他人心中所想呢。 “姑母知道的可真清楚,”萧芜华轻笑,放下茶盏,“难不成您也去打听他的八字?” 看她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永康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觉得自己的目的快要达到了,于是欣然回道:“当然,毕竟他这个年纪也可以说亲了,好歹我也算是他的姨姑啊。” 萧芜华嗤笑:“皇祖母还没急呢,姑母着的什么急。” 阎无极的祖母乃是当朝太后的亲妹妹,太后替她的妹妹着急便也罢了,她一个姨姑着急就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瞧你说的,这汴京那么多名门贵女,单靠你皇祖母哪选的过来?” 别的不说,单论生辰八字的话,倒有很多贵女的与他相配,只是…… 只是据她所知,这些贵女对阎无极没什么好感,毕竟他残暴冷厉的名声远扬,除了攀附权贵之人,谁家会把自己的女儿交给这种人呢? 不过这样也好,歇了这些人的心思,倒省得他们再去用些手段。 萧芜华从容不迫的点头,理了理衣袍,“说的也是,那姑母慢慢选吧,若宁府中还有些事,就先行告退了。” “慢着,姑母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长康停止了扇动,不再同她玩笑,语气也沉了下来,“可你的八字与他的不合。” “不合便不合。”萧芜华无所谓的道。 “是吗?”她又开始晃动团扇,眼神变得飘忽,喃喃道:“可却和令仪很是相配……” 萧芜华猛然起身,她沉下脸,阴冷的看向榻上的人,“殿下慎言。” “哟,终于恼了。”见她这般,永康得意的掩唇低声笑起来。 萧芜华懒得与她争论不休,拂袖而去。 身后的笑声愈发放肆,这让萧芜华头疼不已,姑母也真是会胡闹,不过孩童时的无知话语,竟也拿来当调侃她的把柄。 可为什么从他人口中听到那个名字会让她如此不安呢,心口也揪的难受……最重要的是,自己甚至开始觉得令仪的脸渐渐和之恒混在了一起,这让她惊慌不已。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可能会把之恒和令仪搞混的,他们兄妹二人虽然长相神似,可性格完全相反。 之恒自幼喜静,不爱说话,而令仪却喜欢上蹿下跳,性子顽劣不堪,活脱脱一个小霸王,连她都被捉弄过好几次。 记得那时先皇还在世。 萧芜华年幼时性子软,住在东宫时常被宫中嫔妃暗中使坏,而兄长却只叫她忍耐。 后来之恒和令仪奉旨入宫陪她和哥哥读书,令仪和她一见如故,听闻自己受了欺负,便毫不犹豫的替她暗中教训了那几个妃子。 如今想来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在她幼年时却是刻骨铭心。 直到十年前阎府走水,兄妹二人只救出之恒一个……自那以后,之恒就被接到了镇国侯府,再也没有旁人见过他,据侯府下人说他性子愈发沉闷,只顾跟着镇国侯习武,他就这样在侯府过了五年。 再之后,便跟着镇国侯上了战场。 她与令仪相遇时,是四岁,因故分离时是七岁,说到底满打满算也就相处了三年,更何况那时她们还都是孩童。 所以令仪说要娶她做妻子不过是童言无忌罢了,当不了真的……再者说她们都是女子,又如何嫁娶呢? 最重要的是人已死,心已死。 姑母还真是会胡闹。 永康望着那略有凌乱的步伐,神情若有所思,不知话是说与谁听,“有情人终成陌路。” -- 延尉署 张义示得了阎无极之令,寸步不离的守在三具尸首前,只等周家准予剖尸的文书送到,即刻开始复验尸首。 也许复验尸首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可不论如何自己也要拼力而为,方不负阎大人所托。 他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刀具,心中不断回忆着父亲的教诲,哪怕自己已经将那些话倒背如流。 “快点!” 房外传来容广白的怒斥,张义示皱起眉头。 周皮似乎不愿进这殓尸房,便与容广白在房外拉扯着,“大人,草民在此按个手印就行了,何必要进去呢!” “本官要你看清楚那是不是你的妻子,方可让仵作验尸!” 如今可比不得从前,延尉署有了阎无极盯着,半点差池都不能有,若这个周皮不看清尸首,届时再无故生变,自己可就得掉层皮了。 “不用不用!啊!” 好歹容广白也是习武之人,一脚就将周皮那硕大的身躯踹进了殓尸房,“你可要给本官看清楚了!” 那扑面而来的腐烂味让周皮干呕不已,但看见张义示板着脸又强压了下去,他眼神飘忽不定,不敢朝尸首看去。 昔日貌美如花的可人现在却变成了散发着阵阵恶臭的死尸,周皮只要一想到自己曾搂着这具尸首……就更想吐了。 容广白可没那么多耐心,见他迟迟不上前认尸,恨得又踹了一脚,“快点!” 这一脚有着十成的功力,周皮只得捂着屁股哎哟哎哟的朝验尸台挪去,急忙瞥过一眼就连连点头,“是是是,是草民的妻子。” 张义示捏紧了解刀,脸色愈发阴沉,“你看清楚她是不是你的结发妻子!” 他看的分明是婢女! 容广白拔剑指向他,“周皮,你是不是想让本官请阎大人过来看着你认尸!” 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该死的贱民。 “不不不,”周皮连连摆手,见阎大人的恐惧甚至压过了见死尸的恐惧,他认真的辨认过尸首后走到了赵珠珠身前,盯着那张脸看了半晌,方回道:“此女确是草民之妻赵珠珠。” 容广白冷哼一声收剑回鞘,“那你可愿让仵作剖尸复验尸首?” “愿意愿意。” “那你便在此文书上按下你的指印。”容广白拿过下属手上的文书,用力拍在周皮的胸膛上。 “是。”周皮展开文书,铺在台面,咬破食指后将血沾在拇指,用力按了下去。 容广白将文书抽走,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张仵作你可以复验尸首了。” 周皮最后又看了眼女尸,眼中划过若有若无的悲伤,毕竟他们夫妻一场,说是不难过是假的,他深深叹息后,也转身离去。 赵珠珠,我的妻,愿你早日安息吧。 第33章 又见阿照 张义示将剖尸刀具用水清洗干净后收了起来,他将验尸甘结又仔细看了一遍,方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待会儿他把这份甘结交给评事黄大人,届时黄大人会再撰写一份通详文书,一同呈给阎大人。 赵珠珠是被割喉致命,凶器应是练武人常用的双刃短剑,剖尸后也无异常。 她的两位婢女确实如自己推测那般,被武功高强的人击碎腑脏而死,掌印也清晰无比,是属于壮年男子的手掌,所以绝无可能是鬼童杀人。 第一次验尸时他就给出了这个结论,可惜容大人根本没有在意过,只顾着朝鬼童方向去查案,幸而自己拼尽全力存住尸首没被周家人领走,不然又将成为悬案。 好在陛下英明,将此案交给了阎大人。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其实自己也很紧张,这毕竟是第一次正经剖开尸首验尸,以往都是在乱葬岗捡无名尸来练手。 看着那整齐的针脚,张义示满意极了。 相信阎大人看了定会再夸奖自己一番。 -- “大人,这是延尉署送来的仵作甘结和通详文书。”不语递上文书。 阎无极接过,打了个哈欠,“这么晚才送过来。” 不闻朝窗外看了眼,估摸道:“快到亥时了。” “嗯,收了棋盘你们下去歇息吧。”阎无极挥挥手赶走他们。 不闻不语退下后,阎无极展开文书,细细查阅着,唇边勾起笑,这个张义示果然没有负他所望……如今可以确信了,这起鬼童杀人案和鬼童没有半点关系。 凶手是武功高强之人,且杀人手法很利落,像是刺客。 赵珠珠不过一个商贾之妻,不应该和这种人结仇才对,当然也不排除是周皮与人结怨,故而有人刻意报复。 但阎无极还是觉得是因为赵珠珠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或者是知道了什么,才惨遭灭口。 毕竟周皮并非是权贵,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贾而已,就算得罪了什么人,那人直接取他性命便是,何必只杀赵珠珠。 尤其对于周皮那种重利轻义的人,死了妻子绝不会让他得到惩罚,只会给他一个另娶新妇的机会罢了。 难道是周皮杀妻?不,不会是他。阎无极回想起见他时的样子,可以确信周皮绝不是习武之人,除非是他雇人行凶。 雇如此身手的刺客,怕是价钱不菲,赵珠珠究竟做了何事才会让周皮下血本也要取她性命不可? 啧,阎无极摇摇头挥退这个念头,刺客虽是拿钱办事,可也有自己的底线,像杀商贾之妻的任务传出去保不齐要被人耻笑。 阎无极合上文书,决定明日再做打算,劳累了整日,理应泡个热水澡,美美的睡上一觉才是。 反正离三月之期远得很。 -- 『盘龙镇』 男人细数了好几遍,发现果然少了一个女童,不禁怒从心头起,“又少了,又少了一个!” 他扬起鞭子狠狠甩向空中,在山洞里发出雷鸣般的尖响,引得洞中人瑟瑟发抖。 纳了闷了,这到处都有人看守,山洞又崎岖蜿蜒,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逃出去呢? 他面具后锐利的眼神扫过跪在地上的排排黑衣人,难不成……有内鬼?! 上头催得紧,若一月后弄不齐七七四十九名新娘,他项上人头可就不保。 而且因为女童逃跑一事,刺客杀了不少目击者,此事已经引起上面极大的不满。 倘若官府的人顺着死者往下查,难免会查到些蛛丝马迹,所以他们更要加快进程,不然惹恼‘蛟神’…… 在他目光触及到那条河时,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此河从山顶瀑布而来,穿过山洞直到山脚。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一条逃跑的好路。 “将笼子封紧了,若再跑一个,我就把你们都杀了!”他冷哼拂袖离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他给够银两,就不怕那些人送不来女童。 数名黑衣人待他走后,皆起身去铁笼处,用铁链加固笼门,以防再有女童逃跑。 只有一个黑衣人趁机松了笼门,他故作缠铁链的样子,将铁栏掰弯,如此重复了数次,笼内的孩童们虽然疑惑他的行为,但却默契的选择了不作声。 因为掰弯过后的铁栏空隙刚好能让一个孩童钻出去。 -- 香积寺 阿照怀里抱着不知从哪捡来的鞋子咯咯笑着:“有新鞋穿了!” 小僧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馒头,无奈道:“阿照,你肚子不饿吗?” 可她跑的实在飞快,好几个僧人都没能拦住她。 那只鞋是女子的鞋,上面沾染了血迹!住持见过后大惊,忙让他将鞋哄来,并派人报了官。 小僧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焦急万分的看着那四处乱窜的身影,以往他们都是用馒头去换她手中的东西,如今这招竟然不管用了,真不知那鞋哪里招她喜欢了。 最可怕的是那只鞋很明显属于死人,上面沾了泥土还沾了血,这可是佛门重地,若是惊扰了香客那该如何是好? 寺内正一团糟时,去官府报官的小僧回来了,还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人。 “住持!阎大人来了!” 众人皆抬头朝寺门望去,只见穿着一身墨色衣袍的人走了进来,他很年轻,但气势凌人,身后还跟着两位凶煞和几个官兵。 住持一时恍然,“原来是阎大人,贫僧见过大人。” 阎无极颔首,“住持。” 带阎无极来寺的小僧解释道:“弟子下山报官时遇见阎大人,故而自作主张将大人领来。” 从香积寺到官府可还有一段距离呢,他们都等得了,可阿照等不了,再说了阎大人还比官府的人官还大呢。 住持自然不会怪罪于他,只是点点头,面上浮现难为情的神色,“真是劳烦阎大人了。” “谈不上劳烦,不过是本官刚好查案至此罢了。”阎无极客套着,眼神却被旁边的糟乱吸引。 那位疯疯癫癫的女子想必就是母亲所说的阿照了,她虽神志不清可身手矫健,几个僧人都没能围堵住。 阎无极眸中划过了然,没想到这女子竟是习武之人,所以她脚步看似凌乱却有自己的章法,下盘也稳如泰山,这些也都是她下意识的反应。 第34章 手帕密信 一个习武之人落得此番下场,阎无极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从母亲的话中只能推断出她变得如此应与她的女儿有关。 阎无极:“不闻。”他微抬下巴示意。 “是。” 不闻嗖的一下蹿到阿照身后,快速伸手点了她几个穴位,随即她的身体便倒在了地上。 他从她的手中抽走那只绣花鞋,仔细端详起来,这鞋约摸有六寸六,应是已及笄的女子所穿,“大人,这上面确实是人血。” 不闻将鞋呈于阎无极,他接过后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掂了掂分量,拈了拈鞋帮和鞋底的厚度,又把鞋还给不闻,“撕开鞋底。” 在众人诧异不已的目光中,不闻当即听令撕开了鞋底,只见从中掉出一叠白色的东西来。 不语捡起来,发觉是一方手帕叠起来,他抬眼看向主子,得到准予后才展开。 手帕是棉布材质,象牙白色,可惜上面空空如也。 “搞什么啊,怎么平白无故在鞋子里藏手帕?”不语撇嘴抱怨,举起手帕对着日光看,他轻动鼻翼,“咦,还有股醋酸味。” 醋酸味?阎无极挑眉,不由得轻笑道:“不闻,取一支蜡烛来。” 住持连忙让小僧去取,不多时便取了燃着的蜡烛来。 不闻接过,递给阎无极,但他没有接而是示意道:“不语,将那手帕放在蜡烛上,注意不要烧坏。” 二人点点头,小心翼翼的烤着手帕。 没想到那手帕竟在炙烤下出现了字! 众人惊叹不已。 待字完全显现出来时,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的字,那手帕却被阎无极一把抽走了。 他揣着手,将手帕握在手心,那上面还有余温,神色自若道:“劳烦住持为阿照请一位郎中。” 住持点点头,道了句阿弥陀佛。 “本官还有一事,不知住持可否引本官到阿照住处?”阎无极看着阿照若有所思。 “当然当然,”住持连连点头,“净尘,快去请郎中,我带阎大人去香客禅房。” 净尘匆忙出了寺。 “多谢住持。”阎无极扯起唇角。 住持在前方引路,步伐轻盈不似老者,阎无极瞟了一眼他的小腿,粗壮有力,像是多年习武之人。 “原来阿照一直住在寺内。”不语开口。 他还以为寺内不会收留阿照呢。 “是这样的施主,一开始净尘在山下捡到她时,贫僧便找了户农家,请她们代为照顾,可阿照却总是往寺里跑,贫僧也只得腾出一间香客房安置她。” 不语点头:“那确实有很多不便之处,住持你真是个好人。” 不管怎么说,香积寺是佛门重地,又有许多香客来往,而阿照行为举止有异,难免会引起香客不满。 住持双手合十:“阿弥陀福,善哉善哉,贫僧只是做了应做之事罢了。” 阎无极轻笑一声,“不语,你的话还真是多。” 不语瑟缩肩膀,即刻收了声。 少顷他们便看见了斋房,斋房坐落于寺中西南方,院中有几棵银杏树,还未到霜降时分,故而银杏叶还是翠绿。 住持指向最后一间斋房,“那便是阿照住的客房,阎大人请便,贫僧还要去接待香客,先行告退。” 不闻点头,让出路来,“劳烦住持了。” 见住持走远,不闻盯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步伐很轻盈啊。” 走过时都有一阵风。 闻言不语也侧头观望,附和道:“确实不像花甲老人。” 阎无极嗤笑,倒是惊讶这二人的细心,以往他们都是两眼一抹黑,只顾听从命令,没想到如今竟也学会动脑子了。 听到他笑,不闻反应过来,“原来大人早就看出来了。” “可寺庙里有习武僧并不奇怪。”阎无极莫名留下这句话后,便朝阿照的斋房走去。 不闻不语相视,皆点点头,觉得大人此话有理。 阿照的斋房里面乱糟糟,被褥和枕头也随意扔在地上,可能是因为她是女子,寺内小僧不便进房打扫的缘故。 “找。”阎无极环顾四周。 “找……找什么?”不闻不语满头雾水。 阎无极皱眉,刚夸了他们几句,这又蠢回原形了,“当然是找另一只绣花鞋。” 不语从后腰抽出两片布料,面色扭曲,“可是找到也不能穿了啊。” “……”阎无极叹息,拿出那个手帕,展开后只见上面有一条崎岖的线,线边上画着花朵,树叶,鱼儿,鸟儿,还有几座潦草的山峰。 “这应是类似舆图的东西,但至于怎么解密,我想只有找到另一只绣花鞋才能知道了。”说罢他又仔细将手帕收起来。 看那二人还呆愣的站在那,他语气沉了下来,“还不赶紧找。” 阎无极并不认为那只绣花鞋是阿照在寺外捡到的,那只鞋上虽有泥土,可早已干涸了,而且有多次擦过的痕迹,只剩下一些细腻的土屑沾在上面,但阿照身上却没有蹭上泥土。 更别提前几日香积寺下了好几场雨,绣花鞋的布料也没有浸湿又风干的褶皱,很明显是一只穿了不多几次的新鞋。 “大人,你看这里!”不语指着衣柜与墙面夹缝处。 阎无极看着衣柜和墙面上剐蹭的泥土痕迹点点头,痕迹很明显被擦拭过,若非不语眼力极佳,恐怕很难发现此处。 “泥土颜色倒和绣花鞋上的一致,你们把衣柜挪开。” 没想到衣柜后面竟别有洞天,是真的有一个洞,但洞那边黑漆漆的,阎无极蹲下身仔细观察着,他翕动鼻翼,嗅到青草味。 香积寺坐落于山顶,此山本名是径行,因建了寺庙,百姓口口相传后此山就变成了香积山。 山上草木茂盛,寺庙周围也野草横生,佛家曰万物皆有灵,故而寺内僧人没有刻意去割掉这些野草。 如果这个洞是阿照挖的话,那她就是要瞒着寺内僧人出入了,可看今日情形,那些僧人根本就拦不住她,她想出去便出去了,何必再挖一个洞瞒着众人呢。 除非,这寺中有人监视她。 第35章 阎无极遭刺杀 这个洞对他们几个来说略微小了点,不语只得伸出手去做了个记号。 谁料却摸到了另一只绣花鞋,原来它一直被藏在墙外的野草堆里。 阎无极:“花纹布料寸长是一样的,应是同一双。” 他接过绣花鞋,掂了掂,方点头递给不语,“有东西,撕开吧。” 不语犹豫着,“大人,咱们这样做……” 这鞋摆明是阿照藏的,就是不知她有何企图啊。 “让你撕你就撕,哪那么多废话。”不闻一把夺过鞋,利落干脆的撕开。 阎无极起身,冷笑道:“她不是故意拿给我们看的吗。” 阿照的斋房位于最末,靠院墙,而从这个洞出去以后,再朝山下走一段,就会看见官府封禁的那条山路和歪脖子树。 今早他们就在那条山路上,只不过恰巧被净尘请到了寺内,又恰好看到了阿照怀中的那只绣花鞋。 总之他就当她是故意的了。 不语一头雾水。 还是那样的手帕,叠的整整齐齐藏于鞋底,不闻将它交给阎无极。 阎无极抖落开手帕,上面依旧空白一片,这次倒不用提醒,不语掏出火折子点燃桌上的蜡烛端来。 不多时鬼画符便显现了出来,上面画着方才在另一个手帕上的花朵、树叶、鱼、小鸟,后面还跟着地名。 花朵-香积山 树叶-松山县 鱼-盘龙山 小鸟-燕湖 旁边还有一串小字:溪边见溪黄,尽头现鬼洞。 “真的出来了,大人这是为什么啊!” 不闻白了他一眼,“你忘了在军营时我们也常用这种办法传密信?” “用醯(白醋)做墨写在手帕上,干了以后无痕迹,用明火烤炙会使痕迹加速碳化,故而显现出字,这是传密信中算是很简单的一种方式。” 阎无极简单解释了一番后,将先前的手帕也拿了出来,“你们看,香积山,盘龙山,燕湖。” “原来那条线画的竟是香积山到盘龙镇的路线图。”不闻大惊。 “这个小鸟和鱼离得好近啊。”不语指着手帕。 阎无极点头,提高了声音,“燕湖就是我们在盘龙镇看见的湖泊。” 真没想到误打误撞阿照竟也和‘蛟神’一案有关,那吉儿和阿照会是什么关系呢。 “看来这香积寺不简单啊,”阎无极收起手帕,“把东西恢复原位,我们走。” 他刚踏出房门,一支箭呼啸而来,直逼心口。 “大人小心!”不闻连忙松开挪柜子的手朝阎无极跑去。 阎无极一挥衣袖,利箭便被卷落门旁。 他冷眼看向地上的箭,那箭头上还闪着幽蓝光,又朝来箭方向看去,只见银杏树窸窣一阵便又恢复了平静。 “呀呀呀呀!”不语抽出压在柜底的手,连声痛呼。 “大人您没事吧!” 阎无极抬手制止他的动作,摇了摇头,“无事,莫要声张,快去找到阿照,就说我要带她回官府。” “是。”不闻得令离开。 也不知道方才的话有没有被树上的人听到,阎无极眸色晦暗,若是听见了,倒也不枉他拿自己当箭靶子。 来时他便发现树上有人,再看阿照斋房糟乱不已,更确信那人和他是同一目的,也是来搜寻东西的。 想必是搜到一半,他们就来了,不得已躲在树上。 那树上可真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地,他若是想监视阿照,肯定也会选择在那蹲守。 如果刺客是寺里的人那未免也太蠢了,不论刺杀成功与否,这香积寺都不会得安宁。 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一旦和香积寺牵连,后果可想而知,届时官府封的可就不止那条山路了。 也不知是哪句话引的刺客起了杀心。 不闻赶到寺门时,阿照已经不见所踪,他扯过一个小僧,问道:“阿照呢?” 小僧面露不忍之色,“郎中来时就说阿照已经身亡了,刚才几位官爷把她的尸首带走了。” 死了?不闻大惊,“怎么死的。” 小僧后退了几步,眼中满是惶恐,“是,是你杀的。” 他们亲眼所见这人在阿照身上点了几下,阿照就倒地了…… 不闻白了他一眼,暗骂一句忙下山追过去。 好在他们没有走远,见不闻追来就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不闻掀开盖在阿照身上的白布。 几个官兵面面相觑,为首的高成道:“郎中说这女子死了,属下正要把尸首带回去。” 不闻用两根手指压在阿照颈间,却察觉到还有微弱的脉搏,他睁大眼睛,闪过不可思议,郎中不是说她死了吗…… “大人小心身后!”高成忽然大叫。 不闻猛然回身,黑衣人已然逼近,他侧头躲过那柄匕首,一掌击开黑衣人,“去找阎大人!” 眼见二人缠斗起来,几个官兵连忙抬着阿照又朝山上跑去。 “头戴红花,你是蛟神的人?”不闻拔剑指着他,面色阴狠。 黑衣人没有回话,持着匕首又朝他冲了过来。 不闻冷笑,此人武功是不低,但杀心太重以至于破绽百出,更何况一寸长一寸强,匕首对长剑,他也敢。 没过几招,匕首便被击落,黑衣人见自己落了下风,转身想要逃跑却被长剑划破腰间,他闷哼一声踉跄倒地,不闻则趁机挑断了他的脚筋。 阎无极和不语刚出寺门,就看见几个人慌慌张张的抬着东西朝他们跑来。 “大人!下面有刺客!” “几个。”不语握紧剑柄。 “一个!” “哦。”不语松开剑柄。 阎无极更是淡定,只问道:“阿照呢。” 高成惊讶于这二人的平静,一时呆愣住。 “大人问你话!”不语呵斥他。 “哦,”高成回过神,指着木担上的人解释:“在这呢。” 那人身上可盖着白布,不语惊呼道:“死了?” 阎无极皱起眉头,上前掀开白布。 “方才大人和住持走后,净尘就请来了郎中,郎中看过阿照后就说她已经死了,我们就打算把尸首带回去……” “她没死,”阎无极收回探向她颈间的手指,又问道:“那个郎中呢?” 高成挠挠头,当时郎中说阿照死了,他们还都很惊慌呢,哪里还顾得上郎中? 第36章 初审黑衣人 不语:“大人,看来那个郎中不对劲。” 把活人说死,什么狗屁郎中啊。 阎无极嗯了一声,看着高成:“回去以后把那个郎中的样子画下来。” 高成点了点头。 阎无极捏起女子的手腕,感受着脉象,半晌过后轻轻放下,沉默不语。 这个脉象他从未见过,当时母亲说阿照脉象紊乱到罕见,自己还不以为意,没想到果然如此。 阎无极能感受到她的内力,所以阿照确实是个习武之人,但为何会变得疯癫,他想可能是中毒,也可能是…… 在军中时,他曾听闻有一种功夫可以改变人的神智,灌气至掌心,击人百会穴和四神聪穴,便可使此人失魂,变得疯癫。 不语:“大人,不闻回来了。” 阎无极回过神,就看见不闻拖着一个半死不死的人上来,血迹顺着台阶往下淌,引得他不住皱眉,“不闻,这里可不能见血。” 现在未到辰时,好在香客不多,不然真要被他们几个吓死。 不闻顿住步,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红花哥哥!”不语指着那昏死的人惊叫。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那朵红花。 阎无极沉下眸色,看了眼阿照,将白布再次覆上,思忖后低声吩咐道:“高成,你们几个先带着阿照去城北医馆找郎中,注意避人。” “是,大人。” 待他们消失在林中,阎无极收回视线,“带他去阿照斋房。” 不闻点头,提起男子的后颈衣领,绕开寺门,朝寺院西南墙外走去。 香积寺距延尉署有一段路程,扛着一个壮年男子怎么也不好隐匿行踪,倒不如就地审问一番。 不语挠了挠脸颊,跟上阎无极,语气略带迟疑:“大人,高成那几个人可信吗?” 他们可都是容广白的人,万一要出些幺蛾子,岂不是坏了大事? 阎无极嗤笑一声没有作答,就容广白那鼻孔朝天的傲然姿态,怎么可能会在意高成那几个小吏。 恐怕见了面都不屑于看他们一眼。 “大人,要是那个刺客还在斋房那边怎么办!” “不是已经把他抓住了吗。”阎无极平静至极。 当然,如果这个小小的香积寺有两个刺客的话,就当他没说过。 …… 不语扶起凳子,用衣袖擦拭干净方置于阎无极身后,示意他坐下:“大人。” 待阎无极落座,房外忽然传来闷响,不语朝外探了探脑袋,原来是不闻把黑衣人从墙外扔了进来。 那墙可有一丈多高呢,不语龇牙咧嘴,也不知道黑衣人摔死没。 随后不闻也从墙头跳了下来,身姿轻盈一点声响都没有,见不语露出半个脑袋,他语气不善:“还不过来帮忙。” 不语当即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 不闻手一松,黑衣人就瘫软在地,“大人,此人武功并不高。” “是啊,在你眼里除了大人武功高就没旁人了。”不语撇撇嘴,对不闻的话持有怀疑态度。 不闻双臂环胸,冷哼一声:“对你来说武功高的人当然随处可见。” “你!”不语气结。 “都闭嘴。”阎无极呵斥完这二人,轻皱眉头,垂眸起审视地上的人,在触及到那朵红花后,眉宇间的折痕变得更深。 他对红花印象深刻,记得那花是如同鲜血般刺眼的红色,花瓣很大,层层叠叠,每一朵都绽放的妖艳无比。 而世上根本就没有此等模样的花朵,他们看见的所谓红花不过是用通草做的像生花罢了,故而才能做到朵朵相同,并且永不枯萎褪色。 可眼前人…… 随着地上的黑衣人痛苦闷哼,不闻收回了碾在他伤口的脚,“别装死。” 见装昏不成,黑衣人渐渐‘转醒’,他抬起因疼痛而变得沉重眼皮,模糊过后赫然入目一双烫云纹官靴,不禁捏紧了拳头,面巾下的脸庞也因极度愤怒变得扭曲。 又是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阎无极没有错过他的怨恨眼神,是的,简直是怨气冲天,不知怎的想起方才那支淬了剧毒的箭。 难不成是有人想借此案除掉自己…… “说,蛟神派你来此有何目的!”不闻拔剑,直指他的后颈,像是随时都要取他性命一般。 黑衣人冷笑,费力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座上的人,咬牙切齿道:“杀了我。” 不闻也冷笑,“你别急。”待会儿就送你上路! 他将剑向下挪动,接着便刺进脚踝断筋处,转动剑柄狠狠地搅动。 “啊!”黑衣人顿时浑身颤抖,喉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不闻,他不是蛟神的人。”阎无极忽然开口制止。 这个刺客头戴的红花是假的,不是通草花,而是用棉布染红以后仿花模样折出来的,怪不得他左看右看都觉得奇怪。 颜色不对,模样更不对。 此话一出,连黑衣人都愕然不已,他甚至忘了身上的剧痛,“你……”怎么知道! 不闻收回剑,震惊道:“大人!”这人头戴红花,难道不正是吉儿口中之人? “你这朵红花做的可真不怎么样。”阎无极眸中满是戏谑,仿佛想象到了一个笨手笨脚的人做红花的情景。 黑衣人眼中闪过慌乱,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以头抢地。 旁边二人满头雾水,面面相觑,又看向刺客头上的红花,可惜并未发现那朵花有什么异样。 既然他不是蛟神的人又为何要头戴红花扰乱他们视线?不闻恼怒极了,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你究竟是谁?” 牵扯到伤处,黑衣人倒灌一口凉气,手指紧紧抠着地。 见他还是沉默,不语从腰间抽出匕首,蹲下身来,死死按住那只手,“再嘴硬,就切断你的手指!” 黑衣人挣扎着,目眦欲裂痛骂道:“你们这群畜生狼狈为奸!残害百姓!不得好死!” 没想到听着这话阎无极不怒反笑,此番情景更是让黑衣人愤恨不已,这世间果然没有正道可言,悲苦之人只会更悲苦,而那些道貌岸然的畜生却活得逍遥自在! 不但把他们踩在脚底,还要吸干他们的血…… “啪!”不语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放肆!竟敢对中丞大人无礼!” 第37章 ‘狼狈为奸\\\’ “中丞大人是吗?”黑衣人狰狞地笑:“好大的官啊,杀人都不需要偿命吧!” “啪!”不语又给了他后脑勺一下,“胡说八道!” 黑衣人暂时没了响,毕竟不语的手劲可不小,这会儿他正头昏脑涨,眼睛都快翻过去了。 “你说本官狼狈为奸,残害百姓?”阎无极对这两桩罪名疑惑的紧,但更疑惑谁是狼谁是狈。 他一介朝廷官员,能与谁为奸? 至于残害百姓,阎无极敢对天发誓从未伤害过无辜百姓分毫,哪怕是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 还真是不知这刺客哪来的狗屁怨气胡乱发泄一通。 黑衣人伏在地上冷哼一声,“做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你!”不语高高扬起手掌准备再给他一下。 许是黑衣人感受到了凌厉的掌风,他陡然抬起头,没头没脑的吼了句:“你们甚至连女子和孩童都不放过!” 不语那掌到底是拍了下去,但却收了几分力,他错愕的看着大人,迟迟不能语…… 啧,这罪名可大了。 阎无极站起身,眉宇间透露着阴鸷,“你和阿照是什么关系。”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笃定。 他笃定这二人必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听到阿照两个字黑衣人蓦地静默下来。 不闻不语再一次陷入沉思,他们和大人明明是寸步不离,怎地对大人的话一点都理解不了呢? 屋内诡异的沉寂了半晌后,黑衣人嗫嚅道:“她是我的娘子。” “什么!”最惊讶的莫过于不语。 阎无极紧蹙双眉,表情严肃,“所以你是在暗中保护阿照。” 以为他们对阿照有威胁,故而才行刺杀之事。 “可她还是被你们杀了,我连尸首都没能抢回来。”黑衣人痛苦的闭上双眼。 不语刚要解释,却见主子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于是他咽下了话语。 “谁告诉你她是我们杀的。”阎无极背着手,态度俨然变得散漫。 黑衣人猛得睁开眼,“我亲眼所见!”说着便指向和自己打斗的不闻,“就是你吩咐他杀的!” 不闻脑袋朝后缩了一下,怎么都说是他杀的人,他只是点了阿照的穴位让她晕倒而已啊。 “他没有杀阿照,阿照是被郎中所杀。”阎无极垂眸冷睨着他,口中的话残忍又冷漠。 郎中?黑衣人思索半晌,而后坚定的缓缓摇头:“没有,我没看见过什么郎中。” “是啊,你急忙赶来杀我,怎么会看见郎中呢?”阎无极捋着衣袖,语气不善。 “我……” 不语大叫:“你什么你!你知不知道刺杀朝廷重臣是什么罪啊!” 简直是不知所谓! 黑衣人眼神飘忽,他当然知道这不是恐吓,就算中丞大人现在把他杀了,那也说不出什么错来。 “什么刺杀,你不要诬陷我!”他忽的想起来,这些人根本就没有证据才对。 阎无极冷笑:“也就是说躲在公孙树上的刺客不是你?” “什么公孙树,我没有见过!”黑衣人别开眼,否认他的话。 不闻猛踹他一脚,弯腰捏起那红花底下隐藏的银杏叶,扔到他眼前,“哼,那这是什么!” 黑衣人一时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半天:“兴许是路过的时候沾上了……” “行了,本官没闲工夫同你扯皮,我问你,你和阿照来此有何目的!”阎无极语气森寒,微眯双眸:“如若你敢撒谎,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哪怕他们不是蛟神的人,那也绝对和蛟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那个刻意隐瞒武功的住持。 黑衣人犹豫着,眼角不住的抽动,似是心中做着天人之争。 不语也道:“我劝你识相点,延尉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黑衣人最终还是放弃了无谓的抵抗,艰难的支起身子,跪坐在地,伤口牵扯让他不住的抽气, “其实阿照是我女儿的名字,我的娘子叫江梅,我叫万宝,是个猎户,江梅和我都是居峰县人, 两年前我带着女儿去盘龙镇卖兽皮,路过一个馄饨摊,刚好阿照肚子饿了,我们就在摊上吃馄饨……” 万宝哽咽起来,他抬手擦掉眼泪,“谁知道一转身的功夫阿照就不见了,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于是我就去报官,可官府却随意派了几个官兵应付了事,” “我不敢回家,不敢面对江梅,只能留在盘龙镇继续找阿照,后来有一个好心人告诉我,原来盘龙镇早就已经失踪了不知多少女童,所以官府的人才会那般敷衍我!” “实在找不到女儿,我只能回了家,江梅听说阿照不见了后,像疯了一样,我说已经报了官,官府的人会找到阿照的,可谁知江梅竟然背着我一个人去了盘龙镇,” “可等我找到她时她就已经变得痴傻了……后来才知道她去衙门告状,”万宝咬牙切齿,愤恨道:“定是衙门的人将我娘子打成这样!” 谁知阎无极却甩袖否认:“不可能。” 万宝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难不成大人要护着他们?” “他们玩忽职守也许是真,敷衍了事也不是没可能,但你说他们打疯你的娘子,这还真不可能。” 那江梅如果真的痴傻,也断不是盘龙镇官府的人所为。 “大人如何这般笃定!”万宝不服气。 “照你所说,你找到她时便已痴傻,那又是何人告知你她曾去过衙门告状?” 万宝默了一瞬,“是盘龙镇的百姓告知我的,他们都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官府的人打了江梅?” 见他咄咄逼人,万宝怒上心头:“大人您这是何意?怎么句句都是维护你们这些为官之人!” 不闻皱眉呵斥:“放肆!你若有理何必怕大人询问!” 万宝冷哼一声别过头,“没有!”那些百姓只是看见江梅去击鼓鸣冤,却被赶出衙门的一幕。 “既然百姓已亲眼所见江梅入了衙门,那衙门的人又何必多此一举打疯她,岂不是自找麻烦落人话柄?” 无故将人赶出衙门可以用诸多理由来解释,可若是下了毒手致人疯傻那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38章 阿照真身 不语撇嘴:“你诬陷别人也要有合理的推断吧?” 闻言万宝不禁嗤笑出声:“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人怎么会知道百姓疾苦。” “那你告诉本官,他们为何要将江梅打成痴傻?” 百姓可都看见了江梅入了衙门,若她好端端的进去出来却变成了傻子,这不是摆明了衙门里面有古怪? 万宝梗着脖子,“那些官兵都不讲道理!一时失手也不是没可能!” “可江梅会武功,她不是寻常女子。” 话音暂落,阎无极重新审视起他,眼神变得凌厉:“你还没告诉本官,你们夫妇二人的武功是从何而来。” 山间的猎户夫妇,哪来的高深武功。 万宝微微睁大双眼,脸色有一瞬的慌乱闪过,好在有面巾遮掩,但随后他便想到了理由:“不过是跟着我爹习了几年三角猫功夫,毕竟那山林危险重重,大虫毒蛇随处可见,没有武艺傍身怎能打得起猎。” “怎么,江梅也要上山打猎吗?”阎无极的语气愈发危险。 也许是血流的多了,万宝无端觉得浑身发冷:“当然……她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有时候我累了都是由她上山打猎,不然我们一家老小怎么吃喝。” 阎无极冷哼,懒得拆穿他蹩脚的谎言,“那你们又怎么到了香积寺。” 旁边的不语越看越觉得万宝脸上的黑布碍眼,他猛然靠近一把揪掉,“竟敢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是一张毫无特点的面容。 万宝瑟缩,似是觉得不适应,摸了摸脸继续说道: “我们在盘龙镇寻阿照的时候,发现很多同道中人,他们也在寻找自己的孩子,有的甚至已经得知‘蛟神’祭祀一事, 于是我们一拍即合,既然官府的人不愿意帮我们寻找孩子,那我们就自己找!” 他情绪激动,难掩心中愤懑,“结果真就让我们得知了,原来是有人花重金买女童,去给‘蛟神’当新娘……” 阎无极皱眉打断他的话,“别说这些没用的。” 万宝垂头,“……我们打扮成送亲使者的样子混了进去,可只是看见了他们用轿子把女童沉入湖底,剩下的便接触不到了, 直到半年前一个在京官员到了盘龙镇,我们的人发现这个官员在燕湖附近与‘蛟神’的使者密谈,还交给使者一封书信,而且使者对他很是恭敬, 直觉告诉我们这二人不简单,于是官员走后我们就杀了使者夺得书信,可惜信中都是密语,但是署名写的很清楚!” 不语:“是谁!” 万宝抬起头,目光如炬:“刘源光。” 听到这个名字,阎无极讶异到瞳孔瞬间放大,他眸中终于有了波动,背在身后的手也因不可思议紧握了一下。 刘源光……难道他的死和‘蛟神’有关? “大人,我们就是来找刘源光的,可惜没有路引进不得城,只能在香积山落脚,打听此人行踪, 谁料约摸四个月前,江梅不慎走失,竟被香积寺的人捡走还报了官,不过幸好官府的没有查到她的来历,后来我想带着她确实不便,干脆就任由她安置于寺内。” 万宝呱呱呱说了一大堆,可眼前人依旧不为所动,甚至眼中还有狐疑,他不禁感到身心疲惫,最后只得叩首道:“大人,草民之言句句属实,只要找到刘源光,一切都会真相大白,求大人明察啊!” 阎无极敛眸,语气平淡:“可惜刘源光已死。” 想必是因为使者被杀,密信失踪,他们害怕刘源光被查到,所以先动手杀了他。 “什么!”万宝大惊失色,脱力般瘫倒在地。 “密信呢?”阎无极盯着他。 “密信我藏在江梅身上。” “今日你所说的本官会一一查明,如若属实,朝廷必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那阿照……也会找到吗?”万宝颤抖着嘴唇。 阎无极平视着院中的公孙树,轻叹道:“时日太久了,所以本官不能向你保证。” 两年,真是生死难料。 万宝心如死灰。 “不闻,将他押送至京兆府,告诉陆不庸,未得我令,不可擅动私刑。”说罢阎无极略过万宝,朝房外走去。 “是。” -- 太尉府 因今日休沐,东方拓便打算早早出府,为宫中嫔妃采买胭脂水粉,因为思柔殿下指明要喜香阁的恋蝶香,好在喜香阁品类齐全,也省的他到处跑。 正当他要出府时,一个小厮匆忙拦下他,“公子,主公叫你去书房。” 东方拓顿足,面带欣喜:“祖父当真叫我?” 小厮低声应是。 他连忙理了理衣袍,暗道自己今日怎地穿了蓝色,这色气显得一点也不稳重,保不齐又要被祖父责骂。 可现在再去换衣裳已然来不及,东方拓叹息一声去了书房。 小厮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扯动,想来整个汴京都没有主公和公子这般相处的吧,不论公子怎么做,主公从未满意过,动辄打骂,可公子还偏偏渴望主公有朝一日会疼爱他。 谁让公子的父亲被主公赶走了呢,许是公子心里还抱着希冀,期望有一天主公能消气,让他们一家团聚吧。 小厮暗自撇嘴,抬起脚跟上了公子。 太尉府很大,东方拓一路小跑至祖父书房时,竟有些微喘,他抬手擦掉鼻尖沁出的汗珠,心情有点紧张。 其实祖父很少主动见他,尤其是父亲母亲离开后,他们祖孙已经很久没有在一张桌子上用过膳了。 除了在外人面前,祖父会装出关怀的模样,可一旦踏入府中,他甚至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东方叶比自己‘有骨气’,知道祖父不喜欢她,便识趣的不在祖父眼前晃荡,有多远就避多远。 可他做不到,他自幼就拿祖父当指引自己前行的光塔。如果能得到祖父的认可,他想此生也就无憾了。 “祖父。”东方拓小心翼翼地叩了叩房门。 忽然一阵大力拉开了门,东方拓忙退后几步,定睛一看原来是管家昌叔,昌叔见房外的人是他倒颇有意外,“公子来的真快。” 东方拓笑了笑,“我本欲出府,所以来的快些。” 也不怪昌叔吃惊,他住的地方离书房是挺远,但府门离书房就近了一半的路程。 第39章 送贺礼 “进来。”低沉的声音响起。 东方拓闪开身子,给昌叔让路,“昌叔慢走。” “谢公子。”昌叔神色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后方转身离去。 书房内的书卷墨香被带了一丝出来,东方拓深吸一口气,方踏入房内,“孙儿见过祖父。”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字,只能在祖父面前自称孙儿。 可阎无极他们都有,就连无父无母的袁计也有太后赐字,唯独他和东方叶…… 大渊人到了合适的年纪,便会由家中长辈取字,其字的含义多为长辈所赋予晚辈的期许,亦或是愿晚辈身体健康吉祥如意的祈求。 这些都代表了长辈对晚辈的关切。 “你出府作甚?”书案后的人抬起略带浑浊的双眼。 东方拓连忙解释:“孙儿是去喜香阁为宫里采买胭脂水粉。” 老者嗤之以鼻,似是对他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你在宫里混了那么多年,竟只为了给女人买胭脂水粉?” 真是没用的东西。 “孙儿身为少府丞,负责……” “行了,不必再说,我没闲工夫听。”老者扬声打断他的话,从书案上拾起一封宴帖甩到他脸上。 东方拓躲闪不及,被宴帖砸中鼻骨,登时酸痛袭来,泪水溢上眼眶,宴帖也掉落在地,他忙弯腰捡起。 老者看到这一幕更是气恼,“废物!” 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又能指望这个蠢货做什么丰功伟绩出来。 想他从山间秀才一路爬到太尉之职,付出了多少心血,可膝下子女竟无一人能跟上自己的脚步,全是在拖后腿。 自己怎么就没有阎镇那般好的命,儿子争气,孙子更争气! 东方拓垂眸不敢看祖父的脸,唯恐看见失望的神色。 他忍下鼻骨的疼痛,打开宴帖才知是阎府为阎无极办的接风宴,其中还夹带着祖父的回帖。 不知为何,他心中一阵酸楚,甚至控制不住的去想,如果阎无极是祖父的孙儿,那祖父得有多骄傲,多开心。 一时间东方拓不敢开口。 东方默冷眼瞧着他,脸上愈发不耐:“就那么几个字,你打算看多久。” “……不知祖父是何意。”东方拓合上宴帖,忐忑不安地对上了那双眼睛。 “哼,”东方默眼神冰冷,“你去库房挑几件值钱贵重的东西,送去阎府当贺礼。” 东方拓又展开宴帖看了一眼,“可接风宴在三日以后,现在去送会不会早了些。” “你只管去送,当日还有当日的贺礼!” 东方默气的胡须颤抖,这个蠢材当官不行也就罢了,没想到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据他所知宫中的人已经将贺礼送去,王府和公主府也送去了贺礼,想必伏文元和容南那两个老东西定会紧跟其后,若他迟了那可就大事不妙。 见祖父生气,东方拓才反应过来,他慌忙应是,准备离开,却又想到什么似的,随口一问:“那孙儿自己还用送吗?” 这份贺礼是以祖父的名义送出去,那他自己…… 东方默恨不得用镇纸把人砸死,“你和阎无极难道不相识吗?” “相识相识。”东方拓恍然大悟,揣着宴帖滚了出去。 祖父准备的贺礼是给阎府以及其他人看的,而自己准备的那份才是给阎无极的。 东方拓懊恼不已的砸了砸自己的脑袋,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要想那么久呢……怪不得祖父要痛骂自己。 这个苦恼刚过去,下一个苦恼接踵而至:自己要准备什么样的贺礼送给阎无极才合适呢。 这贺礼既要彰显东方府的气派,还要让阎府满意,思索半晌也没个好结果,东方拓深叹,脑中一团乱。 -- 阎府 阎温叉腰看着一院子的红箱子,不禁一个头两个大。 宫里送的是一堆,王府送的是另一堆,公主府的又是另外一堆……好在阎府地方够大,不然如何摆得下这诸多贺礼。 沈白芨出来时就见阎温紧锁眉头,无奈地看着一院子的东西,她不禁失笑:“怎地站在这儿干看,还不赶紧收拾到库房里。” 阎温拂袖,“这混账小子又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天知道他这几个时辰全用来应付送贺礼的人了,连早膳都顾不得吃。 “当然是去查案。” 沈白芨走到他身边,“太后和皇后娘娘送的贺礼先放在那,东宫和公主府的也同她们的放在一起,等他自己回来再做决定,” 接着又吩咐赵伯:“长公主府和王府的直接抬去公子库房便是。” 阎温点点头,“也好。” 眼中好不容易清亮了些,府门外又是一阵喧闹,阎温与沈白芨相视无言,面上各自挂着浅笑,携手前往府外接待贵客。 见到来人时,这夫妇二人不禁讶然,谁能料到丞相府来送礼的竟是伏文元的亲孙女伏照林,紧跟在她后面的是容南的嫡孙容桑。 伏照林朝后睨了一眼,唇边勾起笑,拱手道:“麦冬见过伯父伯母。” 荣桑上前一步,行礼道:“雁行见过伯父伯母。” 少女明媚皓齿,举止端庄大方,身着月白广袖裙,发间步摇随她行动微微摇晃。 男子眉清目秀,生得一副好嗓子,如琴声般悦耳,举止谦逊,不见半分傲然模样。 阎温笑道:“好好好,只是之恒一早便出府公办去了,不能亲自招待二位,失礼失礼,快些进来。” 沈白芨笑着点点头,温声细语:“届时宴席可要让之恒好好的向你们赔罪,这一路劳累,快些进来歇息歇息。” 他们各自吩咐家奴将几箱贺礼搬进府,也知阎家繁忙,无意进府添乱,站在府门寒暄几句,呈上回帖后就离开了。 “劳烦伯父伯母,只是我等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了。” 还未等阎温和沈白芨松口气,远远的又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几个家仆匆匆赶来了,二人只得又重新挂起笑脸。 东方拓来时便见伏府和容府的马车过去,心中暗道不妙,若是晚在伏家后面也就罢了,竟然还晚在容家后面,这要是让祖父知道了,必然又要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第40章 黑金短剑 最重要的是太尉府相对于那两家可是离阎府最近的。 都怪他在买贺礼时耽误的时辰太久了,不然也能赶上那二人。 但他实在不理解祖父的想法,又不是给陛下送礼,何必要争个先后呢。 东方拓踏上台阶,恭敬的行了个礼:“见过伯父伯母。” 阎温虚扶他一下,“不必多礼。” “拓儿来了,快进来,看你额上都是汗水,何故跑得这般急。”沈白芨见他气喘吁吁,不免责备道。 他的母亲是沈白芨幼时好友,不过自从她们各自嫁了人,便很少来往,见到这和好友几分相似的脸庞,沈白芨还是忍不住关切几句。 东方拓心口一阵暖流,他咧嘴笑了笑:“是天儿太热了,不知伯母府上可有茶水。” “有,快进来吧。”沈白芨无奈一笑。 他连忙让仆从把贺礼搬进府,自己则屁颠屁颠跟着沈白芨讨茶水喝,看到这一幕,阎温失笑,轻叹口气:“果然还是孩子。” 方才见伏照林和容桑时,那两个孩子故作老成的样子,连阎温都替他们感到疲惫,仿佛也看到了之恒。 汴京这些世家子弟中,除了东方拓和袁计还有点孩子气在身上,其余的都被养成了矜贵公子小姐,做那些权贵之间用来相互攀比的工具……连之恒也不可避免的被卷入了这场‘纷争’。 京中百姓还从这些子弟中选出了个什么‘汴京四子’,‘汴京四美’…… 想到这儿阎温没了笑,深叹不已,也不知这股歪风邪气何时能了。 -- 共济医馆 “官爷,这是何人啊?” 郎中惊恐万分地看着几个官爷从医馆后门进来,还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人。 为首的高成呵斥道:“别多嘴,快些为这姑娘医治。” “这……”郎中为难不已,人都盖上白布了,他就是华佗再世也不能将死人医活啊。 高成掀开白布,“你医者仁心,总不能见死不救!” “爷诶,咱就是大罗神仙也不能把死人救活啊!”郎中苦着脸。 高成怒目圆睁:“庸医!胡说八道!明明还有气!” 阎大人都说了人没死! 郎中半信半疑的上前,将手搭在女子腕上,随后大惊:“诶?还真活着……” 说罢连忙转身朝药铺跑去,高成大步一迈拦住他,不善的瞪着他:“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救人心切的郎中烦躁地推开这个傻大个,“我是去抓药!再晚一会这姑娘可就气绝身亡了!” 这人还真是不讲理,又要他救人还要拦着他,气煞人也。 高成踉跄着退后几步,面露尴尬,“那你快些去吧。” 还以为这郎中无力回天想要逃之夭夭。 郎中冷哼拂袖而去,不多时便拿着针灸袋和几味中药匆匆来,他将药交给小仆:“快去煎药。” 接着取银针在女子身上扎了几个穴位。 “嗯,”郎中捋了捋山羊胡,“待会儿把药灌进去,应该就能醒了。” 这女子不知被人下了什么毒,总之呼吸脉搏很微弱,若再拖得久些,毒攻至肺腑可就活不成了。 现在他也只能先把这女子的性命暂时保住,至于解毒,要待她醒过来,取血后方可知道是何毒,需何等药方才能解毒。 高成见女子脸色有所好转,这才放下心来,抱拳道:“多谢郎中出手相助。” 郎中却连连摆手,“我是庸医,可担不起官爷的谢。” 高成:“……”小肚鸡肠。 -- “公子,方才怎么不见东方拓?” 书沐心不在焉地赶着马,不由得朝轿中人发问,按理说他们应该在东方拓之后去送贺礼才对。 容桑手持书卷,目不转睛:“见不见他与我们何干?少管闲事。” 反正他也不想看见他。 书沐又道:“那咱也没见到阎公子啊,真是白跑一趟。” 听闻这话,容桑放下书卷,面露不悦:“我们是奉祖父之命前来送礼,既然礼已送到了,安心打道回府便可,你怎么还这么多废话。” 书沐撇撇嘴,低声囔囔着:“您可不就是专程来见阎公子的吗?” “好好赶你的车!”轿内传来一声怒吓。 “是!”书沐缩了缩脖子。 旁边的马车小厮见状不禁偷笑出声。 书沐毫不客气的朝那边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用力抽了马屁股,“驾!” 伏照林讨人厌,她的赶车小厮更是惹人烦,可惜伏家他们得罪不起,只能躲着走。 容家的马车渐渐远去,小厮得意的笑起来,“小姐,书沐又挨骂了。” 马车轿帘掀开,露出一只白嫩纤手,狠狠地拍向小厮的脑袋,里面传来娇斥:“小姐让你好好驾车!” 青颜收回手,揉着掌心,喃喃道:“脑袋还真是硬。” 伏照林本在闭目养神,闻得这二人胡闹,轻皱眉头,她有些心绪不宁的睁开双眸,漠然盯着茶桌上自己精心挑选的贺礼。 半晌之后,自嘲道:“他阎无极什么稀罕物没见过,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弄这些没用的东西。” 青颜忙护住那胡桃木匣子,这可是百年黑金所锻造的短剑,工匠需花费数年才能造出这么一把,此剑一旦开了刃,便可削铁如泥。 她不敢想,此剑若到了阎公子手中,将会是何等威风。 “小姐,您还没见到他呢,怎的知道人家不喜欢?”青颜小心翼翼的将匣子推得离小姐远一些。 阎无极可是武将,武将哪有不爱宝刀的呢,更何况他曾用军功向陛下求了前朝名将的问天剑,此事人尽皆知。 伏照林摇摇头,沉声说道:“你不知道阎无极这个人有多么古怪,也许他会很喜欢这把剑,但如果送剑的人他不喜欢,那他也不会再喜欢这剑。” 美人轻皱眉头,无故惹人怜。 “啊?”青颜倒是不知他有这种毛病,一时也慌了手脚,要是阎无极当众拂了小姐的面子,那可如何是好? 这汴京多的是想要看小姐出糗的人啊! 想到这儿青颜愤愤道:“那就不送给他了!留着给小姐自己防身用!” 第41章 死无对证 伏照林笑出声,点了一下青颜的额头,“我又不会武功,这剑于我无用。” 说罢她长长叹出一口气,像是想通了什么:“无妨,只当是朋友之间互送薄礼,像他那种人,也不能奢求什么回应了。” 青颜连连点头,“小姐身份显赫,才貌双全,他若不懂得珍惜是他的错!” 这汴京多的是才华横溢的权贵公子哥,还能就在阎无极这棵树上吊死不成。 此话并未让伏照林宽心,她摸着脸颊,抿唇道:“可论身份显赫,才貌双全,无人能比得上若宁公主。” 所以他阎无极眼中除了萧芜华再也看不见旁人。也是啊,这世上敢肖想当朝公主的,可没有几个。 青颜撇嘴,抚着匣子,不经意地说:“不过是目中无人……” “休要胡言,”伏照林端正身子,不想再这件事情上耗费心神,“不用回府,直接去太学府吧。” -- 歪脖子树 不语坐在树上,百无聊赖地折着树枝叶玩,他眼神跟着阎无极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条路已经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连路边那几棵草不语都给起好了名字,高一些的叫小翠,矮一点的叫小壮,宽宽的叫小条,窄窄的叫小胖…… “大人,您为什么不告诉万宝,其实江梅没有死啊。”不语头靠在树干上,幽幽开口。 那个万宝看着多可怜,女儿下落不明,凶多吉少,娘子也在自己面前丢了性命。 阎无极正站在路旁看蜀葵花,此花又名‘死人花’,最高可达到七尺,如今正是它花期盛开时。 他背着手,盯着其中一株胭脂红色的花若有所思。 听得不语问话,他才别开眼,缓缓道:“死无对证,才能露出更多的破绽。” 哪怕方才万宝说的有多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依旧持有怀疑态度,当然也不能说一个字都不信。 只是他向来对这种一面之词有警惕心。 就让万宝以为江梅已死,因为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证明那番话的真假。 两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不语更加迷惑,他咂咂嘴,抬头望天:“大人,您不饿吗。” 辰时一刻出了府,现在都快巳时五刻,他们滴水未进…… “下来看。”阎无极忽然朝他招了招手。 不语跳下树,走到花丛前,仔细地看着阎无极手指的那一株花。 看了半晌,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这花长得真好看。” “……”阎无极随手揪了旁边的几朵花,塞到了不语嘴里,“不是饿了吗,吃吧,清热解毒,通利二便。” “唔,”不语嚼了几下,“味甘,确是草药。” 阎无极一把推开他,待人把口中的花咽下去后,才刻薄道:“当然,这些可是农家用来喂猪的。” “……哦。”话说的迟了,不语摸了摸脖颈,暗道吞得太快。 阎无极瞥了他一眼,“我让你看这朵花上是不是有东西。” 这花是深色胭脂红,所以一开始阎无极并未在意到花瓣上的血迹,直到方才他发觉这花丛有些东倒西歪。 蜀葵花朝开暮落,且是轮轮绽放,故而每朵花只有一天的花期。然而血迹已干,花朵却未谢,也就是说这血是今早所溅上的。 可能是他们来之前,也可能是他们去香积寺离开的那段时间。 最重要的是这条路已封,这几日除了他们也没听说有旁的官府之人前来查案,那究竟是何人擅闯禁地,又在此受了伤呢。 “有血迹!”不语终于找到异常之处。 阎无极嗤笑:“你可真是火眼金睛。”再看一会儿花可就谢了。 “哪来的血迹!难道是不闻和万宝在此打斗?”不语皱眉思索。 “不是他们,况且打斗的话也不可能只溅这一点血迹。”阎无极否认。 像是来这找什么东西。 而这里距香积寺实在太近,很难让阎无极忽略它,沉吟片刻后,他决定以寺庙为中心搜查:“不语,回寺庙。” 先会会住持。 因着鬼童的谣言,来香积寺的香客少了大半,寺中冷冷清清,也不见小僧。 过了山门便是天王殿,零零散散有着香客,再朝后是大雄宝殿,直到他们到了法堂处,才发现寺中僧人正聚在一起诵经。 住持发现了他们,忙出殿门,双手合十道:“贫僧见过阎大人。” 阎无极微微颔首:“住持,有一事需您相助。” “大人请说。” “今日可有僧人出寺?”阎无极余光打量着殿中众人。 住持认真回想起来,垂下眼皮:“辰时有几个僧人去山上捡柴,再者就是净尘出寺报官请郎中。” 说罢他转身唤来净尘,和今早捡柴的那几个僧人。 阎无极挑眉,仔细观察着他们的神情和双手,能造成溅血的伤口可不会是细小的划痕。 “你们当中可有人去过歪脖子树那里?” 净尘说:“回大人,贫道今早去报官的路上听见歪脖子树那边有声响,过去后才知是大人在此。” 剩余的几个人相视后皆摇头,“回大人,我等只在寺庙东北方捡柴,从未去过西南面。” 阎无极只是盯着净尘,忽然想起来他是如何能从山门听见歪脖子树那片的声响呢?当时自己只顾他说阿照抱着死人鞋的事情,竟然忽略了这点。 连他和不闻都无法保证能听到这么远的谈话声,更何况当时也没人大声嚷嚷。 而且,那个郎中也是净尘请来的。 眼前人迟迟不开口,净尘缓缓抬头对上双眸,那深如幽谭的眸中充满审视狐疑之色,他不自觉别开眼,喉结滑动,细密冷汗从额头上沁出。 住持打破沉默:“不知阎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阎无极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净尘,平静地回道:“哦,是这样的住持,方才本官在那里发现了一些可能是被你们寺中人所落下的东西。” 落了东西!?净尘呼吸一窒,下意识探了探胸襟处,可随即便反应过来,他僵住身子,惊恐地对上了倏然变得犀利的眼神…… 还未等到阎无极有所动作,净尘瞪大双眼,抽出怀中短剑,一个箭步冲到了住持身后,将剑紧紧抵在住持的脖子上。 第42章 住持真身 不语当即拔出剑,厉声呵斥:“休得放肆!” 寺中乱成一团,阎无极抬手制止他们要冲过来的动作,“不得擅动。” 净尘像是被逼到死路一样决绝,他目眦欲裂,手中的剑抖动不已,甚至划破了住持的皮肤,渗出血珠来。 而住持却从容淡定,丁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阎无极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虚握放在腹前,低声笑了起来,“你未免太过紧绷了,本官只是问问而已。” 他本来可是冲着住持来的,谁料竟揪出了净尘。 “放我离开!不然我就杀了他!”净尘挟持着住持一步一步的朝后退去。 阎无极倒很是好说话的点了点头,“可以。” 这让众人震惊极了,反观住持还是淡定如初,他顺着身后人的力道后退,没有丝毫反抗之意。 甚至让人怀疑他们是合谋策划了这么一出。 净尘不信:“你说的是真的?”他余光打量着四周,脑海中计划着逃跑路线。 再朝后便是寺中练习轻功的木桩,那里靠近围墙,接住它们足够让他毫不费力地越过去。 阎无极为了使他安心,还命不语收起了剑。 后退到合适位置,净尘猛地将住持推向阎无极,转身借着木桩之力朝围墙越去。 众人要追,阎无极扶住住持后,再一次制止了他们,转而朝不语吩咐道:“记住不要伤他性命。” 不语应声,身影迅速掠过他们,脚尖只点了一下围墙便轻松越过,见此状众人放下心来。 纷纷围到住持身边,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些关怀的话,就被住持阻止,他双手合十沉声说道:“阿弥陀佛,你们继续去诵经吧。” 众人退去后,空地上只剩他们二人。 住持了然一笑,“想必阎大人已经知晓了什么。” 阎无极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住持垂首思忖片刻,做了一个并非是僧人的行礼动作,他双手抱拳,微微躬身道:“秋元见过阎大人,属下是奉公主殿下之命藏身与寺中,调查‘蛟神’一事。” 阎无极看过书卷,其中曾提到香积寺,萧芜华推断如果‘蛟神’想要朝汴京伸手,必然会在城外人员密集处有所动作,因为汴京城门守卫森严,他们的爪牙很难混进去。 而香积寺又是许多名门世家都会去的地方,人流大且糟乱,非常适合浑水摸鱼。 阎无极点头,这几日他一直在想,如果萧芜华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地方,必然会安插眼线才对,至于会是谁,自己可是想了好久,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住持。 他甚至怀疑过净尘,怀疑过墙角的扫地僧,还怀疑过站在钟楼和鼓楼上的小僧…… 她胆子还真是够大的。 “你在寺里多久了。” “回大人,已有两年。” “两年?”阎无极不禁皱眉,这潜伏时间够久的。 “是的大人。” 阎无极舒展眉头,继续问道:“那你查到什么了?” “回大人,属下曾在半年前发现疑似‘蛟神’神使的踪迹,他们应该是想把此处当做落脚点,而净尘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入寺, 直到四个月前,净尘在山中捡到了所谓的阿照,我察觉到不对劲,便假意报官,将阿照留在了寺内,时时监管其行为, 一开始阿照的确是装疯,可后来不知为何在一个月以前又变成了真疯,她行为愈发异常,说话也颠三倒四,时不时会说出一些让人胆战心惊的话,可他们迟迟没有什么动作,所以殿下便命我切不可打草惊蛇,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想要刺杀她,我暗中救下她几次,奇怪的是有时我来不及相救便会有另一个暗中人救下她,这让我十分困惑,似乎这寺中有两股力量达到了某种平衡, 直到前几日殿下来密信,让我全力配合阎大人的查探……” 阎无极点头,“那你可知那起命案是何人所为。” 秋元紧皱花白的双眉,“属下无能,命案发生时,我正在寺中接待香客,后来官府的人前来问话才得知,不过回想起来,记得那时好像不见净尘踪迹。” 说罢半晌不见阎无极有回应,秋元敛眸试探性问道:“大人是不是抓了一个头戴红花的黑衣神使?” 阎无极冷睨着他,嗯了一声,“你倒是知道的挺多,难道这寺中还有你的眼线?” “呵呵,”秋元干笑两声,“眼线倒也谈不上,只是寺中的这些孩子与我关系亲密些罢了,他们虽不知‘蛟神’事宜,但却知大人是来查探那起命案,再怎么说命案就发生在山中,故而他们警惕了些。” 阎无极看着他头上的八个戒疤,扯起唇角:“倒是难为你在寺中苦修。” 他既以和尚的身份进入寺内,那必然是要做个真正的和尚才行。 秋元摇摇头,望向殿内那些诵经的人,轻声说道:“其实属下在寺中的这两年,很开心。” 过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寺中安详的生活不禁让他沉迷其中,面对这么一群心地善良的孩子,他甚至感觉人生都有了新的盼头。 就是那种,不用再行走于黑暗之中,每天都将沐浴在日光之下,温暖如春的生活。 阎无极能体会他的感受,但现在可不是让他回忆美好时光的时候,“那你认为,净尘会是红花神使吗?” “据属下所知,红花神使都是心狠手辣毫无人性的家伙,而净尘……我不敢保证他是个好人,但他确实也不像是草菅人命的恶人。” 方才净尘在劫持自己之前,还对他说了一句:‘住持,对不住了’。 他想一个真正狠毒的人,在如此危急关头不会还想着说这种话。 阎无极深叹,“真真假假难辨别,是非曲直似迷津。” 不知何时才能拨开云雾见光明。 这时不语翻过墙头,前来复命,“大人,人已抓到。” 阎无极点头,对秋元说道:“还要劳烦住持继续在此了。” 秋元退后一步,双手合十:“贫僧恭送阎大人。” 看着阎无极走后,方转身走向法堂。 第43章 探京兆狱-上 京兆府-京兆狱 不闻挡在万宝前面,表情十分严肃:“杜大人,此人暂时不可动刑,否则阎大人就会把他送去延尉署了。” 旁边的典狱嗤笑:“人既送到了京兆府廨内,那自然由我们说了算。” 见不闻要拔剑,杜不庸冷哼,“行了,总要给阎大人一个面子。” 不过离京几日,京中竟然发生了如此大事,听闻容广白还被陛下当众谴责,幸好自己告假回乡,不然定要同他一起被骂。 虽说最近发生的大案子都由延尉署经办,可京兆府也是出了力的,案子办不好自然也有他的不是。 如今所有的案子都交到了阎无极手中,延尉署和京兆府也要极力配合阎无极的指挥。 哼,他还就不信了,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将,能破得了什么案子?陛下也是糊涂了。 说罢杜不庸转身离开,他手里可还有刘源光的案子等着破,朝廷官员当众丧命,凶手死活不认罪,偏说是恶鬼取人性命,闹得京中人心惶惶。 自胡府走水一案,这京中怪事就愈发多了起来,还真是流年不利。 还未等他踏出门,守卫就匆匆来报:“大人,阎大人到了。” 杜不庸顿住脚步,眼中闪过讶异,怎么这人这么快就来找麻烦了? 他快步朝正堂走去,却发现阎无极已经正在品茶了,而堂中央还躺着一个男人,手脚皆被捆住,他眉心一跳,压下心中不安,扯出笑来:“原来是阎大人。” 阎无极放下茶盏,欣然笑道:“杜大人,别来无恙。” “哈哈哈,一别三年,应当刮目相看,”杜不庸恭维着,“阎大人真是年少有为啊。” “杜大人谬赞,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年少有为的人。”阎无极站起身,面色毫无波澜。 杜不庸连连点头:“是是,此话不假。” “对了,我此番前来是有要事拜托杜大人。”阎无极看向地上的人。 杜不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扯了扯嘴角,“大人请说。” “这个人我不便带走,只得先借杜大人的京兆狱一用,若是给杜大人添了麻烦,阎某先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话虽这样说,但他的态度绝对称得上是颐指气使。 这把杜不庸气得不轻,可谁让陛下给了此人至高的权力呢,只一句躬亲就能让九卿对他言听计从,恐怕就连丞相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他最好祈祷自己能早日破案,不然到时休要怪别人落井下石。 杜不庸垂下眼皮,面不改色地应承道:“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大人为了破案日夜操劳,我等本就惭愧不已,不要说借牢狱一用,就是整个京兆府都会全力配合大人。” “大人如此,阎某不胜感激,”阎无极上下打量他一番,唇边带着冷笑,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听闻大人告假回乡,不知所为何事,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杜不庸连忙回答:“是内人娘家的一位伯母过世,丧事已经处理完毕,真是劳烦大人惦念了。” “原来如此,”阎无极点点头,夸赞道:“杜大人不但是一位好官,还是一个好夫婿。” 杜不庸连连摆手:“大人谬赞,谬赞。”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阎无极不欲再浪费口舌,他侧头吩咐不语:“将此人押入狱中。” “是。”不语刚要提起这人后衣领,就被杜不庸阻止,“这种小事何须麻烦大人,”他转而大声呵斥一旁的问事:“还不快将此人押入牢房!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阎无极背着手,冷眼旁观。 待人被押走后,他沉声道:“我的手下会看管此二人,杜大人不必分出神在意他们。”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他别问不该问的,别做不该做的事。 杜不庸干笑两声,有种被揭穿的尴尬,他确实想趁着人走后打探那么一番,只是没想到这厮竟然还刻意留下一人,防着他,还真是讨人厌。 “真是多谢大人体谅,府中近几日确实忙不开神。” 阎无极挑眉,了然道:“可是户曹刘源光在望月楼身亡一案?” “正是,虽然此案目击者众多,但他们众口纷纭,刘源光的家仆一口咬定是钟祥所杀,其他宾客却说是恶鬼取命,据目击的宾客所言, 当时钟祥只是推了刘源光一下,而后他就行为疯癫,胡言乱语,接着像是被看不见的人掐住脖子似的,挣扎了半晌后就断了气,”杜不庸回忆着尸首的模样,继续说道, “我记得很清楚,刘源光的脖颈处有青紫色的掐痕,经过仵作验尸,那个手印是刘源光自己的,而他的死因也是窒息而死,根据宾客证词,钟祥并没有掐过他, 所以刘源光应该是活活把自己掐死的,但这也太过匪夷所思,哪会有人自己掐死自己呢,那钟祥也是口口声声喊冤枉,唉,我真是不知该如何处置这起案子。” 案件诡异,京中又谣言四起。 阎无极垂眸掩住狡黠,故作贴心道:“不知杜大人可否让我去见一见这奇案?” 嗯?杜不庸心下疑惑,这人不查自己案子反倒对旁人的案子感起兴趣来了,他虽心中嘀咕,但还是笑脸相迎道:“当然当然,若是大人能助在下把这案子破了,在下定感激不尽。” “先别感激,我可没说要帮你破案。”阎无极毫不客气的回道。 杜不庸:“......” 没等他带路,阎无极就大摇大摆地朝牢狱走去,杜不庸连忙跟上。 去到时刚好碰见不闻和典狱斗嘴,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得知,起因是不闻要求两间独立的牢房关押万宝和净尘,可典狱却以牢房不够的理由搪塞,偏要把这二人和其他犯人关到一处,故而不闻便和他起了争执。 不闻率先看见阎无极,当即闭了嘴,可典狱却是背着门口,根本没发现来人,还在继续发着牢骚:“你别以为你是阎大人的随从就能为所欲为,有能耐你就让他当面来和我说,否则免谈!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京兆府乃是杜大人说了算,这京兆狱就是我说了算!他阎无极算什么......” 第44章 探京兆狱-中 杜不庸当即僵住了脚步,怪他耳力不佳快到跟前才听清这个蠢货在说什么,他怒斥道:“休要胡言乱语!” 阎无极却不见一点怒容,反倒劝起人来:“杜大人何须动怒,他说的也是实情。”他又不是京兆尹,这京兆府当然不是他说了算。 典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僵硬地转过身体,惊恐之色跃然浮现在脸上,还未等他跪下,杜不庸就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你这厮真会狗仗人势!还不快给阎大人认错!” 阎无极笑而不语地看着他们。 典狱慌忙跪下叩首:“大人饶命,小的罪该万死,胡言乱语.....” 杜不庸在一边陪笑:“让大人见笑了,我定会好好教训他,请您大人有大量,宽恕他这一回。” “杜大人无须如此,我又岂是小肚鸡肠之人,不过几句闲话罢了,”阎无极收了笑,语气平静,“是我思虑不周,贸然派人前来,既然典狱长要本官亲自同你讲,那本官现在就问你一问,不知狱长可否受累腾出两间牢房?” 他眉宇间透着狠厉,眼底夹杂不屑。 典狱颤抖着双手,哆哆嗦嗦地回道:“不,不受累......属下这就去腾......” 说罢连忙爬起来,带着几个人朝狱中深处走去,其实牢房完全够用,毕竟主管刑狱的是延尉署,京兆狱里的犯人比起延尉狱的少太多。 只是方才已经口吐狂言了,不管怎么说也要做做样子不是? 杜不庸察言观色,知道他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放过典狱,没有为难京兆府,不然仅凭方才那几句话,就足以让他借机生事,给京兆府扣上一个蔑视皇权之罪。 什么京兆府是杜不庸说了算!整个大渊那都是陛下说的算! 想到这儿杜不庸深叹一口气,自己已是不惑之年,竟还和一个未及冠的少年明争暗斗,好在人家没有同他计较什么...... 看来阎温那个傲慢无礼的家伙,倒也生了个不错的儿子嘛,文武双全就不用说了,人长得也俊俏,想必阿月会喜欢的。 若是有如此乘龙快婿,那他杜不庸在汴京可就能横着走了。 杜不庸忽然笑的猥琐起来,不闻和不语渐渐朝阎无极靠拢,二人握紧了剑柄挡在他前面,看到这幕,他们不由得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往时在军中,见得太多腌臜事,尤其是厥勒将领阿布拉,他不光喜欢貌美的女子,还喜爱俊俏的男子! 自阎大人在兆照关与他一战后,他就像癞皮狗般死死缠住了大人,甚至还扬言要踏平威武军,擒得大人做他的男宠。 真是恶心至极。 杜不庸回过神,见这二人的架势就知他们会错了意,连忙摆手解释:“你们误会了误会了,大人不是要去看刘源光吗,请随我来。” 说罢连忙转身先行带路,生怕他们想歪了什么。 阎无极知道不闻不语在想什么,他低笑出声,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安慰道:“我相信杜大人没有那种癖好。” 刘源光死了已有多日,当时仵作验完尸首后便用石灰封存,故而保存的还算妥当,杜不庸命人把尸首清了出来,放在殓尸台。 “大人你看,尸首除了脖颈上的掐痕,便再无其他伤痕,虽然他口唇发绀,指甲紫黑,但仵作并未查出他中了什么毒,所以刘源光应是窒息而死。” 阎无极点头,从那脖颈处的掐痕程度来看,确实足够让一个成年男子窒息而死。 可他怎么能下如此决心掐死自己呢,况且人是有自保反应的,身体不可能任由自己掐死自己。 “钟祥呢?” “在刑房。” 还未走到刑房,就听见一阵鬼哭狼嚎, “冤枉啊大人,冤枉啊大人......” 狱卒大叫:“住口!” 杜不庸这次聪明了,老远就开始大声咳嗽起来,引得旁边的阎无极掩鼻皱眉。 他们到了刑房后,里面的声音也蓦地消失。 狱卒慌忙放下手中的酒坛,起身行礼:“属下见过杜大人,见过额……”他好像并不认识杜大人身边的玉面公子。 杜不庸:“这位是御史中丞阎大人。” 狱卒忙接过话:“属下见过阎大人。” 见阎大人只是看着犯人,没有丝毫要回应自己的意思,狱卒默默退后几步,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杜大人,却见杜大人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值守期间你竟然敢饮酒!还不滚下去领罚!” “是是是!属下这就滚。”狱卒脚底抹油般逃离了刑房。 阎无极垂眸瞥了眼那酒坛,夸赞一句:“酒不错。” 在这潮湿阴冷不透风的牢房里,酒香依旧冲鼻,着实称得上是好酒。 杜不庸干笑两声,心中暗骂狱卒,早不喝晚不喝,偏偏在阎大人来时捧着个酒坛,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钟祥一直在默默观察着这个面生的公子哥,得知他的官比杜大人只大不小时,心下当即有了判断,若想洗清自己的冤屈,只能求助他! “阎大人,阎大人我是冤枉的啊,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没有杀刘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 看他激动的样子,好像要不是他被绑在架子上,恐怕现在已经抱紧了阎无极的腿。 杜不庸正在气头上,听他在旁边聒噪地吵吵嚷嚷,登时火冒三丈:“瞎嚷嚷什么!” 说罢就要拿起烧红的烙铁,给他点颜色瞧瞧,钟祥眼见杜大人要来真的,只得识趣的闭上了嘴。 阎无极上下打量了钟祥一番,他虽被当做犯人捆在刑架上,可身上却没有用过刑的痕迹,只是头发糟乱点,脸上灰扑扑的。 喊话的声音也中气十足,想来是一顿饭都没落下。 所以哪怕案子到了死胡同,杜不庸也没有刑讯逼供,这点倒让阎无极有些意外。 “你和刘源光是什么关系。”阎无极问。 钟祥:“回大人的话,草民就是一个倒卖玉器的商贩,和刘大人顶多算是个主顾关系啊,当日刘大人只是托草民找个玉佩而已,” “对了大人,易通街的钟记玉器就是草民的商铺,若大人有需要可以随时去铺子里……” 第45章 探京兆狱-下 杜不庸打断了他,恨不得抽上几巴掌,“别说和案情无关的话!” “是,是。”钟祥有点后怕的闭上了嘴。 阎无极扯出一抹还算温和的笑:“那就是刘源光邀请你去望月楼?” 钟祥连连点头:“是的大人,案发前一日刘大人的家仆去铺里带话给我,说让我务必当日午时之前到望月楼赴约。” “那有没有告诉你去哪个雅间?” “没有,草民是到了望月楼后问了掌柜的才知道。” “当时雅间里都有谁。” “一开始有刘大人的几个家仆在,后来刘大人就把他们支出去了,房内只剩我和刘大人。” “为什么要把家仆支出去。” “因为刘大人托我寻得那块玉佩是……是一个朝廷命官的玉佩。”钟祥支支吾吾。 阎无极微眯双眸:“是谁。” 钟祥大惊:“不!草民不知道是谁,刘大人只是给了我一张毛笔画的玉佩样式,让我照着模样找。”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吗?”阎无极狐疑地看着他。 “没有,大人,草民不过一介商贾,只管听吩咐做事,哪敢多嘴。” “后来呢。”阎无极走到烧火盆处,用烙铁随意扒拉着烧红的炭块,炭块碰撞,引得火花四溅。 “草民没有见过那种玉佩样式,也不敢向刘大人保证一定能找到,刘大人说若实在找不到原来的那块也无妨,叫我照着模样打一块就可。” “哦?那他有没有告诉你那块玉佩是什么玉料?” “是青玉。”钟祥记得很清楚,当时刘源光还仔细嘱咐他,是灰青色的青玉。 “那张图纸呢?” 提到图纸,杜不庸终于插上话,他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阎大人,图纸在这。” 阎无极接过,一眼便知纸上画的是双鹤携珠佩,可每块玉佩的纹路手感都是独一无二的,就算找到样式相同的,对主人来说也绝无可能代替原来的玉佩。 所以刘源光说替什么别人找玉佩极大可能只是一个幌子。 他看完后,就将图纸仔细的折好放入了自己的袖袋里,杜不庸欲言又止,举起的手也悬在半空,思索半晌后最终还是放弃了要回图纸的想法。 “继续说。”阎无极又开始扒拉炭火。 “当时刘大人的语气暗藏威胁,我不得已只能应下来,他见我答应了才叫家仆传菜菜,谁知还没吃几口,刘大人就像突然见鬼了一样开始大喊大叫,朝我扑过来,揪着我的衣领骂我, 草民也是吓坏了,才一把推开刘大人的,接着他就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我看见那些家仆怎么扯他的双手都扯不下来,直到刘大人断了气......” 钟祥面色惶恐,仿佛情景再现。 阎无极细细琢磨着这番话,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在此之前他可有异常之处?” “没有什么异常。”钟祥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 “那你们所食用的饭菜都是一样的吗?” “一样的,那些酒菜草民也吃了。” “酒菜都是店小二亲手送上来的吗?” “……应该是的。” 杜不庸插话:“什么叫应该?” “草民一直在雅间里,不知道楼下的状况。” 阎无极转而看向杜不庸:“杜大人,那些酒菜可有问题?” “酒菜都被带了回来,仵作也都查验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阎无极嗯了一声,扔下烙铁,“刘源光的尸首需剖尸复验。” 此话一出,杜不庸当即变了脸色,忐忑不安地提议道:“大人,刘源光和那商贾之妻可不同,没那么好说话……” 阎无极挑眉:“原来杜大人也知道了?” 看来容广白那当街一闹,倒还有点成效。 “额。”杜不庸嘴角抽动,汴京就那么大地方,城东发生点事不出半日城西就知道了,更别提事有关他阎无极。 “既然杜大人知道了,那就劳烦您去说服刘源光的夫人,我会替您找好复验尸首的仵作,”阎无极扬起微笑,语气中却带着胁迫:“这也是为了尽快破案,还死者一个公道,您说是也不是?” 容广白都能做成的事,难道他杜不庸做不成? 杜不庸如同遭受晴天霹雳,呆愣着不知所措,那刘源光虽只是个六品,可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在朝中也有三五好友。 更何况刘源光的夫人可是当今贤妃的表姐,这让他如何开口! 没等他反应过来,阎无极却早已拍拍屁股走人了。 杜不庸不可置信地晃了晃身子,跌坐在木凳上,一旁的钟祥探出脖子,小声祈求道:“杜大人,草民的清白就全靠您了!” …… 典狱很快就腾出两间牢房,不闻满意极了,他将万宝扔进其中一间,亲自落了锁。 净尘则被扔到另一间。 “说吧,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混进香积寺。”不语抱臂环胸,冷冷地看着瘫倒在地上的人。 不闻凑过来低声问:“怎么把他也抓来了。” 不语用肩膀撞开他,懒得回答:“待会儿主子来了你自己问。” 地上的人还没从重击中彻底清醒过来,当时他越过围墙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结果没跑出去几步,就被人从后面偷袭,甚至都没来得及转身就两眼一黑。 再睁开眼就到了牢房。 如此惊险刺激的历程,不禁让他想起了在山中打猎时…… 半晌不见人回话,不语踢了踢他的脚,“哎哎,问你话呢。” 净尘不光紧闭嘴唇,连双眼也紧合。 这二人正僵持不下,不闻出声提醒:“阎大人来了。” 净尘猛然睁开双眼。 “怎么,不肯说吗?”阎无极站在牢房口问道。 不语:“这人真是口齿牙硬,半个字都不肯说。” 净尘又心死般闭上眼睛。 “也许是你问的问题不对呢?”阎无极若有所思,试探性地问道:“你应该认识江梅吧?” 住持所说的两股力量,很有可能就是万宝和净尘,至于他们二人谁才是想杀江梅的凶手,阎无极心中大致有了答案。 净尘猛然睁开双眼。 哦?有动作,看来是认识,阎无极眸中闪过狡黠,“你把她放在寺中是为了保护她吗?” 若是想杀她,不该多此一举。 净尘抬起头,望向开口之人,眼中有祈求:“江梅在哪?” 第46章 太医之子 可惜没人回答他,只是冷眼旁观。 那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样子,让净尘深深叹气,他努力挣扎着起身,慢慢挪到墙边,失神落魄地倚靠墙上,“阎大人真是穷追不舍。” 他还以为抓走黑衣使者,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没想到一点点血迹就让他暴露了身份。 阎无极嗤鼻,“你若是好人,还怕我穷追不成?” 没想到这话却让净尘哭笑不得:“大人说的是,想必您自小到大都没有受过一点点委屈吧,不然也说不出这话来。” 好人……就因为是好人才会害怕。 不语两眼一瞪,“大胆!” 阎无极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受的委屈与你无关,但你受的委屈,我可以管。” 净尘理解不了这句话,但他隐隐觉得眼前人似乎是值得信任的。 “当然前提是,你得是个好人才行。”阎无极微微俯身,对上那略有惊慌失措的双眼。 不知为何,净尘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眸,莫名坚定了内心的选择…… -- 出了京兆府,阎无极就吩咐不语去了公主府捎口信,他知道杜不庸这事儿肯定办不成,所以还得另求他人才行。 今日天气晴朗,宣阳街也是热闹非凡,小贩们都在卖力吆喝着自己的货物,总之是一片祥和安宁。 阎无极平日里最爱找僻静茶楼,坐在窗边,看这世间繁华美景,对他来说,就是这一切让自己的征战沙场有了意义。 他正往城北医馆走,心中还琢磨着那双鹤携珠佩,一分神便险些迎面撞上一个行路慌张的男子,仔细看,此人是家仆打扮。 阎无极皱眉,随着家仆的身影望去,总觉得这人的装扮有些熟悉,可一眨眼功夫男子便没了踪迹,他收回视线,继续朝医馆走去。 如今江梅是此案的重要人物,他必须要尽快得知万宝和那个郎中的真实身份以及目的,找出凶手杀害赵珠珠三人和刘源光的证据。 才能动身前往盘龙镇。 但他总觉得方才净尘所言隐瞒了什么。 医馆 略有旧色的木门正大开着,偶有来抓药的人,带出堂内阵阵草药香。 木门上方的牌匾写着悬壶堂,这三个字乃是先皇所赐,距今已有快四十年。 他记得当初开创此医馆者现在宫中,是陛下专用的御医,吕仲连。 听闻此人医术奇高,仅靠一针就可令将死之人续命多个时辰。为了济世于天下,陛下每年都会为吕太医选拔弟子,如今他也是桃李满天下了。 堂倌见一身着墨色祥云织金锦衣袍的清隽公子站在外面,还若有所思的盯着牌匾,他将手中药材放置柜中,迎了出去,“这位公子,您是来抓药吗?” 阎无极回过神,“我是来找人的。” “您找谁?” “应该是吕文祥吧。”他记得吕仲连的儿子是叫这个名字没错。 堂倌有些诧异,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公子得了什么疑难病症?”竟点名要师父。 “没有,不知道我可否进去?”阎无极指了指里面,街上人来人往,他也不便解释太多。 这可难为堂倌了,若是平时倒也罢了,但今日后院里来了几个官爷,他们说除了阎大人,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后院。 堂倌挠挠头,为难道:“恐怕……” 阎无极:“那就劳烦你去里面和那几个官兵通报一下。” 眼前人乍看温文尔雅,但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堂倌不由自主地点头,刚转身却猛然反应过来……这人怎会知后院有官兵! 毕竟那几个人可是从后门偷偷进来的。 见那狭长地眼眸中闪过戏弄,堂倌方知自己有多么愚蠢,怎么就没想到先问问人家的尊姓大名呢?竟然闹了如此乌龙。 堂倌忙躬身请罪:“求大人恕罪,草民有眼不识泰山。” “无妨无妨,是我没有自报家门,怪不得你。”阎无极摆摆手,抬脚踏进悬壶堂。 堂倌心有余悸地跟了上去,这人气宇轩昂,仪表堂堂,自己早该想到他并非池中之物的才对。 高成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阿照身边,犀利的眼神紧跟着忙前忙后的郎中,而其他的官兵也是警惕的观察着后院围墙,以防不测。 直到院中出现了一个人。 “阎大人!您终于来了!”高成欣喜道。 “阎大人!” 吕文祥正在药膳房烟熏火燎地煎药,只听见院中喧闹起来,于是抽空朝院中瞥了一眼,这一看吓得他险些抽出魂。 怎么会是他?! 阎无极看着江梅头顶上的几根银针,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虽然这人嘴上说着瞧不上他爹的鬼手天门针,但用起来还真是顺手。 “吕文祥何在?”阎无极漫不经心地喊道。 “在在在!”吕文祥灰头土脸地跑出药膳房,站在他前面,弯腰拱手道:“草民吕文祥见过阎大人。” 谁知阎无极却拨开那双手,“我可担不起。” 吕文祥“嘿嘿”两声,直起身子,“阎大人长高了不少,方才小的都没认出来。” “……”阎无极懒得同他饶舌,只是指着木床上的人,阴恻恻地看着他。 “啊,此人是中了毒,方才小的给她灌药让她醒了,” 一提起这事儿他就气的直拍大腿,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几个夯货也没告诉小的这女人得了疯病,她一醒过来就乱砸东西,还踢了小的好几脚!” 所以他一下子就把她给扎晕了。 高成在旁边大叫:“你也没问啊!” 吕文祥也大叫:“你应该先说才是!” “那这癫狂之症你能治好吗?”阎无极戏谑地看着吕文祥。 吕文祥当即挺直身板,拍着胸脯:“那是当然能的。” 得到保证后,阎无极神色变得严肃几分,他沉声问道:“你可知她是如何变得癫狂?” “嗯……”吕文祥捋着山羊胡,语气略有凝重,“据我所知,三危地有一种毒花,将其整株花研磨成粉,人只需嗅之便可使其见幻象,陷入癫狂。” “所以她是中了这种毒?”阎无极皱眉。 吕文祥摇头:“当然不是。”他只是说说而已。 “……”阎无极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第47章 鬼手天门针 “我觉得她是受了刺激加外力才变成这副模样。”吕文祥说罢认真思索着,半晌后点点头,像是认同了自己这番话,“这点你们习武之人应该比我懂。” 果然是因为外力吗,阎无极问:“所以你打算如何医治她?” “针灸加毒药。”吕文祥得意地抬起下巴。 银针通脉络,毒药辅佐之,以毒攻毒才有奇效。 “你爹的鬼手天门针?”阎无极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吕文祥当即收了笑,他冷哼:“那是我娘的鬼手天门针,与他吕仲连有何干?” 当年吕仲连就是为了鬼手天门针才与娘成亲,开了这个医馆,习得此术后便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他们母子二人,转头又和医圣之女成了婚,凭借着医圣的极力举荐才进宫成了太医…… 吕仲连抛弃他们没多久,母亲就重病缠身,可怜医者不自医,就算他拼尽全力习得母亲毕生所有的医术,最终也没能救活她。 后来他才知道是她不想活,所以纵使自己医术如何高明,也救不了她。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娘留给他的临终遗言却是:‘不要怪你爹,其实是我们拖累了他。’ 他恨死吕仲连了。 阎无极却摇摇头,“照你这么说,你爹和你娘共拜在医圣门下,那鬼手天门针本应该是医圣吕惠所创才对,只不过是她选择传给了你娘。” 而且吕仲连和医圣之女吕仙儿才本该是般配的佳人才子,至于吕仲连为什么会选择和吕妙玲成亲,恐怕其原因和鬼手天门针无关。 因为吕仙儿同样得到了吕惠的真传。 他若是为了鬼手天门针,何不与两情相悦的吕仙儿成婚呢,更何况吕惠本就打算把女儿许配给他,他们二人之间毫无阻碍,理应顺理成章在一起。 “随你怎么说,总之吕仲连就是一个狼心狗肺,抛妻弃子的伪君子!” 吕文祥气愤不已,不欲再与他争辩,转身回了药膳房继续煎药。 他才不管世人如何评说,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实。 而事实就是吕仲连为了前程抛妻弃子。 阎无极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扯了扯唇角,决定将事情的真相隐瞒。 就现在的情形来看,真相对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娘已经不在人世,而吕仲连也从未想过同他这个儿子解释什么。 看来吕仲连很是厌恶吕妙玲呢。 不过这和他阎无极一点关系都没有,于是想起了正事:“高成,那郎中的画像呢。” 高成大惊:“回……回大人,还未来得及画。”怪不得这半天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阎无极皱眉,呵斥道:“去拿纸笔来。” “是,大人。”高成忙朝前堂走去,问堂倌要来了文房四宝,堂倌还顺便帮忙搬来了桌椅。 不消多时,一张毫无特点的脸就跃然纸上,阎无极嫌弃地看着笔下的画像,开始质疑高成的回忆:“你确定那郎中长得此般模样?” 在一旁认真研墨的高成点点头,“是的大人。” 其他几个小吏也凑过来,“没错大人,那郎中就长这样。” 阎无极将纸怒甩到高成面前,“你知道这张画像能找出多少人吗?”他真怀疑这人是信口胡说。 太过普通,毫无特点,在街上随便拉几个人过来都能和纸上的脸对上号。 高成拿着画像大气都不敢喘,但他也很委屈,那郎中就长这样啊。 阎无极叹气,拂袖起身,心知此事怪不得他们,想来是郎中做了什么易容术,才叫他们迷了眼,“你们用这画像,试着去香积寺附近寻人吧。” 期待瞎猫能碰上死耗子。 总算不用待在阎大人身边了,高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忙应声带着那几个小吏前去香积寺。 吕文祥的药也煎的差不多了,他让堂倌扶起女子,自己则卸掉了她的下巴,将药灌了下去。 “大人若有事可以先离开,这女子一时半会儿还醒不来。” “也可,”阎无极认同地点头,接着从袖中摸出两块银锭,抛给堂倌,“多谢郎中救她一命。” 堂倌忙接住,询问的眼神看向吕文祥。 吕文祥撇嘴,“哟,阎大人真是阔气。”就他那几味药材,哪值得了五十两银子。 “还有封口费,吕文祥。”他眼神蓦地变得凌厉。 “哦。”吕文祥下意识别开眼,暗道世人的有些话还是要听的,这阎无极果真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开心了叫人家郎中,不开心就叫人家吕文祥。 阎无极收回视线,拍拍手中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离去。 “师父,您和阎大人很熟吗?”堂倌呆呆望着那挺拔的身姿。 吕文祥没好气地骂道:“不认识!赶紧过来帮忙把人抬进屋里。” 好歹他也算是沈白芨的半个师父,她这个儿子简直目无尊长,猖狂至极。 师徒二人合力将女子抬进药膳房,吕文祥还拿了根粗麻绳,拴在女子脚腕上,以防她醒过来乱跑。 他不敢想象,若是人在悬壶堂跑了,阎无极会怎么折磨自己。肯定会把他扒皮抽筋挂在城墙外,晒够七七四十九日才行。 但他还是不放心,“小莫,你就在药膳房看着她,记住定要寸步不离。” 小莫:“那我要去茅房怎么办?” 吕文祥:“……” 延尉署 当容广白忽然看到那个身影时,只期待是自己的幻觉。 可惜并不是。 但阎无极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便扭头去了殓尸房。 而那一眼好像也是为了看清他是谁,容广白抽了抽嘴角,认命的回了厅堂。 阎无极到殓尸房时,张义示正坐在棺材前发呆。 他手中还拿着验尸手册。 “张仵作?”阎无极疑惑的喊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张义示猛然回神,他噌的站起身,惊喜不已地回过头:“阎大人!” 阎无极颔首,“你在做什么。” 张义示憋红了脸,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在等……阎大人吧,自昨日验尸甘结送到了阎府,自己便一直不安的等待着。 也不知阎大人会不会满意。 “在看父亲留给我的手册。”他只好举起手中的书卷晃了晃。 第48章 刘府再现命案 “嗯,”阎无极拿出一张纸,纸上拓印着短剑样式,“你仔细看,取赵珠珠性命的可是这把短剑?” 张义示上前接过,仔细同记忆中的伤口比对着,伤口自死者左耳下至咽喉,边缘整齐光滑,创角尖锐且深……而后他笃定地点点头:“没错,长度刀刃都对得上。” 他又将纸递回给阎无极。因着如此,二人离得很近,张义示鼻腔内早就没了呛人的皂角苍术味道,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人身上的清冽竹香。 记得上次是沉厚松香。 “那两个婢女身上的掌印你可拓印了?”阎无极收起纸张,又问道。 “大人放心,”张义示扯起笑,找出夹在手册中的备份:“这是其中一份,大人尽管拿去用。” 为了不多次惊扰死者,他特意拓印了好几份呢。 “你做事很周全。”阎无极毫不吝啬地夸赞着他,如今这般多虑者可不多了。 张义示抿嘴笑:“谢谢大人,下官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为官者,能完全尽心做自己该做的,已实属不易。” 刚踏进殓尸房的容广白好巧不巧的听见了这句话,他老脸一红,不自主地清了清嗓子,也知不道阎无极那人说这话是在阴阳怪气谁。 阎无极耳尖微动,却并未转身,继续同张义示讨论案情,“从伤口看可以确定凶手是用右手吗?” “确定,因为伤口是自死者左耳下方开始的,直到咽喉处,而且那两个婢女后背的掌印也是右手。” 阎无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说道:“我此次前来,是要你随我去京兆府复验刘源光的尸首。” 谁料张义示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的容广白却大叫一声:“万万不可!” 张义示没有错过他眸中乍起的烦躁,果然,下一刻便听见晦暗音色响起:“容大人又怎么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可,终于惹恼了他。 容广白顿住脚步,斟酌了自己的用词:“阎大人,若是让杜不庸知道您用我这的仵作不用他那边的,届时不知道他又要出幺蛾子……” “我倒不知,你竟管的这么宽。”阎无极冷睨着他。 “额……下官也是为了官员之间能和谐共处着想。” “行了,他那边本官自有分寸,”阎无极懒得同他多费口舌,收起那两张拓印的掌印纸张,不再看脸拉得老长的容广白,略过他身边:“张仵作,劳烦你收拾东西,随我去京兆府。” 真是一个话多又聒噪的老东西。 “是,大人。”张义示忙放下手册,背起自己的验尸箱,毫不犹豫地跟上了阎无极的脚步,十分自然的忽略了容广白看向自己那想要杀人的眼神。 他一介小小的仵作,什么主也做不了,只能听官大的吩咐,想必容大人会理解的。 那二人走后,阴冷且充满刺鼻气味的殓尸房只剩容广白,他生气归生气,可这殓尸房是一刻也不能待的,连忙掩住口鼻小跑着离开。 -- 京兆府 杜不庸正急得团团转,就在几个时辰前,阎大人刚离开京兆府没多久,刘源光府上的家仆就匆忙来报官,说刘源光的夫人身亡了! 他已派官兵去了刘府,保护现场。 可派去寻阎大人的人却毫无音讯,这可真是急死他了。 不闻看他在堂中来回踱步,烦躁不已地别开眼,“杜大人,您能别走来走去吗?” 看得人头晕眼花。 杜不庸握拳砸向掌心,焦急万分:“哎呀,你说阎大人到底去哪里了。” 刘源光才死了没几日,他夫人也离奇身亡,据方才家仆所描述,刘许氏是在刘府门口出现异样的,其症状竟和刘源光身亡时十分相似。 当时青天白日,人来人往,许红郦就那么诡异的死在了府门外,她造成的恐慌程度可不亚于刘源光。 这可是在天子脚下,竟还连续发生此等邪门命案,若传到陛下耳中,他杜不庸的下场只会比容广白更惨! 现在还有补救之法,那就是等阎无极来主持大局。 阎无极张义示二人正缓步朝京兆府走去,途中见不少惊慌失措的百姓,甚至有些商贩也开始纷纷收摊。 “见鬼了,见鬼了。” “恶鬼杀人了!” “定是那刘家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才遭如此报应!” 二人相视无言,张义示随手抓住一个男子,问道:“发生何事了?” 男子连连摆手,挣脱束缚,只留下莫名其妙的话:“死人了死人了……” 阎无极看着人潮涌动,语气凝重:“是刘府的方向。” 难道刘府又有人身亡? 张义示疑惑不已:“可刘源光不是早就已经,” “阎大人!”只见一个官兵打扮模样的人快步追来,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们,“阎大人!刘源光的夫人死了,杜大人请您即刻回京兆府。” 什么!阎无极瞳孔骤缩,“尸首呢?” 官兵回答:“还在刘府,杜大人已经派兵去了。” “我先与张仵作去刘府,你回去通报杜大人。”情况紧急,再回京兆府怕是又要耽搁不少时候。 “是!” 他们二人正要朝刘府方向行去,不语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大人。” 阎无极暗道来的正好,便将张义示推到不语身边,“先带他去刘府。” 张义示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子发轻,两眼一抹黑,定睛看自己竟跳跃穿梭在屋顶上!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他晃了晃发昏的脑袋,紧紧抓住自己的验尸箱。 而前面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身影,正是阎无极。 -- 刘府 黑色的木门上方悬着一对白色灯笼,门旁挂起的丧幡正随风飘荡,本该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此时却空无一人,冷清至极。 府内时不时传出低泣声,大白天的也无端叫人头皮发麻。 阎无极静悄悄地跃下围墙,落入偏院中,他来时便估摸着大体位置,欲先去刘源光夫妇二人的寝室查探一番。 却不料在他刚准备推开房门时,屋内传来一阵窸窣声,阎无极收回手,转身跃上了房顶。 第49章 刘府黑衣人 他寻声揭开一片瓦,却见下面房中空无一人,可窸窣声愈发刺耳,只得耐心等候。 果然,随着呼吸声,在床底下猛然伸出一只手! 阎无极微眯双眸,屏住气息,又将瓦片遮回去大半,偏了偏头,确保房内的人看不见自己。 那只手掌心朝上,也就是说那人是仰躺在床底,若他不遮回瓦片,恐怕会直接对上那人的双眼。 阎无极不欲打草惊蛇。 从缝隙中可窥,那人虽用面巾遮脸,但依旧可以看出是个男子,黑衣男子头戴红花,腰间系着白布腰绳。 阎无极紧锁双眉,没想到在这里竟也能遇上‘蛟神’使者。 他从床底爬出来后,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而后就开始四处翻找。 可惜他翻找半晌也无果,正当毫无头绪的时候,他视线放在了床柱上,上前轻轻叩了叩,当听到回响后,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他掏出短刃,像是要把床柱凿开。 阎无极怎会让他如愿,随手揭开旁边屋脊上得瓦片,击在院中的树上,发出声响。 黑衣人如同惊弓之鸟,他迅速收起短刃,又钻回了床底。 阎无极将瓦片遮好后,站起身扫视一圈,确定无人后跃下房顶,大摇大摆地推开房门,走进去后,连房门都没有关上。 他径直朝床边走去,取得梳妆桌上的铜镜,扔在地上,铜镜映出床底,可床底不见方才的黑衣人。 阎无极怀疑床底有个密道,他看见床底的地板有一块是微微凸出的,想必黑衣人也是从此处进来又逃跑的。 他又看向方才黑衣人准备下手的床柱,弯曲手指叩了叩,听回响里面确实是空的。 阎无极挑眉,右手握拳,一拳砸开了床柱,露出其中的书卷。 他抽出书卷,抖了抖木屑,展开却发现书卷里全是空白页,但也不觉得意外,将书卷卷起来,藏于袖中。 接着便像没事人似的,淡然走出寝室,关好房门后,脚尖轻点,又跃上房顶,几息过后身影就消失不见。 不语携着张义示迟一步到了刘府,他们从围墙而入,刚好碰见府中人。 管家刘毅本就紧绷着情绪,见府中忽然出现两个人,当即崩溃大叫。 不语吓了一跳,他方才带着人,所以没收住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刘府围墙上了。 张义示忍住想哕的欲望,连忙掏出腰牌给他看:“我等是延尉署的人。” 这一嗓子不光唤来了府中的下人,还唤来了在刘府的官兵,他们忽的将擅闯私宅的两个人围了起来。 不语震惊之余,也掏出腰牌,“我是御史中丞阎大人的人,他是延尉署的仵作。” 为首之人看清腰牌后,抬手制止身后的官兵,“放下兵器,自己人。” 他上前一步抱拳道:“属下卓峰,见过大人。” 张义示着急见到尸首,以平复反胃的感觉,“尸首呢,快带我去见。” 这位大人的轻功确实了得,但自己从未体验过在房顶上飘来飘去,所以一时接受不了。 卓峰点头,“尸首放在偏房,请随属下来。” 张义示看了一眼不语的脸色,得到准许后才跟上卓峰。 杜不庸和不闻姗姗来迟,负责寻阎无极的官兵回去告诉他们,说阎大人带仵作先到了刘府,于是他们便匆忙赶来。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不闻扫视一圈,却没发现阎无极的身影:“不语,大人呢?” “大人……应该在后面。” 不语也正纳闷,明明看见阎大人在他前面,可到了刘府却没发现人来过。 想必有旁的事吧。 “找我做什么。”阎无极刚踏进刘府大门就听见不闻寻他。 最激动的当属杜不庸,他如同久旱逢甘霖般欣喜,“大人,终于见到您了!” 阎无极眼中闪过一丝惊恐,特意绕过他走到不闻不语身边,暗自怀疑自己的判断有误,难不成杜不庸还真有那种癖好? 好怕怕。 “大人,”杜不庸指着那些家仆中的其中一个,“是他报的案。” 被指中的家仆哆哆嗦嗦地站出来。 阎无极顺着视线看过去,略有讶异,因为此人正是晌午时在街上差点撞着自己的家仆。 现在想来这个家仆去往的方向确实是京兆府,原来当时他是去报案,怪不得神色慌张。 可惜当时自己只顾着江梅的事。 阎无极点头,看向杜不庸,“杜大人,此人就交给你了。” 杜不庸:“……是。”到最后还得自己上场。 “还有,派几个机灵点的,去刘源光身亡的雅间再寻物证,尤其要注意香炉之类的东西。”说罢便由小卒领路,带着不闻不语去了偏房。 “是。”杜不庸搓了搓耳垂。 死者的随身婢女皆跪在偏房外,身穿白色丧服,低声抽泣着,有一人哭声最大,想必是贴身伺候的婢女。 旁边还有官兵把守。 阎无极三人踏进门时,却遭长剑拦路。 不语当即斥道:“大胆!竟敢对阎大人无礼!” 听到熟悉的称呼,张义示忙对卓峰说:“快请阎大人进来。” 卓峰眉心一跳,立马收剑回鞘,躬身认罪:“求大人恕罪。” “无妨。”阎无极知道他是听张义示的吩咐守在门口。 待他们进去,卓峰暗自松了口气,早闻这位阎大人之名,都说他心狠手辣,丧心病狂,可如今见得本人,却不是那副模样。 明明就是一位儒雅随和的翩翩公子,谣言果然害人不浅。 “大人,死者是窒息而死,”张义示神色复杂地指着女子脖颈间的深红色掐痕,斟酌道:“大人,她是自己掐死自己的。” 死者面部青紫肿胀,眼球凸出,口鼻有些许轻微出血,而她的双手呈爪状,僵在胸前。 关于许红郦的死因和刘源光是一样的这点,阎无极丝毫不感到意外。 刘源光之死绝非偶然,他和他的夫人,都是被人蓄意谋杀的。 “大人好像……” “嗯?” 张义示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他总觉得阎大人的反应太过平淡了些,就连他这个验尸无数的仵作,也是第一次遇到自己掐死自己的死者。 这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人是掐不死自己的,再大的力气也只会输给身体本能的自保反应。 阎无极盯着尸首脖颈处的掐痕,若有所思地问道:“如果死者中了毒,产生了幻象,无法清醒,是否就能做到自己掐死自己的行为?” 第50章 诈尸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下官从未见过如此怪异之事。”张义示中肯的回答他。 如果人失去了清醒的意识,幻想着有人要掐死自己,倒也很有可能会给身体一个错觉。 至于是什么毒,得等到他回去查阅百草集才能知晓。 “她衣襟里面是何物?”阎无极忽然问。 几人闻声皆朝那处看去,女子交叠的衣襟处果然有一角不属于衣物的白色。 因刘源光身亡,许红郦身着素色衣衫,故而衣襟处的异样不仔细瞧是瞧不出来的。 阎无极抽出不语怀中的手帕,包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朝那抹白色伸去。 谁知死者双臂猛然抻直! 众人大惊,不闻不语当即挡在他前面,阎无极没被死尸吓着,却被这二人吓得不轻。 他轻叹,伸手将二人的剑推回鞘内,“不必惊慌,人已经死了。” 以往在军中阎无极也见过这种稀奇事,死了的敌兵突然又会举刀杀人,其实是身体挛缩造成的错觉。 张义示方才被不语狠狠撞向一边,这会儿才刚反应过来,他扶着床边缓缓挪回去,朝他们解释道:“只是尸首痉挛而已。” 还没等他喘口气,不语尖叫起来,还颤抖着手指指向他身后,紧接着那三人齐齐地朝后退了一步。 就连阎无极的表情都带着些许震惊。 张义示不明所以地转头,却被吓得一哆嗦。 尸首竟然自己坐了起来,七窍也在往外渗血,更诡异的是,她的嘴也在慢慢地张开,还溢出一大口黑血。 张义示虽然也害怕,但好歹也是整日和死尸打交道的人,几息之间便平复好了情绪。 他知道此人已经死的透透的,只是看着骇人罢了。 张义示回过身继续解释:“无妨无妨,因为天热的缘故,尸首腑脏腐烂过快,才导致腹内胀气,将血从七窍中推了出来。” 可阎无极并不是为了尸首坐直流血而震惊,他指了指女子衣襟处,那本是白色的一角现在已经被血染红了。 张义示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拨开衣襟,把那东西拿了出来,好在血迹未浸太深。 是一张从书卷上撕下的白纸。 阎无极神色微动,用手帕接过那张纸。 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就像方才从刘源光寝室藏的那卷书一样。 他用手帕包着纸张,谨慎地折好放入衣袖中,蹙眉吩咐道:“将尸首带回京兆府,同刘源光一同剖尸复验,尽快找出他们是身中何毒。” 这下总没人拒绝剖尸了吧,据他所知刘源光父母双亡,而许红郦也因执意要嫁给他,早已和娘家断绝了来往,唯一和他们能算得上关系亲密的只有宫中的贤妃。 而贤妃那边,自有萧芜华替他摆平。 张义示应了声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开口问道:“若是贤妃……” 他不懂朝堂后宫之事,只知道有很多人都不想让阎大人好过,也许那些人就会趁机抓住这么一点问题从而大做文章。 阎无极以为他是害怕,便安慰道:“你尽管验尸,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不……”张义示欲言又止。 旁边的不语急得直跺脚,推搡着阎无极朝外走去,“快走吧大人。”这屋里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那张七窍流血的脸越看越渗人。 阎无极只得随他的力道离开了偏房。 张义示看着那三个靠的极近的身影,眼中满是艳羡。 可惜自己从未和人这般相处过,见得最多的也只是冷冰冰的尸首。 他遗憾收回的视线在不经意触及到那张骇人的脸时,又被吓了一跳。好吧,这么恐怖的诈尸情景他也很少见。 外面的日光依旧刺眼灼热,但这很好的驱散了方才在屋内的不适感。 不语放松地眯了眯眼,“大人,您觉得殿下会如何帮我们啊。” 阎无极幽幽道:“谁知道。”希望她能明白一切都是为了尽快破案,别掺杂个人情感在内。 “走吧,带你们去个好地方。”阎无极一手搭一人肩膀,将他们带去刘源光的寝室。 坤宁宫 多清正在殿门口用谷粒逗弄着翠鸟,远远地便瞧见一道倩影,忙理了理衣裳,迎了上去,“奴婢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萧芜华颔首,问道:“母亲可在殿内?” 多清笑道:“回殿下,皇后娘娘正在殿中。” 姜觅手持孝经,看得入神,直到萧芜华的脸凑到她眼前,方察觉到异样,不禁讶然:“若宁?” “母亲看的什么书,竟如此入神?”萧芜华抽走她手中的书卷,坐到一旁翻看起来。 “不过是打发时辰罢了。” 姜觅知道她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没好气儿的问道:“说吧,来找你阿娘有何事?” 自她有了自己的府邸,就如同鱼儿被放回了大海,见她一面都是奢望。 萧芜华随意翻看了两页,觉得没趣,撇嘴将书卷扔到一旁,“女儿没事就不能来找您了?” 姜觅冷哼一声:“你若不说,我可就要赶人了,省的你扰我清净。” 闻言萧芜华立马收了姿态,她笑眯眯地凑上去,“您且听女儿把话说完……” …… 一尖细嗓音在万花丛中响起:“簪子!我的簪子不见了!” 惊得蝴蝶胡乱飞舞。 “贤妃娘娘,您的簪子就在发间。”婢女斗胆开口。 姣好的面容此时正被惊慌失措扭曲,她抚着发间,又摸索了一遍,可还是没有熟悉的手感,“不,没有那根玉镶红宝石簪子,快去给我找!” 那可是进宫时娘亲送与她的簪子,簪子代代相传,若是在自己这儿弄丢了…… 如此想着,便焦急地落下泪来。 一入深宫,空寂悲凉,她深知死之前无法跨过那高耸直立的红墙,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娘亲,于是这簪子成了唯一的念想。 婢女慌忙安慰着:“娘娘莫哭,若是叫旁人看去可不好了!” 被皇后娘娘知道了却也无妨,她仁慈博爱,定会细心宽慰一番,可陛下不同,他公事繁忙,无比厌烦后宫琐事,更不喜嫔妃哭哭啼啼,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第51章 遗失的发簪 更别提宫中人多眼杂,每一处都长满了眼睛和嘴巴,稍有不慎,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地说上几句,届时传到陛下耳中,冠上了胡闹多事的罪名,失宠也不过一念之间! 贤妃带着哭腔:“那你们快找啊!” 一时间御花园糟乱起来,所有人都在花丛中低头寻找着。 而花园尽头,两道明黄身影缓缓朝这走来,不远处跟着数名随从。 婢女大惊失色,她忙低声道:“贤妃娘娘,陛下和皇后娘娘来了。” 要是让陛下见到贤妃娘娘这副惊慌失措,泪眼朦胧的样子,必然会心生不快。 贤妃当即直起身子,端正仪容,轻轻拭掉脸颊上的泪珠,扬起一个得体的笑容,朝那两道身影迎去。 微微福身行礼:“妾身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花园也跪倒一片:“奴婢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姜觅瞧了瞧萧京墨还不算太差的脸色,转而温声笑道:“免礼平身吧。” 她上前一步扶起贤妃,方察觉贤妃双手冰冷,再仔细看,那如花似玉的脸蛋上还遗留着泪痕。 于是关切地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萧京墨懒得听姐妹之间的闲聊话,便带着王峙往芍药花丛那边走了几步。 对上那温柔似水的双眸,贤妃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涌出,落入青石地板消失不见,“姐姐,我的簪子不见了。” 她年纪是四妃中最小的一个,心思单纯不说,喜怒也都挂在脸上,幸得她不似柳贵妃那般争强好胜,处处出风头,又有娘家在朝中帮衬,才使她在这吃人的后宫里安然无恙。 “簪子?”姜觅蹙起双眉,询问道:“是从何处丢的?” 贤妃回忆道:“刚到御花园的时候还在,我一时贪玩,追了几只蝴蝶,再摸发簪时就不见了。” “原是这样,”姜觅听完这番话,心下了然,轻拍手背,替她拭去泪珠:“放心,簪子丢不了。” 说罢便吩咐多清,“多清,快些帮着寻一寻,应该就在这附近。” 多清应声,领着身后几个婢女开始四处寻觅起来。 有了姜觅的保证,贤妃心中多少宽慰了些,她感激不已:“妾身谢过皇后娘娘。” 方才确实是自己慌了神,簪子总归是丢在了御花园,还怕找不到不成?祥因破涕为笑,任由皇后领着自己在凉亭里坐下。 “说什么谢不谢的,生分了。”姜觅笑着看她。 祥因颊上多了一抹桃红,颇有些难为情的垂下头,自己都多大的人了,竟还哭起鼻子,真是惹人笑话。 见时机差不多了,姜觅眼神略过那边的萧京墨,发现他们并未在意这边后,方状似不经意地随意询问着:“记得你喜静,不爱常出来走动,怎地今日想起来这御花园?” “其实是岚儿见我这几日不开心,非要让我出来透透气,”不知想起了什么,祥因的情绪蓦地低落下来,“我本不愿出来的。” “总待在那寸囫囵地,人是开心不起来的。”姜觅劝道。 祥因轻叹,“总觉得心口压了块石头。” “可是为你表姐一事苦恼?”姜觅引入正题。 祥因猛然望向她,杏眸不可思议的睁得滚圆:“姐姐怎会知道。” 姜觅不禁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何人看不出?” 近来后宫相安无事,她的娘家也一切平静,若不是为了刘源光一事还能是为何? 祥因愁容满面,挺直的背脊也塌了下来,“我年幼时家中遭变故,幸得表姐收留我,才让我平安度过那几年, 她待我很好,如同亲妹妹一般……如今她夫君身亡,正是日子难过的时候,可我却不能陪在她身边。” 自己无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宫中干着急。 姜觅垂下眼眸,替她感到悲恸,“妹妹不必自责,这怨不得你,人生死有命,这也许是她的劫吧,” 见祥因又要落泪,姜觅忙趁热打铁, “现在对她最要紧的,就是尽快抓住凶手,让她夫君入土为安,对不对?” 祥因哽咽着点点头。 “妹妹放心,如今办这起案子的是阎大人,他定会找出凶手。” “阎大人?”祥因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个阎大人。 姜觅抿唇,莞尔一笑道:“自然是骠骑将军阎无极。”阎温可没有破案的本事。 祥因惊讶不已:“可他不是武将?”她还是头一回听说武将能办的了文臣的事儿。 姜觅提醒她:“你忘记他在翰林院做过的事了?” “我记得!是他破了‘树妖杀人’一案。”祥因激动的嗓音都拔高了不少。 “嘘,”姜觅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小些声,“不要扰了陛下观花的兴致。” 祥因当即紧闭双唇,点了点头。 “此人文武双全,聪慧过人,妹妹大可放心。” “可听闻表姐夫君的案子,疑似恶鬼取命,也不知他能否斗得过那恶鬼。”祥因摩挲着双臂,只觉得阴风四起。 闻此言姜觅不由得笑出声来,“究竟是恶鬼取命还是恶人犯案,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见分晓。” 要真是恶鬼取命,那这人世间不就乱了套。 祥因认同地点点头,“我们要相信阎大人才是。” “是啊,所以不论他怎么做,只要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就好,是不是?” 祥因并不懂破案之道,面对她的询问,也只能顺着回答:“当然,绝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姜觅欣慰地舒了一口气,“有妹妹这句话就够了。” “姐姐这话是何意?” “阎无极托我问你一句,如今此案到了紧要关头,需复验刘源光尸首,不知你可否愿意?”姜觅温声细语。 祥因不解,她轻皱眉头:“复验尸首是为了破案,妹妹当然愿意。” “那若是需要剖开尸首呢?”姜觅的眉宇间沾染上一丝紧张。 “验尸……需要剖开尸首吗?”祥因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肩膀,眼中可见惶恐。 姜觅从容不迫,淡然的说道:“我也不知,可既然阎大人说要剖,那必然是有原因的,你我只管等他破案的好消息便是。” 第52章 床底密道 祥因觉得此话有理,反正自己什么都不懂,而阎大人又那么聪慧,听他的总没错。 毕竟只有抓住凶手,才能还表姐夫一个公道,让他入土为安。 “一切都听姐姐的。” 姜觅笑吟吟地看着祥因微微颔首,却不料眼眸忽然被一道红光刺中,她抬起手背挡了挡,定睛后竟在花丛中看到闪着光泽的红宝石。 欣喜不已的问道:“妹妹的发簪可是镶有红宝石?” 祥因有些意外地点点头:“不错,姐姐怎么知道?” 她伸出纤纤玉手,指着那闪闪发光的花丛,“看那是什么。” 祥因顺着方向看去,顿时激动地站起身,不顾形象地提起裙摆朝那处奔去。 多清捡起那支发簪,轻轻地放在那略带颤抖的娇嫩掌心上,打趣道:“贤妃娘娘,发簪既已寻回,可莫要再哭了。” “嗯。”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眼眶发热。 看她那爱不释手的模样,萧京墨嗤鼻:“不过一支发簪罢了,何必这么兴师动众,让那么多人转来转去,转的朕头都晕了。” 扰的他连赏花的兴致都没了。 祥因紧紧握着发簪,瘪了瘪嘴,当众被陛下呵斥,让她有些难堪,“妾身知错,请陛下恕罪。” 姜觅缓缓行至祥因身边,替她抚了抚鬓边的乱发,冷眼瞧向那边:“陛下有所不知,女儿家的每一件首饰都象征着不同的意义,或许在旁人眼中,这簪子没什么特别的,可在主人心中,却是独一无二的。” 王峙连忙圆场,“皇后娘娘说的是。” 被顶嘴了的萧京墨也不生气,大手一挥干脆利落地认了错:“好好好,都是朕的不是。” 祥因抿嘴笑,她将簪子交给旁边的人,微微垂首。 姜觅瞬间便懂得了她的意图,心神微动间抬手为她簪入发中,轻轻勾起下巴,使她抬起头来,由衷赞道:“真是好一个美人。” 御花园花香鸟语,时有微风拂过,撩起美人发丝,那杏眸微眯,笑意便溢出。 佳人相对而视,又何尝不是另一幅美景。 “要朕说,满园春色也比不得二位,” 萧京墨刚要吟诗一首,却见皇后领着美人离开了。 姜觅携着祥因的手,“听闻少府的花匠又栽培了新的牡丹花,姐姐带你去瞧瞧。” 二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赏给他。 “……”他只能装作四处找花赏,找了半晌欣喜地指着其中一朵芍药,冲王峙说道:“你瞧这花,真是娇艳欲滴。” 王峙敷衍地点点头:“陛下说的是,这花真好看。” 萧京墨:“……”粗俗。 -- 刘府 阎无极又到了刘源光寝院,这次他没有再跃上房顶,而是轻车熟路地推开房门。 “大人,这房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啊。”不语无趣地环顾着房内陈设。 阎无极落了座,悠闲地从袖袋中掏出劫来的书卷,“别急,待你们把床榻挪开便可见。” “什么?”不语大惊,他指着那黄花梨木的大床,“大人,这可有十几石重啊。” 阎无极只是嗯了一声。 “行了,干活吧,哪那么多废话。”不闻翻了个白眼。 二人在那边哼哧哼哧的挪床,阎无极在一旁静心钻研起这无字书卷来,他将书卷置于鼻下,快速翻动着,果然嗅到了一丝酸味。 看来和那手帕用的是同一种方法,隐藏密文。 他颇有些嫌弃的撇撇嘴,对这种故弄玄虚的手段嗤之以鼻。 又拿出从许红郦那得来的一张纸,细细的同书卷比对着,发现其都是藤皮纸,大小也一样,而更巧的是,他在书卷其中找到了被撕掉的残页,刚好和那张沾了血渍的纸契合。 许红郦为何要单单撕下这一页,藏于衣襟里呢。 如果是‘蛟神’灭口,那必然是许红郦也知道些什么,不然她也不会在死之前撕下书卷其中一页,藏在身上。 但他现在还不能使内容显现,不然届时难以向众人解释此物证是真是假。 阎无极轻叹,将它们收了起来。 “大人,挪开了。”不语喘着气。 他起身走到那处,指着其中一块微微凸起的石板,“撬开。” 二人毫不费力地就将石板挪开,果然下面露出漆黑的洞口,不语皱着脸,有种不好的预感,“大人,这就是您说的好东西?” 阎无极点头,“不闻,取一个灯笼来。” 他微微俯身,看着漆黑如巨渊之口的地洞,心中愈发确定这是一条通往外处的密道,随手扔下一个茶盏,从中传来的回音有延迟且清晰可闻。 密道长且空旷。 至于这条密道刘源光本人知不知情,阎无极认为他应该知情,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他挖出来的。 如此工程的密道,极其耗费人力物力,他刘源光不可能察觉不到自己的床底下的动静。 “大人,可以下去了。”不闻手持灯笼,先照了照洞口,在不远处看见了方才扔下去的茶盏,估摸着距离,便跃下洞口。 接着下面就传来不闻略有沉闷的声音:“大人,下来吧。” 三人到了下面,才知这密道有多大。 约有一人半高,有五人并排站那么宽,前方更是看不见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拐了几道弯,阎无极等人终于到了一个分岔口,两条未知的路静静地等着他们选择。 “大人,该往哪边走啊。” 阎无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趁二人不注意从他们发间各自揪了一根头发。 他上前一步站在路口中间,伸展开双臂,两指间捏着发丝,“屏住呼吸,看哪边发丝动,就往哪边走。” 三人静默了一瞬,接着不语便指向自己跟前的发丝,“动了动了,走左边。” 而不闻只是沉默的盯着眼前的发丝,总觉得其粗细长度有些眼熟。 “嗯。”阎无极弹开那两根发丝,背着手朝左边的那条路走去。 有风就代表着有洞口,想来是离尽头不远了。 阎无极暗自估量着距离,他猜想此刻他们已经从密道出了城,至于目的地,应是城外西郊的密林。 刘源光若想出城进城用不着这么麻烦,唯一的解释是,此密道是方便身份不明的城外人进城所用。 第53章 真假万宝 或者是为了搬运什么东西,因为方才他在密道中感受到了几道车辙印。 出口是一处较矮的山坡,不闻不语拨开洞口的杂草树枝,谨慎的探了探洞外情况,无异样后方出了洞口。 豁然开朗一片竹林,不闻当即便知道了此是何处,“大人,这里是去香积寺的必经之路,西郊竹林。” 又是香积寺…… “大人,你看!”不语从杂草堆里捡到一朵艳丽无比的红花。 不闻大惊:“红花?” 阎无极沉吟不语,他想这朵红花应是方才黑衣使者落下的。 “大人,下一步该怎么办?”不闻神情严肃。 “当然是原路返回,切莫打草惊蛇。” “是。”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三人又回到了刘源光的寝室,他们将茶盏捡走,石板盖回原处,不闻不语又费力将床挪了回去。 阎无极却看着被自己砸碎的床柱懊悔不已,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不语……” …… 牢房里阴暗潮湿,腐烂的霉味让人闻久了有种头昏脑涨的感觉。 净尘侧躺在稻草上,有些昏昏欲睡。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自从阿照失踪以后,自己便从未安然入睡过,更别提从盘龙镇被人一路追杀,哪怕躲进了香积寺,依旧是每日提心吊胆的活着。 也不知道江梅现在怎么样了,她因背叛了‘蛟神’,同他一起被追杀,但自己却没有保护好她,险些让贼人得逞。 还好被阎大人救了性命。 至于阿照的下落,其实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恐怕已是凶多吉少,想到这儿净尘痛苦的皱起双眉,泪水从眼角滑落。 这让他如何向九泉之下的梅儿交代...... 突然,牢房外传来一阵铁链声。 净尘睁开双眼,发现阎大人和杜大人竟出现在牢狱内,但他们并没有在自己的牢门前停下,而是径直朝隔壁走去。 他记得隔壁是一个刺客打扮的人,当时自己正昏迷着,只在进牢房时匆匆瞥了一眼,好像也是被阎大人擒住的。 难道那个刺客就是一直想要刺杀江梅的人吗? 净尘忙爬起来,凑在离隔壁最近的一处,他扒住栏杆,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 只听见那边开了锁。 不闻收起钥匙,打开牢门,“大人。” 阎无极悠然自得地踏进了牢房,他冷眼瞧着坐在角落假寐的人,嗤笑道:“怎么,心虚到不敢睁眼?” 万宝小心翼翼地睁开眼,跪在地上行礼道:“草民见过大人,不知大人何出此言?” 他心虚的地儿可多了去了。 不闻冷哼一声:“你说刘源光的那封书信藏在江梅身上,可我们却没有找到。” “不可能!”万宝当即否认。 “竟然对中丞大人撒谎,简直是罪该万死!”不闻拔出剑来,面露阴狠地看着他。 杜不庸忙后退一步,生怕他手中的剑不长眼,“大胆狂徒,竟敢对大人撒谎!” “……”不闻抽空白了他一眼,学人精。 阎无极幽幽道:“他撒谎的地方又何止那一处。” 那声音仿佛能洞悉一切。 万宝连连磕头,大喊冤枉:“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属实,望大人明察!” 要想明察,那必然要去盘龙镇,一来一回就要四五日,到那时,自己早已逃之夭夭,任他有通天的本领也别想抓住自己。 反正刘源光和江梅已死,汴京再也没人能揭穿他的真实身份,他从盘龙镇千里迢迢过来,可不是为了吃牢饭的。 一想到自己即将重获自由,万宝低垂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的笑僵在脸上。 “你虽然不是‘蛟神’的使者,但却是效忠于祂,对不对?”阎无极阴恻恻地开口。 万宝猛然抬头,一时脸上爬满了恐慌,“不,大人您误会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而已,伪装成使者是为方便行事……” “故弄玄虚罢了,你以为真能骗过阎大人?编的故事漏洞百出。” 就他那一身功夫就不可能是普通猎户能有的,在与他交手时,不闻能明显感到其中几招和暗卫厂所教习的擒拿术很相似。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江梅根本就没有生过孩子。 阎无极第一次见江梅时,就察觉到她步伐轻盈矫健,腰腹紧实,胸膛平坦。 为了保险起见,后来他让吕文祥摸了摸江梅的骨盆,果然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江梅还是一个未生育过的女子。 说她是为了女儿倒也没错,但她只是阿照的后母。 阎无极还是有点钦佩他的,“不得不说你查探的消息很详细,连万宝家里有几口人都查的一清二楚,但你千算万算漏了一点,以为阿照是江梅所生,但生过孩子的女子和没生过孩子的女子,盆骨是有区别的,故而被我们抓住了破绽, 得知江梅死了的那一刻你应该很开心吧,终于完成了你的刺杀任务。” 原来江梅曾经是‘蛟神’使者,但因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背叛了组织,四年前从潇湘一路被人追杀至盘龙镇,受伤后被上山打猎的万宝所救。 又是那么巧,万宝已经逝去的妻子也叫江梅,就这样,二人渐渐生出情愫,年仅一岁的阿照也十分喜欢江梅。 但天公不作美,‘蛟神’的人发现了江梅的踪迹,幸而江梅武艺高强,多次从魔爪里逃出生天,可阿照就没有那么幸运,被红花使者抓走做了祭品。 后来发生的事情倒和他所言大差不差,万宝和江梅先去报了官,后来查到刘源光后便一路追到汴京,落脚香积寺。 万宝和江梅为了躲避使者追杀,只得双双藏于寺中,可怎么才能名正言顺的生活在寺里呢…… 万宝选择了剃度出家。 没错,净尘才是藏入寺中的万宝本人,江梅也是他亲自‘捡到’送到寺中的。 他知道住持心善,故而多次劝住持把江梅留在寺中,那样也方便自己保护她。 “什么任务,草民不知道!”万宝大惊失色,慌乱之下胡言乱语道:“难道大人为了尽早破案,故意诬陷草民不成!” 不闻怒极反笑,“那你就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娘子没有生过孩子呢?” 第54章 真假万宝2 杜不庸沉着脸:“是啊,解释一下吧。” 不闻白了他一眼。 “什么盆骨不骨盆的,草民听不懂,阿照就是我的娘子江梅所生!我就是万宝!大人您不能诬陷草民啊!” 他记得很清楚,万宝已经被杀了,一箭穿心,不会错的,只要自己咬死不承认…… 阎无极很清楚这人心中所想,上前一步,脚尖死死碾住他的左手,毫不留情道:“可惜啊,万宝和江梅都没死,你失策了。” 什么!他如遭惊雷当头一劈,甚至忽略了指尖传来的锥心疼痛……没死,他们竟然没死? 这不可能,不可能啊,他亲眼所见,亲眼所见! 不闻看着他那惊恐万分的模样,心里痛快极了,“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当初编瞎话的时候可不见他有半点心虚。 杜不庸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现在知道怕了?还不赶紧从实招来,以免皮肉之苦!” “啊!”假万宝忽然发出惨叫。 阎无极碾碎了他的指骨,厉声道:“赵珠珠三人和刘源光都是你杀的,对不对?” 四条人命,真是死不足惜。 哪怕到了现在,假万宝还抱着一丝希望,也许他们是在诈自己,想让他主动认罪。 毕竟像他们那种人,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草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假万宝紧咬牙关,他背后已经湿冷一片,冷汗淋漓,双臂也因疼痛而颤抖着。 不见棺材不落泪,阎无极早知道他不会轻易认罪,便拿出张义示拓的两张掌印。 纸张轻飘飘地落到他眼前,如地狱般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这是从那两个婢女身上拓的掌印,如果对上了,你可就是死路一条。” 假万宝目眦欲裂地盯着那两张纸,脑中一片空白……其实他不是故意要杀那三个女人的,可谁让她们看见自己追那个逃跑的女童了呢。 都怪那个该死的女童,竟然跟着商队从盘龙镇逃到了汴京。 至于刘源光,他虽效忠于蛟神大人,可却心怀鬼胎,为了获得更多的金银财宝和地位,竟用蛟神大人所有在京为官的信徒名单要挟。 呵,蛟神大人怎会受这种小人的胁迫。 不自量力的东西。 “不闻。”阎无极颔首示意。 不闻收起剑,捡起拓印的纸张,走上前一把揪起假万宝的后衣领,将人拎了起来,“嘭!”的一声狠狠把他掼在墙上。 接着拿他的右手和纸上的掌印仔细比对着,不出意外,严丝合缝,不闻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别告诉我,这不是你的掌印。” 假万宝别开脸,没有回答。 “h还有你的短刃,刃口和赵珠珠脖颈上的伤痕也对的上。” 到了这种地步,假万宝反而冷静下来,他一改方才的惶恐,冷笑一声:“大人不会以为靠这两样证据就能定我的罪吧,这世上一样大小的手掌也不是没有,一样刃口的短刃更是多的数不胜数。” 杜不庸恨得牙痒痒,怒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抡圆了胳膊朝他脸上甩了一巴掌,“单凭你胆敢对阎大人撒谎一事,本官就可以让你在牢里待到死!” 诓骗朝廷命官,真是胆大包天。 阎无极啧了一声,提醒他:“要不说你记性不好,你该不会忘了那日为何会杀赵珠珠那三人吧。” 吉儿已经把当日事发的经过全部告诉了母亲,想必现在母亲也该带着她到了京兆府。 那一巴掌让假万宝脑袋嗡嗡响,他费了些神才听清方才那句话,登时清醒了不少。 记得杀完赵珠珠三人后,香客越来越多,他根本来不及再去抓女童,只能先逃离现场,后来寻了几次没寻到,以为女童中毒死了被野狼叼走,就把她抛之脑后了。 难道……她也没死?! 假万宝猛然看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什么意思。” “想来你应是猜到了,”阎无极打了个响指,唇角含笑:“不闻,快去迎接夫人。” 他已听到拨浪鼓的声音。 不闻应声离开。 杜不庸眼珠滴溜溜的转,他朝后退了一步站在阎无极身侧,低声询问道:“可是阎夫人来了?” 说不准以后就是姻亲了,总得好好照应一番才是。 阎无极瞥着他,语气森寒:“杜大人问这个作甚。”看那不怀好意的眼神,不禁心中警铃大作。 杜不庸听他语气不对,连忙摆手歇了心思:“无事无事,只是问问。” 镇国侯的嫡孙,貌似有点高攀不起。 不把心思放在破案上,反倒放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阎无极嗤鼻:“我让你去刘源光身亡的雅间找物证,你可找到了?” “大人真是聪慧,他们果然在雅间的桌子底下找到了香炉,里面的香粉我已找人验过,是一种毒花,此花生长在西戎三危地,名为天仙子,能使人致幻,身体痉挛,言行不受控制。” 阎无极喃喃道:“三危地……”那这应该就是吕文祥所说的那种毒花了。 “咚咚咚咚” 众人被牢房外的拨浪鼓吸引。 只见不闻领着一个女童进来,而反应最大的当属假万宝,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活生生的人。 女童躲在不闻身后,用拨浪鼓指着靠在墙上的人,语气尖锐:“红花哥哥!” 假万宝脸上的恐惧更甚了。 阎无极瞧着他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如今人证物证皆有了,你还有何话可说?” “是你们教唆她这样说……”假万宝哆嗦着嘴唇。 女童又道:“你那日杀人的时候,我看见你右手腕上的胎记了,是黑色的。” 杜不庸当即走上前,捉起那只手,拆开护腕后果然露出一块黑色的胎记,不禁大怒道:“怎么,这次你终于无话可说了吧!” 啰啰嗦嗦半天,到最后不还是无用功。 假万宝脱离般瘫软在地,仍旧不肯接受现实,“不可能,不可能……” 隔壁忽然传来一阵砸墙声,净尘愤怒不已的扒着牢门。 闻声阎无极眼底划过意味不明的笑,“不闻,把他放出来。” 第55章 真假万宝3 一道竹笋煸肉,一道卤牛肉,扑鼻的肉香让吕文祥食欲大增,他正美滋滋的准备享用,就听见房外小莫焦急的喊叫。 “师父,人醒了!” 他只能气闷地放下筷子,起身离开。 “嚷嚷什么,我耳朵又不聋。” 江梅正呆呆的坐在木板床上,捋着心中的万千思绪。 她记得自己和万宝到了香积寺,决定在那里藏身躲避追杀,为了掩人耳目,还刻意把自己弄得像疯人。 直到被追杀他们的人发现了踪迹……再后来的事情她就记不得了。 看着脚上破烂的草鞋,江梅大惊,忽然想起来那双绣花鞋。 正当她慌乱不已的时候,床边忽然出现两个人,“你醒了?” 江梅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后挪动却因脚腕上的粗麻绳牵制着,无法动弹。 吕文祥捋了捋山羊胡,露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你不要怕,我是救你性命的郎中,你身中剧毒,若不是我,呃,” “万宝呢?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江梅突然抓住他的衣领摇晃起来,目露狠光。 小莫连忙扯开她的手,“你这个疯婆子想做什么!” 吕文祥被晃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从魔爪下挣脱开,一定睛那女子竟然解开绳索逃跑了。 他连忙追出去,大声喊道:“去京兆府找阎大人!” 女子身形一顿,随即跃上房顶,朝京兆府方向离去。 京兆府 万宝一掌击在假万宝胸膛,目眦欲裂:“我杀了你这个畜生!” 他记得太清楚,就是这人一掌劈在江梅头上…… 假万宝吐出一口鲜血,双臂交叉挡在脑袋前,试图抵挡殴打。 杜不庸怕把人打死,连忙拉开二人,有些头疼的望着在旁边看戏的两大一小,“阎大人,您别光顾着看热闹,他若是把人打死了我可怎么交差啊?” 还未等阎无极说些什么,外面一阵喧闹。 “大胆!何人胆敢擅闯京兆狱!” “速速将此人拿下!” 话虽这样说,可那些狱卒连女子的衣角都碰不到。 阎无极侧耳倾听脚步声,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冲牢门外打了个响指,招呼道:“江梅,万宝在这儿。”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两个万宝皆回过神来。 只见一女子冲到牢房内,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可却目光炯炯,干裂的嘴唇微动:“万宝,万宝……” 万宝面露惊喜,“江梅,江梅!” 假万宝也大叫:“江梅!你这个叛徒!” 蛟神大人那么信任她,她竟私自放走数十位新娘,让蛟神大人在潇湘的多年布局以失败告终,没能练成绝世神功。 但如今大人在盘龙镇东山再起,假以时日便可将他们这些苦命百姓解救出来,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再也不用受那些狗官们的欺负。 届时汴京的达官贵人都会是他的脚下奴仆,如是这般想着,假万宝便心中澎湃不已。 江梅的视线被角落里痴笑的人吸引,面目蓦地变得狰狞,她似要冲上前,却被不闻用两指捏住肩膀上的衣服,轻松制住。 “站住。”阎无极厉声道,如今案件尚未查明,他们几个人理应保持距离,若是江梅一掌劈死假万宝,很多线索都会就此断裂。 不闻松开手,动身挡在他们中间。 吉儿轻摇起拨浪鼓,仰头观察着这个有些眼熟的姐姐,可她脸上太脏了,一时也不敢肯定她就是自己所相识之人。 不论怎样,万宝平安无事,江梅也放了心,忽闻鼓声,她震惊地看向那女童,越看越觉得熟悉,“是你?” 江梅蹲下身,抚着她身上的干净衣裳,温声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当时不是让你回家吗?” 吉儿也终于确定,笑的开心:“梅儿姐姐,真的是你!” “是我。” “我不想回家,因为就算我回了家阿爹还是会把我卖掉。” “所以你就跑来了这里?”江梅既心疼又担忧,这么远的路,这孩子竟然孤身一人来到了这儿。 “我听到卖货的人说要来汴京,就偷偷坐上他们的板车,来到了这里,可是却被红花哥哥发现,所以我就一直跑到山里……” 东躲西藏直到被阎大人抓住。 江梅不禁哽咽,为何有的人对女儿弃之如敝屣,而有的人却寻女苦无果,这世道真是不公。 吉儿替她擦去眼泪,安慰道:“梅儿姐姐一定会找到阿照的。” 如此催人泪下的场景,连杜不庸都眼角湿润。 阎无极却不耐烦地扒拉开吉儿的光脑袋,“还有心情安慰别人,自己都是没人要的可怜虫。” 吉儿晃了晃自己的头,否认道:“如果跟着爹爹每天都要挨打的话,吉儿宁愿他不要我。” 一时间众人沉默不语。 直到杜不庸深叹一口气:“真是造孽啊。” 阎无极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蛟神’会单单抓女童来完成他的大业,很简单,因为女童的来源是最简单的。 就算不用金银去买,不用手段去坑蒙拐骗,也多的是被丢弃的女童,毕竟那弃\/婴塔里,大都是女\/婴。 所以即使有大量女童失踪,也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话说这个‘蛟神’还真是诡计多端,无比懂得拿捏人的弱点。 就像假万宝一样,他为何能效忠于祂,是因为‘蛟神’知道这种人有多么厌恶权贵,又有多么想成为权贵。 故而只需许诺给他想要的东西,就能完全驾驭此人。 那些所有甘愿追随‘蛟神’的人,都是为了获得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一旦能对症下药,就会毫不费力的为祂所用。 阎无极冷睨着假万宝,话却朝着杜不庸:“杜大人,剩下的就是你的强项了。” 据说京兆狱的大刑可不比延尉狱的差。 杜不庸点头,“阎大人放心,”接着吩咐狱卒把假万宝带去刑房。 阎无极目光移至万宝身上,沉声说道:“此案尚未解决,所以你们暂时不能离开京兆狱,待案件查明,确定你们是无辜的以后,自会放你们夫妻二人离开,这样也能避开后续的追杀者,你们可有异议?” 假万宝的任务失败,必然会有新的刺客接替刺杀任务。 第56章 许红郦之谜 万宝和江梅对视一眼,皆点点头:“一切全凭阎大人安排。” 阎无极微微颔首,对杜不庸吩咐道:“分开两个牢房,离得远些。” 凡事还是要小心为上,虽说这夫妻二人在汴京没有犯下什么罪过,但不代表他们在盘龙镇是无辜的。 “是,大人。”杜不庸暗道阎大人果然谨慎心细。 “江梅,本官知道你曾效力于‘蛟神’,所以希望你能将你所知,全部和盘托出,”阎无极语气平淡,可眼中隐有威胁,“那双藏有无字手帕的绣花鞋是从何得来。” 江梅看了一眼万宝,而万宝则坚定地朝她点头。 于是她解释道:“那双绣花鞋确实不是草民的,是刘源光之妻许红郦的。” 杜不庸惊讶:“什么!” “继续说。”阎无极盯着她的眼睛。 江梅叹气:“大人有所不知,像刘源光这种有官职在身的,想要效力于‘蛟神’,是需要献祭的,而刘源光就是献祭了自己的女儿,才得以成为‘蛟神’的信徒。” 杜不庸更惊讶了,“什么!”简直是丧心病狂! “怪不得短短一年他就从侍曹一跃成为了户曹。”阎无极若有所思。 “具体的情况草民不清楚,只知道许红郦也在暗中寻找她的女儿,那双绣花鞋是她趁着来香积寺上香,亲自交到我们手里,” 阎无极皱眉打断她:“可她为什么要把鞋交给你们?” 他们很熟吗? 万宝说:“是这样的,草民入寺后,留意到她几乎每隔五日都会来香积寺上香,求她女儿的下落,后来我们才知道她是刘源光的夫人。” 杜不庸叹息:“自己的女儿被夫君拿去献祭,恐怕换了任何人都无法接受。” 江梅面露不忍:“于是我们便和许红郦合作,她负责在刘源光身边打探消息,我们负责根据她的消息寻找那些女童的下落。” “直到一个月以前,许红郦忽然偷偷的来寺中找我们,把绣花鞋交给江梅,但还没等到我们问清楚,她的家仆就强行把她带走了。” 江梅看向牢房外:“那时我们意识到,许红郦暴露了,而没过几日,我们也暴露了。” 阎无极又想起来一事:“那郎中是谁?” 万宝挠挠头,解释道:“是草民花了点银子,找一樵夫假扮的。” “你倒是聪明,还知道让她假死脱身。” “可惜还是被大人识破了。” 阎无极冷哼:“自作聪明。” 不闻疑惑地问道:“那你去歪脖子树做甚?” 万宝欲言又止,当时江梅已疯,行为不受控,竟把绣花鞋露了出来,还被阎大人夺走,当众揭穿了鞋中的秘密,这让他心急如焚,迫切的想要寻找另一只鞋。 而那个时候他不敢相信阎大人。 阎无极替他解释:“他以为另一只绣花鞋被使者偷走,所以趁着出寺寻郎中的机会想在我们之前找到它。” 结果晚了一步,那只鞋被不语摸走了。 万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话问的差不多了,阎无极看向江梅,语气严峻:“你能弃暗投明,实属不易,待本官查清本案,若事实真如你们所说,我自会向陛下禀明,不会追究你以往所为。” 浪子回头金不换。 她垂首,面上浮现愧疚之意,“江梅以前做了很多错事,而现在草民所知的东西能帮到大人,真是万幸。” 阎无极皱眉,“你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帮那些无辜的女童,包括你的女儿。” “……是。”她声音嘶哑,落下泪来,这何尝不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她做错了事,得到了报应。 这时旁边的吉儿拽了拽阎无极的衣袖,仰头问道:“阎大人,您能不能让梅儿姐姐梳洗打扮一番啊?” 她也是这几日才知道,原来身上洗的干干净净有多舒服。 阎无极宝贝似地抽回衣袖,细心捋平皱褶,漫不经心道:“那你应该去问杜大人,这儿是他说了算。” 说罢便转身离开,“劳烦杜大人把吉儿送回阎府。” 不闻把吉儿交到杜不庸手里后,便毫不犹豫地跟上阎无极,像是扔了一个烫手山芋。 留下杜不庸和吉儿大眼瞪小眼。 出了京兆府,不闻驾着马车,问道:“大人,我们去哪?” 轿厢内传来略有轻快的嗓音:“去昙容街风雅堂。” 不闻便调转车头,朝昙容街赶去。 风雅堂是专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其铺内的徽山墨是一绝,此墨中有多种名贵药材和香料,其研磨出的墨汁泛着紫光,且清香扑鼻。 一块墨锭可值千两。 但阎无极是为了青玉管羊毫笔而来。 未到凤雅堂,马车便行不动了,不闻站起身朝前了望着,虽说平日里这处也会有些拥挤,可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围的水泄不通啊。 而且那些人好似在看热闹。 阎无极也出了轿厢,站在前室处朝凤雅堂看去,当视线触及到其中两辆马车时,眸色蓦然沉了下来。 不闻也注意到了异样:“大人,前方怎会有阎家的马车。” 他皱眉,语气不善:“去看看。” 倒是奇怪,他们一过去,人群便默默散开,为他们让出路,阎无极余光中的脸皆是神色各异。 正当不闻纳闷的时候,堂内传来争吵声, “这笔是我的!” “胡说,明明就是我的!” “我早就向掌柜的定下了!” “我也早就向掌柜的定下了!” 阎无极听这两道声十分耳熟,略一回想才知这二人是谁,他加快脚步,踏入凤雅堂。 果然看见两张熟悉的脸庞,阎无极倏忽冷了脸,他眼底压着怒火,周遭也莫名静了下来。 凤雅堂的掌柜率先反应过来,忙上前迎接:“草民见过阎将军。” “嗯。” 阎天冬和阎南星睁大了四只眼睛,他们齐齐地后退一步,惊恐道:“兄长!”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是欣喜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点。 阎无极上前一步,他们就后退一步,二人手里还死死拽着长木盒不撒手。 掌柜知道接下来怕是要出事,于是连忙关上了铺门,将一众看热闹的人挡在了外面。 第57章 青玉管羊毫笔 “同为阎家手足,竟当街起了争执,真是丢人现眼。” 阎天冬连忙解释:“兄长,是他抢我的东西!” 阎南星也不甘示弱:“胡说,明明就是你抢我的东西!” 眼见二人又要起争执,掌柜心急如焚上前制止,生怕那羊毫笔有闪失,“两位公子,有话好好说便是。” 谁料却被二人失手撞到旁边,掌柜只能扶着腰哎呦哎呦的叫。 阎无极忍无可忍,“放肆!” 一声怒喝,连角落里的不闻都瑟缩着起来,要知道主子可是很久都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了。 二人惊吓到同时松开了手,好在掌柜眼疾手快接住了那长木盒,他忙将宝贝收入怀中,退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连二人的家仆都慌乱地躬着身后退了几步。 阎无极秉着公平公正,先是干脆利落的赏了一巴掌给年纪稍大些的阎天冬,接着又反手抽向阎南星。 两道清脆的声音过后,堂内终于静了下来。 阎家家规森严,可长辈多娇惯,虽没犯过什么大错,但也惯得他们坏毛病一身。 平时又多以说教为主,故而更让他们恃宠而骄,傲慢自大。 在阎家的小一辈眼中,最怕的人当属阎无极了。 阎无极在小辈中年纪最大,时常板着个脸,又因多年征战沙场而满身戾气,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惊胆战。 血脉压制让他们的祖父害怕镇国侯,而他们也一样怕镇国侯的孙子…… 耳边总算没了聒噪的声音,阎无极面色平静如水:“滚回去。” 二人捂着脸,垂头丧气,“是,兄长。” 家仆颤巍巍地跟上自家公子。 不闻伸展手臂,面无表情地一掌拍开堂门,击退了趴在门口偷听的众人。 众人连忙闪开路。 只见两位小公子没了方才的气焰,老老实实地上了马车,各自调头离开了昙容街。 “掌柜的,铺内可有青玉管羊毫笔?” “有有有。”掌柜掏出方才的长木盒,小心翼翼地呈给他,“这便是今日新来的青玉管羊毫笔。” 整个汴京只此一支,幸好安然无恙。 阎无极接过,打开木盒,一支散发着温润光泽的青玉管便映入眼帘。 纤纤玉手配这青玉笔杆,当真是赏心悦目,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掌柜偷瞄着眼前人,被变脸如此之快的速度惊住,乌云密布变晴空万里竟只在一瞬间。 公主府 府中一如既往的清净,只有几个零散的仆役打扫着庭院。 荷花池边的广玉兰花已经谢的差不多,音云说它还会再开,可惜她再也看不见了。 萧芜华立于连廊下,呆呆地望着那棵玉兰花树。 她喜静,府中本就没有多少仆役,只有音云会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吵闹自己。 如今又太静了。 “殿下,这是少府呈上的文书。” 耳边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萧芜华回过神,看着那发间花白的人,接过文书后轻笑道:“原来是你。” 陈斯思垂手于腹前,顺着她方才的视线望去,“玉兰花还会再开的。” “嗯。” “殿下为何会想要建安乐堂?” 萧芜华沉声道:“当然会为了让那些被丢弃的孩童有一个容身之所。” 待‘蛟神’一案破了,应会有许多无家可归的女童,她要提前为她们做好打算。 “先皇曾建立弃婴府。” “弃婴府和我要建立的安乐堂不一样。” 弃婴府只是一个单纯的容身之处,可安乐堂里面会有教习夫子,让她们习得日后可以生存下去的本领,不至于浑噩一生。 陈斯思明白了她的想法,“可殿下想得太简单了,一旦这世上有了安乐堂,弃婴只会越来越多,且那些丢弃者也会愈发心安理得。” 人性就是如此。 “我知道,所以建这安乐堂还需一人相助。” 陈斯思不解,“殿下说的是谁?” 萧芜华笑而不语,她展开文书,看着少府所选的几处庄子,比对着它们之间的利弊。 太偏僻的不可,故而距城百里的北郊栾山弃掉。 太繁华的不可,故而城外不远的西郊竹林弃掉。 剩下的南郊苑溪和东郊川外倒都挺适合用来建安乐堂。 正当萧芜华难以抉择时,守卫来报:“殿下,阎大人求见。” 她合上文书,对上陈斯思疑惑的双眼:“人来了。” “带阎大人去凉亭等候。” 守卫应声而去。 陈斯思反应过来,但还是有一丝不可置信,原来殿下所说的人竟是他? 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是,”阎无极端起茶盏,细品之,讶然不已:“相山云雾?” 萧芜华莞尔,“不错。” “……”不知为何,他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心头。 萧芜华每次坑他之前都是如此,先给个甜枣尝尝,再给一巴掌。 “阎大人来是为何事?” 他放下茶盏,从袖中拿出无字书卷,“自然是来向殿下说明‘蛟神’一案的进展。” 萧芜华垂眸,摩挲着茶盏,“既然陛下已经将此案交给你,你不必向我说什么。” 他挑眉,眼中有戏谑:“那殿下想不想知道进展?” 明明就心焦的不得了,却还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阎大人有话直说。”萧芜华语气冷了些。 ……吧啦啦啦啦…… “总之,鬼童杀人案便告一段落。”阎无极轻嗅醉人茶香,细细品着清冽茶汤润喉。 萧芜华略有失神,没想到朝中六品官员都已成了‘蛟神’信徒。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这案子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错综复杂。 “待我的接风宴后,我便会动身去往盘龙镇,届时京中就要殿下多费心神了。” 谁知萧芜华却斩钉截铁道:“我也要去盘龙镇。” 她已无法静心待在汴京。 “咳……”阎无极呛住,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一直沉默的陈斯思提醒道:“殿下,没有旨意您不能随意离京。”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不同于茶香的香气冲入阎无极的呼吸之间,他鼻尖微动,寻香望去。 见修长而又白嫩的脖颈,细腻如丝的肌肤在日光的映照下散发出淡淡的光泽,仿佛羊脂白玉一般温润柔和。 萧芜华忽略他的灼灼目光,“只需阎大人向陛下请旨。”父皇定会允他。 他微微颔首,眼神却不舍得偏离半毫。 “嗯。” 第58章 佳肴名录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应下什么时,不禁暗道美色误人。 阎无极试图找补:“殿下,此程山高路远,危险重重,殿下还是不要涉险为好。” “阎大人想要出尔反尔?”萧芜华瞪他一眼。 这等分量的怒气眼神,对阎无极来说顶多算是调情。 他心中暗笑,神情却恳切不已:“殿下,我只是担心您的安危。” 渝州刺史的身份不足以保护她。 萧芜华起身走向池边,接过陈斯思手中的鱼食,“这点无需阎大人操心,本宫自有安排。” “那殿下为何不亲自请旨?” 不管怎么看,都是她这个公主说话好用些。 他一介臣子,向陛下请旨带着公主去千里之外的地方涉险,可难保不会被砍头。 萧芜华忽然不耐烦地把手中的所有鱼食掷出,引得鱼儿争先恐后地跃出水面。 她冷笑:“这些鱼儿只有在吃食的时候才会游过来,平日里全然不见踪影,着实令人讨厌。” “……”阎无极挠了挠脸颊,对这种指桑骂槐的话语早已经麻木。 他拿出长木盒,小心翼翼的和书卷一同放在石桌上,既然她打算离开汴京,那他也可以放心的把书卷留在这里了。 “这无字书卷极有可能就是蛟神使徒的名单,刘源光和许红郦皆因此而身亡。” 现在不仅蛟神的人会找这无字书卷,还有名单上的所有官员,他们都会想要销毁证据。 不但要销毁,还要尽可能的利用。 蛟神若不想信徒之间闹得天翻地覆,就要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它。 他已经放出了假无字书卷,足够让那些人忙活一阵子。 公主府的守卫森严程度,甚至可以比肩皇城,故而值得信赖。 萧芜华失笑,原来这人竟拿这里当藏经阁了吗,倒不如干脆把无字书卷交给陛下多好,毕竟这普天之下也没人敢去他手里抢东西。 “我会即刻进宫向陛下请旨,”阎无极起身,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那相山云雾,“下官告退。” 萧芜华点头,“陈管事替我送阎大人。” “不必。”阎无极转身离开。 他走后,凉亭内空寂下来。 陈斯思看向那长木盒,觉得有些眼熟:“殿下,那好像是风雅阁的东西。” 而萧芜华只是拿起无字书卷,随意翻了翻便放入袖袋中,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它。 “殿下不想知道里面是何物吗?” 她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凉亭,“收到库房便是。” 陈斯思轻叹,“是。”木盒拿在手中颇有分量,不用想,里面定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忙碌了一天,回到府中的阎无极只想吃些东西,接着美滋滋的休憩片刻。 但诸多事情压在身上,令他不得安宁。 “公子,主公在书房等您。”赵伯端着厚厚一沓请帖朝他走来,喜笑颜开。 他点点头,视线落到请帖上,“赵伯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要送出去的宴帖,”赵伯笑道:“过两日不就是公子的接风宴了?” “那劳烦赵伯了。”他别开眼,光是看着那一沓帖子,就觉得脑袋痛。 望着那匆匆离去的背影,赵伯失笑着摇摇头。公子向来不喜应付人情世故,想来是这宴席又让他头疼不已了。 “父亲。”阎无极踏入书房,左右瞧了瞧,发现陈设和三年前没什么两样,书卷也还是那几本,不由得撇嘴。 一个文臣,不爱看书,传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 阎温头也不抬地朝他招招手,“你来看一下。” “有什么话父亲直说便是。”阎无极皱眉,原地不动。 见他这副敷衍态度,阎温猛地拍了一下书案,“逆子!”官做大了就是不一样,架子都摆到他老子脸上了。 “我定要向你祖母告状,让看看她的好孙儿现在就是这般对她父亲的!” 阎无极深叹,用力捏了捏眉间,无奈地朝书案走去,“父亲有何吩咐。” 祖母年事已高,竟还要被不孝子孙叨扰,也是不易。 “这是宴席暂定的佳肴名录,你瞧瞧有没有什么需要添补的。”阎温语气蓦然温和下来。 佳肴名录?阎无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父亲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阎温点点头。 阎无极十分不满:“您知道我有很多事情要忙吗?” “知道,但这个只需你看一眼就可,又不耗费你多少心神。”阎温锲而不舍地递上那张纸。 “……”阎无极烦躁地接过,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紧接着又递回去,“菜系很全,堪比望月楼。” “废话,这就是望月楼的佳肴名录。”阎温白了他一眼。 阎无极气得半死,“那你给我看什么?我又不是望月楼的厨子!”难道还指望他指点一二不成! 阎温摊手,辩驳道:“看看怎么了?看看怎么了?若是有你不爱吃的菜就可以换成你爱吃的,这不对吗?”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觉得脑袋更痛了。 沈白芨无奈的声音从书房外响起:“老远就听见你们父子吵吵闹闹。” 自之恒回府,这对父子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母亲,我有些饿了。”他好像有点两眼发昏,应是气血上涌的后果。 她的疲态让沈白芨心疼不已,这几日连轴转,确实累着她了,“东厨有热着的午膳,快去吃一些。” 阎无极点头,脚步虚浮地离开了书房。 待他走后,阎温喋喋不休的告起状来,“你瞧瞧那是什么样子?同她说几句话也不行了?动辄脾气就上来了,眼里哪还有我这个父亲!当初我就不该由着她去军营!” 沈白芨冷眼旁观,之恒的性子,确实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有些看不透。但是,枕边人的脾性她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行了,你明知道她这几日为案子忙的焦头烂额,帮不上忙便罢了,还要惹她不愉快,这天底下哪有你这般做父亲的。” 此话一出,阎温闭上了嘴,他气闷不已的一屁股坐下,可怜巴巴的道:“我不就是想多看看她,与她说上几句话……” 第59章 进宫请旨 孩子长大都不愿与父母多亲近,心底藏着什么事也不说出来,他们做父母的只能在一旁胡乱担忧着,生怕说错话做错事帮了倒忙。 沈白芨了然一笑,走上前为他轻捏着肩膀,柔声道:“我知道,可之恒也断然不是那种心肠冷硬的孩子,你若同她说出心里话,她怎会理解不了呢?” 明明互相关心,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相互攻击的利剑。 “嗯,”阎温拿起佳肴名录,予她看,“这些都是她爱吃的,听闻望月楼来了一个新厨子,做出的菜味淡些,不是正合她的口味?” 沈白芨打趣道:“是,还是你这个父亲想的周全。” 他冷哼一声:“我是怕她生气把桌子掀了。” “口是心非。”沈白芨戳了一下他的额角,笑骂道。 阎温也扯起笑,宠溺的眼神看着她。 岁月在女子眼角留下几道微不可察的痕迹,非但没有影响姣好容颜,反倒为她增添了几分韵味。 想当年他们也是万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她是汴京鼎名的才貌双全名门贵女,而他也是陛下亲封的探花郎。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是为一段佳话。 东厨里,如意面露难色的看着那几盘荤菜,蟹生方,盏蒸鹅,蒸鲥鱼…… 主子点名要口味清淡的素食,她环视一圈,也没见着有爽口的菜肴。 家厨陈远以为她是不满意这些菜,连忙解释:“夫人有吩咐,这几道都是公子爱吃的。” 如意摆摆手,“公子这几日多有劳累,不便吃些油腻的荤菜,陈大哥,有没有口味清淡的素食?” 原来如此,陈远点点头,“自然是有的,我正准备晚膳,刚好做了几道蒸菜,你快拿去给公子垫肚子吧。” 说罢便转身掀开笼屉盖,露出几道翠绿的素菜,他一一拿出还冒着热气的菜肴,“这是瓠羹、膏煎紫苏、芝麻油焖竹笋,还有一道音素托饭。” 如意眼前一亮,满是欣喜的将这几道菜装入食盒,“多谢陈大哥!” 陈远爽朗一笑:“说这话,如意姐儿生分了不是?” “陈大哥把本要做晚膳的菜给了我,岂不还要再费心做一遍,这声谢是应该的。” 厨娘不由得打趣道:“你俩再说上几句,公子可就要饿昏了。” “哎呀!”如意连忙揣着食盒匆匆离开。 …… 刘府 不闻在府外找到了蹲在拐角处的不语。 “你躲在这作甚?” “你怎么来了?”不语猛然回头。 不闻双臂环胸,悠然自得地倚靠在墙上,“公子不放心你,叫我来看看。” 许红郦一死,定有多路知情人来寻无字书卷,留不语一人怕是应付不来。 他“蹭”的站起来,双手叉腰:“有什么不放心的,任务我完成的可漂亮了!” 公子留给他一卷真正的无字书,让他在寝室守株待兔,做一副刚找到书卷的样子。 他们走后约有一炷香的功夫,他盘腿而坐的床底下就传来声音。 他连忙把书卷放到床柱破损的洞里,待和床底的使者对视后,又一把抽走书卷作势要逃,使者果然上当,和他打斗起来。 真心实意的争斗了半天,他装出不胜敌的模样,让使者如愿的抢走了书卷,谁料那人刚踏出寝室,就被另一路前来抢书卷的黑衣人拦住。 于是他也冲出去,三人立马缠斗不休,最终在自己的乱打一通后,无字书被后来的黑衣人抢走,他和使者都追了出去。 不过他追了几步就又返了回来,打算蹲在墙角躲躲风头再离开,谁知却碰见不闻。 “行了,任务完成就回去吧,待会儿公子还要进宫。”不闻忽略他那得意洋洋的神色,撇了撇嘴。 “你就是嫉妒我完成任务,切。”不语甩了甩马尾,快步追上他。 酉时五刻 皇宫 养心殿 “陛下,阎无极求见。” “嗯,宣。”萧京墨大笔一挥,写下厚德载物四个字。 “喏。”王峙应声退下。 不多时,一道清冽声音自屏风后响起。 “臣阎无极参见陛下。” “进来。” 阎无极理正衣冠后,方缓步越过屏风。 “怎么,不好好办你的案子,跑吾这来作甚?”萧京墨抬眼看着他。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阎无极拱手躬身,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毕竟西行盘龙镇并非是去游山玩水,公主乃千金之躯,怎可陪他一同去涉险。 萧京墨皱眉,倒是少见他有如此纠结的时候,“说。” “关于‘蛟神’一案臣已查出些许眉目,但需亲自去盘龙镇查探。” “吾不是已经封你为渝州刺史?” “是……”他欲言又止。 萧京墨试探般地问:“你还想要什么?” 难道是要兵马?可他手握神军营的兵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深吸一口气:“臣想要公主殿下,” “什么?”萧京墨大惊到站起身,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这能是从他阎无极口中说出来的话? 也太不矜持了些! 阎无极闭上眼,索性破罐子破摔:“臣想要公主殿下与臣一同前往盘龙镇。” 哦,萧京墨略有失望地坐下,“为何要带她一同去?” “因殿下远比臣了解‘蛟神’,若有殿下出手相助,定能事半功倍,故而才斗胆请求陛下准予。” 见陛下没有盛怒,阎无极感到稍许安心。 萧京墨盯着他:“吾可以允你,但你要护若宁周全才行。” 阎无极将前袍撩到一旁,双膝跪下,“臣定以命相护。” 短短几个字,却铿锵有力。 身着龙袍的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吾就放心了。” 直到出了养心殿,阎无极还有一丝不可置信挂在脸上,他想不通,为何陛下会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了自己的请求。 王峙看着那有点失魂的人,不禁开口提醒道:“阎大人,小心台阶。” 他回过神,微微颔首,“公公不必送。” 王峙躬身,轻甩拂尘,“老奴恭送阎大人。” 皇宫外,周石正和马车旁的不闻不语二人套近乎,准确的来说,只有不语会和他搭腔。 “二位武功高强,在军中定是不小的官职吧?” 第60章 双毒齐下,保证归西 不语笑道:“左都侯也太看得起我们二人了,我等只是阎大人的贴身护卫,何来官职一说。” 在军营时他们可称之为前后将军,是阎将军的副官,但当阎大人离开军营后,他们就是普通的贴身护卫而已。 周石知道这是自谦,他语气满是敬佩之意:“若没有真本事,怎能够格做阎大人的护卫。”就比如他,连给阎大人提鞋都不配。 正说着,不闻脸上终于有了波动,他放下环在胸前的双臂,迎上前去:“大人。” 周石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退到旁边,眼睛只敢盯着那双祥云靴,“卑职见过阎大人。” 祥云靴停下,阴冷嗓音从头顶响起:“周大人不去巡宫,在这作甚?” “属下……属下这就去。”周石行礼后匆忙转身离去。 不闻冷睨着不语,嫌他多嘴:“你若是害人家被削了职,良心不会痛吗?” 不语耸肩,“又不是我喊他过来的。” “大人,我们去哪?”不闻掀开轿帘。 阎无极微微俯身,进了轿子,“去京兆府。” 想必这时张义示也该复验完尸首了。 -- 京兆府 张义示正翻找着百草集,他验出刘源光夫妇二人是身中了天仙子的毒,才见幻象以至于行为癫狂。 可单靠这一种毒,不会让人必死无疑。 而且这二人的肢体皮肉痉挛的很厉害,腑脏也均有出血点,许红郦甚至口吐黑血,这些症状并不是因为天仙子引起的。 据刘府家仆所说,许红郦用过午膳后就头痛难忍,他们便想用马车载她去附近的悬壶堂找郎中。 谁知刚出了府门,她就如同见鬼般疯癫,行为异常,接着就和刘源光一样,自己死死的掐住脖子,直到咽气。 而且最恐怖的是,二人脸上皆挂着狰狞的表情,乍看像是在笑一般。 张义示猜测,凶手用天仙子只是为了让刘源光夫妇二人产生幻觉,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行为,从而达到像是恶鬼取命的目的。 至于真正取命的,其实另有其毒。 他嗅到许红郦吐出的黑血中有极大的苦味,凭借自己多年验尸的经验,应是胡曼藤或番木鳖的毒草。 可胡蔓藤服后会导致肢体麻木无力…… 张义示想的出神,全然不知身后站了人,直到杜不庸咳嗽一声,他才猛然转过身来。 他眼神略过杜不庸,直直地望向后面:“阎大人!” 杜不庸:“……”哇,真稀奇,他堂堂京兆尹竟连仵作的一个眼神都得不到。 阎无极颔首,问道:“可验出什么了?” 张义示便将自己方才的推断讲了出来。 听到这番推论,阎无极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那他们二人究竟是中了何毒?” 张义示思索片刻,笃定道:“下官以为应是番木鳖,因胡蔓藤会使人肢体无力麻木,若是中了这种毒,恐怕他们用不出那般大的力气来掐死自己。” “番木鳖……”阎无极喃喃道:“不就是马钱子?” “是的大人。”张义示点头。 不语伸出大拇指,称赞道:“张仵作可真厉害。” 不闻也认同地点点头。 张义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颈,“这都是下官职责所在。” “可他们二人所用的饭菜里没有毒啊?”杜不庸摊手,从望月楼找到的香炉里也只有天仙子一种毒。 “这……”张义示皱眉,不知该如何解释。 阎无极解释:“不一定是当时所吃的饭菜有问题,番木鳖的毒发时长会根据每个人的体质不同而不同。” “对,像刘源光正值壮年的男子,毒发时长会久一点,也许他是在府中中了毒,但却是在望月楼和天仙子一同毒发。”张义示如梦初醒。 阎无极望向杜不庸,眼神不善:“杜大人,您应该还没有撤掉刘府的官兵吧?” 按理说他身为京兆尹,做事不会轻率才是。 “当然当然,许红郦的案子尚未侦破,刘府自然要严加看守。” 杜不庸暗自抹掉额头上的冷汗,实在是琢磨不透,为什么一被阎大人的眼神盯着就会莫名心虚,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如此便好,杜大人,劳烦你现在去将刘府的所有家仆都审问一番,有嫌疑的全部带回京兆狱,尤其要注意他们的贴身护卫和婢女。” 能做到悄无声息下毒,定是贴身之人。 杜不庸忙应是,转身离开。 张义示递上验尸甘结,“阎大人,这是验尸甘结,请您过目。” 阎无极接过,仔细阅后扯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对张义示来说是最美妙的夸赞,他蓦地涨红了脸,垂首偷偷抿嘴笑着。 “大人的眼光向来不会出错。”不语骄傲地扬起下巴。 “今日劳烦张仵作了,对了,”阎无极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从袖袋里摸索着,拿出两张请帖,语气略显生硬, “两日后是我的接风宴,若是你得了空闲,还请你去阎府赴宴,另外还有容广白的请帖,你帮我捎去给他。” 张义示受宠若惊,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他颤巍巍地接过,“大人,您真的邀请我去赴宴吗?” 他可是一个不祥的仵作,又脏又臭,身份低微,怎么能和阎大人扯上关系,岂不是会让旁人笑话大人。 阎无极挑眉,唇角带笑:“当然,此案若没有你的帮助,不知还要拖多久,能让我顺利办得这接风宴,张仵作你功不可没。” “大人不怕旁人说闲话吗?”张义示轻抚着请帖上的烫金花纹。 阎无极嗤笑:“我的风评也不比你好到哪去。”距离被骂的最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年多,他早就不在意了。 见他还是面露难色,阎无极也不再强求,转身离开了殓尸房,“若你怕被人说闲话,也可以选择不去。” 不,他才不怕。张义示猛然抬头,望着那挺拔的背影,大声喊道:“我一定会赴宴的,阎大人!” 阎无极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身影随即消失在他的视野。 欣喜过后张义示犯了难,既去赴宴,定要准备贺礼才行,可自己根本不知道阎大人喜好…… 阎府 回到府后,已是戌时五刻。 如意已备好热水,阎无极挥手屏退要来侍候的婢女。 而她们也早已习惯,应声后便默默退下,并掩好房门。 第61章 马钱子之毒 沐浴过后,阎无极穿上白色里衣,系好衣带后方唤如意进来。 如意仔细的用巾帕为他擦拭着湿发,擦至不再滴水后,再用蒲扇轻轻扇动,直至将发丝吹干。 阎无极靠在椅背上,微阖双眸,心中捋着今日所发生的事,当想到张义示的推断时,他又不禁想到另一个人。 吕文祥。 要说这汴京对毒药了如指掌的,非他莫属……阎无极睁开双眸,眼底一片冰冷。 乌发已干,如意无声退下。 阎无极起身,拢了拢烦恼丝,走到透着月光窗边,轻叩窗框。 “公子有何吩咐。”不语飘至窗边。 “去悬壶堂把吕文祥捆来。” “是。”不语又飘走。 约有半盏茶的功夫,院子里就多了个被捆成粽子的人。 吕文祥嘴里被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他就地打起滚来,试图引起注意。 他认得这是阎府,所以想都不用想,定是那阎无极把自己捆来。 可院子里除了把他捆来的,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猝不及防地被一脚踢中屁股,吕文祥顿时安静下来。 房门打开,出来一位身着白衣,散着发的人,那阴沉着的脸,让吕文祥瞪大眼,以为自己看见了鬼。 不语弯腰把他口中塞的破布抽走,使他得以回话。 阎无极冷睨着院中的人,“吕文祥。” “在在在,草民在。”吕文祥连忙应声。 “我问你,除了你主动写的药方之外,这几日你的医馆里可有人去抓过马钱子?” 毒性如此之强的草药,一般小医馆是不允许有的,即便是悬壶堂这种大医馆也不能随意使用。 需辨明病症,记下所抓药之人的姓名后,才能用不足以致人性命的分量添入药方里。 不知怎的吕文祥心中一惊,下意识否认道:“没有。” 他擅长用毒药治病这种事其实并不容易被世人接受,除非有人主动拿药方来…… “嗯?”阎无极微眯双眸,眼神变得凌厉,“再说一遍。” “有是有……但草民都是称好分量才给她的,绝不会要人性命!”吕文祥大叫。 阎无极沉下脸色,“那若是把你开的几副药全部加起来呢?足够取人性命吗?” 吕文祥大惊失色,登时冷汗直流,浸湿了后背,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岂不是…… 可他亲自去了那女子家中,为她半身不遂的老母把脉施针。 马钱子虽毒性大,但它对麻木瘫痪有奇效,得到了女子准予后他才把它写进药方里。 那女子每隔三天来抓一次药,一次抓三副,可她接连抓了四五次后便没再来,秉着医者仁心,他还特意去了她家中探望。 结果却得知那老母早在他把脉施针后的第三天就栽进水缸淹死了。 如果她的老母已经身亡,那她后来抓的药是给谁吃…… 吕文祥不敢再多想。 “是谁?” “是刘源光夫人的贴身婢女,芝兰。” “只有她吗?” “是。”吕文祥点点头,他记得很清楚,这半年间,只有她一人抓过这味药。 “什么时候。” 吕文祥回想道:“约摸一个月前。” “所言可属实?” “属实属实,草民不敢欺瞒大人。” 阎无极这才温声吩咐道:“快快为吕郎中松绑。” 闻言不语用剑挑开绳索。 吕文祥咽下心中不满,任由旁边人把自己搀扶起来,“谢大人。” “嗯,明日你要去京兆府指认她,切莫再给我平白生出事端。”阎无极捋着衣袖,语气漫不经心却深藏狠辣。 吕文祥低头:“是。” 阎无极拂袖,转身踏入房中,“送吕郎中回去。” “得嘞!”话刚落音,他便揪起吕文祥的后衣领‘嗖’地蹿上了墙头。 阎无极看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不闻,错愕不已:“你跟着我作甚?” 怪瘆人的。 谁知不闻面色凝重的转身合上房门,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大人,边塞来信。” 他皱眉接过,取出信纸,展开阅后脸色蓦地变得晦暗,将纸置于烛上燃尽后才沉声说道:“是穆延的信,信上说胡若失踪了。” 不闻大惊,“什么?我们才刚怀疑他是奸细他便失踪了?” “想必是陈河的兵马全部被杀,才引起了他的警觉。” 而一年前,胡若的妻儿也借大火假死脱身,如今想要寻得他们怕是不易。 也不知他们一家现在是否已经团聚。 烛光摇曳在他侧脸,高挺的鼻梁挡住黄润的光,投下一片阴影。 “胡若在京中必有位高权重之人相助。” 否则不可能在天子脚下如此顺利的偷梁换柱。 他并非普通百姓,而是军中将领,府中走水竟能致几十余口人全部丧命,这本该是蹊跷大案,要严查才对。 也就容广白那个蠢货能轻易被人带到沟里。 他现在还就怀疑这容广白…… 不闻疑惑:“他此番失踪,不正坐实了奸细的身份?” 阎无极嗤笑:“他若再不失踪,小命可就不保。” 军中比不得外面,不论是悄无声息还是明目张胆,想要一个人死,多的是法子。 更何况以卓官月那宁可错杀一千,绝不会放过一个的性子来看,胡若不跑才是脑子有病。 “他倒是挺怕卓将军的。”不闻撇嘴。 阎无极瞥着他,狐疑道:“难道你不怕她吗?”反正他是挺怕的。 残暴又无礼,一言不合就给人一枪,戳的人家满身都是洞。 不闻扯了扯嘴角,如实回答:“怕。” 阎无极走到书案前坐下,手一挥,“过来研墨。” 既然胡若已经失踪,穆延也没必要继续留在军中,他一介书生,在那儿只会碍眼,而且说话也不中听。 万一被卓官月不留心戳死了,自己去哪再找一个合乎心意的谋士? 不闻乖乖的过去为他研墨,问道:“公子是要让他回来吗?” “问那么多作甚,安心研你的墨。” 他要让穆延做个先行官,率先打探一番盘龙镇的敌情。 如今他在汴京一举一动皆为人知,实为不便。一旦有了自己离京的消息,盘龙镇那边必然会警惕起来。 第62章 刘府走水 “哦。”不闻垂头。 阎无极以笔沾墨,写下几个字,余光中瞧着那有些不大开心的脸,“你向来不喜穆延,怎地又问起他的事了。” 啊,这么明显吗?不闻干笑两声:“公子这话可别让他听见了,否则他定要找属下的麻烦。” 光是提及他,脑海中就浮现出双狐狸一般的双眼,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着实令人窒息。 阎无极吹干墨迹,将信折起来放入信封中交给不闻,“着人速速送去。” 好在穆延不是行事拖沓的人,信送去后他应会即刻启程去往盘龙镇,怎么走都能赶到他们前面去。 不闻收起信,应声退下。 房屋内恢复了平静,只有窗外偶有传来的蝉鸣,快要到立秋,它们短暂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也不知又要多少个年头才能重新破土而出。 伴蝉鸣而眠,他沉沉入梦。 次日一大早,阎无极便被房外的嘈杂声吵醒,无奈只得起身。 幸而昨夜睡得舒爽,即便被吵醒也没有恼怒,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才察觉自己已经接连两日都没有练功了。 习武如同逆流而上,不进则退,往日里这句话都是他说与别人听,如今也要说给自己听听才是。 如意推开房门,端来一盆清水,身后跟着手举木托盘的珠儿。 木盘上放置着一杯盐水和一杯翠绿浓茶,旁边的浅口玉盘里有铜制小杵臼,装着洁牙粉的陶瓷小罐,还有几根鲜嫩的柳枝。 珠儿将柳枝放在杵臼里捣软,再加入牙粉,正准备用铜镊夹起的时候,阎无极阻止了她,“我自己来。” 这点小事何需被人伺候。 他自己拿起铜镊把沾有牙粉的柳枝夹入口中,轻轻咀嚼片刻后吐入如意事先备好的小布袋里。 又先用茶汤含在口中清除草药苦味,吐出后再以盐水漱口。 清凉泉水净面后,他彻底清醒。 珠儿先行退下,留如意一人为他束发更衣。 “父亲可回来了?”阎无极抹掉脸上的水珠,只用棉帕擦了擦手便了事。 “回公子,主公还未回府。” 昨日进宫请旨,陛下特意吩咐他在案破之前无需早朝,尤其是关于何时启程去往盘龙镇一事,更不可人尽皆知。 反正他向来就讨厌上早朝,这倒省了诸多功夫。 “公子,今日用这鸦青暗纹刻丝玉锦袍配白玉簪如何?”如意打开衣柜,询问道。 阎无极打量着那满满的衣柜,纳闷不已:“柜中何时多了这几件衣裳。” 如意偷笑,“都是夫人前几日着缝衣匠送来的。” 他无奈地点头,“就那件吧。” 如意又道:“夫人说,公子不论穿哪件都是顶顶的好看。”她也是这么觉得。 “母亲真是……”会说话,阎无极捏着耳垂,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话还没说完,不语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大人,刘府走水了。” …… 杜不庸神情恍惚地看着那一片火海,耳边什么也听不见,脑海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先救人!”“快拿水来!” 官差们借了隔壁府的水井,分为两波人,一波负责从井中打水送到府外,另一波负责用这水灭火。 可火势太大,他们只能先灭刘府宅院大门的火。 忽然,他如同大梦初醒般大喊:“快去找许红郦的贴身婢女!” 官差痛苦地摆摆手,“杜大人,火势太大了,咳咳咳……” 光是浓烟就能呛死人。 卓峰摇头道:“现如今只能等火自己灭了,不然进去就是送死。” “完了完了……”杜不庸险些要站不稳。 也不知是火烤的还是被吓得,总之他的后背已经全部湿透了,立在这炎炎夏日底下竟还有些发冷。 “大人莫慌,阎大人来了。” 杜不庸两眼一抹黑,僵硬转过身,呆滞地看着那散发着怒气的身影朝自己走来。 其实他昨日就该连夜把刘府的人审问个干净,但出了京兆府才知天色已晚,肚子里又空空如也。 所以半路便打道回府了,当时还想着次日一早散了朝再来审问也不迟。 可谁知今早还未到卯时,刘府就走了水,他散朝后匆匆赶到时,却已无力阻止这场大火。 派来守卫的官差近大半被困于火海,只有守在府外的逃过一劫。 眼前这一幕并没有让阎无极感到意外,因为真正让他意外的是杜不庸竟如此玩忽职守。 如果杜不庸昨夜就将人审问完,带走嫌犯,那刘府这场大火就不会烧起来。 大火无疑是泯灭证据痕迹以及脱身的好办法。 阎无极忽然驻足,吩咐不语:“去把吕文祥和芝兰给我捆来。”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场大火必定和他们有关。 他竟不知,这吕文祥胆子还能大到如此地步。想来应是昨夜回去以后,吕文祥便给芝兰通风报信,告知她已经被人盯上,这才让她有了逃生之策。 可她出不了城,只能躲在城内,而城内对她来说算得上安全的地方就只有吕文祥的医馆。 坏就坏在了杜不庸身上,若他能早一步把芝兰带回京兆狱…… 罢了,是他失策,不该指望杜不庸。 杜不庸垂着头,忐忑道:“阎大人,此事必有蹊,” “你不必再说。”阎无极打断了他的狗屁推论,摆明了有蹊跷的事还用得着他多嘴不成?啰嗦。 “是。” 阎无极看着卓峰,认出他是负责守在刘府的领兵,“走水时你在何处?” “回大人,卑职一直守在府门外。” “府内失火你竟没有察觉到?” 卓峰脸色苍白,惶恐道:“大人,卑职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阎无极口吻冷峻,“把话说清楚。” “卑职失职,请大人严惩!”卓峰当即单膝跪下手掌扶地,一副请罪的样子。 阎无极不耐烦地别开眼,望向逐渐变小的火势,眸中愈发冰冷。 那个吕文祥最好不是这场火的凶手,否则休怪他不讲情面。 不闻余光瞟过公子的脸色,察觉到这是他即将大怒的前兆,于是连忙劝道:“大人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不必害怕。” 第63章 枣泥酥饼 卓峰压下心中慌乱,“回大人,昨夜子时一刻过后,卑职就不知为何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大火已经蔓延……” 失去意识?阎无极蹙起双眉,垂下眼帘冷睨着他:“不知为何就失去了意识?” “是……”卓峰翕动嘴唇。 “真是有够荒唐。”阎无极冷笑。 不闻轻叹:“那你失去意识前可有异常之处?譬如吃喝了什么?” 异常,异常……卓峰努力回想昨夜的情景,记得三更鼓声刚过,他坐在府外台阶上,一切都很平静,只有蝉鸣萦绕在耳边。 接着便闻到点心的甜香,他回头才发现是刘府的婢女,好像是叫芝兰,她端着一盘枣泥酥饼,说是给他们填肚子。 他本来是有警惕心的,可耐不住肚子真的饿,还有那些同僚,眼巴巴地瞅着那盘点心。 最终他们没能抵住诱惑,把那盘点心吃的精光。 卓峰难为情地低下头,将此事全头全尾的说了出来。 “哈,”阎无极不怒反笑,难以置信:“枣泥酥饼?” 好好好,京兆府果然‘人才济济’。 这笑让众人毛骨悚然。 卓峰喉间一紧,点了点头。 下一瞬,他便飞了出去丈远,狠狠地砸在地上。 杜不庸的八字胡颤了颤。 阎无极冷哼,收回踹人的腿,脸色沉寂如幽谭,“上梁不正下梁歪。” 卓峰捂着腹部,黝黑的脸霎时变得扭曲,他忍下剧痛,连忙爬起来认错:“卑职该死,请大人责罚。” 不论如何,皆是因为他的失职才导致刘府走水,确实该罚。 看那些官差们进进出出的用木桶提水灭火,阎无极目光幽沉。 为何他只听见火烧木头的声音,却没有听见有人呼救呢,难不成都葬身火海…… 而杜不庸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官服像是有千斤重,压的他喘不上气。 “阎大人!”张义示拿着验尸箱急匆匆赶来,旁边是身穿官服的容广白。 容广白身后跟着东方叶和高成。 一时间刘府门前热闹起来。 容广白神情严肃:“阎大人,街上百姓越来越多,若不及时灭火,怕是会惊扰附近百姓。” 阎无极认同道:“容大人说的是,不闻,还不快拿木桶来给容大人。” 多一个人救火就多一份力量,没想到这容广白还有如此懂事的时候。 不闻很快拿来木桶,双手递给容广白。 容广白脸色难看至极:“……”这木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一旁的东方叶都替他感到尴尬,好端端的多那个嘴作甚,谁不知道赶紧灭火啊,还用得着他在那叭叭的乱说。 高成连忙上前接过不闻手中的木桶,陪笑道:“卑职来,卑职来。” 说罢便加入了救火的队伍。 容广白扯了扯嘴角,揣着手,“这刘府怎会无缘无故走水呢?真是奇哉怪也。” 阎无极嗤笑:“有什么好怪的,容大人又不是没办过府邸走水的案子,怎么,难不成这么快就把胡府走水一案忘却了?” 忘了案子不打紧,别忘了自己是如何挨骂的就行。 闻言容广白的脸当即沉了下去,脑海中似乎又回响起陛下的怒吼,他垂下眼睑,不甘道:“自然不能忘。” 趁着容广白吸引阎无极的注意力,杜不庸连忙朝卓峰甩了甩衣袖,眼神愈发恼怒。 明知道来了这么人,还不赶紧起来滚到一边躲好,就那么想跪在那里给他丢人现眼吗! 卓峰惨白着脸,默默站起来,同为习武之人,他知道这一脚阎大人是收了力道的,否则自己非死即残。 待疼痛缓和了一些,他拿过筋疲力尽的同僚手中的沉重木桶,毅然地走向火海。 不语来时便看见这副诡异情形,杜大人和容大人皆低头沉默,东方叶和不闻杵在一旁看热闹,而公子面无表情的看着火势。 “大人,吕文祥和芝兰在此。” “呜呜呜……”吕文祥扭动着身躯,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惜被破布堵住。 芝兰神情呆滞,瘫坐在地上,不敢多看那火海一眼。 “放开他。”阎无极已平静了心情。 重获自由的吕文祥连滚带爬地冲到阎无极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为自己辩解着: “大人,大人!您一定要听我解释,草民可没给她通风报信啊大人,是她主动跑到悬壶堂里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 今早两眼一睁,就被熟悉的人不由分说地捆来,有了昨晚的经验,这次他在路上便想好了求饶的措辞。 话要简洁,语速要快。 阎无极毫不留情地踢开他,语气冷漠:“东方叶,将他带回延尉狱,大刑伺候。” “是,阎大人。” 什么?大刑伺候……吕文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惊恐万分:“草民冤枉啊大人!” 见他不为所动,心中暗骂道阎无极你好狠的心,小小年纪就如此狠辣,当心娶不到婆娘! 东方叶作势要上前擒他,谁料这人竟当街撒起泼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大腿,哭喊着冤枉,死活不肯让她碰。 “大人,是奴婢纵的火,”芝兰开了口,“吕郎中并不知情。” 吕文祥当即止住了哭声,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理直气壮地站起身。 “府中的人呢?”阎无极厉色道。 众人疑惑的目光看向他,不知为何会有此一问,府中的人…当然还在府中火海啊。 芝兰眼中闪过诧异,半晌后轻声说道:“奴婢把他们藏在地道里,大人不必担心。” 夫人已死,她怀揣着这个秘密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阎无极挑眉:“没有同谋?” 那木床可不轻快,就连不闻和不语都费了些功夫。 芝兰垂首,蜡黄脸上浮现窘迫,“奴婢骗了几位官差大哥帮忙。” 看着他们把枣泥酥饼吃下后,她便以寝室床底有动静为由,让他们把床挪开。 听到府中人都平安无事,杜不庸总算松了一口气,连看芝兰的眼神都平和了不少。 他刚要问上一问,就听见阎无极冰冷的吩咐响起。 “杜不庸,把人带回京兆狱。” 被小辈直呼其名,若是之前他定会阴阳怪气的说教一番,可现在心中竟半分埋怨都不敢有。 “是。” 话刚落音,容广白不满的声音便跟了上来,“不如直接带回延尉狱。” 第64章 纵火真凶 杜不庸两眼一瞪,当即怼了回去:“此案为我京兆府查办,关你延尉署什么事?” 看嫌犯落网,他倒来抢上功了。 “哦?那你京兆府借我延尉署仵作的时候怎么不说与我无关?” 容广白也毫不示弱,赵珠珠和刘源光之死皆和鬼童杀人一案有关,这案子要说本就该是他们延尉署的,不过是被京兆府捡了漏。 都怪那阎无极来回乱窜,一会儿京兆府一会儿延尉署。 杜不庸直戳他的痛处:“赵珠珠的案子你拖了半个月都没能破获,由此可见延尉署不过是空有其名,既如此,这案子当然要交给我们京兆府才是。” “你!”容广白气结,但很快冷静下来:“说的就好像刘源光的案子是你破的一样,还不是指望阎大人和我延尉署的仵作,如今刘府走水,难道不是你京兆府的失职吗?” 杜不庸上前一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论失职谁比得上你容广白,竟愚蠢到听信谣言,查鬼童查了半个月,真是思之令人发笑!” 容广白老脸憋的通红,但幸而肤色黑显不出来,他猛地拍掉那只手,横眉怒目, “那也比不上你京兆府,那么多官差却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看不住,还叫人纵了火,简直是奇耻大辱!” “要说奇耻大辱,某人被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责那才是,” 容广白狰狞的扑向他,“杜不庸你说什么!反了你……” 眼见二人动起手来,众人连忙后退几步让出空来。 阎无极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心中没有丝毫波澜,更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这案子虽然是落在了自己身上,可该忙活的人也不能让他们闲着。 打起来也算是活动活动筋骨了。 而众人更是不敢相信眼前如同市井之徒斗嘴打闹的竟是朝廷命官。 两人甚至还身着官服,简直荒谬。 越来越多的百姓围了过来,东方叶实在看不下去。 那秀气的双眉紧紧皱着,她上前把那两人扯开,低声怒斥:“二位大人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他们回过神来,各自松手退了几步,整理着略有凌乱的衣袍。 虽然都是文官,但容广白却是习武之人,故而占了些便宜。 可杜不庸就惨了,被一拳狠狠杵在心口窝,差点驾鹤西去。 他们心虚的透过余光观察着某个人的脸色,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 火已被灭的差不多,但充斥着焦糊味的残垣断壁不能贸然闯入。 阎无极扯了扯唇角,吩咐道:“不闻,带卓峰和几个官差去城外西郊竹林,进密道救人。” “是,大人。”不闻朝几个官差招招手。 卓峰几人连忙放下木桶,同不闻一同离去。 “密道?”杜不庸小声嘟囔着,“刘府何时有了密道?” 阎无极耳尖微动,不悦的皱眉斥道:“难道本官事事都要向你汇报不成?” “不用不用,”杜不庸连连摆手,接着试探地问道:“那下官就先带嫌犯回京兆府?” 容广白冷哼一声。 听到这明知故问的废话,阎无极眉目陡然变得阴沉,不耐烦地道:“你也可以把人送去延尉署。” 说罢便拂袖而去。 杜不庸连忙命官差带走吕文祥和芝兰,自己则快步跟上前人。 留下延尉署的人面面相觑,东方叶率先开口:“既然阎大人将此案交由京兆府,那我们也,”打道回府? 话还没说完容广白就怒气冲冲的离开。 东方叶撇嘴,与张义示一同跟上他。 …… 京兆府 “这里还真是气派。”吕文祥捋着山羊胡,眼中满是不屑。 砖砖瓦瓦都是吸了百\/姓的血,里面却住着昏聩无能的庸\/官。 杜不庸呵呵一笑:“若是觉得好,你可以在京兆府多住几日。” 几人到了京兆狱门口,吕文祥停住了脚步,看着那三个大字不禁心生退缩,“杜大人,草民用不着进去吧?” 他可没忘记方才那句‘大刑伺候’…… 阎无极闲庭信步地走在后面,轻蔑道:“里面更气派,不进去瞧瞧吗?” 吕文祥:“……”其实比起来京兆狱,阎无极的脸色更可怕。 狱中阴森到令人毛骨悚然,刑房里的排排刑具,更让人不寒而栗。 狱卒将芝兰捆在刑架上后便退了出去。 不语搬来太师椅,阎无极悠然坐下,翘起二郎腿,神色自若地看着刑架上的人。 典狱端坐在一旁,准备写下证词口供。 杜不庸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奴婢名叫芝兰,是刘府的家仆,住在青石巷。” 杜不庸又问:“本官问你,你为何要在刘府行纵火之事?” 谁料芝兰却只是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人,欲言又止。 阎无极接过话,转而问起别的,“你和刘源光的死有没有关系?” 他想假万宝应该没有机会在刘源光身边下毒才对。 “是我在刘源光的补药里加了马钱子。” 芝兰如此干脆的认了罪,这让杜不庸有些诧异。 “是许红郦指使你?”阎无极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白玉司南玉佩,眸色暗沉。 芝兰否认:“不关小姐的事,是奴婢自己想杀刘源光。” 她对这二人的称呼引起阎无极的注意,“他们都是你的主人,为何你要区别对待?” “我的主人只有小姐,而刘源光……他就是一个畜生。”芝兰眼底满是怨恨。 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蒙骗小姐的真情,哄得小姐和娘家断了来往。 现在又为了自己的升官发财之路,丧尽天良的献祭了小小姐,让她们母女分离,不得相见。 “那你可知他为何要找一块双鹤携珠玉佩?” 玉佩?芝兰回想片刻后依旧无果,便摇摇头:“奴婢不知。” 阎无极冷睨着她,“为何要选择用马钱子杀人?” 若想杀刘源光,何必这么麻烦,甚至还不惜利用自己半身不遂的老母。 芝兰眼神躲闪,支支吾吾,“是奴婢偶然听旁人说马钱子有毒,才……” 杜不庸打断她,劝道:“许红郦和刘源光已死,你最好不要再继续撒谎隐瞒!” 第65章 忠心耿耿 芝兰愣了一瞬,但还是坚定地摇头,“奴婢没有欺瞒大人。” 阎无极收回摩挲司南佩的手,对她的刻意隐瞒了然于心,虽然刘源光夫妇死了,但他们的女儿却还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看来红花使者便是拿此事来要挟于她们。 而且他认为,芝兰应该并不知道有天仙子的存在,它是西戎的毒花,可不似马钱子那般容易被她得到。 更何况红花使者也用不着向她一个棋子多解释什么。 阎无极微眯双眸,权衡利弊后选择不再逼问她:“罢了,你便说你所想说的吧。” 她为了杀刘源光连自己的母亲都能利用和放弃,足以证明对许红郦的忠心。 “大人!”杜不庸惊讶不已,审讯犯人怎能任由嫌犯撒谎呢?但当看到那投过来的冷冰冰眼神后,他只能噤了声。 刑架上的芝兰比他更诧异,她甚至已经做了好受刑的准备,谁知这位大人竟然…… 芝兰翕动嘴唇,缓缓道:“一个月以前,小姐得知了小小姐的下落,她便去香积寺传信,可却被刘源光发现并抓了回来,自那以后小姐就被禁足府中, 那日晚上,一个黑衣人找到我,他说若想让小小姐安然无恙,就必须要按照他的方法杀了刘源光,并散布恶鬼取命的谣言, 其实我早就想杀死刘源光!所以我答应了他,但他说如果不想被人怀疑,就要利用我阿娘,” 芝兰颤抖着嘴唇,哽咽不已:“如果没有小姐,我和阿娘早就死了,无论如何这个恩情一定要报,阿娘知道以后,说用她的贱命换小小姐的命,再值当不过了……” 吕文祥喉间发紧,声音干涩:“所以你娘就栽进水缸里淹死了自己?” 哪怕自己无形中被利用,他还是不忍心责怪她们,自古忠孝难两全,当真是难为她了。 她闭上眼睛,泪流满面。 其实在听到黑衣人的要求时,自己也犹豫了很久,可看着小姐日益消瘦的身子,她最终还是做出了那个选择。 杜不庸深叹,心中也沉重起来。 “继续说。”阎无极支着脑袋,打了个哈欠,似要昏昏欲睡。 不语单膝跪下,把那翘着的腿轻轻放下,为他捏起腿来。 “刘源光每日巳时都要喝补药,听说那张药方是从神医那里求来的,那日我照例为他煎药,把积攒的马钱子全部放进了药罐中,” 说到这儿,芝兰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那个畜生,不光想要升官发财,还想要长生不老,真是痴人说梦。” 听到长生不老,阎无极轻皱双眉。 杜不庸:“那许红郦呢?是谁杀的?” 她的表情忽然变得扭曲,像是悲恸到极致,泣不成声:“是我……是我杀了小姐,黑衣人骗我,他骗我那是补身子的药……” 自小小姐丢了以后,小姐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郎中说再这样下去小姐活不过两年,是她病急乱投医,才让黑衣人得逞。 他要让百姓为恶鬼取命的事情恐慌,单靠刘源光之死是不够的,只有继续死人才能让百姓知道,恶鬼取命不是偶然。 当然,最重要的是,小姐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秘密。 阎无极摊手,好奇地问她:“得知事情败露,不从密道逃跑,反而要多此一举在刘府纵火,” “既然选择纵火,却又留下府中人的性命,届时他们醒来,一样可以指证你,那你做这些又有何意义?” “奴婢虽知道床底下有密道,却从未进去过,更不知道密道通往何处,小姐死后,黑衣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可小小姐生死未知,奴婢不能死的!” 她没那么聪明,只能想到这么一个蹩脚的脱身法子,刘府焚毁,密道就失去了作用,所以府中人藏在那里暂时是安全的。 她趁乱出了府后,方大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根本无路可退,而天一亮,真相就会大白。 无奈之下,她去了悬壶堂,只是却连累了吕郎中。 她不求活多久,待小小姐一事明了,她自会以死谢罪。 “其实许红郦已死,你没必要再替她遮掩什么。”阎无极不理解她这毫无意义的做法。 使者不是和她做了交易,而是和她们主仆二人一起做了交易。 谁的女儿自然要找谁,就算芝兰再怎么忠诚,她也远没有许红郦对女儿的那份执着之心。 芝兰摇头,“小姐一生冰清玉洁,请大人莫要再诋毁她。” 阎无极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唇边意味不明的浅笑让她慌乱不已,“你家小姐有多冰清玉洁我不知,我只知一个为了男子和自己至亲断绝关系的人绝对不值得同情。” 芝兰反驳:“是刘源光那个畜生哄骗了小姐!” “蠢货。”阎无极说罢便拂袖而去。 许红郦生于书香门第,家境殷实,父母恩爱,更对她疼爱有加,可她不识好歹,蠢到听信了男子的情话……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杜不庸和典狱对视着,犹豫要不要将‘蠢货’两个字写入口供证词里。 刑房外,已经走了的不语又小跑着回来,对杜不庸说道:“对了,阎大人说,吕文祥要打二十大板,罚银两一百。” 吕文祥大叫:“什么!草民是清白的!” 不语又看向他,笑得残忍:“别装了,为何挨打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阎大人只是不想揭穿你。” 没人给她通风报信,她又怎会选在昨夜纵火逃身,使者又不会蠢到在官兵的眼皮子底下动手杀她。 不语离开后,吕文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二十大板倒也没什么,可罚他一百两银子和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等等,一百两?芝兰给的五十两加上前几日阎无极给的五十两……不是刚好一百两! 吕文祥痛苦地捂住嘴,努力不让哭声飘出来,这个该死的阎无极,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他! 芝兰一脸歉意:“吕郎中,实在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了。” 不多时,京兆狱就传出一阵阵的哀嚎惨叫。 第66章 剥职削权 “陛下,伏相公和东方太尉求见。” 萧京墨抬起双眼,合上奏折,“宣。” 他盯着书案上的玉麒麟镇纸,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东方默是为了阎无极手中的兵权而来,至于伏文元,应是被人强拉来当说客的。 也不怪有人着急,阎无极手中的神兵营乃是大渊最强的一支骑兵,那可是平原作战时的主力军。 “老臣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爱卿平身,”萧京墨放下手中奏折,故作疑问道:“不知两位爱卿来是有何要事与朕相商。” 东方默看了一眼伏文元,道:“回陛下,老臣是为了骠骑将军阎无极而来。” “哦?” “陛下,老臣认为应当尽快收回阎无极手中的兵权,以振朝纲。” 萧京墨轻笑,似是为难道:“阎无极方凯旋归京,朕便如此着急的收回兵权,就算是过河拆桥也未免拆的太快了些吧。” 东方默叹气:“陛下,阎无极此人乖张跋扈,戾气缠身,又极其好战,连镇国侯都难以管教,若兵权继续在他手中,于陛下百害而无一利,” 眼见陛下的脸色越来越黑,伏文元连忙接过话茬:“这朝堂之上终究比不得那军营之中,他常年在外,难免会沾染上肃杀之气。” 东方默不解地看着为阎无极解释的人,暂时住了嘴。 萧京墨沉声说道:“朕记得他归京也不过四五日,太尉怎就能了解的如此透彻?” 阎无极一介武将,面对的是敌国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千军万马,不抽刀见血,杀个片甲不留,难道还要同敌军吟诗作对不成? “陛下,他阎无极声名狼藉,整个汴京人尽皆知。”东方默挺直了腰板,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呵,不知伏相公对太尉之言怎么看?” 蓦然被点名的伏文元干笑两声,“太尉大人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只是这天才之子,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人无完人嘛。” 再者说,这汴京的世家弟子有哪个不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不过就是他阎无极军功加身,表现的更甚罢了。 东方默无法容忍他一而再的否认自己,不禁语气重了些:“伏相公你曾是他的教习夫子,自然会向着他说话。” “哎,太尉大人此言差矣,他虽是我的学生,可我也不曾偏袒他半分。” 他的学生可多了去了,伏文元扪心自问对哪个也不曾偏袒。 “你,”东方默气的胡须颤抖,明明就是一直在帮那个混小子说话,还当他听不出来? 他拂袖冷哼,继续进言:“陛下,那阎无极为了破案,将京兆府和延尉署搅得一团乱,甚至逼得杜不庸和容广白当街对峙,由此可见此人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性!” 谁知听到这话萧京墨却笑出声来,“这二人打起来,容广白岂不是要占便宜?” 伏文元也笑着点头,表示认同:“不错,他们二人虽都是文官,但容广白却是练家子,杜不庸和他打,自然要吃亏。” 都说文臣武将向来是水火不容,其实文臣和文臣之间也不见得能和谐共处。 东方默不可置信地看着伏文元,对他的嬉笑态度十分不满,气急败坏:“伏相公!” 伏文元立马收了笑,神情严肃了几分:“陛下,这阎无极竟将朝堂命官如此戏弄,实在是该罚。” “言之有理,那伏相公以为该如何罚?” “额,”伏文元苦思冥想,也说不出个己所然。 看得出来,陛下并不想收回阎无极的兵权,若再说下去,怕是要惹怒圣颜。 神兵营,单靠兵符不可调。 而这世上能持兵符调动他们的只有三个人。 陛下,太子殿下,阎无极。 也就是说,就算兵符到了其他人手中,不过废玉一块。 太子温润,心思全在木弩之上,全然不懂带兵打仗,而陛下又有卫尉和执金吾相护于汴京,更是用不到这支精锐。 伏文元瞥着旁边人难看至极的脸色,心中倒也能理解两分,如此精锐的骑兵就像专为阎无极打造的一般,就连堂堂太尉都碰不得,换了是谁也不痛快。 他身为丞相,秉着职责所在,也不是没向陛下提过。 阎家已有镇国侯雄踞一方,而现又将神兵营交给阎无极,难免不会让阎家拥兵自重,心生谋反之意。 但陛下只说了一句话,便让他不再提及此事。 “阎家忠国不忠君,驰骋沙场也是为保大渊百姓安宁,不是为了萧家,更不是为了让阎家位高权重。” 三年前边关躁动,乌蛮西戎似有联手之意,陛下便执意要将神兵营的兵权交由阎无极,让他带兵出征。 明明朝中有那么多可用的武将。 所以那时伏文元便看出来了,这神兵营本就是陛下为阎无极准备的。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骁勇善战的骠骑将军,能将这支精锐之师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 先皇临终之言,让他夙兴夜寐,唯恐负了所托,而如今陛下宅心仁厚,勤政爱民,他心甚慰,哪怕到了九泉之下,自己也不会无颜面对先皇了。 这人哼唧半天也没哼出个道道来,东方默自知指望不上他,冷哼一声道: “陛下,依老臣之见,陛下既已命他文臣之职破诡案,就应收回兵权,剥掉他骠骑将军一职,让他安心办案才是。” “行了,朕会好好考虑太尉所言,无事便退下吧。”萧京墨耐心耗尽,大手一挥开始赶人。 考虑?这显而易见的推辞,东方默自是不肯,他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伏文元用力扯了一把。 伏文元躬身行礼:“老臣告退。” 无奈,东方默也只能随他一同退下。 出了养心殿,东方默便叨叨起来。 “伏相公!你我来之前可是商议好了的,你怎能出尔反尔!”句句都是维护那阎无极之意。 伏文元笑着安抚他,“东方大人,你我身为臣子,向陛下进忠言的确是臣子应尽的本分,” “但是你别忘了,天子喜怒无常,其后果远不是我等能承受的,所以啊,为人臣呢,把该说的话说了便是,至于陛下愿不愿意听,” 伏文元没再说下去,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67章 所思念之人她近在眼前 忠臣难做,恰到好处的忠臣更难做。 东方默欲言又止,最终拂袖叹气离去。 伏文元看着他愤然的背影,眼中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说是忠臣,可陛下身边又有几个忠心之臣。 “伏相公?”萧芜华远远的便瞧见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果然是老师在这儿。” 伏文元回过神,拱手道:“老臣见过殿下。” “老师不必多礼,父皇可在养心殿?” “回殿下,陛下正在殿内,”伏文元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转而问道:“明日阎府的洗尘宴,殿下可会去?” 虽然众所周知,殿下和阎无极不对付,可这洗尘宴她若不去,岂不是抹了镇国侯和阎温大人的脸面。 萧芜华扯出一抹笑:“自然是要去的,难道老师不去吗?”单是看在太常之女沈白芨的面上也得一去。 “当然当然,贺礼都送出去了,若在不狠狠吃上一顿,那不就亏了!” “是吗?那明日伏相公可要敞开了吃。” 伏文元捋着胡须,见她脸色不善,连忙撤退:“是,既然殿下有事那老臣就不叨扰了,先行告退。” 看他匆匆离去,萧芜华唇边笑意顿失。 王峙见二人寒暄完,方上前问候:“老奴见过殿下。” “劳烦公公转告父皇,我去母后那里便不去看望他了。” 萧芜华转身朝坤宁宫走去,待明日过去接风宴,她便就要和阎无极西行盘龙镇,得提前告知母亲一声才行。 可笑查了那么久,终于能一窥‘蛟神’真面目,竟还是拜阎无极所赐。 她知道自己输在哪,输在不如他冷静,心狠。 他总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保持清醒,不被表面所迷惑。 记得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多愁善感,待人温和,不愿惹是生非,遇事能忍则忍……真是不知,那场大火竟改变了那么多。 若不是太过天方夜谭,她都要怀疑现在这个阎无极芯子里换了个人。 坤宁宫 平日里多清都会在外面打理那几片花丛,如今殿外竟不见她身影,萧芜华心下诧异,缓步走到殿门。 殿内欢声笑语,却多了一个她不熟悉的声音。 多清眼尖发现了她,忙迎出来:“奴婢见过殿下。” 萧芜华踏入殿内,方知那不熟悉的声音是属于何人。 “妾身见过殿下。”祥因施然起身,朝她行礼。 她眉尾微挑,略有诧异,记得母亲向来不喜热闹,怎会忽然和贤妃说笑起来。 姜觅朝她招招手,“若宁,快来见过贤妃娘娘。” 萧芜华扬起笑,走到她们面前,“方才在殿外便听见笑声,不知母后和贤妃娘娘在说些什么?” 母亲从未在自己面前说过嫔妃的事情,除了爱出风头的柳贵妃,其余妃子的性子她不甚了解,故而一时半会儿拿捏不准该用何等语气开口。 多清为她搬来太师椅,萧芜华捋平衣袍轻轻坐下。 祥因见她入了座,也跟着坐下。 “我们在谈论东坡居士的一首无题诗。”姜觅又笑起来,更是惹得萧芜华一头雾水。 祥因掩唇,念出那首诗:“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 一时殿内的婢女也低声笑着。 敢情二人在殿中论起吃的来了,萧芜华不由得失笑,打趣道:“母亲不是向来不爱吃肉,怎地今日提起东坡居士?莫不是想吃东坡肘子了?” 姜觅故作恼怒地瞪了她一眼,惹得贤妃在旁偷笑。 萧芜华眼神触碰到贤妃,脑海中陡然想起来什么,不自觉暂收了些许笑意。 先前刘源光之死,阎无极托她来求助母亲,说服贤妃答应剖尸复验,谁料不久后许红郦也被杀害。 想来贤妃现在应只知刘源光的死。 萧芜华不知该如何开口,许红郦和刘源光之死已经水落石出,不日就会下葬,届时也瞒不了贤妃。 可看着那明媚的脸庞,她实在不忍。 若换了是阎无极,他定然不会在乎旁人伤心与否,直截了当的就将话说出来。 祥因看着那母女二人亲密无间,心中自知不该继续叨扰,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贪恋这份温情。 “殿下今日这墨绿镶澜边直裾袍当真是衬肤色。”祥因由衷夸赞,殿下肤白如雪,配着深色衣袍更甚。 姜觅也打量起自己的女儿。 一时被两位美人盯着,萧芜华竟还有点难为情,耳尖染上粉色。 可姜觅却略有不满,“你说她大好年华,偏偏不喜那些娇嫩颜色,总穿这些深色。” 祥因知道她是故作嫌弃,“深色显得沉稳大气,岂不是更衬殿下的性子?” “就是,娇嫩颜色与我一点也不相配。”萧芜华低声附和着。 她们正说着,贤妃的婢女望了一眼外面的日光,上前轻声提醒道:“娘娘,您该回去喝药了。” 祥因脸上的笑意收了几分,依依不舍的在皇后那满是关怀的眼神中起身,微微福身道:“劳烦姐姐担忧了,妹妹先行告退。” “快去吧,身子要紧。” 殿中少了一个人,倏然清静下来。 萧芜华轻叹,抚上母亲那如柔荑的手,“阿娘,明日的洗尘宴您去吗?” 姜觅晃着团扇,笑着道:“洗尘宴本就是让你们这群好友饮酒作乐的,我若去也只会叫人拘谨无趣,你和你兄长陪着皇祖母去就好。” 她点点头,“待洗尘宴后,女儿便要和阎无极去盘龙镇……” 谁料姜觅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中丝毫没有惊讶。 萧芜华故作气恼,“原来您早就知晓了!”亏她还特意跑一趟。 “这事儿你父皇昨晚便告诉我了。” “那您就没有什么要嘱咐我的?这可是女儿第一次离开阿娘身边那么远。” 萧芜华伏在母亲膝上,心中万分不舍,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她一点也没瞧出来。 姜觅垂眸,扶着她的发髻,“你是跟着阎无极远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阿娘只一句话要叮嘱你。” 萧芜华连忙直起身子,准备洗耳恭听。 “眼睛看到的,耳朵听见的,都并非是真实的,凡事要靠心去感受,也许你苦苦思念之人……她近在眼前。” 第68章 ‘团聚之喜\\\’ 太尉府 东方默面色不爽的踏入书房,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似是旧疾又犯,他咳嗽两声,胸口犹如被撕开般痛苦。 昌明连忙拿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他,“主公切莫动气。” 待把药丸吞下,东方默沉声说道:“陛下竟然不肯把兵权收回。” 这个阎无极究竟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让那支精锐,旁人碰都碰不得。 昌明掩上房门,脸色也有些难看,“自古以来君将之间都是互相猜忌提防,尤其是阎家手握重兵,战无不胜,难道陛下就不觉得他们功高震主吗?” 得民心者得天下,那镇国侯手握威武军雄踞一方,守得边关,百姓对他已经是敬重有加。 现在又轮到了阎无极,三年前他与厥勒那一战,以三万大军对七万敌军大获全胜,其后大大小小的对战无一不胜,他的作战能力远胜于镇国侯。 说句不好听的,镇国侯是时势造就英雄,而阎无极却与之相反。 虽然声名不好,可终究是抹灭不了他的功。 如此悍将,陛下该百般提防才对。 东方默冷笑,“陛下早晚要对自己的决策后悔,咳咳。” “主公,这药快吃光了,还用不用……”昌明担忧不已。 东方默忽然抬手阻止了他,“这药只能暂缓我的痛苦,不是长久之计,想必用不了多久,神医的药,” “祖父!” 书房外传来少年的喊声,铿锵有力的打断了东方默的话,他眉宇间透露着不耐烦,厌恶的眼神似是能穿过房门。 看着主公不善的脸色,昌明轻叹,去打开了房门,“公子。” 东方拓满心欢喜地冲进来,却在看到祖父阴沉着的脸时,心情陡然变得沉重起来。 “有何事?”东方默懒得看他一眼。 “祖父,我有父亲的下落了!”可东方拓还是忍不住欣喜。 东方默猛然盯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隐秘兴奋让人惊悚,“在哪?” 昌明也看向他。 “……在兖州。”面对祖父的反应,东方拓说不上来哪不对劲。 他转念一想,父亲离府已有五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下落,祖父心里应是极其想念的,但也掺杂了愤怒在内。 都说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可父亲一走就是五年,换了是他也会对父亲感到心寒。 东方默点点头,扯出一抹笑:“我会派人去寻。” “祖父你不会怪父亲吧,孙儿想他只是不敢面对您才会……”这么久不回来。 “我怎会怪他,”东方默缓和语气,“你放心,祖父定会把他们找回来,让你们一家团聚。” “是和祖父一起团聚!”东方拓开心不已,他只想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东方叶,“孙儿先告退了。” “等一下,此事先莫要告诉你妹妹。” 东方拓不解:“为何?” “祖父知道她这几年一直因为此事怨恨我,而现在还没有找到你父亲,万一让她落了空,岂不是更怨我?” 原来是这样,东方拓了然地点点头,他也知道妹妹的脾气,说了做不到恐怕会更生气,“我知道了祖父。” 昌明在他走后,再一次掩上了房门,脸色比方才还要凝重。 东方默冷笑着:“我的好儿子,终于舍得现身了。” 闻言昌明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随即又转瞬而逝。 …… 萧芜华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母亲方才所说的那句话。 她不懂。 ‘所思念之人就在眼前’ 可她眼前空无一人。 她扶额苦思,不禁有些埋怨母亲为何把话说的如此扑朔。 “公主殿下。” 萧芜华回过神,眼前轿帘被掀起,猛然闯入视线的却不是轿夫,而是…… “殿下打算在轿中坐多久?下官的手都酸了。”阎无极唇角带笑的看着略有失神的美人。 都怪这张脸太像那个人,萧芜华觉得心跳有那么一瞬不受自己控制,胡乱的在胸腔里跳动着。 她垂眸,掩下眼底的慌神,“不是说阎大人有的是力气吗,怎地这一会儿便撑不住了。” “下官的力气是用在这儿的吗?”阎无极失笑,视线扫过那娇嫩的唇。 萧芜华俯身出了轿,挥开那只手,“那本宫使唤你了吗?”还不是自己凑上来。 “殿下说什么都对。” 阎无极率先跳下马车,转身朝她伸出手。 她盯着那鸦青衣袖,纤纤玉手不受控制般搭了上去,踩着早就备好的轿凳缓缓下了轿。 “殿下出府怎么不带婢女?” 萧芜华只是睨了他一眼,便朝府中走去。 阎无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 察觉人没有跟上,萧芜华顿住脚步,声音冷冽:“阎大人来此有何事?” 总不能是从阎府跑来公主府,特意为她掀轿帘的? 阎无极轻轻挑眉一笑,惬意道:“明日黄昏时分便是下官的洗尘宴,故而来提醒殿下别耽误了时辰。” 她没有回首,只是拂袖。 见那纤细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阎无极收了笑,敛下眼眸。 他看得出,她心里还是没有放下音云。 谁让音云样样都符合殿下的心意呢? 既然如此,他当然要助她。 “大人,我们去哪。”一袭黑衣的不语挠了挠额上的汗珠。 从京兆府出来后,他们就径直来了公主府,得知公主进宫,公子就一直在府外等着,直到公主回来。 就为了说那一句话。 现在已经是未时三刻,早已过了午膳的时辰,可公子连早膳都还未用过。 阎无极转身,估摸着时辰,“不闻应该快回来了。” 不语点点头,“刘府的家仆和那些官差都平安无事。” “嗯,先回府。” 芝兰所说的使者,并不是假万宝,而是那日在刘源光寝室的红花使者。 假万宝和齐俞是同一种被‘蛟神’利用的棋子,想来是他们还不够格做使者。 不论如何,刘源光和许红郦之死都要结案,他没有抓那个使者,是希望不打草惊蛇,让幕后之人先为无字书忙活一阵。 那样他和殿下的盘龙镇之行还能少些阻力。 在热闹喧嚣的宣阳街,东方拓一眼便望见了那显眼的人。 不是阎无极又是谁。 东方拓跳起来朝那边摆了摆手。 “……”阎无极真想掉头就走。 第69章 镇国侯府 “阎兄,这么巧!” 阎无极打量着眼前由内而外散发愉悦的傻子,扯动唇角:“真巧。” 东方拓把他们引到还算僻静的巷子。 “还有更巧的呢,我告诉你,我终于有我父亲的下落了!你猜在哪?”东方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在哪。”阎无极敷衍的顺着他。 “兖州!你祖父的老家!巧不巧!” “巧极了。”阎无极淡定地点头,神情波澜不惊。 东方拓十分不满他的态度,正欲责怪一番却被熟悉的惊呼吓到。 “你说什么!” 不知东方叶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东方拓连忙捂住嘴,坏了,祖父说过不许把这件事告诉东方叶的! 东方叶一把扯掉他的手,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他求助的眼神看向阎无极,可却被刻意忽视。 无奈,他只能如实回答:“我找到父亲母亲的下落了。” 东方叶脸色大变,她试探着问:“你告诉东方默了?”千万不要! “你怎能直呼祖父的名字。”东方拓皱眉不满地斥责道。 “回答我!”东方叶目眦欲裂,如同看蠢货一般的眼神。 阎无极和不语双双退后一步。 “是啊,祖父很开心,他说我们一家很快就会团聚了。” 东方叶后退一步,脸上布满绝望,“混蛋,东方拓你真该死。” 还未等东方拓反应过来,她就转身离开,一眨眼便消失在人群中。 东方拓还沉浸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平静。 他没想到,妹妹竟会用如此恶毒的字眼咒骂自己。 他做错了什么?难道是因为没有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不只是他,连一旁看热闹的二人,脸上都带着诧异。 阎无极皱眉回想着方才东方叶的态度,心中有一个不太可能的猜测…… 但这毕竟是他人家事,阎无极不再去想,安抚似地拍了拍东方拓的肩膀,“东方叶并非蛮不讲理的人,解开误会便好。” 东方拓点点头。 二人离开后,他快速地擦了擦眼角,朝巷子另一头走去。 巷子恢复了空寂,可那大街上依旧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大人,刘府家仆已交由京兆府,由杜大人安排。” “好。” 不闻见他孤身一人,不由得纳闷,“大人,不语呢?” “去齐俞住所了。”也不知能否找到一些有关‘蛟神’的证据。 “齐俞?”不闻更纳闷了。 阎无极懒得解释,“等他回来再说吧。” 话刚落音,阎无极左脚还没踏入府门,管家赵伯就匆匆赶来,“公子,主公让您去镇国侯府一趟。” “怎么?”阎无极知道自己早该去看望祖母,可他这几日忙的晕头转向,哪还有功夫准备…… 赵伯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于是指了指门外的马车,“东西都给您备好了,您直接去就成。” 阎无极扯了扯嘴角,“赵伯考虑的真周全。” “这都是老奴应该的。” 阎无极垂眸暗自盘算着,此次一去侯府,祖母没有七八个时辰是不会放自己离开的。 他沉思片刻后对赵伯说道:“若是不语回来,让他直接去侯府寻我,还有,今夜应会很晚归来,赵伯不必为我们留门。” 赵伯应下,见两人驾着马车离开后才笑眯眯的转身回了府。 镇国侯府 侯府一如既往地气派,暗红色的广亮大门大开着,露出雕刻着精美花纹的影壁墙。 阎无极看着自己年幼时曾玩耍的石狮,记得那时看,觉得狮子高大威猛。 可现在却再也没有那种感觉。 “公子?” 阎无极回过神,跃下马车,“黄妈妈。” “公子快随老奴进来,老夫人等您许久了。” 过去影壁墙后,视线豁然开朗,一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坐在藤椅上,悠闲的晒着日光。 “快瞧瞧是谁来了?” 老妇人睁开双眼,却只见黄妈妈一人,她正纳闷儿,黄妈妈身后忽然蹿出来个面熟少年。 “不孝孙见过祖母。”阎无极学着戏台上的人行了个大礼。 俞老夫人惊喜不已,她拄着拐杖作势要起身,他连忙上前,轻手轻脚地把她按回藤椅上,“祖母莫要起身。” “好好好,”她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恒儿长高了不少,怎地瘦了这么多?” 阎无极垂头看向自己的腰,“也没有瘦很多。” 可俞老夫人却摇头,“瘦了瘦了,黄乐快去吩咐东厨,给我恒儿做些吃食。” 黄妈妈笑吟吟应下。 提起吃食,阎无极方觉得饿意袭来,他扬起笑,在一旁的矮凳坐下,靠在祖母膝上:“果然还是祖母了解孙儿,怎地就知恒儿饿了呢?” “贫嘴。”俞培玉笑骂道,抬手替她捋顺束发,轻抚着后背,像是在哄睡孩童。 “听你父亲说,你在外三年,连一封家书都没来过。” 阎无极身体一僵,干笑两声:“祖母又不是不知,军中事务繁忙,哪有空写家书。” 俞培玉反手拧住了她的耳朵,听得痛呼后才松了手,“别以为祖母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自那场大火后,她就被接来镇国侯府,一待便是五年,后又跟着阎镇去了战场,两年后才归来汴京,回到阎府。 本以为能就此安定,养她成个文官,谁料边关又起祸事,陛下钦点,再赴战场…… 幼鸟离开巢穴太久,全然已经忘了巢穴曾给它的温暖。 “恒儿知道错了。” 俞培玉露出欣慰的笑,她知道,令仪最是懂事。 出了镇国侯府,天已有暗色,不语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不愧是汴京数一数二的厨子,做的东坡肉实在是太香了。” 不闻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就知道吃,大人让你找的东西呢?” 说起这个,不语便开始哇啦哇啦的说起来,“你们根本就不知道那里有多乱,到处都是鬼画符,我找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藏在砚台下的密信,” 阎无极两指夹住他的嘴唇,吩咐道:“我们要赶在城门关之前出城,路上再说。” 出了城门,他们便一路朝西南行去,不闻专心驾着马车,自然的忽略了旁边喋喋不休的声音。 第70章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你说太皇太后为何不与太皇太上皇合葬呢?按理说帝后都要共在一个陵墓才对……” 轿内传来冷冰冰的声音,“因为那是太皇太后的意愿,闭上你的嘴。” 不语噤了声。 马车行了约有三个时辰,最终在一处山坡旁停下。 这是和香积山相对而坐的山,两山坐落的很近,可它们中间却横亘一条百丈宽的河川,将两座山分割开来。 就如同太皇太后和太皇太上皇二人的关系,看似伉俪情深,实则貌合神离。 死了都不愿葬在一起。 音云蹲在灶台前,失神地盯着咕噜作响的药罐,随着热气散出来的是草药的苦味,熏得令人窒息。 自亲眼看见齐俞死在面前后,音叶得了失心疯,即使这样,她还是忘不了肚子里的孩子。 整日嚷嚷着要喝安胎药,可药熬好后她又嫌苦,不愿意喝。 此地荒芜,除了守陵人住在不远处,再无旁的人家。 可每日都能在门口看见守陵人为她们送来的吃食和草药,音云知道这是殿下的吩咐。 她甚至在想,这是不是代表着殿下还惦念着自己? 不,音云自嘲一笑,那只是殿下心善罢了。 药煎好,她将汤药滤去药渣,端着漆黑的药汤回了屋内。 山间入夜风大,音云细心的掩好门并拴好,避免风熄了烛火。 把汤碗放在木桌上,她环顾四周,也没有发现音叶,无奈道:“不玩藏猫儿了,好不好?” 衣柜处传来窸窣声,音云了然,朝那处走去。 忽然,身后的木门响起缓慢而沉重的叩门声,“笃,笃,笃” 她猛然回身,眼中闪过惊恐。 为何自己没有听见人的脚步声?难道是刺客?竟有如此轻功,连她都未能察觉。 木门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恐惧,敲门声又响了三下。 “是谁?”音云压下心中惶恐,眼睛死死盯着木门。 “是音云姑娘吗?” 隔着木板的嗓音略显沉闷,可音云还是听出来这是阎大人身边的侍卫。 还未等她松一口气,身后又响起女人的尖叫,音云来不及阻止,只听木门猛然被踹开! 敲门的人露出了真面目,果然是不语。 而他身后,跟着玉面阎王。 黑夜中的少年面色更显阴冷,音云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思索一瞬后便跪了下来,“奴婢见过阎大人。” 她已经不是殿下的侍卫,见到大人理应行跪拜礼。 阎无极没有看她,锐利的眼神直直望向发出尖叫的衣柜,唇边带着残忍的浅笑,“我说怎么少了一个人。” 跪在地上的人蓦然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冲着音叶来的,她连忙解释道:“阎大人,音叶得了疯病,恐不能拜见过大人。” 阎大人早就对音叶起了杀心,若是她说错话顶撞了他,恐怕…… 他垂眸冷睨着她,“轮不到你多嘴。” 那声音像淬了毒,音云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垂首看着泥土地面,“是。” 得到示意,不闻径直朝衣柜走去,将害怕到蜷缩成团的音叶抓了出来,丝毫没有顾及她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 “啊啊!坏人!”音叶认出他就是砍了俞郎首级的人,不禁拼命挣扎起来。 不闻面无表情的把人甩在地上,音云连忙扶住她,音叶捂着小腹,偎在女子怀中。 看着那憔悴不已的蜡黄脸庞,音云眼中闪过心疼,“大人,您看她这副模样,已经问不出什么了。” 谁料那人只是嗤笑。 不语拿出在齐俞住所搜出的密信,展开后放在她的眼前,“这是齐俞同‘蛟神’往来的罪证。” 音云疑惑不解,齐俞教唆音叶偷书卷,不就已经证明他和‘蛟神’有关联,而且他已经死了,阎大人为何还要再拿罪证…… 但下一刻,她便知道了原因。 在她满是震惊的眼神中,不闻拔出剑,直指音叶的后颈。 阎无极语气森寒,“你自幼跟在殿下身边,应当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再说了,我怎么知道她是真疯还是装疯。” “不……”音云僵硬地摇了摇头,“可殿下已经饶她性命,允她在此次安心养胎。” 阎无极挑眉,“陛下早已将此案交于我,殿下说的可不算,当日不杀她,只是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罢了。” 多亏了那日齐俞的举动,才让他们顺水推舟的除掉他。 否则一旦叫他出了公主府,不知又要横生多少事端。 音云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为她辩解,只是呆愣的跪坐在地,也许从音叶助齐俞盗取书卷的那刻开始,就注定了她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人做错了事,早晚都要受到惩罚的,不会因为刻意的遗忘便妄想能逃脱过去。 更何况,阎大人本可以直接杀了音叶,却还拿来了确切的罪证,音云知道,这罪证是拿来给她看的。 事已至此,她无能为力了。 音云渐渐松开环住音叶的双手。 不语这才收起密信,带着轻蔑的坏笑蹲下身,对音叶哄骗道:“你想见齐俞吗?就是那个俊俏的卖画书生。” 听到齐俞两个字,音叶有了反应,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向长着一张娃娃脸的人,翕动苍白的嘴唇,“俞郎在哪?” “别急,你马上就会见到他了。” …… 阎府 府中一大早便开始喧闹起来,家仆们各司其职,忙活的不可开交。 洗尘宴就设在偌大的庭院中,故打扫庭院的家仆格外仔细,连那块儿假山石都用抹布擦得干干净净。 而望月楼的掌柜,也忙不迭的将厨子和宴席用的新鲜食材一并送到了阎府,千叮咛万嘱咐的要他好好做菜,别丢了望月楼的脸面。 赵伯谢过掌柜的后,便把厨子和食材引到了东厨,交给陈远后又匆匆离去。 陈远笑道:“宴席黄昏时才开,我等先将食材处理好。” 望月楼的厨子点了点头。 可有一处院落却静的出奇。 今日丑时才归府的三人还沉浸在睡梦中。 处理完音叶的事,已是子时末,城门未开,宵禁未解,三人只能从西郊竹林密道进了城,打算凭借着高超的轻功躲过巡街的执金吾…… 然而却没躲过,阎无极三人在刘府刚冒头的时候就被袁计发现了。 阎无极以查探案子为由,堵住了袁计的审问,三人这才成功脱身回到了阎府。 第71章 荀令十里香 阎无极起的最早,他洗漱后便到了院中练功。 一丈多长的红缨枪在他手中如同柳枝般轻巧,枪身闪烁着冷冽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而枪尖处的红缨,则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鲜艳夺目。 他手持红缨枪,以腰身之力带动双臂,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之感。 旁人只觉得眼前一片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他的招式,但却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气势和无与伦比的力量。 当他以一招正回马枪收势时,耳边响起几声喝彩。 阎无极收枪,方知父亲和母亲站在回廊亭处,他微微喘着气:“母亲。” “好枪法。”阎温称赞不已,眼中闪烁着光芒。 似是忆起往事。 沈白芨按住他那蠢蠢欲动的手臂,温声说道:“年纪大了,别再想些有的没的。” “……”阎温扯了扯嘴角,“是吗?” 应该还没到那种地步吧。 沈白芨嗤笑一声,没再理会他,朝院中少年走去。 不闻不语围在阎无极身边,啧啧称奇:“大人枪法又精进了不少。” 明明这几日都没怎么练功,功夫却不退而进,真是令人羡慕……嫉妒。 “你们两个就会说些好听的话,也不怕她飘飘然。”沈白芨责备道。 少年正处于得志不知地厚天又高的时候,若是再听上些溜须拍马,那心气儿不得飘到天上去。 阎温赞同不已:“夫人说的不错,这大器晚成方是道,你们二人日后不许再夸赞于她。” 譬如东方太尉,可是四十岁才入的朝堂,五十岁便与丞相平起平坐。 不语却不以为然,他躲到阎无极身后,反驳道:“我们才夸了公子几句啊。” 不闻认同的点点头,和京中那些人比,他们说的这几句话都称不上是夸赞,顶多算是说话不难听。 阎温不悦的瞪了他们一眼。 “好了,快去换身衣裳,听闻今日太后和你祖母会早些来,你该侍奉在左右。” 沈白芨话音刚落,就见阎无极便匆匆把枪往不闻怀里一放,朝房中走去,还不忘吩咐,“快烧些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太后要来,公主殿下也会来。 还以为要等到黄昏时才能见到她。 如意拿出香膏,在掌心揉化后均匀的抹在那潮湿的发尾上,“公子今日为何要用这荀令十里香?” “因为它香。”阎无极随意回道。 不但香还尤其缠人。 “……”如意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晃动蒲扇,为他吹干发丝。 荀令十里香以药香为主,木质香和花香为辅,清凉中带有淡淡香气,且其扩香力极为霸道,既张扬又不失文雅。 倒是符合他的性子。 如意将他的墨发扎成马尾高高束起,以一白玉镂花冠定住。 还未等她走到衣柜处,铜镜处便传来吩咐,“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吧。” “是,公子。”如意暗自诧异着,以往公子都是任由自己发挥,今个儿他还挑上了? 指定有鬼。 …… 女子身着白色中衣,端坐在铜镜前,水湾眉微微蹙着,似是在苦恼些什么。 那白嫩鹅蛋脸未施粉黛便如出水芙蓉般吹弹可破,桃花眸中眼波流转,摄人心魂,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陈斯思拿起檀木梳为萧芜华绾发,低声说道:“太后要早些去阎府与俞老夫人叙旧。” 萧芜华拿起点翠珍珠簪,陈斯思接过为她簪与发间,见略显单调,又为她选了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配景泰蓝红珊瑚耳环。 婢女端来月白云锦掐金丝坠红直裾袍,为她更衣。 陈斯思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可人,“殿下貌美极了。” 萧芜华抬起手抚着脸颊,喃喃道:“女子生来便都是极美的,不过是各花各有各花香罢了。” 其实在女子所拥有的诸多美好品质中,自爱、智慧、勇敢、坚韧……方是叫人着迷的,而貌美恰恰最不值得一提。 阎温和沈白芨早早的便在府门前等候,直到看见镇国侯府的马车,方迎上去。 “母亲慢些。”阎温连忙上前。 俞老夫人挥退了那只手,在众人略显担忧的眼神中,自己踩着轿凳平稳的下了马车。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夫人自小公子回京后,身子骨愈发壮实了呢。”黄妈妈笑吟吟的道。 “多亏黄妈妈服侍的好。”阎温收回手。 沈白芨搀扶着俞老夫人,温声道:“母亲小心台阶。” “好好好。” “祖母。”阎无极姗姗来迟。 还未等他们说上几句话,公主府的马车便停在了阎府前。 “太后和公主到了。” 闻言俞老夫人的笑意更深了。 姐妹相聚,实乃人生幸事。 故而太后和俞老夫人欣喜万分,二人手牵着手,漫步于庭园,似是有说不完的话。 阎无极和萧芜华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 “都说阎家的兰花园是汴京数一数二的美景,如今一观果然名不虚传。” “殿下爱兰花?”阎无极侧脸看向她,视线却被那在圆润耳垂上晃动的耳环吸引。 身处兰花丛,萧芜华唇边带了些笑,“花中君子,谁人不爱,难道阎大人不喜兰花?” 阎无极回过神,淡淡回道:“没仔细看过。”他对花向来提不起兴趣。 “……”萧芜华失了笑。 不喜欢兰花,却还种了一院子的兰花。 见她脸色不对,他连忙解释道:“其实这些都是母亲着人种的,她喜爱兰花。” 他常年在外,哪有心思照料这些娇贵的兰花。 萧芜华扯了扯唇,“那不知阎大人喜爱什么?”人生在世,七情六欲,总有欢喜的东西。 “不知殿下指的是人还是物。”他心神微动,声音低沉了些。 萧芜华陡然驻足,冷漠地看着他,“当我不曾问过。” 以这人的脾性,她还真怕听到一些不该听的话。 阎无极随着她停住脚步,敛下眸,紧抿双唇,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 猝不及防间,她嗅到了不同于兰花的清凉香气,烈日当下,让人不自觉沉醉其中。 “阎大人身上熏了什么香?”竟令人口齿生津。 阎无极抬眸望向她,眼中有无辜之意,“下官并未熏香。”只是用了一点香膏而已。 是吗,萧芜华不疑有他,继续跟上前面二人。 阎无极勾起一抹笑,手指缠绕着发丝,眼中的无辜化作得意。 第72章 好友齐聚一堂 阎无极快步追上窈窕身影,与她谈论正事,“今夜过了子时,我们便要启程,不知殿下可做好了准备?” 盘龙镇一行注定艰难险阻。 哪怕他们的行程刻意掩人耳目,但终究瞒不过那些守在暗处蛰伏的怪物。 萧芜华微微颔首,“自然。” “殿下打算带几人同行?”阎无极余光观察着她的神情,试探般的问道。 “我一人足矣。” 什么?阎无极倏然捉起她的手腕,手下不禁用了几分力,眼中震惊之色不掩:“殿下所言当真?” 简直是说笑,她又不是陪他去游湖玩乐,怎能一个随身侍卫都不带? 萧芜华紧蹙双眉,略有吃痛,“放手!” 低呼引得前面二人回首。 太后看着那交叠在一起的双手,面上浮现出戏谑,她笑出声来,对俞老夫人说道:“你瞧,他们多般配。” “姐姐说的是。”俞老夫人却笑得有些勉强,眉间跃上震惊,她们……不该如此啊,这可如何是好。 “咱还是别打扰这二人了。”太后轻扯她,继续朝前走去。 萧芜华甩了一下却没有甩开那只缠人的手,只得无奈道:“陈管事年事已高,我如何带着她行千里路?” 更何况她不是没人侍候就不能活的娇花,这人轻看自己也未免太明显了些。 阎无极松开她的手,暗自懊恼用多了力气,惹她疼痛,“此行山高路远,你又从未出过汴京,没人在身旁伺候是不行的。” 他身边的侍卫笨手笨脚,除了一身蛮力再无其他,哪能和公主府的人相比。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真是啰嗦,萧芜华轻揉手腕,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她的话让阎无极脸色有一瞬的难看,他压下心中酸涩,再度劝道:“那还请殿下多带些暗卫。” 毕竟阎家的暗卫只会以他的性命安危为先,危急时刻,难保会顾及到她。 萧芜华没好气的嗯了一声,拂袖而去。 直到宴席开始,萧芜华都在刻意着躲避阎无极,她并非是反感他,只是承受不住那般热切的情意。 或许是她想多了,他怎会对她有情意,一切只因她有个公主的身份罢了。 四年前她曾当众拒过阎无极,叫他颜面尽失,就连父皇都斥责她无礼…萧芜华甚至在想,这人定是憋着坏接近自己,为了报当年之仇。 “宁儿?”太后看着她失神的模样,又想起他们自兰花园出来后便刻意疏远的怪事,眼底闪过担忧之色。 方才还好好的,怎地一下又变了? 见她还是怔愣,太后又唤了一声,“若宁?” 萧芜华猛然回神,映入眼帘的是一桌美食以及桌边众人神色各异的表情。 原来宴席已经开始。 她扯出一抹笑,“皇祖母。” “可是身子不适?”太后抚上她有些冰冷的手。 萧芜华轻扶额,“许是早膳用的太少。” 太子萧白青恍然大悟,连忙眼神示意阎无极,人都快饿晕了,怎么还不说些场面话开席。 这几桌人可都等着呢。 阎无极扯了扯僵硬的唇角,早上的雀跃已变成了不乐,他一点胃口都没有。 但看着庭院里的众人,他自知不能扫了兴,便扬起浅笑,起身举起面前的酒杯,面向宾客, “诸位高朋,满座佳宾,今日群贤毕至,蓬荜生辉,吾以薄酒淡茶,聊表寸心,愿各位在这短暂的相聚中,尽享欢愉,忘却尘嚣,把酒言欢。” 萧白青袁计东方拓等人十分捧场的鼓起掌,“好!阎大人真是好口才!” 一听便知是昨夜连夜背出来的。 袁计语气怪异:“那是自然,人家可是才貌双全的探花郎。” 引得众人发笑。 阎无极:“……”脸色更难看了。 另一桌上的伏文元笑得更是爽朗,“今日我可要吃个痛快了。” 阎温笑着举起酒杯,“愿各位开怀畅饮,阎府今日酒水美食管够!” 偌大的庭院顿时响起欢声笑语。 以沈白芨为首的女眷一桌便安静多了,她举起酒杯,“各位姊妹不辞辛劳赴宴,真是不胜感激。” 俞老夫人看着眼前那些年轻的脸庞,不禁感慨:“与好友共聚一堂,把酒言欢,当真是让人欢乐。” “谁说不是呢,倒显得我们两个老婆子多余了。”太后打趣道。 她看得出来,有她们两个老婆子坐镇,这些孩子根本就放不开手脚,连美酒都不敢畅饮。 都端的一副正经模样。 她们年纪大了,也应付不了多久这热闹的场合,品尝了些美食后,索性就起了身,去凉亭图个清净。 待两尊大佛离开,这桌上的人立马现了原形。 首当其冲的便是袁计,早在宴席开始前他就闻到旁边人身上的香气,微微倾倒身子,鼻子似狗般朝阎无极嗅去。 “阎大人身上可真香啊。” 他那副下流的样子惹得旁边的东方拓止不住的皱眉。 萧白青坐在阎无极的另一边,闻言也凑上去嗅了嗅,果然有股清凉香气。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阎无极此刻终于理解了这句话,他捏紧了酒杯,指尖都泛了白,强忍着要打人的冲动。 容桑见他面色不善,连忙出声阻止那毫无礼数的人,“袁兄,汴京都兴挂驱虫香囊,之恒身上有香气又有何不对?” 袁计嗤笑,撩起自己身上的挂的香囊,“你是说这个?” 他眼睛又不瞎,阎无极身上除了那块司南佩其他什么都没有,哪来的香囊? 再说了,驱虫香囊气味刺鼻,哪似阎无极身上的香气诱人…… 阎无极在太学府时,容桑曾与他做过同僚,自是知道他有用香的习惯,可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就连容府的丫鬟洗净衣裳后都会熏香。 这袁计还真是个下流胚子。 萧白青察觉气氛愈发不对劲,便提议道:“光是饮酒也太无趣了些,我们来摇签投壶。” “好啊!”东方拓欣喜不已,他可最擅长玩这个了。 行酒令分为雅令和通令,前者考验行酒令者的文采和才华,而后者全凭个人运气。 伏照林挑眉,提出异议,“那殿下和我不胜酒力,岂不是会坏了你们的气氛。” 萧芜华点头附和,“不错,你们都是好酒量,玩这摇签投壶莫不是摆明了欺负我们?” 第73章 投壶比试 他们脸皮厚,醉酒后胡言乱语,举止不雅倒也罢了。 她们可没那么想当众出丑。 萧白青摆手,“哎,在酒桌上可不许说不行,这样吧,容许你们找人替酒,总行了?” 这还差不多,萧芜华和伏照林相视一笑。 阎无极看着那明媚起来的脸庞,面上也不自觉带了丝笑意,他唤来另一桌上的不语,“去准备令签投壶。” “唔得。”不语嘴里塞着鸡腿,应声而去。 而此时,两个偷偷摸摸的小儿正你推我搡往这边挪来。 阎无极微眯双眸,认出是阎天冬和阎南星,看他们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禁皱眉呵斥道:“怎么,腿瘸了不成?” 也不知道是在害怕什么,一点骨头也没有。 两人一哆嗦,连忙快步过来,脸上带着惶恐,“兄长。” 看他们还是孩子气,阎无极无声叹息,轻声问道:“何事?” 阎天冬鼓起勇气,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兄长,这是我做的驱虫香囊,送给你。” “兄长,这是我调制的桂花香膏,也送给你。” 阎无极颇有意外,他挑眉,站起身,双手接过二人的礼物,“竟还亲手为我做了礼物,真是多谢两位堂弟。” 二人见他欣然收下,也一扫先前的恐惧,开心的笑起来。 “好了,快去用膳吧。” 袁计瞧着那香囊,笑而不语。 令签竹筒和投壶用的小箭很快拿来,萧白青自荐做了令官,“先玩摇签,再玩投壶。” 他把令签全部放入竹筒中,晃了晃,先递给了阎无极,语气带有告诫意味,“你先来,不许耍赖。” 东方拓忽然笑出声来,“殿下何出此言,难道阎兄会耍赖?” 萧白青撇嘴,“你不知道,这人鬼点子最多。” 阎无极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签筒。 而袁计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手中的竹筒,早就听闻阎家的人酒量不一般,今日他倒要看看,究竟有多不一般。 他们盯着竹筒,听令签在里哗哗作响,阎无极晃后抽出一根,展于众人眼前,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心一意,大富大贵 众人当即失望的唏嘘不已。 阎无极放下竹筒,根据令签饮了一杯。 轮到袁计,他随意晃了几下,便抽出一根,眸光微闪,展于众人看,‘三星高照,步步高升。’ 三杯酒下肚,袁计面不改色。 东方拓和容桑各抽到两杯。 伏照林抽到和阎无极同样的令签,她淡然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萧芜华接过签筒,敷衍地晃了晃,但当她看着手中的令签时,无比后悔没多晃几下。 瞧热闹的萧白青凑过去一看,当即欣喜道:“天长地久,永结同心!” 游戏终于到了令人兴奋的节点。 “皇兄开心的太过明显了。”萧芜华冷睨着嘴都快要咧到耳后的人。 萧白青笑吟吟地拿过酒壶,亲自为她斟酒,“皇妹,这才刚开始,你总不能找人替酒吧?” “当然。”萧芜华没那么扫兴,再者说,她的酒量也还过得去。 伏照林和阎无极皆是目露担忧地看着她,这可是整整九杯酒,酒量好的人也要头蒙那么一会儿。 为了让众人看得清,萧芜华饮酒时并未用衣袖遮住,只用手掌微挡。 这酒是城北深巷的‘不羡仙’,醇香而烈,又称三杯倒。 当她饮至第六杯时,肉眼可见的耳尖红了起来,但面色依旧无异。 就连斟酒的萧白青也有点退缩,怕皇祖母秋后算账,他低声劝道:“不能喝别硬撑。” 萧芜华挑眉,平静的推了推酒杯,示意他继续倒酒,“皇兄别说扫兴的话。” 伏照林懂得她的意思,大家一同玩闹游戏,怎么能败了别人兴致,更何况她身份特殊,旁人即便心中不满也不能说出来。 她不愿做那种矫情之人。 伏照林便故作埋怨道:“太子殿下难道是怕自己待会儿也抽到这签,故而想先让公主殿下逃个酒给您打样不成?” 一旦有人逃了酒,那后面可就别想旁人再遵守规则。 听到这话,萧白青立马将酒满上,“怎么可能,今日她一滴酒都别想逃。” 伏照林掩唇失笑,她有预感,今日喝的最多的定是太子殿下。 果不其然,萧白青抽出了‘十全十美,实心实意’…… 几圈下来,酒劲儿让众人都有些晕乎乎,但为了面子还强撑着。 萧芜华扶额,虽然眼前还是清亮的,可脑袋却有点昏昏然。 游戏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 袁计搭着东方拓的肩膀,拍了拍桌子,让他们清醒了一瞬,“继续玩投壶,快点!” 大家喝了那么多,脸上都有了醉意,唯独阎无极面色不改,这让他十分不满。 周围已有很多人凑过来看热闹,嚷嚷着让他们投壶。 不知是谁将一壶口只有鸡卵大小的酒壶放在了桌子中间,又在他们面前各自摆了几支小箭。 本来简单的酒令游戏忽而变成了几大家族的暗自比拼。 萧白青晃了晃脑袋,发觉人越围越多,心中顿感不妙。 “今日的角儿是阎无极,那就从他先开始吧。”伏文元站在他身后,笑吟吟地背着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阎温皱眉,当看见阎无极并无醉意后才放下心来,又扫视一圈,发现那围观的众人脸上皆充斥着兴奋…… 他在众人热切的眼神中拿起小箭,随意掷了出去,“哐铛”一声清脆的响,是小箭在壶中晃荡。 周围当即喝彩声不断,“好!阎公子果然厉害。” 袁计自然也不甘示弱,小箭紧跟着投了进去。 “好!” 轮到了东方拓时,他手心已沁出了汗。 如若是在身心放松的情况下,倒还有机会将小箭投进去,可现在被那么多人盯着…… 他紧张地拿起箭,瞄准后掷了出去,可天不遂人愿,小箭连壶口都没有碰到便躺在了桌子上。 东方拓顿时大惊失色,他下意识看向祖父,那张脸果不其然布满阴云。 周围响起几声善意的笑声,“喝了酒这准头就是不行。” “看来东方家的小子酒量不行啊。” 看旁边人垂头丧气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容桑眸中闪过了然,他拿起小箭,故意让它偏了几分,擦着壶口而落。 第74章 天地同宽,日月同高 此举着实让东方拓没那么难堪了,但他也知道容兄是刻意为之,不想让自己单独落了面子。 可这让东方拓心中更不是滋味,原来真如祖父所说,自己一无是处…… 美好时光总如白驹过隙,当夜幕降临,灯火阑珊之际,这场宴席终于迎来曲终人散的时刻。 阎温和沈白芨强撑着酒意送走宾客,而太后和俞老夫人早已在偏房歇下。 欢闹的阎府蓦地静谧下来,只有家仆在无声的打扫着庭院。 阎无极目送太子他们离去后,脚步略带虚浮的朝后院走去。 方才宴席上,萧芜华不胜酒力,被如意带去厢房暂时歇息。 阎无极走到厢房前,却见她正坐在门口台阶上屈膝托腮,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明月。 便悄无声息地靠近她。 都怪他,不该任由她饮那么多的酒…… “见不得人吗?”她忽然开口。 躲在树后面的人身子一僵,只得走了出来,“还以为殿下醉了酒。”没想到还清醒着。 真是低估了她的酒量。 萧芜华不满地看着他,“不是说子时过后便要启程吗?” “是。” “阎大人醉了吗?”她继续望向明月。 “没有。” “骗人。”萧芜华听到那人只是轻笑,她有些生气,“你和她一样,都是骗子。” 说好此生同行,可她却弃自己而去。 “谁?”不知为何,他心跳蓦地漏掉一拍。 萧芜华答非所问:“因为你平日的神情和现在不一样。” 他疑惑:“哪里不一样?” 她不再同他搭话,只是在想今夜的明月和星光格外的亮眼,明日该是万里晴空。 阎无极扬起笑,揭穿她的伪装,“原来殿下已经醉了。”装得还挺像。 “我没有。”萧芜华反驳道。 “阎府虽比不上公主府那般森严,但也足够护得殿下安危,殿下放心醉去便是,何苦强撑着。” 小憩片刻,身子也能好受些。 萧芜华晃悠悠的站起身,还不忘拍掉身上的灰尘,“我不信你。” “殿下为何说我是骗子?” 阎无极还是蛮介意这点的,他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欺骗了她。 她指向夜空,双眸溢着光,“皇祖母说,人死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是吗?” 萧芜华口出狂言:“是啊,所以你快找找阎无忧是哪颗?” 她心中不痛快,憋着气,丝毫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阎无极双眼有一瞬的失焦:“……” 他伸出食指挠了挠脸颊,这句话可比醒酒汤管用多了,瞬间犹如当头一棒,让人清醒异常。 他随手一指,“就那颗吧。” “不对,她应该是最亮的。”萧芜华却指着月亮旁边的那颗。 阎无极一愣,视线落在她扬起的下颚,眸中闪过万千思绪。 原来在她心中自己是最亮的那颗吗? 萧芜华冷笑,“你这个做兄长的,从来都不了解她。”她阎无忧就算是做混世魔王,也要做最混的那一个。 “哦?那殿下就了解吗?”阎无极狡黠一笑,双臂环胸倚靠在树上。 许是站累了,萧芜华又坐下,端详起院中的青石板来,自顾自地说道:“她和旁人不一样,读书也能悟出另类的道理。” 他挑眉,“比如?” “幼时夫子叫我们读《女戒》,说女子就该被困于后院那一方天地,可她却不愿意读,还将那书撕的粉碎,险些把夫子气死,” 萧芜华以手代笔,在地上划着,“她告诉我,‘女’字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可以无限延长,不受拘束,与天地同宽,与日月同高, 正如同女子那无穷无尽的智慧,用之不竭的力量,无所畏惧的勇敢,以及包容万物的,” “大爱,”她接过她的话,声音变得柔和:“没想到殿下记得这么清楚。” 看来昔日的小哭包已经懂得自己真正所拥有的。不是地位和权力,而是旁人永远夺不去的东西。 萧芜华僵住手指,脑中一片空白。 失去伪装的声音更加悦耳清脆,如同潺潺流水般纯净。 那人涩声,“对不起,我确实是个骗子。” 骗了你,实为不得已。 夜色笼罩着大地,万籁俱寂,那如墨的黑暗仿佛能够吞噬一切。她静静地想,埋怨这夜色为何不把自己这些年的可笑痛苦也一并吞噬。 …… 萧芜华神情恍惚地下了马车,甚至回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出了阎府。 她是想要一个解释,可看着那张脸,自己便怨气冲天,容不得那人辩解半句。 其实酒意早已清醒,那一巴掌也让她的手心隐隐作痛。 十指连心,萧芜华分不清是哪里疼。 但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那人是有说不出的苦衷,她不该只怨她。 她比自己受了更多委屈和痛苦。 萧芜华叹息,却见府门前跪着一消瘦女子,那身影熟悉不已,她不可置信地走上前。 “……音云?” 身影伏地,“奴婢音云,见过殿下。” 重聚的欣喜,让主仆二人默契的没有提及不该提的人和事。 她们心知肚明。 “殿下真的要去盘龙镇吗?” 音云熟练地为她收拾着行囊。 “嗯,我想要见一见那‘蛟神’。” 萧芜华挑了几个肚兜细细地折好,嘱咐她道:“别带太多繁琐的衣裳,把我的那几套骑服带着。” 音云愁眉苦脸地看着被撑开的包裹,“殿下,也许我们该带一个箱子……” “不可,我们又不是去游玩,要轻装简从才行。” 音云只得重新收拾行囊,将那些可带可不带的东西舍弃,多装了些必要的贴身衣物,和殿下特意嘱咐的几套骑装。 想来也是,只要带足了银两便可。 “几时了?” 音云望着外面,估摸道:“回殿下,约有亥时四刻。”想必阎大人这时应该也朝公主府赶来了。 不知怎的,本该是危险重重的行程,一想到有阎大人同行,竟安心不已。 阎大人定会护好殿下安危。 视线触及到桌上那纹丝未动的醒酒汤,音云皱眉,“殿下,这糖水您怎么不喝?” 方才在府门,她便闻到一股莫大的酒气,故而特意吩咐后厨做了这莲子马蹄糖水。 萧芜华收拾簪钗的手顿住,“我的酒已经醒了。” 她现在感觉心被剖开,脑袋也被劈开,整个人通透到不行。 就是有点想杀人。 第75章 出发盘龙镇 宵禁已到,北军封锁了各个街道。 杨辰兴面色冷肃的朝巡街卫队吩咐道:“袁大人有令,见两匹黑色河曲马所拉的青白相间马车,放行!” “是!” 他骑着高头大马,唇边带着冷笑,不知今夜是哪个大人物要出城,竟能让袁计再三嘱咐,不得阻拦。 不如就在这儿必经之路等着瞧瞧究竟是何人。 快到立秋,哪怕白日里还烈日当空,夜间的风也已有了些许萧瑟之意。 亥时五刻,青白相间的马车随着马蹄声缓缓入了众人视线。 那马车长宽各有一丈,高约七尺。轿身由榆木制成,外雕刻着精美花纹,就连那轿帘都是上等的云锦料子。 听车轮沉重的声音,便可知其轿厢厚度能挡利箭刀剑。 如此奢华的马车,足以证明车舆中的人非富即贵。 杨辰星皱眉,这马车竟然没有车夫。 马车没有停顿,从他身边掠过。 “大人,外面的是执金吾袁大人的副将杨辰兴。”不闻从轿帘缝隙看了一眼。 “嗯。”阎无极神情萎靡,双目失神。 不语以为他的酒还没醒,便拿出水壶,“大人,喝点水吧。” “嗯。”话毕人却未动。 “大人?” “嗯。” 不闻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没反应。 又凑的近些嗅着,人已沐浴过,醒酒汤也喝了,怎地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等一下,不闻盯着那有异样的半张脸,“大人,您的脸怎么肿了?” 不语也凑过去,震惊道:“真的肿了!” 像是…被一只纤纤玉手甩在脸上导致。 阎无极终于有了反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离自己不过一寸的两张大脸,语气森寒,“想试试吗?” 自己真是多嘴,不闻这般想着,他坐直了身子,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语嘿嘿笑着,坐的离他远了些,想必除了公主殿下没人敢朝大人脸上招呼。 马车绕了几圈,终于在公主府前停下。 不闻不语跃出马车,守在轿边。 子时刚过,萧芜华和音云便携着行囊出了府,身后跟着不住嘱咐的陈斯思, “殿下在外,定要注意身子,不可过多劳累。” “音云你要看着殿下,莫要让她食些生冷之物,尤其是月事来的那几日。” 萧芜华笑道:“知晓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有阎大人随行保护,殿下必会平安归来,陈管事无需忧心。”音云指了指府外的那辆马车,喜上眉梢。 “那就好。”陈斯思了然于心的点点头。 听到交谈声,阎无极撩开侧边轿帘的一角,偷偷朝那边望去。 萧芜华换掉了美丽但繁琐的衣袍,青丝半束,以玉簪轻挽,一身飒然的玄色骑装显得她威风凛凛。 她轻笑,殿下那般的绝色,浓妆淡抹总是相宜的。 大渊崇尚细腰,故而不论男女都追求苗条的身材,以宽肩窄腰为荣。 而殿下的腰,阎无极视线移至那处…… “大人,您不出来迎接吗?”不语提醒道。 阎无极回过神,放下轿帘,摸着自己还有些发烫的左脸,起身出了舆厢。 她站在前室处,玄青色的骑服将人隐于夜色中。 萧芜华顺着陈斯思的视线望过去,见到那熟悉的身形时,唇边笑意顿失。 如果不是为了救那些女童……她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她。 此行又不知要多久,萧芜华想象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而她讨厌未知。 “殿下,一路顺风。” 萧芜华颔首,与音云一同走向那等候多时的,两匹河曲马。 不闻为她放好轿凳,便退至一旁。 阎无极退后一步,俯身向她伸出手,“殿下,此车高些,小心脚下。” 萧芜华忽视那只手,借着车舆之力长腿一迈,轻松地登上了前室。 阎无极只好转而为她掀起云锦轿帘。 厢内置有软榻,榻上铺着金丝软垫,最大的那张榻两边贴心的做了罗帐。 车厢转角处有书柜,里面放了解闷话本,中央的茶桌上除了解渴茶壶,还摆着各式各样的精美点心和干果果脯。 防烟尘的雁鱼灯闪烁着火光,映在萧芜华略带讶然的眼眸中。 “殿下?” 低沉嗓音从身后催促着,她垂眸从容地走向那张软榻坐下。 音云随后跟着进来,脸上不禁闪过诧异之色,她没想到阎大人如此心细。 原来这马车里别有洞天,就算比起公主府的也是有之过而无不及。 还有话本!音云两眼放光。 本以为此程苦闷无比,可阎大人竟贴心的准备了话本,想来殿下也不会觉得无趣了。 看她那副不值钱的样子,萧芜华深叹一声别过脸,却无意中看见罗帐底下那散发着流光溢彩的螺钿漆器,因太过耀眼,她又把脸转回去。 萧芜华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因为她有预感,这漆器是那人特意为自己准备的。 那人忽的掀帘而入,为厢内带来一丝凉意,也让萧芜华清醒了许多,她不禁暗道自作多情,那人没心没肺,如何会为自己寻来这般好看的螺钿漆器。 “殿下可有不适?” “没有。”萧芜华端坐着,眼睛瞧向桌上晶莹剔透的果脯。 “那便好。”阎无极放下心来,路途遥远且艰辛,她真怕她会受不住。 音云一直微微躬身站着,直到看见对面的人入座她才跟着坐下,壮着胆子问道:“阎大人怎么知道殿下喜欢看话本?” 阎无极愣了一瞬,随即扬起唇角,她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就是她把萧芜华带进了这个坑里…… “音云,不可多嘴。”萧芜华皱眉。 “是,”音云了然暗笑,她眼珠一转,用碟子装了些点心,“奴婢出去看看那两位大人。” 没等萧芜华阻止,她便消失在厢内。 这一方天地静下来,只有二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半晌,阎无极试探般的开了口,“关于音云,” “你不必多说。”萧芜华打断了她。 “殿下是在责怪于我吗?”阎无极目光如炬地端详着她。 萧芜华沉吟道:“不,是多谢你。” 音云对她而言,犹如手足一般重要。那日过后她一直都在后悔,为什么没有干脆的杀了音叶,反而将音云赶走。 但又害怕音云会记恨自己。 当在府前看见音云时,她霎那间便明白了什么。 第76章 迟来的及笄贺礼 对于这件事,她十分感激她。 “所以音叶,”萧芜华心中有了猜测。 阎无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自然是送她和情郎相会。” 萧芜华默不作声。 “怎么,殿下心疼了?”阎无极为她倒了杯清茶。 “没有。”她只是后悔没早些做出决定。 “殿下。”阎无极忽然靠过来,萧芜华身子一僵,那人身上竹香萦绕在周边,将她紧紧缠住。 只是未等到她有所反应,阎无极便抽身而去。 她松了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紧接着,螺钿漆器被放到萧芜华眼前。 “殿下及笄时,下官没能在场,这迟来的贺礼愿殿下能够喜欢。” 萧芜华失神地看着那闪着彩光的漆器。 竟然真是为自己而准备的。 见她迟迟不愿碰上一碰,阎无极有些失望地敛下双眸。 也是,自己欺骗了她,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听闻这螺钿漆器制作工艺尤为复杂繁琐。”历代皆为贡品。 阎无极眼中闪过一丝雀跃,“殿下也懂得漆器?” 她轻抚上微凉的漆器,“我记得皇祖母有一个,是先帝所赐。” “打开看看?”阎无极语气暗藏期盼。 萧芜华顿住手,看向那未上锁的银锁,有些犹豫不决。 这里面,会是什么呢……发簪还是步摇? 不知为何,她对上那充满希冀的眼神时……却险些笑出声来。 要是谁见了阎无极这副模样,保不齐要被惊呆。 那黑白分明又湿漉漉的眼眸,像是狸奴可怜巴巴地望着你,祈求些吃食。 叫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不行,萧芜华猛然回神,她不能被这厮故作的假象蒙骗,于是深吸一口气,将手从漆器上拿开。 “不必了。”她嗓音蓦然冷了下来。 阎无极无声叹息,殿下的脸色还是以往那般,犹如六月天,说变就变。 “那殿下尝尝这云片糕。” “夜已深,不食消夜。” 阎无极只好默默地把点心碟子拉回来。 舆外传来不闻的声音,“大人,快到城门了。” “都进来。” 袁计已将陛下口谕传去,城尉兵见了他们的马车自会开城门放行。 一时舆内又多了两个拘谨的人。 音云偷瞄着殿下和阎大人的脸色,不禁暗自纳闷儿,方才她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几句话的功夫就变成这般疏远模样了。 不多时,他们便听见外面传来铿锵有力的喊声。 “开城门!” 于是马车畅通无阻的出了城。 行了一段路,不闻不语出了舆,各自催着马儿朝西行去。 音云踌躇着,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坐在这里打扰他们二人。 谁料阎无极却起身,低声道:“夜已深,殿下安心歇息罢。”她撩起云锦轿帘离开。 偌大的舆内只剩主仆二人。 彩光闪着音云的眼睛,她目露惊艳,“殿下,这漆器好生漂亮!”肯定是阎大人送的! “嗯。” 可那平静的神色让音云抿嘴,不再提漆器的事,“殿下,既然顺利出了城,您也该歇下了。” “嗯。”离开汴京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行,恐怕明日便会颠簸不已,她得趁现在休养一番。 萧芜华感受着身下的金丝软垫,知道这下面定然还铺了好几层褥子,故而才能如此暄软…… 音云为她褪去彩锦长靴,服侍她躺下,又将两边罗帐放下,遮住美人寝图。 看着桌上精美但却丝毫未动的点心,音云叹息,把碟子一一盖好。 听得殿下愈发清浅的呼吸后,音云也不由得打了个哈欠,靠在厢壁上沉沉睡去。 阎无极耳尖微动,舆内没了声响,她知道殿下已然歇息了,便低声吩咐道:“找个僻静的林子,天亮以后再赶路。” “是。” 不语晃了晃脑袋,打趣道:“大人怎么被赶出来了,晚上风可大,别再给您吹,” 她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闭嘴。” 他抿嘴偷笑,惹得不闻白眼连连。 …… 红日很快从东方升起,晨间的第一缕日光照亮林间。 音云动着僵硬的脖子醒来,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活动略有发麻的双腿。 罗帐内还是静悄悄,音云便蹑手蹑脚地出了车舆,却见正处在一片陌生的山林中。 马儿吃着干草,时不时喘着粗气。 不闻不语靠在棵树上,席地而眠。 音云仰头,只见阎大人斜靠在树干上,双手交叠在脑后,在如此不舒服的姿势下还能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她佩服极了。 许是她的动作惊醒了地上的两人,那猛然睁开的眼睛中透着犀利和冷厉,让音云后退一步。 “天亮了?”不语连忙起身。 不闻起身舒展着肢体,抬头望向树上的人,“大人,该赶路了。” 树上的人只是沉沉的应了一声。 “音云?” 舆内传来一声呼唤,音云转身撩开轿帘进去,“殿下醒了?” 萧芜华诧异地问道:“马车怎么停了?” “想来是自殿下歇息后,阎大人就让马车停了。”音云笑着回道。 怪不得,她睡得那般安稳。萧芜华心神恍惚地捋平衣裳褶皱,将玉簪拔出,使得青丝泄下。 音云绑起罗帐,“殿下若是饿了,可以先用些点心填肚子。” 舆外忽然传来低沉声音,“殿下?” 音云慌忙大声制止道:“不可!”殿下尚未梳妆,怎能被外男所见,即便是阎大人也不行! 连萧芜华都被吓了一跳,不过她也才反应过来,在旁人眼里,阎无忧,不……阎无极,还是个实打实的男子。 好在舆外的人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只是继续说道:“殿下,我们该赶路了。” 语毕,马车便轻轻的颠簸起来。 音云松了口气,但又暗自恼怒自己反应过头,太过无礼。 那阎大人虽行事出乎意料,可对殿下却是知规守矩,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人家怎会贸然进来。 看她一副懊恼模样,萧芜华低声笑道:“帮我绾发罢。” 白日不似夜间,在日光下到底是有些热,方才萧芜华起身时就发觉后颈被发丝捂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于是便让音云将发丝全部撩起,以玉冠高束。 音云掩唇惊呼,“殿下竟变成俊俏的公子哥了!”若殿下的面部棱角锋利些,倒还真能以假乱真。 第77章 神医治不育 萧芜华心中冷笑,若论女扮男装,何人比得上外面那位。 竟硬生生骗了自己那么多年。 …… 连续颠簸了三日,他们终于出了豫州。 阎无极三人倒还好,只是萧芜华和音云就没那么轻快了。 “殿下,可是身子不适?”阎无极见她面色苍白,不禁忧心忡忡。 这几日阎无极曾试图让马车行的慢些,可萧芜华却不愿意。 萧芜华忍下头痛,“无妨,可是到了锦州?” “不错,此处已是南邻县,殿下,我们不如就此歇歇脚。” 身上的疼痛疲惫让萧芜华不再逞强,她无声点了点头。 音云松了一口气。 “既然到了南邻县,自然要尝尝这里的名菜,清蒸蟹粉狮子头才是。”阎无极余光瞥着萧芜华的神色。 紧着赶路这几日,她一直以点心饱腹,如今听到旁的吃食,总该有些反应才对。 谁料率先有反应的却是不语,他激动不已的声音从厢外传来:“狮子头!一听就好吃,大人我们快去吧。” 音云也跟着连连点头,但她要收敛些,于是转而问道:“殿下,您饿不饿啊?” 充满希冀的一双眼睛看着自己,萧芜华失笑,“那便去尝尝吧。” 再怎么着急赶路,也要填饱肚子才是,更何况马儿也要歇歇。 阎无极满意的扬起唇角,朝外吩咐着:“去水云间客栈。” ? 萧芜华带有疑问的双眸看向她,“阎大人对南邻县很熟吗?” 竟能直接说出客栈的名字。 阎无极心虚地别开眼,“殿下有所不知,这水云间不止在南邻县有,下官也是在旁处得知。” 其实水云间是穆延所创,方便他们落脚之用,除了汴京,几乎每个县都有,只不过名字不同,但她一般都称为水云间。 一时半会儿她也解释不清,只得含糊其辞。 萧芜华无声冷笑,眼前这人真是愈发能耐了,说起谎话来竟面不改色。 就算她有什么苦衷,大不了不说便是,又无人强迫于她,何必编这些谎话来骗人。 半晌不见回话,阎无极登时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她侧目,果然看见那张阴沉沉的脸。 阎无极扶额,暗自懊恼。 他们将马车在水云间客栈安顿好后,便根据客栈掌柜的推荐,步行去了另一条街的酒楼。 灯影楼 虽说这灯影楼比不得汴京的望月楼那般繁华,但也热闹非凡。 还未踏足酒楼,便闻到饭菜酒香,引得不语馋虫都快要出来了,他催促道:“快些快些。” 为了不引人注目,萧芜华褪去骑装,打扮成一副贵公子模样,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 店小二见这五人气质非凡,连忙带他们上了楼上雅间。 “几位公子,要点些什么菜?” 不语:“当然是冲着你们的招牌清蒸蟹粉狮子头而来,至于其他的菜,小二哥看着办便是。” “得嘞,不知几位公子有何忌口?” “没什么忌口,只是我们口味清淡些,还劳烦小二哥对厨子嘱咐一声。”说罢不闻拿出两块碎银给店小二。 店小二笑眯眯的收了钱,将茶水放在桌上,“谢过这位公子,还请您们稍等片刻。”接着把白帕巾往肩上一搭,为他们掩上房门,便噔噔的跑下楼去。 “终于能吃顿好的了。”不语如同饿死鬼附身。 阎无极不满的责道:“没出息。” 她用壶内滚烫的热水把萧芜华和自己的碗碟细细的烫过一遍,又从袖中取出长木盒放在桌子上。 在一旁的盥盆中净手后,方打开木盒,露出里面的几双银筷子。 萧芜华眸光微闪。 音云暗道怪也,毕竟据她所知从军中出来的人……没几个会如此干净细致。 几人正沉默着,忽然雅间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你女儿是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我就是休了她又如何?” “你!难道就一点夫妻情分都不顾吗?” “情分值几个钱,我周家白养了她那么多年还不行!” …… 门外的争吵俨然变成了打斗,撞得门板砰砰作响。 萧芜华蹙起双眉,表情扭曲了一瞬。 许是有人劝架,不多时门外便恢复了平静。 方才的店小二推开房门,身后跟着和他一样打扮的两个人,面上带着歉意,“叨扰几位了,实在对不住。” 他们将菜放下后便退了出去。 不语摩拳擦掌的看着桌上一众美食,馋的头晕眼花,尤其是那道狮子头,香味儿已然充斥了整个雅间,他悄声咽下口水。 萧芜华净手后,拿起那长盒中的银筷,吩咐道:“快吃吧。” 阎无极这才颔首示意不语,“就让你先试试毒。”真是上辈子托生饿死鬼了。 “那属下…嘿嘿。” 怪就怪雅间不隔音,就在众人要品尝美食时,隔壁传来的熟悉声音,叫他们胃口大失。 正是方才在房门外争吵的男子之一。 “刘兄,你说的那神医真的能让我那婆娘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当然,听闻当朝太尉都是从他那拿的药方,治好了多年的肺疾。” 听到这里,阎无极和萧芜华顿住筷子。 “太好了!那神医现在在哪?” “神医的住处倒是好找,可他见不见你就难说了。” “刘兄这是何意?” “你想想,人家可是能替太尉治病的,怎会见你一介草民?” “那可如何是好!难道我周家真要断代不成?” “不会不会,神医虽然难见,但也不是不能见,想求得他的药方,要么拿千金来换,要么拿‘千金’来换。”后面的千金二字明显带了些怪异的腔调。 “什么?我若有千金万两,早就纳上十几个美妾了……” “如果你没有千金万两,那你就给神医献一个女童,保证他会给你生子药方。” 献女童?闻言阎无极陡然看向萧芜华,而她的眸中也一样闪过诧异。 难道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神医住在哪?” “照林半山腰。” …… 水云间客栈 不语看着手中的女子衣裙,扯出一抹苦命孩子的笑,“大人,卑职真的要穿这个吗?” 还有,他们真的要去照林山吗?就为了去会一会那只有献了女童才能见一面的神医? “当然当然,快换上吧。”音云拿着胭脂水粉,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兴奋,这还是她第一次给男子施粉黛呢! 第78章 不闻不语扮不育夫妇 “还好不是我扮女子。”不闻已然换上了粗布衣裳,满意的摸着那有些剌手布料,哪怕这身衣裳不怎么好看,他也愿意穿。 反正好过不语手中的艳色衣裙。 不语再次看向阎无极,祈祷大人能良心发现……可大人却不愿看自己一眼! 分明有音云这个现成的女子,可大人偏偏要他穿上衣裙再去扮个女子,究竟是何道理!! 等一下,“大人,我们要如何见得那神医?”他们既没有千金也没有女童。 “稍等片刻。”阎无极却是一副悠然模样。 不语认命的换上了女子衣裙,任由音云摆弄他的头发,在脸上扑胭脂水粉,嘴上还被糊了一层绯色口脂。 但当他从里屋里出来时, 众人面色扭曲:…… 阎无极恶心到想将手中的茶盏砸到他的脸上,“把口脂擦掉。” 满大街哪有如此艳丽又丑陋的女子。 不语连忙获释般擦净自己的嘴,“大人,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扮作普通人家的夫妇啊,干脆您和殿下扮富贵人家的主公娘子不行吗?” 他是个男子,待神医一把脉岂不是就露出了破绽? 萧芜华默默地转过身,欣赏起窗边绽放正艳的海棠花。 “富贵人家的夫人生不出孩子可不会到处求医。”只会到处纳妾。 家丑不能外扬说的就是那些好面子的权贵。 阎无极放下茶盏,从衣襟处拿出瓷药瓶,倒出一粒散发着花香的黑药丸,“这药能暂时改变你的脉象。” 不语了然的张开嘴,任由那粒药弹入口中。 吞下药,不语郁闷地扯着身上紧箍的衣裙,“这女子每日穿着这么贴身的衣裳,难道不会透不过气吗?” 尤其是腰间的衿,快要将他勒死。 音云冷哼,低声埋怨道:“这世间对女子的禁锢又何止是紧的透不过气的衣裳。” 她可真恨自己没长个把儿,否则也不用被爹娘卖身为奴! ……但也幸好,遇到了殿下。 “啊!” “嘭!” 一声凄厉的惨叫自客栈院中上空响起,接着便是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响。 在二楼的众人出去查看,只见一头罩黑布袋,双手被反捆的男子正躺在院中哀嚎。 不闻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声音好熟悉啊。”好似在哪里听过。 不语有了点印象,他捏起兰花指,掐着嗓子,“哎?这好像是方才在酒楼的那个刘兄?” 众人又面色扭曲:…… 刘壮实干嚎了半天,才察觉自己还活着,但眼前一片漆黑,手脚又不能活动,心中还是恐慌不已,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有人吗?” 为什么他觉得四周都是人呢,阴森森的。 “有。”不语掐着自己的脖子,使嗓音变得更像女子,当然这只是他个人认为。 刘壮实瑟缩了一下,这声音怎么似男似女似老似少?让人怪恶心的。 “你……你是谁,为何要抓我?” “我倒要问问你是谁才对!说,你是何人!” 不知道他是谁那抓他来干嘛?但十分识时务的刘壮实咽了口水,如实道来:“我叫刘壮实,家住双生巷,爹娘卧床,还有一双年幼儿女……求您别杀我!” “行了!我且问你,你可见过神医?” “见过见过,哦不对没见过没见过!”刘壮实先是连连点头,后又似想起来什么连连摇头。 不闻朝他屁股上狠踹一脚。 刘壮实哎呦哎呦的叫,只能讲出实话,“见过见过!” “那如何才能见到神医?”不语语气沉了些。 “若想见神医,需千金万两或者是女童。” “若是两种千金都没有呢?” 刘壮实沉默了一瞬,“除非您是三品以上的大官……”神医自会主动来见你。 见阎无极微微颔首,不闻一脚踢在刘壮实的脑袋上,人昏过去后,便随意的把人丢进了马厩中。 萧芜华看向阎无极,“所以你要如何见得那神医。” “当然是带着千金求见。”她眸色幽深。 “哪来的千金?” 阎无极视线落到马厩处,萧芜华顺着看过去,瞬间懂得了她的意思。 照林山 此山不高,山间石路也平缓,林间树木葱郁,遮住了大部分的烈日,让这山里少了些许热意。 他们用木板拖着从刘壮实家‘借’来的女童上了山。 不语以手做扇在脸旁扇着风,时不时朝身后看去,“大人真的在暗中跟着我们吗?” “你可以喊一声试试。”不闻细心的拖着处于昏迷中的女童,生怕她被干草树枝划伤。 大人说了,女童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那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呢?”不语抱有怀疑的态度撇嘴。 “因为大人的轻功远在你我之上。” 没多久他们便到了半山腰。 奇怪的是那里已有人在等候,一扎着双髻的童子面带浅笑的看着他们,“两位可是来求见神医的?” 不语状似害怕的依偎在不闻身边。 “是。”不闻木讷地点点头,大人说遇见活人便装傻,越傻越安全。 童子歪头看了眼木板上的女童,眼中闪过满意之色,他做出请的手势,“两位请随我来。” 不闻看着他的背影,越琢磨越觉得怪异,难道神医从来都不过问这些女童是从何处得来的吗? 他们跟着童子走后,立马又有新的童子顶上,站在方才的地方等待下一个求医的人。 七拐八拐后视野豁然开朗,藏在山坡中的木屋倏然入了他们的视线。 不闻忽然顿住了脚步,他眼中闪过不可置信。 “郎君,你怎么了?” 不闻僵硬的回头,果然那木板上已经空空如也。 一旁疑惑的不语也跟着他回首望去,登时脸色大变,是何方高手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带走了女童! “女童呢?”不闻质问的眼神看着童子。 可童子只是淡然一笑,从容地对上那双掩藏着杀意的眼睛,“这代表着神医对你们带来的女童很满意,所以把她带走了。” 满意……好熟悉的说辞。 看他们面带慌乱,童子安抚道:“不用担心,神医说话算话,既然收下了千金,定会把你们医好。” 不闻握紧的拳头骤然松开,现在只能祈祷大人能把女童救回来了。 第79章 神医非神医 于是他点点头,扯着惊呆的不语跟上了童子的脚步。 童子站在紧闭的木门前,语气恭敬:“师父,有求药人求见。” 屋内响起沧桑低沉的声音,“进来。” 他们踏进屋内后才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只摆有一个书案,书案后面端坐着白发苍苍的老者。 不闻轻动鼻翼,按理说神医的住所应该充满药香才对,可这屋里别说药香了,连半根草药都不曾见到。 看来真如大人所说,此神医非神医,乃一故弄玄虚神骗也。 “你们夫妇二人,谁有病?”老者捋着山羊胡,开口问道。 不闻指着自己的‘娘子’,“神医,是他有病。” 不语故作羞涩地垂下头,咬牙切齿的暗骂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哦?这位,额,貌美娘子患了何等恶疾啊?”老者眯起昏花的眼睛,才看清那女子的长相。 称不上有多难看,但看了就想吐……许是她身上的忸怩作态让人心生不适感。 他们走到神医面前坐下,不闻略有羞耻地念出提前备好的词,“我与我婆娘成亲三年多,却一直未有所出,郎中说是我这娘子不能生,所以前来请神医一看,求得生子药方。” 不语抽出怀里的手帕,擦拭着干涸的眼角,低泣道:“神医,求您一定要医治好我,不然我这狠心的郎君就要休了我……” ?大人给的词里没有这句话啊。 可那神医和童子皆看戏般看着他们,不闻张了张嘴,只能附和道:“谁说我要休了你!你切莫在外人面前胡言乱语!” “呵呵,小娘子放心,来,老夫替你把把脉。” 不语伸出略有粗壮的胳膊,神医僵住了一瞬,干笑道:“小娘子真是壮硕。” “神医有所不知,我在家里不单要割草喂猪,还要伺候公公婆婆,洗衣做饭……呜呜,我的命真是苦,神医您可一定要治好我……” 不闻目光呆滞,麦色脸上浮现尴尬的红晕,无法想象不语伺候公婆的恐怖情景。 “呵呵,好,好。”神医敷衍的应付着她。 待细细的感受完脉象后,神医面色沉重,语气迟疑道:“女子一旦有了男相,就很难受孕,譬如你的胡子和汗毛,还有粗糙的皮肤,都表示着你体内阴阳不和,有失调之象,” 他捋着胡子继续喃喃道:“这脉象还真是奇怪,作为女子来说阳刚了些,但比起男子的又阴柔了些,闻所未闻呐。” 不语讶异的挑眉,没想到眼前的神医竟还有点真本事,连他不男不女都猜出来了。 “那可如何是好?难道我真得休了她不成?”不闻站起身,神色震惊。 不语连忙抱着他的手臂,哭喊道:“郎君不要休我!我一定能给你生个孩子!” 神医连连摆摆手,阻止那嘶哑难听的哭声:“放心,只需我写个药方,按方吃上几副药便可。”拿着药方就赶紧滚吧。 …… 送他们离开的依旧是那个童子。 不闻仔细收好那张药方,将木板也夹在腋下一同带走。 待身后的童子离开,不闻不语相视无言,又继续走了一段山路后,方用轻功下了山,朝水云间客栈方向而去。 而山后,头戴红花的黑衣人扛着女童疾速穿梭在林中。 到了山脚,他却倏然停住脚步,放下肩上的女童,抽出了腰间的软剑,软剑闪着幽蓝的光。 因为一个身着玄青色,面遮青铜獠牙面具,只露出双眼额头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双眼睛透着阴鸷,即使他手无利刃,也让黑衣人警惕不已。 “何方英雄拦路?”黑衣人握紧了剑柄。 阎无极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臂,按下了袖箭的机关。 短箭破空而去,刹那间穿过了黑衣人的咽喉。 阎无极观察着小臂处的袖箭,面具下的唇边扬起满意的笑,没想到这经过萧白青改良过的袖箭,体积变小易携带不说,连速度也更上一层楼。 他走到黑衣人的尸首处,拿出红瓷瓶,将其中的粉末均匀的撒在尸首上,随后用火折子点燃。 不再看燃烧的尸首,阎无极带着女童离开了这里。 水云间客栈 萧芜华看着面带自责的两人,沉声问道:“你们是说,有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将女童掠走?” “回殿下,是。”不闻垂首。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虽说她没有亲眼见识过这两人的武功,但能跟在阎无极身边做侍卫,就足以证明他们的武功高强。 可现在竟有人能在他们手中…… 音云惊喜道:“阎大人回来了。” 看着他们祈求的眼神,萧芜华叹息,“我做不了她的主,若她执意要罚你们,我也劝不了她。” 不语顿时哭丧着脸。 音云在门外指了指楼下院中,示意他们:“阎大人好像在等你们下去。” 二人虎躯一震,默默地下了楼。 “还不赶紧滚过来。”阎无极冷睨着那畏缩不前的两人。 不闻鼓起勇气抬头,却惊喜的发现女童正安然无恙的躺在地上,但当对上大人阴森冰冷的双眼时,又立马垂下了脑袋。 “把女童和那人一起送回去。”阎无极皱眉看向马厩,吩咐他们。 “是,大人。” 两人扛起昏迷不醒的两人一溜烟便消失不见。 音云为他倒了杯茶,知道这二人有话要说,便主动退下,“殿下,阎大人,已到用晚膳的时辰,奴婢去瞧瞧庖厨里有没有吃食。” “嗯。”阎无极以茶润喉后,说出让萧芜华大惊的话,“此事确实和‘蛟神’有关,女童是红花使者带走的,所行方向便是盘龙镇。” 看来这‘蛟神’已无处不在。 萧芜华沉吟道:“如此庞大的组织,需要大量的人和金银才能撑起来,想必所谓的神医也不过是捞钱的一个幌子而已。” 千金和千金,不论哪个都是他们所需。 “殿下说的是。” “都怪我无用,若是能在三年前将‘蛟神’……”兴许便到不了这种地步。 阎无极却不这样认为,“殿下,此案绝非从民间所起,定和庙堂之上息息相关,若没有背后位高权重之人做靠山,他们断不敢如此猖狂。” 她想起了刘壮实所说的那句话,三品以上的官可以毫无阻碍的见到神医。 第80章 神医服毒自尽 这就表示,他们的目标是手握实权的朝廷命官,而并非是像刘源光那种有所图的小官。 可见‘蛟神’所图之大。 萧芜华皱眉,“还有太尉东方默,他何时得了肺疾,又是何时与神医扯上了干系?” 如果连东方默都和‘蛟神’有关的话…… 阎无极忽然语气凝重地问她,“你可记得东方默是谁举荐上去的。” 萧芜华愣住,“是北轩王。” “没错,正是你的好皇叔,萧伯仁。”阎无极的语气充满了嘲讽不屑。 萧芜华知道她为何会对北轩王抱有如此敌对的态度,因为她一直怀疑萧伯仁是当年在阎府纵火的背后主谋。 可惜没有确凿的证据。 纵火之人是阎府当时的管家田越弦,自纵火后,他便消失不见。 据她所知,不只是阎家的人在找田越弦,还有多方未知的力量在寻找他。 其中,很有可能就有背后主谋。 “北轩王为表忠心,拒绝了先皇给他的封地和兵权,只受食邑万户。” 阎无极冷哼,“渊庄帝在位时残害了多少忠臣,而如今忠臣又回朝堂,殿下觉得他敢受封地和兵权吗?” 先帝仁慈,留他一命,他该感激不尽俯首称臣,而后安心的在王府等死才是。 萧芜华敛眸,她说这些并非是在为北轩王开脱,只是疑惑皇叔为何出尔反尔。 “萧伯仁心定有不甘,殿下别忘了,先帝夺得可是他父亲的皇位。”阎无极别开眼,其实她不想把对萧家的怨气撒到殿下身上。 阎家那场大火,先帝不下令彻查,就证明他心中已经有了背后主谋的人选,可他却没有说出来。 给了他们阎家几块丹书铁券,就草草收场,真是令人思之发笑,他萧家人的命就是命,臣子的命便不是命了。 现在又装出那一副仁慈心肠给世人看。 萧芜华知道她忆起了伤心事,可自己不知该如何安慰,看向那人的眼神也带上了些许心疼之意,一时忘了遮掩。 这些年,她承受了怎样的锥心之痛……目睹兄长活活烧死在自己面前,却不能为他讨个公道。 如果换做是她萧芜华,恐怕早已因受不住打击而自挂东南枝了。 但又不能使父母再经一次绝望。 真是痛苦。 “殿下别这样看我。”那人声音染上了暗哑。 美眸流转波光,让人沉浸其中无法自拔,阎无极只觉得口干舌燥,可她连饮了几杯冷茶,都没能压下心中燥意。 萧芜华回过神,暗道自己又被蒙蔽,眸中当即重上冷意。 又变脸了,“……”阎无极放下茶盏,凉茶哽在心口,让她心凉了半截。 唉。 “是先帝不想杀他,但这并非是父皇的意愿。”萧芜华盯着她用过的茶盏,平淡至极的说出令人咂舌的话。 恐怕也只有先帝会觉得当时臣服的太子是真心实意的。 毕竟逼得渊庄帝自缢的人正是那年幼的太子啊。 阎无极挠了挠已经不再肿的左脸,“是吗,那陛下还真是贤明。”所以北轩王才会蠢蠢欲动吗? 但现在还不能证实东方默一定就和‘蛟神’有关,她们也绝对不可打草惊蛇。 东方默手握军队的装备和补给,虽无兵权在手,可也不容小觑。 而且北轩王和东方默之间……似乎也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总之,她们要尽快赶到盘龙镇。 萧芜华起身打开房门,让带有凉意的风吹进来,“过了今夜我们便启程吧,不能再耽搁了。” “好。” …… 不闻拿出那张药方递给阎无极,“那个神医貌似有点本事,竟察觉出不语的脉象有问题。” 说到这儿不语连连点头,他摸着自己的干净的唇侧,“神医说我体内阴阳不合,有失调之象。” 阎无极冷笑,端详着药方,“他若是神医就该发现你的脉象是假的。” 那药也只能蒙骗一些半吊子缺德郎中。 不语扯出来后怕的笑,“大人,你就没想过他若真是神医,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还手,杀。”阎无极淡然的道出应对方法,反正他们走之前也要除掉那神医,不过就是早一些罢了。 柴胡、川芎、红花、桃仁、吃香附、佛手、川楝子,当看到益母草时,阎无极眼角一抽,放下那张万能药方。 萧芜华放下银筷,用手帕沾了沾唇角,略有担忧:“如果我们贸然把神医除掉,会不会打草惊蛇?” “殿下觉得他们有多少所谓的神医?” 甚至连一些普通百姓都能知道神医的存在。 她勾起了然的笑,“应是数不胜数。” “嗯。”阎无极抿唇,看向外面已经彻底沉下来的夜幕,话虽如此,可还是要寻一个理由才是……比如,不语的不育没治好?她想神医应该也怕毁了名声吧。 次日天刚蒙蒙亮,青白相间的马车慢悠悠的离开了水云间客栈。 而照林山半山腰多了几具服毒自尽的尸首。 南邻县忽起谣言,说那山上神医为人开了不育药方,结果却让小娘子一夜之间长出了男子的胡须和胸毛,甚至和她的郎君成了兄弟! 神医自知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无颜苟活于世,便服毒自尽…… 渝州 入了渝州,空气陡然变得湿热黏黏起来,让人焦躁不安。 阎无极命不闻去溪边打了一桶清水。 她提着水撩起轿帘,果然看见萧芜华蹙着眉,不停的用手帕擦拭着额间脖颈薄汗。 “音云,伺候你家主子擦一下身子吧。”阎无极放下水便出去了。 音云看着舆厢外,听动静阎大人似乎是守在轿帘前,她不禁掩唇偷笑,“大人真是贴心。” 耳边清晰的水声,让阎无极脑中映出不该胡思乱想的情景,她耳尖动了动,渐上绯红。 萧芜华纤纤玉指拨动着桶中带有凉意的清澈溪水,不知为何,她心中同这水面一般,泛起了涟漪。 擦过身子,凉爽了许多,她打开小窗,才知马车又停在了未知的林间。 挺好,遮阳又蔽目。 音云将水桶递了出去,“劳烦阎大人。” 外面低声应了一句,便把水桶接走,又递进来油纸包的点心,“这是方才路过点心铺买的茯苓糕,先给殿下填肚子。” 第81章 抵达盘龙镇 渝州-盘龙镇 “大人,我们还是以游玩的理由进镇吗?” 阎无极瞟了一眼正在读话本的人,朝外面应了声,“嗯,以普通路引入镇,就说是来此探亲游玩。” “是,大人。” 话本上的字虽清晰可见,但萧芜华却一个字都没有读进去,趁着卫兵掀开帘子的空隙,她快速的瞥了一眼那城门上的三个大字,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她有预感,‘蛟神’是自己想象不到的人。 卫兵掀开帘子,却见美人在内,不禁看痴了,可当察觉到阴冷的视线后,他又看向侧边坐的少年,那饱含威胁戾气的双眼让他当即放下了帘子。 “无异,放行。” 那马车过去后,卫兵撇嘴,不过是有点权势银钱,有什么好神气的。 顺利入了镇,他们便直奔水云间客栈。 “又是水云间?” 萧芜华放下话本,轻揉眉心,在颠簸的厢内读话本,究竟是哪个好人想出来的,她现在双眼昏花,连带着头晕脑胀。 “不,这次是绿叶林。”阎无极唇角上扬。 无论是水云间还是绿叶林,这些客栈都并非在繁华街道,但也不会离主街很远,既不引人注目,也不会给人一种刻意隐藏的感觉。 客栈小厮把马儿牵去马厩喂草。 他们住的上房房依旧是二楼,房内装潢典雅温润,尽显贵气,与客栈简朴自然的外观形成鲜明的对比。 楼上共有三间上房。 萧芜华和音云住在中间,不闻不语住在左边,阎无极单独住在右边。 而现在,他们正在左边房中。 “穆延呢?”阎无极摩挲着茶盏。 不闻方从外面赶回来,又遇见掌柜,最后得出结论就是,“大人,穆延应该是去了春花楼。” 青楼?不语连连撇嘴,他倒是快活,竟还有心思去烟花柳巷。 阎无极垂眸,嗤笑:“他还真是悠闲。”不知死活。 盘龙镇不是什么繁华城镇,所谓青楼也只能称之为妓\/院。 “那货指定又去找小倌了,真是恶心。”不语皱着鼻子。 小倌?萧芜华挑眉,记得方才的话本里写了一个故事,讲得就是大将军和小倌的爱恨情仇…… 还挺有意思的。 阎无极皱眉,眼中闪过古怪,这穆延并非是拎不清的人,他不可能在自己随时都会到此地的时候去青楼寻欢作乐。 他胆子还没那么大。 她叹息,“算了,先不管他,去庖厨弄些吃食来。” 不闻回道:“回大人,方才卑职遇见掌柜的时候已经吩咐了。”已到晚膳时辰,他当然要紧着些。 饿着他们没关系,要是饿着殿下…那可是大罪过。 阎无极冷哼,懒得拆穿他,拿出衣袖中的两条手帕,摆在桌子上。 “这是许红郦所留下的线索。” 萧芜华微微前倾身子,仔细看着手帕上的文字,轻声念出那串小字:“溪边见溪黄,尽头现鬼洞。” 阎无极指着那代表燕湖的小鸟,“我奉密旨归京时,途径此地,遇‘蛟神’娶妻,红花使者就是将女童送到燕湖沉下去, 此蹊跷事我已拟成奏本,呈于陛下,想来是陛下看了,故而才命我彻查此案。” 燕湖,沉入湖底。 萧芜华眼睫微颤,无法想象那些被沉入湖底的女童有多么害怕和无助。 不过转瞬间,眸中覆上嘲讽:“陛下还真是信任你,我与他说了那么多次,都没能引起重视,你就写了个奏本,这案子便开始彻查了。” 阎无极失笑,“其实是我在奏本中把事情夸大了些。” 她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微小的隐患置之不理终将会酿成大祸,更何况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陛下最怕大祸了。 萧芜华冷哼,“所以这句小字是何意?” “这应该是‘蛟神’安置女童的地方。” 许红郦从刘源光身边所获得的线索,很大可能与她女儿的藏身之地有关。 阎无极轻抚着菱唇,“溪黄是一种草药,因其喜欢生长于温暖湿润的溪边,揉叶后有黄色汁液,故名溪黄草。” 萧芜华蹙眉道:“既然她会用此句来暗示,那所谓的小溪应是燕湖的分支溪流,否则将毫无意义。” 这盘龙镇多山多水,小溪更是数不胜数,若不是和燕湖有关,那这句话也太笼统了些。 “不错,而且他们选择燕湖作为交易地点,是因为此湖所临的盘龙山留有矿洞和矿道,利于他们装神弄鬼以及藏身。” 当时不语看见的送嫁队伍平白消失的戏码,就是依靠了遗留的矿道才完成。 不语义愤填膺的上前一步,“大人,那我们直接去燕湖守株待兔,抓他们个现行。” 如今大人无需再隐瞒行踪身份,而且还是渝州刺史,办得就是他们的案子。 萧芜华却摇头,否定这个做法,“欲速则不达,我们应该先找到女童的藏匿地点,保证她们的安危,再徐徐图之。” 人命关天,最重要的是她们现在还不知道‘蛟神’抓这么多女童是为了什么。 若贸然断掉他们的路子,为了断尾求生,那些女童的性命可能就会被舍弃。 就如同三年前的潇湘,一丝风吹草动便让祂逃之夭夭,被献祭的女童也全然不见踪迹…… 阎无极认同她的提议,“嗯,明日一早,我们便去燕湖附近查探。”救人才是她们该放在首要的。 众人皆点头。 忽然门外响起脚步声,由远至近,不闻耳尖微动,“是楼下掌柜。”应该是给他们送晚膳的。 “叩叩” 不闻打开了房门,只见一干净利落的年轻女子,一手端着一个木盘,“这是小店做的几个可口小菜,望几位莫要嫌弃。” “多谢掌柜。”不语的目光被那几碟菜吸引,暗自咽了口口水。 樱桃肉色泽红润鲜亮,百鸟朝凤味道醇厚,还有那清炖肥鹅,汤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清亮油光,让人食欲大增。 “谭掌柜的厨艺,阎某自然信得过。” 谭悦面带浅笑的点了点头。 萧芜华轻动鼻翼,扬起唇角,“好香。” 被美人夸赞后,谭悦的笑意显然更甚了些,她抿嘴,竟还有些难为情,“您谬赞。” 第82章 溪边见溪黄 放下菜后,谭悦无声退下,为他们掩上门。 萧芜华环顾四周,笑道:“凳子够用,我们一起用膳。”甚至还多出一个。 “殿下,这不太合规矩。”不闻不语面面相觑,若是在外面就罢了,可是…… “既然殿下已允,坐下吧。”阎无极拿出长木盒,将银筷分于他们。 他们看音云在殿下身边坐下后,才欣喜的搬来凳子坐在桌边。 正当他们准备用膳时,房外传来轻佻的声音,“好香啊,难道是清炖肥鹅?” 那声音又忽而变得尖锐,“啊!姓谭的你竟然把我的鹅给宰了!” “那又如何?”谭悦平静的回答。 “我倒要看看谁有那么大胆子敢吃我的鹅!”尖锐的声音又陡然变得粗犷。 男子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本来怒气冲冲的神情在看到那张脸以后僵了一瞬,但随即又变得柔和起来,他嘿嘿一笑,顺势跪在了地上。 “穆延见过主人。” 男子白面吊眼,生的一副狐狸像,他如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般跪坐在地,全然不复方才在外的怒气。 萧芜华紧蹙双眉,放下手中的筷子。 “你叫我什么?”阎无极微眯双眸,透着危险的意味。 穆延一僵,连忙垂首改口,语气更加温顺:“延见过主公。” 不闻不语嫌弃地撇嘴,脸上布满厌恶之色。 这诡异的一幕,让萧芜华和音云难以理解,并且大受震撼。 她们还从没见过这般奇怪的人,所言所行就如同戏台上的人一样诡异。 让人琢磨不透。 “滚出去。”阎无极冰冷的下了驱逐令。 穆延当即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眼眶微红,声音都带上了颤抖,一副被抛弃的模样,“为什么?” “滚。” 见阎无极不吃这一套,他只能收起装可怜的招式,换了副尊敬神情转而看向旁边,“穆延见过二殿下。” 二殿下?这个称谓让萧芜华眉间凝起些许困惑,“你认得我?”可她从未见过他。 “哈,”他又像狐狸般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不透眸中含义,“主人身边只会出现他心悦的,额!” 阎无极不知是何时起的身,她一脚踹向他的胸口,阻止了那即将说出的话,语气森寒无比,似是下一刻便要取人性命,“如果你不想死,就滚出去。” 口无遮拦,丢人现眼。 “我这就滚。”穆延爬起来,忙不迭地滚了出去,主人真要生起气来怕是得扒他一层皮。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房内终于恢复了清净,阎无极坐下,面带尴尬之意,“让殿下受惊了。” “无妨。”她扯唇,不再去想那句未说完的话。 萧芜华无声叹息,只觉得心累,但又忍不住去胡思乱想,真是病入膏肓。 而那始作俑者却不自知,想到这儿便哀怨地睨了她一眼。 鲜嫩多汁的鹅腿被银筷扯下,阎无极把鹅腿放到她面前的碟子,“殿下这几日舟车劳顿,多补些。” 看着碟中那硕大的鹅腿,萧芜华实在是有心无力,她攥着筷子,不知从何处下手。 幸而音云看出了她的窘迫,主动为她将腿肉拆了下来。 …… 八月八,立秋。 果然沾上秋字后,早上便有了丝凉意。 萧芜华推开朱窗,深嗅窗外的清新湿润气息,心中畅快了几分。 她触碰着窗边的绯色海棠花,眸中意味深长。昨夜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不该梦见的人,不该做的事。 可她却十分欢喜……听音云说,今早她是带着笑醒来的。 萧芜华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指尖猝然使了几分力气,那绯色海棠花就被碾碎,闻到花香,她才松开手,任由被残渣落入盆中泥土。 “殿下,该出发了。” 门外响起那道缠她入梦的声音,萧芜华深吸一口气,待凉气过了肺腑后,方淡淡应道:“好。” 此山称为盘龙是因形似蛟龙盘卧,想来‘蛟神’选在这里也有想借势的本意。 山路崎岖,举步维艰,不闻不语在前方开路,扫平杂草枯枝,阎无极跟在萧芜华身后,时刻注意着她的安危。 凭着那时记忆,他们来到了燕湖边。 “大人,那边就是我们藏身的灌木丛。”不语指着一旁。 “嗯。” 阎无极望向烟雾缭绕的湖面,因今日无风,水面不曾有一丝波纹。 燕湖横贯东西,五人分道而行,三人往西,两人朝东,沿着溪边寻溪黄。 萧芜华留意着地上的杂草,似是想起来什么,“若是东西两边都有溪黄呢?” “它喜日光,而东边的山高些,能找到溪黄的可能不大。” “那你为何要他们朝东处寻?”岂不是白白浪费脚力。 “人太多易引起注意。”阎无极垂眸,平淡语气中隐藏了诸多不满情绪。 其实她是看那两人碍眼,又不想听他们多嘴,尤其是那个不语。 本来还想把音云支开,结果这人死活不愿离开她的殿下……早知道就让她老死在太皇太后陵墓才对。 萧芜华无言以对,她环顾四周,发现燕湖在盘龙山南侧,而燕湖的南边又是一座蜿蜒起伏的高峰。 若非有人带路,走进这迷山中,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走了约有五十引远,燕湖逐渐变窄成了四丈宽的河流,没有高低落差,水流并不湍急,只是随着方向缓缓流动。 “阎大人,这可是溪黄草?” 二人看向音云所指的地方,只见几株卵状披针形的青草,静静地伏在地上。 “正是溪黄草。”阎无极朝西望去,尽头又是高峰,河流从山底穿过,到了山中就是地下暗河。 有暗河便代表着山中有鬼洞。 想来那时消失在湖底的女童,就是顺着这河流入了鬼洞。 萧芜华轻锁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她们已经接近鬼洞,可却没有发现任何把守的人,实在是太过风平浪静。 “我们不能再朝前走了,怕是有埋伏。” 阎无极点头,“当然,我们只是来山中游玩。” 穆延说他已经混入红花使者中,待两日后的轮值便会跟着使者去燕湖接新娘,届时定能发现女童藏身之处,而他会想办法将那些女童放走。 第83章 遇怪异樵夫 如果实在放不走,他也会尽量摸清鬼洞的逃离路线。 既然她们已经得知许红郦留下的线索确实有用,也算不枉此行。 两日后,又会有新娘被献祭,不知那时,殿下亲眼所见后,心中该有多悲恸。 阎无极看着蹲在溪边戏水的美人,她虽唇角有浅笑,可芙蓉面上却带着挥之不散的淡淡愁容。 她垂眸,有些后悔带她来这里。 “已快到午时,我们回去吧。” 萧芜华不舍的将双手从清澈见底的溪水中抽离,“好。” “喜欢玩水的性子还是没变。”阎无极轻声低笑。 记得在东宫时,要是寻不到她,只管去有水的地方,便能看到她玩水的身影,这招屡试不爽。 萧芜华耳朵尖,自然听到这句打趣的话,她的思绪仿佛也被瞬间扯回,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如果那时早知日后会有如此痛苦,她们定会格外珍惜眼前人…… 忽然,山林中传来窸窣声。 阎无极眼神顷刻之间变得警惕,缓步靠近萧芜华,挡在危险和她之间,但却没有刻意的回身望向山林。 三人面色皆带有凝重。 直到窸窣声化成了清晰的脚步声,阎无极这才故作意外的转过身,只见一个樵夫打扮的人正疑惑地盯着她们,而他手中的斧头闪着利光。 阎无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眸中划过了然。 这人未戴斗笠,身上的褐色布衣干净整洁,就连那草鞋都是崭新的,一丝磨损也没有。 还有那异常锋利却没经过任何打磨的斧头,寻常百姓家节俭,就算斧子不利宁愿多使些力气也不舍得将它丢弃,通常是磨了一遍又一遍。 最重要的是那张孔武有力的脸庞,眼睛往上是偏黑的,往下的肤色却偏白了些,若他平日里戴斗笠,肤色应该相反才是。 难道他上山砍柴不戴斗笠反而要戴不利于喘息的面巾? “你们,是做啥子的。” 他们穿着绫罗绸缎,气质非凡,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百姓。 樵夫正宗的盘龙镇口音,再配上那一身漏洞百出的装扮,让人倍感违和。 阎无极扯出笑,面上适当的带了些纨绔之色,“我见此处风景如画,便与夫人在此处玩乐,怎么,这山是你的?” “公子说笑喽,只是这里确实没啥子耍头,你们快些回去吧。” “哦?可我还想抓几条鱼,回去给我娘子煨汤喝呢。”阎无极看向河中,有些遗憾。 樵夫摆摆手,继续劝道:“你们不是本地人不晓得,这山上有大虫和毒蛇嘞。” “大虫?”萧芜华适当的惊呼出口,她抓住身前人的衣袖,“要不然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阎无极垂头看着臂弯处的双手,轻拍以示安抚,“夫人莫慌。” “敢问阁下,可有平坦小路出山?” 樵夫指着她们身后,“朝东走五百丈,便可见一条朝北的小路。” 那条路就是使者送嫁的必经之路,可惜离绿叶林是相反的方向。 “多谢,待我们歇息片刻便会离开。” 樵夫点点头,拎着斧头又进了山。 半晌过后,阎无极转身,低声道:“他没有走远,别露出破绽。” 她知道樵夫正躲在不远处,盯着她们,方才那些话并没有打消他的怀疑。 于是她们便相偎而去,音云跟在身后。 待河边不见人影,樵夫站起身,目露凶光,他掂了掂手中的斧头,冷笑一声,若不是这几人识趣,自己怕是要大开杀戒。 他刚要转身离去,却察觉到身后有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身子一僵,握紧了手中利斧。 那张脸太熟悉,正是方才的纨绔少年! 樵夫猛然后退一步,不是因为少年手中的毒蛇朝他吐着信子,而是那张脸全然不复无害模样。 少年捏着毒蛇的七寸,任由蛇身缠绕在她手臂,眼中满是对它墨色鳞片的欣赏,“你说的当真不错,这林子里确实有毒蛇。” “你,你…想干什么。”他举起斧头,不知是先砍毒蛇还是先砍那比毒蛇还怖人的少年。 为何这人到了自己身后,可自己却毫无察觉! “你扰了我娘子赏山玩水的雅兴。” 话音刚落,樵夫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的斧头便被击落,震得他虎口发麻,眨眼间,少年已经离他不过一尺,那双凤眸中印出他的惊恐面容。 下一刻,他只觉得脖颈处传来剧痛,垂头却只看见那缠绕在少年手臂上的蛇身…… 阎无极冷眼旁观着他的痛苦,将斧头踢回到扭动的身躯旁边。 咬完人的蛇似乎听话了些,逐渐松开了她的手臂。 她毫不犹豫地把它甩到了树上,它挂在树枝上晃荡着,而后将自己的身躯紧紧地缠在树枝上,便一动不动了。 直到地上翻滚的人彻底没了气息,少年悄然离去。 阎无极回到燕湖边时,不闻不语已经抓上了几条桂花鱼。 不语用草绳把它们串起来,得意洋洋地提给她看,“大人,待回去让谭掌柜做清蒸鱼吃。” “嗯,东边可有异常?”阎无极扫了一眼还在活蹦乱跳的鱼,看向不闻。 “回大人,我们到了尽头只发现一处不甚高的悬崖,河流成了悬流,并无异常。” 她点头,指着朝北蔓延的小路,“我们走这条路出盘龙山。” 萧芜华想起来她之前所说,问道:“这条路能遇见矿道?” 此路开拓于山间,看其有两丈宽,想必是以前采矿时为了方便运石下山而拓出的路。 “能,”她笃定道,接着又看了看两边的山坡,吩咐道:“不闻在此等候。” 由不语领路,她们很快便到了他曾目睹送嫁队伍消失的地方,“大人,就是此处。” 他还记得捡到拨浪鼓的草丛。 这里宽阔了些,路边杂草也茂盛,阎无极环顾四周,视线落到了右侧一处的蜀葵花丛中。 花丛有一人高,无疑有着隐藏遮挡的利处,她微扬下巴示意,“矿道入口应该在那儿。” 于是她们便朝那处走去,不语在前面小心地拨开花丛,让身后人顺利到了陡峭山坡前。 阎无极观察着眼前的岩石,又看向地上多次研磨的痕迹,示意道:“不语,这块石板是门,你和音云把它推开。” 第84章 东昌侯之女失踪 不语在石板上摸索着,直到在右边摸到凹下去的石缝,“开口在这儿。” 二人合力将石板推到一旁,露出漆黑的洞口。 洞口有一人半高,一丈多宽,阎无极让不语在洞口守着,与萧芜华音云二人进了洞。 音云拿着火把在前面探路,察觉到异常,“殿下,这矿道越来越宽了。” 墙壁上布满凿刻的痕迹,无法想象当时的人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硬生生凿出这宽阔矿道。 一路遇见好几处被巨石堵住的分支路口,她们只得顺着前面走去。 不多时,她们前面便没了路,大大小小的石块堆积成山,堵住了出口,只从缝隙中透出的光可知,她们已经走到了尽头。 音云抽出腰间软剑,顺着石堆缝隙把剑送了出去,然而往回抽的时候却不动了。 有人在外面捏住了她的剑。 正当她求助的目光看向阎无极时,石堆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可是音云姑娘?” 是不闻。 “是我。”音云应了一句,剑倏然没了制衡的力气,回到了她手中。 萧芜华不解,明明外面有一条直通燕湖的路,这些人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利用这矿道,如是想着,她问了出来。 “就如方才那个樵夫所说,本地人不会贸然上山,因为山林中被人刻意放了许多毒虫, 但是防不住外乡人,故而他们装神弄鬼也是为了唬住那些人吧。” 毕竟这种离奇事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她们将洞口恢复了原样后便离开。 谭悦把桂花鱼处理干净,为她们做了几道美食。 不语夹起蒜瓣儿似的鱼肉,放入口中,那滑嫩口感让他赞不绝口。 “这鱼真新鲜,好吃!” 穆延寻香而来,他旁若无人的坐在桌前,品尝起那道清蒸桂花鱼,边吃边道出让人惊恐的话。 “这鱼不知道吃了多少人的尸体,当然好吃。” 还未来得及动筷的阎无极等人,皆放下了手中的银筷。 不语那口鱼肉卡在喉处,他抽动嘴角,看那人吃的有滋有味,不禁问:“那你还吃的那么香……” 穆延吐出鱼刺,嗤笑道:“鱼本来就是什么都吃,反正又毒不死人,只管享受便是。” “所以,燕湖里究竟死了多少人。” 阎无极不再分给桌上的菜一个眼神,只是品尝着碗中的荷叶粥。 虽然在饭桌上讨论这些不太好,可穆延这个人本身就怪得很,如果不在他有兴致的时候提出自己的疑问,过了这个时机可就再也听不到答案。 “燕湖是朱阳县最大的湖泊,淹死的人当然数不胜数,哦,对了,还包括那些被献祭的女童,被打死的,饿死的,病死的…” 阎无极皱眉喝止,“行了,不用说的这么清楚。” 萧芜华甚至没了喝白粥的胃口,她放下汤匙,面色苍白。 她回忆道:“朱阳县的县令是马桧。” 阎无极点头,“好耳熟的名字。”她记得曾听父亲提起过。 “其实是个见钱眼开的马屁精。”穆延骂道。 “去会会他。”阎无极放下汤匙,玉制的汤匙与碗沿相撞,发出清脆响声。 她总算想起了这个马桧的身份,原来他曾是父亲的门下生。 不过她得先去信一封给那东昌侯才行。 …… “这儿的人可比南邻县少多了,满大街竟不见一个孩童玩耍。” 死气沉沉。 不闻嗤笑:“若不是有疯病的,谁敢把孩子放到人前。”虽然丢失的都是女童,但谁也不敢赌男童的安危。 “话说大人叫我们来报官,用的是什么理由来着?” 不闻白了他一眼,“东昌侯之女在盘龙镇失踪。”光顾着吃,什么有用的话都记不住,真是猪脑子。 “话说东昌侯是谁啊?” “别管他是谁,总归是祖上和皇帝沾点亲戚。”否则不可能有此爵位。 “那我们随意用他的名头不会惹他生气吗?” 不闻顿住脚步,看傻子似的看他,“是大人用他的名头,不是我们。” 再说了,他一个外戚恩泽侯如何能和军功满身的大人比。 就算掀了他的侯府也得受着。 到了府衙,不语敲响登闻鼓。 二人等了很久,才有几个打着哈欠的官差出来,“谁啊,胆敢敲登闻鼓!” 见他们面色不善,官差缓和了语气,“你们是何人,为何要击响这登闻鼓?” “我等是奉东昌侯之命而来。” 一听到东昌侯,官差们立马下了台阶,躬身道:“原来是东昌侯府的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不知有何吩咐?” “哼,东昌侯之女在你们盘龙镇失踪,还不赶紧让马桧滚出来!” 又是女童失踪……还是东昌侯之女! 官差连忙上前,拥着他们朝里走去,“这外面人来人往的说话不方便,有什么事儿进来再说。” 不闻不语甩开那几只手,死活不肯进府衙门。 “吵吵嚷嚷的做什么?”一身着绿色官袍的黄脸男子啃着胡瓜,悠哉的站在官府门前,眼尾耷拉轻蔑地看着他们二人。 不语冷哼,打量他一番,嗤鼻道:“马大人好生悠闲。” 百姓有此不尽责的父母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官差快走几步到他身边,附在耳边轻声说道:“大人,他们是东昌侯府的人。” 东昌侯府?马桧脸色大变,连忙把胡瓜往官差怀里一扔,迎了下去,“哎呦,原来是东昌侯府,怪我有眼不识泰山。” “马大人,我们侯爷的女儿在你们盘龙镇失了踪迹,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马桧大叫:“什么!侯爷的女儿也失踪了?” 不闻双眼微眯,挑出他话中的异常,“什么叫也失踪?难道还有谁家的女儿…” 官差嘴快,一脸烦躁道:“别提了,最近这盘龙镇都不知失踪了多少女童,额!” 马桧一脚踢开他,怒斥道:“就你长嘴了是吧?胡咧咧什么!” 可是…东昌侯的女儿怎么也能失踪呢?难道那些人竟不长眼到连他的女儿都敢掳走? 怪了怪了,尤其是眼前的这二人,太面生,马桧试探地问道:“敢问两位是侯府的什么人,新来的侍卫?” 不闻双臂环胸,斜眼看着他,“我们是侯府夫人娘家的侍卫。” 第85章 到东昌侯府抢人 现在想想,大人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连这马桧会有此一问都料到了。 “哦哦,原来如此。”马桧连连点头,但却不以为意。 不闻沉下脸,语气带有威胁,“人可是在你的管辖范围中失踪的,若两日之内你找不到侯爷的女儿,后果不用我多说吧?” “那是那是,我身为盘龙镇的县令,自然要,” “行了,你知道就行。”不闻懒得听他扯这些官腔,反正大人让传的话已传到,便拉着不语离开了。 主要是别的大人也没嘱咐,万一马桧再问东问西,他们保不齐要露馅。 二人走后,马桧立在府衙前,迟迟没有反应过来,他还是不敢相信查逸飞的女儿会失踪。 毕竟前几日才听闻侯府为查小姐过生辰,自己还为她送去了价值不菲的贺礼… 最重要的是,查小姐怎么无缘无故来了盘龙镇?是谁带她来的? 尤其是查逸飞明知道盘龙镇有问题,怎么还会允许她来此地呢? 一连串的疑问让马桧一个头两个大,他连忙回了府衙,准备去信一封问个清楚。 这突如其来的二人太让人匪夷所思,不知为何,马桧心中萦绕着巨大的不安。 难道,他们是查逸飞派来试探自己的? 东昌侯府 “玉儿乖,把药喝了阿娘就给你蜜饯吃。” 妇人温声哄着女童,将褐色药汤一口口的喂到她嘴里,而后又将蜜饯塞进去。 “神医说了,咳嗽不能食甜,良药苦口利于病,你总是这样惯着她。”男子对妇人溺爱的表现十分不满。 “吃一点蜜饯无妨。” 凉亭内坐着一对夫妇,女童依偎在圆润美妇人怀中,对方脸浓眉的男子扮了个鬼脸,“爹爹坏。” 查逸飞故作恼怒,用力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信不信爹爹把蜜饯全给你扔了。” “不信不信!”女童笑着从妇人膝上跃下,跑去荷花池边喂鱼。 他正失笑着,忽然长箭破空而来,未等到查逸飞有所反应,箭已然牢牢地钉在了凉亭柱上。 妇人迟来的惊呼引来了侍卫。 “侯爷!夫人!” 看着箭头上的信纸,查逸飞挥手屏退了他们,“无事,退下。” 见他神情凝重,汤英婷连忙冲到池边,将女童抱起,面带慌乱地离开了凉亭。 凉亭只剩他一人,查逸飞取下信纸后下意识的看向署名,这是自己的习惯,如果是一些无关紧要之人来信,他会直接丢掉,不会再看信中的内容。 但是当他看见阎无极三个字时,瞳孔骤然因受惊而紧缩,查逸飞看着箭来的方向,双手微微颤抖。 信上说他阎无极要借用东昌侯的名头一用,这句话倒也还好,没吓着查逸飞,但后面一句差点让他魂飞魄散。 ‘还要借你的女儿查小玉一用’ 借他的女儿?查逸飞捏紧了信纸,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阎无极…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侯爷,马桧来信。” 他不动声色地把信纸藏于袖中,转身接过侍卫的信,“退下。” 侍卫走后,查逸飞打开那封侯爷亲启的信,快速阅后他只觉得两眼一黑,险些要栽进荷花池。 这混账阎无极,竟然先斩后奏!那信中所言哪里是请求,只不过是通知他一声罢了! 马桧的信里写到有两个人去府衙报案,说侯府的女儿在盘龙镇失踪,觉得此事有蹊跷便来信问一问。 何止是蹊跷…… “啊!” 远处传来汤英婷撕心裂肺的尖叫,查逸飞眉心一跳,连忙寻声而去。 只见几个侍卫晕倒在地,而汤英婷面露狰狞地指着围墙哭喊,“玉儿!我的玉儿!” 听到这哭喊,查逸飞狂奔的脚步一软,就那么跌倒在地,顾不得许多,他又爬起来奔去,“夫人,玉儿怎么了!” 汤英婷痛苦地掩面哭泣,“玉儿被两个黑衣人抓走了……” 如同晴天霹雳,查逸飞脑海中闪过那句借你女儿一用的话,气血上涌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这哪里是借用…是踏马的直接把人给抢走了! “侯爷!侯爷!您醒醒啊!” 绿叶林客栈 不闻不语扯下面巾,露出因呼吸不畅而憋红的脸。 他们把布袋的绳子解开,里面的女童还在昏睡着,全然不知自己落入虎口。 萧芜华让音云把女童抱进自己的房间,眼中闪过不忍之色,她看向坐在桌边品茶的少女,“你何必要将查逸飞的女儿劫来,请他做出戏不就行了。” 阎无极却缓缓摇头,“我不信他。” 这朱阳县可是查逸飞的封地,他管辖的地界发生了多名女童失踪的大案,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身为千户侯,查逸飞有职责监管此地的秩序安危,保护当地百姓。 盘龙镇出现‘蛟神’这等惑乱众人的邪怪,他早就该禀报朝廷才是,但查逸飞却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如何不令人起疑。 再说了,她已经去信一封通知他了不是吗?而且把女儿放在她这里可比在侯府安全多了。 否则不闻不语二人怎会如此轻松的就把人请来了呢。 萧芜华轻叹,“东昌侯是太皇太后的表外孙,在朱阳县已经根深蒂固,算得上是一个地头蛇,想来那县令也与他蛇鼠一窝。” 对‘蛟神’一事瞒而不报,怕是他们也已经牵扯其中。 但父皇从未将此人放在眼中,准确的来说,父皇从不把和太皇太上皇有牵扯的人放在眼里,包括北轩王。 对待他们除了警惕便是防备。 所以萧芜华并不担心阎无极会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因为她就算把东昌侯杀了,父皇也不会对她有半分埋怨,说不定还要夸上一句杀得好。 但如果惹恼了东昌侯,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萧芜华忽而眉尾一挑,顿时了然于心,怪不得她要把查小玉抢来,这是要捏住东昌侯的弱点啊。 查逸飞与汤英婷成亲二十余年,才得了查小玉这个宝贝疙瘩,必然是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 有查小玉在手,便能轻而易举的控制东昌侯府。 萧芜华眸子暗沉了几分,她端详着那绝美而无害的侧脸,不禁有些唾弃自己。 第86章 搜山救人 明明该对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抱有警惕,可却不自觉被这种掌控所有的性子吸引。 怪不得她,人都会被有剧毒的东西迷惑,只因实在美丽。 “殿下又在心里骂我?” 那炽热的目光让阎无极坐立难安。 萧芜华别开眼,继续看手中的话本,“你怕不是做贼心虚。” 她将话本往上挪了挪,挡在自己略微有些发烫的颊前。 “殿下可知,为什么那话本中的将军会无法自拔的爱上小倌吗?” 阎无极看着茶盏,眸中染上戏谑。 “为何?” 其实萧芜华看了那么久,还是不太懂将军怎么就突然爱上了小倌。 阎无极憋着笑,正色道:“因为将军不能人道,而小倌…”又是个在上面的。 “你住口!” 反应过来的萧芜华蓦然涨红了脸,她狠狠地将变得烫手的话本砸了出去。 怪她蠢,看了那么久竟还不知道其中深意。 话本被纤长而骨感的手接住,那声音愈发猖狂起来,“原来殿下懂得也不少。” 如此大的反应,恰巧证实她听懂了那句话。 萧芜华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没脸没皮的人,她冷哼拂袖而去…其实是落荒而逃。 音云正在轻柔的把女童手脚捆住,却被破门而入的人吓了一跳。 “殿下?您的脸怎么这么红?” 她进门后便直奔桌边,连饮几杯冷茶。 音云慌忙阻止,“殿下不可!” 萧芜华气闷不已的坐下,恨不得将那人大卸八块,她没好气地问道:“不可什么?” 她的耳朵都脏了! “您月事快到了,不能饮冷茶,否则您又要腹痛。” 音云急得连忙下楼给她换热茶。 月事?萧芜华扶额,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可她来月事时,身体会变得虚弱,若是被那人瞧出来了,怕是不会再让她出这客栈。 不行,她一定要出去。 大不了多涂些口脂,掩住苍白唇色。 她在这里已经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量别拖后腿。 …… 马桧在焦灼万分中等来了侯府的来信,那信上只有四个大字,歪歪扭扭,像是执笔人在颤抖。 速寻我女 原来查逸飞的女儿真的失踪了,连笔迹都透着悲痛欲绝。 殊不知那东昌侯被气得快要中风。 他揉皱信纸,脸上闪过不明意味的笑。 官差突然推门而入,“大人不好了,二虎悬梁自尽了!” 谁料马桧却淡然自若,他随手把纸团扔到角落,翻了个白眼,“让他使劲吊,吊死我也没有钱给他发俸禄。” “啊?”官差摸摸后脑勺,不禁暗自撇嘴,“他说他娘卧病在床急需银两看病呢。” 马桧陡然站起身,八字胡一颤一颤地怒骂道:“放他娘的狗屁,他娘十年前就死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狗东西是想拿着俸禄去赌庄潇洒。 官差见露了馅,嘿嘿一笑退了出去,“大人您忙,属下就不打扰了。” “滚!”他好像又想起来什么,嘴边扯起扭曲的笑,“等一下,带人去搜山,寻东昌侯之女。” 官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搜山?搜哪座山?” 盘龙镇有那么多山,就凭府衙里这十几个人得搜到猴年马月? “当然是盘龙山。”马桧又拿出不知从何处掏出的胡瓜,呱唧呱唧地啃了起来。 “现在就去?”官差有些不情愿,他午膳还没用过呢。 “废话!要马不停蹄地去!”语气太激烈,导致嘴里喷出一块胡瓜到书案上,马桧捡起来又送入口中。 官差连忙应声退下,又搜山又搜山!搜了那么久的山,不还是连一个女童都没有寻到。 他叹气,看着自己身上穿的官服,又自嘲一笑。 一声尖啸惊起客栈旁边竹林中的飞鸟。 音云无奈,只得卷了手帕塞进女童口中,堵住了那尖锐刺耳的哭喊。 威胁道:“你若再叫,今天可就没饭吃了。” 女童胡乱蹬着腿,呜呜的发出沉闷的哭泣声,她眼中的恐惧逐渐变成怨毒,恨不得咬下眼前人的一块肉。 见那双眼睛实在可怖,音云又用手帕蒙住了她的眼珠,在脑后打了个结。 萧芜华早已出了房间,靠在走廊栏杆处,眺望着远方。 “独自莫凭栏啊殿下。”阎无极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凑近耳边轻声细语。 耳尖传来的酥麻让她猛然瑟缩肩膀,后退几步,离栏杆远了些。 “你做什么!”萧芜华用力捏着耳垂,试图驱逐不适感。 阎无极挠了挠脸颊,眼神飘忽,“被那孩子吵得要死,便出来看看。” “你贸然把她抓来,她当然会害怕。”萧芜华不满的责备她,现在倒知道吵了,早干什么去了。 阎无极想到一个好法子,“不如把她扔到柴房,否则入了夜会更吵。” “你才应该去柴房。”萧芜华瞪了她一眼。 她摇头,劝慰道:“殿下可不要因为她年纪小便心疼,这孩子可是查逸飞的女儿,且不说本性如何,就凭她是那夫妇二人老来得子,脾气秉性也早就被宠坏了。” 如果查逸飞真的被牵扯进‘蛟神’一案,那么这孩子必然也是不能留的。 不然日后必成祸患。 她相信殿下懂得这道理,剩下的不用自己多说。 萧芜华沉吟半晌,而后点了点头,“我懂得。” 都说祸不及妻儿,可她们既然受了惠,就不能全身而退。 “殿下聪慧。”阎无极微微俯身,使双肘撑在大半人高的栏杆上,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 她自幼在宫中长大,什么腌臜事没见过,若论心狠,阎无极自知比不过她。 只是她更优柔寡断些,待想通了道理,自会快刀斩乱麻。 “主公!” 这尖锐的嗓音令萧芜华十分不适,她默默地离阎无极远了一些。 穆延眼力极好,从院外便看见了立在栏杆处的人。 他甚至懒得走楼梯,借了院中几根立柱的力,轻飘飘的从栏杆上跃进。 “主公,明日申时,献祭新娘。” “可查清那女童是哪的人。”阎无极懒得看他一眼。 “隔壁灵沛县,但是主公不用派人去寻她爹娘,因为这女童是被卖来的,您猜卖了多少银子?” 阎无极直起身,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五两银子,噗哈哈哈哈哈,就卖了五两银子!” 第87章 借刀杀人之计被识破 穆延笑弯了腰,手掌大开比着五,要知道使者把女童给‘蛟神’送去,会得百两黄金! 那对傻夫妇竟然只要了五两银子…… “啪!” 阎无极毫不迟疑的反手一巴掌,“这不好笑。” 他收了笑,捂着脸不再出声。 见他吃瘪,萧芜华挑眉,心中舒坦不少。 穆延余光瞥着阎无极,开始没话找话,试图吸引关注,“主公,延还有一事禀报。” “放。” “其实那些前来寻女的人,都在半年前莫名消失在了盘龙镇……” 消失了?难道是万宝和江梅所说的那些人?她可正要找他们,而现在竟消失了。 这该死的东西,阎无极轻而易举地揪起他的衣领,拎到眼前,目露阴狠,“是吗,那你怎么不早说。” “您也没问啊……”穆延盯着那近在咫尺的脸,连细小绒毛都可见,只是凤眸中的危险意味太明显,他没心思欣赏这美颜。 阎无极垂眸睨着他,面色平静了些,可这更令穆延害怕。 “你最好改掉这自以为是的臭毛病,若再有下次,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说罢便将他一掌拍了出去,穆延狠狠地撞在门板上,瘫软在地。 他捂着剧痛胸口,面容扭曲,颤巍巍地指着那人,“你,这个负心汉!” 开心了就把人家捧在手心里,生气了就一脚踢开…… 负心汉?萧芜华美眸微瞪,诧异之色流露,怪不得总觉得这二人之间不似平常主仆的相处,原来如此。 她怔怔地退后几步,像是看到山洪猛兽躲回了房内。 阎无极扶额,无力更无从解释,她扭过头阴恻恻地冲他笑:“用不用给你搭个戏台子啊。”贱东西。 吓得穆延连滚带爬地进了不闻他们的房间。 她仰天长叹,想从二楼跳下去。 “大人,主公来信。” 父亲的信…阎无极接过不闻手中的信件,打开后却藏着另一封信。 她又打开那封信,不禁皱眉,里面竟是东方叶的信…… “大人,如您所料,查逸飞已经亲自到了府衙。” “嗯,继续监视。” 不语应声而去后,阎无极将信置于烛上燃尽,眉宇间浮上错愕。 她一直以为东方默赶走东方澄是因为他们父子之间有了隔阂,儿子不愿意再面对父亲,便远走他乡。 谁知道竟是那东方澄发现了东方默见不得人的秘密,为保命才不得已带着夫人逃离汴京,而这五年来东方默一直派人追杀于他。 东方叶无意之间得知了这个可怕的真相,却因东方拓太过于愚蠢,盲目信任东方默,不敢与他说。 而如今东方拓却突然寻得了东方澄的下落,甚至还将此消息告诉了东方默。 不出意外的话,杀手已经快到兖州。 东方叶知道镇国侯的老家是兖州,故而特意来求她的帮助。 希望她能去信一封,让在兖州的阎家人护住东方澄,否则他们定会没命。 作为报答,东方叶愿为她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可她要她的肝脑有何用。 罢了,她与东方拓和东方叶也算是自幼相识,在京的日子相处的也愉快,更何况她对东方默那见不得人的秘密十分感兴趣。 虎毒尚且不食子,究竟是何等秘密,能让他做出如此残忍的行径。 城北茶馆坐着几个讨茶喝的樵夫,他们刚从山中归来,路遇前去搜山的官差。 “听说了吗,东昌侯的女儿也失踪了。” “什么?此话当真?” “当然,你没见官府的差役都去搜山了吗?就是去寻东昌侯的女儿!” “哎呀是何道理啊,普通百姓的女儿失踪他们便不以为意,这侯府的事就上赶着。” “别说了别说了,当今世道就是这样,咱这些百姓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一顶不起眼的轿子从茶馆门前悄然经过,若是有人出来看上一眼,便知道这轿子是朝府衙去的。 而里面端坐的正是查逸飞和汤英婷。 查逸飞从未受过如此屈辱,在侯府他是越想越气,也知道阎无极此举真正目的,想借着他侯府的名义去对付那些人,他怎会如他所愿! 反正他不怕,因为那封随箭而来的信便是揭穿阎无极诡计的证据。 汤英婷面色凝重,“夫君,仅凭那封信真的能认定阎无极是朝廷派下来的刺史吗?” “当然,刺史还有着监督诸侯王的权利,除了阎无极那等身份的人敢对我耍横,还有谁会这般猖狂。” 查逸飞目眦欲裂,恨不得现在就将那厮碎尸万段,阎无极忽然做出带走玉儿的举动,看似摸不着头脑,其实却证明了朝廷已经知晓‘蛟神’一事。 因为他对此事瞒而不报,惹怒了上面,所以阎无极才给了他这个下马威。 “可玉儿在他手里……” 汤英婷提及女儿便控制不住地掩面低泣起来,她的玉儿何时受过这么大的罪,竟被人当做筹码掠了去。 “夫人放心,阎无极还没有那个胆子伤她,只要我们尽快找到玉儿,就不会让那厮得了逞。” 最重要的是,别让‘蛟神’大人误会了他的忠心。 查逸飞捏着手中的信纸,那势在必得的眼神显得他异常狰狞。 看他怎么让阎无极声名狼藉。 没了威严的刺史连百姓都不会信服,到那时那人便不足为惧。 轿子从府衙后门而进。 查逸飞二人火急火燎地直奔三堂,谁料却见马桧睡得正香。 “放肆!” 一声怒吼惊醒了睡梦中的人,马桧连忙从榻上起身,将官帽戴好,干笑道:“午憩片刻,午憩片刻……” “不知侯爷大驾光临,小的该死。” 查逸飞没空找他麻烦,“行了,我来是想告诉你,朝廷派下的刺史已经到了盘龙镇!” “什么!可小的未曾见过刺史大人。”马桧神情恍惚。 “等你知道黄花菜都凉了!”吃屎都赶不上热的,简直是废物。 马桧挠挠头,不解道:“新来的刺史是哪位啊?” 为何这刺史要隐瞒踪迹,难道是因为害怕东昌侯…… 见查逸飞脸黑如炭,马桧连忙又道:“侯爷放心,我已派人去搜山了。” “不用了,我知道玉儿是被谁抓走。” 抓走?马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何人如此大胆?” 第88章 江湖骗术气坏查逸飞 查逸飞拿出信纸,展给马桧看,咬牙切齿的说:“正是新任刺史阎无极。” “……” 听到熟悉的姓氏,马桧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但看着那空白还破了一个洞的信纸,他抽了抽嘴角,不禁怀疑这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侯爷,这是何意?” “嗯?难道你不识字?” 查逸飞不耐烦地把纸转过来,下一刻却被震惊到双手颤抖。 那张信纸上,竟然一个字都没有了! 他不可置信地翻看着,这信一直都藏在自己衣袖里,绝无被人掉包的可能,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一张白纸。 汤英婷扶住站不稳的他,担忧道:“侯爷,我们是不是被骗了?” 当然,他们确定以及肯定地被耍了。 查逸飞怒吼一声,气愤地将堂内东西砸的稀巴烂。 该死的阎无极,竟敢用这种把戏戏耍与他! 马桧大惊失色,他心疼地叫起来:“别砸了侯爷,这些都要花银子买啊!”果然是得了失心疯,砸东西不回侯府,跑这来撒泼。 “侯爷!”汤英婷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发癫,不知想到什么,她灵光一闪:“侯爷,妾身有一计!” 查逸飞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东西可砸时,方气喘吁吁地坐在榻上,“夫人有何计?” 她看了眼抱着花瓶碎片嚎啕大哭的马桧,低声说道:“如今我们没了揭穿他的证据,只能先向‘蛟神’大人解释清楚,否则一旦让阎无极用了我们侯府的名义去对付大人,届时我们将百口莫辩!” ‘蛟神’知道他们有个女儿,使者也曾多次劝他们献祭以表诚意,可他们怎么舍得,所以四处搜刮别家女童献上,如此方能为‘蛟神’大人效力。 大人也许下诺言,待祂宏图大业完成,他们侯府会更上一层楼,别说一个小小的朱阳县,就算是整个渝州也将是东昌侯的囊中之物。 此话让查逸飞惊出一身冷汗,暗道阎无极太过奸诈,如果让‘蛟神’察觉到他有二心,怕是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掉东昌侯府。 反正现在阎无极也没有证据能钉死他,就算上面追究下来,大不了治他一个失职之罪,更何况还有县令马桧做挡箭牌。 “好,快些去找神使,让他为我们带话。” “马桧,你即刻撤回搜山的官差,莫要再做徒劳功!” 夫妇二人商议过后便匆匆离开了,三堂内只剩下马桧的凄惨哭声。 不语一路追随着他们二人,直至侯府。 查小玉失踪,导致侯府守卫更加森严,没有不闻在身边,他无法保证能悄无声息地潜进去,故而在府外寻了一棵最高的树,藏身于树上,纵观整个府邸。 他看见那两人急匆匆进了书房,足足过了四个时辰才出来,而周围也没有可疑人进入侯府。 不语猜测,这侯府怕是也有和刘源光府中一样的密道。 但至于通到哪里,暂时还未可知。 查逸飞忽而顿足,他左右看了看,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回首望了一眼书房,低声吩咐道:“派人严加看管,除了你我不得让任何人进入。” 汤英婷点了点头,随即皱眉,“使者说若不想大人生气,需再献上五个女童,可这盘龙镇……”早已没有了女童。 “这个好说,派人去旁的县去寻便可,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眼下最重要的要找到阎无极,救出玉儿才是。” 查逸飞语气沉重,无法想象阎无极会用他的女儿做什么,那人丧心病狂,难保不会拿玉儿投石问路…… 而‘蛟神’又来者不拒。 他捏着抽痛不已的眉心,脑中一片混乱。 本来一切都风平浪静,大人的计划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谁料京中刘源光忽然暴毙,引得朝廷重视,才让那阎无极一路追查至此。 听闻京中那些人都在为了无字书而忙活,就连‘蛟神’大人也在追那本书。 不过那无字书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引起如此重视。 怪他离京太远,许多事情都打探不到。 最后一抹余晖渐渐消失在天际,夜幕终于降临。 不语离开侯府,赶往绿叶林。 而绿叶林依旧冷清,除了阎无极等人,其他的全是伪装成普通客官的暗探。 因为没人会选择一个看起来不怎么舒适价格却异常昂贵的客栈。 掌柜长得再美也不行。 “大人,您那招真行,查逸飞都快气死了。” 不语将偷听到的话一一阐述后,无比佩服大人的小小诡计,啊不,是妙计才对。 天知道他在外面看见查逸飞气急败坏的样子有多么想笑。 阎无极支着脑袋,兴致缺缺地朝旁边一指,“不是我想的招儿。”她没那么多小把戏。 那穆延自幼就在市井无赖中熏陶,借钱不还做假欠条最是在行。 用乌贼墨汁写借据,待收债人催债,他便让人拿出借据,否则不承认借钱一事,等收债人拿出字迹早已消失的借据时,才知道被他给坑了。 若非被她所救,这厮早就被人打死。 不语当即收了笑,脸上布满了鄙夷不屑,他就说这种江湖骗术怎么可能是大人想出来的。 “你们就说管不管用吧。” 穆延得意的笑,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酱爆墨鱼须,这乌贼可是海里的美味之一,她们都不愿吃,就只能便宜自己了。 “切,”不语撇嘴,有一事想不通,“大人,您为何要让查逸飞知道是您呢?” 穆延咽下口中的鱼须,替她解释道:“因为查逸飞这个人欺软怕硬,而且盘龙镇有很多女童是经过他手中消失的,” “所以主公抢走查小玉才会使他反应这么大,故而能刺激的他主动露出马脚。” 当知道和他对着干的人自己解决不了,查逸飞自会求助于背后之人,当然,最重要的是要赶在主公有所动作之前表明忠心。 不语双臂环胸,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好吃吗?” “好吃。”穆延点头。 “……”不语懒得再理他。 阎无极指尖揉着太阳穴,眉宇间透露着烦躁,隔壁的查小玉已经折腾了五六个时辰,让人不得安宁。 她有点后悔没多灌些迷药。 阎无极站起身去了隔壁房门前,轻叩木门,音云神色疲倦地替她开了门。 第89章 查小玉惹怒阎无极 萧芜华坐在桌前,双手捂着耳朵,无力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她径直朝榻边走去,那榻上的女童蓦然安静了下来,止住了嘶哑的嚎声。 音云总算得了清静,如同获大释般的退了出去,顺便为她们掩上了房门。 阎无极嗤鼻,原来这查小玉也和她那父亲一样欺软怕硬。 见萧芜华二人温柔和善便使劲折腾,见她手里拿着匕首就冷静了下来。 查小玉患有咳疾,音云怕她憋死,只能把她口中的手帕取走,谁料却助了她鬼哭狼嚎一臂之力。 她垂眸盯着那和查逸飞八分相似的脸,眼中闪过厌恶,“别再让我听见任何声音,否则就割了你的舌头。” 查逸飞的父亲卖主求荣,才得以留下这爵位,而如今查逸飞又弃明投暗,助纣为虐… “你今年已经九岁了,也读过不少圣贤书吧,怎么,难道还要装傻吗?”阎无极微微俯身,阴森地盯着那双故作镇定的眼睛。 富贵人家的孩子三四岁便启蒙,早早的就懂得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 她是侯府之女,每日都待在查逸飞和汤英婷身边,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这几年所做的勾当。 既然选择了做袖手的旁观者,那也早该做好被牵连的准备。 “玉儿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双黑白分明又无辜的眼睛,还带着稚嫩的声音,让人不忍责怪。 闻言阎无极轻笑,使出三分力甩了她一巴掌,“我并非是查逸飞和汤英婷,你这套对我而言不管用。” 萧芜华听得清脆巴掌声,不禁有些诧异,她起身走到阎无极身边,以防查小玉有什么不测。 谁让这人脾气不好。 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的查小玉,歪着脸不知所措,想哭却不敢哭,只能怨恨地斜眼瞪着她。 到底是阎无极有错在先,而她打完小孩儿心情也舒畅了些,便直起身走到桌边,将匕首放在桌上,为自己斟了杯茶润喉。 萧芜华瞧着那可怜兮兮的小脸,无奈地笑了笑,这模样可全然不复方才的嚣张气焰。 “其实你心里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来对不对?” 查小玉依旧侧着脸,嘴硬道:“不知道。” “你知道。” 萧芜华笃定的语气让她心中一颤。 可她知与不知又如何,那些女童是替自己被献祭,能为东昌侯之女做点有意义的事,她们该感到自豪才是! 她查小玉是何等身份,贱民之女怎能和侯府嫡女的重要性相提并论。 “若查逸飞和汤英婷参与了‘蛟神’一案,先不管他们是否做过别的伤天害理之事,只凭诱拐买卖子女此项罪,他们就会被执以车裂之刑。” 查小玉猛然转过头瞪着她,语气恶劣,“我不知道你这个贱民在说什么!我父亲可是皇室宗亲!” 皇室宗亲?萧芜华掩唇笑出声来,还没等她笑完,余光却有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榻上的人便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眼见查小玉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青紫,她收了笑,连忙制止道:“阎无极,快放开她。” “该死的小畜生,你说谁是贱民。” 阎无极双眸微眯,目露狠光,似是下一刻就会掐断那孱弱的脖颈。 查小玉手脚被缚,窒息让她抽搐着身子挣扎,可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你快把她掐死了!” 劝不动她,萧芜华焦心不已地去掰那坚硬如铁的手指,“阎无极你疯了!” 她又试图缓和语气,轻抚着那只手,“她死了我们就没有制衡东昌侯的筹码了。” “反正查逸飞也不知她死没死。”拿尸体也一样能唬得住他,阎无极唇边露出残忍的笑。 萧芜华气结,狠狠拍了一下她的手腕,“本宫命令你放手!” 这次她倒顺从的松了手,查小玉出气比进气多,瘫软在榻上没了动静。 隔壁几人闻声赶来,却见此惊恐情景。 穆延连忙上前,翻开查小玉的眼皮,而后松了口气,“还好没死。” 又按压了几下她的胸口,查小玉痛苦地咳嗽出声,喉咙火辣辣的灼烧感让她呜咽起来。 “主公你是不是疯了?” 穆延看着脖颈处的掐痕,震惊不已。 这查小玉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能让主公动如此大怒。 阎无极轻蔑地瞥着把颤抖的眼睫,冷哼一声,“醒了就别装昏。” 不语在后面探着头,像一只找不到瓜的猹。 “你别吓唬她了,快出去吧。”萧芜华叹息,扯住她的手腕,轻声劝道。 不过是一句无知小儿的话,何必动怒。 “查小玉,起来谢罪。” 饱含威胁意味的语气,让榻上之人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她只得睁开双眼,而眼中充斥着绝望。 穆延把她扶起来,低声问道:“谢什么罪?” “我说错了话。”查小玉垂首。 果然是因为说错话?可主公不像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啊,别人骂她是刽子手也没见她动怒。 萧芜华并没有在乎一个孩子骂出的话,童言无忌罢了,更何况是她隐瞒身份在先。 “别说废话。” 查小玉瑟缩着肩膀,弱弱的对那有着盛世神颜的少女,深深地埋下头,“玉儿说错话冒犯了您,还请您宽恕。” 方才迷糊之间,她好像听到了‘本宫’两个字,女子自称本宫,不是皇后就是公主……看这女子的年纪,是公主的可能性更大。 饶是自己再无知,也懂得那两个字所代表的,是天底下除了人皇之外顶顶尊贵的人。 “原来会说人话。”阎无极嗤鼻。 “原来你得罪的是她?”穆延了然一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怪不得主公会动怒,任谁惹二殿下也没有好下场啊,他摆摆手,“行了行了,明日我还得早起,先走了。” 见闹剧平息,不语和音云二人相视一眼,也跟着穆延离开。 阎无极又回到桌前,端起茶盏,饮方才没饮完的茶。 “实话告诉你,把你抓来皆因查逸飞做了不该做的事。”这点她应该早就清楚。 查小玉别过脸,嚣张本性让她很快便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们死不死与我无关。” 阎无极睨着她,了然道:“哦?你果然知道查逸飞做了什么。” 她一窒,不再说话。 第90章 毛燕如何配得上北轩王 汴京 是夜。 昌明神色慌张地匆匆进了书房。 “主公,派去兖州的人全部下落不明。” “什么?!” 东方默猛然站起身,浑浊双眼透出难以置信的情绪,他派去的刺客都是顶尖的,取那两人性命绝对是手到擒来,怎会无故下落不明呢? 难道东方澄有高人相助… 想到这儿东方默脸上不禁闪过急切,若被旁人知晓了自己的秘密,后果可不堪设想。 自己还留着东方拓和东方叶的性命,就是为了捏住东方澄的弱点,让他有所顾忌,不要说出不该说的话。 可他一日不死,自己就一日难安。 活人终究比不过死人值得信任。 东方默倏然桎梏住昌明的手腕,表情扭曲道:“快些加派人手,东方澄必须给我死!还有,定要查清楚是谁在暗中相助。” 他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个胆子。 二百四十步为一亩,而北轩王府坐落于京城西侧,占地足足有一百九十亩。 规模宏大,气势磅礴。 这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地位和荣耀…… “放肆!” 充满怒气的浑厚男声回响在被暮色笼罩的园林,惊起翠鸟逃离。 “王爷息怒!妾身罪该万死!” 那打翻的燕窝羹滚烫,蛰红了玉手,可程夜缘却不敢露出一丝埋怨。 “本王说了,不食毛燕!为何没有贡燕!” 萧伯仁胸膛剧烈起伏着,目光透着狠厉,他何等尊贵身份,怎会食这下等毛燕。 程夜缘垂首,面露难色,“长府的人说今年的贡燕量少,送去宫里和长公主府后,王府便分不上了。” 自先帝过世后,王府的一应供需全部下了档次,她知道是陛下不喜王爷,故而刻意克扣。 真是大快人心,程夜缘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虽有夜色遮挡,可她还是谨慎的收起了快意。 萧伯仁冷笑,俊逸面容在昏暗灯笼下显得格外狰狞,“是吗?连长公主府都能有,而我王府却不能有了。” 谁人不知道萧挽婧食不得燕窝,轻则浑身起红疹瘙痒,重则小命难保。 瞧这懒得应付他的理由。 “王爷,”程夜缘上前一步,轻抚他的手背,温声道:“因并冀两州有旱情,陛下体恤爱民减免赋税,妾身听闻长公主府和公主府都缩减了…” 萧伯仁用力挥开她,将人甩在地上,“你错了!他们就是在针对本王而已!” 什么减免赋税,什么体恤爱民,通通都是借口。 手背烫伤火辣辣的疼,手心也被卵石硌得痛,程夜缘跪坐在鹅卵石小径上,美眸中闪过怨毒。 程夜缘深吸一口气,挤出两滴泪珠,如被抛弃的羔羊般仰头看着他。 装作依附他人生存的藤蔓,这么多年她早已炉火纯青。 “王爷,妾身知错,请王爷责罚,但求王爷别气坏了身子。” 萧伯仁垂眸看着美人梨花带雨,那十足地臣服姿态总算让他心情舒畅了些。 自太子之位被废后,无人再朝他摇尾乞怜,哪怕被先帝假惺惺的赐予了亲王地位,旁人对他也只有浮于表面的尊敬,有的甚至连敷衍都不肯。 是啊,他一个因帝王仁慈才得以苟活于世的人,如何能让人从心底畏惧。 只有眼前的女子… 于是扯出还算柔和的笑,蹲下身将枕边人搀扶起来,“都怪本王一时气急,伤了王妃。” 男子捧起烫伤的玉手,轻轻地吹出凉气为她减轻疼痛。 程夜缘紧蹙双眉,脸色有一瞬的扭曲,她是左手被烫伤,这狗东西捧着右手乱吹个什么劲儿。 果然如主公所说,此人有癫病。 她抽回手,露出娇怯的笑:“王爷,妾身不疼了。” 萧伯仁点头,宠溺地看着她,心中却毫无波澜。 十年前,陛下为他赐婚太仆丞之女,真是笑话,他堂堂亲王,竟娶了一个养马官的女儿。 好在她有美貌,性格温顺,又对他言听计从。 但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在感情的对弈中,你来我往,你强我弱亦或是我强你弱,互相拉扯才有乐趣。 她一直都太弱,让他没有丝毫征服者的快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像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 无趣。 乐仆在王府焦急的寻着什么,终于在园林处看到那身影,“王爷,属下有要,” 谁料萧伯仁却冷冷地回头瞥了他一眼,乐仆当即闭了嘴。 程夜缘了然,知道是自己的存在阻挡了他们谈话,于是她识趣地微微福身,“王爷,妾身去寻府医上药。” 她走后,萧伯仁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再有下次,本王割了你的舌头。” 乐仆立马跪下请罪,“属下知错。” “何事。”萧伯仁背着手,缓步朝书房走去。 乐仆追上他,低声道:“王爷,阎无极和公主殿下早已不在汴京,怕是已经到了盘龙镇。” 三日前,王爷让他假借茶宴的名义去阎府寻人,阎温闪烁其词,不愿说出阎无极的下落。 而公主府那边也异常安静,整日闭着府门,只有陈斯思会偶尔露头。 “倒真是诡计多端,” 有了上次那人忽然出现在朝堂之上的经验,萧伯仁也不觉得意外,他点点头,“无妨,让他们去查,反正有东昌侯和马桧顶着。” “如今对本王而言,无字书才是最重要的。”他抬头仰望星空,上弦月静静地挂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润的光。 一旦被人捷足先登找到那无字书,朝中近三分之一的大臣都会被控制。 虽然那样也会使朝堂动荡不安,可凭萧京墨的手段用不了多久就会平息。 他要的,远不止如此。 话说那食不得燕窝的萧挽婧正盯着那贡燕犯愁。 贡燕象征着尊贵荣耀,所以哪怕自己无福享受,也不愿便宜了那萧伯仁。 她轻晃团扇,歪在榻上支着脑袋,用扇子指了指那锦盒,“明日送去公主府,顺便叫我那好侄女来我这儿品茶。” 今年贡燕量少,故而公主府没了份,正好将她这份送过去,也省的自己看了眼馋。 圆珠应下,收起那锦盒,但她又似想起了什么,“殿下,这段时日若宁公主并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 萧挽婧蹙眉,她昨日刚去了宫中,未曾见若宁,难道…… 第91章 燕湖再行祭祀,女童变香猪 黄昏之时,铜锣唢呐声响,喜轿起,轿门封,孩童哭啼藏于中。 “吉时已到,起轿!” 送嫁队伍从盘龙山脚始,朝着燕湖去。 到了山间蜀葵花丛前,一阵白雾腾空而起,眨眼间原地空无一物。 躲在山坡后的萧芜华目睹这一幕,着实讶然不已,为了造出鬼神之势,‘蛟神’可谓是费劲了心思。 音云望向那无风自动的蜀葵花丛,笑出声来,“自己哄着自己玩。” 为了金银财宝,人果真是什么都做的出。 “烟雾是从轿底而起。”萧芜华回想着方才的情景,一开始白烟只有些许,如同炊烟袅袅,后来便忽的席卷了四周。 “殿下,这烟雾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知道是人为,但其中奥妙还是不得知。 萧芜华思索道,“军中为了突袭或是撤退时,会点燃潮湿篙艾苇条造烟雾,有的还会加些毒草,以迷惑敌军, 我想他们就是在轿底捆绑湿草,用以作制迷雾。” 原来如此,音云佩服地点点头,“这‘蛟神’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萧芜华眉间跃上担忧,“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顺利把女童换出来。” 如今她们已经得知了献祭的过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谭悦寻来与女童差不多身量的香猪,用作偷梁换柱。 不闻不语躲现躲在矿道中,待送亲队伍进去后便放出迷雾,趁乱之际撬开轿门,将女童换出。 而阎无极和穆延,混入了接亲使团中,据穆延所说,他们会提前潜入湖底,等着坐有新娘的轿子飘到湖中央。 萧芜华敛眸,立秋已过,天气只会慢慢转凉,湖水自然也是冰冷,不知她在湖底待那么久,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殿下,我们快回去吧,本来阎大人千叮咛万嘱咐的交代属下不让您出客栈的。” 可殿下非要偷偷跟出来,既然已经看过稀奇怪事,也算是了了好奇之心,总该…… “不急,待女童救出后我们同不闻不语一起回去。”萧芜华紧盯着那片蜀葵花丛。 音云面上带了些焦色,她抓住了身前人的衣袖,恳求道:“殿下,回去吧,您忘了山间有大虫毒蛇的!” “山间没有大虫。”萧芜华淡淡道。 他们放些毒蛇在林间便罢了,哪敢真的擒来大虫,就怕没吓唬到别人,先把自己的人给咬死了。 音云大惊,“毒蛇也会咬死人的!”她最怕没有足的和很多足的虫子! 石板处传来沉重的声音,萧芜华不禁抚上身旁的树身,粗粝的手感让她略感心安,可还是止不住慌乱。 终于,洞口出现熟悉的身影。 她松了一口气。 音云忽然抽出腰间软剑,低声道:“殿下小心。” 不知何时,她们身后出现了一个樵夫打扮的男子。 他手中的利斧,在夕阳余晖的照映下闪着青紫的光。 萧芜华转过身,淡然地看着那男子,“献祭已然开始,你不去守着,来这儿做什么。” 樵夫嗤笑,掂了掂斧头,“美人还真是有胆量。” 他狰狞地扑上来,音云沉下眸色,软剑一挥扬起石砾尘土,迷了那樵夫双眼。 她举剑刺向拿着利斧的手腕,将那只手斩下,听得惨叫后毫不犹豫地又挥向他的脖颈。 樵夫头颅滚落在地,溅出的鲜血染红了绿草灰木。 “山坡处有动静。” 不语刚把石板推回去,闻言他也朝那山坡看去,却见一袭红影。 震惊不已,“殿下?!” “来得刚好,劳烦二位将尸首藏起来。” 萧芜华扯出温良的笑,“音云,带上女童,我们先回客栈。” “是,殿下。”音云收起软剑,接过不闻手中暂时昏过去的女童,细心地将她抱在怀里。 女童面黄肌瘦,眼眶也深深凹下去,像一只孱弱的狸奴。 听穆延说,这个女童是被爹娘亲手所卖,只卖了五两银子。 萧芜华别开眼,不忍再看,“走吧。” “殿下放心,大人说今晚您便可见那些女童。” “她说?”萧芜华顿足,可她不记得那人说过这句话。 不闻轻笑,暗道大人有先见之明,“大人说您断不可能会安心待在客栈,所以托属下转告您。” 听到这音云放下心来,幸好大人足够了解殿下,否则定会迁怒于自己。 见她们二人匆匆离开,不闻和不语把尸首藏进了矿道里。 今夜过后,鬼洞会消失数名女童,这足以让那些使者大乱阵脚。 “请神使接新娘!”男子高喊一声,便退到旁边。 轿子晃悠悠的漂浮在湖面上,男子紧锁眉头,他轻动鼻翼,总觉得鼻间萦绕着一股猪味。 而湖底,扮作接亲使者的阎无极和穆延正在石像旁等着轿子。 接新娘的共有四人,另外两人先去湖边推着轿子朝这边游来。 轿子很快到了跟前,阎无极和穆延拿出凿子,将轿底木板拆下,拿走轿中装新娘的布袋后又把装着石头的袋子装进去,封好地板。 那两人又推着轿子回到了湖边。 穆延按下石像上的机关,石像便缓缓沉入湖底。 接到了新娘,他们几人迅速朝西边游去,顺着暗河进了鬼洞。 岸上的送嫁人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进轿中,可当他摸到和金锭并不同的手感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众人看着他手中的石块,顿时勃然大怒,纷纷吼叫着,“他们竟敢拿石头骗我们!” “村长,这可怎么办!” “我家婆娘还等着这钱买胭脂呢!” 村长用力地捏着石头,咬牙切齿,“当然不能善罢甘休。” 鬼洞惊起怒吼,吼声回荡在洞中,震耳欲聋,如同人间炼狱。 “你们三个接的新娘呢?!” 面具男目眦欲裂地看着布袋里的香猪,怒极反笑,他高高举起长鞭,狠狠甩在空中,发出尖锐清脆的鞭鸣。 穆延沉声说道:“回神使,定是那些村民寻不到女童想诓骗我们。” “没错,请神使明察。”另外两人连连附和着,生怕被波及怒火。 “可恶,那些该死的贱民!” 面具男一脚将香猪踢进暗河中,他环视了一圈铁笼,四十九个笼子,竟已经空了二十九个…… 第92章 救女童遇奇怪少年 他无力扶额,却只摸到狰狞的面具。 祭祀一直照常举行,金锭也实打实的赏了出去,可女童却日日减少,离四十九之数愈来愈远。 真是叫人火大。 再这样下去,他就该死了……不,也许还有一个人可以助他。 “若再有女童逃跑,我饶不了你们!” 面具男冷哼一声,匆匆离去。 洞内静默下来。 穆延看了一眼暗河水面,眸色闪过焦急,他笑了笑,冲着旁边两人抱拳道:“这儿交给弟弟就成,两位哥哥回去吃酒暖暖身子吧。” “可是……” 他善解人意的催促道:“而且两位哥哥身上衣裳都湿透了,洞里又阴冷,若是染了风寒,岂非得不偿失, 我自幼抗冻,先顶替一会儿不打紧。” 两人对视一眼,十分满意他身为新人的态度,“那行,我们再去林子里转几圈,待会儿来替你。” 洞里幽暗潮湿,气味难闻,他们实在不愿意多待。 反正洞里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二十个女童,一个人也足够守得住。 他们走后,阎无极浮出水面,双肘撑在岸边,急促喘息着。 在水下憋了那么久,竟有些头昏眼花。 穆延连忙跑过来,将她搀扶出水,“主公,您没事吧?” “无妨,快去把女童放一些出来。” “为何不全部救走。” “你想逼得他们狗急跳墙?”阎无极拧着衣袍,让身上轻快一些。 女童少了他们会想尽办法补上,但若是全丢了定会惊动‘蛟神’。 再现潇湘之事,恐怕祂不会再善罢甘休。 而现在,她们必须尽可能扰乱祂的计划,拖延时间。 “主公!这笼子好像被人掰过。” 穆延看着那铁栏杆明显折过的痕迹,有些诧异,孩童可没有那么大的力气,难道在他们之前就有人刻意放走过她们吗? 阎无极撩开颊边发丝,呼出冷气,环视四周铁笼。 笼中那一张张稚嫩的脸,早已因无尽的痛苦而变得麻木,她们平静地看着他们,只在乎有没有吃食。 她沉吟片刻,“可能是有人良心未泯吧。” “别磨蹭,不闻不语会在暗河下流接应。” 穆延掂了掂那压手铁链,以及那如拳头大的铁锁,最终还是选择徒手掰铁柱。 正当他们二人乐此不疲地掰铁笼时,暗河里冒出一颗人头。 见笼中女童神情有异,面色惶恐地看着自己身后,穆延不动声色地迅速翻滚到一旁。 让那匕首落了空。 一声怒吓,“你们是谁?!” 阎无极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又继续掰起铁笼栏杆,丝毫不担心穆延的死活。 那颗人头冲出水面,原来是一个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 “你又是谁!” 穆延有些狼狈地站起身,衣袍浸透了水,让他身手受限,险些没能虎口逃生。 “你们想对她们做什么!” 少年持着匕首,挡在铁笼面前,沙哑带有恐慌的声音还不忘阻止一旁忙活的阎无极,“我叫你住手!” 这一天终于来了吗?他们带走女童要做什么,是杀,还是剐……少年不自觉握紧匕首,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小兄弟别误会,我们是来救人的。” 阎无极估摸着数,决定先带走十个,她拍了拍手掌的铁屑,向如同老母鸡护崽一样的少年解释着。 少年眼中闪过疑惑,再细看那铁笼,果然是被强行打开,如果是使者,自有钥匙开门,不必如此麻烦。 可他还是不能全然相信他们,“你说救人就是救人吗?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起了贼心。” 用不了多久,在外巡山的人就会回来,阎无极颔首示意,穆延了然,三两下便夺走了少年手中的匕首,而后一脚将人踹下暗河,“信不信由你。” “你!”少年气结,还未说完一句话,又被有力的手按下水中,令他呛了好几口河水。 “咕噜咕噜……” 孩童们小心翼翼地从笼中爬出,害怕的本能让她们聚在一起,年纪大些的自然做了领头人,她开口问道:“你们真的是来救我们的吗?” 阎无极正扯着紧紧贴在身上的潮湿衣裳,眉宇间浮现烦躁,指着那些铁笼,不耐烦地道:“不信就再爬回去。” 女童瑟缩了一下,不再多嘴。 淹了半晌,直到少年挣扎的不再厉害,穆延将人提起来,奸笑道:“正好多了个人手,呐,你带几个小孩顺着暗河朝西去,出了鬼洞自会有人接应你们。” 少年拼命咳嗽着,试图咳出呛进气管的水,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女童就被一个一个扔进水里。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带她们出去!” “啊?哦哦。”少年抓着几个女童的后衣领,奋力朝西游去,至于为什么朝西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穆延在后面叮嘱道:“出去以后你就说是奉阎大人之命。” 否则肯定会被不闻他们打死。 未被放出的女童则眼巴巴地瞧着他们,脸上充满渴望笼外的自由。 阎无极在跃下之前,又看了她们一眼,“好好吃饭,等着。” …… 柴房被谭悦收拾出来,暂做女童们的容身之处。 可是阎无极却没有让她们在绿叶林客栈的意思。 “什么?把女童送回她们的家?” 穆延刚泡了个热水浴出来,就听见隔壁不语的惊呼。 音云有些着急,不理解阎大人的做法,“可是大人,她们大多都是被卖来的呀,就算送回去,下场也只是再被卖一次而已。” 这次是他们碰巧救了她们,可再下次,还会有人救她们于水火之中吗? 命运之神不会再眷顾到她们身上了。 而桌边的阎无极只是小口饮着姜汤默不作声,不闻正蹲在她身后,为她擦干湿发。 穆延披头散发,发梢还滴着水,就这么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嚷嚷什么,主公这样做定然有她的道理,多嘴。” 看桌上放着几碗姜汤,他随意端起一碗一饮而尽,身上登时便暖和起来,额头上也浸出薄汗。 一直站在窗边的纤薄身影,垂首望着后院中的柴房。 这次他们只带回来十个女童,加之半路劫走的,现在柴房里共有十一个。 而如今,阎无极要把她们全部送回去,这其中,甚至包括被爹娘亲手卖来的。 第93章 阎无极当街调戏萧芜华 就像音云所说,她们终究逃不过被再卖一次的命运。 所以即使送她们回家,又有何意义呢。 萧芜华轻叹,虽然有些不理解她的做法,但还是选择相信她。 就像穆延所说,这么做定有她的道理。 “殿下!您快劝劝阎大人。”音云跑到窗边,祈求着她。 还没等萧芜华开口,阎无极放下汤碗,皱眉呵斥道:“谁让你们擅作别人的主张,你们怎么知道她们不想回家!” 关押的地方从山洞变成柴房,她们就会感激吗? 萧芜华方才恍然大悟,不错,他们是旁观者而并非是当局者,没有资格为她们做任何决定。 孩童恋家是天性,任谁也阻挡不了她们对父母的情感。 若是打着为她们好的名义强行留下,那么他们所做的行径对这些女童而言,和那‘蛟神’没什么两样。 弄不好还会被反咬一口,说他们是强拐女童那可就造了大孽。 穆延倒是明白她心中的顾虑,他又端起一碗姜汤,“就算她们得知是被卖掉的,也不见得会憎恨自己的爹娘。” 屁大点孩子,哪懂得什么仇恨,本能还是会驱使她们走向那个魔窟的。 但是这些小屁孩却会转过头来憎恨起他们。 所以他说,这些人简直是一群善良但愚蠢的大傻蛋。 穆延见他们面面相觑,不禁‘嘶’的一声,“还不快去问清楚她们都住在哪,赶紧趁天没黑送回去!看着就碍眼!” 叽叽喳喳地哭着喊着找爹娘,听得就让人烦。 说了半天,不语总算懂得了大人的意思,他垂头丧气的和不闻一同去了后院柴房。 萧芜华转身吩咐,“音云,你是女子更方便询问,也去跟着吧。” 音云点头,跟着他们出去。 “等一下,送回去时,仔细观察她们父母的神情,若有不对劲的,留下暗卫。” 闻言音云立马变得欣喜,她重重地点头,“是,阎大人!” 而萧芜华看着桌边的她,眸中辨不清是何意味。 穆延嗤笑出声,“还得是主公思虑周全。” “你也滚。”阎无极正烦着。 “……”穆延收起笑,利索地滚了出去。 房中终于静了下来,阎无极捏着胀痛不已的眉心,在水下待的太久,回到客栈后又泡了热水浴,让她神情有些恍惚。 而这几个人又太聒噪,吵得她耳朵疼。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萧芜华靠在窗边,看她这副难受的样子,语气担忧,“莫不是染了风寒。” 她摇头,“只是闭气时辰太久了。” “不是说好只穆延一个人去吗?你为何还要……”亲自去涉险。 萧芜华没再说下去,因她自己都听出来这句话带有几分埋怨。 阎无极侧头看她,唇边扬起浅笑解释:“多一个人,对那些女童来说就多一分安全。” 窗边的人只是沉默,怔怔地看着绯色海棠花。 阎无极抿嘴,拨过肩后的青丝,绕在指间,若有所思地问道:“殿下,您会绾发吗?” …… 府衙一如既往的清闲颓废,几个官差无所事事地蹲在角落嗑着瓜子,议论起这几日的稀奇事。 大壮津津有味地咂着瓜子壳,“你们都不知道,昨夜我轮值,听到三堂里马大人的哭声,那叫一个凄惨呐,比他前几年死了爹还难受。” 二虎嗤鼻,“那个抠搜货定是因为银子的事儿哭,我还没哭呢他倒哭起来了。” 满打满算一年了,他们连一文钱的俸禄都没有见到,要不是府衙里管他们吃两顿饭,早不知道埋哪去了。 可朱阳县穷乡僻壤,周边几个镇加起来也就千户人家,府衙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所以啊,他们的俸禄估计全被姓马的给私吞了。 “奶奶的,要是今年还不给咱发俸禄,干脆辞官不做了,去街上乞讨还能吃饱饭呢!” 众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到时候这府衙就剩他一个光杆县令,看他怎么办! “就是什么啊。”阴森森的声音自他们头顶响起。 那熟悉的,充满恶毒的嗓音让几人当即从头凉到脚底。 大壮率先蹦起来,把手中瓜子扔到花圃里,嘿嘿一笑,“马大人,今儿个咋起的这么早啊。” 难不成昨晚一夜未眠? 马桧冷哼,拂袖朝公厨走去,“大早上的不去巡街,学起人家嚼舌根子了!” “还不滚去巡街!” 夕水街比府衙还要冷清。 街上除了支摊的商贩,行人甚至还不如官差多。 大壮环顾四周,萧条的景象使他不自觉的叹息,还记得昔日这条街,最为热闹。 可惜,一切都变了,也回不去了。 “姑娘,这簪子配您正合适。” 突兀的一抹亮色,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音云,付账。” 萧芜华面带笑意地看着手中的木簪,不甚精细的花纹显出古朴质感,倒别有一番意味。 “夫人,这也没什么好逛的,咱们还是回去吧。”音云四下看了看,略显空荡的大街上,仅有的十几个人都在看着她们。 目光里有探究,疑惑,震惊,还有不怀好意。 萧芜华将簪子收入袖中,点头道:“也好。” 谁料方离开摊子不久,她们便被一个俊俏公子哥拦住了。 阎无极手持折扇,端的一副纨绔子弟模样,“慢着,这位小美人好生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公子请自重,我从未见过你。” 音云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笑出来,昨夜他们商议了许久,终于想出来一个蹩脚的露面方法。 谁让东昌侯的人太过无用,等了那么久也不见他找上门来。 如此,只能先去见见马桧。 “是吗?” 阎无极靠近一步,用折扇轻挑美人下颌,俊脸凑上前细嗅,陶醉不已,“身上可真香。” 萧芜华咽下口中津液,故作气愤地挥开那折扇,“公子若再如此,我可就要报官了。” 音云这才伸出胳膊挡了一下,“没错!这儿离府衙可不远,公子最好识趣些。” “哈,”阎无极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狡黠的凤眸,“美人尽管去好了,我可不怕他们。” 大壮等人再也无法袖手旁观,当即一声怒吼,“休得放肆!” 第94章 阎无极否认刺史身份 蓦然出现这等事,让沉寂许久的大街热闹了几分。 而她们三人也被如愿的请到了县衙。 马桧托腮看着堂下几人,那气质非凡的公子哥儿越看越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至于旁边的主仆二人……他们朱阳县哪见过这等贵女,瞧瞧她们身上的云锦料子,一匹足以让十户人家吃喝三年都不止。 所以他们来朱阳县是想做什么呢? 大壮心忧美人的遭遇,连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 话里话外都将阎无极贬成了一个见色起意,下流无比的纨绔子弟。 听得萧芜华直皱眉,她解释道:“我想你误会了,他是我的未婚夫婿,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先前在街上,她们的戏还未唱完,这几个官差连其中缘由都不过问,便火急火燎地将她们押到了县衙。 连延尉署都不敢如此草率从事,这县衙倒真是有意思。 “是吗,呵呵。”大壮抽了抽嘴角,到底是从大城镇来的人,就是不一样,玩得可真花…… 竟能当街调情。 “报上名来。”马桧打了个哈欠。 阎无极手握折扇端于腹前,冷眼看着公案后面昏昏欲睡的人,“姓阎,名无极,兖州人士。” ! 马桧猛地瞪大双眼,脑袋也从掌心惊落。 阎无极嗤笑,展开折扇随意晃着,“你们县衙的人还真是少见多怪,我与未过门的妻子说几句俏皮话,他们便不由分说的把我们押到此处。” 要紧的事儿也没见他们这么上心。 “刺,刺史大人!” 马桧终于回过神,他慌乱不已地走到她面前,惶恐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刺史大人!” 大壮等人面面相觑,黝黑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你怎么知道我是刺史。”阎无极收了折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还未拿出敕牒和告身,这人就如此笃定自己是新上任的刺史,还真是神通广大。 想来是那东昌侯猜出她的身份了。 马桧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回大人,下官只听闻朝廷派下来的渝州刺史是姓阎……故而才斗胆猜测。” “马大人,姓阎的又不止渝州刺史一个。” 马桧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人,心中隐约有了一个设想,他试探地出言道:“是是,阎公子说的是,那就是本官识错人了。” “老眼昏花。” 阎无极斜视着他,视线倏然落到那双有些奇怪的靴子,似乎十分不合脚。 又在意起他的官服,袖口处竟拼接了一块相同颜色的布料,若不是她眼力佳,怕是分辨不出。 她蹙起双眉,记得县令是秩俸六百石,其中也有三千五百钱,这马桧看起来也不像是大手大脚之人,为何身着之物如此破旧不合。 而萧芜华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垂眸盯着那双靴子默不作声。 “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就好办了,”马桧直起身,瞪着旁边几人,“还不快给阎公子和他夫人谢罪!” 一群呆子,平常也没见他们带什么好东西给他,今日却惊天动地的给他带来了一个大麻烦! 音云叉着腰,厉声道:“都说了是未婚夫婿,大人可不要坏了我们家姑娘的名声。” “是是。” 马桧连连点头,他虽不知道这姑娘是谁,但既然能跟在刺史大人身边,定然也不是好对付的。 “实在对不住阎公子,和这位姑娘。”得知他不是刺史,大壮等人也松了一口气。 音云冷哼一声。 “不知阎公子来到我们朱阳县是做什么?” “找神医。” 马桧脸上瞬间闪过震惊,随即他呵呵笑着,“阎公子说笑了,朱阳县穷乡僻壤,哪里有什么神医。” 看来刺史大人知道的远比他预想的要多。 “没有就算了,宁儿,我们回客栈。” 阎无极合上折扇,倒是没有继续为难他,反正露面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们只管回客栈等着查逸飞的人上门了。 宁儿?萧芜华竟有些不自在,如此亲密的称呼就连阿娘都没有用过,她倒叫的顺口。 不过至于她为什么不承认刺史一事,萧芜华想现在可能还不是时候。 见她们离开县衙,马桧焦急的来回踱步,他不知道这事是否该告诉查逸飞,可看方才刺史大人的态度,好像不愿承认那个身份。 那他究竟该怎么办? 一旁的大壮撇嘴,“莫名其妙,像是故意来找我们麻烦一样。”真是可惜了那么貌美的姑娘了。 这话忽然惊醒了马桧,他握拳砸向手心,灵光乍现,没错!就是故意的。 先前查逸飞拿着那空白纸条来找他,说女儿被阎无极抢走,那副模样恨不得吃了阎无极。 按理说朱阳县就那么大点地方,查逸飞也该找上门,有了他女儿的下落才对。 难道是因为刺史大人迟迟等不到他,所以被迫主动露面,引查逸飞寻上门? 是了是了,如果不是这样,刺史大人何需自降身份,来他这里做上那么一出戏呢。 马桧布满阴云的脸陡然变得晴朗,“快,研墨铺纸。” 那个废物,妄称是这朱阳县说一不二的土皇帝,结果还不是被人当着面把女儿抢走,甚至找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逼得人家自己现身。 绿叶林客栈 不得不说,她们做的那出戏十分有用。 萧芜华三人刚回到客栈,杯中的茶还未进肚,谭悦便带着查逸飞的传话人到了二楼。 “草民王峰叩见刺史大人。” 来人进门后便直接跪下,倒让屋内众人摸不着头脑。 不语嗤笑,“这里哪有刺史大人,你这人莫不是得了癫病?” “草民是奉侯爷之命前来寻刺史阎大人。”王峰困惑地抬起头,满脸不解。 穆延端坐在桌前,沉声说道:“行了,说吧,来找我有何事。” 闻言王峰连忙掏出封信,双手呈给他,“侯爷说邀您去东昌侯府一聚。” 穆延两指捏过那封信,挥了挥手。 “谢大人。”王峰趁着起身的空隙,快速地环视一圈屋内。 只见阎大人身后站着一个婢女和一个侍卫,而窗边立着两道背对房门的人,看身形穿着貌似是一男一女。 看那阎大人眼神不善,王峰只得干笑两声,随着谭悦退下了。 第95章 穆延扮刺史赴鸿门宴 娇艳欲滴的海棠花正透着不易察觉的香气,淡淡的萦绕在二人身边。 萧芜华的视线不受控制的被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吸引,记得那晚梦中,就是它挑开自己腰间的肚兜绳结…… 如玉管般散着冷意,让她战栗不已。 还有那菱唇,略带燥意,吻在颈侧时带给她不可疏解的痒意。 她轻舔唇瓣,借着看信的由头靠近了那人几分,开口时方知声音已经略带沙哑,“查逸飞写了什么。” 萧芜华虽暗自懊恼着,但还是不舍得远离半寸。 余光中的胸膛忽而起伏了几瞬,她目光上移,却听得几声冷笑,萧芜华瞬间酥麻了半边身子。 是了,就是这暗哑涩声,伏在她耳边,低吟着,喘息着对她说,‘殿下,你可真不中用,怎的这一会功夫便不行了’ “信上说,邀我今夜去侯府相聚,为我接风洗尘。” “是吗?”萧芜华恍然回神,鼻尖沁出汗珠。 阎无极侧脸看向她,唇角上扬,弯曲食指为她轻轻刮去香汗,低声道:“看来今晚会有个明了。” 这如此轻柔的动作和梦中抓她臀肉的力度截然相反,萧芜华心跳陡然漏掉一拍,她垂眸,看着那指尖略过自己的唇,担忧道:“查逸飞不会放过你的。” 刚好那翕动的唇瓣擦过指腹,阎无极眼尾蓦地染上绯色。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摩挲着指腹,回味方才的柔软触感。 “殿下放心,查小玉还在我们手中,他不会轻举妄动。” 这次应是想和她谈点条件,不过也不能排除查逸飞想要一劳永逸。 萧芜华点头,犹疑半晌还是想问一句,自己能不能跟着同去赴宴。 可思绪却被突兀的开门声打断。 “主公,有几个女童不愿意回家,还有两个送回去后就被赶出来的,您觉得该怎么办。” 穆延踏进房中后才发觉氛围不对,那二人挨得极近,而且二殿下眼中的缱绻都还未来得及收回。 至于主公,甚至兴奋到眼尾发红,他知道这是动情的表现。 所以这二人在做什么…… 他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身旁的人,让萧芜华十分不满,可她也只是赌气般的远离了几步。 穆延余光没有错过那人的神情,他震惊不已。 主公的魄力竟如此骇人了吗,短短几日便让殿下也…钟情于她。 他开始替她害怕,如若让殿下知晓了那个秘密,届时她该如何收场。 那可是欺君之罪! 阎无极又换了平常那副冷淡模样,她将信纸揉皱,扔到那碍眼的人怀中,“都赶出去,我已命人在竹林中搭了竹屋,先让她们在那落脚,” “至于赶回来的,也一并驱至竹林,告诉她们,不想死的话就别胡乱走动,每日会有人给她们送吃食。” 穆延回过神,他握着信纸,又问:“那地窖里的查小玉?” “先让她继续在地窖里待着。” “是。” 他应声离去,背影有些失魂落魄,萧芜华看着重新被掩上的房门,眸中闪过冷意。 前几日当做笑话听的那句‘负心汉’,竟然真有几分情意在内。 “殿下方才想说什么。” 阎无极单肘撑在窗边,凑到海棠花前轻嗅,可惜这么美的花,花香竟然淡不可闻。 她失神地看着她:“今晚你要亲自前去吗?” 那人不过嗅朵花而已,为何自己总是往歪处想…萧芜华恼羞的用力捏着耳垂,试图驱散心中的旖旎情景。 阎无极点头却又摇头,“我会去,但是以阎大人护卫的身份而去。” 她会让穆延继续扮作她,因为护卫的身份远比阎无极更方便些,而今晚她要和不语一起探侯府书房中的密道。 查逸飞应该就是靠着此密道和使者通风报信,甚至是运送拐来的女童。 “那我呢?”萧芜华追问。 阎无极这才懂得了她的意思,但今夜之行凶险异常,故而是绝对不能带她去。 “殿下就留在客栈,安心歇息,” 萧芜华打断她的话,歪头一笑:“不如我扮作阎大人的婢女?” 婢女?阎无极轻笑,“我想谁也没见过这么貌美的婢女吧?” 她又收了笑,正色道:“你不能去,查逸飞可能认得你。” 查逸飞绝非善类,就算她们手中有查小玉牵制他,也不能掉以轻心。 萧芜华很认真地看着她,“他也可能认得你,毕竟你和镇国侯还是有那么几丝相似之处。” 所以…… 最终,万般无奈的阎无极还是带着她去赴了宴。 东昌侯府 夜色降临,青白相间的马车停在朱红色大门前。 庭院中燃着数十盏灯笼,让那院中如同白昼般亮堂。 查逸飞和汤英婷亲自到了马车旁。 阎无极身着夜行衣,面上覆黑巾,只露出眼睛和额头,她掀开轿帘,穆延便从中而出。 她暗自嗤鼻,这厮打扮打扮倒还有几分贵公子的气质,但比起自己来说还是差的远。 “小侯携夫人见过刺史大人。”查逸飞立马扬起笑,躬身拱手行礼。 穆延挑眉,慢悠悠地踩着轿凳下轿,语气平淡,“侯爷贵为皇亲国戚,阎某如何能受此礼。”他虚扶了一下查逸飞的手。 “哪里哪里,阎大人丰功伟绩,自然担得起,”随意客套几句,查逸飞便迫不及待将他往府中引,“阎大人请。” 当看到他身后蒙着面的婢女和侍卫时,查逸飞目光渐冷,显而易见,这二人都是练家子。 看来阎无极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 进了府中,穆延三人被引到宴席处。 查逸飞顿住脚步,低声问旁边的王峰,“你确定那人是阎无极?” 王峰又看了一眼,肯定地点点头,“回侯爷,正是属下在客栈所见之人。” “侯爷,有什么不对吗?” 查逸飞缓缓摇头,只是盯着前面人的走路姿势,喃喃道:“也没什么,就是感觉少了些矜贵之气。” 却多了些匪气。 王峰了然一笑,“侯爷,那阎无极自幼便上了战场,混迹军中,肯定不同于普通的贵公子。” “也是。”查逸飞摸着下巴,认同地点点头。 穆延入了座后,见查逸飞还站在原地,甚至露出了审视的眼神,他轻笑,高声喊道:“侯爷怎地站在那儿不动了?” 第96章 穆延识破查逸飞毒酒伎俩 穆延面带微笑地看着桌上的佳肴,双手伏在膝上,迟迟不愿拿起筷子。 虽然主公说让他别露出破绽,但面对这些极有可能被下了剧毒的饭菜,他承认自己的忠心并不怎么耿耿。 而查逸飞已经十分有眼力见的为他斟满了美酒。 “略备薄宴,望阎大人万万不要嫌弃。” 穆延轻轻颔首,依旧不为所动。 后背突然传来剧痛,他猛地坐直放松了的身子。 一旁的查逸飞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放下酒壶,关切问候道:“阎大人,可是身子不适?” 阎无极悄然收回拧人的手。 穆延深吸口气,视死如归地拿起筷子,“不,只是饿了。” 如果自己被毒死,也许就能在主公心中占据一席之地了吧。 谁让这替身的法子是自己提出来的呢。 查逸飞指着桌上的红烧猪肘,“大人尝尝这道菜,滋味绝对不输汴京的望月楼。” “原来侯爷还知道望月楼?” “呵呵,略有耳闻。” 可穆延戳了戳那肘子,略有嫌弃,“皮有些硬,不够软弹。” 无奈,查逸飞又指向旁边的清蒸八宝鸭,“那阎大人再尝尝这道菜,保证您满意。” 穆延挑眉,左手扶住宽大衣袖,伸出筷子小心翼翼地扯下一只鸭腿,在众人逐渐不解的目光中缓缓送到查逸飞嘴边,“鸭腿肥美,来,侯爷张嘴。” 众人:“……”萧芜华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那蠢蠢欲动的手。 “啊哈哈哈,阎大人太客气了,我自己来就好。” 查逸飞扯出尴尬的笑,左闪右躲还是逃离不开那紧紧跟上来的鸭腿,他对上那双透着狡猾的狐狸眼,只能不甘心的张开了嘴。 面对如此丑陋的脸,穆延一阵恶寒,若不是怕被毒死…他才不会做这么下贱的事。 汤英婷坐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这温馨的一幕中,是多余的。 囫囵吞了鸭腿肉,查逸飞举起酒杯,“大人不远万里的从汴京到此地,甚是辛劳,小侯敬阎大人一杯。” 穆延如愿以偿地放下筷子,轻轻压下他的手腕,故作姿态的举起自己的酒杯, “哎,该是我敬侯爷才对,将这朱阳县治理的井井有条,为我省去不少烦恼事。” 这阴阳怪气的腔调,让查逸飞不禁心虚的大笑起来,试图用笑声遮掩内心的慌乱,他一边笑一边端详着那张狐狸脸。 先前自己还怀疑他的身份,现在却是深信不疑了,毕竟只有如此虚伪奸诈的小人才能想出那种阴险的诡计。 汤英婷焦心女儿的下落,根本无心应付这惺惺作态的二人,她放下筷子,心不在焉的盯着眼前的碗碟。 “看,墙上有人!”穆延忽然指着他们身后,惊呼出声。 本就紧绷着的查逸飞夫妇和家仆连忙朝后面看去,以为他发现了躲在暗处的刺客。 趁着无人注意,穆延以衣袖遮住,迅速将两杯酒调换了过来。 平稳到连酒面都无一丝波动。 “大人,院墙上无人。”查逸飞暗骂他一惊一乍。 穆延作势松了口气,再次举起酒杯,“那该是我看错了,来,我敬侯爷。” 穆延并没有看错,刚才确实有人影一闪而过,而且他也看得也很清楚,那人影是不闻。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他只能出此下策,以获一线生机。 毕竟不闻被发现后也死不了,可他若是真喝了那杯酒小命可不保。 看着查逸飞将那杯酒下肚后,穆延勾起得逞的笑,轻抿酒杯,任由大半酒水浸湿自己的衣袖。 他从容不迫地放下酒杯,面色幽暗。 汤英婷似是再也忍受不下去,她骤然起身,挥开面前的碗碟,骨玉碎裂,清脆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桌上的虚与委蛇。 隐藏在昏暗处的刺客像是得了指令,顷刻间举剑而起,将宴席上的众人团团围住。 查逸飞冷笑着站起身,挥了挥衣袖,俨然没了方才讨好巴结的模样。 “阎大人,交出本侯的女儿,便可安然无恙的,”他微微俯身,神情忽而变得残忍,“离开东昌侯府!” “否则,你将成为第一个死在本侯手里的刺史!” 谁料那三人却不为所动。 甚至端坐于桌前的人,只是轻蔑地抬眼睨着他,对这些有着十足威胁意味的话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让汤英婷愤怒,她夺过旁边人的剑,直指白面书生的咽喉。 泪水瞬间涌上眼眶,嘶哑的声音不由得让人为她悲恸,“说!我女儿在哪!” 她的玉儿,在这种人手中定然不会好过!汤英婷此时此刻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 “舐犊情深,真叫人感动啊。”穆延掩唇笑出声来,垂眸望着那离自己不过几寸的剑,惬意道: “我还以为能做出买卖孩童的人没有心呢,这样看来,汤夫人可真不像是丧尽天良的。” 查逸飞怒目圆睁,“你住口!” 他知道夫人已经接连几日都未曾合眼,忧心如焚,而这人竟敢借机在话里下套。 “怎么,东昌侯敢做不敢当?”穆延收了笑,狐狸眼转而紧盯着他。 查逸飞冷哼,“阎大人若没有证据,就休要胡言乱语。” “可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你女儿在我手里啊。”穆延挑眉,眨了眨眼。 “你!” 查逸飞指着他,又想起被作弄的空白信纸,气的直打哆嗦。 他东昌侯何时受过这般屈辱! “够了!”汤英婷崩溃大喊,她又将剑靠近了那人咽喉几分。 “阎大人,求您不要为难我们,把玉儿还给我们好不好?您就理解理解我这个做母亲的好吗?!” 她泪如雨下,手中的剑都在颤抖着。 “夫人不必多说!和这种人是讲不通道理的!”查逸飞估摸着毒酒毒发的时辰,目光沉沉。 他就不信,一旦毒发,这阎无极在他面前还能如此猖狂。 定会哭着喊着向他求解药。 穆延撇嘴,缓缓摇头,“不讲道理的人是你们,汤英婷,既然你明知母女分离是多么的痛苦,可又为何要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这剜心的事情不放在自己身上,果然不能体会其痛啊。 “哈哈哈……” 汤英婷突然仰天大笑,疯癫的样子让查逸飞惊心不已,他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人。 第97章 侯府寻女童误吸依兰香 穆延冷眼看着她发疯。 “笑话,真是笑话!”汤英婷止住了笑,她面目狰狞,眼中溢出对他的恨意。 “你错了,他们是自愿把孩子送到我手上的。” 查逸飞连忙捂住她的嘴,“夫人莫要中了他的计!” 可却被在气头上的女人一把推开,他踉跄着竟然倒在了地上,查逸飞这才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 他忽然腹痛起来,捂着肚子,冷汗直流。 王峰将他扶起来,坐在凳子上,“侯爷您没事吧?” 见他面色惨白,穆延噗嗤一笑。 查逸飞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喝了那杯毒酒的人是自己! 他颤巍巍地指着那笑得肆意的人,“你,你竟然…英婷,快给我解药…” 而汤英婷却已陷入癫狂不能自拔,根本没空在意夫君的求助。 “阎大人,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拿着几两破银子走的时候,笑得有多开心。” 她只不过是满足了他们的贪婪,顺便让那些没人要的孩童有个归处罢了。 穆延嗤鼻,眼中满是嫌恶,鄙夷道:“别把你自己说的那么无辜,除去那些被卖的孩童,还有你们不择手段偷抢拐来的呢,” 他冷笑着站起身,微眯双眸,丝毫不畏惧抵在胸前的剑,“这两年从你们手中被献祭的女童数不胜数吧,怎么,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要承受这锥心之苦!” 汤英婷僵了一瞬,她似是被戳中伤口,脚步虚浮地后退几步,圆润脸上霎时添上了惊恐。 “不,不一样,贱民之女如何能和侯府之女相比。”那些贱民是死是活和她无关,她只在乎她的玉儿。 穆延气极反笑,他垂眸,越看那猪肘越像汤英婷的脸,让人恶心,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将瓷盘朝她身上掀去。 “那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动作太过疾速,连一旁的刺客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盘油腻肥肉全部砸在了她的脸上。 汤英婷尖叫一声,跌倒在地。 “夫人!”查逸飞忍着剧痛站起身,怨毒地瞪着他,“阎无极你别欺人太甚!” 穆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又将八宝鸭呼到了查逸飞身上。 他无声叹息,真是可惜这些菜了。 查逸飞吐出嘴里的鸭肉,面色铁青:“看来阎大人是不打算善了了。” 而这次开口回答他的却是那一直寡言的蒙面侍卫。 “查逸飞,本官只会给你一次机会。” 如同惊天霹雳,王峰难以置信地来回看着这两个人,“你…不是阎无极?他才是?” 查逸飞晃了晃身子,只觉得这场闹剧实在是笑话,被再一次戏耍的恼怒让他气血上涌,胸口如同被撕裂,剧痛让他双眼开始模糊,下一瞬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侯爷?” 王峰还没来得及扶起他,后颈一痛就瘫软地倒在地上。 穆延收回手,朝身后人颔首道:“主公,这儿交给我。” 区区几个刺客,他还是有把握的。 于是阎无极头也不回的和萧芜华离开,直奔书房而去。 不闻已经在书房门旁等着她们,顺手处理了看守此处的守卫。 她们扯下面巾踏入书房,不闻掩上房门,守在房外。 萧芜华略过几排书架,目光放在了书案后面墙上所挂的仙鹤图。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这仙鹤图和房内格格不入。 她绕到书案后,侧立在画卷一旁,对站在房门处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人提醒道:“闪开。” 于是阎无极乖乖地挪开。 她握住木轴,将画卷朝自己这边掀开,果然响起轻微的机关声音,紧接着画后面便疾速弹出几根冷箭。 阎无极拔剑,随意挽了个剑花截断了它们,“别让查逸飞知道我们动了机关。” 画卷慢慢卷上去,露出一个凹进去的空槽,里面放着木质神兽貔貅的摆件。 阎无极试探的左右转动了那貔貅,一声沉重的声音响起,二人脚下的地板竟然缓缓动起来,机关将她们带到了墙的后面。 眼前映入的却是漆黑一片。 阎无极拿出火折子,照亮身前空地。 她从墙上取下灯笼点燃,难得夸了查逸飞一句:“他准备的还挺齐全,殿下跟紧我。” 灯笼的亮光范围宽了些,可见眼前不远处是朝下的台阶,再后面就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密道,一人半高,五人成排那么宽。 正当她要往前走时,柔软又带有些许凉意的手攥住了阎无极的两根手指,黑暗中触感尤为清晰,她僵住脚步。 萧芜华催促道:“快些,查逸飞他们不会昏倒太久。” “好,我们只是看看。”她刻意松着胳膊,让她牵的舒服些。 密道中并不安全,更不知尽头是何处,阎无极自然不会带着她涉险。 “你觉得那些孩童会被藏在这里吗?” 阎无极笃定道:“不会。” 这条密道能让查逸飞去寻‘蛟神’的使者,也能让使者顺着密道来找他。 更何况他那种人即使和‘蛟神’做交易,也断然会留几个心眼,而女童是他们交易中最重要的一环,查逸飞不会让使者轻易得知女童的藏身之地。 阎无极再一次转动貔貅,乾坤挪移之间她们又回到了书房。 这次进去的是不闻和不语,阎无极将手中灯笼递给他们,“小心为上,只探尽头是何处便可。” 出了书房,萧芜华环顾着侯府,猜测那查逸飞会把女童藏在何处。 “去他们的寝房看看。” 侯府内静悄悄,所有烛光都被熄灭,偌大的府邸早已陷入黑暗。 寝房门旁横七八竖的躺着几个昏迷不醒的仆从婢女。 “什么味道?”萧芜华皱眉。 竟然是是鹅梨帐中香和依兰香混合的味道!阎无极掩上房门后,故作镇定地看着床边的香炉,点燃桌上的油灯。 “应该就是普通的安神香。”她暗笑,原来这查逸飞的身子,已经虚到需要将这两种香混合一起用了吗。 萧芜华点头,不再去想熏香的事情。 不闻探得侯府的人去了外县,想花高价买五个女童,可惜只买到了四个,今日黄昏之时已经送到了侯府。 应该不会藏的太深才对。 她打量着房内的装潢,唯一有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衣柜。 因为大衣柜旁边紧紧挨着一个半人高的小衣柜,上面还蒙住了红布。 第98章 萧芜华主动献吻宣示主权 阎无极打开衣柜后,映入眼帘的是四个被捆住手脚,且昏迷不醒的女童。 她们穿着粗布衣,烂草鞋,青黄交加的脸蛋还挂着干涸的泪痕。 萧芜华别开眼不忍再看,在这个世道,她们本就活得艰难,却还要被抛弃,直至榨干最后一点用处。 她不知道几两银子会给她们的父母带来多大的快乐,她只知道一条鲜活的生命不该如此低贱。 阎无极单膝蹲下身,挨个为她们把脉。 面色凝重,“殿下,有一个孩子脉搏过于虚弱,若不来得及医治,怕是…” 但现在还不能贸然将女童带走。 萧芜华不自觉地盯着那香炉,指甲深陷掌心,“把查小玉换来。” 查小玉?阎无极只一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殿下?”难得她能如此狠心。 萧芜华冷笑,“如果查逸飞能就此收手,他便能如愿得到自己的女儿,可若依旧不肯回头,那么查小玉就会被他亲手送给‘蛟神’使者。” 这绝对称得上是杀人诛心,阎无极起身,走到她面前,神色意味深长,“殿下可想好了?” “是,如何?”萧芜华不为所动地对上那双凤眸。 经过方才的宴席,她总算得知,对付查逸飞和汤英婷这种人,绝不能手软。 不往他们的痛处使劲戳,又如何能让案件更深一步。 房内只有油灯照明,昏暗光线让她们二人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旖旎。 阎无极轻叹,“不如何,我只是想说,殿下好像变了一些。” 她挑眉,“是你教我的。”时刻将自己置于旁观者的位置,不随意施舍自己的怜悯,尤其是对待邪恶之人,无需心慈。 房内的香貌似起了作用,阎无极狡黠地凝视她的美眸,不愿错过任何一丝变化,那看向自己的清冷眼神也终于逐渐化成热切。 阎无极承认自己很卑劣,可那又如何,她何许人也,尤会洞察人心,又怎会察觉不到眼前人对自己深埋的情意。 既然两情相悦,总该做些顺理成章的事不是吗?毕竟她垂涎那娇唇已经很久了… “嘭!” 巨大的开门声将二人惊醒,萧芜华这才发现她们的距离太近,于是连忙后退一步。 阎无极的眼神蓦然变得阴鸷,她不悦地转身,却见穆延僵着脸站在门口。 他呆呆地望着她,“主公,那些人都处理好了。” 阎无极走到衣柜前,抱起那个脉搏虚弱的女童交给他,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尽快带她找郎中,还有,把查小玉伪装好带过来。” 穆延接过女童,点了点头,难掩慌乱地转身离开。 大开的房门带来凉气,瞬间便挥散了寝室内香甜可口的依兰香,阎无极忍下心中的不甘,拿出瓷瓶,取出几粒药丸喂到昏迷女童的口中。 这药可以中和猛烈的迷药,让她们睡得安稳一些。 她想,很快就会知道‘蛟神’用这些女童做什么了。 “殿下,我有一招险计。” 从鬼洞遇到的少年告诉她,洞主要凑到七七四十九个女童后,才能向‘蛟神’请示下一步指示。 让阎无极本来打算徐徐图之的计划有了变化。 如果能助他们一臂之力,尽快凑齐女童之数,那么便能顺着洞主那条线,继续顺藤摸瓜。 否则不知他们又要祸害多少女童,当然,阎无极最怕的是‘蛟神’不够坚持,重蹈三年前潇湘的覆辙。 再让祂跑了,可就难抓了。 萧芜华挑眉,似乎知道她所说的险计是为何计,“可短时间内,我们去哪找那么多女童。” 她提醒道:“殿下别忘了内行厂。” 内行厂是皇宫专门用来训练暗卫的地方,里面多的是数不清的孩童,想找四十九个女童,轻而易举。 若是不够数,她阎家暗卫厂也能挑出不少符合年纪的女童。 就当是给她们历练一次的机会。 萧芜华点头,“我会去信一封给皇后,让她为我们备好。” 如此一来,她们也不必担忧涉险女童的安危了。 阎无极轻轻合上衣柜的门,起身道:“多谢殿下。” 而萧芜华也将房门关上,她敛眸,“夜里风大,别让她们着凉。” 很快,那香炉中的芳香甜气再一次席卷而来,阎无极唇角勾起,垂眸默不作声。 萧芜华在桌前坐下,扶额端详着燃烧的青铜油灯,灯光忽明忽暗,映出她心事重重的白皙脸庞。 方才她分明看到凤眸中压抑到扭曲的渴望。 惊慌失措间也看到了闯入的不速之客脸上的神情,他显然没有第一次那么震惊,更多的是了然于心的痛苦。 可对萧芜华来说,他这点痛苦远不及自己所承受的……她也知道他还心存妄念,甚至不惜受伤,企图能获得一丝关注。 不过很可惜,徒劳功罢了。 阎无极见她双眉愈发紧蹙,像是身子不适,“殿下?” 萧芜华仰起修长的脖颈,望着站在桌边的人,潋滟目光中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缠绵缱绻。 她轻轻地问她,“骗了我这么多年,你开心吗?”以为自己倾心爱慕之人葬身火海,阴阳相隔再也不能相见,那种痛苦常人如何得知。 明明该是歇斯底里的质问,可她偏偏却以一种失望至极的语气道出,这更让阎无极感到慌乱。 她只得再一次重复,“对不起。” 萧芜华酸涩道:“阿娘早就知道了,可她也瞒着我。” 阎无极忆起往事,眼中闪过悲恸,“当年双喜临门,镇国侯的凯旋宴与兄长的生辰宴都设在了阎府, 所以那场大火,先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以及长公主殿下都曾亲眼目睹。” “是这样吗…”萧芜华垂眸,纤长的睫毛遮盖住了她眼底的悲楚,原来他们都知道,都在骗她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唯独要骗她!明明她才是最难过的那个。 “因为我们分别时还年幼,殿下不要怪他们。” 年幼……萧芜华自嘲一笑,再抬眸时,眸中已然染上绯红,数不清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她就像自取其辱一样,不甘心地问道:“所以,你还如从前那般爱我吗?” 还是说,幼时话当不得真! 阎无极俯身,“殿下无需怀疑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 “啪!”清脆的巴掌声让阎无极的脸偏向一侧。 下一瞬,萧芜华用力扯住她的衣襟,仰头吻上了朝思暮想的菱唇。 第99章 查逸飞向百姓泄露她们行踪 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可那人怎会任她逃离,一道不容反抗的力量扯她起身入怀。 喘息间,萧芜华不受控制地环上那人脖颈,启唇任由香舌滑入檀口中,汲取着自己的津液。 而这一切,全被悄声打开房门缝隙的人尽收眼底…… 生涩的吻带着执拗,似乎不把那丁香小舌吞入腹中就绝不罢休。 房外的人早已不知踪影,萧芜华胸中气息用尽,她挣扎着却逃不开紧紧箍在后颈的手掌。 舌根被吮吸的隐隐发疼,颊腮也因长时间的张口而酸痛,在自己快要窒息的前一瞬,萧芜华狠狠咬住了作乱的舌尖。 “嘶。” 阎无极不满足地皱眉后挪几分,还要凑过去时却被玉手捂住了唇,玉手的主人羞愤道:“不许再亲。” 她挑眉,眼神透出黠意,愉悦的笑声从喉间响起,阎无极微眯双眸,伸出舌尖在玉手掌心舔舐着。 萧芜华慌忙收回手,蜷缩掌心,“下流!”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阎无极拇指拭去唇边流出的津液,笑得猖狂。 门口响起窸窣声,阎无极收了笑,微微侧头,“滚出来。”也不知道这厮偷听了多久。 房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略带苍白的狐狸脸,他干笑两声,拾起地上的孩子,“主公,查小玉来了。” 查小玉被换上了方才女童的破旧衣裳,倒是尤为合身。 虽说这孩子前些日子在侯府是白白胖胖的,但经过阎无极她们的刻意蹉跎下,已然是人比黄花瘦了。 再朝脸和身子上抹上一把灰土,剪短头发,揉乱后挡住大半张脸。 任谁也瞧不出她是侯爷的女儿查小玉。 尤其是查逸飞和汤英婷两人自恃高贵,更不可能仔细去看这些脏兮兮的孩童。 阎无极看着那紧闭的双眼,“用了多少迷药。” “足够让她睡上三天,不过不用担心,喂药之前已经喂过饭了,保证饿不死。”穆延十分佩服自己的机智。 “把手脚捆起来,放进衣柜里。” 穆延点点头,利落的把人捆好后,随意将她塞进衣柜角落。 正当他准备和这二人一起离开时,又听得前面的人冷冷地吩咐,“去书房接应不闻不语,顺便找找有没有查逸飞和‘蛟神’使者来往的信件证物,还有,不要让查逸飞发现我们去过书房。” 他垂首顿足,“……是,主公。” 失魂地望着那两道身影,穆延眼底掠过一丝惊讶,随后嘴角扯出苦笑。 明月依旧静静地挂在天边,俯视着众生,即使万千众生皆抬头,也只会见这一轮明月。 是啊,明月只有一轮,可众生数不清。 “阎大人,女童因食了太多腐败之物,导致毒素累积毁了根基,又因过量的蒙汗药伤了元气,故而……” 郎中皱眉,似是不忍再说下去。 “有话直说。” “已经无力回天了。” 阎无极递给他几块碎银,“劳烦了。” “不劳烦不劳烦。”郎中只取了一小块碎银,便背起药箱离开了。 萧芜华沉默不语地看着榻上那瘦小的一团。 女童已是回光返照之象,她朝榻边人伸出双手,“娘亲…我以后会听话,好好干活,您抱抱我好不好。” 萧芜华俯身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孩童有些硌手的后背,低唱着阿娘曾经用来哄自己入睡的童谣。 “风来了,雨来了,和尚背了鼓来了……” 阎无极和谭悦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直到女童在她怀中咽了气,萧芜华才停住了低声吟唱童谣的声音。 谭悦看了一眼身旁人,得到准许后上前接过女童,“殿下,把孩子给我吧。” “好,劳烦掌柜,”找一处…葬了吧。 萧芜华不知道夭折的孩子是如何葬法,只能欲言又止。 谭悦带着孩童离开后,房内陷入沉寂。 “殿下,” 阎无极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将耳边碎发替她挽到耳后,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人世间对她来说太痛苦了,如今也算是解脱。” “我已去信给皇后,相信不出三日,内行厂便会送女童来。” 以防‘蛟神’断尾求生,她们要陪祂到最后一刻,揪出所有和祂有牵扯的朝中大臣。 扬汤止沸又如何比得上釜底抽薪。 翌日清晨 不语狂拍木门,语气焦急,“大人!出事了!” 丑时才入睡的阎无极被吵醒,“何事?” “盘龙镇的百姓都聚在客栈门口,要您给个说法。” 过了半晌,房门从里面打开,慵懒脸上还带着水珠,溢着茶香的唇不耐烦的问道:“什么说法。” “不知是谁向那些百姓告知了您的踪迹,还散布谣言说您才是掠走女童的幕后黑手。” 她嗤笑,“除了查逸飞还能有谁。” 看来那厮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愿回头是岸。 “去把马桧找来。” 不语点头,但又想起来什么,“那些百姓怎么办?” “让他们等着。”说罢阎无极便合上了门。 萧芜华闻声而出,她看着不语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宇间浮上忧色。 她们正要去侯府密道尽头,揭穿查逸飞和使者的秘密交易,如今却被百姓围堵在客栈… “殿下?” 身着深绯色官服的阎无极从房中踏出时,萧芜华愣了一瞬。 平日里她的衣裳皆为暗色,这深绯色虽也不是多么亮眼,可也衬得她愈发端正。 也是怪了,以往不知她真实身份前,总觉得相貌带着层薄雾,如今却是清晰无比,一颦一笑都在牵扯着自己的情绪。 “终于要承认你是刺史了吗?” 阎无极轻叹,无奈道:“没办法,不穿上这身衣裳,百姓是不会听我们解释的。” 谁让世人大多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萧芜华皱眉,“那你要如何向他们解释。”百姓愚昧,听风便是雨,难保会听她的三言两语。 “不需要怎么解释,我会带他们亲自去看,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见阎无极一直扯着衣襟,似是有些不舒服,萧芜华不自觉走上前替她将有褶皱的衣领抚平。 当散发着幽香的玉手不经意触到她敏感的脖颈时,阎无极立马后退了一步,眼神飘忽不定。 萧芜华的手就那么僵在那儿,眸中划过不可置信。 第100章 打人这事儿还得是武将 直到身后突兀的响起不闻的声音,萧芜华才反应过来,她收回手,故作淡定地走到木栏杆旁边。 “大人,暗探来报,查逸飞已经凑齐五个女童。” 阎无极清了清嗓子,颔首道:“好。” 而此时客栈外嘈杂的喊声也传到她们耳中。 “听说那祸害咱盘龙镇的人就住在这…” “还是朝廷派来的大官呢,俺呸!” “……” 谭悦和穆延堵在客栈门口,冷眼看着他们义愤填膺的神情。 盘龙镇共有四个村子,粗略一算每个村子大概出了七八个青壮丁,凑成了这前来讨说法的队伍。 穆延叉着腰,扯着嗓子,压下那嚷嚷不断的碎语,“各位乡亲,别怪在下没提醒你们,若是听信谣言,不分对错便贸然前来,届时大人怪罪下来,你们可少不了蹲大牢!” 人群中一人啐道:“他都不敢出来见人,不就证明心虚吗!” 众人当即附和起来:“就是就是!让他出来!” “出来出来!” 这时天上忽然传来一声怒吼,“谁给你们的胆子!” 众人仰头望天,只见一黑衣男子拎着绿衣男子踏风而来,后面地上还跟着几个面色惶恐的官差。 不语扔下马桧,转身跃进了客栈。 马桧踉跄着转了几圈后才站稳,他扶正有些歪的官帽,继续破口大骂:“你们是疯了不成,竟敢污蔑刺史大人!” 若是阎大人怪罪下来他可脱不了干系! 人群静默了一瞬,面面相觑着,似乎都在后怕,但不知是谁在中大喊一声:“刺史也不能仗势欺人!” “没错没错…” 此话又激起民愤,他们已经被东昌侯欺负了那么多年,就连县令也助纣为虐,而如今竟然又来一个。 真当他们是好欺负的不成?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穆延露出笑来,他振臂高呼,“刺史大人来了!” 木门缓缓朝内打开,气若谪仙,面如冠玉的刺史大人迈着从容的步伐出了客栈。 身边还跟着两个带刀侍卫。 马桧最先反应过来,他忙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刺史大人。” 阎无极冷冷地打量着门前众人,视线落在几个略微有些眼熟的人身上,她唇边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何人找本官要说法。” 声音不怒自威,众人不自觉垂下脑袋。 王峰隐在人群中,暗骂这些人胆小如鼠,正当他要开口时,那如寒冰般的嗓音又响起。 “方才本官听一人吠的最凶,不知是哪位?” 穆延应声,“回大人,是附近合子寨村的村民王峰,亦是东昌侯府的管家。” 王峰心中大惊,昨夜侯爷吩咐自己务必要煽动百姓,趁乱找到小姐,可自己竟不知他们连自己的老底都查清楚了,这不禁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让你这厮狗仗人势,还不滚出来回话!”马桧眼中闪过快意,他颠颠地冲向人群将王峰提了出来。 平日里有查逸飞的话都是王峰来传,每每看到那趾高气昂的样子他就恨不得抽上几个大嘴巴子。 谁料那王峰却转身面向人群,神情恳求不已,“各位父老,我王峰虽是东昌侯的家仆,可也是咱盘龙镇的百姓, 咱镇上丢了那么多孩子,朝廷也没有作为,是东昌侯多次上报,朝廷才派了官下来,谁承想这位大人非但不查清此案,竟要撺掇我们侯爷同他做伪证,欺上瞒下, 我们侯爷不屈于他的淫威,他竟然把侯爷的女儿抢走,威胁侯爷啊!” 马桧听完两眼一黑,这厮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竟能如此颠倒黑白。 阎无极没有在意这番话,只是从容地问道:“马大人,污蔑朝廷命官是何罪也?” “回大人,犯此罪者轻则杖责一百后流放,重则斩首示众。” 王峰背后一凉,可还是继续说道,“各位父老若不信,进客栈一搜便知,说不定里面还藏着不少谁家的女儿呢!” 此话一出,人群登时沸腾起来,若不是有大壮几人拦着,恐怕就要冲进客栈。 “好,尽管搜便是,” 阎无极侧身让开路,眼神凛冽,“如若搜不出来,那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可就落到你们身上了。” 话落音,无一人敢上前。 说实话,他们也是收了东昌侯的好处才来此的,但也万万用不着把身家性命搭上不是? 而且看人家那副光明磊落的模样,倒不像是王峰所说的那般小人。 反是那东昌侯恶行累累,平常欺压百姓的事没少做。 再者说,若事实真如王峰所说,查逸飞身为皇亲国戚,难道不该直接一纸状书告到朝廷,何必以利相诱,让他们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来大闹客栈? 分明是想借刀杀人,让他们做替死鬼!否则就以查逸飞的脾性,怎会平白给他们好处。 各自权衡利弊后,人群静了下来。 王峰又暗骂他们翻脸不认人,正欲再添把火时,却被一脚踹倒在地。 谭悦收回脚,啐道:“你这厮真会颠倒黑白,胡言乱语,刺史大人乃陛下钦点,前来盘龙镇为我们破获疑案,却无故被你们侯府泼了脏水!” “明明是他查逸飞丧尽天良,多次掠镇中女童献祭,只为自己的前途无量,如今更是丧心病狂到连自己女儿都送了出去!” “各位父老不妨扪心自问,这些年欺压百姓的究竟是不是他们侯府!” 众人皆认同地点头。 “你!”王峰气结,没想到自己一番话非但没有挑起百姓的火气来,反倒将火烧到侯府了! 阎无极嗤鼻,还以为查逸飞有什么高深的法子,就凭找来的一群愚昧百姓,便妄想拖住她。 “侯府没有证据,可本官却有,”她拂袖,神色肃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谁愿随本官同去一见那东昌侯的恶行?” “大人休要污蔑侯爷!”王峰爬起来大叫一声。 阎无极沉下眸,轻步走上前,撩起衣袍,用出了八分力气踹在他腹上。 人当即如同破抹布般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两丈远的枣树上,震落些许未完全成熟的枣子。 “哎呀哎呀,有辱斯文呐阎大人。”马桧的震惊不亚于目瞪口呆的百姓,真真是长了见识,一个人还能被另一个人踢那么远… 穆延搭上他的肩膀,附耳大声道:“马大人头发长见识短,要知道斯文可不是留给这等厚颜无耻之人的。” 第101章 村民目睹查逸飞恶行 微微磨牙的声音让马桧只能连连点头,他伸出大拇指,“是是,阎大人好腿法!” 百姓们也纷纷鼓起掌,齐齐地朝后退了一步,“大人好腿法!” 墙内偷听的萧芜华:…… 她的子民们还真是识趣。 谭悦眼神略过他们,问道:“各村村长何在?” 四个年纪长些的男子上前一步,唯唯诺诺揣着手,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你们各自挑些人,同阎大人前去。” 他们应声,仔细挑了些机灵的。 马桧扶着官帽,左右偷瞄半晌也没见马车,正纳闷他们要如何去时,只听得尖啸哨声,紧接着传来马蹄声踏来。 一匹青鬃马在阎无极身前停下,她踏着马镫翻身跃上马,握着缰绳,露出残忍的笑,“各位就在后面追吧。” “驾!”马蹄扬起尘土。 最崩溃莫过于马桧,他欲哭无泪,只能跟在马屁股后面跑起来,以做表率,“阎大人您慢些!” 四个村长看了看身后紧跟的两个持刀黑衣侍卫,认命的动起老骨头,追赶那匹烈马。 剩下的村民无疑在庆幸着,还好方才自己表现的不机灵,否则就要被阎大人溜着玩了。 谭悦掩唇遮住笑,冷言吩咐道:“每人砍一钧(三十斤)柴来。” 刚好柴用光了,他们也别闲着。 剩余村民:“……” “还不快去!” 客栈门口总算复了清静,穆延指指枣树下的人,问她:“那厮怎么办?” 方才主公那一脚绝对能让他昏两天。 谭悦不以为意,转身回了客栈,“放那儿呗,反正这镇上又没有偷丑男人的。” 抬进来也太晦气了些。 “得,听您的。”穆延拍拍手,头也不回的随她进了客栈。 盘龙山 客栈离这儿不远,阎无极将马拴在山下后,回首望着那些步履蹒跚哀嚎满天的村民,嗤笑一声,“还不快些,若是错过好戏本官可饶不了你们。” 跟在马后面喝了一肚子灰的马桧,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他抬起无力的胳膊,朝前面挥舞着,算是回了应。 阎无极理正官帽,朝半山腰走去。 查逸飞的密道可谓是煞费苦心,竟能从侯府一直连到盘龙山的其中一条矿道。 她不禁想起早些年间盘龙山偷采矿的案件,那时查逸飞摘得太干净,所以那件案子案只抓了县令和一些村民便草草了事。 据那些村民说,山中根本没有矿金,谣言也不知是谁传出,朝廷的人搜过山后发现确实如此,于是填埋了矿洞和矿道后就将此案结了。 没有矿金,竟还能持之以恒地挖出如此规模的矿洞矿道,仅凭那些村民真的能做到吗……阎无极持怀疑态度。 可当时查案的并非是她,其中详情不可知,就算查逸飞有什么疑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早已抹平了。 到了半山腰,阎无极远远地看着毫无动静的密道出口,神色漠然。 映入眼帘的又是蜀葵花丛…… 不闻握着剑,冷冷地吩咐道:“各自找地方藏好,得令后现身。” 于是村民三三两两的分散开,找坑的找坑,爬树的爬树,看他们拙劣的藏身术,阎无极平静地别开眼。 好在这是一处山坡,从密道出口往上瞧也瞧不出什么,暗卫也已经将附近有可疑的人全部清掉。 约摸两个时辰后,那片蜀葵花丛抖动起来,藏匿树上的阎无极俯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率先出来的是侯府的侍卫,他左右看了看,发觉没有异样后才扒开花丛,让查逸飞和汤英婷探出身来。 这三人鬼鬼祟祟地等了一会儿,黑衣使者才姗姗来迟,使者戴着獠牙面具,腰间捆着白布条,只是头顶并没有红花。 沉闷沙哑的声音从面具下响起,“女童可带来了?” 查逸飞连连点头,“回使者,都带来了。” 说着便朝身后的侍卫摆摆手,侍卫转身进了花丛,片刻后扛出一个蒙着红布的柜子。 汤英婷掀开红布,“使者请看。” 面具使者上前,拉开柜门,果然看见五个女童,他挨个探了探鼻息,满意地点点头,“神尊定会宽恕你们。” 查逸飞夫妇二人松了口气。 “神使大人,朝廷已派了刺史前来,你们行事可务必要小心。” 神使嗤笑,“放心,神尊早已预料到了,听闻那刺史还是镇国侯的嫡孙。” 站在树上的阎无极无声挑眉。 查逸飞一拍大腿,“不错不错,正是他!此人奸诈,诡计多端,可怜我女还在他手中。” 神使合上柜子,“放心,他不会伤害你女儿的,好歹他也是朝廷命官。” 和他们这些丧心病狂的人可不一样。 汤英婷抹掉眼角的泪,“神使大人有所不知,他并非是个,” 神使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你们要尽可能的多献女童,这样才能在神尊面前立功,届时定能保你侯府荣华富贵。” 查逸飞干笑两声,“可我们少说也献了二十几个女童了,神尊……”总得给个甜头吧。 他虽为侯爷,可只食邑千户,朱阳县又是个山沟沟,百姓贫困, “休要质疑神尊!时机成熟后自会兑现承诺!”使者冷哼,拂袖准备带着女童离开。 阎无极揪下一片树叶,弹到躲在树后的人,村长正聚精会神,突然被惊到出声, “哎呦!” 声音当即引起了山坡下四人的警觉,面具使者扛起衣柜便跑,查逸飞大喝道:“是谁!” 村民们得到指示,纷纷涌下山坡。 汤英婷大惊,她扯着查逸飞惶恐道:“快走!让王忠断后。” 眼看他们要穿过花丛,马桧大叫一声:“查逸飞,还不束手就擒!” 事已至此,众目睽睽,他也只能站在阎大人这边了。 众人勃然大怒,“原来一直偷着献祭女童的是你!”怪不得丢失的女童从未找到过…… “抓住他们!” “怎么办怎么办……”汤英婷紧紧抓着查逸飞的衣袖,若只是被马桧发现倒也无妨,可他身边却跟着那么多的百姓!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阎无极捣的鬼。 现如今村民有了阎无极撑腰,怕是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对他们言听计从了。 查逸飞故作镇定,“不要慌,反正使者已经带着女童走了。” 大不了把这些人全都杀了……反正也不怕多死几个。 “马桧!本侯看你是疯了不成?” 第102章 马桧激起百姓怒火 也许这些村民并不是为了丢失的女童而愤怒,但总归是达到了阎无极的目的。 那就是为查逸飞的罪行做人证。 马桧费力爬下山坡,挤到村民前面,面色复杂,他似是在掂量什么,一时无言。 而查逸飞目露阴狠,瞪着那乌纱帽都有些歪了的人,冷笑道:“马桧,你可要想好了。”若是背叛了他,一家人就休想再团聚! 马桧紧握双拳,喉结滑动,嘴角微微抽动着,他眼中闪过纠结痛苦之色。 悠闲靠在树干的阎无极审视着马桧,那平日因溜须拍马而时常佝偻着的瘦弱背影,今日倒挺直了几分。 而村民们也在看着他,仿佛在想,为何他竟敢与东昌侯对着干。 以往这个时候,他早该嘿嘿笑着,跑到查逸飞面前反过来指责他们这些胆大包天的村民了。 半晌后,马桧松开手,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扶正官帽,目光如炬的凛然道:“查逸飞,你诱,买,拐盘龙镇及他县幼女,罪大恶极,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认罪!” 在其位谋其政,他既已穿上了官服,就该抛弃自己的一切,全心全意为民才对。 至于他自己的家人……不重要。 他现在只希望阎大人是可信的。 汤英婷倒吸一口凉气,圆润的脸霎时变得苍白,“你休要胡言乱语,哪来的物证?一个小小的县令,竟敢对侯爷无礼,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马桧毫不畏惧地上前一步,“我盘龙镇那么多村民亲眼所见,仅凭人证本官便可定你们的罪!” “哼,人证?”查逸飞嗤笑,他环视四周的村民,眼神中透着十足的威胁,“就凭他们?我可是皇亲国戚,太皇太后的亲人,没人敢杀我, 但如果让我听见你们之中有谁敢乱说话,休怪我对他不客气!” 此话不错,让村民们明显犹疑起来。 查逸飞和皇家沾亲带故,就怕到时他死不成,而像阎大人那般有权势的大官又离开了这里,他们这些无人在意的老百姓不就遭殃了吗。 对查逸飞来说,弄死他们岂不是犹如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案子平息过后,也再没人会为他们申冤辩理。 看他们有了退缩之意,马桧咬牙,“各位不要害怕,律法有言,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 汤英婷冷笑,“庶民,这些话就是说与你们这些庶民听的!” 四个村长年纪大些,早在多年的蹉跎岁月下没了年轻气盛,并且深知权贵的可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根本不是他们这种低到尘埃中的蝼蚁所能对付的。 而强迫他们来此地的阎大人,却也没有露面,想必是不愿得罪东昌侯吧。 所以,何必逞一时之快。 马桧看着他们的反应,心凉了半截,他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百姓被欺压的太久,都不敢站起来了。 见他们如此不堪一击,查逸飞暗自窃喜,默默挺直了腰板,嚣张跋扈的本性令他口出狂言,“在朱阳县,说了算的不是你马桧,而是我查逸飞。” 马桧陡然睁开眼睛,他指着那张有恃无恐的脸,铿锵有力地喝道:“我大渊的每一处都是律法说了算!你是皇亲国戚又如何,你是王侯将相又如何, 你可以杀了我,杀了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但你绝不能蔑视我大渊律法,以欺压百姓为荣。” 这段话似乎重燃了村民的愤怒,委屈,以及从未宣泄过的怨气。 “村长,我们被他欺负那么多年还不够吗?大不了就是一死,也绝不再受窝囊气!” “就是就是,他们不但强占我们的土地,还赶走商贩,逼我们买那些物非所值的东西,给他们侯府送钱!” “我们一年到头见不到半点荤腥,而他们侯府却吸着我们的血配好酒好肉,穿绫罗绸缎!” 一壮年忽然掀起马桧的官袍,指着膝盖补了两块补丁的袴子震惊道:“你们瞧,马大人还穿着如此破旧的衣裳,想必也是将平日里搜刮的民财都被迫交给侯府了!” 一时间,除了汤英婷之外的人全都朝那处看去,马桧老脸一红,连忙扯下外袍,难为情道:“咳,本官这是节俭,节俭。” 查逸飞冷笑,他没空再和这些刁民消磨时间,趁阎无极不在,还是走为上策。 至于马桧的账,日后一一算便是。 “王忠,给我拿下马桧,押入大牢,他率民污蔑国戚,罪不容诛!” “是,侯爷。” 王忠狰狞地笑着,拔剑走向马桧。 蓦然,不知从何处响起令人生畏的声音,“查逸飞,你好大的威风啊。” 最惊恐的莫过于查逸飞夫妇,他们携手共退一步,四下寻着声音的方向。 那如同来自阿鼻地狱的恶魔之声,他们永远也忘不了。 马桧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阎大人抛下他们跑了呢,不过想想也是,阎家怎会有胆小怕事之辈。 其实对阎大人来说,碾死查逸飞也犹如碾死蝼蚁,只是凡事都要有章法,否则他与那查逸飞又有何异呢? 也许,阎大人是值得信任之人。 一支黑羽箭从林中呼啸而来,顷刻间便穿透了王忠的咽喉。 它擦过查逸飞的耳边,箭羽带出的鲜血溅在他的侧脸,而后深深地钉入岩石缝中。 查逸飞瞪大双眼,浑身僵住,像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让他不住地战栗着。 方才那支箭,再偏上半寸,就会穿透自己的耳朵。 山坡上的密林中跃下三人,一红两黑。 阎无极平稳地落在马桧和村民前面,她面带浅笑,语气却森寒无比,“竟敢对朝廷命官拔剑而向,你这是要置大渊律法而不顾?” 她可就等着他狗急跳墙,在树上站了老半天,腿都有些酸了。 总算回过点神的查逸飞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但由内而外溢出的恐惧让他迟迟不能应答。 汤英婷虽然也害怕,可她还是张开双臂挡在了他前面,嗓音不自觉带上了颤抖:“阎大人你才是置律法于不顾之人吧,竟敢当众杀人!难道还要杀了侯爷不成?” “汤夫人,陛下允本官便宜行事之权,所到之处更如陛下躬亲,别说杀一个企图对朝廷命官不利的侍卫,就算杀了他东昌侯,也在便宜之内。” 第103章 林中遇袭阎无极受伤 那人不屑一顾的模样刺痛了查逸飞,他挥开身前之人,胸膛愤怒的起伏着,“阎无极,你太猖狂。” 杀个护卫算什么,还轮得到他一个黄毛小儿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他抽动眼角,“怎么,你要凭借这些贱民的一面之词,定本侯的罪吗?” 阎无极笑意更甚,她啧啧称奇,“东昌侯的孝心着实令本官佩服,那太皇太后都不知薨了多少年,还能被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外孙挂念,” 她倏然收了笑,“本官定要向陛下奏明侯爷的孝行,让你葬在太皇太后陵墓的附近,好生陪伴她老人家。” 阎无极毫不犹豫地揭穿了他的伪装,贵为皇亲国戚这种话骗骗远在深山的百姓们也就罢了,竟还不知羞耻的攀附起已薨之人。 估计那太皇太后都从未见过这位自称是她表外孙的人。 这些话引得村民们发笑。 看着那些平日里本该对自己唯唯诺诺的众人,如今却胆敢露出嘲讽鄙夷,查逸飞恼怒极了,可也羞愧到无地自容。 他太清楚这个爵位是如何传下来的,是父亲卖主求荣,向先帝求来的。 但即便先帝仁慈,也深知一个叛徒是不值得信任的道理,故而父亲并没有因此获得什么。 先帝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才继续保留了他们东昌侯空有虚名的称号。 直到陛下继位,大赦天下,一些事情逐渐被世人淡忘,他们侯府才愈发胆大妄为起来。 查逸飞掩下狼狈,试图找补:“阎无极,你处处针对我,还抢走我的女儿,究竟有何目的,难道是你破不了这案子,想威胁与我不成?” 阎无极故作诧异,眉宇间又分明带着戏谑之意,“侯爷这是说的哪里话,前几日本官从一对作恶多端,人面兽心的夫妇手中救出一个女童,细问下得知她叫查小玉,” “昨日侯爷邀本官到侯府,那时才得知原来这查小玉是侯府之女,所以趁着侯爷和夫人伤心欲绝到昏厥之际,本官便命人将查小玉送到了侯府, 也就是方才那个衣柜里面,难道侯爷竟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女儿就藏在柜子里吗?” 什么?荒谬,荒谬! 汤英婷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她瞪大了双眼,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不可能,不可能,是你在骗我!”查逸飞浑身冰凉,他宁愿相信这是眼前人为了逼自己承认罪行,也不愿意相信那句话。 阎无极当然知道他不会轻信这难以置信的事实,她勾起一抹笑意,“侯爷不信本官的话?” 查逸飞嗤笑,他自己的女儿岂会认不出?“刺史大人说的如同真的一般,可有人为你作证?若没有,那你,” “本宫可为刺史大人作证。” 一道掷地有声的女声自查逸飞身后而起。 夫妇二人寻声望去。 红衣白肤的女子立于山坡上,端庄威严的姿态令人望而生畏。 而她身后的密林之中,树上匿着数名黑衣卫,已在弦上的弓箭闪着森寒的光。 阎无极垂首掩住眸中笑意,率先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看着这眼熟的女子,马桧显然十分震惊,他虽早知道跟在阎大人身边的她并非寻常女子,可也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公主殿下! 他颤抖着双手,撩起官袍,叩首道:“下官马桧见过公主殿下。” 村民们自然也是惶恐不安,他们纷纷跟在马桧身后跪了下来,额头紧紧贴住地面,“草民叩见公主殿下。” 可查逸飞夫妇却僵住了身子。 真正的皇室宗亲现身,他们竟惶恐到无处遁形。 音云呵斥道:“大胆查逸飞,见了公主为何不行礼!” 汤英婷慌忙跪下,她扯着旁边人的衣袖,“臣妇见过公主殿下。” 她是从未见过所谓的公主殿下,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没人会胆敢拿这种事情哄骗他们。 萧芜华冷睨着他,眸子里满是嘲讽,“怎么,本宫不值得东昌侯一拜吗?” “不……”查逸飞脱离般跪下,面色惨白,缓缓朝她叩首,“臣东昌侯见过公主殿下。” 萧芜华别开眼,“诸位不必多礼,起来吧。” 众人应声而起,除了阎无极谁也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关于刺史所言,本宫可以为她作证,侯爷还有什么想问的,只管一一问来。” 事已成定局,而他们竟然真的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到了‘蛟神’之手。 汤英婷瘫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查逸飞摇头,无声落泪,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看几眼,否则也不会就那样将女儿…… 诸多情绪袭上,唯独没有对那些无辜女童的愧疚。 萧芜华眼中闪过失望,若说她本来还残余几分对查小玉的愧疚,现在也已消失殆尽。 查小玉不值得同情,他们夫妇亦是。 她垂眸,轻启朱唇:“阎无极,拿下查逸飞夫妇,押入大牢。” “是。”阎无极抬手,示意身后二人。 不闻不语拔剑上前,同马桧一起将这对失魂的夫妇押下了山。 村民们结伴下山,窃窃私语着,有人欢喜有人忧。 “咱盘龙镇的祸害终于没了,总算能过上好日子…” “老天有眼…” “村长,连查逸飞都被抓了,我们,” “住口!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快走…” 阎无极余光看着那几个略有眼熟的背影,心中冷笑。 若不是这几个人暂时还有些用处,她定要扒了他们的皮,挂在城墙上暴晒三日。 人群散去,萧芜华身后的暗卫无声退下,只留音云一人在她身旁。 阎无极长腿迈上山坡,轻笑一声:“殿下好威风。” 还没等萧芜华骂她几句,对面密林中射出几支彩羽箭,朝她们疾速而来。 “殿下小心!” 音云毅然决然的挡在她身前,眼睁睁看着其中一支箭直逼自己的眉心。 阎无极皱眉,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握住了那支箭。 怪了,这箭的速度… “阎大人?”音云目瞪口呆,早听闻阎大人武艺超群,只是没想到竟还能徒手接箭。 萧芜华看着自掌缝流下的鲜血,美眸闪过惊慌失色,她抓住那只手掰开,果然已是血肉模糊。 那抹担忧神色没有被阎无极错过,她心里如同挂了蜜一般甜,哪还顾得上掌心的伤。 第104章 彩羽箭/加更 那抹担忧神色没有被阎无极错过,她心里如同挂了蜜一般甜,哪还顾得上掌心的伤。 于是她温声道:“无妨。” 萧芜华抽出手帕,为她擦拭着鲜血,紧蹙的眉头聚起不安。 箭羽静静地躺在落叶上,一闪而过的怪异光泽引起了音云的注意。 “殿下,竟然是彩羽箭!”音云捡起还沾着血的箭,却在箭尾处发现更令她震惊不已的东西。 彩羽箭并非是彩色的,而是乌鸦的黑羽所制成,只有在日光照耀下的特定角度才会见流溢彩光。 此箭为皇室暗卫专用。 “殿下,这是…”音云颤巍巍地递上那箭。 “长公主府。”阎无极瞥了一眼,即刻反应过来。 音云惶恐地垂首道:“正是。” 萧芜华接过箭,尾上所刻的‘永康’二字深深刺痛着她的双眸,“皇姑……” 竟不知何时得罪了皇姑,要置自己于死地。她看得真切,彩羽箭就是冲着自己而来。 阎无极不远处的箭,似乎明白了什么,“殿下,长公主并没有下死手。” 箭的力道不足以杀死人,否则怎会被她轻易接住。 而且剩余的几支箭,即使无人阻挡也早已在旁边落下,仿佛她们所在的地方,是箭的终点之处。 但这更让萧芜华心慌,毕竟她太懂得那人的疯癫,怎么可能费劲心思跟过来,只为了射这几支毫无危险的箭。 阎无极皱眉,抬起掌心轻嗅,其中异于血腥气的一丝味道让她脸色大变,“箭上有毒。” “什么!?”音云连忙在袖中摸索着解毒粉。 萧芜华当即撸起她的衣袖,紧紧扼住手腕,试图阻止毒素蔓延。 她的手掌在发抖,但并不是阎无极自己在动,而是萧芜华用的力气太大。 阎无极抬起另一只手,轻拍那骨节都泛了白的手背,“没事,不是剧毒。”否则她早该有所察觉了。 “你别说话。”萧芜华心跳如雷,额角冷汗淋漓。 见她面色苍白,连带着唇色都有些发寒,阎无极眸中微暗,不忍再吓唬她,“殿下,箭上的毒其实是合欢散。” ! 萧芜华松开手,朝后退了几步,眼中的恐慌变成了警惕,她制止了音云找药的举动,“解毒粉不解合欢散的毒,音云,快去县衙找不闻前来,要马车。” 音云应声离去。 已到午时,日光逐渐变得毒辣,哪怕有树荫遮蔽,还是让二人出了一身薄汗。 尤其是她们都换上了繁琐的衣袍。 二人相视无言,静静地站在原地。 药力很快便顺着血流入了肺腑,阎无极转过身,不再看她。 萧芜华不解,“皇姑为何会来盘龙镇呢?”父皇应该不会轻易放皇姑离开的才对。 “想必是在汴京待的无趣。”阎无极扶额,她可太了解那人,唯恐天下不乱。 若是盘龙镇的案子有了萧挽婧的插足,恐怕又会添加不少阻力。 “你还好吗?”萧芜华忧心不已地看着还在滴血的手掌,心中不禁对那人多了些埋怨。 第105章 往事不堪回首 帮不上忙也就罢了,还来给她们添乱。 但这也倒十分符合皇姑的脾性,连太后和陛下都拿那人没办法。 靠在树上的她忽而呢喃细语:“殿下。” 萧芜华心神微动,上前一步柔声问道:“怎么?” 静谧片刻后,她呢喃声才又响起。 “没什么,我只是想,若殿下平日里也这般对我便好了。”阎无极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她虚晃着步伐靠在树上,低声轻喘。 如果每日都能听到这种充满关怀之意的话语,该有多好。其实她知道那夜的吻只不过是昙花一现,也知道萧芜华打心底里还在埋怨自己。 阎无忧不觉得委屈,因为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不论什么后果,都是活该。 可是她能怎么办,每每夜晚闭眼时,兄长那张满是血的脸就会萦绕在脑海中,时刻提醒着自己,他是为了救自己而死! 如果不是她顽劣,被母亲责罚去抄诗经,他又怎会为了怕她饿去给她送吃食呢。 本来只会烧死她一个人,却无辜将他连累。她甚至不敢面对父亲母亲,只能躲到镇国侯府。 所以她要如何忘却……她要如何容忍世人将他忘却。 他说想要追随祖父的脚步,征战沙场,那她便拼命习武,浴血奋战,勇冠三军。 让世人皆知他阎无极的声名。 至于阎无忧,早就该死在那场大火里才对。 不该还有人记得罪大恶极的她。 但她也有私心,除了父亲母亲之外,只希望有一个人没有忘记她,还爱着她…… 当萧芜华听到了抽泣声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僵着手臂,触碰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很难受吗?” 萧挽婧究竟用了什么合欢散,竟会让她如此难以忍受! 阎无极摇摇头,拇指拭去泪珠,沙哑着声音:“殿下还在怨我吗?”瞧她有多厚颜无耻,做错了事情还妄图祈求原谅。 萧芜华无声叹息,似乎懂得了她是因何难过,“我没有怨你,是你不信我。”所以才唯独瞒着她不是吗? 自幼长大的情分竟也不值得被信任,这才是萧芜华真正怨她的缘由。 她并非是一个对错不分的人。 阎无极委屈巴巴,“我以为,他们会让殿下知道。”说漏嘴的时候总有罢。 可直到临行前的一晚,她才知道,萧芜华这么多年一直认为她在天上。 还是最亮的那一颗。 话落音,阎无极挑眉,她好像听到身后磨牙的声音。 这样看来萧挽婧也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的人,能瞒住她那么久。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萧芜华埋怨的人不止她了,这终于让阎无极舒心了一些。 还没等到她开始幸灾乐祸,药效陡然发力,阎无极腿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这该死的萧挽…合欢散,里面肯定掺了别的东西。 “阎无,”萧芜华大惊,险些喊出那个名字。 “别过来!” 阎无极无力地靠在树边,整双眸子都溢上了绯红,周身如同被火炙,燥热让她迫切的想要毁坏一切。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划过下颌,滴落在石砾时瞬时消失不见。 倏忽间飘过醉人幽香,阎无极知道是来自身后之人的香气。 那冷香好似暂时抚平了燥意,可下一刻,渴望又疯狂的反扑了回来。 她痛苦地咬破舌尖,“离我远点。” “放心,不闻他们很快就回来了。”萧芜华乖乖地退后几步,轻声安抚着她。 虽然在梦中她们早已经赤诚相待,但萧芜华还是由衷的希望在梦外时,双方都是自愿的。 ……等一下,她在想什么?做梦做傻了不成!怎么能理所当然的想到那处去…… “殿下!” “阎大人!” 闻得音云二人的声音,萧芜华松了口气,想要用手帕拭去鼻尖的汗珠,却发现手帕正在那人满是鲜血的掌心中紧握着。 手帕被揉皱的样子似乎又让她想起了什么,骤然变得面红耳赤。 不闻带来了清花丸,喂给已经神志不清的人,他回身,“殿下,这里有属下便可。” 可萧芜华却不肯走,“无妨。”她总要看着她恢复了神智才放心。 清花丸透骨的凉意霎时间便压制了那股药力,片刻后,阎无极的眼前终于变得清亮。 手脚也恢复了些力气,她扶着树缓缓站起来,脱力后的虚弱使双手微微颤抖着。 不闻皱眉,拿出金疮药,“大人,重新包扎一下吧。” 虽然掌心已经不再渗血,但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 阎无极又将手帕握紧了些,宽大衣袖垂下掩住那只手,“小伤而已,无需浪费药。” 见她服过解药,无大碍后萧芜华心安了不少。 她抬起眼尾还残留红意的双眸,“殿下先回客栈,下官还要去县衙一趟。” 查逸飞夫妇要尽快审出来才是。 萧芜华却语气坚定,“不可,还是我去县衙,你回客栈歇息。” 未等阎无极说些什么,她便与音云一同离开。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不闻斟酌道:“大人,我们是…”回客栈还是去县衙? 阎无极不自觉扬起苍白的唇角,“当然是先回客栈。”待休整好,再去助她一臂之力也不迟。 “把这几支箭带走。”她声音蓦然变得冷冽。但愿萧挽婧别挡她们的路,否则自己定不会让她好过。 二人到了客栈,却发现枣树下躺着一个人,依旧保持着被踹晕的姿势。 不闻皱了皱鼻子,“大人,他怎么办。”总不能在他醒来之前一直在客栈门口躺着吧,怪难看的。 阎无极目不斜视地进了客栈,“你若是心疼可以把他抱进自己的房间。” “属下还是觉得他躺在那儿挺好的。”不闻连忙将马车赶去后院,再也不敢多看枣树一眼。 县衙牢狱 牢狱大门由两块巨大的拱石组成,上面各自刻着一颗虎头。 查逸飞和汤英婷分别关在了不同的刑讯房。 马桧看着刑架上魂不守舍的男子,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他拨弄着烧红的炭块,沉声问道:“查逸飞,你终于也体会到了与家人分离的痛苦吗?” 谁知查逸飞却冷笑着抬头,那丧心病狂的模样让人心惊,“夫人没了可以再娶,孩子没了也可以再生,有什么好痛苦的呢?” 只要他的侯爵之位还在手,貌美的夫人和听话的孩子就永远都不会缺…… 第106章 萧芜华审问汤英婷 这段话好巧不巧的被刚行至刑讯房门口的萧芜华听见,她顿足,嗤笑一声:“侯爷好魄力,”哪怕已经沦为贼寇,还能妄想着以后。 “与其空想下辈子的事,不如先想想如何避免接下来的皮肉之苦。” 马桧放下烙铁,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刑房内暗淡潮湿,气味污浊,让人不适。 萧芜华不欲踏进,“马大人无需在意本宫,只管按章审讯便是。” “是,殿下。” 只是马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查逸飞便阴阳怪气的开了口:“朱阳县贫苦,不知公主殿下在这儿可住的习惯?不像本侯,已经在这儿已经四十几年了。” 大渊没有一个侯爷如他这般憋屈,同为宗亲却被驱赶至离汴京相隔千里的地方,永世不能踏入那繁华之地。 只给他食邑千户,每年却要奉金五两。他们摆明了要逼他弃爵位,逼他去死! “要知道,先帝留你们一族性命,已是仁慈,”萧芜华眼中划过轻蔑,“你早就该识趣的放弃爵位,做个普通百姓人家,安稳过日子才是。” “凭什么,我也是皇室宗亲,凭什么要像那些贱民一样过贱民的日子!”查逸飞恨得牙根痒痒。 一口一个贱民,听得萧芜华双眉紧蹙,怪不得查小玉自命高贵,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微眯双眸,毫不留情地斥道:“我大渊百姓不是贱民,若论起低贱,他们远不上你东昌侯!卖主求荣,助纣为虐,再也没有比你更低贱的了。” 时至今日,萧芜华终于懂得了为何阎无极会如此讨厌先帝所谓的仁慈之心,除了会让查逸飞这种小人更加猖狂之外,不会给百姓带来一分一毫的益处。 刑架上的铁链因他的挣扎而哗哗作响,查逸飞恼羞成怒地扭动着肢体。 说罢萧芜华转身离去,面对此等破罐子破摔的人,很难从他口中听到真话,但隔壁的汤英婷却不然。 被逼到绝境的查逸飞可以轻而易举的放弃自己的女儿,对他来说女儿固然重要,可也远比不上权势。 而汤英婷身为母亲,自然会把女儿放在首位。 当看到身影离去的方向时,查逸飞顿时明白了她是冲着汤英婷而去的。 他心中不免慌乱起来,情急之下大喊道:“夫人切莫中了他们的诡计!就算你唔!”供出一切,阎无极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只要他们咬死不承认,他们就没办法。 女儿还可以再生!可是他们一旦被定了罪,轻则爵位不保流放蛮荒,重则满门抄斩…… 马桧抄起一旁的破布狠狠塞进那张嘴里,“闭嘴吧你。” 果然,在看到那抹熟悉的红衣时,汤英婷本来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然迸发了神采,还未等萧芜华发问,她便主动开口道:“殿下,只要您能将我女救出,臣妇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语垂首行礼,“殿下。”接着便退到一旁。 哦,终于承认了。萧芜华扯出还算温和的笑,却没有应下那话,“汤英婷是吗,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谢殿下。”汤英婷不明所以。 她又问:“汤夫人老家是之江?” “回殿下,臣妇娘家正是之江。” “原来如此,都说江南一带盛出美人,怪不得夫人的模样这般水灵。”四十多岁的年纪,面容却依旧饱满红润。 汤英婷抿嘴,“殿下谬赞,臣妇不及殿下万之一。”她愈发疑惑,难道殿下来找她只是为了闲谈,并非兴师问罪? 音云搬来太师椅,扶她坐下,又转身离开去泡茶。 “汤夫人的娘家是做什么的?”萧芜华左臂倚在侧边扶手,卸下身上的力气,一副悠然自得模样,仿佛真的只是来与人闲聊几句。 “回殿下,臣妇的父亲是开酿酒作坊的。” 萧芜华挑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酿酒作坊,好营生。” 汤英婷不禁回想起父亲酿酒时的身影,总是在忙碌着,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她苦笑道:“其实很是耗费心血。” 这时音云端着泡好茶进来,她将木托盘放在桌上后,为萧芜华斟了一盏茶。 茶香四溢,总算盖住了一些难闻气味。 萧芜华皱眉:“难道家中没有兄弟姐妹帮忙吗?” 汤英婷缓缓摇头,“回殿下,没有,因母亲早逝,故而臣妇是家中独女。” 父亲又没有续弦之心,便只能靠自己经营着酿酒作坊。 萧芜华端起茶盏,用盏盖轻刮茶叶,微抿一口,柔声问道:“自嫁人后有回去探望过吗?” 朱阳县距之江可有三千余里路。 “说来惭愧,臣妇上次探亲还是在十年前。”汤英婷垂首,似是有些难为情,自玉儿出生后,她所有的精力便全放在了玉儿身上。 路途遥远,舟车劳顿,玉儿吃不了那个苦,若她自己去探亲,又舍不得将女儿放在家中苦苦等待。 九年以来,她从未与玉儿分离过,只有这几日…… 汤英婷猛然抬头,她语气忽而变得焦躁不安,“殿下,求您救出玉儿!” “救她?怎么救,”萧芜华放下茶盏,神情自若地看着她,“本宫并不知道你的女儿在何处。” “我知道!就在盘龙山,燕湖朝西,顺着暗流便可进入鬼洞。” “此话当真?”萧芜华故作怀疑,“难道不是你们故意设下的陷阱吗?” “殿下您一定要相信我!” “可来盘龙镇寻女的那些人都不知所踪,生死不明,让本宫如何信你所言。” 汤英婷咽下口水,她翕动干裂的嘴唇,犹疑不定,“他们,他们……” 她当然知道那些人的下落,因为都被查逸飞强迫马桧将他们关进了大牢,以各种理由处死了。 五十多个人,男男女女,全被杀了,尸首早已沉入燕湖底。 可她怎么敢开口说呢。 “他们如何?”萧芜华看着她躲闪的眼神,不由得紧蹙双眉,心中涌上一股不安。 汤英婷喃喃道:“是马桧,马桧杀了他们。” 一开始马桧并不愿替他们隐瞒此事,但查逸飞绑架了他的夫人和母亲威胁,无奈之下马桧只能顺着侯府的意愿做事。 萧芜华陡然起身,“此话当真!” 第107章 贴加官之刑 萧芜华不会相信汤英婷的一面之词,只是震惊他们的恶毒,竟能残害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 还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不是万宝和江梅拼死一搏,这起冤案就会永无水落石出的那天! “当真。”汤英婷点头,那些人确实是被马桧所杀。 哪怕他说是被侯府胁迫,依旧改不了他是凶手的事实。 这也是查逸飞有恃无恐的原因,他没有用自己的手沾过人命。 “汤英婷,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冷冽威严的嗓音让她惶恐不已,汤英婷背后湿冷一片。 “别妄图替查逸飞遮掩罪行。” 那双锐利美眸仿佛看透了她脆弱的伪装,汤英婷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冷汗淋漓。 “五十多条人命,汤英婷你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无动于衷……汤英婷摇头,不,五十多条人命和她无关,不是她杀的,也不是侯爷杀的! 就是马桧杀的,“就是马桧杀的。” “如果那五十多条人命中有查小玉和你的父亲呢!”真是冥顽不灵,萧芜华握紧了拳头,平生第一次动了想揍女人的念头(除了阎无忧)。 “不!玉儿和爹不在里面,他们不会死的!” 萧芜华冷笑,“如果你再不坦白,本宫可以向你保证,他们必随你们夫妇死。” 查逸飞汤英婷诱拐女童之罪已是确凿,车裂之刑少不了他们的。 “不……殿下,求您高抬贵手,他们是无辜的!”汤英婷惊慌失措,她只能痛哭流涕,祈求眼前人的怜悯之心。 “无辜?一个是生下你这罪大恶极女儿的父亲,一个是被你这罪大恶极母亲生下的女儿,何来无辜之说?” 难道查小玉没有吃她手中的人血馒头?难道远在之江的父亲没有受过她的赡养? 大渊既有诛连九族的律法,自有其中道理深意。 汤英婷悲恸不已,“殿下,玉儿才九岁,难道您忍心看着她去死吗?” 她的玉儿乖巧聪慧,日后定能有大作为,人生才刚刚开始啊,怎么能就此夭折呢。 萧芜华眼中满是鄙夷,“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真是讽刺至极。” 汤英婷抽泣着,“殿下,我已经将关押女童之地告诉您了,求您快去救玉儿。” 她越是迫切,萧芜华便越是淡然。 “急什么,照你所说那山洞应该很安全才是。”萧芜华缓慢坐下身,继续饮茶。 不语嗤笑,他扬了扬手中的鞭子,“那里面也有不少你亲手送去的女童,她们会陪着你女儿的,不用担心。” 这话更令她惊恐,甚至无法想象玉儿会经历什么,汤英婷看着他手中的鞭子,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它抽在玉儿身上的样子。 汤英婷深知‘蛟神’使者的冷漠残忍,毕竟那燕湖里有数不清的女童尸首! 如果她的玉儿惹恼了他们…… 汤英婷扬起泪流满面的脸,终于选择妥协,“殿下,您想知道什么。”她和查逸飞可以死,但玉儿绝不能。 哪怕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可萧芜华却没有丝毫欣喜之意,她放下茶盏,眸中意味不明,“同为女子我本不想逼你崩溃,可你没有一分人性,唯有残留的母性能让我利而用之。” 然而在这生死关头,查逸飞仅用了不到几个时辰便决定放弃女儿,为自己搏得生机。 真是悲哀。 汤英婷无力垂首,捆在刑架上的双臂早已麻木,可牵动时依旧是钻心的疼。 “把你所知,和盘托出。” …… 看着汤英婷亲手在供状上签字画押后,萧芜华疲惫不堪的捏着眉心走出了刑房。 “殿下,阎大人来了。” 她抬首看向尽头,果然见一玄色身影。 阎无极走到略有失神的她面前,带来一阵草木香,“殿下?” 萧芜华咽下津液,目光落在她散发香气的白皙脖颈处,眼前人已经沐浴过,换下了官服。 “你不难受了吗?” 阎无极轻笑,眸中闪过戏谑,食指点在她额头,“殿下往哪看?” 她拍掉那只手,移开视线,“汤英婷已经认罪,但她所知有限。”真正有用的线索只有查逸飞知道。 阎无极挑眉,“查逸飞呢?” 萧芜华叹气,摇摇头,“你明知道我对付不了他。”自私自利又冷漠无情。 “好,那殿下回客栈歇息,剩下的交给我。” “不,我想亲眼看见他认罪。” 阎无极扬起一抹了然的笑,她点头,“也好。” 萧芜华又道:“还有马桧,” 他虽是被胁迫,可也真切的杀了那么多人。 阎无极却食指挡在唇前,“嘘,我知道。” 其实穆延已经查到了,马桧的夫人和母亲也在半年前失踪,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巧合。 音云搬来太师椅,放在关押查逸飞的刑房外,刻意避开了能看见房内的角度。她有预感,阎大人不会像殿下那般审问,也许会很血腥。 但其实阎无极只要了一盆水,一沓桑皮纸。 萧芜华坐在外面,微阖双眸,扶额仔细听着刑房内的声音。 “侯爷不肯配合吗?”如清泉般的声音响起。 查逸飞看那人站在刑具前若有所思,虽心中打鼓但还是冷哼,“难道阎大人要对本侯施加酷刑吗?” 阎无极却诧异地反问,“难道不行吗?”这问题还真是有点好笑。 事到如今,他竟还天真地以为咬死不承认便能蒙混过去。 “你!”查逸飞一时哑口无言,没错,他不讲理,可眼前人只会比自己更蛮横。 “我当阎大人有什么好手段,不过是酷刑逼供。” 阎无极神情自若,“侯爷放心,本官不会让你见一滴血。” 这话并没有让查逸飞轻松多少,他滑动喉结,一股巨大的不安萦绕在心头。 不语走到刑架后,固定住查逸飞的脑袋。 “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 可惜没人应答他,就连马桧也只是目露讶然地看着这一幕。 不闻将桑皮纸在水盆中快速过了一遍水,盖在了那张惶恐却动弹不得的脸上。 桑皮纸瞬间便紧紧扒住脸,随着吸气凸出口鼻的形状。 查逸飞如同溺水般痛苦地挣扎起来,他的胸腔仿佛被无形重物死死压住,无论怎么用力也没有一丝舒展的空隙。 什么升爵发财之路,什么怨气不甘,通通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对一口气的渴望。 第108章 客栈惊现故人 见他扑腾的愈发欢快,阎无极颔首示意。 于是不闻又叠加了一张桑皮纸。 人顿时犹如跃出水面的鱼一般,铁链似乎都快要制不住他。 半晌,挣扎的力度渐渐变小,不闻这才揭开两张湿纸。 “嗬…嗬…咳咳咳…” 查逸飞大口大口的吸着牢房内并不好闻的脏气,他面目狰狞透着青紫,眼珠上布满红血丝,如濒临死亡的人。 这并不血腥,可却令人发指。 一直默不作声的马桧早已垂首,仿佛多看一眼自己也会体验到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她也不急,一直等着他缓过气来才轻笑一声:“侯爷愿意说些什么了吗?” 查逸飞头晕目眩,肺腑火辣辣的疼,眼前邪恶的脸也变成了两张,他慌忙闭了眼。 “我说……我说……” 自小到大,他从未经过如此痛苦,那感觉就像…就像世上的人都在你身边,却也只是袖手旁观,冷漠地看着你慢慢死去。 “不语,为马大人研墨。” 马桧执起毛笔,似是笔有千斤坠。他无声叹息,一一录下查逸飞的罪证。 可唯独没有那桩……想来查逸飞也背不起那五十多条人命。 笔杆微微颤抖,马桧眼底尽是悲凉。 寒窗苦读数十载,最后比弃子还不如。 不语收起已经签字画押的供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马大人可以放下笔了。” 闻言阎无极朝他们投去片刻眼神,视线中黄瘦的脸上充满复杂神情,不可置信、难过、悔恨、委屈…… 她别开眼,只是有些事情还不到揭开真相的时候。 不闻不语拖着面如死灰的查逸飞关去牢房。 车裂之刑…… 他余光瞥见红色衣裙,仿佛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殿下,殿下!我愿意放弃爵位,求您饶命啊……” 结果就是不闻不语拖着他走的更快了。 萧芜华垂下眼睫,心中思绪万千,直到视线出现一双祥云靴,她坐直身子,无声抬眸。 “殿下,该回去了。” “好。” 可在回客栈的途中,阎无极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她倚靠在凭几,扶额苦思。 半晌后踌躇问道:“殿下,长公主这人可有什么值得赞扬之处?” 不然她真的是无法面对那张让人气愤的脸。 “……”萧芜华神情空白了几瞬,她眨眨眼道:“比如接连克死两个驸马?”她真的认为这是皇姑不可多得的其中一个长处了。 神情空白的人轮到了阎无极,她抽动唇角:“……是吗?” 为何如此悦耳动听的嗓音会说出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阎大人,你的腿是在抖吗?” “嗯?”她握拳放在膝上,干笑道:“是马车太颠了。” 殿下,克死驸马这事儿可不兴效仿啊。 正当她们各自心怀‘鬼胎’时,舆外传来音云略有惊恐的声音,“殿下,阎大人,我们的客栈被包围了。” 二人相视无言,眸中皆划过了然。 已是申时,日光逐渐西沉。 绿叶林客栈的墙上密密麻麻站着数名黑衣人让不闻不语震惊极了,他们下了马,握紧手中剑柄。 客栈门大开着,院内放了一张软榻,榻上斜卧着微阖双眸养神的红衣女子。 穆延正苦着脸跪在地上,摆弄矮桌上的茶具,上好的茶叶散发着清爽沁润的香气。 而谭悦则站在她身后,为她轻捏肩颈。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团扇,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即使闻得院中脚步声也没有惊动她。 眼前这一幕让阎无极萧芜华二人眸中皆闪过烦躁,她们别开眼,无声叹息。 叹息中饱含着寡妇的无奈,鳏夫的悲凉……千祈祷万许愿,结果还是见到了那人-永康长公主。 等了半晌也未听到二人行礼,萧挽婧不耐烦地睁开双眼,“怎么,不认识本宫了?” “殿下好大的阵仗。”阎无极皱眉看着院墙上的黑衣人,既然害怕外面的危险,为何还要离开汴京千里迢迢的来到盘龙镇。 萧挽婧冷哼一声,“阎大人好大的官威啊,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 这才离开汴京几天,二人竟也一点礼数都没了,不用说,定是她带坏了萧芜华。 阎无极摊开掌心,不再流血的伤口横贯左右,她沉下脸:“刺杀朝廷命官,殿下就没有要解释的吗?” 就算她是长公主,也未免太猖狂。 “哈哈哈。” 萧挽婧非但不见一丝愧疚,反而幸灾乐祸起来,谁让她偏要逞英雄救美的能,否则何必受皮肉之苦。 看她笑得肆意,萧芜华紧蹙黛眉,“皇姑来此有何贵干,如若只是观山游水,还请您早日归京。” 萧挽婧失了笑,她垂下眼帘,轻挥团扇,墙上的黑衣人瞬间便消失不见。 “汴京多无趣啊,皇姑可是十分思念你,才来的这鸟不拉屎的偏僻小镇。” 无趣……阎无极微耸鼻尖,脸上有些厌恶之意,觉得无趣就在长公主府挂一根白绫死去便是,偏跑来这里惹人烦作甚。 陛下也是老糊涂了,竟将她放虎归山。 萧芜华上前一步,盯着那满是狡黠的双眼,话虽是疑问,但却带着笃定,“皇姑是瞒着父皇偷跑出来的?” 她想父皇远比自己还要了解眼前的人,他是不可能准许皇姑离开汴京的。 萧挽婧团扇掩唇,遮住得意的笑,“你猜错一半,我可是奉中宫之命前来。” “母后?”萧芜华眸中闪过不可置信,难道是……可是母后怎么会放心让她来呢? 全汴京最不靠谱的人就是她了! 萧挽婧笑意更甚,“不错,本宫可是带来了你们如今最急需的东西来。”那些孩子可都是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 阎无极无力地闭上双眼,“都退下。” 跪着的穆延连忙如同获释般爬起来,和谭悦躬身离开。 萧芜华叹息,事已至此也多说无益,“她们人呢?” “在后院,”萧挽婧端起茶盏,轻嗅茶香后,略有嫌弃,“比起相山云雾差远了。” 不过好在有山泉水做配,倒也能勉强入口。 萧芜华拂袖而去,“皇姑若想饮相山云雾,不妨回汴京慢慢品。” 当看到后院一个不少的黑衣女童后,阎无极心中总算舒畅了些。 据查逸飞所说,这七七四十九个女童,似乎是要做神药的药引之用。 第109章 长公主要和公主同床共枕 见到她们二人后,女童纷纷跪下行礼,稚嫩而有力的声音响彻后院,“属下见过公主殿下,刺史大人。” 看那一张张坚定的脸庞,萧芜华抿唇,“起来吧。” 她竟有些为她们感到担忧,虽然都经过了严苛的训练,但她们这次所面对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敌人。 阎无极轻声说道:“殿下放心,用她们换掉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童,不论是对任何一方都是有好处的。” 最重要的是,暗卫可以冷静地无条件听从指挥,而被掳走的女童满心都是害怕无措,没有自保的能力不说,还很难让她们配合顺藤摸瓜的计划。 萧芜华微微颔首,不管怎样,暗卫的职责便是守护,这也是她们该为那些女童做的。 “这几日你们会被各种途径献祭,注意切莫露出破绽,见机行事,未到危急时刻不可暴露武功。” “待你们在鬼洞中集齐后,会被一同送往某处,我们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们,不必过于担忧性命安危。” 话音暂落,阎无极从衣袖中拿出墨色瓷瓶,抛掷她们之间,“此乃解毒丸,每人两颗,将它藏于身上,从鬼洞启程前吞服一颗,药效可持三日,若三日过后未逃出生天可再服一颗。” “谢大人。”她们有序的将药丸分而藏之,不争不抢的动作让阎无极无声赞许。 “还有,你们需记住所有人的脸,如果鬼洞中出现陌生女童,要想尽一切办法放她逃离,洞外自有人接应。” “是,大人。” 她们扯下面巾,快速的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抓住各自的特点,以便于熟记心中。 萧芜华沉声道:“此行凶险,万事皆以你们的性命优先,不可孤身犯险,团结一心方可攻克万难。” “属下遵令!” 穆延探头探脑地走过来,手中拿着一些破旧衣物和各种各样的暗器,轻轻放在石桌上。 他扫视一圈个头不大的小暗卫,心中默默讶然,原来这些暗卫打小就是这么唯命是从,怪不得…… “你还有事?”阎无极瞥着他。 穆延连连摇头,无声离开后院。 “每人领一件衣裳,暗器根据自己所长挑选。” 暗器包括伪装成木簪的锥刺,藏于布带里的铁丝,缠在腰上的软剑,可插入草鞋底的扁刃…… 看着她们一一装扮好后,阎无极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道:“不要露出眼中的杀气。” 安顿好这些小暗卫,萧芜华二人暂且松了口气。 萧芜华像是又想起来什么,“竹林中还有八个女童,我们该如何安置她们?” 不如趁这个机会让皇姑把她们都带回汴京,想来安乐堂也建的差不多了,待请上几位夫子,它便会逐步走向正轨。 而阎无极却摇头,“殿下,我认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待盘龙镇一案了结,再带她们离开也不迟。” 那些前来盘龙镇寻女的人到现在还生死未知,她想就算要好心带走女童,也得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否则只会横生枝节。 “也好。”萧芜华叹气,其实她也不是很相信皇姑这个人。 前院的红衣女子早已不见踪影,二人面面相觑,顿感不妙。 当她们赶到二楼时,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萧挽婧正站在房门前指挥着谭悦铺床,“这几日本宫要和若宁同床共枕,不过这床榻也忒小了些,本宫就受些委屈,与她盖一床丝衾就好了。” 什么??!! 同床共枕,相拥而眠?阎无极两眼一黑,恨不得将此人扔出客栈。 萧芜华更是震惊,她慌忙阻止,“皇姑,客栈还有别的上房,为何偏要二人挤在一处?”若是有这人在身边,她真真是难以入睡。 而且……她还有梦中呢喃的习惯,这几日做那种梦也愈发频繁,她总不能怕被皇姑听了梦语,夜里瞪着双眼不入眠吧? 看她那副不情愿的样子,萧挽婧手中团扇毫不客气地敲在她额上,不悦道:“怎么,本宫陪你睡还委屈了你不成?” 语气又蓦然变得旖旎,“还是说,必须得是某个人陪你才行?” 萧芜华双颊蹭的一下染上霞色,“皇姑慎言!”尤其是这人明知道…… 阎无极顿足,老脸一红。 “行了,本宫就住这儿了,你快些去做晚膳吧。”萧挽婧施然进了房。 “是,殿下。” 谭悦恭敬退下,她看了看站在房门两位神情恍惚的人,犹疑半晌后,选择无声离开。她不知道这三人之间究竟在打什么谜语,反正氛围太怪异。 萧芜华不自在的将发丝捋到耳后,忽视了那人炽热目光,抬脚进了房中,掩上房门。 “皇姑,既然母后之命已完成,您也该启程回汴京了。” “不急,待你们用完这些暗卫,我还要如数将她们带回去。” 萧挽婧在书案前停下,指着那几个大字故作姿态地问道:“魂牵梦绕,皇侄这是何意啊?” 遭了,先前走的太急,忘记将它们收起,萧芜华脸色微变,连忙赶在她之前把几张纸抽走,握成一团。 “闲来无事练练字罢了。” 面对如此蹩脚的说辞萧挽婧肯定是不信的,她了然一笑,“放心,皇姑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萧芜华眼中透着寒意,“所以你就派人暗杀我?” 闻言她狡黠道:“别生气,皇姑怎么忍心伤你,那箭都是磨了尖的,力度也是提前练过的,有音云在,伤不了你分毫。” 萧芜华冷哼,“万一皇姑伤了阎无极,可别想父皇能轻饶了你!” 如今外忧内患,而阎无极与外与内都不能出一点差错。 若萧挽婧真伤了她,父皇如何向镇守边关的镇国侯交代,又如何朝九卿之首的太常大人解释。 太常沈昆布有一儿一女,儿子沈沛文常年征战沙场在外,唯有女儿沈白芨陪在身边,阎无极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两位皆年事已高,万万受不得一点刺激。 萧挽婧嗤笑,“伤了就伤了,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我以命相偿不成?” 再者说,一个在沙场上叱咤风云,让人闻风丧胆的刽子手,受那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大惊小怪。 萧芜华拂袖,愤然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做错了事还理直气壮,怪不得那林尔思宁愿嫁人也不做她的良人。 第110章 萧挽婧催婚阎无极 阎无极推开门,脸色阴沉如寒冰。 萧挽婧嗤鼻,“你瞧这人,简直不知廉耻,竟闯入女子闺房。” 冷冰冰往那儿一杵,吓得哑巴能说会唱,瘸子能跑会跳,真不知道若宁看中她身上的哪点长处。 “比起不知廉耻,貌似殿下更甚吧。”阎无极皱眉。 她陡然变了脸,“阎大人好大的胆子,胆敢辱骂皇室宗亲。” “殿下也不差,胆敢刺杀朝廷命官。” 二人相对而视,怒火似乎一触即发。 “说我刺杀你,可你不活的好好的吗。”萧挽婧晃着团扇,有恃无恐。 “说我辱骂你,可谁又能给你作证呢。”阎无极绕着青丝,波澜不惊。 萧芜华:……其实两边她都能作证。 入夜 今日谭悦可谓是大展身手,当然也是有了圆珠的帮衬,她自来到客栈后,便一直在庖厨忙活。 光是那道蟹肉酿银针,就耗费了她五个时辰。 先是挑选直而粗的豆芽,去头去尾,用银针掏空其中后,再一点点的将蟹肉塞进去。 谭悦做了拿手的清炖肥鹅,樱桃肉,荷包里脊……仅是如此,这几个时辰,圆珠的夸赞一直都没有停过。 “谭姐姐你可真厉害。” “谭姐姐,太香了。” “谭姐姐,你能教我做这道菜吗?” “……” 谭悦的唇角都快咧到耳后了,于是没忍住,又做了几道糕点。 待糕点出了蒸屉,晾凉后她轻拈一块送到圆珠口中,期待地问道:“如何?” 圆珠细细品着,松软香糯,还带着甜甜的栗子香,咽下后欣喜不已的点点头,“好吃,谭姐姐这是什么糕点啊。” 谭悦抿嘴笑,“是我老家那边的定胜糕,寓意应试得中,步步高升。” 原料也很简单,大米粉,板栗,细糖… “你们好了没?长公主殿下她们还等着呢?”穆延探进头,嗅着饭菜香,不禁饥肠辘辘。 看着那道蟹肉酿银针,他感叹不已,这小小庖厨,竟也能做出如此…矫情的美食。 谭悦点头,“上菜吧。” 接着她又朝圆珠道:“我去烧水。”想来今晚用水会多些,得多备几桶。 “谭姐姐我帮你。”圆珠双眼亮晶晶。 她笑道:“不用,你还要照顾长公主殿下。” “哦。”圆珠失望地垂下头。 不知为何自己和这个姐姐一起做事时,好像再累也不觉得辛苦,特别舒心。 晚膳用在阎无极房中,多事的萧挽婧嫌弃屋内不够亮堂,吩咐不闻他们四处都点上了青铜油灯。 这天儿虽是入了秋,但也架不住在屋里被火炙,何况单是看着那么多盏灯就让人烦躁。 阎无极放下银筷,扯了扯衣襟,“不闻,把珠窗全部打开。” 果然,珠窗大敞开后,丝丝凉意渗了进来,暂且抚平了几人的燥意。 萧挽婧暗自舒了口气,其实方才点上油灯后她就悔了,可为了自己的脸面,她强忍着热意没有开口。 好在有人比她更不抗热。 萧芜华再次叹息,哪怕面前一桌子的诱人膳食,也没有丝毫食欲。 这二人自见面后,就一直在暗暗较劲,也不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可据她所知,她们纯粹只是互看不顺眼而已。 “不知这些菜可合殿下的口味。” 萧挽婧瞥了她一眼,“阎大人的厨子,自然是顶好的。”反正自己吃得舒心,暂给她一个面子也无妨。 阎无极拿起银筷,露出冷笑:“自明日开始,便是粗茶淡饭,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若是嫌弃,还望马不停蹄地滚回汴京。 萧挽婧掩唇笑:“阎大人放心,本宫自幼在边关长大,别说是粗茶淡饭,就算是饿上几天也死不成。” 想借这个由头让她知难而退,未免也太低估她了。 而阎无极丝毫不感到意外,都说祸害遗千年,她早就长过了见识。 三人静默了半晌,就当萧芜华以为她们会安然无事的度过这次晚膳时,意外发生了。 萧挽婧似乎早就拟好了说辞,她托着腮,漫不经心地道:“阎大人,你可知汴京有多少贵女想与你成亲啊?” 看那二人蓦地僵住筷子,她眼中笑意更甚,“其中京兆尹之女杜蝉月,本宫瞧着是真不错,性子温婉贤淑,模样长得俊俏,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不知阎大人以为如何?” 萧芜华悄然放下银筷,心头弥漫着未知情绪,她用汤匙随意搅着碗中的红枣茯苓粥,余光却不自主飘到对面的人身上。 汴京有数不清的名门贵女,才貌双全者更甚,想必其中总会有人倾心于她。 军功赫赫又俊美的骠骑将军,而且阎家家规森严,不允纳妾,只允娶一个妻子。 在这个三妻四妾是常事的世上,阎家却是一股清流。 没有后院宅斗,夫妻二人只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甜美日子,就算她阎无极如人所说脾性暴戾,心狠手辣,可那也是对待外人的模样,谁又知道她对妻子是何模样呢。 毕竟前有镇国侯与俞老夫人的伉俪情深,后有阎温与沈夫人的琴瑟和鸣…… 萧芜华垂下眼帘,掩住眸中酸涩。 而阎无极什么也没说,只是夹了一块荷包里脊放入萧芜华面前的碟子中。 她握住汤匙的手心已然沁出了汗,心跳也控不住地快了些。 这无声的回应让方才心头萦绕的酸涩顿时一扫而空,萧芜华压下快要扬起的唇角。 萧挽婧没得到应答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怎么,阎大人不喜欢?” 她声音平静如水,“我与你所说之人从未见过,殿下莫要坏了她人名声。” “无妨,你若不喜欢杜家的,还有,” 阎无极皱眉打断她的话,“食不言,寝不语。” 说罢便认真的品起茯苓粥来,任由萧挽婧如何问话也不再应一声。 气结的萧挽婧只能把矛头对准另一个人,谁知还未开口,那萧芜华竟也来了一句:“姑姑,食不言寝不语。” 萧挽婧:……好好好,二人这是同仇敌忾了。 可惜,她最见不得旁人这般恩爱。 晚膳结束后,萧芜华自然被强行拉出客栈,美其名曰陪长辈消食散心。 而阎无极则与穆延他们商议接下来的对策。决定明日不闻不语会先带着部分暗卫,去将鬼洞中的女童换出来。 第111章 萧芜华主动献吻求计 翌日 萧挽婧睁开双眼时,屋内早已空空如也。昨晚萧芜华又拿来一床丝衾,宁愿在软榻上凑合,也死活不肯和她共床。 她叹息,探头看了一眼窗外,又闭上双眼沉沉睡去。反正她来此地也无事可做,纯粹找人取乐。 小暗卫临行前,皆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抹在脸上,这个严谨的举动让众人乐不可支。 不闻不语带着她们走后,穆延负责将剩余的小暗卫以流民的身份分散在朱阳县各处,确保那些人有机可乘。 根据他们的推算,半个月之内,这些送上门的四十九个女童便会被凑齐。 事情暂告一段落,阎无极有了空闲,便给远在汴京的几个人分别去信一封。 首先是父亲和袁计,她需要他们严密注意这段期间汴京内的朝廷官员动向,如果能先得到下一步的计划地点,也方便她事先谋划。 其次是吕文祥,她想要知道究竟是何等神药需要女童来做药引,又是如何做得这药引。 最后是丞相伏文元,因为只有他能同时制住北轩王和东方默,还有东方默追杀东方澄的事情自己实在分不开身,而伏文元人脉极广,想来会比自己更适合调查这件事。 不过她扶额苦思半晌,还是选择提笔给东方拓写了封信。 她并不是十分相信东方叶的一面之词,但她很了解东方默这个人,老奸巨猾,城府极深。 也许当年确有隐情,但是东方拓对他的祖父深信不疑,盲目顺从,恐怕很难让他接受这件事情。 更令人头疼的是,一旦事情调查清楚,真如东方叶所说的话,那么日后东方拓必定会成为铲除东方默的最大阻力。 信上也没写什么,只是让他修身养性,多读书,尤其是论语和道德经,希望他能够认清自己,别被他人的荣耀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阎无极可太知道东方拓为何会对东方默无比顺从和崇拜,一个山间秀才靠着自己爬到了太尉之职,这其中的艰辛不能与他人道也。 东方默如今的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 她无声叹息,将信一封封折好。 萧芜华推开房门,却见她满面愁容,便缓步走到书案前,轻声问道:“怎么了。” 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知道‘蛟神’的下一步动作,她还有何可愁的呢。 凡事总要一步一步来。 阎无极抬眸看她,眼中阴翳瞬间挥散,扬起一抹笑意,“昨夜殿下睡得好吗。” “不好。”她生怕自己在梦中说些不该说的话,故而昨夜一直都不敢陷入深眠,甚至时不时被惊醒。 真是疲累。 “我可以帮殿下把人赶走,但是…”阎无极欲言又止,眸中尽是黠意。 “但是什么?”萧芜华忙追问,她是真的不想再看到那人一眼。 “殿下若是能主动献上香吻,在下必然说到做到。” 萧芜华心跳蓦然漏了一拍,只觉得双颊滚烫,似是连身上的茜色长裙都比不过她脸上的红晕。 她有气无力,喘息也急促了些,“登徒子。” 明明两情相悦,何来登徒子一说,阎无极挑眉,眼尾染上绯红,嗓音暗哑:“那殿下以后还想不想安然入睡?” 想,当然想。萧芜华手掌紧捏着衣袖,贝齿轻咬下唇,半晌后像是决定了什么,她转身离开。 阎无极唇角僵硬了一瞬,她掐着信纸,失望至极。 萧芜华掩上房门,将门闩放下。 她在那双重燃希望的眼睛中,缓缓走回书案边。心怦怦的直跳,比起那夜更甚。 那夜她感受到了危机,献吻是为了故意做给穆延所看,好让他死了不该有的心思。 可现在,萧芜华只是单纯的想遵循内心深处的想法,与心爱之人做欢喜之事。 阎无极站起身,指尖控制不住的发抖。直到软嫩的触感印上唇角,她才反应过来。 她微微垂首,侧脸将那柔软下唇含入口中,细细吸吮着。 萧芜华环上她的后颈,闭上双眸,主动探出丁香舌,便于那人品尝。 舌根被吮的愈发酸痛,而那人也一改方才的温和,不过片刻便暴露了偏执本性,狠意泄出。 萧芜华拼命挣扎,用尽全力才推开她,剧烈喘息着:“混蛋。” “殿下,你过河拆桥。”她脸上写着欲求不满。 萧芜华连忙退后几步,试图谈论正事将人拉回理智,“你要怎么赶她走?” 本着适可而止,阎无极不再得寸进尺,她捋平衣袍坐下身,另起一张纸,沾了沾墨,“只需一张药方。” “药方?”萧芜华不解。 “殿下可还记得林尔思?” “当然记得。”萧芜华更不解了,药方和林尔思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阎无极轻扯还带着水光的唇,露出浅笑,“林尔思嫁给易中尘已经十年了,而一直未所出,殿下可知是为何?” 萧芜华看着拿笔的纤细骨节分明的手,怔怔地问:“为何…” “林尔思身为大渊首屈一指的琴师,有自己的抱负,不愿做长公主那永不见天日的禁脔,想来是长公主逼得她太紧,于是她转而请太后赐婚,嫁给了易中尘,以为能逃脱掌控。” 可林尔思低估了萧挽婧的疯狂。 萧挽婧不但接连‘克死’了自己的两任驸马,甚至还想用尽一切手段杀了易中尘,若非林尔思拼命相护,他早已去见了阎王爷。 但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少卿如何能对抗只手遮天的长公主,林尔思去恳求她放过他们,却被强迫灌下绝子汤。 萧挽婧更是扬言,要等着看她被易家扫地出门。 “那是长公主四处搜罗来的奇效绝子汤,并非普通解药可解,所以林尔思至今未能诞下孩子。” “姑姑还真是疯癫。”萧芜华喃喃细语,她虽是这么说,但却十分能理解姑姑的心情。 当自己不论用何等手段,都得不到那颗心时,爱意便成了可怖的执念。 她甚至觉得姑姑没有做错。 爱一个人不就该是如此吗,又有谁会容忍别人和自己分享那一份爱。 就比如前几日,她还对穆延起了杀心……萧芜华无声地端详着书案后端坐的青衣美人,眸中流露出掩也掩不住的痴意。 阎无极快速写着药方,没有在意旁边人的神情,“但好巧不巧,那绝子汤的解药药方,我这里有。” 第112章 萧芜华揭萧挽婧伤疤 “你要拿这药方去胁迫她?” 可那件事已经过了很多年,如今再提及林尔思,她还会……被牵动情绪吗? 阎无极写完药方,细细吹干墨迹,“殿下以为长公主真的放下了吗?”她费尽心思掌控太学,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萧芜华愣住,近几年来很少听到姑母和林尔思有什么交集,林尔思嫁人后,一直在太学府做琴师…… 等一下,姑母貌似已经成了太学的祭酒。 虽说太学隶属于太常之下,可沈大人平日忙碌,故而这太学府说了算可就是身为长公主的祭酒了。 敢情这人一直憋着坏,估计是等了好几年,也不见易家赶林尔思走,所以现在气急败坏。 “看来是没有。”萧芜华都不好意思骂别人,毕竟自己也念着一个已死之人数年。 “所以,这张药方便是对付她的利器。” 阎无极冷笑着起身,将药方折好。 看她作势要去自己房中,萧芜华连忙阻止,“姑母还没起身,你不能去。” 阎无极不可置信,“已经日上三竿了,她以为自己是来游玩的吗?” 吃了睡,睡了吃,时不时再给她们找些麻烦,日子让她过得真是舒心啊。 “再等等吧,我们先用午膳,圆珠做了东坡肉和松鼠鳜鱼。”萧芜华抿嘴笑。 阎无极轻叹,“那就先用膳。” 东坡肉色泽诱人,香而不腻,配上江南来的香米,可谓是一绝。 而松鼠鳜鱼生动有趣,糖醋汁酸甜可口,鱼肉鲜嫩多汁,入口即化。 阎无极小心翼翼地剔去鱼刺,放到她的碟中,“殿下,小心鱼刺。” 她将鱼肉抿入口,嫩滑多汁,眼前人挑的心细,哪还有什么鱼刺。 “哟,还殿下小心鱼刺。” 一道刺耳且怪腔的婉转嗓音响起,好在两人的午膳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于是没再犹豫,放下碗筷便准备离开。 萧挽婧顿足,挡在房门口,眼神不善,“怎么不继续用膳了?”难道想让她吃残羹冷炙不成? 本来多双筷子的事儿。 “长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下官何德何能与您一同用膳。”阎无极敷衍地行了一个拱手礼。 看她们明显蹂躏过的双唇,萧挽婧冷笑一声。怪不得要催着她回汴京,原来二人早已情投意洽,暗通款曲。 萧芜华扬起唇角,“姑姑若是嫌弃我们用过的饭菜,可以再命谭掌柜的做一份。” 她走到桌前,“不用了,粒粒皆辛苦,怎能随意浪费吃食呢,让谭悦给本宫添副碗筷就成。” 阎无极挑眉,倒有些诧异,她探出房门,朝楼下轻喊一声,“谭悦,为长公主殿下添碗饭。” 却见穆延在外面挤眉弄眼,她垂眸,转身道:“那殿下慢用,下官先行告退。” 说罢她便退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萧芜华挠了挠脸颊,刚准备抬脚离开,却被一道声音阻止。 “慢着。” 萧挽婧晃着团扇,坐在桌前托腮看着她,语气意味不明,“怪不得这次见你,满面春风,原来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枉她千里迢迢从汴京赶来,没成想一点好戏也没瞧上。 反倒被喂了一嘴甜汤,瞧她们这副蜜里调油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萧芜华转身,深吸口气,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平静,“姑姑早就知道,却不肯告知我,任由侄儿在深渊中苦苦挣扎,不知姑姑看着我那般,可开心?” 想必心里开心极了,毕竟有人陪着她一同爱而不得。 只不过当年她还年幼,就如阎无忧所说,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在意过她的感受。 谁知多年过去,就连镇国侯一家都暂时放下了,而自己还一直在为已死之人伤怀,他们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对她是有感情的。 情深义重。 萧挽婧嗤笑,“爱,本就是奢侈之物,若是谁都能得到,它便没有那么刻骨铭心,也不会叫人甘愿飞蛾扑火啦。” 看她一副癫狂的样子,萧芜华无声叹息,果然,自己不该试图与这人讲道理。 可论揭人伤疤,她萧芜华也不差。 “皇姑一直都是这么自私吗?怪不得那人忍受不了你,宁愿嫁给男人也不愿做你的身边人。” 似乎是没料到她竟敢口出狂言,萧挽婧一时愣住,半晌后才猛拍桌子,怒喝一声:“萧芜华你好大的胆子!” 这可不是在伤口上撒盐,而是泼热油! 房门也猛然被推开,阎无极面带微笑地踏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白饭和银筷,“殿下消消气。” 后面还有更气人的呢。 萧挽婧微眯双眸,险些咬碎银牙,“好啊,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人?” “殿下可千万别这么说,您虽身为长辈,为老不尊,自私自利,无情无义,但我们身为晚辈,也不能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出言不逊不是?” 萧挽婧怒极反笑,她以团扇掩住脸,只露出双眼,“好你个阎无极,竟然敢骂我?” 为老不尊?还自私自利?还无情无义? 这确实是,她承认骂的很对。 萧芜华眉宇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姑母,谁骂你了?”她怎么没听见呢? 还真是恩爱两不疑,萧挽婧顿时变了脸色,她双眸锐利冰冷,语气聚满不悦,“萧芜华,有些事情一旦被太后得知,你的下场未必比我好到哪去。” 太后当年为什么会同意林尔思的赐婚请求,她想萧芜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岁暮天寒,她跪在慈宁宫殿前,整整三日,都没能求得太后一丝动容。 那道赐婚旨意,终究还是昭告天下。 萧挽婧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她只是想和心爱之人厮守终生罢了,可心爱之人却毫不犹豫地离自己而去。 她甚至不知道该恨谁,要恨母亲吗,可母亲是为了皇室脸面,要恨林尔思吗……自己又舍不得。 那该恨易中尘吗,但就算没有他,也会有无数个易中尘会把林尔思从自己身边抢走。 没人知道这几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所以她怨恨到扭曲,见不得人相爱,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 萧挽婧堂堂长公主都得不到的东西,他们凭什么得到。 阎无极眼尾上挑,闷笑一声:“是吗?就怕那时太后说的不算啊。” 萧挽婧垂眸,好似在认真思索这句话。 第113章 药方逼走萧挽婧 她说的确实有道理,说不准再过几年太后就去找先帝了,远在黄泉之下,又如何管得了她们。 萧挽婧冷睨着她,“你倒是想得美。” 不过据她所知,皇兄确实有这个打算,想来是为了巩固皇权,毕竟阎家手握重兵。再怎么说也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萧芜华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定然舍不得她嫁于不爱之人,困于后宅,相夫教子一生。 可若为萧芜华寻才华双全的驸马,又有她萧挽婧这个接连‘克死’两个驸马的皇姑在先,陛下仁慈爱才,怎舍得让栋梁之才无缘无故死在公主府呢。 而阎无极的身份,到了年纪自然也是要成亲的,能与之相配的贵女,可不是阎家轻易能蒙混过去的,届时恼怒之下揭穿阎无极的身份,陛下必将面临两难选择。 即使阎无极军功裴然,护得大渊安宁,那些朝廷官员和黎民百姓也不会放过她。 谁不想看到天之骄子跌落尘泥。 这样看来,她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上能保朝堂纲纪,下能保黎民安危。 “殿下不必羡慕,待您熬死易中尘,林尔思自然没有理由再逃离您的掌控。” 萧挽婧一袭朱红直裾袍,如此深色都盖不住她因怒气而染红的肌肤。 熬死易中尘,说的轻巧,谁知道林尔思到时会不会随那狗东西而去! 阎无极走到桌前,放下碗筷,“殿下请用膳,用过膳后便启程回京吧。” “哈?哈哈哈,”萧挽婧笑得花枝乱颤,她用团扇打在那只手上,“可本宫还没玩够,不想回京。” 阎无极收回手,看着手背上的红印,扯出一个怪异的笑,“殿下,您还是先用膳。” 万一待会儿背过气去…… 那笑让萧挽婧毛骨悚然,她面色被迫平静了下来,“不用了,本宫不饿。” 她有理由怀疑白饭里面被下了毒,毕竟眼前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阎无极的怪异笑意更深了,背着手离桌子远了些,“那好,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前几日下官偶然得到了一张药方。” 药方?萧挽婧表情扭曲了一瞬。 该不会是…… “想来殿下也猜出一二了。” 萧挽婧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有话直说。” 阎无极抽出那张纸,捏着一角抖落开,“巧了不是?这张药方可治林尔思的不孕之症。” 当几味熟悉的草药映入眼帘时,萧挽婧如同被惊雷劈中,一时间呆愣住错愕不已。 果然是绝子汤解药药方。 只要林尔思喝下这副药,来年就能为易家诞下赤子。 萧挽婧气急败坏,“阎无忧!” 眼前二人当即变了脸色,阎无极眸光幽静如深潭。 “姑母慎言。”萧芜华压下眉头。 萧挽婧面色苍白一瞬,随即她焦躁地晃着团扇,“阎无极,本宫劝你别多管闲事。” 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去遭受孕育之苦,去那鬼门关里走一遭,萧挽婧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 而阎无极只是漠然地收起药方,“不知殿下何时启程回京。” 萧挽婧深吸口气,平复心中怒火,扯出狰狞的笑,“明日启程。” “太晚。”阎无极皱眉。 她再次深吸口气,加深了笑意,“即刻启程。”满意了吧?该死的阎无忧! 萧芜华掩唇笑:“姑母,天保定尔顺利归京。” “那我们便不扰殿下用膳了。” 她们离开后还贴心地掩上了房门。 阎无极立在二楼围栏处,俯视着院中用午膳的几人,声音不大不小,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圆珠,用过膳后,为长公主殿下收拾行囊即刻启程归京。” 院中几人神色各异,谭悦看着圆珠霎时变得沮丧的脸庞,笑道:“想必是殿下不习惯住在这里。” 客栈怎比得上长公主府住得舒适。 圆珠瘪嘴,轻轻点头。可殿下来时分明说的是要多住些日子,也许会和若宁殿下一同归京…… 此次分离,她与谭姐姐将再也没有相聚之时。 谁会料到,就这么短短一日多的相处,她竟有了不舍情绪。 用过膳,圆珠闷闷不乐地去收拾行囊。 谭悦望着她的背影,唇边虽带着笑意,但眼底有些怅然。 药方一事气得萧挽婧快要崩溃,愤怒过后便是害怕,她是真的怕阎无忧把药方给易家,毕竟易中尘的那个老母等孙子等的脖子都长了。 都该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的就是长公主萧挽婧。 众人站在客栈门前,皆面带微笑的目送那辆奢华马车离去。 圆珠没忍住,探出轿窗来,朝其中一人挥了挥手,谭悦粲然一笑,回应似的摆摆手。 可下一瞬圆珠就被玉手扯了回去。 “怎么,舍不得?”萧挽婧面色铁青,显然是还没从气头上下来。 不过是来了一趟盘龙镇,这一个两个的就都成了心有所属的人了? 气煞她也。 “回殿下,没有。”圆珠怀里抱着食盒,里面是临行前谭姐姐亲手做的定胜糕,还热乎乎的。 谭姐姐说有缘还会再见,她知道只是安慰话罢了。 汴京离盘龙镇千里之外,谭姐姐此次奉命在盘龙镇接应,待阎大人办完案子,下一个目的地又不知是何处。 也许是万里之外。 萧挽婧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行了,你若是喜欢,本宫可以把她要过来,留在府中陪你。” 圆珠眼中闪过喜悦,但又转瞬而逝,谭姐姐胸怀远大抱负,怎么会愿意屈于那一处四方天地呢。 她缓缓摇头,“殿下,不用了,谭姐姐她应该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能因奴婢的自私和一厢情愿,就去困住她本该自由璀璨的一生。” 萧挽婧愣住,因讶然而微微睁大的双眸中,弥漫着思绪万千。 难道自由璀璨的人生才是她林尔思所想要的吗……所以宁愿嫁给男人,也不愿留在自己身边。 只因那易中尘能让她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继续做扬名天下的琴师。 可两个相爱的人,不就该推开万阻,最后厮守终生,永生永世都要在一起吗。 萧挽婧无力扶额,眼底泛红。 “殿下,您还好吗?”圆珠连忙将食盒放下,用手帕拭去她额间的汗珠。 她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眸,满是不甘心,“你说,爱一个人究竟该怎么办。” 是抓紧还是放手。 第114章 黑白无常索命 合子寨村 暮色如期而至,黑夜笼罩着山间。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村子也随着夜幕陷入沉寂。 唯有林中一萧瑟木屋还亮着微弱的烛光。 据去绿叶林客栈闹事已经半月有余,侯府已经油尽灯枯,而他们却还安然无恙。 这让王传归十分自得,他召来同自己一起献祭女童的十几个村民。 上次‘蛟神’用石块代替金子一事,使者已经解释清楚,是有人用香猪换了他们所献祭的女童,故而‘蛟神’大怒,将金子变成了石块,以示惩罚。 而因并冀两州的旱情,朱阳县附近多了不少流民,有些甚至只用几个馒头便能换一个女童。 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黄金,王传归压下心中澎湃, “今日使者说女童已经够数,不必再献祭,所以叫你们来是为了分一下这半个月所获得的赏金,各自拿了金银后,能走多远走多远,别再回来朱阳县。” 村民们面面相觑,虽然不舍得这桩一本万利的买卖,但眼前的金银也足够他们潇洒地过完下半辈子。 人总不能太贪心不是? “我们都听村长的。” 王传归点点头,“献祭最多的王二,他献祭了五个女童,故而分的金银也最多,十两黄金!” 众人的目光当即变得艳羡起来,“王二不得了了,这下你能一脚蹬掉家里的黄脸婆了哈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娶上十个美妾,生上他十个大胖小子!” 王二嘿嘿笑着,露出两排黄牙,搓着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金子,“多谢村长,要不是您给俺们说这赚钱的法子,俺们哪能过上好日子。” 王传归摆摆手,“哎,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剩下的村民们都或多或少的分了黄金,一时间木屋内充满欢声笑语。 不过分得少的则眼馋的看着分得多的。 桌上还剩十两黄金,在众人贪婪的目光中,王传归将它们拢到自己面前,“这剩下的就得归我了。” 众人沉默不语,各自收起自己的那份后,心中贪欲依旧没有得到缓解。 王狗儿弱弱地问道:“村长你好像一个女童都没有献祭过吧。”怎么还能分那么多。 他们献祭两个女童的才分了三两金子。 “就是,村长你不能这么自私吧。” “要是没有俺们费力地四处搜拐那些女娃娃,村长你一两金子都分不到!” 王二两眼一瞪,他收起金子,“你们怎么说话呢,要不是村长俺们哪能接触到这桩买卖,做人得讲良心不是?” 除了村长,就属他分的金子最多,这话自然引起其他人的不满,“你分的多当然满意了,可俺们才分了多点,三两黄金够干嘛呀!” “俺还只分了一两黄金呢。” 王传归猛地拍了一下快要散架的木桌,“行了!你们若是上点心,多拐些女童,至于只分这点黄金吗?” 朱阳县贫苦,有地的种地,没地的就靠打猎为生,别说一辈子,就算十辈子也赚不来一两黄金! “再闹!要是引来官差,我们整个村都得完蛋!还不赶紧回去收拾东西,离开朱阳县。” 村民们心有不甘,可也更害怕被官差发现,毕竟就连那东昌侯都被抓了,听闻已经上完酷刑,押入牢房,等着被问斩了。 无奈,他们只得纷纷离开,准备和家里人商议商议离开朱阳县后去哪。 面上连一丝留恋都没有。 哪怕这里是他们世代生活了几百年的故土,可实在是太贫穷,拼命地折腾也只够吃饱,根本过不上锦衣玉食的奢求日子。 他们早就受够了。 村民们走后,王传归松了口气,方才那些人贪婪扭曲的样子真是让自己心惊,好在好在他们蠢而不自知,三两句便吓唬倒了。 黄金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着令人心安的光芒,王传归将它紧紧抱在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连掺有银丝的山羊胡都颤抖起来。 就在他起身想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把黄金藏起来时…… 突然! 一阵风击开木门,发出破旧涩耳的吱呀声。 烛火颤巍巍,似是随时都会湮灭。 王传归缓缓转身,走到木门处想要挂上门闩,可门外的景象却让他头皮发麻,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不自觉抖着双腿,一股不明水液顺着裤腿流下。 门外站着一个被挖去双眼,缝住嘴的女童,她面色惨白,浑身散发着哀怨,小手直挺挺地指着屋内的王传归。 而她身后不远处,亮起青白光芒,其中立着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影。 高瘦的穿着白色长衫,面白如纸,三尺长舌挂在胸前,头戴白色高帽,帽上写有‘一见生财’。 矮胖的穿着黑色衣衫,面黑狰狞,头戴黑色高帽,帽上写有‘天下太平’。 二人手持铁链,一蹦十尺高,逆光朝屋内跃去。 小鬼指路,无常取命。 白无常开了口,声音空灵:“可是王传归~~” 王传归腿一软,跪在地上,哆嗦着嘴唇,舌头仿佛都僵直了,“回…回…无常大人,草,草民正是王传归。” 难道是他阳寿已尽…不!他才刚要过上好日子! 黑无常嘶哑着声音,“你作恶多端,阎王特派我们押你入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永世不得超生~~” 两道身影跳到了他面前,王传归才发现眼前的白无常有一丈高,那睥睨一切的眼神俯视着他,白面中的两颗黑眼珠越看越渗人。 王传归“哇”的一声哭出来,他连忙磕头认罪,“无常大人饶命啊,小的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啊!” 黑白无常沉默了片刻。 他颤巍巍抬头,却见方才的女鬼童已经到了自己眼前。 那张脸尤为可怖,扑面而来的血腥腐臭味让他忍不住想呕,可极度的惊恐下,他竟连一丝反应都做不出来。 白无常又开了口,“人命换金银~~好生快活~贪嗔痴~入地狱~” “没有没有,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都是他们做的!我没有抓过一个女童啊!” 黑无常大喝一声:“呔!始作俑者~罪魁祸首~不可饶恕!” 正当他无言以对时,木屋四周蓦然响起怪异的女童声,那声音像是数名女童共同呼喊的声音。 “始作俑者~罪魁祸首~”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第115章 县衙惊现合子寨村村民 王传归魂不附体,眼前一切犹如地狱。 冷汗泄洪般流下,耳中全是女童的尖锐嗓音,而无常手中的铁链更是刺痛着他的双眼。 不不不…他黄金还没藏好,还没来得及花,还没来得及享受那锦衣玉食的日子! 他不想死,更不想入十八层地狱! “无常大人,求您饶恕!小的阳寿应该还未尽,算命的告诉小的能活到九十呢,小的今年才六十五……” “人间自有人间道~你虽阳寿未尽~可作恶多端~人间无法再留你~” 听到无法再留,王传归瘫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了黑无常的衣袍上。 黑无常:……真恶心。 王传归被黑无常一脚踢开。 不过这一脚好像踹开了他的任督二脉,连忙抱住那只脚,“无常大人,是您说的人间自有人间道,您应该送我去见官,去见人间的官啊!” 怎么能直接带他去见阎王爷呢…… 等见到那个爱财如命的马桧,大不了分他点黄金,定能免遭皮肉之苦,接着在大牢里待到风头过后,自己就能安然无恙的出来了。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似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对他所想的那些小九九也是了然于心。 “也好~但你不可再行投机取巧之事~要如实交代自己的罪行~” “是!是!小的定如实认罪,悔改前非!” 白无常俯下身,惨白的脸,瞪着那双漆黑的双眼,“说到做到~否则下次必定带你入地狱~” 黑无常掐着嗓子:“不论你躲到哪~我们都能找到你~” 王传归咽下唾沫,呆呆地点点头。 一阵白烟拂过,王传归昏昏然,耳边的尖锐女童声愈发模糊不清…… 月光照在林间小路,散着银白泄了一地磷光。 黑白无常手中锁链捆着王传归,跳跃在小路上,而他们身后,跟着数名鬼差,每两个鬼差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村民。 翌日 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在县衙大堂上的牌匾时,正大光明四个字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啊!!!” 大壮失声尖叫,好多黄金,比牌匾上正大光明还要耀眼! 县衙门口躺着十几个村民,右手中皆握着或多或少的黄金。 而在其中一人的左手中则是一张写满了罪证的悔罪书。 大壮蹲下身,仔细瞧了瞧,大惊道:“哎?这不是合子寨村的村长吗?还有王二!” 二虎等人呆呆地瞧着这荒谬的一幕。 尖叫声引来了马桧,他神情自若地望着地上的村民,那一张张足够面熟的脸让他笑出声。 可笑着笑着他便笑不出来了。 阎大人……会是阎大人吗?他一直觉得自查逸飞入狱后,日子过得太闲适了些。 山雨欲来却如风平浪静的海面,不知海底酝酿了怎样的惊涛骇浪,真是愈发让人心惊。 马桧当然知道这些人是不会主动投案的,想必昨晚他们都已收拾好了行囊,准备携赃离开朱阳县了。 只不过,有人更快一步就是了。 大壮抽出悔罪书,呈给马桧,“大人请过目。” 马桧细细阅过后,点了点头,“嗯,姓名年龄都对得上,罪行交代的足够清楚,时辰地点也清晰……” 他一挥手,“行了,通通押入大牢,等刺史大人发落。” “还有,将那八十两黄金收上来,充公!” 闻言大壮等人不禁双眼放光,一旦这些黄金充了公,那马桧拖欠他们的半年俸禄不就有了着落! 等等,马大人仅看了一眼怎么就知道这些是八十两黄金?不愧是爱财如命的人,对金银之数果然敏感。 八十两黄金啊……想必连东昌侯都没见过。 大壮用衣袍兜着沉甸甸的黄金,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铁链被堆在院中角落。 不语费力脱下身上的厚衣裳,漆黑的脸庞上满是黑色汗珠,他的鼻腔中充斥着锅底灰的味道。 而旁边的不闻也没好到哪去,脚下踩的高跷硌得脚底板生疼,他龇牙咧嘴地将高跷取下。 谭悦端来两盆清水,笑道:“你们先洗洗脸。” 待二人洗净脸后,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不语抹着脸上的水珠,笑得奸诈,“估计昨晚把王传归吓坏了吧。”都尿裤子了。 “他若是不做亏心事,还怕鬼敲门?”不闻冷笑。 穆延端着一碗粥,从庖厨中出来,“话也不能这么说,论谁大半夜看见你们也得吓尿裤子。” 瞅瞅那三尺长的血红舌头,多渗人。 不语撇嘴嫌弃道:“吃你的饭吧,话真多。” 而谭悦却又转身去了柴房,拿了几片朱栾叶,毫不客气的在他们二人身上抽打起来。 不语冷不丁的吃痛,捂着胳膊大叫:“干什么?” 她一边笑一边抽,“主公说有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这朱栾叶可驱邪去晦。” 他们这才发现站在二楼的人。 阎无极身着靛青长袍,悠然地倚靠在木柱上,默默地注视院中的他们。 “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回大人,所有参与送嫁献祭的村民都送到了县衙。” 她点头,想来马桧见了那张悔罪书,就会明白是何意。 如今四十九个女童已凑齐,只等‘蛟神’的下一步指示。 萧芜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快要离开盘龙镇了吗?” 她收回摩挲下颌的手,正色道:“殿下放心,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这起案子有关的犯人。” 他们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萧芜华疑惑地上下打量她一番,“我不是问这个。” 她们还有两件事没有完成,一是马桧身上背负的五十多条人命,二是从鬼洞救出的女童。 若‘蛟神’的指示突然到来,她们总不能一走了之。 阎无极了然,“五十多条人命,可我们却没有找到尸体,半年内在乱葬岗和燕湖湖底的无名尸加起来也凑不齐五十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朱阳县就那么大的地方,山也搜过了,湖也潜过了,难道这些人能凭空消失不成? 萧芜华垂眸,走到围栏边,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也许,他们没有死?” 活人可比死人自由多了,若想躲藏搜查轻而易举。 阎无极轻笑一声:“殿下知道还有哪里没有搜查吗?” 萧芜华遥望着远处的竹林,若有所思道:“马桧的府邸和县衙……” 第116章 车裂之刑 “那殿下觉得需不需要搜呢。” 她凉薄的声音带着从容。 也许此举…会惹怒马桧,让本该有一线生机的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很明显,马桧一点儿也不信任她们。大渊律法严苛,拘禁的罪名一旦落实,知法犯法的他会被剥去官服,满门流放。 萧芜华百思不得其解,“可他为何要隐瞒他们的行踪?” “据万宝和江梅所说,他们曾向县衙报官,可马桧却置之不理,选择袖手旁观。” 想来‘蛟神’使者一开始没有把这些人放在心上,直到刘源光被他们发现,祂才惊觉这些人留不得,否则必成大患。 故而祂命查逸飞处理掉这些人,而查逸飞又胁迫马桧以各种罪名将他们逮捕入狱…再悄无声息地杀之。 “所以他们也是马桧玩忽职守的罪证。” 阎无极却摇头,她望着大雁掠过天空,抬手挡住其实并不刺眼的日光,“殿下不妨反过来想想,如果这些人没有在马桧手中死去,他们的下场会是什么。” “还是死。”萧芜华皱眉。 “不错。” 说到底这些人也只是普通百姓而已,想让他们消失有很多种办法,当然,借朝廷命官的手除掉他们是最简单最不易出岔子的方法。 不但干净了‘蛟神’的手,还干净了查逸飞的手。 却唯独脏了朝廷的手。 ‘蛟神’已经在盘龙镇两年了,直到半年前才开始被人有所察觉,其谨慎程度可想而知。 萧芜华垂眸,她不知为何真相浮出了水面,却依旧令人窒息,“如果马桧不是你父亲的门下生……”你还会选择相信他吗? 有万宝江梅的证词在先,还有盘龙镇百姓的证言在后。 她们也亲眼目睹马桧在公堂之上的玩忽懈怠。 “与这无关,一开始让我产生困惑的是他的官服,殿下可知朝廷为了避免官员私下做官服,其布料花纹每三年一换,而马桧身穿的样式,竟还是三年前的。” 除却没有银两,她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马桧宁愿冒着做私服的罪名也不愿向朝廷买新的官服。 萧芜华也回想起初次见马桧时的怪异之处,按百姓所言,他四处搜刮民财,也不知收了查逸飞多少好处,那他不该是那副模样。 面黄肌瘦,衣裳和鞋子都不合身,浑身透着一股穷酸气。 虽说县令算不上什么大官,但也好歹是拿俸禄过活的,怎会落得这般地步。 可如果他有了那么多的钱财,却没有用在自己身上,那都去哪了呢? “也许都用在了他的家人身上。” “马桧的双亲只有母亲在世,还有一妻一儿,” 阎无极视线移向一楼的其中一间下房,唇边扬起笑,“可她们殿下也见过了,像是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吗?” 半月前她们根据查逸飞的证词,在其府邸的柴房里发现了马桧的母亲和妻子。 救出来时,二人身上便穿着破旧且合身的衣裳,她想查逸飞夫妇再贪财也不至于对这二人下手。 且马桧的夫人双手粗糙,一看便知是常年劳作的缘故,再怎么落魄,她也是县令夫人啊。 “马桧在任朱阳县县令十年,就算他不搜刮民财,这些年的俸禄也足够一家人的生计,包括他儿子马若水的私塾学费。” “照你所说,那他掠的私财都去哪了。” 阎无极转过身,背靠围栏,思忖道:“朱阳县贫苦,估计他在百姓身上也搜刮不了多少,也就能从查逸飞手中扣点油水。” 所以他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萧芜华沉吟不语。 她幽幽道:“殿下,养活五十多口人,可不是件易事。” 当下最难的就是让马桧主动交出那些人,不然由她们先一步找到,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 更可怕的是,也不知道那些人能不能理解马桧的用心良苦,若是反咬一口……届时谁也救不了马桧。 萧芜华抬眸看着她,缓缓道:“以退为进,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马桧而今如同惊弓之鸟,稍有不慎,那根绷了两年之久的弦就会断裂。 半晌后,阎无极无声而笑,“好。” 那便相信马桧一次。 穆延悄无声息地出现,他垂首道:“主公,鬼洞中的小暗卫来消息,她们三日后会随着商队前往并州。” “嗯。”阎无极挑眉,眸中跃上意味深长的笑意。 巳时三刻,阳气未到鼎盛时刻。 县衙内一片祥和,而这种祥和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半月之久。 大壮等人闲来无事,浇花的浇花,种菜的种菜。至于马桧,还在三堂里呼呼大睡。 直到一声高亢的喊声惊醒了他。 “刺史大人到!” 马桧一个鲤鱼打挺下了榻,抄起官帽便朝公堂跑去。 阎无极刚准备公案后坐下,就见马桧急匆匆赶来,她嗤笑,“马大人动作还挺快。” “不敢不敢,请刺史大人恕罪。” 她陡然沉下脸,吓得马桧和大壮等人纷纷跪下。 椅子和公案上,皆是一层厚厚的灰尘。 阎无极根本无法下手,去碰那块不知多久没动过的惊堂木。 马桧伸长了脖子,方看到案上的狼藉,于是连忙转头咬牙切齿地吩咐道:“还不快去把公案擦干净!” 待眼前焕然一新后,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而后十分用力地拍响了惊堂木。 堂下众人顿时一哆嗦。 “带查逸飞夫妇。” 阎无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没想到短短半个月时日,这二人就不成人形了。 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哪还有半分侯爷夫人的模样。 这县衙果然邪门,谁进来谁沧桑。 “小侯查逸飞见过刺史大人。”声音有气无力,干裂的嘴唇因牵扯而渗出血。 阎无极嗤笑,“还以为自己是侯爷?” 他咬牙,“朝廷的处决一日未下,小侯依旧是东昌侯。” “何须等到朝廷的处决,本官自有便宜行事之权。” 查逸飞猛然抬首,朝前爬了几步,满身的不甘心,“你敢…你竟敢随意处置皇亲国戚…” “啪!”她又一次拍响惊堂木,语气森寒,“查逸飞,汤英婷因诱拐女童,强占百姓土地,为官做商,甚至妄图刺杀朝廷命官,所犯罪行,罪不容诛,” “故,今日午时三刻,押赴刑场,处以车裂之刑!” 第117章 查小玉持刃刺杀阎无极被斩首 今日?不光是查逸飞夫妇震惊到快要昏厥,连马桧等人也是错愕不已。 怎会如此仓促? 可既然刺史大人金口玉言,就代表毫无回转的余地。 堂中响起悲恸凄然的低泣声,但却无一人生出同情之心。 夕水街菜市口 自古刑场便设在百姓流动最频繁的地方,行刑过程残忍血腥无比,任谁见了都要做噩梦。 可谁让那人心都有善恶两面,而恶又是要靠人忤逆本性才能制止。 忤逆本性,难如登天。 也许让他们亲眼目睹行恶的下场,便能震慑住心中蠢蠢欲动的恶。 哪怕有一个即将行凶者因为想起了刑场上的情景,而放弃了继续作恶,那么这样做就是有意义的。 当查逸飞汤英婷被押入刑场时,百姓已经将此地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似乎整个朱阳县的人都汇聚在了盘龙镇。 整整十辆马车,排列在刑场不远处。 引得百姓们窃窃私语,“咱朱阳县的祸害终于要除了…” “就是就是,但这也太匆忙了些,俺二大爷还没赶到呢。” “不是要砍头吗,弄这么多辆马车干啥呀。” “不懂了吧,这叫车裂之刑!就是咱说的五马分尸!” “俺的娘唉,真惨诶…” “惨什么!他们夫妇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拿咱这些老百姓当畜生对待,有这下场也活该!” 马桧抬头看了看日光,心中估算着时辰。 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到午时三刻了。 他又望向刑场中的二人,毫无生气,面如死灰,这本该痛快的一幕,却怎么也畅快不起来。 背负了五十多条人命的他,下场应该只会比他们还惨吧。 阎无极百无聊赖地支着脑袋,把玩手中的监斩牌,虽然现下她们已经得知了‘蛟神’下一步的大体动向,但具体的地方还是不清楚。 想来负责此处的使者也没有接到具体的指令。 毕竟盘龙镇距并州上千里路,祂完全可以在女童们快到并州时再给出下一步的指示。 真贼啊。 大壮掐着时辰,大喝一声:“午时三刻已到!” 查逸飞一哆嗦,只觉得腿上一股热流… 汤英婷仰起酸疼的脖颈,望向蔚蓝的万里晴空,平日里她从未在意过头顶的那片天空,如今总算懂得了欣赏这无边美景,却也成了最后一次。 只是她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爹!娘!” 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女童,她手持利刃直奔阎无极而去。 “你这个坏人,不许杀我爹娘!” 汤英婷回过神,撕心裂肺地喊道:“不要啊玉儿!快回来!” “保护阎大人!”刑场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所有人都很惊慌,唯独处在漩涡中的阎无极云淡风轻,她看着那把熟悉的匕首,微眯双眸,视线又落到隐藏在百姓群中的穆延身上。 他平静地对上她的目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而后眨眼间便消失在人群中。 不闻轻而易举的阻止了查小玉,夺走了匕首,“刺杀朝廷命官,你好大的胆子。” “放开我,你们这群坏人!”查小玉狰狞着脏兮兮的脸庞,看向公案后的人目光中满是怨毒。 阎无极依旧支着脑袋,从容不迫,“放开她。” 查小玉挣脱束缚,狠狠地瞪着她。 她嗤笑:“百善孝为先,你的孝行还真是令人感动,看得本官也不忍让你们一家阴阳相隔了。” 听到不忍两个字,查逸飞和汤英婷眼中燃起希望,可下一瞬便犹如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那本官就让你们一家在黄泉路上相聚。”那人面色阴冷,声音像是结了冰霜。 汤英婷崩溃大喊:“不要啊!阎大人,求您放过玉儿!她还只是个孩子!” 没等到阎无极说些什么,刑场外的百姓就听不下去了,纷纷骂道:“你们诱拐孩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放过人家!” “现在有良心了,早干嘛去了!” “呸!这就是报应,不得好死!” “俺们这些老百姓生养个孩子多不容易啊,说给人拐走就拐走了,真是畜生!” 汤英婷泪流满面,心中仿佛被利刃剜了一个大洞,让她痛不欲生,“我错了,我错了…阎大人…放过我的女儿吧…” 阎无极漠然地站起身,扔下监斩牌,“别误了时辰,行刑!” 她冷睨着公案前呆愣住的女童,口中吐出残忍无比的话,“念你年幼,车裂之刑就不用在你身上了,但你已经九岁,又犯下刺杀朝廷命官的大罪,故而死罪难逃,” 她顿了顿,扯起一抹笑,“那就斩首之刑吧。” 午时三刻,阳气最盛。 鬼魂难现。 …… 萧芜华捂着小腹,面色惨白,额间冷汗淋漓。在如此关键时刻,月事竟然来了,真是误事。 “殿下,快将这姜汤趁热喝了。”虽然殿下这种情况每月都有,但每次音云都心疼不已。 美人本就白皙的芙蓉面此刻更是如纸,黛眉轻蹙,朱唇被贝齿紧咬,泛着青色。 “阎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她轻喘,端起姜汤一饮而尽。 “已经过了午时三刻,想必是快了。” 不行,不能被她发现,萧芜华忍下绞痛,“拿口脂过来。” 音云不解,可还是将东西拿来。 萧芜华用指腹沾绛色口脂,只薄薄的点涂在唇上,那人心细如发,若自己涂的多了反而显得脸色难看,必然引起怀疑。 “殿下……”音云欲言又止。 萧芜华尝试着站起身,迫使自己习惯疼痛,“无妨。” 忽而房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萧芜华连忙示意音云把碗收起来,又用手帕拭去额间的冷汗。 但楼下的呼喊止住了那人的脚步,“主公!” 脚步声一顿,转而远去。 萧芜华松了口气,只是不知为何,心中萦绕着淡淡的失望之意。 如果能被她发现,得到几句关怀安慰…… 穆延拿回了自己的匕首,他看着衣袖上沾的血滴不由得皱眉,“主公,查逸飞他们的尸首已经丢去乱葬岗了。” 看她面色不悦,他心虚地垂下了脑袋,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是殿下吩咐的。” 他只是故作无意的把匕首露出而已。 查小玉不是襁褓中的赤子,已然有了爱恨的能力,故而她的命是绝对不能留的。 否则,冤冤相报何时了。 第118章 阎无极以唇渡药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去了庖厨。 方才在楼上时阎无极嗅到姜汤的味道,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明白了什么。 萧芜华自幼就贪凉,身子骨虚,想必现下正难受着。 正准备午膳的谭悦略有诧异地看着站在门旁的人,“主公?” “方才可是音云来煮姜汤?” “是,好像是殿下身体不适。” 阎无极点头,从袖中拿出暗红瓷瓶,倒出两颗牛眼大般的药丸,“一颗煮一碗汤,待会儿送到殿下房中,明日这个时辰再煮一碗。” “主公真是贴心。”谭悦接过,脸上挂着了然的笑意。 “咳咳,午膳要清淡些,别用凉性食材。”阎无极老脸一红。 故作镇定的背影引得谭悦笑意更甚。 萧芜华在音云的搀扶下倚靠在软榻上,她微阖双眸,打算小憩片刻。 “殿下?” 房外终于响起她心心念念的声音,萧芜华只觉得胸口一阵酸涩,仿佛塞满了委屈。 为何……这又不是她第一次来月事,每次都要承受锥心之痛,怎么唯独这次便挺不过去了呢。 也太矫情了些。 音云识趣地退下。 “清晨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疼得厉害了。”阎无极坐在榻边,抚上微凉的玉手,握在手心。 无比轻柔的嗓音让萧芜华控制不住的眼眶发热,不敢睁开双眼。她借着手中的力道,扑入那人怀中。 原来那人已经换下了官服,深邃的檀木香气很好的抚慰了她的痛楚。 阎无极唇角微扬,心疼不已地轻拍怀中人的后背,“待会儿喝过药就好了。” “嗯。”距那修长白皙的脖颈不过半寸,从中散发着诱人香气,萧芜华早已把痛楚抛之脑后,眼中只有对温柔乡的渴望。 当脖颈处传来湿热触感后,阎无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眸。 柔嫩舌尖轻扫侧颈的薄肤,带来一阵酥麻,阎无极不自觉握紧了膝上的衣袍,她滑动喉间,“殿下。” 萧芜华启唇,含入那片薄肤,轻轻吮着,直到泛了红紫。 她钳住怀中人下颌,毫不客气地品尝起朱唇上的口脂。 一吻完后,萧芜华气喘吁吁,她闻得房外脚步声,连忙推开身边人,“快起开。” 被用完就丢的阎无极:…… 她叹息一声:“殿下,用膳吧。” 谭悦放下午膳和汤药后,悄声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看着桌上漆黑的药汤,萧芜华迟迟不肯上前一步,似乎已经感受到苦涩的药味。 阎无极轻笑,端起汤碗朝她走去,“殿下怕喝药?” 萧芜华退后一步,皱眉道:“我已经不疼了。”所以无需喝药。 “那也不成,这药可调理你的气血,通筋络,下次再来月事时便不会再疼了。” “不要。”萧芜华依旧摇头,她宁愿忍受腹中绞痛,也不会饮下那碗看起来苦涩且令人作呕的汤药。 如此警惕又可怜巴巴的模样让阎无极失了所有的对策,她深吸口气,只得将碗中汤药送入自己口中。 可下一瞬……这吕文祥的药也踏马的太苦了些! 苦涩令她紧蹙眉头,而这个共苦的法子确实有用,萧芜华只愣了一瞬,便连忙上前覆唇把汤药渡到自己口中。 心中如蜜般甜,萧芜华哪还能尝到药的苦味。 “咳咳…”阎无极拇指拭去唇角溢出的黑色药汁,声音带着颤抖:“殿下,快用膳吧。”一想到明日也要陪萧芜华尝这药,她就欲哭无泪。 自作孽,不可活。 萧芜华点头,苍白脸色已变得红润,掩唇笑道:“好。” 二人净过手后,在桌前坐下。 “查小玉的事情…” 阎无极不以为意,“我知道,殿下的做法是对的。”她夹起一块清蒸鱼肉,仔细挑过刺后放入萧芜华碟中。 “你不要怪穆延,他是听了我的吩咐。” “殿下为何会这么想。” “他是你的人,而我却随意吩咐…” 阎无极惊慌失措,“什么叫我的人?殿下慎言。”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穆延是你的手下。” 她愉悦道:“殿下,在这里您最大,连我都可以随意使唤吩咐,更不用说他们。” “贫嘴。”萧芜华夹起鱼肉,放入口中。 二人安静的享用完了午膳。 用清茶漱口后,阎无极拿出一封信交给她,“这是吕文祥的来信,信中说传闻远在海外的珠崖,有一种仙药,可治万疾,延年益寿,甚至可以长生不老, 但此药不光需七七四十九味珍惜名贵药材,还需七个女童心头血肉做引,方能成丹,而且此丹药期效极短,一旦炼成,必须在七个时辰内服下,否则和山楂丸无异。” 除了压饿再无旁的益处。 阅过信的萧芜华神情变得凝重,“可祂有四十九个女童,也就是说祂要炼制七颗所谓的丹药?” “可以这样认为。”阎无极挑眉。 “神丹需在天寒地冻时才能炼得,可如今才不过八月,离大寒之日还有四月之久,‘蛟神’会等到那时吗?” 阎无极嗤笑,语气揶揄,“就怕祂等得了,而那些等神丹救命的人等不了,比如太尉东方默。” 萧芜华不解道:“他?不是说已经被神医治好了吗?” “不,伏文元来信中说,东方默的肺疾已然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最多半年便会油尽灯枯,而此事竟连东方拓都不知道。” 恐怕东方默现下是心急如焚。 萧芜华若有所思,她垂眸,“这丹药真的有用吗?” “殿下以为东方默想要的只是治好肺疾吗?”阎无极收起信,“疾病可医,但生死寿命之事岂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长生不老,对一个即将被迫结束生命的人来说诱惑有多大,想必不用多言。 “所以蛟神打算如何炼得这神丹妙药?” 阎无极眉尾上挑,墨色深瞳中泛着意味深长,“所以祂要去并州,因为并州宁午县下的春景乡,有一处万年冰洞。” 冰洞里常年如大寒节气,实为炼丹的绝佳之地。 萧芜华了然地笑出声,“原来如此。” 七个时辰,若那些人想要服下这丹药,就必须得离开汴京。 而能吃到神丹的人,必是信徒中位高权重者。 这样的话,便可在不惊动汴京剩下信徒的情况下,先擒得这些人。 第119章 马桧放出失踪百姓 白露 九月九 重阳 马桧睁开混沌的双眼,蜷缩在榻上。 自查逸飞夫妇被五马分尸后,已经过去了五日,这五日他煎熬不已,难以入睡。 他也偷偷去过侯府,可却没有寻到母亲和夫人的下落。 难道她们已经被查逸飞灭口了吗… 可他不敢去求助阎大人,更不知道汤英婷对公主殿下说了什么,如若殿下和阎大人已经认定他是杀害那五十多余人的凶手,就算他放出那些人,也难逃与查逸飞合谋的罪名。 更何况盘龙镇的百姓对他也已恨之入骨,没人会帮他说话的。 下场依旧是死,还会拖累家中人。 他闭上眼叹息一声,哪怕日头高照,也觉得浑身冰凉,便蜷缩的更紧了。 “大人,老夫人和夫人回来了!” !马桧猛然睁开双眼。 连脚步都虚浮着,直到老夫人的巴掌扇到了他的脸上,马桧才惊觉这不是做梦。 他颤抖着嘴唇,“母亲…夫人…真的是你们。” 老夫人沉着脸,“是阎大人救了我们。” 马桧大惊失色:“阎大人?” 王丽扶着老夫人点点头,“不错,这几日我们一直在绿叶林客栈。” “那,那阎大人呢?” 王丽面露难色,“他们好像已经离开盘龙镇了,只留下一句话让我们转达你。” “什么话?” “公道自在人心。” 马桧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瘫坐在地,不知心中是何许滋味。 王丽环顾四周,却不见熟悉身影,“夫君,若水呢?” 若水?马桧猛然爬起来,急匆匆离开县衙,“娘,你们先歇息,我去去就来。” 公道自在人心,公道自在人心... 是他的错,竟然没有选择相信阎大人。 阎大人年少有为,嫉恶如仇,卓尔不群,又怎会不愿听他解释。 就算那些人不懂得自己的苦心又如何,只要阎大人懂得便好。 而今阎大人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若水,他要去寻若水。 盘龙山 已是重阳,按照以往,他们早该启程回老家,准备祭祖事宜。 少年郁郁寡欢地站在山头上,俯视着山底的燕湖,鬼洞中已经空无一人,枉他耗费那么久的精力,最终还是无力阻止悲剧的发生。 也不知那些女童将会面对如何险境。 还有前些日子在鬼洞遇到的两个怪人,自那以后便没有再见过,还以为他们能为此事做些什么,结果还不是不了了之。 而他为了躲避查逸飞的追捕,又无法离开盘龙山。 也不知父亲那边如何了。 “若水?是你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马若水连忙起身,“父亲?” ....... 山间萧瑟,无名秋风吹起少年鬓间发丝,稚嫩脸庞流露出讶然,“那人竟是刺史大人?” 可看年纪也不比自己大多少啊。 “不错,查逸飞和汤英婷已经被处死,合子寨村的那些村民也被斩首示众,我想,阎大人必然会顺着使者继续追查下去。” 少年面带焦色,“他走了那我们怎么办?地洞里的那些人该怎么办?” 马桧叹息,悔不当初,“怪我,怪我优柔寡断,疑心过重。” 若他能直接选择相信阎大人,便也不必拖到现在,日日难安。 “把他们放出来吧。” “现在?难道父亲不怕他们反咬我们一口吗?据大渊刑律,当朝命官拘禁无辜百姓,更何况那是五十多个人,是要被砍头的!” 不光是父亲,连祖母,母亲和自己都要被连累流放。 当初他们就不该心慈手软,任由查逸飞夫妇找旁人杀了他们便是! “公道自在人心,只要阎大人相信我们...” 马若水却不耐烦的打断了他,“您一口一个阎大人,可他现在在哪呢!单单杀了那些人有什么用?是,现在刺史大人是威风了,那被献祭的女童呢?她们怎么办!” “这...”马桧一时无言以对,他也不知被献祭的女童去了何处。 “她们如何,就不劳你操心了。” 未见其人却闻其声,父子二人惊慌不已,四处寻找阴森声音的来源。 穆延站在树上,有些好笑地看着失措的两人。 少年气盛,恼怒不已,当即吆喝起来,“谁啊,有什么话当面说!别偷唔..” 马桧仿佛回想起来这声音是属于谁的,他连忙捂住少年的嘴,低声斥道:“是阎大人的手下,不得无礼!” 看来阎大人并没有离开盘龙镇。 他犹疑片刻,道:“还请您替下官转告阎大人,下官这就去把人放出来,还望阎大人能网开一面。” 可惜没人再应答。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马桧像是下定了决心,迈着沉重的脚步朝山下走去。 马若水跺了跺脚,只能跟上。 也许阎大人是为了骗他们交出村民,但现下他们已没了回头路。 再拖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最重要的是,查逸飞一死,他也捞不到油水了,上哪养活那么多张嘴。 马若水总算离开了盘龙山,当他看见县衙大门时,不禁红了眼眶。 “祖母和母亲呢?” “被阎大人救出来,现正在衙内歇息。” 马桧独自进了牢房,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尽头的最后一间,扒开地上稻草,露出带有铁环的木板。 “马大人果然聪明,知道把人藏在县衙。” 阴恻恻的笑容从身后传来,马桧僵住身子,他颤巍巍地转过身,见一青衣狐面男子不知何时立在牢房门旁。 这人竟从山上一路跟到县衙。 马桧试探性地问道:“不知阎大人…” 穆延危险的眯了眯双眸,“我可是为了保护大人不被那些人打死而来的,怎么,马大人不愿意见我?那我走?” 马桧连忙摆手,“不不不,求大侠定要救下官一命。” 他倒把这事给忘了,那些人被关了半年,早已怨气冲天,出来保不齐要打他一顿出气。 果然还得是阎大人思虑周到。 不出阎无极所料,这些人被放出来时,皆面目狰狞地追着马桧,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马桧被一路追到公堂之上,而阎无极已经端坐在公案后。 他连忙跪下,“求阎大人为下官做主!” 第120章 万年冰洞 并州 宁午县 入了并州,天气便凉爽了许多。 此地多山林泉水,湿凉气息使肺腑清透不已。 马车慢悠悠地行在林间小路上。 “哎呀,这儿可真让人舒服。”不语张开臂膀,拥着林间清风。 穆延骑着马摇头晃脑,嘴里叼根狗尾巴草嗤笑一声:“让你来是舒服的?好好驾你的马车吧。” 音云在马车另一侧笑出声。 “有你什么事儿…”不语撇嘴,他侧身掀开一角轿帘,温声问道:“大人,已到了宁午县。” “去花满天客栈。” “得嘞,驾!” 此时的阎无正极端坐在舆内一角,捂着侧脸,眼神飘忽不定。 方才支着脑袋不小心打了个盹,手无意识卸了力,从桌上掉了下去,结果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当时只觉得手下软软弹弹。 紧接着就被扇醒了。 好在音云被她找借口赶了出去,否则丢人现眼。 “无耻!下流!”萧芜华捂着裙摆怒骂,仿佛大腿处还残余酥意。虽然她们互明了心意,但这也不代表她可以随意被……再说了,外面都是银! 也不嫌害臊。 阎无极只是垂首闷不吭声。 直到舆外传来不闻的声音,“大人,到了。” 花满天客栈坐落于城北,比起水云间和绿叶林大了不少,装潢也更奢华一些。 客栈共有三层,二层往上皆是天字号房,偌大的后院中甚至还设有不少的香汤房。 只不过没多少客人就是了。 谭悦从客栈中迎出来,“殿下,阎大人,三楼上房已经收拾出来了,请。” 眼见穆延他们也要朝楼上去,谭悦出声提醒道:“你们的房间在二楼,天下号,别走错了。” 穆延把行囊往肩上一甩,当即眼一瞪:“我们可是要随身保护殿下和阎大人的!” 不闻不语皆点点头。 有天上号房谁住天下号? 谭悦没有理会他们,回到账房,扒拉起算盘来。 穆延狐狸眼微眯,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连忙转身朝二楼走去,还不忘提醒身后二人,“快走,她要算账收银子了。” 这个吝啬鬼! 连廊蜿蜒曲折,天上号房面朝东,意喻紫气东来,可见城外山林景色,郁郁葱葱,觉山宝塔矗立其中,美不胜收。 “殿下,多日舟车劳顿,不知可还受得住?” 萧芜华没好气的嗯了一声,若不是因为马车里有她,自己倒还能睡得安稳些。 阎无极摸了摸鼻尖,“还未到午时,殿下先歇息片刻。” 她陡然驻足,“那些女童能与家人团聚的都已团聚,剩下的…”还在绿叶林客栈。 她们走的太匆忙,甚至比使者先到一步。 阎无极双臂环胸靠在门框上,悠然道:“放心,暂时有暗卫相护,待我们处理完春景乡的事宜,再将她们送回京也不迟。” “也好。” 看她要进房,阎无极又道:“待用过午膳后,我会和穆延先去万年冰洞探路。” 听她语气中充满顾虑犹疑,萧芜华垂眸思忖片刻,决定不与他们一同去了,万年鬼洞怕是危险重重,她去也只会添麻烦。 “那我便在客栈等你。” 闻言阎无极立马扬起一抹笑意,“好。” “嘭!”然而那猛然合上的两扇门险些撞上阎无极高耸的鼻梁骨。 …… 关岑山 万年冰洞在关岑山深处,呈布袋状,洞口又处于山背阴面,所以即使到了酷暑,洞内的冰也不会融化。 此洞鲜为人知。 毕竟此山光秃秃,百姓也靠不上它,山体高而陡峭,令人望而生畏。 阎无极四人寻到山洞时,天边已渐上暮色,她皱眉看着西沉的红日,心下有些不安。 不闻不语都跟着她出来了,客栈中只剩谭悦和音云… “天哪,还没进去呢,怎么会这么冷。”穆延摩挲着双臂,嘴唇已有些发紫。 不闻环顾四周,神情凝重,“大人,此处很难埋伏,根本就没有藏身之处。” 这倒真是如了蛟神的意。 阎无极轻叹,“洞外没有,只能进洞了。” 穆延大惊失色:“什么?不行,贸然进去我们会失温冻死在里面的。” 好歹做几身厚衣裳…否则冻死在秋日实在太不值当了些。 阎无极背着手,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他一番,“你的身形倒和那日所见的使者差不多。” 不闻不语认同地点点头。 “主公…您什么意思。”穆延扯出干笑。 “既然此处无法设埋伏,那便只能偷梁换柱,否则那些小暗卫一旦进了冰洞,绝无生还可能。” 吕文祥说选择在天寒地冻时炼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要确保女童心头血肉的鲜活。 否则血肉离体很快就会腐烂发臭。 不闻掐指一算,“大人,使者和小暗卫大概明日酉时便能到并州。” “嗯,先回客栈商议好对策。” 看来今夜无眠了。 冰洞内太过寒冷,使人肢体僵硬,无法伸展拳脚,所以能在洞外解决掉他们最好。 可洞外没有能令人潜藏的遮蔽物。 唯有混进使者之间,方能破此局。 至于神丹…让谭悦捏几个山楂丸算了。 四人在夜色中回到了客栈。 桌上的饭菜早已冰凉,而萧芜华却只是扶额,呆呆地看着它们。 他们午时五刻出的客栈,现下已经是戌时三刻,整整四个时辰过去了。 她心急如焚。 难道蛟神早已在冰洞处设了陷阱? 萧芜华无比庆幸自己让她把不闻不语都带去了,否则仅凭穆延一个人如何护得住她。 可如若蛟神事先在那里埋伏了很多很多刺客呢,他们还能保护好她吗? 并州比不得汴京,如果受了伤,却得不到及时医治,定会落下病根。 而她又是武将,早不知在沙场上受了多少伤…萧芜华越想越心惊,捂着胸口慌乱不已。 房外传来音云欣喜的喊声:“殿下,阎大人他们回来了!” 萧芜华回过神,连忙起身朝外走去。 连廊上每隔几步便挂着一个灯笼,灯火通明,尽头处缓缓走来玄色身影。 “听闻殿下还未曾用过晚膳?” 见她安然无恙,萧芜华鼻尖一酸,环上那纤细腰身,“我还以为你遇险了。”不然怎会这么晚才归来。 该死的蛟神,让人不得安生。 阎无极僵住,心尖尖仿佛被灌了蜜,半晌后才轻笑一声:“殿下放心,我虽是探花郎,但也武术超群。” 第1章 前言 天佑四十七年,战乱。 如今已是秋分,边塞战乱已持续数月有余,到处可见凌乱尸骨堆成山,时而孩儿哭啼声从中,凄惨无比。 可那戍边将士整日饮酒作乐,懒散行事,不抵厥仂来兵,驻扎之地一退再退。 甚至将城中貌美姑娘送与那厥仂首领,只求几日安稳。 厥仂日益猖狂,已攻入数座城池,在此危亡之际,今上不得不任命自己的哥哥萧亲王为大将军,率军援助边关。 这一去,便是三年。 只是这萧亲王九死一生归来时,迎接他的不是赞美和荣耀,而是自己亲弟弟的疑心和忌惮。 一道圣旨,收回兵权,又将他赶去了边关。 ‘无诏不得回京,违反以谋逆罪论…’ 一时间,朝堂风云诡谲。 今上贪图声色,不喜忠言,更不喜和萧亲王一样的武将,觉得他们口无遮掩,净喜欢挑些逆耳的话往自己耳朵里灌。 萧亲王走后,朝中文官权力日益增大,官吏冗余,却也不为民造福,于是民心不能安定。 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不能安居乐业,当真是苦不堪言。 一切皆因萧亲王而起,他若不将皇位拱手相让,天下百姓也不会面此困境。 为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更不让这江山毁在那人手里,萧亲王决意夺回皇位。 天佑五十六年五月十七日,萧亲王率三万边关军无诏回京。 阎镇召回旧部一万大军,与萧贯众一同攻入汴京城。 萧南景大怒,命京内御林军殊死抵抗。 可这汴京城早就金玉在外败絮其中,不堪一击。 萧贯众和阎镇等人率军只用了一日便攻破汴京城门,当晚杀进了太和殿。 城破之时,萧南景(后追封渊庄帝)在宣殿被逼自缢,只留下一封血书,痛斥身为弟弟的萧贯众,违背先皇,倒反天罡…… 在混乱之中,一个小太监捡起了血书,看后嗤笑一声,将此书置于烛台上,燃尽罢了。 究竟是谁违背了先皇,天地皆知。 皇帝已死,太子臣服,群臣皆降。 天佑五十六年,萧贯众称帝,改年号为永定。 阎镇等人望新帝能够杀奸臣,扶忠臣,平稳朝廷局面。 可新皇仁慈,见众臣诚心悔过,只提杀了以大司农林丘为首的几位乱臣贼子便了事。 太子被废,禁于平就殿。 朝廷局面已暂稳,可那边塞外的厥仂却蠢蠢欲动,阎镇当即便请旨去往兆照关,皇帝见他意已决,无法挽留。 是以,阎镇被封镇国大将军驻守兆照关。 永定三十二年,皇帝病逝,太子萧京墨继位,改年号为永安,大赦天下。 …… 红帐内,旖旎缠绵。 女子轻喘,纤细白皙的双臂环住身上之人的脖颈,将她压下,以便自己咬住那绯色菱唇。 “殿下,别这样。”她眸色暗沉,压抑着其内的疯狂。 “无忧,你亲亲我罢。”女子锲而不舍的追着她的唇,含在口中细细吮着。 女子微阖双眸,晶莹泪珠从眼尾滑落鬓间,双臂紧紧拥着身上人,像是要把她揉入自己的血肉中。 无忧,这么多年……为何我还是忘不了你呢。 明明你已经弃我而去。 第2章 困兽之斗 永安十二年,大暑。 已是辰时三刻,音云缓步走到合上的红纱罗帐前,隐约可见床榻人影,轻笑一声,挽起罗帐。 “殿下,该起身了。” 女子朝内侧卧,只着绯色肚兜,露出纤细白皙的薄背藕臂,丝衾堪堪护住腰侧。 旖旎美梦被打断,她轻蹙双眉,玉手将丝衾扯上遮住大半春色,沙哑着嗓音,“今日无事,别扰我。” 见她不愿离开床榻,音云无奈地应声退下,又将罗帐放下。 萧芜华无声叹息,这已是自己数不清第几回……自月事初临,她便开始了在梦中同那个人做难以启齿的事情。 第一次时,她惊慌失措;第二次,她羞愤难耐…谁料后来便竟无比期待起来。 可唯一让她不痛快的是,那张脸太过模糊,只有柔软的唇和如清泉般的低吟会给她一丝真实感。 萧芜华眼睫微颤,感受到了潮湿之意,不禁愤恨地咬紧了唇瓣。 混蛋阎无忧,死了也不叫人安生! 她立马坐起身,丝衾顺着藕臂滑落,露出圆润香肩,轻启被蹂躏的红唇:“音云。” 守在寝房外的音云连忙应声,“殿下?” 修长玉腿从丝衾中迈出,“我要沐澡更衣。” 昭化-蒹葭山 阎无极背手立于山峰之顶,神色漠然的看着山脚已经被困了三日的敌军。 垂着眸,似在思量什么。 昭化这一带多山多水,可谓是易守难攻之宝地,少有人会选择在此地作为攻点。 故而这些人并不是为了攻上蒹葭山,他们此前一直在距离此山三十里处的霖阳县附近徘徊,似是有意引起关注。 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乌蛮和西戎大军的装扮,倒像是一些流寇匪帮临时组成的一队人马。 虽然看起来不堪一击,但人数近千人,这令他们不得不防备。 为证猜测他们出其不意偷袭了一次,这些人便大乱阵脚,死伤一半。 果然不是正经训练有素的军队。 于是便佯败退兵,将敌军诱入,困于此处,同时命人严密监视着周围城镇的一举一动。 但已经三日了,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 敌军共有千余人,已剿灭一半,剩余的皆困于此处,若是还有援军,也早该现身了。 “确定能让他们通风报信吗?” “回将军,西南方的湖泊和密林设兵只有十人,据报这几日并无人强闯。” 这让阎无极觉得自己有些多虑。 昨日,京中密旨让他速回京,眼下不能再继续耽搁了。 看来武威军营里确有奸细,有人将他的踪迹泄露了出去。 于是便道,“不语,传令下去,命众军戒备,弓箭手继续埋伏,” 既然送上门了,就没有不杀的道理。 “不闻,你带一队人随我下山。” “将军,何需您亲自去。” 阎无极轻笑:“要懂得尊重你的对手。”亲自取下他的人头才对。 此时已是大暑,天气愈发炎热,山脚虽有阴凉有湖水,也有些野果野草,但怎么也不可能让数百人一同填饱肚子。 困了三日,他们早已身心疲惫。 这鬼地方不是密林就是山群,不但辨不清方向,四周还都是陷阱。 山谷幽幽,林中时不时还有不知名怪鸟嚎叫,平白让人觉得有些凄冷。 忽然,尽头一阵马蹄声。 为首的少年一身玄色轻甲,以墨玉冠束发,面白如玉,剑眉星目,他胯下宝马毛发油光锃亮,昂首阔步。 一人一马都神气十足。 陈河猛的站起身,见此情景不由得咬紧了牙关,颊肉抽动。 可笑他人得意时连一匹马也能对自己吹胡子瞪眼了。 若不是自己一时大意被偷袭,又阴差阳错中了诡计,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这一切都还要从前几日说起…… 有传言说阎无极近日会出现在昭化一带,似是要对乌蛮有所图。 于是他们便得令从蒹葭山附近造点声势,扰乱其注意力,更是要验得传闻真假。 要他说乌蛮那些人就是杯弓蛇影,一点小动作就吓的六神无主。 乌蛮那些军中将领对阎无极这个人也是谈之色变,说此人神出鬼没,阴险狡诈,更讨人厌的是他鲜少与人正面迎战,多为突袭。 行踪诡秘,让人防不胜防。 可怜他们现在被逼到绝处,恐怕还没等到阎无极,他们就得先去见阎王了。 不闻啐道:“尔等宵小之徒,竟也敢不轨于我大渊!” “我呸!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毛头小子!没有本事与咱等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使诈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男子骂骂咧咧,声音中气十足,身板挺的也硬实,丝毫不觉得自己身陷囹。 待看清来人长相后,男子不禁有点诧异,左看右看都感觉这少年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看他那虚张声势的模样,旁边的不闻撇了撇嘴:“将军,要我说您干脆放箭射死他们算了。”平白浪费口舌。 阎无极听着骂虽面不改色,可那薄眼皮下的丹凤眸中却有些阴鸷。 男子僵住,心下暗暗盘算起来,若这人真要一时冲动把他们全杀了,那他们可就真是死不得其所。 于是话锋一转,抱拳道:“小兄弟,我等并非乌蛮大军,只是听闻阎将军在此,故而来长长见识,见上一见,绝无冒犯之意, 鄙人姓陈,单一个河字,敢问兄弟如何称呼?” 不闻当即沉下脸,厉色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们阎将军称兄道弟!” 这个称呼让陈河如同当头一棒。 他娘的,总算想起来这人为何眼熟了! 回过神来陈河打了个寒颤,从头顶凉到脚底。 他不禁想,若此时见到的是阎镇该有多好,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可搏。 但偏偏眼前的人是阎无极,一个赶尽杀绝的刽子手。 可是这人怎么会长得这般阴翳邪气,哪有半分常年征战沙场的硬朗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哥被逼上山做了土匪。 没用了,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在战场上遇见阎无极不死也得扒层皮。 陈河咬紧牙关,翻身上了马,大喝一声:“把我的长枪拿来!” 谁知那少年却低笑两声,轻蔑地眼神看着他,“陈将军果然有魄力。” 只可惜,下场只会是人头落地。 第3章 送嫁 渝州-盘龙镇 不语快步蹿在密林中,嘴里还念念叨叨个不停:“主子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非要挑些山林老路回京,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好。” 不懈努力之下,他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解决小急的绝佳地。 片刻后提裤子准备走人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尖细的乐声。 这乐声似喜庆,又似哀伤,总之难听的紧。 此时已是黄昏,不语本想赶快离开这里,却不料耳力极佳, “钉死轿门,别让这小妮子跑了!” 难道是强娶民女? 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胆子也忒大了些。 不语悄悄跟了上去,躲在一个山坡的大树后,做贼似的偷偷张望着。 这一看不打紧,倒是将他惊住了。 这确实是个送嫁的队伍。 浩浩荡荡近二十余人,他们都穿黑色长衣衫,腰间系着白色布带,怎么看都不像是喜庆的穿着。 要说唯一带点亮色的便是他们的头上都别着一朵红花。 一顶蒙着白布的小轿子在队伍中间被四个壮汉稳稳当当的抬着,前面三人吹唢呐打锣鼓,轿子两旁以及后面还紧紧跟着十余人。 他们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轿子,似乎真的很怕轿子里的人跑出来。 不语小声嘀咕着:“这哪里是什么送嫁,是送葬吧。” 再者说,这顶轿子未免也太小了些。 自己跟着主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等稀奇事。 不语忽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感觉一阵阴风吹过。 他摇摇头,暗道自己吓自己。 谁知不过走神了一瞬,再往下看时那群人竟已经不见了。 那地方只剩下缕缕白烟萦绕,不语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挠了挠后颈百思不得其解。 怪了怪了,这路还尚未看到尽头,他们就这么从半路上凭空消失了? 方才的唢呐铜锣声也戛然而止,周围变得静悄悄,连细小虫鸣声都清晰可闻。 他四下看了看,确定除了自己再无他人。 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只是自己的幻觉,没有吹着尖锐唢呐送嫁的队伍,也没有那顶蒙着白布的轿子。 一时间不语冷汗浸满了全身,他甩甩头连忙下了山坡,走到刚才出现轿子的地方。 他蹲下来,仔细查看着地上的痕迹,只要有脚印就证明方才有人走过。 可惜这条路是开拓于山中,多为石砾,根本就看不见什么脚印。 不语只好站起身,四处张望着,长时间的紧张让他有些口干舌燥,抿了抿嘴,决定还是先回去,问过主子后再做打算。 就在他要原路返回时,余光瞥见旁边草丛中有抹赤色,定睛看,原来是一个拨浪鼓。 他快步上前捡起来,惊喜的发现这上面还带着余温,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一直有人紧握着这个拨浪鼓。 可这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他在山坡偷看时并未发现轿子外有拿着拨浪鼓的人,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从轿子里面扔出来的。 不语皱起一张脸,他实在是不聪明,再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算了,还是回去赶路要紧。 只见林中一道黑影极速掠过,惊起几只鸟儿挥着翅膀也飞离了。 “主子,已经过去一刻钟了。” 不闻轻抚着马鬃,十分不经意间抬头提醒了树上的人一句。 毕竟现在对他们来说,时间很宝贵,不仅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汴京,而且还要隐匿行踪。 那个该死的碎嘴子不知道又跑去哪了,真是懒驴上磨。 “嗯。” 阎无极倒是悠哉,懒散的坐在树上,背靠树干,曲臂支着脑袋浅眯双眼。 正说着,不语急忙忙赶回来,却只看见不闻一人和三匹马,“不闻,主子呢?” 不闻沉着脸,没搭理他。 “找我做什么。” 声音蓦然从头顶传来,不语受惊腾空跳向一边。 看他那浮夸的模样,不闻翻了个白眼。 不语寻声望去,在树下面挥舞着手臂,“主子,见鬼了见鬼了,卑职方才亲眼看见一支送嫁的队伍平白消失了,” 紧接着屁股上就挨了一脚,不语踉跄着转过头,就看见不闻恶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犯癫病了吧你。” 不语大叫:“我真的看见了!” “你!”不闻刚想再来一脚。 “不语,你是说刚才的唢呐铜锣声是从一个送嫁队伍所传出来的?” 阎无极不知何时从树上下来的,他制止了不闻再想踹一脚的动作,开口问道。 不闻却诧异道:“什么乐声?卑职怎么没听到?” 他可是军中‘顺风耳’! “嗯,刚才隐约听见了些。” 不闻垂下脑袋。 不语登时就有了底气,立马回瞪了不闻一眼,转而欣喜道:“主子你也听见那个乐声对不对,就在,那个,山那边,不对,好像是西边,” 他心急如焚,有些语无伦次。 叽叽喳喳吵的阎无极头疼不已,只好捏住了那喋喋不休的嘴,轻叹道:“你不要急,慢慢说,嗯?” 不语连连点头,待嘴被放开,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卑职刚才去西边,走的稍远了一些,开始是听到一阵乐声,以为是送嫁或者送葬的,就没在意,准备回来时却听到有人说什么别让那个小妮子跑了,不然就倒大霉了, 卑职想可能是有人强娶民女,就悄悄跟上去了,谁知道却看见一群穿着黑色衣裳和顶蒙着白布的小轿子, 若是送嫁这也太不寻常了些,卑职一时恍神,再看的时候就发现这群人和轿子都不见了,呐,只在现场找到了这个拨浪鼓。” 阎无极接过拨浪鼓,看形状和大小,的确是一个孩童的玩意儿。 从不语的描述中也证实了这点,看他的比划,那顶小轿子里绝无可能坐下一个适龄婚嫁的女子。 阎无极:“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走?” “回主子,他们往西边去了。”不语估摸着来时路指了个方向。 不闻粗略算了一下,“主子,我们自蒹葭山一路朝东北方向赶路,照我们这几日快马加鞭的脚程,现在应该到了梁州和渝州的交界处,如果卑职没记错舆图的话,此地应是盘龙镇。” 阎无极颔首,沉声说道:“此地确是盘龙镇,但据我所知,他们送嫁的方向并无村落,因为那条路的尽头只有一处湖泊。” 不闻不语面面相觑,送嫁不往有人家住的地方送,怎会朝着湖泊送。 第4章 消失的新娘 “还有,他们也并不是凭空消失, 几年前曾传闻此镇山中有矿金,当地百姓联手私下采矿,后来朝廷得知此事将那些盗矿之人正法,也着人填埋了矿洞,但想必还有一些遗漏的矿道。” 听到这里不语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一口气,可没等这口气顺下来,却又见阎无极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不闻道出心中所想:“主子,这事儿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往往装神弄鬼的背后都有一个可怕的真相。 “或许是当地的民俗也说不定啊,以前咱还见过给山神送妻的呢,”不语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难不成你也吓坏了?” 不闻斥骂道:“你不要在这胡说八道,那只是百姓祈求山神保佑,又有一些适龄女子顺便上山求姻缘罢了。” 见这二人又要争执不休,阎无极轻咳一声,待耳边清静下来后才说道:“把马拴在隐蔽处,我们去西边湖泊查探一番。” 他们三人从林中抄近路赶到了湖泊,果然在湖边发现了不语所说的送嫁队伍,于是三人便藏匿在附近的灌木丛中。 好在来的不是太迟,这些人的古怪仪式还未做完。 湖面异常平静,似是在酝酿惊涛骇浪。 蒙着白布的轿子已经被掀开了,露出漆黑的轿身来。 队伍里为首的一人往湖边走了几步,半跪下将耳朵贴在水面上,那架势好像是在听湖水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向轿子,将前面的一小块挡板取了下来,像是给轿子开了小窗户。 刹那间,一只惨白的小手伸了出来! 不闻仿佛预先得知般猛地侧身捂住不语的嘴,成功把惊呼变成了呜咽。 察觉到阎无极冰冷的凝视,不语虎躯一震,轻轻扯下那只手,冲着视线的主人无声的笑了笑。 为首那人并不诧异里面会伸出手,他转身面向湖泊,深深地做了一揖,上下身都快要折在一起,接着便退到轿子一侧,没了动作。 这些人就这样静默了约一炷香的时辰,没多一会儿湖泊中央竟有了异样。 湖底冒出了数不清的水泡,水面剧烈翻涌起来。 一座有两人高的石像缓缓显露出来。 此石像仿若真人,通体漆黑,只有头上绑了一只红花。 “拜见神使大人!” 湖边的人皆跪地叩首,虔诚至极。 石像传来一声嗡鸣后,他们才起身。 为首的男子抬手示意,便有两人上前将轿子上的轿杠抽出来,拿出麻绳捆在轿身偏下的位置,扯着绳子将轿子拉向湖水旁。 看到这儿不闻不语两人不免开始蠢蠢欲动,焦躁的等着那一声令下。 可反观阎无极却是淡定如斯,显然没有想要伸出援手的意思。 他抬手制止了二人的动作,低声道:“别急,再等等。” 那二人将轿子拉至水边撤了麻绳,用力一推使轿子入了湖中,那轿子竟也没有沉下去,而是像船一般飘在水面上。 接着那唢呐铜锣声又响起,随着乐声,那轿子竟缓缓飘向湖泊中央,在所谓的神使面前停住。 “请神使大人接新娘!” 除了奏乐者,其他人又朝着石像行跪拜礼,听到嗡鸣声才起身。 湖中央的水面开始翻涌,石像缓缓下降直至没入水中,轿子却留在了原处。 水面恢复了平静,岸上的人也都静悄悄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这时湖中的轿子动了,它自己缓缓飘了回来。 快到岸边时却停下,为首的男子连忙快步上前将麻绳捆在轿子上,指挥着人把轿子拉到岸边。 他们纷纷围了上去,在轿子旁边窃窃私语,只见为首的男人从小窗伸进手臂摸索了一番,竟从里面掏出了一块金锭! 男人瞬间被狂喜席卷,他高举这块金锭大笑道:“蛟神大人很满意这次的新娘!” 人群顿时欢呼雀跃起来,互相推搡着朝轿子里面探头,想要看看这次蛟神大人赏赐了他们多少金锭。 不闻:“主子,那是金锭!他们还真是胆大包天!” 不语:“主子,让我和不闻去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阎无极皱眉:“不可鲁莽。” 这位蛟神大人费尽心思的装神弄鬼,不惜用金锭来换一个女童,做什么所谓的新娘。 应该不会轻易的取走女童性命才是。 况且他们此时的身份不妥,根本办不得这起案子。 “这显然不是第一次,若我们贸然打草惊蛇,也只能抓住眼前这些蠢货罢了, 更何况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向我们吐露关于蛟神半个字的。” 不闻冷静下来,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后认同的点点头,“若是让蛟神大人受了惊可就不妙了。” 像这种躲在暗处的东西,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逃之夭夭,届时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很难抓住他们。 “真的有蛟神!”不语倒吸一口凉气。 不闻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会他。 好在这群人并未再耽搁,拿了轿杠欢天喜地的抬着轿子离开了。 待再也看不见人影时,阎无极三人才从灌木丛后面出来。 阎无极轻抚掉粘在衣袍上的草叶,吩咐道:“下去看看吧。” 二人毫不犹豫的脱掉外袍,一头扎进了湖水中。 水下并不清澈,应是方才石像升起又下降的缘故,肉眼可见的浑浊。 他们有心寻找那个孩童,可是在湖底摸索了半晌却毫无收获,就连两人高的石像也不见踪影。 不语率先浮出水面,冲着在岸边的阎无极做了个手势。 预料之中的事,阎无极倒也没什么反应,他摆摆手示意二人回来。 此时天已经黑了,想再去镇上找客栈已经有些晚了,于是阎无极决定在湖边密林里休息一晚。 不语去附近捡柴生火。 不闻将在湖中抓住的两条鱼利落的处理完,用树枝把鱼穿好,架在火堆上炙烤着。 火光随风摇曳,照亮三人略显凝重的脸庞。 不闻叹气道:“主子,我们没有时间耽搁了,若是回京晚了恐会被降罪。” “那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吗?”不语十分不甘心。 他们眼睁睁看着恶事发生却只能袖手旁观。 不语眉头紧蹙,暗道自己多事,如果没有发现这件事也不会让主子如此为难。 可若自己没发现,那些被投入湖中的孩子该有多可怜! 阎无极摇摇头,用树枝捅了捅火堆,引得火花四溅,权衡道:“不能耽误回京,当然也不能不管这件事。” 要想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查清楚,恐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现下也只能先回京述职,再将此事徐徐图之。 丑时刚过,他们便离开密林,疾速赶往汴京。 第5章 进宫 『汴京』 阎府。 阎无极三人趁夜色踏入阎府时,已是酉时末。 “主公!夫人!公子回来了!”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赵伯甚至忘了自己腿脚不利落的事,只想快些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主公和夫人。 看见为他敞开的沉重大门,疾速奔走的赵伯,阎无极忽然有些心虚。三年前因边塞危急他奉旨离京,征战沙场这几年……他可是一封家书都未写过。 不是不愿写,只是他也不知道在信中说些什么。他一无法向父亲母亲保证自己在外的安危,二也说不出自己何时会归家。 总说那些囫囵话也无意义,不过平白让他们担忧罢了。 他想对于父亲母亲来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吧。 总之他们都是不忍责怪自己的。 然而…… “逆子!逆子!” 眼前指着他额头破口大骂的人是阎温,他祖父的儿子。三年未见,脾气真是暴躁了许多。 不语缩了缩脖子,提议道:“公子,要不我们先去夫人那边看看吧。” “有理。”阎无极点点头。 然而…… “公子回来之前,夫人便已休息了,这女子穿衣梳妆总归是麻烦些,公子您还是再跪一会儿吧。”老妇人摆摆手,毫不客气。 “母亲不到戌时便歇息了?”阎无极不信,不语也不信。 不语面如死灰,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刚才该他去准备马车的!那样陪公子跪着的就是不闻了! 老妇人呵呵两声道:“回公子,千真万确,您若是不信老身的话可以问问喜儿啊,她刚和欢儿一起服侍夫人歇息呢。 不过呢,公子都三年没回来了,也没个书信什么的,有些事不清楚也是再正常不过了,您哪里知道这些年夫人思念成疾,日日忧心,夜夜惊醒……” 被称作喜儿的婢女只是抿嘴笑着,不做声,暗道公子刚归家就要听嬷嬷这番阴阳怪气,真是可怜。 阎无极心中无奈,在门前喋喋不休的老妇人是张嬷嬷,她是母亲的奶娘,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他自然是十分敬重她的,但时间紧迫,也不得不使出非常手段了。 “那好,我便再等等母亲。” 说罢便安安稳稳的跪了一会儿,约摸有那么一弹指吧。 只见他手握虚拳放在唇边,皱眉咳嗽了几声,那声音不大不小,拿捏得恰到好处,还顺带不经意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不语一激灵,仿佛被雷劈中开了窍,忽然人就有了眼力见儿,他忙挪过去扶住阎无极并大声喊道:“公子!您没事吧!” 张嬷嬷:“……”好拙劣的一场戏。 “我没事,”说着阎无极以跪地的姿势往前挪了几步,双手扶地叩首,“是孩儿不孝,让母亲忧心了。” 话还未落音,房门便开了。 苦肉计得逞,他得意的抬起头,下一刻却愣住。 三年未见,母亲清瘦了许多,昔日姣好的面容如今却是憔悴不少。看向他的眼中饱含着思念关切,还有重逢的喜悦,可紧锁的眉头和脸颊两边的泪痕又是在责怪埋怨。 她踏出房门,快步走向院中,口中不停念叨着:“令仪,令仪回来了……” 阎无极顿时僵住了身体。 张嬷嬷大惊失色,忙扶住她,“夫人您又记错了,这是公子之恒啊。” “母亲,我是之恒,不要再唤错了。” 阎无极挺直背仰头看着母亲,轻声说道。 可阎夫人并未应下他,只是伸手轻抚他的眉眼,“进屋用膳吧。” 张嬷嬷上前搀扶起他和不语,温声细语道:“夫人一直让东厨那边热着饭菜,公子快进屋吧。” 正说着,不闻进了院中,先是上前向阎夫人抱拳行礼,“不闻见过夫人。” 阎夫人点点头,不闻又侧身向阎无极开口道:“公子,马车已备好。” 张嬷嬷问道:“这么晚了,公子备马车要作甚?” 见阎夫人面露担忧,阎无极笑着解释说:“母亲不必担心,只是此次回京乃宫中旨意,所以孩儿需即刻进宫面圣述职。” 既是要紧的公事,阎夫人也不好说些什么,便点点头吩咐,“喜儿,你快些去催催看热水烧好了没有。” 喜儿应声离开院子。 嬷嬷这才细细打量着眼前人,不禁感叹道:“三年未见,公子的身量又高了许多。” 为方便赶路,少年一袭黑衣便服,前襟和窄袖口处烫着金丝边,衿在他的腰腹紧紧束着,裤脚扎在高靴中,清爽干练,显得身材修长,更显出他清隽的面容。 “逆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阎父背着手大步跨进了院子,身后是笑容满面的赵伯。 阎无极叹息,转身撩起前袍再度跪了下去,“不孝子之恒见过父亲。” 身后的不闻不语也随着单膝跪下,抱拳行礼,“见过主公。” 见状阎温神色缓和了些,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阎夫人打断,“好了好了,快些起来吧。” 赵伯忙上前把他们扶起来,连连附和道:“是啊是啊,公子这一路劳苦奔波,累坏了吧,汤屋的人应该已经把热水烧好了,公子可以沐浴更衣了。” “哼。”阎父拂袖。 “父亲,孩儿需沐浴更衣进宫述职,恐不能陪父亲母亲用膳了。”阎无极垂眸。 阎父当即沉下脸,接着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有你也一样用膳,走吧走吧。” “文吉,你明知道这事怪不得他的。”阎夫人不满的责备道。 阎温略过阎无极,背着手大步朝屋内走去。 阎无极也不在意父亲的态度,懒散的行了个礼便离开了,回到自己的院落里,沐浴过后便任由婢女如意为他更衣。 进宫面圣需穿着得体,穿不得便服,阎无极多年在外早已习惯轻装盔甲,如今看着如意将中衣套了一层又一层,才将暗赤色外袍为他穿好时,他眼中有了些不耐烦。 许是如意察觉到了什么,她抿嘴笑道:“公子别急,马上就穿好了。” 又拿来一条墨玉腰带,系在阎无极腰间,腰带登时将宽松的衣袍紧束。 “公子,穿好了。”如意后退几步。 阎无极捋了捋宽松的袖口,颇有些不习惯。他点点头,对如意说道:“你下去歇息吧,今夜不必侍候。” 如意应声退下,刚好和不闻擦过。 不闻踏进房门便看见着深服的公子,眼中略有惊讶,但没有多看,垂眸道:“公子,快到宵禁,可以走了。” “嗯。” 第6章 天之骄子令人艳羡 见有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周石皱眉警惕起来,这个时辰已是宵禁,又有何人会来皇宫呢。 “大人,那边有人。”卫士用手指轻轻捅了捅周石的肩膀。 “我看见了!”周石抖落开那根手指,转身下令:“你们几个人继续巡视,六子你跟我来。” 六子收回手,哎了一声忙跟上去。 待走到跟前,周石才看清站在骏马旁边的人,竟还是熟面孔。 不语倒也认得他,抱拳招呼道:“原来是左都侯。” 既是不语,那马车里的人是谁便不言而喻。 周石连忙和六子一同弯腰行礼,“卑职惶恐,见过阎将军。” 不语上下打量他一番,对这个称呼笑而不语。 虽然六子不知道马车里面的人是谁,但看着老大的态度,他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不闻从马车侧面走过来,将轿凳放好,轻声唤道:“公子。” 这时一只纤长骨节分明的手将帘子缓缓掀开,庐山真面目显露了出来。 虽然天色已暗,但那清冷的气质,挺拔的身姿让藏在周石身后偷看的六子不禁讶然。 方才大人称呼此人为将军,原以为是五大三粗的粗犷模样,没想到却是这般翩翩公子。 阎无极颔首:“左都侯,不必多礼。” 声音也如清泉般悦耳,六子又想。 “谢将军。”周石六子这才直起身。 职责所在让周石不得不硬着头皮轻声问:“不知将军深夜进宫有何贵干?” 阎无极皱眉,拨了拨挂在腰间的方形象牙鎏金腰牌。 腰牌同玉佩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周石眉心一跳,连忙凑上去看,象征特权的腰牌在月光下闪着温润光泽,上面雕刻的鎏金祥云凤纹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那腰牌一面阴刻着:‘汴京 阎无极’,而另一面铸有阳文:‘令 悬带此牌 出入皇城四门不用’。 陛下有令,执此腰牌者,可无通报进出皇宫,不得阻拦。 周石拿出自己的腰牌,仔细比对过祥云纹后,不敢再多言,闪到一旁躬身道:“卑职失礼,将军请。” 见阎无极独自进了宫门,周石才快步离开。 六子小跑跟上,颇有些后怕的问道:“大人,属下怎么从未见过这位将军啊。” 周石还在回想自己方才有无不妥之处,却被六子的声音吓了一跳,低声斥骂:“低声些!” 那可是见人杀人见鬼也能斩鬼的杀神,说那人是阎王爷也不为过。 骂完又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他狠狠瞪了一眼六子,没好气地说道:“偷着乐吧你,才来京城一年就见到了这般人物。” 想他也是在京混了十几年才混了个左都侯,到现在连陛下圣容都未曾可见。 真是拼搏到死也比不上人家这些世家子弟的一根手指头。 六子看他不再绷紧,也大胆起来,凑近小声恭维着:“属下自然没有大人见多识广了,求大人多说些,省着到时候闹了笑话给您丢脸。” 说他见多识广倒也不错,周石颇有些得意的笑,清了清嗓子:“那你可知如今驻守边关的镇国侯?” 六子连连点头,他当时便是听了这位大将军的英雄事迹才决意入了行伍,希望有朝一日能为国效力。 但说来惭愧,多年过去,他依旧是个小小的巡卫兵。 忽然又想到,“刚才那位将军也姓阎,不知是哪个阎……” 周石噎住,“你就没想过他们是一个阎吗?”整个汴京能有几个阎家? “是哦,那还真是巧了,两位都是将军又还都姓阎,大人你说他们是不是认识啊哈哈哈。” 眼见周石的脸越来越黑,六子讪讪地收了笑,“大人您继续说。” 周石冷哼一声,要不是夜巡苦闷,他才懒得和这个蠢货说话! “京中还有大司农阎温大人。”这下总能猜出来了吧。 “属下前几日刚见过阎大人,那位大人也是风韵犹存啊。” 周石一哆嗦,左脚就绊上了右脚,险些踉跄倒地。 他抬起脚狠狠踹向六子,“你不要学了几个酸词就随便乱用!阎温大人是你能编排的吗!” 还风韵犹存,这简直是倒反天罡! 六子捂着屁股,委屈道:“属下确实没读过几日书,可那阎温大人确实是唔,”长得俊朗,就是年纪大了点。 周石一掌扇在他的嘴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六子无声点头,那从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愚蠢,让周石不禁仰天长叹,无比后悔今夜带他来夜巡。 “刚才那位是三年前陛下钦点的骠骑将军,阎温大人是他的父亲,镇国侯是他的祖父。” 六子瞪大双眼,无声点头,原来那人有如此显赫的家世身份,怪不得老大连头都不敢抬。 “阎小将军十二岁时就跟着镇国侯征战沙场了,说他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小小年纪便立下赫赫战功,连官家都赞叹不已, 但五年前镇国侯却突然将他送回了汴京,说他杀心太重,屡次违反军规,难以管教, 还怒斥阎温大人教子无方,我记得当时阎温大人很生气,连夜搬空了镇国侯府所有值钱的东西,” “刚好那年赶上科举,小将军还一举中了探花呢。” 六子惊呼,“探花!那可真称得上是才貌双全!” 周石艳羡不已,“是啊,听说当时官家有意要将公主殿下嫁于小将军,可惜公主殿下对他无意,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后来呢?”六子追问。 “后来……” 养心殿 王公公早早的便在殿堂门口候着了,小安子也陪着他,他来回踱步,还时不时伸长脖子眺望。 小安子歪头,疑惑不已:“师父您看什么呢?” “当然是,”王峙忽然想起来小安子从来没见过那人,便摇了摇头笑道:“待会儿你就见到了。” 话刚落音,一道纤细儒雅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忙理了理拂尘,迎了上去。 “老奴见过小将军。”王峙喜笑颜开,微微弯腰。 阎无极颔首,“多年不见,公公身子愈发硬朗了。” “劳烦将军挂念着咱家了,”王峙连连点头,引着他向前走,“陛下已在殿中,请将军进殿。” 行至殿门处,黑暗中的瘦弱身影忙跪伏在地开口:“奴才见过将军。” 黑夜里的阎无极眼力也佳,他打量着脚边人,猫儿似的身量,声音也羸弱。 王峙在旁解释:“这是前两年才进宫的小安子。” “嗯,不必多礼。”说罢阎无极轻推开殿门,踏进后又合上。 殿内陈设简单,却不失贵气,有焚香,阎无极轻嗅便知是奇楠沉香。 此香价值连城,有安神静心之奇效。 缓步移至殿中央,屏风后传来低沉声:“可是之恒?” 他止住步,撩起前袍屈膝跪地,双手交叠缓缓叩首,“臣阎无极参见陛下。” 屏风后静默了一瞬,而后爽朗的大笑两声道:“三年未见,吾竟一时没听出你的声来,免礼平身,快到吾跟前来。” 阎无极起身,绕过屏风,走到了官家面前,作揖又道:“臣参见陛下。” 第7章 再见故人 书案后端坐着的正是当今圣人,他浓眉星目,皇袍下宽厚的臂膀显得他无比威严。 案上堆叠成山的奏折,无端让人觉得头疼。 萧京墨摆摆手,“无需多礼。” 阎无极当即顺从的直起身。 “你啊,装模作样起来还真有几分你父亲的模样,”萧京墨揶揄了几句后,总算想起了要紧事,“你祖父身体可还安康?” “回陛下,家祖父一切安好,”阎无极顿了顿,又道:“家祖父有一句话托臣转告陛下。” “哦?甚么话?” “祖父说,国事繁忙,望陛下保重龙体。” 萧京墨缓缓点头,眼中划过怅然。 自先皇逝去后,他便再也没见过镇国侯,一别数年,如今听着这话心中不知何许滋味,只是又恍惚忆起父皇还在世的时候。 再看眼前站着的,身量比起几年前挺拔了不少,脾性也沉稳了许多,更不要说这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脸色蓦然冷肃。 半晌听不见动静,阎无极抬眸望向书案后阴晴不定的人,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陛下?” “嗯?”萧京墨回了神,面色缓和下来,干笑两声道:“果然是上了年纪,看了会奏折就乏了。” “陛下要注意龙体。”阎无极随口而出。 萧京墨又点头,沉声问道:“对了,那事可查出什么眉目?”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迫不得已才任命阎无极援助边关,实则不然,是他百般思量后才有此决策。 边关安稳数十年,以厥勒的能力已不再能威胁到大渊,可三年前却忽然兵力大增,同时乌蛮也在昭化附近驻兵扎营蠢蠢欲动,他明白这两者之间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然,他也不觉得意外。 “回陛下,在和武威军交战的厥勒军中我们发现了疑似乌蛮和西戎的人,而且据暗探来报,在与我军开战前数月,乌蛮和西戎便宣告休战, 且阿布力提(乌蛮君王)还送给索格日立(西戎君王)一位公主以表诚意。” “有意思。”萧京墨神色晦暗,盯着镇纸若有所思。 阎无极又道:“又过了数月,他们便和厥勒关系密切了起来,之间还有大量商队来往,呼延次仁(厥勒君王)甚至扬言将永不向乌蛮和西戎开战。” 萧京墨不由得嗤笑,“这个呼延次仁最擅长的就是出尔反尔了,吾想他们不可能如此愚蠢,会信了他的话,不过是各怀鬼胎罢了。” “所以臣以为他们之间定是各求所需,故而才达成共识。 于是臣便根据他们的作战布防推断出一个结论,他们是想先助厥勒攻下冀并幽三州,待功成之后,想必厥勒也会助他们攻下梁州和雍州。” 他们已经明白单打独斗行不通,只有抱团取暖才有机会。 萧京墨讥讽道:“果然,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谁能想到乌蛮会和西戎联手助厥勒一臂之力呢,毕竟当时乌蛮和西戎也是争斗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诚如陛下所料,武威军中确有奸细。” 闻言萧京墨身子微微前倾,挑眉问道:“哦?可知是谁?” 阎无极垂眸道:“应是右将军胡若。” “胡若?竟然是他……” 萧京墨大惊,此时心中那团乱麻忽然有了头绪。 他回想着京中那件大案,喃喃道:“胡若的府邸在一年前走了水,府中上下几十余人全部丧命,包括他的妻儿。” 怎会有如此巧合! 阎无极猛然抬眸,皱眉道:“如此看来,必有蹊跷,此事延尉署可有查明?” “吾记得此案由容广白亲自负责,他在奏折中说此次走水确信无疑是人为,怪异的是纵火之人竟也丧身于那次火海中, 凶犯是胡府的一个厨娘,走水前一个月,厨娘的女儿被胡若儿子欺负,不堪受辱便自焚身亡, 容广白推断她是在为自己的女儿报仇雪恨,故而在胡府纵火。” 阎无极追问:“那尸身特征可对得上?” 萧京墨不忍般别开眼,涩声道:“据仵作验尸,年纪身量都对得上,但因尸身已经面目全非,只能根据尸骨大致推断。” 他眼前仿佛又燃起熊熊烈火,灼热的火光让他快睁不开双眼,房屋横梁被烧的焦黑,烈火转眼便吞噬了一切。 “臣以为尸首应再复验。” 可那人毫无反应,阎无极只得提高了声量:“陛下!” 萧京墨猛然回过神,鼻尖竟已沁出了汗珠,他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拂去,捏了捏眉心无奈道:“有些疲乏了。” “那臣先行告退,陛下早些歇息,” 阎无极微微弯腰作揖准备离开,却又想起一事,他从袖袋中摸出一本折子,双手奉上:“陛下,臣回京途中遇怪事一桩,其中详情已拟成奏本,望陛下一阅。” “吾知道了,你日夜兼程从昭化回京,舟车劳顿,便在府中好生休养几日,准你五日之后早朝。” “谢陛下隆恩。” 阎无极背退至屏风后方转过身走向殿门,他拉开门,屏风后又传来声音:“王峙替吾送阎将军。” 王公公回道:“老奴省得。” “有劳王公公。”阎无极颔首。 王峙笑了笑,上前半步在侧前方提着灯笼为他引路,“将军言重了。” 刚出养心门,便遇上两个人。 王峙率先反应过来,忙问候道:“老奴见过公主殿下。” 阎无极身子一僵,止住了步子,不偏不倚的堵在门口。 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王公公,父皇可在殿内?” “回殿下,正在殿内。” 萧芜华此时正有要事找父皇相商,却看见有一怪人屹立不动的堵在门口,没有丝毫要让路的自觉。 她刚要询问此人是何意,这人动了。 他上前一步朝自己弯腰作揖,接着便听到低沉声响起,“末将见过殿下。” 萧芜华愣住,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她一时没能有所回应。 周围忽而静默。 阎无极一直做着作揖的姿势,而萧芜华却迟迟不开口。 见此情景王峙转了转眼珠,将灯笼抬高了些,照亮二人的脸庞,打趣道:“殿下莫不是已然忘了阎将军的模样了?” 阎无极这时也抬眸看她,灯笼的烛光摇曳在那风华绝代的面容上,他目光像是被牵引一般,不可控制地盯着那双明眸。 她好像变得内敛,不再把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以至于他分辨不出她对他的归来是何种心情。 罢了,阎无极自嘲一笑,反正不会是开心。 “当然记得,阎将军不必多礼。”萧芜华微微颔首,“只是我还有要事,不能同将军叙旧,先走一步。” 因着他上前行礼,倒把宫门让开了,萧芜华侧头吩咐婢女:“音云,你在此等候。” 说罢便朝养心殿走去,音云也应声立于门旁。 阎无极直起身,余光瞟了一眼那端正挺拔的背影,才发觉她也长高了不少。 他叹息道:“走吧。” 有再多心思,旁人装看不见,他也无计可施。 王峙无奈的摇头,暗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第8章 ‘蛟神\\\’再现,公主心急如焚 似乎注定今晚养心殿热闹非凡,他们刚走出去一段路,拐弯处又遇见两人。 王峙上前一步挡住阴影中的人,躬身行礼道:“老奴见过贵妃娘娘。” 柳贵妃似是有所思的停下脚步,她默默打量着王峙身后的人,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那人上前行礼, 心中不耐却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只好紧着王峙:“王公公这是要去哪?陛下可在殿中?” “回贵妃娘娘话,陛下吩咐不可有人打扰,还请贵妃娘娘……” 柳贵妃指了指婢女怀中的食盒,打断他的话:“陛下近日多有操劳,我特地吩咐小厨炖了这四神汤,送于陛下。” 说罢便要略过王峙,王峙却伸出拂尘挡住了她的去路,不容置疑道:“老奴也是按陛下旨意办事,还请贵妃娘娘不要为难老奴。” 柳贵妃怒叫:“王峙!” 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老东西罢了,竟也敢在她面前耍起威风了! 柳贵妃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烂他的嘴,可又转瞬想到王峙跟在圣上身边伺候了数年,就连有些朝中大臣对他都是毕恭毕敬,她可还真是得罪不起他! 冷静下来的她声音小了点,“那我便不去打扰陛下了,这汤就劳烦王公公送进去了。” 王峙接过食盒,“贵妃娘娘言重了,这是老奴分内之事。” “翠英我们走。” 待二人气冲冲离开后,阎无极轻笑一声:“不劳烦王公公引路了,之恒先走一步。” 王峙哎了一声,将灯笼递给他,“路黑,阎将军照着些。” “不必,我早已习惯。”说罢阎无极转身离开。 多年在外,让他早已习惯孤身一人行于黑夜。 他正感慨万千,脑海里却诡异的浮现两张脸,是不闻不语……阎无极嘴角抽了抽。 王峙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那身影才折返养心殿。 殿内。 “儿臣参见父皇。” 萧芜华头梳百合髻,身着群青衣衫,殿内亮堂了些,显得那双眸子清亮动人。 “嗯,见到他了?”萧京墨虽眼盯着手里的奏折,思绪却飘到一旁。 萧芜华抿了抿嘴,选择无视这句话。 “吾还以为你会与他叙旧一番,毕竟你们已经三年未见了。”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之足够让本就心有芥蒂的两人更形同陌路。 她沉下脸,神色不悦的道出此行目的:“父皇,儿臣有要事相商。” “好了好了,你说吧。”萧京墨不再提及这件事情,放下奏折认真的看着她。 “据暗探的消息,渝州地界的盘龙镇再现‘蛟神’。” “又是‘蛟神’?”他皱起眉。 别看萧京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其实心中早就将此事遗忘的差不多了,绞尽脑汁的回想,也只忆起这个‘蛟神’曾在三年前初现潇湘一带。 “父皇,儿臣认为此事,” 却见萧京墨摆摆手,不以为意:“若宁啊,父皇认为此事是你多虑了。” 无论拜的是何方神明,正神也好邪神也罢,百姓求得无非就是心安……难不成还真以为神仙会下凡管他们这些个零碎琐事? “父皇,您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勾当吗?为了不劳而获竟祭祀女童换取金银财宝,此事天理难容,儿臣认为此事背后必有奸人打着神灵的幌子作恶。” 听她辩驳的头头是道,可全是推测。 “你口口声声说他们祭祀女童,当年‘蛟神’初现潇湘时吾就准你们查了,可连尸首都找不到!没有尸首,你如何将此事与他们扯上关系?” 见她不服气,又要说上一二。 萧京墨站起身,苦口婆心劝道:“若宁,爹知道你心系百姓,可你不能被心中的愤懑蒙蔽了双眼,是非不分!这点你应当跟之恒学学才是!” 不知道哪个字惹烦了她,猛地上前一步,陡然怒道:“您无缘无故提他作甚?” 这三年里她无数次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谈论到他时都会顺理成章的扯到自己,她真真是无比厌烦! “我!”萧京墨一时哑口无言,但还是理直气壮的双手叉腰道:“朕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萧芜华:“……”这奇楠沉香不愧是天下奇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怒火都被平息了不少。 罢了,随父皇怎么想吧,她也懒得解释。 萧芜华退后一步,不再同他争论不休,反省道:“陛下教训的是,但臣不会放弃追查此案,必会找到有力的证据,将背后装神弄鬼之人绳之以法。” 探子来报‘蛟神’又出现在盘龙镇一带,而恰巧此镇已接连失踪数十女童,这才让她病急乱投医,只凭猜测便想说服父皇彻查此案。 没有尸首,他们确实无法断定那些消失不见的女童和‘蛟神’有关。 见她认错,萧京墨冷哼一声理了理龙袍坐了下去。 “臣先行告退。”既为人子也为人臣,她也该懂的。 行礼退至屏风后,转身离开之际,身后传来一句话,她僵住了身子。 “若宁,如果当年那场大火出事的不是令仪而是,” “陛下!”萧芜华不顾礼仪大声呵止,一字一顿的道:“令仪和之恒都是臣儿时最要好的朋友,不论他们兄妹二人谁出事,臣都不愿接受。” 随着萧芜华迈出殿门的还有一声沉重的叹息,王峙沉默的举起灯笼,为她照亮脚下台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牵扯到那个人,这对父女立马就会变得针锋相对。 他是看着若宁公主长大的,又怎会察觉不到她此刻的魂不守舍,至于为何,他不愿去细想。 她声音轻飘飘的,“公公不必送了,音云在门口等我。” “恭送殿下。” 王峙直起身望着她的背影,不禁一怔,许是自己老眼昏花了,恍惚间竟和殿外巷子里的身影重叠起来。 “师父,师父?” “嗯?”王峙回过神。 小安子今日见了太多事,想问却又不知该不该问。 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王峙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已到亥时,你下去吧,陛下这里有我守着。” “小的想陪着师父。”小安子不肯离开。 王峙笑眯眯的吓唬他:“人定时不寐可会长不高的哦。” 小安子吓跑了。 - 周石和六子绕了皇宫四五圈,还是能看见不闻不语两人守在马车前,每次经过那里,他都要强迫自己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直到第六圈,宫门终于出现了他期盼的身影。 周石忙迎上去,躬身道:“阎将军。” 身影停下来,冷冽的声音响起:“左都侯真是好眼力,如此夜黑风高也能认出本将军。” 周石一惊,人精般的他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忐忑不安道:“不瞒将军,卑职近日眼疾又犯,这隔着一丈就不识得人了,只能听个声胡乱猜测,冒犯了将军,请您恕罪。” “若有眼疾,应尽快去医治才是,莫要耽误了。” “谢将军,属下遵命。” 身影渐渐远去,周石才发觉背后湿冷一片,他咽了一口唾沫,后怕的靠在六子身上。 六子感叹道:“将军人真好。” 周石当即直起身,惊恐的看着六子,语重心长的说:“六子,今晚的事你要全部忘掉……” 第9章 汴京四子 阎无极走到马车旁,不闻一边将轿凳放好一边道:“公子,还未解禁。” 他们来时特意赶在宵禁之前,可现在还不过三更,离解禁远着呢。 不语:“若是平日里公子和袁大人打个照面就行了,可现在……” 阎无极入轿后放下帘子,沉吟道:“去昙容街吧。” 他与袁计三年未见,乍然相遇恐会生出事端,如此还是躲着为好。 从皇宫出来朝西走便是昙容街,那是文人墨客相聚之地,多为卖文房四宝,字帖书画的铺子。 此时倒也清静。 轿内设有茶桌,小香炉里熏着檀香,昏暗的烛光映在轿厢里,本该使人昏昏欲睡。 可阎无极却眼眸清亮,半靠椅背,手支着脑袋,眉头紧蹙,似在苦思冥想些什么。 心神已被扰乱,他脑中不断浮现那双眼睛,或喜或悲,或嗔或怒。 直到不闻在外面叩了叩轿厢,才将他从思绪里拉出。 “公子,有人来了。” 阎无极慢悠悠地直起身,颇有些厌烦的嗤鼻。 打开茶罐用茶匙随意的取了点茶叶,放入一直被炭火温着的茶壶里,又拿起两个倒扣在托盘上的茶盏,一一摆好。 轿帘猛地被掀开,带进来一丝微凉。 可他连眼皮都懒得抬起。 来人身量不小,因行的匆忙准备的轿子也不甚大,人一进来倒显得轿内有点逼仄。 袁计嘲讽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阎将军,这下汴京四子又齐聚一堂了。” 说罢便落了坐,也不管主人愿不愿意。 “把袁大人挤出汴京四子的行列并非我所愿,值夜辛苦,吃杯茶吧。” 说罢阎无极将茶盏推至他的面前,那茶汤颜色略有浑浊,一看就知不是用心煮的茶,敷衍之意明显的很。 可袁计却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完后咂咂嘴回味道:“阎将军真是小气啊,这种茶叶也敢拿出来糊弄人。” 要不是真渴了他才不会喝这种难以下咽的东西,再者说谁在乎什么汴京四子了! 不过是一群多事之人起的噱头罢了。 看他牛饮般的把茶一股脑儿全灌了下去时,阎无极竟有些心疼这茶叶。 虽不是上好的茶种,可给他喝也绝对称得上是暴殄天物了。 “不知阎将军鬼鬼祟祟的藏在这是想要做什么。” 喝了茶,袁计麦色的脸色润了一些,剑眉下的桃花眼死盯着眼前人。 阎无极看着自己跟前的茶盏,面色毫无波澜:“与你无关。” 袁计不禁嗤笑,他深夜不归家,却鬼祟的躲在街上,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没脸回家见长辈。 想到这袁计心中十分舒畅,他凑上去幸灾乐祸道:“阎无极,你该不会又被镇国侯赶回来了吧。” 下一瞬袁计只觉得自己脸上热热的,口中还多了些茶叶梗。 阎无极轻轻放下空了的茶盏,“袁大人公务繁忙,别耽误了时辰。” “阎无极,”袁计抹了一把脸,呸呸吐出茶叶梗,倒是十分平静:“你给我等着。” 三年不见,阎无极这泼人一脸茶水的功夫是愈发娴熟了,疾速中带着平稳,连他都没反应过来。 阎无极却只是淡然的将茶盏收了起来。 “哼。”袁计拂袖而去。 见袁计愤然离去,不闻不语相视一笑。 到了解禁时辰,天刚蒙蒙亮,还带着灰暗,不闻不语驱着马儿回了阎府。 开门的是马厩小厮,顺势接过不闻手中的马鞭,“公子可算回来了!” 听到宅门处有动静,赵伯忙出了正房朝宅门望去,“主公,夫人,是公子回来了!” 张嬷嬷脸上的担忧顿时一扫而空,喜笑颜开的安抚道:“夫人,别揪着心了,公子回来了。” 阎夫人连连点头,抬手用帕子轻轻拭去眼角不自觉流出的泪珠。 另一旁坐立难安的阎温,虽面上不显,可垂在膝上的拳头却紧握着。 官家深夜召之恒进宫可见事态紧急,这让他忧心不已,好在如今之恒平安归来,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未到卯时,府中还是静悄悄的,阎无极进了内院本欲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却发现正堂还亮着烛光。 此时赵伯迎了出来,关切道:“公子回来了。” 他点点头,“赵伯,屋里是父亲吗?” “是啊,主公和夫人都在。” 阎无极诧异极了:“起的这么早可是有要紧事?” 赵伯一时哑口无言,只得笑了笑说:“外面邪风大,公子快些进屋吧。” 待踏进屋子,阎无极莫名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他环顾四周,屋内有不少人,只是个个都沉默着,神色各异。 阎温和阎夫人各坐一边太师椅上,中间八仙桌上的茶盏还散着淡淡清香。 这二人的架势像是在招呼贵客,只是多少带了点兴师问罪的意味。 阎无极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的请安:“父亲,母亲。” 不闻、不语:“见过主公,夫人。” 阎夫人率先开了口:“怎会回来的这么晚?” 阎无极避重就轻:“路上耽搁了些。” 可阎温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从皇宫到府不过七八里脚程。” 爬也该爬来了。 阎无极沉默一瞬,反问道:“那父亲母亲起身这么早可是有要事?” 回答不了的问题就拐个弯抛回去,多大点事。 此话一出,八仙桌旁的两人面面相觑。 堂内静默下来。 “公子,”赵伯欲言又止。 阎无极眉心一跳,冥冥中竟有些抵触赵伯的语气,他只得垂眸掩住那丝不耐烦。 赵伯本不想多嘴,可看着主公和夫人憔悴的样子心中又实在不忍,“主公和夫人因为担心公子,一夜未眠呐。” “别说了。”阎温撇开脸,似是不愿自己的心思公之于众。 阎夫人又用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 一夜未眠? 这话让阎无极疑惑极了,他已从边关平安归来,这汴京又是天子脚下。 昨夜去的也是守卫森严的皇宫,实在想不出有何可使得他们担心。 张嬷嬷打眼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难免有些诧异。 可他小小年纪就在刀剑无眼的沙场摸爬滚打,即便有了这副冷漠脾性也叫人不忍埋怨。 她暗自抹了一把老泪,“主公和夫人昨个儿刚匆忙见了公子一面,话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公子便要急着出府,晚膳也没用过,就这么饿着肚子一夜未归,主公和夫人哪能不忧心。” 阎无极继续沉默,许是在军中习惯了吃不好,睡不饱的日子,以至于现在只感到他们的担心有些多余。 第10章 倦鸟归巢 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般的看向父亲和母亲布满血丝的双眼,眸中划过一丝恍然。 多年以来,他都自顾自的认为父亲母亲已经习惯自己不在身边,却没想到原来是自己习惯了他们不在身边。 他仗着在外行军打仗,又借着军事繁忙的由头,心安理得的抛弃了父亲母亲,甚至懒得应付那几封饱含思念的家书。 想来整个汴京,除了父亲母亲,再也没人会在意他是否平安。 竟不知自己何时变的这般自私了,真是令人羞愧不已。 “是孩儿不孝。”他声音嘶哑。 此刻阎无极才好像真正抽离了腥风血雨的战场,卸下了心中的枷锁。 阎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忙上前扶起想要下跪的人,心疼不已,“何人怪你了,快些起来。” 转而埋怨道:“你父亲不过嘴硬罢了,若不是赵伯和张嬷嬷在,恐怕他就要哭起来了。” “胡说!”阎温气的双颊绯红,乍一看真要哭出来似的。 惹得屋内下人纷纷偷笑,他羞愤的甩手道:“都下去都下去!” 赵伯清了清嗓子,“都下去歇息吧,今日晚些服侍。” 闻言阎无极神色微动,意欲开口时,阎温站起身轻瞟他一眼吩咐众人:“这几日公子不会出门,一切都要像平日般无事发生的样子。” “是。”众人这才应声退下。 阎无极放下心来:“多谢父亲。” 阎温别过头,轻哼一声,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坤宁宫 贵妃榻上倚靠着雍容华贵的妇人,眉目柔和,唇角微扬,微阖双眸,此刻正小憩着。 殿中小炉飘起袅袅香烟,更显幽静。 一旁守着的宫女似是听到了什么,俯身凑到妇人耳旁,轻声细语道:“娘娘,二殿下来了。” 她缓缓睁开双眼,了然一笑,颔首道:“多清,泡一壶茶来。” 多清应声后转身离开,刚好遇见来人,便屈膝行礼:“奴婢见过殿下。” 萧芜华点点头,视线转而被贵妃榻上的人引起,那双美眸中流露出的揶揄之色让她无奈又羞恼。 她撩起纱帘,“儿臣见过母后。” 萧皇后笑了笑,招呼她坐下,“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母亲。” “这几日儿臣有要紧事嘛,忙完了就立马来看望阿娘了。”说罢萧芜华坐到榻上,贴心的为母亲捏着小腿。 看她这副殷勤的样子,萧皇后却笑而不语,只管享受着。 多清上了茶,还端了两盘糕点,榻上小桌被摆的满满的。 萧皇后将其中一碟点心推到她面前:“快尝尝这个松子百合酥,外层酥脆,内馅松软,你肯定喜欢。” 萧芜华本无心品尝,但看见母亲希冀的眼神,到底还是拈起一块,放入口中。 她点点头,中规中矩的评价一番:“甜而不腻,好吃。” 一看便知她是在敷衍,萧皇后轻哼一声又把碟子拽了回来。 多清站在旁边偷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娘娘这几日一直吩咐小厨做糕点,就等着殿下来呢。” 萧皇后娇嗔的瞪了她一眼:“多嘴。” “怨我怨我,近日女儿一直有要事在身便疏忽了母亲这边,该打该打。” 说着萧芜华便要捉着母亲的腕往自己脸上打去,她那有恃无恐的样子惹得萧皇后又气又笑。 到底没舍得打下去,只用两指捏了捏那白里透红的小脸蛋。 “说吧,来找你娘做什么。” 萧芜华闻言坐直了身子,心虚不已。 “不是阿娘说你,放着好好的悠闲公主不做,偏要去当那个什么太常丞。”萧皇后话里话外皆是埋怨。 “阿娘,其实我也不算是太常丞,只是一直在查探有关‘蛟神’祭祀的事情,太常大人便暂时给我个职位,不然我怎有由头天天往太常署跑。” 听着这一串话,萧皇后耳中只听到了两个字,不禁蹙眉问道:“怎么又是这个‘蛟神’?” 又似想起来什么,“你父皇不是曾下令允你彻查了吗?我还以为你早已将此案了结。” 萧芜华愁上眉头,“但我们没查到任何有用的东西,那个‘蛟神’很狡猾,当时只是询问了那些失踪孩童的家人,便惊动了祂,让祂跑了。” 萧皇后缓缓点头:“看来祂很谨慎。” 萧芜华笃定道:“但这也恰恰证实了祂很心虚,如同惊弓之鸟。” “其实这种祭祀邪神的事情并不少,你为何单单执着于祂呢?”萧皇后不解。 人活在世上,总是执着于自己未曾拥有的东西,一旦陷入执念,做出来的事情便不再受常理掌控。 不然那条条律法又是要框住谁。 “如果邪神有了一呼百应的应召能力,而世人也不乏有是非不辨者,若再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那将是无妄之灾。” 说句不好听的,任由这些苗头发展下去,可能会动摇皇权。 不过萧芜华并未打算将此话说出口,她想母亲那么聪慧,定能明白。 而萧皇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意味不明。 半晌,萧芜华竟有些坐立难安,难道这就是后宫之主的威慑力吗?她扯了扯嘴角犹豫道:“母亲,您是不是有些乏了?” 萧皇后别开眼,低声笑起来,向多清摆摆手。 多清应声退下,顺便掩上了门。 萧皇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提议道:“不如你去找之恒帮忙。” 萧芜华当即站起来,震惊不已:“母亲怎么知道他回来了?” 她知道父皇深夜召见阎无极,必定是为了隐瞒他回京的消息,所以自己并未刻意提及他。 “我当然知道,因为是我让你父皇召他回京的。”萧皇后放下茶盏,平静的看向她。 “为何?” 萧皇后沉吟道:“你不是不知道阎无极的为人,我只是怕他在外待久了,最后会变成一个没感情的刽子手,” “五年前他被阎老将军赶回来时,京中那些流言蜚语也并非是空穴来风,老将军曾奏书与陛下,其中所言倒也大差不差。” 萧芜华嗤笑:“那三年前为什么还要任他为骠骑将军,率军出征啊。” 照这样说岂不是放虎归山?她冷哼一声坐下,端起还温热的茶盏,小口抿着茶水。 “脾性是一回事,可他有谋略也是事实啊,难道你不认同?” 萧皇后边说边拈另一盘中的点心,递到萧芜华面前:“这是玫瑰乳酪,尝尝吧。” 玫瑰乳酪粉粉嫩嫩的,上面还点缀干碎的玫瑰花瓣,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萧芜华接过,象征性的咬了一小口便细细品着,也不再接话。 见她有意错过那个问题,萧皇后了然于心,也不再逼问什么,估摸了一下时辰,指尖叩了叩桌子:“卯时已过半,该去慈宁宫请安了,你是自己去还是和阿娘一起去。” 萧芜华咽下口中的点心,饮茶清口后方回应道:“来都来了,自然是要和母亲一起去。” 萧皇后点点头,召来多清为自己梳妆。 第11章 柳贵妃遭敲打 一旁等待的萧芜华便无所事事的翻看起梳妆台。 没想到身为中宫之主的母亲,头面不过寥寥,款式也远不如那些妃子的华丽。 看到这些东西萧芜华不由得嫌弃,“母亲,您佩戴这种头面实在有失身份。” 萧皇后笑而不语。 多清为皇后簪上一只点翠流金钗,抿嘴笑道:“殿下不知,这些头面可都是陛下命宫中名匠所打,每一套都是独一无二的。” 款式简单却不失贵气,低调中透露着奢华。 “哦,原来如此。”萧芜华怪腔怪调的哦了一声。 萧皇后狠狠拧了一把她的大腿,“死丫头,还敢打趣到阿娘身上了。” 母女二人正嬉笑着,殿外太监高呼出声:“陛下驾到!” 萧芜华立马收了笑,脸色一沉。 “若宁,不得如此无礼。”萧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话音刚落,萧京墨就踏了进来,不过他没想到萧芜华在这,脸色是变了又变。 “臣妾参见陛下。”萧皇后福身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萧芜华自然不会在旁人面前耍小性子,便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萧京墨忽视她,扶起皇后,温声道:“你我本是夫妻,不必如此多礼。” 他知道说了也白说,可每次都会不厌其烦的说上一遍。 萧皇后笑了笑,侧身拉过眼观鼻鼻观心的人,“陛下可是要同臣妾一起去向皇额娘请安?” “当然,吾特意来找你。” 二人旁若无人的含情脉脉对视着,萧芜华暗自撇嘴。 萧皇后率先别开眼,“时辰不早了,别让皇额娘等太久。” 慈宁宫 不过多时,萧京墨携皇后以及一众嫔妃到了慈宁宫。 众人朝太后请安过后,便落了座。 太后一见萧芜华便喜笑颜开道:“快些过来让吾看看,真是好些日子都没见若宁了。” “皇祖母又说若宁。” 萧芜华故作恼羞,走到太后身边,为她捏着肩膀。 萧京墨顺着话责备道:“皇额娘该罚她抄十遍经书,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瞧你说的,吾这本就无趣,又何以怨得上她,”太后拍了拍肩上的纤纤玉手,安抚道:“人家若宁一得空便来伺候吾这个未亡人,比起你们可是孝顺多了。” 萧皇后莞尔一笑:“皇额娘说的是。” “吾知道你们都忙,唉……” 这请安表面上说是让众嫔妃来陪太后说些体己话,实则能说上话的也只有皇后和公主罢了,剩下的嫔妃不过是个陪衬。 柳贵妃看着这一幕,牙都快酸倒了,每每来请安都要看他们上演母慈子孝的大戏,真是让人倒胃口。 这一切都要怪自己那个女儿不争气,嘴也不够甜,脑子也不够聪明,同样都是陛下的骨肉,怎么就相差这么远,柳贵妃愤愤的绞着帕子。 看着愈发可人的若宁,太后忽然想起来了一个人,“听闻阎家那小子在边关打了胜仗,怎么还没有他回京的消息?” 众人立马将目光聚在萧京墨身上。 萧京墨呵呵一笑,装作无意般的瞟向萧芜华,“皇额娘怎地想起那个混小子了?” 他暗想皇额娘该是看见若宁才想起来此人的,毕竟当时这门姻缘就是从她口中提出来。 太后没在意他的小动作,只是自顾自感慨道:“一晃多年,吾都快忘了他的模样了。” 也不知道是胖了还是瘦了,站在自己跟前还能不能认得出。 柳贵妃终于插上话,她打趣道:“皇太后莫不是觉得若宁殿下该选夫婿了?” 她知道阎家是世族,不可能让阎无极做驸马,唯有让公主下嫁,如此一来,宫中便只剩下一位公主,想不受重视也不行了。 想到这她巴不得若宁赶紧嫁出去,省着在她眼前晃荡的心烦。 谁料太后只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并未接话,倒是皇后回应了她:“妹妹这话倒是让本宫想起来一事,听闻思柔近日与太尉的嫡孙东方拓走的很近,” 柳贵妃一惊,忙打断了她的话,“皇后娘娘说笑了,思柔并未,” 皇后淡然道:“你且听本宫把话讲完。” “真是没有规矩。”太后双眉紧蹙,眼中划过一抹厌恶。 “是,皇后娘娘。”柳贵妃捏紧了帕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禁求助似的看向一言不发的男子。 而男子正在品茶。 萧芜华将一切尽收眼底,无声冷笑。 皇后继续道:“东方拓身为少府丞,难免会因公事常进出皇宫,确实避不了与思柔见面, 可那东方拓已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所以二人理应保持距离,莫要被人说闲话。”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柳贵妃垂下头。 教训?皇后听着这两个字,不由得笑起来,“妹妹说的是哪里话,思柔也是本宫的女儿,本宫自然要为她的名声考虑。” 柳贵妃僵住身子,干笑两声道:“还是皇后娘娘考虑的周全,妾身总觉得思柔年纪还小,所以就没往那处想过,这都怨妾身不好,” 没听她狡辩完,萧京墨便语气不善的开口斥责:“身为思柔的生母,不知道要为女儿的声名着想,身为皇室之人,也不懂得维护皇家脸面,怎么,这些东西难道还要朕亲自教你不成?” “妾身惶恐,妾身知错。”柳贵妃连头也不敢抬,只得盯着青玉地板连声认错。 这时一旁的德妃也开了口,“这宫中众口纷纭,姐姐觉得此事无伤大雅,可落在旁人眼里,” 她欲言又止,看了看正座上三人的脸色才又继续说道:“唉,毕竟人言可畏,思柔殿下冰清玉洁,怎能被流言蜚语所缠身呢。” 说的人多了,传着传着就会变成真的,届时将百口莫辩。 眼看自己落了下风,柳贵妃朝玉妃使了个眼色。 玉妃当即打抱不平,“是非只在人心罢了,思柔殿下光明磊落,怎会被流言蜚语所左右呢。” 皇后笑而不语,太后却脸色难看至极。 “那你可曾听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萧芜华厉声道:“明知此举会影响二人的名声,却还偏要做,岂不是愚蠢至极?” 如此直接的责骂让玉妃面如白纸,她颤抖着嘴唇,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殿下说的是,妾身知错,回去定会好好劝诫思柔。” 柳贵妃硬着头皮认了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今日是皇后有心在众嫔妃面前敲打她,甚至还当着太后和陛下的面让自己难堪,倒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留。 太后冷哼一声:“行了,皇后是好意提醒你几句,省着到时你丢了皇家的脸面。” “太后娘娘说的是,妾身省得。” 风波过后,萧京墨总算开了金口,他放下茶盏,“时辰不早了,儿臣不扰皇额娘清净了,就让皇后再陪您说说话吧。” 太后点点头,拨动着佛珠,“陛下公务繁忙,快些去吧。” “恭送陛下。” 第12章 女杀父 萧京墨踏出慈宁宫,呼出一口浊气。 那模样像是逃离了龙潭虎穴。 “陛下,要去太和殿吗?”王峙躬身问道。 萧京墨背着手,阔步向前走:“嗯,该去了。” 此时已有不少官员陆续到了太和殿广场等候。 广场宽阔,巍峨的大殿屹立在其中,无端让人生怵。 在这里,说话行事稍有差池便将万劫不复,说它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也不为过。 即便如此,这里仍被许多人憧憬,挤破脑袋也要来此一观。谁又不想尝尝身居庙堂之高的滋味呢。 阎温身着鸦青官服,如松柏般立在一处,与那些三两结群的人格格不入,不过他神色自若,丝毫没有被孤立的窘迫,倒像是他孤立了旁人。 快到早朝的时辰,丞相大人姗姗来迟,他更是气定神闲,慢悠悠的朝殿门走去,即使发间花白,也不见老态, 路过官员同他问候,只是微微颔首,不做停留。 早在殿外广场候着的太尉东方默抬起眼皮快速看了他一眼,掺有银丝的胡须颤了颤,淡淡的问候声大人后,就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官员之间窃窃私语,一时聒噪不已。 沉重的开门声压过了一切噪音,殿外的官员井然有序的排好班,三公九卿位于最前面,文武分为两列,鸣鞭之后,他们噤声缓步踏上三九阶梯,躬身进入殿门。 待萧京墨安座后,大臣们皆行跪拜礼,“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众卿免礼,平身。” 萧京墨轻扶冕冠,醇厚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更显得盘龙柱上的龙身威风凛凛。 “谢陛下。” 鸿胪寺卿率先出班,手持象牙笏板,微微躬身,“启禀陛下,京兆尹杜不庸因老家有白丧之事,告假六日。” “嗯。” 殿内静默下来,偶有大臣交头接耳。 王峙看了眼陛下的脸色,上前一步,轻甩拂尘,“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时延尉卿容广白出班,他微举笏板,躬身道:“启禀陛下,一月前延尉署收到于并州牧杨标呈上的文书,其下所管辖的东山县发生一起女杀父的命案,因案情特殊,故恳请陛下定夺。” 此话一出,引起轩然大波,要知道当今圣上最是注重孝道,曾为了医治太后的腿疾,亲自前往太行雪山求药,险些被冻死在雪山脚下。 所以在听到此案时,有心者便开始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更有甚者直接站出来义正辞严,“臣以为理应即刻处斩。”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自然该严惩不贷。” 当然也有不妄下定论者,“不知所为何事,竟会让这位女子对自己的父亲痛下杀手呢。” “父母对子女有着天大的恩情,不论她有什么原因也不该罔顾人伦!” “话也不能这么说……” 议论声越来越大,萧京墨止不住的拧眉,脸色也愈发不耐烦。 王峙清了清嗓子,“肃静。” 殿内又静下来。 “容卿,朕命你将此案事无巨细的讲出来,省着有的人不知其因却道其果。” “臣遵旨,死者苏生是东山县桃园镇人,十五年前入赘当地富商陈家,与陈集福独女陈思思结为夫妻,育有一女陈诗茵,五年前陈集福中风而亡,苏生接手商铺后,便不似之前作风正派, 开始花天酒地,频繁流连于柳巷之中,四年前为一柳巷之女赎身,纳为小妾,苏生宠妾灭妻,多次殴打陈思思,至其小产,将岳母活活气死后,把尸首丢于乱葬岗, 因小产后,陈思思未能得到医治,又因心中愤懑,落下不治病根,两月前撒手人寰,年仅双五的陈诗茵将母亲安葬后,便当街刺杀了苏生,后又主动去县衙投案。” 刚才还咄咄逼人的大臣此刻也默不作声,只是垂头盯着脚下的金砖。 看着他们变幻莫测的神情,萧京墨冷笑一声,“怎么都不说话了。” 几个大臣纷纷跪下,“臣罪该万死,求陛下开恩。” 断疑案,最忌妄下定论。 萧京墨看向阶下一人,问道:“伏相公,你怎么看?” 丞相伏文元应声出班,沉吟道:“回陛下,此案臣以为尚有余地。” “是吗?说来听听。” “据我大渊刑律,故意杀人者理应处以极刑,但主动投案者可减轻刑罚,且此案案情实在复杂,凶犯陈诗茵因目睹母亲被父亲长期虐待殴打,以致小产留下病根郁郁而终, 这对年幼的她所造成的伤害是不可否认的,故而陈诗茵为母复仇,也是人之常情。” 话音暂落,朝中大臣皆表认同,萧京墨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认为有理。 太尉东方默也出班,继续说道:“臣附议,可陈诗茵终究是犯下杀人大过,若不惩治,恐难以服众,所以臣有一折中法。” 这段话他们也十分认同,只是想不出这折中法究竟是什么法,毕竟是杀人大罪。 萧京墨似乎是了然于心,颔首示意他继续说,“爱卿直说便是。” “杀人偿命乃亘古不变之理,念其年幼又遭此变故,故凶犯陈诗茵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收其所有家产,杖责后流放岭南。” 流放岭南亦是极刑,但并非是死路一条,能否活下去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容广白点点头,也觉得此法可行。 不知怎的,萧京墨眼神略过一直沉默不语的阎温,开口问道:“阎卿,你怎么看。” 伏文元和东方默侧头看向他。 阎温得令出班,垂首回答:“臣附议。” 伏文元和东方默又转回头。 “众卿可还有异议?”萧京墨平静的扫视一圈下面的大臣们。 “臣等无异议。” “既如此,容卿,便按太尉所言吧。” “臣遵旨。” 阎府。 “公子,我们还要在府中待几日啊。” 不语坐在院中假山上,无所事事的叼着根狗尾草,仰头看着蓝天白云。 阎无极正在同不闻对弈,懒得回应他。 婢女如意打理着花圃,看到他如此悠闲便开口喊道:“你若是无事便去库房帮我拿些花肥来吧。” 这话他倒不乐意听了,“我哪里无事了,这不是正在替公子放风吗?” 再说了,花肥一股味道,他才不要碰。 如意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看向阎无极,“公子,那花肥很重的,能不能让不语帮奴婢拿过来。” “我才不要!那花肥那么臭!”不语看她搬救兵,当即炸毛。 阎无极反手掷出一枚棋子,不偏不倚击中不语的小腿,将他从假山上打落。 幸好他身手不凡,才没有跌落池中,站稳后便大声嚷嚷起来,“如意!明明你臂力惊人,连两个壮汉都抗的起来,怎么连那么一点花肥都拎不动了!” 阎无极又反手掷出一枚棋子,这次却弹到了那喋喋不休的嘴上。 不语吃痛捂住嘴,屁颠屁颠的跑去了库房。 下着下着不闻就发觉棋阵不对劲,明明刚才自己的黑子还如同蛟龙出海,畅游无阻,可现在却被白子凭空腰斩,让公子以一子定了胜负。 第13章 香积寺怪童 又输了,不闻也记不清自己究竟输了多少次,总之除了公子刻意让棋,他是赢不了的。 反正也是预料之中,不闻淡定的很,他收起棋子,询问道:“公子还要再来一局吗?” “不了,想来父亲也该回府了,还是去母亲那里看看吧。” 阎无极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看着日光渐渐洒满院落,心中竟生出一丝惆怅。 向来肆意妄为的他,如今却被拘于这一方天地,真是叫人不痛快。 罢了,往后也少有这么清闲自在的时候了,让自己歇息歇息,也不见得是坏事。 - 阎无极踏进院中时,发现有一坨人影正蹲在墙角,拿着花铲不知在刨些什么。 如果除去这一抹突兀,母亲的院中还是那般幽静。 他别开眼,径直朝厢房内走去,又迎面遇到张嬷嬷火急火燎的从里屋走出来,眉心一跳便开口拦住了妇人,“张嬷嬷。” 张嬷嬷只顾着看脚下,倒被他吓了一跳,“哎呦,原是公子来了,夫人还让老奴去叫您呢。” 巧了,要不说夫人与公子母子连心呢,张嬷嬷一拍大腿,忙让出了路。 阎无极以为是母亲出了事,当即大步跨进了房门,张嬷嬷也紧跟其后。 “母亲!”他的声音带着焦灼。 见人忽然闯进门,沈白芨诧异极了,她记得张嬷嬷不是才刚出去……就把他唤来了? 见母亲平安无事,反倒被自己的鲁莽吓得不轻,阎无极有些尴尬,他伸出食指挠了挠脸颊,“不知母亲唤我来所为何事?” 这一幕让沈白芨哭笑不得,吩咐他坐下来,又倒了一盏温茶,“瞧把你急得,喝点水吧。” 张嬷嬷笑的连脸上褶子都挤到了一起,“夫人莫怪他,这都怨老奴,刚才走的太急了,平白让公子会错了意。” 阎无极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将茶盏里的水一饮而尽。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前些日子娘去香积寺的时候,遇见了一件怪事……” 『半月前』 沈白芨掀开轿子侧面的轿帘,入眼陌生的景色让她心生疑惑,“喜儿,这是走到哪了?” 她见山林愈发茂密,上山的路也愈发陡峭,好似不是以往常走的那条路。 “回夫人,咱以前上山那条路被官府封了,这条路是主公吩咐钱大哥走的。” 钱助笑着解释说:“夫人不用担心,主公早已把此路打探清楚,还比以往那条路更近一些呢。” 沈白芨倒不担心这个,得知原因后便安稳的端坐轿中,不一会儿,轿子停了下来。 为表诚心,来上香的人都会在快到香积寺时弃去车马,徒步上山进寺,沈白芨也不例外,她命钱助看好马车,便带着喜儿朝寺门走去。 今日确实是良辰吉日,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不长的一段路她已经遇到了多位熟人,闲聊几句才得知那条路被封的原因。 “鬼童?”沈白芨惊呼。 紫衣妇人连连点头,“是啊,我一个表家弟弟就在官府做事,听说是因为有鬼童出来取人性命,官府才把那条路封了的。” 身着粉色衣裳的小姐,娇俏的面庞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语无伦次地问道:“那……那香积寺究竟还能不能去呀?难道这可怕的鬼童就是从寺里面逃出来的吗?” 紫衣夫人摆摆手,安抚道:“据说鬼童是从弃婴塔里跑出来的,想借助香积寺超度自己,转世投胎,可寺庙有神光庇佑,它们进不去啊,故而积怨朝人下手。” 妇人越说越离谱,描绘的如同她亲眼所见,粉衣小姐比刚才还要害怕,颤抖着嘴唇命仆从驾来马车,直接打道回府了。 要说沈白芨刚才还有些惊慌,现在却平静了下来,只因这个妇人说的太过离奇,反倒叫她内心毫无波澜。 子不语怪力乱神,她饱读诗书,对鬼怪神力始终抱着一份敬畏之心,然而这份敬畏绝非意味着她会轻易地被鬼怪神力之类的事物所迷惑、所左右。 沈白芨故作惊慌,妇人见她这般不由得心生满足感,还欲再讲下去的时候,沈白芨却道别:“时辰不早了,妹妹先行入寺了。” 说罢也不管妇人如何,转身离开。 小僧似是认识她,双手合十笑意盈盈的问候着,“施主,请随我来。” 喜儿挎着篮子,里面装了线香,一些酒水糕点。 沈白芨顺着小僧的指引,踏过百余阶梯,来到了宝殿。 正欲燃香时,忽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疯人,还将好几个香客撞倒在地,喜儿立马挡在面前,护她到了安全些的地方。 一时间殿内喧闹不已,住持大惊失色,忙吩咐小僧制住那疯人,谁料还没近人身,那人又疯疯癫癫的跑了出去,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因着是佛家重地,倒也没人埋怨什么,只是匆匆上过香后便离开了,住持只得跟在后面连连道歉。 反观沈白芨淡定如斯,站回殿中央,准备燃香祈福,她不为此事影响,见过大风大浪的模样,住持也不由得钦佩的连连点头。 她点燃香后,将明火甩灭,虔诚的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祈愿,接着举香过头顶,插到香炉里,最后双手放在胸前,微微弯腰。 祈福过后,沈白芨走到住持旁边,从袖中掏出用红纸包住的银两,“我想添些香油钱,劳烦住持。” 住持双手合十,“施主有心了。” 添过香油钱,住持笑盈盈看着她,询问道:“施主可要求签?” “那便求一签吧。”沈白芨接过小僧递来的签筒。 沈白芨先行了叩拜礼,默念心中所求,接着开始上下摇动签筒,听着筒内哗哗作响的声音,她不知怎的竟有些紧张起来。 她专心摇着签筒,浑然不知殿内多出一个人,就在住持惊慌制止时,那人影已经扑了过来,喜儿冲上去以身护住她,可还是被冲力撞歪了身子。 “啪嗒。”一根签掉了出来。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疯人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跑了。 住持已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无奈的深叹了一口气。 一而再的惊扰,让喜儿十分不满,“这本该是清净之地,住持何故让一个疯子呆在这里。” 住持哑口无言。 “喜儿,我无事。” 沈白芨摇摇头,捡起地上的签,只见签上赫然写着‘上上签’,她莞尔一笑,起身将签递给住持。 看清签文后,住持也为她感到开心,缓缓念出签文,“行人未到,音信莫催,自有前途,吉人天相。” 又解签曰:“施主所忧之人前途光明,自有天相,故而施主无需再忧心,吉人定能平安顺遂。” 沈白芨谢过住持后,由小僧引路,去往斋堂。 “师傅,刚才那位如孩童般调皮的人是谁?” 闻言小僧不由得愣神,似是没想到会有人如此形容阿照,大多香客见到她只会敬而远之,顺带嫌弃几句疯婆子。 见他不回答,沈白芨倒有些难为情,“若是不便说,就当我没问。” “啊不,”小僧否认,继而为她解释道:“她叫阿照,是三个月前贫僧下山砍柴时遇见的,当时她正在扒树根吃,贫僧见她可怜,便将她送去官府, 哪成想又跑了回来,还闯入寺中,住持报官后就暂且收留了她,官府的人说待找到她的家人就会来接她,谁知过了这么久还是杳无音信。” 第14章 疯了的阿照 沈白芨唏嘘不已,只叹世事最会捉弄常人。 看那女子年纪不过双十,却不知所遭何故,变成这副模样,终生不得解脱。 然而,究竟有谁能够真正知晓这对于她而言到底算不算是一种解脱呢?或许在外人看来,她所经历的一切痛苦与磨难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但只有她自己内心深处才明白这种所谓的“解脱”意味着什么。 他们踏上青石台阶。 沈白芨忽然问道:“她一直这样不能同人言语,你们又是如何得知她叫阿照的呢?” “来照顾她的王婆婆说她在梦中呼唤过这个名字。”小僧解释道。 沈白芨道了一声原来如此,便不再多问什么。 不消多时,他们就看见了斋堂,小僧双手合十,“施主,前面就是斋堂,此时已是午时,用过斋饭再走吧。” 沈白芨谢过他后,带着喜儿进了斋堂。 谁知里面竟是喧闹一片,前来用斋饭的香客,也都聚在一处,面色惶恐的看着阿照手舞足蹈。 负责送斋饭的小僧焦急不已,想要阻止她却因男女有别,犹豫不前。 “喜儿。”沈白芨示意道。 喜儿得令应声,上前制服正在发疯的阿照。 谁料阿照拼死挣扎,竟从喜儿手中逃脱了,就在众人又惊慌失措时,她却跪下了。 面朝堂门,泪声俱下,绝望的嘶喊着:“求求你们,不要抢走我的女儿,不要啊……”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这一瞬,沈白芨像被施了定身咒般,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似乎下一秒就要跌倒在地。一旁的喜儿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沈白芨。 “夫人!”喜儿将她扶到斋内,倒了一杯温热茶水。 而阿照依旧在哭诉,泣声痛之入骨,闻者伤心落泪,悲恸不已。 住持匆忙赶来,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扶起阿照,痛心不已,“不知施主有何苦楚,老衲愿意洗耳恭听。” 可阿照翻来覆去只有那两句话,说累了又发起疯来,险些连住持撞倒在地。 眼下斋饭也用不得了,好在香客大多都是心善之人,不忍埋怨什么,便陆续都离开了。 沈白芨喝过茶水,情绪缓和了一些,她借着喜儿的力道站起身,试探性问:“我略懂些医术,可否让我为阿照诊脉?” 住持自然求之不得,“多谢施主,有劳了。” 喜儿这次有了防备,暗自加了些力道,阿照挣脱几次都没能得逞后,也不知道是妥协还是精疲力尽,总之愿意乖乖的坐在那了。 这下沈白芨才能看清她的模样。 她面色枯黄,眼底发青,眼神飘忽,双手脏污不堪,细看还能发现往年的冻疮伤疤。 沈白芨伸出手,柔声问道:“让姐姐看看你的手好吗?” 阿照歪了歪头,打量着眼前的人,像是在思考什么,盯了半天又被斋堂外树上的鸟儿吸引了注意,指着那只鸟儿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鸟,咯咯咯,是鸟……我是鸟……哈哈哈,我要飞喽……”阿照伸开胳膊,上下舞动着,模仿鸟儿飞翔的姿势。 住持无声的摇摇头,眼中满是怜悯。 “打晕她。”沈白芨唇角含笑。 喜儿一个手刃便劈晕了阿照,看的住持和一众小僧目瞪口呆。 住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劳烦住持搬个躺椅,我想让阿照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很快躺椅就送来了,喜儿挥退了想帮忙的小僧,双手穿过阿照的腿弯和腰,毫不费力的把人抱到了院中的躺椅上。 还顺手拿了一个凳子。 沈白芨用手帕遮住阿照的双眼,捉起她的手腕,三指并拢按在脉搏处,刚搭上去沈白芨便双眉紧蹙,因为这个脉象十分杂乱。 以她的医术,根本救不了阿照。沈白芨叹息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卷银针,抽出几根后分别扎在了阿照的任脉,百会、神门和太冲穴。 沈白芨遗憾道:“恕我无能为力,只能暂稳她的病情。” “施主莫要这么说,您愿意对阿照施以援手,老衲已是感激不尽。” “待她醒来,应会正常一段时间,想必也足够我们问清楚她的来历。” 喜儿有点担心,“夫人,那会不会再刺激到她啊?” “会,”沈白芨点点头,“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 她们正谈论着,阿照醒了。 阿照睁开双眼,只看见白茫茫一片,试探性地摸了摸,缓缓将那层柔软的布料揭下来。 再次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白光,不禁用手背遮了一下,适应光亮后,她看见了蔚蓝的天空,像软和棉花的白云。 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又见一个如幽若清兰般气质出尘,面上还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笑意的女子,正用她那一双美目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 阎无极瞟向院中那个孜孜不倦刨土的身影,心中顿感不妙。 母亲该不会把那个什么叫阿照的疯女人带回府了吧?他不禁扶额。 “母亲,您……”阎无极欲言又止。 沈白芨正喝茶润喉,自然就没在意他略带扭曲的脸。 这时院中刨土的人停了动作,转过身露出了真面目,是欢儿。 阎无极又扶额。 沈白芨放下茶盏,见他脸色变了又变,不免疑惑道:“怎么了,可有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母亲真是心善。”阎无极如实回答。 一阵微风拂过,花香随风冲进屋内,让人不自觉沉醉其中。 阎无极动了动鼻子,嗅出是兰花香,很清淡,并不浓厚。 随即跟着冲进来的还有欢儿,她端着一个花盆,里面盛满了土。 “夫人,可以移栽了。” 沈白芨点点头,欣喜道:“嬷嬷,你去挑一株长势好的兰花,移到花盆里,送到公子的院中。” “夫人放心,老奴定会好好挑。” 张嬷嬷带着欢儿去了后庭。 阎无极百无聊赖的戳着茶盏,“母亲怎么想起弄盆花给我。” 他可没有闲工夫去伺候那盆花,虽然这几日是挺清闲的。 “平日里让如意打理着便是,我也没指望你。” “……”阎无极只好点点头。 沈白芨等了半晌也不见他过问起鬼童和阿照的事,不由得有些气闷,心想真是白费口舌。 其实阎无极有意略过这件事,直觉告诉他不要蹚浑水,毕竟查案找人这档子事自有延尉署来办,他们不便插手其中。 看母亲闷闷不乐的样子,阎无极无奈叹息道:“此案有专人经办,母亲又何必自寻烦恼。” 沈白芨摆摆手,不再同他争辩什么,“罢了,不等你父亲了,去膳厅用早膳吧。” 『公主府』 假山遮住了灼热的日光,流动的池水为盛夏带来些许凉气,六角凉亭处于庇荫中。 亭中有一人一琴。 萧芜华端坐在古琴前,她那修长而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了琴弦之上,只见她微微颔首,宛如兰花般高贵典雅。 随着她指尖的轻拨,一阵清脆悦耳的琴声如潺潺流水般倾泻而出,那琴音婉转悠扬,似黄莺出谷,又似乳燕归巢,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让人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透过庭院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也好似是陷入回忆。 第15章 太子殿下 音云来时便看见这幅美景,不禁痴痴的愣着欣赏起来。 突然一只短羽箭呼啸而来,直逼六角亭,音云身形一动,朝亭中人奔去,顺带将手中茶托抛出去,意欲截停短箭。 “嘭!”短箭击中木质茶托,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琴声戛然而止。 此时音云捧着茶壶和茶盏,也挡在了萧芜华身前。 “殿下小心。”音云警惕的扫视四周。 萧芜华看着脚边那支短箭,心下了然,“不必惊慌。” 刚要俯身查看,音云阻止了她,“殿下,还是奴婢来吧。” 以防箭上有毒,音云掏出手帕,仔细的将信纸从箭柄取下来,用手帕托着递给她。 萧芜华展开信纸,纸上鬼画符似的扭曲大字,却让她脸色大变。 “殿下,您怎么了。” 萧芜华揉皱信纸,紧握手心,缓缓摇了摇头,“无事,帮我把琴收起来吧。” 说罢她起身至池边,池中锦鲤欢喜的朝她游过来,等了半晌也不见鱼食,便又散开了。 萧芜华展开手心,把信纸扔进池中,信纸即刻化为乌有。 暗探来报,盘龙镇又行祭祀。 每次祭祀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了,萧芜华知道,这是‘蛟神’准备撤离的先兆,三年前潇湘那次也是。 如同动物冬眠前的准备。 若这次再让祂跑了,不知又要等几年,也不知祂下一次的目标是何处。 总之又要功亏一篑,她还真是不甘心。 萧芜华眸色愈发深沉,内心左右摇摆不定,耳边总是回想起母亲的提议…难道真的只此一条路可走吗? 可就算她向阎无极求助,也不能确定他一定会答应自己,相信自己,毕竟就连父皇都不肯帮她。 萧芜华知道此事背后必定牵扯大案,届时连她自己都不能保证从里平安抽身,而阎无极那个人心思缜密,难保会陪她蹚浑水。 可是多拖一天,那些孩子就会多一分危险。 她呼出一口长气,眼神透露着坚定,不论如何,也要说服阎无极帮自己。 整个汴京,唯有他值得信任。 不过也不知父皇何时会让他现身,现下也只得耐心等待了,萧芜华转身拿起长廊上的鱼食,怏怏不乐的喂起鱼来。 -- 养心殿 萧京墨处理完要紧的事后,视线落在了一本不起眼的奏折上。 记得这是前几日阎无极呈上的,好像是说途中遇到怪事,难得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萧京墨忽然就对这个奏折感了兴趣。 谁料打开一看,却大惊失色。 “啪嗒。” 奏折掉在书案上,萧京墨保持着双手抬起的动作,就这么僵硬了半晌。 王峙也吓得不轻,连忙上前:“陛下,您怎么了?可要宣太医?” 只见陛下双眼瞪大,口微张,面色苍白,尤其是那惊慌的眼神,甚至让王峙以为是谁在奏折上下了毒! 就在王峙要宣太医时,萧京墨回了神,他扶额叹息道:“吾没事。” “还有,近日若是萧芜华求见,你就说吾身体抱恙,见不得她。” 王峙松了口气,应声退下。 萧京墨不由得回想起那日萧芜华盛怒的脸,竟无故觉得一阵阴风吹过。 他连忙喊住王峙,“宣太子来见。” “嗻。”王峙快步离开。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太子萧白青赶到了养心殿。 他身穿紫公服,脚步匆匆。 萧白青心下疑惑的紧,打探道:“王公公,父皇如此着急唤我过来可是有要事?” “回殿下,老奴也不知,陛下正批阅奏折,忽然就受了惊,紧接着就吩咐老奴去唤您了。” 萧白青点点头,进了殿中。 “儿臣参见父皇。” “嗯。”萧京墨捧着那本奏折,像是要盯出来两个窟窿。 萧白青直起身,扫视四周,殿内虽有安神焚香,可也难以抚平殿中人的愁容,看来是有极其棘手的事,故而唤自己前来相商。 他没有出声惊扰,只是静静等待着。 一阵犹如从阿鼻地狱传来般低沉的声音缓缓地响起:“若安啊,这么多年来,吾待你如何?” 这声音携带着无尽的威压与沧桑,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敬畏。 萧白青眉心一跳,躬身回道:“父皇对儿臣自然是疼爱有加。”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也不知道现在转身离开会不会被冠上忤逆不孝之罪的罪名。 闻言萧京墨满意的点点头,又道:“你可还记得三年前的‘蛟神’一案?” “儿臣记得,但此案一直不都是皇妹负责的吗?”他狐疑地看着书案后的人,斟酌回道。 “是这样不错,但前几日若宁来找吾,说‘蛟神’又出现在渝州朱阳县下的盘龙镇。” 萧白青听着盘龙镇,却想起另外一桩案子,“是曾谣传山中有矿金的那个盘龙镇?那不是东昌侯管辖的地方吗?” “不错。” 所以呢?叫他来干甚?难不成…要将此案交由他来办? 不不不,如果是这样的话,皇妹会折磨死自己的,想到这里,萧白青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眼神飘忽,轻声道:“父皇,儿臣对此案了解不多,所以帮不上什么忙。” “哈哈哈,”萧京墨爽朗的大笑三声,“朕只是希望你去告知若宁,此案将会由其他人为主去办,当然了,她为辅。” 萧白青:“您怎么不自己告诉她。” “咳咳,”萧京墨别开眼,抚着胸口,面色痛苦的摆摆手:“朕就将此事交给你了,快些去吧。” 萧京墨追悔莫及,如果他能在阎无极将此奏本呈上来的那一刻就批阅的话,就不会觉得若宁是空说无凭,小题大做了。 谁能想到阎无极竟也亲眼所见‘蛟神’娶妻呢? 盘龙镇 一阵微风拂过山林,树叶随风摇曳,发出沙沙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 老妪挎着菜篮,正往山下走去,蜿蜒曲折的山路让她不得不小心脚下,每一步走得都格外谨慎。 好在今日野菜收获颇丰,倒是不枉她费力走了那么远的路,爬这么陡峭的山坡。 忽然,她听见一阵孩童啼哭。 以为自己听岔了,老妪特意停下脚步仔细听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再听到孩童啼哭声。 她暗道自己多心了,摇摇头继续朝山下走去,走了没几步,又听到一声怒吼,“站住!” 吓得老妪立马停下来,可是左顾右盼也没发现有人影,只能隐约分辨出声音来自西边,她连忙躲在大树后,小心的探出头来观察四周。 只见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童,约摸有六七岁的样子,边哭边奔跑,试图摆脱后面黑衣人的追捕。 黑衣人一看便是个男子,腰间扎着白色布带,包裹严实的脑袋只露出眼睛,头顶还别着一只红花。 可惜女童跑了不过几步就被黑衣人抓住后衣领提了起来,而后狠狠掼在岩石上,当即没了气息。 老妪倒吸一口凉气,缩回脑袋,尽量让自己的身形隐于树后,她颤抖着身子,连菜篮都要挎不住。 第16章 阎无极现身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老妪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她靠着树大口喘气,汗珠从花白的发间滚落,脸颊两边的肉不停抖动着。 头顶忽然降下一片阴影,老妪缓缓抬起头,一颗倒着的脑袋正阴冷的盯着自己,是刚才那个黑衣人。 老妪的脸蓦地因惊恐而变得扭曲,而倒吊在树上的黑衣人举起短刃,毫不犹豫的刺了下去…… -- “废物!竟然让一个孩童在眼皮子底下逃跑了!” 戴着凶煞面具的人将手臂粗的长鞭狠狠抽在几个黑衣人身上,顿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女童尸体静静地横在地上,口鼻还有溢出的鲜血。 这是一个宛如巨兽之口般张开的巨大山洞,中间有条看不见尽头的地下河,而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无疑是河两边那一排排整齐排列的铁笼,它们如同沉默的卫士一般伫立在那里。 走近一看,每个铁笼内部都铺满了散发着令人作呕臭味的稻草。 这些稻草已经变得污浊不堪,仿佛经历过无数次的践踏和折磨。再仔细看,便能发现一个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笼子的角落里。 她们都是些年幼的孩童,身体瑟瑟发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无助,还有的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麻木。 男子教训完黑衣人,一脚把女童尸体踢进了河里,“你们可都看清楚了,逃跑就是这个下场!” 沉闷的警告声从獠牙面具下响起,无疑让这句话更添了震慑力,他眯着眼睛看过那排排铁笼,眼底略有一丝焦急。 蛟神大人这次要七七四十九个女童,现不过三十个而已,更别提还死了一个。 如今到了要紧关头,出不得一点差错。 这盘龙镇偏僻,是有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好处,可不好的地方就是人烟太稀少,能买到的女童实在不够数。 从外县弄来又要费不少时间,银子给少了那些人还不愿意,送来的不是瘸腿的就是痴傻的,害他被蛟神大人严惩,想到这他就恨的牙痒痒。 但随即他癫笑起来,因为用不了多久蛟神大人就会离开盘龙镇,届时这些人都会被处理干净,根本不用自己操心。 笑了一会儿,他吩咐道:“弄些吃的来,别把这些新娘饿死了。” 说罢又狂笑着离去。 太和殿 容广白面色沉重的站在殿中,听着其他人一言一语的启奏,思绪却飘远。 前几日早朝,陛下突然让他重查胡若一案,复验尸首,他虽有疑惑可还是带着仵作去开棺验尸。 一年过去,尸首早已化作骸骨,容广白不知道还能再验出什么,只能让仵作硬着头皮再验了一番。 谁知,却验出胡若儿子的尸骨根本不是他本人。 因为胡若的儿子年幼时曾在马上跌落,摔断了腿,而棺材里的那具骸骨,腿上却没有任何断而愈合的痕迹。 只此一点,便可推翻他之前所有的查验结果。 萧京墨身居殿中最高处,每个角落每个人他都一览无余,自然没有错过容广白的神情。 “容卿,朕让你复验胡若妻儿尸首的事办的如何了?” 容广白头皮一阵发紧,连忙出班躬身回道:“回陛下,臣已复验过。” 萧京墨冷冷的问道:“结果呢?” “回陛下,胡若儿子的骸骨有异,并非是他本人。” 此话一出,朝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容广白甚至觉得手中的笏板重似千斤,险些要拿不住。 “嘭!”萧京墨怒拍龙椅扶手,“容广白你好大的胆子,没调查清楚也敢结案!” “臣罪该万死!”几乎同一瞬,容广白扑通一声跪下,额头紧紧贴着金砖。 大臣们纷纷跪下,“陛下息怒。” 伏文元看了眼脸色微变的御史大夫容南,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陛下息怒,胡府走水一案臣也略有耳闻,当时案情清晰,凶犯的动机,以及作案手段都已查明,也难怪容大人会以此结案。” “哼。”萧京墨嗤之以鼻。 容广白辩解道:“陛下,当时尸首都在各自房中,据仵作验尸年纪身量全都对得上,而且起火点便是凶犯所处的火房里,也有人证实了她的动机,此案并无疑点。” 一切的一切都顺理成章,都…… 容广白猛然惊醒,自他开始查这起案子,一切都进展的太顺利了。 没有疑点就是此案最大的疑点。 反应过来的容广白冷汗直流。 “罢了,此案无需你再插手。” 萧京墨嫌弃的一挥手,喊出了那个惊呆众人的名字,“宣骠骑将军阎无极进殿。” “宣骠骑将军进殿!” 阎无极身着一袭绛色官服,头戴乌纱官帽,手持笏板,迈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缓缓地踏上了通往太和殿的青玉台阶。 他神情太过自若,仿佛脚下的台阶并非通往至高无上权力的道路,而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小径。 殿内的大臣都已起身,他们的表情或诧异或喜悦或平淡,总之一切都尽收萧京墨的眼底。 他打量着众人,眼中意味不明。 大臣们的视线都聚集在殿门口,直至那人的脸庞映入眼帘。 那张脸和三年前差不离,只是长开了些,棱角也变得锋利,他眼尾微挑,眸中看似平静,却暗藏阴鸷。 见他踏入殿中,众人回过头,盯着地板上的金砖默不作声。 “臣阎无极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平身。” 阎无极直起身,将笏板置于胸前。 东方默出班打破沉默,“恭贺陛下,爱将归来。” 众臣也跟着附和,左一句恭贺右一句恭贺,听得阎无极烦躁不已,他垂眸掩下不耐烦。 伏文元侧目端详着阎温那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嘴角带着了然于心的笑意,这姓阎的果然都不简单,祖孙三代各有各的‘毛病’。 “众爱卿都是朕的爱将,”萧京墨顿了顿,又道, “阎无极,朕知你凯旋,又舟车劳顿,本该体恤嘉奖一番,但现下有几个棘手的案子迫在眉睫, 故朕册尔御史中丞兼渝州刺史,替朕查察疑案,所到之处如朕躬亲,更予尔便宜行事之权, 三月为期,查清楚了,一并赏,但若尔查不出个已所然来,朕可要严惩不贷!”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阎无极微举笏板,躬身应答。 容南花白的胡须颤了颤,扯起一抹笑,他略有浑浊的眼睛划过嘲讽。 萧京墨眼神示意,王峙了然,从袖中取出一本折子,交由小安子。 小安子又毕恭毕敬的呈到了阎无极手中。 众臣同声道:“陛下英明。” 要事相商过后,萧京墨也懒得再看殿中的这些人,起身离开。 “退朝!”王峙轻甩拂尘。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陛下心有不快,故而也无人去触霉头,道了一声恭送陛下后,退出了太和殿。 第17章 阎无极赴公主宴请 “功过分明,陛下倒是分的清楚。” “谁说不是呢,本以为阎将军凯旋,陛下会嘉奖一番,哪曾想又让人查起案子来了。” “陛下这是何意啊,查案不交给延尉署,反而让一个武官去……” “是啊,你们没看见御史大人的脸色,想来阎将军在他手下做事,必然不会顺遂啊。” …… 大臣们的低声交谈,和几位当事人的缄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尤其是容广白,今日他让父亲在朝中颜面尽失,自然也没脸同父亲走在一起,远远的落在了众人后面。 反观容南却没有失了脸面的不堪,他正和伏文元东方墨一众大臣笑颜逐开的恭贺阎温父子。 那些说不上话的官员自然都识趣的快步朝太和门走去,生怕惊扰了他们,听到一些不该听的东西。 东方墨皮笑肉不笑:“真是贺喜阎大人,令郎平安归来啊。” “真是劳烦太尉惦念了。” 容南似笑非笑:“阎将军年少有为,阎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哪里哪里,容大人谬赞。” 阎无极静静地矗立在阎温身后,面带礼貌的浅笑。 伏文元笑而不语,看着他们互相恭维,还顺道偷偷观察着容南的神情。 见那个老东西只是在强颜欢笑,他捋了捋银白胡须,暗道好笑。 这时袁计携着几人来到阎无极身后,猛地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阎无极!” 阎无极微笑着转身,“原来是袁大人。” 伏文元当即斥道:“胡闹,怎可直呼阎将军的姓名!” 今日之事连伏文元都没料到,本以为阎无极凯旋,边塞局势暂稳,陛下嘉奖一番后接着就该把兵权收回。 可陛下非但没有撤掉阎无极骠骑将军一职,还又册封其为御史中丞和渝州刺史,三职在身,古往今来他还是头一个。 不过也没到让他大吃一惊的程度,毕竟在年轻一辈中,阎无极绝对算得上是佼佼者了,想来陛下有此安排必定经过深思熟虑。 袁计收回手,撇了撇嘴:“是,日后还要请阎将军多多照拂。” “袁大人言重了。”阎无极垂眸。 他阴阳怪气的模样并没有惹恼某个人,反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袁计冷哼一声。 此时一唇红齿白的少年抱拳朗声道:“阎将军果然是年少有为,东方拓真是钦佩不已。” 阎无极打量着他,眉心时而紧皱时而舒展,沉默不语。 东方拓以为这人把自己忘却了,脸色不禁有些难看。 “阎将军贵人多忘事,怕是已然不记得你了,东方小兄弟。”袁计得意的大笑,安慰似的拍了拍东方拓的肩膀。 “你不是说你此生绝不为官吗?”阎无极语不惊人死不休。 “啊这……”东方拓抬头望天,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五年前他因不学无术被祖父当街怒骂,当时年少轻狂的他脸皮又薄,受不了如此‘奇耻大辱’,便扬言此生绝不为官。 其实这事儿整个汴京都知道,但没人敢议论,因为他祖父是当朝太尉,可惜他忘了阎无极这个另类。 东方墨抬眼看了一眼这边,啐道:“真是丢人现眼。” “确实丢人现眼。”清脆如黄鹂的女声施施然飘过。 东方拓头也没回:“是啊,东方家就你有出息,混了两年不还是个延尉正。” “反正我没当街喊过‘此生绝不为官’的笑话。”东方叶嗤鼻一笑,远远的朝阎无极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离开。 伏文元见话说的差不多了,便大手一挥道:“阎将军平安归京,想必阎大人定会设接风宴,届时我等可都会去捧场,这宴席阎大人可不要设小了。” 众人皆应声,那模样像是要把阎府吃个窟窿。 “是啊是啊,阎大人可不要小气。” “阎府的宴席怎么着也不能比望月楼的差吧。” -- 阎温没有和阎无极同乘一辆马车,故而先行回府。 待官员都走的差不多了,阎无极才从一片恭维声中逃脱出来。 踏出午门的那一刻起,他终于感受到了自由,回头望着那层层高墙,越看越像吃人的牢笼。 在外待久了,还真是不习惯这里。 不闻叫他:“公子,可以走了。” 阎无极颔首,正准备踩上轿凳时,一个婢女欣喜万分的喊住他。 “阎将军!” 不闻挡在他面前,神色肃然的看着跑过来的人。 “不闻,你不觉得她有点眼熟吗?”阎无极微眯双眸。 离京不过三年,再见的陌生面孔未免也太多了些。 主仆二人正绞尽脑汁的回想着,婢女终于到了马车旁,她开门见山的说道:“奴婢音云见过阎将军,公主殿下邀您午时到樊楼相见。” “音云……”阎无极轻声喃道,忽而灵光一现,“你是若宁殿下的女官?” “正是。” 阎无极神色自若的点了点头,“我知晓了,午时自会赴约。” “多谢将军。”音云见他如此平静倒有些意外,不过她未做停留,道完便转身离开。 他收回视线,无端觉得有些口渴,伸出食指挠了挠唇边,用力压下想要翘起唇角。 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名正言顺的见面,看来甚是思念。 不闻盯着他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公子,该走了。” 再不走可就赶不上府中早膳了,听不语说今日东厨做了红烧焖猪手,他想尝尝。 阎无极轻咳,理了理官袍,准备踏上轿凳,谁知却一脚踩空,踉跄着差点撞上马车,好在不闻身手敏捷,捞住了他的胳膊。 “……”阎无极甩开他的手,稳稳地踩上了轿凳。 不闻咂咂嘴,更想吃红烧焖猪手了。 樊楼 樊楼位处汴京最为繁华的中心街,和它相对的便是望月楼。 按理说同为酒楼,又距离那么近,理应水火不容才是,可它们却已经相安无事几十年了。 因为樊楼和望月楼经营模式并不同,樊楼以高雅幽静,接待文人墨客为主,而望月楼却是以热闹繁华,菜色丰富闻名于世。 阎无极在樊楼前下了马车,瞬间便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能来此地流连的,多以富家官宦子弟为主,自然认得这位翩翩公子,就算见识浅的不认得,单看那人的衣着打扮也能猜出是个权贵。 更别提在他之前,樊楼已经来了两位不得多见的人物了,耿大力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忙迎了出来。 “哎呦,这不是阎将军吗?稀客稀客啊!” 何止是稀啊,简直就是生客。 他那尖细又略有刺耳的声音,让阎无极止不住皱眉。 不闻不语挡住了耿大力,眼神不善的盯着他,仿佛再上前一步就会将人大卸八块。 耿大力只好退后几步,陪着笑招呼他们进去。 楼下早有人等着,见到阎无极几人后便上前请安:“属下见过阎将军,殿下已在楼上,请随属下来。” “原来阎将军是来赴公主殿下的约。”耿大力一边搓手一边嘿嘿笑着,还露出两排大板牙。 阎无极冷睨他一眼,“你是樊楼的掌柜?” 耿大力见他面露不耐,连忙收了笑,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回将军,正是。” “可我记得以前的掌柜不是你。” 第18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阎无极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很清楚的记得以前的掌柜是一个温润如玉的中年人。 “是这样的,以前那个掌柜家中有事告老还乡了,所以樊楼就由小的接手了。” 原来如此。 阎无极深知人不可貌相,能将如此大规模的酒楼做的风生水起,想必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他不再纠结这人的相貌气质是否与这樊楼相配,转而上了二楼。 不语看着公子挺拔的背影,疑惑的挠挠头,他总觉得今日公子的话比自己还要多,而且今早还在府中打扮了许久,就连衣裳都换了好几件才肯出府。 有点像那个什么,不闻说的孔雀开屏? 他们被守卫引到尽头的雅间,守卫轻叩房门,“殿下,阎将军到了。” 是音云开的门,她做出请的动作,“阎公子,里面请。” 阎无极进去后,不闻不语便和刚才的守卫一起守在门口。 除了那个聒噪的掌柜以外,阎无极从踏进樊楼开始,耳边就极其清净,倒不是说没有一点声音,而是这里的宾客都有一些共同点:谦逊有礼,儒雅随和。 就连店小二走路都静悄悄,生怕扰了宾客清静。 阎无极绕过屏风,甘冽茶香扑面而来,轻动鼻翼,一嗅便知这是樊楼的招牌,径山茶。 好茶配美人,妙也。 他即将扬起的唇角却在看见某个人的时候疾速垂下。 萧白青率先看见他,顿时惊喜不已,不禁猛拍大腿,“原来若宁邀的是你!” “末将见过两位殿下。”阎无极随意拱手问候道,在看见萧白青露出的那两排大白牙时,厌烦的别开了眼。 那个掌柜和樊楼不相配,倒是和这个萧白青配的很。 萧芜华和萧白青面对面围坐在一张紫檀茶床边,茶床上摆着几盘樊楼的招牌茶点,当然重中之重还是那壶径山茶。 “之恒,快上来坐。”萧白青热情似火。 “谢殿下。”阎无极冷漠至极。 阎无极缓步踏上铺着羊绒地衣的台阶,在桌前盘腿坐下。 雅间内安静了下来,只有衣袍摩擦的沙沙声。太子转了转眼珠子,看着面前的一对佳人,眼中闪过狡黠。 俗话说得好,促成一桩姻缘,胜造七级浮屠啊,这个浮屠他想造一造。 不过……皇妹曾当众拒婚于阎无极,摆明了是对他无意啊,所以就算阎无极对她情根深种也无用。 再怎么说,促成一段感情的前提也得是两情相悦才行。 想到这儿萧白青眼中的兴奋立刻化为了乌有。 看来感情的事谁说了也不算,就连阎无极这种令万人艳羡的天之骄子也是爱而不得。 唉,萧白青摇了摇头,不禁感叹老天果然是公平的,同样孤身一人的他无比体会这种感受。 阎无极:“……”不知道这厮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萧芜华一直在看向窗外,看楼外的人声鼎沸,看小贩吆喝着自己的货物,看人来来往往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想来真是奇妙,这世上人与人的命运是不相同的,有的一生顺遂,有的却坎坷多难,但他们却共生于这天地,造就了人世间。 “咳……”萧白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 眼神不经意瞥过桌上的茶壶,忙道:“音云,快给阎公子斟茶。” 阎无极抬手制止了她,“不必,我自己来就可。” 刚要伸手,萧芜华转过头来,轻启朱唇:“音云,给阎公子斟茶。” “是。” 闻言阎无极只得收回手,他安静垂眸看面前的白玉茶盏,余光却控制不住的瞟向她那边。 “借此茶恭贺阎将军平安归京。”萧芜华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夜匆匆一瞥,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 自令仪离开后,自己就下意识地不想面对他,当然谈不上是厌恶他,只是不想看见那张和令仪无比相似的脸罢了。 每次看见他,萧芜华都会控制不住的去想,如果当时丧身火海的不是令仪该有多好……可理智告诉她不该有如此恶毒的想法。 听着那悦耳清脆的声音阎无极心神微动,抬眸却猛然撞进犹如一汪清潭的美目中,不由得呼吸乱了,只一瞬,他便慌乱的错开了眼神,心跳如雷。 “谢殿下关心。”阎无极佯装淡定的端起茶盏,微抿一口,“果然是好茶。” 这茶汤色嫩绿清亮,香气馥郁,闻之令人心旷神怡,品之让人陶醉其中。 “想来之恒在军中也没有这个闲情雅趣吧,”萧白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阎无极放下茶盏,不着痕迹地拂下太子的手,正色道:“殿下言重了,这是之恒应该做的。” “不错,所以如今汝有此殊荣也是应得的,听闻你现在已是御史中丞兼渝州刺史了。” 渝州刺史?萧芜华垂眸,心下有了一个猜测。 “此乃圣上抬爱,之恒惶恐。” “哎呀,你这才回京几天,就学会令尊在官场上的那一套了?”萧白青撇嘴,不再同他装腔作势。 阎无极却摇头:“只学会了皮毛。” “不知道父皇让阎将军查的是什么案子?”萧芜华突然开口。 一听到案子这两个字,萧白青猛然想起大事,“若宁,你先听我说,父皇昨日召见我,让我转告你,‘蛟神’一案将交由旁人来办……” 萧芜华蓦地沉下脸,吓得萧白青连忙住了嘴。 嗯?原来她也在调查‘蛟神’一案,阎无极挑了挑眉,暗自思量着自己要不要多嘴。但鉴于他蛮喜欢看这对兄妹耍宝,所以决定暂时闭嘴。 “你……你……瞪我干什么,又不是我不让你查这起案子。”萧白青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可当真看见皇妹带有杀气的双眼时他还是一阵发怵。 萧芜华冷笑,抬手为自己斟了一盏茶,“皇兄一向孝顺,父皇说什么你自然就会听什么。” “我……”萧白青一时哑口无言,只得求助似地看向隔岸观火的那个人。 他确实是不愿插手父皇和皇妹之间的事情,可这也是历年来的经验,每次做完这对父女之间的传话人,到最后两头都得罪,里外不是人。 阎无极无声叹息,“回公主殿下,陛下已命末将接手‘蛟神’一案。” 矛头瞬间倒向了阎无极,萧白青颤抖着手指指着他,“你看你看,就是他,他抢了你的案子。” 果真是他,萧芜华此时还真不知该做何反应,要说人家横刀夺爱也不合适,毕竟只是听命行事。 还不如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合适些。 无巧不成书,早知是他萧芜华就不用特意宴请他来此了,难为她昨日一夜无眠,翻来覆去也没想好如何向他开口。 更何况父皇的旨意可比她的请求管用多了,这下也不用怕他不尽而为。 萧芜华故作失落,端起茶盏,“那就先预祝阎大人旗开得胜了。” “末将……”阎无极欲言又止。 “不必多说。”萧芜华打断他,不想听那些恭维的话。 “末将……” “既是父皇的旨意,你只管做便是,不必在意我。” 萧芜华微抿茶水,眉宇间颇有些烦躁之意,她记得这人以前没那么多话才是。 “额,末将只是想说殿下的茶盏里进了一只小飞虫。”阎无极指了指她的茶盏。 第19章 刘源光之死 窗大开着,难免会飞进来些小虫,许是被茶香引来。 “……”萧芜华一僵,但为时已晚,茶水已经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她神色自若的放下茶盏,在盏中看见一只小飞虫后默默松了口气,音云连忙把这个茶盏撤下,换了新的。 萧白青偷笑,暗道活该。 ‘蛟神’一案暂且有了着落,萧芜华脸色缓和了不少,连带着看萧白青都顺眼了,“皇兄近日在忙些什么?” 萧白青‘受宠若惊’:“准备茶宴。” 茶宴向来是读书人最喜欢参与的宴席,这是他们能在入朝为官前接触到圣上的唯一机会。 但因鱼龙混杂,极易被有心人钻空子,所以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茶宴,也要特别重视。 “如果有需要皇妹帮忙的地方,皇兄尽管开口。” 萧白青自然连连点头,顺着她来。 “对了,”萧芜华又看向阎无极,“关于‘蛟神’一案,阎将军可有什么头绪?” “回殿下,并没有。”阎无极如实回答。 萧白青凑了上来,“这个‘蛟神’到底做了什么?” 他们正说着,窗外传来一阵嘈杂。 三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凌乱的男子从望月楼跑出来,边跑边喊:“我没杀人!有鬼啊!有鬼!” 后面紧跟着几个家仆样的人,他们怒气冲冲的将男子扑倒在地,嚷嚷着要报官。 “不是你是谁!就是你杀了刘大人!” 街上的人一下子就围了上去,将望月楼堵的水泄不通。三人只得收回视线,听个声了。 巡街的官兵很快就发现了这边的骚动,大声呵斥道:“让开让开!” 看热闹的人群瞬间一哄而散,生怕波及自身。 萧白青看着下面的闹剧,摩挲下巴若有所思:“刘大人?” 据他所知,汴京没几个姓刘的官员啊。 “是户曹刘源光。”阎无极平静的回道。 “你怎么知道?”萧白青大吃一惊。 萧芜华不耐烦的放下茶盏,解释道:“既在京城为官又有能力来望月楼的只有刘源光一个。” 听到这话萧白青却不屑一笑,反驳道:“那就不能是从别的地方为官然后来汴京?再说了望月楼又不是皇宫,还不是个谁有钱谁就能进的地方。” “其一,望月楼只接待在京为官的官员,而且必须是六品以上;其二,那几个家仆所穿衣裳的布料乃是汴京特有的凌云缎;其三,” 说到其三的时候,萧芜华却止住话,拈了块山药糕品尝起来。 见她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声,萧白青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其三,另外两个姓刘的在京官员,一个因赃滥被削职,一个已经在两年前告老还乡了。”阎无极接过话。 听完他们一唱一和的解释,萧白青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萧芜华嗤笑,用手帕沾了沾唇角,“皇兄身为东宫之主,怎会不知这些。” 想必又是去捣鼓他那些弩箭了吧,全然不过问朝堂之事,亏他还能稳坐东宫之位。 萧白青悻悻地把茶水一饮而尽,“你该说的是之恒吧,他一个身在边关的将军,怎会知道汴京这么多事情。” 阎无极毫不在意他的转移注意力计策,只是安静的品着径山茶。 “皇兄不认得大司农阎大人,阎将军可认得。”萧芜华板着脸。 萧白青:“哦。” 他不想再看这两个人,便别开脸朝窗外看去,刚好看见官府的人用担子把尸首抬出来。 上面盖着白布,而刘源光那成爪状的手就那么搭在外面,指甲乌黑发青,连远在樊楼二楼的萧白青都看见了。 他喃喃道:“为什么他的指甲会乌黑发青呢?” 难道刘源光是中毒而死? 萧白青虽不懂验尸的门道,但宫中的腌臜事他也见得不少,知道人在窒息和中毒而死的时候,口唇和指甲都会有不同程度的乌黑发青。 但是刚才的吵闹声不是说刘大人是被人打死的吗? 阎无极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替他解答疑惑:“殿下不必想了,刘源光定不是被打死的。” 语毕,也学萧芜华拿起块山药枣泥糕品尝起来。 萧白青嘶的一声,“你又知道了。” 什么事情都知道,难不成汴京的万事通又是他了?显得他这个东宫之主如同无知小儿一般。 阎无极笑而不语,先不说刘源光正值壮年,没那么轻易被人打死,就凭他身边那么多的随从家仆,也不可能任由旁人将他的命取掉才是。 这回萧芜华也懒得再同萧白青解释,她施然起身,“我府中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阎无极送点心入口的手僵住。 不等萧白青出言,她就转身踏下台阶,朝房门走去。 音云福身后也跟着离去。 东道主走了,留下两个客人面面相觑。 阎无极将剩下的大半点心一股脑全塞进了嘴里,连带着腮帮子都鼓起了一边,他愤愤地咀嚼着,全然不复方才的温文尔雅。 萧白青:“……”他就那么不招人待见吗? 咽下点心,阎无极端起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啪的一声放下茶盏。 “陛下只允末将三月之期,若殿下无事吩咐,末将就先行一步了。” 看他那副不愿与自己多说一句话的模样,萧白青不由得苦笑道:“之恒,你还在怪我?” “末将不敢。” 萧白青眼中有哀求,语气恳切不已,“这么久了,你总要容我解释一番。” 但显然阎无极不吃这一套,“殿下天潢贵胄,用不着与末将解释什么。” 五年前自己从边关被镇国侯赶回来,其中可少不了他萧白青的手笔。 虽不知道他与镇国侯商议了什么,总之是让自己结结实实的背负上了不守军规,残虐嗜杀的罪名。 奇耻大辱。 为了再入朝堂,只得暂且弃武从文,幸而苍天不负,中了进士才得以入朝为官。 不然阎家的脸面都要被他丢尽了。 “你还真以为我有那么大的本事?” 萧白青也追悔莫及,他当时纯纯是被父皇给利用了! 那封送与镇国侯的信根本就不是他写的,但却被父皇以他的名义送去了边关。 当时此事还被朝堂上的言官参了一本,说他身为太子,竟与外臣来往,似有谋反之意。 若不是父皇知道内情,恐怕他这个东宫之主就做到头了。 阎无极冷哼一声,“我当然知道,可这些年来,你也从未为我说过一句好话不是吗?我与你年幼便相识,却不料竟是这个下场。” 虽说没到走狗烹的程度,但人走茶凉终究还是让人心寒。 第20章 又见拨浪鼓 “你……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这些年我为了你打点了多少,又得罪了多少官员,你敢说你不知道!” 萧白青跳起来,急赤白脸的骂他。自从那件事后,他就愧疚不已,有什么好东西都一股脑的送去阎府。 连萧白青自己都数不清替阎无极收拾了多少想给他使绊子的人。 这可倒好,人家根本不领你的情。 “你若不信,同我一道去见父皇,当面对峙!”萧白青只得搬出始作俑者。 谁知阎无极听到这话时,更是不耐烦起来,他起身拂袖而去,只冷冷地撂下一句话给萧白青。 “那是殿下的家事,末将不便插手。” 见他根本不愿听自己解释,萧白青只好无可奈何的一屁股坐下,忽而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茶壶却又发现里面一滴茶水也没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算了,反正他也没了品茶的心情,又朝窗外看了一眼,而那场闹剧也已经平息。 望月楼被官府暂时封禁,里面的客官正在接受盘查,一些无可疑的人便被接连放出。 想必京中又要不太平了。 -- 【香积寺】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去往寺中的山路变得有些泥泞,阎无极三人弃去车马,徒步去往山顶。 若非是来查案子,在这充满草木泥土气息的林中走上一遭也别有一番滋味。 “大人,这条路就是官府先前封了的。”不语指着他们面前的左岔道,道前有被一根绑在两边树上的绳子挡住。 阎无极微微颔首。 不闻观察了一番,发现这条路确实已经很久没有人走动过,道上的野草都茂盛了起来。 “大人,真的有鬼童害人啊。”不语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的左顾右盼着。 哪怕现在日头当照,他也觉得阴风阵阵。 不闻翻了个白眼,“没有胆子就滚回府啊,找你的如意种花去吧。” 闻言阎无极侧目,眼中满是探究之意。 不语当即发起疯来,“你胡说什么!什么我的如意?” “说中了?”不闻双手叠放在胸前,挑衅般的看着他。 “你!” 阎无极伸手拨开两人,劝和道:“好了,办案要紧,有什么事回府再吵。” 这么一闹,不语也不害怕了,只觉得气血涌上心头,伸手扯掉那根绳子,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 “切。”不闻嗤鼻。 阎无极瞟了他一眼,语气颇有些无奈,“你年长他几岁,怎么就不能让着他些。” 不闻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谁让他胆子这么小,话这么多,看着就让人想生气。” 他从小就是这样,什么都怕,真不知道暗卫的那些训练是怎么通过的。 阎无极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唇角勾起一抹笑,背着手跟上了不语的步伐。 俗话说,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而这条路就是这么来的,至于是建寺时工匠走出来的还是寺中人走出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据延尉署呈来的公文,鬼童伤人的地方距香积寺还有约摸一里路,所以并未封禁寺庙,但毕竟香积寺人来人往,为避免节外生枝,延尉署便派了些官兵在附近巡逻。 可现在鬼童依旧没有找到,被害者的家人三天两头的就去延尉署闹事,而此事也传到了陛下耳中,再后来……这案子就到了阎无极手里。 “大人!这里有发现。”不语在前面朝他们招手。 “拨浪鼓?”不闻用手帕包着手拨开草丛,拾起那个红色小物件,看了看总觉得有些眼熟。 阎无极眉心紧锁,神情严肃,他记得很清楚,这个拨浪鼓和当时在盘龙镇的‘蛟神’娶妻案中发现的拨浪鼓一模一样。 不论是大小还是花纹。 但这证明不了什么,这世上一模一样的拨浪鼓也不是没有。 不语接过后仔细看了看,惊讶道:“啊,我想起来了,这个拨浪鼓不是在盘龙镇捡到的那个?” 不闻点点头,“确实很像,但不是。” 阎无极沉声说道:“用帕子包起来收好。” 鬼童……又是孩童。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制止了不语的动作,“别先收起来,晃几下试试。” 不语虽疑惑,但还是照做。 “咚咚咚……”鼓耳在鼓柄的转动下不停的敲打着鼓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转了半天,也没听见附近有什么动静,阎无极有些失望的示意不语停下,“行了,别转了。” 正当不语把拨浪鼓收回去的时候,一颗石子突然朝他袭来,然而不闻的动作更快,伸手截住了石子。 “哇,哪个王八蛋偷袭我?”不语恶狠狠地瞪向石子袭来的方向。 阎无极若有所思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却那处的灌木丛微不可察的颤动了一下,他唇边扯起弧度,颔首示意道:“不闻。” “是。”不闻拔剑,蹑手蹑脚地朝那里走去。 阎无极又嘱咐道:“不要伤人。” 不闻点头,在马上靠近灌木丛时,只听一阵窸窣声,丛中猛然蹿出黑影,他立马轻点地往后退了两步。 “啊!还给我!”一个光头,面色煞白的黑衣小孩冲着不语大叫一声。 不知是男还是女,总之是个孩童,约摸有七八岁的模样。 眼看孩童就要朝他奔过来,不语惊恐地睁大眼睛,紧紧护住怀中的拨浪鼓,悄悄挪了几步到阎无极身后。 这种情况最棘手了,杀也杀不得,只能躲。 不闻一把揪住这孩子的后衣领,提了起来,仔细观察了一番后,大惊道:“大人,是个女童!” 阎无极盯着那个怪异上女童若有所思。 怪了,官府的人抓了那么久都没有抓到任何可疑的人,怎么他们几个一到此处就发现了这个孩子。 难道只是因为他们找到了拨浪鼓? 女童不停地挣扎着,不闻怕她喘不上气憋坏了,便掏出绳索将人捆在了旁边树上。 阎无极双手环胸,沉声问她:“把什么还给你?” 女童很生气,但她不敢惹怒这几个人,他们看起来好凶,比那些穿着官服的人还要可怕,尤其是眼前的这个,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气。 这种眼神她在山洞里的时候见过,每当她看见这个眼神,就意味着会有人死…… 可她还是鼓起勇气,“是你偷了我的拨浪鼓!” 因为那个拨浪鼓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 不语指着她,斥责道:“哎你这个小丫头,别胡说八道啊,明明是你自己弄丢的,这可是我们捡的。” “就是你们偷的!还给我!哇哇哇……” 女童见说不过他,开始嚎啕大哭,尖细的嗓音让这三人头疼不已。 不语捂着耳朵,痛苦道:“你闭嘴……” 阎无极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不语立马闭了嘴。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把拨浪鼓还给你。”阎无极试探性的与她商议条件。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算的上轻柔,但却奇迹般的让女童止住了哭声。 第21章 红花哥哥 因为他的语气暗藏威胁。 女童抽噎着,浑身颤抖的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大姐姐我真的不记得了……” 阎无极语塞,嘴角抽了抽,不想纠结她的称呼,“那是谁把你的头发弄成这样。” “是红花哥哥。”女童哽咽道。 红花哥哥?他转而问起案子,“那是你在这里杀了人吗?” “我不知道,是红花哥哥把我扔在这里的。” “红花哥哥……”阎无极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不语这次脑子倒是灵光,他握拳砸向手心,恍然道:“是不是他头上戴了一朵红花,所以你叫他红花哥哥?” 小孩子的思维很简单,能以自己熟知的东西来称呼所见之人,是很正常的。 女童瑟缩着点点头。 不语当即邀功般地看向阎无极,可惜连半个眼神都没得到,他只能撇撇嘴。 “你从哪里来?”阎无极又问。 “我不知道……”女童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阎无极闻言沉下脸,心想要不要再威胁她一番。 “大人,你看她!”不语指着她大叫一声。 只见女童的眼神开始涣散,像是想要努力想起什么,却又苦思冥想不得,脸色也逐渐痛苦起来,本就惨白的小脸此刻变得有些发青。 阎无极察觉到异常,连忙上前解开她的绳索,女童没了束缚直接瘫倒在地,他抬眸责备般的看向不闻,以为是方才用多了力气。 “大人,我没用很大力的。”不闻连连摆手,表示不关自己的事,他虽鲁莽了些,可也是有分寸的。 “呵……嗬……” 女童的呼吸忽然变得困难,她掐着自己的脖子,张大嘴抽气,不消多时嘴唇便开始发绀。 情况愈发不对劲起来,阎无极捏起她瘦弱如鸡爪的手腕,为她把脉,紧接着脸色大变,“中毒了,不语快带她回去找郎中。” 不语连忙抱起她,狂奔离去。 “怎么会中毒?”不闻有些心惊,“究竟是谁那么丧心病狂给一个孩子下毒?” 阎无极沉吟道:“极大可能是她所说的那个红花哥哥。” “那鬼童杀人……”不闻越想越觉得满头雾水。 “也许从来没有过鬼童杀人,”阎无极思忖道:“我总觉得此案和‘蛟神’娶妻有着莫大的关联。” 这世上没那么多巧合,如果说拨浪鼓是凑巧,那么‘红花哥哥’就绝对不是了。 据他所知一些特别的组织,都会有自己独有的标志。 那日在盘龙镇见到的送亲队伍,黑衣人头上别的大红花让他记忆深刻,尤其是那个从湖底冒出来的石像,那朵红花真是刺眼的很。 不闻惶然道:“可是盘龙镇距这里很远啊,如果这两起案件真的有关联……” 那‘蛟神’的势力究竟波及了多少地方! 这可是天子脚下,他们还真是胆大包天。 阎无极紧蹙双眉,面色沉重,香积寺这件案子可比盘龙镇早得多,如果‘蛟神’真的把爪牙伸到了汴京…… 发现了一只老鼠,只会代表暗处有更多的老鼠。 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为了钱;往大了说,是为了权…… 阎无极叹息,继续朝前走去,“再找找看其他的东西吧。” 不闻点点头,跟了上去。 “公文里说,命案发生在一棵歪脖子树边旁,死者系商贾之妻周赵氏,当日身边只带了两个婢女,三人皆丧命,”阎无极边走边回忆, “发现死者三人的目击者是去寺中祈福的,也是她们看见了所谓的鬼童。” 不闻:“她们亲眼看见鬼童杀人?” 阎无极神情晦暗:“并没有。” 只因几句未证实的传闻,延尉署竟然真的朝鬼童杀人的方向去调查此案了,以至于此案情完全偏离了轨迹。 所以此案需从头再来。 不闻指着前面,“大人,歪脖子树。” 只见前方是道路宽阔了许多,歪脖子树就在路中央,路两旁稀稀疏疏地长了几片蜀葵花丛。 躺过尸首的地方都被石灰勾勒了出来。 从石灰印记可见,三位死者的尸首是分散开的,一个在树旁边,另外两个离树还有些距离。 据仵作验尸手文,先遇害的是在树旁边的周赵氏,因为另外两具尸首上有不属于她们的血迹,而周赵氏是三人中唯一见血的。 她被一剑封喉。 “大人,这片儿的花草很稀疏,灌木丛也很低,藏不了什么人。”不闻围着树转了一圈,得出结论。 阎无极没回话,只是指了指上面。 不闻愣了一下,顺着方向仰头看,结果就看见茂密的树杈,和碧绿葱郁的树叶。 那可真是一个藏身的绝佳之处。 “可惜下过好几场雨。”不闻遗憾的摇了摇头,“希望那个女童能给我们一些有用的线索。” 阎无极还是觉得这个女童出现的太过异常,命案发生后,官府曾多次大量派兵来搜山,她若一直在山中,不可能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搜查。 “可如今她的生死难料……不过好在尸首尚未埋葬。” -- 【延尉署】 容广白支着脑袋,神情恍惚地看书案上的公文,思绪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 胡府走水一案陛下虽没有明说要降罪于他,可话里话外皆是对自己的不满,更别提还将香积寺一案交给了阎无极。 不过这个案子他确实毫无头绪,故而拖了许久,才让那些闲话传到了陛下耳中。 鬼童杀人……真是可笑。其实他找了很久的鬼童,直到前几日才突然反应过来,这可能真的只是传闻而已。 正当他要重新来过的时候,案子却已不在手中了。 若是阎无极和他商讨此案,自己却一问三不知,保不齐要被参上一本。 不然干脆称病告假吧,想到这儿容广白眼睛一亮,好法子! 他猛然起身,脚还没踏出一步,就听见屋外有了动静。 “属下见过中丞大人!” 容广白顿住脚步,愤恨不已,只得气闷的一屁股坐下,抓起狼毫毛笔,快速沾了点墨,装得副专心处理公文的模样。 “嘭!” 不闻一掌推开门,身后站着面若冰霜的阎无极。 “阎大人!”容广白忙放下笔迎了出去,拱手道:“下官见过阎大人,快请进来。” 嘴上说着请进,人却挡在门口。 阎无极冷睨着他,余光瞟了一眼屋内,杂乱无章的公文随处可见,不由得冷笑道:“容大人是把这里当自己府中了吗?” “啊这……”容广白回头看了一眼,眨了眨眼睛开始胡诌,“啊,近日地方呈上的案件很多,为了方便……” 阎无极点点头,盯着他的眼睛:“可是从这里都能看见书架上好厚一层灰啊,所以延尉署的人是太忙还是太惰?” 恐怕这屋子空了许久吧。 容广白嗫嚅着,不知该如何作答是好,他转了转眼珠,选择反问回去:“不知阎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总不能是专门来找他茬的?就因为他屋子里杂乱无章布满灰尘?真是多事。 第22章 复验尸首 不去查案子,却跑来他这里耍威风,容广白暗自撇嘴。 阎无极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容大人,今日本官是来找鬼童杀人案的死者尸首的。” 那个笑看起来如沐春风,却暗流涌动,容广白吞了吞口水,觉得自己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父亲一直告诫自己,凡事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多年他都没领悟,如今见到眼前人才知道有些人根本就不用刻意去藏匿情绪。 容广白也扬起笑:“原来如此,那大人请随下官来。” “不知道尸首保存的如何?” 如今天气炎热,阎无极只担心尸首是否能保存妥当。 “大人放心,尸首已用石灰保存。” 容广白松了口气,无比感激自己当时没否定仵作的提议。 “嗯。”阎无极点点头,面上总算有了些满意之色。 不多时,他们到了殓尸房。 仵作张义示正在房门口点燃铁盆中的苍术和皂角,燃后一股强烈的香气顿时分散开来。 尸臭缠人,只有比它更浓厚的味道才能将它掩盖。 他专心把香气赶入屋内,没在意屋外的几人,直到容广白咳嗽一声,才扭过头来。 不卑不亢道:“下官见过两位大人。” 阎无极轻轻颔首,默默打量着眼前人。 这人不过双十年华,本该朝气蓬勃,却因习惯低头佝背,让他看起来像饱经风霜的老者。 “咳,阎大人来找鬼童一案的死者尸首。”容广白眼中带着警告,瞪了他一眼。 张义示垂眉低眼的让开路,“请随下官来。” 三人踏进屋内,方嗅到刺鼻的香气和腐臭结合起来的味道,再加上此处背阳,屋内又暗又潮,让人身心极度不适。 阎无极和不闻倒没什么反应,反观容广白颊肉扭曲,像是随时都会呕出来。 他极力压制反胃的感觉,紧咬牙关,咽下酸水。 阎无极忽然顿足,体贴的关怀道:“若容大人身体不适,可在房外等候。” 容广白一窒,错愕的抬眼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人,这人后脑勺长了眼睛不成?怎地看出他身体不适了? “谢阎大人,不过下官早已习惯。” “哦?那就好。”阎无极勾起唇角,眼中闪过诡异的笑意。 容广白抹了把冷汗。 不过几步路,他们就到了棺材前,张义示卷起袖子,将棺材一一掀开。 一旁的不闻同他帮忙,扒开石灰,把尸首抬到了殓尸台上。 见尸首保存的确实完好,阎无极赞叹不已地点点头,“张仵作,你做的很好。” 如今人心浮躁,已经很少见这种心细的仵作了。 张义示诧异的睁大眼睛,他翕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又看了眼容广白的脸色,最终自嘲一笑:“这都是容大人的功劳。” 他自幼便跟着父亲学仵作验尸,打小就不被人待见,人人都嫌弃自己不祥,埋怨他身上臭、脏,都是避而远之。 张义示不奢求有人钦佩自己,只求能被人当平常人看待,可是父亲说他异想天开,还说仵作本就如此,是见不得人的手艺。 真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得到一声夸赞,张义示也知这不过是人家随口说说而已,可自己还是忍不住欣喜。 “原来容大人也懂验尸之道?”阎无极故作惊讶。 容广白倒是谦逊:“略知一二。” 其实他是一窍不通,平日里验尸时,也从不到殓尸房来,毕竟尸臭一旦沾染在身,便不会轻易洗去,自己堂堂延尉卿,满身臭味成何体统。 阎无极上下打量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而道:“还请张仵作复验尸首。” “回大人,下官已验过好几遍,得出的结论不会再变。”张义示摇摇头,丝毫不畏惧来自中丞大人的施压。 “不,本官让你剖开尸首再验。” 容广白大叫尖叫:“什么!万万不可!” 剖开尸首?这还得了?若是让那个泼皮商贾知道了,不得跑去皇宫击鼓鸣冤?那他这个延尉卿算是做到头了。 而张义示闻言却两眼放光,兴奋不已。其实他早就跃跃欲试,但碍于当下民风,一直都没有机会。 阎无极陡然收了笑,眼神也变得阴翳,“本官不是在和你商议,容大人。” “这这……”容广白哭丧着脸,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大人,到时候下官没法向死者家人交代啊。” “一个商贾罢了,本官相信容大人能说服他,”阎无极顿了顿,又状似感慨道:“其实不论是对活着的人还是对死去人来说,找出凶手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啊容大人。” 他左一句容大人,右一句容大人,让容广白既心虚又害怕,心虚是因为自己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踏进过延尉署了,至于害怕…… 这可是御史中丞啊,手中的权力可大可小,照目前这个形势来看,仅凭他一句玩忽职守,就能毫不费力地把自己从延尉卿的位置上撸下去。 哪怕是父亲也保不住自己!再者说,为了避嫌,父亲也肯定不能多说话。 容广白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这个活,“是,下官这就去。” 阎无极当然知道‘死无全尸’对死者家人来说很难接受,但事难两全,只有尽快查出凶手,才能真正让死者安息,活人安心。 现在也只能指望这个空有其表的延尉卿了。 “望容大人速去速回。”阎无极甚至没有正眼看他。 “……是。” 三位死者静静地躺在殓尸台上,张义示正小心翼翼的用毛刷扫掉她们身上的石灰,让伤痕一一显露出来。 容广白只用余光瞟了一眼便马不停蹄的离开了,他想自己更适合去见周泼皮,至少不会吐出来。 “赵珠珠的死因很明了,那她的两位婢女呢?”阎无极指着赵珠珠脖颈的伤痕,又看向另外两具尸首。 张义示垂眸道:“回大人的话,小翠和丽红是受了内伤致死,她们的后背都有一个掌印,凶手应该会武功。” “抬起头来。”阎无极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冷。 张义示身子一僵,不知自己哪句话惹怒了中丞大人,尽管他十分惶恐不安,但还是顺从的抬起头。 终于对上了那双眼眸,张义示却呆愣住,眼前人果然如传闻那般孤傲俊美,让他想起在幽静林中的墨竹,亦或是山间的兰花。 阎无极也很是讶异他的模样,“张仵作多大年纪?可有婚配?” “下官今年双十……未曾婚配。”张义示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回答他。 不闻挑眉:“可你看起来像是到了而立之年啊,为什么不直起身来呢?那样也许还显得年幼些。” 张义示别开脸,躲闪着他们的眼神,尴尬不已,“习惯了……” “不闻。”这声音拉着长腔又略带不满。 第23章 仵作之心 “是。”不闻立正站好,闭了嘴。 看他慌乱的模样,阎无极隐约懂了什么。 世人愚昧,不喜欢象征着不祥的东西,极其避讳‘死亡’,而仵作偏偏又与死尸打交道……想必他受了诸多委屈吧。 阎无极粲然一笑,缓缓道出:“仵作之职责,不但要为逝去之人道出冤屈,还决定了凶犯和无辜之人的生死存亡,真乃功德无量。” 在一起命案中,仵作的检验是至关重要的,甚至决定着破案的成功与否。 张义示猛然看向他,激动不已,仿佛寻到了知音,“大人!”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阎无极挑眉。 张义示连连摇头解释:“不!不是,我,下官只是觉得大人不该会对验尸有如此之见解。” 连容广白都不会踏足殓尸房,平日里也恨不得离他三十丈远。 “我们大人自幼便饱读圣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说起验尸,大人只会比你有之过。”不闻骄傲的扬起脸。 还未等阎无极有什么反应,张义示便连连点头,能想出剖开尸首验尸的法子,就足以证明他卓尔不群。 “阎大人果真是才貌双全,在下钦佩。”这句话不是恭维,是张义示发自肺腑之言。 毕竟身居高位的人并不需要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而如此真实又正大光明的人当然担得起这世间所有的称赞。 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么真心实意的直白夸赞,反倒让阎无极当之有愧。 可看着那双亮闪闪的双眼,阎无极笑了笑,选择认真回应他这份诚挚, “阎某不过多读了几卷书,何德何能让汝钦佩,倒是汝专心致志学得这验尸之道,为枉死之人辨明真理,才让阎某钦佩。” 已死之人无法再开口为自己辩冤,而仵作便是给他们能再度‘开口’的最后一次机会的人。 张义示颤抖着嘴唇,内心深处好似被撕扯两半,一半是自豪一半是委屈,但还是委屈更多些。 他垂下脑袋,只觉得眼眶发热,鼻子发酸,喉间也哽的难受。 “……”阎无极二人面面相觑。 正当他们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见张义示深吸一口气,露出了许久没绽放的笑容。 这个笑是由内而外的开心,他们看得出来。 “下官多谢大人赞赏。” 阎无极默默松了口气,“不谢。”他也许久没说过这么中听的话了,乍一说还有点不习惯。 -- 公主府 萧芜华回府后便直奔书房,她要将‘蛟神’一案的所有消息全部归整出来,尽快交给阎无极。 她的脚步轻盈,想到‘蛟神’一案有望解决,面上不自觉带了些许笑意。 音云打趣道:“殿下,您看这池边的这玉兰花是不是要开了?” 萧芜华驻足,顺着话朝池边看去,可那玉兰花早已谢的七七八八,她转念一想才察觉出是音云故意调侃,“好你个音云!” “殿下饶命……”音云堪堪躲过她的魔爪,笑着说道:“殿下莫急,玉兰花过阵子还会再开的。” “臭丫头。”萧芜华骂过她后又朝书房奔去。 音云捂嘴偷笑,又看了眼玉兰花树,才满脸羞涩的跟上,越想越觉得阎公子和殿下般配的很。 花开时无人观赏,如今人来了,花又要开了。 书房和藏书阁一向是萧芜华最爱待的地方,她生性喜静,故而下人都会趁她不在的时候来打扫。 萧芜华记得藏书阁里每一卷书的位置。 旁人听了都认为她是个爱书如命的,实则不然,藏书阁里有一暗室,暗室里的东西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那处暗室,除了萧芜华之外,再没人踏足。 可她博览群书也是真的,不论是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还是一些民间话本、神明鬼怪,萧芜华都会一阅。 连带着音云也读了不少话本。 到了书房后,萧芜华一眼便发现了不对劲,“音叶,可有人动过案上的书卷?” 自己明明记得出府前这些书卷就放在书案上,可现在却不翼而飞。 “回殿下,方才奴婢出去了,未曾看见有人动过。”音叶语气有些急切,方才她肚子疼去如厕,走开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怎地东西就不见了? 眼见公主殿下的脸色愈发难看,音云朝她使了个眼色,斥责道:“还不赶紧找!” 音叶连忙应声,带了几个婢女在书房附近寻找书卷。 可她们毫无头绪,如同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看得萧芜华更心烦,“都退下。” “是。” 那些书卷里记录了所有关于‘蛟神’的事情,从三年前祂初现潇湘,到前些日子的盘龙镇,凡是她知道的全都写在了那些书卷上,可现在…… 萧芜华无奈的闭眼叹息,事已至此,再想也没用了,看来此案只能靠阎无极自己去查验了。 可贼还是要抓的。 “关上府门,一个人都不要放出去,叫她们到凉亭外等候。”萧芜华神色冰冷,眼中闪过杀意。 音云道了声是,转身快步离开,她表情惊慌,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刚才公主殿下的模样,无端让她想起另一个人,阎公子。 是她被这些权贵之人儒雅随和的外表欺骗了,剥掉这层伪装,露出的残忍狠厉才是他们的真实面目。 书房门口只剩下萧芜华,这时自屋顶跃下黑影,黑衣男子跪地复命,“主人,偷书卷的人是音叶,藏在净房西墙的第三层的石砖下。” 萧芜华颔首,“去拿来。” 黑衣人应声,腾空而起跃上房顶,一眨眼便没了身影。 凉亭 公主府共有六十个下人,十人伺候公主起居,十人负责府中进账支出,二十人打理府中,十人在东厨做每日膳食,十人浣衣铺床。 如今这些人全被唤到凉亭外,不安的在日头下等候着。 萧芜华姗姗来迟,发现音云也站在了人群中,旁边刚好是音叶,她皱眉,忽然想起来这二人是表姐妹。 “音云,人都在吗?”她缓缓落了座,亭内石桌上已备好茶水,轻动皓腕为自己斟了盏茶,将茶盏移至唇边轻嗅,无异后方启唇微抿一口。 音云上前一步回话,“回殿下,府中在册的人全在此了。” 萧芜华颔首,又问:“音叶,本宫出府后你是何时去打扫的书房,又是何时离开的,去时可有见书案上的书卷?” 音叶站到音云旁边,惶恐不已的回道:“回殿下,奴婢是巳时五刻去打扫的书房,午时三刻离开的,但奴婢并未在意什么书卷……” “本宫是巳时四刻出府的,那你可知在你之前有没有人进过书房?”萧芜华摩挲着茶盏,眼睛却看向她的双手和衣裳。 第24章 抓贼 察觉到视线,音叶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试图遮掩衣裙前的脏污,“回殿下,奴婢不知。” 随后又好像想起来什么,“殿下,奴婢记得去书房打扫时刚好碰见从房内出来的陈管事。” “哦?陈斯思,可有此事?”萧芜华扯起嘴角,看向那人。 那人虽有白发,脸上可见岁月沧桑,可脊背挺得板正,不显老态。 陈斯思神色从容的上前一步,道:“回殿下,确有此事,因在今日巳时四刻末时,属下收到一封来自长公主府的书信,故而去书房寻您,可是您当时不在房中,属下便将书信放于书卷中,待您回来查看,出去时便碰见了音叶。” “也就是说,陈管事去书房时,书卷还在案上,她走后就只有音叶去了书房。” 萧芜华放下茶盏,意味不明的盯着心虚不已的音叶。 她还以为有胆子到书房偷东西的人不会被这三言两语吓倒,如今看来,幕后主使根本没打算替她隐瞒身份,所以音叶不过一颗废棋。 希望书卷还没有落入他人之手。 “回殿下,奴婢午时三刻因为肚子疼去了净房……” “去了多久。”萧芜华面无表情。 “……约有半盏茶功夫。” “何人能作证。” “这……”音叶紧锁眉头,不知如何作答,自己是特意趁无人的时候偷了书卷,怎会有人替她作证! 萧芜华冷笑,“若想去书房,除了自府门朝东而入的那条路以外,另外一条路必经过向南苑,那在向南苑打理花草的人可有看见除了陈管事之外的人去往书房?” 轮到今日打理花圃的婢女们面面相觑,仔细回想了一番后,皆摇摇头,“回殿下,在您回府之前,除了陈管事和音叶,无人去往书房。” 音叶扑通一声跪下,“殿下,奴婢真的没有见过书卷!” 见情形愈发对音叶不利,音云也跪了下来,为她求情:“殿下,音叶是清白的,请殿下明察。” 萧芜华微阖双眸,头疼不已。 她从未想过音叶会背叛自己,也忘了音云和音叶有一层表亲关系在,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果执意处理掉音叶,难保音云会因此记恨上自己,她自幼就跟在自己身边,二人早已有了默契,再培养一个心腹又不知要耗费多久…… 正当她左右为难之际,守卫来报,“殿下,阎将军求见。” 萧芜华倒是意外,“快请阎将军进来。” 既然他主动送上门来,就别怪她人尽其用了。 阎无极二人随着守卫到凉亭时,就看见乌泱泱的人站在亭外,将假山那处的美景挡得一干二净。 不闻轻声问:“大人,殿下是在作甚?” 阎无极摇摇头,“不知道。”但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早知道就不来了。 人群自动为他们分割两边,让出来一条路,直通凉亭内。 他们下意识驻足,犹豫不前。 萧芜华知道这人不好骗,竟不知他如此警惕,只得无奈一笑站起身,“不知阎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阎无极拱手道:“末将见过殿下,贸然前来叨扰望见谅,若殿下不便,末将先行告退。” 说着他往后退了一步,不闻跟着后退了两步。 笑话,掉进狼窝还能全身而退?萧芜华笑的肆意,招呼他入亭,“客来,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阎大人,来喝杯茶吧。” 阎无极静默了一瞬,还是认命的进了凉亭,在萧芜华不怀好意的微笑中缓缓地同她一起落座。 莫名觉得这石凳有点冰,阎无极如坐针毡。 “不知阎大人前来,所以只能用此茶来招待了。” 见萧芜华亲自为他斟茶,阎无极内心更加惊恐了,难以想象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毒手。 他干笑道:“殿下的茶,都是极品。” 应付完阎无极,萧芜华看向亭外众人,厉声道:“陈管事,你觉得谁会是偷书卷的人?” 自她离府的那段时辰,只有陈斯思和音叶进入过书房。 陈斯思垂眸不作声,书卷并不是自己偷的,那就只能是音叶了,可这个名字她说不出口。 气氛忽而变得凝重,阎无极手中的茶盏停在半空,上下不得,他瞄了一眼萧芜华的脸色,嗯……难看至极。 他轻轻地把茶盏放下。 萧芜华可没打算放过他,“既然如此,书卷失窃案便让阎大人来查验吧。” “……这是殿下府上的私事,下官不便插手吧?”他的语气暗藏期盼,期盼某个人良心未泯。 萧芜华笑了笑,漫不经心道:“那就劳烦阎大人了,陈管事,你把事情经过讲与阎大人听。” …… 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阎无极当即反应过来抓贼并不是关键,他扫过跪在地上的两人,也明白了萧芜华的为难之处。 “原来是个小毛贼,殿下冰雪聪明,既然知道是谁,为何不惩戒于她?” “我不知道。”萧芜华平静的看着他,“不然为何要托阎大人帮忙呢?”她当然知道怎么做,但却不能那么做。 “下官已知道谁是小贼,可就怕殿下不愿意相信。”阎无极斟酌着用词。 “阎大人有话直说。”萧芜华别开眼。 音云看着旁边的人身子越来越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她苦笑着,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质问,“为什么。” 也许是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崩塌,音叶再也支不住身子,歪倒在旁边人身上,声泪俱下,哽咽不已:“是我蠢,被奸人蒙蔽…可我怀了他的孩子,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约摸一年前,她奉陈管事之命,去香料铺子为殿下买香,遇见了一个靠卖画为生的公子。 他虽家贫可为人正直善良,和那些市井之徒不同,见她被歹人欺负,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哪怕对方是三人,而他只是孤身一人。 结果当然可想而知,他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只能将她护在身下,硬生生扛住了那三人的拳打脚踢。 她从生下来便不受待见,挨饿打骂都是常事,也早就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人会在意自己,愿意护着自己……可偏偏就遇见了他。 自那以后,府中的采买活她能揽则揽,只为了出府去见他。 再后来,她就被他哄骗……有了身孕。 音叶抚着小腹,脸上有悔恨也有憧憬,她想如果老天再给自己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选择踏上这条路。 谁让那段日子是她最幸福的时候呢,他还说事成之后就会娶她过门,不用再做伺候人的活,只需要享福就好。 听到她已有了身孕,音云恨铁不成钢的别过脸,抬手抹掉心疼的泪水,不敢再想她的下场,可也十分恼怒音叶的不识好歹。 第25章 殃及池鱼 殿下对她们已经仁至义尽,吃穿用度何曾亏待了她?汴京有多少权贵人家拿府中下人当牲口看,动辄打骂发卖,看不顺眼就活活打死的更是数不胜数。 可殿下从未伤害过她们,即便犯了错,只要不触及底线,也只是斥责几句而已,连饷银都不会克扣。 “……音叶,你糊涂啊。”音云恨不得抽她几巴掌。为了几句花言巧语就献上了自己终生,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阎无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姐妹情深,无比好奇萧芜华的下一步,“看来小贼是谁已经分明了。” 做坏事之前连自己的退路都没想好,真不知道是该说她轻信于人,还是该说她愚不可及。 “是吗,那多谢阎大人。”萧芜华淡然一笑。 他虽也笑着,可说出的话却残忍之至,“早就听闻殿下菩萨心肠,可下官还是要奉劝您一句,这吃里扒外的人可万万留不得。” 萧芜华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音叶护着小腹的双手,其实此事她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自己能多多放些心思在她们身上,也许就不会发生此等进退两难的事了。 “原来是有了孽种。”阎无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方恍然大悟。 孽种!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了音叶,她蓦地睁大双眼,拼尽全力捏住了音云的手腕,“表姐,救救我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音叶知道俞郎有多么期待这个孩子,所以她一定要拼尽全力把孩子保住! 萧芜华神色微动,眼中闪过不忍,毕竟音叶也是受奸人蒙骗有了身孕,才不得已做出这种事情… 可到底是旁观者清,阎无极眼睛一瞄就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动摇了,他想应该是音叶和音云有着不可忽视的关系,导致萧芜华不能放开手脚去判断对错。 音云自小便跟在萧芜华身边,可以说是情同姐妹,而音叶又是音云的表姐,确有亲情血缘,这其中最为难的该是音云,萧芜华知道这点,所以迟迟不愿意作出那个决定。 但不论如何,音叶和音云这个池鱼都必须要舍下了,否则后患无穷。 他冷哼,厉声道:“亏你自幼便跟着殿下在宫中长大,竟不知母与子本就是一体?那些子凭母贵母凭子贵的戏码你看的还少吗? 更何况这个孽种不单有卑鄙无耻的父亲,还有愚蠢无知的母亲,还真难保它是个什么货色。” 这些话虽然恶毒,但却让萧芜华暂时清醒了一瞬。 龙不一定能生出龙,可老鼠的儿子定会打洞,或许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出生。 音叶掐住音云的手指又用了些力气,她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不会打动阎大人,只能寄希望于音云和殿下。 “殿下!求您开恩啊!”音叶甩开音云的手,跪着爬到萧芜华面前,不停地叩首,“音叶可以死,只是恳求殿下让奴婢把孩子生下来……” 仅磕了两下,她的额头便血肉模糊,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 就算是这样,阎无极还是无动于衷。 “生下来给谁?”他漫不经心的端起青玉茶盏,为自己润喉,“你该不会厚颜无耻到想让殿下为你善后吧?” 看来这个奴婢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等一下,所以她到底是偷了什么书卷? 阎无极暗自诧异,在他记忆中,萧芜华是个护犊子的主,如今却兴师动众地抓一个偷书卷的贼,这很难不让自己多想。 “阎大人,求您放奴婢一条生路!” 求他放她一条生路?他还想求萧芜华放自己一条生路呢! “咳咳…”阎无极被茶水呛住,眼神不善的白了她一眼,“自作孽,不可活。” 没人能容忍背叛者继续待在自己身边,尤其是他们这种举目皆是仇家的人,对背叛者更是要赶尽杀绝。 音叶还想要再说些什么,萧芜华却开口打断了她,“音叶,如果你能将幕后之人说出来,我会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平安的把孩子生下来。 这已经是萧芜华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 背叛者,本该死无全尸的。 谁知音叶呜咽着摇头,紧咬牙关,连旁边的音云都替她着急,“你快说啊!音叶!殿下已经允你了!” 可音叶依旧死活不肯开口。 “难道你就没想过,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吗?”音云本不忍告诉她实情。 “不是这样的!是…只是殿下回来的太早了…”音叶立马反驳,如果殿下能晚些回来,她就可以和俞郎一起离开了。 音云大为震撼,痛斥她道:“他连退路都没给你留!音叶,你清醒一点!” 公主府是什么地方,守卫森严程度仅次于皇宫,她做了行窃之事,怎么可能会全身而退?那个男人不会想不到这点,所以,他根本是拿她当废棋! 音叶不可置信的摇头,拼命反驳:“不是这样的!你们根本就不懂!他不会丢下我和孩子的…不会的…” 见她油盐不进,萧芜华的耐心也逐渐消退,她扶额叹息,想着此案也许就该交给阎无极全权处理,真是平白浪费许多时间。 这时一个黑影缓缓朝凉亭移动,不闻耳尖抖了抖,悄悄握紧了剑柄。 阎无极放下茶盏,示意不闻不要轻举妄动,他听得出来,这是专属皇宫暗影卫的轻功,神影凌波。 但是练到这种程度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暗影卫,甚至连不语的轻功都比不上。 公主府落魄至此了吗? 黑影来到凉亭外,手里还提着一男子,男子是昏死的,但手里还紧紧抓着书卷。 “主人,贼人和书卷皆在此。”暗卫松开手,男子瘫在地上。 “嗯。” “属下告退。”暗卫‘唰’飞上了凉亭,瞬间没了身影。 阎无极暗自点头,原来是携着一壮年男子,怪不得刚才脚步略显冗余。 众人这才看清男子的面目,是个清秀的男人,身上衣袍已被洗的发白,细看之下还缝补了好几处。 在场之人只有音叶变了脸色,她挪到男人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方才松了口气,随即又崩溃大喊:“俞郎!你醒醒啊!” 这一句‘俞郎喊出来,萧芜华和音云也变了脸,厌恶之色毫不掩饰,音云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爬过去将书卷从他手里用力扣了出来。 她呆呆的看着手中的书卷,就是它,就是这个东西毁了她们姐妹二人,这里面记录了所有关于‘蛟神’的事情,包括一些传闻。 “不闻。”阎无极颔首示意他将书卷拿上来。 不闻走到音云面前,伸出手。 音云愣了愣,僵硬地把东西递了出去,心中酸涩不已,她仰头看着不闻冷漠的转身离开,自嘲般的一笑。 原来她已经没有资格再靠近殿下了。 音云垂首,只觉得眼眶刺的生疼,泪水不自觉流出,模糊了视线。 第26章 倒打一耙 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 可是,如果站在殿下的立场,也不会再留自己在身边吧。这些年她跟在殿下身边见过太多明枪暗箭,背叛和杀戮…她想,她完全可以体谅殿下的顾虑。 “哀大莫过于心死,看在你服侍了殿下这么多年的份上,不妨让你死的明白些。” 阎无极说笑着接过书卷,展开阅后笑容停滞了一瞬,原来小奴婢偷的是这个…… 早知如此他方才就该不留情面的弄死她才是。 他冷哼一声将书卷扔在石桌上,阴阳怪气道:“殿下可莫要太偏心了,若此物真被贼人偷走,下官可难保能在三月之内破获‘蛟神’一案,届时下官要被陛下砍了头,也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心中有愧啊。” 萧芜华偏过头,淡淡的回他一句,“陛下仁慈,不会砍你的,最多罚你去翰林院教书。” “……”阎无极额角一抽抽的疼,让他去翰林院教书,还不如砍了他。 许是音叶嚎累了,凉亭处静了下来,不闻左右看了看,去池边捧了一把水均匀地泼在那个叫俞郎的脸上。 “咳咳……”齐俞猛地咳嗽起来,他挣扎着坐起身,惊恐万分地四处张望,“谁,是谁偷袭我!” 他看到唯美的假山,波光粼粼的锦鲤池……眼中倏然闯入盛世美颜,齐俞定住视线,痴痴地看着座上如同圣女的美人。 他从未见过如此绝颜,从未…… 那双眼睛里透出的贪婪和迷恋,让萧芜华反胃不已,她厌恶的别开脸,却不料瞥见阎无极紧绷的下颚。 “俞郎!你怎么样!”音叶冰冷的手抓住齐俞的臂膀,语气焦灼不已,“俞郎!” 耳边聒噪的声音让他心生厌烦,一把挥开那只手,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声音十分熟悉,他骤然回神,“音叶!” 眼前这张脸泪涕纵横,干瘪消瘦,和刚才那张脸比起来简直是不堪入目,齐俞厌弃的转过头,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瞎了眼,竟与她谈情说爱。 他方才按照计划,去净房外等候,听到音叶在墙内的敲击声后,知道她已得手,便翻墙而入,谁知刚拿到书卷,就被人偷袭,再醒来就到了此处。 还看到绝佳景色,和一妙龄美人…如果能忽略旁边阴恻恻盯着自己的男子,这无疑是美景如画。 “本将军不想在公主府见血,你最好收回那龌龊的眼神,不然本将军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开口的男子俊美无比,他身着暗赤色官服,足登云纹官靴,束发于头顶,以墨玉簪发,那双剑眉下的丹凤眼透出寒霜,让人不寒而栗。 阎无极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 这人眉宇间的狠厉让齐俞心惊,说出的话更让他胆颤,若是旁人说这话听听就罢了,可眼前人却给他一种定会说到做到的感觉。 这人眼中分明有杀意,齐俞不自觉的往后挪动,“你……你是谁,朗朗乾坤,你,你还想杀人不成。” 阎无极驻足在台阶下,居高临下的垂眸冷睨着他。 那不屑一顾高高在上的模样深深刺痛了齐俞…这些人永远只会用这种眼神看他,仿佛他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甚至不配出现在这些人眼前。 他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是没有投胎到这些权贵之家罢了! “你这个毛贼还真是恶人先告状,本将军可没说要杀你。” 只不过是想把你眼睛剜出来而已,省着到处乱看。 阎无极微微俯身,嘲讽道:“你有胆子令良家女未婚先孕,怎地还怕本将军剜了你的双眼?” 大渊虽民风开放,但却律法严明,凡是致良家女子未婚先孕者,会被处以极刑。 “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唔!”齐俞刚要开口辩解,就被不闻一脚踹翻在地。 阎无极直起身,唇角勾着笑。 不闻斥道:“放肆!竟胆敢对中丞大人无礼!”他拔剑指向齐俞,直刺其咽喉。 音叶大惊失色,扑过去挡在齐俞前面,张开双臂恳求道:“大人不要!” 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引得不闻紧皱双眉,他嗤笑,正准备一剑送他们归西的时候,只听得殿下一句急呵:“慢着!” “不闻,”阎无极下了命令,不闻方收剑回鞘,退到他身后,“殿下以后若有吩咐可要提前告知与下官,毕竟不闻只听下官一人指令。” 萧芜华起身,神色自若道:“别在本宫府中见血,刘管事,你们先退下吧。” 刘管事应声带领众人退下。 萧芜华现在只想知道这贼人背后主使是谁,究竟为何要阻挠他们追查‘蛟神’一案,又为何会出现在汴京。 本以为这起势力还未发展成型,谁曾想他们竟把爪牙伸到了天子脚下,倒是让她小瞧了这‘蛟神’。 阎无极拱手道:“殿下说的是,那下官提人去外面杀。” 说罢他冷笑着看向那对痴女贱男,阴恻恻的沉声说道:“先杀哪个好呢?” 如愿以偿见到惊慌失色的两张脸后,又道:“只要谁愿将此事和盘托出,本官就留谁一条命…但是,今日必须死一个。” 阎无极来回扫视二人,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商量商量吧,选谁活下来。” 话刚落音,齐俞便急忙推开挡在身前的女人,扑通跪在地上,“我说!大人我说!” 阎无极收了笑,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出大戏,现在可不仅是偷书卷这一起案子,还牵扯着音叶未婚先孕,他倒要看看这个俞郎怎么抽身。 被甩到一旁的音叶,震惊到甚至忘了要护住腹中孩儿,她不可置信的伏在地上愣着神,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会,俞郎怎会如此对她!明明昨日他还对自己甜言蜜语……不是的,不会的,定是阎大人威胁于他,一时情急才会有这般做,毕竟这世上没有人不怕死,谁也不例外。 可她怀了俞郎的孩子,就算他舍弃了自己也不该舍弃他的孩子啊! “你这个畜生!” 音云心疼不已的搀起倒地的女人,替音叶感到悲哀,这就是她的妹妹自遮双目找的良人吗? 可他心里根本就没有音叶,只有自己,枉她那么维护他,处处为他着想。 音叶不死心,她挣扎着朝齐俞伸出手,试图唤起他们以往的情分,“俞郎……” “你闭嘴!”齐俞怒吼,心中愈发恼火,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蠢笨的人,明知道自己怀有身孕是他作奸犯科的罪证,竟还要拉他下水! 既然她不仁就别怪他不义了。 齐俞叩首大喊冤枉:“大人!草民冤枉啊,是这毒妇先勾引草民的,后又以此事为把柄威胁我,让我同她共谋偷取殿下的书卷!” 这番倒打一耙的话并未让萧芜华和阎无极感到意外,反而是他们意料之中。 音云睁大眼睛,不敢想象此人竟如此厚颜无耻,“你胡说!明明是你见她年幼无知哄骗她才对!” 第27章 音云舍命求君 无趣,真无趣。 阎无极拨动着腰间玉佩,提议道:“殿下,依下官之见,不如就将此二贼送去延尉署好好审问一番,是非对错便由律法说了算。” 延尉署的酷刑世人皆知,在里面走上一遭,人能说鬼语,鬼能言人话。 萧芜华不置可否,她心中虽有不耐,但也不至于将音叶送去诏狱施以酷刑。 可这个‘俞郎’巧言令色,颠倒是非,想从他口中听到真话还真是不太容易。 方才听阎无极那句‘哀大莫过于心死’,倒让萧芜华有了计策。 “音叶,事实是否如他所说,本宫只听你的答案,”萧芜华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声音冷冽:“你只有一次机会。” 是借自己的手除掉负心人,还是要同他一起去赴死,全在她一念之间。 萧芜华自诩看透这世间人心凉薄,如今竟也不敢保证音叶会做出什么决定。 阎无极勾起食指挠了挠脸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主仆对峙。 “殿下真是心善,若换了下官,早就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除之后快了,何必浪费这诸多口舌。” 萧芜华挑眉,审视他一番:“是吗?若是不闻有朝一日背叛了你,你待如何?” 到了那时,她就不信他还能做到今日旁观者这般心明眼亮。 不闻琢磨半晌,也没琢磨出来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位公主殿下,正当眼珠乱转时,却措不及防对上了阎无极狐疑的眼神。 他虎躯一震,忙表忠心:“不闻永不背叛大人。” 他和不语是公子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没有公子,他们早就变成了一抔黄土,飘散于这世间……所以,他绝不会做愧对公子的事情。 阎无极笑起来,那笑声太过肆意,他只得掩唇遮住笑意:“殿下不必担心,下官自有分寸。” 看那春风得意的模样,萧芜华冷哼,怪不得朝中人对阎无极这个人颇有不满,想来也是他应得的下场。 齐俞偷瞄了一眼那美人,哦不,该称为公主殿下才是……他滚动喉咙,估摸着自己在音叶心中的分量。 这书卷失窃一案能让殿下拖了这么久,迟迟不肯定他罪,全是看在音叶的份上。 音叶神情恍惚倚靠在音云怀中,双手轻抚着小腹,喃喃自语:“殿下为何不能放我二人一条生路呢?” 殿下没有损失什么,书卷也找了回来,她天潢贵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必要为难他们这小小的蝼蚁呢。 还是说,只是不肯。 音云听见了她的喃喃自语,不禁为殿下辩驳:“在公主府偷窃本就是死罪,殿下本可不顾及情义直接将你处死的,如今却愿听你解释,留你一条性命,你该不胜感激。” 自古忠义难两全,殿下对自己有莫大的恩情,她不能让殿下为难,而音叶又实在是让自己太失望。 音云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站起身,走到萧芜华面前,郑重地行了叩拜礼,“殿下,奴婢音云可以作证,音叶腹中的孩儿必是那齐俞之子,至于偷窃一事,奴婢音云胆敢用性命作保齐俞为主谋,” “你胡说八道什么!”齐俞怒目而视。 “但求殿下看在音叶年幼无知,又服侍多年的份上,饶她一命,饶她腹中孩儿一命!” 说罢音云叩了三首。 未等齐俞再开口,萧芜华便应了她,“好,本宫可以饶她一命。” 音叶回过神,见她态度有所松动,爬过去苦苦哀求道:“殿下,求您也饶俞郎一命好不好……” 总不能让她的孩子生来便没有父亲。 “啪!”音云直起身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住口!忘恩负义的东西!” 萧芜华不再施舍眼神与她们,拂袖离去:“将齐俞送到延尉署,交由容大人。” “殿下!草民是无辜的!”齐俞不可置信地吼叫着,眼底满是怨毒,不过是偷了一卷书而已,她竟如此心狠手辣! 阎无极微眯双眸沉思着,这个齐俞不过是‘蛟神’手中最无用的一颗棋子,即使严刑拷打也问不出什么,只会平白浪费时间罢了。 更何况齐俞已对萧芜华恨之入骨,为了以绝后患,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公主府。 “你这个贱妇!” 齐俞猛然起身,目眦欲裂的冲向音云,自己与她无冤无仇,可这毒妇竟然要置他于死地! 机会来了,阎无极眸光一闪,“不闻!” 不闻得令拔剑,身形瞬移至齐俞身后,手法利落地砍下了他的头颅,面色平静:“贼人意图刺杀殿下贴身女官,现已伏法。” 音叶失声尖叫。 还未走远的萧芜华脚步顿了顿,但终究还是没有回头,“先太皇太后陵墓有空闲住处,你带着她去那安心养胎吧。” …… 书卷自然到了阎无极手中,他端坐于马车里,微皱眉头,细细查阅着其中有关‘蛟神’的记录。 殿下的字隽秀无比,但又不似平常女儿家那般娟丽小巧,倒颇有颜筋柳骨之范。 他正欣赏着,车厢外传来叩击声,随后就是不闻略带沉闷的声音响起。 “大人,容大人求见。” 阎无极眼皮也没抬,随口道:“有事回延尉署再说。” 当街拦马车,这容广白肯定没憋好屁。 “大人,还有周家的人。” 周家?貌似是死者赵珠珠的夫家。 阎无极放下书卷,抬起眼眸,面色沉寂。 “阎大人!您要为草民做主啊!” 此话一出便引得众多百姓驻足,窃窃私语,不闻扫视一圈,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而容广白正紧紧跟在周家人身后,好言相劝着:“你们是疯了不成?胆敢拦阎大人的马车?不想活了吗!” 周皮当即撒起泼来,身为商贾的他就听不得这种话,难道为官的就能随意欺压百姓了不成? “天爷啊,这世道没天理了啊,我娘子的尸首可还躺在延尉署至今没有入土为安啊!他们破不了案就要剖开我娘子的尸首,让她死无全尸啊!” 百姓皆震惊不已,哪怕此事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由的纷纷指责起来。 “怎会有如此道反天罡之事,这不是叫人死无全尸?!” “这周皮可是个不小的富商,连他都要被官府这么欺负,那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怎么活啊…” “诶呦,人死了还要被千刀万剐,真是可怜…” 不闻默默握紧了剑柄,目光阴冷的看着这出被人一手策划的好戏。 见事态发展如此,容广白连忙拉起坐在地上撒泼的周皮,大声朝周围百姓解释道:“大家不要误会,我们也是为了尽快查出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 第28章 周皮拦街 周皮甩开他,继续嚷嚷不已,“那你们不去找凶手,偏偏捏住我娘子的尸首不放是何意?快快将我娘子尸首还来,我要让她入土为安!” “这恐怕……” 容广白踌躇不决,眼神瞟向马车,周皮当即反应过来,知道现如今说了算的是马车里的那位,于是转而朝马车挪动过去。 那如同肥猪般的身体慢慢逼近,不闻暗自咬牙克制自己想要拔剑的冲动,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百姓,他可不能给公子添麻烦。 可他,真的很想一剑刺穿这只愚蠢的肥猪,还有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容广白。 “不闻。”轿厢内传来低音。 不闻应声为他掀开轿帘,“阎大人。” 他容广白会祸水东引,那他阎无极自然也会颠倒黑白。 百姓皆探头探脑的朝轿子望去,毕竟他们其中大多数人向来只闻这位阎大人的名,却从未见过其面容。 因未时的日光不再那么刺眼,当他缓缓从轿厢内走出时,日光先是浮跃至那挺拔身姿,又跃至俊美脸庞上,引得周边百姓抽声一片。 都说上过战场的人,身形会变得壮阔无比,面目似钟馗般狰狞,方能震慑敌人,壮军中神威。 可谁又能想到,在战场上大杀四方令人闻风丧胆的阎将军,会是这副翩翩公子模样呢。 “这阎公子比起三年前又俊俏了许多,看来汴京四子里依旧有他一席之地啊。” “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将军呢。” “你看他的腰,好细……” “别看细,肯定有劲,不然怎么舞得动长枪!” “哎呦你说什么呢!羞死人了!” 容广白:“……”他豁出老脸可不是为了听百姓夸他阎无极长得俊俏腰力又好的! 他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得马车上的人开了口。 “容大人,这是何意啊?” 又闻此音如山间清泉般冷冽,更是惹得众位美娘羞涩不已。 周皮眨眨眼,咳嗽几声,试图吸引众人注意,但马车旁边的人却阴狠地盯着他,像是随时都准备着送自己上路。 “这,下官遵令去死者赵珠珠的夫家商议验尸一事,谁知刚开了口,这周皮就发了疯,死活要找阎大人评理,下官拦也拦不住啊!” 阎无极嘴角上扬,带着戏谑:“那就是容大人特意带着他来此处拦截本官了?” 不然以周家的胆子,怎敢拦他的马车。 容广白翕动嘴唇,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要是承认了为周皮引路,那这当街拦停御史中丞的罪名就落在他身上了。 可若是不说,在阎无极这等蛮不讲理的人眼中就成了默认……他也没料到阎无极会当着众人的面质问自己啊。 正当他眼神飘忽时,目光触及到一直在地上蠕动的周皮,立马有了应对之策,拱手道:“回大人,周皮听闻剖尸的事后便情绪激动,下官也是一路追随他而来的,请大人明察。” 被提及的周皮一脸茫然,疑惑的仰头看向容广白,明明是这个大人告知自己有事就去宣阳街找阎大人的,怎地又成了他所说的这般? “周皮?”阎无极呢喃着这个名字,看向他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就是你胆敢拦本官的马车?” 周皮一激灵,连忙爬起来,跪地叩首:“草民见过大人。”这下他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当刀使了。 汴京何人不知阎无极嗜血成性,连镇国侯都忌惮不已,不然又怎会将他从边关赶回来。 周皮越想越心惊,自己身份低微,是生是死皆不过这个人一句话而已,可他还不想死,真是神仙斗法,小鬼遭殃。 他大喊一声:“大人!草民冤枉!” 容广白眼皮一跳,有些后悔利用这个胆小如鼠的蠢货来膈应阎无极了,如今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冤枉?这周围这么多人可都听见了容大人所说,是你发癫胆大妄为,拦本官的马车,你说,本官是信你还是信容大人啊。” 话虽朝周皮说,可阎无极却看着容广白笑的意味不明。 容广白握紧了拳头,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本想借周皮煽动百姓情绪,灭灭他阎无极这新官上任的火,谁知这人根本不屑解释剖尸一事,只拿当街拦轿这项罪名说起事来。 百姓愚钝,周皮更是蠢,三言两语便被牵着鼻子走,哪还记得什么剖尸之事。 他抬眼对上那居高临下的眼神,扯起嘴角,干笑道:“大人,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延尉署复验赵珠珠尸首,捉拿真凶啊。” 阎无极拂袖,一脸从容不迫,“容大人急什么,本官又不会验尸,再者说,我于今日才上任,许多公务容大人还尚未交接,就算回了延尉署,那也是容大人说了算的地方, 所以,本官还是在阎府等容大人的捷讯吧。” 说罢又将话锋转向周皮,“周皮,因半月前赵珠珠遇害时延尉署未能查到重要线索,而香积寺又多日连绵阴雨也无法再探,如今若想继续查明此案,必须要复验尸首,你,可否愿意?” 此番话已解释明了,周皮再怎么愚钝也不能再胡闹下去,于是连忙应承,“大人是为了能找出杀害草民之妻的凶手,才费尽心思想出此等法子,草民深受感动,贱内能助大人一臂之力,也是她的荣幸。” 给了台阶还不下,那他是真不想活了。 “好,本官知你心系结发妻,才有拦轿一举,故而不会追你之责,更会向陛下奏明你的大义。”阎无极拱手向天,无比欣赏他的识趣。 周皮再叩首:“草民多谢大人宽宏大量!” 闹剧结束,百姓皆开始赞赏这位阎大人的廉洁奉公,刚正不阿,这些话听得容广白直想发笑。 可现在他也只能咽下不甘,谁让人家技高一筹呢。 容广白嘴角抽了抽,让出路来,顺带猛踢了一脚周皮,“那下官就不耽搁阎大人回府了。” 阎无极挑眉,微微颔首,“那本官就在府中等容大人的消息了。” 他冷睨着容广白不善的脸色,唇边勾起一抹嘲讽,还以为容南的儿子能使出什么高深的计谋,没想到却是利用百姓舆论。 不过这才刚刚开始……阎无极笑着别开视线,俯身回到了轿中,他倒开始有点拭目以待,那朝堂之上究竟有多少人想要自己不得安生了。 看来这汴京比在战场上还要危机四伏啊。 第29章 长公主打探生辰八字 阎府 “夫人,公子回来了。” 听到赵伯的声音,阎温总算能逃离沈白芨的咄咄逼问,“之恒这不是已经平安归来了吗?” 今日早朝后,他先行回府,沈白芨未见之恒便开始埋怨他这个做爹的不够尽心,竟将之恒独自丢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好不容易等到之恒回府,阎温本想让之恒替自己解释几句,谁知他回府后直奔房中,捣鼓了半天又匆忙出了府,直到现在才归来。 真是不让人省心。 刚踏进家门,就被瞪了一眼,阎无极拨了拨耳垂,询问的眼神望向父亲,又无辜的望向母亲,“之恒去赴公主殿下的约,所以回来的晚些。” 沈白芨略有不满,“那你该早些告诉我们才是。”总是一声不吭便出府了,这怎能不让人担忧。 “是,孩儿知错。”阎无极干脆利落的认了错。 阎温上下打量他一番,“哼,人家现在是御史中丞大人,翅膀硬了,去做什么事哪轮得到我们插嘴。” 话说谁家儿子的官能做到老子头上,真不知是祖上冒青烟了还是下面得罪鬼了。 “我是他的母亲,他当了什么官我也管得了他。” 阎无极连连点头称是:“是是是,母亲不论何时都能管得了之恒。” 就连当今圣上也得伺候着太后。 他上前挽起母亲的手,将她引入自己院中,“母亲快随我来,之恒在边关打仗时,路过一个边陲小镇,那镇上人人都做的一手好漆器,之恒特意为母亲挑了几样做礼物。” 礼物?阎温眼神一亮,连忙跟上去:“那可有父亲的份?” 阎无极顿足,偏过头咧嘴一笑:“父亲真会说笑,漆器都是用来给女儿家放首饰用的,你要来何用?” “你……”阎温气结,但还是不愿死心,“那就没有旁的东西了?” 这臭小子,在外三年竟一点也没想到过他这个父亲,有什么好东西也不紧着他,哪有这样当儿子的! 沈白芨噗嗤一笑,轻拍他的手,“你快别逗你父亲了,待会儿又气哭了。” 父子俩一见面就斗嘴的,还真不多见。 阎温抖动唇上胡须,气冲冲的走到他们母子前面,“我还就不信没有好东西,我要先挑!” 母子二人相视而笑,无可奈何的看着他雄赳赳地朝库房走去。 沈白芨忽然想起来什么,她神情变得严肃几分,“殿下寻你可是有要事?” “嗯?”阎无极笑了笑,原来母亲担心的是这个,于是安抚道:“母亲不必忧心,殿下还能吃了我不成?只是谈论公务罢了。” 顺便还借自己的手除掉了该死的人。 谁知听了这话沈白芨并未松下心来,她驻足不前,皱眉看着他,眼中意味不明。 阎无极当即警惕起来,他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捏了个手势,示意不闻清退附近的人。 那件事过后,母亲总是时不时陷入回忆,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自他归京,多少有心人都在死死盯着他们,所以阎家上下必须谨慎行事,不得有半点疏漏。 沈白芨神情恍惚了一阵,而后抬手抚向他的脖颈前,那浅到看不见疤痕的地方,如今只能靠细摸才能得知此处有贯穿左右的伤痕。 那时她亲眼看见她是怎么割伤自己,如今回想起来还是钻心的酸楚。 “令仪……”沈白芨潸然泪下,她的令仪受了许多许多的委屈。 阎无极倏然捉住母亲的手腕,暗自用了几分力气,他沉声道:“母亲,您又糊涂了吗?我是之恒,不是令仪。” 这话她已听了上百遍! “不是,”沈白芨挣开他的束缚,悲恸道声音发了颤,“你不是!” “母亲!” 他不由得拔高音量,试图让母亲清醒。 沈白芨被吼得愣住,几息过后,她强行逼迫自己平复了情绪,环顾四周无人后,方松了口气。 此事已过去多年,再提又有何意义… “母亲,快走吧,不然好东西都被父亲挑走了。”阎无极又挽上她,轻声说道。 沈白芨没再挣脱,随着他的力量朝前步步走去,眼中泪水无声滑落,她抬手悄然拭去泪痕。 不论如何,令仪还在自己身边,这就足够了。 此番是秘密归京,所以阎无极带来的东西屈指可数,除了几件漆器,异国宝石,再也没有其他。 反正都是女儿家用的,也就是说没有他阎温的份。 阎温:“……”气死了。 流光溢彩的螺钿漆器为整个库房增添了色彩,瞬间便夺走了沈白芨的视线。 她幼时也常进宫,见过很多罕见珍宝,但这等颜色艳丽的螺钿漆器倒很少见,据说太后娘娘有一个,乃先皇所赏赐,但至今无人见过。 在世面流通的漆器大多都黯淡无光,打磨的也不够精细,入不了权贵的眼,故而在汴京少有人知道螺钿漆器。 “好看吗?”阎无极没有错过母亲眼中的惊艳,暗道如此倒也不算白费功夫。 “好看。”沈白芨由衷地夸赞。 那螺钿漆器配着银锁,散着彩色的琉璃光,如日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她轻轻抚上漆器,手感微凉,打开银锁,露出来一支镶宝石花卉纹金发簪,一对金环镶东珠耳珰。 阎温两眼放光。 “父亲觉得如何?可配得上母亲?” “差强人意吧。”阎温微微扬起下巴。 阎无极揶揄道:“那父亲还不快给母亲簪上?”借花献佛都不会? 沈白芨唇角含笑,小心翼翼地将首饰盒阖上,“快别说你父亲了,他何时送过我这般好看的首饰。” 阎无极啧啧称奇,“阎府竟落魄到至此了?” “哼!”阎温懒得解释,反正在她心中,儿子送的就是比他好,“难不成这几件漆器全是送给你母亲的?” “当然是紧着母亲挑,不过此次回来的急了些,许多东西都还在营中,待下次…” 沈白芨匆忙打断了他,“京中什么都不缺,你快歇了这个心思吧。” 如今边关局势已稳,何需他再出征。 阎温清了清嗓子,也扯到旁的事上,“近日可有不少人来打听你的生辰八字。” 闻言阎无极眉心蹙起,面上浮现烦躁之色,“父亲帮我挡了便是。” “倘若旁人自然是能挡就挡了,可宫里的人你爹我就无能为力了。”阎温摊手。 沈白芨也叹息,“是长公主府的人。” “长公主……”阎无极口吻冷峻,“还真是多管闲事。” 他记得这人最好做牵线红娘,但被她毁掉的婚也不在少数,简直是得了癫病一般。 阎温见他表情阴霾,不由得开口提醒道:“她如今掌管太学府,你说话行事切莫太张狂。” “孩儿自有分寸。” 第30章 求助母亲哄小孩 阎无极无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母亲,不语呢?” “在偏房,郎中已经去了,方才我还听见孩童嬉闹声,想必是无大碍了。” 午时不语匆忙带回一个孩童,还叫了郎中,沈白芨好奇便跟去看了看,谁知却被孩童的模样惊骇住。 真是大白天遇见鬼。 阎无极点头,准备去往偏房,“那个女童与香积寺一案有莫大的关联,之恒先过去,母亲在此慢慢挑。” “快些去吧。”陛下只允他三月之期,自然是耽搁不得。 …… “咚咚咚……” 阎无极刚到偏院,便听见房内的嬉闹和拨浪鼓声,女童笑声清脆,比起林中时判若两人。 不闻正守在厢房门口,见他来就冲屋内喊了声,“大人来了。” 接着就看见不语冲出了厢房,像是被洪水猛兽追,“大人您终于来了!” 阎无极定睛一看,发现他发髻散乱,脸上也满是抓痕,登时诧异极了,“谁欺辱你了?” 他记得不闻没有此等癖好啊。 不语哭丧着脸,他都不好意思说是被小孩欺负了……郎中给女童施了针后,她就清醒了过来,当时他只顾欣喜没有防备,怀中的拨浪鼓不慎被她摸走。 这可是重要的证物,不语连忙抢过来,女童自然不依不饶,又哭又闹又打,他不能还手只得任由她摆布。 更何况那个杀千刀的不闻来了也没有帮他的意思! 女童追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拨浪鼓。 她边笑边喊,追着不语跑,“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不语惊恐万分的躲在阎无极身后,二人她追他逃,绕柱似的将阎无极围在中间。 没多久阎无极就被晃得眼花,他烦躁的一把揪住女童后领甩了出去,“不闻。” 不闻伸开双臂稳稳接住了女童。 谁料女童非但不害怕,反而拍手称快:“再来再来!” “……你确定还要再来吗?”不闻好言相劝:“阎大人是真想摔死你。” 如若方才没有自己接住她,以阎大人用的力道完全可以把她摔死。 女童蓦地安静下来,躲到不闻身后,惶恐地看着那个将自己扔出去的人。 阎无极背着手,慢悠悠走到女童面前,气定神闲地打量着她,凛声问道:“拨浪鼓好玩吗?” 他看得出来这小鬼欺软怕硬,倒省得自己再装出一副温润模样。 “好……”女童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色变得更冷肃,立马改了口,“不好玩!还给你!” 她把拨浪鼓塞到不闻手中,扭头跑回了厢房,隐约还能听见抽泣声。 阎无极淡然的收回视线,眸子微挑,“郎中呢?” 不语跳出来,忙不迭回道:“大人,郎中去抓药了,片刻就回。” “嗯。” 其实把人吓哭,阎无极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心虚的,毕竟这小鬼可没有母亲那么好哄。 记得自他记事起,便一直在哄母亲的路上‘艰难’前行着,长大后才知道原来母亲从未真正生过他的气,所以哄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琢磨半晌,阎无极决定求助,他招来不语,低声吩咐道:“去请夫人过来。” 不语了然的点点头,快步跑出院子。 他想,母亲应该比自己更适合哄小孩。 沈白芨和阎温很快便来到偏院,“之恒。” 阎无极正仰望院中的杏树,杏树已经开始结果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府中就会有杏子吃了。 公主殿下尤爱糖渍杏干。 “这杏树,今年才开始结果。”阎温也望向这树,“三年前种下时才不过二尺,如今得有一丈高了吧。” 那时之恒亲口向他们承诺,说待到杏树成熟结果,他定会凯旋,现在看来倒也没有食言,阎温很是欣慰地点点头。 沈白芨瞟了一眼这对伤怀父子和杏树,跟着不语进了厢房。 “夫人,还请您助大人一臂之力。”不闻垂着脑袋,语气恳求。 实在是他们不擅长应对孩童,大人还又把人家惹哭。 “我知道了,你们出去吧。”沈白芨无可奈何的点头,又笑着道:“不语,你去东厨拿些点心来。” “好嘞。” 不闻不语如释重负退出了厢房,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房门阻挡了日光,屋内暗淡下来。 自窗外吹进的微风使床幔飘动,沈白芨目光触及到床上薄被里鼓鼓囊囊的一团,隐隐传来孩童低泣声。 她缓步走到床边,侧身坐在沿边,温声细语道:“你饿不饿?” 抽泣声戛然而止,被子里沉默了半晌后传来闷闷的应声,“嗯。” 沈白芨失笑,继续拿吃食诱惑她:“那你想不想吃些点心?” “想吃。”女童不禁吞了吞口水,眼前也好像浮现出精致又香气扑鼻的糕点。 其实她根本没有吃过那些点心,因家中贫困,一日三餐已是奢侈,哪还有多余的银两去买点心吃呢。 被爹爹卖了以后,就只能吃那些人剩下的残羹,每次吃完都要难受半天,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吃。 还有这床被子,她从未摸过那么柔软的被褥…… “可你一直藏在被褥里,怎么吃得?” 女童犹豫半晌,还是缓缓将被褥掀开,登时一股腐臭飘出,沈白芨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待看到那光溜溜的脑袋时,眼中浮现不忍之色。 究竟是何等丧心病狂之人所做? “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警惕的盯着眼前人,女人貌美,神情温婉,眉宇间也不见半分戾气,这不禁让她松懈下来,“我没有名字。” 爹爹只叫她赔钱货,她也从来没有见过娘亲,听旁人说是掉进河里淹死了。 沈白芨一窒,随即又笑道:“那伯母就叫你吉儿好不好?吉祥如意的吉。” 女童点点头,面上有了一丝笑意,虽然她听不懂这个伯母说的是什么字。 这时不语拿了点心来,女童见了他脸色立马变得苍白,又将被子往上拽了拽。 他也心虚,放下点心后就无声的退了出去。 沈白芨起身,牵着吉儿的手引到桌前坐下,“这里有山药枣泥糕,还有茯苓糕,你喜欢吃什么?” 吉儿翕动鼻翼,嗅惯了腐烂气息,乍闻如此香甜的气息倒让她不习惯,“都喜欢。” 她刚要伸手拿,却被沈白芨阻止,又只得悻悻缩回手。 这只小手干瘦,脏兮兮的,怎么能拿吃食入口呢,若在外面倒也罢了,如今在阎府沈白芨可看不下去,她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拈起一块糕点,送至吉儿嘴边。 “不净手就吃东西的话,会肚子痛的。” 吉儿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以前吃什么都会肚子痛…… 第31章 长公主府 “来,伯母喂你吃。” 妇人笑意盈盈,吉儿听话的张开了嘴,她心中暗道如果娘亲没有死的话,是不是也会这般温柔对她。 想她是饿急了,两盘点心吃得精光。 吉儿看着空空如也的碟子,有些难为情的垂下脑袋。 沈白芨失笑,伸出手轻抚她冒出青茬的小脑袋,柔声道:“过些时日头发便会长出来,吉儿就会漂漂亮亮的了。” “真的吗,吉儿会变得和伯母一般漂亮吗?”吉儿满脸憧憬的望着她。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阎无极推门而入,毫不客气的打破了她的幻想,母亲可是名盛汴京的美人,她一个骨瘦如柴的小丫头怎能和母亲相提并论。 刚才还带有笑意的脸,立马变得沮丧。 沈白芨不悦的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将人哄好,却被他一句话白费了功夫,“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吉儿,我们不要搭理他。” “鸡儿?”阎无极扶额嗤笑,这名字果然符合她的模样,瘦弱的如同小鸡仔。 “吉祥的吉,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听他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沈白芨愈发恼火,开始撵人:“行了,快忙你的去吧,别在这碍眼了。” 碍眼?阎无极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说:“我?”母亲竟然为了这个鸡儿,哦不,吉儿向他恼? 见他不为所动,沈白芨眼神示意不闻不语。 不闻不语面面相觑,还是决定服从夫人的指令,一人一边将阎无极架了出去。 毕竟阎府地位最高的还是夫人。 阎无极风中凌乱:“……你们两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屋内重归祥和,沈白芨挂上笑意,执起她的小手,安抚道:“那几个大哥哥都不是坏人,吉儿不要害怕。” 吉儿听话的点点头,低头看着那双柔荑将自己脏兮兮的手包裹住,心中不知弥漫何许滋味。 她知道伯母这样做是为了从自己口中得知那天的发生的事情,但还是贪恋这份温情。 正当她思索要从何说起的时候,却见伯母起身行至房门口,搁着门板吩咐道:“不语,去将喜儿唤来。” 不多时喜儿便来到屋外,“夫人有何吩咐?” “烧些热水来,再去找一身公子幼时的衣裳。” 喜儿应声离开。 沈白芨回过身,看着略显窘迫的吉儿,安抚她道:“天气热,我们洗完身子换干净的衣裳好不好?” 干净的衣裳…吉儿垂头失神盯着自己的衣裳,它黑乎乎破烂烂的,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她都不知道这件衣裳穿了多久了。 伯母穿的衣裳干净整洁,还香香的,好闻极了。 热水很快就送来,喜儿指挥着他们将浴桶放置于屋内后,她把热水和冷水兑到合适的手温,“夫人,可以洗了。” “好,你们退下吧。” 沈白芨抚着喜儿拿来的衣裳,垂眸看了半晌后,展开它比对着吉儿的身量,皱起眉头:“好似大了些。” 喜儿抿嘴笑,“夫人,是她太瘦弱了。” “无妨,多吃些补补,便不会大了。” 阎无极盯着院中那棵杏树,背着手,颇有惆怅之意。 吉儿太过年幼,对待常人的审问方法不该使在她身上,这可让阎无极无计可施了。 威逼利诱不行,恐吓震慑也不行,殴打酷刑更不行。 但愿她识相点,快将自己所知告与母亲,倒也不枉他心善这一回。 长公主府 竹条编制的凉榻置于连廊阴影处,美人侧倚在榻上,手中团扇翩翩,引得鬓间碎发随风舞动。 鹅蛋般圆润的脸庞肤若凝脂,那双美目微阖,唇边带有笑意,似是有欢快心事。 婢女圆珠在旁默默煮着茶,小心翼翼的用蒲扇将热气赶去另一边,生怕惊扰了殿下的美梦。 圆珠疑惑,殿下特意吩咐自己煮了上好的茶,是要等谁呢。 不多时,守卫来报:“殿下,若宁公主来了。” 圆珠这才了然,原来长公主殿下等的是若宁公主,她朝守卫点点头,轻声道:“待我唤醒殿下。” 谁料殿下早已睁开双眸,眼中戏谑之色浮现,“快请本宫的好侄女进来。” “是!” 萧芜华方才仔细看了那封来自长公主府的信件,上面只是一些家常问候,并没有说邀她来府,但想到自己这位姑母有着常人不能理解的作风,还是选择来走一遭。 得了守卫应允,她随着领路的人到了连廊,待见到姑母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时,不免又有些后悔来此。 “若宁见过皇姑。”萧芜华随意行礼道。 永康长公主,当今太后的爱女,除了幼时跟着先皇在边关受过一些苦,这辈子可以说是受尽了宠爱,享尽了荣华富贵。 幸好皇家规矩森严,没将她养成一副嚣张跋扈为所欲为的性子,否则可对不起萧家的列祖列宗。 “我的好侄女,想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如登天啊。” 永康上下打量她一番,小美人打扮的并不华丽,身着墨色烫金边广袖流仙裙,发间也只有一对双凤纹鎏金银钗,但胜在容颜是绝色,简单的装扮倒别有韵味。 “皇姑说笑了,若宁实在是有事缠身。” 萧芜华应付完她,随着婢女的指引落了座,坐下便被茶香扑鼻,不禁唏嘘道:“原来好茶都被送到皇姑这里。” 永康噗嗤一笑,手中团扇轻轻敲向萧芜华那洁白如玉的前额,“怎么,你府中的茶就比姑母的差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太后可是把相山云雾都予你了。” 如今太后最疼的便是她了,连自己这个女儿都要排在后面。 “相山云雾,确是好茶,听说是镇国侯从边塞所得。”萧芜华也想起来。 永康点头,皓腕轻晃团扇,“是啊,毕竟此茶只生于厥勒境内。” 圆珠为萧芜华斟了一盏茶后便退下了。 连廊建在花园,因为长公主爱赏花,可她又不爱那些艳丽的牡丹,月季,只爱清新淡雅的兰花,梅花。 如今倒也便宜萧芜华了,谁让她也爱兰花呢。 永康凝视着她的侧颜,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似笑非笑,“听闻阎无极回来了。” “此事人尽皆知。”萧芜华淡淡回道。 “他还是那般讨人厌吗?” “姑母何出此言。” 永康以团扇掩唇,笑而不语。 第32章 有情人终成陌路 姑侄二人平静的相处了半个时辰之后,永康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自阎无极归京后,他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据说好多人都要求他的生辰八字啊。” 她牢牢盯着萧芜华的脸色,却没有如愿看见自己想看的模样,眸中不禁闪过失望。 也难怪,身处高位的人喜怒不形于色都是基本功,谁又知道能他人心中所想呢。 “姑母知道的可真清楚,”萧芜华轻笑,放下茶盏,“难不成您也去打听他的八字?” 看她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永康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觉得自己的目的快要达到了,于是欣然回道:“当然,毕竟他这个年纪也可以说亲了,好歹我也算是他的姨姑啊。” 萧芜华嗤笑:“皇祖母还没急呢,姑母着的什么急。” 阎无极的祖母乃是当朝太后的亲妹妹,太后替她的妹妹着急便也罢了,她一个姨姑着急就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瞧你说的,这汴京那么多名门贵女,单靠你皇祖母哪选的过来?” 别的不说,单论生辰八字的话,倒有很多贵女的与他相配,只是…… 只是据她所知,这些贵女对阎无极没什么好感,毕竟他残暴冷厉的名声远扬,除了攀附权贵之人,谁家会把自己的女儿交给这种人呢? 不过这样也好,歇了这些人的心思,倒省得他们再去用些手段。 萧芜华从容不迫的点头,理了理衣袍,“说的也是,那姑母慢慢选吧,若宁府中还有些事,就先行告退了。” “慢着,姑母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长康停止了扇动,不再同她玩笑,语气也沉了下来,“可你的八字与他的不合。” “不合便不合。”萧芜华无所谓的道。 “是吗?”她又开始晃动团扇,眼神变得飘忽,喃喃道:“可却和令仪很是相配……” 萧芜华猛然起身,她沉下脸,阴冷的看向榻上的人,“殿下慎言。” “哟,终于恼了。”见她这般,永康得意的掩唇低声笑起来。 萧芜华懒得与她争论不休,拂袖而去。 身后的笑声愈发放肆,这让萧芜华头疼不已,姑母也真是会胡闹,不过孩童时的无知话语,竟也拿来当调侃她的把柄。 可为什么从他人口中听到那个名字会让她如此不安呢,心口也揪的难受……最重要的是,自己甚至开始觉得令仪的脸渐渐和之恒混在了一起,这让她惊慌不已。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可能会把之恒和令仪搞混的,他们兄妹二人虽然长相神似,可性格完全相反。 之恒自幼喜静,不爱说话,而令仪却喜欢上蹿下跳,性子顽劣不堪,活脱脱一个小霸王,连她都被捉弄过好几次。 记得那时先皇还在世。 萧芜华年幼时性子软,住在东宫时常被宫中嫔妃暗中使坏,而兄长却只叫她忍耐。 后来之恒和令仪奉旨入宫陪她和哥哥读书,令仪和她一见如故,听闻自己受了欺负,便毫不犹豫的替她暗中教训了那几个妃子。 如今想来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在她幼年时却是刻骨铭心。 直到十年前阎府走水,兄妹二人只救出之恒一个……自那以后,之恒就被接到了镇国侯府,再也没有旁人见过他,据侯府下人说他性子愈发沉闷,只顾跟着镇国侯习武,他就这样在侯府过了五年。 再之后,便跟着镇国侯上了战场。 她与令仪相遇时,是四岁,因故分离时是七岁,说到底满打满算也就相处了三年,更何况那时她们还都是孩童。 所以令仪说要娶她做妻子不过是童言无忌罢了,当不了真的……再者说她们都是女子,又如何嫁娶呢? 最重要的是人已死,心已死。 姑母还真是会胡闹。 永康望着那略有凌乱的步伐,神情若有所思,不知话是说与谁听,“有情人终成陌路。” -- 延尉署 张义示得了阎无极之令,寸步不离的守在三具尸首前,只等周家准予剖尸的文书送到,即刻开始复验尸首。 也许复验尸首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可不论如何自己也要拼力而为,方不负阎大人所托。 他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刀具,心中不断回忆着父亲的教诲,哪怕自己已经将那些话倒背如流。 “快点!” 房外传来容广白的怒斥,张义示皱起眉头。 周皮似乎不愿进这殓尸房,便与容广白在房外拉扯着,“大人,草民在此按个手印就行了,何必要进去呢!” “本官要你看清楚那是不是你的妻子,方可让仵作验尸!” 如今可比不得从前,延尉署有了阎无极盯着,半点差池都不能有,若这个周皮不看清尸首,届时再无故生变,自己可就得掉层皮了。 “不用不用!啊!” 好歹容广白也是习武之人,一脚就将周皮那硕大的身躯踹进了殓尸房,“你可要给本官看清楚了!” 那扑面而来的腐烂味让周皮干呕不已,但看见张义示板着脸又强压了下去,他眼神飘忽不定,不敢朝尸首看去。 昔日貌美如花的可人现在却变成了散发着阵阵恶臭的死尸,周皮只要一想到自己曾搂着这具尸首……就更想吐了。 容广白可没那么多耐心,见他迟迟不上前认尸,恨得又踹了一脚,“快点!” 这一脚有着十成的功力,周皮只得捂着屁股哎哟哎哟的朝验尸台挪去,急忙瞥过一眼就连连点头,“是是是,是草民的妻子。” 张义示捏紧了解刀,脸色愈发阴沉,“你看清楚她是不是你的结发妻子!” 他看的分明是婢女! 容广白拔剑指向他,“周皮,你是不是想让本官请阎大人过来看着你认尸!” 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该死的贱民。 “不不不,”周皮连连摆手,见阎大人的恐惧甚至压过了见死尸的恐惧,他认真的辨认过尸首后走到了赵珠珠身前,盯着那张脸看了半晌,方回道:“此女确是草民之妻赵珠珠。” 容广白冷哼一声收剑回鞘,“那你可愿让仵作剖尸复验尸首?” “愿意愿意。” “那你便在此文书上按下你的指印。”容广白拿过下属手上的文书,用力拍在周皮的胸膛上。 “是。”周皮展开文书,铺在台面,咬破食指后将血沾在拇指,用力按了下去。 容广白将文书抽走,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张仵作你可以复验尸首了。” 周皮最后又看了眼女尸,眼中划过若有若无的悲伤,毕竟他们夫妻一场,说是不难过是假的,他深深叹息后,也转身离去。 赵珠珠,我的妻,愿你早日安息吧。 第33章 又见阿照 张义示将剖尸刀具用水清洗干净后收了起来,他将验尸甘结又仔细看了一遍,方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待会儿他把这份甘结交给评事黄大人,届时黄大人会再撰写一份通详文书,一同呈给阎大人。 赵珠珠是被割喉致命,凶器应是练武人常用的双刃短剑,剖尸后也无异常。 她的两位婢女确实如自己推测那般,被武功高强的人击碎腑脏而死,掌印也清晰无比,是属于壮年男子的手掌,所以绝无可能是鬼童杀人。 第一次验尸时他就给出了这个结论,可惜容大人根本没有在意过,只顾着朝鬼童方向去查案,幸而自己拼尽全力存住尸首没被周家人领走,不然又将成为悬案。 好在陛下英明,将此案交给了阎大人。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其实自己也很紧张,这毕竟是第一次正经剖开尸首验尸,以往都是在乱葬岗捡无名尸来练手。 看着那整齐的针脚,张义示满意极了。 相信阎大人看了定会再夸奖自己一番。 -- “大人,这是延尉署送来的仵作甘结和通详文书。”不语递上文书。 阎无极接过,打了个哈欠,“这么晚才送过来。” 不闻朝窗外看了眼,估摸道:“快到亥时了。” “嗯,收了棋盘你们下去歇息吧。”阎无极挥挥手赶走他们。 不闻不语退下后,阎无极展开文书,细细查阅着,唇边勾起笑,这个张义示果然没有负他所望……如今可以确信了,这起鬼童杀人案和鬼童没有半点关系。 凶手是武功高强之人,且杀人手法很利落,像是刺客。 赵珠珠不过一个商贾之妻,不应该和这种人结仇才对,当然也不排除是周皮与人结怨,故而有人刻意报复。 但阎无极还是觉得是因为赵珠珠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或者是知道了什么,才惨遭灭口。 毕竟周皮并非是权贵,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贾而已,就算得罪了什么人,那人直接取他性命便是,何必只杀赵珠珠。 尤其对于周皮那种重利轻义的人,死了妻子绝不会让他得到惩罚,只会给他一个另娶新妇的机会罢了。 难道是周皮杀妻?不,不会是他。阎无极回想起见他时的样子,可以确信周皮绝不是习武之人,除非是他雇人行凶。 雇如此身手的刺客,怕是价钱不菲,赵珠珠究竟做了何事才会让周皮下血本也要取她性命不可? 啧,阎无极摇摇头挥退这个念头,刺客虽是拿钱办事,可也有自己的底线,像杀商贾之妻的任务传出去保不齐要被人耻笑。 阎无极合上文书,决定明日再做打算,劳累了整日,理应泡个热水澡,美美的睡上一觉才是。 反正离三月之期远得很。 -- 『盘龙镇』 男人细数了好几遍,发现果然少了一个女童,不禁怒从心头起,“又少了,又少了一个!” 他扬起鞭子狠狠甩向空中,在山洞里发出雷鸣般的尖响,引得洞中人瑟瑟发抖。 纳了闷了,这到处都有人看守,山洞又崎岖蜿蜒,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逃出去呢? 他面具后锐利的眼神扫过跪在地上的排排黑衣人,难不成……有内鬼?! 上头催得紧,若一月后弄不齐七七四十九名新娘,他项上人头可就不保。 而且因为女童逃跑一事,刺客杀了不少目击者,此事已经引起上面极大的不满。 倘若官府的人顺着死者往下查,难免会查到些蛛丝马迹,所以他们更要加快进程,不然惹恼‘蛟神’…… 在他目光触及到那条河时,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此河从山顶瀑布而来,穿过山洞直到山脚。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一条逃跑的好路。 “将笼子封紧了,若再跑一个,我就把你们都杀了!”他冷哼拂袖离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他给够银两,就不怕那些人送不来女童。 数名黑衣人待他走后,皆起身去铁笼处,用铁链加固笼门,以防再有女童逃跑。 只有一个黑衣人趁机松了笼门,他故作缠铁链的样子,将铁栏掰弯,如此重复了数次,笼内的孩童们虽然疑惑他的行为,但却默契的选择了不作声。 因为掰弯过后的铁栏空隙刚好能让一个孩童钻出去。 -- 香积寺 阿照怀里抱着不知从哪捡来的鞋子咯咯笑着:“有新鞋穿了!” 小僧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馒头,无奈道:“阿照,你肚子不饿吗?” 可她跑的实在飞快,好几个僧人都没能拦住她。 那只鞋是女子的鞋,上面沾染了血迹!住持见过后大惊,忙让他将鞋哄来,并派人报了官。 小僧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焦急万分的看着那四处乱窜的身影,以往他们都是用馒头去换她手中的东西,如今这招竟然不管用了,真不知那鞋哪里招她喜欢了。 最可怕的是那只鞋很明显属于死人,上面沾了泥土还沾了血,这可是佛门重地,若是惊扰了香客那该如何是好? 寺内正一团糟时,去官府报官的小僧回来了,还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人。 “住持!阎大人来了!” 众人皆抬头朝寺门望去,只见穿着一身墨色衣袍的人走了进来,他很年轻,但气势凌人,身后还跟着两位凶煞和几个官兵。 住持一时恍然,“原来是阎大人,贫僧见过大人。” 阎无极颔首,“住持。” 带阎无极来寺的小僧解释道:“弟子下山报官时遇见阎大人,故而自作主张将大人领来。” 从香积寺到官府可还有一段距离呢,他们都等得了,可阿照等不了,再说了阎大人还比官府的人官还大呢。 住持自然不会怪罪于他,只是点点头,面上浮现难为情的神色,“真是劳烦阎大人了。” “谈不上劳烦,不过是本官刚好查案至此罢了。”阎无极客套着,眼神却被旁边的糟乱吸引。 那位疯疯癫癫的女子想必就是母亲所说的阿照了,她虽神志不清可身手矫健,几个僧人都没能围堵住。 阎无极眸中划过了然,没想到这女子竟是习武之人,所以她脚步看似凌乱却有自己的章法,下盘也稳如泰山,这些也都是她下意识的反应。 第34章 手帕密信 一个习武之人落得此番下场,阎无极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从母亲的话中只能推断出她变得如此应与她的女儿有关。 阎无极:“不闻。”他微抬下巴示意。 “是。” 不闻嗖的一下蹿到阿照身后,快速伸手点了她几个穴位,随即她的身体便倒在了地上。 他从她的手中抽走那只绣花鞋,仔细端详起来,这鞋约摸有六寸六,应是已及笄的女子所穿,“大人,这上面确实是人血。” 不闻将鞋呈于阎无极,他接过后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掂了掂分量,拈了拈鞋帮和鞋底的厚度,又把鞋还给不闻,“撕开鞋底。” 在众人诧异不已的目光中,不闻当即听令撕开了鞋底,只见从中掉出一叠白色的东西来。 不语捡起来,发觉是一方手帕叠起来,他抬眼看向主子,得到准予后才展开。 手帕是棉布材质,象牙白色,可惜上面空空如也。 “搞什么啊,怎么平白无故在鞋子里藏手帕?”不语撇嘴抱怨,举起手帕对着日光看,他轻动鼻翼,“咦,还有股醋酸味。” 醋酸味?阎无极挑眉,不由得轻笑道:“不闻,取一支蜡烛来。” 住持连忙让小僧去取,不多时便取了燃着的蜡烛来。 不闻接过,递给阎无极,但他没有接而是示意道:“不语,将那手帕放在蜡烛上,注意不要烧坏。” 二人点点头,小心翼翼的烤着手帕。 没想到那手帕竟在炙烤下出现了字! 众人惊叹不已。 待字完全显现出来时,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的字,那手帕却被阎无极一把抽走了。 他揣着手,将手帕握在手心,那上面还有余温,神色自若道:“劳烦住持为阿照请一位郎中。” 住持点点头,道了句阿弥陀佛。 “本官还有一事,不知住持可否引本官到阿照住处?”阎无极看着阿照若有所思。 “当然当然,”住持连连点头,“净尘,快去请郎中,我带阎大人去香客禅房。” 净尘匆忙出了寺。 “多谢住持。”阎无极扯起唇角。 住持在前方引路,步伐轻盈不似老者,阎无极瞟了一眼他的小腿,粗壮有力,像是多年习武之人。 “原来阿照一直住在寺内。”不语开口。 他还以为寺内不会收留阿照呢。 “是这样的施主,一开始净尘在山下捡到她时,贫僧便找了户农家,请她们代为照顾,可阿照却总是往寺里跑,贫僧也只得腾出一间香客房安置她。” 不语点头:“那确实有很多不便之处,住持你真是个好人。” 不管怎么说,香积寺是佛门重地,又有许多香客来往,而阿照行为举止有异,难免会引起香客不满。 住持双手合十:“阿弥陀福,善哉善哉,贫僧只是做了应做之事罢了。” 阎无极轻笑一声,“不语,你的话还真是多。” 不语瑟缩肩膀,即刻收了声。 少顷他们便看见了斋房,斋房坐落于寺中西南方,院中有几棵银杏树,还未到霜降时分,故而银杏叶还是翠绿。 住持指向最后一间斋房,“那便是阿照住的客房,阎大人请便,贫僧还要去接待香客,先行告退。” 不闻点头,让出路来,“劳烦住持了。” 见住持走远,不闻盯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步伐很轻盈啊。” 走过时都有一阵风。 闻言不语也侧头观望,附和道:“确实不像花甲老人。” 阎无极嗤笑,倒是惊讶这二人的细心,以往他们都是两眼一抹黑,只顾听从命令,没想到如今竟也学会动脑子了。 听到他笑,不闻反应过来,“原来大人早就看出来了。” “可寺庙里有习武僧并不奇怪。”阎无极莫名留下这句话后,便朝阿照的斋房走去。 不闻不语相视,皆点点头,觉得大人此话有理。 阿照的斋房里面乱糟糟,被褥和枕头也随意扔在地上,可能是因为她是女子,寺内小僧不便进房打扫的缘故。 “找。”阎无极环顾四周。 “找……找什么?”不闻不语满头雾水。 阎无极皱眉,刚夸了他们几句,这又蠢回原形了,“当然是找另一只绣花鞋。” 不语从后腰抽出两片布料,面色扭曲,“可是找到也不能穿了啊。” “……”阎无极叹息,拿出那个手帕,展开后只见上面有一条崎岖的线,线边上画着花朵,树叶,鱼儿,鸟儿,还有几座潦草的山峰。 “这应是类似舆图的东西,但至于怎么解密,我想只有找到另一只绣花鞋才能知道了。”说罢他又仔细将手帕收起来。 看那二人还呆愣的站在那,他语气沉了下来,“还不赶紧找。” 阎无极并不认为那只绣花鞋是阿照在寺外捡到的,那只鞋上虽有泥土,可早已干涸了,而且有多次擦过的痕迹,只剩下一些细腻的土屑沾在上面,但阿照身上却没有蹭上泥土。 更别提前几日香积寺下了好几场雨,绣花鞋的布料也没有浸湿又风干的褶皱,很明显是一只穿了不多几次的新鞋。 “大人,你看这里!”不语指着衣柜与墙面夹缝处。 阎无极看着衣柜和墙面上剐蹭的泥土痕迹点点头,痕迹很明显被擦拭过,若非不语眼力极佳,恐怕很难发现此处。 “泥土颜色倒和绣花鞋上的一致,你们把衣柜挪开。” 没想到衣柜后面竟别有洞天,是真的有一个洞,但洞那边黑漆漆的,阎无极蹲下身仔细观察着,他翕动鼻翼,嗅到青草味。 香积寺坐落于山顶,此山本名是径行,因建了寺庙,百姓口口相传后此山就变成了香积山。 山上草木茂盛,寺庙周围也野草横生,佛家曰万物皆有灵,故而寺内僧人没有刻意去割掉这些野草。 如果这个洞是阿照挖的话,那她就是要瞒着寺内僧人出入了,可看今日情形,那些僧人根本就拦不住她,她想出去便出去了,何必再挖一个洞瞒着众人呢。 除非,这寺中有人监视她。 第35章 阎无极遭刺杀 这个洞对他们几个来说略微小了点,不语只得伸出手去做了个记号。 谁料却摸到了另一只绣花鞋,原来它一直被藏在墙外的野草堆里。 阎无极:“花纹布料寸长是一样的,应是同一双。” 他接过绣花鞋,掂了掂,方点头递给不语,“有东西,撕开吧。” 不语犹豫着,“大人,咱们这样做……” 这鞋摆明是阿照藏的,就是不知她有何企图啊。 “让你撕你就撕,哪那么多废话。”不闻一把夺过鞋,利落干脆的撕开。 阎无极起身,冷笑道:“她不是故意拿给我们看的吗。” 阿照的斋房位于最末,靠院墙,而从这个洞出去以后,再朝山下走一段,就会看见官府封禁的那条山路和歪脖子树。 今早他们就在那条山路上,只不过恰巧被净尘请到了寺内,又恰好看到了阿照怀中的那只绣花鞋。 总之他就当她是故意的了。 不语一头雾水。 还是那样的手帕,叠的整整齐齐藏于鞋底,不闻将它交给阎无极。 阎无极抖落开手帕,上面依旧空白一片,这次倒不用提醒,不语掏出火折子点燃桌上的蜡烛端来。 不多时鬼画符便显现了出来,上面画着方才在另一个手帕上的花朵、树叶、鱼、小鸟,后面还跟着地名。 花朵-香积山 树叶-松山县 鱼-盘龙山 小鸟-燕湖 旁边还有一串小字:溪边见溪黄,尽头现鬼洞。 “真的出来了,大人这是为什么啊!” 不闻白了他一眼,“你忘了在军营时我们也常用这种办法传密信?” “用醯(白醋)做墨写在手帕上,干了以后无痕迹,用明火烤炙会使痕迹加速碳化,故而显现出字,这是传密信中算是很简单的一种方式。” 阎无极简单解释了一番后,将先前的手帕也拿了出来,“你们看,香积山,盘龙山,燕湖。” “原来那条线画的竟是香积山到盘龙镇的路线图。”不闻大惊。 “这个小鸟和鱼离得好近啊。”不语指着手帕。 阎无极点头,提高了声音,“燕湖就是我们在盘龙镇看见的湖泊。” 真没想到误打误撞阿照竟也和‘蛟神’一案有关,那吉儿和阿照会是什么关系呢。 “看来这香积寺不简单啊,”阎无极收起手帕,“把东西恢复原位,我们走。” 他刚踏出房门,一支箭呼啸而来,直逼心口。 “大人小心!”不闻连忙松开挪柜子的手朝阎无极跑去。 阎无极一挥衣袖,利箭便被卷落门旁。 他冷眼看向地上的箭,那箭头上还闪着幽蓝光,又朝来箭方向看去,只见银杏树窸窣一阵便又恢复了平静。 “呀呀呀呀!”不语抽出压在柜底的手,连声痛呼。 “大人您没事吧!” 阎无极抬手制止他的动作,摇了摇头,“无事,莫要声张,快去找到阿照,就说我要带她回官府。” “是。”不闻得令离开。 也不知道方才的话有没有被树上的人听到,阎无极眸色晦暗,若是听见了,倒也不枉他拿自己当箭靶子。 来时他便发现树上有人,再看阿照斋房糟乱不已,更确信那人和他是同一目的,也是来搜寻东西的。 想必是搜到一半,他们就来了,不得已躲在树上。 那树上可真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地,他若是想监视阿照,肯定也会选择在那蹲守。 如果刺客是寺里的人那未免也太蠢了,不论刺杀成功与否,这香积寺都不会得安宁。 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一旦和香积寺牵连,后果可想而知,届时官府封的可就不止那条山路了。 也不知是哪句话引的刺客起了杀心。 不闻赶到寺门时,阿照已经不见所踪,他扯过一个小僧,问道:“阿照呢?” 小僧面露不忍之色,“郎中来时就说阿照已经身亡了,刚才几位官爷把她的尸首带走了。” 死了?不闻大惊,“怎么死的。” 小僧后退了几步,眼中满是惶恐,“是,是你杀的。” 他们亲眼所见这人在阿照身上点了几下,阿照就倒地了…… 不闻白了他一眼,暗骂一句忙下山追过去。 好在他们没有走远,见不闻追来就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不闻掀开盖在阿照身上的白布。 几个官兵面面相觑,为首的高成道:“郎中说这女子死了,属下正要把尸首带回去。” 不闻用两根手指压在阿照颈间,却察觉到还有微弱的脉搏,他睁大眼睛,闪过不可思议,郎中不是说她死了吗…… “大人小心身后!”高成忽然大叫。 不闻猛然回身,黑衣人已然逼近,他侧头躲过那柄匕首,一掌击开黑衣人,“去找阎大人!” 眼见二人缠斗起来,几个官兵连忙抬着阿照又朝山上跑去。 “头戴红花,你是蛟神的人?”不闻拔剑指着他,面色阴狠。 黑衣人没有回话,持着匕首又朝他冲了过来。 不闻冷笑,此人武功是不低,但杀心太重以至于破绽百出,更何况一寸长一寸强,匕首对长剑,他也敢。 没过几招,匕首便被击落,黑衣人见自己落了下风,转身想要逃跑却被长剑划破腰间,他闷哼一声踉跄倒地,不闻则趁机挑断了他的脚筋。 阎无极和不语刚出寺门,就看见几个人慌慌张张的抬着东西朝他们跑来。 “大人!下面有刺客!” “几个。”不语握紧剑柄。 “一个!” “哦。”不语松开剑柄。 阎无极更是淡定,只问道:“阿照呢。” 高成惊讶于这二人的平静,一时呆愣住。 “大人问你话!”不语呵斥他。 “哦,”高成回过神,指着木担上的人解释:“在这呢。” 那人身上可盖着白布,不语惊呼道:“死了?” 阎无极皱起眉头,上前掀开白布。 “方才大人和住持走后,净尘就请来了郎中,郎中看过阿照后就说她已经死了,我们就打算把尸首带回去……” “她没死,”阎无极收回探向她颈间的手指,又问道:“那个郎中呢?” 高成挠挠头,当时郎中说阿照死了,他们还都很惊慌呢,哪里还顾得上郎中? 第36章 初审黑衣人 不语:“大人,看来那个郎中不对劲。” 把活人说死,什么狗屁郎中啊。 阎无极嗯了一声,看着高成:“回去以后把那个郎中的样子画下来。” 高成点了点头。 阎无极捏起女子的手腕,感受着脉象,半晌过后轻轻放下,沉默不语。 这个脉象他从未见过,当时母亲说阿照脉象紊乱到罕见,自己还不以为意,没想到果然如此。 阎无极能感受到她的内力,所以阿照确实是个习武之人,但为何会变得疯癫,他想可能是中毒,也可能是…… 在军中时,他曾听闻有一种功夫可以改变人的神智,灌气至掌心,击人百会穴和四神聪穴,便可使此人失魂,变得疯癫。 不语:“大人,不闻回来了。” 阎无极回过神,就看见不闻拖着一个半死不死的人上来,血迹顺着台阶往下淌,引得他不住皱眉,“不闻,这里可不能见血。” 现在未到辰时,好在香客不多,不然真要被他们几个吓死。 不闻顿住步,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红花哥哥!”不语指着那昏死的人惊叫。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那朵红花。 阎无极沉下眸色,看了眼阿照,将白布再次覆上,思忖后低声吩咐道:“高成,你们几个先带着阿照去城北医馆找郎中,注意避人。” “是,大人。” 待他们消失在林中,阎无极收回视线,“带他去阿照斋房。” 不闻点头,提起男子的后颈衣领,绕开寺门,朝寺院西南墙外走去。 香积寺距延尉署有一段路程,扛着一个壮年男子怎么也不好隐匿行踪,倒不如就地审问一番。 不语挠了挠脸颊,跟上阎无极,语气略带迟疑:“大人,高成那几个人可信吗?” 他们可都是容广白的人,万一要出些幺蛾子,岂不是坏了大事? 阎无极嗤笑一声没有作答,就容广白那鼻孔朝天的傲然姿态,怎么可能会在意高成那几个小吏。 恐怕见了面都不屑于看他们一眼。 “大人,要是那个刺客还在斋房那边怎么办!” “不是已经把他抓住了吗。”阎无极平静至极。 当然,如果这个小小的香积寺有两个刺客的话,就当他没说过。 …… 不语扶起凳子,用衣袖擦拭干净方置于阎无极身后,示意他坐下:“大人。” 待阎无极落座,房外忽然传来闷响,不语朝外探了探脑袋,原来是不闻把黑衣人从墙外扔了进来。 那墙可有一丈多高呢,不语龇牙咧嘴,也不知道黑衣人摔死没。 随后不闻也从墙头跳了下来,身姿轻盈一点声响都没有,见不语露出半个脑袋,他语气不善:“还不过来帮忙。” 不语当即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 不闻手一松,黑衣人就瘫软在地,“大人,此人武功并不高。” “是啊,在你眼里除了大人武功高就没旁人了。”不语撇撇嘴,对不闻的话持有怀疑态度。 不闻双臂环胸,冷哼一声:“对你来说武功高的人当然随处可见。” “你!”不语气结。 “都闭嘴。”阎无极呵斥完这二人,轻皱眉头,垂眸起审视地上的人,在触及到那朵红花后,眉宇间的折痕变得更深。 他对红花印象深刻,记得那花是如同鲜血般刺眼的红色,花瓣很大,层层叠叠,每一朵都绽放的妖艳无比。 而世上根本就没有此等模样的花朵,他们看见的所谓红花不过是用通草做的像生花罢了,故而才能做到朵朵相同,并且永不枯萎褪色。 可眼前人…… 随着地上的黑衣人痛苦闷哼,不闻收回了碾在他伤口的脚,“别装死。” 见装昏不成,黑衣人渐渐‘转醒’,他抬起因疼痛而变得沉重眼皮,模糊过后赫然入目一双烫云纹官靴,不禁捏紧了拳头,面巾下的脸庞也因极度愤怒变得扭曲。 又是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阎无极没有错过他的怨恨眼神,是的,简直是怨气冲天,不知怎的想起方才那支淬了剧毒的箭。 难不成是有人想借此案除掉自己…… “说,蛟神派你来此有何目的!”不闻拔剑,直指他的后颈,像是随时都要取他性命一般。 黑衣人冷笑,费力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座上的人,咬牙切齿道:“杀了我。” 不闻也冷笑,“你别急。”待会儿就送你上路! 他将剑向下挪动,接着便刺进脚踝断筋处,转动剑柄狠狠地搅动。 “啊!”黑衣人顿时浑身颤抖,喉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不闻,他不是蛟神的人。”阎无极忽然开口制止。 这个刺客头戴的红花是假的,不是通草花,而是用棉布染红以后仿花模样折出来的,怪不得他左看右看都觉得奇怪。 颜色不对,模样更不对。 此话一出,连黑衣人都愕然不已,他甚至忘了身上的剧痛,“你……”怎么知道! 不闻收回剑,震惊道:“大人!”这人头戴红花,难道不正是吉儿口中之人? “你这朵红花做的可真不怎么样。”阎无极眸中满是戏谑,仿佛想象到了一个笨手笨脚的人做红花的情景。 黑衣人眼中闪过慌乱,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以头抢地。 旁边二人满头雾水,面面相觑,又看向刺客头上的红花,可惜并未发现那朵花有什么异样。 既然他不是蛟神的人又为何要头戴红花扰乱他们视线?不闻恼怒极了,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你究竟是谁?” 牵扯到伤处,黑衣人倒灌一口凉气,手指紧紧抠着地。 见他还是沉默,不语从腰间抽出匕首,蹲下身来,死死按住那只手,“再嘴硬,就切断你的手指!” 黑衣人挣扎着,目眦欲裂痛骂道:“你们这群畜生狼狈为奸!残害百姓!不得好死!” 没想到听着这话阎无极不怒反笑,此番情景更是让黑衣人愤恨不已,这世间果然没有正道可言,悲苦之人只会更悲苦,而那些道貌岸然的畜生却活得逍遥自在! 不但把他们踩在脚底,还要吸干他们的血…… “啪!”不语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放肆!竟敢对中丞大人无礼!” 第37章 ‘狼狈为奸\\\’ “中丞大人是吗?”黑衣人狰狞地笑:“好大的官啊,杀人都不需要偿命吧!” “啪!”不语又给了他后脑勺一下,“胡说八道!” 黑衣人暂时没了响,毕竟不语的手劲可不小,这会儿他正头昏脑涨,眼睛都快翻过去了。 “你说本官狼狈为奸,残害百姓?”阎无极对这两桩罪名疑惑的紧,但更疑惑谁是狼谁是狈。 他一介朝廷官员,能与谁为奸? 至于残害百姓,阎无极敢对天发誓从未伤害过无辜百姓分毫,哪怕是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 还真是不知这刺客哪来的狗屁怨气胡乱发泄一通。 黑衣人伏在地上冷哼一声,“做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你!”不语高高扬起手掌准备再给他一下。 许是黑衣人感受到了凌厉的掌风,他陡然抬起头,没头没脑的吼了句:“你们甚至连女子和孩童都不放过!” 不语那掌到底是拍了下去,但却收了几分力,他错愕的看着大人,迟迟不能语…… 啧,这罪名可大了。 阎无极站起身,眉宇间透露着阴鸷,“你和阿照是什么关系。”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笃定。 他笃定这二人必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听到阿照两个字黑衣人蓦地静默下来。 不闻不语再一次陷入沉思,他们和大人明明是寸步不离,怎地对大人的话一点都理解不了呢? 屋内诡异的沉寂了半晌后,黑衣人嗫嚅道:“她是我的娘子。” “什么!”最惊讶的莫过于不语。 阎无极紧蹙双眉,表情严肃,“所以你是在暗中保护阿照。” 以为他们对阿照有威胁,故而才行刺杀之事。 “可她还是被你们杀了,我连尸首都没能抢回来。”黑衣人痛苦的闭上双眼。 不语刚要解释,却见主子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于是他咽下了话语。 “谁告诉你她是我们杀的。”阎无极背着手,态度俨然变得散漫。 黑衣人猛得睁开眼,“我亲眼所见!”说着便指向和自己打斗的不闻,“就是你吩咐他杀的!” 不闻脑袋朝后缩了一下,怎么都说是他杀的人,他只是点了阿照的穴位让她晕倒而已啊。 “他没有杀阿照,阿照是被郎中所杀。”阎无极垂眸冷睨着他,口中的话残忍又冷漠。 郎中?黑衣人思索半晌,而后坚定的缓缓摇头:“没有,我没看见过什么郎中。” “是啊,你急忙赶来杀我,怎么会看见郎中呢?”阎无极捋着衣袖,语气不善。 “我……” 不语大叫:“你什么你!你知不知道刺杀朝廷重臣是什么罪啊!” 简直是不知所谓! 黑衣人眼神飘忽,他当然知道这不是恐吓,就算中丞大人现在把他杀了,那也说不出什么错来。 “什么刺杀,你不要诬陷我!”他忽的想起来,这些人根本就没有证据才对。 阎无极冷笑:“也就是说躲在公孙树上的刺客不是你?” “什么公孙树,我没有见过!”黑衣人别开眼,否认他的话。 不闻猛踹他一脚,弯腰捏起那红花底下隐藏的银杏叶,扔到他眼前,“哼,那这是什么!” 黑衣人一时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半天:“兴许是路过的时候沾上了……” “行了,本官没闲工夫同你扯皮,我问你,你和阿照来此有何目的!”阎无极语气森寒,微眯双眸:“如若你敢撒谎,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哪怕他们不是蛟神的人,那也绝对和蛟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那个刻意隐瞒武功的住持。 黑衣人犹豫着,眼角不住的抽动,似是心中做着天人之争。 不语也道:“我劝你识相点,延尉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黑衣人最终还是放弃了无谓的抵抗,艰难的支起身子,跪坐在地,伤口牵扯让他不住的抽气, “其实阿照是我女儿的名字,我的娘子叫江梅,我叫万宝,是个猎户,江梅和我都是居峰县人, 两年前我带着女儿去盘龙镇卖兽皮,路过一个馄饨摊,刚好阿照肚子饿了,我们就在摊上吃馄饨……” 万宝哽咽起来,他抬手擦掉眼泪,“谁知道一转身的功夫阿照就不见了,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于是我就去报官,可官府却随意派了几个官兵应付了事,” “我不敢回家,不敢面对江梅,只能留在盘龙镇继续找阿照,后来有一个好心人告诉我,原来盘龙镇早就已经失踪了不知多少女童,所以官府的人才会那般敷衍我!” “实在找不到女儿,我只能回了家,江梅听说阿照不见了后,像疯了一样,我说已经报了官,官府的人会找到阿照的,可谁知江梅竟然背着我一个人去了盘龙镇,” “可等我找到她时她就已经变得痴傻了……后来才知道她去衙门告状,”万宝咬牙切齿,愤恨道:“定是衙门的人将我娘子打成这样!” 谁知阎无极却甩袖否认:“不可能。” 万宝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难不成大人要护着他们?” “他们玩忽职守也许是真,敷衍了事也不是没可能,但你说他们打疯你的娘子,这还真不可能。” 那江梅如果真的痴傻,也断不是盘龙镇官府的人所为。 “大人如何这般笃定!”万宝不服气。 “照你所说,你找到她时便已痴傻,那又是何人告知你她曾去过衙门告状?” 万宝默了一瞬,“是盘龙镇的百姓告知我的,他们都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官府的人打了江梅?” 见他咄咄逼人,万宝怒上心头:“大人您这是何意?怎么句句都是维护你们这些为官之人!” 不闻皱眉呵斥:“放肆!你若有理何必怕大人询问!” 万宝冷哼一声别过头,“没有!”那些百姓只是看见江梅去击鼓鸣冤,却被赶出衙门的一幕。 “既然百姓已亲眼所见江梅入了衙门,那衙门的人又何必多此一举打疯她,岂不是自找麻烦落人话柄?” 无故将人赶出衙门可以用诸多理由来解释,可若是下了毒手致人疯傻那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38章 阿照真身 不语撇嘴:“你诬陷别人也要有合理的推断吧?” 闻言万宝不禁嗤笑出声:“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人怎么会知道百姓疾苦。” “那你告诉本官,他们为何要将江梅打成痴傻?” 百姓可都看见了江梅入了衙门,若她好端端的进去出来却变成了傻子,这不是摆明了衙门里面有古怪? 万宝梗着脖子,“那些官兵都不讲道理!一时失手也不是没可能!” “可江梅会武功,她不是寻常女子。” 话音暂落,阎无极重新审视起他,眼神变得凌厉:“你还没告诉本官,你们夫妇二人的武功是从何而来。” 山间的猎户夫妇,哪来的高深武功。 万宝微微睁大双眼,脸色有一瞬的慌乱闪过,好在有面巾遮掩,但随后他便想到了理由:“不过是跟着我爹习了几年三角猫功夫,毕竟那山林危险重重,大虫毒蛇随处可见,没有武艺傍身怎能打得起猎。” “怎么,江梅也要上山打猎吗?”阎无极的语气愈发危险。 也许是血流的多了,万宝无端觉得浑身发冷:“当然……她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有时候我累了都是由她上山打猎,不然我们一家老小怎么吃喝。” 阎无极冷哼,懒得拆穿他蹩脚的谎言,“那你们又怎么到了香积寺。” 旁边的不语越看越觉得万宝脸上的黑布碍眼,他猛然靠近一把揪掉,“竟敢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是一张毫无特点的面容。 万宝瑟缩,似是觉得不适应,摸了摸脸继续说道: “我们在盘龙镇寻阿照的时候,发现很多同道中人,他们也在寻找自己的孩子,有的甚至已经得知‘蛟神’祭祀一事, 于是我们一拍即合,既然官府的人不愿意帮我们寻找孩子,那我们就自己找!” 他情绪激动,难掩心中愤懑,“结果真就让我们得知了,原来是有人花重金买女童,去给‘蛟神’当新娘……” 阎无极皱眉打断他的话,“别说这些没用的。” 万宝垂头,“……我们打扮成送亲使者的样子混了进去,可只是看见了他们用轿子把女童沉入湖底,剩下的便接触不到了, 直到半年前一个在京官员到了盘龙镇,我们的人发现这个官员在燕湖附近与‘蛟神’的使者密谈,还交给使者一封书信,而且使者对他很是恭敬, 直觉告诉我们这二人不简单,于是官员走后我们就杀了使者夺得书信,可惜信中都是密语,但是署名写的很清楚!” 不语:“是谁!” 万宝抬起头,目光如炬:“刘源光。” 听到这个名字,阎无极讶异到瞳孔瞬间放大,他眸中终于有了波动,背在身后的手也因不可思议紧握了一下。 刘源光……难道他的死和‘蛟神’有关? “大人,我们就是来找刘源光的,可惜没有路引进不得城,只能在香积山落脚,打听此人行踪, 谁料约摸四个月前,江梅不慎走失,竟被香积寺的人捡走还报了官,不过幸好官府的没有查到她的来历,后来我想带着她确实不便,干脆就任由她安置于寺内。” 万宝呱呱呱说了一大堆,可眼前人依旧不为所动,甚至眼中还有狐疑,他不禁感到身心疲惫,最后只得叩首道:“大人,草民之言句句属实,只要找到刘源光,一切都会真相大白,求大人明察啊!” 阎无极敛眸,语气平淡:“可惜刘源光已死。” 想必是因为使者被杀,密信失踪,他们害怕刘源光被查到,所以先动手杀了他。 “什么!”万宝大惊失色,脱力般瘫倒在地。 “密信呢?”阎无极盯着他。 “密信我藏在江梅身上。” “今日你所说的本官会一一查明,如若属实,朝廷必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那阿照……也会找到吗?”万宝颤抖着嘴唇。 阎无极平视着院中的公孙树,轻叹道:“时日太久了,所以本官不能向你保证。” 两年,真是生死难料。 万宝心如死灰。 “不闻,将他押送至京兆府,告诉陆不庸,未得我令,不可擅动私刑。”说罢阎无极略过万宝,朝房外走去。 “是。” -- 太尉府 因今日休沐,东方拓便打算早早出府,为宫中嫔妃采买胭脂水粉,因为思柔殿下指明要喜香阁的恋蝶香,好在喜香阁品类齐全,也省的他到处跑。 正当他要出府时,一个小厮匆忙拦下他,“公子,主公叫你去书房。” 东方拓顿足,面带欣喜:“祖父当真叫我?” 小厮低声应是。 他连忙理了理衣袍,暗道自己今日怎地穿了蓝色,这色气显得一点也不稳重,保不齐又要被祖父责骂。 可现在再去换衣裳已然来不及,东方拓叹息一声去了书房。 小厮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扯动,想来整个汴京都没有主公和公子这般相处的吧,不论公子怎么做,主公从未满意过,动辄打骂,可公子还偏偏渴望主公有朝一日会疼爱他。 谁让公子的父亲被主公赶走了呢,许是公子心里还抱着希冀,期望有一天主公能消气,让他们一家团聚吧。 小厮暗自撇嘴,抬起脚跟上了公子。 太尉府很大,东方拓一路小跑至祖父书房时,竟有些微喘,他抬手擦掉鼻尖沁出的汗珠,心情有点紧张。 其实祖父很少主动见他,尤其是父亲母亲离开后,他们祖孙已经很久没有在一张桌子上用过膳了。 除了在外人面前,祖父会装出关怀的模样,可一旦踏入府中,他甚至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东方叶比自己‘有骨气’,知道祖父不喜欢她,便识趣的不在祖父眼前晃荡,有多远就避多远。 可他做不到,他自幼就拿祖父当指引自己前行的光塔。如果能得到祖父的认可,他想此生也就无憾了。 “祖父。”东方拓小心翼翼地叩了叩房门。 忽然一阵大力拉开了门,东方拓忙退后几步,定睛一看原来是管家昌叔,昌叔见房外的人是他倒颇有意外,“公子来的真快。” 东方拓笑了笑,“我本欲出府,所以来的快些。” 也不怪昌叔吃惊,他住的地方离书房是挺远,但府门离书房就近了一半的路程。 第39章 送贺礼 “进来。”低沉的声音响起。 东方拓闪开身子,给昌叔让路,“昌叔慢走。” “谢公子。”昌叔神色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后方转身离去。 书房内的书卷墨香被带了一丝出来,东方拓深吸一口气,方踏入房内,“孙儿见过祖父。”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字,只能在祖父面前自称孙儿。 可阎无极他们都有,就连无父无母的袁计也有太后赐字,唯独他和东方叶…… 大渊人到了合适的年纪,便会由家中长辈取字,其字的含义多为长辈所赋予晚辈的期许,亦或是愿晚辈身体健康吉祥如意的祈求。 这些都代表了长辈对晚辈的关切。 “你出府作甚?”书案后的人抬起略带浑浊的双眼。 东方拓连忙解释:“孙儿是去喜香阁为宫里采买胭脂水粉。” 老者嗤之以鼻,似是对他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你在宫里混了那么多年,竟只为了给女人买胭脂水粉?” 真是没用的东西。 “孙儿身为少府丞,负责……” “行了,不必再说,我没闲工夫听。”老者扬声打断他的话,从书案上拾起一封宴帖甩到他脸上。 东方拓躲闪不及,被宴帖砸中鼻骨,登时酸痛袭来,泪水溢上眼眶,宴帖也掉落在地,他忙弯腰捡起。 老者看到这一幕更是气恼,“废物!” 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又能指望这个蠢货做什么丰功伟绩出来。 想他从山间秀才一路爬到太尉之职,付出了多少心血,可膝下子女竟无一人能跟上自己的脚步,全是在拖后腿。 自己怎么就没有阎镇那般好的命,儿子争气,孙子更争气! 东方拓垂眸不敢看祖父的脸,唯恐看见失望的神色。 他忍下鼻骨的疼痛,打开宴帖才知是阎府为阎无极办的接风宴,其中还夹带着祖父的回帖。 不知为何,他心中一阵酸楚,甚至控制不住的去想,如果阎无极是祖父的孙儿,那祖父得有多骄傲,多开心。 一时间东方拓不敢开口。 东方默冷眼瞧着他,脸上愈发不耐:“就那么几个字,你打算看多久。” “……不知祖父是何意。”东方拓合上宴帖,忐忑不安地对上了那双眼睛。 “哼,”东方默眼神冰冷,“你去库房挑几件值钱贵重的东西,送去阎府当贺礼。” 东方拓又展开宴帖看了一眼,“可接风宴在三日以后,现在去送会不会早了些。” “你只管去送,当日还有当日的贺礼!” 东方默气的胡须颤抖,这个蠢材当官不行也就罢了,没想到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据他所知宫中的人已经将贺礼送去,王府和公主府也送去了贺礼,想必伏文元和容南那两个老东西定会紧跟其后,若他迟了那可就大事不妙。 见祖父生气,东方拓才反应过来,他慌忙应是,准备离开,却又想到什么似的,随口一问:“那孙儿自己还用送吗?” 这份贺礼是以祖父的名义送出去,那他自己…… 东方默恨不得用镇纸把人砸死,“你和阎无极难道不相识吗?” “相识相识。”东方拓恍然大悟,揣着宴帖滚了出去。 祖父准备的贺礼是给阎府以及其他人看的,而自己准备的那份才是给阎无极的。 东方拓懊恼不已的砸了砸自己的脑袋,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要想那么久呢……怪不得祖父要痛骂自己。 这个苦恼刚过去,下一个苦恼接踵而至:自己要准备什么样的贺礼送给阎无极才合适呢。 这贺礼既要彰显东方府的气派,还要让阎府满意,思索半晌也没个好结果,东方拓深叹,脑中一团乱。 -- 阎府 阎温叉腰看着一院子的红箱子,不禁一个头两个大。 宫里送的是一堆,王府送的是另一堆,公主府的又是另外一堆……好在阎府地方够大,不然如何摆得下这诸多贺礼。 沈白芨出来时就见阎温紧锁眉头,无奈地看着一院子的东西,她不禁失笑:“怎地站在这儿干看,还不赶紧收拾到库房里。” 阎温拂袖,“这混账小子又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天知道他这几个时辰全用来应付送贺礼的人了,连早膳都顾不得吃。 “当然是去查案。” 沈白芨走到他身边,“太后和皇后娘娘送的贺礼先放在那,东宫和公主府的也同她们的放在一起,等他自己回来再做决定,” 接着又吩咐赵伯:“长公主府和王府的直接抬去公子库房便是。” 阎温点点头,“也好。” 眼中好不容易清亮了些,府门外又是一阵喧闹,阎温与沈白芨相视无言,面上各自挂着浅笑,携手前往府外接待贵客。 见到来人时,这夫妇二人不禁讶然,谁能料到丞相府来送礼的竟是伏文元的亲孙女伏照林,紧跟在她后面的是容南的嫡孙容桑。 伏照林朝后睨了一眼,唇边勾起笑,拱手道:“麦冬见过伯父伯母。” 荣桑上前一步,行礼道:“雁行见过伯父伯母。” 少女明媚皓齿,举止端庄大方,身着月白广袖裙,发间步摇随她行动微微摇晃。 男子眉清目秀,生得一副好嗓子,如琴声般悦耳,举止谦逊,不见半分傲然模样。 阎温笑道:“好好好,只是之恒一早便出府公办去了,不能亲自招待二位,失礼失礼,快些进来。” 沈白芨笑着点点头,温声细语:“届时宴席可要让之恒好好的向你们赔罪,这一路劳累,快些进来歇息歇息。” 他们各自吩咐家奴将几箱贺礼搬进府,也知阎家繁忙,无意进府添乱,站在府门寒暄几句,呈上回帖后就离开了。 “劳烦伯父伯母,只是我等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了。” 还未等阎温和沈白芨松口气,远远的又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几个家仆匆匆赶来了,二人只得又重新挂起笑脸。 东方拓来时便见伏府和容府的马车过去,心中暗道不妙,若是晚在伏家后面也就罢了,竟然还晚在容家后面,这要是让祖父知道了,必然又要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第40章 黑金短剑 最重要的是太尉府相对于那两家可是离阎府最近的。 都怪他在买贺礼时耽误的时辰太久了,不然也能赶上那二人。 但他实在不理解祖父的想法,又不是给陛下送礼,何必要争个先后呢。 东方拓踏上台阶,恭敬的行了个礼:“见过伯父伯母。” 阎温虚扶他一下,“不必多礼。” “拓儿来了,快进来,看你额上都是汗水,何故跑得这般急。”沈白芨见他气喘吁吁,不免责备道。 他的母亲是沈白芨幼时好友,不过自从她们各自嫁了人,便很少来往,见到这和好友几分相似的脸庞,沈白芨还是忍不住关切几句。 东方拓心口一阵暖流,他咧嘴笑了笑:“是天儿太热了,不知伯母府上可有茶水。” “有,快进来吧。”沈白芨无奈一笑。 他连忙让仆从把贺礼搬进府,自己则屁颠屁颠跟着沈白芨讨茶水喝,看到这一幕,阎温失笑,轻叹口气:“果然还是孩子。” 方才见伏照林和容桑时,那两个孩子故作老成的样子,连阎温都替他们感到疲惫,仿佛也看到了之恒。 汴京这些世家子弟中,除了东方拓和袁计还有点孩子气在身上,其余的都被养成了矜贵公子小姐,做那些权贵之间用来相互攀比的工具……连之恒也不可避免的被卷入了这场‘纷争’。 京中百姓还从这些子弟中选出了个什么‘汴京四子’,‘汴京四美’…… 想到这儿阎温没了笑,深叹不已,也不知这股歪风邪气何时能了。 -- 共济医馆 “官爷,这是何人啊?” 郎中惊恐万分地看着几个官爷从医馆后门进来,还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人。 为首的高成呵斥道:“别多嘴,快些为这姑娘医治。” “这……”郎中为难不已,人都盖上白布了,他就是华佗再世也不能将死人医活啊。 高成掀开白布,“你医者仁心,总不能见死不救!” “爷诶,咱就是大罗神仙也不能把死人救活啊!”郎中苦着脸。 高成怒目圆睁:“庸医!胡说八道!明明还有气!” 阎大人都说了人没死! 郎中半信半疑的上前,将手搭在女子腕上,随后大惊:“诶?还真活着……” 说罢连忙转身朝药铺跑去,高成大步一迈拦住他,不善的瞪着他:“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救人心切的郎中烦躁地推开这个傻大个,“我是去抓药!再晚一会这姑娘可就气绝身亡了!” 这人还真是不讲理,又要他救人还要拦着他,气煞人也。 高成踉跄着退后几步,面露尴尬,“那你快些去吧。” 还以为这郎中无力回天想要逃之夭夭。 郎中冷哼拂袖而去,不多时便拿着针灸袋和几味中药匆匆来,他将药交给小仆:“快去煎药。” 接着取银针在女子身上扎了几个穴位。 “嗯,”郎中捋了捋山羊胡,“待会儿把药灌进去,应该就能醒了。” 这女子不知被人下了什么毒,总之呼吸脉搏很微弱,若再拖得久些,毒攻至肺腑可就活不成了。 现在他也只能先把这女子的性命暂时保住,至于解毒,要待她醒过来,取血后方可知道是何毒,需何等药方才能解毒。 高成见女子脸色有所好转,这才放下心来,抱拳道:“多谢郎中出手相助。” 郎中却连连摆手,“我是庸医,可担不起官爷的谢。” 高成:“……”小肚鸡肠。 -- “公子,方才怎么不见东方拓?” 书沐心不在焉地赶着马,不由得朝轿中人发问,按理说他们应该在东方拓之后去送贺礼才对。 容桑手持书卷,目不转睛:“见不见他与我们何干?少管闲事。” 反正他也不想看见他。 书沐又道:“那咱也没见到阎公子啊,真是白跑一趟。” 听闻这话,容桑放下书卷,面露不悦:“我们是奉祖父之命前来送礼,既然礼已送到了,安心打道回府便可,你怎么还这么多废话。” 书沐撇撇嘴,低声囔囔着:“您可不就是专程来见阎公子的吗?” “好好赶你的车!”轿内传来一声怒吓。 “是!”书沐缩了缩脖子。 旁边的马车小厮见状不禁偷笑出声。 书沐毫不客气的朝那边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用力抽了马屁股,“驾!” 伏照林讨人厌,她的赶车小厮更是惹人烦,可惜伏家他们得罪不起,只能躲着走。 容家的马车渐渐远去,小厮得意的笑起来,“小姐,书沐又挨骂了。” 马车轿帘掀开,露出一只白嫩纤手,狠狠地拍向小厮的脑袋,里面传来娇斥:“小姐让你好好驾车!” 青颜收回手,揉着掌心,喃喃道:“脑袋还真是硬。” 伏照林本在闭目养神,闻得这二人胡闹,轻皱眉头,她有些心绪不宁的睁开双眸,漠然盯着茶桌上自己精心挑选的贺礼。 半晌之后,自嘲道:“他阎无极什么稀罕物没见过,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弄这些没用的东西。” 青颜忙护住那胡桃木匣子,这可是百年黑金所锻造的短剑,工匠需花费数年才能造出这么一把,此剑一旦开了刃,便可削铁如泥。 她不敢想,此剑若到了阎公子手中,将会是何等威风。 “小姐,您还没见到他呢,怎的知道人家不喜欢?”青颜小心翼翼的将匣子推得离小姐远一些。 阎无极可是武将,武将哪有不爱宝刀的呢,更何况他曾用军功向陛下求了前朝名将的问天剑,此事人尽皆知。 伏照林摇摇头,沉声说道:“你不知道阎无极这个人有多么古怪,也许他会很喜欢这把剑,但如果送剑的人他不喜欢,那他也不会再喜欢这剑。” 美人轻皱眉头,无故惹人怜。 “啊?”青颜倒是不知他有这种毛病,一时也慌了手脚,要是阎无极当众拂了小姐的面子,那可如何是好? 这汴京多的是想要看小姐出糗的人啊! 想到这儿青颜愤愤道:“那就不送给他了!留着给小姐自己防身用!” 第41章 死无对证 伏照林笑出声,点了一下青颜的额头,“我又不会武功,这剑于我无用。” 说罢她长长叹出一口气,像是想通了什么:“无妨,只当是朋友之间互送薄礼,像他那种人,也不能奢求什么回应了。” 青颜连连点头,“小姐身份显赫,才貌双全,他若不懂得珍惜是他的错!” 这汴京多的是才华横溢的权贵公子哥,还能就在阎无极这棵树上吊死不成。 此话并未让伏照林宽心,她摸着脸颊,抿唇道:“可论身份显赫,才貌双全,无人能比得上若宁公主。” 所以他阎无极眼中除了萧芜华再也看不见旁人。也是啊,这世上敢肖想当朝公主的,可没有几个。 青颜撇嘴,抚着匣子,不经意地说:“不过是目中无人……” “休要胡言,”伏照林端正身子,不想再这件事情上耗费心神,“不用回府,直接去太学府吧。” -- 歪脖子树 不语坐在树上,百无聊赖地折着树枝叶玩,他眼神跟着阎无极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条路已经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连路边那几棵草不语都给起好了名字,高一些的叫小翠,矮一点的叫小壮,宽宽的叫小条,窄窄的叫小胖…… “大人,您为什么不告诉万宝,其实江梅没有死啊。”不语头靠在树干上,幽幽开口。 那个万宝看着多可怜,女儿下落不明,凶多吉少,娘子也在自己面前丢了性命。 阎无极正站在路旁看蜀葵花,此花又名‘死人花’,最高可达到七尺,如今正是它花期盛开时。 他背着手,盯着其中一株胭脂红色的花若有所思。 听得不语问话,他才别开眼,缓缓道:“死无对证,才能露出更多的破绽。” 哪怕方才万宝说的有多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依旧持有怀疑态度,当然也不能说一个字都不信。 只是他向来对这种一面之词有警惕心。 就让万宝以为江梅已死,因为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证明那番话的真假。 两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不语更加迷惑,他咂咂嘴,抬头望天:“大人,您不饿吗。” 辰时一刻出了府,现在都快巳时五刻,他们滴水未进…… “下来看。”阎无极忽然朝他招了招手。 不语跳下树,走到花丛前,仔细地看着阎无极手指的那一株花。 看了半晌,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这花长得真好看。” “……”阎无极随手揪了旁边的几朵花,塞到了不语嘴里,“不是饿了吗,吃吧,清热解毒,通利二便。” “唔,”不语嚼了几下,“味甘,确是草药。” 阎无极一把推开他,待人把口中的花咽下去后,才刻薄道:“当然,这些可是农家用来喂猪的。” “……哦。”话说的迟了,不语摸了摸脖颈,暗道吞得太快。 阎无极瞥了他一眼,“我让你看这朵花上是不是有东西。” 这花是深色胭脂红,所以一开始阎无极并未在意到花瓣上的血迹,直到方才他发觉这花丛有些东倒西歪。 蜀葵花朝开暮落,且是轮轮绽放,故而每朵花只有一天的花期。然而血迹已干,花朵却未谢,也就是说这血是今早所溅上的。 可能是他们来之前,也可能是他们去香积寺离开的那段时间。 最重要的是这条路已封,这几日除了他们也没听说有旁的官府之人前来查案,那究竟是何人擅闯禁地,又在此受了伤呢。 “有血迹!”不语终于找到异常之处。 阎无极嗤笑:“你可真是火眼金睛。”再看一会儿花可就谢了。 “哪来的血迹!难道是不闻和万宝在此打斗?”不语皱眉思索。 “不是他们,况且打斗的话也不可能只溅这一点血迹。”阎无极否认。 像是来这找什么东西。 而这里距香积寺实在太近,很难让阎无极忽略它,沉吟片刻后,他决定以寺庙为中心搜查:“不语,回寺庙。” 先会会住持。 因着鬼童的谣言,来香积寺的香客少了大半,寺中冷冷清清,也不见小僧。 过了山门便是天王殿,零零散散有着香客,再朝后是大雄宝殿,直到他们到了法堂处,才发现寺中僧人正聚在一起诵经。 住持发现了他们,忙出殿门,双手合十道:“贫僧见过阎大人。” 阎无极微微颔首:“住持,有一事需您相助。” “大人请说。” “今日可有僧人出寺?”阎无极余光打量着殿中众人。 住持认真回想起来,垂下眼皮:“辰时有几个僧人去山上捡柴,再者就是净尘出寺报官请郎中。” 说罢他转身唤来净尘,和今早捡柴的那几个僧人。 阎无极挑眉,仔细观察着他们的神情和双手,能造成溅血的伤口可不会是细小的划痕。 “你们当中可有人去过歪脖子树那里?” 净尘说:“回大人,贫道今早去报官的路上听见歪脖子树那边有声响,过去后才知是大人在此。” 剩余的几个人相视后皆摇头,“回大人,我等只在寺庙东北方捡柴,从未去过西南面。” 阎无极只是盯着净尘,忽然想起来他是如何能从山门听见歪脖子树那片的声响呢?当时自己只顾他说阿照抱着死人鞋的事情,竟然忽略了这点。 连他和不闻都无法保证能听到这么远的谈话声,更何况当时也没人大声嚷嚷。 而且,那个郎中也是净尘请来的。 眼前人迟迟不开口,净尘缓缓抬头对上双眸,那深如幽谭的眸中充满审视狐疑之色,他不自觉别开眼,喉结滑动,细密冷汗从额头上沁出。 住持打破沉默:“不知阎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阎无极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净尘,平静地回道:“哦,是这样的住持,方才本官在那里发现了一些可能是被你们寺中人所落下的东西。” 落了东西!?净尘呼吸一窒,下意识探了探胸襟处,可随即便反应过来,他僵住身子,惊恐地对上了倏然变得犀利的眼神…… 还未等到阎无极有所动作,净尘瞪大双眼,抽出怀中短剑,一个箭步冲到了住持身后,将剑紧紧抵在住持的脖子上。 第42章 住持真身 不语当即拔出剑,厉声呵斥:“休得放肆!” 寺中乱成一团,阎无极抬手制止他们要冲过来的动作,“不得擅动。” 净尘像是被逼到死路一样决绝,他目眦欲裂,手中的剑抖动不已,甚至划破了住持的皮肤,渗出血珠来。 而住持却从容淡定,丁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阎无极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虚握放在腹前,低声笑了起来,“你未免太过紧绷了,本官只是问问而已。” 他本来可是冲着住持来的,谁料竟揪出了净尘。 “放我离开!不然我就杀了他!”净尘挟持着住持一步一步的朝后退去。 阎无极倒很是好说话的点了点头,“可以。” 这让众人震惊极了,反观住持还是淡定如初,他顺着身后人的力道后退,没有丝毫反抗之意。 甚至让人怀疑他们是合谋策划了这么一出。 净尘不信:“你说的是真的?”他余光打量着四周,脑海中计划着逃跑路线。 再朝后便是寺中练习轻功的木桩,那里靠近围墙,接住它们足够让他毫不费力地越过去。 阎无极为了使他安心,还命不语收起了剑。 后退到合适位置,净尘猛地将住持推向阎无极,转身借着木桩之力朝围墙越去。 众人要追,阎无极扶住住持后,再一次制止了他们,转而朝不语吩咐道:“记住不要伤他性命。” 不语应声,身影迅速掠过他们,脚尖只点了一下围墙便轻松越过,见此状众人放下心来。 纷纷围到住持身边,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些关怀的话,就被住持阻止,他双手合十沉声说道:“阿弥陀佛,你们继续去诵经吧。” 众人退去后,空地上只剩他们二人。 住持了然一笑,“想必阎大人已经知晓了什么。” 阎无极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住持垂首思忖片刻,做了一个并非是僧人的行礼动作,他双手抱拳,微微躬身道:“秋元见过阎大人,属下是奉公主殿下之命藏身与寺中,调查‘蛟神’一事。” 阎无极看过书卷,其中曾提到香积寺,萧芜华推断如果‘蛟神’想要朝汴京伸手,必然会在城外人员密集处有所动作,因为汴京城门守卫森严,他们的爪牙很难混进去。 而香积寺又是许多名门世家都会去的地方,人流大且糟乱,非常适合浑水摸鱼。 阎无极点头,这几日他一直在想,如果萧芜华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地方,必然会安插眼线才对,至于会是谁,自己可是想了好久,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住持。 他甚至怀疑过净尘,怀疑过墙角的扫地僧,还怀疑过站在钟楼和鼓楼上的小僧…… 她胆子还真是够大的。 “你在寺里多久了。” “回大人,已有两年。” “两年?”阎无极不禁皱眉,这潜伏时间够久的。 “是的大人。” 阎无极舒展眉头,继续问道:“那你查到什么了?” “回大人,属下曾在半年前发现疑似‘蛟神’神使的踪迹,他们应该是想把此处当做落脚点,而净尘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入寺, 直到四个月前,净尘在山中捡到了所谓的阿照,我察觉到不对劲,便假意报官,将阿照留在了寺内,时时监管其行为, 一开始阿照的确是装疯,可后来不知为何在一个月以前又变成了真疯,她行为愈发异常,说话也颠三倒四,时不时会说出一些让人胆战心惊的话,可他们迟迟没有什么动作,所以殿下便命我切不可打草惊蛇,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想要刺杀她,我暗中救下她几次,奇怪的是有时我来不及相救便会有另一个暗中人救下她,这让我十分困惑,似乎这寺中有两股力量达到了某种平衡, 直到前几日殿下来密信,让我全力配合阎大人的查探……” 阎无极点头,“那你可知那起命案是何人所为。” 秋元紧皱花白的双眉,“属下无能,命案发生时,我正在寺中接待香客,后来官府的人前来问话才得知,不过回想起来,记得那时好像不见净尘踪迹。” 说罢半晌不见阎无极有回应,秋元敛眸试探性问道:“大人是不是抓了一个头戴红花的黑衣神使?” 阎无极冷睨着他,嗯了一声,“你倒是知道的挺多,难道这寺中还有你的眼线?” “呵呵,”秋元干笑两声,“眼线倒也谈不上,只是寺中的这些孩子与我关系亲密些罢了,他们虽不知‘蛟神’事宜,但却知大人是来查探那起命案,再怎么说命案就发生在山中,故而他们警惕了些。” 阎无极看着他头上的八个戒疤,扯起唇角:“倒是难为你在寺中苦修。” 他既以和尚的身份进入寺内,那必然是要做个真正的和尚才行。 秋元摇摇头,望向殿内那些诵经的人,轻声说道:“其实属下在寺中的这两年,很开心。” 过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寺中安详的生活不禁让他沉迷其中,面对这么一群心地善良的孩子,他甚至感觉人生都有了新的盼头。 就是那种,不用再行走于黑暗之中,每天都将沐浴在日光之下,温暖如春的生活。 阎无极能体会他的感受,但现在可不是让他回忆美好时光的时候,“那你认为,净尘会是红花神使吗?” “据属下所知,红花神使都是心狠手辣毫无人性的家伙,而净尘……我不敢保证他是个好人,但他确实也不像是草菅人命的恶人。” 方才净尘在劫持自己之前,还对他说了一句:‘住持,对不住了’。 他想一个真正狠毒的人,在如此危急关头不会还想着说这种话。 阎无极深叹,“真真假假难辨别,是非曲直似迷津。” 不知何时才能拨开云雾见光明。 这时不语翻过墙头,前来复命,“大人,人已抓到。” 阎无极点头,对秋元说道:“还要劳烦住持继续在此了。” 秋元退后一步,双手合十:“贫僧恭送阎大人。” 看着阎无极走后,方转身走向法堂。 第43章 探京兆狱-上 京兆府-京兆狱 不闻挡在万宝前面,表情十分严肃:“杜大人,此人暂时不可动刑,否则阎大人就会把他送去延尉署了。” 旁边的典狱嗤笑:“人既送到了京兆府廨内,那自然由我们说了算。” 见不闻要拔剑,杜不庸冷哼,“行了,总要给阎大人一个面子。” 不过离京几日,京中竟然发生了如此大事,听闻容广白还被陛下当众谴责,幸好自己告假回乡,不然定要同他一起被骂。 虽说最近发生的大案子都由延尉署经办,可京兆府也是出了力的,案子办不好自然也有他的不是。 如今所有的案子都交到了阎无极手中,延尉署和京兆府也要极力配合阎无极的指挥。 哼,他还就不信了,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将,能破得了什么案子?陛下也是糊涂了。 说罢杜不庸转身离开,他手里可还有刘源光的案子等着破,朝廷官员当众丧命,凶手死活不认罪,偏说是恶鬼取人性命,闹得京中人心惶惶。 自胡府走水一案,这京中怪事就愈发多了起来,还真是流年不利。 还未等他踏出门,守卫就匆匆来报:“大人,阎大人到了。” 杜不庸顿住脚步,眼中闪过讶异,怎么这人这么快就来找麻烦了? 他快步朝正堂走去,却发现阎无极已经正在品茶了,而堂中央还躺着一个男人,手脚皆被捆住,他眉心一跳,压下心中不安,扯出笑来:“原来是阎大人。” 阎无极放下茶盏,欣然笑道:“杜大人,别来无恙。” “哈哈哈,一别三年,应当刮目相看,”杜不庸恭维着,“阎大人真是年少有为啊。” “杜大人谬赞,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年少有为的人。”阎无极站起身,面色毫无波澜。 杜不庸连连点头:“是是,此话不假。” “对了,我此番前来是有要事拜托杜大人。”阎无极看向地上的人。 杜不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扯了扯嘴角,“大人请说。” “这个人我不便带走,只得先借杜大人的京兆狱一用,若是给杜大人添了麻烦,阎某先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话虽这样说,但他的态度绝对称得上是颐指气使。 这把杜不庸气得不轻,可谁让陛下给了此人至高的权力呢,只一句躬亲就能让九卿对他言听计从,恐怕就连丞相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他最好祈祷自己能早日破案,不然到时休要怪别人落井下石。 杜不庸垂下眼皮,面不改色地应承道:“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大人为了破案日夜操劳,我等本就惭愧不已,不要说借牢狱一用,就是整个京兆府都会全力配合大人。” “大人如此,阎某不胜感激,”阎无极上下打量他一番,唇边带着冷笑,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听闻大人告假回乡,不知所为何事,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杜不庸连忙回答:“是内人娘家的一位伯母过世,丧事已经处理完毕,真是劳烦大人惦念了。” “原来如此,”阎无极点点头,夸赞道:“杜大人不但是一位好官,还是一个好夫婿。” 杜不庸连连摆手:“大人谬赞,谬赞。”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阎无极不欲再浪费口舌,他侧头吩咐不语:“将此人押入狱中。” “是。”不语刚要提起这人后衣领,就被杜不庸阻止,“这种小事何须麻烦大人,”他转而大声呵斥一旁的问事:“还不快将此人押入牢房!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阎无极背着手,冷眼旁观。 待人被押走后,他沉声道:“我的手下会看管此二人,杜大人不必分出神在意他们。”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他别问不该问的,别做不该做的事。 杜不庸干笑两声,有种被揭穿的尴尬,他确实想趁着人走后打探那么一番,只是没想到这厮竟然还刻意留下一人,防着他,还真是讨人厌。 “真是多谢大人体谅,府中近几日确实忙不开神。” 阎无极挑眉,了然道:“可是户曹刘源光在望月楼身亡一案?” “正是,虽然此案目击者众多,但他们众口纷纭,刘源光的家仆一口咬定是钟祥所杀,其他宾客却说是恶鬼取命,据目击的宾客所言, 当时钟祥只是推了刘源光一下,而后他就行为疯癫,胡言乱语,接着像是被看不见的人掐住脖子似的,挣扎了半晌后就断了气,”杜不庸回忆着尸首的模样,继续说道, “我记得很清楚,刘源光的脖颈处有青紫色的掐痕,经过仵作验尸,那个手印是刘源光自己的,而他的死因也是窒息而死,根据宾客证词,钟祥并没有掐过他, 所以刘源光应该是活活把自己掐死的,但这也太过匪夷所思,哪会有人自己掐死自己呢,那钟祥也是口口声声喊冤枉,唉,我真是不知该如何处置这起案子。” 案件诡异,京中又谣言四起。 阎无极垂眸掩住狡黠,故作贴心道:“不知杜大人可否让我去见一见这奇案?” 嗯?杜不庸心下疑惑,这人不查自己案子反倒对旁人的案子感起兴趣来了,他虽心中嘀咕,但还是笑脸相迎道:“当然当然,若是大人能助在下把这案子破了,在下定感激不尽。” “先别感激,我可没说要帮你破案。”阎无极毫不客气的回道。 杜不庸:“......” 没等他带路,阎无极就大摇大摆地朝牢狱走去,杜不庸连忙跟上。 去到时刚好碰见不闻和典狱斗嘴,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得知,起因是不闻要求两间独立的牢房关押万宝和净尘,可典狱却以牢房不够的理由搪塞,偏要把这二人和其他犯人关到一处,故而不闻便和他起了争执。 不闻率先看见阎无极,当即闭了嘴,可典狱却是背着门口,根本没发现来人,还在继续发着牢骚:“你别以为你是阎大人的随从就能为所欲为,有能耐你就让他当面来和我说,否则免谈!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京兆府乃是杜大人说了算,这京兆狱就是我说了算!他阎无极算什么......” 第44章 探京兆狱-中 杜不庸当即僵住了脚步,怪他耳力不佳快到跟前才听清这个蠢货在说什么,他怒斥道:“休要胡言乱语!” 阎无极却不见一点怒容,反倒劝起人来:“杜大人何须动怒,他说的也是实情。”他又不是京兆尹,这京兆府当然不是他说了算。 典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僵硬地转过身体,惊恐之色跃然浮现在脸上,还未等他跪下,杜不庸就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你这厮真会狗仗人势!还不快给阎大人认错!” 阎无极笑而不语地看着他们。 典狱慌忙跪下叩首:“大人饶命,小的罪该万死,胡言乱语.....” 杜不庸在一边陪笑:“让大人见笑了,我定会好好教训他,请您大人有大量,宽恕他这一回。” “杜大人无须如此,我又岂是小肚鸡肠之人,不过几句闲话罢了,”阎无极收了笑,语气平静,“是我思虑不周,贸然派人前来,既然典狱长要本官亲自同你讲,那本官现在就问你一问,不知狱长可否受累腾出两间牢房?” 他眉宇间透着狠厉,眼底夹杂不屑。 典狱颤抖着双手,哆哆嗦嗦地回道:“不,不受累......属下这就去腾......” 说罢连忙爬起来,带着几个人朝狱中深处走去,其实牢房完全够用,毕竟主管刑狱的是延尉署,京兆狱里的犯人比起延尉狱的少太多。 只是方才已经口吐狂言了,不管怎么说也要做做样子不是? 杜不庸察言观色,知道他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放过典狱,没有为难京兆府,不然仅凭方才那几句话,就足以让他借机生事,给京兆府扣上一个蔑视皇权之罪。 什么京兆府是杜不庸说了算!整个大渊那都是陛下说的算! 想到这儿杜不庸深叹一口气,自己已是不惑之年,竟还和一个未及冠的少年明争暗斗,好在人家没有同他计较什么...... 看来阎温那个傲慢无礼的家伙,倒也生了个不错的儿子嘛,文武双全就不用说了,人长得也俊俏,想必阿月会喜欢的。 若是有如此乘龙快婿,那他杜不庸在汴京可就能横着走了。 杜不庸忽然笑的猥琐起来,不闻和不语渐渐朝阎无极靠拢,二人握紧了剑柄挡在他前面,看到这幕,他们不由得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往时在军中,见得太多腌臜事,尤其是厥勒将领阿布拉,他不光喜欢貌美的女子,还喜爱俊俏的男子! 自阎大人在兆照关与他一战后,他就像癞皮狗般死死缠住了大人,甚至还扬言要踏平威武军,擒得大人做他的男宠。 真是恶心至极。 杜不庸回过神,见这二人的架势就知他们会错了意,连忙摆手解释:“你们误会了误会了,大人不是要去看刘源光吗,请随我来。” 说罢连忙转身先行带路,生怕他们想歪了什么。 阎无极知道不闻不语在想什么,他低笑出声,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安慰道:“我相信杜大人没有那种癖好。” 刘源光死了已有多日,当时仵作验完尸首后便用石灰封存,故而保存的还算妥当,杜不庸命人把尸首清了出来,放在殓尸台。 “大人你看,尸首除了脖颈上的掐痕,便再无其他伤痕,虽然他口唇发绀,指甲紫黑,但仵作并未查出他中了什么毒,所以刘源光应是窒息而死。” 阎无极点头,从那脖颈处的掐痕程度来看,确实足够让一个成年男子窒息而死。 可他怎么能下如此决心掐死自己呢,况且人是有自保反应的,身体不可能任由自己掐死自己。 “钟祥呢?” “在刑房。” 还未走到刑房,就听见一阵鬼哭狼嚎, “冤枉啊大人,冤枉啊大人......” 狱卒大叫:“住口!” 杜不庸这次聪明了,老远就开始大声咳嗽起来,引得旁边的阎无极掩鼻皱眉。 他们到了刑房后,里面的声音也蓦地消失。 狱卒慌忙放下手中的酒坛,起身行礼:“属下见过杜大人,见过额……”他好像并不认识杜大人身边的玉面公子。 杜不庸:“这位是御史中丞阎大人。” 狱卒忙接过话:“属下见过阎大人。” 见阎大人只是看着犯人,没有丝毫要回应自己的意思,狱卒默默退后几步,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杜大人,却见杜大人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值守期间你竟然敢饮酒!还不滚下去领罚!” “是是是!属下这就滚。”狱卒脚底抹油般逃离了刑房。 阎无极垂眸瞥了眼那酒坛,夸赞一句:“酒不错。” 在这潮湿阴冷不透风的牢房里,酒香依旧冲鼻,着实称得上是好酒。 杜不庸干笑两声,心中暗骂狱卒,早不喝晚不喝,偏偏在阎大人来时捧着个酒坛,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钟祥一直在默默观察着这个面生的公子哥,得知他的官比杜大人只大不小时,心下当即有了判断,若想洗清自己的冤屈,只能求助他! “阎大人,阎大人我是冤枉的啊,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没有杀刘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 看他激动的样子,好像要不是他被绑在架子上,恐怕现在已经抱紧了阎无极的腿。 杜不庸正在气头上,听他在旁边聒噪地吵吵嚷嚷,登时火冒三丈:“瞎嚷嚷什么!” 说罢就要拿起烧红的烙铁,给他点颜色瞧瞧,钟祥眼见杜大人要来真的,只得识趣的闭上了嘴。 阎无极上下打量了钟祥一番,他虽被当做犯人捆在刑架上,可身上却没有用过刑的痕迹,只是头发糟乱点,脸上灰扑扑的。 喊话的声音也中气十足,想来是一顿饭都没落下。 所以哪怕案子到了死胡同,杜不庸也没有刑讯逼供,这点倒让阎无极有些意外。 “你和刘源光是什么关系。”阎无极问。 钟祥:“回大人的话,草民就是一个倒卖玉器的商贩,和刘大人顶多算是个主顾关系啊,当日刘大人只是托草民找个玉佩而已,” “对了大人,易通街的钟记玉器就是草民的商铺,若大人有需要可以随时去铺子里……” 第45章 探京兆狱-下 杜不庸打断了他,恨不得抽上几巴掌,“别说和案情无关的话!” “是,是。”钟祥有点后怕的闭上了嘴。 阎无极扯出一抹还算温和的笑:“那就是刘源光邀请你去望月楼?” 钟祥连连点头:“是的大人,案发前一日刘大人的家仆去铺里带话给我,说让我务必当日午时之前到望月楼赴约。” “那有没有告诉你去哪个雅间?” “没有,草民是到了望月楼后问了掌柜的才知道。” “当时雅间里都有谁。” “一开始有刘大人的几个家仆在,后来刘大人就把他们支出去了,房内只剩我和刘大人。” “为什么要把家仆支出去。” “因为刘大人托我寻得那块玉佩是……是一个朝廷命官的玉佩。”钟祥支支吾吾。 阎无极微眯双眸:“是谁。” 钟祥大惊:“不!草民不知道是谁,刘大人只是给了我一张毛笔画的玉佩样式,让我照着模样找。”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吗?”阎无极狐疑地看着他。 “没有,大人,草民不过一介商贾,只管听吩咐做事,哪敢多嘴。” “后来呢。”阎无极走到烧火盆处,用烙铁随意扒拉着烧红的炭块,炭块碰撞,引得火花四溅。 “草民没有见过那种玉佩样式,也不敢向刘大人保证一定能找到,刘大人说若实在找不到原来的那块也无妨,叫我照着模样打一块就可。” “哦?那他有没有告诉你那块玉佩是什么玉料?” “是青玉。”钟祥记得很清楚,当时刘源光还仔细嘱咐他,是灰青色的青玉。 “那张图纸呢?” 提到图纸,杜不庸终于插上话,他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阎大人,图纸在这。” 阎无极接过,一眼便知纸上画的是双鹤携珠佩,可每块玉佩的纹路手感都是独一无二的,就算找到样式相同的,对主人来说也绝无可能代替原来的玉佩。 所以刘源光说替什么别人找玉佩极大可能只是一个幌子。 他看完后,就将图纸仔细的折好放入了自己的袖袋里,杜不庸欲言又止,举起的手也悬在半空,思索半晌后最终还是放弃了要回图纸的想法。 “继续说。”阎无极又开始扒拉炭火。 “当时刘大人的语气暗藏威胁,我不得已只能应下来,他见我答应了才叫家仆传菜菜,谁知还没吃几口,刘大人就像突然见鬼了一样开始大喊大叫,朝我扑过来,揪着我的衣领骂我, 草民也是吓坏了,才一把推开刘大人的,接着他就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我看见那些家仆怎么扯他的双手都扯不下来,直到刘大人断了气......” 钟祥面色惶恐,仿佛情景再现。 阎无极细细琢磨着这番话,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在此之前他可有异常之处?” “没有什么异常。”钟祥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 “那你们所食用的饭菜都是一样的吗?” “一样的,那些酒菜草民也吃了。” “酒菜都是店小二亲手送上来的吗?” “……应该是的。” 杜不庸插话:“什么叫应该?” “草民一直在雅间里,不知道楼下的状况。” 阎无极转而看向杜不庸:“杜大人,那些酒菜可有问题?” “酒菜都被带了回来,仵作也都查验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阎无极嗯了一声,扔下烙铁,“刘源光的尸首需剖尸复验。” 此话一出,杜不庸当即变了脸色,忐忑不安地提议道:“大人,刘源光和那商贾之妻可不同,没那么好说话……” 阎无极挑眉:“原来杜大人也知道了?” 看来容广白那当街一闹,倒还有点成效。 “额。”杜不庸嘴角抽动,汴京就那么大地方,城东发生点事不出半日城西就知道了,更别提事有关他阎无极。 “既然杜大人知道了,那就劳烦您去说服刘源光的夫人,我会替您找好复验尸首的仵作,”阎无极扬起微笑,语气中却带着胁迫:“这也是为了尽快破案,还死者一个公道,您说是也不是?” 容广白都能做成的事,难道他杜不庸做不成? 杜不庸如同遭受晴天霹雳,呆愣着不知所措,那刘源光虽只是个六品,可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在朝中也有三五好友。 更何况刘源光的夫人可是当今贤妃的表姐,这让他如何开口! 没等他反应过来,阎无极却早已拍拍屁股走人了。 杜不庸不可置信地晃了晃身子,跌坐在木凳上,一旁的钟祥探出脖子,小声祈求道:“杜大人,草民的清白就全靠您了!” …… 典狱很快就腾出两间牢房,不闻满意极了,他将万宝扔进其中一间,亲自落了锁。 净尘则被扔到另一间。 “说吧,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混进香积寺。”不语抱臂环胸,冷冷地看着瘫倒在地上的人。 不闻凑过来低声问:“怎么把他也抓来了。” 不语用肩膀撞开他,懒得回答:“待会儿主子来了你自己问。” 地上的人还没从重击中彻底清醒过来,当时他越过围墙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结果没跑出去几步,就被人从后面偷袭,甚至都没来得及转身就两眼一黑。 再睁开眼就到了牢房。 如此惊险刺激的历程,不禁让他想起了在山中打猎时…… 半晌不见人回话,不语踢了踢他的脚,“哎哎,问你话呢。” 净尘不光紧闭嘴唇,连双眼也紧合。 这二人正僵持不下,不闻出声提醒:“阎大人来了。” 净尘猛然睁开双眼。 “怎么,不肯说吗?”阎无极站在牢房口问道。 不语:“这人真是口齿牙硬,半个字都不肯说。” 净尘又心死般闭上眼睛。 “也许是你问的问题不对呢?”阎无极若有所思,试探性地问道:“你应该认识江梅吧?” 住持所说的两股力量,很有可能就是万宝和净尘,至于他们二人谁才是想杀江梅的凶手,阎无极心中大致有了答案。 净尘猛然睁开双眼。 哦?有动作,看来是认识,阎无极眸中闪过狡黠,“你把她放在寺中是为了保护她吗?” 若是想杀她,不该多此一举。 净尘抬起头,望向开口之人,眼中有祈求:“江梅在哪?” 第46章 太医之子 可惜没人回答他,只是冷眼旁观。 那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样子,让净尘深深叹气,他努力挣扎着起身,慢慢挪到墙边,失神落魄地倚靠墙上,“阎大人真是穷追不舍。” 他还以为抓走黑衣使者,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没想到一点点血迹就让他暴露了身份。 阎无极嗤鼻,“你若是好人,还怕我穷追不成?” 没想到这话却让净尘哭笑不得:“大人说的是,想必您自小到大都没有受过一点点委屈吧,不然也说不出这话来。” 好人……就因为是好人才会害怕。 不语两眼一瞪,“大胆!” 阎无极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受的委屈与你无关,但你受的委屈,我可以管。” 净尘理解不了这句话,但他隐隐觉得眼前人似乎是值得信任的。 “当然前提是,你得是个好人才行。”阎无极微微俯身,对上那略有惊慌失措的双眼。 不知为何,净尘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眸,莫名坚定了内心的选择…… -- 出了京兆府,阎无极就吩咐不语去了公主府捎口信,他知道杜不庸这事儿肯定办不成,所以还得另求他人才行。 今日天气晴朗,宣阳街也是热闹非凡,小贩们都在卖力吆喝着自己的货物,总之是一片祥和安宁。 阎无极平日里最爱找僻静茶楼,坐在窗边,看这世间繁华美景,对他来说,就是这一切让自己的征战沙场有了意义。 他正往城北医馆走,心中还琢磨着那双鹤携珠佩,一分神便险些迎面撞上一个行路慌张的男子,仔细看,此人是家仆打扮。 阎无极皱眉,随着家仆的身影望去,总觉得这人的装扮有些熟悉,可一眨眼功夫男子便没了踪迹,他收回视线,继续朝医馆走去。 如今江梅是此案的重要人物,他必须要尽快得知万宝和那个郎中的真实身份以及目的,找出凶手杀害赵珠珠三人和刘源光的证据。 才能动身前往盘龙镇。 但他总觉得方才净尘所言隐瞒了什么。 医馆 略有旧色的木门正大开着,偶有来抓药的人,带出堂内阵阵草药香。 木门上方的牌匾写着悬壶堂,这三个字乃是先皇所赐,距今已有快四十年。 他记得当初开创此医馆者现在宫中,是陛下专用的御医,吕仲连。 听闻此人医术奇高,仅靠一针就可令将死之人续命多个时辰。为了济世于天下,陛下每年都会为吕太医选拔弟子,如今他也是桃李满天下了。 堂倌见一身着墨色祥云织金锦衣袍的清隽公子站在外面,还若有所思的盯着牌匾,他将手中药材放置柜中,迎了出去,“这位公子,您是来抓药吗?” 阎无极回过神,“我是来找人的。” “您找谁?” “应该是吕文祥吧。”他记得吕仲连的儿子是叫这个名字没错。 堂倌有些诧异,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公子得了什么疑难病症?”竟点名要师父。 “没有,不知道我可否进去?”阎无极指了指里面,街上人来人往,他也不便解释太多。 这可难为堂倌了,若是平时倒也罢了,但今日后院里来了几个官爷,他们说除了阎大人,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后院。 堂倌挠挠头,为难道:“恐怕……” 阎无极:“那就劳烦你去里面和那几个官兵通报一下。” 眼前人乍看温文尔雅,但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堂倌不由自主地点头,刚转身却猛然反应过来……这人怎会知后院有官兵! 毕竟那几个人可是从后门偷偷进来的。 见那狭长地眼眸中闪过戏弄,堂倌方知自己有多么愚蠢,怎么就没想到先问问人家的尊姓大名呢?竟然闹了如此乌龙。 堂倌忙躬身请罪:“求大人恕罪,草民有眼不识泰山。” “无妨无妨,是我没有自报家门,怪不得你。”阎无极摆摆手,抬脚踏进悬壶堂。 堂倌心有余悸地跟了上去,这人气宇轩昂,仪表堂堂,自己早该想到他并非池中之物的才对。 高成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阿照身边,犀利的眼神紧跟着忙前忙后的郎中,而其他的官兵也是警惕的观察着后院围墙,以防不测。 直到院中出现了一个人。 “阎大人!您终于来了!”高成欣喜道。 “阎大人!” 吕文祥正在药膳房烟熏火燎地煎药,只听见院中喧闹起来,于是抽空朝院中瞥了一眼,这一看吓得他险些抽出魂。 怎么会是他?! 阎无极看着江梅头顶上的几根银针,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虽然这人嘴上说着瞧不上他爹的鬼手天门针,但用起来还真是顺手。 “吕文祥何在?”阎无极漫不经心地喊道。 “在在在!”吕文祥灰头土脸地跑出药膳房,站在他前面,弯腰拱手道:“草民吕文祥见过阎大人。” 谁知阎无极却拨开那双手,“我可担不起。” 吕文祥“嘿嘿”两声,直起身子,“阎大人长高了不少,方才小的都没认出来。” “……”阎无极懒得同他饶舌,只是指着木床上的人,阴恻恻地看着他。 “啊,此人是中了毒,方才小的给她灌药让她醒了,” 一提起这事儿他就气的直拍大腿,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几个夯货也没告诉小的这女人得了疯病,她一醒过来就乱砸东西,还踢了小的好几脚!” 所以他一下子就把她给扎晕了。 高成在旁边大叫:“你也没问啊!” 吕文祥也大叫:“你应该先说才是!” “那这癫狂之症你能治好吗?”阎无极戏谑地看着吕文祥。 吕文祥当即挺直身板,拍着胸脯:“那是当然能的。” 得到保证后,阎无极神色变得严肃几分,他沉声问道:“你可知她是如何变得癫狂?” “嗯……”吕文祥捋着山羊胡,语气略有凝重,“据我所知,三危地有一种毒花,将其整株花研磨成粉,人只需嗅之便可使其见幻象,陷入癫狂。” “所以她是中了这种毒?”阎无极皱眉。 吕文祥摇头:“当然不是。”他只是说说而已。 “……”阎无极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第47章 鬼手天门针 “我觉得她是受了刺激加外力才变成这副模样。”吕文祥说罢认真思索着,半晌后点点头,像是认同了自己这番话,“这点你们习武之人应该比我懂。” 果然是因为外力吗,阎无极问:“所以你打算如何医治她?” “针灸加毒药。”吕文祥得意地抬起下巴。 银针通脉络,毒药辅佐之,以毒攻毒才有奇效。 “你爹的鬼手天门针?”阎无极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吕文祥当即收了笑,他冷哼:“那是我娘的鬼手天门针,与他吕仲连有何干?” 当年吕仲连就是为了鬼手天门针才与娘成亲,开了这个医馆,习得此术后便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他们母子二人,转头又和医圣之女成了婚,凭借着医圣的极力举荐才进宫成了太医…… 吕仲连抛弃他们没多久,母亲就重病缠身,可怜医者不自医,就算他拼尽全力习得母亲毕生所有的医术,最终也没能救活她。 后来他才知道是她不想活,所以纵使自己医术如何高明,也救不了她。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娘留给他的临终遗言却是:‘不要怪你爹,其实是我们拖累了他。’ 他恨死吕仲连了。 阎无极却摇摇头,“照你这么说,你爹和你娘共拜在医圣门下,那鬼手天门针本应该是医圣吕惠所创才对,只不过是她选择传给了你娘。” 而且吕仲连和医圣之女吕仙儿才本该是般配的佳人才子,至于吕仲连为什么会选择和吕妙玲成亲,恐怕其原因和鬼手天门针无关。 因为吕仙儿同样得到了吕惠的真传。 他若是为了鬼手天门针,何不与两情相悦的吕仙儿成婚呢,更何况吕惠本就打算把女儿许配给他,他们二人之间毫无阻碍,理应顺理成章在一起。 “随你怎么说,总之吕仲连就是一个狼心狗肺,抛妻弃子的伪君子!” 吕文祥气愤不已,不欲再与他争辩,转身回了药膳房继续煎药。 他才不管世人如何评说,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实。 而事实就是吕仲连为了前程抛妻弃子。 阎无极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扯了扯唇角,决定将事情的真相隐瞒。 就现在的情形来看,真相对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娘已经不在人世,而吕仲连也从未想过同他这个儿子解释什么。 看来吕仲连很是厌恶吕妙玲呢。 不过这和他阎无极一点关系都没有,于是想起了正事:“高成,那郎中的画像呢。” 高成大惊:“回……回大人,还未来得及画。”怪不得这半天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阎无极皱眉,呵斥道:“去拿纸笔来。” “是,大人。”高成忙朝前堂走去,问堂倌要来了文房四宝,堂倌还顺便帮忙搬来了桌椅。 不消多时,一张毫无特点的脸就跃然纸上,阎无极嫌弃地看着笔下的画像,开始质疑高成的回忆:“你确定那郎中长得此般模样?” 在一旁认真研墨的高成点点头,“是的大人。” 其他几个小吏也凑过来,“没错大人,那郎中就长这样。” 阎无极将纸怒甩到高成面前,“你知道这张画像能找出多少人吗?”他真怀疑这人是信口胡说。 太过普通,毫无特点,在街上随便拉几个人过来都能和纸上的脸对上号。 高成拿着画像大气都不敢喘,但他也很委屈,那郎中就长这样啊。 阎无极叹气,拂袖起身,心知此事怪不得他们,想来是郎中做了什么易容术,才叫他们迷了眼,“你们用这画像,试着去香积寺附近寻人吧。” 期待瞎猫能碰上死耗子。 总算不用待在阎大人身边了,高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忙应声带着那几个小吏前去香积寺。 吕文祥的药也煎的差不多了,他让堂倌扶起女子,自己则卸掉了她的下巴,将药灌了下去。 “大人若有事可以先离开,这女子一时半会儿还醒不来。” “也可,”阎无极认同地点头,接着从袖中摸出两块银锭,抛给堂倌,“多谢郎中救她一命。” 堂倌忙接住,询问的眼神看向吕文祥。 吕文祥撇嘴,“哟,阎大人真是阔气。”就他那几味药材,哪值得了五十两银子。 “还有封口费,吕文祥。”他眼神蓦地变得凌厉。 “哦。”吕文祥下意识别开眼,暗道世人的有些话还是要听的,这阎无极果真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开心了叫人家郎中,不开心就叫人家吕文祥。 阎无极收回视线,拍拍手中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离去。 “师父,您和阎大人很熟吗?”堂倌呆呆望着那挺拔的身姿。 吕文祥没好气地骂道:“不认识!赶紧过来帮忙把人抬进屋里。” 好歹他也算是沈白芨的半个师父,她这个儿子简直目无尊长,猖狂至极。 师徒二人合力将女子抬进药膳房,吕文祥还拿了根粗麻绳,拴在女子脚腕上,以防她醒过来乱跑。 他不敢想象,若是人在悬壶堂跑了,阎无极会怎么折磨自己。肯定会把他扒皮抽筋挂在城墙外,晒够七七四十九日才行。 但他还是不放心,“小莫,你就在药膳房看着她,记住定要寸步不离。” 小莫:“那我要去茅房怎么办?” 吕文祥:“……” 延尉署 当容广白忽然看到那个身影时,只期待是自己的幻觉。 可惜并不是。 但阎无极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便扭头去了殓尸房。 而那一眼好像也是为了看清他是谁,容广白抽了抽嘴角,认命的回了厅堂。 阎无极到殓尸房时,张义示正坐在棺材前发呆。 他手中还拿着验尸手册。 “张仵作?”阎无极疑惑的喊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张义示猛然回神,他噌的站起身,惊喜不已地回过头:“阎大人!” 阎无极颔首,“你在做什么。” 张义示憋红了脸,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在等……阎大人吧,自昨日验尸甘结送到了阎府,自己便一直不安的等待着。 也不知阎大人会不会满意。 “在看父亲留给我的手册。”他只好举起手中的书卷晃了晃。 第48章 刘府再现命案 “嗯,”阎无极拿出一张纸,纸上拓印着短剑样式,“你仔细看,取赵珠珠性命的可是这把短剑?” 张义示上前接过,仔细同记忆中的伤口比对着,伤口自死者左耳下至咽喉,边缘整齐光滑,创角尖锐且深……而后他笃定地点点头:“没错,长度刀刃都对得上。” 他又将纸递回给阎无极。因着如此,二人离得很近,张义示鼻腔内早就没了呛人的皂角苍术味道,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人身上的清冽竹香。 记得上次是沉厚松香。 “那两个婢女身上的掌印你可拓印了?”阎无极收起纸张,又问道。 “大人放心,”张义示扯起笑,找出夹在手册中的备份:“这是其中一份,大人尽管拿去用。” 为了不多次惊扰死者,他特意拓印了好几份呢。 “你做事很周全。”阎无极毫不吝啬地夸赞着他,如今这般多虑者可不多了。 张义示抿嘴笑:“谢谢大人,下官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为官者,能完全尽心做自己该做的,已实属不易。” 刚踏进殓尸房的容广白好巧不巧的听见了这句话,他老脸一红,不自主地清了清嗓子,也知不道阎无极那人说这话是在阴阳怪气谁。 阎无极耳尖微动,却并未转身,继续同张义示讨论案情,“从伤口看可以确定凶手是用右手吗?” “确定,因为伤口是自死者左耳下方开始的,直到咽喉处,而且那两个婢女后背的掌印也是右手。” 阎无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说道:“我此次前来,是要你随我去京兆府复验刘源光的尸首。” 谁料张义示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的容广白却大叫一声:“万万不可!” 张义示没有错过他眸中乍起的烦躁,果然,下一刻便听见晦暗音色响起:“容大人又怎么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可,终于惹恼了他。 容广白顿住脚步,斟酌了自己的用词:“阎大人,若是让杜不庸知道您用我这的仵作不用他那边的,届时不知道他又要出幺蛾子……” “我倒不知,你竟管的这么宽。”阎无极冷睨着他。 “额……下官也是为了官员之间能和谐共处着想。” “行了,他那边本官自有分寸,”阎无极懒得同他多费口舌,收起那两张拓印的掌印纸张,不再看脸拉得老长的容广白,略过他身边:“张仵作,劳烦你收拾东西,随我去京兆府。” 真是一个话多又聒噪的老东西。 “是,大人。”张义示忙放下手册,背起自己的验尸箱,毫不犹豫地跟上了阎无极的脚步,十分自然的忽略了容广白看向自己那想要杀人的眼神。 他一介小小的仵作,什么主也做不了,只能听官大的吩咐,想必容大人会理解的。 那二人走后,阴冷且充满刺鼻气味的殓尸房只剩容广白,他生气归生气,可这殓尸房是一刻也不能待的,连忙掩住口鼻小跑着离开。 -- 京兆府 杜不庸正急得团团转,就在几个时辰前,阎大人刚离开京兆府没多久,刘源光府上的家仆就匆忙来报官,说刘源光的夫人身亡了! 他已派官兵去了刘府,保护现场。 可派去寻阎大人的人却毫无音讯,这可真是急死他了。 不闻看他在堂中来回踱步,烦躁不已地别开眼,“杜大人,您能别走来走去吗?” 看得人头晕眼花。 杜不庸握拳砸向掌心,焦急万分:“哎呀,你说阎大人到底去哪里了。” 刘源光才死了没几日,他夫人也离奇身亡,据方才家仆所描述,刘许氏是在刘府门口出现异样的,其症状竟和刘源光身亡时十分相似。 当时青天白日,人来人往,许红郦就那么诡异的死在了府门外,她造成的恐慌程度可不亚于刘源光。 这可是在天子脚下,竟还连续发生此等邪门命案,若传到陛下耳中,他杜不庸的下场只会比容广白更惨! 现在还有补救之法,那就是等阎无极来主持大局。 阎无极张义示二人正缓步朝京兆府走去,途中见不少惊慌失措的百姓,甚至有些商贩也开始纷纷收摊。 “见鬼了,见鬼了。” “恶鬼杀人了!” “定是那刘家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才遭如此报应!” 二人相视无言,张义示随手抓住一个男子,问道:“发生何事了?” 男子连连摆手,挣脱束缚,只留下莫名其妙的话:“死人了死人了……” 阎无极看着人潮涌动,语气凝重:“是刘府的方向。” 难道刘府又有人身亡? 张义示疑惑不已:“可刘源光不是早就已经,” “阎大人!”只见一个官兵打扮模样的人快步追来,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们,“阎大人!刘源光的夫人死了,杜大人请您即刻回京兆府。” 什么!阎无极瞳孔骤缩,“尸首呢?” 官兵回答:“还在刘府,杜大人已经派兵去了。” “我先与张仵作去刘府,你回去通报杜大人。”情况紧急,再回京兆府怕是又要耽搁不少时候。 “是!” 他们二人正要朝刘府方向行去,不语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大人。” 阎无极暗道来的正好,便将张义示推到不语身边,“先带他去刘府。” 张义示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子发轻,两眼一抹黑,定睛看自己竟跳跃穿梭在屋顶上!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他晃了晃发昏的脑袋,紧紧抓住自己的验尸箱。 而前面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身影,正是阎无极。 -- 刘府 黑色的木门上方悬着一对白色灯笼,门旁挂起的丧幡正随风飘荡,本该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此时却空无一人,冷清至极。 府内时不时传出低泣声,大白天的也无端叫人头皮发麻。 阎无极静悄悄地跃下围墙,落入偏院中,他来时便估摸着大体位置,欲先去刘源光夫妇二人的寝室查探一番。 却不料在他刚准备推开房门时,屋内传来一阵窸窣声,阎无极收回手,转身跃上了房顶。 第49章 刘府黑衣人 他寻声揭开一片瓦,却见下面房中空无一人,可窸窣声愈发刺耳,只得耐心等候。 果然,随着呼吸声,在床底下猛然伸出一只手! 阎无极微眯双眸,屏住气息,又将瓦片遮回去大半,偏了偏头,确保房内的人看不见自己。 那只手掌心朝上,也就是说那人是仰躺在床底,若他不遮回瓦片,恐怕会直接对上那人的双眼。 阎无极不欲打草惊蛇。 从缝隙中可窥,那人虽用面巾遮脸,但依旧可以看出是个男子,黑衣男子头戴红花,腰间系着白布腰绳。 阎无极紧锁双眉,没想到在这里竟也能遇上‘蛟神’使者。 他从床底爬出来后,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而后就开始四处翻找。 可惜他翻找半晌也无果,正当毫无头绪的时候,他视线放在了床柱上,上前轻轻叩了叩,当听到回响后,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他掏出短刃,像是要把床柱凿开。 阎无极怎会让他如愿,随手揭开旁边屋脊上得瓦片,击在院中的树上,发出声响。 黑衣人如同惊弓之鸟,他迅速收起短刃,又钻回了床底。 阎无极将瓦片遮好后,站起身扫视一圈,确定无人后跃下房顶,大摇大摆地推开房门,走进去后,连房门都没有关上。 他径直朝床边走去,取得梳妆桌上的铜镜,扔在地上,铜镜映出床底,可床底不见方才的黑衣人。 阎无极怀疑床底有个密道,他看见床底的地板有一块是微微凸出的,想必黑衣人也是从此处进来又逃跑的。 他又看向方才黑衣人准备下手的床柱,弯曲手指叩了叩,听回响里面确实是空的。 阎无极挑眉,右手握拳,一拳砸开了床柱,露出其中的书卷。 他抽出书卷,抖了抖木屑,展开却发现书卷里全是空白页,但也不觉得意外,将书卷卷起来,藏于袖中。 接着便像没事人似的,淡然走出寝室,关好房门后,脚尖轻点,又跃上房顶,几息过后身影就消失不见。 不语携着张义示迟一步到了刘府,他们从围墙而入,刚好碰见府中人。 管家刘毅本就紧绷着情绪,见府中忽然出现两个人,当即崩溃大叫。 不语吓了一跳,他方才带着人,所以没收住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刘府围墙上了。 张义示忍住想哕的欲望,连忙掏出腰牌给他看:“我等是延尉署的人。” 这一嗓子不光唤来了府中的下人,还唤来了在刘府的官兵,他们忽的将擅闯私宅的两个人围了起来。 不语震惊之余,也掏出腰牌,“我是御史中丞阎大人的人,他是延尉署的仵作。” 为首之人看清腰牌后,抬手制止身后的官兵,“放下兵器,自己人。” 他上前一步抱拳道:“属下卓峰,见过大人。” 张义示着急见到尸首,以平复反胃的感觉,“尸首呢,快带我去见。” 这位大人的轻功确实了得,但自己从未体验过在房顶上飘来飘去,所以一时接受不了。 卓峰点头,“尸首放在偏房,请随属下来。” 张义示看了一眼不语的脸色,得到准许后才跟上卓峰。 杜不庸和不闻姗姗来迟,负责寻阎无极的官兵回去告诉他们,说阎大人带仵作先到了刘府,于是他们便匆忙赶来。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不闻扫视一圈,却没发现阎无极的身影:“不语,大人呢?” “大人……应该在后面。” 不语也正纳闷,明明看见阎大人在他前面,可到了刘府却没发现人来过。 想必有旁的事吧。 “找我做什么。”阎无极刚踏进刘府大门就听见不闻寻他。 最激动的当属杜不庸,他如同久旱逢甘霖般欣喜,“大人,终于见到您了!” 阎无极眼中闪过一丝惊恐,特意绕过他走到不闻不语身边,暗自怀疑自己的判断有误,难不成杜不庸还真有那种癖好? 好怕怕。 “大人,”杜不庸指着那些家仆中的其中一个,“是他报的案。” 被指中的家仆哆哆嗦嗦地站出来。 阎无极顺着视线看过去,略有讶异,因为此人正是晌午时在街上差点撞着自己的家仆。 现在想来这个家仆去往的方向确实是京兆府,原来当时他是去报案,怪不得神色慌张。 可惜当时自己只顾着江梅的事。 阎无极点头,看向杜不庸,“杜大人,此人就交给你了。” 杜不庸:“……是。”到最后还得自己上场。 “还有,派几个机灵点的,去刘源光身亡的雅间再寻物证,尤其要注意香炉之类的东西。”说罢便由小卒领路,带着不闻不语去了偏房。 “是。”杜不庸搓了搓耳垂。 死者的随身婢女皆跪在偏房外,身穿白色丧服,低声抽泣着,有一人哭声最大,想必是贴身伺候的婢女。 旁边还有官兵把守。 阎无极三人踏进门时,却遭长剑拦路。 不语当即斥道:“大胆!竟敢对阎大人无礼!” 听到熟悉的称呼,张义示忙对卓峰说:“快请阎大人进来。” 卓峰眉心一跳,立马收剑回鞘,躬身认罪:“求大人恕罪。” “无妨。”阎无极知道他是听张义示的吩咐守在门口。 待他们进去,卓峰暗自松了口气,早闻这位阎大人之名,都说他心狠手辣,丧心病狂,可如今见得本人,却不是那副模样。 明明就是一位儒雅随和的翩翩公子,谣言果然害人不浅。 “大人,死者是窒息而死,”张义示神色复杂地指着女子脖颈间的深红色掐痕,斟酌道:“大人,她是自己掐死自己的。” 死者面部青紫肿胀,眼球凸出,口鼻有些许轻微出血,而她的双手呈爪状,僵在胸前。 关于许红郦的死因和刘源光是一样的这点,阎无极丝毫不感到意外。 刘源光之死绝非偶然,他和他的夫人,都是被人蓄意谋杀的。 “大人好像……” “嗯?” 张义示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他总觉得阎大人的反应太过平淡了些,就连他这个验尸无数的仵作,也是第一次遇到自己掐死自己的死者。 这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人是掐不死自己的,再大的力气也只会输给身体本能的自保反应。 阎无极盯着尸首脖颈处的掐痕,若有所思地问道:“如果死者中了毒,产生了幻象,无法清醒,是否就能做到自己掐死自己的行为?” 第50章 诈尸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下官从未见过如此怪异之事。”张义示中肯的回答他。 如果人失去了清醒的意识,幻想着有人要掐死自己,倒也很有可能会给身体一个错觉。 至于是什么毒,得等到他回去查阅百草集才能知晓。 “她衣襟里面是何物?”阎无极忽然问。 几人闻声皆朝那处看去,女子交叠的衣襟处果然有一角不属于衣物的白色。 因刘源光身亡,许红郦身着素色衣衫,故而衣襟处的异样不仔细瞧是瞧不出来的。 阎无极抽出不语怀中的手帕,包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朝那抹白色伸去。 谁知死者双臂猛然抻直! 众人大惊,不闻不语当即挡在他前面,阎无极没被死尸吓着,却被这二人吓得不轻。 他轻叹,伸手将二人的剑推回鞘内,“不必惊慌,人已经死了。” 以往在军中阎无极也见过这种稀奇事,死了的敌兵突然又会举刀杀人,其实是身体挛缩造成的错觉。 张义示方才被不语狠狠撞向一边,这会儿才刚反应过来,他扶着床边缓缓挪回去,朝他们解释道:“只是尸首痉挛而已。” 还没等他喘口气,不语尖叫起来,还颤抖着手指指向他身后,紧接着那三人齐齐地朝后退了一步。 就连阎无极的表情都带着些许震惊。 张义示不明所以地转头,却被吓得一哆嗦。 尸首竟然自己坐了起来,七窍也在往外渗血,更诡异的是,她的嘴也在慢慢地张开,还溢出一大口黑血。 张义示虽然也害怕,但好歹也是整日和死尸打交道的人,几息之间便平复好了情绪。 他知道此人已经死的透透的,只是看着骇人罢了。 张义示回过身继续解释:“无妨无妨,因为天热的缘故,尸首腑脏腐烂过快,才导致腹内胀气,将血从七窍中推了出来。” 可阎无极并不是为了尸首坐直流血而震惊,他指了指女子衣襟处,那本是白色的一角现在已经被血染红了。 张义示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拨开衣襟,把那东西拿了出来,好在血迹未浸太深。 是一张从书卷上撕下的白纸。 阎无极神色微动,用手帕接过那张纸。 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就像方才从刘源光寝室藏的那卷书一样。 他用手帕包着纸张,谨慎地折好放入衣袖中,蹙眉吩咐道:“将尸首带回京兆府,同刘源光一同剖尸复验,尽快找出他们是身中何毒。” 这下总没人拒绝剖尸了吧,据他所知刘源光父母双亡,而许红郦也因执意要嫁给他,早已和娘家断绝了来往,唯一和他们能算得上关系亲密的只有宫中的贤妃。 而贤妃那边,自有萧芜华替他摆平。 张义示应了声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开口问道:“若是贤妃……” 他不懂朝堂后宫之事,只知道有很多人都不想让阎大人好过,也许那些人就会趁机抓住这么一点问题从而大做文章。 阎无极以为他是害怕,便安慰道:“你尽管验尸,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不……”张义示欲言又止。 旁边的不语急得直跺脚,推搡着阎无极朝外走去,“快走吧大人。”这屋里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那张七窍流血的脸越看越渗人。 阎无极只得随他的力道离开了偏房。 张义示看着那三个靠的极近的身影,眼中满是艳羡。 可惜自己从未和人这般相处过,见得最多的也只是冷冰冰的尸首。 他遗憾收回的视线在不经意触及到那张骇人的脸时,又被吓了一跳。好吧,这么恐怖的诈尸情景他也很少见。 外面的日光依旧刺眼灼热,但这很好的驱散了方才在屋内的不适感。 不语放松地眯了眯眼,“大人,您觉得殿下会如何帮我们啊。” 阎无极幽幽道:“谁知道。”希望她能明白一切都是为了尽快破案,别掺杂个人情感在内。 “走吧,带你们去个好地方。”阎无极一手搭一人肩膀,将他们带去刘源光的寝室。 坤宁宫 多清正在殿门口用谷粒逗弄着翠鸟,远远地便瞧见一道倩影,忙理了理衣裳,迎了上去,“奴婢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萧芜华颔首,问道:“母亲可在殿内?” 多清笑道:“回殿下,皇后娘娘正在殿中。” 姜觅手持孝经,看得入神,直到萧芜华的脸凑到她眼前,方察觉到异样,不禁讶然:“若宁?” “母亲看的什么书,竟如此入神?”萧芜华抽走她手中的书卷,坐到一旁翻看起来。 “不过是打发时辰罢了。” 姜觅知道她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没好气儿的问道:“说吧,来找你阿娘有何事?” 自她有了自己的府邸,就如同鱼儿被放回了大海,见她一面都是奢望。 萧芜华随意翻看了两页,觉得没趣,撇嘴将书卷扔到一旁,“女儿没事就不能来找您了?” 姜觅冷哼一声:“你若不说,我可就要赶人了,省的你扰我清净。” 闻言萧芜华立马收了姿态,她笑眯眯地凑上去,“您且听女儿把话说完……” …… 一尖细嗓音在万花丛中响起:“簪子!我的簪子不见了!” 惊得蝴蝶胡乱飞舞。 “贤妃娘娘,您的簪子就在发间。”婢女斗胆开口。 姣好的面容此时正被惊慌失措扭曲,她抚着发间,又摸索了一遍,可还是没有熟悉的手感,“不,没有那根玉镶红宝石簪子,快去给我找!” 那可是进宫时娘亲送与她的簪子,簪子代代相传,若是在自己这儿弄丢了…… 如此想着,便焦急地落下泪来。 一入深宫,空寂悲凉,她深知死之前无法跨过那高耸直立的红墙,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娘亲,于是这簪子成了唯一的念想。 婢女慌忙安慰着:“娘娘莫哭,若是叫旁人看去可不好了!” 被皇后娘娘知道了却也无妨,她仁慈博爱,定会细心宽慰一番,可陛下不同,他公事繁忙,无比厌烦后宫琐事,更不喜嫔妃哭哭啼啼,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第51章 遗失的发簪 更别提宫中人多眼杂,每一处都长满了眼睛和嘴巴,稍有不慎,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地说上几句,届时传到陛下耳中,冠上了胡闹多事的罪名,失宠也不过一念之间! 贤妃带着哭腔:“那你们快找啊!” 一时间御花园糟乱起来,所有人都在花丛中低头寻找着。 而花园尽头,两道明黄身影缓缓朝这走来,不远处跟着数名随从。 婢女大惊失色,她忙低声道:“贤妃娘娘,陛下和皇后娘娘来了。” 要是让陛下见到贤妃娘娘这副惊慌失措,泪眼朦胧的样子,必然会心生不快。 贤妃当即直起身子,端正仪容,轻轻拭掉脸颊上的泪珠,扬起一个得体的笑容,朝那两道身影迎去。 微微福身行礼:“妾身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花园也跪倒一片:“奴婢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姜觅瞧了瞧萧京墨还不算太差的脸色,转而温声笑道:“免礼平身吧。” 她上前一步扶起贤妃,方察觉贤妃双手冰冷,再仔细看,那如花似玉的脸蛋上还遗留着泪痕。 于是关切地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萧京墨懒得听姐妹之间的闲聊话,便带着王峙往芍药花丛那边走了几步。 对上那温柔似水的双眸,贤妃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涌出,落入青石地板消失不见,“姐姐,我的簪子不见了。” 她年纪是四妃中最小的一个,心思单纯不说,喜怒也都挂在脸上,幸得她不似柳贵妃那般争强好胜,处处出风头,又有娘家在朝中帮衬,才使她在这吃人的后宫里安然无恙。 “簪子?”姜觅蹙起双眉,询问道:“是从何处丢的?” 贤妃回忆道:“刚到御花园的时候还在,我一时贪玩,追了几只蝴蝶,再摸发簪时就不见了。” “原是这样,”姜觅听完这番话,心下了然,轻拍手背,替她拭去泪珠:“放心,簪子丢不了。” 说罢便吩咐多清,“多清,快些帮着寻一寻,应该就在这附近。” 多清应声,领着身后几个婢女开始四处寻觅起来。 有了姜觅的保证,贤妃心中多少宽慰了些,她感激不已:“妾身谢过皇后娘娘。” 方才确实是自己慌了神,簪子总归是丢在了御花园,还怕找不到不成?祥因破涕为笑,任由皇后领着自己在凉亭里坐下。 “说什么谢不谢的,生分了。”姜觅笑着看她。 祥因颊上多了一抹桃红,颇有些难为情的垂下头,自己都多大的人了,竟还哭起鼻子,真是惹人笑话。 见时机差不多了,姜觅眼神略过那边的萧京墨,发现他们并未在意这边后,方状似不经意地随意询问着:“记得你喜静,不爱常出来走动,怎地今日想起来这御花园?” “其实是岚儿见我这几日不开心,非要让我出来透透气,”不知想起了什么,祥因的情绪蓦地低落下来,“我本不愿出来的。” “总待在那寸囫囵地,人是开心不起来的。”姜觅劝道。 祥因轻叹,“总觉得心口压了块石头。” “可是为你表姐一事苦恼?”姜觅引入正题。 祥因猛然望向她,杏眸不可思议的睁得滚圆:“姐姐怎会知道。” 姜觅不禁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何人看不出?” 近来后宫相安无事,她的娘家也一切平静,若不是为了刘源光一事还能是为何? 祥因愁容满面,挺直的背脊也塌了下来,“我年幼时家中遭变故,幸得表姐收留我,才让我平安度过那几年, 她待我很好,如同亲妹妹一般……如今她夫君身亡,正是日子难过的时候,可我却不能陪在她身边。” 自己无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宫中干着急。 姜觅垂下眼眸,替她感到悲恸,“妹妹不必自责,这怨不得你,人生死有命,这也许是她的劫吧,” 见祥因又要落泪,姜觅忙趁热打铁, “现在对她最要紧的,就是尽快抓住凶手,让她夫君入土为安,对不对?” 祥因哽咽着点点头。 “妹妹放心,如今办这起案子的是阎大人,他定会找出凶手。” “阎大人?”祥因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个阎大人。 姜觅抿唇,莞尔一笑道:“自然是骠骑将军阎无极。”阎温可没有破案的本事。 祥因惊讶不已:“可他不是武将?”她还是头一回听说武将能办的了文臣的事儿。 姜觅提醒她:“你忘记他在翰林院做过的事了?” “我记得!是他破了‘树妖杀人’一案。”祥因激动的嗓音都拔高了不少。 “嘘,”姜觅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小些声,“不要扰了陛下观花的兴致。” 祥因当即紧闭双唇,点了点头。 “此人文武双全,聪慧过人,妹妹大可放心。” “可听闻表姐夫君的案子,疑似恶鬼取命,也不知他能否斗得过那恶鬼。”祥因摩挲着双臂,只觉得阴风四起。 闻此言姜觅不由得笑出声来,“究竟是恶鬼取命还是恶人犯案,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见分晓。” 要真是恶鬼取命,那这人世间不就乱了套。 祥因认同地点点头,“我们要相信阎大人才是。” “是啊,所以不论他怎么做,只要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就好,是不是?” 祥因并不懂破案之道,面对她的询问,也只能顺着回答:“当然,绝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姜觅欣慰地舒了一口气,“有妹妹这句话就够了。” “姐姐这话是何意?” “阎无极托我问你一句,如今此案到了紧要关头,需复验刘源光尸首,不知你可否愿意?”姜觅温声细语。 祥因不解,她轻皱眉头:“复验尸首是为了破案,妹妹当然愿意。” “那若是需要剖开尸首呢?”姜觅的眉宇间沾染上一丝紧张。 “验尸……需要剖开尸首吗?”祥因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肩膀,眼中可见惶恐。 姜觅从容不迫,淡然的说道:“我也不知,可既然阎大人说要剖,那必然是有原因的,你我只管等他破案的好消息便是。” 第52章 床底密道 祥因觉得此话有理,反正自己什么都不懂,而阎大人又那么聪慧,听他的总没错。 毕竟只有抓住凶手,才能还表姐夫一个公道,让他入土为安。 “一切都听姐姐的。” 姜觅笑吟吟地看着祥因微微颔首,却不料眼眸忽然被一道红光刺中,她抬起手背挡了挡,定睛后竟在花丛中看到闪着光泽的红宝石。 欣喜不已的问道:“妹妹的发簪可是镶有红宝石?” 祥因有些意外地点点头:“不错,姐姐怎么知道?” 她伸出纤纤玉手,指着那闪闪发光的花丛,“看那是什么。” 祥因顺着方向看去,顿时激动地站起身,不顾形象地提起裙摆朝那处奔去。 多清捡起那支发簪,轻轻地放在那略带颤抖的娇嫩掌心上,打趣道:“贤妃娘娘,发簪既已寻回,可莫要再哭了。” “嗯。”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眼眶发热。 看她那爱不释手的模样,萧京墨嗤鼻:“不过一支发簪罢了,何必这么兴师动众,让那么多人转来转去,转的朕头都晕了。” 扰的他连赏花的兴致都没了。 祥因紧紧握着发簪,瘪了瘪嘴,当众被陛下呵斥,让她有些难堪,“妾身知错,请陛下恕罪。” 姜觅缓缓行至祥因身边,替她抚了抚鬓边的乱发,冷眼瞧向那边:“陛下有所不知,女儿家的每一件首饰都象征着不同的意义,或许在旁人眼中,这簪子没什么特别的,可在主人心中,却是独一无二的。” 王峙连忙圆场,“皇后娘娘说的是。” 被顶嘴了的萧京墨也不生气,大手一挥干脆利落地认了错:“好好好,都是朕的不是。” 祥因抿嘴笑,她将簪子交给旁边的人,微微垂首。 姜觅瞬间便懂得了她的意图,心神微动间抬手为她簪入发中,轻轻勾起下巴,使她抬起头来,由衷赞道:“真是好一个美人。” 御花园花香鸟语,时有微风拂过,撩起美人发丝,那杏眸微眯,笑意便溢出。 佳人相对而视,又何尝不是另一幅美景。 “要朕说,满园春色也比不得二位,” 萧京墨刚要吟诗一首,却见皇后领着美人离开了。 姜觅携着祥因的手,“听闻少府的花匠又栽培了新的牡丹花,姐姐带你去瞧瞧。” 二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赏给他。 “……”他只能装作四处找花赏,找了半晌欣喜地指着其中一朵芍药,冲王峙说道:“你瞧这花,真是娇艳欲滴。” 王峙敷衍地点点头:“陛下说的是,这花真好看。” 萧京墨:“……”粗俗。 -- 刘府 阎无极又到了刘源光寝院,这次他没有再跃上房顶,而是轻车熟路地推开房门。 “大人,这房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啊。”不语无趣地环顾着房内陈设。 阎无极落了座,悠闲地从袖袋中掏出劫来的书卷,“别急,待你们把床榻挪开便可见。” “什么?”不语大惊,他指着那黄花梨木的大床,“大人,这可有十几石重啊。” 阎无极只是嗯了一声。 “行了,干活吧,哪那么多废话。”不闻翻了个白眼。 二人在那边哼哧哼哧的挪床,阎无极在一旁静心钻研起这无字书卷来,他将书卷置于鼻下,快速翻动着,果然嗅到了一丝酸味。 看来和那手帕用的是同一种方法,隐藏密文。 他颇有些嫌弃的撇撇嘴,对这种故弄玄虚的手段嗤之以鼻。 又拿出从许红郦那得来的一张纸,细细的同书卷比对着,发现其都是藤皮纸,大小也一样,而更巧的是,他在书卷其中找到了被撕掉的残页,刚好和那张沾了血渍的纸契合。 许红郦为何要单单撕下这一页,藏于衣襟里呢。 如果是‘蛟神’灭口,那必然是许红郦也知道些什么,不然她也不会在死之前撕下书卷其中一页,藏在身上。 但他现在还不能使内容显现,不然届时难以向众人解释此物证是真是假。 阎无极轻叹,将它们收了起来。 “大人,挪开了。”不语喘着气。 他起身走到那处,指着其中一块微微凸起的石板,“撬开。” 二人毫不费力地就将石板挪开,果然下面露出漆黑的洞口,不语皱着脸,有种不好的预感,“大人,这就是您说的好东西?” 阎无极点头,“不闻,取一个灯笼来。” 他微微俯身,看着漆黑如巨渊之口的地洞,心中愈发确定这是一条通往外处的密道,随手扔下一个茶盏,从中传来的回音有延迟且清晰可闻。 密道长且空旷。 至于这条密道刘源光本人知不知情,阎无极认为他应该知情,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他挖出来的。 如此工程的密道,极其耗费人力物力,他刘源光不可能察觉不到自己的床底下的动静。 “大人,可以下去了。”不闻手持灯笼,先照了照洞口,在不远处看见了方才扔下去的茶盏,估摸着距离,便跃下洞口。 接着下面就传来不闻略有沉闷的声音:“大人,下来吧。” 三人到了下面,才知这密道有多大。 约有一人半高,有五人并排站那么宽,前方更是看不见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拐了几道弯,阎无极等人终于到了一个分岔口,两条未知的路静静地等着他们选择。 “大人,该往哪边走啊。” 阎无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趁二人不注意从他们发间各自揪了一根头发。 他上前一步站在路口中间,伸展开双臂,两指间捏着发丝,“屏住呼吸,看哪边发丝动,就往哪边走。” 三人静默了一瞬,接着不语便指向自己跟前的发丝,“动了动了,走左边。” 而不闻只是沉默的盯着眼前的发丝,总觉得其粗细长度有些眼熟。 “嗯。”阎无极弹开那两根发丝,背着手朝左边的那条路走去。 有风就代表着有洞口,想来是离尽头不远了。 阎无极暗自估量着距离,他猜想此刻他们已经从密道出了城,至于目的地,应是城外西郊的密林。 刘源光若想出城进城用不着这么麻烦,唯一的解释是,此密道是方便身份不明的城外人进城所用。 第53章 真假万宝 或者是为了搬运什么东西,因为方才他在密道中感受到了几道车辙印。 出口是一处较矮的山坡,不闻不语拨开洞口的杂草树枝,谨慎的探了探洞外情况,无异样后方出了洞口。 豁然开朗一片竹林,不闻当即便知道了此是何处,“大人,这里是去香积寺的必经之路,西郊竹林。” 又是香积寺…… “大人,你看!”不语从杂草堆里捡到一朵艳丽无比的红花。 不闻大惊:“红花?” 阎无极沉吟不语,他想这朵红花应是方才黑衣使者落下的。 “大人,下一步该怎么办?”不闻神情严肃。 “当然是原路返回,切莫打草惊蛇。” “是。”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三人又回到了刘源光的寝室,他们将茶盏捡走,石板盖回原处,不闻不语又费力将床挪了回去。 阎无极却看着被自己砸碎的床柱懊悔不已,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不语……” …… 牢房里阴暗潮湿,腐烂的霉味让人闻久了有种头昏脑涨的感觉。 净尘侧躺在稻草上,有些昏昏欲睡。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自从阿照失踪以后,自己便从未安然入睡过,更别提从盘龙镇被人一路追杀,哪怕躲进了香积寺,依旧是每日提心吊胆的活着。 也不知道江梅现在怎么样了,她因背叛了‘蛟神’,同他一起被追杀,但自己却没有保护好她,险些让贼人得逞。 还好被阎大人救了性命。 至于阿照的下落,其实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恐怕已是凶多吉少,想到这儿净尘痛苦的皱起双眉,泪水从眼角滑落。 这让他如何向九泉之下的梅儿交代...... 突然,牢房外传来一阵铁链声。 净尘睁开双眼,发现阎大人和杜大人竟出现在牢狱内,但他们并没有在自己的牢门前停下,而是径直朝隔壁走去。 他记得隔壁是一个刺客打扮的人,当时自己正昏迷着,只在进牢房时匆匆瞥了一眼,好像也是被阎大人擒住的。 难道那个刺客就是一直想要刺杀江梅的人吗? 净尘忙爬起来,凑在离隔壁最近的一处,他扒住栏杆,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 只听见那边开了锁。 不闻收起钥匙,打开牢门,“大人。” 阎无极悠然自得地踏进了牢房,他冷眼瞧着坐在角落假寐的人,嗤笑道:“怎么,心虚到不敢睁眼?” 万宝小心翼翼地睁开眼,跪在地上行礼道:“草民见过大人,不知大人何出此言?” 他心虚的地儿可多了去了。 不闻冷哼一声:“你说刘源光的那封书信藏在江梅身上,可我们却没有找到。” “不可能!”万宝当即否认。 “竟然对中丞大人撒谎,简直是罪该万死!”不闻拔出剑来,面露阴狠地看着他。 杜不庸忙后退一步,生怕他手中的剑不长眼,“大胆狂徒,竟敢对大人撒谎!” “……”不闻抽空白了他一眼,学人精。 阎无极幽幽道:“他撒谎的地方又何止那一处。” 那声音仿佛能洞悉一切。 万宝连连磕头,大喊冤枉:“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属实,望大人明察!” 要想明察,那必然要去盘龙镇,一来一回就要四五日,到那时,自己早已逃之夭夭,任他有通天的本领也别想抓住自己。 反正刘源光和江梅已死,汴京再也没人能揭穿他的真实身份,他从盘龙镇千里迢迢过来,可不是为了吃牢饭的。 一想到自己即将重获自由,万宝低垂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的笑僵在脸上。 “你虽然不是‘蛟神’的使者,但却是效忠于祂,对不对?”阎无极阴恻恻地开口。 万宝猛然抬头,一时脸上爬满了恐慌,“不,大人您误会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而已,伪装成使者是为方便行事……” “故弄玄虚罢了,你以为真能骗过阎大人?编的故事漏洞百出。” 就他那一身功夫就不可能是普通猎户能有的,在与他交手时,不闻能明显感到其中几招和暗卫厂所教习的擒拿术很相似。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江梅根本就没有生过孩子。 阎无极第一次见江梅时,就察觉到她步伐轻盈矫健,腰腹紧实,胸膛平坦。 为了保险起见,后来他让吕文祥摸了摸江梅的骨盆,果然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江梅还是一个未生育过的女子。 说她是为了女儿倒也没错,但她只是阿照的后母。 阎无极还是有点钦佩他的,“不得不说你查探的消息很详细,连万宝家里有几口人都查的一清二楚,但你千算万算漏了一点,以为阿照是江梅所生,但生过孩子的女子和没生过孩子的女子,盆骨是有区别的,故而被我们抓住了破绽, 得知江梅死了的那一刻你应该很开心吧,终于完成了你的刺杀任务。” 原来江梅曾经是‘蛟神’使者,但因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背叛了组织,四年前从潇湘一路被人追杀至盘龙镇,受伤后被上山打猎的万宝所救。 又是那么巧,万宝已经逝去的妻子也叫江梅,就这样,二人渐渐生出情愫,年仅一岁的阿照也十分喜欢江梅。 但天公不作美,‘蛟神’的人发现了江梅的踪迹,幸而江梅武艺高强,多次从魔爪里逃出生天,可阿照就没有那么幸运,被红花使者抓走做了祭品。 后来发生的事情倒和他所言大差不差,万宝和江梅先去报了官,后来查到刘源光后便一路追到汴京,落脚香积寺。 万宝和江梅为了躲避使者追杀,只得双双藏于寺中,可怎么才能名正言顺的生活在寺里呢…… 万宝选择了剃度出家。 没错,净尘才是藏入寺中的万宝本人,江梅也是他亲自‘捡到’送到寺中的。 他知道住持心善,故而多次劝住持把江梅留在寺中,那样也方便自己保护她。 “什么任务,草民不知道!”万宝大惊失色,慌乱之下胡言乱语道:“难道大人为了尽早破案,故意诬陷草民不成!” 不闻怒极反笑,“那你就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娘子没有生过孩子呢?” 第54章 真假万宝2 杜不庸沉着脸:“是啊,解释一下吧。” 不闻白了他一眼。 “什么盆骨不骨盆的,草民听不懂,阿照就是我的娘子江梅所生!我就是万宝!大人您不能诬陷草民啊!” 他记得很清楚,万宝已经被杀了,一箭穿心,不会错的,只要自己咬死不承认…… 阎无极很清楚这人心中所想,上前一步,脚尖死死碾住他的左手,毫不留情道:“可惜啊,万宝和江梅都没死,你失策了。” 什么!他如遭惊雷当头一劈,甚至忽略了指尖传来的锥心疼痛……没死,他们竟然没死? 这不可能,不可能啊,他亲眼所见,亲眼所见! 不闻看着他那惊恐万分的模样,心里痛快极了,“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当初编瞎话的时候可不见他有半点心虚。 杜不庸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现在知道怕了?还不赶紧从实招来,以免皮肉之苦!” “啊!”假万宝忽然发出惨叫。 阎无极碾碎了他的指骨,厉声道:“赵珠珠三人和刘源光都是你杀的,对不对?” 四条人命,真是死不足惜。 哪怕到了现在,假万宝还抱着一丝希望,也许他们是在诈自己,想让他主动认罪。 毕竟像他们那种人,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草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假万宝紧咬牙关,他背后已经湿冷一片,冷汗淋漓,双臂也因疼痛而颤抖着。 不见棺材不落泪,阎无极早知道他不会轻易认罪,便拿出张义示拓的两张掌印。 纸张轻飘飘地落到他眼前,如地狱般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这是从那两个婢女身上拓的掌印,如果对上了,你可就是死路一条。” 假万宝目眦欲裂地盯着那两张纸,脑中一片空白……其实他不是故意要杀那三个女人的,可谁让她们看见自己追那个逃跑的女童了呢。 都怪那个该死的女童,竟然跟着商队从盘龙镇逃到了汴京。 至于刘源光,他虽效忠于蛟神大人,可却心怀鬼胎,为了获得更多的金银财宝和地位,竟用蛟神大人所有在京为官的信徒名单要挟。 呵,蛟神大人怎会受这种小人的胁迫。 不自量力的东西。 “不闻。”阎无极颔首示意。 不闻收起剑,捡起拓印的纸张,走上前一把揪起假万宝的后衣领,将人拎了起来,“嘭!”的一声狠狠把他掼在墙上。 接着拿他的右手和纸上的掌印仔细比对着,不出意外,严丝合缝,不闻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别告诉我,这不是你的掌印。” 假万宝别开脸,没有回答。 “h还有你的短刃,刃口和赵珠珠脖颈上的伤痕也对的上。” 到了这种地步,假万宝反而冷静下来,他一改方才的惶恐,冷笑一声:“大人不会以为靠这两样证据就能定我的罪吧,这世上一样大小的手掌也不是没有,一样刃口的短刃更是多的数不胜数。” 杜不庸恨得牙痒痒,怒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抡圆了胳膊朝他脸上甩了一巴掌,“单凭你胆敢对阎大人撒谎一事,本官就可以让你在牢里待到死!” 诓骗朝廷命官,真是胆大包天。 阎无极啧了一声,提醒他:“要不说你记性不好,你该不会忘了那日为何会杀赵珠珠那三人吧。” 吉儿已经把当日事发的经过全部告诉了母亲,想必现在母亲也该带着她到了京兆府。 那一巴掌让假万宝脑袋嗡嗡响,他费了些神才听清方才那句话,登时清醒了不少。 记得杀完赵珠珠三人后,香客越来越多,他根本来不及再去抓女童,只能先逃离现场,后来寻了几次没寻到,以为女童中毒死了被野狼叼走,就把她抛之脑后了。 难道……她也没死?! 假万宝猛然看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什么意思。” “想来你应是猜到了,”阎无极打了个响指,唇角含笑:“不闻,快去迎接夫人。” 他已听到拨浪鼓的声音。 不闻应声离开。 杜不庸眼珠滴溜溜的转,他朝后退了一步站在阎无极身侧,低声询问道:“可是阎夫人来了?” 说不准以后就是姻亲了,总得好好照应一番才是。 阎无极瞥着他,语气森寒:“杜大人问这个作甚。”看那不怀好意的眼神,不禁心中警铃大作。 杜不庸听他语气不对,连忙摆手歇了心思:“无事无事,只是问问。” 镇国侯的嫡孙,貌似有点高攀不起。 不把心思放在破案上,反倒放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阎无极嗤鼻:“我让你去刘源光身亡的雅间找物证,你可找到了?” “大人真是聪慧,他们果然在雅间的桌子底下找到了香炉,里面的香粉我已找人验过,是一种毒花,此花生长在西戎三危地,名为天仙子,能使人致幻,身体痉挛,言行不受控制。” 阎无极喃喃道:“三危地……”那这应该就是吕文祥所说的那种毒花了。 “咚咚咚咚” 众人被牢房外的拨浪鼓吸引。 只见不闻领着一个女童进来,而反应最大的当属假万宝,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活生生的人。 女童躲在不闻身后,用拨浪鼓指着靠在墙上的人,语气尖锐:“红花哥哥!” 假万宝脸上的恐惧更甚了。 阎无极瞧着他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如今人证物证皆有了,你还有何话可说?” “是你们教唆她这样说……”假万宝哆嗦着嘴唇。 女童又道:“你那日杀人的时候,我看见你右手腕上的胎记了,是黑色的。” 杜不庸当即走上前,捉起那只手,拆开护腕后果然露出一块黑色的胎记,不禁大怒道:“怎么,这次你终于无话可说了吧!” 啰啰嗦嗦半天,到最后不还是无用功。 假万宝脱离般瘫软在地,仍旧不肯接受现实,“不可能,不可能……” 隔壁忽然传来一阵砸墙声,净尘愤怒不已的扒着牢门。 闻声阎无极眼底划过意味不明的笑,“不闻,把他放出来。” 第55章 真假万宝3 一道竹笋煸肉,一道卤牛肉,扑鼻的肉香让吕文祥食欲大增,他正美滋滋的准备享用,就听见房外小莫焦急的喊叫。 “师父,人醒了!” 他只能气闷地放下筷子,起身离开。 “嚷嚷什么,我耳朵又不聋。” 江梅正呆呆的坐在木板床上,捋着心中的万千思绪。 她记得自己和万宝到了香积寺,决定在那里藏身躲避追杀,为了掩人耳目,还刻意把自己弄得像疯人。 直到被追杀他们的人发现了踪迹……再后来的事情她就记不得了。 看着脚上破烂的草鞋,江梅大惊,忽然想起来那双绣花鞋。 正当她慌乱不已的时候,床边忽然出现两个人,“你醒了?” 江梅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后挪动却因脚腕上的粗麻绳牵制着,无法动弹。 吕文祥捋了捋山羊胡,露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你不要怕,我是救你性命的郎中,你身中剧毒,若不是我,呃,” “万宝呢?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江梅突然抓住他的衣领摇晃起来,目露狠光。 小莫连忙扯开她的手,“你这个疯婆子想做什么!” 吕文祥被晃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从魔爪下挣脱开,一定睛那女子竟然解开绳索逃跑了。 他连忙追出去,大声喊道:“去京兆府找阎大人!” 女子身形一顿,随即跃上房顶,朝京兆府方向离去。 京兆府 万宝一掌击在假万宝胸膛,目眦欲裂:“我杀了你这个畜生!” 他记得太清楚,就是这人一掌劈在江梅头上…… 假万宝吐出一口鲜血,双臂交叉挡在脑袋前,试图抵挡殴打。 杜不庸怕把人打死,连忙拉开二人,有些头疼的望着在旁边看戏的两大一小,“阎大人,您别光顾着看热闹,他若是把人打死了我可怎么交差啊?” 还未等阎无极说些什么,外面一阵喧闹。 “大胆!何人胆敢擅闯京兆狱!” “速速将此人拿下!” 话虽这样说,可那些狱卒连女子的衣角都碰不到。 阎无极侧耳倾听脚步声,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冲牢门外打了个响指,招呼道:“江梅,万宝在这儿。”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两个万宝皆回过神来。 只见一女子冲到牢房内,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可却目光炯炯,干裂的嘴唇微动:“万宝,万宝……” 万宝面露惊喜,“江梅,江梅!” 假万宝也大叫:“江梅!你这个叛徒!” 蛟神大人那么信任她,她竟私自放走数十位新娘,让蛟神大人在潇湘的多年布局以失败告终,没能练成绝世神功。 但如今大人在盘龙镇东山再起,假以时日便可将他们这些苦命百姓解救出来,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再也不用受那些狗官们的欺负。 届时汴京的达官贵人都会是他的脚下奴仆,如是这般想着,假万宝便心中澎湃不已。 江梅的视线被角落里痴笑的人吸引,面目蓦地变得狰狞,她似要冲上前,却被不闻用两指捏住肩膀上的衣服,轻松制住。 “站住。”阎无极厉声道,如今案件尚未查明,他们几个人理应保持距离,若是江梅一掌劈死假万宝,很多线索都会就此断裂。 不闻松开手,动身挡在他们中间。 吉儿轻摇起拨浪鼓,仰头观察着这个有些眼熟的姐姐,可她脸上太脏了,一时也不敢肯定她就是自己所相识之人。 不论怎样,万宝平安无事,江梅也放了心,忽闻鼓声,她震惊地看向那女童,越看越觉得熟悉,“是你?” 江梅蹲下身,抚着她身上的干净衣裳,温声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当时不是让你回家吗?” 吉儿也终于确定,笑的开心:“梅儿姐姐,真的是你!” “是我。” “我不想回家,因为就算我回了家阿爹还是会把我卖掉。” “所以你就跑来了这里?”江梅既心疼又担忧,这么远的路,这孩子竟然孤身一人来到了这儿。 “我听到卖货的人说要来汴京,就偷偷坐上他们的板车,来到了这里,可是却被红花哥哥发现,所以我就一直跑到山里……” 东躲西藏直到被阎大人抓住。 江梅不禁哽咽,为何有的人对女儿弃之如敝屣,而有的人却寻女苦无果,这世道真是不公。 吉儿替她擦去眼泪,安慰道:“梅儿姐姐一定会找到阿照的。” 如此催人泪下的场景,连杜不庸都眼角湿润。 阎无极却不耐烦地扒拉开吉儿的光脑袋,“还有心情安慰别人,自己都是没人要的可怜虫。” 吉儿晃了晃自己的头,否认道:“如果跟着爹爹每天都要挨打的话,吉儿宁愿他不要我。” 一时间众人沉默不语。 直到杜不庸深叹一口气:“真是造孽啊。” 阎无极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蛟神’会单单抓女童来完成他的大业,很简单,因为女童的来源是最简单的。 就算不用金银去买,不用手段去坑蒙拐骗,也多的是被丢弃的女童,毕竟那弃\/婴塔里,大都是女\/婴。 所以即使有大量女童失踪,也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话说这个‘蛟神’还真是诡计多端,无比懂得拿捏人的弱点。 就像假万宝一样,他为何能效忠于祂,是因为‘蛟神’知道这种人有多么厌恶权贵,又有多么想成为权贵。 故而只需许诺给他想要的东西,就能完全驾驭此人。 那些所有甘愿追随‘蛟神’的人,都是为了获得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一旦能对症下药,就会毫不费力的为祂所用。 阎无极冷睨着假万宝,话却朝着杜不庸:“杜大人,剩下的就是你的强项了。” 据说京兆狱的大刑可不比延尉狱的差。 杜不庸点头,“阎大人放心,”接着吩咐狱卒把假万宝带去刑房。 阎无极目光移至万宝身上,沉声说道:“此案尚未解决,所以你们暂时不能离开京兆狱,待案件查明,确定你们是无辜的以后,自会放你们夫妻二人离开,这样也能避开后续的追杀者,你们可有异议?” 假万宝的任务失败,必然会有新的刺客接替刺杀任务。 第56章 许红郦之谜 万宝和江梅对视一眼,皆点点头:“一切全凭阎大人安排。” 阎无极微微颔首,对杜不庸吩咐道:“分开两个牢房,离得远些。” 凡事还是要小心为上,虽说这夫妻二人在汴京没有犯下什么罪过,但不代表他们在盘龙镇是无辜的。 “是,大人。”杜不庸暗道阎大人果然谨慎心细。 “江梅,本官知道你曾效力于‘蛟神’,所以希望你能将你所知,全部和盘托出,”阎无极语气平淡,可眼中隐有威胁,“那双藏有无字手帕的绣花鞋是从何得来。” 江梅看了一眼万宝,而万宝则坚定地朝她点头。 于是她解释道:“那双绣花鞋确实不是草民的,是刘源光之妻许红郦的。” 杜不庸惊讶:“什么!” “继续说。”阎无极盯着她的眼睛。 江梅叹气:“大人有所不知,像刘源光这种有官职在身的,想要效力于‘蛟神’,是需要献祭的,而刘源光就是献祭了自己的女儿,才得以成为‘蛟神’的信徒。” 杜不庸更惊讶了,“什么!”简直是丧心病狂! “怪不得短短一年他就从侍曹一跃成为了户曹。”阎无极若有所思。 “具体的情况草民不清楚,只知道许红郦也在暗中寻找她的女儿,那双绣花鞋是她趁着来香积寺上香,亲自交到我们手里,” 阎无极皱眉打断她:“可她为什么要把鞋交给你们?” 他们很熟吗? 万宝说:“是这样的,草民入寺后,留意到她几乎每隔五日都会来香积寺上香,求她女儿的下落,后来我们才知道她是刘源光的夫人。” 杜不庸叹息:“自己的女儿被夫君拿去献祭,恐怕换了任何人都无法接受。” 江梅面露不忍:“于是我们便和许红郦合作,她负责在刘源光身边打探消息,我们负责根据她的消息寻找那些女童的下落。” “直到一个月以前,许红郦忽然偷偷的来寺中找我们,把绣花鞋交给江梅,但还没等到我们问清楚,她的家仆就强行把她带走了。” 江梅看向牢房外:“那时我们意识到,许红郦暴露了,而没过几日,我们也暴露了。” 阎无极又想起来一事:“那郎中是谁?” 万宝挠挠头,解释道:“是草民花了点银子,找一樵夫假扮的。” “你倒是聪明,还知道让她假死脱身。” “可惜还是被大人识破了。” 阎无极冷哼:“自作聪明。” 不闻疑惑地问道:“那你去歪脖子树做甚?” 万宝欲言又止,当时江梅已疯,行为不受控,竟把绣花鞋露了出来,还被阎大人夺走,当众揭穿了鞋中的秘密,这让他心急如焚,迫切的想要寻找另一只鞋。 而那个时候他不敢相信阎大人。 阎无极替他解释:“他以为另一只绣花鞋被使者偷走,所以趁着出寺寻郎中的机会想在我们之前找到它。” 结果晚了一步,那只鞋被不语摸走了。 万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话问的差不多了,阎无极看向江梅,语气严峻:“你能弃暗投明,实属不易,待本官查清本案,若事实真如你们所说,我自会向陛下禀明,不会追究你以往所为。” 浪子回头金不换。 她垂首,面上浮现愧疚之意,“江梅以前做了很多错事,而现在草民所知的东西能帮到大人,真是万幸。” 阎无极皱眉,“你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帮那些无辜的女童,包括你的女儿。” “……是。”她声音嘶哑,落下泪来,这何尝不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她做错了事,得到了报应。 这时旁边的吉儿拽了拽阎无极的衣袖,仰头问道:“阎大人,您能不能让梅儿姐姐梳洗打扮一番啊?” 她也是这几日才知道,原来身上洗的干干净净有多舒服。 阎无极宝贝似地抽回衣袖,细心捋平皱褶,漫不经心道:“那你应该去问杜大人,这儿是他说了算。” 说罢便转身离开,“劳烦杜大人把吉儿送回阎府。” 不闻把吉儿交到杜不庸手里后,便毫不犹豫地跟上阎无极,像是扔了一个烫手山芋。 留下杜不庸和吉儿大眼瞪小眼。 出了京兆府,不闻驾着马车,问道:“大人,我们去哪?” 轿厢内传来略有轻快的嗓音:“去昙容街风雅堂。” 不闻便调转车头,朝昙容街赶去。 风雅堂是专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其铺内的徽山墨是一绝,此墨中有多种名贵药材和香料,其研磨出的墨汁泛着紫光,且清香扑鼻。 一块墨锭可值千两。 但阎无极是为了青玉管羊毫笔而来。 未到凤雅堂,马车便行不动了,不闻站起身朝前了望着,虽说平日里这处也会有些拥挤,可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围的水泄不通啊。 而且那些人好似在看热闹。 阎无极也出了轿厢,站在前室处朝凤雅堂看去,当视线触及到其中两辆马车时,眸色蓦然沉了下来。 不闻也注意到了异样:“大人,前方怎会有阎家的马车。” 他皱眉,语气不善:“去看看。” 倒是奇怪,他们一过去,人群便默默散开,为他们让出路,阎无极余光中的脸皆是神色各异。 正当不闻纳闷的时候,堂内传来争吵声, “这笔是我的!” “胡说,明明就是我的!” “我早就向掌柜的定下了!” “我也早就向掌柜的定下了!” 阎无极听这两道声十分耳熟,略一回想才知这二人是谁,他加快脚步,踏入凤雅堂。 果然看见两张熟悉的脸庞,阎无极倏忽冷了脸,他眼底压着怒火,周遭也莫名静了下来。 凤雅堂的掌柜率先反应过来,忙上前迎接:“草民见过阎将军。” “嗯。” 阎天冬和阎南星睁大了四只眼睛,他们齐齐地后退一步,惊恐道:“兄长!”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是欣喜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点。 阎无极上前一步,他们就后退一步,二人手里还死死拽着长木盒不撒手。 掌柜知道接下来怕是要出事,于是连忙关上了铺门,将一众看热闹的人挡在了外面。 第57章 青玉管羊毫笔 “同为阎家手足,竟当街起了争执,真是丢人现眼。” 阎天冬连忙解释:“兄长,是他抢我的东西!” 阎南星也不甘示弱:“胡说,明明就是你抢我的东西!” 眼见二人又要起争执,掌柜心急如焚上前制止,生怕那羊毫笔有闪失,“两位公子,有话好好说便是。” 谁料却被二人失手撞到旁边,掌柜只能扶着腰哎呦哎呦的叫。 阎无极忍无可忍,“放肆!” 一声怒喝,连角落里的不闻都瑟缩着起来,要知道主子可是很久都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了。 二人惊吓到同时松开了手,好在掌柜眼疾手快接住了那长木盒,他忙将宝贝收入怀中,退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连二人的家仆都慌乱地躬着身后退了几步。 阎无极秉着公平公正,先是干脆利落的赏了一巴掌给年纪稍大些的阎天冬,接着又反手抽向阎南星。 两道清脆的声音过后,堂内终于静了下来。 阎家家规森严,可长辈多娇惯,虽没犯过什么大错,但也惯得他们坏毛病一身。 平时又多以说教为主,故而更让他们恃宠而骄,傲慢自大。 在阎家的小一辈眼中,最怕的人当属阎无极了。 阎无极在小辈中年纪最大,时常板着个脸,又因多年征战沙场而满身戾气,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惊胆战。 血脉压制让他们的祖父害怕镇国侯,而他们也一样怕镇国侯的孙子…… 耳边总算没了聒噪的声音,阎无极面色平静如水:“滚回去。” 二人捂着脸,垂头丧气,“是,兄长。” 家仆颤巍巍地跟上自家公子。 不闻伸展手臂,面无表情地一掌拍开堂门,击退了趴在门口偷听的众人。 众人连忙闪开路。 只见两位小公子没了方才的气焰,老老实实地上了马车,各自调头离开了昙容街。 “掌柜的,铺内可有青玉管羊毫笔?” “有有有。”掌柜掏出方才的长木盒,小心翼翼地呈给他,“这便是今日新来的青玉管羊毫笔。” 整个汴京只此一支,幸好安然无恙。 阎无极接过,打开木盒,一支散发着温润光泽的青玉管便映入眼帘。 纤纤玉手配这青玉笔杆,当真是赏心悦目,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掌柜偷瞄着眼前人,被变脸如此之快的速度惊住,乌云密布变晴空万里竟只在一瞬间。 公主府 府中一如既往的清净,只有几个零散的仆役打扫着庭院。 荷花池边的广玉兰花已经谢的差不多,音云说它还会再开,可惜她再也看不见了。 萧芜华立于连廊下,呆呆地望着那棵玉兰花树。 她喜静,府中本就没有多少仆役,只有音云会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吵闹自己。 如今又太静了。 “殿下,这是少府呈上的文书。” 耳边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萧芜华回过神,看着那发间花白的人,接过文书后轻笑道:“原来是你。” 陈斯思垂手于腹前,顺着她方才的视线望去,“玉兰花还会再开的。” “嗯。” “殿下为何会想要建安乐堂?” 萧芜华沉声道:“当然会为了让那些被丢弃的孩童有一个容身之所。” 待‘蛟神’一案破了,应会有许多无家可归的女童,她要提前为她们做好打算。 “先皇曾建立弃婴府。” “弃婴府和我要建立的安乐堂不一样。” 弃婴府只是一个单纯的容身之处,可安乐堂里面会有教习夫子,让她们习得日后可以生存下去的本领,不至于浑噩一生。 陈斯思明白了她的想法,“可殿下想得太简单了,一旦这世上有了安乐堂,弃婴只会越来越多,且那些丢弃者也会愈发心安理得。” 人性就是如此。 “我知道,所以建这安乐堂还需一人相助。” 陈斯思不解,“殿下说的是谁?” 萧芜华笑而不语,她展开文书,看着少府所选的几处庄子,比对着它们之间的利弊。 太偏僻的不可,故而距城百里的北郊栾山弃掉。 太繁华的不可,故而城外不远的西郊竹林弃掉。 剩下的南郊苑溪和东郊川外倒都挺适合用来建安乐堂。 正当萧芜华难以抉择时,守卫来报:“殿下,阎大人求见。” 她合上文书,对上陈斯思疑惑的双眼:“人来了。” “带阎大人去凉亭等候。” 守卫应声而去。 陈斯思反应过来,但还是有一丝不可置信,原来殿下所说的人竟是他? 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是,”阎无极端起茶盏,细品之,讶然不已:“相山云雾?” 萧芜华莞尔,“不错。” “……”不知为何,他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心头。 萧芜华每次坑他之前都是如此,先给个甜枣尝尝,再给一巴掌。 “阎大人来是为何事?” 他放下茶盏,从袖中拿出无字书卷,“自然是来向殿下说明‘蛟神’一案的进展。” 萧芜华垂眸,摩挲着茶盏,“既然陛下已经将此案交给你,你不必向我说什么。” 他挑眉,眼中有戏谑:“那殿下想不想知道进展?” 明明就心焦的不得了,却还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阎大人有话直说。”萧芜华语气冷了些。 ……吧啦啦啦啦…… “总之,鬼童杀人案便告一段落。”阎无极轻嗅醉人茶香,细细品着清冽茶汤润喉。 萧芜华略有失神,没想到朝中六品官员都已成了‘蛟神’信徒。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这案子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错综复杂。 “待我的接风宴后,我便会动身去往盘龙镇,届时京中就要殿下多费心神了。” 谁知萧芜华却斩钉截铁道:“我也要去盘龙镇。” 她已无法静心待在汴京。 “咳……”阎无极呛住,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一直沉默的陈斯思提醒道:“殿下,没有旨意您不能随意离京。”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不同于茶香的香气冲入阎无极的呼吸之间,他鼻尖微动,寻香望去。 见修长而又白嫩的脖颈,细腻如丝的肌肤在日光的映照下散发出淡淡的光泽,仿佛羊脂白玉一般温润柔和。 萧芜华忽略他的灼灼目光,“只需阎大人向陛下请旨。”父皇定会允他。 他微微颔首,眼神却不舍得偏离半毫。 “嗯。” 第58章 佳肴名录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应下什么时,不禁暗道美色误人。 阎无极试图找补:“殿下,此程山高路远,危险重重,殿下还是不要涉险为好。” “阎大人想要出尔反尔?”萧芜华瞪他一眼。 这等分量的怒气眼神,对阎无极来说顶多算是调情。 他心中暗笑,神情却恳切不已:“殿下,我只是担心您的安危。” 渝州刺史的身份不足以保护她。 萧芜华起身走向池边,接过陈斯思手中的鱼食,“这点无需阎大人操心,本宫自有安排。” “那殿下为何不亲自请旨?” 不管怎么看,都是她这个公主说话好用些。 他一介臣子,向陛下请旨带着公主去千里之外的地方涉险,可难保不会被砍头。 萧芜华忽然不耐烦地把手中的所有鱼食掷出,引得鱼儿争先恐后地跃出水面。 她冷笑:“这些鱼儿只有在吃食的时候才会游过来,平日里全然不见踪影,着实令人讨厌。” “……”阎无极挠了挠脸颊,对这种指桑骂槐的话语早已经麻木。 他拿出长木盒,小心翼翼的和书卷一同放在石桌上,既然她打算离开汴京,那他也可以放心的把书卷留在这里了。 “这无字书卷极有可能就是蛟神使徒的名单,刘源光和许红郦皆因此而身亡。” 现在不仅蛟神的人会找这无字书卷,还有名单上的所有官员,他们都会想要销毁证据。 不但要销毁,还要尽可能的利用。 蛟神若不想信徒之间闹得天翻地覆,就要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它。 他已经放出了假无字书卷,足够让那些人忙活一阵子。 公主府的守卫森严程度,甚至可以比肩皇城,故而值得信赖。 萧芜华失笑,原来这人竟拿这里当藏经阁了吗,倒不如干脆把无字书卷交给陛下多好,毕竟这普天之下也没人敢去他手里抢东西。 “我会即刻进宫向陛下请旨,”阎无极起身,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那相山云雾,“下官告退。” 萧芜华点头,“陈管事替我送阎大人。” “不必。”阎无极转身离开。 他走后,凉亭内空寂下来。 陈斯思看向那长木盒,觉得有些眼熟:“殿下,那好像是风雅阁的东西。” 而萧芜华只是拿起无字书卷,随意翻了翻便放入袖袋中,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它。 “殿下不想知道里面是何物吗?” 她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凉亭,“收到库房便是。” 陈斯思轻叹,“是。”木盒拿在手中颇有分量,不用想,里面定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忙碌了一天,回到府中的阎无极只想吃些东西,接着美滋滋的休憩片刻。 但诸多事情压在身上,令他不得安宁。 “公子,主公在书房等您。”赵伯端着厚厚一沓请帖朝他走来,喜笑颜开。 他点点头,视线落到请帖上,“赵伯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要送出去的宴帖,”赵伯笑道:“过两日不就是公子的接风宴了?” “那劳烦赵伯了。”他别开眼,光是看着那一沓帖子,就觉得脑袋痛。 望着那匆匆离去的背影,赵伯失笑着摇摇头。公子向来不喜应付人情世故,想来是这宴席又让他头疼不已了。 “父亲。”阎无极踏入书房,左右瞧了瞧,发现陈设和三年前没什么两样,书卷也还是那几本,不由得撇嘴。 一个文臣,不爱看书,传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 阎温头也不抬地朝他招招手,“你来看一下。” “有什么话父亲直说便是。”阎无极皱眉,原地不动。 见他这副敷衍态度,阎温猛地拍了一下书案,“逆子!”官做大了就是不一样,架子都摆到他老子脸上了。 “我定要向你祖母告状,让看看她的好孙儿现在就是这般对她父亲的!” 阎无极深叹,用力捏了捏眉间,无奈地朝书案走去,“父亲有何吩咐。” 祖母年事已高,竟还要被不孝子孙叨扰,也是不易。 “这是宴席暂定的佳肴名录,你瞧瞧有没有什么需要添补的。”阎温语气蓦然温和下来。 佳肴名录?阎无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父亲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阎温点点头。 阎无极十分不满:“您知道我有很多事情要忙吗?” “知道,但这个只需你看一眼就可,又不耗费你多少心神。”阎温锲而不舍地递上那张纸。 “……”阎无极烦躁地接过,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紧接着又递回去,“菜系很全,堪比望月楼。” “废话,这就是望月楼的佳肴名录。”阎温白了他一眼。 阎无极气得半死,“那你给我看什么?我又不是望月楼的厨子!”难道还指望他指点一二不成! 阎温摊手,辩驳道:“看看怎么了?看看怎么了?若是有你不爱吃的菜就可以换成你爱吃的,这不对吗?”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觉得脑袋更痛了。 沈白芨无奈的声音从书房外响起:“老远就听见你们父子吵吵闹闹。” 自之恒回府,这对父子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母亲,我有些饿了。”他好像有点两眼发昏,应是气血上涌的后果。 她的疲态让沈白芨心疼不已,这几日连轴转,确实累着她了,“东厨有热着的午膳,快去吃一些。” 阎无极点头,脚步虚浮地离开了书房。 待他走后,阎温喋喋不休的告起状来,“你瞧瞧那是什么样子?同她说几句话也不行了?动辄脾气就上来了,眼里哪还有我这个父亲!当初我就不该由着她去军营!” 沈白芨冷眼旁观,之恒的性子,确实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有些看不透。但是,枕边人的脾性她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行了,你明知道她这几日为案子忙的焦头烂额,帮不上忙便罢了,还要惹她不愉快,这天底下哪有你这般做父亲的。” 此话一出,阎温闭上了嘴,他气闷不已的一屁股坐下,可怜巴巴的道:“我不就是想多看看她,与她说上几句话……” 第59章 进宫请旨 孩子长大都不愿与父母多亲近,心底藏着什么事也不说出来,他们做父母的只能在一旁胡乱担忧着,生怕说错话做错事帮了倒忙。 沈白芨了然一笑,走上前为他轻捏着肩膀,柔声道:“我知道,可之恒也断然不是那种心肠冷硬的孩子,你若同她说出心里话,她怎会理解不了呢?” 明明互相关心,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相互攻击的利剑。 “嗯,”阎温拿起佳肴名录,予她看,“这些都是她爱吃的,听闻望月楼来了一个新厨子,做出的菜味淡些,不是正合她的口味?” 沈白芨打趣道:“是,还是你这个父亲想的周全。” 他冷哼一声:“我是怕她生气把桌子掀了。” “口是心非。”沈白芨戳了一下他的额角,笑骂道。 阎温也扯起笑,宠溺的眼神看着她。 岁月在女子眼角留下几道微不可察的痕迹,非但没有影响姣好容颜,反倒为她增添了几分韵味。 想当年他们也是万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她是汴京鼎名的才貌双全名门贵女,而他也是陛下亲封的探花郎。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是为一段佳话。 东厨里,如意面露难色的看着那几盘荤菜,蟹生方,盏蒸鹅,蒸鲥鱼…… 主子点名要口味清淡的素食,她环视一圈,也没见着有爽口的菜肴。 家厨陈远以为她是不满意这些菜,连忙解释:“夫人有吩咐,这几道都是公子爱吃的。” 如意摆摆手,“公子这几日多有劳累,不便吃些油腻的荤菜,陈大哥,有没有口味清淡的素食?” 原来如此,陈远点点头,“自然是有的,我正准备晚膳,刚好做了几道蒸菜,你快拿去给公子垫肚子吧。” 说罢便转身掀开笼屉盖,露出几道翠绿的素菜,他一一拿出还冒着热气的菜肴,“这是瓠羹、膏煎紫苏、芝麻油焖竹笋,还有一道音素托饭。” 如意眼前一亮,满是欣喜的将这几道菜装入食盒,“多谢陈大哥!” 陈远爽朗一笑:“说这话,如意姐儿生分了不是?” “陈大哥把本要做晚膳的菜给了我,岂不还要再费心做一遍,这声谢是应该的。” 厨娘不由得打趣道:“你俩再说上几句,公子可就要饿昏了。” “哎呀!”如意连忙揣着食盒匆匆离开。 …… 刘府 不闻在府外找到了蹲在拐角处的不语。 “你躲在这作甚?” “你怎么来了?”不语猛然回头。 不闻双臂环胸,悠然自得地倚靠在墙上,“公子不放心你,叫我来看看。” 许红郦一死,定有多路知情人来寻无字书卷,留不语一人怕是应付不来。 他“蹭”的站起来,双手叉腰:“有什么不放心的,任务我完成的可漂亮了!” 公子留给他一卷真正的无字书,让他在寝室守株待兔,做一副刚找到书卷的样子。 他们走后约有一炷香的功夫,他盘腿而坐的床底下就传来声音。 他连忙把书卷放到床柱破损的洞里,待和床底的使者对视后,又一把抽走书卷作势要逃,使者果然上当,和他打斗起来。 真心实意的争斗了半天,他装出不胜敌的模样,让使者如愿的抢走了书卷,谁料那人刚踏出寝室,就被另一路前来抢书卷的黑衣人拦住。 于是他也冲出去,三人立马缠斗不休,最终在自己的乱打一通后,无字书被后来的黑衣人抢走,他和使者都追了出去。 不过他追了几步就又返了回来,打算蹲在墙角躲躲风头再离开,谁知却碰见不闻。 “行了,任务完成就回去吧,待会儿公子还要进宫。”不闻忽略他那得意洋洋的神色,撇了撇嘴。 “你就是嫉妒我完成任务,切。”不语甩了甩马尾,快步追上他。 酉时五刻 皇宫 养心殿 “陛下,阎无极求见。” “嗯,宣。”萧京墨大笔一挥,写下厚德载物四个字。 “喏。”王峙应声退下。 不多时,一道清冽声音自屏风后响起。 “臣阎无极参见陛下。” “进来。” 阎无极理正衣冠后,方缓步越过屏风。 “怎么,不好好办你的案子,跑吾这来作甚?”萧京墨抬眼看着他。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阎无极拱手躬身,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毕竟西行盘龙镇并非是去游山玩水,公主乃千金之躯,怎可陪他一同去涉险。 萧京墨皱眉,倒是少见他有如此纠结的时候,“说。” “关于‘蛟神’一案臣已查出些许眉目,但需亲自去盘龙镇查探。” “吾不是已经封你为渝州刺史?” “是……”他欲言又止。 萧京墨试探般地问:“你还想要什么?” 难道是要兵马?可他手握神军营的兵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深吸一口气:“臣想要公主殿下,” “什么?”萧京墨大惊到站起身,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这能是从他阎无极口中说出来的话? 也太不矜持了些! 阎无极闭上眼,索性破罐子破摔:“臣想要公主殿下与臣一同前往盘龙镇。” 哦,萧京墨略有失望地坐下,“为何要带她一同去?” “因殿下远比臣了解‘蛟神’,若有殿下出手相助,定能事半功倍,故而才斗胆请求陛下准予。” 见陛下没有盛怒,阎无极感到稍许安心。 萧京墨盯着他:“吾可以允你,但你要护若宁周全才行。” 阎无极将前袍撩到一旁,双膝跪下,“臣定以命相护。” 短短几个字,却铿锵有力。 身着龙袍的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吾就放心了。” 直到出了养心殿,阎无极还有一丝不可置信挂在脸上,他想不通,为何陛下会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了自己的请求。 王峙看着那有点失魂的人,不禁开口提醒道:“阎大人,小心台阶。” 他回过神,微微颔首,“公公不必送。” 王峙躬身,轻甩拂尘,“老奴恭送阎大人。” 皇宫外,周石正和马车旁的不闻不语二人套近乎,准确的来说,只有不语会和他搭腔。 “二位武功高强,在军中定是不小的官职吧?” 第60章 双毒齐下,保证归西 不语笑道:“左都侯也太看得起我们二人了,我等只是阎大人的贴身护卫,何来官职一说。” 在军营时他们可称之为前后将军,是阎将军的副官,但当阎大人离开军营后,他们就是普通的贴身护卫而已。 周石知道这是自谦,他语气满是敬佩之意:“若没有真本事,怎能够格做阎大人的护卫。”就比如他,连给阎大人提鞋都不配。 正说着,不闻脸上终于有了波动,他放下环在胸前的双臂,迎上前去:“大人。” 周石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退到旁边,眼睛只敢盯着那双祥云靴,“卑职见过阎大人。” 祥云靴停下,阴冷嗓音从头顶响起:“周大人不去巡宫,在这作甚?” “属下……属下这就去。”周石行礼后匆忙转身离去。 不闻冷睨着不语,嫌他多嘴:“你若是害人家被削了职,良心不会痛吗?” 不语耸肩,“又不是我喊他过来的。” “大人,我们去哪?”不闻掀开轿帘。 阎无极微微俯身,进了轿子,“去京兆府。” 想必这时张义示也该复验完尸首了。 -- 京兆府 张义示正翻找着百草集,他验出刘源光夫妇二人是身中了天仙子的毒,才见幻象以至于行为癫狂。 可单靠这一种毒,不会让人必死无疑。 而且这二人的肢体皮肉痉挛的很厉害,腑脏也均有出血点,许红郦甚至口吐黑血,这些症状并不是因为天仙子引起的。 据刘府家仆所说,许红郦用过午膳后就头痛难忍,他们便想用马车载她去附近的悬壶堂找郎中。 谁知刚出了府门,她就如同见鬼般疯癫,行为异常,接着就和刘源光一样,自己死死的掐住脖子,直到咽气。 而且最恐怖的是,二人脸上皆挂着狰狞的表情,乍看像是在笑一般。 张义示猜测,凶手用天仙子只是为了让刘源光夫妇二人产生幻觉,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行为,从而达到像是恶鬼取命的目的。 至于真正取命的,其实另有其毒。 他嗅到许红郦吐出的黑血中有极大的苦味,凭借自己多年验尸的经验,应是胡曼藤或番木鳖的毒草。 可胡蔓藤服后会导致肢体麻木无力…… 张义示想的出神,全然不知身后站了人,直到杜不庸咳嗽一声,他才猛然转过身来。 他眼神略过杜不庸,直直地望向后面:“阎大人!” 杜不庸:“……”哇,真稀奇,他堂堂京兆尹竟连仵作的一个眼神都得不到。 阎无极颔首,问道:“可验出什么了?” 张义示便将自己方才的推断讲了出来。 听到这番推论,阎无极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那他们二人究竟是中了何毒?” 张义示思索片刻,笃定道:“下官以为应是番木鳖,因胡蔓藤会使人肢体无力麻木,若是中了这种毒,恐怕他们用不出那般大的力气来掐死自己。” “番木鳖……”阎无极喃喃道:“不就是马钱子?” “是的大人。”张义示点头。 不语伸出大拇指,称赞道:“张仵作可真厉害。” 不闻也认同地点点头。 张义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颈,“这都是下官职责所在。” “可他们二人所用的饭菜里没有毒啊?”杜不庸摊手,从望月楼找到的香炉里也只有天仙子一种毒。 “这……”张义示皱眉,不知该如何解释。 阎无极解释:“不一定是当时所吃的饭菜有问题,番木鳖的毒发时长会根据每个人的体质不同而不同。” “对,像刘源光正值壮年的男子,毒发时长会久一点,也许他是在府中中了毒,但却是在望月楼和天仙子一同毒发。”张义示如梦初醒。 阎无极望向杜不庸,眼神不善:“杜大人,您应该还没有撤掉刘府的官兵吧?” 按理说他身为京兆尹,做事不会轻率才是。 “当然当然,许红郦的案子尚未侦破,刘府自然要严加看守。” 杜不庸暗自抹掉额头上的冷汗,实在是琢磨不透,为什么一被阎大人的眼神盯着就会莫名心虚,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如此便好,杜大人,劳烦你现在去将刘府的所有家仆都审问一番,有嫌疑的全部带回京兆狱,尤其要注意他们的贴身护卫和婢女。” 能做到悄无声息下毒,定是贴身之人。 杜不庸忙应是,转身离开。 张义示递上验尸甘结,“阎大人,这是验尸甘结,请您过目。” 阎无极接过,仔细阅后扯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对张义示来说是最美妙的夸赞,他蓦地涨红了脸,垂首偷偷抿嘴笑着。 “大人的眼光向来不会出错。”不语骄傲地扬起下巴。 “今日劳烦张仵作了,对了,”阎无极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从袖袋里摸索着,拿出两张请帖,语气略显生硬, “两日后是我的接风宴,若是你得了空闲,还请你去阎府赴宴,另外还有容广白的请帖,你帮我捎去给他。” 张义示受宠若惊,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他颤巍巍地接过,“大人,您真的邀请我去赴宴吗?” 他可是一个不祥的仵作,又脏又臭,身份低微,怎么能和阎大人扯上关系,岂不是会让旁人笑话大人。 阎无极挑眉,唇角带笑:“当然,此案若没有你的帮助,不知还要拖多久,能让我顺利办得这接风宴,张仵作你功不可没。” “大人不怕旁人说闲话吗?”张义示轻抚着请帖上的烫金花纹。 阎无极嗤笑:“我的风评也不比你好到哪去。”距离被骂的最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年多,他早就不在意了。 见他还是面露难色,阎无极也不再强求,转身离开了殓尸房,“若你怕被人说闲话,也可以选择不去。” 不,他才不怕。张义示猛然抬头,望着那挺拔的背影,大声喊道:“我一定会赴宴的,阎大人!” 阎无极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身影随即消失在他的视野。 欣喜过后张义示犯了难,既去赴宴,定要准备贺礼才行,可自己根本不知道阎大人喜好…… 阎府 回到府后,已是戌时五刻。 如意已备好热水,阎无极挥手屏退要来侍候的婢女。 而她们也早已习惯,应声后便默默退下,并掩好房门。 第61章 马钱子之毒 沐浴过后,阎无极穿上白色里衣,系好衣带后方唤如意进来。 如意仔细的用巾帕为他擦拭着湿发,擦至不再滴水后,再用蒲扇轻轻扇动,直至将发丝吹干。 阎无极靠在椅背上,微阖双眸,心中捋着今日所发生的事,当想到张义示的推断时,他又不禁想到另一个人。 吕文祥。 要说这汴京对毒药了如指掌的,非他莫属……阎无极睁开双眸,眼底一片冰冷。 乌发已干,如意无声退下。 阎无极起身,拢了拢烦恼丝,走到透着月光窗边,轻叩窗框。 “公子有何吩咐。”不语飘至窗边。 “去悬壶堂把吕文祥捆来。” “是。”不语又飘走。 约有半盏茶的功夫,院子里就多了个被捆成粽子的人。 吕文祥嘴里被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他就地打起滚来,试图引起注意。 他认得这是阎府,所以想都不用想,定是那阎无极把自己捆来。 可院子里除了把他捆来的,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猝不及防地被一脚踢中屁股,吕文祥顿时安静下来。 房门打开,出来一位身着白衣,散着发的人,那阴沉着的脸,让吕文祥瞪大眼,以为自己看见了鬼。 不语弯腰把他口中塞的破布抽走,使他得以回话。 阎无极冷睨着院中的人,“吕文祥。” “在在在,草民在。”吕文祥连忙应声。 “我问你,除了你主动写的药方之外,这几日你的医馆里可有人去抓过马钱子?” 毒性如此之强的草药,一般小医馆是不允许有的,即便是悬壶堂这种大医馆也不能随意使用。 需辨明病症,记下所抓药之人的姓名后,才能用不足以致人性命的分量添入药方里。 不知怎的吕文祥心中一惊,下意识否认道:“没有。” 他擅长用毒药治病这种事其实并不容易被世人接受,除非有人主动拿药方来…… “嗯?”阎无极微眯双眸,眼神变得凌厉,“再说一遍。” “有是有……但草民都是称好分量才给她的,绝不会要人性命!”吕文祥大叫。 阎无极沉下脸色,“那若是把你开的几副药全部加起来呢?足够取人性命吗?” 吕文祥大惊失色,登时冷汗直流,浸湿了后背,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岂不是…… 可他亲自去了那女子家中,为她半身不遂的老母把脉施针。 马钱子虽毒性大,但它对麻木瘫痪有奇效,得到了女子准予后他才把它写进药方里。 那女子每隔三天来抓一次药,一次抓三副,可她接连抓了四五次后便没再来,秉着医者仁心,他还特意去了她家中探望。 结果却得知那老母早在他把脉施针后的第三天就栽进水缸淹死了。 如果她的老母已经身亡,那她后来抓的药是给谁吃…… 吕文祥不敢再多想。 “是谁?” “是刘源光夫人的贴身婢女,芝兰。” “只有她吗?” “是。”吕文祥点点头,他记得很清楚,这半年间,只有她一人抓过这味药。 “什么时候。” 吕文祥回想道:“约摸一个月前。” “所言可属实?” “属实属实,草民不敢欺瞒大人。” 阎无极这才温声吩咐道:“快快为吕郎中松绑。” 闻言不语用剑挑开绳索。 吕文祥咽下心中不满,任由旁边人把自己搀扶起来,“谢大人。” “嗯,明日你要去京兆府指认她,切莫再给我平白生出事端。”阎无极捋着衣袖,语气漫不经心却深藏狠辣。 吕文祥低头:“是。” 阎无极拂袖,转身踏入房中,“送吕郎中回去。” “得嘞!”话刚落音,他便揪起吕文祥的后衣领‘嗖’地蹿上了墙头。 阎无极看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不闻,错愕不已:“你跟着我作甚?” 怪瘆人的。 谁知不闻面色凝重的转身合上房门,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大人,边塞来信。” 他皱眉接过,取出信纸,展开阅后脸色蓦地变得晦暗,将纸置于烛上燃尽后才沉声说道:“是穆延的信,信上说胡若失踪了。” 不闻大惊,“什么?我们才刚怀疑他是奸细他便失踪了?” “想必是陈河的兵马全部被杀,才引起了他的警觉。” 而一年前,胡若的妻儿也借大火假死脱身,如今想要寻得他们怕是不易。 也不知他们一家现在是否已经团聚。 烛光摇曳在他侧脸,高挺的鼻梁挡住黄润的光,投下一片阴影。 “胡若在京中必有位高权重之人相助。” 否则不可能在天子脚下如此顺利的偷梁换柱。 他并非普通百姓,而是军中将领,府中走水竟能致几十余口人全部丧命,这本该是蹊跷大案,要严查才对。 也就容广白那个蠢货能轻易被人带到沟里。 他现在还就怀疑这容广白…… 不闻疑惑:“他此番失踪,不正坐实了奸细的身份?” 阎无极嗤笑:“他若再不失踪,小命可就不保。” 军中比不得外面,不论是悄无声息还是明目张胆,想要一个人死,多的是法子。 更何况以卓官月那宁可错杀一千,绝不会放过一个的性子来看,胡若不跑才是脑子有病。 “他倒是挺怕卓将军的。”不闻撇嘴。 阎无极瞥着他,狐疑道:“难道你不怕她吗?”反正他是挺怕的。 残暴又无礼,一言不合就给人一枪,戳的人家满身都是洞。 不闻扯了扯嘴角,如实回答:“怕。” 阎无极走到书案前坐下,手一挥,“过来研墨。” 既然胡若已经失踪,穆延也没必要继续留在军中,他一介书生,在那儿只会碍眼,而且说话也不中听。 万一被卓官月不留心戳死了,自己去哪再找一个合乎心意的谋士? 不闻乖乖的过去为他研墨,问道:“公子是要让他回来吗?” “问那么多作甚,安心研你的墨。” 他要让穆延做个先行官,率先打探一番盘龙镇的敌情。 如今他在汴京一举一动皆为人知,实为不便。一旦有了自己离京的消息,盘龙镇那边必然会警惕起来。 第62章 刘府走水 “哦。”不闻垂头。 阎无极以笔沾墨,写下几个字,余光中瞧着那有些不大开心的脸,“你向来不喜穆延,怎地又问起他的事了。” 啊,这么明显吗?不闻干笑两声:“公子这话可别让他听见了,否则他定要找属下的麻烦。” 光是提及他,脑海中就浮现出双狐狸一般的双眼,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着实令人窒息。 阎无极吹干墨迹,将信折起来放入信封中交给不闻,“着人速速送去。” 好在穆延不是行事拖沓的人,信送去后他应会即刻启程去往盘龙镇,怎么走都能赶到他们前面去。 不闻收起信,应声退下。 房屋内恢复了平静,只有窗外偶有传来的蝉鸣,快要到立秋,它们短暂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也不知又要多少个年头才能重新破土而出。 伴蝉鸣而眠,他沉沉入梦。 次日一大早,阎无极便被房外的嘈杂声吵醒,无奈只得起身。 幸而昨夜睡得舒爽,即便被吵醒也没有恼怒,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才察觉自己已经接连两日都没有练功了。 习武如同逆流而上,不进则退,往日里这句话都是他说与别人听,如今也要说给自己听听才是。 如意推开房门,端来一盆清水,身后跟着手举木托盘的珠儿。 木盘上放置着一杯盐水和一杯翠绿浓茶,旁边的浅口玉盘里有铜制小杵臼,装着洁牙粉的陶瓷小罐,还有几根鲜嫩的柳枝。 珠儿将柳枝放在杵臼里捣软,再加入牙粉,正准备用铜镊夹起的时候,阎无极阻止了她,“我自己来。” 这点小事何需被人伺候。 他自己拿起铜镊把沾有牙粉的柳枝夹入口中,轻轻咀嚼片刻后吐入如意事先备好的小布袋里。 又先用茶汤含在口中清除草药苦味,吐出后再以盐水漱口。 清凉泉水净面后,他彻底清醒。 珠儿先行退下,留如意一人为他束发更衣。 “父亲可回来了?”阎无极抹掉脸上的水珠,只用棉帕擦了擦手便了事。 “回公子,主公还未回府。” 昨日进宫请旨,陛下特意吩咐他在案破之前无需早朝,尤其是关于何时启程去往盘龙镇一事,更不可人尽皆知。 反正他向来就讨厌上早朝,这倒省了诸多功夫。 “公子,今日用这鸦青暗纹刻丝玉锦袍配白玉簪如何?”如意打开衣柜,询问道。 阎无极打量着那满满的衣柜,纳闷不已:“柜中何时多了这几件衣裳。” 如意偷笑,“都是夫人前几日着缝衣匠送来的。” 他无奈地点头,“就那件吧。” 如意又道:“夫人说,公子不论穿哪件都是顶顶的好看。”她也是这么觉得。 “母亲真是……”会说话,阎无极捏着耳垂,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话还没说完,不语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大人,刘府走水了。” …… 杜不庸神情恍惚地看着那一片火海,耳边什么也听不见,脑海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先救人!”“快拿水来!” 官差们借了隔壁府的水井,分为两波人,一波负责从井中打水送到府外,另一波负责用这水灭火。 可火势太大,他们只能先灭刘府宅院大门的火。 忽然,他如同大梦初醒般大喊:“快去找许红郦的贴身婢女!” 官差痛苦地摆摆手,“杜大人,火势太大了,咳咳咳……” 光是浓烟就能呛死人。 卓峰摇头道:“现如今只能等火自己灭了,不然进去就是送死。” “完了完了……”杜不庸险些要站不稳。 也不知是火烤的还是被吓得,总之他的后背已经全部湿透了,立在这炎炎夏日底下竟还有些发冷。 “大人莫慌,阎大人来了。” 杜不庸两眼一抹黑,僵硬转过身,呆滞地看着那散发着怒气的身影朝自己走来。 其实他昨日就该连夜把刘府的人审问个干净,但出了京兆府才知天色已晚,肚子里又空空如也。 所以半路便打道回府了,当时还想着次日一早散了朝再来审问也不迟。 可谁知今早还未到卯时,刘府就走了水,他散朝后匆匆赶到时,却已无力阻止这场大火。 派来守卫的官差近大半被困于火海,只有守在府外的逃过一劫。 眼前这一幕并没有让阎无极感到意外,因为真正让他意外的是杜不庸竟如此玩忽职守。 如果杜不庸昨夜就将人审问完,带走嫌犯,那刘府这场大火就不会烧起来。 大火无疑是泯灭证据痕迹以及脱身的好办法。 阎无极忽然驻足,吩咐不语:“去把吕文祥和芝兰给我捆来。”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场大火必定和他们有关。 他竟不知,这吕文祥胆子还能大到如此地步。想来应是昨夜回去以后,吕文祥便给芝兰通风报信,告知她已经被人盯上,这才让她有了逃生之策。 可她出不了城,只能躲在城内,而城内对她来说算得上安全的地方就只有吕文祥的医馆。 坏就坏在了杜不庸身上,若他能早一步把芝兰带回京兆狱…… 罢了,是他失策,不该指望杜不庸。 杜不庸垂着头,忐忑道:“阎大人,此事必有蹊,” “你不必再说。”阎无极打断了他的狗屁推论,摆明了有蹊跷的事还用得着他多嘴不成?啰嗦。 “是。” 阎无极看着卓峰,认出他是负责守在刘府的领兵,“走水时你在何处?” “回大人,卑职一直守在府门外。” “府内失火你竟没有察觉到?” 卓峰脸色苍白,惶恐道:“大人,卑职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阎无极口吻冷峻,“把话说清楚。” “卑职失职,请大人严惩!”卓峰当即单膝跪下手掌扶地,一副请罪的样子。 阎无极不耐烦地别开眼,望向逐渐变小的火势,眸中愈发冰冷。 那个吕文祥最好不是这场火的凶手,否则休怪他不讲情面。 不闻余光瞟过公子的脸色,察觉到这是他即将大怒的前兆,于是连忙劝道:“大人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不必害怕。” 第63章 枣泥酥饼 卓峰压下心中慌乱,“回大人,昨夜子时一刻过后,卑职就不知为何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大火已经蔓延……” 失去意识?阎无极蹙起双眉,垂下眼帘冷睨着他:“不知为何就失去了意识?” “是……”卓峰翕动嘴唇。 “真是有够荒唐。”阎无极冷笑。 不闻轻叹:“那你失去意识前可有异常之处?譬如吃喝了什么?” 异常,异常……卓峰努力回想昨夜的情景,记得三更鼓声刚过,他坐在府外台阶上,一切都很平静,只有蝉鸣萦绕在耳边。 接着便闻到点心的甜香,他回头才发现是刘府的婢女,好像是叫芝兰,她端着一盘枣泥酥饼,说是给他们填肚子。 他本来是有警惕心的,可耐不住肚子真的饿,还有那些同僚,眼巴巴地瞅着那盘点心。 最终他们没能抵住诱惑,把那盘点心吃的精光。 卓峰难为情地低下头,将此事全头全尾的说了出来。 “哈,”阎无极不怒反笑,难以置信:“枣泥酥饼?” 好好好,京兆府果然‘人才济济’。 这笑让众人毛骨悚然。 卓峰喉间一紧,点了点头。 下一瞬,他便飞了出去丈远,狠狠地砸在地上。 杜不庸的八字胡颤了颤。 阎无极冷哼,收回踹人的腿,脸色沉寂如幽谭,“上梁不正下梁歪。” 卓峰捂着腹部,黝黑的脸霎时变得扭曲,他忍下剧痛,连忙爬起来认错:“卑职该死,请大人责罚。” 不论如何,皆是因为他的失职才导致刘府走水,确实该罚。 看那些官差们进进出出的用木桶提水灭火,阎无极目光幽沉。 为何他只听见火烧木头的声音,却没有听见有人呼救呢,难不成都葬身火海…… 而杜不庸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官服像是有千斤重,压的他喘不上气。 “阎大人!”张义示拿着验尸箱急匆匆赶来,旁边是身穿官服的容广白。 容广白身后跟着东方叶和高成。 一时间刘府门前热闹起来。 容广白神情严肃:“阎大人,街上百姓越来越多,若不及时灭火,怕是会惊扰附近百姓。” 阎无极认同道:“容大人说的是,不闻,还不快拿木桶来给容大人。” 多一个人救火就多一份力量,没想到这容广白还有如此懂事的时候。 不闻很快拿来木桶,双手递给容广白。 容广白脸色难看至极:“……”这木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一旁的东方叶都替他感到尴尬,好端端的多那个嘴作甚,谁不知道赶紧灭火啊,还用得着他在那叭叭的乱说。 高成连忙上前接过不闻手中的木桶,陪笑道:“卑职来,卑职来。” 说罢便加入了救火的队伍。 容广白扯了扯嘴角,揣着手,“这刘府怎会无缘无故走水呢?真是奇哉怪也。” 阎无极嗤笑:“有什么好怪的,容大人又不是没办过府邸走水的案子,怎么,难不成这么快就把胡府走水一案忘却了?” 忘了案子不打紧,别忘了自己是如何挨骂的就行。 闻言容广白的脸当即沉了下去,脑海中似乎又回响起陛下的怒吼,他垂下眼睑,不甘道:“自然不能忘。” 趁着容广白吸引阎无极的注意力,杜不庸连忙朝卓峰甩了甩衣袖,眼神愈发恼怒。 明知道来了这么人,还不赶紧起来滚到一边躲好,就那么想跪在那里给他丢人现眼吗! 卓峰惨白着脸,默默站起来,同为习武之人,他知道这一脚阎大人是收了力道的,否则自己非死即残。 待疼痛缓和了一些,他拿过筋疲力尽的同僚手中的沉重木桶,毅然地走向火海。 不语来时便看见这副诡异情形,杜大人和容大人皆低头沉默,东方叶和不闻杵在一旁看热闹,而公子面无表情的看着火势。 “大人,吕文祥和芝兰在此。” “呜呜呜……”吕文祥扭动着身躯,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惜被破布堵住。 芝兰神情呆滞,瘫坐在地上,不敢多看那火海一眼。 “放开他。”阎无极已平静了心情。 重获自由的吕文祥连滚带爬地冲到阎无极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为自己辩解着: “大人,大人!您一定要听我解释,草民可没给她通风报信啊大人,是她主动跑到悬壶堂里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 今早两眼一睁,就被熟悉的人不由分说地捆来,有了昨晚的经验,这次他在路上便想好了求饶的措辞。 话要简洁,语速要快。 阎无极毫不留情地踢开他,语气冷漠:“东方叶,将他带回延尉狱,大刑伺候。” “是,阎大人。” 什么?大刑伺候……吕文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惊恐万分:“草民冤枉啊大人!” 见他不为所动,心中暗骂道阎无极你好狠的心,小小年纪就如此狠辣,当心娶不到婆娘! 东方叶作势要上前擒他,谁料这人竟当街撒起泼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大腿,哭喊着冤枉,死活不肯让她碰。 “大人,是奴婢纵的火,”芝兰开了口,“吕郎中并不知情。” 吕文祥当即止住了哭声,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理直气壮地站起身。 “府中的人呢?”阎无极厉色道。 众人疑惑的目光看向他,不知为何会有此一问,府中的人…当然还在府中火海啊。 芝兰眼中闪过诧异,半晌后轻声说道:“奴婢把他们藏在地道里,大人不必担心。” 夫人已死,她怀揣着这个秘密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阎无极挑眉:“没有同谋?” 那木床可不轻快,就连不闻和不语都费了些功夫。 芝兰垂首,蜡黄脸上浮现窘迫,“奴婢骗了几位官差大哥帮忙。” 看着他们把枣泥酥饼吃下后,她便以寝室床底有动静为由,让他们把床挪开。 听到府中人都平安无事,杜不庸总算松了一口气,连看芝兰的眼神都平和了不少。 他刚要问上一问,就听见阎无极冰冷的吩咐响起。 “杜不庸,把人带回京兆狱。” 被小辈直呼其名,若是之前他定会阴阳怪气的说教一番,可现在心中竟半分埋怨都不敢有。 “是。” 话刚落音,容广白不满的声音便跟了上来,“不如直接带回延尉狱。” 第64章 纵火真凶 杜不庸两眼一瞪,当即怼了回去:“此案为我京兆府查办,关你延尉署什么事?” 看嫌犯落网,他倒来抢上功了。 “哦?那你京兆府借我延尉署仵作的时候怎么不说与我无关?” 容广白也毫不示弱,赵珠珠和刘源光之死皆和鬼童杀人一案有关,这案子要说本就该是他们延尉署的,不过是被京兆府捡了漏。 都怪那阎无极来回乱窜,一会儿京兆府一会儿延尉署。 杜不庸直戳他的痛处:“赵珠珠的案子你拖了半个月都没能破获,由此可见延尉署不过是空有其名,既如此,这案子当然要交给我们京兆府才是。” “你!”容广白气结,但很快冷静下来:“说的就好像刘源光的案子是你破的一样,还不是指望阎大人和我延尉署的仵作,如今刘府走水,难道不是你京兆府的失职吗?” 杜不庸上前一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论失职谁比得上你容广白,竟愚蠢到听信谣言,查鬼童查了半个月,真是思之令人发笑!” 容广白老脸憋的通红,但幸而肤色黑显不出来,他猛地拍掉那只手,横眉怒目, “那也比不上你京兆府,那么多官差却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看不住,还叫人纵了火,简直是奇耻大辱!” “要说奇耻大辱,某人被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责那才是,” 容广白狰狞的扑向他,“杜不庸你说什么!反了你……” 眼见二人动起手来,众人连忙后退几步让出空来。 阎无极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心中没有丝毫波澜,更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这案子虽然是落在了自己身上,可该忙活的人也不能让他们闲着。 打起来也算是活动活动筋骨了。 而众人更是不敢相信眼前如同市井之徒斗嘴打闹的竟是朝廷命官。 两人甚至还身着官服,简直荒谬。 越来越多的百姓围了过来,东方叶实在看不下去。 那秀气的双眉紧紧皱着,她上前把那两人扯开,低声怒斥:“二位大人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他们回过神来,各自松手退了几步,整理着略有凌乱的衣袍。 虽然都是文官,但容广白却是习武之人,故而占了些便宜。 可杜不庸就惨了,被一拳狠狠杵在心口窝,差点驾鹤西去。 他们心虚的透过余光观察着某个人的脸色,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 火已被灭的差不多,但充斥着焦糊味的残垣断壁不能贸然闯入。 阎无极扯了扯唇角,吩咐道:“不闻,带卓峰和几个官差去城外西郊竹林,进密道救人。” “是,大人。”不闻朝几个官差招招手。 卓峰几人连忙放下木桶,同不闻一同离去。 “密道?”杜不庸小声嘟囔着,“刘府何时有了密道?” 阎无极耳尖微动,不悦的皱眉斥道:“难道本官事事都要向你汇报不成?” “不用不用,”杜不庸连连摆手,接着试探地问道:“那下官就先带嫌犯回京兆府?” 容广白冷哼一声。 听到这明知故问的废话,阎无极眉目陡然变得阴沉,不耐烦地道:“你也可以把人送去延尉署。” 说罢便拂袖而去。 杜不庸连忙命官差带走吕文祥和芝兰,自己则快步跟上前人。 留下延尉署的人面面相觑,东方叶率先开口:“既然阎大人将此案交由京兆府,那我们也,”打道回府? 话还没说完容广白就怒气冲冲的离开。 东方叶撇嘴,与张义示一同跟上他。 …… 京兆府 “这里还真是气派。”吕文祥捋着山羊胡,眼中满是不屑。 砖砖瓦瓦都是吸了百\/姓的血,里面却住着昏聩无能的庸\/官。 杜不庸呵呵一笑:“若是觉得好,你可以在京兆府多住几日。” 几人到了京兆狱门口,吕文祥停住了脚步,看着那三个大字不禁心生退缩,“杜大人,草民用不着进去吧?” 他可没忘记方才那句‘大刑伺候’…… 阎无极闲庭信步地走在后面,轻蔑道:“里面更气派,不进去瞧瞧吗?” 吕文祥:“……”其实比起来京兆狱,阎无极的脸色更可怕。 狱中阴森到令人毛骨悚然,刑房里的排排刑具,更让人不寒而栗。 狱卒将芝兰捆在刑架上后便退了出去。 不语搬来太师椅,阎无极悠然坐下,翘起二郎腿,神色自若地看着刑架上的人。 典狱端坐在一旁,准备写下证词口供。 杜不庸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奴婢名叫芝兰,是刘府的家仆,住在青石巷。” 杜不庸又问:“本官问你,你为何要在刘府行纵火之事?” 谁料芝兰却只是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人,欲言又止。 阎无极接过话,转而问起别的,“你和刘源光的死有没有关系?” 他想假万宝应该没有机会在刘源光身边下毒才对。 “是我在刘源光的补药里加了马钱子。” 芝兰如此干脆的认了罪,这让杜不庸有些诧异。 “是许红郦指使你?”阎无极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白玉司南玉佩,眸色暗沉。 芝兰否认:“不关小姐的事,是奴婢自己想杀刘源光。” 她对这二人的称呼引起阎无极的注意,“他们都是你的主人,为何你要区别对待?” “我的主人只有小姐,而刘源光……他就是一个畜生。”芝兰眼底满是怨恨。 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蒙骗小姐的真情,哄得小姐和娘家断了来往。 现在又为了自己的升官发财之路,丧尽天良的献祭了小小姐,让她们母女分离,不得相见。 “那你可知他为何要找一块双鹤携珠玉佩?” 玉佩?芝兰回想片刻后依旧无果,便摇摇头:“奴婢不知。” 阎无极冷睨着她,“为何要选择用马钱子杀人?” 若想杀刘源光,何必这么麻烦,甚至还不惜利用自己半身不遂的老母。 芝兰眼神躲闪,支支吾吾,“是奴婢偶然听旁人说马钱子有毒,才……” 杜不庸打断她,劝道:“许红郦和刘源光已死,你最好不要再继续撒谎隐瞒!” 第65章 忠心耿耿 芝兰愣了一瞬,但还是坚定地摇头,“奴婢没有欺瞒大人。” 阎无极收回摩挲司南佩的手,对她的刻意隐瞒了然于心,虽然刘源光夫妇死了,但他们的女儿却还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看来红花使者便是拿此事来要挟于她们。 而且他认为,芝兰应该并不知道有天仙子的存在,它是西戎的毒花,可不似马钱子那般容易被她得到。 更何况红花使者也用不着向她一个棋子多解释什么。 阎无极微眯双眸,权衡利弊后选择不再逼问她:“罢了,你便说你所想说的吧。” 她为了杀刘源光连自己的母亲都能利用和放弃,足以证明对许红郦的忠心。 “大人!”杜不庸惊讶不已,审讯犯人怎能任由嫌犯撒谎呢?但当看到那投过来的冷冰冰眼神后,他只能噤了声。 刑架上的芝兰比他更诧异,她甚至已经做了好受刑的准备,谁知这位大人竟然…… 芝兰翕动嘴唇,缓缓道:“一个月以前,小姐得知了小小姐的下落,她便去香积寺传信,可却被刘源光发现并抓了回来,自那以后小姐就被禁足府中, 那日晚上,一个黑衣人找到我,他说若想让小小姐安然无恙,就必须要按照他的方法杀了刘源光,并散布恶鬼取命的谣言, 其实我早就想杀死刘源光!所以我答应了他,但他说如果不想被人怀疑,就要利用我阿娘,” 芝兰颤抖着嘴唇,哽咽不已:“如果没有小姐,我和阿娘早就死了,无论如何这个恩情一定要报,阿娘知道以后,说用她的贱命换小小姐的命,再值当不过了……” 吕文祥喉间发紧,声音干涩:“所以你娘就栽进水缸里淹死了自己?” 哪怕自己无形中被利用,他还是不忍心责怪她们,自古忠孝难两全,当真是难为她了。 她闭上眼睛,泪流满面。 其实在听到黑衣人的要求时,自己也犹豫了很久,可看着小姐日益消瘦的身子,她最终还是做出了那个选择。 杜不庸深叹,心中也沉重起来。 “继续说。”阎无极支着脑袋,打了个哈欠,似要昏昏欲睡。 不语单膝跪下,把那翘着的腿轻轻放下,为他捏起腿来。 “刘源光每日巳时都要喝补药,听说那张药方是从神医那里求来的,那日我照例为他煎药,把积攒的马钱子全部放进了药罐中,” 说到这儿,芝兰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那个畜生,不光想要升官发财,还想要长生不老,真是痴人说梦。” 听到长生不老,阎无极轻皱双眉。 杜不庸:“那许红郦呢?是谁杀的?” 她的表情忽然变得扭曲,像是悲恸到极致,泣不成声:“是我……是我杀了小姐,黑衣人骗我,他骗我那是补身子的药……” 自小小姐丢了以后,小姐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郎中说再这样下去小姐活不过两年,是她病急乱投医,才让黑衣人得逞。 他要让百姓为恶鬼取命的事情恐慌,单靠刘源光之死是不够的,只有继续死人才能让百姓知道,恶鬼取命不是偶然。 当然,最重要的是,小姐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秘密。 阎无极摊手,好奇地问她:“得知事情败露,不从密道逃跑,反而要多此一举在刘府纵火,” “既然选择纵火,却又留下府中人的性命,届时他们醒来,一样可以指证你,那你做这些又有何意义?” “奴婢虽知道床底下有密道,却从未进去过,更不知道密道通往何处,小姐死后,黑衣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可小小姐生死未知,奴婢不能死的!” 她没那么聪明,只能想到这么一个蹩脚的脱身法子,刘府焚毁,密道就失去了作用,所以府中人藏在那里暂时是安全的。 她趁乱出了府后,方大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根本无路可退,而天一亮,真相就会大白。 无奈之下,她去了悬壶堂,只是却连累了吕郎中。 她不求活多久,待小小姐一事明了,她自会以死谢罪。 “其实许红郦已死,你没必要再替她遮掩什么。”阎无极不理解她这毫无意义的做法。 使者不是和她做了交易,而是和她们主仆二人一起做了交易。 谁的女儿自然要找谁,就算芝兰再怎么忠诚,她也远没有许红郦对女儿的那份执着之心。 芝兰摇头,“小姐一生冰清玉洁,请大人莫要再诋毁她。” 阎无极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唇边意味不明的浅笑让她慌乱不已,“你家小姐有多冰清玉洁我不知,我只知一个为了男子和自己至亲断绝关系的人绝对不值得同情。” 芝兰反驳:“是刘源光那个畜生哄骗了小姐!” “蠢货。”阎无极说罢便拂袖而去。 许红郦生于书香门第,家境殷实,父母恩爱,更对她疼爱有加,可她不识好歹,蠢到听信了男子的情话……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杜不庸和典狱对视着,犹豫要不要将‘蠢货’两个字写入口供证词里。 刑房外,已经走了的不语又小跑着回来,对杜不庸说道:“对了,阎大人说,吕文祥要打二十大板,罚银两一百。” 吕文祥大叫:“什么!草民是清白的!” 不语又看向他,笑得残忍:“别装了,为何挨打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阎大人只是不想揭穿你。” 没人给她通风报信,她又怎会选在昨夜纵火逃身,使者又不会蠢到在官兵的眼皮子底下动手杀她。 不语离开后,吕文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二十大板倒也没什么,可罚他一百两银子和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等等,一百两?芝兰给的五十两加上前几日阎无极给的五十两……不是刚好一百两! 吕文祥痛苦地捂住嘴,努力不让哭声飘出来,这个该死的阎无极,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他! 芝兰一脸歉意:“吕郎中,实在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了。” 不多时,京兆狱就传出一阵阵的哀嚎惨叫。 第66章 剥职削权 “陛下,伏相公和东方太尉求见。” 萧京墨抬起双眼,合上奏折,“宣。” 他盯着书案上的玉麒麟镇纸,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东方默是为了阎无极手中的兵权而来,至于伏文元,应是被人强拉来当说客的。 也不怪有人着急,阎无极手中的神兵营乃是大渊最强的一支骑兵,那可是平原作战时的主力军。 “老臣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爱卿平身,”萧京墨放下手中奏折,故作疑问道:“不知两位爱卿来是有何要事与朕相商。” 东方默看了一眼伏文元,道:“回陛下,老臣是为了骠骑将军阎无极而来。” “哦?” “陛下,老臣认为应当尽快收回阎无极手中的兵权,以振朝纲。” 萧京墨轻笑,似是为难道:“阎无极方凯旋归京,朕便如此着急的收回兵权,就算是过河拆桥也未免拆的太快了些吧。” 东方默叹气:“陛下,阎无极此人乖张跋扈,戾气缠身,又极其好战,连镇国侯都难以管教,若兵权继续在他手中,于陛下百害而无一利,” 眼见陛下的脸色越来越黑,伏文元连忙接过话茬:“这朝堂之上终究比不得那军营之中,他常年在外,难免会沾染上肃杀之气。” 东方默不解地看着为阎无极解释的人,暂时住了嘴。 萧京墨沉声说道:“朕记得他归京也不过四五日,太尉怎就能了解的如此透彻?” 阎无极一介武将,面对的是敌国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千军万马,不抽刀见血,杀个片甲不留,难道还要同敌军吟诗作对不成? “陛下,他阎无极声名狼藉,整个汴京人尽皆知。”东方默挺直了腰板,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呵,不知伏相公对太尉之言怎么看?” 蓦然被点名的伏文元干笑两声,“太尉大人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只是这天才之子,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人无完人嘛。” 再者说,这汴京的世家弟子有哪个不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不过就是他阎无极军功加身,表现的更甚罢了。 东方默无法容忍他一而再的否认自己,不禁语气重了些:“伏相公你曾是他的教习夫子,自然会向着他说话。” “哎,太尉大人此言差矣,他虽是我的学生,可我也不曾偏袒他半分。” 他的学生可多了去了,伏文元扪心自问对哪个也不曾偏袒。 “你,”东方默气的胡须颤抖,明明就是一直在帮那个混小子说话,还当他听不出来? 他拂袖冷哼,继续进言:“陛下,那阎无极为了破案,将京兆府和延尉署搅得一团乱,甚至逼得杜不庸和容广白当街对峙,由此可见此人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性!” 谁知听到这话萧京墨却笑出声来,“这二人打起来,容广白岂不是要占便宜?” 伏文元也笑着点头,表示认同:“不错,他们二人虽都是文官,但容广白却是练家子,杜不庸和他打,自然要吃亏。” 都说文臣武将向来是水火不容,其实文臣和文臣之间也不见得能和谐共处。 东方默不可置信地看着伏文元,对他的嬉笑态度十分不满,气急败坏:“伏相公!” 伏文元立马收了笑,神情严肃了几分:“陛下,这阎无极竟将朝堂命官如此戏弄,实在是该罚。” “言之有理,那伏相公以为该如何罚?” “额,”伏文元苦思冥想,也说不出个己所然。 看得出来,陛下并不想收回阎无极的兵权,若再说下去,怕是要惹怒圣颜。 神兵营,单靠兵符不可调。 而这世上能持兵符调动他们的只有三个人。 陛下,太子殿下,阎无极。 也就是说,就算兵符到了其他人手中,不过废玉一块。 太子温润,心思全在木弩之上,全然不懂带兵打仗,而陛下又有卫尉和执金吾相护于汴京,更是用不到这支精锐。 伏文元瞥着旁边人难看至极的脸色,心中倒也能理解两分,如此精锐的骑兵就像专为阎无极打造的一般,就连堂堂太尉都碰不得,换了是谁也不痛快。 他身为丞相,秉着职责所在,也不是没向陛下提过。 阎家已有镇国侯雄踞一方,而现又将神兵营交给阎无极,难免不会让阎家拥兵自重,心生谋反之意。 但陛下只说了一句话,便让他不再提及此事。 “阎家忠国不忠君,驰骋沙场也是为保大渊百姓安宁,不是为了萧家,更不是为了让阎家位高权重。” 三年前边关躁动,乌蛮西戎似有联手之意,陛下便执意要将神兵营的兵权交由阎无极,让他带兵出征。 明明朝中有那么多可用的武将。 所以那时伏文元便看出来了,这神兵营本就是陛下为阎无极准备的。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骁勇善战的骠骑将军,能将这支精锐之师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 先皇临终之言,让他夙兴夜寐,唯恐负了所托,而如今陛下宅心仁厚,勤政爱民,他心甚慰,哪怕到了九泉之下,自己也不会无颜面对先皇了。 这人哼唧半天也没哼出个道道来,东方默自知指望不上他,冷哼一声道: “陛下,依老臣之见,陛下既已命他文臣之职破诡案,就应收回兵权,剥掉他骠骑将军一职,让他安心办案才是。” “行了,朕会好好考虑太尉所言,无事便退下吧。”萧京墨耐心耗尽,大手一挥开始赶人。 考虑?这显而易见的推辞,东方默自是不肯,他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伏文元用力扯了一把。 伏文元躬身行礼:“老臣告退。” 无奈,东方默也只能随他一同退下。 出了养心殿,东方默便叨叨起来。 “伏相公!你我来之前可是商议好了的,你怎能出尔反尔!”句句都是维护那阎无极之意。 伏文元笑着安抚他,“东方大人,你我身为臣子,向陛下进忠言的确是臣子应尽的本分,” “但是你别忘了,天子喜怒无常,其后果远不是我等能承受的,所以啊,为人臣呢,把该说的话说了便是,至于陛下愿不愿意听,” 伏文元没再说下去,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67章 所思念之人她近在眼前 忠臣难做,恰到好处的忠臣更难做。 东方默欲言又止,最终拂袖叹气离去。 伏文元看着他愤然的背影,眼中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说是忠臣,可陛下身边又有几个忠心之臣。 “伏相公?”萧芜华远远的便瞧见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果然是老师在这儿。” 伏文元回过神,拱手道:“老臣见过殿下。” “老师不必多礼,父皇可在养心殿?” “回殿下,陛下正在殿内,”伏文元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转而问道:“明日阎府的洗尘宴,殿下可会去?” 虽然众所周知,殿下和阎无极不对付,可这洗尘宴她若不去,岂不是抹了镇国侯和阎温大人的脸面。 萧芜华扯出一抹笑:“自然是要去的,难道老师不去吗?”单是看在太常之女沈白芨的面上也得一去。 “当然当然,贺礼都送出去了,若在不狠狠吃上一顿,那不就亏了!” “是吗?那明日伏相公可要敞开了吃。” 伏文元捋着胡须,见她脸色不善,连忙撤退:“是,既然殿下有事那老臣就不叨扰了,先行告退。” 看他匆匆离去,萧芜华唇边笑意顿失。 王峙见二人寒暄完,方上前问候:“老奴见过殿下。” “劳烦公公转告父皇,我去母后那里便不去看望他了。” 萧芜华转身朝坤宁宫走去,待明日过去接风宴,她便就要和阎无极西行盘龙镇,得提前告知母亲一声才行。 可笑查了那么久,终于能一窥‘蛟神’真面目,竟还是拜阎无极所赐。 她知道自己输在哪,输在不如他冷静,心狠。 他总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保持清醒,不被表面所迷惑。 记得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多愁善感,待人温和,不愿惹是生非,遇事能忍则忍……真是不知,那场大火竟改变了那么多。 若不是太过天方夜谭,她都要怀疑现在这个阎无极芯子里换了个人。 坤宁宫 平日里多清都会在外面打理那几片花丛,如今殿外竟不见她身影,萧芜华心下诧异,缓步走到殿门。 殿内欢声笑语,却多了一个她不熟悉的声音。 多清眼尖发现了她,忙迎出来:“奴婢见过殿下。” 萧芜华踏入殿内,方知那不熟悉的声音是属于何人。 “妾身见过殿下。”祥因施然起身,朝她行礼。 她眉尾微挑,略有诧异,记得母亲向来不喜热闹,怎会忽然和贤妃说笑起来。 姜觅朝她招招手,“若宁,快来见过贤妃娘娘。” 萧芜华扬起笑,走到她们面前,“方才在殿外便听见笑声,不知母后和贤妃娘娘在说些什么?” 母亲从未在自己面前说过嫔妃的事情,除了爱出风头的柳贵妃,其余妃子的性子她不甚了解,故而一时半会儿拿捏不准该用何等语气开口。 多清为她搬来太师椅,萧芜华捋平衣袍轻轻坐下。 祥因见她入了座,也跟着坐下。 “我们在谈论东坡居士的一首无题诗。”姜觅又笑起来,更是惹得萧芜华一头雾水。 祥因掩唇,念出那首诗:“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 一时殿内的婢女也低声笑着。 敢情二人在殿中论起吃的来了,萧芜华不由得失笑,打趣道:“母亲不是向来不爱吃肉,怎地今日提起东坡居士?莫不是想吃东坡肘子了?” 姜觅故作恼怒地瞪了她一眼,惹得贤妃在旁偷笑。 萧芜华眼神触碰到贤妃,脑海中陡然想起来什么,不自觉暂收了些许笑意。 先前刘源光之死,阎无极托她来求助母亲,说服贤妃答应剖尸复验,谁料不久后许红郦也被杀害。 想来贤妃现在应只知刘源光的死。 萧芜华不知该如何开口,许红郦和刘源光之死已经水落石出,不日就会下葬,届时也瞒不了贤妃。 可看着那明媚的脸庞,她实在不忍。 若换了是阎无极,他定然不会在乎旁人伤心与否,直截了当的就将话说出来。 祥因看着那母女二人亲密无间,心中自知不该继续叨扰,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贪恋这份温情。 “殿下今日这墨绿镶澜边直裾袍当真是衬肤色。”祥因由衷夸赞,殿下肤白如雪,配着深色衣袍更甚。 姜觅也打量起自己的女儿。 一时被两位美人盯着,萧芜华竟还有点难为情,耳尖染上粉色。 可姜觅却略有不满,“你说她大好年华,偏偏不喜那些娇嫩颜色,总穿这些深色。” 祥因知道她是故作嫌弃,“深色显得沉稳大气,岂不是更衬殿下的性子?” “就是,娇嫩颜色与我一点也不相配。”萧芜华低声附和着。 她们正说着,贤妃的婢女望了一眼外面的日光,上前轻声提醒道:“娘娘,您该回去喝药了。” 祥因脸上的笑意收了几分,依依不舍的在皇后那满是关怀的眼神中起身,微微福身道:“劳烦姐姐担忧了,妹妹先行告退。” “快去吧,身子要紧。” 殿中少了一个人,倏然清静下来。 萧芜华轻叹,抚上母亲那如柔荑的手,“阿娘,明日的洗尘宴您去吗?” 姜觅晃着团扇,笑着道:“洗尘宴本就是让你们这群好友饮酒作乐的,我若去也只会叫人拘谨无趣,你和你兄长陪着皇祖母去就好。” 她点点头,“待洗尘宴后,女儿便要和阎无极去盘龙镇……” 谁料姜觅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中丝毫没有惊讶。 萧芜华故作气恼,“原来您早就知晓了!”亏她还特意跑一趟。 “这事儿你父皇昨晚便告诉我了。” “那您就没有什么要嘱咐我的?这可是女儿第一次离开阿娘身边那么远。” 萧芜华伏在母亲膝上,心中万分不舍,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她一点也没瞧出来。 姜觅垂眸,扶着她的发髻,“你是跟着阎无极远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阿娘只一句话要叮嘱你。” 萧芜华连忙直起身子,准备洗耳恭听。 “眼睛看到的,耳朵听见的,都并非是真实的,凡事要靠心去感受,也许你苦苦思念之人……她近在眼前。” 第68章 ‘团聚之喜\\\’ 太尉府 东方默面色不爽的踏入书房,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似是旧疾又犯,他咳嗽两声,胸口犹如被撕开般痛苦。 昌明连忙拿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他,“主公切莫动气。” 待把药丸吞下,东方默沉声说道:“陛下竟然不肯把兵权收回。” 这个阎无极究竟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让那支精锐,旁人碰都碰不得。 昌明掩上房门,脸色也有些难看,“自古以来君将之间都是互相猜忌提防,尤其是阎家手握重兵,战无不胜,难道陛下就不觉得他们功高震主吗?” 得民心者得天下,那镇国侯手握威武军雄踞一方,守得边关,百姓对他已经是敬重有加。 现在又轮到了阎无极,三年前他与厥勒那一战,以三万大军对七万敌军大获全胜,其后大大小小的对战无一不胜,他的作战能力远胜于镇国侯。 说句不好听的,镇国侯是时势造就英雄,而阎无极却与之相反。 虽然声名不好,可终究是抹灭不了他的功。 如此悍将,陛下该百般提防才对。 东方默冷笑,“陛下早晚要对自己的决策后悔,咳咳。” “主公,这药快吃光了,还用不用……”昌明担忧不已。 东方默忽然抬手阻止了他,“这药只能暂缓我的痛苦,不是长久之计,想必用不了多久,神医的药,” “祖父!” 书房外传来少年的喊声,铿锵有力的打断了东方默的话,他眉宇间透露着不耐烦,厌恶的眼神似是能穿过房门。 看着主公不善的脸色,昌明轻叹,去打开了房门,“公子。” 东方拓满心欢喜地冲进来,却在看到祖父阴沉着的脸时,心情陡然变得沉重起来。 “有何事?”东方默懒得看他一眼。 “祖父,我有父亲的下落了!”可东方拓还是忍不住欣喜。 东方默猛然盯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隐秘兴奋让人惊悚,“在哪?” 昌明也看向他。 “……在兖州。”面对祖父的反应,东方拓说不上来哪不对劲。 他转念一想,父亲离府已有五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下落,祖父心里应是极其想念的,但也掺杂了愤怒在内。 都说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可父亲一走就是五年,换了是他也会对父亲感到心寒。 东方默点点头,扯出一抹笑:“我会派人去寻。” “祖父你不会怪父亲吧,孙儿想他只是不敢面对您才会……”这么久不回来。 “我怎会怪他,”东方默缓和语气,“你放心,祖父定会把他们找回来,让你们一家团聚。” “是和祖父一起团聚!”东方拓开心不已,他只想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东方叶,“孙儿先告退了。” “等一下,此事先莫要告诉你妹妹。” 东方拓不解:“为何?” “祖父知道她这几年一直因为此事怨恨我,而现在还没有找到你父亲,万一让她落了空,岂不是更怨我?” 原来是这样,东方拓了然地点点头,他也知道妹妹的脾气,说了做不到恐怕会更生气,“我知道了祖父。” 昌明在他走后,再一次掩上了房门,脸色比方才还要凝重。 东方默冷笑着:“我的好儿子,终于舍得现身了。” 闻言昌明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随即又转瞬而逝。 …… 萧芜华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母亲方才所说的那句话。 她不懂。 ‘所思念之人就在眼前’ 可她眼前空无一人。 她扶额苦思,不禁有些埋怨母亲为何把话说的如此扑朔。 “公主殿下。” 萧芜华回过神,眼前轿帘被掀起,猛然闯入视线的却不是轿夫,而是…… “殿下打算在轿中坐多久?下官的手都酸了。”阎无极唇角带笑的看着略有失神的美人。 都怪这张脸太像那个人,萧芜华觉得心跳有那么一瞬不受自己控制,胡乱的在胸腔里跳动着。 她垂眸,掩下眼底的慌神,“不是说阎大人有的是力气吗,怎地这一会儿便撑不住了。” “下官的力气是用在这儿的吗?”阎无极失笑,视线扫过那娇嫩的唇。 萧芜华俯身出了轿,挥开那只手,“那本宫使唤你了吗?”还不是自己凑上来。 “殿下说什么都对。” 阎无极率先跳下马车,转身朝她伸出手。 她盯着那鸦青衣袖,纤纤玉手不受控制般搭了上去,踩着早就备好的轿凳缓缓下了轿。 “殿下出府怎么不带婢女?” 萧芜华只是睨了他一眼,便朝府中走去。 阎无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 察觉人没有跟上,萧芜华顿住脚步,声音冷冽:“阎大人来此有何事?” 总不能是从阎府跑来公主府,特意为她掀轿帘的? 阎无极轻轻挑眉一笑,惬意道:“明日黄昏时分便是下官的洗尘宴,故而来提醒殿下别耽误了时辰。” 她没有回首,只是拂袖。 见那纤细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阎无极收了笑,敛下眼眸。 他看得出,她心里还是没有放下音云。 谁让音云样样都符合殿下的心意呢? 既然如此,他当然要助她。 “大人,我们去哪。”一袭黑衣的不语挠了挠额上的汗珠。 从京兆府出来后,他们就径直来了公主府,得知公主进宫,公子就一直在府外等着,直到公主回来。 就为了说那一句话。 现在已经是未时三刻,早已过了午膳的时辰,可公子连早膳都还未用过。 阎无极转身,估摸着时辰,“不闻应该快回来了。” 不语点点头,“刘府的家仆和那些官差都平安无事。” “嗯,先回府。” 芝兰所说的使者,并不是假万宝,而是那日在刘源光寝室的红花使者。 假万宝和齐俞是同一种被‘蛟神’利用的棋子,想来是他们还不够格做使者。 不论如何,刘源光和许红郦之死都要结案,他没有抓那个使者,是希望不打草惊蛇,让幕后之人先为无字书忙活一阵。 那样他和殿下的盘龙镇之行还能少些阻力。 在热闹喧嚣的宣阳街,东方拓一眼便望见了那显眼的人。 不是阎无极又是谁。 东方拓跳起来朝那边摆了摆手。 “……”阎无极真想掉头就走。 第69章 镇国侯府 “阎兄,这么巧!” 阎无极打量着眼前由内而外散发愉悦的傻子,扯动唇角:“真巧。” 东方拓把他们引到还算僻静的巷子。 “还有更巧的呢,我告诉你,我终于有我父亲的下落了!你猜在哪?”东方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在哪。”阎无极敷衍的顺着他。 “兖州!你祖父的老家!巧不巧!” “巧极了。”阎无极淡定地点头,神情波澜不惊。 东方拓十分不满他的态度,正欲责怪一番却被熟悉的惊呼吓到。 “你说什么!” 不知东方叶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东方拓连忙捂住嘴,坏了,祖父说过不许把这件事告诉东方叶的! 东方叶一把扯掉他的手,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他求助的眼神看向阎无极,可却被刻意忽视。 无奈,他只能如实回答:“我找到父亲母亲的下落了。” 东方叶脸色大变,她试探着问:“你告诉东方默了?”千万不要! “你怎能直呼祖父的名字。”东方拓皱眉不满地斥责道。 “回答我!”东方叶目眦欲裂,如同看蠢货一般的眼神。 阎无极和不语双双退后一步。 “是啊,祖父很开心,他说我们一家很快就会团聚了。” 东方叶后退一步,脸上布满绝望,“混蛋,东方拓你真该死。” 还未等东方拓反应过来,她就转身离开,一眨眼便消失在人群中。 东方拓还沉浸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平静。 他没想到,妹妹竟会用如此恶毒的字眼咒骂自己。 他做错了什么?难道是因为没有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不只是他,连一旁看热闹的二人,脸上都带着诧异。 阎无极皱眉回想着方才东方叶的态度,心中有一个不太可能的猜测…… 但这毕竟是他人家事,阎无极不再去想,安抚似地拍了拍东方拓的肩膀,“东方叶并非蛮不讲理的人,解开误会便好。” 东方拓点点头。 二人离开后,他快速地擦了擦眼角,朝巷子另一头走去。 巷子恢复了空寂,可那大街上依旧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大人,刘府家仆已交由京兆府,由杜大人安排。” “好。” 不闻见他孤身一人,不由得纳闷,“大人,不语呢?” “去齐俞住所了。”也不知能否找到一些有关‘蛟神’的证据。 “齐俞?”不闻更纳闷了。 阎无极懒得解释,“等他回来再说吧。” 话刚落音,阎无极左脚还没踏入府门,管家赵伯就匆匆赶来,“公子,主公让您去镇国侯府一趟。” “怎么?”阎无极知道自己早该去看望祖母,可他这几日忙的晕头转向,哪还有功夫准备…… 赵伯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于是指了指门外的马车,“东西都给您备好了,您直接去就成。” 阎无极扯了扯嘴角,“赵伯考虑的真周全。” “这都是老奴应该的。” 阎无极垂眸暗自盘算着,此次一去侯府,祖母没有七八个时辰是不会放自己离开的。 他沉思片刻后对赵伯说道:“若是不语回来,让他直接去侯府寻我,还有,今夜应会很晚归来,赵伯不必为我们留门。” 赵伯应下,见两人驾着马车离开后才笑眯眯的转身回了府。 镇国侯府 侯府一如既往地气派,暗红色的广亮大门大开着,露出雕刻着精美花纹的影壁墙。 阎无极看着自己年幼时曾玩耍的石狮,记得那时看,觉得狮子高大威猛。 可现在却再也没有那种感觉。 “公子?” 阎无极回过神,跃下马车,“黄妈妈。” “公子快随老奴进来,老夫人等您许久了。” 过去影壁墙后,视线豁然开朗,一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坐在藤椅上,悠闲的晒着日光。 “快瞧瞧是谁来了?” 老妇人睁开双眼,却只见黄妈妈一人,她正纳闷儿,黄妈妈身后忽然蹿出来个面熟少年。 “不孝孙见过祖母。”阎无极学着戏台上的人行了个大礼。 俞老夫人惊喜不已,她拄着拐杖作势要起身,他连忙上前,轻手轻脚地把她按回藤椅上,“祖母莫要起身。” “好好好,”她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恒儿长高了不少,怎地瘦了这么多?” 阎无极垂头看向自己的腰,“也没有瘦很多。” 可俞老夫人却摇头,“瘦了瘦了,黄乐快去吩咐东厨,给我恒儿做些吃食。” 黄妈妈笑吟吟应下。 提起吃食,阎无极方觉得饿意袭来,他扬起笑,在一旁的矮凳坐下,靠在祖母膝上:“果然还是祖母了解孙儿,怎地就知恒儿饿了呢?” “贫嘴。”俞培玉笑骂道,抬手替她捋顺束发,轻抚着后背,像是在哄睡孩童。 “听你父亲说,你在外三年,连一封家书都没来过。” 阎无极身体一僵,干笑两声:“祖母又不是不知,军中事务繁忙,哪有空写家书。” 俞培玉反手拧住了她的耳朵,听得痛呼后才松了手,“别以为祖母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自那场大火后,她就被接来镇国侯府,一待便是五年,后又跟着阎镇去了战场,两年后才归来汴京,回到阎府。 本以为能就此安定,养她成个文官,谁料边关又起祸事,陛下钦点,再赴战场…… 幼鸟离开巢穴太久,全然已经忘了巢穴曾给它的温暖。 “恒儿知道错了。” 俞培玉露出欣慰的笑,她知道,令仪最是懂事。 出了镇国侯府,天已有暗色,不语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不愧是汴京数一数二的厨子,做的东坡肉实在是太香了。” 不闻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就知道吃,大人让你找的东西呢?” 说起这个,不语便开始哇啦哇啦的说起来,“你们根本就不知道那里有多乱,到处都是鬼画符,我找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藏在砚台下的密信,” 阎无极两指夹住他的嘴唇,吩咐道:“我们要赶在城门关之前出城,路上再说。” 出了城门,他们便一路朝西南行去,不闻专心驾着马车,自然的忽略了旁边喋喋不休的声音。 第70章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你说太皇太后为何不与太皇太上皇合葬呢?按理说帝后都要共在一个陵墓才对……” 轿内传来冷冰冰的声音,“因为那是太皇太后的意愿,闭上你的嘴。” 不语噤了声。 马车行了约有三个时辰,最终在一处山坡旁停下。 这是和香积山相对而坐的山,两山坐落的很近,可它们中间却横亘一条百丈宽的河川,将两座山分割开来。 就如同太皇太后和太皇太上皇二人的关系,看似伉俪情深,实则貌合神离。 死了都不愿葬在一起。 音云蹲在灶台前,失神地盯着咕噜作响的药罐,随着热气散出来的是草药的苦味,熏得令人窒息。 自亲眼看见齐俞死在面前后,音叶得了失心疯,即使这样,她还是忘不了肚子里的孩子。 整日嚷嚷着要喝安胎药,可药熬好后她又嫌苦,不愿意喝。 此地荒芜,除了守陵人住在不远处,再无旁的人家。 可每日都能在门口看见守陵人为她们送来的吃食和草药,音云知道这是殿下的吩咐。 她甚至在想,这是不是代表着殿下还惦念着自己? 不,音云自嘲一笑,那只是殿下心善罢了。 药煎好,她将汤药滤去药渣,端着漆黑的药汤回了屋内。 山间入夜风大,音云细心的掩好门并拴好,避免风熄了烛火。 把汤碗放在木桌上,她环顾四周,也没有发现音叶,无奈道:“不玩藏猫儿了,好不好?” 衣柜处传来窸窣声,音云了然,朝那处走去。 忽然,身后的木门响起缓慢而沉重的叩门声,“笃,笃,笃” 她猛然回身,眼中闪过惊恐。 为何自己没有听见人的脚步声?难道是刺客?竟有如此轻功,连她都未能察觉。 木门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恐惧,敲门声又响了三下。 “是谁?”音云压下心中惶恐,眼睛死死盯着木门。 “是音云姑娘吗?” 隔着木板的嗓音略显沉闷,可音云还是听出来这是阎大人身边的侍卫。 还未等她松一口气,身后又响起女人的尖叫,音云来不及阻止,只听木门猛然被踹开! 敲门的人露出了真面目,果然是不语。 而他身后,跟着玉面阎王。 黑夜中的少年面色更显阴冷,音云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思索一瞬后便跪了下来,“奴婢见过阎大人。” 她已经不是殿下的侍卫,见到大人理应行跪拜礼。 阎无极没有看她,锐利的眼神直直望向发出尖叫的衣柜,唇边带着残忍的浅笑,“我说怎么少了一个人。” 跪在地上的人蓦然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冲着音叶来的,她连忙解释道:“阎大人,音叶得了疯病,恐不能拜见过大人。” 阎大人早就对音叶起了杀心,若是她说错话顶撞了他,恐怕…… 他垂眸冷睨着她,“轮不到你多嘴。” 那声音像淬了毒,音云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垂首看着泥土地面,“是。” 得到示意,不闻径直朝衣柜走去,将害怕到蜷缩成团的音叶抓了出来,丝毫没有顾及她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 “啊啊!坏人!”音叶认出他就是砍了俞郎首级的人,不禁拼命挣扎起来。 不闻面无表情的把人甩在地上,音云连忙扶住她,音叶捂着小腹,偎在女子怀中。 看着那憔悴不已的蜡黄脸庞,音云眼中闪过心疼,“大人,您看她这副模样,已经问不出什么了。” 谁料那人只是嗤笑。 不语拿出在齐俞住所搜出的密信,展开后放在她的眼前,“这是齐俞同‘蛟神’往来的罪证。” 音云疑惑不解,齐俞教唆音叶偷书卷,不就已经证明他和‘蛟神’有关联,而且他已经死了,阎大人为何还要再拿罪证…… 但下一刻,她便知道了原因。 在她满是震惊的眼神中,不闻拔出剑,直指音叶的后颈。 阎无极语气森寒,“你自幼跟在殿下身边,应当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再说了,我怎么知道她是真疯还是装疯。” “不……”音云僵硬地摇了摇头,“可殿下已经饶她性命,允她在此次安心养胎。” 阎无极挑眉,“陛下早已将此案交于我,殿下说的可不算,当日不杀她,只是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罢了。” 多亏了那日齐俞的举动,才让他们顺水推舟的除掉他。 否则一旦叫他出了公主府,不知又要横生多少事端。 音云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为她辩解,只是呆愣的跪坐在地,也许从音叶助齐俞盗取书卷的那刻开始,就注定了她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人做错了事,早晚都要受到惩罚的,不会因为刻意的遗忘便妄想能逃脱过去。 更何况,阎大人本可以直接杀了音叶,却还拿来了确切的罪证,音云知道,这罪证是拿来给她看的。 事已至此,她无能为力了。 音云渐渐松开环住音叶的双手。 不语这才收起密信,带着轻蔑的坏笑蹲下身,对音叶哄骗道:“你想见齐俞吗?就是那个俊俏的卖画书生。” 听到齐俞两个字,音叶有了反应,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向长着一张娃娃脸的人,翕动苍白的嘴唇,“俞郎在哪?” “别急,你马上就会见到他了。” …… 阎府 府中一大早便开始喧闹起来,家仆们各司其职,忙活的不可开交。 洗尘宴就设在偌大的庭院中,故打扫庭院的家仆格外仔细,连那块儿假山石都用抹布擦得干干净净。 而望月楼的掌柜,也忙不迭的将厨子和宴席用的新鲜食材一并送到了阎府,千叮咛万嘱咐的要他好好做菜,别丢了望月楼的脸面。 赵伯谢过掌柜的后,便把厨子和食材引到了东厨,交给陈远后又匆匆离去。 陈远笑道:“宴席黄昏时才开,我等先将食材处理好。” 望月楼的厨子点了点头。 可有一处院落却静的出奇。 今日丑时才归府的三人还沉浸在睡梦中。 处理完音叶的事,已是子时末,城门未开,宵禁未解,三人只能从西郊竹林密道进了城,打算凭借着高超的轻功躲过巡街的执金吾…… 然而却没躲过,阎无极三人在刘府刚冒头的时候就被袁计发现了。 阎无极以查探案子为由,堵住了袁计的审问,三人这才成功脱身回到了阎府。 第71章 荀令十里香 阎无极起的最早,他洗漱后便到了院中练功。 一丈多长的红缨枪在他手中如同柳枝般轻巧,枪身闪烁着冷冽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而枪尖处的红缨,则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鲜艳夺目。 他手持红缨枪,以腰身之力带动双臂,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之感。 旁人只觉得眼前一片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他的招式,但却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气势和无与伦比的力量。 当他以一招正回马枪收势时,耳边响起几声喝彩。 阎无极收枪,方知父亲和母亲站在回廊亭处,他微微喘着气:“母亲。” “好枪法。”阎温称赞不已,眼中闪烁着光芒。 似是忆起往事。 沈白芨按住他那蠢蠢欲动的手臂,温声说道:“年纪大了,别再想些有的没的。” “……”阎温扯了扯嘴角,“是吗?” 应该还没到那种地步吧。 沈白芨嗤笑一声,没再理会他,朝院中少年走去。 不闻不语围在阎无极身边,啧啧称奇:“大人枪法又精进了不少。” 明明这几日都没怎么练功,功夫却不退而进,真是令人羡慕……嫉妒。 “你们两个就会说些好听的话,也不怕她飘飘然。”沈白芨责备道。 少年正处于得志不知地厚天又高的时候,若是再听上些溜须拍马,那心气儿不得飘到天上去。 阎温赞同不已:“夫人说的不错,这大器晚成方是道,你们二人日后不许再夸赞于她。” 譬如东方太尉,可是四十岁才入的朝堂,五十岁便与丞相平起平坐。 不语却不以为然,他躲到阎无极身后,反驳道:“我们才夸了公子几句啊。” 不闻认同的点点头,和京中那些人比,他们说的这几句话都称不上是夸赞,顶多算是说话不难听。 阎温不悦的瞪了他们一眼。 “好了,快去换身衣裳,听闻今日太后和你祖母会早些来,你该侍奉在左右。” 沈白芨话音刚落,就见阎无极便匆匆把枪往不闻怀里一放,朝房中走去,还不忘吩咐,“快烧些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太后要来,公主殿下也会来。 还以为要等到黄昏时才能见到她。 如意拿出香膏,在掌心揉化后均匀的抹在那潮湿的发尾上,“公子今日为何要用这荀令十里香?” “因为它香。”阎无极随意回道。 不但香还尤其缠人。 “……”如意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晃动蒲扇,为他吹干发丝。 荀令十里香以药香为主,木质香和花香为辅,清凉中带有淡淡香气,且其扩香力极为霸道,既张扬又不失文雅。 倒是符合他的性子。 如意将他的墨发扎成马尾高高束起,以一白玉镂花冠定住。 还未等她走到衣柜处,铜镜处便传来吩咐,“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吧。” “是,公子。”如意暗自诧异着,以往公子都是任由自己发挥,今个儿他还挑上了? 指定有鬼。 …… 女子身着白色中衣,端坐在铜镜前,水湾眉微微蹙着,似是在苦恼些什么。 那白嫩鹅蛋脸未施粉黛便如出水芙蓉般吹弹可破,桃花眸中眼波流转,摄人心魂,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陈斯思拿起檀木梳为萧芜华绾发,低声说道:“太后要早些去阎府与俞老夫人叙旧。” 萧芜华拿起点翠珍珠簪,陈斯思接过为她簪与发间,见略显单调,又为她选了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配景泰蓝红珊瑚耳环。 婢女端来月白云锦掐金丝坠红直裾袍,为她更衣。 陈斯思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可人,“殿下貌美极了。” 萧芜华抬起手抚着脸颊,喃喃道:“女子生来便都是极美的,不过是各花各有各花香罢了。” 其实在女子所拥有的诸多美好品质中,自爱、智慧、勇敢、坚韧……方是叫人着迷的,而貌美恰恰最不值得一提。 阎温和沈白芨早早的便在府门前等候,直到看见镇国侯府的马车,方迎上去。 “母亲慢些。”阎温连忙上前。 俞老夫人挥退了那只手,在众人略显担忧的眼神中,自己踩着轿凳平稳的下了马车。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夫人自小公子回京后,身子骨愈发壮实了呢。”黄妈妈笑吟吟的道。 “多亏黄妈妈服侍的好。”阎温收回手。 沈白芨搀扶着俞老夫人,温声道:“母亲小心台阶。” “好好好。” “祖母。”阎无极姗姗来迟。 还未等他们说上几句话,公主府的马车便停在了阎府前。 “太后和公主到了。” 闻言俞老夫人的笑意更深了。 姐妹相聚,实乃人生幸事。 故而太后和俞老夫人欣喜万分,二人手牵着手,漫步于庭园,似是有说不完的话。 阎无极和萧芜华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 “都说阎家的兰花园是汴京数一数二的美景,如今一观果然名不虚传。” “殿下爱兰花?”阎无极侧脸看向她,视线却被那在圆润耳垂上晃动的耳环吸引。 身处兰花丛,萧芜华唇边带了些笑,“花中君子,谁人不爱,难道阎大人不喜兰花?” 阎无极回过神,淡淡回道:“没仔细看过。”他对花向来提不起兴趣。 “……”萧芜华失了笑。 不喜欢兰花,却还种了一院子的兰花。 见她脸色不对,他连忙解释道:“其实这些都是母亲着人种的,她喜爱兰花。” 他常年在外,哪有心思照料这些娇贵的兰花。 萧芜华扯了扯唇,“那不知阎大人喜爱什么?”人生在世,七情六欲,总有欢喜的东西。 “不知殿下指的是人还是物。”他心神微动,声音低沉了些。 萧芜华陡然驻足,冷漠地看着他,“当我不曾问过。” 以这人的脾性,她还真怕听到一些不该听的话。 阎无极随着她停住脚步,敛下眸,紧抿双唇,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 猝不及防间,她嗅到了不同于兰花的清凉香气,烈日当下,让人不自觉沉醉其中。 “阎大人身上熏了什么香?”竟令人口齿生津。 阎无极抬眸望向她,眼中有无辜之意,“下官并未熏香。”只是用了一点香膏而已。 是吗,萧芜华不疑有他,继续跟上前面二人。 阎无极勾起一抹笑,手指缠绕着发丝,眼中的无辜化作得意。 第72章 好友齐聚一堂 阎无极快步追上窈窕身影,与她谈论正事,“今夜过了子时,我们便要启程,不知殿下可做好了准备?” 盘龙镇一行注定艰难险阻。 哪怕他们的行程刻意掩人耳目,但终究瞒不过那些守在暗处蛰伏的怪物。 萧芜华微微颔首,“自然。” “殿下打算带几人同行?”阎无极余光观察着她的神情,试探般的问道。 “我一人足矣。” 什么?阎无极倏然捉起她的手腕,手下不禁用了几分力,眼中震惊之色不掩:“殿下所言当真?” 简直是说笑,她又不是陪他去游湖玩乐,怎能一个随身侍卫都不带? 萧芜华紧蹙双眉,略有吃痛,“放手!” 低呼引得前面二人回首。 太后看着那交叠在一起的双手,面上浮现出戏谑,她笑出声来,对俞老夫人说道:“你瞧,他们多般配。” “姐姐说的是。”俞老夫人却笑得有些勉强,眉间跃上震惊,她们……不该如此啊,这可如何是好。 “咱还是别打扰这二人了。”太后轻扯她,继续朝前走去。 萧芜华甩了一下却没有甩开那只缠人的手,只得无奈道:“陈管事年事已高,我如何带着她行千里路?” 更何况她不是没人侍候就不能活的娇花,这人轻看自己也未免太明显了些。 阎无极松开她的手,暗自懊恼用多了力气,惹她疼痛,“此行山高路远,你又从未出过汴京,没人在身旁伺候是不行的。” 他身边的侍卫笨手笨脚,除了一身蛮力再无其他,哪能和公主府的人相比。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真是啰嗦,萧芜华轻揉手腕,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她的话让阎无极脸色有一瞬的难看,他压下心中酸涩,再度劝道:“那还请殿下多带些暗卫。” 毕竟阎家的暗卫只会以他的性命安危为先,危急时刻,难保会顾及到她。 萧芜华没好气的嗯了一声,拂袖而去。 直到宴席开始,萧芜华都在刻意着躲避阎无极,她并非是反感他,只是承受不住那般热切的情意。 或许是她想多了,他怎会对她有情意,一切只因她有个公主的身份罢了。 四年前她曾当众拒过阎无极,叫他颜面尽失,就连父皇都斥责她无礼…萧芜华甚至在想,这人定是憋着坏接近自己,为了报当年之仇。 “宁儿?”太后看着她失神的模样,又想起他们自兰花园出来后便刻意疏远的怪事,眼底闪过担忧之色。 方才还好好的,怎地一下又变了? 见她还是怔愣,太后又唤了一声,“若宁?” 萧芜华猛然回神,映入眼帘的是一桌美食以及桌边众人神色各异的表情。 原来宴席已经开始。 她扯出一抹笑,“皇祖母。” “可是身子不适?”太后抚上她有些冰冷的手。 萧芜华轻扶额,“许是早膳用的太少。” 太子萧白青恍然大悟,连忙眼神示意阎无极,人都快饿晕了,怎么还不说些场面话开席。 这几桌人可都等着呢。 阎无极扯了扯僵硬的唇角,早上的雀跃已变成了不乐,他一点胃口都没有。 但看着庭院里的众人,他自知不能扫了兴,便扬起浅笑,起身举起面前的酒杯,面向宾客, “诸位高朋,满座佳宾,今日群贤毕至,蓬荜生辉,吾以薄酒淡茶,聊表寸心,愿各位在这短暂的相聚中,尽享欢愉,忘却尘嚣,把酒言欢。” 萧白青袁计东方拓等人十分捧场的鼓起掌,“好!阎大人真是好口才!” 一听便知是昨夜连夜背出来的。 袁计语气怪异:“那是自然,人家可是才貌双全的探花郎。” 引得众人发笑。 阎无极:“……”脸色更难看了。 另一桌上的伏文元笑得更是爽朗,“今日我可要吃个痛快了。” 阎温笑着举起酒杯,“愿各位开怀畅饮,阎府今日酒水美食管够!” 偌大的庭院顿时响起欢声笑语。 以沈白芨为首的女眷一桌便安静多了,她举起酒杯,“各位姊妹不辞辛劳赴宴,真是不胜感激。” 俞老夫人看着眼前那些年轻的脸庞,不禁感慨:“与好友共聚一堂,把酒言欢,当真是让人欢乐。” “谁说不是呢,倒显得我们两个老婆子多余了。”太后打趣道。 她看得出来,有她们两个老婆子坐镇,这些孩子根本就放不开手脚,连美酒都不敢畅饮。 都端的一副正经模样。 她们年纪大了,也应付不了多久这热闹的场合,品尝了些美食后,索性就起了身,去凉亭图个清净。 待两尊大佛离开,这桌上的人立马现了原形。 首当其冲的便是袁计,早在宴席开始前他就闻到旁边人身上的香气,微微倾倒身子,鼻子似狗般朝阎无极嗅去。 “阎大人身上可真香啊。” 他那副下流的样子惹得旁边的东方拓止不住的皱眉。 萧白青坐在阎无极的另一边,闻言也凑上去嗅了嗅,果然有股清凉香气。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阎无极此刻终于理解了这句话,他捏紧了酒杯,指尖都泛了白,强忍着要打人的冲动。 容桑见他面色不善,连忙出声阻止那毫无礼数的人,“袁兄,汴京都兴挂驱虫香囊,之恒身上有香气又有何不对?” 袁计嗤笑,撩起自己身上的挂的香囊,“你是说这个?” 他眼睛又不瞎,阎无极身上除了那块司南佩其他什么都没有,哪来的香囊? 再说了,驱虫香囊气味刺鼻,哪似阎无极身上的香气诱人…… 阎无极在太学府时,容桑曾与他做过同僚,自是知道他有用香的习惯,可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就连容府的丫鬟洗净衣裳后都会熏香。 这袁计还真是个下流胚子。 萧白青察觉气氛愈发不对劲,便提议道:“光是饮酒也太无趣了些,我们来摇签投壶。” “好啊!”东方拓欣喜不已,他可最擅长玩这个了。 行酒令分为雅令和通令,前者考验行酒令者的文采和才华,而后者全凭个人运气。 伏照林挑眉,提出异议,“那殿下和我不胜酒力,岂不是会坏了你们的气氛。” 萧芜华点头附和,“不错,你们都是好酒量,玩这摇签投壶莫不是摆明了欺负我们?” 第73章 投壶比试 他们脸皮厚,醉酒后胡言乱语,举止不雅倒也罢了。 她们可没那么想当众出丑。 萧白青摆手,“哎,在酒桌上可不许说不行,这样吧,容许你们找人替酒,总行了?” 这还差不多,萧芜华和伏照林相视一笑。 阎无极看着那明媚起来的脸庞,面上也不自觉带了丝笑意,他唤来另一桌上的不语,“去准备令签投壶。” “唔得。”不语嘴里塞着鸡腿,应声而去。 而此时,两个偷偷摸摸的小儿正你推我搡往这边挪来。 阎无极微眯双眸,认出是阎天冬和阎南星,看他们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禁皱眉呵斥道:“怎么,腿瘸了不成?” 也不知道是在害怕什么,一点骨头也没有。 两人一哆嗦,连忙快步过来,脸上带着惶恐,“兄长。” 看他们还是孩子气,阎无极无声叹息,轻声问道:“何事?” 阎天冬鼓起勇气,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兄长,这是我做的驱虫香囊,送给你。” “兄长,这是我调制的桂花香膏,也送给你。” 阎无极颇有意外,他挑眉,站起身,双手接过二人的礼物,“竟还亲手为我做了礼物,真是多谢两位堂弟。” 二人见他欣然收下,也一扫先前的恐惧,开心的笑起来。 “好了,快去用膳吧。” 袁计瞧着那香囊,笑而不语。 令签竹筒和投壶用的小箭很快拿来,萧白青自荐做了令官,“先玩摇签,再玩投壶。” 他把令签全部放入竹筒中,晃了晃,先递给了阎无极,语气带有告诫意味,“你先来,不许耍赖。” 东方拓忽然笑出声来,“殿下何出此言,难道阎兄会耍赖?” 萧白青撇嘴,“你不知道,这人鬼点子最多。” 阎无极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签筒。 而袁计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手中的竹筒,早就听闻阎家的人酒量不一般,今日他倒要看看,究竟有多不一般。 他们盯着竹筒,听令签在里哗哗作响,阎无极晃后抽出一根,展于众人眼前,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心一意,大富大贵 众人当即失望的唏嘘不已。 阎无极放下竹筒,根据令签饮了一杯。 轮到袁计,他随意晃了几下,便抽出一根,眸光微闪,展于众人看,‘三星高照,步步高升。’ 三杯酒下肚,袁计面不改色。 东方拓和容桑各抽到两杯。 伏照林抽到和阎无极同样的令签,她淡然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萧芜华接过签筒,敷衍地晃了晃,但当她看着手中的令签时,无比后悔没多晃几下。 瞧热闹的萧白青凑过去一看,当即欣喜道:“天长地久,永结同心!” 游戏终于到了令人兴奋的节点。 “皇兄开心的太过明显了。”萧芜华冷睨着嘴都快要咧到耳后的人。 萧白青笑吟吟地拿过酒壶,亲自为她斟酒,“皇妹,这才刚开始,你总不能找人替酒吧?” “当然。”萧芜华没那么扫兴,再者说,她的酒量也还过得去。 伏照林和阎无极皆是目露担忧地看着她,这可是整整九杯酒,酒量好的人也要头蒙那么一会儿。 为了让众人看得清,萧芜华饮酒时并未用衣袖遮住,只用手掌微挡。 这酒是城北深巷的‘不羡仙’,醇香而烈,又称三杯倒。 当她饮至第六杯时,肉眼可见的耳尖红了起来,但面色依旧无异。 就连斟酒的萧白青也有点退缩,怕皇祖母秋后算账,他低声劝道:“不能喝别硬撑。” 萧芜华挑眉,平静的推了推酒杯,示意他继续倒酒,“皇兄别说扫兴的话。” 伏照林懂得她的意思,大家一同玩闹游戏,怎么能败了别人兴致,更何况她身份特殊,旁人即便心中不满也不能说出来。 她不愿做那种矫情之人。 伏照林便故作埋怨道:“太子殿下难道是怕自己待会儿也抽到这签,故而想先让公主殿下逃个酒给您打样不成?” 一旦有人逃了酒,那后面可就别想旁人再遵守规则。 听到这话,萧白青立马将酒满上,“怎么可能,今日她一滴酒都别想逃。” 伏照林掩唇失笑,她有预感,今日喝的最多的定是太子殿下。 果不其然,萧白青抽出了‘十全十美,实心实意’…… 几圈下来,酒劲儿让众人都有些晕乎乎,但为了面子还强撑着。 萧芜华扶额,虽然眼前还是清亮的,可脑袋却有点昏昏然。 游戏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 袁计搭着东方拓的肩膀,拍了拍桌子,让他们清醒了一瞬,“继续玩投壶,快点!” 大家喝了那么多,脸上都有了醉意,唯独阎无极面色不改,这让他十分不满。 周围已有很多人凑过来看热闹,嚷嚷着让他们投壶。 不知是谁将一壶口只有鸡卵大小的酒壶放在了桌子中间,又在他们面前各自摆了几支小箭。 本来简单的酒令游戏忽而变成了几大家族的暗自比拼。 萧白青晃了晃脑袋,发觉人越围越多,心中顿感不妙。 “今日的角儿是阎无极,那就从他先开始吧。”伏文元站在他身后,笑吟吟地背着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阎温皱眉,当看见阎无极并无醉意后才放下心来,又扫视一圈,发现那围观的众人脸上皆充斥着兴奋…… 他在众人热切的眼神中拿起小箭,随意掷了出去,“哐铛”一声清脆的响,是小箭在壶中晃荡。 周围当即喝彩声不断,“好!阎公子果然厉害。” 袁计自然也不甘示弱,小箭紧跟着投了进去。 “好!” 轮到了东方拓时,他手心已沁出了汗。 如若是在身心放松的情况下,倒还有机会将小箭投进去,可现在被那么多人盯着…… 他紧张地拿起箭,瞄准后掷了出去,可天不遂人愿,小箭连壶口都没有碰到便躺在了桌子上。 东方拓顿时大惊失色,他下意识看向祖父,那张脸果不其然布满阴云。 周围响起几声善意的笑声,“喝了酒这准头就是不行。” “看来东方家的小子酒量不行啊。” 看旁边人垂头丧气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容桑眸中闪过了然,他拿起小箭,故意让它偏了几分,擦着壶口而落。 第74章 天地同宽,日月同高 此举着实让东方拓没那么难堪了,但他也知道容兄是刻意为之,不想让自己单独落了面子。 可这让东方拓心中更不是滋味,原来真如祖父所说,自己一无是处…… 美好时光总如白驹过隙,当夜幕降临,灯火阑珊之际,这场宴席终于迎来曲终人散的时刻。 阎温和沈白芨强撑着酒意送走宾客,而太后和俞老夫人早已在偏房歇下。 欢闹的阎府蓦地静谧下来,只有家仆在无声的打扫着庭院。 阎无极目送太子他们离去后,脚步略带虚浮的朝后院走去。 方才宴席上,萧芜华不胜酒力,被如意带去厢房暂时歇息。 阎无极走到厢房前,却见她正坐在门口台阶上屈膝托腮,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明月。 便悄无声息地靠近她。 都怪他,不该任由她饮那么多的酒…… “见不得人吗?”她忽然开口。 躲在树后面的人身子一僵,只得走了出来,“还以为殿下醉了酒。”没想到还清醒着。 真是低估了她的酒量。 萧芜华不满地看着他,“不是说子时过后便要启程吗?” “是。” “阎大人醉了吗?”她继续望向明月。 “没有。” “骗人。”萧芜华听到那人只是轻笑,她有些生气,“你和她一样,都是骗子。” 说好此生同行,可她却弃自己而去。 “谁?”不知为何,他心跳蓦地漏掉一拍。 萧芜华答非所问:“因为你平日的神情和现在不一样。” 他疑惑:“哪里不一样?” 她不再同他搭话,只是在想今夜的明月和星光格外的亮眼,明日该是万里晴空。 阎无极扬起笑,揭穿她的伪装,“原来殿下已经醉了。”装得还挺像。 “我没有。”萧芜华反驳道。 “阎府虽比不上公主府那般森严,但也足够护得殿下安危,殿下放心醉去便是,何苦强撑着。” 小憩片刻,身子也能好受些。 萧芜华晃悠悠的站起身,还不忘拍掉身上的灰尘,“我不信你。” “殿下为何说我是骗子?” 阎无极还是蛮介意这点的,他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欺骗了她。 她指向夜空,双眸溢着光,“皇祖母说,人死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是吗?” 萧芜华口出狂言:“是啊,所以你快找找阎无忧是哪颗?” 她心中不痛快,憋着气,丝毫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阎无极双眼有一瞬的失焦:“……” 他伸出食指挠了挠脸颊,这句话可比醒酒汤管用多了,瞬间犹如当头一棒,让人清醒异常。 他随手一指,“就那颗吧。” “不对,她应该是最亮的。”萧芜华却指着月亮旁边的那颗。 阎无极一愣,视线落在她扬起的下颚,眸中闪过万千思绪。 原来在她心中自己是最亮的那颗吗? 萧芜华冷笑,“你这个做兄长的,从来都不了解她。”她阎无忧就算是做混世魔王,也要做最混的那一个。 “哦?那殿下就了解吗?”阎无极狡黠一笑,双臂环胸倚靠在树上。 许是站累了,萧芜华又坐下,端详起院中的青石板来,自顾自地说道:“她和旁人不一样,读书也能悟出另类的道理。” 他挑眉,“比如?” “幼时夫子叫我们读《女戒》,说女子就该被困于后院那一方天地,可她却不愿意读,还将那书撕的粉碎,险些把夫子气死,” 萧芜华以手代笔,在地上划着,“她告诉我,‘女’字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可以无限延长,不受拘束,与天地同宽,与日月同高, 正如同女子那无穷无尽的智慧,用之不竭的力量,无所畏惧的勇敢,以及包容万物的,” “大爱,”她接过她的话,声音变得柔和:“没想到殿下记得这么清楚。” 看来昔日的小哭包已经懂得自己真正所拥有的。不是地位和权力,而是旁人永远夺不去的东西。 萧芜华僵住手指,脑中一片空白。 失去伪装的声音更加悦耳清脆,如同潺潺流水般纯净。 那人涩声,“对不起,我确实是个骗子。” 骗了你,实为不得已。 夜色笼罩着大地,万籁俱寂,那如墨的黑暗仿佛能够吞噬一切。她静静地想,埋怨这夜色为何不把自己这些年的可笑痛苦也一并吞噬。 …… 萧芜华神情恍惚地下了马车,甚至回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出了阎府。 她是想要一个解释,可看着那张脸,自己便怨气冲天,容不得那人辩解半句。 其实酒意早已清醒,那一巴掌也让她的手心隐隐作痛。 十指连心,萧芜华分不清是哪里疼。 但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那人是有说不出的苦衷,她不该只怨她。 她比自己受了更多委屈和痛苦。 萧芜华叹息,却见府门前跪着一消瘦女子,那身影熟悉不已,她不可置信地走上前。 “……音云?” 身影伏地,“奴婢音云,见过殿下。” 重聚的欣喜,让主仆二人默契的没有提及不该提的人和事。 她们心知肚明。 “殿下真的要去盘龙镇吗?” 音云熟练地为她收拾着行囊。 “嗯,我想要见一见那‘蛟神’。” 萧芜华挑了几个肚兜细细地折好,嘱咐她道:“别带太多繁琐的衣裳,把我的那几套骑服带着。” 音云愁眉苦脸地看着被撑开的包裹,“殿下,也许我们该带一个箱子……” “不可,我们又不是去游玩,要轻装简从才行。” 音云只得重新收拾行囊,将那些可带可不带的东西舍弃,多装了些必要的贴身衣物,和殿下特意嘱咐的几套骑装。 想来也是,只要带足了银两便可。 “几时了?” 音云望着外面,估摸道:“回殿下,约有亥时四刻。”想必阎大人这时应该也朝公主府赶来了。 不知怎的,本该是危险重重的行程,一想到有阎大人同行,竟安心不已。 阎大人定会护好殿下安危。 视线触及到桌上那纹丝未动的醒酒汤,音云皱眉,“殿下,这糖水您怎么不喝?” 方才在府门,她便闻到一股莫大的酒气,故而特意吩咐后厨做了这莲子马蹄糖水。 萧芜华收拾簪钗的手顿住,“我的酒已经醒了。” 她现在感觉心被剖开,脑袋也被劈开,整个人通透到不行。 就是有点想杀人。 第75章 出发盘龙镇 宵禁已到,北军封锁了各个街道。 杨辰兴面色冷肃的朝巡街卫队吩咐道:“袁大人有令,见两匹黑色河曲马所拉的青白相间马车,放行!” “是!” 他骑着高头大马,唇边带着冷笑,不知今夜是哪个大人物要出城,竟能让袁计再三嘱咐,不得阻拦。 不如就在这儿必经之路等着瞧瞧究竟是何人。 快到立秋,哪怕白日里还烈日当空,夜间的风也已有了些许萧瑟之意。 亥时五刻,青白相间的马车随着马蹄声缓缓入了众人视线。 那马车长宽各有一丈,高约七尺。轿身由榆木制成,外雕刻着精美花纹,就连那轿帘都是上等的云锦料子。 听车轮沉重的声音,便可知其轿厢厚度能挡利箭刀剑。 如此奢华的马车,足以证明车舆中的人非富即贵。 杨辰星皱眉,这马车竟然没有车夫。 马车没有停顿,从他身边掠过。 “大人,外面的是执金吾袁大人的副将杨辰兴。”不闻从轿帘缝隙看了一眼。 “嗯。”阎无极神情萎靡,双目失神。 不语以为他的酒还没醒,便拿出水壶,“大人,喝点水吧。” “嗯。”话毕人却未动。 “大人?” “嗯。” 不闻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没反应。 又凑的近些嗅着,人已沐浴过,醒酒汤也喝了,怎地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等一下,不闻盯着那有异样的半张脸,“大人,您的脸怎么肿了?” 不语也凑过去,震惊道:“真的肿了!” 像是…被一只纤纤玉手甩在脸上导致。 阎无极终于有了反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离自己不过一寸的两张大脸,语气森寒,“想试试吗?” 自己真是多嘴,不闻这般想着,他坐直了身子,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语嘿嘿笑着,坐的离他远了些,想必除了公主殿下没人敢朝大人脸上招呼。 马车绕了几圈,终于在公主府前停下。 不闻不语跃出马车,守在轿边。 子时刚过,萧芜华和音云便携着行囊出了府,身后跟着不住嘱咐的陈斯思, “殿下在外,定要注意身子,不可过多劳累。” “音云你要看着殿下,莫要让她食些生冷之物,尤其是月事来的那几日。” 萧芜华笑道:“知晓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有阎大人随行保护,殿下必会平安归来,陈管事无需忧心。”音云指了指府外的那辆马车,喜上眉梢。 “那就好。”陈斯思了然于心的点点头。 听到交谈声,阎无极撩开侧边轿帘的一角,偷偷朝那边望去。 萧芜华换掉了美丽但繁琐的衣袍,青丝半束,以玉簪轻挽,一身飒然的玄色骑装显得她威风凛凛。 她轻笑,殿下那般的绝色,浓妆淡抹总是相宜的。 大渊崇尚细腰,故而不论男女都追求苗条的身材,以宽肩窄腰为荣。 而殿下的腰,阎无极视线移至那处…… “大人,您不出来迎接吗?”不语提醒道。 阎无极回过神,放下轿帘,摸着自己还有些发烫的左脸,起身出了舆厢。 她站在前室处,玄青色的骑服将人隐于夜色中。 萧芜华顺着陈斯思的视线望过去,见到那熟悉的身形时,唇边笑意顿失。 如果不是为了救那些女童……她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她。 此行又不知要多久,萧芜华想象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而她讨厌未知。 “殿下,一路顺风。” 萧芜华颔首,与音云一同走向那等候多时的,两匹河曲马。 不闻为她放好轿凳,便退至一旁。 阎无极退后一步,俯身向她伸出手,“殿下,此车高些,小心脚下。” 萧芜华忽视那只手,借着车舆之力长腿一迈,轻松地登上了前室。 阎无极只好转而为她掀起云锦轿帘。 厢内置有软榻,榻上铺着金丝软垫,最大的那张榻两边贴心的做了罗帐。 车厢转角处有书柜,里面放了解闷话本,中央的茶桌上除了解渴茶壶,还摆着各式各样的精美点心和干果果脯。 防烟尘的雁鱼灯闪烁着火光,映在萧芜华略带讶然的眼眸中。 “殿下?” 低沉嗓音从身后催促着,她垂眸从容地走向那张软榻坐下。 音云随后跟着进来,脸上不禁闪过诧异之色,她没想到阎大人如此心细。 原来这马车里别有洞天,就算比起公主府的也是有之过而无不及。 还有话本!音云两眼放光。 本以为此程苦闷无比,可阎大人竟贴心的准备了话本,想来殿下也不会觉得无趣了。 看她那副不值钱的样子,萧芜华深叹一声别过脸,却无意中看见罗帐底下那散发着流光溢彩的螺钿漆器,因太过耀眼,她又把脸转回去。 萧芜华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因为她有预感,这漆器是那人特意为自己准备的。 那人忽的掀帘而入,为厢内带来一丝凉意,也让萧芜华清醒了许多,她不禁暗道自作多情,那人没心没肺,如何会为自己寻来这般好看的螺钿漆器。 “殿下可有不适?” “没有。”萧芜华端坐着,眼睛瞧向桌上晶莹剔透的果脯。 “那便好。”阎无极放下心来,路途遥远且艰辛,她真怕她会受不住。 音云一直微微躬身站着,直到看见对面的人入座她才跟着坐下,壮着胆子问道:“阎大人怎么知道殿下喜欢看话本?” 阎无极愣了一瞬,随即扬起唇角,她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就是她把萧芜华带进了这个坑里…… “音云,不可多嘴。”萧芜华皱眉。 “是,”音云了然暗笑,她眼珠一转,用碟子装了些点心,“奴婢出去看看那两位大人。” 没等萧芜华阻止,她便消失在厢内。 这一方天地静下来,只有二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半晌,阎无极试探般的开了口,“关于音云,” “你不必多说。”萧芜华打断了她。 “殿下是在责怪于我吗?”阎无极目光如炬地端详着她。 萧芜华沉吟道:“不,是多谢你。” 音云对她而言,犹如手足一般重要。那日过后她一直都在后悔,为什么没有干脆的杀了音叶,反而将音云赶走。 但又害怕音云会记恨自己。 当在府前看见音云时,她霎那间便明白了什么。 第76章 迟来的及笄贺礼 对于这件事,她十分感激她。 “所以音叶,”萧芜华心中有了猜测。 阎无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自然是送她和情郎相会。” 萧芜华默不作声。 “怎么,殿下心疼了?”阎无极为她倒了杯清茶。 “没有。”她只是后悔没早些做出决定。 “殿下。”阎无极忽然靠过来,萧芜华身子一僵,那人身上竹香萦绕在周边,将她紧紧缠住。 只是未等到她有所反应,阎无极便抽身而去。 她松了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紧接着,螺钿漆器被放到萧芜华眼前。 “殿下及笄时,下官没能在场,这迟来的贺礼愿殿下能够喜欢。” 萧芜华失神地看着那闪着彩光的漆器。 竟然真是为自己而准备的。 见她迟迟不愿碰上一碰,阎无极有些失望地敛下双眸。 也是,自己欺骗了她,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听闻这螺钿漆器制作工艺尤为复杂繁琐。”历代皆为贡品。 阎无极眼中闪过一丝雀跃,“殿下也懂得漆器?” 她轻抚上微凉的漆器,“我记得皇祖母有一个,是先帝所赐。” “打开看看?”阎无极语气暗藏期盼。 萧芜华顿住手,看向那未上锁的银锁,有些犹豫不决。 这里面,会是什么呢……发簪还是步摇? 不知为何,她对上那充满希冀的眼神时……却险些笑出声来。 要是谁见了阎无极这副模样,保不齐要被惊呆。 那黑白分明又湿漉漉的眼眸,像是狸奴可怜巴巴地望着你,祈求些吃食。 叫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不行,萧芜华猛然回神,她不能被这厮故作的假象蒙骗,于是深吸一口气,将手从漆器上拿开。 “不必了。”她嗓音蓦然冷了下来。 阎无极无声叹息,殿下的脸色还是以往那般,犹如六月天,说变就变。 “那殿下尝尝这云片糕。” “夜已深,不食消夜。” 阎无极只好默默地把点心碟子拉回来。 舆外传来不闻的声音,“大人,快到城门了。” “都进来。” 袁计已将陛下口谕传去,城尉兵见了他们的马车自会开城门放行。 一时舆内又多了两个拘谨的人。 音云偷瞄着殿下和阎大人的脸色,不禁暗自纳闷儿,方才她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几句话的功夫就变成这般疏远模样了。 不多时,他们便听见外面传来铿锵有力的喊声。 “开城门!” 于是马车畅通无阻的出了城。 行了一段路,不闻不语出了舆,各自催着马儿朝西行去。 音云踌躇着,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坐在这里打扰他们二人。 谁料阎无极却起身,低声道:“夜已深,殿下安心歇息罢。”她撩起云锦轿帘离开。 偌大的舆内只剩主仆二人。 彩光闪着音云的眼睛,她目露惊艳,“殿下,这漆器好生漂亮!”肯定是阎大人送的! “嗯。” 可那平静的神色让音云抿嘴,不再提漆器的事,“殿下,既然顺利出了城,您也该歇下了。” “嗯。”离开汴京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行,恐怕明日便会颠簸不已,她得趁现在休养一番。 萧芜华感受着身下的金丝软垫,知道这下面定然还铺了好几层褥子,故而才能如此暄软…… 音云为她褪去彩锦长靴,服侍她躺下,又将两边罗帐放下,遮住美人寝图。 看着桌上精美但却丝毫未动的点心,音云叹息,把碟子一一盖好。 听得殿下愈发清浅的呼吸后,音云也不由得打了个哈欠,靠在厢壁上沉沉睡去。 阎无极耳尖微动,舆内没了声响,她知道殿下已然歇息了,便低声吩咐道:“找个僻静的林子,天亮以后再赶路。” “是。” 不语晃了晃脑袋,打趣道:“大人怎么被赶出来了,晚上风可大,别再给您吹,” 她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闭嘴。” 他抿嘴偷笑,惹得不闻白眼连连。 …… 红日很快从东方升起,晨间的第一缕日光照亮林间。 音云动着僵硬的脖子醒来,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活动略有发麻的双腿。 罗帐内还是静悄悄,音云便蹑手蹑脚地出了车舆,却见正处在一片陌生的山林中。 马儿吃着干草,时不时喘着粗气。 不闻不语靠在棵树上,席地而眠。 音云仰头,只见阎大人斜靠在树干上,双手交叠在脑后,在如此不舒服的姿势下还能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她佩服极了。 许是她的动作惊醒了地上的两人,那猛然睁开的眼睛中透着犀利和冷厉,让音云后退一步。 “天亮了?”不语连忙起身。 不闻起身舒展着肢体,抬头望向树上的人,“大人,该赶路了。” 树上的人只是沉沉的应了一声。 “音云?” 舆内传来一声呼唤,音云转身撩开轿帘进去,“殿下醒了?” 萧芜华诧异地问道:“马车怎么停了?” “想来是自殿下歇息后,阎大人就让马车停了。”音云笑着回道。 怪不得,她睡得那般安稳。萧芜华心神恍惚地捋平衣裳褶皱,将玉簪拔出,使得青丝泄下。 音云绑起罗帐,“殿下若是饿了,可以先用些点心填肚子。” 舆外忽然传来低沉声音,“殿下?” 音云慌忙大声制止道:“不可!”殿下尚未梳妆,怎能被外男所见,即便是阎大人也不行! 连萧芜华都被吓了一跳,不过她也才反应过来,在旁人眼里,阎无忧,不……阎无极,还是个实打实的男子。 好在舆外的人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只是继续说道:“殿下,我们该赶路了。” 语毕,马车便轻轻的颠簸起来。 音云松了口气,但又暗自恼怒自己反应过头,太过无礼。 那阎大人虽行事出乎意料,可对殿下却是知规守矩,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人家怎会贸然进来。 看她一副懊恼模样,萧芜华低声笑道:“帮我绾发罢。” 白日不似夜间,在日光下到底是有些热,方才萧芜华起身时就发觉后颈被发丝捂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于是便让音云将发丝全部撩起,以玉冠高束。 音云掩唇惊呼,“殿下竟变成俊俏的公子哥了!”若殿下的面部棱角锋利些,倒还真能以假乱真。 第77章 神医治不育 萧芜华心中冷笑,若论女扮男装,何人比得上外面那位。 竟硬生生骗了自己那么多年。 …… 连续颠簸了三日,他们终于出了豫州。 阎无极三人倒还好,只是萧芜华和音云就没那么轻快了。 “殿下,可是身子不适?”阎无极见她面色苍白,不禁忧心忡忡。 这几日阎无极曾试图让马车行的慢些,可萧芜华却不愿意。 萧芜华忍下头痛,“无妨,可是到了锦州?” “不错,此处已是南邻县,殿下,我们不如就此歇歇脚。” 身上的疼痛疲惫让萧芜华不再逞强,她无声点了点头。 音云松了一口气。 “既然到了南邻县,自然要尝尝这里的名菜,清蒸蟹粉狮子头才是。”阎无极余光瞥着萧芜华的神色。 紧着赶路这几日,她一直以点心饱腹,如今听到旁的吃食,总该有些反应才对。 谁料率先有反应的却是不语,他激动不已的声音从厢外传来:“狮子头!一听就好吃,大人我们快去吧。” 音云也跟着连连点头,但她要收敛些,于是转而问道:“殿下,您饿不饿啊?” 充满希冀的一双眼睛看着自己,萧芜华失笑,“那便去尝尝吧。” 再怎么着急赶路,也要填饱肚子才是,更何况马儿也要歇歇。 阎无极满意的扬起唇角,朝外吩咐着:“去水云间客栈。” ? 萧芜华带有疑问的双眸看向她,“阎大人对南邻县很熟吗?” 竟能直接说出客栈的名字。 阎无极心虚地别开眼,“殿下有所不知,这水云间不止在南邻县有,下官也是在旁处得知。” 其实水云间是穆延所创,方便他们落脚之用,除了汴京,几乎每个县都有,只不过名字不同,但她一般都称为水云间。 一时半会儿她也解释不清,只得含糊其辞。 萧芜华无声冷笑,眼前这人真是愈发能耐了,说起谎话来竟面不改色。 就算她有什么苦衷,大不了不说便是,又无人强迫于她,何必编这些谎话来骗人。 半晌不见回话,阎无极登时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她侧目,果然看见那张阴沉沉的脸。 阎无极扶额,暗自懊恼。 他们将马车在水云间客栈安顿好后,便根据客栈掌柜的推荐,步行去了另一条街的酒楼。 灯影楼 虽说这灯影楼比不得汴京的望月楼那般繁华,但也热闹非凡。 还未踏足酒楼,便闻到饭菜酒香,引得不语馋虫都快要出来了,他催促道:“快些快些。” 为了不引人注目,萧芜华褪去骑装,打扮成一副贵公子模样,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 店小二见这五人气质非凡,连忙带他们上了楼上雅间。 “几位公子,要点些什么菜?” 不语:“当然是冲着你们的招牌清蒸蟹粉狮子头而来,至于其他的菜,小二哥看着办便是。” “得嘞,不知几位公子有何忌口?” “没什么忌口,只是我们口味清淡些,还劳烦小二哥对厨子嘱咐一声。”说罢不闻拿出两块碎银给店小二。 店小二笑眯眯的收了钱,将茶水放在桌上,“谢过这位公子,还请您们稍等片刻。”接着把白帕巾往肩上一搭,为他们掩上房门,便噔噔的跑下楼去。 “终于能吃顿好的了。”不语如同饿死鬼附身。 阎无极不满的责道:“没出息。” 她用壶内滚烫的热水把萧芜华和自己的碗碟细细的烫过一遍,又从袖中取出长木盒放在桌子上。 在一旁的盥盆中净手后,方打开木盒,露出里面的几双银筷子。 萧芜华眸光微闪。 音云暗道怪也,毕竟据她所知从军中出来的人……没几个会如此干净细致。 几人正沉默着,忽然雅间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你女儿是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我就是休了她又如何?” “你!难道就一点夫妻情分都不顾吗?” “情分值几个钱,我周家白养了她那么多年还不行!” …… 门外的争吵俨然变成了打斗,撞得门板砰砰作响。 萧芜华蹙起双眉,表情扭曲了一瞬。 许是有人劝架,不多时门外便恢复了平静。 方才的店小二推开房门,身后跟着和他一样打扮的两个人,面上带着歉意,“叨扰几位了,实在对不住。” 他们将菜放下后便退了出去。 不语摩拳擦掌的看着桌上一众美食,馋的头晕眼花,尤其是那道狮子头,香味儿已然充斥了整个雅间,他悄声咽下口水。 萧芜华净手后,拿起那长盒中的银筷,吩咐道:“快吃吧。” 阎无极这才颔首示意不语,“就让你先试试毒。”真是上辈子托生饿死鬼了。 “那属下…嘿嘿。” 怪就怪雅间不隔音,就在众人要品尝美食时,隔壁传来的熟悉声音,叫他们胃口大失。 正是方才在房门外争吵的男子之一。 “刘兄,你说的那神医真的能让我那婆娘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当然,听闻当朝太尉都是从他那拿的药方,治好了多年的肺疾。” 听到这里,阎无极和萧芜华顿住筷子。 “太好了!那神医现在在哪?” “神医的住处倒是好找,可他见不见你就难说了。” “刘兄这是何意?” “你想想,人家可是能替太尉治病的,怎会见你一介草民?” “那可如何是好!难道我周家真要断代不成?” “不会不会,神医虽然难见,但也不是不能见,想求得他的药方,要么拿千金来换,要么拿‘千金’来换。”后面的千金二字明显带了些怪异的腔调。 “什么?我若有千金万两,早就纳上十几个美妾了……” “如果你没有千金万两,那你就给神医献一个女童,保证他会给你生子药方。” 献女童?闻言阎无极陡然看向萧芜华,而她的眸中也一样闪过诧异。 难道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神医住在哪?” “照林半山腰。” …… 水云间客栈 不语看着手中的女子衣裙,扯出一抹苦命孩子的笑,“大人,卑职真的要穿这个吗?” 还有,他们真的要去照林山吗?就为了去会一会那只有献了女童才能见一面的神医? “当然当然,快换上吧。”音云拿着胭脂水粉,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兴奋,这还是她第一次给男子施粉黛呢! 第78章 不闻不语扮不育夫妇 “还好不是我扮女子。”不闻已然换上了粗布衣裳,满意的摸着那有些剌手布料,哪怕这身衣裳不怎么好看,他也愿意穿。 反正好过不语手中的艳色衣裙。 不语再次看向阎无极,祈祷大人能良心发现……可大人却不愿看自己一眼! 分明有音云这个现成的女子,可大人偏偏要他穿上衣裙再去扮个女子,究竟是何道理!! 等一下,“大人,我们要如何见得那神医?”他们既没有千金也没有女童。 “稍等片刻。”阎无极却是一副悠然模样。 不语认命的换上了女子衣裙,任由音云摆弄他的头发,在脸上扑胭脂水粉,嘴上还被糊了一层绯色口脂。 但当他从里屋里出来时, 众人面色扭曲:…… 阎无极恶心到想将手中的茶盏砸到他的脸上,“把口脂擦掉。” 满大街哪有如此艳丽又丑陋的女子。 不语连忙获释般擦净自己的嘴,“大人,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扮作普通人家的夫妇啊,干脆您和殿下扮富贵人家的主公娘子不行吗?” 他是个男子,待神医一把脉岂不是就露出了破绽? 萧芜华默默地转过身,欣赏起窗边绽放正艳的海棠花。 “富贵人家的夫人生不出孩子可不会到处求医。”只会到处纳妾。 家丑不能外扬说的就是那些好面子的权贵。 阎无极放下茶盏,从衣襟处拿出瓷药瓶,倒出一粒散发着花香的黑药丸,“这药能暂时改变你的脉象。” 不语了然的张开嘴,任由那粒药弹入口中。 吞下药,不语郁闷地扯着身上紧箍的衣裙,“这女子每日穿着这么贴身的衣裳,难道不会透不过气吗?” 尤其是腰间的衿,快要将他勒死。 音云冷哼,低声埋怨道:“这世间对女子的禁锢又何止是紧的透不过气的衣裳。” 她可真恨自己没长个把儿,否则也不用被爹娘卖身为奴! ……但也幸好,遇到了殿下。 “啊!” “嘭!” 一声凄厉的惨叫自客栈院中上空响起,接着便是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响。 在二楼的众人出去查看,只见一头罩黑布袋,双手被反捆的男子正躺在院中哀嚎。 不闻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声音好熟悉啊。”好似在哪里听过。 不语有了点印象,他捏起兰花指,掐着嗓子,“哎?这好像是方才在酒楼的那个刘兄?” 众人又面色扭曲:…… 刘壮实干嚎了半天,才察觉自己还活着,但眼前一片漆黑,手脚又不能活动,心中还是恐慌不已,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有人吗?” 为什么他觉得四周都是人呢,阴森森的。 “有。”不语掐着自己的脖子,使嗓音变得更像女子,当然这只是他个人认为。 刘壮实瑟缩了一下,这声音怎么似男似女似老似少?让人怪恶心的。 “你……你是谁,为何要抓我?” “我倒要问问你是谁才对!说,你是何人!” 不知道他是谁那抓他来干嘛?但十分识时务的刘壮实咽了口水,如实道来:“我叫刘壮实,家住双生巷,爹娘卧床,还有一双年幼儿女……求您别杀我!” “行了!我且问你,你可见过神医?” “见过见过,哦不对没见过没见过!”刘壮实先是连连点头,后又似想起来什么连连摇头。 不闻朝他屁股上狠踹一脚。 刘壮实哎呦哎呦的叫,只能讲出实话,“见过见过!” “那如何才能见到神医?”不语语气沉了些。 “若想见神医,需千金万两或者是女童。” “若是两种千金都没有呢?” 刘壮实沉默了一瞬,“除非您是三品以上的大官……”神医自会主动来见你。 见阎无极微微颔首,不闻一脚踢在刘壮实的脑袋上,人昏过去后,便随意的把人丢进了马厩中。 萧芜华看向阎无极,“所以你要如何见得那神医。” “当然是带着千金求见。”她眸色幽深。 “哪来的千金?” 阎无极视线落到马厩处,萧芜华顺着看过去,瞬间懂得了她的意思。 照林山 此山不高,山间石路也平缓,林间树木葱郁,遮住了大部分的烈日,让这山里少了些许热意。 他们用木板拖着从刘壮实家‘借’来的女童上了山。 不语以手做扇在脸旁扇着风,时不时朝身后看去,“大人真的在暗中跟着我们吗?” “你可以喊一声试试。”不闻细心的拖着处于昏迷中的女童,生怕她被干草树枝划伤。 大人说了,女童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那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呢?”不语抱有怀疑的态度撇嘴。 “因为大人的轻功远在你我之上。” 没多久他们便到了半山腰。 奇怪的是那里已有人在等候,一扎着双髻的童子面带浅笑的看着他们,“两位可是来求见神医的?” 不语状似害怕的依偎在不闻身边。 “是。”不闻木讷地点点头,大人说遇见活人便装傻,越傻越安全。 童子歪头看了眼木板上的女童,眼中闪过满意之色,他做出请的手势,“两位请随我来。” 不闻看着他的背影,越琢磨越觉得怪异,难道神医从来都不过问这些女童是从何处得来的吗? 他们跟着童子走后,立马又有新的童子顶上,站在方才的地方等待下一个求医的人。 七拐八拐后视野豁然开朗,藏在山坡中的木屋倏然入了他们的视线。 不闻忽然顿住了脚步,他眼中闪过不可置信。 “郎君,你怎么了?” 不闻僵硬的回头,果然那木板上已经空空如也。 一旁疑惑的不语也跟着他回首望去,登时脸色大变,是何方高手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带走了女童! “女童呢?”不闻质问的眼神看着童子。 可童子只是淡然一笑,从容地对上那双掩藏着杀意的眼睛,“这代表着神医对你们带来的女童很满意,所以把她带走了。” 满意……好熟悉的说辞。 看他们面带慌乱,童子安抚道:“不用担心,神医说话算话,既然收下了千金,定会把你们医好。” 不闻握紧的拳头骤然松开,现在只能祈祷大人能把女童救回来了。 第79章 神医非神医 于是他点点头,扯着惊呆的不语跟上了童子的脚步。 童子站在紧闭的木门前,语气恭敬:“师父,有求药人求见。” 屋内响起沧桑低沉的声音,“进来。” 他们踏进屋内后才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只摆有一个书案,书案后面端坐着白发苍苍的老者。 不闻轻动鼻翼,按理说神医的住所应该充满药香才对,可这屋里别说药香了,连半根草药都不曾见到。 看来真如大人所说,此神医非神医,乃一故弄玄虚神骗也。 “你们夫妇二人,谁有病?”老者捋着山羊胡,开口问道。 不闻指着自己的‘娘子’,“神医,是他有病。” 不语故作羞涩地垂下头,咬牙切齿的暗骂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哦?这位,额,貌美娘子患了何等恶疾啊?”老者眯起昏花的眼睛,才看清那女子的长相。 称不上有多难看,但看了就想吐……许是她身上的忸怩作态让人心生不适感。 他们走到神医面前坐下,不闻略有羞耻地念出提前备好的词,“我与我婆娘成亲三年多,却一直未有所出,郎中说是我这娘子不能生,所以前来请神医一看,求得生子药方。” 不语抽出怀里的手帕,擦拭着干涸的眼角,低泣道:“神医,求您一定要医治好我,不然我这狠心的郎君就要休了我……” ?大人给的词里没有这句话啊。 可那神医和童子皆看戏般看着他们,不闻张了张嘴,只能附和道:“谁说我要休了你!你切莫在外人面前胡言乱语!” “呵呵,小娘子放心,来,老夫替你把把脉。” 不语伸出略有粗壮的胳膊,神医僵住了一瞬,干笑道:“小娘子真是壮硕。” “神医有所不知,我在家里不单要割草喂猪,还要伺候公公婆婆,洗衣做饭……呜呜,我的命真是苦,神医您可一定要治好我……” 不闻目光呆滞,麦色脸上浮现尴尬的红晕,无法想象不语伺候公婆的恐怖情景。 “呵呵,好,好。”神医敷衍的应付着她。 待细细的感受完脉象后,神医面色沉重,语气迟疑道:“女子一旦有了男相,就很难受孕,譬如你的胡子和汗毛,还有粗糙的皮肤,都表示着你体内阴阳不和,有失调之象,” 他捋着胡子继续喃喃道:“这脉象还真是奇怪,作为女子来说阳刚了些,但比起男子的又阴柔了些,闻所未闻呐。” 不语讶异的挑眉,没想到眼前的神医竟还有点真本事,连他不男不女都猜出来了。 “那可如何是好?难道我真得休了她不成?”不闻站起身,神色震惊。 不语连忙抱着他的手臂,哭喊道:“郎君不要休我!我一定能给你生个孩子!” 神医连连摆摆手,阻止那嘶哑难听的哭声:“放心,只需我写个药方,按方吃上几副药便可。”拿着药方就赶紧滚吧。 …… 送他们离开的依旧是那个童子。 不闻仔细收好那张药方,将木板也夹在腋下一同带走。 待身后的童子离开,不闻不语相视无言,又继续走了一段山路后,方用轻功下了山,朝水云间客栈方向而去。 而山后,头戴红花的黑衣人扛着女童疾速穿梭在林中。 到了山脚,他却倏然停住脚步,放下肩上的女童,抽出了腰间的软剑,软剑闪着幽蓝的光。 因为一个身着玄青色,面遮青铜獠牙面具,只露出双眼额头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双眼睛透着阴鸷,即使他手无利刃,也让黑衣人警惕不已。 “何方英雄拦路?”黑衣人握紧了剑柄。 阎无极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臂,按下了袖箭的机关。 短箭破空而去,刹那间穿过了黑衣人的咽喉。 阎无极观察着小臂处的袖箭,面具下的唇边扬起满意的笑,没想到这经过萧白青改良过的袖箭,体积变小易携带不说,连速度也更上一层楼。 他走到黑衣人的尸首处,拿出红瓷瓶,将其中的粉末均匀的撒在尸首上,随后用火折子点燃。 不再看燃烧的尸首,阎无极带着女童离开了这里。 水云间客栈 萧芜华看着面带自责的两人,沉声问道:“你们是说,有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将女童掠走?” “回殿下,是。”不闻垂首。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虽说她没有亲眼见识过这两人的武功,但能跟在阎无极身边做侍卫,就足以证明他们的武功高强。 可现在竟有人能在他们手中…… 音云惊喜道:“阎大人回来了。” 看着他们祈求的眼神,萧芜华叹息,“我做不了她的主,若她执意要罚你们,我也劝不了她。” 不语顿时哭丧着脸。 音云在门外指了指楼下院中,示意他们:“阎大人好像在等你们下去。” 二人虎躯一震,默默地下了楼。 “还不赶紧滚过来。”阎无极冷睨着那畏缩不前的两人。 不闻鼓起勇气抬头,却惊喜的发现女童正安然无恙的躺在地上,但当对上大人阴森冰冷的双眼时,又立马垂下了脑袋。 “把女童和那人一起送回去。”阎无极皱眉看向马厩,吩咐他们。 “是,大人。” 两人扛起昏迷不醒的两人一溜烟便消失不见。 音云为他倒了杯茶,知道这二人有话要说,便主动退下,“殿下,阎大人,已到用晚膳的时辰,奴婢去瞧瞧庖厨里有没有吃食。” “嗯。”阎无极以茶润喉后,说出让萧芜华大惊的话,“此事确实和‘蛟神’有关,女童是红花使者带走的,所行方向便是盘龙镇。” 看来这‘蛟神’已无处不在。 萧芜华沉吟道:“如此庞大的组织,需要大量的人和金银才能撑起来,想必所谓的神医也不过是捞钱的一个幌子而已。” 千金和千金,不论哪个都是他们所需。 “殿下说的是。” “都怪我无用,若是能在三年前将‘蛟神’……”兴许便到不了这种地步。 阎无极却不这样认为,“殿下,此案绝非从民间所起,定和庙堂之上息息相关,若没有背后位高权重之人做靠山,他们断不敢如此猖狂。” 她想起了刘壮实所说的那句话,三品以上的官可以毫无阻碍的见到神医。 第80章 神医服毒自尽 这就表示,他们的目标是手握实权的朝廷命官,而并非是像刘源光那种有所图的小官。 可见‘蛟神’所图之大。 萧芜华皱眉,“还有太尉东方默,他何时得了肺疾,又是何时与神医扯上了干系?” 如果连东方默都和‘蛟神’有关的话…… 阎无极忽然语气凝重地问她,“你可记得东方默是谁举荐上去的。” 萧芜华愣住,“是北轩王。” “没错,正是你的好皇叔,萧伯仁。”阎无极的语气充满了嘲讽不屑。 萧芜华知道她为何会对北轩王抱有如此敌对的态度,因为她一直怀疑萧伯仁是当年在阎府纵火的背后主谋。 可惜没有确凿的证据。 纵火之人是阎府当时的管家田越弦,自纵火后,他便消失不见。 据她所知,不只是阎家的人在找田越弦,还有多方未知的力量在寻找他。 其中,很有可能就有背后主谋。 “北轩王为表忠心,拒绝了先皇给他的封地和兵权,只受食邑万户。” 阎无极冷哼,“渊庄帝在位时残害了多少忠臣,而如今忠臣又回朝堂,殿下觉得他敢受封地和兵权吗?” 先帝仁慈,留他一命,他该感激不尽俯首称臣,而后安心的在王府等死才是。 萧芜华敛眸,她说这些并非是在为北轩王开脱,只是疑惑皇叔为何出尔反尔。 “萧伯仁心定有不甘,殿下别忘了,先帝夺得可是他父亲的皇位。”阎无极别开眼,其实她不想把对萧家的怨气撒到殿下身上。 阎家那场大火,先帝不下令彻查,就证明他心中已经有了背后主谋的人选,可他却没有说出来。 给了他们阎家几块丹书铁券,就草草收场,真是令人思之发笑,他萧家人的命就是命,臣子的命便不是命了。 现在又装出那一副仁慈心肠给世人看。 萧芜华知道她忆起了伤心事,可自己不知该如何安慰,看向那人的眼神也带上了些许心疼之意,一时忘了遮掩。 这些年,她承受了怎样的锥心之痛……目睹兄长活活烧死在自己面前,却不能为他讨个公道。 如果换做是她萧芜华,恐怕早已因受不住打击而自挂东南枝了。 但又不能使父母再经一次绝望。 真是痛苦。 “殿下别这样看我。”那人声音染上了暗哑。 美眸流转波光,让人沉浸其中无法自拔,阎无极只觉得口干舌燥,可她连饮了几杯冷茶,都没能压下心中燥意。 萧芜华回过神,暗道自己又被蒙蔽,眸中当即重上冷意。 又变脸了,“……”阎无极放下茶盏,凉茶哽在心口,让她心凉了半截。 唉。 “是先帝不想杀他,但这并非是父皇的意愿。”萧芜华盯着她用过的茶盏,平淡至极的说出令人咂舌的话。 恐怕也只有先帝会觉得当时臣服的太子是真心实意的。 毕竟逼得渊庄帝自缢的人正是那年幼的太子啊。 阎无极挠了挠已经不再肿的左脸,“是吗,那陛下还真是贤明。”所以北轩王才会蠢蠢欲动吗? 但现在还不能证实东方默一定就和‘蛟神’有关,她们也绝对不可打草惊蛇。 东方默手握军队的装备和补给,虽无兵权在手,可也不容小觑。 而且北轩王和东方默之间……似乎也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总之,她们要尽快赶到盘龙镇。 萧芜华起身打开房门,让带有凉意的风吹进来,“过了今夜我们便启程吧,不能再耽搁了。” “好。” …… 不闻拿出那张药方递给阎无极,“那个神医貌似有点本事,竟察觉出不语的脉象有问题。” 说到这儿不语连连点头,他摸着自己的干净的唇侧,“神医说我体内阴阳不合,有失调之象。” 阎无极冷笑,端详着药方,“他若是神医就该发现你的脉象是假的。” 那药也只能蒙骗一些半吊子缺德郎中。 不语扯出来后怕的笑,“大人,你就没想过他若真是神医,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还手,杀。”阎无极淡然的道出应对方法,反正他们走之前也要除掉那神医,不过就是早一些罢了。 柴胡、川芎、红花、桃仁、吃香附、佛手、川楝子,当看到益母草时,阎无极眼角一抽,放下那张万能药方。 萧芜华放下银筷,用手帕沾了沾唇角,略有担忧:“如果我们贸然把神医除掉,会不会打草惊蛇?” “殿下觉得他们有多少所谓的神医?” 甚至连一些普通百姓都能知道神医的存在。 她勾起了然的笑,“应是数不胜数。” “嗯。”阎无极抿唇,看向外面已经彻底沉下来的夜幕,话虽如此,可还是要寻一个理由才是……比如,不语的不育没治好?她想神医应该也怕毁了名声吧。 次日天刚蒙蒙亮,青白相间的马车慢悠悠的离开了水云间客栈。 而照林山半山腰多了几具服毒自尽的尸首。 南邻县忽起谣言,说那山上神医为人开了不育药方,结果却让小娘子一夜之间长出了男子的胡须和胸毛,甚至和她的郎君成了兄弟! 神医自知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无颜苟活于世,便服毒自尽…… 渝州 入了渝州,空气陡然变得湿热黏黏起来,让人焦躁不安。 阎无极命不闻去溪边打了一桶清水。 她提着水撩起轿帘,果然看见萧芜华蹙着眉,不停的用手帕擦拭着额间脖颈薄汗。 “音云,伺候你家主子擦一下身子吧。”阎无极放下水便出去了。 音云看着舆厢外,听动静阎大人似乎是守在轿帘前,她不禁掩唇偷笑,“大人真是贴心。” 耳边清晰的水声,让阎无极脑中映出不该胡思乱想的情景,她耳尖动了动,渐上绯红。 萧芜华纤纤玉指拨动着桶中带有凉意的清澈溪水,不知为何,她心中同这水面一般,泛起了涟漪。 擦过身子,凉爽了许多,她打开小窗,才知马车又停在了未知的林间。 挺好,遮阳又蔽目。 音云将水桶递了出去,“劳烦阎大人。” 外面低声应了一句,便把水桶接走,又递进来油纸包的点心,“这是方才路过点心铺买的茯苓糕,先给殿下填肚子。” 第81章 抵达盘龙镇 渝州-盘龙镇 “大人,我们还是以游玩的理由进镇吗?” 阎无极瞟了一眼正在读话本的人,朝外面应了声,“嗯,以普通路引入镇,就说是来此探亲游玩。” “是,大人。” 话本上的字虽清晰可见,但萧芜华却一个字都没有读进去,趁着卫兵掀开帘子的空隙,她快速的瞥了一眼那城门上的三个大字,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她有预感,‘蛟神’是自己想象不到的人。 卫兵掀开帘子,却见美人在内,不禁看痴了,可当察觉到阴冷的视线后,他又看向侧边坐的少年,那饱含威胁戾气的双眼让他当即放下了帘子。 “无异,放行。” 那马车过去后,卫兵撇嘴,不过是有点权势银钱,有什么好神气的。 顺利入了镇,他们便直奔水云间客栈。 “又是水云间?” 萧芜华放下话本,轻揉眉心,在颠簸的厢内读话本,究竟是哪个好人想出来的,她现在双眼昏花,连带着头晕脑胀。 “不,这次是绿叶林。”阎无极唇角上扬。 无论是水云间还是绿叶林,这些客栈都并非在繁华街道,但也不会离主街很远,既不引人注目,也不会给人一种刻意隐藏的感觉。 客栈小厮把马儿牵去马厩喂草。 他们住的上房房依旧是二楼,房内装潢典雅温润,尽显贵气,与客栈简朴自然的外观形成鲜明的对比。 楼上共有三间上房。 萧芜华和音云住在中间,不闻不语住在左边,阎无极单独住在右边。 而现在,他们正在左边房中。 “穆延呢?”阎无极摩挲着茶盏。 不闻方从外面赶回来,又遇见掌柜,最后得出结论就是,“大人,穆延应该是去了春花楼。” 青楼?不语连连撇嘴,他倒是快活,竟还有心思去烟花柳巷。 阎无极垂眸,嗤笑:“他还真是悠闲。”不知死活。 盘龙镇不是什么繁华城镇,所谓青楼也只能称之为妓\/院。 “那货指定又去找小倌了,真是恶心。”不语皱着鼻子。 小倌?萧芜华挑眉,记得方才的话本里写了一个故事,讲得就是大将军和小倌的爱恨情仇…… 还挺有意思的。 阎无极皱眉,眼中闪过古怪,这穆延并非是拎不清的人,他不可能在自己随时都会到此地的时候去青楼寻欢作乐。 他胆子还没那么大。 她叹息,“算了,先不管他,去庖厨弄些吃食来。” 不闻回道:“回大人,方才卑职遇见掌柜的时候已经吩咐了。”已到晚膳时辰,他当然要紧着些。 饿着他们没关系,要是饿着殿下…那可是大罪过。 阎无极冷哼,懒得拆穿他,拿出衣袖中的两条手帕,摆在桌子上。 “这是许红郦所留下的线索。” 萧芜华微微前倾身子,仔细看着手帕上的文字,轻声念出那串小字:“溪边见溪黄,尽头现鬼洞。” 阎无极指着那代表燕湖的小鸟,“我奉密旨归京时,途径此地,遇‘蛟神’娶妻,红花使者就是将女童送到燕湖沉下去, 此蹊跷事我已拟成奏本,呈于陛下,想来是陛下看了,故而才命我彻查此案。” 燕湖,沉入湖底。 萧芜华眼睫微颤,无法想象那些被沉入湖底的女童有多么害怕和无助。 不过转瞬间,眸中覆上嘲讽:“陛下还真是信任你,我与他说了那么多次,都没能引起重视,你就写了个奏本,这案子便开始彻查了。” 阎无极失笑,“其实是我在奏本中把事情夸大了些。” 她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微小的隐患置之不理终将会酿成大祸,更何况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陛下最怕大祸了。 萧芜华冷哼,“所以这句小字是何意?” “这应该是‘蛟神’安置女童的地方。” 许红郦从刘源光身边所获得的线索,很大可能与她女儿的藏身之地有关。 阎无极轻抚着菱唇,“溪黄是一种草药,因其喜欢生长于温暖湿润的溪边,揉叶后有黄色汁液,故名溪黄草。” 萧芜华蹙眉道:“既然她会用此句来暗示,那所谓的小溪应是燕湖的分支溪流,否则将毫无意义。” 这盘龙镇多山多水,小溪更是数不胜数,若不是和燕湖有关,那这句话也太笼统了些。 “不错,而且他们选择燕湖作为交易地点,是因为此湖所临的盘龙山留有矿洞和矿道,利于他们装神弄鬼以及藏身。” 当时不语看见的送嫁队伍平白消失的戏码,就是依靠了遗留的矿道才完成。 不语义愤填膺的上前一步,“大人,那我们直接去燕湖守株待兔,抓他们个现行。” 如今大人无需再隐瞒行踪身份,而且还是渝州刺史,办得就是他们的案子。 萧芜华却摇头,否定这个做法,“欲速则不达,我们应该先找到女童的藏匿地点,保证她们的安危,再徐徐图之。” 人命关天,最重要的是她们现在还不知道‘蛟神’抓这么多女童是为了什么。 若贸然断掉他们的路子,为了断尾求生,那些女童的性命可能就会被舍弃。 就如同三年前的潇湘,一丝风吹草动便让祂逃之夭夭,被献祭的女童也全然不见踪迹…… 阎无极认同她的提议,“嗯,明日一早,我们便去燕湖附近查探。”救人才是她们该放在首要的。 众人皆点头。 忽然门外响起脚步声,由远至近,不闻耳尖微动,“是楼下掌柜。”应该是给他们送晚膳的。 “叩叩” 不闻打开了房门,只见一干净利落的年轻女子,一手端着一个木盘,“这是小店做的几个可口小菜,望几位莫要嫌弃。” “多谢掌柜。”不语的目光被那几碟菜吸引,暗自咽了口口水。 樱桃肉色泽红润鲜亮,百鸟朝凤味道醇厚,还有那清炖肥鹅,汤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清亮油光,让人食欲大增。 “谭掌柜的厨艺,阎某自然信得过。” 谭悦面带浅笑的点了点头。 萧芜华轻动鼻翼,扬起唇角,“好香。” 被美人夸赞后,谭悦的笑意显然更甚了些,她抿嘴,竟还有些难为情,“您谬赞。” 第82章 溪边见溪黄 放下菜后,谭悦无声退下,为他们掩上门。 萧芜华环顾四周,笑道:“凳子够用,我们一起用膳。”甚至还多出一个。 “殿下,这不太合规矩。”不闻不语面面相觑,若是在外面就罢了,可是…… “既然殿下已允,坐下吧。”阎无极拿出长木盒,将银筷分于他们。 他们看音云在殿下身边坐下后,才欣喜的搬来凳子坐在桌边。 正当他们准备用膳时,房外传来轻佻的声音,“好香啊,难道是清炖肥鹅?” 那声音又忽而变得尖锐,“啊!姓谭的你竟然把我的鹅给宰了!” “那又如何?”谭悦平静的回答。 “我倒要看看谁有那么大胆子敢吃我的鹅!”尖锐的声音又陡然变得粗犷。 男子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本来怒气冲冲的神情在看到那张脸以后僵了一瞬,但随即又变得柔和起来,他嘿嘿一笑,顺势跪在了地上。 “穆延见过主人。” 男子白面吊眼,生的一副狐狸像,他如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般跪坐在地,全然不复方才在外的怒气。 萧芜华紧蹙双眉,放下手中的筷子。 “你叫我什么?”阎无极微眯双眸,透着危险的意味。 穆延一僵,连忙垂首改口,语气更加温顺:“延见过主公。” 不闻不语嫌弃地撇嘴,脸上布满厌恶之色。 这诡异的一幕,让萧芜华和音云难以理解,并且大受震撼。 她们还从没见过这般奇怪的人,所言所行就如同戏台上的人一样诡异。 让人琢磨不透。 “滚出去。”阎无极冰冷的下了驱逐令。 穆延当即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眼眶微红,声音都带上了颤抖,一副被抛弃的模样,“为什么?” “滚。” 见阎无极不吃这一套,他只能收起装可怜的招式,换了副尊敬神情转而看向旁边,“穆延见过二殿下。” 二殿下?这个称谓让萧芜华眉间凝起些许困惑,“你认得我?”可她从未见过他。 “哈,”他又像狐狸般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不透眸中含义,“主人身边只会出现他心悦的,额!” 阎无极不知是何时起的身,她一脚踹向他的胸口,阻止了那即将说出的话,语气森寒无比,似是下一刻便要取人性命,“如果你不想死,就滚出去。” 口无遮拦,丢人现眼。 “我这就滚。”穆延爬起来,忙不迭地滚了出去,主人真要生起气来怕是得扒他一层皮。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房内终于恢复了清净,阎无极坐下,面带尴尬之意,“让殿下受惊了。” “无妨。”她扯唇,不再去想那句未说完的话。 萧芜华无声叹息,只觉得心累,但又忍不住去胡思乱想,真是病入膏肓。 而那始作俑者却不自知,想到这儿便哀怨地睨了她一眼。 鲜嫩多汁的鹅腿被银筷扯下,阎无极把鹅腿放到她面前的碟子,“殿下这几日舟车劳顿,多补些。” 看着碟中那硕大的鹅腿,萧芜华实在是有心无力,她攥着筷子,不知从何处下手。 幸而音云看出了她的窘迫,主动为她将腿肉拆了下来。 …… 八月八,立秋。 果然沾上秋字后,早上便有了丝凉意。 萧芜华推开朱窗,深嗅窗外的清新湿润气息,心中畅快了几分。 她触碰着窗边的绯色海棠花,眸中意味深长。昨夜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不该梦见的人,不该做的事。 可她却十分欢喜……听音云说,今早她是带着笑醒来的。 萧芜华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指尖猝然使了几分力气,那绯色海棠花就被碾碎,闻到花香,她才松开手,任由被残渣落入盆中泥土。 “殿下,该出发了。” 门外响起那道缠她入梦的声音,萧芜华深吸一口气,待凉气过了肺腑后,方淡淡应道:“好。” 此山称为盘龙是因形似蛟龙盘卧,想来‘蛟神’选在这里也有想借势的本意。 山路崎岖,举步维艰,不闻不语在前方开路,扫平杂草枯枝,阎无极跟在萧芜华身后,时刻注意着她的安危。 凭着那时记忆,他们来到了燕湖边。 “大人,那边就是我们藏身的灌木丛。”不语指着一旁。 “嗯。” 阎无极望向烟雾缭绕的湖面,因今日无风,水面不曾有一丝波纹。 燕湖横贯东西,五人分道而行,三人往西,两人朝东,沿着溪边寻溪黄。 萧芜华留意着地上的杂草,似是想起来什么,“若是东西两边都有溪黄呢?” “它喜日光,而东边的山高些,能找到溪黄的可能不大。” “那你为何要他们朝东处寻?”岂不是白白浪费脚力。 “人太多易引起注意。”阎无极垂眸,平淡语气中隐藏了诸多不满情绪。 其实她是看那两人碍眼,又不想听他们多嘴,尤其是那个不语。 本来还想把音云支开,结果这人死活不愿离开她的殿下……早知道就让她老死在太皇太后陵墓才对。 萧芜华无言以对,她环顾四周,发现燕湖在盘龙山南侧,而燕湖的南边又是一座蜿蜒起伏的高峰。 若非有人带路,走进这迷山中,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走了约有五十引远,燕湖逐渐变窄成了四丈宽的河流,没有高低落差,水流并不湍急,只是随着方向缓缓流动。 “阎大人,这可是溪黄草?” 二人看向音云所指的地方,只见几株卵状披针形的青草,静静地伏在地上。 “正是溪黄草。”阎无极朝西望去,尽头又是高峰,河流从山底穿过,到了山中就是地下暗河。 有暗河便代表着山中有鬼洞。 想来那时消失在湖底的女童,就是顺着这河流入了鬼洞。 萧芜华轻锁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她们已经接近鬼洞,可却没有发现任何把守的人,实在是太过风平浪静。 “我们不能再朝前走了,怕是有埋伏。” 阎无极点头,“当然,我们只是来山中游玩。” 穆延说他已经混入红花使者中,待两日后的轮值便会跟着使者去燕湖接新娘,届时定能发现女童藏身之处,而他会想办法将那些女童放走。 第83章 遇怪异樵夫 如果实在放不走,他也会尽量摸清鬼洞的逃离路线。 既然她们已经得知许红郦留下的线索确实有用,也算不枉此行。 两日后,又会有新娘被献祭,不知那时,殿下亲眼所见后,心中该有多悲恸。 阎无极看着蹲在溪边戏水的美人,她虽唇角有浅笑,可芙蓉面上却带着挥之不散的淡淡愁容。 她垂眸,有些后悔带她来这里。 “已快到午时,我们回去吧。” 萧芜华不舍的将双手从清澈见底的溪水中抽离,“好。” “喜欢玩水的性子还是没变。”阎无极轻声低笑。 记得在东宫时,要是寻不到她,只管去有水的地方,便能看到她玩水的身影,这招屡试不爽。 萧芜华耳朵尖,自然听到这句打趣的话,她的思绪仿佛也被瞬间扯回,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如果那时早知日后会有如此痛苦,她们定会格外珍惜眼前人…… 忽然,山林中传来窸窣声。 阎无极眼神顷刻之间变得警惕,缓步靠近萧芜华,挡在危险和她之间,但却没有刻意的回身望向山林。 三人面色皆带有凝重。 直到窸窣声化成了清晰的脚步声,阎无极这才故作意外的转过身,只见一个樵夫打扮的人正疑惑地盯着她们,而他手中的斧头闪着利光。 阎无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眸中划过了然。 这人未戴斗笠,身上的褐色布衣干净整洁,就连那草鞋都是崭新的,一丝磨损也没有。 还有那异常锋利却没经过任何打磨的斧头,寻常百姓家节俭,就算斧子不利宁愿多使些力气也不舍得将它丢弃,通常是磨了一遍又一遍。 最重要的是那张孔武有力的脸庞,眼睛往上是偏黑的,往下的肤色却偏白了些,若他平日里戴斗笠,肤色应该相反才是。 难道他上山砍柴不戴斗笠反而要戴不利于喘息的面巾? “你们,是做啥子的。” 他们穿着绫罗绸缎,气质非凡,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百姓。 樵夫正宗的盘龙镇口音,再配上那一身漏洞百出的装扮,让人倍感违和。 阎无极扯出笑,面上适当的带了些纨绔之色,“我见此处风景如画,便与夫人在此处玩乐,怎么,这山是你的?” “公子说笑喽,只是这里确实没啥子耍头,你们快些回去吧。” “哦?可我还想抓几条鱼,回去给我娘子煨汤喝呢。”阎无极看向河中,有些遗憾。 樵夫摆摆手,继续劝道:“你们不是本地人不晓得,这山上有大虫和毒蛇嘞。” “大虫?”萧芜华适当的惊呼出口,她抓住身前人的衣袖,“要不然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阎无极垂头看着臂弯处的双手,轻拍以示安抚,“夫人莫慌。” “敢问阁下,可有平坦小路出山?” 樵夫指着她们身后,“朝东走五百丈,便可见一条朝北的小路。” 那条路就是使者送嫁的必经之路,可惜离绿叶林是相反的方向。 “多谢,待我们歇息片刻便会离开。” 樵夫点点头,拎着斧头又进了山。 半晌过后,阎无极转身,低声道:“他没有走远,别露出破绽。” 她知道樵夫正躲在不远处,盯着她们,方才那些话并没有打消他的怀疑。 于是她们便相偎而去,音云跟在身后。 待河边不见人影,樵夫站起身,目露凶光,他掂了掂手中的斧头,冷笑一声,若不是这几人识趣,自己怕是要大开杀戒。 他刚要转身离去,却察觉到身后有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身子一僵,握紧了手中利斧。 那张脸太熟悉,正是方才的纨绔少年! 樵夫猛然后退一步,不是因为少年手中的毒蛇朝他吐着信子,而是那张脸全然不复无害模样。 少年捏着毒蛇的七寸,任由蛇身缠绕在她手臂,眼中满是对它墨色鳞片的欣赏,“你说的当真不错,这林子里确实有毒蛇。” “你,你…想干什么。”他举起斧头,不知是先砍毒蛇还是先砍那比毒蛇还怖人的少年。 为何这人到了自己身后,可自己却毫无察觉! “你扰了我娘子赏山玩水的雅兴。” 话音刚落,樵夫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的斧头便被击落,震得他虎口发麻,眨眼间,少年已经离他不过一尺,那双凤眸中印出他的惊恐面容。 下一刻,他只觉得脖颈处传来剧痛,垂头却只看见那缠绕在少年手臂上的蛇身…… 阎无极冷眼旁观着他的痛苦,将斧头踢回到扭动的身躯旁边。 咬完人的蛇似乎听话了些,逐渐松开了她的手臂。 她毫不犹豫地把它甩到了树上,它挂在树枝上晃荡着,而后将自己的身躯紧紧地缠在树枝上,便一动不动了。 直到地上翻滚的人彻底没了气息,少年悄然离去。 阎无极回到燕湖边时,不闻不语已经抓上了几条桂花鱼。 不语用草绳把它们串起来,得意洋洋地提给她看,“大人,待回去让谭掌柜做清蒸鱼吃。” “嗯,东边可有异常?”阎无极扫了一眼还在活蹦乱跳的鱼,看向不闻。 “回大人,我们到了尽头只发现一处不甚高的悬崖,河流成了悬流,并无异常。” 她点头,指着朝北蔓延的小路,“我们走这条路出盘龙山。” 萧芜华想起来她之前所说,问道:“这条路能遇见矿道?” 此路开拓于山间,看其有两丈宽,想必是以前采矿时为了方便运石下山而拓出的路。 “能,”她笃定道,接着又看了看两边的山坡,吩咐道:“不闻在此等候。” 由不语领路,她们很快便到了他曾目睹送嫁队伍消失的地方,“大人,就是此处。” 他还记得捡到拨浪鼓的草丛。 这里宽阔了些,路边杂草也茂盛,阎无极环顾四周,视线落到了右侧一处的蜀葵花丛中。 花丛有一人高,无疑有着隐藏遮挡的利处,她微扬下巴示意,“矿道入口应该在那儿。” 于是她们便朝那处走去,不语在前面小心地拨开花丛,让身后人顺利到了陡峭山坡前。 阎无极观察着眼前的岩石,又看向地上多次研磨的痕迹,示意道:“不语,这块石板是门,你和音云把它推开。” 第84章 东昌侯之女失踪 不语在石板上摸索着,直到在右边摸到凹下去的石缝,“开口在这儿。” 二人合力将石板推到一旁,露出漆黑的洞口。 洞口有一人半高,一丈多宽,阎无极让不语在洞口守着,与萧芜华音云二人进了洞。 音云拿着火把在前面探路,察觉到异常,“殿下,这矿道越来越宽了。” 墙壁上布满凿刻的痕迹,无法想象当时的人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硬生生凿出这宽阔矿道。 一路遇见好几处被巨石堵住的分支路口,她们只得顺着前面走去。 不多时,她们前面便没了路,大大小小的石块堆积成山,堵住了出口,只从缝隙中透出的光可知,她们已经走到了尽头。 音云抽出腰间软剑,顺着石堆缝隙把剑送了出去,然而往回抽的时候却不动了。 有人在外面捏住了她的剑。 正当她求助的目光看向阎无极时,石堆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可是音云姑娘?” 是不闻。 “是我。”音云应了一句,剑倏然没了制衡的力气,回到了她手中。 萧芜华不解,明明外面有一条直通燕湖的路,这些人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利用这矿道,如是想着,她问了出来。 “就如方才那个樵夫所说,本地人不会贸然上山,因为山林中被人刻意放了许多毒虫, 但是防不住外乡人,故而他们装神弄鬼也是为了唬住那些人吧。” 毕竟这种离奇事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她们将洞口恢复了原样后便离开。 谭悦把桂花鱼处理干净,为她们做了几道美食。 不语夹起蒜瓣儿似的鱼肉,放入口中,那滑嫩口感让他赞不绝口。 “这鱼真新鲜,好吃!” 穆延寻香而来,他旁若无人的坐在桌前,品尝起那道清蒸桂花鱼,边吃边道出让人惊恐的话。 “这鱼不知道吃了多少人的尸体,当然好吃。” 还未来得及动筷的阎无极等人,皆放下了手中的银筷。 不语那口鱼肉卡在喉处,他抽动嘴角,看那人吃的有滋有味,不禁问:“那你还吃的那么香……” 穆延吐出鱼刺,嗤笑道:“鱼本来就是什么都吃,反正又毒不死人,只管享受便是。” “所以,燕湖里究竟死了多少人。” 阎无极不再分给桌上的菜一个眼神,只是品尝着碗中的荷叶粥。 虽然在饭桌上讨论这些不太好,可穆延这个人本身就怪得很,如果不在他有兴致的时候提出自己的疑问,过了这个时机可就再也听不到答案。 “燕湖是朱阳县最大的湖泊,淹死的人当然数不胜数,哦,对了,还包括那些被献祭的女童,被打死的,饿死的,病死的…” 阎无极皱眉喝止,“行了,不用说的这么清楚。” 萧芜华甚至没了喝白粥的胃口,她放下汤匙,面色苍白。 她回忆道:“朱阳县的县令是马桧。” 阎无极点头,“好耳熟的名字。”她记得曾听父亲提起过。 “其实是个见钱眼开的马屁精。”穆延骂道。 “去会会他。”阎无极放下汤匙,玉制的汤匙与碗沿相撞,发出清脆响声。 她总算想起了这个马桧的身份,原来他曾是父亲的门下生。 不过她得先去信一封给那东昌侯才行。 …… “这儿的人可比南邻县少多了,满大街竟不见一个孩童玩耍。” 死气沉沉。 不闻嗤笑:“若不是有疯病的,谁敢把孩子放到人前。”虽然丢失的都是女童,但谁也不敢赌男童的安危。 “话说大人叫我们来报官,用的是什么理由来着?” 不闻白了他一眼,“东昌侯之女在盘龙镇失踪。”光顾着吃,什么有用的话都记不住,真是猪脑子。 “话说东昌侯是谁啊?” “别管他是谁,总归是祖上和皇帝沾点亲戚。”否则不可能有此爵位。 “那我们随意用他的名头不会惹他生气吗?” 不闻顿住脚步,看傻子似的看他,“是大人用他的名头,不是我们。” 再说了,他一个外戚恩泽侯如何能和军功满身的大人比。 就算掀了他的侯府也得受着。 到了府衙,不语敲响登闻鼓。 二人等了很久,才有几个打着哈欠的官差出来,“谁啊,胆敢敲登闻鼓!” 见他们面色不善,官差缓和了语气,“你们是何人,为何要击响这登闻鼓?” “我等是奉东昌侯之命而来。” 一听到东昌侯,官差们立马下了台阶,躬身道:“原来是东昌侯府的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不知有何吩咐?” “哼,东昌侯之女在你们盘龙镇失踪,还不赶紧让马桧滚出来!” 又是女童失踪……还是东昌侯之女! 官差连忙上前,拥着他们朝里走去,“这外面人来人往的说话不方便,有什么事儿进来再说。” 不闻不语甩开那几只手,死活不肯进府衙门。 “吵吵嚷嚷的做什么?”一身着绿色官袍的黄脸男子啃着胡瓜,悠哉的站在官府门前,眼尾耷拉轻蔑地看着他们二人。 不语冷哼,打量他一番,嗤鼻道:“马大人好生悠闲。” 百姓有此不尽责的父母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官差快走几步到他身边,附在耳边轻声说道:“大人,他们是东昌侯府的人。” 东昌侯府?马桧脸色大变,连忙把胡瓜往官差怀里一扔,迎了下去,“哎呦,原来是东昌侯府,怪我有眼不识泰山。” “马大人,我们侯爷的女儿在你们盘龙镇失了踪迹,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马桧大叫:“什么!侯爷的女儿也失踪了?” 不闻双眼微眯,挑出他话中的异常,“什么叫也失踪?难道还有谁家的女儿…” 官差嘴快,一脸烦躁道:“别提了,最近这盘龙镇都不知失踪了多少女童,额!” 马桧一脚踢开他,怒斥道:“就你长嘴了是吧?胡咧咧什么!” 可是…东昌侯的女儿怎么也能失踪呢?难道那些人竟不长眼到连他的女儿都敢掳走? 怪了怪了,尤其是眼前的这二人,太面生,马桧试探地问道:“敢问两位是侯府的什么人,新来的侍卫?” 不闻双臂环胸,斜眼看着他,“我们是侯府夫人娘家的侍卫。” 第85章 到东昌侯府抢人 现在想想,大人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连这马桧会有此一问都料到了。 “哦哦,原来如此。”马桧连连点头,但却不以为意。 不闻沉下脸,语气带有威胁,“人可是在你的管辖范围中失踪的,若两日之内你找不到侯爷的女儿,后果不用我多说吧?” “那是那是,我身为盘龙镇的县令,自然要,” “行了,你知道就行。”不闻懒得听他扯这些官腔,反正大人让传的话已传到,便拉着不语离开了。 主要是别的大人也没嘱咐,万一马桧再问东问西,他们保不齐要露馅。 二人走后,马桧立在府衙前,迟迟没有反应过来,他还是不敢相信查逸飞的女儿会失踪。 毕竟前几日才听闻侯府为查小姐过生辰,自己还为她送去了价值不菲的贺礼… 最重要的是,查小姐怎么无缘无故来了盘龙镇?是谁带她来的? 尤其是查逸飞明知道盘龙镇有问题,怎么还会允许她来此地呢? 一连串的疑问让马桧一个头两个大,他连忙回了府衙,准备去信一封问个清楚。 这突如其来的二人太让人匪夷所思,不知为何,马桧心中萦绕着巨大的不安。 难道,他们是查逸飞派来试探自己的? 东昌侯府 “玉儿乖,把药喝了阿娘就给你蜜饯吃。” 妇人温声哄着女童,将褐色药汤一口口的喂到她嘴里,而后又将蜜饯塞进去。 “神医说了,咳嗽不能食甜,良药苦口利于病,你总是这样惯着她。”男子对妇人溺爱的表现十分不满。 “吃一点蜜饯无妨。” 凉亭内坐着一对夫妇,女童依偎在圆润美妇人怀中,对方脸浓眉的男子扮了个鬼脸,“爹爹坏。” 查逸飞故作恼怒,用力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信不信爹爹把蜜饯全给你扔了。” “不信不信!”女童笑着从妇人膝上跃下,跑去荷花池边喂鱼。 他正失笑着,忽然长箭破空而来,未等到查逸飞有所反应,箭已然牢牢地钉在了凉亭柱上。 妇人迟来的惊呼引来了侍卫。 “侯爷!夫人!” 看着箭头上的信纸,查逸飞挥手屏退了他们,“无事,退下。” 见他神情凝重,汤英婷连忙冲到池边,将女童抱起,面带慌乱地离开了凉亭。 凉亭只剩他一人,查逸飞取下信纸后下意识的看向署名,这是自己的习惯,如果是一些无关紧要之人来信,他会直接丢掉,不会再看信中的内容。 但是当他看见阎无极三个字时,瞳孔骤然因受惊而紧缩,查逸飞看着箭来的方向,双手微微颤抖。 信上说他阎无极要借用东昌侯的名头一用,这句话倒也还好,没吓着查逸飞,但后面一句差点让他魂飞魄散。 ‘还要借你的女儿查小玉一用’ 借他的女儿?查逸飞捏紧了信纸,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阎无极…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侯爷,马桧来信。” 他不动声色地把信纸藏于袖中,转身接过侍卫的信,“退下。” 侍卫走后,查逸飞打开那封侯爷亲启的信,快速阅后他只觉得两眼一黑,险些要栽进荷花池。 这混账阎无极,竟然先斩后奏!那信中所言哪里是请求,只不过是通知他一声罢了! 马桧的信里写到有两个人去府衙报案,说侯府的女儿在盘龙镇失踪,觉得此事有蹊跷便来信问一问。 何止是蹊跷…… “啊!” 远处传来汤英婷撕心裂肺的尖叫,查逸飞眉心一跳,连忙寻声而去。 只见几个侍卫晕倒在地,而汤英婷面露狰狞地指着围墙哭喊,“玉儿!我的玉儿!” 听到这哭喊,查逸飞狂奔的脚步一软,就那么跌倒在地,顾不得许多,他又爬起来奔去,“夫人,玉儿怎么了!” 汤英婷痛苦地掩面哭泣,“玉儿被两个黑衣人抓走了……” 如同晴天霹雳,查逸飞脑海中闪过那句借你女儿一用的话,气血上涌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这哪里是借用…是踏马的直接把人给抢走了! “侯爷!侯爷!您醒醒啊!” 绿叶林客栈 不闻不语扯下面巾,露出因呼吸不畅而憋红的脸。 他们把布袋的绳子解开,里面的女童还在昏睡着,全然不知自己落入虎口。 萧芜华让音云把女童抱进自己的房间,眼中闪过不忍之色,她看向坐在桌边品茶的少女,“你何必要将查逸飞的女儿劫来,请他做出戏不就行了。” 阎无极却缓缓摇头,“我不信他。” 这朱阳县可是查逸飞的封地,他管辖的地界发生了多名女童失踪的大案,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身为千户侯,查逸飞有职责监管此地的秩序安危,保护当地百姓。 盘龙镇出现‘蛟神’这等惑乱众人的邪怪,他早就该禀报朝廷才是,但查逸飞却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如何不令人起疑。 再说了,她已经去信一封通知他了不是吗?而且把女儿放在她这里可比在侯府安全多了。 否则不闻不语二人怎会如此轻松的就把人请来了呢。 萧芜华轻叹,“东昌侯是太皇太后的表外孙,在朱阳县已经根深蒂固,算得上是一个地头蛇,想来那县令也与他蛇鼠一窝。” 对‘蛟神’一事瞒而不报,怕是他们也已经牵扯其中。 但父皇从未将此人放在眼中,准确的来说,父皇从不把和太皇太上皇有牵扯的人放在眼里,包括北轩王。 对待他们除了警惕便是防备。 所以萧芜华并不担心阎无极会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因为她就算把东昌侯杀了,父皇也不会对她有半分埋怨,说不定还要夸上一句杀得好。 但如果惹恼了东昌侯,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萧芜华忽而眉尾一挑,顿时了然于心,怪不得她要把查小玉抢来,这是要捏住东昌侯的弱点啊。 查逸飞与汤英婷成亲二十余年,才得了查小玉这个宝贝疙瘩,必然是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 有查小玉在手,便能轻而易举的控制东昌侯府。 萧芜华眸子暗沉了几分,她端详着那绝美而无害的侧脸,不禁有些唾弃自己。 第86章 搜山救人 明明该对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抱有警惕,可却不自觉被这种掌控所有的性子吸引。 怪不得她,人都会被有剧毒的东西迷惑,只因实在美丽。 “殿下又在心里骂我?” 那炽热的目光让阎无极坐立难安。 萧芜华别开眼,继续看手中的话本,“你怕不是做贼心虚。” 她将话本往上挪了挪,挡在自己略微有些发烫的颊前。 “殿下可知,为什么那话本中的将军会无法自拔的爱上小倌吗?” 阎无极看着茶盏,眸中染上戏谑。 “为何?” 其实萧芜华看了那么久,还是不太懂将军怎么就突然爱上了小倌。 阎无极憋着笑,正色道:“因为将军不能人道,而小倌…”又是个在上面的。 “你住口!” 反应过来的萧芜华蓦然涨红了脸,她狠狠地将变得烫手的话本砸了出去。 怪她蠢,看了那么久竟还不知道其中深意。 话本被纤长而骨感的手接住,那声音愈发猖狂起来,“原来殿下懂得也不少。” 如此大的反应,恰巧证实她听懂了那句话。 萧芜华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没脸没皮的人,她冷哼拂袖而去…其实是落荒而逃。 音云正在轻柔的把女童手脚捆住,却被破门而入的人吓了一跳。 “殿下?您的脸怎么这么红?” 她进门后便直奔桌边,连饮几杯冷茶。 音云慌忙阻止,“殿下不可!” 萧芜华气闷不已的坐下,恨不得将那人大卸八块,她没好气地问道:“不可什么?” 她的耳朵都脏了! “您月事快到了,不能饮冷茶,否则您又要腹痛。” 音云急得连忙下楼给她换热茶。 月事?萧芜华扶额,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可她来月事时,身体会变得虚弱,若是被那人瞧出来了,怕是不会再让她出这客栈。 不行,她一定要出去。 大不了多涂些口脂,掩住苍白唇色。 她在这里已经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量别拖后腿。 …… 马桧在焦灼万分中等来了侯府的来信,那信上只有四个大字,歪歪扭扭,像是执笔人在颤抖。 速寻我女 原来查逸飞的女儿真的失踪了,连笔迹都透着悲痛欲绝。 殊不知那东昌侯被气得快要中风。 他揉皱信纸,脸上闪过不明意味的笑。 官差突然推门而入,“大人不好了,二虎悬梁自尽了!” 谁料马桧却淡然自若,他随手把纸团扔到角落,翻了个白眼,“让他使劲吊,吊死我也没有钱给他发俸禄。” “啊?”官差摸摸后脑勺,不禁暗自撇嘴,“他说他娘卧病在床急需银两看病呢。” 马桧陡然站起身,八字胡一颤一颤地怒骂道:“放他娘的狗屁,他娘十年前就死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狗东西是想拿着俸禄去赌庄潇洒。 官差见露了馅,嘿嘿一笑退了出去,“大人您忙,属下就不打扰了。” “滚!”他好像又想起来什么,嘴边扯起扭曲的笑,“等一下,带人去搜山,寻东昌侯之女。” 官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搜山?搜哪座山?” 盘龙镇有那么多山,就凭府衙里这十几个人得搜到猴年马月? “当然是盘龙山。”马桧又拿出不知从何处掏出的胡瓜,呱唧呱唧地啃了起来。 “现在就去?”官差有些不情愿,他午膳还没用过呢。 “废话!要马不停蹄地去!”语气太激烈,导致嘴里喷出一块胡瓜到书案上,马桧捡起来又送入口中。 官差连忙应声退下,又搜山又搜山!搜了那么久的山,不还是连一个女童都没有寻到。 他叹气,看着自己身上穿的官服,又自嘲一笑。 一声尖啸惊起客栈旁边竹林中的飞鸟。 音云无奈,只得卷了手帕塞进女童口中,堵住了那尖锐刺耳的哭喊。 威胁道:“你若再叫,今天可就没饭吃了。” 女童胡乱蹬着腿,呜呜的发出沉闷的哭泣声,她眼中的恐惧逐渐变成怨毒,恨不得咬下眼前人的一块肉。 见那双眼睛实在可怖,音云又用手帕蒙住了她的眼珠,在脑后打了个结。 萧芜华早已出了房间,靠在走廊栏杆处,眺望着远方。 “独自莫凭栏啊殿下。”阎无极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凑近耳边轻声细语。 耳尖传来的酥麻让她猛然瑟缩肩膀,后退几步,离栏杆远了些。 “你做什么!”萧芜华用力捏着耳垂,试图驱逐不适感。 阎无极挠了挠脸颊,眼神飘忽,“被那孩子吵得要死,便出来看看。” “你贸然把她抓来,她当然会害怕。”萧芜华不满的责备她,现在倒知道吵了,早干什么去了。 阎无极想到一个好法子,“不如把她扔到柴房,否则入了夜会更吵。” “你才应该去柴房。”萧芜华瞪了她一眼。 她摇头,劝慰道:“殿下可不要因为她年纪小便心疼,这孩子可是查逸飞的女儿,且不说本性如何,就凭她是那夫妇二人老来得子,脾气秉性也早就被宠坏了。” 如果查逸飞真的被牵扯进‘蛟神’一案,那么这孩子必然也是不能留的。 不然日后必成祸患。 她相信殿下懂得这道理,剩下的不用自己多说。 萧芜华沉吟半晌,而后点了点头,“我懂得。” 都说祸不及妻儿,可她们既然受了惠,就不能全身而退。 “殿下聪慧。”阎无极微微俯身,使双肘撑在大半人高的栏杆上,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 她自幼在宫中长大,什么腌臜事没见过,若论心狠,阎无极自知比不过她。 只是她更优柔寡断些,待想通了道理,自会快刀斩乱麻。 “主公!” 这尖锐的嗓音令萧芜华十分不适,她默默地离阎无极远了一些。 穆延眼力极好,从院外便看见了立在栏杆处的人。 他甚至懒得走楼梯,借了院中几根立柱的力,轻飘飘的从栏杆上跃进。 “主公,明日申时,献祭新娘。” “可查清那女童是哪的人。”阎无极懒得看他一眼。 “隔壁灵沛县,但是主公不用派人去寻她爹娘,因为这女童是被卖来的,您猜卖了多少银子?” 阎无极直起身,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五两银子,噗哈哈哈哈哈,就卖了五两银子!” 第87章 借刀杀人之计被识破 穆延笑弯了腰,手掌大开比着五,要知道使者把女童给‘蛟神’送去,会得百两黄金! 那对傻夫妇竟然只要了五两银子…… “啪!” 阎无极毫不迟疑的反手一巴掌,“这不好笑。” 他收了笑,捂着脸不再出声。 见他吃瘪,萧芜华挑眉,心中舒坦不少。 穆延余光瞥着阎无极,开始没话找话,试图吸引关注,“主公,延还有一事禀报。” “放。” “其实那些前来寻女的人,都在半年前莫名消失在了盘龙镇……” 消失了?难道是万宝和江梅所说的那些人?她可正要找他们,而现在竟消失了。 这该死的东西,阎无极轻而易举地揪起他的衣领,拎到眼前,目露阴狠,“是吗,那你怎么不早说。” “您也没问啊……”穆延盯着那近在咫尺的脸,连细小绒毛都可见,只是凤眸中的危险意味太明显,他没心思欣赏这美颜。 阎无极垂眸睨着他,面色平静了些,可这更令穆延害怕。 “你最好改掉这自以为是的臭毛病,若再有下次,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说罢便将他一掌拍了出去,穆延狠狠地撞在门板上,瘫软在地。 他捂着剧痛胸口,面容扭曲,颤巍巍地指着那人,“你,这个负心汉!” 开心了就把人家捧在手心里,生气了就一脚踢开…… 负心汉?萧芜华美眸微瞪,诧异之色流露,怪不得总觉得这二人之间不似平常主仆的相处,原来如此。 她怔怔地退后几步,像是看到山洪猛兽躲回了房内。 阎无极扶额,无力更无从解释,她扭过头阴恻恻地冲他笑:“用不用给你搭个戏台子啊。”贱东西。 吓得穆延连滚带爬地进了不闻他们的房间。 她仰天长叹,想从二楼跳下去。 “大人,主公来信。” 父亲的信…阎无极接过不闻手中的信件,打开后却藏着另一封信。 她又打开那封信,不禁皱眉,里面竟是东方叶的信…… “大人,如您所料,查逸飞已经亲自到了府衙。” “嗯,继续监视。” 不语应声而去后,阎无极将信置于烛上燃尽,眉宇间浮上错愕。 她一直以为东方默赶走东方澄是因为他们父子之间有了隔阂,儿子不愿意再面对父亲,便远走他乡。 谁知道竟是那东方澄发现了东方默见不得人的秘密,为保命才不得已带着夫人逃离汴京,而这五年来东方默一直派人追杀于他。 东方叶无意之间得知了这个可怕的真相,却因东方拓太过于愚蠢,盲目信任东方默,不敢与他说。 而如今东方拓却突然寻得了东方澄的下落,甚至还将此消息告诉了东方默。 不出意外的话,杀手已经快到兖州。 东方叶知道镇国侯的老家是兖州,故而特意来求她的帮助。 希望她能去信一封,让在兖州的阎家人护住东方澄,否则他们定会没命。 作为报答,东方叶愿为她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可她要她的肝脑有何用。 罢了,她与东方拓和东方叶也算是自幼相识,在京的日子相处的也愉快,更何况她对东方默那见不得人的秘密十分感兴趣。 虎毒尚且不食子,究竟是何等秘密,能让他做出如此残忍的行径。 城北茶馆坐着几个讨茶喝的樵夫,他们刚从山中归来,路遇前去搜山的官差。 “听说了吗,东昌侯的女儿也失踪了。” “什么?此话当真?” “当然,你没见官府的差役都去搜山了吗?就是去寻东昌侯的女儿!” “哎呀是何道理啊,普通百姓的女儿失踪他们便不以为意,这侯府的事就上赶着。” “别说了别说了,当今世道就是这样,咱这些百姓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一顶不起眼的轿子从茶馆门前悄然经过,若是有人出来看上一眼,便知道这轿子是朝府衙去的。 而里面端坐的正是查逸飞和汤英婷。 查逸飞从未受过如此屈辱,在侯府他是越想越气,也知道阎无极此举真正目的,想借着他侯府的名义去对付那些人,他怎会如他所愿! 反正他不怕,因为那封随箭而来的信便是揭穿阎无极诡计的证据。 汤英婷面色凝重,“夫君,仅凭那封信真的能认定阎无极是朝廷派下来的刺史吗?” “当然,刺史还有着监督诸侯王的权利,除了阎无极那等身份的人敢对我耍横,还有谁会这般猖狂。” 查逸飞目眦欲裂,恨不得现在就将那厮碎尸万段,阎无极忽然做出带走玉儿的举动,看似摸不着头脑,其实却证明了朝廷已经知晓‘蛟神’一事。 因为他对此事瞒而不报,惹怒了上面,所以阎无极才给了他这个下马威。 “可玉儿在他手里……” 汤英婷提及女儿便控制不住地掩面低泣起来,她的玉儿何时受过这么大的罪,竟被人当做筹码掠了去。 “夫人放心,阎无极还没有那个胆子伤她,只要我们尽快找到玉儿,就不会让那厮得了逞。” 最重要的是,别让‘蛟神’大人误会了他的忠心。 查逸飞捏着手中的信纸,那势在必得的眼神显得他异常狰狞。 看他怎么让阎无极声名狼藉。 没了威严的刺史连百姓都不会信服,到那时那人便不足为惧。 轿子从府衙后门而进。 查逸飞二人火急火燎地直奔三堂,谁料却见马桧睡得正香。 “放肆!” 一声怒吼惊醒了睡梦中的人,马桧连忙从榻上起身,将官帽戴好,干笑道:“午憩片刻,午憩片刻……” “不知侯爷大驾光临,小的该死。” 查逸飞没空找他麻烦,“行了,我来是想告诉你,朝廷派下的刺史已经到了盘龙镇!” “什么!可小的未曾见过刺史大人。”马桧神情恍惚。 “等你知道黄花菜都凉了!”吃屎都赶不上热的,简直是废物。 马桧挠挠头,不解道:“新来的刺史是哪位啊?” 为何这刺史要隐瞒踪迹,难道是因为害怕东昌侯…… 见查逸飞脸黑如炭,马桧连忙又道:“侯爷放心,我已派人去搜山了。” “不用了,我知道玉儿是被谁抓走。” 抓走?马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何人如此大胆?” 第88章 江湖骗术气坏查逸飞 查逸飞拿出信纸,展给马桧看,咬牙切齿的说:“正是新任刺史阎无极。” “……” 听到熟悉的姓氏,马桧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但看着那空白还破了一个洞的信纸,他抽了抽嘴角,不禁怀疑这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侯爷,这是何意?” “嗯?难道你不识字?” 查逸飞不耐烦地把纸转过来,下一刻却被震惊到双手颤抖。 那张信纸上,竟然一个字都没有了! 他不可置信地翻看着,这信一直都藏在自己衣袖里,绝无被人掉包的可能,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一张白纸。 汤英婷扶住站不稳的他,担忧道:“侯爷,我们是不是被骗了?” 当然,他们确定以及肯定地被耍了。 查逸飞怒吼一声,气愤地将堂内东西砸的稀巴烂。 该死的阎无极,竟敢用这种把戏戏耍与他! 马桧大惊失色,他心疼地叫起来:“别砸了侯爷,这些都要花银子买啊!”果然是得了失心疯,砸东西不回侯府,跑这来撒泼。 “侯爷!”汤英婷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发癫,不知想到什么,她灵光一闪:“侯爷,妾身有一计!” 查逸飞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东西可砸时,方气喘吁吁地坐在榻上,“夫人有何计?” 她看了眼抱着花瓶碎片嚎啕大哭的马桧,低声说道:“如今我们没了揭穿他的证据,只能先向‘蛟神’大人解释清楚,否则一旦让阎无极用了我们侯府的名义去对付大人,届时我们将百口莫辩!” ‘蛟神’知道他们有个女儿,使者也曾多次劝他们献祭以表诚意,可他们怎么舍得,所以四处搜刮别家女童献上,如此方能为‘蛟神’大人效力。 大人也许下诺言,待祂宏图大业完成,他们侯府会更上一层楼,别说一个小小的朱阳县,就算是整个渝州也将是东昌侯的囊中之物。 此话让查逸飞惊出一身冷汗,暗道阎无极太过奸诈,如果让‘蛟神’察觉到他有二心,怕是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掉东昌侯府。 反正现在阎无极也没有证据能钉死他,就算上面追究下来,大不了治他一个失职之罪,更何况还有县令马桧做挡箭牌。 “好,快些去找神使,让他为我们带话。” “马桧,你即刻撤回搜山的官差,莫要再做徒劳功!” 夫妇二人商议过后便匆匆离开了,三堂内只剩下马桧的凄惨哭声。 不语一路追随着他们二人,直至侯府。 查小玉失踪,导致侯府守卫更加森严,没有不闻在身边,他无法保证能悄无声息地潜进去,故而在府外寻了一棵最高的树,藏身于树上,纵观整个府邸。 他看见那两人急匆匆进了书房,足足过了四个时辰才出来,而周围也没有可疑人进入侯府。 不语猜测,这侯府怕是也有和刘源光府中一样的密道。 但至于通到哪里,暂时还未可知。 查逸飞忽而顿足,他左右看了看,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回首望了一眼书房,低声吩咐道:“派人严加看管,除了你我不得让任何人进入。” 汤英婷点了点头,随即皱眉,“使者说若不想大人生气,需再献上五个女童,可这盘龙镇……”早已没有了女童。 “这个好说,派人去旁的县去寻便可,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眼下最重要的要找到阎无极,救出玉儿才是。” 查逸飞语气沉重,无法想象阎无极会用他的女儿做什么,那人丧心病狂,难保不会拿玉儿投石问路…… 而‘蛟神’又来者不拒。 他捏着抽痛不已的眉心,脑中一片混乱。 本来一切都风平浪静,大人的计划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谁料京中刘源光忽然暴毙,引得朝廷重视,才让那阎无极一路追查至此。 听闻京中那些人都在为了无字书而忙活,就连‘蛟神’大人也在追那本书。 不过那无字书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引起如此重视。 怪他离京太远,许多事情都打探不到。 最后一抹余晖渐渐消失在天际,夜幕终于降临。 不语离开侯府,赶往绿叶林。 而绿叶林依旧冷清,除了阎无极等人,其他的全是伪装成普通客官的暗探。 因为没人会选择一个看起来不怎么舒适价格却异常昂贵的客栈。 掌柜长得再美也不行。 “大人,您那招真行,查逸飞都快气死了。” 不语将偷听到的话一一阐述后,无比佩服大人的小小诡计,啊不,是妙计才对。 天知道他在外面看见查逸飞气急败坏的样子有多么想笑。 阎无极支着脑袋,兴致缺缺地朝旁边一指,“不是我想的招儿。”她没那么多小把戏。 那穆延自幼就在市井无赖中熏陶,借钱不还做假欠条最是在行。 用乌贼墨汁写借据,待收债人催债,他便让人拿出借据,否则不承认借钱一事,等收债人拿出字迹早已消失的借据时,才知道被他给坑了。 若非被她所救,这厮早就被人打死。 不语当即收了笑,脸上布满了鄙夷不屑,他就说这种江湖骗术怎么可能是大人想出来的。 “你们就说管不管用吧。” 穆延得意的笑,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酱爆墨鱼须,这乌贼可是海里的美味之一,她们都不愿吃,就只能便宜自己了。 “切,”不语撇嘴,有一事想不通,“大人,您为何要让查逸飞知道是您呢?” 穆延咽下口中的鱼须,替她解释道:“因为查逸飞这个人欺软怕硬,而且盘龙镇有很多女童是经过他手中消失的,” “所以主公抢走查小玉才会使他反应这么大,故而能刺激的他主动露出马脚。” 当知道和他对着干的人自己解决不了,查逸飞自会求助于背后之人,当然,最重要的是要赶在主公有所动作之前表明忠心。 不语双臂环胸,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好吃吗?” “好吃。”穆延点头。 “……”不语懒得再理他。 阎无极指尖揉着太阳穴,眉宇间透露着烦躁,隔壁的查小玉已经折腾了五六个时辰,让人不得安宁。 她有点后悔没多灌些迷药。 阎无极站起身去了隔壁房门前,轻叩木门,音云神色疲倦地替她开了门。 第89章 查小玉惹怒阎无极 萧芜华坐在桌前,双手捂着耳朵,无力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她径直朝榻边走去,那榻上的女童蓦然安静了下来,止住了嘶哑的嚎声。 音云总算得了清静,如同获大释般的退了出去,顺便为她们掩上了房门。 阎无极嗤鼻,原来这查小玉也和她那父亲一样欺软怕硬。 见萧芜华二人温柔和善便使劲折腾,见她手里拿着匕首就冷静了下来。 查小玉患有咳疾,音云怕她憋死,只能把她口中的手帕取走,谁料却助了她鬼哭狼嚎一臂之力。 她垂眸盯着那和查逸飞八分相似的脸,眼中闪过厌恶,“别再让我听见任何声音,否则就割了你的舌头。” 查逸飞的父亲卖主求荣,才得以留下这爵位,而如今查逸飞又弃明投暗,助纣为虐… “你今年已经九岁了,也读过不少圣贤书吧,怎么,难道还要装傻吗?”阎无极微微俯身,阴森地盯着那双故作镇定的眼睛。 富贵人家的孩子三四岁便启蒙,早早的就懂得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 她是侯府之女,每日都待在查逸飞和汤英婷身边,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这几年所做的勾当。 既然选择了做袖手的旁观者,那也早该做好被牵连的准备。 “玉儿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双黑白分明又无辜的眼睛,还带着稚嫩的声音,让人不忍责怪。 闻言阎无极轻笑,使出三分力甩了她一巴掌,“我并非是查逸飞和汤英婷,你这套对我而言不管用。” 萧芜华听得清脆巴掌声,不禁有些诧异,她起身走到阎无极身边,以防查小玉有什么不测。 谁让这人脾气不好。 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的查小玉,歪着脸不知所措,想哭却不敢哭,只能怨恨地斜眼瞪着她。 到底是阎无极有错在先,而她打完小孩儿心情也舒畅了些,便直起身走到桌边,将匕首放在桌上,为自己斟了杯茶润喉。 萧芜华瞧着那可怜兮兮的小脸,无奈地笑了笑,这模样可全然不复方才的嚣张气焰。 “其实你心里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来对不对?” 查小玉依旧侧着脸,嘴硬道:“不知道。” “你知道。” 萧芜华笃定的语气让她心中一颤。 可她知与不知又如何,那些女童是替自己被献祭,能为东昌侯之女做点有意义的事,她们该感到自豪才是! 她查小玉是何等身份,贱民之女怎能和侯府嫡女的重要性相提并论。 “若查逸飞和汤英婷参与了‘蛟神’一案,先不管他们是否做过别的伤天害理之事,只凭诱拐买卖子女此项罪,他们就会被执以车裂之刑。” 查小玉猛然转过头瞪着她,语气恶劣,“我不知道你这个贱民在说什么!我父亲可是皇室宗亲!” 皇室宗亲?萧芜华掩唇笑出声来,还没等她笑完,余光却有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榻上的人便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眼见查小玉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青紫,她收了笑,连忙制止道:“阎无极,快放开她。” “该死的小畜生,你说谁是贱民。” 阎无极双眸微眯,目露狠光,似是下一刻就会掐断那孱弱的脖颈。 查小玉手脚被缚,窒息让她抽搐着身子挣扎,可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你快把她掐死了!” 劝不动她,萧芜华焦心不已地去掰那坚硬如铁的手指,“阎无极你疯了!” 她又试图缓和语气,轻抚着那只手,“她死了我们就没有制衡东昌侯的筹码了。” “反正查逸飞也不知她死没死。”拿尸体也一样能唬得住他,阎无极唇边露出残忍的笑。 萧芜华气结,狠狠拍了一下她的手腕,“本宫命令你放手!” 这次她倒顺从的松了手,查小玉出气比进气多,瘫软在榻上没了动静。 隔壁几人闻声赶来,却见此惊恐情景。 穆延连忙上前,翻开查小玉的眼皮,而后松了口气,“还好没死。” 又按压了几下她的胸口,查小玉痛苦地咳嗽出声,喉咙火辣辣的灼烧感让她呜咽起来。 “主公你是不是疯了?” 穆延看着脖颈处的掐痕,震惊不已。 这查小玉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能让主公动如此大怒。 阎无极轻蔑地瞥着把颤抖的眼睫,冷哼一声,“醒了就别装昏。” 不语在后面探着头,像一只找不到瓜的猹。 “你别吓唬她了,快出去吧。”萧芜华叹息,扯住她的手腕,轻声劝道。 不过是一句无知小儿的话,何必动怒。 “查小玉,起来谢罪。” 饱含威胁意味的语气,让榻上之人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她只得睁开双眼,而眼中充斥着绝望。 穆延把她扶起来,低声问道:“谢什么罪?” “我说错了话。”查小玉垂首。 果然是因为说错话?可主公不像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啊,别人骂她是刽子手也没见她动怒。 萧芜华并没有在乎一个孩子骂出的话,童言无忌罢了,更何况是她隐瞒身份在先。 “别说废话。” 查小玉瑟缩着肩膀,弱弱的对那有着盛世神颜的少女,深深地埋下头,“玉儿说错话冒犯了您,还请您宽恕。” 方才迷糊之间,她好像听到了‘本宫’两个字,女子自称本宫,不是皇后就是公主……看这女子的年纪,是公主的可能性更大。 饶是自己再无知,也懂得那两个字所代表的,是天底下除了人皇之外顶顶尊贵的人。 “原来会说人话。”阎无极嗤鼻。 “原来你得罪的是她?”穆延了然一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怪不得主公会动怒,任谁惹二殿下也没有好下场啊,他摆摆手,“行了行了,明日我还得早起,先走了。” 见闹剧平息,不语和音云二人相视一眼,也跟着穆延离开。 阎无极又回到桌前,端起茶盏,饮方才没饮完的茶。 “实话告诉你,把你抓来皆因查逸飞做了不该做的事。”这点她应该早就清楚。 查小玉别过脸,嚣张本性让她很快便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们死不死与我无关。” 阎无极睨着她,了然道:“哦?你果然知道查逸飞做了什么。” 她一窒,不再说话。 第90章 毛燕如何配得上北轩王 汴京 是夜。 昌明神色慌张地匆匆进了书房。 “主公,派去兖州的人全部下落不明。” “什么?!” 东方默猛然站起身,浑浊双眼透出难以置信的情绪,他派去的刺客都是顶尖的,取那两人性命绝对是手到擒来,怎会无故下落不明呢? 难道东方澄有高人相助… 想到这儿东方默脸上不禁闪过急切,若被旁人知晓了自己的秘密,后果可不堪设想。 自己还留着东方拓和东方叶的性命,就是为了捏住东方澄的弱点,让他有所顾忌,不要说出不该说的话。 可他一日不死,自己就一日难安。 活人终究比不过死人值得信任。 东方默倏然桎梏住昌明的手腕,表情扭曲道:“快些加派人手,东方澄必须给我死!还有,定要查清楚是谁在暗中相助。” 他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个胆子。 二百四十步为一亩,而北轩王府坐落于京城西侧,占地足足有一百九十亩。 规模宏大,气势磅礴。 这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地位和荣耀…… “放肆!” 充满怒气的浑厚男声回响在被暮色笼罩的园林,惊起翠鸟逃离。 “王爷息怒!妾身罪该万死!” 那打翻的燕窝羹滚烫,蛰红了玉手,可程夜缘却不敢露出一丝埋怨。 “本王说了,不食毛燕!为何没有贡燕!” 萧伯仁胸膛剧烈起伏着,目光透着狠厉,他何等尊贵身份,怎会食这下等毛燕。 程夜缘垂首,面露难色,“长府的人说今年的贡燕量少,送去宫里和长公主府后,王府便分不上了。” 自先帝过世后,王府的一应供需全部下了档次,她知道是陛下不喜王爷,故而刻意克扣。 真是大快人心,程夜缘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虽有夜色遮挡,可她还是谨慎的收起了快意。 萧伯仁冷笑,俊逸面容在昏暗灯笼下显得格外狰狞,“是吗?连长公主府都能有,而我王府却不能有了。” 谁人不知道萧挽婧食不得燕窝,轻则浑身起红疹瘙痒,重则小命难保。 瞧这懒得应付他的理由。 “王爷,”程夜缘上前一步,轻抚他的手背,温声道:“因并冀两州有旱情,陛下体恤爱民减免赋税,妾身听闻长公主府和公主府都缩减了…” 萧伯仁用力挥开她,将人甩在地上,“你错了!他们就是在针对本王而已!” 什么减免赋税,什么体恤爱民,通通都是借口。 手背烫伤火辣辣的疼,手心也被卵石硌得痛,程夜缘跪坐在鹅卵石小径上,美眸中闪过怨毒。 程夜缘深吸一口气,挤出两滴泪珠,如被抛弃的羔羊般仰头看着他。 装作依附他人生存的藤蔓,这么多年她早已炉火纯青。 “王爷,妾身知错,请王爷责罚,但求王爷别气坏了身子。” 萧伯仁垂眸看着美人梨花带雨,那十足地臣服姿态总算让他心情舒畅了些。 自太子之位被废后,无人再朝他摇尾乞怜,哪怕被先帝假惺惺的赐予了亲王地位,旁人对他也只有浮于表面的尊敬,有的甚至连敷衍都不肯。 是啊,他一个因帝王仁慈才得以苟活于世的人,如何能让人从心底畏惧。 只有眼前的女子… 于是扯出还算柔和的笑,蹲下身将枕边人搀扶起来,“都怪本王一时气急,伤了王妃。” 男子捧起烫伤的玉手,轻轻地吹出凉气为她减轻疼痛。 程夜缘紧蹙双眉,脸色有一瞬的扭曲,她是左手被烫伤,这狗东西捧着右手乱吹个什么劲儿。 果然如主公所说,此人有癫病。 她抽回手,露出娇怯的笑:“王爷,妾身不疼了。” 萧伯仁点头,宠溺地看着她,心中却毫无波澜。 十年前,陛下为他赐婚太仆丞之女,真是笑话,他堂堂亲王,竟娶了一个养马官的女儿。 好在她有美貌,性格温顺,又对他言听计从。 但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在感情的对弈中,你来我往,你强我弱亦或是我强你弱,互相拉扯才有乐趣。 她一直都太弱,让他没有丝毫征服者的快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像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 无趣。 乐仆在王府焦急的寻着什么,终于在园林处看到那身影,“王爷,属下有要,” 谁料萧伯仁却冷冷地回头瞥了他一眼,乐仆当即闭了嘴。 程夜缘了然,知道是自己的存在阻挡了他们谈话,于是她识趣地微微福身,“王爷,妾身去寻府医上药。” 她走后,萧伯仁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再有下次,本王割了你的舌头。” 乐仆立马跪下请罪,“属下知错。” “何事。”萧伯仁背着手,缓步朝书房走去。 乐仆追上他,低声道:“王爷,阎无极和公主殿下早已不在汴京,怕是已经到了盘龙镇。” 三日前,王爷让他假借茶宴的名义去阎府寻人,阎温闪烁其词,不愿说出阎无极的下落。 而公主府那边也异常安静,整日闭着府门,只有陈斯思会偶尔露头。 “倒真是诡计多端,” 有了上次那人忽然出现在朝堂之上的经验,萧伯仁也不觉得意外,他点点头,“无妨,让他们去查,反正有东昌侯和马桧顶着。” “如今对本王而言,无字书才是最重要的。”他抬头仰望星空,上弦月静静地挂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润的光。 一旦被人捷足先登找到那无字书,朝中近三分之一的大臣都会被控制。 虽然那样也会使朝堂动荡不安,可凭萧京墨的手段用不了多久就会平息。 他要的,远不止如此。 话说那食不得燕窝的萧挽婧正盯着那贡燕犯愁。 贡燕象征着尊贵荣耀,所以哪怕自己无福享受,也不愿便宜了那萧伯仁。 她轻晃团扇,歪在榻上支着脑袋,用扇子指了指那锦盒,“明日送去公主府,顺便叫我那好侄女来我这儿品茶。” 今年贡燕量少,故而公主府没了份,正好将她这份送过去,也省的自己看了眼馋。 圆珠应下,收起那锦盒,但她又似想起了什么,“殿下,这段时日若宁公主并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 萧挽婧蹙眉,她昨日刚去了宫中,未曾见若宁,难道…… 第91章 燕湖再行祭祀,女童变香猪 黄昏之时,铜锣唢呐声响,喜轿起,轿门封,孩童哭啼藏于中。 “吉时已到,起轿!” 送嫁队伍从盘龙山脚始,朝着燕湖去。 到了山间蜀葵花丛前,一阵白雾腾空而起,眨眼间原地空无一物。 躲在山坡后的萧芜华目睹这一幕,着实讶然不已,为了造出鬼神之势,‘蛟神’可谓是费劲了心思。 音云望向那无风自动的蜀葵花丛,笑出声来,“自己哄着自己玩。” 为了金银财宝,人果真是什么都做的出。 “烟雾是从轿底而起。”萧芜华回想着方才的情景,一开始白烟只有些许,如同炊烟袅袅,后来便忽的席卷了四周。 “殿下,这烟雾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知道是人为,但其中奥妙还是不得知。 萧芜华思索道,“军中为了突袭或是撤退时,会点燃潮湿篙艾苇条造烟雾,有的还会加些毒草,以迷惑敌军, 我想他们就是在轿底捆绑湿草,用以作制迷雾。” 原来如此,音云佩服地点点头,“这‘蛟神’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萧芜华眉间跃上担忧,“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顺利把女童换出来。” 如今她们已经得知了献祭的过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谭悦寻来与女童差不多身量的香猪,用作偷梁换柱。 不闻不语躲现躲在矿道中,待送亲队伍进去后便放出迷雾,趁乱之际撬开轿门,将女童换出。 而阎无极和穆延,混入了接亲使团中,据穆延所说,他们会提前潜入湖底,等着坐有新娘的轿子飘到湖中央。 萧芜华敛眸,立秋已过,天气只会慢慢转凉,湖水自然也是冰冷,不知她在湖底待那么久,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殿下,我们快回去吧,本来阎大人千叮咛万嘱咐的交代属下不让您出客栈的。” 可殿下非要偷偷跟出来,既然已经看过稀奇怪事,也算是了了好奇之心,总该…… “不急,待女童救出后我们同不闻不语一起回去。”萧芜华紧盯着那片蜀葵花丛。 音云面上带了些焦色,她抓住了身前人的衣袖,恳求道:“殿下,回去吧,您忘了山间有大虫毒蛇的!” “山间没有大虫。”萧芜华淡淡道。 他们放些毒蛇在林间便罢了,哪敢真的擒来大虫,就怕没吓唬到别人,先把自己的人给咬死了。 音云大惊,“毒蛇也会咬死人的!”她最怕没有足的和很多足的虫子! 石板处传来沉重的声音,萧芜华不禁抚上身旁的树身,粗粝的手感让她略感心安,可还是止不住慌乱。 终于,洞口出现熟悉的身影。 她松了一口气。 音云忽然抽出腰间软剑,低声道:“殿下小心。” 不知何时,她们身后出现了一个樵夫打扮的男子。 他手中的利斧,在夕阳余晖的照映下闪着青紫的光。 萧芜华转过身,淡然地看着那男子,“献祭已然开始,你不去守着,来这儿做什么。” 樵夫嗤笑,掂了掂斧头,“美人还真是有胆量。” 他狰狞地扑上来,音云沉下眸色,软剑一挥扬起石砾尘土,迷了那樵夫双眼。 她举剑刺向拿着利斧的手腕,将那只手斩下,听得惨叫后毫不犹豫地又挥向他的脖颈。 樵夫头颅滚落在地,溅出的鲜血染红了绿草灰木。 “山坡处有动静。” 不语刚把石板推回去,闻言他也朝那山坡看去,却见一袭红影。 震惊不已,“殿下?!” “来得刚好,劳烦二位将尸首藏起来。” 萧芜华扯出温良的笑,“音云,带上女童,我们先回客栈。” “是,殿下。”音云收起软剑,接过不闻手中暂时昏过去的女童,细心地将她抱在怀里。 女童面黄肌瘦,眼眶也深深凹下去,像一只孱弱的狸奴。 听穆延说,这个女童是被爹娘亲手所卖,只卖了五两银子。 萧芜华别开眼,不忍再看,“走吧。” “殿下放心,大人说今晚您便可见那些女童。” “她说?”萧芜华顿足,可她不记得那人说过这句话。 不闻轻笑,暗道大人有先见之明,“大人说您断不可能会安心待在客栈,所以托属下转告您。” 听到这音云放下心来,幸好大人足够了解殿下,否则定会迁怒于自己。 见她们二人匆匆离开,不闻和不语把尸首藏进了矿道里。 今夜过后,鬼洞会消失数名女童,这足以让那些使者大乱阵脚。 “请神使接新娘!”男子高喊一声,便退到旁边。 轿子晃悠悠的漂浮在湖面上,男子紧锁眉头,他轻动鼻翼,总觉得鼻间萦绕着一股猪味。 而湖底,扮作接亲使者的阎无极和穆延正在石像旁等着轿子。 接新娘的共有四人,另外两人先去湖边推着轿子朝这边游来。 轿子很快到了跟前,阎无极和穆延拿出凿子,将轿底木板拆下,拿走轿中装新娘的布袋后又把装着石头的袋子装进去,封好地板。 那两人又推着轿子回到了湖边。 穆延按下石像上的机关,石像便缓缓沉入湖底。 接到了新娘,他们几人迅速朝西边游去,顺着暗河进了鬼洞。 岸上的送嫁人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进轿中,可当他摸到和金锭并不同的手感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众人看着他手中的石块,顿时勃然大怒,纷纷吼叫着,“他们竟敢拿石头骗我们!” “村长,这可怎么办!” “我家婆娘还等着这钱买胭脂呢!” 村长用力地捏着石头,咬牙切齿,“当然不能善罢甘休。” 鬼洞惊起怒吼,吼声回荡在洞中,震耳欲聋,如同人间炼狱。 “你们三个接的新娘呢?!” 面具男目眦欲裂地看着布袋里的香猪,怒极反笑,他高高举起长鞭,狠狠甩在空中,发出尖锐清脆的鞭鸣。 穆延沉声说道:“回神使,定是那些村民寻不到女童想诓骗我们。” “没错,请神使明察。”另外两人连连附和着,生怕被波及怒火。 “可恶,那些该死的贱民!” 面具男一脚将香猪踢进暗河中,他环视了一圈铁笼,四十九个笼子,竟已经空了二十九个…… 第92章 救女童遇奇怪少年 他无力扶额,却只摸到狰狞的面具。 祭祀一直照常举行,金锭也实打实的赏了出去,可女童却日日减少,离四十九之数愈来愈远。 真是叫人火大。 再这样下去,他就该死了……不,也许还有一个人可以助他。 “若再有女童逃跑,我饶不了你们!” 面具男冷哼一声,匆匆离去。 洞内静默下来。 穆延看了一眼暗河水面,眸色闪过焦急,他笑了笑,冲着旁边两人抱拳道:“这儿交给弟弟就成,两位哥哥回去吃酒暖暖身子吧。” “可是……” 他善解人意的催促道:“而且两位哥哥身上衣裳都湿透了,洞里又阴冷,若是染了风寒,岂非得不偿失, 我自幼抗冻,先顶替一会儿不打紧。” 两人对视一眼,十分满意他身为新人的态度,“那行,我们再去林子里转几圈,待会儿来替你。” 洞里幽暗潮湿,气味难闻,他们实在不愿意多待。 反正洞里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二十个女童,一个人也足够守得住。 他们走后,阎无极浮出水面,双肘撑在岸边,急促喘息着。 在水下憋了那么久,竟有些头昏眼花。 穆延连忙跑过来,将她搀扶出水,“主公,您没事吧?” “无妨,快去把女童放一些出来。” “为何不全部救走。” “你想逼得他们狗急跳墙?”阎无极拧着衣袍,让身上轻快一些。 女童少了他们会想尽办法补上,但若是全丢了定会惊动‘蛟神’。 再现潇湘之事,恐怕祂不会再善罢甘休。 而现在,她们必须尽可能扰乱祂的计划,拖延时间。 “主公!这笼子好像被人掰过。” 穆延看着那铁栏杆明显折过的痕迹,有些诧异,孩童可没有那么大的力气,难道在他们之前就有人刻意放走过她们吗? 阎无极撩开颊边发丝,呼出冷气,环视四周铁笼。 笼中那一张张稚嫩的脸,早已因无尽的痛苦而变得麻木,她们平静地看着他们,只在乎有没有吃食。 她沉吟片刻,“可能是有人良心未泯吧。” “别磨蹭,不闻不语会在暗河下流接应。” 穆延掂了掂那压手铁链,以及那如拳头大的铁锁,最终还是选择徒手掰铁柱。 正当他们二人乐此不疲地掰铁笼时,暗河里冒出一颗人头。 见笼中女童神情有异,面色惶恐地看着自己身后,穆延不动声色地迅速翻滚到一旁。 让那匕首落了空。 一声怒吓,“你们是谁?!” 阎无极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又继续掰起铁笼栏杆,丝毫不担心穆延的死活。 那颗人头冲出水面,原来是一个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 “你又是谁!” 穆延有些狼狈地站起身,衣袍浸透了水,让他身手受限,险些没能虎口逃生。 “你们想对她们做什么!” 少年持着匕首,挡在铁笼面前,沙哑带有恐慌的声音还不忘阻止一旁忙活的阎无极,“我叫你住手!” 这一天终于来了吗?他们带走女童要做什么,是杀,还是剐……少年不自觉握紧匕首,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小兄弟别误会,我们是来救人的。” 阎无极估摸着数,决定先带走十个,她拍了拍手掌的铁屑,向如同老母鸡护崽一样的少年解释着。 少年眼中闪过疑惑,再细看那铁笼,果然是被强行打开,如果是使者,自有钥匙开门,不必如此麻烦。 可他还是不能全然相信他们,“你说救人就是救人吗?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起了贼心。” 用不了多久,在外巡山的人就会回来,阎无极颔首示意,穆延了然,三两下便夺走了少年手中的匕首,而后一脚将人踹下暗河,“信不信由你。” “你!”少年气结,还未说完一句话,又被有力的手按下水中,令他呛了好几口河水。 “咕噜咕噜……” 孩童们小心翼翼地从笼中爬出,害怕的本能让她们聚在一起,年纪大些的自然做了领头人,她开口问道:“你们真的是来救我们的吗?” 阎无极正扯着紧紧贴在身上的潮湿衣裳,眉宇间浮现烦躁,指着那些铁笼,不耐烦地道:“不信就再爬回去。” 女童瑟缩了一下,不再多嘴。 淹了半晌,直到少年挣扎的不再厉害,穆延将人提起来,奸笑道:“正好多了个人手,呐,你带几个小孩顺着暗河朝西去,出了鬼洞自会有人接应你们。” 少年拼命咳嗽着,试图咳出呛进气管的水,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女童就被一个一个扔进水里。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带她们出去!” “啊?哦哦。”少年抓着几个女童的后衣领,奋力朝西游去,至于为什么朝西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穆延在后面叮嘱道:“出去以后你就说是奉阎大人之命。” 否则肯定会被不闻他们打死。 未被放出的女童则眼巴巴地瞧着他们,脸上充满渴望笼外的自由。 阎无极在跃下之前,又看了她们一眼,“好好吃饭,等着。” …… 柴房被谭悦收拾出来,暂做女童们的容身之处。 可是阎无极却没有让她们在绿叶林客栈的意思。 “什么?把女童送回她们的家?” 穆延刚泡了个热水浴出来,就听见隔壁不语的惊呼。 音云有些着急,不理解阎大人的做法,“可是大人,她们大多都是被卖来的呀,就算送回去,下场也只是再被卖一次而已。” 这次是他们碰巧救了她们,可再下次,还会有人救她们于水火之中吗? 命运之神不会再眷顾到她们身上了。 而桌边的阎无极只是小口饮着姜汤默不作声,不闻正蹲在她身后,为她擦干湿发。 穆延披头散发,发梢还滴着水,就这么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嚷嚷什么,主公这样做定然有她的道理,多嘴。” 看桌上放着几碗姜汤,他随意端起一碗一饮而尽,身上登时便暖和起来,额头上也浸出薄汗。 一直站在窗边的纤薄身影,垂首望着后院中的柴房。 这次他们只带回来十个女童,加之半路劫走的,现在柴房里共有十一个。 而如今,阎无极要把她们全部送回去,这其中,甚至包括被爹娘亲手卖来的。 第93章 阎无极当街调戏萧芜华 就像音云所说,她们终究逃不过被再卖一次的命运。 所以即使送她们回家,又有何意义呢。 萧芜华轻叹,虽然有些不理解她的做法,但还是选择相信她。 就像穆延所说,这么做定有她的道理。 “殿下!您快劝劝阎大人。”音云跑到窗边,祈求着她。 还没等萧芜华开口,阎无极放下汤碗,皱眉呵斥道:“谁让你们擅作别人的主张,你们怎么知道她们不想回家!” 关押的地方从山洞变成柴房,她们就会感激吗? 萧芜华方才恍然大悟,不错,他们是旁观者而并非是当局者,没有资格为她们做任何决定。 孩童恋家是天性,任谁也阻挡不了她们对父母的情感。 若是打着为她们好的名义强行留下,那么他们所做的行径对这些女童而言,和那‘蛟神’没什么两样。 弄不好还会被反咬一口,说他们是强拐女童那可就造了大孽。 穆延倒是明白她心中的顾虑,他又端起一碗姜汤,“就算她们得知是被卖掉的,也不见得会憎恨自己的爹娘。” 屁大点孩子,哪懂得什么仇恨,本能还是会驱使她们走向那个魔窟的。 但是这些小屁孩却会转过头来憎恨起他们。 所以他说,这些人简直是一群善良但愚蠢的大傻蛋。 穆延见他们面面相觑,不禁‘嘶’的一声,“还不快去问清楚她们都住在哪,赶紧趁天没黑送回去!看着就碍眼!” 叽叽喳喳地哭着喊着找爹娘,听得就让人烦。 说了半天,不语总算懂得了大人的意思,他垂头丧气的和不闻一同去了后院柴房。 萧芜华转身吩咐,“音云,你是女子更方便询问,也去跟着吧。” 音云点头,跟着他们出去。 “等一下,送回去时,仔细观察她们父母的神情,若有不对劲的,留下暗卫。” 闻言音云立马变得欣喜,她重重地点头,“是,阎大人!” 而萧芜华看着桌边的她,眸中辨不清是何意味。 穆延嗤笑出声,“还得是主公思虑周全。” “你也滚。”阎无极正烦着。 “……”穆延收起笑,利索地滚了出去。 房中终于静了下来,阎无极捏着胀痛不已的眉心,在水下待的太久,回到客栈后又泡了热水浴,让她神情有些恍惚。 而这几个人又太聒噪,吵得她耳朵疼。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萧芜华靠在窗边,看她这副难受的样子,语气担忧,“莫不是染了风寒。” 她摇头,“只是闭气时辰太久了。” “不是说好只穆延一个人去吗?你为何还要……”亲自去涉险。 萧芜华没再说下去,因她自己都听出来这句话带有几分埋怨。 阎无极侧头看她,唇边扬起浅笑解释:“多一个人,对那些女童来说就多一分安全。” 窗边的人只是沉默,怔怔地看着绯色海棠花。 阎无极抿嘴,拨过肩后的青丝,绕在指间,若有所思地问道:“殿下,您会绾发吗?” …… 府衙一如既往的清闲颓废,几个官差无所事事地蹲在角落嗑着瓜子,议论起这几日的稀奇事。 大壮津津有味地咂着瓜子壳,“你们都不知道,昨夜我轮值,听到三堂里马大人的哭声,那叫一个凄惨呐,比他前几年死了爹还难受。” 二虎嗤鼻,“那个抠搜货定是因为银子的事儿哭,我还没哭呢他倒哭起来了。” 满打满算一年了,他们连一文钱的俸禄都没有见到,要不是府衙里管他们吃两顿饭,早不知道埋哪去了。 可朱阳县穷乡僻壤,周边几个镇加起来也就千户人家,府衙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所以啊,他们的俸禄估计全被姓马的给私吞了。 “奶奶的,要是今年还不给咱发俸禄,干脆辞官不做了,去街上乞讨还能吃饱饭呢!” 众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到时候这府衙就剩他一个光杆县令,看他怎么办! “就是什么啊。”阴森森的声音自他们头顶响起。 那熟悉的,充满恶毒的嗓音让几人当即从头凉到脚底。 大壮率先蹦起来,把手中瓜子扔到花圃里,嘿嘿一笑,“马大人,今儿个咋起的这么早啊。” 难不成昨晚一夜未眠? 马桧冷哼,拂袖朝公厨走去,“大早上的不去巡街,学起人家嚼舌根子了!” “还不滚去巡街!” 夕水街比府衙还要冷清。 街上除了支摊的商贩,行人甚至还不如官差多。 大壮环顾四周,萧条的景象使他不自觉的叹息,还记得昔日这条街,最为热闹。 可惜,一切都变了,也回不去了。 “姑娘,这簪子配您正合适。” 突兀的一抹亮色,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音云,付账。” 萧芜华面带笑意地看着手中的木簪,不甚精细的花纹显出古朴质感,倒别有一番意味。 “夫人,这也没什么好逛的,咱们还是回去吧。”音云四下看了看,略显空荡的大街上,仅有的十几个人都在看着她们。 目光里有探究,疑惑,震惊,还有不怀好意。 萧芜华将簪子收入袖中,点头道:“也好。” 谁料方离开摊子不久,她们便被一个俊俏公子哥拦住了。 阎无极手持折扇,端的一副纨绔子弟模样,“慢着,这位小美人好生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公子请自重,我从未见过你。” 音云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笑出来,昨夜他们商议了许久,终于想出来一个蹩脚的露面方法。 谁让东昌侯的人太过无用,等了那么久也不见他找上门来。 如此,只能先去见见马桧。 “是吗?” 阎无极靠近一步,用折扇轻挑美人下颌,俊脸凑上前细嗅,陶醉不已,“身上可真香。” 萧芜华咽下口中津液,故作气愤地挥开那折扇,“公子若再如此,我可就要报官了。” 音云这才伸出胳膊挡了一下,“没错!这儿离府衙可不远,公子最好识趣些。” “哈,”阎无极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狡黠的凤眸,“美人尽管去好了,我可不怕他们。” 大壮等人再也无法袖手旁观,当即一声怒吼,“休得放肆!” 第94章 阎无极否认刺史身份 蓦然出现这等事,让沉寂许久的大街热闹了几分。 而她们三人也被如愿的请到了县衙。 马桧托腮看着堂下几人,那气质非凡的公子哥儿越看越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至于旁边的主仆二人……他们朱阳县哪见过这等贵女,瞧瞧她们身上的云锦料子,一匹足以让十户人家吃喝三年都不止。 所以他们来朱阳县是想做什么呢? 大壮心忧美人的遭遇,连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 话里话外都将阎无极贬成了一个见色起意,下流无比的纨绔子弟。 听得萧芜华直皱眉,她解释道:“我想你误会了,他是我的未婚夫婿,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先前在街上,她们的戏还未唱完,这几个官差连其中缘由都不过问,便火急火燎地将她们押到了县衙。 连延尉署都不敢如此草率从事,这县衙倒真是有意思。 “是吗,呵呵。”大壮抽了抽嘴角,到底是从大城镇来的人,就是不一样,玩得可真花…… 竟能当街调情。 “报上名来。”马桧打了个哈欠。 阎无极手握折扇端于腹前,冷眼看着公案后面昏昏欲睡的人,“姓阎,名无极,兖州人士。” ! 马桧猛地瞪大双眼,脑袋也从掌心惊落。 阎无极嗤笑,展开折扇随意晃着,“你们县衙的人还真是少见多怪,我与未过门的妻子说几句俏皮话,他们便不由分说的把我们押到此处。” 要紧的事儿也没见他们这么上心。 “刺,刺史大人!” 马桧终于回过神,他慌乱不已地走到她面前,惶恐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刺史大人!” 大壮等人面面相觑,黝黑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你怎么知道我是刺史。”阎无极收了折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还未拿出敕牒和告身,这人就如此笃定自己是新上任的刺史,还真是神通广大。 想来是那东昌侯猜出她的身份了。 马桧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回大人,下官只听闻朝廷派下来的渝州刺史是姓阎……故而才斗胆猜测。” “马大人,姓阎的又不止渝州刺史一个。” 马桧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人,心中隐约有了一个设想,他试探地出言道:“是是,阎公子说的是,那就是本官识错人了。” “老眼昏花。” 阎无极斜视着他,视线倏然落到那双有些奇怪的靴子,似乎十分不合脚。 又在意起他的官服,袖口处竟拼接了一块相同颜色的布料,若不是她眼力佳,怕是分辨不出。 她蹙起双眉,记得县令是秩俸六百石,其中也有三千五百钱,这马桧看起来也不像是大手大脚之人,为何身着之物如此破旧不合。 而萧芜华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垂眸盯着那双靴子默不作声。 “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就好办了,”马桧直起身,瞪着旁边几人,“还不快给阎公子和他夫人谢罪!” 一群呆子,平常也没见他们带什么好东西给他,今日却惊天动地的给他带来了一个大麻烦! 音云叉着腰,厉声道:“都说了是未婚夫婿,大人可不要坏了我们家姑娘的名声。” “是是。” 马桧连连点头,他虽不知道这姑娘是谁,但既然能跟在刺史大人身边,定然也不是好对付的。 “实在对不住阎公子,和这位姑娘。”得知他不是刺史,大壮等人也松了一口气。 音云冷哼一声。 “不知阎公子来到我们朱阳县是做什么?” “找神医。” 马桧脸上瞬间闪过震惊,随即他呵呵笑着,“阎公子说笑了,朱阳县穷乡僻壤,哪里有什么神医。” 看来刺史大人知道的远比他预想的要多。 “没有就算了,宁儿,我们回客栈。” 阎无极合上折扇,倒是没有继续为难他,反正露面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们只管回客栈等着查逸飞的人上门了。 宁儿?萧芜华竟有些不自在,如此亲密的称呼就连阿娘都没有用过,她倒叫的顺口。 不过至于她为什么不承认刺史一事,萧芜华想现在可能还不是时候。 见她们离开县衙,马桧焦急的来回踱步,他不知道这事是否该告诉查逸飞,可看方才刺史大人的态度,好像不愿承认那个身份。 那他究竟该怎么办? 一旁的大壮撇嘴,“莫名其妙,像是故意来找我们麻烦一样。”真是可惜了那么貌美的姑娘了。 这话忽然惊醒了马桧,他握拳砸向手心,灵光乍现,没错!就是故意的。 先前查逸飞拿着那空白纸条来找他,说女儿被阎无极抢走,那副模样恨不得吃了阎无极。 按理说朱阳县就那么大点地方,查逸飞也该找上门,有了他女儿的下落才对。 难道是因为刺史大人迟迟等不到他,所以被迫主动露面,引查逸飞寻上门? 是了是了,如果不是这样,刺史大人何需自降身份,来他这里做上那么一出戏呢。 马桧布满阴云的脸陡然变得晴朗,“快,研墨铺纸。” 那个废物,妄称是这朱阳县说一不二的土皇帝,结果还不是被人当着面把女儿抢走,甚至找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逼得人家自己现身。 绿叶林客栈 不得不说,她们做的那出戏十分有用。 萧芜华三人刚回到客栈,杯中的茶还未进肚,谭悦便带着查逸飞的传话人到了二楼。 “草民王峰叩见刺史大人。” 来人进门后便直接跪下,倒让屋内众人摸不着头脑。 不语嗤笑,“这里哪有刺史大人,你这人莫不是得了癫病?” “草民是奉侯爷之命前来寻刺史阎大人。”王峰困惑地抬起头,满脸不解。 穆延端坐在桌前,沉声说道:“行了,说吧,来找我有何事。” 闻言王峰连忙掏出封信,双手呈给他,“侯爷说邀您去东昌侯府一聚。” 穆延两指捏过那封信,挥了挥手。 “谢大人。”王峰趁着起身的空隙,快速地环视一圈屋内。 只见阎大人身后站着一个婢女和一个侍卫,而窗边立着两道背对房门的人,看身形穿着貌似是一男一女。 看那阎大人眼神不善,王峰只得干笑两声,随着谭悦退下了。 第95章 穆延扮刺史赴鸿门宴 娇艳欲滴的海棠花正透着不易察觉的香气,淡淡的萦绕在二人身边。 萧芜华的视线不受控制的被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吸引,记得那晚梦中,就是它挑开自己腰间的肚兜绳结…… 如玉管般散着冷意,让她战栗不已。 还有那菱唇,略带燥意,吻在颈侧时带给她不可疏解的痒意。 她轻舔唇瓣,借着看信的由头靠近了那人几分,开口时方知声音已经略带沙哑,“查逸飞写了什么。” 萧芜华虽暗自懊恼着,但还是不舍得远离半寸。 余光中的胸膛忽而起伏了几瞬,她目光上移,却听得几声冷笑,萧芜华瞬间酥麻了半边身子。 是了,就是这暗哑涩声,伏在她耳边,低吟着,喘息着对她说,‘殿下,你可真不中用,怎的这一会功夫便不行了’ “信上说,邀我今夜去侯府相聚,为我接风洗尘。” “是吗?”萧芜华恍然回神,鼻尖沁出汗珠。 阎无极侧脸看向她,唇角上扬,弯曲食指为她轻轻刮去香汗,低声道:“看来今晚会有个明了。” 这如此轻柔的动作和梦中抓她臀肉的力度截然相反,萧芜华心跳陡然漏掉一拍,她垂眸,看着那指尖略过自己的唇,担忧道:“查逸飞不会放过你的。” 刚好那翕动的唇瓣擦过指腹,阎无极眼尾蓦地染上绯色。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摩挲着指腹,回味方才的柔软触感。 “殿下放心,查小玉还在我们手中,他不会轻举妄动。” 这次应是想和她谈点条件,不过也不能排除查逸飞想要一劳永逸。 萧芜华点头,犹疑半晌还是想问一句,自己能不能跟着同去赴宴。 可思绪却被突兀的开门声打断。 “主公,有几个女童不愿意回家,还有两个送回去后就被赶出来的,您觉得该怎么办。” 穆延踏进房中后才发觉氛围不对,那二人挨得极近,而且二殿下眼中的缱绻都还未来得及收回。 至于主公,甚至兴奋到眼尾发红,他知道这是动情的表现。 所以这二人在做什么…… 他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身旁的人,让萧芜华十分不满,可她也只是赌气般的远离了几步。 穆延余光没有错过那人的神情,他震惊不已。 主公的魄力竟如此骇人了吗,短短几日便让殿下也…钟情于她。 他开始替她害怕,如若让殿下知晓了那个秘密,届时她该如何收场。 那可是欺君之罪! 阎无极又换了平常那副冷淡模样,她将信纸揉皱,扔到那碍眼的人怀中,“都赶出去,我已命人在竹林中搭了竹屋,先让她们在那落脚,” “至于赶回来的,也一并驱至竹林,告诉她们,不想死的话就别胡乱走动,每日会有人给她们送吃食。” 穆延回过神,他握着信纸,又问:“那地窖里的查小玉?” “先让她继续在地窖里待着。” “是。” 他应声离去,背影有些失魂落魄,萧芜华看着重新被掩上的房门,眸中闪过冷意。 前几日当做笑话听的那句‘负心汉’,竟然真有几分情意在内。 “殿下方才想说什么。” 阎无极单肘撑在窗边,凑到海棠花前轻嗅,可惜这么美的花,花香竟然淡不可闻。 她失神地看着她:“今晚你要亲自前去吗?” 那人不过嗅朵花而已,为何自己总是往歪处想…萧芜华恼羞的用力捏着耳垂,试图驱散心中的旖旎情景。 阎无极点头却又摇头,“我会去,但是以阎大人护卫的身份而去。” 她会让穆延继续扮作她,因为护卫的身份远比阎无极更方便些,而今晚她要和不语一起探侯府书房中的密道。 查逸飞应该就是靠着此密道和使者通风报信,甚至是运送拐来的女童。 “那我呢?”萧芜华追问。 阎无极这才懂得了她的意思,但今夜之行凶险异常,故而是绝对不能带她去。 “殿下就留在客栈,安心歇息,” 萧芜华打断她的话,歪头一笑:“不如我扮作阎大人的婢女?” 婢女?阎无极轻笑,“我想谁也没见过这么貌美的婢女吧?” 她又收了笑,正色道:“你不能去,查逸飞可能认得你。” 查逸飞绝非善类,就算她们手中有查小玉牵制他,也不能掉以轻心。 萧芜华很认真地看着她,“他也可能认得你,毕竟你和镇国侯还是有那么几丝相似之处。” 所以…… 最终,万般无奈的阎无极还是带着她去赴了宴。 东昌侯府 夜色降临,青白相间的马车停在朱红色大门前。 庭院中燃着数十盏灯笼,让那院中如同白昼般亮堂。 查逸飞和汤英婷亲自到了马车旁。 阎无极身着夜行衣,面上覆黑巾,只露出眼睛和额头,她掀开轿帘,穆延便从中而出。 她暗自嗤鼻,这厮打扮打扮倒还有几分贵公子的气质,但比起自己来说还是差的远。 “小侯携夫人见过刺史大人。”查逸飞立马扬起笑,躬身拱手行礼。 穆延挑眉,慢悠悠地踩着轿凳下轿,语气平淡,“侯爷贵为皇亲国戚,阎某如何能受此礼。”他虚扶了一下查逸飞的手。 “哪里哪里,阎大人丰功伟绩,自然担得起,”随意客套几句,查逸飞便迫不及待将他往府中引,“阎大人请。” 当看到他身后蒙着面的婢女和侍卫时,查逸飞目光渐冷,显而易见,这二人都是练家子。 看来阎无极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 进了府中,穆延三人被引到宴席处。 查逸飞顿住脚步,低声问旁边的王峰,“你确定那人是阎无极?” 王峰又看了一眼,肯定地点点头,“回侯爷,正是属下在客栈所见之人。” “侯爷,有什么不对吗?” 查逸飞缓缓摇头,只是盯着前面人的走路姿势,喃喃道:“也没什么,就是感觉少了些矜贵之气。” 却多了些匪气。 王峰了然一笑,“侯爷,那阎无极自幼便上了战场,混迹军中,肯定不同于普通的贵公子。” “也是。”查逸飞摸着下巴,认同地点点头。 穆延入了座后,见查逸飞还站在原地,甚至露出了审视的眼神,他轻笑,高声喊道:“侯爷怎地站在那儿不动了?” 第96章 穆延识破查逸飞毒酒伎俩 穆延面带微笑地看着桌上的佳肴,双手伏在膝上,迟迟不愿拿起筷子。 虽然主公说让他别露出破绽,但面对这些极有可能被下了剧毒的饭菜,他承认自己的忠心并不怎么耿耿。 而查逸飞已经十分有眼力见的为他斟满了美酒。 “略备薄宴,望阎大人万万不要嫌弃。” 穆延轻轻颔首,依旧不为所动。 后背突然传来剧痛,他猛地坐直放松了的身子。 一旁的查逸飞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放下酒壶,关切问候道:“阎大人,可是身子不适?” 阎无极悄然收回拧人的手。 穆延深吸口气,视死如归地拿起筷子,“不,只是饿了。” 如果自己被毒死,也许就能在主公心中占据一席之地了吧。 谁让这替身的法子是自己提出来的呢。 查逸飞指着桌上的红烧猪肘,“大人尝尝这道菜,滋味绝对不输汴京的望月楼。” “原来侯爷还知道望月楼?” “呵呵,略有耳闻。” 可穆延戳了戳那肘子,略有嫌弃,“皮有些硬,不够软弹。” 无奈,查逸飞又指向旁边的清蒸八宝鸭,“那阎大人再尝尝这道菜,保证您满意。” 穆延挑眉,左手扶住宽大衣袖,伸出筷子小心翼翼地扯下一只鸭腿,在众人逐渐不解的目光中缓缓送到查逸飞嘴边,“鸭腿肥美,来,侯爷张嘴。” 众人:“……”萧芜华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那蠢蠢欲动的手。 “啊哈哈哈,阎大人太客气了,我自己来就好。” 查逸飞扯出尴尬的笑,左闪右躲还是逃离不开那紧紧跟上来的鸭腿,他对上那双透着狡猾的狐狸眼,只能不甘心的张开了嘴。 面对如此丑陋的脸,穆延一阵恶寒,若不是怕被毒死…他才不会做这么下贱的事。 汤英婷坐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这温馨的一幕中,是多余的。 囫囵吞了鸭腿肉,查逸飞举起酒杯,“大人不远万里的从汴京到此地,甚是辛劳,小侯敬阎大人一杯。” 穆延如愿以偿地放下筷子,轻轻压下他的手腕,故作姿态的举起自己的酒杯, “哎,该是我敬侯爷才对,将这朱阳县治理的井井有条,为我省去不少烦恼事。” 这阴阳怪气的腔调,让查逸飞不禁心虚的大笑起来,试图用笑声遮掩内心的慌乱,他一边笑一边端详着那张狐狸脸。 先前自己还怀疑他的身份,现在却是深信不疑了,毕竟只有如此虚伪奸诈的小人才能想出那种阴险的诡计。 汤英婷焦心女儿的下落,根本无心应付这惺惺作态的二人,她放下筷子,心不在焉的盯着眼前的碗碟。 “看,墙上有人!”穆延忽然指着他们身后,惊呼出声。 本就紧绷着的查逸飞夫妇和家仆连忙朝后面看去,以为他发现了躲在暗处的刺客。 趁着无人注意,穆延以衣袖遮住,迅速将两杯酒调换了过来。 平稳到连酒面都无一丝波动。 “大人,院墙上无人。”查逸飞暗骂他一惊一乍。 穆延作势松了口气,再次举起酒杯,“那该是我看错了,来,我敬侯爷。” 穆延并没有看错,刚才确实有人影一闪而过,而且他也看得也很清楚,那人影是不闻。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他只能出此下策,以获一线生机。 毕竟不闻被发现后也死不了,可他若是真喝了那杯酒小命可不保。 看着查逸飞将那杯酒下肚后,穆延勾起得逞的笑,轻抿酒杯,任由大半酒水浸湿自己的衣袖。 他从容不迫地放下酒杯,面色幽暗。 汤英婷似是再也忍受不下去,她骤然起身,挥开面前的碗碟,骨玉碎裂,清脆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桌上的虚与委蛇。 隐藏在昏暗处的刺客像是得了指令,顷刻间举剑而起,将宴席上的众人团团围住。 查逸飞冷笑着站起身,挥了挥衣袖,俨然没了方才讨好巴结的模样。 “阎大人,交出本侯的女儿,便可安然无恙的,”他微微俯身,神情忽而变得残忍,“离开东昌侯府!” “否则,你将成为第一个死在本侯手里的刺史!” 谁料那三人却不为所动。 甚至端坐于桌前的人,只是轻蔑地抬眼睨着他,对这些有着十足威胁意味的话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让汤英婷愤怒,她夺过旁边人的剑,直指白面书生的咽喉。 泪水瞬间涌上眼眶,嘶哑的声音不由得让人为她悲恸,“说!我女儿在哪!” 她的玉儿,在这种人手中定然不会好过!汤英婷此时此刻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 “舐犊情深,真叫人感动啊。”穆延掩唇笑出声来,垂眸望着那离自己不过几寸的剑,惬意道: “我还以为能做出买卖孩童的人没有心呢,这样看来,汤夫人可真不像是丧尽天良的。” 查逸飞怒目圆睁,“你住口!” 他知道夫人已经接连几日都未曾合眼,忧心如焚,而这人竟敢借机在话里下套。 “怎么,东昌侯敢做不敢当?”穆延收了笑,狐狸眼转而紧盯着他。 查逸飞冷哼,“阎大人若没有证据,就休要胡言乱语。” “可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你女儿在我手里啊。”穆延挑眉,眨了眨眼。 “你!” 查逸飞指着他,又想起被作弄的空白信纸,气的直打哆嗦。 他东昌侯何时受过这般屈辱! “够了!”汤英婷崩溃大喊,她又将剑靠近了那人咽喉几分。 “阎大人,求您不要为难我们,把玉儿还给我们好不好?您就理解理解我这个做母亲的好吗?!” 她泪如雨下,手中的剑都在颤抖着。 “夫人不必多说!和这种人是讲不通道理的!”查逸飞估摸着毒酒毒发的时辰,目光沉沉。 他就不信,一旦毒发,这阎无极在他面前还能如此猖狂。 定会哭着喊着向他求解药。 穆延撇嘴,缓缓摇头,“不讲道理的人是你们,汤英婷,既然你明知母女分离是多么的痛苦,可又为何要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这剜心的事情不放在自己身上,果然不能体会其痛啊。 “哈哈哈……” 汤英婷突然仰天大笑,疯癫的样子让查逸飞惊心不已,他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人。 第97章 侯府寻女童误吸依兰香 穆延冷眼看着她发疯。 “笑话,真是笑话!”汤英婷止住了笑,她面目狰狞,眼中溢出对他的恨意。 “你错了,他们是自愿把孩子送到我手上的。” 查逸飞连忙捂住她的嘴,“夫人莫要中了他的计!” 可却被在气头上的女人一把推开,他踉跄着竟然倒在了地上,查逸飞这才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 他忽然腹痛起来,捂着肚子,冷汗直流。 王峰将他扶起来,坐在凳子上,“侯爷您没事吧?” 见他面色惨白,穆延噗嗤一笑。 查逸飞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喝了那杯毒酒的人是自己! 他颤巍巍地指着那笑得肆意的人,“你,你竟然…英婷,快给我解药…” 而汤英婷却已陷入癫狂不能自拔,根本没空在意夫君的求助。 “阎大人,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拿着几两破银子走的时候,笑得有多开心。” 她只不过是满足了他们的贪婪,顺便让那些没人要的孩童有个归处罢了。 穆延嗤鼻,眼中满是嫌恶,鄙夷道:“别把你自己说的那么无辜,除去那些被卖的孩童,还有你们不择手段偷抢拐来的呢,” 他冷笑着站起身,微眯双眸,丝毫不畏惧抵在胸前的剑,“这两年从你们手中被献祭的女童数不胜数吧,怎么,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要承受这锥心之苦!” 汤英婷僵了一瞬,她似是被戳中伤口,脚步虚浮地后退几步,圆润脸上霎时添上了惊恐。 “不,不一样,贱民之女如何能和侯府之女相比。”那些贱民是死是活和她无关,她只在乎她的玉儿。 穆延气极反笑,他垂眸,越看那猪肘越像汤英婷的脸,让人恶心,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将瓷盘朝她身上掀去。 “那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动作太过疾速,连一旁的刺客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盘油腻肥肉全部砸在了她的脸上。 汤英婷尖叫一声,跌倒在地。 “夫人!”查逸飞忍着剧痛站起身,怨毒地瞪着他,“阎无极你别欺人太甚!” 穆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又将八宝鸭呼到了查逸飞身上。 他无声叹息,真是可惜这些菜了。 查逸飞吐出嘴里的鸭肉,面色铁青:“看来阎大人是不打算善了了。” 而这次开口回答他的却是那一直寡言的蒙面侍卫。 “查逸飞,本官只会给你一次机会。” 如同惊天霹雳,王峰难以置信地来回看着这两个人,“你…不是阎无极?他才是?” 查逸飞晃了晃身子,只觉得这场闹剧实在是笑话,被再一次戏耍的恼怒让他气血上涌,胸口如同被撕裂,剧痛让他双眼开始模糊,下一瞬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侯爷?” 王峰还没来得及扶起他,后颈一痛就瘫软地倒在地上。 穆延收回手,朝身后人颔首道:“主公,这儿交给我。” 区区几个刺客,他还是有把握的。 于是阎无极头也不回的和萧芜华离开,直奔书房而去。 不闻已经在书房门旁等着她们,顺手处理了看守此处的守卫。 她们扯下面巾踏入书房,不闻掩上房门,守在房外。 萧芜华略过几排书架,目光放在了书案后面墙上所挂的仙鹤图。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这仙鹤图和房内格格不入。 她绕到书案后,侧立在画卷一旁,对站在房门处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人提醒道:“闪开。” 于是阎无极乖乖地挪开。 她握住木轴,将画卷朝自己这边掀开,果然响起轻微的机关声音,紧接着画后面便疾速弹出几根冷箭。 阎无极拔剑,随意挽了个剑花截断了它们,“别让查逸飞知道我们动了机关。” 画卷慢慢卷上去,露出一个凹进去的空槽,里面放着木质神兽貔貅的摆件。 阎无极试探的左右转动了那貔貅,一声沉重的声音响起,二人脚下的地板竟然缓缓动起来,机关将她们带到了墙的后面。 眼前映入的却是漆黑一片。 阎无极拿出火折子,照亮身前空地。 她从墙上取下灯笼点燃,难得夸了查逸飞一句:“他准备的还挺齐全,殿下跟紧我。” 灯笼的亮光范围宽了些,可见眼前不远处是朝下的台阶,再后面就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密道,一人半高,五人成排那么宽。 正当她要往前走时,柔软又带有些许凉意的手攥住了阎无极的两根手指,黑暗中触感尤为清晰,她僵住脚步。 萧芜华催促道:“快些,查逸飞他们不会昏倒太久。” “好,我们只是看看。”她刻意松着胳膊,让她牵的舒服些。 密道中并不安全,更不知尽头是何处,阎无极自然不会带着她涉险。 “你觉得那些孩童会被藏在这里吗?” 阎无极笃定道:“不会。” 这条密道能让查逸飞去寻‘蛟神’的使者,也能让使者顺着密道来找他。 更何况他那种人即使和‘蛟神’做交易,也断然会留几个心眼,而女童是他们交易中最重要的一环,查逸飞不会让使者轻易得知女童的藏身之地。 阎无极再一次转动貔貅,乾坤挪移之间她们又回到了书房。 这次进去的是不闻和不语,阎无极将手中灯笼递给他们,“小心为上,只探尽头是何处便可。” 出了书房,萧芜华环顾着侯府,猜测那查逸飞会把女童藏在何处。 “去他们的寝房看看。” 侯府内静悄悄,所有烛光都被熄灭,偌大的府邸早已陷入黑暗。 寝房门旁横七八竖的躺着几个昏迷不醒的仆从婢女。 “什么味道?”萧芜华皱眉。 竟然是是鹅梨帐中香和依兰香混合的味道!阎无极掩上房门后,故作镇定地看着床边的香炉,点燃桌上的油灯。 “应该就是普通的安神香。”她暗笑,原来这查逸飞的身子,已经虚到需要将这两种香混合一起用了吗。 萧芜华点头,不再去想熏香的事情。 不闻探得侯府的人去了外县,想花高价买五个女童,可惜只买到了四个,今日黄昏之时已经送到了侯府。 应该不会藏的太深才对。 她打量着房内的装潢,唯一有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衣柜。 因为大衣柜旁边紧紧挨着一个半人高的小衣柜,上面还蒙住了红布。 第98章 萧芜华主动献吻宣示主权 阎无极打开衣柜后,映入眼帘的是四个被捆住手脚,且昏迷不醒的女童。 她们穿着粗布衣,烂草鞋,青黄交加的脸蛋还挂着干涸的泪痕。 萧芜华别开眼不忍再看,在这个世道,她们本就活得艰难,却还要被抛弃,直至榨干最后一点用处。 她不知道几两银子会给她们的父母带来多大的快乐,她只知道一条鲜活的生命不该如此低贱。 阎无极单膝蹲下身,挨个为她们把脉。 面色凝重,“殿下,有一个孩子脉搏过于虚弱,若不来得及医治,怕是…” 但现在还不能贸然将女童带走。 萧芜华不自觉地盯着那香炉,指甲深陷掌心,“把查小玉换来。” 查小玉?阎无极只一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殿下?”难得她能如此狠心。 萧芜华冷笑,“如果查逸飞能就此收手,他便能如愿得到自己的女儿,可若依旧不肯回头,那么查小玉就会被他亲手送给‘蛟神’使者。” 这绝对称得上是杀人诛心,阎无极起身,走到她面前,神色意味深长,“殿下可想好了?” “是,如何?”萧芜华不为所动地对上那双凤眸。 经过方才的宴席,她总算得知,对付查逸飞和汤英婷这种人,绝不能手软。 不往他们的痛处使劲戳,又如何能让案件更深一步。 房内只有油灯照明,昏暗光线让她们二人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旖旎。 阎无极轻叹,“不如何,我只是想说,殿下好像变了一些。” 她挑眉,“是你教我的。”时刻将自己置于旁观者的位置,不随意施舍自己的怜悯,尤其是对待邪恶之人,无需心慈。 房内的香貌似起了作用,阎无极狡黠地凝视她的美眸,不愿错过任何一丝变化,那看向自己的清冷眼神也终于逐渐化成热切。 阎无极承认自己很卑劣,可那又如何,她何许人也,尤会洞察人心,又怎会察觉不到眼前人对自己深埋的情意。 既然两情相悦,总该做些顺理成章的事不是吗?毕竟她垂涎那娇唇已经很久了… “嘭!” 巨大的开门声将二人惊醒,萧芜华这才发现她们的距离太近,于是连忙后退一步。 阎无极的眼神蓦然变得阴鸷,她不悦地转身,却见穆延僵着脸站在门口。 他呆呆地望着她,“主公,那些人都处理好了。” 阎无极走到衣柜前,抱起那个脉搏虚弱的女童交给他,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尽快带她找郎中,还有,把查小玉伪装好带过来。” 穆延接过女童,点了点头,难掩慌乱地转身离开。 大开的房门带来凉气,瞬间便挥散了寝室内香甜可口的依兰香,阎无极忍下心中的不甘,拿出瓷瓶,取出几粒药丸喂到昏迷女童的口中。 这药可以中和猛烈的迷药,让她们睡得安稳一些。 她想,很快就会知道‘蛟神’用这些女童做什么了。 “殿下,我有一招险计。” 从鬼洞遇到的少年告诉她,洞主要凑到七七四十九个女童后,才能向‘蛟神’请示下一步指示。 让阎无极本来打算徐徐图之的计划有了变化。 如果能助他们一臂之力,尽快凑齐女童之数,那么便能顺着洞主那条线,继续顺藤摸瓜。 否则不知他们又要祸害多少女童,当然,阎无极最怕的是‘蛟神’不够坚持,重蹈三年前潇湘的覆辙。 再让祂跑了,可就难抓了。 萧芜华挑眉,似乎知道她所说的险计是为何计,“可短时间内,我们去哪找那么多女童。” 她提醒道:“殿下别忘了内行厂。” 内行厂是皇宫专门用来训练暗卫的地方,里面多的是数不清的孩童,想找四十九个女童,轻而易举。 若是不够数,她阎家暗卫厂也能挑出不少符合年纪的女童。 就当是给她们历练一次的机会。 萧芜华点头,“我会去信一封给皇后,让她为我们备好。” 如此一来,她们也不必担忧涉险女童的安危了。 阎无极轻轻合上衣柜的门,起身道:“多谢殿下。” 而萧芜华也将房门关上,她敛眸,“夜里风大,别让她们着凉。” 很快,那香炉中的芳香甜气再一次席卷而来,阎无极唇角勾起,垂眸默不作声。 萧芜华在桌前坐下,扶额端详着燃烧的青铜油灯,灯光忽明忽暗,映出她心事重重的白皙脸庞。 方才她分明看到凤眸中压抑到扭曲的渴望。 惊慌失措间也看到了闯入的不速之客脸上的神情,他显然没有第一次那么震惊,更多的是了然于心的痛苦。 可对萧芜华来说,他这点痛苦远不及自己所承受的……她也知道他还心存妄念,甚至不惜受伤,企图能获得一丝关注。 不过很可惜,徒劳功罢了。 阎无极见她双眉愈发紧蹙,像是身子不适,“殿下?” 萧芜华仰起修长的脖颈,望着站在桌边的人,潋滟目光中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缠绵缱绻。 她轻轻地问她,“骗了我这么多年,你开心吗?”以为自己倾心爱慕之人葬身火海,阴阳相隔再也不能相见,那种痛苦常人如何得知。 明明该是歇斯底里的质问,可她偏偏却以一种失望至极的语气道出,这更让阎无极感到慌乱。 她只得再一次重复,“对不起。” 萧芜华酸涩道:“阿娘早就知道了,可她也瞒着我。” 阎无极忆起往事,眼中闪过悲恸,“当年双喜临门,镇国侯的凯旋宴与兄长的生辰宴都设在了阎府, 所以那场大火,先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以及长公主殿下都曾亲眼目睹。” “是这样吗…”萧芜华垂眸,纤长的睫毛遮盖住了她眼底的悲楚,原来他们都知道,都在骗她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唯独要骗她!明明她才是最难过的那个。 “因为我们分别时还年幼,殿下不要怪他们。” 年幼……萧芜华自嘲一笑,再抬眸时,眸中已然染上绯红,数不清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她就像自取其辱一样,不甘心地问道:“所以,你还如从前那般爱我吗?” 还是说,幼时话当不得真! 阎无极俯身,“殿下无需怀疑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 “啪!”清脆的巴掌声让阎无极的脸偏向一侧。 下一瞬,萧芜华用力扯住她的衣襟,仰头吻上了朝思暮想的菱唇。 第99章 查逸飞向百姓泄露她们行踪 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可那人怎会任她逃离,一道不容反抗的力量扯她起身入怀。 喘息间,萧芜华不受控制地环上那人脖颈,启唇任由香舌滑入檀口中,汲取着自己的津液。 而这一切,全被悄声打开房门缝隙的人尽收眼底…… 生涩的吻带着执拗,似乎不把那丁香小舌吞入腹中就绝不罢休。 房外的人早已不知踪影,萧芜华胸中气息用尽,她挣扎着却逃不开紧紧箍在后颈的手掌。 舌根被吮吸的隐隐发疼,颊腮也因长时间的张口而酸痛,在自己快要窒息的前一瞬,萧芜华狠狠咬住了作乱的舌尖。 “嘶。” 阎无极不满足地皱眉后挪几分,还要凑过去时却被玉手捂住了唇,玉手的主人羞愤道:“不许再亲。” 她挑眉,眼神透出黠意,愉悦的笑声从喉间响起,阎无极微眯双眸,伸出舌尖在玉手掌心舔舐着。 萧芜华慌忙收回手,蜷缩掌心,“下流!”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阎无极拇指拭去唇边流出的津液,笑得猖狂。 门口响起窸窣声,阎无极收了笑,微微侧头,“滚出来。”也不知道这厮偷听了多久。 房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略带苍白的狐狸脸,他干笑两声,拾起地上的孩子,“主公,查小玉来了。” 查小玉被换上了方才女童的破旧衣裳,倒是尤为合身。 虽说这孩子前些日子在侯府是白白胖胖的,但经过阎无极她们的刻意蹉跎下,已然是人比黄花瘦了。 再朝脸和身子上抹上一把灰土,剪短头发,揉乱后挡住大半张脸。 任谁也瞧不出她是侯爷的女儿查小玉。 尤其是查逸飞和汤英婷两人自恃高贵,更不可能仔细去看这些脏兮兮的孩童。 阎无极看着那紧闭的双眼,“用了多少迷药。” “足够让她睡上三天,不过不用担心,喂药之前已经喂过饭了,保证饿不死。”穆延十分佩服自己的机智。 “把手脚捆起来,放进衣柜里。” 穆延点点头,利落的把人捆好后,随意将她塞进衣柜角落。 正当他准备和这二人一起离开时,又听得前面的人冷冷地吩咐,“去书房接应不闻不语,顺便找找有没有查逸飞和‘蛟神’使者来往的信件证物,还有,不要让查逸飞发现我们去过书房。” 他垂首顿足,“……是,主公。” 失魂地望着那两道身影,穆延眼底掠过一丝惊讶,随后嘴角扯出苦笑。 明月依旧静静地挂在天边,俯视着众生,即使万千众生皆抬头,也只会见这一轮明月。 是啊,明月只有一轮,可众生数不清。 “阎大人,女童因食了太多腐败之物,导致毒素累积毁了根基,又因过量的蒙汗药伤了元气,故而……” 郎中皱眉,似是不忍再说下去。 “有话直说。” “已经无力回天了。” 阎无极递给他几块碎银,“劳烦了。” “不劳烦不劳烦。”郎中只取了一小块碎银,便背起药箱离开了。 萧芜华沉默不语地看着榻上那瘦小的一团。 女童已是回光返照之象,她朝榻边人伸出双手,“娘亲…我以后会听话,好好干活,您抱抱我好不好。” 萧芜华俯身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孩童有些硌手的后背,低唱着阿娘曾经用来哄自己入睡的童谣。 “风来了,雨来了,和尚背了鼓来了……” 阎无极和谭悦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直到女童在她怀中咽了气,萧芜华才停住了低声吟唱童谣的声音。 谭悦看了一眼身旁人,得到准许后上前接过女童,“殿下,把孩子给我吧。” “好,劳烦掌柜,”找一处…葬了吧。 萧芜华不知道夭折的孩子是如何葬法,只能欲言又止。 谭悦带着孩童离开后,房内陷入沉寂。 “殿下,” 阎无极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将耳边碎发替她挽到耳后,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人世间对她来说太痛苦了,如今也算是解脱。” “我已去信给皇后,相信不出三日,内行厂便会送女童来。” 以防‘蛟神’断尾求生,她们要陪祂到最后一刻,揪出所有和祂有牵扯的朝中大臣。 扬汤止沸又如何比得上釜底抽薪。 翌日清晨 不语狂拍木门,语气焦急,“大人!出事了!” 丑时才入睡的阎无极被吵醒,“何事?” “盘龙镇的百姓都聚在客栈门口,要您给个说法。” 过了半晌,房门从里面打开,慵懒脸上还带着水珠,溢着茶香的唇不耐烦的问道:“什么说法。” “不知是谁向那些百姓告知了您的踪迹,还散布谣言说您才是掠走女童的幕后黑手。” 她嗤笑,“除了查逸飞还能有谁。” 看来那厮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愿回头是岸。 “去把马桧找来。” 不语点头,但又想起来什么,“那些百姓怎么办?” “让他们等着。”说罢阎无极便合上了门。 萧芜华闻声而出,她看着不语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宇间浮上忧色。 她们正要去侯府密道尽头,揭穿查逸飞和使者的秘密交易,如今却被百姓围堵在客栈… “殿下?” 身着深绯色官服的阎无极从房中踏出时,萧芜华愣了一瞬。 平日里她的衣裳皆为暗色,这深绯色虽也不是多么亮眼,可也衬得她愈发端正。 也是怪了,以往不知她真实身份前,总觉得相貌带着层薄雾,如今却是清晰无比,一颦一笑都在牵扯着自己的情绪。 “终于要承认你是刺史了吗?” 阎无极轻叹,无奈道:“没办法,不穿上这身衣裳,百姓是不会听我们解释的。” 谁让世人大多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萧芜华皱眉,“那你要如何向他们解释。”百姓愚昧,听风便是雨,难保会听她的三言两语。 “不需要怎么解释,我会带他们亲自去看,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见阎无极一直扯着衣襟,似是有些不舒服,萧芜华不自觉走上前替她将有褶皱的衣领抚平。 当散发着幽香的玉手不经意触到她敏感的脖颈时,阎无极立马后退了一步,眼神飘忽不定。 萧芜华的手就那么僵在那儿,眸中划过不可置信。 第100章 打人这事儿还得是武将 直到身后突兀的响起不闻的声音,萧芜华才反应过来,她收回手,故作淡定地走到木栏杆旁边。 “大人,暗探来报,查逸飞已经凑齐五个女童。” 阎无极清了清嗓子,颔首道:“好。” 而此时客栈外嘈杂的喊声也传到她们耳中。 “听说那祸害咱盘龙镇的人就住在这…” “还是朝廷派来的大官呢,俺呸!” “……” 谭悦和穆延堵在客栈门口,冷眼看着他们义愤填膺的神情。 盘龙镇共有四个村子,粗略一算每个村子大概出了七八个青壮丁,凑成了这前来讨说法的队伍。 穆延叉着腰,扯着嗓子,压下那嚷嚷不断的碎语,“各位乡亲,别怪在下没提醒你们,若是听信谣言,不分对错便贸然前来,届时大人怪罪下来,你们可少不了蹲大牢!” 人群中一人啐道:“他都不敢出来见人,不就证明心虚吗!” 众人当即附和起来:“就是就是!让他出来!” “出来出来!” 这时天上忽然传来一声怒吼,“谁给你们的胆子!” 众人仰头望天,只见一黑衣男子拎着绿衣男子踏风而来,后面地上还跟着几个面色惶恐的官差。 不语扔下马桧,转身跃进了客栈。 马桧踉跄着转了几圈后才站稳,他扶正有些歪的官帽,继续破口大骂:“你们是疯了不成,竟敢污蔑刺史大人!” 若是阎大人怪罪下来他可脱不了干系! 人群静默了一瞬,面面相觑着,似乎都在后怕,但不知是谁在中大喊一声:“刺史也不能仗势欺人!” “没错没错…” 此话又激起民愤,他们已经被东昌侯欺负了那么多年,就连县令也助纣为虐,而如今竟然又来一个。 真当他们是好欺负的不成?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穆延露出笑来,他振臂高呼,“刺史大人来了!” 木门缓缓朝内打开,气若谪仙,面如冠玉的刺史大人迈着从容的步伐出了客栈。 身边还跟着两个带刀侍卫。 马桧最先反应过来,他忙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刺史大人。” 阎无极冷冷地打量着门前众人,视线落在几个略微有些眼熟的人身上,她唇边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何人找本官要说法。” 声音不怒自威,众人不自觉垂下脑袋。 王峰隐在人群中,暗骂这些人胆小如鼠,正当他要开口时,那如寒冰般的嗓音又响起。 “方才本官听一人吠的最凶,不知是哪位?” 穆延应声,“回大人,是附近合子寨村的村民王峰,亦是东昌侯府的管家。” 王峰心中大惊,昨夜侯爷吩咐自己务必要煽动百姓,趁乱找到小姐,可自己竟不知他们连自己的老底都查清楚了,这不禁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让你这厮狗仗人势,还不滚出来回话!”马桧眼中闪过快意,他颠颠地冲向人群将王峰提了出来。 平日里有查逸飞的话都是王峰来传,每每看到那趾高气昂的样子他就恨不得抽上几个大嘴巴子。 谁料那王峰却转身面向人群,神情恳求不已,“各位父老,我王峰虽是东昌侯的家仆,可也是咱盘龙镇的百姓, 咱镇上丢了那么多孩子,朝廷也没有作为,是东昌侯多次上报,朝廷才派了官下来,谁承想这位大人非但不查清此案,竟要撺掇我们侯爷同他做伪证,欺上瞒下, 我们侯爷不屈于他的淫威,他竟然把侯爷的女儿抢走,威胁侯爷啊!” 马桧听完两眼一黑,这厮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竟能如此颠倒黑白。 阎无极没有在意这番话,只是从容地问道:“马大人,污蔑朝廷命官是何罪也?” “回大人,犯此罪者轻则杖责一百后流放,重则斩首示众。” 王峰背后一凉,可还是继续说道,“各位父老若不信,进客栈一搜便知,说不定里面还藏着不少谁家的女儿呢!” 此话一出,人群登时沸腾起来,若不是有大壮几人拦着,恐怕就要冲进客栈。 “好,尽管搜便是,” 阎无极侧身让开路,眼神凛冽,“如若搜不出来,那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可就落到你们身上了。” 话落音,无一人敢上前。 说实话,他们也是收了东昌侯的好处才来此的,但也万万用不着把身家性命搭上不是? 而且看人家那副光明磊落的模样,倒不像是王峰所说的那般小人。 反是那东昌侯恶行累累,平常欺压百姓的事没少做。 再者说,若事实真如王峰所说,查逸飞身为皇亲国戚,难道不该直接一纸状书告到朝廷,何必以利相诱,让他们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来大闹客栈? 分明是想借刀杀人,让他们做替死鬼!否则就以查逸飞的脾性,怎会平白给他们好处。 各自权衡利弊后,人群静了下来。 王峰又暗骂他们翻脸不认人,正欲再添把火时,却被一脚踹倒在地。 谭悦收回脚,啐道:“你这厮真会颠倒黑白,胡言乱语,刺史大人乃陛下钦点,前来盘龙镇为我们破获疑案,却无故被你们侯府泼了脏水!” “明明是他查逸飞丧尽天良,多次掠镇中女童献祭,只为自己的前途无量,如今更是丧心病狂到连自己女儿都送了出去!” “各位父老不妨扪心自问,这些年欺压百姓的究竟是不是他们侯府!” 众人皆认同地点头。 “你!”王峰气结,没想到自己一番话非但没有挑起百姓的火气来,反倒将火烧到侯府了! 阎无极嗤鼻,还以为查逸飞有什么高深的法子,就凭找来的一群愚昧百姓,便妄想拖住她。 “侯府没有证据,可本官却有,”她拂袖,神色肃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谁愿随本官同去一见那东昌侯的恶行?” “大人休要污蔑侯爷!”王峰爬起来大叫一声。 阎无极沉下眸,轻步走上前,撩起衣袍,用出了八分力气踹在他腹上。 人当即如同破抹布般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两丈远的枣树上,震落些许未完全成熟的枣子。 “哎呀哎呀,有辱斯文呐阎大人。”马桧的震惊不亚于目瞪口呆的百姓,真真是长了见识,一个人还能被另一个人踢那么远… 穆延搭上他的肩膀,附耳大声道:“马大人头发长见识短,要知道斯文可不是留给这等厚颜无耻之人的。” 第101章 村民目睹查逸飞恶行 微微磨牙的声音让马桧只能连连点头,他伸出大拇指,“是是,阎大人好腿法!” 百姓们也纷纷鼓起掌,齐齐地朝后退了一步,“大人好腿法!” 墙内偷听的萧芜华:…… 她的子民们还真是识趣。 谭悦眼神略过他们,问道:“各村村长何在?” 四个年纪长些的男子上前一步,唯唯诺诺揣着手,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你们各自挑些人,同阎大人前去。” 他们应声,仔细挑了些机灵的。 马桧扶着官帽,左右偷瞄半晌也没见马车,正纳闷他们要如何去时,只听得尖啸哨声,紧接着传来马蹄声踏来。 一匹青鬃马在阎无极身前停下,她踏着马镫翻身跃上马,握着缰绳,露出残忍的笑,“各位就在后面追吧。” “驾!”马蹄扬起尘土。 最崩溃莫过于马桧,他欲哭无泪,只能跟在马屁股后面跑起来,以做表率,“阎大人您慢些!” 四个村长看了看身后紧跟的两个持刀黑衣侍卫,认命的动起老骨头,追赶那匹烈马。 剩下的村民无疑在庆幸着,还好方才自己表现的不机灵,否则就要被阎大人溜着玩了。 谭悦掩唇遮住笑,冷言吩咐道:“每人砍一钧(三十斤)柴来。” 刚好柴用光了,他们也别闲着。 剩余村民:“……” “还不快去!” 客栈门口总算复了清静,穆延指指枣树下的人,问她:“那厮怎么办?” 方才主公那一脚绝对能让他昏两天。 谭悦不以为意,转身回了客栈,“放那儿呗,反正这镇上又没有偷丑男人的。” 抬进来也太晦气了些。 “得,听您的。”穆延拍拍手,头也不回的随她进了客栈。 盘龙山 客栈离这儿不远,阎无极将马拴在山下后,回首望着那些步履蹒跚哀嚎满天的村民,嗤笑一声,“还不快些,若是错过好戏本官可饶不了你们。” 跟在马后面喝了一肚子灰的马桧,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他抬起无力的胳膊,朝前面挥舞着,算是回了应。 阎无极理正官帽,朝半山腰走去。 查逸飞的密道可谓是煞费苦心,竟能从侯府一直连到盘龙山的其中一条矿道。 她不禁想起早些年间盘龙山偷采矿的案件,那时查逸飞摘得太干净,所以那件案子案只抓了县令和一些村民便草草了事。 据那些村民说,山中根本没有矿金,谣言也不知是谁传出,朝廷的人搜过山后发现确实如此,于是填埋了矿洞和矿道后就将此案结了。 没有矿金,竟还能持之以恒地挖出如此规模的矿洞矿道,仅凭那些村民真的能做到吗……阎无极持怀疑态度。 可当时查案的并非是她,其中详情不可知,就算查逸飞有什么疑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早已抹平了。 到了半山腰,阎无极远远地看着毫无动静的密道出口,神色漠然。 映入眼帘的又是蜀葵花丛…… 不闻握着剑,冷冷地吩咐道:“各自找地方藏好,得令后现身。” 于是村民三三两两的分散开,找坑的找坑,爬树的爬树,看他们拙劣的藏身术,阎无极平静地别开眼。 好在这是一处山坡,从密道出口往上瞧也瞧不出什么,暗卫也已经将附近有可疑的人全部清掉。 约摸两个时辰后,那片蜀葵花丛抖动起来,藏匿树上的阎无极俯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率先出来的是侯府的侍卫,他左右看了看,发觉没有异样后才扒开花丛,让查逸飞和汤英婷探出身来。 这三人鬼鬼祟祟地等了一会儿,黑衣使者才姗姗来迟,使者戴着獠牙面具,腰间捆着白布条,只是头顶并没有红花。 沉闷沙哑的声音从面具下响起,“女童可带来了?” 查逸飞连连点头,“回使者,都带来了。” 说着便朝身后的侍卫摆摆手,侍卫转身进了花丛,片刻后扛出一个蒙着红布的柜子。 汤英婷掀开红布,“使者请看。” 面具使者上前,拉开柜门,果然看见五个女童,他挨个探了探鼻息,满意地点点头,“神尊定会宽恕你们。” 查逸飞夫妇二人松了口气。 “神使大人,朝廷已派了刺史前来,你们行事可务必要小心。” 神使嗤笑,“放心,神尊早已预料到了,听闻那刺史还是镇国侯的嫡孙。” 站在树上的阎无极无声挑眉。 查逸飞一拍大腿,“不错不错,正是他!此人奸诈,诡计多端,可怜我女还在他手中。” 神使合上柜子,“放心,他不会伤害你女儿的,好歹他也是朝廷命官。” 和他们这些丧心病狂的人可不一样。 汤英婷抹掉眼角的泪,“神使大人有所不知,他并非是个,” 神使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你们要尽可能的多献女童,这样才能在神尊面前立功,届时定能保你侯府荣华富贵。” 查逸飞干笑两声,“可我们少说也献了二十几个女童了,神尊……”总得给个甜头吧。 他虽为侯爷,可只食邑千户,朱阳县又是个山沟沟,百姓贫困, “休要质疑神尊!时机成熟后自会兑现承诺!”使者冷哼,拂袖准备带着女童离开。 阎无极揪下一片树叶,弹到躲在树后的人,村长正聚精会神,突然被惊到出声, “哎呦!” 声音当即引起了山坡下四人的警觉,面具使者扛起衣柜便跑,查逸飞大喝道:“是谁!” 村民们得到指示,纷纷涌下山坡。 汤英婷大惊,她扯着查逸飞惶恐道:“快走!让王忠断后。” 眼看他们要穿过花丛,马桧大叫一声:“查逸飞,还不束手就擒!” 事已至此,众目睽睽,他也只能站在阎大人这边了。 众人勃然大怒,“原来一直偷着献祭女童的是你!”怪不得丢失的女童从未找到过…… “抓住他们!” “怎么办怎么办……”汤英婷紧紧抓着查逸飞的衣袖,若只是被马桧发现倒也无妨,可他身边却跟着那么多的百姓!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阎无极捣的鬼。 现如今村民有了阎无极撑腰,怕是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对他们言听计从了。 查逸飞故作镇定,“不要慌,反正使者已经带着女童走了。” 大不了把这些人全都杀了……反正也不怕多死几个。 “马桧!本侯看你是疯了不成?” 第102章 马桧激起百姓怒火 也许这些村民并不是为了丢失的女童而愤怒,但总归是达到了阎无极的目的。 那就是为查逸飞的罪行做人证。 马桧费力爬下山坡,挤到村民前面,面色复杂,他似是在掂量什么,一时无言。 而查逸飞目露阴狠,瞪着那乌纱帽都有些歪了的人,冷笑道:“马桧,你可要想好了。”若是背叛了他,一家人就休想再团聚! 马桧紧握双拳,喉结滑动,嘴角微微抽动着,他眼中闪过纠结痛苦之色。 悠闲靠在树干的阎无极审视着马桧,那平日因溜须拍马而时常佝偻着的瘦弱背影,今日倒挺直了几分。 而村民们也在看着他,仿佛在想,为何他竟敢与东昌侯对着干。 以往这个时候,他早该嘿嘿笑着,跑到查逸飞面前反过来指责他们这些胆大包天的村民了。 半晌后,马桧松开手,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扶正官帽,目光如炬的凛然道:“查逸飞,你诱,买,拐盘龙镇及他县幼女,罪大恶极,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认罪!” 在其位谋其政,他既已穿上了官服,就该抛弃自己的一切,全心全意为民才对。 至于他自己的家人……不重要。 他现在只希望阎大人是可信的。 汤英婷倒吸一口凉气,圆润的脸霎时变得苍白,“你休要胡言乱语,哪来的物证?一个小小的县令,竟敢对侯爷无礼,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马桧毫不畏惧地上前一步,“我盘龙镇那么多村民亲眼所见,仅凭人证本官便可定你们的罪!” “哼,人证?”查逸飞嗤笑,他环视四周的村民,眼神中透着十足的威胁,“就凭他们?我可是皇亲国戚,太皇太后的亲人,没人敢杀我, 但如果让我听见你们之中有谁敢乱说话,休怪我对他不客气!” 此话不错,让村民们明显犹疑起来。 查逸飞和皇家沾亲带故,就怕到时他死不成,而像阎大人那般有权势的大官又离开了这里,他们这些无人在意的老百姓不就遭殃了吗。 对查逸飞来说,弄死他们岂不是犹如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案子平息过后,也再没人会为他们申冤辩理。 看他们有了退缩之意,马桧咬牙,“各位不要害怕,律法有言,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 汤英婷冷笑,“庶民,这些话就是说与你们这些庶民听的!” 四个村长年纪大些,早在多年的蹉跎岁月下没了年轻气盛,并且深知权贵的可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根本不是他们这种低到尘埃中的蝼蚁所能对付的。 而强迫他们来此地的阎大人,却也没有露面,想必是不愿得罪东昌侯吧。 所以,何必逞一时之快。 马桧看着他们的反应,心凉了半截,他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百姓被欺压的太久,都不敢站起来了。 见他们如此不堪一击,查逸飞暗自窃喜,默默挺直了腰板,嚣张跋扈的本性令他口出狂言,“在朱阳县,说了算的不是你马桧,而是我查逸飞。” 马桧陡然睁开眼睛,他指着那张有恃无恐的脸,铿锵有力地喝道:“我大渊的每一处都是律法说了算!你是皇亲国戚又如何,你是王侯将相又如何, 你可以杀了我,杀了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但你绝不能蔑视我大渊律法,以欺压百姓为荣。” 这段话似乎重燃了村民的愤怒,委屈,以及从未宣泄过的怨气。 “村长,我们被他欺负那么多年还不够吗?大不了就是一死,也绝不再受窝囊气!” “就是就是,他们不但强占我们的土地,还赶走商贩,逼我们买那些物非所值的东西,给他们侯府送钱!” “我们一年到头见不到半点荤腥,而他们侯府却吸着我们的血配好酒好肉,穿绫罗绸缎!” 一壮年忽然掀起马桧的官袍,指着膝盖补了两块补丁的袴子震惊道:“你们瞧,马大人还穿着如此破旧的衣裳,想必也是将平日里搜刮的民财都被迫交给侯府了!” 一时间,除了汤英婷之外的人全都朝那处看去,马桧老脸一红,连忙扯下外袍,难为情道:“咳,本官这是节俭,节俭。” 查逸飞冷笑,他没空再和这些刁民消磨时间,趁阎无极不在,还是走为上策。 至于马桧的账,日后一一算便是。 “王忠,给我拿下马桧,押入大牢,他率民污蔑国戚,罪不容诛!” “是,侯爷。” 王忠狰狞地笑着,拔剑走向马桧。 蓦然,不知从何处响起令人生畏的声音,“查逸飞,你好大的威风啊。” 最惊恐的莫过于查逸飞夫妇,他们携手共退一步,四下寻着声音的方向。 那如同来自阿鼻地狱的恶魔之声,他们永远也忘不了。 马桧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阎大人抛下他们跑了呢,不过想想也是,阎家怎会有胆小怕事之辈。 其实对阎大人来说,碾死查逸飞也犹如碾死蝼蚁,只是凡事都要有章法,否则他与那查逸飞又有何异呢? 也许,阎大人是值得信任之人。 一支黑羽箭从林中呼啸而来,顷刻间便穿透了王忠的咽喉。 它擦过查逸飞的耳边,箭羽带出的鲜血溅在他的侧脸,而后深深地钉入岩石缝中。 查逸飞瞪大双眼,浑身僵住,像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让他不住地战栗着。 方才那支箭,再偏上半寸,就会穿透自己的耳朵。 山坡上的密林中跃下三人,一红两黑。 阎无极平稳地落在马桧和村民前面,她面带浅笑,语气却森寒无比,“竟敢对朝廷命官拔剑而向,你这是要置大渊律法而不顾?” 她可就等着他狗急跳墙,在树上站了老半天,腿都有些酸了。 总算回过点神的查逸飞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但由内而外溢出的恐惧让他迟迟不能应答。 汤英婷虽然也害怕,可她还是张开双臂挡在了他前面,嗓音不自觉带上了颤抖:“阎大人你才是置律法于不顾之人吧,竟敢当众杀人!难道还要杀了侯爷不成?” “汤夫人,陛下允本官便宜行事之权,所到之处更如陛下躬亲,别说杀一个企图对朝廷命官不利的侍卫,就算杀了他东昌侯,也在便宜之内。” 第103章 林中遇袭阎无极受伤 那人不屑一顾的模样刺痛了查逸飞,他挥开身前之人,胸膛愤怒的起伏着,“阎无极,你太猖狂。” 杀个护卫算什么,还轮得到他一个黄毛小儿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他抽动眼角,“怎么,你要凭借这些贱民的一面之词,定本侯的罪吗?” 阎无极笑意更甚,她啧啧称奇,“东昌侯的孝心着实令本官佩服,那太皇太后都不知薨了多少年,还能被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外孙挂念,” 她倏然收了笑,“本官定要向陛下奏明侯爷的孝行,让你葬在太皇太后陵墓的附近,好生陪伴她老人家。” 阎无极毫不犹豫地揭穿了他的伪装,贵为皇亲国戚这种话骗骗远在深山的百姓们也就罢了,竟还不知羞耻的攀附起已薨之人。 估计那太皇太后都从未见过这位自称是她表外孙的人。 这些话引得村民们发笑。 看着那些平日里本该对自己唯唯诺诺的众人,如今却胆敢露出嘲讽鄙夷,查逸飞恼怒极了,可也羞愧到无地自容。 他太清楚这个爵位是如何传下来的,是父亲卖主求荣,向先帝求来的。 但即便先帝仁慈,也深知一个叛徒是不值得信任的道理,故而父亲并没有因此获得什么。 先帝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才继续保留了他们东昌侯空有虚名的称号。 直到陛下继位,大赦天下,一些事情逐渐被世人淡忘,他们侯府才愈发胆大妄为起来。 查逸飞掩下狼狈,试图找补:“阎无极,你处处针对我,还抢走我的女儿,究竟有何目的,难道是你破不了这案子,想威胁与我不成?” 阎无极故作诧异,眉宇间又分明带着戏谑之意,“侯爷这是说的哪里话,前几日本官从一对作恶多端,人面兽心的夫妇手中救出一个女童,细问下得知她叫查小玉,” “昨日侯爷邀本官到侯府,那时才得知原来这查小玉是侯府之女,所以趁着侯爷和夫人伤心欲绝到昏厥之际,本官便命人将查小玉送到了侯府, 也就是方才那个衣柜里面,难道侯爷竟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女儿就藏在柜子里吗?” 什么?荒谬,荒谬! 汤英婷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她瞪大了双眼,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不可能,不可能,是你在骗我!”查逸飞浑身冰凉,他宁愿相信这是眼前人为了逼自己承认罪行,也不愿意相信那句话。 阎无极当然知道他不会轻信这难以置信的事实,她勾起一抹笑意,“侯爷不信本官的话?” 查逸飞嗤笑,他自己的女儿岂会认不出?“刺史大人说的如同真的一般,可有人为你作证?若没有,那你,” “本宫可为刺史大人作证。” 一道掷地有声的女声自查逸飞身后而起。 夫妇二人寻声望去。 红衣白肤的女子立于山坡上,端庄威严的姿态令人望而生畏。 而她身后的密林之中,树上匿着数名黑衣卫,已在弦上的弓箭闪着森寒的光。 阎无极垂首掩住眸中笑意,率先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看着这眼熟的女子,马桧显然十分震惊,他虽早知道跟在阎大人身边的她并非寻常女子,可也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公主殿下! 他颤抖着双手,撩起官袍,叩首道:“下官马桧见过公主殿下。” 村民们自然也是惶恐不安,他们纷纷跟在马桧身后跪了下来,额头紧紧贴住地面,“草民叩见公主殿下。” 可查逸飞夫妇却僵住了身子。 真正的皇室宗亲现身,他们竟惶恐到无处遁形。 音云呵斥道:“大胆查逸飞,见了公主为何不行礼!” 汤英婷慌忙跪下,她扯着旁边人的衣袖,“臣妇见过公主殿下。” 她是从未见过所谓的公主殿下,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没人会胆敢拿这种事情哄骗他们。 萧芜华冷睨着他,眸子里满是嘲讽,“怎么,本宫不值得东昌侯一拜吗?” “不……”查逸飞脱离般跪下,面色惨白,缓缓朝她叩首,“臣东昌侯见过公主殿下。” 萧芜华别开眼,“诸位不必多礼,起来吧。” 众人应声而起,除了阎无极谁也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关于刺史所言,本宫可以为她作证,侯爷还有什么想问的,只管一一问来。” 事已成定局,而他们竟然真的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到了‘蛟神’之手。 汤英婷瘫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查逸飞摇头,无声落泪,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看几眼,否则也不会就那样将女儿…… 诸多情绪袭上,唯独没有对那些无辜女童的愧疚。 萧芜华眼中闪过失望,若说她本来还残余几分对查小玉的愧疚,现在也已消失殆尽。 查小玉不值得同情,他们夫妇亦是。 她垂眸,轻启朱唇:“阎无极,拿下查逸飞夫妇,押入大牢。” “是。”阎无极抬手,示意身后二人。 不闻不语拔剑上前,同马桧一起将这对失魂的夫妇押下了山。 村民们结伴下山,窃窃私语着,有人欢喜有人忧。 “咱盘龙镇的祸害终于没了,总算能过上好日子…” “老天有眼…” “村长,连查逸飞都被抓了,我们,” “住口!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快走…” 阎无极余光看着那几个略有眼熟的背影,心中冷笑。 若不是这几个人暂时还有些用处,她定要扒了他们的皮,挂在城墙上暴晒三日。 人群散去,萧芜华身后的暗卫无声退下,只留音云一人在她身旁。 阎无极长腿迈上山坡,轻笑一声:“殿下好威风。” 还没等萧芜华骂她几句,对面密林中射出几支彩羽箭,朝她们疾速而来。 “殿下小心!” 音云毅然决然的挡在她身前,眼睁睁看着其中一支箭直逼自己的眉心。 阎无极皱眉,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握住了那支箭。 怪了,这箭的速度… “阎大人?”音云目瞪口呆,早听闻阎大人武艺超群,只是没想到竟还能徒手接箭。 萧芜华看着自掌缝流下的鲜血,美眸闪过惊慌失色,她抓住那只手掰开,果然已是血肉模糊。 那抹担忧神色没有被阎无极错过,她心里如同挂了蜜一般甜,哪还顾得上掌心的伤。 第104章 彩羽箭/加更 那抹担忧神色没有被阎无极错过,她心里如同挂了蜜一般甜,哪还顾得上掌心的伤。 于是她温声道:“无妨。” 萧芜华抽出手帕,为她擦拭着鲜血,紧蹙的眉头聚起不安。 箭羽静静地躺在落叶上,一闪而过的怪异光泽引起了音云的注意。 “殿下,竟然是彩羽箭!”音云捡起还沾着血的箭,却在箭尾处发现更令她震惊不已的东西。 彩羽箭并非是彩色的,而是乌鸦的黑羽所制成,只有在日光照耀下的特定角度才会见流溢彩光。 此箭为皇室暗卫专用。 “殿下,这是…”音云颤巍巍地递上那箭。 “长公主府。”阎无极瞥了一眼,即刻反应过来。 音云惶恐地垂首道:“正是。” 萧芜华接过箭,尾上所刻的‘永康’二字深深刺痛着她的双眸,“皇姑……” 竟不知何时得罪了皇姑,要置自己于死地。她看得真切,彩羽箭就是冲着自己而来。 阎无极不远处的箭,似乎明白了什么,“殿下,长公主并没有下死手。” 箭的力道不足以杀死人,否则怎会被她轻易接住。 而且剩余的几支箭,即使无人阻挡也早已在旁边落下,仿佛她们所在的地方,是箭的终点之处。 但这更让萧芜华心慌,毕竟她太懂得那人的疯癫,怎么可能费劲心思跟过来,只为了射这几支毫无危险的箭。 阎无极皱眉,抬起掌心轻嗅,其中异于血腥气的一丝味道让她脸色大变,“箭上有毒。” “什么!?”音云连忙在袖中摸索着解毒粉。 萧芜华当即撸起她的衣袖,紧紧扼住手腕,试图阻止毒素蔓延。 她的手掌在发抖,但并不是阎无极自己在动,而是萧芜华用的力气太大。 阎无极抬起另一只手,轻拍那骨节都泛了白的手背,“没事,不是剧毒。”否则她早该有所察觉了。 “你别说话。”萧芜华心跳如雷,额角冷汗淋漓。 见她面色苍白,连带着唇色都有些发寒,阎无极眸中微暗,不忍再吓唬她,“殿下,箭上的毒其实是合欢散。” ! 萧芜华松开手,朝后退了几步,眼中的恐慌变成了警惕,她制止了音云找药的举动,“解毒粉不解合欢散的毒,音云,快去县衙找不闻前来,要马车。” 音云应声离去。 已到午时,日光逐渐变得毒辣,哪怕有树荫遮蔽,还是让二人出了一身薄汗。 尤其是她们都换上了繁琐的衣袍。 二人相视无言,静静地站在原地。 药力很快便顺着血流入了肺腑,阎无极转过身,不再看她。 萧芜华不解,“皇姑为何会来盘龙镇呢?”父皇应该不会轻易放皇姑离开的才对。 “想必是在汴京待的无趣。”阎无极扶额,她可太了解那人,唯恐天下不乱。 若是盘龙镇的案子有了萧挽婧的插足,恐怕又会添加不少阻力。 “你还好吗?”萧芜华忧心不已地看着还在滴血的手掌,心中不禁对那人多了些埋怨。 第105章 往事不堪回首 帮不上忙也就罢了,还来给她们添乱。 但这也倒十分符合皇姑的脾性,连太后和陛下都拿那人没办法。 靠在树上的她忽而呢喃细语:“殿下。” 萧芜华心神微动,上前一步柔声问道:“怎么?” 静谧片刻后,她呢喃声才又响起。 “没什么,我只是想,若殿下平日里也这般对我便好了。”阎无极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她虚晃着步伐靠在树上,低声轻喘。 如果每日都能听到这种充满关怀之意的话语,该有多好。其实她知道那夜的吻只不过是昙花一现,也知道萧芜华打心底里还在埋怨自己。 阎无忧不觉得委屈,因为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不论什么后果,都是活该。 可是她能怎么办,每每夜晚闭眼时,兄长那张满是血的脸就会萦绕在脑海中,时刻提醒着自己,他是为了救自己而死! 如果不是她顽劣,被母亲责罚去抄诗经,他又怎会为了怕她饿去给她送吃食呢。 本来只会烧死她一个人,却无辜将他连累。她甚至不敢面对父亲母亲,只能躲到镇国侯府。 所以她要如何忘却……她要如何容忍世人将他忘却。 他说想要追随祖父的脚步,征战沙场,那她便拼命习武,浴血奋战,勇冠三军。 让世人皆知他阎无极的声名。 至于阎无忧,早就该死在那场大火里才对。 不该还有人记得罪大恶极的她。 但她也有私心,除了父亲母亲之外,只希望有一个人没有忘记她,还爱着她…… 当萧芜华听到了抽泣声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僵着手臂,触碰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很难受吗?” 萧挽婧究竟用了什么合欢散,竟会让她如此难以忍受! 阎无极摇摇头,拇指拭去泪珠,沙哑着声音:“殿下还在怨我吗?”瞧她有多厚颜无耻,做错了事情还妄图祈求原谅。 萧芜华无声叹息,似乎懂得了她是因何难过,“我没有怨你,是你不信我。”所以才唯独瞒着她不是吗? 自幼长大的情分竟也不值得被信任,这才是萧芜华真正怨她的缘由。 她并非是一个对错不分的人。 阎无极委屈巴巴,“我以为,他们会让殿下知道。”说漏嘴的时候总有罢。 可直到临行前的一晚,她才知道,萧芜华这么多年一直认为她在天上。 还是最亮的那一颗。 话落音,阎无极挑眉,她好像听到身后磨牙的声音。 这样看来萧挽婧也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的人,能瞒住她那么久。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萧芜华埋怨的人不止她了,这终于让阎无极舒心了一些。 还没等到她开始幸灾乐祸,药效陡然发力,阎无极腿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这该死的萧挽…合欢散,里面肯定掺了别的东西。 “阎无,”萧芜华大惊,险些喊出那个名字。 “别过来!” 阎无极无力地靠在树边,整双眸子都溢上了绯红,周身如同被火炙,燥热让她迫切的想要毁坏一切。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划过下颌,滴落在石砾时瞬时消失不见。 倏忽间飘过醉人幽香,阎无极知道是来自身后之人的香气。 那冷香好似暂时抚平了燥意,可下一刻,渴望又疯狂的反扑了回来。 她痛苦地咬破舌尖,“离我远点。” “放心,不闻他们很快就回来了。”萧芜华乖乖地退后几步,轻声安抚着她。 虽然在梦中她们早已经赤诚相待,但萧芜华还是由衷的希望在梦外时,双方都是自愿的。 ……等一下,她在想什么?做梦做傻了不成!怎么能理所当然的想到那处去…… “殿下!” “阎大人!” 闻得音云二人的声音,萧芜华松了口气,想要用手帕拭去鼻尖的汗珠,却发现手帕正在那人满是鲜血的掌心中紧握着。 手帕被揉皱的样子似乎又让她想起了什么,骤然变得面红耳赤。 不闻带来了清花丸,喂给已经神志不清的人,他回身,“殿下,这里有属下便可。” 可萧芜华却不肯走,“无妨。”她总要看着她恢复了神智才放心。 清花丸透骨的凉意霎时间便压制了那股药力,片刻后,阎无极的眼前终于变得清亮。 手脚也恢复了些力气,她扶着树缓缓站起来,脱力后的虚弱使双手微微颤抖着。 不闻皱眉,拿出金疮药,“大人,重新包扎一下吧。” 虽然掌心已经不再渗血,但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 阎无极又将手帕握紧了些,宽大衣袖垂下掩住那只手,“小伤而已,无需浪费药。” 见她服过解药,无大碍后萧芜华心安了不少。 她抬起眼尾还残留红意的双眸,“殿下先回客栈,下官还要去县衙一趟。” 查逸飞夫妇要尽快审出来才是。 萧芜华却语气坚定,“不可,还是我去县衙,你回客栈歇息。” 未等阎无极说些什么,她便与音云一同离开。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不闻斟酌道:“大人,我们是…”回客栈还是去县衙? 阎无极不自觉扬起苍白的唇角,“当然是先回客栈。”待休整好,再去助她一臂之力也不迟。 “把这几支箭带走。”她声音蓦然变得冷冽。但愿萧挽婧别挡她们的路,否则自己定不会让她好过。 二人到了客栈,却发现枣树下躺着一个人,依旧保持着被踹晕的姿势。 不闻皱了皱鼻子,“大人,他怎么办。”总不能在他醒来之前一直在客栈门口躺着吧,怪难看的。 阎无极目不斜视地进了客栈,“你若是心疼可以把他抱进自己的房间。” “属下还是觉得他躺在那儿挺好的。”不闻连忙将马车赶去后院,再也不敢多看枣树一眼。 县衙牢狱 牢狱大门由两块巨大的拱石组成,上面各自刻着一颗虎头。 查逸飞和汤英婷分别关在了不同的刑讯房。 马桧看着刑架上魂不守舍的男子,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他拨弄着烧红的炭块,沉声问道:“查逸飞,你终于也体会到了与家人分离的痛苦吗?” 谁知查逸飞却冷笑着抬头,那丧心病狂的模样让人心惊,“夫人没了可以再娶,孩子没了也可以再生,有什么好痛苦的呢?” 只要他的侯爵之位还在手,貌美的夫人和听话的孩子就永远都不会缺…… 第106章 萧芜华审问汤英婷 这段话好巧不巧的被刚行至刑讯房门口的萧芜华听见,她顿足,嗤笑一声:“侯爷好魄力,”哪怕已经沦为贼寇,还能妄想着以后。 “与其空想下辈子的事,不如先想想如何避免接下来的皮肉之苦。” 马桧放下烙铁,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刑房内暗淡潮湿,气味污浊,让人不适。 萧芜华不欲踏进,“马大人无需在意本宫,只管按章审讯便是。” “是,殿下。” 只是马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查逸飞便阴阳怪气的开了口:“朱阳县贫苦,不知公主殿下在这儿可住的习惯?不像本侯,已经在这儿已经四十几年了。” 大渊没有一个侯爷如他这般憋屈,同为宗亲却被驱赶至离汴京相隔千里的地方,永世不能踏入那繁华之地。 只给他食邑千户,每年却要奉金五两。他们摆明了要逼他弃爵位,逼他去死! “要知道,先帝留你们一族性命,已是仁慈,”萧芜华眼中划过轻蔑,“你早就该识趣的放弃爵位,做个普通百姓人家,安稳过日子才是。” “凭什么,我也是皇室宗亲,凭什么要像那些贱民一样过贱民的日子!”查逸飞恨得牙根痒痒。 一口一个贱民,听得萧芜华双眉紧蹙,怪不得查小玉自命高贵,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微眯双眸,毫不留情地斥道:“我大渊百姓不是贱民,若论起低贱,他们远不上你东昌侯!卖主求荣,助纣为虐,再也没有比你更低贱的了。” 时至今日,萧芜华终于懂得了为何阎无极会如此讨厌先帝所谓的仁慈之心,除了会让查逸飞这种小人更加猖狂之外,不会给百姓带来一分一毫的益处。 刑架上的铁链因他的挣扎而哗哗作响,查逸飞恼羞成怒地扭动着肢体。 说罢萧芜华转身离去,面对此等破罐子破摔的人,很难从他口中听到真话,但隔壁的汤英婷却不然。 被逼到绝境的查逸飞可以轻而易举的放弃自己的女儿,对他来说女儿固然重要,可也远比不上权势。 而汤英婷身为母亲,自然会把女儿放在首位。 当看到身影离去的方向时,查逸飞顿时明白了她是冲着汤英婷而去的。 他心中不免慌乱起来,情急之下大喊道:“夫人切莫中了他们的诡计!就算你唔!”供出一切,阎无极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只要他们咬死不承认,他们就没办法。 女儿还可以再生!可是他们一旦被定了罪,轻则爵位不保流放蛮荒,重则满门抄斩…… 马桧抄起一旁的破布狠狠塞进那张嘴里,“闭嘴吧你。” 果然,在看到那抹熟悉的红衣时,汤英婷本来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然迸发了神采,还未等萧芜华发问,她便主动开口道:“殿下,只要您能将我女救出,臣妇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语垂首行礼,“殿下。”接着便退到一旁。 哦,终于承认了。萧芜华扯出还算温和的笑,却没有应下那话,“汤英婷是吗,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谢殿下。”汤英婷不明所以。 她又问:“汤夫人老家是之江?” “回殿下,臣妇娘家正是之江。” “原来如此,都说江南一带盛出美人,怪不得夫人的模样这般水灵。”四十多岁的年纪,面容却依旧饱满红润。 汤英婷抿嘴,“殿下谬赞,臣妇不及殿下万之一。”她愈发疑惑,难道殿下来找她只是为了闲谈,并非兴师问罪? 音云搬来太师椅,扶她坐下,又转身离开去泡茶。 “汤夫人的娘家是做什么的?”萧芜华左臂倚在侧边扶手,卸下身上的力气,一副悠然自得模样,仿佛真的只是来与人闲聊几句。 “回殿下,臣妇的父亲是开酿酒作坊的。” 萧芜华挑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酿酒作坊,好营生。” 汤英婷不禁回想起父亲酿酒时的身影,总是在忙碌着,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她苦笑道:“其实很是耗费心血。” 这时音云端着泡好茶进来,她将木托盘放在桌上后,为萧芜华斟了一盏茶。 茶香四溢,总算盖住了一些难闻气味。 萧芜华皱眉:“难道家中没有兄弟姐妹帮忙吗?” 汤英婷缓缓摇头,“回殿下,没有,因母亲早逝,故而臣妇是家中独女。” 父亲又没有续弦之心,便只能靠自己经营着酿酒作坊。 萧芜华端起茶盏,用盏盖轻刮茶叶,微抿一口,柔声问道:“自嫁人后有回去探望过吗?” 朱阳县距之江可有三千余里路。 “说来惭愧,臣妇上次探亲还是在十年前。”汤英婷垂首,似是有些难为情,自玉儿出生后,她所有的精力便全放在了玉儿身上。 路途遥远,舟车劳顿,玉儿吃不了那个苦,若她自己去探亲,又舍不得将女儿放在家中苦苦等待。 九年以来,她从未与玉儿分离过,只有这几日…… 汤英婷猛然抬头,她语气忽而变得焦躁不安,“殿下,求您救出玉儿!” “救她?怎么救,”萧芜华放下茶盏,神情自若地看着她,“本宫并不知道你的女儿在何处。” “我知道!就在盘龙山,燕湖朝西,顺着暗流便可进入鬼洞。” “此话当真?”萧芜华故作怀疑,“难道不是你们故意设下的陷阱吗?” “殿下您一定要相信我!” “可来盘龙镇寻女的那些人都不知所踪,生死不明,让本宫如何信你所言。” 汤英婷咽下口水,她翕动干裂的嘴唇,犹疑不定,“他们,他们……” 她当然知道那些人的下落,因为都被查逸飞强迫马桧将他们关进了大牢,以各种理由处死了。 五十多个人,男男女女,全被杀了,尸首早已沉入燕湖底。 可她怎么敢开口说呢。 “他们如何?”萧芜华看着她躲闪的眼神,不由得紧蹙双眉,心中涌上一股不安。 汤英婷喃喃道:“是马桧,马桧杀了他们。” 一开始马桧并不愿替他们隐瞒此事,但查逸飞绑架了他的夫人和母亲威胁,无奈之下马桧只能顺着侯府的意愿做事。 萧芜华陡然起身,“此话当真!” 第107章 贴加官之刑 萧芜华不会相信汤英婷的一面之词,只是震惊他们的恶毒,竟能残害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 还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不是万宝和江梅拼死一搏,这起冤案就会永无水落石出的那天! “当真。”汤英婷点头,那些人确实是被马桧所杀。 哪怕他说是被侯府胁迫,依旧改不了他是凶手的事实。 这也是查逸飞有恃无恐的原因,他没有用自己的手沾过人命。 “汤英婷,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冷冽威严的嗓音让她惶恐不已,汤英婷背后湿冷一片。 “别妄图替查逸飞遮掩罪行。” 那双锐利美眸仿佛看透了她脆弱的伪装,汤英婷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冷汗淋漓。 “五十多条人命,汤英婷你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无动于衷……汤英婷摇头,不,五十多条人命和她无关,不是她杀的,也不是侯爷杀的! 就是马桧杀的,“就是马桧杀的。” “如果那五十多条人命中有查小玉和你的父亲呢!”真是冥顽不灵,萧芜华握紧了拳头,平生第一次动了想揍女人的念头(除了阎无忧)。 “不!玉儿和爹不在里面,他们不会死的!” 萧芜华冷笑,“如果你再不坦白,本宫可以向你保证,他们必随你们夫妇死。” 查逸飞汤英婷诱拐女童之罪已是确凿,车裂之刑少不了他们的。 “不……殿下,求您高抬贵手,他们是无辜的!”汤英婷惊慌失措,她只能痛哭流涕,祈求眼前人的怜悯之心。 “无辜?一个是生下你这罪大恶极女儿的父亲,一个是被你这罪大恶极母亲生下的女儿,何来无辜之说?” 难道查小玉没有吃她手中的人血馒头?难道远在之江的父亲没有受过她的赡养? 大渊既有诛连九族的律法,自有其中道理深意。 汤英婷悲恸不已,“殿下,玉儿才九岁,难道您忍心看着她去死吗?” 她的玉儿乖巧聪慧,日后定能有大作为,人生才刚刚开始啊,怎么能就此夭折呢。 萧芜华眼中满是鄙夷,“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真是讽刺至极。” 汤英婷抽泣着,“殿下,我已经将关押女童之地告诉您了,求您快去救玉儿。” 她越是迫切,萧芜华便越是淡然。 “急什么,照你所说那山洞应该很安全才是。”萧芜华缓慢坐下身,继续饮茶。 不语嗤笑,他扬了扬手中的鞭子,“那里面也有不少你亲手送去的女童,她们会陪着你女儿的,不用担心。” 这话更令她惊恐,甚至无法想象玉儿会经历什么,汤英婷看着他手中的鞭子,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它抽在玉儿身上的样子。 汤英婷深知‘蛟神’使者的冷漠残忍,毕竟那燕湖里有数不清的女童尸首! 如果她的玉儿惹恼了他们…… 汤英婷扬起泪流满面的脸,终于选择妥协,“殿下,您想知道什么。”她和查逸飞可以死,但玉儿绝不能。 哪怕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可萧芜华却没有丝毫欣喜之意,她放下茶盏,眸中意味不明,“同为女子我本不想逼你崩溃,可你没有一分人性,唯有残留的母性能让我利而用之。” 然而在这生死关头,查逸飞仅用了不到几个时辰便决定放弃女儿,为自己搏得生机。 真是悲哀。 汤英婷无力垂首,捆在刑架上的双臂早已麻木,可牵动时依旧是钻心的疼。 “把你所知,和盘托出。” …… 看着汤英婷亲手在供状上签字画押后,萧芜华疲惫不堪的捏着眉心走出了刑房。 “殿下,阎大人来了。” 她抬首看向尽头,果然见一玄色身影。 阎无极走到略有失神的她面前,带来一阵草木香,“殿下?” 萧芜华咽下津液,目光落在她散发香气的白皙脖颈处,眼前人已经沐浴过,换下了官服。 “你不难受了吗?” 阎无极轻笑,眸中闪过戏谑,食指点在她额头,“殿下往哪看?” 她拍掉那只手,移开视线,“汤英婷已经认罪,但她所知有限。”真正有用的线索只有查逸飞知道。 阎无极挑眉,“查逸飞呢?” 萧芜华叹气,摇摇头,“你明知道我对付不了他。”自私自利又冷漠无情。 “好,那殿下回客栈歇息,剩下的交给我。” “不,我想亲眼看见他认罪。” 阎无极扬起一抹了然的笑,她点头,“也好。” 萧芜华又道:“还有马桧,” 他虽是被胁迫,可也真切的杀了那么多人。 阎无极却食指挡在唇前,“嘘,我知道。” 其实穆延已经查到了,马桧的夫人和母亲也在半年前失踪,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巧合。 音云搬来太师椅,放在关押查逸飞的刑房外,刻意避开了能看见房内的角度。她有预感,阎大人不会像殿下那般审问,也许会很血腥。 但其实阎无极只要了一盆水,一沓桑皮纸。 萧芜华坐在外面,微阖双眸,扶额仔细听着刑房内的声音。 “侯爷不肯配合吗?”如清泉般的声音响起。 查逸飞看那人站在刑具前若有所思,虽心中打鼓但还是冷哼,“难道阎大人要对本侯施加酷刑吗?” 阎无极却诧异地反问,“难道不行吗?”这问题还真是有点好笑。 事到如今,他竟还天真地以为咬死不承认便能蒙混过去。 “你!”查逸飞一时哑口无言,没错,他不讲理,可眼前人只会比自己更蛮横。 “我当阎大人有什么好手段,不过是酷刑逼供。” 阎无极神情自若,“侯爷放心,本官不会让你见一滴血。” 这话并没有让查逸飞轻松多少,他滑动喉结,一股巨大的不安萦绕在心头。 不语走到刑架后,固定住查逸飞的脑袋。 “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 可惜没人应答他,就连马桧也只是目露讶然地看着这一幕。 不闻将桑皮纸在水盆中快速过了一遍水,盖在了那张惶恐却动弹不得的脸上。 桑皮纸瞬间便紧紧扒住脸,随着吸气凸出口鼻的形状。 查逸飞如同溺水般痛苦地挣扎起来,他的胸腔仿佛被无形重物死死压住,无论怎么用力也没有一丝舒展的空隙。 什么升爵发财之路,什么怨气不甘,通通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对一口气的渴望。 第108章 客栈惊现故人 见他扑腾的愈发欢快,阎无极颔首示意。 于是不闻又叠加了一张桑皮纸。 人顿时犹如跃出水面的鱼一般,铁链似乎都快要制不住他。 半晌,挣扎的力度渐渐变小,不闻这才揭开两张湿纸。 “嗬…嗬…咳咳咳…” 查逸飞大口大口的吸着牢房内并不好闻的脏气,他面目狰狞透着青紫,眼珠上布满红血丝,如濒临死亡的人。 这并不血腥,可却令人发指。 一直默不作声的马桧早已垂首,仿佛多看一眼自己也会体验到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她也不急,一直等着他缓过气来才轻笑一声:“侯爷愿意说些什么了吗?” 查逸飞头晕目眩,肺腑火辣辣的疼,眼前邪恶的脸也变成了两张,他慌忙闭了眼。 “我说……我说……” 自小到大,他从未经过如此痛苦,那感觉就像…就像世上的人都在你身边,却也只是袖手旁观,冷漠地看着你慢慢死去。 “不语,为马大人研墨。” 马桧执起毛笔,似是笔有千斤坠。他无声叹息,一一录下查逸飞的罪证。 可唯独没有那桩……想来查逸飞也背不起那五十多条人命。 笔杆微微颤抖,马桧眼底尽是悲凉。 寒窗苦读数十载,最后比弃子还不如。 不语收起已经签字画押的供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马大人可以放下笔了。” 闻言阎无极朝他们投去片刻眼神,视线中黄瘦的脸上充满复杂神情,不可置信、难过、悔恨、委屈…… 她别开眼,只是有些事情还不到揭开真相的时候。 不闻不语拖着面如死灰的查逸飞关去牢房。 车裂之刑…… 他余光瞥见红色衣裙,仿佛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殿下,殿下!我愿意放弃爵位,求您饶命啊……” 结果就是不闻不语拖着他走的更快了。 萧芜华垂下眼睫,心中思绪万千,直到视线出现一双祥云靴,她坐直身子,无声抬眸。 “殿下,该回去了。” “好。” 可在回客栈的途中,阎无极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她倚靠在凭几,扶额苦思。 半晌后踌躇问道:“殿下,长公主这人可有什么值得赞扬之处?” 不然她真的是无法面对那张让人气愤的脸。 “……”萧芜华神情空白了几瞬,她眨眨眼道:“比如接连克死两个驸马?”她真的认为这是皇姑不可多得的其中一个长处了。 神情空白的人轮到了阎无极,她抽动唇角:“……是吗?” 为何如此悦耳动听的嗓音会说出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阎大人,你的腿是在抖吗?” “嗯?”她握拳放在膝上,干笑道:“是马车太颠了。” 殿下,克死驸马这事儿可不兴效仿啊。 正当她们各自心怀‘鬼胎’时,舆外传来音云略有惊恐的声音,“殿下,阎大人,我们的客栈被包围了。” 二人相视无言,眸中皆划过了然。 已是申时,日光逐渐西沉。 绿叶林客栈的墙上密密麻麻站着数名黑衣人让不闻不语震惊极了,他们下了马,握紧手中剑柄。 客栈门大开着,院内放了一张软榻,榻上斜卧着微阖双眸养神的红衣女子。 穆延正苦着脸跪在地上,摆弄矮桌上的茶具,上好的茶叶散发着清爽沁润的香气。 而谭悦则站在她身后,为她轻捏肩颈。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团扇,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即使闻得院中脚步声也没有惊动她。 眼前这一幕让阎无极萧芜华二人眸中皆闪过烦躁,她们别开眼,无声叹息。 叹息中饱含着寡妇的无奈,鳏夫的悲凉……千祈祷万许愿,结果还是见到了那人-永康长公主。 等了半晌也未听到二人行礼,萧挽婧不耐烦地睁开双眼,“怎么,不认识本宫了?” “殿下好大的阵仗。”阎无极皱眉看着院墙上的黑衣人,既然害怕外面的危险,为何还要离开汴京千里迢迢的来到盘龙镇。 萧挽婧冷哼一声,“阎大人好大的官威啊,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 这才离开汴京几天,二人竟也一点礼数都没了,不用说,定是她带坏了萧芜华。 阎无极摊开掌心,不再流血的伤口横贯左右,她沉下脸:“刺杀朝廷命官,殿下就没有要解释的吗?” 就算她是长公主,也未免太猖狂。 “哈哈哈。” 萧挽婧非但不见一丝愧疚,反而幸灾乐祸起来,谁让她偏要逞英雄救美的能,否则何必受皮肉之苦。 看她笑得肆意,萧芜华紧蹙黛眉,“皇姑来此有何贵干,如若只是观山游水,还请您早日归京。” 萧挽婧失了笑,她垂下眼帘,轻挥团扇,墙上的黑衣人瞬间便消失不见。 “汴京多无趣啊,皇姑可是十分思念你,才来的这鸟不拉屎的偏僻小镇。” 无趣……阎无极微耸鼻尖,脸上有些厌恶之意,觉得无趣就在长公主府挂一根白绫死去便是,偏跑来这里惹人烦作甚。 陛下也是老糊涂了,竟将她放虎归山。 萧芜华上前一步,盯着那满是狡黠的双眼,话虽是疑问,但却带着笃定,“皇姑是瞒着父皇偷跑出来的?” 她想父皇远比自己还要了解眼前的人,他是不可能准许皇姑离开汴京的。 萧挽婧团扇掩唇,遮住得意的笑,“你猜错一半,我可是奉中宫之命前来。” “母后?”萧芜华眸中闪过不可置信,难道是……可是母后怎么会放心让她来呢? 全汴京最不靠谱的人就是她了! 萧挽婧笑意更甚,“不错,本宫可是带来了你们如今最急需的东西来。”那些孩子可都是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 阎无极无力地闭上双眼,“都退下。” 跪着的穆延连忙如同获释般爬起来,和谭悦躬身离开。 萧芜华叹息,事已至此也多说无益,“她们人呢?” “在后院,”萧挽婧端起茶盏,轻嗅茶香后,略有嫌弃,“比起相山云雾差远了。” 不过好在有山泉水做配,倒也能勉强入口。 萧芜华拂袖而去,“皇姑若想饮相山云雾,不妨回汴京慢慢品。” 当看到后院一个不少的黑衣女童后,阎无极心中总算舒畅了些。 据查逸飞所说,这七七四十九个女童,似乎是要做神药的药引之用。 第109章 长公主要和公主同床共枕 见到她们二人后,女童纷纷跪下行礼,稚嫩而有力的声音响彻后院,“属下见过公主殿下,刺史大人。” 看那一张张坚定的脸庞,萧芜华抿唇,“起来吧。” 她竟有些为她们感到担忧,虽然都经过了严苛的训练,但她们这次所面对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敌人。 阎无极轻声说道:“殿下放心,用她们换掉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童,不论是对任何一方都是有好处的。” 最重要的是,暗卫可以冷静地无条件听从指挥,而被掳走的女童满心都是害怕无措,没有自保的能力不说,还很难让她们配合顺藤摸瓜的计划。 萧芜华微微颔首,不管怎样,暗卫的职责便是守护,这也是她们该为那些女童做的。 “这几日你们会被各种途径献祭,注意切莫露出破绽,见机行事,未到危急时刻不可暴露武功。” “待你们在鬼洞中集齐后,会被一同送往某处,我们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们,不必过于担忧性命安危。” 话音暂落,阎无极从衣袖中拿出墨色瓷瓶,抛掷她们之间,“此乃解毒丸,每人两颗,将它藏于身上,从鬼洞启程前吞服一颗,药效可持三日,若三日过后未逃出生天可再服一颗。” “谢大人。”她们有序的将药丸分而藏之,不争不抢的动作让阎无极无声赞许。 “还有,你们需记住所有人的脸,如果鬼洞中出现陌生女童,要想尽一切办法放她逃离,洞外自有人接应。” “是,大人。” 她们扯下面巾,快速的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抓住各自的特点,以便于熟记心中。 萧芜华沉声道:“此行凶险,万事皆以你们的性命优先,不可孤身犯险,团结一心方可攻克万难。” “属下遵令!” 穆延探头探脑地走过来,手中拿着一些破旧衣物和各种各样的暗器,轻轻放在石桌上。 他扫视一圈个头不大的小暗卫,心中默默讶然,原来这些暗卫打小就是这么唯命是从,怪不得…… “你还有事?”阎无极瞥着他。 穆延连连摇头,无声离开后院。 “每人领一件衣裳,暗器根据自己所长挑选。” 暗器包括伪装成木簪的锥刺,藏于布带里的铁丝,缠在腰上的软剑,可插入草鞋底的扁刃…… 看着她们一一装扮好后,阎无极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道:“不要露出眼中的杀气。” 安顿好这些小暗卫,萧芜华二人暂且松了口气。 萧芜华像是又想起来什么,“竹林中还有八个女童,我们该如何安置她们?” 不如趁这个机会让皇姑把她们都带回汴京,想来安乐堂也建的差不多了,待请上几位夫子,它便会逐步走向正轨。 而阎无极却摇头,“殿下,我认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待盘龙镇一案了结,再带她们离开也不迟。” 那些前来盘龙镇寻女的人到现在还生死未知,她想就算要好心带走女童,也得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否则只会横生枝节。 “也好。”萧芜华叹气,其实她也不是很相信皇姑这个人。 前院的红衣女子早已不见踪影,二人面面相觑,顿感不妙。 当她们赶到二楼时,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萧挽婧正站在房门前指挥着谭悦铺床,“这几日本宫要和若宁同床共枕,不过这床榻也忒小了些,本宫就受些委屈,与她盖一床丝衾就好了。” 什么??!! 同床共枕,相拥而眠?阎无极两眼一黑,恨不得将此人扔出客栈。 萧芜华更是震惊,她慌忙阻止,“皇姑,客栈还有别的上房,为何偏要二人挤在一处?”若是有这人在身边,她真真是难以入睡。 而且……她还有梦中呢喃的习惯,这几日做那种梦也愈发频繁,她总不能怕被皇姑听了梦语,夜里瞪着双眼不入眠吧? 看她那副不情愿的样子,萧挽婧手中团扇毫不客气地敲在她额上,不悦道:“怎么,本宫陪你睡还委屈了你不成?” 语气又蓦然变得旖旎,“还是说,必须得是某个人陪你才行?” 萧芜华双颊蹭的一下染上霞色,“皇姑慎言!”尤其是这人明知道…… 阎无极顿足,老脸一红。 “行了,本宫就住这儿了,你快些去做晚膳吧。”萧挽婧施然进了房。 “是,殿下。” 谭悦恭敬退下,她看了看站在房门两位神情恍惚的人,犹疑半晌后,选择无声离开。她不知道这三人之间究竟在打什么谜语,反正氛围太怪异。 萧芜华不自在的将发丝捋到耳后,忽视了那人炽热目光,抬脚进了房中,掩上房门。 “皇姑,既然母后之命已完成,您也该启程回汴京了。” “不急,待你们用完这些暗卫,我还要如数将她们带回去。” 萧挽婧在书案前停下,指着那几个大字故作姿态地问道:“魂牵梦绕,皇侄这是何意啊?” 遭了,先前走的太急,忘记将它们收起,萧芜华脸色微变,连忙赶在她之前把几张纸抽走,握成一团。 “闲来无事练练字罢了。” 面对如此蹩脚的说辞萧挽婧肯定是不信的,她了然一笑,“放心,皇姑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萧芜华眼中透着寒意,“所以你就派人暗杀我?” 闻言她狡黠道:“别生气,皇姑怎么忍心伤你,那箭都是磨了尖的,力度也是提前练过的,有音云在,伤不了你分毫。” 萧芜华冷哼,“万一皇姑伤了阎无极,可别想父皇能轻饶了你!” 如今外忧内患,而阎无极与外与内都不能出一点差错。 若萧挽婧真伤了她,父皇如何向镇守边关的镇国侯交代,又如何朝九卿之首的太常大人解释。 太常沈昆布有一儿一女,儿子沈沛文常年征战沙场在外,唯有女儿沈白芨陪在身边,阎无极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两位皆年事已高,万万受不得一点刺激。 萧挽婧嗤笑,“伤了就伤了,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我以命相偿不成?” 再者说,一个在沙场上叱咤风云,让人闻风丧胆的刽子手,受那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大惊小怪。 萧芜华拂袖,愤然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做错了事还理直气壮,怪不得那林尔思宁愿嫁人也不做她的良人。 第110章 萧挽婧催婚阎无极 阎无极推开门,脸色阴沉如寒冰。 萧挽婧嗤鼻,“你瞧这人,简直不知廉耻,竟闯入女子闺房。” 冷冰冰往那儿一杵,吓得哑巴能说会唱,瘸子能跑会跳,真不知道若宁看中她身上的哪点长处。 “比起不知廉耻,貌似殿下更甚吧。”阎无极皱眉。 她陡然变了脸,“阎大人好大的胆子,胆敢辱骂皇室宗亲。” “殿下也不差,胆敢刺杀朝廷命官。” 二人相对而视,怒火似乎一触即发。 “说我刺杀你,可你不活的好好的吗。”萧挽婧晃着团扇,有恃无恐。 “说我辱骂你,可谁又能给你作证呢。”阎无极绕着青丝,波澜不惊。 萧芜华:……其实两边她都能作证。 入夜 今日谭悦可谓是大展身手,当然也是有了圆珠的帮衬,她自来到客栈后,便一直在庖厨忙活。 光是那道蟹肉酿银针,就耗费了她五个时辰。 先是挑选直而粗的豆芽,去头去尾,用银针掏空其中后,再一点点的将蟹肉塞进去。 谭悦做了拿手的清炖肥鹅,樱桃肉,荷包里脊……仅是如此,这几个时辰,圆珠的夸赞一直都没有停过。 “谭姐姐你可真厉害。” “谭姐姐,太香了。” “谭姐姐,你能教我做这道菜吗?” “……” 谭悦的唇角都快咧到耳后了,于是没忍住,又做了几道糕点。 待糕点出了蒸屉,晾凉后她轻拈一块送到圆珠口中,期待地问道:“如何?” 圆珠细细品着,松软香糯,还带着甜甜的栗子香,咽下后欣喜不已的点点头,“好吃,谭姐姐这是什么糕点啊。” 谭悦抿嘴笑,“是我老家那边的定胜糕,寓意应试得中,步步高升。” 原料也很简单,大米粉,板栗,细糖… “你们好了没?长公主殿下她们还等着呢?”穆延探进头,嗅着饭菜香,不禁饥肠辘辘。 看着那道蟹肉酿银针,他感叹不已,这小小庖厨,竟也能做出如此…矫情的美食。 谭悦点头,“上菜吧。” 接着她又朝圆珠道:“我去烧水。”想来今晚用水会多些,得多备几桶。 “谭姐姐我帮你。”圆珠双眼亮晶晶。 她笑道:“不用,你还要照顾长公主殿下。” “哦。”圆珠失望地垂下头。 不知为何自己和这个姐姐一起做事时,好像再累也不觉得辛苦,特别舒心。 晚膳用在阎无极房中,多事的萧挽婧嫌弃屋内不够亮堂,吩咐不闻他们四处都点上了青铜油灯。 这天儿虽是入了秋,但也架不住在屋里被火炙,何况单是看着那么多盏灯就让人烦躁。 阎无极放下银筷,扯了扯衣襟,“不闻,把珠窗全部打开。” 果然,珠窗大敞开后,丝丝凉意渗了进来,暂且抚平了几人的燥意。 萧挽婧暗自舒了口气,其实方才点上油灯后她就悔了,可为了自己的脸面,她强忍着热意没有开口。 好在有人比她更不抗热。 萧芜华再次叹息,哪怕面前一桌子的诱人膳食,也没有丝毫食欲。 这二人自见面后,就一直在暗暗较劲,也不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可据她所知,她们纯粹只是互看不顺眼而已。 “不知这些菜可合殿下的口味。” 萧挽婧瞥了她一眼,“阎大人的厨子,自然是顶好的。”反正自己吃得舒心,暂给她一个面子也无妨。 阎无极拿起银筷,露出冷笑:“自明日开始,便是粗茶淡饭,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若是嫌弃,还望马不停蹄地滚回汴京。 萧挽婧掩唇笑:“阎大人放心,本宫自幼在边关长大,别说是粗茶淡饭,就算是饿上几天也死不成。” 想借这个由头让她知难而退,未免也太低估她了。 而阎无极丝毫不感到意外,都说祸害遗千年,她早就长过了见识。 三人静默了半晌,就当萧芜华以为她们会安然无事的度过这次晚膳时,意外发生了。 萧挽婧似乎早就拟好了说辞,她托着腮,漫不经心地道:“阎大人,你可知汴京有多少贵女想与你成亲啊?” 看那二人蓦地僵住筷子,她眼中笑意更甚,“其中京兆尹之女杜蝉月,本宫瞧着是真不错,性子温婉贤淑,模样长得俊俏,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不知阎大人以为如何?” 萧芜华悄然放下银筷,心头弥漫着未知情绪,她用汤匙随意搅着碗中的红枣茯苓粥,余光却不自主飘到对面的人身上。 汴京有数不清的名门贵女,才貌双全者更甚,想必其中总会有人倾心于她。 军功赫赫又俊美的骠骑将军,而且阎家家规森严,不允纳妾,只允娶一个妻子。 在这个三妻四妾是常事的世上,阎家却是一股清流。 没有后院宅斗,夫妻二人只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甜美日子,就算她阎无极如人所说脾性暴戾,心狠手辣,可那也是对待外人的模样,谁又知道她对妻子是何模样呢。 毕竟前有镇国侯与俞老夫人的伉俪情深,后有阎温与沈夫人的琴瑟和鸣…… 萧芜华垂下眼帘,掩住眸中酸涩。 而阎无极什么也没说,只是夹了一块荷包里脊放入萧芜华面前的碟子中。 她握住汤匙的手心已然沁出了汗,心跳也控不住地快了些。 这无声的回应让方才心头萦绕的酸涩顿时一扫而空,萧芜华压下快要扬起的唇角。 萧挽婧没得到应答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怎么,阎大人不喜欢?” 她声音平静如水,“我与你所说之人从未见过,殿下莫要坏了她人名声。” “无妨,你若不喜欢杜家的,还有,” 阎无极皱眉打断她的话,“食不言,寝不语。” 说罢便认真的品起茯苓粥来,任由萧挽婧如何问话也不再应一声。 气结的萧挽婧只能把矛头对准另一个人,谁知还未开口,那萧芜华竟也来了一句:“姑姑,食不言寝不语。” 萧挽婧:……好好好,二人这是同仇敌忾了。 可惜,她最见不得旁人这般恩爱。 晚膳结束后,萧芜华自然被强行拉出客栈,美其名曰陪长辈消食散心。 而阎无极则与穆延他们商议接下来的对策。决定明日不闻不语会先带着部分暗卫,去将鬼洞中的女童换出来。 第111章 萧芜华主动献吻求计 翌日 萧挽婧睁开双眼时,屋内早已空空如也。昨晚萧芜华又拿来一床丝衾,宁愿在软榻上凑合,也死活不肯和她共床。 她叹息,探头看了一眼窗外,又闭上双眼沉沉睡去。反正她来此地也无事可做,纯粹找人取乐。 小暗卫临行前,皆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抹在脸上,这个严谨的举动让众人乐不可支。 不闻不语带着她们走后,穆延负责将剩余的小暗卫以流民的身份分散在朱阳县各处,确保那些人有机可乘。 根据他们的推算,半个月之内,这些送上门的四十九个女童便会被凑齐。 事情暂告一段落,阎无极有了空闲,便给远在汴京的几个人分别去信一封。 首先是父亲和袁计,她需要他们严密注意这段期间汴京内的朝廷官员动向,如果能先得到下一步的计划地点,也方便她事先谋划。 其次是吕文祥,她想要知道究竟是何等神药需要女童来做药引,又是如何做得这药引。 最后是丞相伏文元,因为只有他能同时制住北轩王和东方默,还有东方默追杀东方澄的事情自己实在分不开身,而伏文元人脉极广,想来会比自己更适合调查这件事。 不过她扶额苦思半晌,还是选择提笔给东方拓写了封信。 她并不是十分相信东方叶的一面之词,但她很了解东方默这个人,老奸巨猾,城府极深。 也许当年确有隐情,但是东方拓对他的祖父深信不疑,盲目顺从,恐怕很难让他接受这件事情。 更令人头疼的是,一旦事情调查清楚,真如东方叶所说的话,那么日后东方拓必定会成为铲除东方默的最大阻力。 信上也没写什么,只是让他修身养性,多读书,尤其是论语和道德经,希望他能够认清自己,别被他人的荣耀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阎无极可太知道东方拓为何会对东方默无比顺从和崇拜,一个山间秀才靠着自己爬到了太尉之职,这其中的艰辛不能与他人道也。 东方默如今的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 她无声叹息,将信一封封折好。 萧芜华推开房门,却见她满面愁容,便缓步走到书案前,轻声问道:“怎么了。” 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知道‘蛟神’的下一步动作,她还有何可愁的呢。 凡事总要一步一步来。 阎无极抬眸看她,眼中阴翳瞬间挥散,扬起一抹笑意,“昨夜殿下睡得好吗。” “不好。”她生怕自己在梦中说些不该说的话,故而昨夜一直都不敢陷入深眠,甚至时不时被惊醒。 真是疲累。 “我可以帮殿下把人赶走,但是…”阎无极欲言又止,眸中尽是黠意。 “但是什么?”萧芜华忙追问,她是真的不想再看到那人一眼。 “殿下若是能主动献上香吻,在下必然说到做到。” 萧芜华心跳蓦然漏了一拍,只觉得双颊滚烫,似是连身上的茜色长裙都比不过她脸上的红晕。 她有气无力,喘息也急促了些,“登徒子。” 明明两情相悦,何来登徒子一说,阎无极挑眉,眼尾染上绯红,嗓音暗哑:“那殿下以后还想不想安然入睡?” 想,当然想。萧芜华手掌紧捏着衣袖,贝齿轻咬下唇,半晌后像是决定了什么,她转身离开。 阎无极唇角僵硬了一瞬,她掐着信纸,失望至极。 萧芜华掩上房门,将门闩放下。 她在那双重燃希望的眼睛中,缓缓走回书案边。心怦怦的直跳,比起那夜更甚。 那夜她感受到了危机,献吻是为了故意做给穆延所看,好让他死了不该有的心思。 可现在,萧芜华只是单纯的想遵循内心深处的想法,与心爱之人做欢喜之事。 阎无极站起身,指尖控制不住的发抖。直到软嫩的触感印上唇角,她才反应过来。 她微微垂首,侧脸将那柔软下唇含入口中,细细吸吮着。 萧芜华环上她的后颈,闭上双眸,主动探出丁香舌,便于那人品尝。 舌根被吮的愈发酸痛,而那人也一改方才的温和,不过片刻便暴露了偏执本性,狠意泄出。 萧芜华拼命挣扎,用尽全力才推开她,剧烈喘息着:“混蛋。” “殿下,你过河拆桥。”她脸上写着欲求不满。 萧芜华连忙退后几步,试图谈论正事将人拉回理智,“你要怎么赶她走?” 本着适可而止,阎无极不再得寸进尺,她捋平衣袍坐下身,另起一张纸,沾了沾墨,“只需一张药方。” “药方?”萧芜华不解。 “殿下可还记得林尔思?” “当然记得。”萧芜华更不解了,药方和林尔思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阎无极轻扯还带着水光的唇,露出浅笑,“林尔思嫁给易中尘已经十年了,而一直未所出,殿下可知是为何?” 萧芜华看着拿笔的纤细骨节分明的手,怔怔地问:“为何…” “林尔思身为大渊首屈一指的琴师,有自己的抱负,不愿做长公主那永不见天日的禁脔,想来是长公主逼得她太紧,于是她转而请太后赐婚,嫁给了易中尘,以为能逃脱掌控。” 可林尔思低估了萧挽婧的疯狂。 萧挽婧不但接连‘克死’了自己的两任驸马,甚至还想用尽一切手段杀了易中尘,若非林尔思拼命相护,他早已去见了阎王爷。 但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少卿如何能对抗只手遮天的长公主,林尔思去恳求她放过他们,却被强迫灌下绝子汤。 萧挽婧更是扬言,要等着看她被易家扫地出门。 “那是长公主四处搜罗来的奇效绝子汤,并非普通解药可解,所以林尔思至今未能诞下孩子。” “姑姑还真是疯癫。”萧芜华喃喃细语,她虽是这么说,但却十分能理解姑姑的心情。 当自己不论用何等手段,都得不到那颗心时,爱意便成了可怖的执念。 她甚至觉得姑姑没有做错。 爱一个人不就该是如此吗,又有谁会容忍别人和自己分享那一份爱。 就比如前几日,她还对穆延起了杀心……萧芜华无声地端详着书案后端坐的青衣美人,眸中流露出掩也掩不住的痴意。 阎无极快速写着药方,没有在意旁边人的神情,“但好巧不巧,那绝子汤的解药药方,我这里有。” 第112章 萧芜华揭萧挽婧伤疤 “你要拿这药方去胁迫她?” 可那件事已经过了很多年,如今再提及林尔思,她还会……被牵动情绪吗? 阎无极写完药方,细细吹干墨迹,“殿下以为长公主真的放下了吗?”她费尽心思掌控太学,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萧芜华愣住,近几年来很少听到姑母和林尔思有什么交集,林尔思嫁人后,一直在太学府做琴师…… 等一下,姑母貌似已经成了太学的祭酒。 虽说太学隶属于太常之下,可沈大人平日忙碌,故而这太学府说了算可就是身为长公主的祭酒了。 敢情这人一直憋着坏,估计是等了好几年,也不见易家赶林尔思走,所以现在气急败坏。 “看来是没有。”萧芜华都不好意思骂别人,毕竟自己也念着一个已死之人数年。 “所以,这张药方便是对付她的利器。” 阎无极冷笑着起身,将药方折好。 看她作势要去自己房中,萧芜华连忙阻止,“姑母还没起身,你不能去。” 阎无极不可置信,“已经日上三竿了,她以为自己是来游玩的吗?” 吃了睡,睡了吃,时不时再给她们找些麻烦,日子让她过得真是舒心啊。 “再等等吧,我们先用午膳,圆珠做了东坡肉和松鼠鳜鱼。”萧芜华抿嘴笑。 阎无极轻叹,“那就先用膳。” 东坡肉色泽诱人,香而不腻,配上江南来的香米,可谓是一绝。 而松鼠鳜鱼生动有趣,糖醋汁酸甜可口,鱼肉鲜嫩多汁,入口即化。 阎无极小心翼翼地剔去鱼刺,放到她的碟中,“殿下,小心鱼刺。” 她将鱼肉抿入口,嫩滑多汁,眼前人挑的心细,哪还有什么鱼刺。 “哟,还殿下小心鱼刺。” 一道刺耳且怪腔的婉转嗓音响起,好在两人的午膳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于是没再犹豫,放下碗筷便准备离开。 萧挽婧顿足,挡在房门口,眼神不善,“怎么不继续用膳了?”难道想让她吃残羹冷炙不成? 本来多双筷子的事儿。 “长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下官何德何能与您一同用膳。”阎无极敷衍地行了一个拱手礼。 看她们明显蹂躏过的双唇,萧挽婧冷笑一声。怪不得要催着她回汴京,原来二人早已情投意洽,暗通款曲。 萧芜华扬起唇角,“姑姑若是嫌弃我们用过的饭菜,可以再命谭掌柜的做一份。” 她走到桌前,“不用了,粒粒皆辛苦,怎能随意浪费吃食呢,让谭悦给本宫添副碗筷就成。” 阎无极挑眉,倒有些诧异,她探出房门,朝楼下轻喊一声,“谭悦,为长公主殿下添碗饭。” 却见穆延在外面挤眉弄眼,她垂眸,转身道:“那殿下慢用,下官先行告退。” 说罢她便退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萧芜华挠了挠脸颊,刚准备抬脚离开,却被一道声音阻止。 “慢着。” 萧挽婧晃着团扇,坐在桌前托腮看着她,语气意味不明,“怪不得这次见你,满面春风,原来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枉她千里迢迢从汴京赶来,没成想一点好戏也没瞧上。 反倒被喂了一嘴甜汤,瞧她们这副蜜里调油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萧芜华转身,深吸口气,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平静,“姑姑早就知道,却不肯告知我,任由侄儿在深渊中苦苦挣扎,不知姑姑看着我那般,可开心?” 想必心里开心极了,毕竟有人陪着她一同爱而不得。 只不过当年她还年幼,就如阎无忧所说,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在意过她的感受。 谁知多年过去,就连镇国侯一家都暂时放下了,而自己还一直在为已死之人伤怀,他们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对她是有感情的。 情深义重。 萧挽婧嗤笑,“爱,本就是奢侈之物,若是谁都能得到,它便没有那么刻骨铭心,也不会叫人甘愿飞蛾扑火啦。” 看她一副癫狂的样子,萧芜华无声叹息,果然,自己不该试图与这人讲道理。 可论揭人伤疤,她萧芜华也不差。 “皇姑一直都是这么自私吗?怪不得那人忍受不了你,宁愿嫁给男人也不愿做你的身边人。” 似乎是没料到她竟敢口出狂言,萧挽婧一时愣住,半晌后才猛拍桌子,怒喝一声:“萧芜华你好大的胆子!” 这可不是在伤口上撒盐,而是泼热油! 房门也猛然被推开,阎无极面带微笑地踏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白饭和银筷,“殿下消消气。” 后面还有更气人的呢。 萧挽婧微眯双眸,险些咬碎银牙,“好啊,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人?” “殿下可千万别这么说,您虽身为长辈,为老不尊,自私自利,无情无义,但我们身为晚辈,也不能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出言不逊不是?” 萧挽婧怒极反笑,她以团扇掩住脸,只露出双眼,“好你个阎无极,竟然敢骂我?” 为老不尊?还自私自利?还无情无义? 这确实是,她承认骂的很对。 萧芜华眉宇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姑母,谁骂你了?”她怎么没听见呢? 还真是恩爱两不疑,萧挽婧顿时变了脸色,她双眸锐利冰冷,语气聚满不悦,“萧芜华,有些事情一旦被太后得知,你的下场未必比我好到哪去。” 太后当年为什么会同意林尔思的赐婚请求,她想萧芜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岁暮天寒,她跪在慈宁宫殿前,整整三日,都没能求得太后一丝动容。 那道赐婚旨意,终究还是昭告天下。 萧挽婧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她只是想和心爱之人厮守终生罢了,可心爱之人却毫不犹豫地离自己而去。 她甚至不知道该恨谁,要恨母亲吗,可母亲是为了皇室脸面,要恨林尔思吗……自己又舍不得。 那该恨易中尘吗,但就算没有他,也会有无数个易中尘会把林尔思从自己身边抢走。 没人知道这几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所以她怨恨到扭曲,见不得人相爱,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 萧挽婧堂堂长公主都得不到的东西,他们凭什么得到。 阎无极眼尾上挑,闷笑一声:“是吗?就怕那时太后说的不算啊。” 萧挽婧垂眸,好似在认真思索这句话。 第113章 药方逼走萧挽婧 她说的确实有道理,说不准再过几年太后就去找先帝了,远在黄泉之下,又如何管得了她们。 萧挽婧冷睨着她,“你倒是想得美。” 不过据她所知,皇兄确实有这个打算,想来是为了巩固皇权,毕竟阎家手握重兵。再怎么说也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萧芜华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定然舍不得她嫁于不爱之人,困于后宅,相夫教子一生。 可若为萧芜华寻才华双全的驸马,又有她萧挽婧这个接连‘克死’两个驸马的皇姑在先,陛下仁慈爱才,怎舍得让栋梁之才无缘无故死在公主府呢。 而阎无极的身份,到了年纪自然也是要成亲的,能与之相配的贵女,可不是阎家轻易能蒙混过去的,届时恼怒之下揭穿阎无极的身份,陛下必将面临两难选择。 即使阎无极军功裴然,护得大渊安宁,那些朝廷官员和黎民百姓也不会放过她。 谁不想看到天之骄子跌落尘泥。 这样看来,她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上能保朝堂纲纪,下能保黎民安危。 “殿下不必羡慕,待您熬死易中尘,林尔思自然没有理由再逃离您的掌控。” 萧挽婧一袭朱红直裾袍,如此深色都盖不住她因怒气而染红的肌肤。 熬死易中尘,说的轻巧,谁知道林尔思到时会不会随那狗东西而去! 阎无极走到桌前,放下碗筷,“殿下请用膳,用过膳后便启程回京吧。” “哈?哈哈哈,”萧挽婧笑得花枝乱颤,她用团扇打在那只手上,“可本宫还没玩够,不想回京。” 阎无极收回手,看着手背上的红印,扯出一个怪异的笑,“殿下,您还是先用膳。” 万一待会儿背过气去…… 那笑让萧挽婧毛骨悚然,她面色被迫平静了下来,“不用了,本宫不饿。” 她有理由怀疑白饭里面被下了毒,毕竟眼前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阎无极的怪异笑意更深了,背着手离桌子远了些,“那好,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前几日下官偶然得到了一张药方。” 药方?萧挽婧表情扭曲了一瞬。 该不会是…… “想来殿下也猜出一二了。” 萧挽婧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有话直说。” 阎无极抽出那张纸,捏着一角抖落开,“巧了不是?这张药方可治林尔思的不孕之症。” 当几味熟悉的草药映入眼帘时,萧挽婧如同被惊雷劈中,一时间呆愣住错愕不已。 果然是绝子汤解药药方。 只要林尔思喝下这副药,来年就能为易家诞下赤子。 萧挽婧气急败坏,“阎无忧!” 眼前二人当即变了脸色,阎无极眸光幽静如深潭。 “姑母慎言。”萧芜华压下眉头。 萧挽婧面色苍白一瞬,随即她焦躁地晃着团扇,“阎无极,本宫劝你别多管闲事。” 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去遭受孕育之苦,去那鬼门关里走一遭,萧挽婧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 而阎无极只是漠然地收起药方,“不知殿下何时启程回京。” 萧挽婧深吸口气,平复心中怒火,扯出狰狞的笑,“明日启程。” “太晚。”阎无极皱眉。 她再次深吸口气,加深了笑意,“即刻启程。”满意了吧?该死的阎无忧! 萧芜华掩唇笑:“姑母,天保定尔顺利归京。” “那我们便不扰殿下用膳了。” 她们离开后还贴心地掩上了房门。 阎无极立在二楼围栏处,俯视着院中用午膳的几人,声音不大不小,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圆珠,用过膳后,为长公主殿下收拾行囊即刻启程归京。” 院中几人神色各异,谭悦看着圆珠霎时变得沮丧的脸庞,笑道:“想必是殿下不习惯住在这里。” 客栈怎比得上长公主府住得舒适。 圆珠瘪嘴,轻轻点头。可殿下来时分明说的是要多住些日子,也许会和若宁殿下一同归京…… 此次分离,她与谭姐姐将再也没有相聚之时。 谁会料到,就这么短短一日多的相处,她竟有了不舍情绪。 用过膳,圆珠闷闷不乐地去收拾行囊。 谭悦望着她的背影,唇边虽带着笑意,但眼底有些怅然。 药方一事气得萧挽婧快要崩溃,愤怒过后便是害怕,她是真的怕阎无忧把药方给易家,毕竟易中尘的那个老母等孙子等的脖子都长了。 都该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的就是长公主萧挽婧。 众人站在客栈门前,皆面带微笑的目送那辆奢华马车离去。 圆珠没忍住,探出轿窗来,朝其中一人挥了挥手,谭悦粲然一笑,回应似的摆摆手。 可下一瞬圆珠就被玉手扯了回去。 “怎么,舍不得?”萧挽婧面色铁青,显然是还没从气头上下来。 不过是来了一趟盘龙镇,这一个两个的就都成了心有所属的人了? 气煞她也。 “回殿下,没有。”圆珠怀里抱着食盒,里面是临行前谭姐姐亲手做的定胜糕,还热乎乎的。 谭姐姐说有缘还会再见,她知道只是安慰话罢了。 汴京离盘龙镇千里之外,谭姐姐此次奉命在盘龙镇接应,待阎大人办完案子,下一个目的地又不知是何处。 也许是万里之外。 萧挽婧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行了,你若是喜欢,本宫可以把她要过来,留在府中陪你。” 圆珠眼中闪过喜悦,但又转瞬而逝,谭姐姐胸怀远大抱负,怎么会愿意屈于那一处四方天地呢。 她缓缓摇头,“殿下,不用了,谭姐姐她应该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能因奴婢的自私和一厢情愿,就去困住她本该自由璀璨的一生。” 萧挽婧愣住,因讶然而微微睁大的双眸中,弥漫着思绪万千。 难道自由璀璨的人生才是她林尔思所想要的吗……所以宁愿嫁给男人,也不愿留在自己身边。 只因那易中尘能让她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继续做扬名天下的琴师。 可两个相爱的人,不就该推开万阻,最后厮守终生,永生永世都要在一起吗。 萧挽婧无力扶额,眼底泛红。 “殿下,您还好吗?”圆珠连忙将食盒放下,用手帕拭去她额间的汗珠。 她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眸,满是不甘心,“你说,爱一个人究竟该怎么办。” 是抓紧还是放手。 第114章 黑白无常索命 合子寨村 暮色如期而至,黑夜笼罩着山间。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村子也随着夜幕陷入沉寂。 唯有林中一萧瑟木屋还亮着微弱的烛光。 据去绿叶林客栈闹事已经半月有余,侯府已经油尽灯枯,而他们却还安然无恙。 这让王传归十分自得,他召来同自己一起献祭女童的十几个村民。 上次‘蛟神’用石块代替金子一事,使者已经解释清楚,是有人用香猪换了他们所献祭的女童,故而‘蛟神’大怒,将金子变成了石块,以示惩罚。 而因并冀两州的旱情,朱阳县附近多了不少流民,有些甚至只用几个馒头便能换一个女童。 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黄金,王传归压下心中澎湃, “今日使者说女童已经够数,不必再献祭,所以叫你们来是为了分一下这半个月所获得的赏金,各自拿了金银后,能走多远走多远,别再回来朱阳县。” 村民们面面相觑,虽然不舍得这桩一本万利的买卖,但眼前的金银也足够他们潇洒地过完下半辈子。 人总不能太贪心不是? “我们都听村长的。” 王传归点点头,“献祭最多的王二,他献祭了五个女童,故而分的金银也最多,十两黄金!” 众人的目光当即变得艳羡起来,“王二不得了了,这下你能一脚蹬掉家里的黄脸婆了哈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娶上十个美妾,生上他十个大胖小子!” 王二嘿嘿笑着,露出两排黄牙,搓着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金子,“多谢村长,要不是您给俺们说这赚钱的法子,俺们哪能过上好日子。” 王传归摆摆手,“哎,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剩下的村民们都或多或少的分了黄金,一时间木屋内充满欢声笑语。 不过分得少的则眼馋的看着分得多的。 桌上还剩十两黄金,在众人贪婪的目光中,王传归将它们拢到自己面前,“这剩下的就得归我了。” 众人沉默不语,各自收起自己的那份后,心中贪欲依旧没有得到缓解。 王狗儿弱弱地问道:“村长你好像一个女童都没有献祭过吧。”怎么还能分那么多。 他们献祭两个女童的才分了三两金子。 “就是,村长你不能这么自私吧。” “要是没有俺们费力地四处搜拐那些女娃娃,村长你一两金子都分不到!” 王二两眼一瞪,他收起金子,“你们怎么说话呢,要不是村长俺们哪能接触到这桩买卖,做人得讲良心不是?” 除了村长,就属他分的金子最多,这话自然引起其他人的不满,“你分的多当然满意了,可俺们才分了多点,三两黄金够干嘛呀!” “俺还只分了一两黄金呢。” 王传归猛地拍了一下快要散架的木桌,“行了!你们若是上点心,多拐些女童,至于只分这点黄金吗?” 朱阳县贫苦,有地的种地,没地的就靠打猎为生,别说一辈子,就算十辈子也赚不来一两黄金! “再闹!要是引来官差,我们整个村都得完蛋!还不赶紧回去收拾东西,离开朱阳县。” 村民们心有不甘,可也更害怕被官差发现,毕竟就连那东昌侯都被抓了,听闻已经上完酷刑,押入牢房,等着被问斩了。 无奈,他们只得纷纷离开,准备和家里人商议商议离开朱阳县后去哪。 面上连一丝留恋都没有。 哪怕这里是他们世代生活了几百年的故土,可实在是太贫穷,拼命地折腾也只够吃饱,根本过不上锦衣玉食的奢求日子。 他们早就受够了。 村民们走后,王传归松了口气,方才那些人贪婪扭曲的样子真是让自己心惊,好在好在他们蠢而不自知,三两句便吓唬倒了。 黄金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着令人心安的光芒,王传归将它紧紧抱在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连掺有银丝的山羊胡都颤抖起来。 就在他起身想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把黄金藏起来时…… 突然! 一阵风击开木门,发出破旧涩耳的吱呀声。 烛火颤巍巍,似是随时都会湮灭。 王传归缓缓转身,走到木门处想要挂上门闩,可门外的景象却让他头皮发麻,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不自觉抖着双腿,一股不明水液顺着裤腿流下。 门外站着一个被挖去双眼,缝住嘴的女童,她面色惨白,浑身散发着哀怨,小手直挺挺地指着屋内的王传归。 而她身后不远处,亮起青白光芒,其中立着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影。 高瘦的穿着白色长衫,面白如纸,三尺长舌挂在胸前,头戴白色高帽,帽上写有‘一见生财’。 矮胖的穿着黑色衣衫,面黑狰狞,头戴黑色高帽,帽上写有‘天下太平’。 二人手持铁链,一蹦十尺高,逆光朝屋内跃去。 小鬼指路,无常取命。 白无常开了口,声音空灵:“可是王传归~~” 王传归腿一软,跪在地上,哆嗦着嘴唇,舌头仿佛都僵直了,“回…回…无常大人,草,草民正是王传归。” 难道是他阳寿已尽…不!他才刚要过上好日子! 黑无常嘶哑着声音,“你作恶多端,阎王特派我们押你入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永世不得超生~~” 两道身影跳到了他面前,王传归才发现眼前的白无常有一丈高,那睥睨一切的眼神俯视着他,白面中的两颗黑眼珠越看越渗人。 王传归“哇”的一声哭出来,他连忙磕头认罪,“无常大人饶命啊,小的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啊!” 黑白无常沉默了片刻。 他颤巍巍抬头,却见方才的女鬼童已经到了自己眼前。 那张脸尤为可怖,扑面而来的血腥腐臭味让他忍不住想呕,可极度的惊恐下,他竟连一丝反应都做不出来。 白无常又开了口,“人命换金银~~好生快活~贪嗔痴~入地狱~” “没有没有,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都是他们做的!我没有抓过一个女童啊!” 黑无常大喝一声:“呔!始作俑者~罪魁祸首~不可饶恕!” 正当他无言以对时,木屋四周蓦然响起怪异的女童声,那声音像是数名女童共同呼喊的声音。 “始作俑者~罪魁祸首~”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第115章 县衙惊现合子寨村村民 王传归魂不附体,眼前一切犹如地狱。 冷汗泄洪般流下,耳中全是女童的尖锐嗓音,而无常手中的铁链更是刺痛着他的双眼。 不不不…他黄金还没藏好,还没来得及花,还没来得及享受那锦衣玉食的日子! 他不想死,更不想入十八层地狱! “无常大人,求您饶恕!小的阳寿应该还未尽,算命的告诉小的能活到九十呢,小的今年才六十五……” “人间自有人间道~你虽阳寿未尽~可作恶多端~人间无法再留你~” 听到无法再留,王传归瘫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了黑无常的衣袍上。 黑无常:……真恶心。 王传归被黑无常一脚踢开。 不过这一脚好像踹开了他的任督二脉,连忙抱住那只脚,“无常大人,是您说的人间自有人间道,您应该送我去见官,去见人间的官啊!” 怎么能直接带他去见阎王爷呢…… 等见到那个爱财如命的马桧,大不了分他点黄金,定能免遭皮肉之苦,接着在大牢里待到风头过后,自己就能安然无恙的出来了。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似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对他所想的那些小九九也是了然于心。 “也好~但你不可再行投机取巧之事~要如实交代自己的罪行~” “是!是!小的定如实认罪,悔改前非!” 白无常俯下身,惨白的脸,瞪着那双漆黑的双眼,“说到做到~否则下次必定带你入地狱~” 黑无常掐着嗓子:“不论你躲到哪~我们都能找到你~” 王传归咽下唾沫,呆呆地点点头。 一阵白烟拂过,王传归昏昏然,耳边的尖锐女童声愈发模糊不清…… 月光照在林间小路,散着银白泄了一地磷光。 黑白无常手中锁链捆着王传归,跳跃在小路上,而他们身后,跟着数名鬼差,每两个鬼差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村民。 翌日 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在县衙大堂上的牌匾时,正大光明四个字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啊!!!” 大壮失声尖叫,好多黄金,比牌匾上正大光明还要耀眼! 县衙门口躺着十几个村民,右手中皆握着或多或少的黄金。 而在其中一人的左手中则是一张写满了罪证的悔罪书。 大壮蹲下身,仔细瞧了瞧,大惊道:“哎?这不是合子寨村的村长吗?还有王二!” 二虎等人呆呆地瞧着这荒谬的一幕。 尖叫声引来了马桧,他神情自若地望着地上的村民,那一张张足够面熟的脸让他笑出声。 可笑着笑着他便笑不出来了。 阎大人……会是阎大人吗?他一直觉得自查逸飞入狱后,日子过得太闲适了些。 山雨欲来却如风平浪静的海面,不知海底酝酿了怎样的惊涛骇浪,真是愈发让人心惊。 马桧当然知道这些人是不会主动投案的,想必昨晚他们都已收拾好了行囊,准备携赃离开朱阳县了。 只不过,有人更快一步就是了。 大壮抽出悔罪书,呈给马桧,“大人请过目。” 马桧细细阅过后,点了点头,“嗯,姓名年龄都对得上,罪行交代的足够清楚,时辰地点也清晰……” 他一挥手,“行了,通通押入大牢,等刺史大人发落。” “还有,将那八十两黄金收上来,充公!” 闻言大壮等人不禁双眼放光,一旦这些黄金充了公,那马桧拖欠他们的半年俸禄不就有了着落! 等等,马大人仅看了一眼怎么就知道这些是八十两黄金?不愧是爱财如命的人,对金银之数果然敏感。 八十两黄金啊……想必连东昌侯都没见过。 大壮用衣袍兜着沉甸甸的黄金,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铁链被堆在院中角落。 不语费力脱下身上的厚衣裳,漆黑的脸庞上满是黑色汗珠,他的鼻腔中充斥着锅底灰的味道。 而旁边的不闻也没好到哪去,脚下踩的高跷硌得脚底板生疼,他龇牙咧嘴地将高跷取下。 谭悦端来两盆清水,笑道:“你们先洗洗脸。” 待二人洗净脸后,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不语抹着脸上的水珠,笑得奸诈,“估计昨晚把王传归吓坏了吧。”都尿裤子了。 “他若是不做亏心事,还怕鬼敲门?”不闻冷笑。 穆延端着一碗粥,从庖厨中出来,“话也不能这么说,论谁大半夜看见你们也得吓尿裤子。” 瞅瞅那三尺长的血红舌头,多渗人。 不语撇嘴嫌弃道:“吃你的饭吧,话真多。” 而谭悦却又转身去了柴房,拿了几片朱栾叶,毫不客气的在他们二人身上抽打起来。 不语冷不丁的吃痛,捂着胳膊大叫:“干什么?” 她一边笑一边抽,“主公说有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这朱栾叶可驱邪去晦。” 他们这才发现站在二楼的人。 阎无极身着靛青长袍,悠然地倚靠在木柱上,默默地注视院中的他们。 “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回大人,所有参与送嫁献祭的村民都送到了县衙。” 她点头,想来马桧见了那张悔罪书,就会明白是何意。 如今四十九个女童已凑齐,只等‘蛟神’的下一步指示。 萧芜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快要离开盘龙镇了吗?” 她收回摩挲下颌的手,正色道:“殿下放心,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这起案子有关的犯人。” 他们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萧芜华疑惑地上下打量她一番,“我不是问这个。” 她们还有两件事没有完成,一是马桧身上背负的五十多条人命,二是从鬼洞救出的女童。 若‘蛟神’的指示突然到来,她们总不能一走了之。 阎无极了然,“五十多条人命,可我们却没有找到尸体,半年内在乱葬岗和燕湖湖底的无名尸加起来也凑不齐五十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朱阳县就那么大的地方,山也搜过了,湖也潜过了,难道这些人能凭空消失不成? 萧芜华垂眸,走到围栏边,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也许,他们没有死?” 活人可比死人自由多了,若想躲藏搜查轻而易举。 阎无极轻笑一声:“殿下知道还有哪里没有搜查吗?” 萧芜华遥望着远处的竹林,若有所思道:“马桧的府邸和县衙……” 第116章 车裂之刑 “那殿下觉得需不需要搜呢。” 她凉薄的声音带着从容。 也许此举…会惹怒马桧,让本该有一线生机的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很明显,马桧一点儿也不信任她们。大渊律法严苛,拘禁的罪名一旦落实,知法犯法的他会被剥去官服,满门流放。 萧芜华百思不得其解,“可他为何要隐瞒他们的行踪?” “据万宝和江梅所说,他们曾向县衙报官,可马桧却置之不理,选择袖手旁观。” 想来‘蛟神’使者一开始没有把这些人放在心上,直到刘源光被他们发现,祂才惊觉这些人留不得,否则必成大患。 故而祂命查逸飞处理掉这些人,而查逸飞又胁迫马桧以各种罪名将他们逮捕入狱…再悄无声息地杀之。 “所以他们也是马桧玩忽职守的罪证。” 阎无极却摇头,她望着大雁掠过天空,抬手挡住其实并不刺眼的日光,“殿下不妨反过来想想,如果这些人没有在马桧手中死去,他们的下场会是什么。” “还是死。”萧芜华皱眉。 “不错。” 说到底这些人也只是普通百姓而已,想让他们消失有很多种办法,当然,借朝廷命官的手除掉他们是最简单最不易出岔子的方法。 不但干净了‘蛟神’的手,还干净了查逸飞的手。 却唯独脏了朝廷的手。 ‘蛟神’已经在盘龙镇两年了,直到半年前才开始被人有所察觉,其谨慎程度可想而知。 萧芜华垂眸,她不知为何真相浮出了水面,却依旧令人窒息,“如果马桧不是你父亲的门下生……”你还会选择相信他吗? 有万宝江梅的证词在先,还有盘龙镇百姓的证言在后。 她们也亲眼目睹马桧在公堂之上的玩忽懈怠。 “与这无关,一开始让我产生困惑的是他的官服,殿下可知朝廷为了避免官员私下做官服,其布料花纹每三年一换,而马桧身穿的样式,竟还是三年前的。” 除却没有银两,她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马桧宁愿冒着做私服的罪名也不愿向朝廷买新的官服。 萧芜华也回想起初次见马桧时的怪异之处,按百姓所言,他四处搜刮民财,也不知收了查逸飞多少好处,那他不该是那副模样。 面黄肌瘦,衣裳和鞋子都不合身,浑身透着一股穷酸气。 虽说县令算不上什么大官,但也好歹是拿俸禄过活的,怎会落得这般地步。 可如果他有了那么多的钱财,却没有用在自己身上,那都去哪了呢? “也许都用在了他的家人身上。” “马桧的双亲只有母亲在世,还有一妻一儿,” 阎无极视线移向一楼的其中一间下房,唇边扬起笑,“可她们殿下也见过了,像是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吗?” 半月前她们根据查逸飞的证词,在其府邸的柴房里发现了马桧的母亲和妻子。 救出来时,二人身上便穿着破旧且合身的衣裳,她想查逸飞夫妇再贪财也不至于对这二人下手。 且马桧的夫人双手粗糙,一看便知是常年劳作的缘故,再怎么落魄,她也是县令夫人啊。 “马桧在任朱阳县县令十年,就算他不搜刮民财,这些年的俸禄也足够一家人的生计,包括他儿子马若水的私塾学费。” “照你所说,那他掠的私财都去哪了。” 阎无极转过身,背靠围栏,思忖道:“朱阳县贫苦,估计他在百姓身上也搜刮不了多少,也就能从查逸飞手中扣点油水。” 所以他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萧芜华沉吟不语。 她幽幽道:“殿下,养活五十多口人,可不是件易事。” 当下最难的就是让马桧主动交出那些人,不然由她们先一步找到,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 更可怕的是,也不知道那些人能不能理解马桧的用心良苦,若是反咬一口……届时谁也救不了马桧。 萧芜华抬眸看着她,缓缓道:“以退为进,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马桧而今如同惊弓之鸟,稍有不慎,那根绷了两年之久的弦就会断裂。 半晌后,阎无极无声而笑,“好。” 那便相信马桧一次。 穆延悄无声息地出现,他垂首道:“主公,鬼洞中的小暗卫来消息,她们三日后会随着商队前往并州。” “嗯。”阎无极挑眉,眸中跃上意味深长的笑意。 巳时三刻,阳气未到鼎盛时刻。 县衙内一片祥和,而这种祥和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半月之久。 大壮等人闲来无事,浇花的浇花,种菜的种菜。至于马桧,还在三堂里呼呼大睡。 直到一声高亢的喊声惊醒了他。 “刺史大人到!” 马桧一个鲤鱼打挺下了榻,抄起官帽便朝公堂跑去。 阎无极刚准备公案后坐下,就见马桧急匆匆赶来,她嗤笑,“马大人动作还挺快。” “不敢不敢,请刺史大人恕罪。” 她陡然沉下脸,吓得马桧和大壮等人纷纷跪下。 椅子和公案上,皆是一层厚厚的灰尘。 阎无极根本无法下手,去碰那块不知多久没动过的惊堂木。 马桧伸长了脖子,方看到案上的狼藉,于是连忙转头咬牙切齿地吩咐道:“还不快去把公案擦干净!” 待眼前焕然一新后,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而后十分用力地拍响了惊堂木。 堂下众人顿时一哆嗦。 “带查逸飞夫妇。” 阎无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没想到短短半个月时日,这二人就不成人形了。 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哪还有半分侯爷夫人的模样。 这县衙果然邪门,谁进来谁沧桑。 “小侯查逸飞见过刺史大人。”声音有气无力,干裂的嘴唇因牵扯而渗出血。 阎无极嗤笑,“还以为自己是侯爷?” 他咬牙,“朝廷的处决一日未下,小侯依旧是东昌侯。” “何须等到朝廷的处决,本官自有便宜行事之权。” 查逸飞猛然抬首,朝前爬了几步,满身的不甘心,“你敢…你竟敢随意处置皇亲国戚…” “啪!”她又一次拍响惊堂木,语气森寒,“查逸飞,汤英婷因诱拐女童,强占百姓土地,为官做商,甚至妄图刺杀朝廷命官,所犯罪行,罪不容诛,” “故,今日午时三刻,押赴刑场,处以车裂之刑!” 第117章 查小玉持刃刺杀阎无极被斩首 今日?不光是查逸飞夫妇震惊到快要昏厥,连马桧等人也是错愕不已。 怎会如此仓促? 可既然刺史大人金口玉言,就代表毫无回转的余地。 堂中响起悲恸凄然的低泣声,但却无一人生出同情之心。 夕水街菜市口 自古刑场便设在百姓流动最频繁的地方,行刑过程残忍血腥无比,任谁见了都要做噩梦。 可谁让那人心都有善恶两面,而恶又是要靠人忤逆本性才能制止。 忤逆本性,难如登天。 也许让他们亲眼目睹行恶的下场,便能震慑住心中蠢蠢欲动的恶。 哪怕有一个即将行凶者因为想起了刑场上的情景,而放弃了继续作恶,那么这样做就是有意义的。 当查逸飞汤英婷被押入刑场时,百姓已经将此地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似乎整个朱阳县的人都汇聚在了盘龙镇。 整整十辆马车,排列在刑场不远处。 引得百姓们窃窃私语,“咱朱阳县的祸害终于要除了…” “就是就是,但这也太匆忙了些,俺二大爷还没赶到呢。” “不是要砍头吗,弄这么多辆马车干啥呀。” “不懂了吧,这叫车裂之刑!就是咱说的五马分尸!” “俺的娘唉,真惨诶…” “惨什么!他们夫妇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拿咱这些老百姓当畜生对待,有这下场也活该!” 马桧抬头看了看日光,心中估算着时辰。 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到午时三刻了。 他又望向刑场中的二人,毫无生气,面如死灰,这本该痛快的一幕,却怎么也畅快不起来。 背负了五十多条人命的他,下场应该只会比他们还惨吧。 阎无极百无聊赖地支着脑袋,把玩手中的监斩牌,虽然现下她们已经得知了‘蛟神’下一步的大体动向,但具体的地方还是不清楚。 想来负责此处的使者也没有接到具体的指令。 毕竟盘龙镇距并州上千里路,祂完全可以在女童们快到并州时再给出下一步的指示。 真贼啊。 大壮掐着时辰,大喝一声:“午时三刻已到!” 查逸飞一哆嗦,只觉得腿上一股热流… 汤英婷仰起酸疼的脖颈,望向蔚蓝的万里晴空,平日里她从未在意过头顶的那片天空,如今总算懂得了欣赏这无边美景,却也成了最后一次。 只是她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爹!娘!” 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女童,她手持利刃直奔阎无极而去。 “你这个坏人,不许杀我爹娘!” 汤英婷回过神,撕心裂肺地喊道:“不要啊玉儿!快回来!” “保护阎大人!”刑场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所有人都很惊慌,唯独处在漩涡中的阎无极云淡风轻,她看着那把熟悉的匕首,微眯双眸,视线又落到隐藏在百姓群中的穆延身上。 他平静地对上她的目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而后眨眼间便消失在人群中。 不闻轻而易举的阻止了查小玉,夺走了匕首,“刺杀朝廷命官,你好大的胆子。” “放开我,你们这群坏人!”查小玉狰狞着脏兮兮的脸庞,看向公案后的人目光中满是怨毒。 阎无极依旧支着脑袋,从容不迫,“放开她。” 查小玉挣脱束缚,狠狠地瞪着她。 她嗤笑:“百善孝为先,你的孝行还真是令人感动,看得本官也不忍让你们一家阴阳相隔了。” 听到不忍两个字,查逸飞和汤英婷眼中燃起希望,可下一瞬便犹如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那本官就让你们一家在黄泉路上相聚。”那人面色阴冷,声音像是结了冰霜。 汤英婷崩溃大喊:“不要啊!阎大人,求您放过玉儿!她还只是个孩子!” 没等到阎无极说些什么,刑场外的百姓就听不下去了,纷纷骂道:“你们诱拐孩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放过人家!” “现在有良心了,早干嘛去了!” “呸!这就是报应,不得好死!” “俺们这些老百姓生养个孩子多不容易啊,说给人拐走就拐走了,真是畜生!” 汤英婷泪流满面,心中仿佛被利刃剜了一个大洞,让她痛不欲生,“我错了,我错了…阎大人…放过我的女儿吧…” 阎无极漠然地站起身,扔下监斩牌,“别误了时辰,行刑!” 她冷睨着公案前呆愣住的女童,口中吐出残忍无比的话,“念你年幼,车裂之刑就不用在你身上了,但你已经九岁,又犯下刺杀朝廷命官的大罪,故而死罪难逃,” 她顿了顿,扯起一抹笑,“那就斩首之刑吧。” 午时三刻,阳气最盛。 鬼魂难现。 …… 萧芜华捂着小腹,面色惨白,额间冷汗淋漓。在如此关键时刻,月事竟然来了,真是误事。 “殿下,快将这姜汤趁热喝了。”虽然殿下这种情况每月都有,但每次音云都心疼不已。 美人本就白皙的芙蓉面此刻更是如纸,黛眉轻蹙,朱唇被贝齿紧咬,泛着青色。 “阎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她轻喘,端起姜汤一饮而尽。 “已经过了午时三刻,想必是快了。” 不行,不能被她发现,萧芜华忍下绞痛,“拿口脂过来。” 音云不解,可还是将东西拿来。 萧芜华用指腹沾绛色口脂,只薄薄的点涂在唇上,那人心细如发,若自己涂的多了反而显得脸色难看,必然引起怀疑。 “殿下……”音云欲言又止。 萧芜华尝试着站起身,迫使自己习惯疼痛,“无妨。” 忽而房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萧芜华连忙示意音云把碗收起来,又用手帕拭去额间的冷汗。 但楼下的呼喊止住了那人的脚步,“主公!” 脚步声一顿,转而远去。 萧芜华松了口气,只是不知为何,心中萦绕着淡淡的失望之意。 如果能被她发现,得到几句关怀安慰…… 穆延拿回了自己的匕首,他看着衣袖上沾的血滴不由得皱眉,“主公,查逸飞他们的尸首已经丢去乱葬岗了。” 看她面色不悦,他心虚地垂下了脑袋,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是殿下吩咐的。” 他只是故作无意的把匕首露出而已。 查小玉不是襁褓中的赤子,已然有了爱恨的能力,故而她的命是绝对不能留的。 否则,冤冤相报何时了。 第118章 阎无极以唇渡药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去了庖厨。 方才在楼上时阎无极嗅到姜汤的味道,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明白了什么。 萧芜华自幼就贪凉,身子骨虚,想必现下正难受着。 正准备午膳的谭悦略有诧异地看着站在门旁的人,“主公?” “方才可是音云来煮姜汤?” “是,好像是殿下身体不适。” 阎无极点头,从袖中拿出暗红瓷瓶,倒出两颗牛眼大般的药丸,“一颗煮一碗汤,待会儿送到殿下房中,明日这个时辰再煮一碗。” “主公真是贴心。”谭悦接过,脸上挂着了然的笑意。 “咳咳,午膳要清淡些,别用凉性食材。”阎无极老脸一红。 故作镇定的背影引得谭悦笑意更甚。 萧芜华在音云的搀扶下倚靠在软榻上,她微阖双眸,打算小憩片刻。 “殿下?” 房外终于响起她心心念念的声音,萧芜华只觉得胸口一阵酸涩,仿佛塞满了委屈。 为何……这又不是她第一次来月事,每次都要承受锥心之痛,怎么唯独这次便挺不过去了呢。 也太矫情了些。 音云识趣地退下。 “清晨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疼得厉害了。”阎无极坐在榻边,抚上微凉的玉手,握在手心。 无比轻柔的嗓音让萧芜华控制不住的眼眶发热,不敢睁开双眼。她借着手中的力道,扑入那人怀中。 原来那人已经换下了官服,深邃的檀木香气很好的抚慰了她的痛楚。 阎无极唇角微扬,心疼不已地轻拍怀中人的后背,“待会儿喝过药就好了。” “嗯。”距那修长白皙的脖颈不过半寸,从中散发着诱人香气,萧芜华早已把痛楚抛之脑后,眼中只有对温柔乡的渴望。 当脖颈处传来湿热触感后,阎无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眸。 柔嫩舌尖轻扫侧颈的薄肤,带来一阵酥麻,阎无极不自觉握紧了膝上的衣袍,她滑动喉间,“殿下。” 萧芜华启唇,含入那片薄肤,轻轻吮着,直到泛了红紫。 她钳住怀中人下颌,毫不客气地品尝起朱唇上的口脂。 一吻完后,萧芜华气喘吁吁,她闻得房外脚步声,连忙推开身边人,“快起开。” 被用完就丢的阎无极:…… 她叹息一声:“殿下,用膳吧。” 谭悦放下午膳和汤药后,悄声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看着桌上漆黑的药汤,萧芜华迟迟不肯上前一步,似乎已经感受到苦涩的药味。 阎无极轻笑,端起汤碗朝她走去,“殿下怕喝药?” 萧芜华退后一步,皱眉道:“我已经不疼了。”所以无需喝药。 “那也不成,这药可调理你的气血,通筋络,下次再来月事时便不会再疼了。” “不要。”萧芜华依旧摇头,她宁愿忍受腹中绞痛,也不会饮下那碗看起来苦涩且令人作呕的汤药。 如此警惕又可怜巴巴的模样让阎无极失了所有的对策,她深吸口气,只得将碗中汤药送入自己口中。 可下一瞬……这吕文祥的药也踏马的太苦了些! 苦涩令她紧蹙眉头,而这个共苦的法子确实有用,萧芜华只愣了一瞬,便连忙上前覆唇把汤药渡到自己口中。 心中如蜜般甜,萧芜华哪还能尝到药的苦味。 “咳咳…”阎无极拇指拭去唇角溢出的黑色药汁,声音带着颤抖:“殿下,快用膳吧。”一想到明日也要陪萧芜华尝这药,她就欲哭无泪。 自作孽,不可活。 萧芜华点头,苍白脸色已变得红润,掩唇笑道:“好。” 二人净过手后,在桌前坐下。 “查小玉的事情…” 阎无极不以为意,“我知道,殿下的做法是对的。”她夹起一块清蒸鱼肉,仔细挑过刺后放入萧芜华碟中。 “你不要怪穆延,他是听了我的吩咐。” “殿下为何会这么想。” “他是你的人,而我却随意吩咐…” 阎无极惊慌失措,“什么叫我的人?殿下慎言。”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穆延是你的手下。” 她愉悦道:“殿下,在这里您最大,连我都可以随意使唤吩咐,更不用说他们。” “贫嘴。”萧芜华夹起鱼肉,放入口中。 二人安静的享用完了午膳。 用清茶漱口后,阎无极拿出一封信交给她,“这是吕文祥的来信,信中说传闻远在海外的珠崖,有一种仙药,可治万疾,延年益寿,甚至可以长生不老, 但此药不光需七七四十九味珍惜名贵药材,还需七个女童心头血肉做引,方能成丹,而且此丹药期效极短,一旦炼成,必须在七个时辰内服下,否则和山楂丸无异。” 除了压饿再无旁的益处。 阅过信的萧芜华神情变得凝重,“可祂有四十九个女童,也就是说祂要炼制七颗所谓的丹药?” “可以这样认为。”阎无极挑眉。 “神丹需在天寒地冻时才能炼得,可如今才不过八月,离大寒之日还有四月之久,‘蛟神’会等到那时吗?” 阎无极嗤笑,语气揶揄,“就怕祂等得了,而那些等神丹救命的人等不了,比如太尉东方默。” 萧芜华不解道:“他?不是说已经被神医治好了吗?” “不,伏文元来信中说,东方默的肺疾已然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最多半年便会油尽灯枯,而此事竟连东方拓都不知道。” 恐怕东方默现下是心急如焚。 萧芜华若有所思,她垂眸,“这丹药真的有用吗?” “殿下以为东方默想要的只是治好肺疾吗?”阎无极收起信,“疾病可医,但生死寿命之事岂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长生不老,对一个即将被迫结束生命的人来说诱惑有多大,想必不用多言。 “所以蛟神打算如何炼得这神丹妙药?” 阎无极眉尾上挑,墨色深瞳中泛着意味深长,“所以祂要去并州,因为并州宁午县下的春景乡,有一处万年冰洞。” 冰洞里常年如大寒节气,实为炼丹的绝佳之地。 萧芜华了然地笑出声,“原来如此。” 七个时辰,若那些人想要服下这丹药,就必须得离开汴京。 而能吃到神丹的人,必是信徒中位高权重者。 这样的话,便可在不惊动汴京剩下信徒的情况下,先擒得这些人。 第119章 马桧放出失踪百姓 白露 九月九 重阳 马桧睁开混沌的双眼,蜷缩在榻上。 自查逸飞夫妇被五马分尸后,已经过去了五日,这五日他煎熬不已,难以入睡。 他也偷偷去过侯府,可却没有寻到母亲和夫人的下落。 难道她们已经被查逸飞灭口了吗… 可他不敢去求助阎大人,更不知道汤英婷对公主殿下说了什么,如若殿下和阎大人已经认定他是杀害那五十多余人的凶手,就算他放出那些人,也难逃与查逸飞合谋的罪名。 更何况盘龙镇的百姓对他也已恨之入骨,没人会帮他说话的。 下场依旧是死,还会拖累家中人。 他闭上眼叹息一声,哪怕日头高照,也觉得浑身冰凉,便蜷缩的更紧了。 “大人,老夫人和夫人回来了!” !马桧猛然睁开双眼。 连脚步都虚浮着,直到老夫人的巴掌扇到了他的脸上,马桧才惊觉这不是做梦。 他颤抖着嘴唇,“母亲…夫人…真的是你们。” 老夫人沉着脸,“是阎大人救了我们。” 马桧大惊失色:“阎大人?” 王丽扶着老夫人点点头,“不错,这几日我们一直在绿叶林客栈。” “那,那阎大人呢?” 王丽面露难色,“他们好像已经离开盘龙镇了,只留下一句话让我们转达你。” “什么话?” “公道自在人心。” 马桧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瘫坐在地,不知心中是何许滋味。 王丽环顾四周,却不见熟悉身影,“夫君,若水呢?” 若水?马桧猛然爬起来,急匆匆离开县衙,“娘,你们先歇息,我去去就来。” 公道自在人心,公道自在人心... 是他的错,竟然没有选择相信阎大人。 阎大人年少有为,嫉恶如仇,卓尔不群,又怎会不愿听他解释。 就算那些人不懂得自己的苦心又如何,只要阎大人懂得便好。 而今阎大人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若水,他要去寻若水。 盘龙山 已是重阳,按照以往,他们早该启程回老家,准备祭祖事宜。 少年郁郁寡欢地站在山头上,俯视着山底的燕湖,鬼洞中已经空无一人,枉他耗费那么久的精力,最终还是无力阻止悲剧的发生。 也不知那些女童将会面对如何险境。 还有前些日子在鬼洞遇到的两个怪人,自那以后便没有再见过,还以为他们能为此事做些什么,结果还不是不了了之。 而他为了躲避查逸飞的追捕,又无法离开盘龙山。 也不知父亲那边如何了。 “若水?是你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马若水连忙起身,“父亲?” ....... 山间萧瑟,无名秋风吹起少年鬓间发丝,稚嫩脸庞流露出讶然,“那人竟是刺史大人?” 可看年纪也不比自己大多少啊。 “不错,查逸飞和汤英婷已经被处死,合子寨村的那些村民也被斩首示众,我想,阎大人必然会顺着使者继续追查下去。” 少年面带焦色,“他走了那我们怎么办?地洞里的那些人该怎么办?” 马桧叹息,悔不当初,“怪我,怪我优柔寡断,疑心过重。” 若他能直接选择相信阎大人,便也不必拖到现在,日日难安。 “把他们放出来吧。” “现在?难道父亲不怕他们反咬我们一口吗?据大渊刑律,当朝命官拘禁无辜百姓,更何况那是五十多个人,是要被砍头的!” 不光是父亲,连祖母,母亲和自己都要被连累流放。 当初他们就不该心慈手软,任由查逸飞夫妇找旁人杀了他们便是! “公道自在人心,只要阎大人相信我们...” 马若水却不耐烦的打断了他,“您一口一个阎大人,可他现在在哪呢!单单杀了那些人有什么用?是,现在刺史大人是威风了,那被献祭的女童呢?她们怎么办!” “这...”马桧一时无言以对,他也不知被献祭的女童去了何处。 “她们如何,就不劳你操心了。” 未见其人却闻其声,父子二人惊慌不已,四处寻找阴森声音的来源。 穆延站在树上,有些好笑地看着失措的两人。 少年气盛,恼怒不已,当即吆喝起来,“谁啊,有什么话当面说!别偷唔..” 马桧仿佛回想起来这声音是属于谁的,他连忙捂住少年的嘴,低声斥道:“是阎大人的手下,不得无礼!” 看来阎大人并没有离开盘龙镇。 他犹疑片刻,道:“还请您替下官转告阎大人,下官这就去把人放出来,还望阎大人能网开一面。” 可惜没人再应答。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马桧像是下定了决心,迈着沉重的脚步朝山下走去。 马若水跺了跺脚,只能跟上。 也许阎大人是为了骗他们交出村民,但现下他们已没了回头路。 再拖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最重要的是,查逸飞一死,他也捞不到油水了,上哪养活那么多张嘴。 马若水总算离开了盘龙山,当他看见县衙大门时,不禁红了眼眶。 “祖母和母亲呢?” “被阎大人救出来,现正在衙内歇息。” 马桧独自进了牢房,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尽头的最后一间,扒开地上稻草,露出带有铁环的木板。 “马大人果然聪明,知道把人藏在县衙。” 阴恻恻的笑容从身后传来,马桧僵住身子,他颤巍巍地转过身,见一青衣狐面男子不知何时立在牢房门旁。 这人竟从山上一路跟到县衙。 马桧试探性地问道:“不知阎大人…” 穆延危险的眯了眯双眸,“我可是为了保护大人不被那些人打死而来的,怎么,马大人不愿意见我?那我走?” 马桧连忙摆手,“不不不,求大侠定要救下官一命。” 他倒把这事给忘了,那些人被关了半年,早已怨气冲天,出来保不齐要打他一顿出气。 果然还得是阎大人思虑周到。 不出阎无极所料,这些人被放出来时,皆面目狰狞地追着马桧,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马桧被一路追到公堂之上,而阎无极已经端坐在公案后。 他连忙跪下,“求阎大人为下官做主!” 第120章 万年冰洞 并州 宁午县 入了并州,天气便凉爽了许多。 此地多山林泉水,湿凉气息使肺腑清透不已。 马车慢悠悠地行在林间小路上。 “哎呀,这儿可真让人舒服。”不语张开臂膀,拥着林间清风。 穆延骑着马摇头晃脑,嘴里叼根狗尾巴草嗤笑一声:“让你来是舒服的?好好驾你的马车吧。” 音云在马车另一侧笑出声。 “有你什么事儿…”不语撇嘴,他侧身掀开一角轿帘,温声问道:“大人,已到了宁午县。” “去花满天客栈。” “得嘞,驾!” 此时的阎无正极端坐在舆内一角,捂着侧脸,眼神飘忽不定。 方才支着脑袋不小心打了个盹,手无意识卸了力,从桌上掉了下去,结果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当时只觉得手下软软弹弹。 紧接着就被扇醒了。 好在音云被她找借口赶了出去,否则丢人现眼。 “无耻!下流!”萧芜华捂着裙摆怒骂,仿佛大腿处还残余酥意。虽然她们互明了心意,但这也不代表她可以随意被……再说了,外面都是银! 也不嫌害臊。 阎无极只是垂首闷不吭声。 直到舆外传来不闻的声音,“大人,到了。” 花满天客栈坐落于城北,比起水云间和绿叶林大了不少,装潢也更奢华一些。 客栈共有三层,二层往上皆是天字号房,偌大的后院中甚至还设有不少的香汤房。 只不过没多少客人就是了。 谭悦从客栈中迎出来,“殿下,阎大人,三楼上房已经收拾出来了,请。” 眼见穆延他们也要朝楼上去,谭悦出声提醒道:“你们的房间在二楼,天下号,别走错了。” 穆延把行囊往肩上一甩,当即眼一瞪:“我们可是要随身保护殿下和阎大人的!” 不闻不语皆点点头。 有天上号房谁住天下号? 谭悦没有理会他们,回到账房,扒拉起算盘来。 穆延狐狸眼微眯,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连忙转身朝二楼走去,还不忘提醒身后二人,“快走,她要算账收银子了。” 这个吝啬鬼! 连廊蜿蜒曲折,天上号房面朝东,意喻紫气东来,可见城外山林景色,郁郁葱葱,觉山宝塔矗立其中,美不胜收。 “殿下,多日舟车劳顿,不知可还受得住?” 萧芜华没好气的嗯了一声,若不是因为马车里有她,自己倒还能睡得安稳些。 阎无极摸了摸鼻尖,“还未到午时,殿下先歇息片刻。” 她陡然驻足,“那些女童能与家人团聚的都已团聚,剩下的…”还在绿叶林客栈。 她们走的太匆忙,甚至比使者先到一步。 阎无极双臂环胸靠在门框上,悠然道:“放心,暂时有暗卫相护,待我们处理完春景乡的事宜,再将她们送回京也不迟。” “也好。” 看她要进房,阎无极又道:“待用过午膳后,我会和穆延先去万年冰洞探路。” 听她语气中充满顾虑犹疑,萧芜华垂眸思忖片刻,决定不与他们一同去了,万年鬼洞怕是危险重重,她去也只会添麻烦。 “那我便在客栈等你。” 闻言阎无极立马扬起一抹笑意,“好。” “嘭!”然而那猛然合上的两扇门险些撞上阎无极高耸的鼻梁骨。 …… 关岑山 万年冰洞在关岑山深处,呈布袋状,洞口又处于山背阴面,所以即使到了酷暑,洞内的冰也不会融化。 此洞鲜为人知。 毕竟此山光秃秃,百姓也靠不上它,山体高而陡峭,令人望而生畏。 阎无极四人寻到山洞时,天边已渐上暮色,她皱眉看着西沉的红日,心下有些不安。 不闻不语都跟着她出来了,客栈中只剩谭悦和音云… “天哪,还没进去呢,怎么会这么冷。”穆延摩挲着双臂,嘴唇已有些发紫。 不闻环顾四周,神情凝重,“大人,此处很难埋伏,根本就没有藏身之处。” 这倒真是如了蛟神的意。 阎无极轻叹,“洞外没有,只能进洞了。” 穆延大惊失色:“什么?不行,贸然进去我们会失温冻死在里面的。” 好歹做几身厚衣裳…否则冻死在秋日实在太不值当了些。 阎无极背着手,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他一番,“你的身形倒和那日所见的使者差不多。” 不闻不语认同地点点头。 “主公…您什么意思。”穆延扯出干笑。 “既然此处无法设埋伏,那便只能偷梁换柱,否则那些小暗卫一旦进了冰洞,绝无生还可能。” 吕文祥说选择在天寒地冻时炼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要确保女童心头血肉的鲜活。 否则血肉离体很快就会腐烂发臭。 不闻掐指一算,“大人,使者和小暗卫大概明日酉时便能到并州。” “嗯,先回客栈商议好对策。” 看来今夜无眠了。 冰洞内太过寒冷,使人肢体僵硬,无法伸展拳脚,所以能在洞外解决掉他们最好。 可洞外没有能令人潜藏的遮蔽物。 唯有混进使者之间,方能破此局。 至于神丹…让谭悦捏几个山楂丸算了。 四人在夜色中回到了客栈。 桌上的饭菜早已冰凉,而萧芜华却只是扶额,呆呆地看着它们。 他们午时五刻出的客栈,现下已经是戌时三刻,整整四个时辰过去了。 她心急如焚。 难道蛟神早已在冰洞处设了陷阱? 萧芜华无比庆幸自己让她把不闻不语都带去了,否则仅凭穆延一个人如何护得住她。 可如若蛟神事先在那里埋伏了很多很多刺客呢,他们还能保护好她吗? 并州比不得汴京,如果受了伤,却得不到及时医治,定会落下病根。 而她又是武将,早不知在沙场上受了多少伤…萧芜华越想越心惊,捂着胸口慌乱不已。 房外传来音云欣喜的喊声:“殿下,阎大人他们回来了!” 萧芜华回过神,连忙起身朝外走去。 连廊上每隔几步便挂着一个灯笼,灯火通明,尽头处缓缓走来玄色身影。 “听闻殿下还未曾用过晚膳?” 见她安然无恙,萧芜华鼻尖一酸,环上那纤细腰身,“我还以为你遇险了。”不然怎会这么晚才归来。 该死的蛟神,让人不得安生。 阎无极僵住,心尖尖仿佛被灌了蜜,半晌后才轻笑一声:“殿下放心,我虽是探花郎,但也武术超群。” 第121章 萧挽婧惊现并州 腰身环绕的双臂愈发收紧,阎无极唇边的笑意也愈发深,她轻抚怀中人的鬓间青丝,微凉顺滑,如绸缎般柔亮。 青丝间萦绕的淡淡香气,令人沉醉。 音云识趣,早已不见身影。 正当二人享受这难得的悠闲静谧时光,回廊尽头响起一道叫人心生不悦的噪音。 “哟,好生惬意啊。”萧挽婧剐睨着前面相拥的二人,神情幽暗。 萧芜华无声叹息,她侧身望向客栈院中假山,“姑母不是该在汴京。” 为何又出现在她们面前,真是阴魂不散。 “你管的倒是挺宽,本宫愿意在哪处还要与你通报不成?” 萧挽婧手持孔雀羽团扇,身着青黛曲裾袍,华贵之气自是不用多说,只是那雍容面上总带着哀怨。 让人心生远离之意。 阎无极双臂环胸,倚靠在回廊柱上,顶上灯笼烛光映着那张深邃的脸庞,透出她意味不明的神色。 药方一事已经证实了萧挽婧对林尔思的情意,按理说她不该再露面讨人嫌才是,否则上次也不会被药方逼得心不甘情不愿。 除非…… 阎无极了然于心,眸底弥漫起不屑,“莫非,林尔思也到了并州吗?” 紧紧跟来是怕她们背着她把药方交给林尔思? 萧挽婧面色霎时变得苍白,极度的愕然使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人是有读心术不成…还是说自己早就暴露了? “看殿下的反应,下官是猜对了?” “你,你怎会知道…”萧挽婧不可思议的后退了一步。 看来太子萧白青那句绝不与阎无极为敌的话果然不假,记得当时她还笑话他胆小如鼠,而今怕是笑不出来了。 萧芜华愣住,诧异道:“林尔思当真来到了并州?” 好端端的怎么连她也来到了并州?萧芜华蓦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如今正是紧要关头,阎无极已经去信到汴京,伏文元等人以流民躁乱的理由严防城门,除了在重阳节前离京祭祖的,过了重阳节还敢贸然离京到并州的… 不好!怕是林尔思也是为了神丹而来! 阎无极此时也反应过来,语气不禁凝重了几分:“神丹可医万疾,那多年不得愈疾的林尔思怕是动了歪念。” 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蛟神要在并州炼神丹,而苦苦求医的林尔思竟也在这关头来了并州。 再者说易中尘和林尔思的老家皆不在并州,故而和登高祭祖无关。 若她不是为了神丹而来,谁会信。 萧芜华紧蹙黛眉,暗道不妙。 “什么神丹?你们什么意思?”萧挽婧不知所云,可看那二人肃然的神色,她慌乱极了。 阎无极目光渐深,“殿下,你怕是要面临两难抉择了……” 萧挽婧瞪大的美眸中,逐渐染上惧色。 桌上早已凉透的饭菜被谭悦撤下,换了新的来。 二人心不在焉地用着晚膳,神情各异。 阎无极放下银筷,茶水清口后,沉吟片刻,道:“想必明日伏文元和袁计便会将城中有异的人名册送来。” 并州离汴京不算太远,快马加鞭一个昼夜便能抵达。 为确保安全起见,恐怕蛟神也不会让他们聚于一处,以春景乡为起点,能在七个时辰内到的地方,不只有并州。 与并州宁午县相近的梁州章良县也不失一个好地方,还有幽州的宁福县在七个时辰内也能赶到。 萧芜华也放下汤匙,“三日前为重阳,登高祭祖节,按陛下往年的旨意,七日无需早朝,此举怕是刚好让那些朝中大臣有了空闲。” 远处榻上的人也开了口。 “易中尘也来了。” 阎无极嗤笑,“人家夫妇二人,在一起有何不可。” 萧芜华扶额,想到另外一事,“按蛟神的做事脾性,这神丹怕是又要千金才可得。” 阎无极点头,“不错。”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蛟神也不会例外。 况且神丹妙药只有价值千金才能让众人信服,趋之若鹜。 “所以你们口中的蛟神费劲心思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卖神丹换金银?”萧挽婧不以为意。 “殿下说的轻巧,天下何事不需金银来支撑,百姓辛苦劳作,商贩早出晚归,你以为是为了什么,不还是为了碎银几两,用得一家吃喝穿衣。” 萧芜华低声呢喃,“但蛟神如此,可不是为了碎银几两。” 单是各县神医,就已不知掠了多少金银…… 阎无极捏紧抽痛不已的眉心,不疾不徐地道:“殿下可知,这谋逆造反最需要的是什么。” 私铸兵器,招兵买马,收服人心……处处都需要银两。 此话一出,两个萧家人皆是心惊胆战。 萧挽婧起身,走到着烟墨直裾衣裙的少女身后,团扇轻点她肩头,“侄儿有所不知,若真如你所说,一颗神丹价值千金,那一千两黄金便是五千两白银,” “一匹马加上马鞍马具鞍绳的市价在十两到三十两不等,一个士兵的兵器,粮饷,要在二十两到四十两不等,也就是说,培养一个普通骑兵每年需要五十两银子,” “五千两便可养得一支一百人的普通骑兵,至于造反的人想要多少兵马,就看它有多少金银了。” 萧芜华按着直跳的太阳穴,忧心忡忡,七颗神丹便可养活一支七百人的骑兵,如若不是骑兵,只是普通士兵,又可养得上千人。 若非阎无极递上的折子,想来父皇依旧不以为意。 她叹息一声:“幸好父皇愿意听你之言,现下也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否则单凭她一个连汴京都出不了的人,如何破得此案。 阎无极展颜,笑道:“非也,陛下愿意信我也是有殿下所言在先,不然在陛下眼中也只不过是奇闻异事一桩罢了。” 光是一个人说,的确不足以使国务繁忙的陛下分心,但若再有人说上几句,陛下心中便会紧上几分,想要探得虚实。 一想到当时父皇那不屑一顾的模样,她就来气,现听得这句安慰,萧芜华总算好受了些。 她才不和老顽固一般见识。 萧挽婧最看不得她们这副卿卿我我的样子,她以团扇挡在二人中间,敷衍道:“行了,你俩都有功,都有功行了罢?” “阎无极,方才你答应本宫要饶林尔思一命,可切莫反悔。” 第122章 阎无极存私心打晕萧挽婧 “那得看殿下能否劝服那林尔思回头是岸了。” 阎无极皱眉,挥开碍眼的团扇。 萧挽婧拂袖,愤然道:“定是易中尘为了让她生子起了奸心,蒙骗于她,她生性纯良,连一只虫儿都不忍碾死,如何会吃那用女童血肉炼成的神丹!” 当初她就不该放过那厮,否则今时今日也不会连累林尔思。 萧芜华冷笑,微侧脸庞睨着身后之人,“若不是你为了私心,逼得他们夫妇二人多年无所出,他们又何必走上这条不归路。” 他们既已成婚,做得世间一对夫妻,生子也是顺其自然之事,更何况易中尘乃易家独子,林尔思为了逃离她而连累了易中尘,心中肯定过意不去。 自然也想为易家诞下赤子,报答恩情。 “你!”萧挽婧一时哑口无言。 阎无极挑眉,揶揄道:“情到浓时不自禁罢了,要我说林尔思当真是蠢的,她不愿被长公主殿下囚禁,却甘愿转而投入另一个人的束缚之中,对易中尘心怀愧疚留在他身边,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囚禁。” 终生不能解脱。 萧挽婧连忙为她辩解,眸中泛起水光,“不许说她蠢,怪我,是我逼得太紧……她生于书香门第,有着闻名天下的琴技,本该有大好前程,又怎会甘愿做见不得光的禁脔。” 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倒令萧芜华二人讶然不已。红日打西边出来了,长公主殿下竟还会反思自己? 阎无极叹息,不想再让她继续糊涂下去, “难道殿下真的不知那副避子汤有多可怕吗?能让女子不孕之物,必然是极寒的,想必林尔思已被那药伤了根基,再不寻得解药,怕是没有几年活头了。” 这人一直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易中尘,可事实真如她所以为吗? 他自娶了林尔思,十年间都未曾纳妾,仅凭这点,易中尘就绝不是萧挽婧口中的恶人。 想要孩子还不简单,纳上几个妾室,亦或者再以林尔思多年无所出为由,娶一个平妻,名正言顺,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何必苦苦求医。 萧芜华认同道:“不错,平常的避子汤已是十分伤身,更别提姑母所用的方子,堪比毒药。” 唯有解药才能解除药效的东西,不是毒药是什么。 “不,不!”萧挽婧狠狠扔下团扇。 害得林尔思这般的绝对不是自己,是易中尘才对! 阎无极缓缓站起身,言辞凿凿,“其实是殿下失策了,本以为易中尘不过一两年便会抛弃林尔思,谁知人家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根本不给你插足的机会。” “住口!”恼羞成怒的萧挽婧竟从袖中抽出匕首。 萧芜华脸色大变,立马起身挡在阎无极身前,眸光灼灼,怒斥道:“你是疯了不成!” 谁料萧挽婧却略过她们,怒气冲冲的朝房外走去,“本宫要杀了易中尘。” “你敢!”萧芜华震惊。 阎无极目光幽沉,一掌劈在她的后颈。 匕首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萧芜华扶额,只觉得两眼抹黑,似要昏厥。 阎无极垂眸剜着地上的人,语气满是嘲讽,“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竟还不愿交出解药,一味地只想着杀人解决问题,真是无可救药。” 既想救林尔思,还想易中尘死。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 无可救药…萧芜华呆愣地看着已然昏睡的姑母,喃喃道:“记得她在祖母殿前跪了整整三日,天寒地冻, 而祖母竟没有丝毫动容,当时我只觉得她心肠冷硬,根本理解不了祖母的所为,如今…”依旧理解不了。 除却姑母执着的害人之心,她爱一个人又何错之有呢。 阎无极抬眸看着她,“殿下,莫不是心疼了?”她也没用太大力,无非让人多睡会罢了。 虽然那一掌确实有报私仇之心,但谁让萧挽婧多管闲事到她头上了,还打听自己的生辰八字,满汴京的为她寻妻。 自己过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过。 萧芜华摇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若她萧挽婧不是长公主,就凭做的这些错事也足够她喝一壶的了。 为私心竟逼的一女子灌下毒药,何其恶毒。 阎无极点头,又道:“怎么不见她的随从,那个脸圆圆的婢女呢?” 让她躺在地上,成何体统。 “圆珠?想必是去找谭悦了。” 那婢女随主,和姑母一样不靠谱。 “要尽快把解药药方给林尔思,否则她一旦和蛟神完成交易,服下神丹,任谁也救不了她性命。” 萧芜华皱眉,“可我们不知道她在哪。” “殿下放心,只要确定林尔思人在并州,我的人就会找到她,但是……”阎无极欲言又止。 她追问:“但是什么?” “就怕林尔思不信我们。” 贸然拿一张药方给她,她也不见得会信啊。 萧芜华垂首思忖片刻,沉声说道:“你只管寻她,我亲自去见她。”赔礼道歉她也会认,谁让是萧家人对不住他们呢。 阎无极点头,沉吟道:“也好,明日使者便会带着小暗卫到并州,故而今夜我要与穆延他们商议明日的对策,殿下先沐浴歇息吧。” 萧芜华不解,犹豫道:“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阎无极连忙解释:“不,只是我见天色已晚,殿下该就寝了。” 她这才莞尔一笑,“无妨。” “好。”阎无极拭去额间冷汗。 众人聚在一间地字号房。 谭悦与圆珠联手做了几道点心,还泡了一壶上好的茶,为他们润喉。 阎无极看着那个圆润的身影,“圆珠,长公主殿下貌似身子不适,你去我房中将她安顿好。” 圆珠应声退下。 谭悦放下几碟点心后,忙追她而去,“我来帮你。” “……”阎无极不由得撇嘴,追的再紧,这门婚事她也不同意! 棒打鸯鸯,她也不比萧挽婧差。 “主公,如果我们贸然擒得那使者,问不出个已所然来,岂不是误了大事。”穆延揣着手,斜坐在榻上。 不语撇嘴,嗤笑道:“说的就好像他一定会知道些什么一样。” 一个使者而已,蛟神不见得会十分信任他,否则也不会等他到了并州才告知下一步的指示。 第123章 众人拾柴火焰高 估计也是想等到亲眼见了那七七四十九个女童后再做打算。 穆延笑出声,“说你蠢,你还不承认,蛟神既敢把搜集女童的重任交给他,肯定对他十分信任才是, 否则一旦出了岔子,蛟神也没法给等神丹的信徒们交代啊。” 如此大任,若不是祂信任之人,怎敢随意交付出去。 不语冷哼一声:“那你说,为何使者连炼丹的具体地点都不知道。” 穆延猛拍大腿,恨铁不成钢:“当然是为了防你我这种人在途中拦截啊,越靠近并州不就越安全嘛。” 到时候有人接应,旁人得手的可能就会大大减少。蛟神何其谨慎,不然也不能逍遥这么久。 阎无极点头,“穆延说的不错,所以我们也要谨慎。” 穆延摩挲着下巴,“还有,使者们带着那么多女童,为了躲避城门卫兵的搜查,恐怕不会以正经途径入城。” 不语灵光乍现,“密道!难道你们忘了刘源光和查逸飞府中的密道吗。” 穆延若有所思,“可宁午县比朱阳县大多了,若挨家挨户搜密道,得搜到猴年马月去?” 他们下手的时机只有在使者进密道之前,否则定会引起疑心。 萧芜华抿着茶水,眸中泛寒,“不会再有密道了。” 来之前她便在意沿途风景,发现入了宁午县后,多为板栗林,许多农地种的也皆是豆类作物,少见瓜果菜类。 因为此地土质太硬,除了豆类其他作物不易存活。 “这是为何?”不语挠挠头。 “宁午县和汴京不同,它土质坚硬,又因关岑山在附近,故而地下多为岩石,若挖一条能从城外通城内的密道,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而盘龙镇也是因许多年前有了矿道才省去了他们诸多功夫。” 众人恍然大悟。 这密道用处颇多是真的,可极其难挖也是真的。仅靠人力一凿一锤,还得避人耳目,要挖到何年何月。 汴京处于平原之地,土质暄软湿润,费些人力时日倒也能挖得,而且汴京城守卫森严,哪怕多耗些人力,也是值得的。 宁午县可就大不相同,它既不靠近边关,也不处以并州中心,城门算不上有多森严。 故而多方面考虑,在宁午县挖密道实属没必要。 阎无极唇边带笑,夸赞道:“殿下不但心细,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萧芜华放下茶盏,了然于心,“你还不是早就知道了。”偏让她多费口舌。 正说着,不闻推门而入,手中还虚握着一只如山鸡般大的渡鸦。 那鸟通体黑色,羽上泛着蓝紫光。 此鸟又名死亡鸟,常在沙场之处徘徊,食腐肉,故寻常人都会避而远之,认为它是不祥之兆。 所以用它传信,便不用担心会被人射杀从而窃取情报。 “大人,暗卫来信。” 阎无极取下渡鸦腿上卷起的信纸,展开阅后,先是紧蹙双眉后又舒展开来,“负责暗中跟踪使者的人说,运送女童的使者们出了渝州便分为了三个商队而行之, 一为布帛商贩,二为酒水贩,三为菜商,但现已都直奔并州宁午县方向而来。” 这样一来,暗卫也不得已跟着分成了三波。好在他们所行方向一致,形势尚在掌控之中。 “还知道不把鸡卵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蛟神倒是聪明,懂得风险分散。”穆延盘起腿,神情变得凝重。 萧芜华却端详起那只胖胖的渡鸦,越瞧越是欢喜的紧。 渡鸦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扯开嘶哑的嗓音冲她喊叫:‘下流!下流!下流!’ 她美眸因不可思议而变得圆了些,“谁教它说这些的?” 不闻默默抬头仰望着房梁,心虚到抓鸟翅膀的力气都大了几分。 阎无极摸着鼻尖,吩咐道:“咳,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不闻,将这多嘴的渡鸦找个笼子,挂到三楼。” “是,大人。”不闻匆匆离去。 萧芜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如此倒也利于我们了,想必布帛商贩会先去制衣布匹铺,而酒贩和菜商会去酒楼之类的地方等下一步的指示,我们需提前埋伏,以便偷梁换柱。” 榻上的穆延托着下巴,默不作声。 他意味不明地看着桌边相对而坐的两人,哪怕自己十分不想承认,可也不得不说一句她们实为天作之合。 主公的魄力自然不用多说,可本以为公主殿下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娘,如今他也彻底对她改观。 单凭她能从汴京跋山涉水,吃尽苦头也要跟着主公来破此案,就足以证明她并非是只会坐享百姓食邑的无用之人。 阎无极点头,“此举还需万分谨慎小心,城中人多眼杂,一旦被蛟神察觉,怕是会功亏一篑。” “待使者接到指令后,我们便要趁他们临行前的那段空隙取而代之。” 到了关岑山,和蛟神碰面后…… 亥时四刻 柳盛街 已是人定时,大街小巷空无一人,静谧极了。 打更人胸前挂着铜锣,顶着夜间秋风,巡逻在柳盛街上。 “阿嚏!”打更人抱紧了自己,喃喃道:“天愈发冷了,明日得去做几件厚衣裳了。” 他下意识看向路旁的制衣铺,却见铺中竟有微弱烛光,可铺门紧闭,想必是掌柜的临走前忘了熄烛。 哎呀,那铺中可都是易燃的布帛… 于是连忙用竹梆子敲响了胸前铜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谁知烛光忽的又灭了,铺内顿时漆黑一片,更夫揉了揉双眼,确定没有亮光后疑惑不已,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不成? 一阵冷风袭过,他打了个寒颤,想着反正一更刚过,还是先找个避风处躲躲,不然明日怕是要染上风寒。 而那制衣铺紧闭的铺门上,缝隙中赫然露着一只眼睛,漆黑眼珠满是警惕,紧紧跟着街上的唯一人影。 嘶哑声音响起,“是谁!” “是更夫,不必惊慌,”眼睛的主人直起身,望向身后的黑影,低声道:“运送女童的人明日酉时便会到宁午县,不知主公有何指示。” 黑影抚着案上的绫罗绸缎,“别急,等他们在此地会合,我们确保女童之数后,主公才会给予下一步指示。” “哼,这也太谨慎了些。” “行了,别那么多怨言,待此事过后,金银少不了我们的。” 第124章 萧芜华竹屋见林尔思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李贺 悠然琴声自竹屋扬起,如潺潺流水般清透爽心,又有满山遍野春花之灿烂。 阎无极背着手,仔细聆听琴声,“这一曲流水真是妙哉,只是少了几分气力。” “不愧是天下第一琴师。”萧芜华赞许不已,她也略懂琴之深意,即便这琴声少了几分气力,可其中情感却分毫不差。 甚至多了些缠绵之意,倒别有一番滋味。 二人身着华服,气质非凡,立在竹屋门前,自然引起扫地小厮的注意,他拿捏着语气问道:“两位有何贵干?” 阎无极拨了拨耳垂,“我等是来寻易大人的,劳烦你通报一声。” 小厮皱眉,“这儿没有易大人,你们寻错地儿了。” 没有?二人相视无言,阎无极又环顾四周,暗探来报,城北连家巷尽头的竹屋,是这里没错。 “那不知你家主人姓甚名谁。” “哎你这人好生没道理,既不知我家主人是谁,何来寻他?快走快走,不然我可要报官了!”小厮不耐烦地回答。 主人千叮咛万嘱咐,近些日子不要让陌生之人进府,这两人歹意表现的如此明显,他就算再蠢也看得出来了。 长得再好看也不中。 “唰!” 闪着寒光的长剑在他话落音的那一瞬,便架在了他的脖颈处。 那人眸中杀意尽显,仿佛下一刻就会割去自己的头颅。 小厮脸色苍白,语速极快:“我家主人姓蒋,名叶悟,是县衙的师爷,你所说的易大人是我家主人的至交好友,三日前便来了宁午县,在府中暂住。” 阎无极冷哼一声收了剑,剑入鞘后沉声道:“就说御史中丞大人在此,让他滚出来见我。” 小厮瞪大双眼,连连点头,扔下扫帚进了府。 不多时,一身着灰色衣衫的人匆匆赶出。 蒋叶悟呆愣地看着门前二人,本以为易兄之妻已是人间绝色,未曾想今日又开了眼界。 还未等他看够,少年阴鸷的目光就让他不得不收回视线,想必这位便是御史中丞了。 果真如易兄所言,生了一副貌美却不怒自威的模样。 “草民蒋叶悟见过中丞大人。” 萧芜华闻得琴声戛然而止,无声叹息道:“易中尘何在。” 蒋叶悟微微直起身,不敢抬眼直视她,只是闪到一旁,“易大人正在府中,请。” 二人便施然进了府。 竹屋有一阁楼,楼上端坐了身着花青素裙的女子,身后立着白衣男子,她过于苍白的双手搭在琴弦上,借力起了身来。 “不知殿下和大人来,有失远迎。” 为院中石桌上摆了几杯茶水后,蒋叶悟略有拘谨地站在旁边。 林尔思在易中尘的搀扶中缓步下了阁楼,仅这几步,仿佛就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这一幕让萧芜华愧疚不已,姑母竟将如此美人祸害至此。 待他们艰难行至石桌前,萧芜华二人方才看清她的病态,本就巴掌大的小脸,面颊处已经微有凹陷,双唇苍白透着青色。 易中尘收回心疼不已的目光,他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公主殿下,阎大人。” “臣妇见过,咳咳咳,”林尔思忽而掩唇痛苦的轻咳起来。 易中尘脸色微变,为她轻拍脊背,“嫣儿,嫣儿…” 萧芜华欲言又止,面露不忍之色。 “无妨,”林尔思深吸口气,正准备继续行礼时,却被一道冷冽声音阻止。 “行了,不必多礼。”阎无极见不得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看得她自己都上气不接下气。 真是难为她带着虚弱身子从汴京赶到这里。 “谢大人。” 萧芜华正要拿出药方,却停下动作,转而问道:“如今已过了登高祭祖节,易大人为何会出现在并州?” 易中尘垂在衣袖中的手掌倏然握紧,他干笑道:“不怕殿下笑话,下官是来寻好友的,多年不见,便想趁着此节来探望一番。” 一旁的林尔思紧抿双唇,默不作声。 阎无极扯出一抹不屑的笑,“不知你是对好友情真意切还是对结发妻情深似海,行千里路还要带着虚弱不堪的夫人,你难道就不怕她半路猝死过去?” 易中尘身子一僵,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林尔思紧蹙双眉,“大人不必咄咄逼人,是臣妇不愿再待在汴京,想出来透口气罢了。” “你心有执念,拿不起放不下,思虑过甚,甚则伤身,所以才造成你这副模样。” 阎无极打量她一番,见那眉间满是愁容,继续嗤笑道:“就算你没有拖着病体,你也不会开心。” 身边不是深爱之人,何谈愉悦。 易中尘别开脸,神情复杂,似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林尔思咬紧牙关,拼死掩下心中异样,“大人说错了,臣妇很开心。” 枕边人每晚都在自己身边,她却毫无波澜,一开始的愧疚也早已随着日渐的相处而烟飞云散。 可即便再痛苦,也是自己选得路。 一直沉默不语的蒋叶悟开口道:“其实易兄是收了草民的信而来。” “是吗。”阎无极把玩着腰间的司南佩,不以为意。 “草民自幼便双亲离世,多得易兄照拂才得以苟活至今,前几日是重阳,草民攒了一些银两,便想请易兄来此地游玩一番。” 阎无极挑眉,讶然不已:“游玩?你打算带他们夫妇二人登关岑山。”多大的仇怨,值得这样报复。 这话倒将蒋叶悟吓了一跳,他连忙摆手,“不不,只是在宁午县观观景色罢了。” 萧芜华冷冷地揭穿他的谎言,“足不出门,观的什么景。” “这……”蒋叶悟不敢再多言。 林尔思讽刺一笑,厌恶地眼神毫不掩饰,“你们萧家最会逼得人去死。” 萧芜华愣住,却无言以对。 “嘭!”阎无极面色一沉,将佩剑猛地拍在石桌上,“姓林的,别做这一副受尽迫害的样子,当初若不是你非要做长公主殿下的琴师,何至于此!” 话一出,林尔思本就苍白的脸庞霎时又惨了几分。 掩埋在心底都快要遗忘的疮疤就这样被无情揭开。 不错,的确是她先对萧挽婧动的情,刻意靠近……可看着萧挽婧那日益疯长的情意,害怕退缩的人是她,要百般逃离的人也是她。 第125章 狗改不了吃屎 林尔思如脱力般后退了一步,仿佛那痴缠不已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 她不懂,为何一个人能痴到那般地步。 缠绵情意变得像黏腻蛛丝,无孔不入,将她紧紧缠住,没有丝毫喘息的空余。 “嫣儿……”易中尘想要扶住她,却被她躲开,双手便僵在那儿,不知所措。 伉俪情深的夫妇,刻意心照不宣的秘密终于被人宣之。 难堪至极。 “易中尘,你可知罪。” 他双手无力垂下,自知阎大人所言是为何,可一旦认罪,后果又岂是自己能承受得住的。 “下官,不知阎大人在说什么。” 阎无极抚着锃亮银制剑鞘,轻蔑道:“本官既然有此一问,就由不得你不认。” “蛟神许你神丹多少金银一颗?”萧芜华目光如炬。 金银?蒋叶悟若有所思,记得易兄来时带了一木箱,他一直以为是随身行囊,可又十分沉重,三个男子方能堪堪抬进房内。 出于礼节,他并未多嘴问。但如若里面盛的是金银,那便能解释通了。 随后他就惊出一身冷汗,易兄不过一介清官,哪来那么多金银!又忽然来到此地,借宿他家,支支吾吾的说不清缘由。 如今竟被公主殿下和御史中丞大人追至此……蒋叶悟愈发心惊。 林尔思痛苦地闭上双眼,只觉得身心疲惫,还不如死了罢了。 “阎大人,都是臣妇的过错,您若追究罪责,臣妇一人承担。” 萧芜华拿出药方,眸中点点森然,“这是当年长公主那副避子汤的解药。” 终究是她们对不住她,希望此药方过后,恩怨两消。 易中尘惊喜不已,他盯着那张药方,目不转睛,“殿下所言非虚?” 她却又收起,“想要这张药方,先把你的罪行交代清楚。” 他们拜蛟神成了信徒,也不知有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之事。就算有不得已的苦衷,也并非是他们助纣为虐的理由。 既为民官,岂能食民之血肉。 “下官,” 林尔思拂袖,“够了!我不会要这药方的,殿下不必拿此要挟于我们。” “嫣儿你……”易中尘叹息一声。 “你还不懂吗,他们根本就不愿把药方给我们,只是在逼你我认莫须有的罪名罢了。” 此等手段,实在太符合他们萧家的作风。 世人皆知她向太后求赐婚旨意,却不知是太后逼得她如此,否则林家将因她大祸临头! 阎无极眸底暗藏戾气,不屑道:“啧,琴师果然如传闻那般冰清玉洁,竟连一点罪孽都不愿背负。” 林尔思冷睨着眼前二人,怒色满满。 “不过是病重之人求得妙药罢了,何错之有!” 阎无极嗤鼻,“那你可知那妙药是要以女童心头血肉为药引,吃了也不怕夜里做噩梦。” “什么?!”林尔思如被当头一棒。 闻言易中尘大惊失色,心虚地看向瘦弱人影,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知道嫣儿一旦得知神丹的药引,宁愿病死也定然不会前来服药,于是只骗她是神医用世上名贵药材所炼,故而才要用千金换之。 易中尘撩袍跪下,语气诚恳:“阎大人,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妻无关,她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蛟神是谁!” 他又挪动双膝,面朝萧芜华,潸然泪下,叩首道:“求殿下赐药方,不然我妻只剩几年光景!臣愿一命换一命!” 院中几人看着这幕,一时沉默不语。 正当萧芜华想将药方递出去时,竹屋外传来一声怒喝。 “萧芜华你敢!” 院墙上骤然围了一圈黑衣卫,手中大弓已箭在弦上,直指地上伏跪的身影。 木门轰然倒地,两个侍卫身后一朱色衣裙女子面沉如幽谭。 阎无极扶额,咬牙切齿骂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她就知道仅靠音云和谭悦二人看不住这个疯婆子,可谁曾想疯婆子动作竟这么快。 萧芜华意味不明地睨了她一眼,这人骂她姑母是狗,那自己又是何物? 熟悉又刺耳的声音让林尔思僵住,脑中一片空白,她捏紧了衣袖,却不迟迟敢转过身。 见院中人没有动作,侍卫皱眉大喝一声:“长公主在此,休得无礼!” 蒋叶悟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草民叩见长公主殿下。” 院中五人,可也只他一人行礼,侍卫看看他们又看看身后的人,不知该怎么办。 萧挽婧直直朝身着石青色衣裙的少女走去,她面色冰冷,阴寒透骨,“萧芜华你好大的胆子!” 她扬起手便要给那娇容一巴掌,却被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擒住,“此乃我们萧家家事,轮不到你阎无极来管,放手!” 自始至终,萧芜华面色没有一丝波澜。 阎无极眉尾压下,眸中凌厉之色骇人,她甩开掌中手腕,语气阴狠:“念你年长,尊你一声殿下,可你却无丝毫长者之尊,朗朗乾坤下竟目无王法,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一纸状书告到陛下那去!” 那一箭之仇她可还没报,真当她阎无极是个和善之人不成。 “你!”萧挽婧冷哼,自知说不过她,便拂袖转身,转而将怒气撒在地上的人身上,她一脚踢开他,“装得一副深情模样,真令人恶心!” 易中尘连忙爬起,继续叩首,“求长公主殿下赐药方,救嫣儿一命!臣愿承受殿下所有的怒火。” “子惠!不要求她,我宁愿死!”林尔思转过身来,对上了那双令自己惧怕的眼眸。 她衰败的模样,是萧挽婧万万没有想到的。 一瞬间,泪水涌上了眼中,“嫣儿……” 林尔思指尖深陷掌心,声音颤抖,“别叫我嫣儿,你不配。” 只因撩拨了这人的心弦,便承受了剜骨之痛,看着自己日渐消瘦虚弱的身子,如今连最爱的琴弦都快要拨不动,她怎能不恨! 不愧是太后之女,心地都是一般的恶毒。 萧挽婧玉手拭去脸颊泪水,慌忙夺走萧芜华手中的药方,吩咐旁边侍卫,“快去照药方抓药,若此地药材不齐,速回汴京抓之。” 侍卫应声而去。 “姑母,该放手了。”萧芜华无声叹息。 两人纠缠不休,无非爱与恨,而她和林尔思之间,爱早已变成了比恨还可怖的执念。 再继续下去,两人将不得善终。 第126章 往事不可追 放手?笑话,这几年她遭受了何等痛苦,怎会甘心放手。 “你住口!” 萧挽婧目露寒光地看着身后两人,心中竟对自己的侄女生出妒意。 阎无忧能为了萧芜华摒弃自身,宁愿顶着他人名号过活,也要名正言顺的陪在爱的人身边。 说什么为了兄长,都是狗屁。 不就是想待水到渠成之时,便可风风光光地迎娶心爱之人过门。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只有自己爱而不得! 阎无极忽然指向墙上其中一人,“还不退下!” 那人只犹疑了片刻,便收起了弓箭,带着一众人跃下墙头,眨眼间消失不见。 骠骑将军的指令,他们不得不听。 见状萧挽婧不禁冷哼一声,“骠骑将军好大的威风。” 林尔思扶起易中尘,为他擦去眼泪,温声道:“不怪你。”她知道他冒险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阎大人,我们虽与你口中的蛟神做了交易,可也只是为了神丹而已,如今我不会再吃,也做不得交易,还望阎大人看在他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饶他一回。” 阎无极凤眸微眯,“没有别的交易?” “没有。”林尔思笃定回答。 “是没有还是没来得及做。”她端起茶盏,嗅得干涩茶气后,皱眉又将茶盏放下。 易中尘顿时毛骨悚然。 鸿胪寺掌管外邦一切接待事宜,而两月后的曲宴会招待自百越国而来的王子赵袂,届时赵袂会入住鸿胪寺,而他的任务,就是刺杀百越国王子。 可这一切只有他和蛟神大人知道,阎大人怎么会察觉出呢。 萧芜华辩得他惊慌神色,心下震惊之余却又不觉得意外,“蛟神从不和无用之人做交易,神丹只不过是为了捞些金银的由头罢了,祂真正想做的,远不止此。” 恐怕那神丹也是普通的药丸,根本没有神效。寻得那些女童也只是为了让神丹更显神秘,找个噱头让他们信服罢了。 “易中尘,本宫念你是为情所走错了路,若你能弃暗投明,交代一切罪过,本宫可饶你一命。” 可易中尘脸色忽然大变。 “别动。”冰冷的声音自萧芜华身后而起。 但显然一旁的阎无极动作更快,她一掌拍向石桌边缘,石桌便携着巨力击向手持短刃之人的腰侧,将他狠狠掼在院中榆树上。 “早就看你不对劲。”她拍拍手中石屑,眼中杀意尽显。 蒋叶悟捂着似要被撕裂的胸口,吐出一口血沫,手中匕首也早已被击飞,他面目扭曲,“不愧是骠骑将军,反应可真快。” 他已经足够谨慎,没想到还是没能得手。 易中尘深深地叹息,不知是说给谁听:“何必呢,何必呢。” 萧芜华看着那闪着不祥之光的短刃,问道:“蛟神许了你什么?做宁午县的县令?” 一个县令师爷,的确很难有出头之日。 蒋叶悟艰难起身,靠在树上,苦笑道:“殿下千金之躯,哪会懂得草民这等卑贱之人的艰难处境。” 可他不争气,连乡试都接连三次落第。 落魄之时被人许诺能一步登天,他如何不心动。 他欣喜之际,去信给易兄来此相聚,只是自己竟不知易兄也……这几日只顾听他们夫妇二人之间的愁苦事了,正事倒忘却天边了。 如今易兄险些要说出恩人之事…但现在怕是无力阻止了。 萧挽婧嗤笑:“你倒是挺会博可怜的,照你这么说,这天下百姓都成了卑贱之人,还都得如你这般助纣为虐才行?” 分明是不甘心自己平庸,为生出旁门左道的心思找个理由罢了。 阎无极对着身后虚空之处喊了一声,“来人。” 霎时,自墙外跃进一黑衣人,方才的弓箭已被他背到身后,恭敬垂首单膝跪地,“将军有何吩咐。” “竹屋附近可有可疑之人?” “回将军,没有。” 她轻笑,指尖绕着一缕青丝,“将易中尘和蒋叶悟带回花满天客栈,交由掌柜谭悦。” 看来蛟神用以监视易中尘的人就是蒋叶悟了。 “是!”黑衣人一手提一个,眨眼间便没了身影。 林尔思眼睁睁看着人被抓走,心急如焚,“子惠!你们要把子惠带去哪里?” 阎无极挑眉,“与你无关。” 虽然表面情真意切,怕是心中也快想那易中尘去死吧,如此便能心安理得的恢复自由之身。 “你!”林尔思仿佛看懂了她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挽婧不解,“嫣儿,他险些骗你吃了那劳什子神丹,你还惦念他作甚?” “可他是为了救我,不像你,非要置我于死地!”林尔思扯唇一笑,却泪流满面。 萧挽婧面色扭曲了一瞬,“整整十年,他从未敢向我求一次药,却转而相信那些来路不明的所谓神药,不是假意做一副痴情种模样,还是为何。” 怕见她丢了小命,还不想被人落无情无义之人的口舌,又想让林尔思对他愧疚从而心悦于他。 呸,什么便宜都要占尽,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阎无极皱眉,“那你也够心狠的,看她受尽苦楚也不愿给她解脱。” 这不该是对心爱之人能用的手段,如若是她,她定舍不得让萧芜华受分毫苦痛。 萧挽婧似笑非笑,面色难看至极,“呵,你们年纪还小,只觉得两人之间有了爱便会顺理成章在一起,可却不知,世间有诸多阻碍…关关难过。” 林尔思别开眼,忆起往昔伤心事。 其实她也并非是舍不下自己的前途,也曾想过抛弃一切,奋不顾身。 可…却被太后撞见她们二人情不自禁,后来发生的事情便不再由自己掌控。 太后那怨毒的眼神,每每都能让她从梦中惊醒。 她冷哼:“是啊,所以你就有了两个驸马。” 萧挽婧哑口无言,她慌乱解释道:“那是不得已,现在我也不成寡妇了吗?” 天知道那两个臭男人有多耐‘克’!一个被她用酒色掏空了身子,一个被她喂足了寒食散…… 眼前这一幕,让萧芜华倒有些迷茫了。 她分不清谁对谁错。 阎无极却不疾不徐地道:“有阻碍便去想法子解决,解决不了就双双赴死,做上一回梁祝也罢,总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就别拿爱一字当折磨自己和她人的借口了。” 第127章 杀鸡儆猴审易中尘 梁祝之情的确令人感动,可也未免太悲惨了些。 “站着说话不腰疼。”萧挽婧白了她一眼。她又怎知太后的雷霆手段。 萧芜华摇摇头,懒得再看她们一眼,她扯扯旁边人的衣袖,“我们回去吧,趁早把易中尘审出来。” 阎无极却皱眉:“也好,但这竹屋留不得,否则易中尘贸然不见,蛟神的人定会起疑。” 她点头,提议道:“那便去乱葬岗寻几具尸首,把这竹屋烧了。”天干物燥,起火也不足为奇。 大火能湮灭许多东西,再简单不过的手段。 萧挽婧上下打量她一番,嗤鼻不已,“瞧瞧你跟着阎无极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一点也没有以往尊贵公主的样子,打打杀杀挂在嘴边。 萧芜华颔首示意,“不劳您费心,姑母还是带着林夫人移步客栈,我看她有些体力不支了。” 日头当照,情绪又多有波折,大起大落间恐怕已经耗尽了林尔思的心力。 只见那可人儿面如白纸,单薄身子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会昏厥。 “嫣儿!”萧挽婧扶住她盈盈可握的腰肢,小心翼翼地将人移至竹屋外等待的马车。 柔声细语:“慢些,待喝过药,就会舒适了。” “放手,大庭广众,成何体统!”林尔思想要挣脱,却因力虚根本脱不得束缚。 萧挽婧放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无妨,这儿又没有外人。” 这般贴心模样看得院中二人目瞪口呆。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饶是谁见了萧挽婧如此也得咋舌不已。 一看林尔思身子不爽利,萧挽婧心急如焚地快马加鞭离开了连家巷。 留下墙外的一众弓箭手,和院中呆愣住的两人。 阎无极喃喃道:“殿下,我的眼睛好像坏掉了。” “嗯……”俺也是。 秋日的天也似夏般说变就变,午时还晴空万里,不过几个时辰,红日便隐在了乌云密布中。 连家巷尾处,烈火忽而自起,转瞬间吞噬了两层易燃的干竹屋。 说来也巧,竹屋燃尽后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半点火苗儿都没有波及旁家。 花满天客栈 谭悦将易中尘和蒋叶悟二人捆好后扔进了柴房。 她摸着还僵痛的后颈,暗道长公主殿下竟下得如此毒手。想走说一声便是,何必拿凳子在她后颈砸一下。 正腹诽着,却迎面撞见长公主扶着一病西施般的人儿朝楼上走去。 不过现下长公主眼中根本见不得旁人,故而直直略过了因震惊僵住的谭悦。 自楼上下来的圆珠倒是面色平静,她只愣了一瞬便又返了回去,为那林夫人铺床。 音云托腮,倚靠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拨着算盘珠子,“谭姐,你可知方才那个小姐是谁?” 其实连她也有些震惊,这林尔思竟然真的跟着长公主来到了这里。 看那副病恹恹模样,也不知是不是自愿的。 但她们几个人微言轻,哪敢多问。 谭悦若有所思,“莫非她就是那天下第一琴师林尔思?” 能让长公主念念不忘直至疯癫的人,模样果然如她想的那般叫人怜爱。 幽若清兰,别具媚态。 音云点头,“不错,也是方才你捆的其中一人之妻,鸿胪寺少卿易中尘。” “鸿胪寺少卿?”谭悦讶然,竟不知蛟神还将手伸向他了…… 当真是无孔不入。 她欲多问几句,却见音云突然站直了身子,“殿下,阎大人。” 阎无极收起油纸伞,立于门旁。 萧芜华这才发现她半边身子都湿透了,不过下个马车的功夫,这雨还真是不解人意。“快去换件衣裳,当心染了风寒。” 她却不以为意,“无妨,身强体壮。” 湿了点衣裳罢了,一会功夫便干了。 “快去!”萧芜华紧蹙双眉,秋雨已下,只会越来越冷。 那不罢休的语气让阎无极举双手投降,“好好好,我换便是。” 萧芜华展开眉头,舒了口气,“音云,我们先去审易中尘。” 阴雨连绵,黑云低压,让人心生不适。 雨水顺着房檐的朱雀瓦当泄入铁链滴水,溅到水缸内的荷花,花瓣颤巍巍。 柴房两人被捆得结实,口中塞着破布。 蒋叶悟倚靠在木柴堆上,环顾四周,才发觉此房是由砖石和榆木所建,所以即便外面下着雨刮着风,房内也感受不到冷意。 他不由得苦笑,富贵人家连柴房都这般舒适,比起自己那两层夏漏雨冬漏风的竹屋,不知好上多少。 吱呀一声,门开冷风乍进,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柴房二人皆抬头看向开门之人。 女子端庄雅致,为便行走她身着石青色直裾裙,百合发髻间只簪着一对白玉嵌珠点翠簪。 容颜是绝色,甚至无需旁的点缀。 萧芜华径直朝柴房角落走去,蜷缩成一团的身影让她嗤鼻,“易大人,是在害怕吗?” 他摇摇头,眼前人不似竹屋时那般和善,这让自己心中有些恐惧。 音云一把抽走他口中的破布,语气不善:“殿下问你话,如实交代,否则割了你的舌头!” 他连忙点点头。 “你是何时与蛟神开始了交易。” “回殿下,一年前,约摸在胡府走水后的第三天。” “你为祂做了什么。”她目光阴冷,记得那时鸿胪寺的少卿还不是他。 他垂首,“……什么都没做,祂说未到时机,只是让我做好少卿一职。” “神丹一事如何说。” “回殿下,是,”易中尘欲言又止,他抬眼看了看女子阴翳的眼神,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左冯翊柳大人。” 柳余万,柳贵妃的父亲。 萧芜华瞳孔骤缩,眸中闪过讶异。 如果牵扯到柳贵妃……也不知母后能不能有所察觉。 柳余万这个人生性沉稳,谦逊有礼,与飞扬跋扈的柳贵妃可谓是有着天壤之别。 若易中尘所言非虚,那她须去信一封给母后,提防着柳贵妃才是。 柳贵妃是蠢,可免不了柳余万出阴招。 她追问道:“你可知来求神丹的人都有谁。” 易中尘哆嗦着嘴唇,缓缓摇头,“回殿下,下官不知。” 萧芜华沉下脸色,正欲冷怒几分,身后却传来利剑出鞘的声音。 在众人惶恐不安的眼神中,阎无极手起刀落,蒋叶悟的人头顺着力道滚到易中尘脚边。 目眦欲裂的神情定格在人首分离瞬间。 第128章 操刀人乃当今太尉 兖州 郦阳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 小厮被日光晒的昏昏欲睡,他双手扶着扫帚,下巴垫在手背上,靠在石狮子旁打起了瞌睡。 东方澄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看着明晃晃的阎府二字,心中却无故生了怯懦之意。 这几年的死里逃生,让他筋疲力尽,多次暗中相助之人让自己来郦阳寻镇国侯的弟弟阎时中,以求庇佑。 历经千险后,东方澄本不想再牵扯无辜,可单靠他自己,根本就妄想能扳倒当朝太尉。 更何况一双儿女还在那人手中。 阎家名门望族,手握重权,方能与之抗衡。 小厮倏然被叹息声惊醒,只见一个蓬头垢面,身穿粗麻布衣衫的男子,正神情难辨的望着府上牌匾。 以为是乞丐,于是他面露不耐,“你这厮欠打是不是,竟到阎府来讨饭吃?” 东方澄回过神,连忙摆手解释:“在下并非乞丐,我是来寻你家主公的。” “寻我家主公?”小厮乐出声,“你姓甚名谁啊。” “这……”东方澄欲言又止,多年不敢露出真名,现下不禁犹豫起来。 自己的名字,足以称得上是祸端。 “快走快走。”小厮故意在他面前摆着扫帚,扬起一地灰尘。 东方澄无奈,只得连连后退。 “休得无礼!” 沉稳有力的男声响起,小厮惊了一跳,连忙收起扫帚,“主公,小的知错。” 阎时中站在台阶之上,打量着那如同乞丐的人,沉吟半晌后问道:“可是兄长的故人?” 东方澄一窒,看着那青衣男子,想起暗语,呆呆地应道:“自虎口而来。” 台阶上的人会心一笑,“快快请进。” 小厮撇嘴,尽心扫起地来,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一个乞丐竟是主公所识之人。 那以后可有的忙了,见乞丐还得通报一声…… “求阎大人相助!”东方澄进了府,一到正堂便跪了下来。 阎时中反被惊住,他连忙扶起地上之人,“东方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在下无能,幸得阎小将军助才逃离虎口,如今却又来叨扰阎大人,真是厚颜无耻。”东方澄深深叹息。 “公子不必多言,之恒已写信与我,只是我竟没想到事实果真如此啊。”阎时中开门见山道。 太尉之子流落此番境地,操刀之人竟是那太尉。 当接到之恒的信时,他一度以为小屁孩胡扯,不过擒得那几个刺客以后,事实却由不得自己不信。 刺客是江湖高手,拿钱办事,酷刑之下吐露出中间人模样,正是太尉的贴身随从昌明。 阎时中震惊却也不意外,只是感叹:“虎毒尚且不食子。” 世上弑父弑母弑子弑女之事,他活了几十年,见得多了。 有些人把利益放在第一位,不论阻在路上的人是谁,都可除之。 但……东方澄猛然抬眸盯着他,眼中闪过狠厉,“可那人不是我父!” 阎时中瞪大了双眼。 夜幕将至。 一片废墟泥泞。 黑衣男子冷着脸,咬牙切齿:“活要见人,死要,” “尸首在这。” “……”他看着地上不成人形的四具尸首,一时沉默不语。 深吸口气:“确定是三男一女吗?”这火烧的古怪,邻家竟一点未受牵连。 重要的是,易中尘竟也葬身火海…这让他如何向主公交代。 “老大,你看。”随从们压下兴奋,抬出一个烧到漆黑的木箱,它半角已被烧坏,露出里面黄澄澄之物。 他摸出沉甸甸的金锭,眼中闪过诡异的光芒,“看来这场大火的确是意外,只能说易大人实在太不走运了。” 既然如此,那神丹就留给他来享用吧。 随从们相视一笑,各个摩拳擦掌,却见老大沉下脸,“手脚都给我老实点!” 不等他们有什么怨言,一支利箭瞬间便穿透了老大的咽喉,血汁喷溅而出。 手中剑还没来得及出鞘,紧跟而后的利箭一一就将他们送去了西天… 血腥之气吸附在柴房,久久不愿散去。 谭悦皱眉看着溅满红血的木柴,颇有些嫌弃。主公也真是的,杀人就不能提到院里杀,非要在柴房砍人家的头。 “你怎会忽然取了蒋叶悟的性命。” 萧芜华望向摆弄腰间玉佩的人,小巧的司南佩被把玩在玉骨冰肌手中,她蓦然红了脸颊。 “弃子而已,无需多费口舌。”她抚着玉佩,神色意味不明。 易中尘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那类人,不杀鸡儆猴如何得知他口中的消息。 时间紧迫,没空陪他消磨。 萧芜华垂眸,轻笑一声:“易中尘一介文臣,你方才的举动当真是把他吓得不轻。” “殿下吓着了?”阎无极皱眉,心中不免有些慌乱,自己在军中杀伐果断早已习惯,却忘了避她一避。 萧芜华疑惑她有此一问,缓缓摇头:“没有。” “那便好,如若易中尘没有拜蛟神,我倒敬他有几分风骨,面对林尔思那般妙人,也能忍十年不纳妾。” 即便是太后赐婚,有林尔思无所出在先,按世俗他纳妾生子也是人之常情,谈不上抹了皇家的颜面。 但他有没有通房丫鬟,去不去春楼寻欢作乐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么能忍,一度让阎无极怀疑他不能人事。 “许是爱得深沉,”萧芜华伸手到院中,感受夜间凉风,“雨停了。” 这雨竟连绵不绝下了足足半日。 阎无极松开玉佩,嗤鼻道:“管他是爱得深沉还是惧怕萧挽婧真要了他的命,反正他也不得善终了。” 和蛟神扯上关系,任谁也救不了他。 “林尔思恐怕还以为他是为了自己不得已而为之。” 谁知他只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就算有那份心,也不过是顺带罢了。 阎无极上前一步,颔首示意她身后的房门,唇边带着恶劣玩味的笑容,“你姑母好不容易将人哄睡,你忍心打扰她们吗?” 她轻皱黛眉,指尖抵住身前人胸膛,阻止人继续上前,察觉一丝软意后眼中闪过戏谑,“偷梁换柱之戏已成,你何时跟着上山?” 据易中尘交代,交易神丹的时辰便是明日午时之前,蛟神使者会在七个时辰内将神丹送往每一个求丹之人的住处,奉出千金后,神丹自会到手。 也就是说今夜即是炼丹之时。 但仅靠穆延等人怕是少几分胜算。 第129章 请君入瓮 阎无极痴迷地摩挲着胸前微凉的玉手,低声道:“殿下安心,我已密信给并州刺史,他会带兵包围关岑山,保管蛟神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神丹需七个时辰炼成,又要在七个时辰内送往各处。 看来蛟神是打算在女童上山后就掏心啊,真是急不可耐。 萧芜华略有愁意,“蛟神今夜会出现在关岑山吗?” “不会。”阎无极笃定道。 神丹不过是捞金银的骗局,千万手段的其中一角罢了,这当然不值得祂亲自现身。 只有她们在意那四十九个女童的性命,才一直被牵着走。 萧芜华叹息,“没想到耗了那么久,竟连祂的面目也不可见。” 阎无极挑眉,语气诡异:“也许殿下已经见过他了。” 想造反的人无非就那几个,哪个她也见过。 萧芜华沉吟不语,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可却总觉得有哪里有怪异。 “大人,快马已备好。”不闻站在院中,仰头看向立在三楼的人,他眼力极佳,那交缠的手映入瞳中,便慌忙垂了首。 阎无极点头,收了笑,一脸严肃地说道:“务必要小心。” 萧芜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没有应答。 阎无极携起胸前玉手,微启唇轻咬她纤细指尖,哑道:“等我回来。” “别贫了,快走。”萧芜华抽回手,指尖残留的刺痛酥麻让她唇干舌燥,只想饮下一杯凉茶。 玄色衣袍翻飞,阎无极手撑围栏侧身越过,几个腾空踏步间便平稳落在院中。 眼见她与不闻消失在院中后,萧芜华不动声色地拂了拂衣袖,转身施然几步,敲响房门。 “姑母,讨碗凉茶。” 房门应声而开,露出萧挽婧不悦的神情,“自己的身子不知道关切,如今都快到深秋,还总要饮冷茶,活该你每次月事都疼得死去活来。” 长公主府的人参全入了她的肚子里了! 萧芜华不以为意,她毫不客气地进了房中,左右打量着,床榻上的罗帐已然放下,将榻上之人遮的严严实实。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异样。 她在桌边坐下,为自己斟了杯热茶,静静地放在一旁等它变冷。 “姑母何时归京。” “你赶人赶上瘾了?”萧挽婧骂道。 她托腮,眼神纯良,“侄儿好意关怀,姑母未免太不识好人心。” 萧挽婧沉默半晌,冷哼一声:“她倒是不知你真面目,有能耐你就一直装下去。” 同姓萧,骨子里流淌的都是一样的血,谁也不比谁好了去。 可怜那阎无忧,招惹了疯子还不自知。 哦,算了,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疯,都是疯子。 萧芜华短暂的凝视了她片刻,眸中涌上寒意,语气平静至极,“姑母慎言。” 她别开脸,面上有了警惕之意。 外面有轻缓却又凌乱的脚步声。 “嘭!”房门被巨力撞开。 音云手脚被缚扔了进来,咬牙忍下痛呼,其实她想呼也呼不出来,因为有人点了自己的哑穴。 着实没想到会这么狼狈。 萧挽婧当即挡在桌边人身前,惊慌不已地望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音云?” 萧芜华陡然起身,还未挪动脚步,门外之人大声喝道:“不许动!” 獠牙面具严丝合缝地挡住了黑衣人的脸,他背着手,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 数名蒙面人手持长剑,直指屋内几人。 萧芜华叩着茶盏,语气稍冷:“楼下的人呢,你把她们怎么样了。” 面具人沉闷的笑声响起,肆意而张狂,“不愧是大渊的公主,大祸临头了还这么临危不乱,不担心自己的死活,反倒关心起旁人来了。” 不过,楼下就一个女子,已经绑来了,哪还有别人。 萧挽婧拂袖,“外面那么多暗卫,你是怎么进来的?” 面具人背着手,不屑道:“那些个暗卫头脑简单,不值一提。”略施小计,便将他们调虎离山了。 “你们自作聪明,以为换掉区区几个使者就能救出女童顺藤摸瓜吗?实话告诉你们,主公早就想到他阎无极会这么做,已在关岑山设好了陷阱,等他送上门。” 抓走易中尘后为了不引起怀疑竟还放了一把火,真是画蛇添足愚不可及,主公何其聪慧,怎会识不破阎无极的诡计。 现下炼丹是次要的,活捉阎无极才是王道,谁让此人的悬赏金足够卖一百颗所谓的神丹呢! 至于为何会挑选在关岑山炼丹,符合炼丹条件满足噱头只是其一,其二是此山陡峭,易守难攻,根本没有藏身之地能让奸诈的阎无极做偷袭之事。 他就不信,拖着那四十几个拖油瓶,阎无极还能全身而退。 但凡要挟住其中一个女童,就能让阎无极言听计从,谁让他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呢。 这就是狂妄自大的下场! 萧芜华从容不迫,“你来到这里,山上的神丹怎么办,不炼了吗,可还有人等着神丹救命呢。” “神丹自有神医炼…你住口!”面具人连忙止住话语,威胁似地怒指着她。 竟险些被她牵着鼻子走。 闪着寒光的长剑让萧芜华微眯双眸:“你可知杀害皇室宗亲的罪名?株连九族都要受千刀万剐之刑。” 面具人甩手,冷哼一声:“只要你们不再插手此事,自会平安。” 主公好不容易培养了几个手握实权的信徒,怎能容忍阎无极连根拔起。 哪怕关岑山一战拿不下阎无极,手中也要有足够制衡他的筹码才行。 两个大渊的公主换剩下六个朝廷命官,这买卖他阎无极不吃亏。 萧挽婧轻笑,讥讽道:“痴心妄想。” “口齿牙硬,”面具人抽出长剑,指向地上的人,“你是公主,有恃无恐,可她一个小小的奴婢,死了也白死。” 音云面不改色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 “她乃我大渊女官,杀了她你依旧难逃一死。” 面具人像是不耐烦起来,又将剑递了几分,扭头吩咐道:“还不把她们捆起来,堵上她们的嘴!” 可身后的他们却一动不动。 “耳朵聋了不成?!”面具人大叫。 下一瞬,蒙面人挨个面朝地倒了下去。 而在他们的后背,整齐的插着泛黑紫光的十字镖。 面具人顿时连呼吸都僵住了,他颤巍巍地扭过脑袋,对上了桌边人残忍嗜血的笑颜。 床榻罗帐倏地散开,露出盘腿而坐的人。 “阎无极!!” 第130章 胡若惊现客栈 只见床榻上的人一跃而下,那熟悉至极的脸庞让面具人寒意直达头顶。 昔日冷峻的神情如今更添了几分戾气。 他想逃,可脚底生根,挪动不了半分。 “你该在关岑山才对……”面具下的嘴唇微微颤抖。 方才自己明明看见不闻与他一同离开了客栈,还带走了不少的暗卫。 可眼前一幕由不得自己否认。 阎无极将自马尾垂到胸前的几捋青丝拨到身后,恶劣地勾唇,“可惜了,不但女童会安然无恙,那些官员你们也保不住。” “不可能!近五十个女童,怎可都保其安然无恙!” 关岑山的那些人也并非是酒囊饭袋,见情况不对,挟持几个女童脱身也是轻而易举。 可不知怎地……这句话在眼前人口中说出,便无端使人信服。 萧挽婧掩唇笑:“四十九个普通女童的确是个累赘,可她们恰恰不是。” 她们是皇室暗卫,小小年纪便有着顷刻之间取人性命的能力。 就怕关岑山那些人不够她们杀。 面具人不动声色地抬起如同灌铅的腿,他估摸过了,以阎无极的速度从床榻那边冲过来,也拦不住自己逃离此房。 毕竟身后不远处便是围栏,只要跃出连廊,就是天高任鸟飞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收回长剑,腕处传来剧痛,手一松剑就被人夺走。 音云反握剑柄,剑锋横在面具下的脖颈处,冷笑道:“跑什么,方才不是气焰嚣张吗?”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散落的麻绳,“你,”竟然会武功? 那为何还那么容易就被他们的人给绑了… 音云目光一沉,剑锋上挑,面具掀去,乍然露出魁梧面孔来。 众人诧异不已。 “胡若?!”萧挽婧睁大双眸。 阎无极皱眉,脸色阴沉,她一直以为胡若不敢再露面,没想到再见竟是在此番情景下。 不由得嗤笑一声:“胡将军怎么沦落到给一条长虫做使者了?”放着好好的将军不做,偏要做见不得光的狗东西。 他向敌军透露她的踪迹,但好在乌蛮的人足够谨慎小心,否则蒹葭山必有一战。 如此看来,蛟神还想把爪子伸向外邦。 所图甚大。 “你大胆!竟敢辱骂蛟神大人!”胡若虽然害怕眼前人,但还是怒不可遏。 蛟神许他家族昌盛,名利双收,这些东西可不是仅靠自己在沙场苦战就能得到的。 沙场刀剑无眼,生命转瞬即逝,客死异乡,他真的是怕了…… 萧芜华端起已经凉透了的茶盏,微抿一口,若有所思道:“阎大人所言非虚,祂自称蛟神,可本身确是一条为非作歹,祸害江流的长虫啊,与真龙如何能比。” 真龙乃祥瑞,蛟龙不过是带来祸端的凶兆。 见阎无极有所动作,胡若迅速抬手猛击剑柄,快步后退几步转身踏上围栏,借力跃离了客栈。 音云闪身欲追,却被两道同时响起的声音阻止。 “放他走。”“无需追。” 萧挽婧看着颇有默契的二人,神色不明,“他可是蛟神的使者,你们就这样把他放走?” “放心,胡若坏了蛟神的大事,蛟神自然不会再留他,而我早已吩咐不闻暗中跟上,以便救他一命。” 等他被蛟神弃掉,心灰意冷时她们再施以援手,得到情报岂不是轻而易举。 但阎无极心中总有预感,胡若不会知道太多东西,也许他只是负责神丹一事,而关于神丹,她们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萧芜华放下茶盏,淡淡地说道:“随他而来的人都被杀了,官员也没保住,唯独胡若安然无恙地回去,你觉得凭蛟神多疑的性子会留他性命吗?” 她们只是欲擒故纵罢了。 萧挽婧懒得去想这些弯弯绕绕,她拂袖转身离去,“随便你们,总之皇后的四十九个暗卫,要一个不少的交还于我。” 阎无极走到桌前,继续饮完那杯冷茶。 刺客尸首被翻开,音云捉起其中一只手,仔细看了看后脸色微变,“阎大人,这好像是你们军中之人……” 手掌掌骨粗壮,尤其是拇指侧和食指侧,不光有厚茧,甚至有些变形,最重要的是前臂也有经常摩擦所生的茧子。 这些特征,是常年用枪的人才有。 而长枪,是军中常备兵器。 阎无极毫不意外地点头,单看这些人整齐划一的拿刀姿势就知道,他们是从军中受过训的。 武威军中,镇国侯曾在五年前收编过一支山中莽匪,那时她与祖父意见相背。 她坚信本性难移,不愿留下那些人性命,可祖父却偏要给他们一次机会,还说什么人非圣人,总有迷途知返的时候。 于是那支队伍便到了当时还是步兵校尉的胡若手中。 她冷笑,也不知镇国侯如今是否为自己当年的决定而感到后悔。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胡若叛逃后还带走了他们。 萧芜华眉头微微一皱,吩咐道:“把尸首留存好,这些都是胡若叛徒的罪证。” “是,殿下。”音云诧异过后,便着人将尸首处理了。 房内恢复了平静,阎无极抬手搭在身前人的肩上,温声细语:“方才可吓着了?” 萧芜华缓缓摇头,语气凝重,“怎会连胡若也牵扯进来?” 本以为不过是邪神祭祀,扰乱民心,可案子越查越令人心惊,越查越如迷雾般令人看不清。 难道真与北轩王有关?还有东方默…… 她轻抚那颈边青丝,嘴角闪过一丝冷笑:“殿下放心,蛟龙终究是成不了真龙,翻不起大浪。” 兖州 郦阳 阎府。 已是深夜,书房却还亮着青铜油灯。 阎时中放下笔,脸上震惊之色毫不掩饰,他感叹:“唉,没想到事情真相竟会是这样。” 李代桃僵,万恶之源。 东方澄呼出一口浊气,心中也舒爽了许多,自己背负着这个秘密五年之久,如今总算说了出来。 轻快极了。“在下多谢阎大人出手相助,真是感激不尽。” 阎时中摆手,“公子不必如此,此事非同小可,我等断然不能袖手旁观。” 贼人杀害当朝太尉,取而代之,这不单是欺君之罪,他掌管一切军需,手握重权,而兄长远在边关,必定受他牵制。 不把这等贼人除掉,阎家怎能安心。 所以帮东方澄,也是为了帮阎家。 第131章 归京途中遭刺杀 穆延等人带回了所谓的神医。 七七四十九个女童,一个不少。 她们脸上带着兴奋,有的还满脸是血。 “主公,我们的人已经带着神丹和并州刺史的兵马去了求药官员们的所在之地,待有了交易罪证,便会即刻押赴汴京。” 据伏文元和袁计所提供的有异常官员名单,加上主公推算的七个时辰内所能到的范围,在擒得易中尘之前,他们的人就已经找到了其他官员的所在地。 并且提前做好了埋伏,以免蛟神的人为他们通风报信。 一旦官员们按原计划奉出千金,换得神丹服后,那便是他们如何也否认不了的罪证。 “好。” 阎无极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小暗卫们,关岑山险恶一行,她们非但没有拖后腿反而临危不乱,助得穆延他们成功擒住了神医等人。 “这些官员里面,会有东方默吗?” “难说。”阎无极摇头。 “可他……”萧芜华皱眉,东方默身患重疾,难道不是等着神丹救命吗? “他确实等着神丹救命,但我想此神丹非彼神丹,东方默身居要职,手握重权,这种骗人的神丹应该不会到他的口中。” 如果他是蛟神,岂会不知神丹的真假,可他若不是蛟神,那也会是蛟神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祂当然想尽一切办法医治好他,好让东方默继续为祂所用。 除非……只再用他半年。 两月后就是曲宴,百越国的少主会带着和亲公主和价值万金的贡品来到大渊。 百越国的悍将扈闻达是不容小觑的存在,故而虽是小国,但一直独善其身,很少陷于战事之中。 可一直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周围恶国虎视眈眈,于是百越国选择了与大渊交好。 蛟神将手伸向鸿胪寺的易中尘,想必就是为了破坏大渊与百越国的关系。 百越国的主君赵清文并不好战,可其温润外表下却是铁骨铮铮,如若他的一双儿女在大渊境内出了什么意外,两国必起战火。 大渊已有厥勒乌蛮西戎为敌,万万不可再多一个百越…… 阎无极神情冰冷,“我们需尽快归京,阻止蛟神意图破坏曲宴的阴谋。”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秋分 九月二十二日 青白相间的马车不疾不徐地行在平坦山路中。 轿外只有两名车夫。 两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 不语出声:“大人,我们为何不走官道。”那样岂不是会更快到达汴京。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要观够汴京没有的风景。”阎无极吹开茶盏中的热气,碧绿茶叶在水面打着圈。 一旁的萧芜华轻叹,“姑母和林尔思之间,你做了什么。” 阎无极僵住,眼神飘忽,她摸了摸鼻尖,“没什么。” …… 昨夜,她们决定尽早归京后,关于林尔思的事成了唯一的难题。 易中尘必死无疑,可身为他的夫人,林尔思也不能全身而退。 这可愁坏了萧挽婧,于是在深夜时,她敲响了阎无极的房门。 “你有事?”阎无极衣着整齐,面色不悦地打开房门。 萧挽婧在桌前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冷茶,“我知道你有法子,说吧,怎么才肯帮我。” 阎无极挑眉,双臂环胸靠在门框上,“呵,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助你。” “你到现在还未歇息,难道不是在等我吗?” 她倒是脸皮够厚。 “殿下慎言。”阎无极沉下脸,懒得再多言,她走到书案前,拿起一张纸,回到桌前。 当看清纸上所写的字迹时,萧芜华猛然起身,“和离书?” 阎无极平静地看着她,“大渊律法,和离者不坐。” 即便易中尘死不了,那他的官路也就此打住,如若不想牵连林尔思和林家,唯有在定罪前和离。 “如果易中尘不愿意呢?”萧挽婧指尖有些颤抖。 阎无极双眉微挑,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如果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那就当我没说。” 她作势要收起和离书,萧挽婧慌忙阻止,“我懂了,可易家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林家也不会!” “放心,一旦牵扯到利益,林家不会多言。”届时易家被问罪,林家要不是个傻的定然会懂得闭嘴。 萧挽婧沉默不语,她紧抿双唇,面上尽显纠结之色。 因为她想要的,不止于此。 阎无极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嗤笑一声道:“如果你想将人占为己有,她只有死路一条。” 沉默不语的萧挽婧听出这人语气不对,她错愕不已地抬眸,“你什么意思。” 阎无极眼中笑意耐人寻味,“唯有死,方能解脱。” 没有什么比死人更好摆弄的了。 萧挽婧刹那间明白了什么,粲然一笑,伸手向和离书。 谁料阎无极却躲开了那只手,眸底幽暗,冷睨着她。 “好了,届时本宫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萧挽婧心中愉悦极了,如愿抽走和离书后,越看这人越顺眼,她不禁想要摸摸那张洁白如玉的侧脸。 阎无极偏头,躲过碍眼的手,眼中闪过嫌恶。 那人也不气恼,收了手便施然地离开。 她如释重负,关上了房门。 却不知,连廊外刚出门的萧芜华,熟悉的背影就那么映入眼帘。 …… “罢了,你不愿说便当我没问过。” 阎无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她做的这件缺德事,并不想被萧芜华知道。 正当二人气氛紧张时,舆外传来马惊声,车舆顿时摇摆起来。 不闻大喊一声:“大人!有刺客!” 真是大事不妙,穆延他们带着易中尘走了另外一条路,暗卫也大都在保护那些被擒的官员。 现下只有他和不语。 阎无极从容不迫地饮完了温茶,“殿下安心,我去去就来。” “要小心。”萧芜华自知帮不上忙,只能不出去添乱,她忧心忡忡地听着外面的刀剑碰撞声,不禁攥紧了身下的金丝软垫。 阎无极掀开轿帘,外面已然打斗起来。 她一身显眼白衣,果然引得了刺客们的注意。 “杀阎无极!” 顿时十几个刺客纷纷朝她涌来。 “大人小心!” 她静静地站在前室处,冷漠地看着那一双双癫狂嗜血的眼睛。 第132章 阎无极受伤卓官月相助 剑锋刺来,阎无极侧身躲过,提膝踹开持剑人,转瞬又有一刀朝腰间砍来,她后撤一步,带风的扫堂腿攻向刺客脆弱的脖颈。 只是,一支利箭穿过丛林朝马车袭来,破空的声音让阎无极耳尖微动,她挥动衣袖,卷去利箭,可随即而来的是数支箭羽。 不闻不语解决完刺客后,慌忙上前为她斩去利箭。 利箭狠狠钉在轿身上,发出沉闷声响。 阎无极瞥了一眼,是十分普通的箭,看起来也没有毒,于是她微动脚步,任由其中一支箭擦过左肩。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闷哼出声,不闻回首,却见刺目血红,当即大惊:“大人!” 惊呼令萧芜华冷汗淋漓,她再也无法忍受,起身朝外走去,想要掀开轿帘,可云锦布怎么扯都纹丝不动。 “殿下,不可出来。”原来是她按住了轿帘边缘。 闻那低哑忍痛的声音,萧芜华心都快碎了,泪水顷刻间便溢了出来,“你受伤了是吗?” 若不是她要挡在轿前保护自己,怎会受伤。 阎无极垂眸,眼中划过不忍,安慰道:“我没事。” 受伤也在计划之内,只有这样朝廷那些官员才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蛟神不会甘心她们把那些人拔掉。 但她也不能随了祂的愿死在汴京外,否则仅凭长公主和萧芜华的说辞,定不了他们的罪。 因为查案的人,是她阎无极。 “杀!”清脆有力的女声自半空响起。 这熟悉而又邪恶的声音令马车外的三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好歹箭雨停下了,三人得以喘息。 林中传来刀剑相搏的厮杀喊叫。 不闻收了剑,心有余悸地道:“方才我没听错吧?” 不语抽动嘴角,“你没听错。”就是卓官月的声音,那声音足以让他从噩梦中惊醒,毛骨悚然。 “她可能是为了胡若而来,”阎无极眯起双眸,忽然想到那人嗜杀成性,“快让她留活口。” 不语大喊一声:“卓将军,刀下留人!” 厮杀声蓦然停止,不多时,一身穿甲胄的冷面女子腾空出了密林。 她剑眉星目,锐利的双眼充满杀气。 紧随其后的是二十几个士兵,押着七八个背着弩箭的黑衣人。 危险解除,阎无极这才为舆内人掀开了轿帘。 卓官月忽略了马车外的三人,单膝垂首跪下,“末将来迟,望殿下恕罪。” “卓将军快快请起。” “谢殿下。” 而萧芜华眼中只有那抹鲜红,她颤抖着手,心如刀割。但,马车外的众人都在看着大渊的公主殿下,她不能失态。 阎无极背着手,神态自若,“卓将军怎会来此?” “回将军,我等是奉镇国侯之命,捉拿胡若以及他带走的一千精兵。” 一千精兵,比阎无极预想的还要多上一些,她不禁皱眉。 卓官月继续说道:“还有百越国少主使团去汴京的路线图。” 赵袂千里迢迢来大渊是为了表和平之决心,但心怀鬼胎的人不会让他们顺利抵达。 于是萧京墨早就为赵袂的使团定好了路径,并把其交给了镇国侯,命他派人在潇湘边境迎接使团,并加以护送。 百越距汴京约有四千里路,再有一个月使团便会从潇湘入大渊,按他们的脚程至少需要二十天才能抵达汴京。 萧芜华肃然道:“恐怕路线图已经到了蛟神手中。” 卓官月沉默着,她在思索如何把镇国侯托自己带给阎将军的话不失尴尬的说出来。 “无妨,从潇湘到汴京又不止那一条路。”阎无极不以为意。 想必蛟神也明白就算路线图拿在手,也起不到什么重要的作用,因为胡若偷的太早了。 现下重要的是胡若带走的那一千精兵,如果那些人已经暗自潜入了汴京……想来刘源光家中的密道,便是为他们准备的。 “胡若如今正在我手中,你且随我归京,将此事呈于陛下。” 卓官月抱拳道:“但凭将军吩咐。” 看她这副好商好量的模样,不闻不语两人暗自咋舌,难道几日不见,真当刮目相看不成? 萧芜华侧身,扯出温和的笑,“将军可与我们共乘一辆马车。” ? 不等卓官月开口,阎无极便抬手阻止道:“想必卓将军有她自己的宝马可骑,殿下,你我还是不必强求了。” 说罢便掀起帘子,手上用了几分力气,将人推了进去。 萧芜华怕她扯到伤,只好随着她的力度进了舆,低声嗔怪:“小心伤口。” 卓官月摩挲着腰间剑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勾唇,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 原来这就是军中人所说的天造地设吗? 军中无趣,闲暇时也会议论远在汴京的一些趣闻。 而阎无极和当今公主殿下的二三事自然是最令人期待的,毕竟能配得上才貌双全公主的人,整个汴京没几个。 最重要的是,陛下曾赐婚于这二人。 只不过被公主殿下当众‘婉拒’了。 虽然他们都说这桩婚事可惜了,但他们大多数人还坚持着这二人是天造地设一对的想法。 现在看来,也许他们的坚持是对的。 日初 太和殿 阎温面色沉重,眼尾发红,他左跨一步手持笏板,语气凝重:“陛下,请陛下做主。” “嗯?阎卿所言何意?”萧京墨皱眉,心中有些不安,毕竟平日里很少见阎温有如此表情。 “启禀陛下,我儿阎无极在归京途中,竟被刺客追杀以至身受重伤,如今只得停滞在高陵县,求陛下派太医前往救她性命!” 高陵县,左冯翊的辖区。 “什么!”萧京墨陡然起身,大惊失色。 文武百官也是面面相觑。 伏文元讶异侧目,算算日子都快到汴京了,怎还会被刺杀,看来阎无极着实是踩到了蛟神的痛处,让祂不惜代价也要除掉他。 柳余万当即出班,恳切不已:“启禀陛下,是臣失职,竟让阎大人在高陵县受了伤,罪该万死,望陛下降罪。” 众人神色各异,萧京墨扫视一圈,目光锁定在其中一人身上,他语气焦躁:“袁计何在!” 袁计自队伍而出,“臣在。” “带着太医速去高陵县,务必护得阎无极平安归京,否则朕唯你是问!” 第133章 袁计带兵攻入左冯翊府 “臣领旨。”袁计缓步后退,离开了太和殿,他低垂的面庞上,扬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萧京墨这才脱力般坐下,“阎卿放心,她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谢陛下!”阎温躬身,声音颤抖。 一时,朝堂静谧下来。 而柳余万仿佛是预想到了什么,持着笏板的双手竟开始发颤,额角不断溢出冷汗,他吞下唾沫,胡须随着嘴唇的抖而颤动。 东方默余光瞥着他的神情,暗沉脸色。 神医的神丹于今日卯时一刻送到,他服下后不过片刻,胸前的撕裂痛感就已消失不见,如今只剩偶尔干咳几声。 想必是自己的肺疾已经痊愈。 他虽很想伸出援手,但自己的事情也是焦头烂额。再次派去兖州的刺客依旧消失不见,这让东方默焦灼万分。 难道东方澄真的找到了足够硬的靠山了吗?可据他所知,兖州只有刺史阎时中能有这个本事…… 想到这儿的东方默倏然握紧了手中笏板,如果东方澄真的是得了阎时中的助力,那他性命危矣! 陛下本就对他心怀芥蒂,只因他是北轩王举荐给先皇,而陛下碍于先皇的情分,才忍住没对自己下手。 无形中削弱了太尉之权,如今他连兵权都碰不得,仅有军事指挥顾问和评定武官功绩的检察权罢了。 如若有了东方澄手中的证据,陛下定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他…… 一旁的伏文元沉默半晌,总算捋清了陛下和阎无极此举的目的,他们要用合理的缘由让袁计所率的北军踏进左冯翊的地盘。 也就是说,柳余万是蛟神的人。 柳余万这个人不容小觑,他乃先皇提拔,多年来谨小慎微,连半点差错都未曾犯过,让陛下根本找不出他的过失。 三辅中,属柳余万城府最深,他掌管汴京以东的二十四个县,都尉曾山刍手握八千精兵的指挥权,而曾山刍是柳余万的表弟。 这点令陛下十分不满,可曾山刍又是先皇所钦点…… 幸而柳贵妃只诞下一女,不然陛下哪会留他至今。 伏文元抿唇,决定再添一把火,“启禀陛下,公主殿下是与阎无极一同归京,那么刺客的目标也极有可能是公主殿下,阎无极为保殿下安危,受伤也在所难免。” 一旦牵扯到皇室宗亲,就注定这件刺杀之事绝无可能善终,北军也会借着搜刺客之名将柳余万的地界翻个底朝天。 “保护公主是她的职责,这点阎卿你可明白?”萧京墨语无波澜。 容南垂首,咂着陛下这句话的深意,这是在告诉他,你儿子也许是为了保护公主而受的伤,所以千万别觉得委屈。 和方才紧张焦灼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果然陛下的心思难以揣摩。 阎温直起身,神情已然恢复了平静,他淡淡地说道:“臣明白。” 柳余万当即跪下,“臣罪该万死,竟令公主殿下在高陵县受了惊,臣定将刺客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可萧京墨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慢条斯理道:“柳卿日理万机,案牍劳形,有些疏忽也是在所难免,朕又岂会怪罪与你。” “此事就交由袁计去做,他一个晚辈,替你分忧也是应该的,朕相信他,柳卿也该信他才对。” 杜不庸以笏板挡住脸,极力压制嘴边幸灾乐祸的笑,“陛下说的是,柳大人,袁统帅足智多谋,待他与阎大人汇合,必能帮你擒得刺客而归,你就不用操心了。” 别说擒得刺客了,就凭他二人的能力,足以将那二十四个县翻过来再覆过去。 众人纷纷附和起来。 柳余万两眼一黑,浑身打起哆嗦,“臣遵旨。”暴露了,他终于确信自己暴露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叮嘱曾山刍,如果曾山刍有那么一丝丝反抗北军之意,那他们就全完了。 袁计和曾山刍本就水火不容! 东方默暗自叹息,陛下执意要借机除掉柳余万和曾山刍,如今怕是谁说也不顶用了。 高陵县 不知名客栈 距刺杀已过去了一日,为躲避都尉曾山刍的‘善意追捕’,她们选择在小客栈歇脚,等待袁计的到来。 “你让我把那些刺客放了?”卓官月不理解。 阎无极点头,不闻正为她换药,“将他们驱赶至左冯翊府附近。” 此地离汴京不远,袁计带兵不消半日即刻抵达,他们要想名正言顺地进左冯翊府,得先过了曾山刍那关。 其实想要搜查柳余万的罪证,并不是一件易事,他不知是何时归于蛟神的手下,恐怕证据早已被消灭的一干二净…… 当袁计率着三百北军到高陵县时,曾山刍是不屑的,他嘲讽一笑,“袁大人不好好在汴京做你的大官,跑来这小小县府作甚?” 袁计手握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挡在城门的人,“公主殿下和御史中丞大人在高陵县遭遇刺杀,曾都尉这个官做得可真好啊。” 曾山刍一窒,竟没想到袁计是为了他们而来,可他自昨日就奉柳余万之命搜寻,关于公主殿下的半点身影都没看见…… 想必是袁计为了进城瞎编的胡话罢了。 他紧锁眉头,冷哼一声:“一派胡言,你口中的二人根本就不在高陵县!” “你找不到他们,不代表我找不到,谁让你曾是我的手下败将呢。”袁计十分晓得如何戳人肺管子,如今正好叫他骂个痛快。 “你!”曾山刍果然被激起怒火,他握紧了腰间佩剑,“有我在,你休想踏入高陵县半步!” 闻言袁计当即举起令牌,高声道:“我等奉陛下旨意,前来捉拿城中刺客,护得公主殿下安危,曾山刍抗旨不遵,意欲助纣为虐,给我拿下!” 曾山刍大惊失色,终于反应过来袁计的奸诈本意,可为时已晚,还未等到他辩解,身后的副都尉熊蝉便一剑捅穿了自己的腹部。 他不可置信地吐出一口鲜血,耳边恍然间响起熊蝉的高呼,“恭迎执金吾进城!” 曾山刍轰然倒地,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北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了城。 一切都完了。 袁计率军直奔左冯翊府,不由分说地捉拿了柳余万的妻儿老小家仆婢女,又将府中花园掩埋的赃银悉数挖出… 第134章 林尔思之死,真相大白 朝中人心惶惶。 最惶恐的当属东方默和柳余万。 他们对那些没能参与早朝的官员的下场有了猜测。而陛下,竟丝毫未提这些人一句,像是早已知道了什么。 这……更令人不安。 永和宫 翠英急匆匆地寻到凉亭,神色慌张,她扑通一声跪下,“不好了,娘娘!” “何事?”柳贵妃怏怏不乐地喂着池中金鱼,这几日她总是心慌,而陛下也许久没来永和宫了。 陛下不来见她,那父亲为她寻来的生子妙方又有何用呢。 唉,难道当真是自己年纪大了不成?昔日风光无限的太子侧妃,如今也黯淡了。 枉费她习得诸多床第间的本领,根本无处可让自己施展。 翠英颤抖着声音:“陛下派执金吾袁大人去了左冯翊府,将府中上下百余口人全抓起来了!” 柳贵妃手中的鱼食顿时全部落入池中,她怔怔地看着争先恐后夺食的鱼儿,寒意自脚底而起。 她终于回了神,跌跌撞撞朝宫外跑去,翠英抹着眼泪跟在她身后,“娘娘慢些!” 而一道明黄色身影早已在永和宫门前等着她。 柳贵妃看着那了然一切的平静脸庞,心中愤恨不已,可现在能救父亲的只有自己了… 她紧咬牙关,舍掉平日傲气,跪了下去,“妾身见过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开恩,饶我父亲母亲胞弟一命!” 姜觅轻叹一声,目光幽冷,“可你求得这是三条命啊,况且本宫也做不了主。” 柳贵妃猛然抬首,泪如雨下,悲愤使她口不择言:“我父亲为官数十载,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差错,陛下为何如此心狠要置他于死地!” 朝堂之上,谁人不夸赞父亲勤勉,就连先皇也对他赞许不已,否则她又如何能在后宫挺直了腰杆做人。 可如今陛下竟不由分说的要毁了柳家。 柳家到底做错了什么! 多清怒斥道:“大胆!竟敢对陛下出言无状!” 姜觅垂眸,“本宫知道你心系父母族人,故而特意在此等你,带你去见陛下。” 是了是了,如果自己单独去见,陛下定然不会见她,柳贵妃连忙起身,抹掉脸颊上的泪水,“谢皇后娘娘。” …… 凉叶萧萧散雨声,虚堂淅淅掩霜清。 林家老夫人捧着一身染了血的衣裳,而那血衣上,静静地放着一张和离书。 双手颤巍巍,老泪纵横,“我女,我女…” 白发人送黑发,悲极悲极。 “琴师和易大人在归京途中被人追杀,不幸中箭跌入悬崖,本宫的人只在崖底寻得这身血衣,” 萧挽婧一身素衣,眼眸低垂:“老夫人,还请节哀顺变。” 老妇人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敢问那易中尘呢?” “……易大人无碍,但他犯了律法,已被御史台革职查办。”萧挽婧抿唇。 幸而和离书已签,林家不会被牵连。 可老妇人只是缓缓摇头,在家仆的搀扶中跪下,“求殿下为我女做主,定是那易中尘害得嫣儿尸骨无存!” 萧挽婧心尖一颤,连忙将人扶起,“老夫人何出此言?” 时至今日,老妇人也不愿再继续隐瞒那个无用的秘密…… 萧挽婧魂不守舍地坐在轿中,老妇人的那番话一直回响在脑海中。 原来那易中尘不能人事。 怪不得整整十年都不曾纳妾,甚至还任由世人将无所出的罪名安在林尔思身上。 真是无用且该死的贱男人! 林老夫人得知此事后,本欲去求得太后收回赐婚旨意,可却被林尔思阻止,于是他们这对夫妇才得以在人前伉俪情深了十年。 萧挽婧悔恨当初,如果早知如此,她又何必给嫣儿灌下那碗伤身的避子汤! 甚至还给了易中尘心安理得的理由。 令嫣儿白白痛苦了十年…… 她当然也明白为何林尔思会阻止林老夫人去求太后。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的确没有比易中尘更好的选择了。 萧挽婧素手抚上胸口,压下心中懊憹。 无妨,她与她来日方长。 养心殿中,一片默然。 殿中央跪着两人。 伏文元和萧白青各立两边。 萧白青虽面有焦色,但龙颜大怒,他也只得静静地矗立在旁边。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以身犯险!”萧京墨猛拍书案,震得那堆积成山的折本颤了颤。 “陛下,此乃臣一人所为,牵连殿下受惊,臣罪该万死。”话虽如此,可阎无极脸上连丝毫畏色都没有。 萧京墨指着她,怒骂道:“幸而若宁没有什么三长两短,否则不用你说朕也饶不了你!” 萧芜华皱眉,对上那双震怒的眼睛,“父皇,我们也是逼不得已。” 否则袁计如何名正言顺的率兵进入柳余万的地盘。 柳余万为官数载,朝中百臣与他交好者诸多,深得民心不说,又有先皇嘉许在身。 想要除掉他,哪那么容易。 萧京墨冷哼:“即便如此,朕也收得了许多奏本,全都是为柳余万求情的!” 伏文元开了口,“陛下,求情之人只是还不知他真面目而已。” 其实仅凭在左冯翊府搜出的数万两黄金,就足以定柳余万的贪赃之罪。 萧白青点头,“不错,既然我们要除掉柳余万,也无需非以他勾结蛟神的罪名,贪赃之罪也完全可以顺理成章的杀了他。” 柳余万现在矢口否认,而他们也没有他勾结蛟神的确切证据,仅凭易中尘的三言两语,很难将他和蛟神扯上关系。 袁计在高陵县抓住的那些刺客,都是江湖中人,拿银子办事,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胡若虽然交代出了一切,但他也未曾见过蛟神真面目,而那一千精兵和路线图早已交给了蛟神,他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还有胡府走水一案,胡若声称自己不知内情,蛟神只许他事成之后一家团聚,现下也寻不得他们的踪迹。 包括阎无极擒得那些求药的官员,他们中有的是奔着长生不老而去,有的是为了医治隐疾而去。 而在他们之中,只有易中尘和蛟神有其他的交易,那就是刺杀百越国少主。 想来蛟神只想在其余人身上获得那些金银而,亦或是还没来得及再度利用。 如今蛟神迫不得已断尾求生,他们此番也算是予祂重重一击。 第135章 水至清则无鱼 萧京墨叹息一声,挥手道:“也罢,就以贪赃,失职之罪将柳余万打入大牢,等候发落。” 伏文元犹疑半晌,扯出笑来,他跟在陛下身边那么多年,自是知道陛下并未生气,只是过于担忧罢了。 毕竟刺杀一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之忧。 但也唯有阎无极受伤,才能激起阎家的怒火,群臣的理解,陛下也好顺水推舟的做那一出戏。 他轻笑,提醒道:“陛下,如今这几起案子也算是暂时破获,那当时陛下所承诺的嘉奖…” 萧京墨撇嘴,“朕不责罚她就罢了,还想要嘉奖?你这个老师做的可真不错。” “哎,老臣不过是突然想起来,多嘴问上一问。” 萧白青笑逐颜开:“是啊父皇,您当时可是在群臣前开了金言,不做数怎行?” “行了,起来吧。”萧京墨缓和了脸色。 殿中跪着的二人这才起身。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人,问道:“那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阎无极抿唇,“臣还有一证物呈上。” “嗯?何物?” “是无字书,”萧芜华从袖中取出书卷,“此书从刘源光府中搜出,他与许红郦皆因这卷无字书而死。” “正是,蛟神和其信徒都在寻找它,臣不敢擅自使其显现,故而呈于陛下定夺。” 其中记录了刘源光所知的蛟神信徒名单,阎无极不敢贸然使其现于人前。 他们已经抓获了部分官员,朝堂之上已然是动荡不安,也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但若继续揭露下去,恐怕…… 百官之间的势力错综复杂,并非一两句话能说清的,除掉其中一人难保不会激起另外之人的愤怒。 只能说被抓到的那部分官员太倒霉。 萧京墨手持无字书卷,目光幽沉。 他的确很想将这些杂碎全部揪出来,可他们身后跟着一连串的官员,如蛛网般斩不尽杀不绝。 文武百官中,阳奉阴违,心怀鬼胎的多到数不清,难道都能一一赶尽杀绝吗?除非他想让朝堂大乱,天下不宁。 沉声道:“阎无极,你是如何想的,说给朕听听。”她既然没打算将此物利而用之,想必是心中已有了定夺。 她坦然自若,缓缓道:“陛下,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即便陛下身处世间最高处,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也难保天下无贼。 世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过一场戏而已,太过较真只会适得其反。只要百姓能安居乐业,万事顺遂,便已是难得。 伏文元无声叹息,“陛下,老臣以为阎大人言之有理,有些事情不必要非刨根问底。” 反正来日方长,奸诈之人自会露出马脚,届时慢慢查就好。 “那太子和公主呢。”萧京墨抬眼。 “儿臣附议。” 萧京墨扶额,脸上乌云密布,半晌,他将书卷扔到阎无极怀中,“既然如此,朕就不看了,你们看后便烧了吧。”眼不见心不烦。 “殿下,烛火可现。”阎无极看向萧白青。 萧白青了然,转身拿起烛架上的蜡烛,走过去与阎无极配合着,使无字书卷上的字逐一现身…… 四人皆阅后,神情各异。 最后,萧芜华将书卷置于烛火上点燃,扔到了金砖上。 众人冷漠地望着那团烈火,直至它化为灰烬。 他冰冷的目光阴寒透骨:“可你们要答应朕,不要放过他们。” 他们可以躲避一时,但终究不能逃过该有的惩戒。 否则他愧对大渊的百姓,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臣遵旨。” “儿臣遵旨。” “行了,”萧京墨深吸口气,倚靠在椅背上,紧捏胀痛的眉心,“想让朕如何嘉奖你。” 阎无极垂眸不语,她自始至终都只想求一样东西,那就是赐婚圣旨。 可……她害怕,如若萧芜华再次拒婚,自己就再也没有勇气提第三回。 而且,现在时机也不对,陛下不但要为蛟神一事烦恼,还要拿出十分精力去应对百越国。 见她一直不说话,萧芜华略有失望地垂首。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怪她呢,当时父皇赐婚于她们二人,却被自己当众婉拒,如今再提,恐怕父皇也会生气。 她叹气,“回陛下,此案臣尚未查清,无颜索要赏赐。” 萧京墨挑眉,倒是讶异她的话,他不由得笑出声,语气意味深长,“既然你不要,到时可别怪朕不给你。” 别以为他瞧不出来,盘龙镇一行,已是悄然改变了某些东西。 萧芜华握紧了拳头,刚想上前一步,厚颜要得一个赏赐,旁边人却又开了口。 “陛下,如若是属于臣的,那旁人便夺不走,只管等水到渠成。” 伏文元挠了挠头,对他们这打哑谜似的对话感到云里雾里。 闻言萧芜华蓦然僵住,视线触及到那块白玉司南佩时,心跳不可遏地漏掉了一拍。 “好!”萧京墨猛拍书案,站起身来,大笑两声:“那朕就等着水到渠成!” 吓了一跳的萧白青:…… 他怎么觉得他们有些事情是瞒着自己的呢。 面红耳赤的萧芜华慌忙垂下首,失神地盯着脚下的金石砖。 萧京墨大手一挥:“去掉你渝州刺史一职,朕就先赏你…额…待朕好好想想,明日早朝之上再予你。”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能赏她的了,一是骠骑将军,二是御史中丞,两者所涉之权已经足够,再赏她个旁的高职恐怕朝中有人不会乐意。 “谢陛下隆恩。”阎无极敷衍道。 “嗯,都退下吧。”萧京墨摆摆手,愁容满面的坐了下去。 红墙外,众人分离。 告别了老师,萧芜华侧脸看向旁边身着深绯色官服的俏人,心中犹如小鹿乱撞,抿唇问道:“方才你在殿中的那句话,是何意?” 阎无极顿足,对上那双含情美眸,漆黑眼底压抑着骇浪,摄人心魄,“殿下明知故问。” 心意早已分明了,不是吗。 萧芜华慌忙偏过脸,脚步也加快了些,“父皇体恤你辛劳,让你在汴京好生休养几日…” “那下官能去公主府听殿下抚琴吗?” 闻得琴一字,她止住步伐,回过身,皱眉道:“林尔思死了你可知?” 林家已挂起招魂幡。 阎无极十分平静:“知道。” 第136章 霖泉山庄-琴玉音 夕阳西下,余晖映在美人面上,红衣镶的金丝闪着耀光。 萧芜华讶于这二人的毒计,“你可知林老夫人年事已高,如何能承受这等噩耗?” 林老夫人四十岁才有了这个女儿,林尔思虽有一兄长,但却远在豫章为官,无法在父母身前尽孝。 阎无极面无表情,缓步前行至她身边,“殿下真以为林家会伤心欲绝吗?” 林家书香门第,世代都是读书人,而读书人最是无情,他们怕天怕地更怕身上沾染污点。 若林尔思和离,但凡易家稍放一些流言蜚语,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这定然影响林家长子林远的升官之途。 所以林老夫人绝对是主动选择了冷眼旁观。 否则何人能忍受自己的女儿和一个不能人事的男子共度一生。 估计林老夫人那番话也就萧挽婧深信不疑。 她与戴罪之身的易中尘和离,保住了林家不受牵连,而紧跟着她身亡,则掩下了和离之事带来的负面影响。 因为所有人只会惋惜天下第一琴师的陨落,毕竟死者为大,如何能再传出些流言蜚语。 时间一长,也就没人再记得此事。 故而也算了了林家的心中疙瘩。 萧芜华眼底的悲凉之意溢出,她声音闷闷的,“是吗。” 古往今来,女子处境当真是万分艰难。 前有饿狼猛虎,后却无退路。 “殿下别再想她的事了,我心里会吃味的。”阎无极哀怨地盯着她。 林尔思自有萧挽婧惦念,何须她们二人多想。 “你休要胡言乱语。”萧芜华见四下无人方松了口气,伸手狠狠拧向她的腰间。 她闷哼一声,眼中情意黏腻异常,似深潭,似乎要将人卷入潭底才肯罢休。 嗓音被刻意赋予了其他含义,听得萧芜华浮想联翩,她不禁暗骂这人怎能随时发春,引得人心神不宁。 看那被逗到面红耳赤的妙人,阎无极心中的恶劣心思得以满足。 “好了,”阎无极粲然一笑,决定不再逗弄她,温声道:“殿下快回府吧,想必陈斯思已备好晚膳。” 萧芜华瞪她一眼,拂袖而去。 一入深秋,天气瞬间转了凉。 夜幕中,月白衫美人立于山间阁楼,目光幽深,遥望着远处的漆黑竹林。 十年了,没想到她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孽缘开始的地方。 而天下第一琴师已不在人间,她该何去何从…… “琴小姐,该泡药浴了。” 她回过神,任由婢女将自己引入院中一间热汤房中。屏风后热气萦绕,沁人心脾的草药香通透肺腑。 婢女为她褪去衣裳,轻声道:“小姐,半个时辰后,奴婢为您更衣。” 她不语,缓步踏下热汤池。 此处是霖泉山庄,先皇为太后所建,但早已到了萧挽婧的手中。而如今,她也彻底成了萧挽婧的掌中物。 山庄外。 萧芜华坐在马车中扶额,懊恼自己怎么就被姑母哄骗,来了这里。 说什么邀她来泡热汤去乏,其实不过是想让自己多多开导林尔思罢了。 哦不,该叫琴玉音才对。 但城中怕是已到宵禁,她也无法再回去。 音云掀开轿帘,惊喜道:“殿下,阎大人也来了。” 她定睛一看,对面的阎府马车赫然停在山庄木门旁,而不闻不语二人正守在马车一边。 那人换下了官服,身着金丝滚边墨色暗花袍,青丝高束白玉冠,乍一看,与自己身上的衣袍倒有几分相似。 萧芜华抿唇,俯身出了马车。 目光像是被指引般,二人乍然相视。 木门两旁悬挂的数个灯笼,散发着如白昼时的光芒。 眼神相撞,不知是谁的心弦先被拨乱。 圆珠迎出来,微微福身,“奴婢圆珠见过公主殿下,见过阎大人。” 萧芜华率先移开视线,她捂着慌乱不已的胸口,走到了木门旁,“姑母何在。” “殿下正在山庄中。” 她正要踏进木门,却被一道清冽柔声叫住,“殿下怎么不等等我。” 略带些埋怨的语气让圆珠掩唇偷笑。 萧芜华两颊跃上红霞,幸而有鹅黄烛光遮掩,才未让她人察觉。 可她还是止住了脚步,等身后人追来。 偌大的山庄,倏然扬起悠扬乐声,足下的鹅卵石小路四通八达。 竹厅内酒香四溢,灯火阑珊,舞姬们随着乐声翩翩起舞,柔软身段如仙鹤般优雅。 长案之上,摆放着各式瓜果,点心和美酒。 软榻中斜卧一白衣女子,她微眯双眸,赏着美人舞。“贵客还不入座?” 阎无极皱眉看着这奢靡的一幕,眸底闪过厌色,“祭酒大人未免也太过悠闲。” 夺了祭酒一职,却又不尽责。 萧挽婧嗤笑:“阎大人真是无趣的紧,当心讨不到夫人。” 她蓦然没了兴致,挥挥手屏退舞姬。 萧芜华目不转睛地随着舞姬的身影,认出她们是恋月坊的人,不愧是汴京数一数二的舞姬团,个个肤白貌美大长腿…… “好看吗?” 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耳侧响起,萧芜华忽而回了神,她捏了捏耳垂,无声摇头否认。 阎无极冷睨着始作俑者,不悦道:“殿下怎么还有闲心看舞姬作舞,难道不怕某个人气恼?” 她以为把人缚在身边便能如愿以偿,可林尔思骨子里的倔强自尊,又岂是她朝夕间能磨平的。 如今竟还敢召舞姬来赏舞,真是不知所谓。 萧芜华沉默地落了座,揪了一颗葡萄连皮都没扒直接送入口中,齿间迸发的酸甜爽口汁水令她愉悦的眯起双眸。 “阎大人不如管好自己的事。” 萧挽婧不以为意,她心中正憋着气,召来几个舞姬又怎了,难道还要巴巴地贴上那张冷屁股不成。 好歹自己费劲心思求得太医,寻了养身药方,每日亲手熬煮药汁,放于热汤内,让她泡药浴养精固元。 眼见美人身子愈发丰盈,脸色也愈发红润,萧挽婧不免起了歪心思,结果讨得香吻不成,反被赏了一巴掌。 气煞也…… 一杯又一杯的酒水进了榻上之人的口中,萧挽婧俨然有了醉意。 萧芜华皱眉,欲阻止时手背倏地覆上温热掌心,冰凉嗓音附耳道:“别管她。” 酒香气息抚在耳边,痒意瞬时酥麻了她半边身子,小腹处聚起不知名酸胀感,萧芜华不自觉咽下口中津液,如坐针毡。 第137章 阎无极报一箭之仇 阎无极端着白瓷酒盏,冷睨那榻上人,眼中闪过寒意。 随着乐声伴奏,酒香萦绕在长案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虫叫蛙鸣渐渐清晰。 奏乐的人早已退下,圆珠也带走萧挽婧去厢房歇息,竹厅内唯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许是离京时紧绷太久,一时松懈,阎无极便多饮了几杯,她支着脑袋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微凉玉手触碰在滚烫脸颊,轻柔嗓音响起:“醉酒了?” 阎无极暗笑,倏然张口咬住了抚在侧脸的手指,果然引得美人痛呼。 她睁开双眸,才发觉萧芜华离自己不过寸间,甚至连那纤长眼睫都看得清分明,饱满小巧的双唇透着果香…… 戌时三刻,月光散落尘间。 时有秋风拂过,吹得酒香满山庄。 萧芜华敛眸,缓缓覆上那双唇,温热触感令她迫不及待地探出香舌,撬开菱唇下的洁白贝齿,勾引丁舌与自己共舞。 酒香掺着果香,好似连萧芜华都有了些醉意。 阎无极微阖双眸,享受着美人主动献上的缠绵情意,柔滑舌尖扫过上颚时,酥爽之意让她指尖止不住的发抖。 “大人。” 不闻突兀的声音自竹厅外响起。 香舌倏然抽离,阎无极皱眉,抿走唇边津液,忍下心中不悦,冷冷道:“何事。” 萧芜华轻拍胸口,故作镇定地端起酒盏来。 “暗探来报,今晚戌时一刻,柳余万自裁在延尉狱中。” “嗯。” 但这事儿并未引起两人的丝毫波澜,以蛟神的性子,当然不会留柳余万的性命,给自己埋下隐患。 萧芜华饮下辛辣酒水后,准备起身离去,可手腕却传来桎梏的力量,她头也不回道:“放手!” 方才是她被迷了心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做那种事。 “……那殿下好好歇息。”阎无极缓缓松开皓腕,任由人匆匆逃离自己身边。 她静静地盯着案上酒盏,阴森戾色渐染眼尾,半晌,将酒水一饮而尽。 方才圆珠带她们绕了大半山庄,鹅卵石小路所通之地她已大概有了数。 循着圆珠搀扶萧挽婧离开的方向,阎无极从容地朝那处厢房走去,平稳的步伐中哪还见半分醉意。 萧挽婧喝过解酒汤,脑中总算清明了不少,她侧坐在软榻上,神游天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团扇。 嫣儿如今嗅不得酒气,若自己今夜还想缠人入睡,怕是又得贴上冷屁股。 可若今夜不去阁楼看上一看,摸上一摸那娇弱身子,自己也实在是辗转难眠。 房门悄声打开,墨色人影在月光下显露真容。 萧挽婧紧蹙双眉,“你来做什么。”没看见她正烦着。 “当然是秋后算账。” 阎无极取出赤色瓷瓶,扔到榻上,阴沉着脸,“吃了它。” 萧挽婧捡起脚边的瓷瓶,不解道:“这是什么?”心中蓦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殿下这么快便忘了盘龙山那一箭吗?” 闻言萧挽婧震惊道:“你什么意思!” 距盘龙镇都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这人竟还惦念着那一箭之仇吗?! 果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萧挽婧自背后沁出冷汗,她还以为,此事已翻篇。 否则这人为何要对她伸出援手,助自己控制嫣儿呢……不对,萧挽婧恍然大悟,错了,大错特错,这人是为了有把柄控制自己才对! 所以如果没猜错的话,瓶中…是春药? “吃。”阎无极语气愈发冰冷。 总得让萧挽婧也体会体会能看不能碰的痛苦滋味。 最重要的是,那一箭本是冲着萧芜华去的,以萧挽婧的脾性,在场之人不受伤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一箭伤了自己倒也罢了,不然……阎无极眉宇间闪过狠厉,萧挽婧此生休想再见林尔思一面。 “你是疯了吗?” 阎无极嘲讽一笑:“疯的人是你,表姑母。” 饱含威胁的眼神让萧挽婧恼怒不已,可却不得不顺着那人的意,看着手中似火的瓷瓶,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倒出药丸吞下。 她想,也许这下总有理由让嫣儿疼疼自己…… 可是,那人随即说出的话,让她如坠冰窟,“今晚你不会见到林尔思,所以殿下还是早些歇息。” “你!”简直是无耻之徒。 萧挽婧气结,狠狠地将榻上靠枕扔了过去,可惜只砸在了关合的房门上。 也不知这药是从何处得来,药性竟如此毒辣,急窜而上的燥热痒意令她崩溃难耐,怒骂道:“该死的王八蛋!!” 从厢房出来的人显然愉悦了不少。 她步伐轻快,直直地朝萧芜华离开的方向而去。 记得那是一个热汤房。 霖泉山庄建在霖泉山,山中多泉眼,自地底涌上的泉水温热,带有清淡硫磺味,不仅能缓解身子酸痛,还能舒筋活络。 自先皇过世,太后便再也没有踏足过此地,想来是怕勾起伤心事罢。 而萧挽婧惯会享乐,当然不会让这山庄荒废掉,不顾太后的反对,着人重新装潢一番之后,便纳为己有了。 当做藏娇之地。 五丈长五丈宽的热汤池,除了泉眼处皆以白玉砌成,朦胧热气漂浮在水面,圆珠采了许多新鲜玫瑰花瓣,撒在池中。 顿时,浓郁花香覆盖了硫磺味。 又抓了两把草药放入,“殿下,这是当归和川芎,对女子有诸多好处。” 萧芜华点头,“难为你想得这般周到。” 圆珠抿唇偷笑,道:“其实是阎大人吩咐奴婢的。”草药也是阎大人给的。 也不知是热气熏得,还是心血上涌,萧芜华只觉得两颊滚烫。 可心里却如饮蜜般甜。 音云拿来用以换的里衣和擦身子的三条干巾,叠好放在屏风旁的小榻上。 “殿下,阎大人说热汤虽好,但也不能贪恋泡太久,所以半个时辰后,奴婢便来服侍您穿衣。” 萧芜华宽衣带的手顿住,闷声道:“…好。” 华服褪下,是洁白无瑕的柔软身段,笔直纤长双腿渐渐没入热汤中,她喟叹一声,多日的身心疲惫终于挥散。 水中有白玉砖凸出,使人刚好坐下露出肩膀。 圆珠和音云悄然退下,合上房门,却惊觉一墨色身影伫立在她们身后。 圆珠福身:“奴婢见过阎大人。” “方才我路过殿下的厢房,见灭了灯,想她已经歇下,你不必再去侍候。” 第138章 萧挽婧反击阎无极掉进池中 圆珠应下,与音云一同去了一旁的小热汤屋解乏。 见她们离去,阎无极沉默地看着紧合的房门,仿佛唇边还残留果香湿意。 她又看向山庄最高处的阁楼,眼中意味不明。倒是有些羡慕起萧挽婧来,能不择手段的将人禁锢在身边…… 手中晶莹剔透的葡萄,已被掌心暖得温热,阎无极垂眸,暗自劝说自己,只是进去送个葡萄而已,应该算不上是下流之举。 于是便轻叩房门,“殿下。” 房内静谧了半晌,才传来一声微弱回声:“何事?” 阎无极不语,继续敲房门。 “进来吧。”萧芜华无奈道。 当人如愿踏进房中后,山水屏风却挡住了一片春色。“我见殿下爱吃葡萄,便送一些来。” “放在那儿就好。” 屏风后的人又不说话了,萧芜华无声叹息,眼中闪过纠结之色,她的身子总是忍不住想要接近那人,但理智又告诉自己,如果太快遂了那人的愿…… 母后曾告诫过自己,人的本性注定了不会珍惜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哪怕表现出来的情感有多么的真挚。 萧芜华敛眸,可她觉得令仪不是母后口中所说的那种人,令仪是那般的好,好到自己早已将整颗心都给了出去。 那究竟是何时把心交出去的呢。 也许是当年令仪奋不顾身跳进池水中,救因贪玩而落水的她上岸的时候,也许是宫中妃子欺负她,令仪不由分说站在自己身后为她撑腰的时候…… 屏风后传来幽怨叹息声。 萧芜华回过神,手指拨弄着飘在水面的玫瑰花瓣,语气缱绻:“你到底想做什么?” “送葡萄给殿下。” “只是送葡萄?” “嗯。” “那你放下葡萄就可以出去了。”萧芜华抿唇,愤愤地碾碎手中花瓣。 明明就是口是心非。 “唉,殿下气性真大,这花又如何惹了你。”阎无极垂眸,赏着池中美景。 叹息声变得清晰无比,萧芜华倏然瞪大双眼,戏水的手臂连忙环在胸前。 只是没等到她惊呼出声,房外突然传来嘶喊:“有刺客!” 阎无极皱眉,足尖转动,“殿下莫动,我出去看看。” 话落音,人已没了身影。 山庄处依旧灯火通明,阎无极环顾四周,只看见萧挽婧扶在假山处,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 “阎大人,有刺客。” “刺客何在!”不闻不语急匆匆赶来,发梢还滴着水。 见萧挽婧指着他们身后的汤屋,阎无极微眯双眸,她刚从房中出来,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刺客,但是…… 她耳尖微动,才发觉脚步声在房顶!“守好房门。” 说罢阎无极轻点不闻曲起的腿,腾空跃上房顶,追赶着那道略有眼熟的身影。 可当她追至屋顶中央时,脚下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阎无极暗道不妙!竟然中了那萧挽婧的毒计! 青玉瓦片陡然变成了两片隐在暮色中的黑布,它们吞下人后又无恙般合上。 “大人!” 阎无极消失在房顶,令不语大惊,刚想要推门而入却被不闻阻止,“你疯了,里面是公主殿下,别担心,山庄里没有刺客。” 想必是长公主殿下……但他们回首时,假山处的人早已不见。 萧芜华眼睁睁地看着墨色身影从屋顶落入热汤中。 “扑通!” 房外二人闻得落水声后松了口气,相视一笑,悄声离去。 热汤瞬间便包裹了阎无极全身,她屏住呼吸,在水底折腾了几下才堪堪站直身子,冲出水面。 待稳住身体,阎无极抹去脸上的水和花瓣,睁开双眼,恍然间见水中仙。 热气好似迷了她的神魄,呆呆地望着宛如人间仙境的美景。 臻首娥眉,美目盼兮,白皙脸庞上恰到好处的红晕,让人忍不住想要啃咬一番。 修长脖颈下是圆润香肩,锁骨如刀削,精致似玉雕。 “你…还不快转过去!”面对她炽热露骨的眼神,萧芜华甚至忘了该作何动作。 阎无极回过神,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萧挽婧,她捻起湿透的青丝,将它们甩到身后,骂道:“该死的萧挽婧。” 这几天休想再看见林尔思! 萧芜华震惊:“你敢骂我姑母?” 此话又引得那直勾勾的眼神看过来,萧芜华蓦然想起姑母说过的话, ‘别看阎无忧一副堕入空门的模样,实则是个大淫魔…’ 当时自己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如今不信也不行了,毕竟那眼神…像要吃人般。 “圆珠音云,快随本宫进来看看,若宁殿下有没有受惊。” 阎无极目光阴冷地盯着屏风后面,险些咬碎后槽牙,可脚步声愈发清晰,萧芜华也愈发焦急,无奈之下她只得潜入水底。 水面瞬时恢复了平静。 萧挽婧进来时,池中只有一人。 她锐利的眼神扫过看似没有波动的池水,唇边带着一抹了然的笑意,“若宁,方才有个刺客在房顶,你可受惊了?” 萧芜华呼出热气,语气有些不耐烦,“不劳烦姑母忧心,音云,还不退下。” “是,殿下。”音云应声离开。 圆珠皱眉,不知长公主殿下为何会突然来到这里,方才阎大人不是说她已经歇息了吗,可看衣物穿戴又不像是刚从床榻起身的样子。 什么刺客不刺客的,明明就是殿下让她在屋顶走一遭啊。 萧挽婧十分笃定人藏在水下,她踱步在池边,瞳中藏着怒火,自小到大,自己从未被一个小辈整得这么惨过,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就不信,这人还能藏在水底永远不出来。 萧芜华心底焦灼不已,唯恐池中人呛了水,她起身欲出池,“姑母若是也想泡热汤,不如侄女让出这池予您?” 圆珠连忙背过身去。 萧挽婧以团扇遮眼,避开那春光,“瞧你没有一点廉耻之心,就算我是你姑母,你也不能随意露出身子罢。” 若是让那睚眦必报的人知晓了自己看了萧芜华的身子,保不齐又要想什么法子整死她。 “姑母比我年长十八,在若宁眼中是如母亲般的存在,既是母亲,又有什么不能看的呢?”虽是如此说,但萧芜华还是用双臂环在了胸口处。 萧挽婧一直举着团扇,手都酸了,可那萧芜华就像和她做对似的,站在池中跟个立松一样碍眼。 第139章 阎无极奉旨迎接百越国少主 正当姑侄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房外有婢女慌忙禀报, “殿下!琴小姐昏倒了!” 萧挽婧大惊失色,“什么?”连团扇都忘了遮,便提裙匆匆离开。 圆珠也跟着离开,掩上房门。 她冲着池那边喊道:“快些出来吧。” 池水涌动,阎无极破水而出。 可谁料映入眼帘的却是……白茫茫一片。 萧芜华退后几步,惊愕道:“你怎么游到这边了?”方才…方才她不是落在池那边吗? 如此说来,这人在水下岂不是什么都看光了?! “登徒子!”萧芜华讶异她的厚颜无耻。 阎无极滚动喉间,解释道:“殿下,这边花瓣更多些,便于隐藏…”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春光,息间满是滚烫之意。 一滴血滴入池中漂浮的花瓣上,萧芜华倒吸一口凉气,慌张道:“你流鼻血了?” …… 最终,阎无极捂着侧脸灰溜溜地出了热汤房。 蹲在假山上的不闻见她身影,拿着干衣跳了下来,“大人,夜间秋风大,快去厢房换下湿衣裳吧。” 她接过衣裳,朝早已为自己备好的厢房中走去,“让音云来服侍殿下。” 不闻点头,“大人放心,音云把琴小姐藏好后就会回来。” 阎无极冷笑,暮色中的阴郁眼神更显骇人,“把人藏好,等我吩咐。”她会让萧挽婧知道,得罪她有什么下场。 “是。”不闻摩挲着双臂,平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阁楼处,云纱随风摇曳。 细嗅之下,还残有美人香。 可金丝软榻上,分明没有美人。 “人呢?”萧挽婧挑起白纱,神色焦急万分。 婢女纤儿也是疑惑,她四下找了找,当真不见榻上人,不由得心惊肉跳:“殿下,琴小姐方才明明躺在榻上的!” 萧挽婧忽的反应过来,她抬手阻止要跪下请罪的人,“本宫知道了,是有人用了调虎离山之计。” “调虎离山之计?”纤儿捂嘴大惊。 她无声叹息,“好了,你退下吧。”经过这多番较量,萧挽婧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罢了,谁让人家心意相通,情比金坚,无论自己使得什么法子,也拆散不得。 榻上似乎还有她留下的余温,萧挽婧痴痴地抚着玉枕,顺着美人睡过的痕迹侧卧在榻。 “嫣儿,你何时才能体会到我对你的情意呢…”明明两情相悦,为什么非要苦苦相互折磨。 星星点点,夜幕很快便揭去,东方露出鱼肚白。 阎府的马车迎着清晨第一缕白光朝汴京方向离去。 昨夜亥时才沉沉睡去的萧芜华,在山庄有动静的时候便醒了,她蜷缩在丝衾中,眸中思绪万千。 她知道,方才有人在自己房门前立了许久,想必是在纠结该不该扰人清梦。 萧芜华不自觉扬起唇角,似乎能想象到那人的愁眉苦脸。 有时候她也会想,自己何德何能让那人如此惦念呵护,处处挂在心上。回想起那人所做的点点滴滴,每处都是为了自己着想。 甚至比起母亲来都还要细心……可自己以往还那般弃人心意,也不知那人该有多难过。 想到那人之前欢天喜地为自己送来的礼物,自己却弃之如敝履,萧芜华紧蹙黛眉,心中不免泛起酸痛。 音云轻叩房门,“殿下,该起身了。” 萧芜华当做没听见,转过身继续睡去。 红日光撒在太和殿屋脊上,十只蹲兽沐浴在金色丝光下,威风凛凛。 “陛下万福金安。” 萧京墨耷拉着眼皮,轻扶冕冠,“众卿平身。” 昨夜思索了半宿,秉着能者多劳的原则,他决定把迎接护送百越国少主的重任,再次交给某人。 “阎无极何在。” “臣在。”她微微躬身,面色平静。 “你自边关凯旋,后又破获奇案,劳苦功高,朕心甚慰,既然早允你赏赐,如今也该兑现。” 她垂眸撩起前袍,跪了下去,“臣叩谢皇恩。” “两月后便是曲宴,百越国少主携和亲公主,万金贡品远赴我大渊,议两国和平大事,路途遥远,艰难险阻,朕要将此迎接护送的重任交由你,” 萧京墨顿了顿,“故,赏你黄金万两,续骠骑将军、御史中丞职,兼雍州、豫州刺史,掌管两州其辖内所有军政大权,有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权,如遇不决之事无需启奏,所到之处,如朕躬亲。” “臣领旨谢恩,陛下万福金安。” 众臣躬身,“陛下英明。” 在众官神色各异的表情中,阎无极从容起身,回到列队。 殿中安静了一瞬,鸿胪寺卿丰清面色凝重的出了班,他低眉道:“启禀陛下,因要迎接百越国少主的使团,鸿胪寺中上下皆忙碌万分,急需少卿一职,望陛下能…” 忙不开啊忙不开。 他们鸿胪寺本就人手精简,而易中尘也入了牢狱,可少卿一职却迟迟无人上任。 萧京墨皱眉,“这不是由吏曹所负之责吗?”一个少卿之职,难道还要拿到朝堂上商议吗? 伏文元无声叹息,他垂首提醒道:“陛下,吏曹王乃林已被革职查办。” 当时阎无极带回了七个官员,王乃林就是其一。 萧京墨扶额,琐事缠身竟把那几个人忘了,他深吸口气,“我大渊多的是精金良玉,此事就交给伏相公罢。” “臣遵旨。” 丰清连忙道:“谢陛下,谢伏相公。” 萧京墨扫视一圈殿中百官,高矮胖瘦美丑黑白,不禁轻皱眉头,语气带有些许喜意, “此次曲宴,也是为百越国而来的和亲公主择少年良配,朕希望众爱卿届时可别要丢了朕的脸面,” 他着重少年两个字,让部分官员脸色难看。 “故而家有适婚子的都趁这个机会好好规训一番,若能得那和亲公主的青睐,朕重重有赏!” 这的确称得上是喜事,见陛下终于展露笑颜,朝中百官多日的提心吊胆总算告一段落,皆笑意连连。 “臣等谢陛下隆恩,陛下万福金安。” 早朝散去,萧京墨紧捏眉心,头疼不已。 王峙轻甩拂尘,疑惑问道:“陛下心事已解,何故再发愁呢?” 他摇头纠结,“吾忽然想起来,如果那和亲公主若是看中了阎无极该怎么办?她长得俊俏,文武双全又家世显赫…唉…” “这…”王峙也愁起来。 第140章 好友重逢 哎呀,萧京墨陡然顿足,又想到那百越国少主也尚未娶妻,若他心仪了若宁…那该如何是好? “是朕疏忽了,疏忽了。”可惜圣旨已下,而能担此重任的人也非她莫属。 王峙挠挠脸,“陛下无需烦恼,阎将军为人通透,有一颗玲珑心,不会由此等事发生的。” “但愿,但愿吧。”萧京墨叹息。 他的本意是让和亲公主嫁给太子,一来能让百越主君看出大渊的诚心,二来太子也该到了娶妻的年纪,朝中已有人对太子妃之位蠢蠢欲动。 为避免重现先皇时手足残杀的悲剧,萧京墨只与姜觅诞下太子一子,故而朝中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做个纯臣全力辅佐太子, 要么生出异心投靠北轩王,以博得正道得不来的东西,想来也是太子那不愿参与朝政的态度,让有些人心生了不满。 按理说丞相的孙女伏照林倒十分合适太子妃之位,可他看得出那小女娃的心不在太子身上,她的性子也和若宁一般刚烈,若贸然赐婚,怕是会成就一番孽缘。 世上怨偶千万,萧京墨实在不愿再亲手促成一对。 太和殿外。 文武百官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去。 阎温叹气,看着旁边的人心疼不已,“本以为你能在府上多歇息几日,可陛下竟又派了重任与你。” 此行可比盘龙镇危险多了,不单是大渊的有心人会百般阻挠,还有西戎和乌蛮的插足,挑起大渊和百越的战火,他们才能趁虚而入,渔翁得利。 一旦出了差错,她还要承担滔天罪行。 届时就算阎家拿出先皇赐的所有丹书铁券也保不了她。 “有道是能者多劳。”阎无极苦笑。 想来最害怕的就属陛下了,若不是他无法离开汴京撂下担子,估计恨不得亲自起驾去保那百越使团平安吧。 可惜陛下不愿主动燃起战火,要她说当先踏平西戎,让厥勒和乌蛮皆失了这个助力,也无法再以西戎为纽带行交好之意。 罢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难题。 待得到百越的助力后,除去西戎就更加容易。 阎温悔不当初,“早就让你做个文官,安心待在我与你母亲身边,可你偏不听,非要习武赴沙场。” 如今倒好,他们为父为母,却难见她一面。 “天生我材必有用,孩儿努力拼搏,您这当父亲的面上也有光不是?” 阎温却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旁人父母是如何想的,我只知道我和你娘只求你平平安安,顺遂一生。” 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让她离开,否则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什么高官厚禄,什么功名富贵,他们通通都不在乎。 阎无极敛眸,眼底闪过痛色,“父亲放心,孩儿会平安的,可在其位谋其政,既官袍加在身,便要为君分忧,为民谋福不是吗。” 不然她就该脱去官帽,回家做个纨绔也罢。 闻言阎温顿足,他侧目看着已经与自己一般高的人,不禁感慨万千,原来昔日的孩童早已长大,亦能独当一面。 不错,除去他们的父母之责,他也希望她能恪守为官之道,做好纯臣的本分。 见她如此这般,他真是欣慰不已。 阎无极实在不想应付这肉麻的一刻,她连忙扯开话题,“记得母亲让你去喜香阁为她买胭脂。” “我当然记得,还用你说?”阎温愣住,冷哼一声,拂袖匆匆离开。 喜香阁是汴京最大的胭脂水粉铺子,客人络绎不绝,若是去晚了可就买不得夫人要的胭脂了! 倒真是多亏她提醒。 阎无极舒了一口气,缓步朝太和门走去,她还要尽快回去和卓官月商议护送事宜。 “阎大人请留步。”袁计悠然赶上。 东方拓也喊道:“阎兄!”方才离大殿太近,他怕扰了圣人一直没敢出声呢。 她骤然加快了脚步。 袁计皱眉,与东方拓一起追了上去。 容桑和伏照林追他们不及,只能远远落在后面。 “你跑那么快作甚?怎么,得了赏赐就不打算与我们这些朋友说话了?”袁计阻住她的去路,十分不满意的上下打量着这‘背信弃义’的人。 东方拓摇头,替她辩解道:“我想阎兄只是有急事而已,不是故意不理我们的。” 前些日子阎兄给他的书信自己看了好几遍,承认受益匪浅,但他实在不明白阎兄怎么会单单给自己写一封信呢。 方才他探了探袁兄和容兄的口风,果然只有自己收到了信……但袁兄对这件事好像挺生气的。 袁计冷哼一声,双臂环胸,“好歹我也在高陵县助了你一臂之力,怎么连个谢字都没有?” “谢袁兄。”阎无极平静答谢。 这副敷衍态度自然让袁计气结,“你!” 堪堪追上的容桑连忙阻止他们之间要燃起的怒火,“别吵别吵,大家都是好朋友。” 袁计嗤笑:“好朋友?可惜人家没拿我们当朋友啊。”若拿他们当朋友,又凭什么只给东方拓那个夯货写信… 枉他们在汴京为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忧心忡忡。 容桑皱眉,对他阴阳怪气的话有些不满,“袁兄,你在说什么啊,之恒当然把我们当好朋友。” “那你就问清楚,为什么只有东方拓收到了她的信。” “什么?”容桑大为震惊,他后退一步,眼神倏然变得哀怨起来。 东方拓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就我年纪最小,可能阎兄…”不放心他吧。 阎无极逐渐变得不耐烦,她冷睨着他:“你不光年纪最小,脑子也是最蠢的。” 他撇嘴。 “哈哈哈哈哈…”看他吃瘪,袁计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连一向沉稳的容桑都没忍住笑出声。 伏照林掩唇低笑。 阎无极视线触及到容桑时,忽然想起正事,“对了容兄,我有一事相求。” 容桑当即收了笑,正色道:“之恒你直说便是。”不论要求他做什么都行,反正在太学府做博士的日子实在是无聊。 “我知道容兄在太府有职,但鸿胪寺少卿实在没有靠得住且合适的人选,所以我想请求容兄向丞相自荐,任少卿一职。” 一旦百越使团到汴京,便会去鸿胪寺安置,难保蛟神的人不会在里动手脚,故而她要找一个靠得住的人在鸿胪寺。 第141章 阎无极与袁计兑现承诺 若是再晚些时日,恐怕就来不及了。 而蛟神定会在百越使团的事上,孤注一掷。 百密终有一疏,她要尽可能的避免不测发生。 原来就是这事?容桑了然于心,懂得了她的顾虑,于是粲然一笑:“之恒放心,待会儿我就去找伏相公商议此事。” 伏照林犹疑道:“那我呢?可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太学府确实是枯燥无味,早知道她也学个武,去军中闯荡一番。或者像东方叶,习得一些探案之道,去延尉署辩冤案也成啊…… “你?”阎无极犯了难,她思索片刻,扯出一抹微笑,“伏博士还是好好的教书育人吧。” 如今鸿胪寺怕是会危险万分,若伏照林在那里遭遇什么不测,她可担不起责任。 老师定会扒了她的皮。 伏照林:“……”这人最好日后别求到她身上。 “话说阎兄为何要给我写信啊。”东方拓势必要问出个头绪来,那封信看得他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阎无极摇头,故作高深,“天机不可泄露。”这个蠢货,竟连自己给他写信的事大肆宣扬,真是生怕东方默不起疑心。 怪不得东方叶要骂他。 是她的错,低估了他的蠢。 “别显摆了行不行,起开!”袁计一把将碍眼的东西扯开,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该兑现承诺了吧阎将军。” 五年,她如愿从平北将军做成了骠骑将军,而他也从一个校尉爬到了执金吾。 如今也算是势均力敌。 容桑大惊,“你疯了不成,这可是皇宫门前。” 阎无极挑眉,张开双臂,看着他们身上的官服,“你非要现在兑现承诺?” “怎么,不行吗?反正现在也没有旁人,难道你还怕输了丢面子不成?” 她失笑,知道这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于是只得将手中笏板递给容桑。 容桑又惊:“你也跟着他胡闹?” 袁计冷哼,把笏板往东方拓怀里一怼,“今日你我只为分出胜负,点到为止。” 二人各自后撤一步,起了势。 容桑等人连忙跑出一丈外。 袁计秉着后下手遭殃,率先出了勾拳,阎无极脚步微动,侧身躲开,顺势擒住他的手腕提膝攻向他的下腹。 他皱眉,意欲屈肘击向她的胸口,阎无极另一只手蓄力推开那手臂。 第一招,双方都未占到便宜。 袁计嗤鼻,“只守不攻?” 扫鞭腿又毫不客气地冲向她的耳侧,阎无极面不改色地转了个身,转瞬间便来到他眼前,没等袁计收力,胸口处蓦然传来剧痛。 一记顶心肘,让袁计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子,他不可置信,“你,”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近身攻击。 他还以为她会继续防守,方才那高鞭腿只是虚晃招式,只要她后退,自己就能趁着她重心不稳时,紧跟一步以一记侧踹赢下这场点到为止的切磋。 可惜…… 趁他病要他命,阎无极乘胜追击,一招后摆腿直击袁计的侧脸。 袁计堪堪闪过凌厉带风的长腿,下一瞬那人便提膝跃起,如同化作鹰般朝自己袭来,他知道那携着怒气的一拳绝对能毁了自己英俊容颜,于是连忙认输,“停!” 阎无极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更精确的瞄准了他的左脸。 拳肉相撞,发出沉闷令人牙酸的声响。 场外三人龇牙咧嘴,又后退了一步。 袁计两眼一黑,只觉得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剧痛,紧接着便失去平衡,狠狠摔在了地上。 “阎无极你不守武德!”他都叫停了不是吗?! 阎无极扯唇,抚平衣袖上的褶皱,从容淡定面对他愤怒的问责,“袁大人也是习武之人,总不能不知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招式都已起到一半,八分力都蓄在了右拳上,要是贸然收力岂不是会反噬自身。 容桑三人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不懂武术,但这二人结束的未免也太快了些。 让人猝不及防…… 闹剧平息,他们各自朝自家马车走去。 “阎大人,请留步。”音云见他们比试完,方探出身来。 几人皆顿足望向追来的人影。 音云找她,也就代表是萧芜华寻她…阎无极唇边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何事?” “殿下让奴婢转告您,今日黄昏之时邀您公主府一聚。” 阎无极点头,“我知道了,定会如时赴约。” 一旁的袁计口齿不清问道:“逗请阎大人一盒吗?” 音云反应了一会儿,认真的回他:“不错,殿下是为了感谢阎大人在高陵县的救命之恩,故略备薄宴,若袁大人无事,也可去府中赴宴。” “不用了,谁乐意去当碍眼的灯笼。”他嗤笑,捂着脸走了。 见阎无极面上满是愉悦,伏照林敛眸,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也许不论自己做什么,也比不得阎无极心仪之人的一个眼神。 她无声叹息,想自己自幼便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却在情窦初开时一头栽进了苦海中。 人这一生,着实不会圆满。 “陛下!陛下!”王峙面色惶恐地冲进了殿中。 萧京墨从折子中抬头,皱眉道:“何事如此慌张。” 王峙哆嗦着嘴唇,“陛下…阎将军和袁统领在宫门前打起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萧京墨拍案而起,指着殿外怒骂二人,“这两个混账东西,竟敢在皇宫门前放肆!”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气得他拂袖背手,半晌,眉宇间闪过探究之意,“谁赢了?” “…好像是阎将军。”王峙抽着眼角。 他暗自点头,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意外,论实战经验,到底还是常年在沙场的她更胜一筹。 能在生猛的袁计手下讨得便宜,如此看来,护送的重任果然该交给她。 凉亭依靠着假山,潺潺流水令人耳清目明。 陈斯思在池边喂着锦鲤,笑道:“殿下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这支笔了。” 当时还不屑一顾,如今竟又当宝贝了。 萧芜华抿唇不语,只是面带笑意地端详着手中的笔,微凉的上等青玉笔杆握在手中,细腻舒适,给人一种温润而泽之感。 如那人般,见了就心生欢喜。 她小心翼翼地收起笔,“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可备好了?” 第142章 狸奴换平安扣 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 日夕之时,阴阳交替。青黑马车准时停在了公主府门前。 不语放好轿凳,为轿中人掀开轿帘。 墨玉冠发,石青弹墨藤纹云袖袍,腰束月白宽衣带,足踏金蟒锦面翘头履。 司南佩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 音云早早地便奉命在府前等候,见那如清月般的人下了马车,道:“殿下已在膳厅等候。” 阎无极点头,随她指引到了膳厅。 闻得脚步声,萧芜华侧头吩咐,“陈管事,传菜吧。” 陈斯思应声退下。 阎无极唇间带笑,在她一侧落座,“来得匆忙,未备薄礼,殿下不会怪罪我吧?” “备不备心意全在你,我又做不了主。”萧芜华不以为意,她从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只要能见到心上人,自己便已满足。 她温声道:“听闻父皇将迎接护送使团的任务交给了你。” 得知此事时,萧芜华心中是有些愤懑的,父皇明明知道盘龙镇一行让她疲惫不堪,却还不肯让人歇息。 难道朝中真就无人可用了吗? 可站在父皇的角度来想,确实没人比她还合适。 看来无字书卷终究还是影响了父皇,让他对朝中的臣子都心怀警惕之意。 这样也好,省着再赴先皇旧路,看谁都是忠臣。 阎无极沉声说道:“是,五日后便会启程,我与卓将军需先探一遍路线,沿途设下兵马,以确保使团来时万无一失。” 这样一来一回,大概会在曲宴前十日左右抵达汴京。 是吗,萧芜华敛眸,掩下眸中的万千不舍,还以为回到汴京,正是她们培养感情的时候,待水到渠成,父皇自会下赐婚圣旨。 想要得到那人的迫切之心让她搭在膝上的指尖微颤,胸中许多话语最终只淡淡化为了一句,“路上要小心。” 阎无极覆上藏在桌底的手背,目不转睛地看着娇容,“那殿下在汴京会念着我吗?” 一别又是数日…… 她抬眸,认真道:“我会为你每日诵经,直到你平安归来。” “谢殿下。”阎无极扬起一抹笑意。 萧芜华皱眉,听她喊的一口一个殿下很是刺耳,轻启嫣唇,“你,可以唤我若宁。”其实在梦中,她早已附在自己耳边唤了很多次。 阎无极心神微动,骤然握紧了掌心玉手,“真的可以吗?” “嗯。”萧芜华点头。 她试探唤道:“若宁?” 萧芜华莞尔,原来从她口中唤出,竟是这般好听。 桌上十八道菜,道道精美,色香味俱全,不禁让人食欲大开。 萧芜华轻点傻笑之人的脸颊,“快用膳吧。” “好。” 二人方拿起银筷,却闻得微弱叫声,“喵~” 萧芜华看着面色平静的人,心中好像有了几分猜测,震惊之余满是欣喜。 “大人,狸奴来了。”不闻的声音在厅外响起。 萧芜华放下银筷,“快进来。” 于是不闻便抱着一团毛茸茸到了阎无极跟前,小小的狸奴似乎对陌生环境十分害怕,它蜷缩在还算温暖的怀中不肯露出脑袋。 阎无极伸手,捏住它的后颈提了起来,众人这才看清其真面目。 它不满地摆动着尾巴,“喵~喵~” 狸奴通身黑色,四足却全白。 阎无极笑道:“此狸奴为踏雪寻梅,愿殿下能够欢喜,赏它疼爱。” 圆滚滚的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萧芜华的心都快融化了,连忙伸手将它接到怀中,“它可有名字?” 不闻咧嘴摇头,“愿殿下赐名。” 如绸缎般的毛绒触感,让萧芜华爱不释手,她思索片刻,眸中闪过黠意,“不如就叫你小仪?” 它如得到召唤般应了一声,“喵~” 阎无极挑眉,脸上显露无奈之色,“看来它很喜欢这个名字。” 小仪悠然伏在她膝上,舔舔自己毛茸茸的小爪子,又抬起爪子擦擦自己的小脸。 萧芜华笑得宠溺,“你瞧,它还挺爱干净的。” 不闻提醒道:“殿下还要为它备好沙坑。” 音云点头,转身离开,“我这就去准备。” “好了,劳烦陈管事将它带下去,别耽误殿下用膳。”阎无极皱眉,不禁有些后悔送狸奴给她,仅见了一面,这小畜生竟已然将若宁全部的注意力吸引去。 陈管事上前接过狸奴,“殿下,老奴去给它铺个小窝。” 萧芜华依依不舍地放手,点点头。 膳厅恢复了平静,两人净手后又拿起银筷,无声用着膳。 萧芜华夹起雪白藕片,放入旁边人的碟中,这道菜酸甜且清脆爽口,可解荤菜的腻。 阎无极也夹起佛跳墙中的一块鹿肉,咽下口中藕片后,嘱咐道:“女子要多食肉,方能活气血,强身健体。” 总为了修身养性吃些素菜,怎么能有力气扛过月事那几日。 她听话地点头,将醇香软烂的鹿肉放入口中。 二人用过膳,净口净手后出了膳厅,才发觉夜色也已悄然降临。 她们携手去了后花园消食。 “如今白昼是愈发短了,天气也会逐渐变冷,殿下切莫再贪凉,以免染上寒症。” “再来月事之前,让陈管事去悬壶堂找吴文祥,抓几副药来,上次在绿叶林客栈的药十分有效不是吗?” “还有小仪,它到底是个畜生,难免会伤人,殿下要吩咐音云经常给它修剪指甲,湿布擦身子…” 萧芜华一直默不作声,细细听着她的嘱咐,心底既雀跃又难过。 可明明以往没有她的时候,自己也活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就……人果真是贪得无厌,得了这般要那般。 如果从未见过白昼,也许便不会埋怨黑夜。 阎无极走了两步,却惊觉旁边人已经止住步伐,她转身,疑惑问道:“若宁,怎么了?” 莫非是走的太急,吸了凉气,肚子不适?想到这儿她心下一惊,连忙上前端详起垂首之人的脸色。 阎无极轻抚她的脸颊,不可思议地看着指尖的湿意,“若宁…你怎么哭了。” 喉间哽得难受,关切的嗓音让萧芜华不禁抽噎出声,她只要一想到令仪会离开自己那么久,胸口就抽痛不已。 “若宁,可是哪里不适?”阎无极忧心如焚,可眼前人偏偏不开口回答,只是一味的掉眼泪,让她擦也擦不尽。 第143章 平安扣保平安 萧芜华抬起朦胧泪眼,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差点让阎无极跟着掉下泪来。 “若宁,有哪里不舒服唔…” 藕臂环上她后颈,萧芜华覆唇而上,将那未说出话堵在了口中。 阎无极瞬间了然,顺从的启唇让迫不及待的香舌闯了进来。 扶住细腰的手掌缓缓向下,倏然用了几分力。 “嗯…”萧芜华轻蹙黛眉,喉间溢出一声娇喘,双臂愈发收紧,舌尖恨不得伸进那人喉中。 阎无极眼眸微张,餍足地看着近在咫尺颤抖不已的湿润眼睫。 原来若宁会哭,是心中对自己的万般不舍和担忧。 原来被除了亲人以外的惦念,是那么让人欢喜又酸涩。 原来和心爱之人分开是那么痛苦,哪怕她们只是短暂的离别…… 不知过了多久,麻木的双唇丁舌才被放开,阎无极垂眸盯着同样红肿的嫣唇,“待百越事了,我会去向陛下请旨,做你的驸马。” 萧芜华摇头,指尖轻揉着被自己蹂躏的菱唇,“我要嫁于你为妻。” 阎家只有她一个女儿,该留在身边承欢才是。父皇母后事务繁忙,又有兄长在旁,就算她嫁出去也无碍的。 况且阎温叔父家就在汴京,她回宫探望父皇母后也十分便利。 所以,她嫁给她最合适不过。 “殿下真的要嫁给我?”阎无极张口含住微凉指尖。 萧芜华指尖拨着柔嫩香舌,语气缠绵:“难道你不想娶我吗?” 贝齿轻咬指尖,无声回答了她。 “喵~” 方才还哭鼻子的可人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她松开身前人,转身朝鹅卵石小路尽头望去。 “喵~喵~” 只见陈斯思用软布包裹着刚吃完羊奶的狸奴,面带歉意地缓步而来,“小仪一直叫唤,想必是看见殿下才肯罢休,故而老奴斗胆来找殿下和阎大人。” 萧芜华接过小仪,轻挠小家伙的头顶和下巴,它舒适的眯起双眼,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阎无极撇嘴,“长得那么黑,真是难为殿下能找到它的脑袋。” “喵~”它不满的叫唤着。 “我们小仪明明那么可爱,对不对?”萧芜华心思全在怀中狸奴身上,全然没听出来那人吃味的语气。 阎无极伸手提起它的后颈,毫不客气地扔到陈斯思怀中,不悦道:“狸奴昼伏夜出,若不趁小调教好,以后公主府可有的你们忙活,还不带它回去睡觉。” “喵~哇~”狸奴扑腾着四条腿,不愿离开温热的怀抱。 萧芜华无声叹息,“带它下去吧。”反正日后有的是时间陪它。 现下要紧的是多陪陪另一个小仪。 陈斯思应声带着小仪离开花园。 萧芜华转身,环住纤细腰身,埋首在她颈侧,轻嗅深沉檀香,娇嗔道:“小仪可是你送给我的,怎么还吃起它的味了。” 她冷哼:“悔不当初。”为了聘这只小狸奴,可是足足花了自己五十两外加一幅画,那袁计才肯将狸奴给她。 本意是让若宁有个玩伴,谁料却成了… “好了,送你个东西。”萧芜华放开她,从怀中取出一块暖得温热的玉佩。 灯笼烛光下,白玉佩散发着油润光泽。 “这是什么。”阎无极接过。 “平安扣,”萧芜华温声道:“是被高僧开过光的平安扣。”保你定会平安归来。 阎无极愉悦地笑起来,略微垂首在美人侧颊上轻轻烙下一吻,“谢若宁…殿下。” “来,我帮你挂好,高僧说这平安扣定要和肌肤相接触,方能与你心意相通。” 她细心的将红绳系在阎无极的后颈,趁着它还有余温,把它放入衣领中,手指不经意触到平滑肌肤,如被烈焰灼烫。 “殿下,江梅万宝和芝兰的事就交给你了。” 盘龙镇无人认领的女童全部被她们带回了安乐堂,但却不知阿照和许红郦的女儿在不在其中。 萧芜华点头,为她理好衣襟,“放心,可芝兰到底取了许红郦两人性命,她……” 也是个可怜人。 “殿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犯了大律便要承担后果,这点我想芝兰会明白的。” “好。” 阎无极又从袖中取出一物,交给她,“这是刘源光一直寻找的双鹤携珠佩样式,希望殿下在京中能打听一二。” 萧芜华展开纸,只看了一眼便道:“不用打听,它是东方默的随身玉佩,乃二十年前先皇赏赐,那时东方默还只是一个长史。” “原来殿下知道。”阎无极挑眉,早知道一开始就该拿给她辨别。 “我也是听母后说的,因为这玉佩是父皇为先皇打造的,却被赏赐给了臣子,父皇还一直为这事耿耿于怀。” 那刘源光为何要为东方默寻这块玉佩呢,难道…… 阎无极敛眸,不再去想他们,轻笑一声道:“安乐堂已经步入正轨,想来日后有殿下可忙的了。” 这样也好,省着她待在汴京无趣。 “可我还需要你的帮助,但不知你愿不愿意。” 萧芜华语有不忍,当时自己一心想借阎无极的残暴名声来助力安乐堂,可现在却不想再利用她…… 正如陈斯思所说,安乐堂一旦入了世人眼中,抛弃幼女的人只会更加心安理得。 届时就是安乐堂扩建的再大,也盛不下人性的恶劣肮脏。 阎无极倒是十分坦然,“殿下放心,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不过,作为报酬,临启程前能否听殿下为我弹奏一曲?” 安乐堂,女儿童,安安乐乐上学堂;无父无母可怜童,有吃有喝安乐堂。 大街小巷忽的传起来这句歌谣,四五孩童不知听了谁的吩咐,一路从城西唱到城东。 起初百姓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官府贴了告示,他们才知城南溪苑真的建了一个安乐堂。 还是当今公主所建,但只收留无父无母的女童。 当天深夜,便有数名尚在襁褓中的女童被遗弃在安乐堂门前。 而翌日,那城中必经之路的善慈牌坊上挂满了人。 百姓窃窃私语,不知是何意。 卓峰双臂环胸靠在柱子上,不厌其烦地解释着, “他们将亲生女儿遗弃在安乐堂,故而阎大人有命,要把他们活活吊死在善慈牌坊之上,不能坏了安乐堂只收留无父无母女童的规矩。” 第144章 阎无极启程萧芜华送行城外 整整三日不吃不喝,那善慈牌坊上挂的人们已是奄奄一息。 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往百姓偷偷地打量着他们,心有余悸。 卓峰打了个哈欠,盘腿坐在石墩上,劝慰道:“你们也别妄想能逃脱惩罚,该去的就去了吧,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事到如今,还吊着那口气有何用?搞得这几日他也吃不好,睡不好。 来送饭的差役放下食盒后,低声问道:“这几对夫妇什么时候能死啊,可怜我跑大半个城来给你送饭!” 卓峰托着腮,神情萎靡,“快了吧。” 因为是深秋的缘故,才得以让他们多活几个时辰,否则在炎炎烈日之下,早就该脱水而死了。 “要我说干脆打上几十大板…”差役撇撇嘴。 卓峰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阎大人的本意就是为了震慑百姓,让他们不敢再做出抛弃幼女的行为,若他们不亲眼目睹这些人的惨状,怎么能压下心中的恶念呢。” 公主殿下创建安乐堂本是善举,可若被有心人利用,岂不是成了助纣为虐。 好在阎大人够狠厉,有雷霆手段。 而且京兆府已下令张贴榜告示,再有故意遗弃买卖幼女的人,一律痛打五十大板,再挂在善慈牌坊之上活活吊死。 真是大快人心。 对了,堂姐告诉他,今日是她随阎大人启程迎接使团的日子,而这里又是出城门的必经之地,卓峰连忙站起身,理了理满是褶皱的官服。 见他忽然一副燃起斗志的模样,差役不明所以。 卓峰兴奋极了,“想不想一睹阎大人的风姿?” “你是说阎将军?”差役瞪大双眼。 他装模作样的掐着手指,“不错,算算时辰,他们也快到这里了。” 差役惊喜不已,但又面露难色地指了指牌坊,“那他们怎么办,总不能让阎将军从他们脚下过去吧。” 实在太大不敬了。 卓峰思索片刻,迎接使团是个极其重要的事情,宜早不宜晚,如今已是辰时四刻,不管怎么算,他们也快到城门了。 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杜不庸匆匆赶来,“卓峰,快将他们放下来,关押至牢房,明日再挂,待会儿公主殿下和阎大人会经过此处,万万不可脏了他们的眼。” “……是。”卓峰虽不情愿离开这里,但也只能听从吩咐。 善慈牌坊街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公主府的马车缓缓驶过,后面跟着不闻不语,和卓官月所率的五十精兵。 百姓们闪至街道两旁,不敢多言多语惊扰了马车里的阎罗王。 萧芜华目露歉意地看着她,“安乐堂一事委屈你了。”听闻百姓们对阎无极这个名字更害怕了。 她却不以为意,“无妨,我也不需要敬仰。”受百姓爱戴敬仰的只陛下一人足矣。 “殿下送我出城门就好。”城外毕竟比不得城内安全。 萧芜华沉吟不语,千不舍万不舍终究还是到了分别时刻,可自己怎么也说不出离开的话。 阎无极笑道:“最多一个半月,我就会回来了。” “我,我只是想顺便去安乐堂看看罢了。”萧芜华交缠着手指。 她了然一笑。 马车很快便到了城外的分岔路口。 音云的声音在舆外响起,“殿下,我们该朝西行了。” “知道了。” 萧芜华正欲起身,却被阎无极阻止,她压下她的肩膀,沉声说道:“若宁,外面风大,你我就此别过罢。” 她抿唇抚上那只手,干涩道:“天保定尔。” 公主府的马车右拐,朝安乐堂方向离去。 阎无极握着缰绳,待马车彻底没了踪影才收回视线,方转身朝南,“驾!” 他们要在日落西山前,抵达百里之外的驿站。 四季如春,温暖湿润,终年不遇雪,这便是百越国。 红顶帐内,白衣少女百无聊赖地看着婢女们忙前忙后。 她撇嘴,“哎呀好了,大渊国什么都有,何必装那么多累赘。” 沁儿一边帮她装着首饰,一边说道:“可大渊终究不是百越,很多东西您是用不习惯的,公主你知道吗,听闻那边的女子哪怕是烈日炎炎下,胳膊也不能随意外露呢!” 什么破规矩啊,真是迂腐,大热天的还想热死人不成? 少女耳尖微动,听得帐外脚步声,“你可小点声吧,要是让阿娘知道了,肯定得赏你两巴掌。” 父君和母君对大渊皆有向往崇拜之意,哪能容许别人诋毁。 沁儿噤了声。 “大君到!”帐外士兵高声喊道。 少女当即面色不悦的翻了个身,嘟囔道:“老头子真是讨厌!” 大君一踏进帐内,便两眼泪光,“寡人的宝贝女儿…” “奴婢参见大君。”沁儿与众婢女福身。 他敷衍地摆摆手,“好好好,起来起来…” 软榻上的少女背对着他,仅凭那后脑勺他就能感受到颇多怨气。 大君长得圆润,一屁股坐在榻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哎呦我的宝贝纳古,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哭哭啼啼,聒噪极了。 “烦死了!”赵纳古烦躁不已地坐起身,捂着耳朵嚎叫一声。 赵清文抹掉圆脸上的眼泪,自顾自道:“古儿,你到了大渊会开心的,其实父君和母君也舍不得你,可…” 如今百越虽看似风平浪静,但其实危矣。乌蛮与西戎忽然从敌对变成盟军,表面上的确是想对大渊有所图,但实际上也包括百越在内。 一旦让他们攻破蒹葭山,唇亡齿寒,百越也终难逃一战。 举目四望,唯有大渊没有好战之心,以和为贵,而萧京墨又治国有方,将数十万疆土打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实为王道乐土。 把女儿交给大渊,他是心安的。 纳古无奈,“我说我不乐意了吗?可父君每日都来哭上一遍,真的很让人烦躁。” 一开始她还能陪他哭两场,但现下是半滴眼泪也没有了! 身为国之公主,她当然明白肩上重任。 只享受百姓所拥戴的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却不愿为百姓承担责任,她赵纳古绝不会做如此招人唾弃的事情。 赵清文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可你一走后,便再也不会回来百越,再也见不到我与你阿娘了。” 万里之遥啊,一别就是永远。 第145章 阎无极与百越使团碰面 是。 就连同在一县的女儿嫁了出去,都很少回娘家,更别提他们相隔万里路。 所以此次一别,真就成了永别。 赵纳古垂眸,掩下悲伤,拍了拍父君的宽厚手背,“古儿心里会永远惦念着父君和母君的。” “好好好,你放心,大渊陛下已向父君保证,定会给你寻得一位少年良配,不会让你在大渊受欺负的。” 她登时变了脸,不知听了哪句话心生气恼,“就一定要嫁人吗?我去当质女还不行吗?” 反正只要她不死在大渊,两国便不会轻起战火。 “胡闹,我女儿生的这般貌美,不知道要引得多少大渊儿郎折腰,那陛下岂能不赐婚?” 赵清文站起身,满脸骄傲。 帐外忽然响起威严嗓音,“你们父女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纳古两眼放光,蹦跳着迎了出去,“母君!” 飒爽英姿的女子身着骑装,拥着怀中少女进来,目光落到一旁的沁儿身上,“公主的随行之物可收拾妥当了?” “回君后,已收拾妥当。” “好,你们都退下吧。” 于是帐内只剩三人。 赵纳古环抱着阿娘的腰身,嗅着草木药香,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明日就要随着兄长启程了,其实她真的很舍不得离开百越,舍不得离开阿爹和阿娘,也舍不得阿兄。 但好在阿兄还会暂陪她一程。 扈颖捧起那泪流满面的小脸蛋,额头抵上,轻声说道:“古儿,阿娘相信你,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对不对?” 她无声点头,任由温热手指替自己拭去泪水。 “今晚娘搂着你睡好不好?”从生下她开始,母女二人便从未分离过。 待明日分离,她们怕是再无相见之时。 越是想要过得慢些的时候,时光总是飞快逝去。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可行万里路。 依依不舍地拜别了父母,赵纳古跟着兄长赵袂踏上了离开百越的路。 马车外传来鄙夷的声音:“别哭了,沁儿,快拿个酒壶接着你家公主的眼泪,接满了本少君有赏。” 沁儿掩唇笑。 赵纳古当即咬碎银牙,“臭赵袂你活腻了是不是!”胆敢取笑她。 扈闻达驱着马儿朝前几步,面带愁容地向马车里的人劝告道:“哎呦小女君,你可收着点神威吧,还想不想嫁人了,待会儿就要和大渊的阎将军碰面了,可别丢百越的脸啊。” 骂骂咧咧的成何体统。 “嘭!”赵纳古狠狠砸了一下舆壁。 嫁人嫁人……她看着男子就想吐,如何能嫁人,届时要传出来什么闲话,她可不管! 舆外马蹄声骤然凌乱起来。 “吁。” 赵袂神情肃然地看着对面百人的阵仗,为首的是一个精致俊美的白面将军。 那眉宇间的狠戾,阴鸷的凤眸,他握紧了缰绳,心中似乎有了猜测。 “敢问阁下可是大渊的阎无极阎将军?” 沁儿当即掀开一角轿帘,偷偷朝外看去,待看清对面为首之人的模样时,惊喜不已:“小女君,原来大渊的人都这般俊俏!” 阎无极皱眉,打量了一番这使团,心下生疑,不是说百越极其看重他的一双儿女,怎么就派了区区几十个人来护送。 仅有两辆马车,五辆辎车。 可这的确是他们与百越约好的碰面地点,此为大渊边界处,而使团刚刚经过的地方是无人谷。 阎无极下了马,上前几步,“正是,在下姓阎,名无极,奉陛下之命前来迎接百越少君及女君。” 看那开口之人的模样,应该就是百越少君了。温润如玉,眉清目秀。 赵袂也翻身下了马,“在下姓赵名袂,在此等候阎将军。” “如此便是了,便是了!”扈闻达目露兴奋的光芒,“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阎将军果真是年少有为。” 阎无极在沙场的名声可谓是远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死在这人手下的败将不知有多少,当然,在获得敬仰的同时自然也招足了怨恨。 此人首级的赏金更是高达数万两黄金。 他早就想与之切磋切磋,毕竟自己在百越已是独孤求败。 阎无极端详着马上的胡腮脸,扯唇道:“想必这位便是扈主帅了,久仰久仰。” 赵袂手握拳挡在唇边,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舅舅也真是的,见了阎将军怎么还端坐在马上,也太过无礼了些。 扈闻达跃跃欲试的样子让阎无极了然于心,看来这人心中并不认同自己的威名,想要借机切磋一番。 可她若贸然主动提出在此地刀剑相向,难免会有不好的影响。 于是也只能装作看不懂了。 扈闻达脚尖挑起士兵肩上扛的大刀,“神兵营的厉害天下人皆知,在下也早就听闻阎将军的大名,若是阎将军不吝啬,还望指教一二。” 赵袂当即阻止,“扈主帅!万万不可!” 不论他二人谁败下阵来,都不好看,又何必要分个高下呢? 马车内的沁儿撇撇嘴,朝赵纳古抱怨道:“扈主帅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真是讨厌。” 赵纳古啃着红果,不以为意,“你管他呢,要是此次议和毁在他手里,保管吃不了兜着走。” 母君也真是的,选谁来护送不好,偏偏选这么个莽夫。 卓官月皱眉,目露不悦,“阎将军,还是赶路要紧。”她只怕百越的人败了,会让眼前的少君难堪,届时心底留有刺,怕是会影响两国交好。 闻如莺叫般的女声,沁儿目光被吸引到开口之人身上,震惊道:“女君您看,他们竟然还有女将军。” ?赵纳古停住了咀嚼,她起身从缝隙中往外望去,果然看见一剑眉星目的女子将军端坐于高头大马上。 墨发高束,只留丝丝碎发在鬓间,女子神情冷淡,眼中似是有些不耐烦。 那漠视一切的飒爽模样像极了母君。 她握着红果喃喃道:“大渊的将军都长得这么白净吗?”连大渊悍将阎无极也如女子般漂亮。 见他已挥舞起大刀,阎无极无声叹息,看来这场切磋是逃不了的。 她翻身上了马,闪着银光的护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朝后伸出手,“拿枪来。” 于是一丈长的红缨枪被不闻放在她手上,抱拳道:“扈主帅骁勇善战,晚辈也想见识一二,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第146章 扈闻达与阎无极切磋 众人讶异不已,但箭在弦上,他们也只能由这二人去。 卓官月挥手,百余精兵便朝后退了数十步,让出五六丈的地方来。 扈闻达双腿夹紧马腹,蹄儿高扬,尘土四起,大刀直朝对面砍去。 “点到为止!”赵袂在后面大声嘱咐。 那刀裹着凌风呼啸而来,阎无极压下眉峰,眼底闪过戾色,红缨枪挑向粗壮手腕时,她柔软腰肢往马背后仰,躲过刀锋。 枪头上的寒光刺眼,扈闻达的大刀落了空,连忙朝后撤去,才没让那尖枪挑断手筋。 按理说双方对战,第一式本该直刚才是,这蓄满力的大刀如同砍到了棉花,让他紧皱眉头。 她直起身,尖枪收回,耍了个花枪又疾速刺向他的脖颈,扈闻达挥刀抵住,刀枪相撞,擦出火花,他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 怪了,这等纤细身板竟也能迸发如此大的力气。 阎无极扯唇,手上收了几分力,任由大刀将自己手中的红缨枪抵回。 二人相视无言,胜负已在各自心中。 骑兵对战,一招即可制敌。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赵袂连忙上前打断他们。 扈闻达紧抿双唇,看着那胸有惊涛骇浪却面色平静如水的人,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如果是在战场上,方才那人若不刻意收了力,自己的脖子就会被刺穿。 原来他国将领面对的是这等可怕之人,仅一两招便会从枪下丢了性命。 有一身蛮力,却又注重技巧,招招进退有度,让人防不胜防。 阎无极率先开口,“扈主帅果然厉害,晚辈甘拜下风。” 什么?这人竟然…扈闻达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阎将军承让了。” 见他们终于为止,赵袂默默松了口气,他拱手道:“此行还要劳烦阎将军了。” 于是车马又浩浩荡荡的朝北行去。 扈闻达骑马跟在马车旁,他低声道:“小女君,依我看,这阎将军就不错,人长得俊俏,又有能力,位高权重,你嫁给他保准享福!” 经过方才的过招,已然让扈闻达对阎无极这个人敬佩不已。 赵纳古从窗口处伸出拳头,狠狠捣在黝黑脸上,她怒骂道:“舅舅觉得阎将军好,那就自己嫁给他吧!后面的奇珍异兽全给你做嫁妆!” 真是气煞她也。 扈闻达揉着侧脸,“你真是不识好歹,等大渊陛下把你许配给一个糟老头子,后悔去吧你。” 溪水潺潺,透出清爽水汽。 众人在林中歇息。 赵纳古跳出马车,伸了个懒腰,深吸林中新鲜空气,这几日接连赶路,都快要颠碎自己的一把小骨头。 不过,大渊的气候干燥些,她翕动鼻翼,总觉得娇嫩脸蛋都有些缺水了。 她听闻附近流水声,心中雀跃不已,“沁儿,我要去溪边洗把脸,你陪我。” 阎无极立在树上,双臂环胸俯视着那对跃跃欲试的主仆二人,她揪下一片树叶,击落卓官月手中的水壶。 “没听到吗,公主要去溪边,你陪她一起去。” 壶中水全部洒落,卓官月只得起身,“是,阎将军。” 颐指气使的态度让赵纳古皱眉,朝树上瞪了一眼,“阎将军好大的威风。” 阎无极平静地别开眼,继续警惕提防着四周。 看着清澈见底的溪水,赵纳古心中阴霾一挥而空,她欣喜的脱掉鞋袜,就要朝溪中趟去。 卓官月来不及阻止,只得眼睁睁看着她那双雪白的玉足踏进了水中。 沁儿大惊:“公主不可,深秋水冷,若是染了风寒,怕是会耽误行程。” 置若罔闻的赵纳古足踏溪底鹅卵石,感受着流水带来的痒意。 这下父君母君可管不了她了。 “公主,这溪水的下游乃是百姓村庄,日常饮水全靠这条小溪,您的玉足虽然珍贵,但…实为不妥。” 卓官月抿唇,知道劝阻的话这刁蛮公主不会听,也只能拿洗脚水说事了,但愿这位能识趣些。 此话果然让溪中人慌忙回到了岸边,口中还不停念叨着对不起。 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让卓官月失笑。 赵纳古寻了处石板坐下,伸着玉足,“沁儿,帮我穿鞋。” 日光下,粉嫩足尖散着莹润的水光。 沁儿拾起鞋袜,谁料脚下一滑,就那么跌倒在地,坚硬石块硌得她当即哎呦出声。 她皱眉,埋怨道:“瞧你笨手笨脚的,好好的路都能跌倒。” 沁儿瘪嘴,“太滑了。”这溪边到处都是青苔,她又不会武功。 从上游灌完水的卓官月无声叹息,她收好鹿皮水袋,接过金丝绣云纹鞋袜,走到娇俏公主面前,单膝跪下,“末将服侍您穿鞋。” 微凉的手心托起玲珑白皙的玉足,用身上布衿轻轻把水珠擦干,细心的为她穿上丝绸罗袜。 酥酥痒痒的触感让赵纳古难耐不已,在自己面前下跪的女子,面容昳丽,神情自若,哪怕是在做服侍人的举动,也不见半分低微。 常年握枪的手心,布满薄茧,碰过柔嫩脚背擦出绯红,卓官月皱眉,抬眸望向她脸庞,“疼不疼?” 赵纳古摇头,痴痴地望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如宝贝般捧着自己的纤足。 这一幕,让她心口酸酸胀胀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喷薄而出。 “卓将军,习武是不是特别辛苦啊,其实我也想像阿娘做个威风凛凛的将领,可阿娘说习武太苦太累了,不适合我。” 鞋袜已穿好,卓官月起身,“习惯了便好。”吃苦受罪的日子早就过去了,自己也早已忘却。 其实军营中并不好混,多数都是征兵而来,除了有些蛮力,学会几招杀人式便匆匆上了战场,有的连大字都不识一个。 能从小兵一路拼杀到将领的,少之又少。 据她所知,威武军中的将领,大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并且熟读各部兵法与三十六计。 阎无极,明明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偏要从小兵做起,仅用了半个月就取得上百敌军首级,爬到了平北将军。 又不到半年,变成了卫将军,立功无数。 直到三年前,陛下钦点其为骠骑将军,与镇国侯率军击退厥勒,名扬天下。 她知道,阎无极偏要从小兵做起的缘由,军中人一样有小心思,也会妒忌猜测。若无军功压身,没人会真心服从阎无极的指挥。 第147章 萧芜华赴公堂 她平生敬佩的人不多,阎无极属其一。 “卓将军的阿爹阿娘也舍得让你习武吗?” 赵纳古歪了歪头,若是自己有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女儿,定然不忍心让她起早贪黑,酷暑严寒。 她轻轻搀扶起她,淡然一笑,“他们早在我五岁时便葬身战火之中。” 如果他们还活着,也许会不忍心吧。 赵纳古一僵,乱了阵脚,“对…对不起啊卓将军,我不知…”竟揭了她的伤疤,真是该打! 她牵着她的手,尽量避开湿滑地方,“公主不必放在心上,时隔多年,我早已忘却了他们模样。” 她垂首,眼中有心疼之色。 那紧紧相握的双手,还有赵纳古带有羞涩的笑,让赵袂心中警钟大作。 他神情复杂,不禁想起一开始父君决定要把妹妹当和亲公主时,赵纳古的反应。 她并没有对远行大渊一事难过,也没有对自己要为百越做出牺牲一事而反感。 却唯独对父君说的‘嫁人’二字厌恶至极……不知为何,赵袂寒意自脚底而起。 汴京 乌云如汹涌澎湃的海浪一般层层堆叠,不断地向远方蔓延而去。 细密的雨丝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似花针,交织成了一张无际的雨网。 音云从轿窗中伸出手,接了一层细薄雨水,“殿下,这才刚出城,要不然我们今日别去安乐堂了。” 万一雨下大了,难免不会沾染了寒气。 萧芜华支着脑袋,微阖双眸,“都已经到这里了,不如直接去安乐堂避雨。” 听听那些女童们读书,多么快活的事情。 音云叹息,“一眨眼,阎大人竟走了月余。” 闻言她眼睫微颤,没有做声。是啊,那人走了那么久,却连一封报平安的书信都没有。 昔日旖旎的美梦都变成了噩梦。 舆外陡然传来女子呜咽声,伴着秋风,凄惨无比。 萧芜华睁开双眸,“音云,去看看。”她还听到铁链声。 音云探出头,了然于胸,她缩回脑袋,“殿下,是官府在押犯人。” “女犯人?” “是。” 萧芜华皱眉,“去问清楚那女子犯了什么罪。” “啊?”音云震惊,但还是依言出了马车,唤住了官差。 囚车停住,为首的狱卒回首望向她,“姑娘何事?” 音云瞥向囚车,只见一面目全非的女子,“敢问这犯人犯了什么罪,看着怪让人可怜的。” 见她身着不凡,马车也奢华,像是富贵人家,狱卒便开口回道:“这个犯人犯得是淫罪,我们要带她去初埠县菜市口处斩。” 萧芜华皱眉,“即是淫罪,为何只处斩女子,与她通奸的男子呢?” 音云复述之。 “这……”狱卒沉吟半晌,眼神飘忽,“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具体事宜不清楚。” 囚车便又晃晃荡荡的离开。 萧芜华垂眸,记得初埠县是右扶风蒋西源的管辖范围,她冷笑一声,真是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 音云带着细雨进来,问道:“殿下,我们…” “跟着他们,去刑场。” 她倒要看看,这犯了淫罪的女子,是如何一个人犯下这桩罪的。 泱泱菜市口,围满了看戏的百姓。 马车停在不远处,萧芜华掀开侧帘一角,看着刑场上端坐的县令,回想着他的名字。 记得是叫林平。 她冷冷勾唇。 “午时三刻已到,斩!”林平眼白一翻,扔下监斩令。 音云用轻功跃上刑台,“刀下留人!” 众人哗然一片,林平拍案而起,怒道:“大胆!来者何人!” 她亮出公主府令牌,“公主殿下有令,此案尚有疑点,嫌犯不可斩!” 公主殿下?林平慌乱的扶了扶官帽,连忙迎出来,仔细看了看那令牌,心中大惊,“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他纳闷极了,怎么好端端的还能把公主殿下引来? 可就差一点…… 音云冷睨着他,“将犯人押回公堂,殿下要亲自审理。” “什么?”林平连连摆手,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万万不可啊,此案已盖棺定论,哪还敢再劳烦公主殿下,殿下千金之躯,怎能,” “住口!只管听吩咐便是,哪那么多废话,难不成此案当真有问题?”音云眯起双眸,眼中有威胁。 “不不不,没问题,下官这就照办,这就照办。” 林平只得听从吩咐,让差役将那个女子押回了公堂。 他目光阴冷,眼神示意身后之人,“快去找蒋公子。” 围观百姓们又一路跟着,去了县衙看热闹。 官棍杵在地上,砰砰作响,“威武~” 师爷高声呼喊,“升堂!” 带着枷锁的女子被押到堂中,虚弱身子跌倒在地。 林平看了眼一旁端坐的威严女子,咽了口唾沫,无力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女子匍匐在地上,被枷锁扣住的双手青紫红肿,她翕动嘴唇,却因脸颊充血而发不出一丝声音。 萧芜华对上公案后的人那双心虚的眼睛,眸色幽深,“即是淫罪,有了证据直接砍了便是,何须再施以酷刑。” 林平干笑两声,“实在是此犯嘴太硬,死活不肯承认罪行,但我们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她不认。” “是吗?她一个女子如何单独犯下淫罪?与她通奸之人呢?何在。” 林平抹掉额间冷汗,“回殿下,是…是她胆大包天,勾引男子,犯下淫罪,故而,故而才只判她一人死罪。” 女子缓缓摇头,泪洒公堂,她挣扎着匍匐到公主殿下脚边,颤抖着抬手,咬破指尖,在地上写下四个字。 还我公道 此情此景,令堂外百姓皆动容,他们窃窃私语,听得林平直冒冷汗。 他猛拍惊堂木,“还不拖下去,竟敢污了公主殿下的贵眼!” 萧芜华垂眸,女子双眸溢满泪水,她看得见,瞧得明,分明里面全是委屈。 “慢着,县令大人为何要怕一个定罪之人,反正你已证据确凿不是吗?” “是是是。” 她骤然冷了嗓音,“那就把人证,物证呈上来。” 林平一时哑口无言,他看向旁边的师爷,无奈地挥挥手,“去,去把物证呈上来。” 她提醒道:“还有人证和受害男子。” “好好好,快去传人证,和蒋公子!” 蒋公子,萧芜华微眯双眸,眸中划过狠厉,原来是他吗…… 第148章 花连秀之冤一 所谓物证,一方手帕而已。 沾了血手印的认罪供状静静放在一旁。 萧芜华淡淡扫过这两样东西,目光又放到公案后的人身上,“一方手帕,便是此案的物证?” 林平走下堂,连连点头,指着白色手帕一角,“不错,殿下请看,这手帕上还绣着她的名,连秀,此犯人名叫花连秀。” 她只是轻笑,默不作声。 身后的音云冷哼一声,抽出怀中手帕,随意扔到地上,“县令是说这种东西便是可定人死罪的物证?” 真是荒谬。谁知道这手帕是从何得来,这上面的字又是谁绣的。 萧芜华垂眸问她,“本宫见你已及笄,可有字?” 花连秀点头,又要咬破指尖写下自己的字,却被阻止。 音云皱眉,“县令此处可有空闲的纸笔?”连半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枉他还是父母官。 “…有!有有有。”林平一愣,而后挥手示意。 纸笔很快便呈上来,花连秀感激地看了她们一眼,沾墨,颤巍巍地写下了‘宜容’二字。 虽然因为受伤导致她握笔姿势不对,但那两个字,写得也是十分隽秀。 能让女子读书的普通百姓人家本就不多,而花连秀还能写得一手好字,由此可见,她并非是贫苦人家的女子。 少说也得是个衣食无忧的出身。 林平眼角抽了抽,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时蒋公子怒气冲冲抓她来报案的时候,自己可是什么都没多问就施加了酷刑,才哄得蒋公子眉开眼笑。 本以为不过像从前那样,这些自诩清高的女子没在蒋公子身上获得好处,便以失身要挟,而他只需根据蒋公子的言辞直接将她们定罪,关的关,斩的斩。 反正蒋公子在这一片是只手遮天,自然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他也无需担心,况且自己一个小小县令还指望着蒋大人提拔呢。 蒋公子也向他保证,杀了这个女子,绝对能让他更高一层楼。 但怎么就这节骨眼上,招来了公主殿下呢!林平追悔莫及,早知昨日就该提到刑场砍了。 “林县令到底不是女子,故而有所不知,这女子通常在手帕上绣的,不会是名,而是字才对,既要绣名也不会舍去姓,否则便是大不敬。”萧芜华平静地道。 花连秀猛然抬首,眼角又滑落泪水,她呜咽着点头,没错,那手帕根本就不是自己的。 自她来到公堂,他们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允她说,拿出自己从未见过的手帕做所谓的物证,听了畜生说的几句屁话,用过刑后就按着她画了押。 花连秀甚至在想这里的县令,到底是不是百姓所依赖的父母官,还是说只是那些权贵的走狗。 手帕对女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事关名声清誉,她平日绝不会带着出门,更别提如今父亲有难… 林平只觉得后脑勺刺挠不已,他左右看了看却无一个人能替自己解释,便硬着头皮道:“可这…的确是物证啊,那若不是她的,上面怎会绣她的名,不绣别人的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芜华目光阴冷,可语气却温声细语: “林县令,如若这起案子并非是你判的这般,而是另有蹊跷,本宫定会扒了你的皮,挂在过往街道的牌坊之上。” 菩萨般的面孔,修罗般的话语。金口玉言,绝无虚假恐吓之意。 林平大惊失色,他双膝一软险些跪下,哆嗦着嘴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殿下…下官,下官确实是秉公执法,请殿下明察…” 他现在只求蒋公子能力挽狂澜,毕竟他一个小小县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她挑眉,“本宫当然会明察。” 堂外响起差役高呼声:“人证到!蒋公子到!” 来人一袭靛蓝衣袍,将那略有些圆润的躯体包裹其中,他五官无什特点,叫人看几眼也记不住模样。 可他身上的纨绔气息却直冲人目中,粗短手指间还握着一柄折扇。 明明一瞧便知肚中没有几两墨水,却还要装出副满腹经纶翩翩公子的模样,无端令人思之发笑。 音云撇嘴,附耳道:“殿下,这蒋占安是个副都尉。” 萧芜华眼中闪过鄙夷。 看他走路的样子,就知其武功不高,若不是有个右扶风的爹,恐怕连个差役都当不上。 想必是这人读书不行,是个草包,蒋西源别无他法,只能给他安排个武职混混日子。 花连秀恶狠狠地瞪着来人,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蒋占安身后跟着一个书童打扮的侍从。 他直奔萧芜华而去,满脸写着兴奋,摆了一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姿势,‘唰’的打开折扇,刻意沉下嗓音,“蒋占安,见过公主殿下,殿下果然如传闻般貌美如花,如花似玉。” 那贪婪恶心的眼神,让音云恨不得朝他脸上踹两脚,“放肆!见了公主殿下为何不跪!” 蒋占安当即面露不悦,他合上折扇,“主子还没说话,你一个奴婢插什么嘴!” 扰了他的兴致! 萧芜华皱眉,“掌嘴。” 蒋占安昂头,得意洋洋,“没错,赶紧掌自己几个嘴巴子!” 黑影暗卫蓦然出现在她们身后,飘到人前,蒲扇般的大掌狠狠抽向那张得意忘形的嘴脸上。 暗卫左右开弓,“啪!啪!” 蒋占安登时眼冒金星,若不是有侍从扶着,怕是要瘫软在地。 旁边的林平双膝更软了,他现在就想给这位公主跪下,求她开恩饶自己一命,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侍从大叫,“殿下为何要打我家公子,我家主君可是右扶风蒋大人!”殿下怎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竟当着百姓的面掌嘴公子! 音云压下心中不悦,“你口中的主君见了公主殿下也得毕恭毕敬,更别提他!” 铿锵有力的嗓音让侍从噤了声。 萧芜华敛下不耐,冷言道:“林县令,人证和受害男子可到齐了。” 林平连连点头,“齐了齐了。” 她嗤笑,“人证何在。”别告诉她是蒋占安的侍从。 侍从颤巍巍回道:“是…是奴婢。” 萧芜华脸色一沉,眼神凌厉,“林县令可知状者和犯者的血缘亲者以及签了死契的奴仆一律不可做人证,所说之言更不可做呈堂证供。” 第149章 花连秀之冤二 林平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花,而他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不错,当时自己只顾找齐人证物证,根本就没细想过。 像这种大户人家的贴身仆从基本都签了死契,公堂上所说之言也基本可以当做屁话。 音云瞥着他,“林县令,你身为百姓父母官,为民申冤造福,不会连大渊律法都未曾读过罢?” “下官…自然读过。”林平垂首,满脸愧色。 堂外百姓议论声愈发大了起来,话里话外皆是埋怨,毕竟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唯一的指望可就是县衙了…… 萧芜华幽幽道:“既然读过,为何还会如此草草定案,” “仅凭一方来路不明的手帕,一个根本不能做人证的人证,便定了一个妙龄女子的死罪,林县令这官做的可真是轻快啊。” 没等林平辩解什么,蒋占安挣扎着站直身子,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沫,“殿下有所不知,这女人本是与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但于几年前她父亲又悔了这桩婚,而如今她父亲有难,她就想来找我助她父亲渡难关, 下官虽是副都尉,可也懂得是非对错,她父亲犯下命案,自然有县衙评断,哪里轮得到我插手,于是我便拒绝了她的请求,谁料她不依不饶,还拿婚约说事, 甚至还…还勾引下官,想用此事威胁与我,下官自是不从,可还是被她得了手,下官秉着执法公正,便报了官,” 萧芜华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话,“你是说一个纤细柔弱的闺中女子,将你一个身强体壮的副都尉得了手?” 蒋占安一愣,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连忙又道:“下官当时饮了酒,手脚无力,才被她得了逞。” 她目光紧盯着他,“她是何时去寻你,你又是何时饮了酒。” “她,她是昨日巳时五刻来找我…我是巳时一刻饮的酒。”蒋占安眼神飘忽。 音云当即怒道:“巳时,正是副都尉值守期间吧,蒋占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玩忽职守,在值守期间饮酒!” 他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当今陛下严明己身,甚至勤政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于是满朝官员最忌讳玩忽职守这几个字! 蒋占安哆嗦着嘴唇,“下官,下官身患头风之疾,郎中说饮酒可缓疼痛。”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想到什么谎便扯什么谎了,先过了眼前这坎才是。 萧芜华冷笑,“既然如此,你这个副都尉之职,还是撤了吧,有病就该回府好好休养才是。” 这让他一时哑口无言,似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有那个无用的侍从,”她话锋一转,“你既然是人证,那便目睹了花连秀的恶行,为何不出手阻止,总不能你也饮了酒手脚无力?” 突然被提及的侍从吓了一跳,他呆呆回道:“奴婢,奴婢听见公子呼救,方赶过去,却为时已晚,这女人已经衣衫不整地从公子房中逃走。” 她挑眉,“接着就留下了所谓物证的手帕。” 侍从连连点头。 “也就是说,你没有亲眼看见他们行龌龊之事,只看见花连秀从房中衣衫不整地跑出?” “是…”侍从又点头。 音云斥道:“放肆!未亲眼目睹腌臜之事,却敢做人证陷害他人,简直是目无王法。” 听他们这一番瞎话,漏洞百出,真是可笑。 侍从慌张极了,他不禁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旁边人,公子来之前只顾打扮自己,根本就没和他串通口供,而现下公主咄咄逼人,自己哪能应付得了! 音云皱眉,“你看他作甚?莫不是心虚了。” 侍从只得收回目光。 “蒋副都尉,你说你已被她得了手,此话当真?若胆敢欺骗本宫…” 蒋占安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嘴硬道:“当真。”他现在已经头昏脑胀,什么也记不清,想不起了。 是他轻率了,他本以为公主会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将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谁知她却不肯善罢甘休了。 失策失策…… “好,”萧芜华站起身,吩咐道:“音云,带花小姐下去,为她验身。” 什么,验身?蒋占安如五雷轰顶。 他哪里碰过花连秀的身子!当时他威逼她到府上,本想占些便宜,可她宁死不从,还险些踹坏了自己的命根子。 他可是右扶风之子,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于是转头一扭,就将那贱人送上了公堂,反正林平对这种事颇有经验。 林平要物证,他就随意找了个手帕,着府中下人绣上了花连秀的名,林平要人证,他就让侍从随意编了个瞎话。 本来一切顺利,今日午时三刻这贱人就该被斩了才对!蒋占安冷汗淋漓,如果公主执意要翻案,难保不会翻出旧案,那可是好几条人命… 萧芜华走向公堂之中,冲着围观百姓,“不知在你们其中可有郎中?” 百姓们面面相觑,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一银丝老者,老者面色平淡,上前一步,正要跪下,却被堂中人阻止。 “无需下跪,本宫只有一事要请教郎中。” 老者躬身拱手道:“草民惶恐,殿下请问。” 她神色从容,端庄威严,“一个人若是饮酒到手脚无力,可还能行人事?” 老者回道:“回殿下,饮酒至手脚无力,已是醉酒之症,而醉酒之人正处于排毒缺气血的时候,自然不能行人事。” 于是百姓们恍然大悟。 蒋占安不可思议地后退了几步,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发生到这番境地。 他扑到林平跟前,目露凶光,一把拿起手帕,置于她眼下,语气慌乱,“殿下你看,这是她留下的手帕,这就是她奸污下官的证据!” 萧芜华睨着那方手帕,扯唇道:“非要让本宫把蒋府的一众人等带来公堂之上,与你当堂对峙吗?” “你甚至连花连秀的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匆匆绣了她的名便拿来做诬陷之物证,真是可笑。” 不错,一旦同府中所有人的绣工对比一二,真相自会水落石出,蒋占安咬紧牙关,愤恨的扔下手帕,“殿下,你当真要如此咄咄逼人吗!” 真当他们蒋家好欺负不成,父亲在朝为官数载,好友众多,她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哪来的胆子得罪蒋家! 第150章 萧芜华斩蒋占安三人 萧芜华勾唇,权当是耳边有人在狗吠。 而这时音云也搀扶着花连秀出来,她面露愤然,“回殿下,花小姐还是完璧之身。” 既是完璧之身,何来淫罪之说。 萧芜华蓦然收了笑,反手一巴掌抽在蒋占安脸上, “胆敢勾结朝廷命官诓骗本宫,意图污蔑清白女子,若不是本宫重审此案,恐怕世上又要多一条冤魂,来人,连同县令林平和那做伪证的侍从,拖下去,斩立决!” 此话一出,众人皆震惊不已。 蒋占安大叫:“萧芜华你敢!我父亲可是位比九卿的右扶风!没有陛下旨意,你竟敢在县衙杀人!” 音云怒喝:“竟敢直呼公主尊名,还不拖下去斩了!” 林平两眼一黑,瘫倒在地,他惶恐地看着要来擒他的差役,浑身似火燎,脑中闪过灵光,连忙爬到红衣女子脚边。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殿下,下官有要事禀报,只求将功抵过,求殿下开恩饶命啊殿下!” 蒋占安怒目圆睁,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脚踢翻他,怒吼道:“你给我住口!” 可惜差役已将他牢牢桎梏住,朝衙外拖去。 萧芜华垂眸,冷冷盯着脚边人,“说。” “殿下,这些事情都是蒋占安逼迫下官做的,不只有这一件案子,在此之前还有好几个案子,好几个姑娘都是这样命丧黄泉, 殿下!如果下官不照办,下官只会比她们还要惨,下官也是逼不得已啊!” 蒋家权势滔天,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如何能与之对抗… 她轻蔑一笑,“是吗?那本宫就赏你死的痛快些。”毕竟这死罪也分痛快的和痛不欲生的。 都说铁打的差役流水的县官,如今尊贵公主已下令,谁人还管他们是谁。 林平面如死灰,任由差役将自己拖了出去。 见她杀意已决,蒋占安挣扎着求饶:“我错了,公主殿下,请您饶恕,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请公主殿下看在他老的份上饶了我吧!” 萧芜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被拖走,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如果不是因为蒋西源,她也不会注意到这起荒谬的冤案,也无法为那些枉死的姑娘申冤。 连近在天子脚下的地方都尚且如此,她不敢想象远离汴京千里之外的百姓们,如果摊上了林平这种为了自保而选择助纣为虐的父母官,他们又该去何处申冤。 她闭上双眼,只觉得身心疲惫。 百姓惊叹之余却也觉得痛快,他们纷纷闪开路,跟着差役出了县衙,看刽子手将那三人的头颅砍了下来。 鲜血喷涌而出,头颅滚落,真是大快人心。 镣铐声响在耳边,萧芜华睁开双眸,原来是花连秀跪在自己脚边。 她无声叹息,弯腰将人搀扶起来,自己的初衷并非是为了替人申冤,如何能心安理得的承受这份谢意。 “我也并非全是为了你,你不必谢我。” 花连秀摇头,落下泪来,她知道眼前人若想找蒋家的错处,不是非得麻烦这一遭,是因为殿下对自己起了恻隐之心,才会借此机会… “不知你父亲的难,本宫能否一听?” 花连秀用力点头,又要给她跪下,本以为自己要和父亲共赴黄泉,谁曾想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天无绝人之路。 音云扶住她,不忍道:“别跪了,你身上都是伤。” “音云,先把她带回安乐堂,找郎中医治她身上的伤。” 没等音云应声,县衙外便忽然围了数名精兵。 一声哀叫从县衙外响起,“我儿,我儿!究竟是谁,是谁杀了我儿!” 百姓们一哄而散。 刽子手被刀架在脖子上,颤巍巍地指了指县衙里面,“是公主殿下有命…” 蒋西源目眦欲裂,扬起刀就要砍下这人头颅,为自己儿子报仇。 不疾不徐的温润俪声响起,“蒋大人,刀下留人。” 可气在头上的蒋西源哪会听她的劝阻,泄愤般继续砍下去,只是利箭冲来,击飞了那柄怨恨的大刀。 刽子手连忙跑上台阶,躲在公主身后。 蒋西源怒指她,“殿下未免欺人太甚!” “哦?本宫如何欺人了?” 如何欺人?呵,他儿子的人头可还在县衙门口摆着呢!蒋西源咬牙切齿,老泪纵横,“殿下为何要不由分说取我儿性命!” 他蒋家可就这一个独苗苗!竟然就这样被砍了头。 萧芜华挑眉,缓缓摇头,“蒋大人错了,本宫可不是如蒋占安那般不讲理之人, 蒋占安勾结县令伪造命案人证物证,以致多名女子蒙冤而死,这点差役们和围观百姓皆可做证。” 她身后的差役和撤到不远处的百姓们皆点点头,仅凭方才公主殿下救了刽子手的性命,便知她不是那种过河拆桥之人。 更何况,蒋西源和公主殿下,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他们没有道理不站在为民伸冤的公主殿下这边。 蒋西源狰狞地笑出声,“殿下,你真要逼得下官去死是吗?” 那他不介意拉着尊贵的公主一同踏上黄泉路! 她勾唇,对他的威胁不屑一顾,“本宫依大渊律法做事,怎么是逼蒋大人去死呢,当然,如果你非要同你儿子一起死,自戕在县衙门前,本宫可没有任何意见。” “依照大渊律法?真是笑话,我竟不知一个没有官职的公主,也能做得这断案定罪之事!” 萧芜华只是平静地俯视着他,浅浅笑意下是森寒至极。 蒋西源上前一步,欲再讨个说法。 远处传来马蹄踢踏,“诏书到!” 他僵住身子,听出这是王公公的声音。 不知怎的,蒋西源凉了半边身子,他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为何公主殿下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百姓来到县衙,偏偏要逮住他儿子不撒手… 他原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没曾想陛下从没有想过要善罢甘休。 萧芜华看懂了他的神情,凝声道:“自作孽,不可活。”既已和蛟神扯上关系,那便是有了谋反之心。 陛下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他后退一步,惊恐不已。 马背上的王峙翻身跃下,高举手中诏书,“蒋西源接旨!” 于是整个衙门口的人皆跪下,除了萧芜华。 “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王峙走到蒋西源面前,展开金黄绢帛,“应顺天时,受兹受命,诏曰: 第151章 赵纳古染风寒 “罪臣蒋占安罔顾人命,蔑视刑律,勾结朝廷命官欺上瞒下,罪该万死; 罪臣蒋西源教子无方,纵其猖狂,目无王法,因子不教而父之过也,故罢右扶风之职,押至延尉狱,杖刑一百,徒刑两年,以儆效尤。” 该来的总会来,蒋西源脱力般跪坐在地,双目失神。 没想到,苦心多年,竟在一个小小的冤案上栽了跟头,真是贻笑大方。 王峙望向他身后一人,笑道:“孔都尉,为何还不将人押去延尉狱?” 孔力连忙起身,“是,王公公。” 见人被拖走,王峙轻甩拂尘,朝台阶上的人躬身道:“老奴见过公主殿下,此案真是委屈殿下了,竟让那蒋占安污了殿下的眼。” 萧芜华温声道:“无妨,倒是劳烦王公公特意跑一趟。” 想来父皇已是明白了什么。 “殿下言重了,此乃老奴应尽的本分。” 王峙看着被酷刑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女子,目露不忍,“这就是花连秀花小姐?” 音云点头,“正是。” 花连秀微微垂首。 “陛下有口谕,因官员失职以致花小姐蒙受冤屈,实为朝廷之过,故而陛下特允你为花郎中翻案,此案便交由公主殿下。” 花连秀双眸瞪大,蓄满欣喜万分的泪水。 白发人送黑发人,而黑发人的尸首不能放在家中,不能葬在祖坟处,故而萧芜华直接命人将蒋占安的无头尸首扔去了乱葬岗。 任由食腐肉的鸦将尸首啃食殆尽。 十月二十三日,气肃而霜降,阴始凝也。 天儿逐渐变冷,初霜已经出现,这意味着秋日已尽,而冬天即将开始。 经过月余赶路,阎无极他们已经入了平原之地。 阎无极身披玄色斗篷,立于树上,夜幕快要降临,她环顾四周,无异后方同意在此林中歇息一晚。 因为那从未受过凉意的小公主,起了热,兴许是染了风寒。 使团中有随行的医师,说小女君需要静养一夜,不宜再继续赶路。 赵袂心急如焚,卓官月也力劝她在此处停留,无奈之下,便寻了一片密林。 她遥望着汴京的方向,拿出临行前萧芜华亲手为自己戴上的平安扣,放置唇边,细细摩挲着。 快了,就快了…… “大人,下来吃点肉干吧。” 阎无极回过神,将平安扣放回胸前,掩好衣襟,跃下高树。 她皱眉,接过不闻递来的肉干,坐在石头上,火光浮跃在白皙面孔,“公主怎么样了。” 到底是娇生惯养,这还没到立冬,就被寒气吹得病倒了。 真是耽误行程。 不闻下巴一抬,指向马车,嗤笑道:“应该已经服过药了,现下正在被人哄着入睡吧。” 孜孜不倦啃肉干的不语也乐出声,看着那百越公主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可该有人哄着入睡。 她目光朝那望去,却见公主的贴身婢女坐在马车外啃干粮,“那是谁在伺候公主?” “卓将军呗。”不语扒拉了一下火堆,令火苗大了些。 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小公主就缠上了卓官月,他还就纳了闷,怎么还有人能主动愿意靠近那活修罗。 阎无极起身,吩咐道:“行了,天快黑了,灭火,今晚轮番值守,不得松懈。” 说罢便朝幄帐走去,打算歇息前半夜。 猛然又听见马车内传来娇喝,便止住脚步,“不许你走!” 卓官月制住赵纳古想要起身的动作,“好不容易暖热了被窝,别再闪着了。” “那卓姐姐别走。”赵纳古轻蹙双眉,眼波涟漪,柔软无骨的小手紧紧抓着压在自己肩膀的手腕。 卓官月摸了摸她已经不甚烫的额头,唇边勾起一抹笑,“末将今晚需轮值守夜,公主安心睡觉便是,明日身子就不难受了。” 看得出来阎无极并不想在此处歇脚。 她也明白那人的顾虑,可又实在不忍公主拖着病体舟车劳顿。 所以今晚自己得替阎将军守夜才行。 赵纳古自知说服不了她,便小脸一皱,赌气似的翻身背过去,“那你走吧!” 有沁儿照顾她,卓官月没什么不放心的,于是便顺从的出了马车。 赵纳古愤恨地蹬了一脚丝衾,死木头,竟然真的走了! 见玄色身影立在不远处朝这看来,卓官月敛眸,走到那处,“阎将军。” 阎无极上下打量她一番,“怎么,卓将军何时成了公主的乳母?” 她双颊有些发烫,“末将知错。”如今距汴京不过七八日的路程,她们本该加快速度,以免节外生枝才是。 “罢了,今晚你好生看着公主,有我和不闻不语值守便可。”阎无极一边解下斗篷一边朝幄帐中走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纳古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缠卓官月,如若不从了她的意,届时谁也别想安生。 “是。”卓官月认命地回到了马车中。 赵袂躺在幄帐中辗转难眠,索性起身出了帐,赏起月色来。 离开百越已经一月有余,心中竟还有些不真实感,这一路虽日夜兼程,但却畅通无阻。 舅舅送他们过了无人谷,与阎无极切磋了一二,又跟着他们行了一段路,便心满意足地回了百越。 他看得出来,大渊是诚心的想与百越交好。而能在多方势力侵扰下保使团安宁,阎无极的的确确有十分本事。 如果能把妹妹许配给阎将军,那可真不失为一桩好事……不知想到了什么,赵袂看向马车的眼中闪过惧色。 阎无极在大渊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会容忍妹妹的所行,赵纳古生性顽劣,又被母君宠上了天,难保不会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来。 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到时怕是难以收场。 可她和亲公主的身份,嫁的就是王亲贵胄,不论是谁都容忍不了她…… 果然是天冷了,赵袂竟打起寒颤来。 宝庆拿来斗篷,为他披上后,打了个哈欠,“少君睡不着吗?” 他叹息一声摇头,“睡不着,对了,那些鸟兽可都喂过了?” “少君放心,都喂过了食物和东茛菪。” 赵袂点头,百越气候宜人也宜兽,故而除了金银布帛,父君也让他带来了一些奇珍异兽,献给大渊。 什么云豹、乌金麂、梅花鹿,甚至还有黑熊,大蚺,无毒的长蛇,白肩雕,绿孔雀… 第152章 百越使团遇黑衣人 总之大渊不可多见的异兽,大都在这了。为了方便赶路,都被关在辎车中,而喂食车茛菪,是为了让它们陷入昏睡,别闹腾他们。 “少君为何在此。” 身后响起凉凉的嗓音,比月光还要清透。 赵袂回首,原来是阎无极从幄帐中走出来,那人沐浴着从树叶缝隙落下的月色,为其精致昳丽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朦胧感。 他难以想象,如此如谪仙的人,竟是在沙场上肆意凌虐敌军的阎罗王。 “阎将军,”赵袂倒还有些难为情,“好像入夜冷了些。”而躺下睡觉只会被冻醒…… 还真是有够矫情,阎无极轻笑一声:“再过些日子,会更冷,不过那时我们已经在汴京了。” “纳古一直想要看雪,可惜百越国永不见雪,想来她会十分期待的。”赵袂似乎也有些憧憬。 “是吗。”她暗自撇嘴,头回听说下雪还值得人期待。 以往在军中,最怕的便是下雪天。冻得人肢体僵硬不说,连粮草的运输和取暖的供给都会受到极大的阻碍。 故而各国都有了共同的默契,那便是冬日极少起战,否则下场只会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赵袂盯着那挺拔纤细的身姿,“阎将军可曾娶妻?” 都说大渊人好细腰,百闻不如一见,原来不仅是将领,就连跟在身边的侍卫都是宽肩蜂腰。 记得母君说过,不论男女,习武之人大多身姿轻盈,因时常收紧腰腹发力,双臂挥舞兵器,故而会显得肩宽腰细。 当然,像舅舅那般用蛮力的武夫也有不少。 “……”阎无极背着手,睨了一眼旁边人,缓缓道:“虽未曾娶妻,但已有心悦之人。”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人打的什么主意。 赵袂垂首,心中有一丝丝的失落,不过转而他又笑道:“其实我也是,待此次议和后,便会回百越娶她。” 仿佛眼前又浮现那张笑靥,他眸中星星点点。 她挑眉,“那便先恭贺少君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他抿唇,“多谢阎将军吉言。” 下弦月慢慢划过夜空,带着碎星渐渐隐于白昼。 天蒙蒙亮,使团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平坦大道前方是陡然变得如羊肠般的小径。 卓官月皱眉,神情凝重,“阎将军,前方山谷处很利于藏匿刺客。” 先前他们皆是选择了笔直官道,可到汴京,这条路是必经之路,如若绕路,至少要多出五日的路程,依旧会多出五分的危险。 阎无极面色平静,轻启菱唇,“派十人先行探路。” 于是不闻率精兵前往山谷,片刻间就消失了身影。 山谷中倏然响起刀剑相搏之声,约有半炷香的时间,十几个藏在暗处的黑衣人被捆在阎无极眼前。 阎无极卓官月两人下了马。 不语扯下其中一人的面巾,露出其貌不扬的一张脸,他耷拉着眼角,“长得真丑。” 黑衣人:…… 还好阎家的暗卫选拔的条件有五官端正,不然每天面对丑陋的面庞真是无心练武。 卓官月眼神阴冷,“说出幕后之人,就给你们一个痛快的死法。” 黑衣人别过脸,冷哼一声。 “神气什么呀,”不语扬起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将军问你话呢!” 黑衣人嘴角溢出鲜血,一侧牙齿已有些松动,“要杀要剐,悉听呃!” “噗呲!” 不闻不语大惊:“大人快闪开!” 卓官月手起刀落,黑衣人的头颅滚落在地。 好在不语挡住了大部分喷洒的血雾,只有几滴鲜红溅在了阎无极的侧脸。 她眼中闪过诧异之色,但这一幕放在卓官月身上好似又十分合理。 不闻皱眉,埋怨道:“卓将军,您砍人之前能不能吱一声啊。” 剩下的黑衣人们面面相觑,虽然嘴上是说是杀是刮悉听尊便,可真目睹了又是另一回事。 卓官月微眯双眸,手中长剑闪着寒光,“反正幕后之人也就那几个,不愿意说就算了。” 她挥剑,随着一声声惨叫,数不清的手臂断裂在石砾小路上。 对习武之人来说,残了比死了还让人难受。 阎无极几人微怔,呆呆地看着她收割黑衣人们的胳膊。 不知是谁嘶喊出声:“我说!” 她才停止了杀戮,神情自若地收起剑,手臂曲起,剑锋从中抽出,血迹便被擦拭在衣袖上。“说吧。” 赵袂再一次把从马车里探出的脑袋按回去,“有什么好看的!” 血腥无比。 可赵纳古依旧锲而不舍地探出,目光紧随着其中一人,那沾了血的阴沉侧脸与昨夜的温和眉眼判若两人。 原来这就是她在战场上的一面吗?还真令人……心动。 这时宝庆悄悄挪回来,低声说道:“好像是他们的什么北轩王派来的。” 赵袂点点头,盘腿坐在前室处,嘱咐他们,“只要我们平安,那就是他们大渊自己的事,莫要多嘴多问。” 事情解决的很快,尸首残肢被扔到山中喂野狼,留了几个活口,与黑熊关在一起。 为了防止黑衣人害怕,卓官月还贴心的向宝庆借了东茛菪,喂他们吃下。 可卓官月却心有疑虑,“阎将军,他们真的都是北轩王派来的吗?” 北轩王向来低调行事,如今却大张旗鼓的派人来刺杀百越使团,难道当真是蛟神一事把他给惹急了不成… “难说,也许是有人故意引我们注意北轩王。” 阎无极也纳闷,明知道这些废物黑衣人一现身,必定会被活捉审问,就算北轩王是幕后主使,也不该蠢到让黑衣人知道他的真身才对。 他忍气吞声的蛰伏了那么久,不该因为蛟神一事便狗急跳墙,更何况陛下才处置了几个官员,算是堪堪断了祂的尾而已。 若是聪明点的,就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好好苟活才是。 难道…北轩王不是蛟神?亦或他也是蛟神的信徒吗? 当然,也难保是萧伯仁自作聪明,故意做这一出戏,届时黑衣人再‘吐露’出真凶,他便能洗脱嫌疑,甚至还能博得一丝同情。 不过他就不怕黑衣人全部被杀了,死无对证吗…反正陛下已经对他耐心耗尽,有她和卓官月以及赵袂作证,就足以定北轩王的祸心。 所以应该是有人嫁祸于他才对。 至于是谁…阎无极微眯双眸,心中有了猜测。 第153章 穆延助力东方澄 妇人身着素衣,神情憔悴,眼目红肿,怀中还抱着靛蓝衣袍。 这几日,她的泪都流干了。 夫君削职入狱,儿子被砍下头颅扔去乱葬岗,连个全尸都没有留给她。 亏了陛下仁慈,还留了这宅子给她,没让府中上下百人流离失所,她该感恩戴德才对。 “哈哈哈哈哈…”妇人忽然癫笑起来,“天恩浩荡,这都是天恩浩荡啊!” 圣人喜怒无常,果真是伴君如伴虎。 前有左冯翊死在牢狱,皇后念及柳贵妃为陛下诞下一女,故开恩留她一命。 后有右扶风教子无方… “夫人,夫人!”婢女慌忙抱住她要往柱子上撞得身子,哭喊道:“夫人你不能寻死啊!主君还在牢中,府中上下还需您掌事啊!” “我儿已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婢女急不择言,“一切都因花连秀而起,是她让公主杀了公子,难道夫人不该向她讨要个说法吗?” 妇人陡然平静下来,她捧着靛蓝衣袍,那一抹血干涸了的印记深深刺痛了眼睛,“不错…是她让公主害了我儿…” 而公主殿下为显皇权威严,竟拿她儿做那刀下鬼。 双手颤抖,怨毒双眸变得血红,她定要那贱人付出代价。 “备车,我要去见父亲。” 蒋家已断后,她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只要能为安儿报仇雪恨,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 万籁俱寂,该冬眠的虫兽都已寻地蛰伏,待来年开春温暖,再倾巢而出。 兖州 郦阳 东方澄夫妇已在阎府住了两月。 虽暂时没了性命之忧,但也依旧是心急如焚。一双儿女尽在那人掌握之中,他怎能睡得着。 而如今他也不敢轻易离府,就算有阎家的人相护,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传到那人耳中……他如何赌得起。 可难道就要一直这样耗着吗?东方澄恨得牙痒痒,自己不甘心啊! 父亲死的冤啊。 阎时中踏进房中时,便见他一副纠结痛苦之色,不禁叹息一声。 他猛然回神,“阎大人。” “东方公子无需忧心,虽然之恒有事离京,但还有阎温在汴京,你的儿女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面露愧色,“阎家的大恩大德,澄真是无以为报。” 阎时中只是摇头,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门外响起小厮通报,“大人,有一位自称是阎无极幕僚的人求见。” 阎时中皱眉,“请他进来。” ……二人看着眼前的白面狐狸脸,有些愕然。 阎时中眉头紧锁,犹疑道:“你是?” 狐狸眼微挑,“在下姓穆名延,乃是骠骑将军的入幕之宾。” 阎时中嘴角抽了抽,幕僚就说是幕僚得了,为何要用这么暧昧黏腻的语气说什么入幕之宾… 他那个哥哥的孙子身边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啊。 “你来是?” 穆延自顾自地找了椅子坐下,神情平淡,“哦,延是奉主公之命前来,与阎大人商议要事的,有关东方澄。” ?东方澄当即站起身,指着自己,略有激动,“可是阎将军想到了什么法子?” 闻言穆延瞥了他一眼,了然道:“哦?原来你就是东方澄?”果真如主公所说,是个畏手畏脚之人。 但想来也怪不得他,关心则乱,任谁的心肝宝贝被当做把柄,行事也会处处受限。 东方澄点头。 阎时中挠了挠头,“那不知,呃,穆公子有何高见?”总归是之恒派来的人,也不能太过怠慢。 “哎呀,这一路奔波,着实是有点口渴了。”穆延翘起二郎腿。 东方澄连忙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阎时中:…… 润喉后,穆延也没有再废话,“在下的意思是呢,要利用舆人之论,将真假东方太尉的消息放出去。” 让东方默无处遁形。 东方澄大惊失色:“什么?这万万不可啊。”要是他敢放出消息,这几年又何必躲躲藏藏,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反倒是阎时中认真的考虑起这个法子来,因为一直躲下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如此还不如破釜沉舟。 穆延放下茶盏,嗤笑道:“你要知道,东方默现在比你还要害怕,还要如同惊弓之鸟。” 他虽手握着筹码,但毕竟护得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且没有第二次机会,所以就算有十条人命在他手中,也不见得会安心。 现下拼得就是谁比谁更豁的出去了。 东方澄咽下口水,颤巍巍地坐下,既然是阎将军让此人来相助于他,也许自己该相信他们才是。 不然,他又能如何做呢。“好,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穆延抬手阻止他的话,“你不用多说,主公早就料到,已着人暗中保护他们。” 现在已经不是东方家的家事,而是事关朝堂的大事,东方默身居高位,不知有了多少愿意追随他的人,想拉他下马,不是件易事。 阎时中点点头。 穆延皱眉,“首先我想知道,你的证据是什么,能值得东方默锲而不舍地追杀你那么多年。” “唉,不过是我父亲以往的几封书信,还有一块玉佩。”外表再像,也总有露马脚的地方,那人与父亲的笔迹虽很相似,但仔细看便能发现其中异样。 对比笔迹,也是延尉署破案的手段之一,故而那人才会如此害怕。 至于玉佩,那可是先皇所赐,贸然丢失,到时他说不清缘由,保不齐会获一个大不敬之罪,流放斩刑也有可能。 穆延追问:“可是青玉双鹤携珠佩?” 东方澄略有震惊,“不错,而且还是先皇所赏赐。” “嗯,行了,我知道该怎么编话本了。”穆延站起身,伸了伸懒腰。 先让东方默慌一下。 “话本?”阎时中不解。 穆延看着他,“对啊,茶馆说书先生讲的那些话本。”受众面颇多,老弱妇幼,市井小民,传播起舆人之论来那是十分的迅速。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越多,东方澄他们就会越安全。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阎时中扶额,但他为什么会觉得有点荒谬呢。 “可你在兖州放消息有什么用呢。”东方澄还是觉得此法不靠谱。 穆延噗呲一笑,“谁说我要在兖州放消息。”把消息放在这里管个屁用。 “东方公子,穆公子的意思是直接把消息放在汴京。” 最好是直接放到陛下耳边。 第154章 萧芜华以身入局 听闻东方叶在延尉署受了伤,东方拓火急火燎地冲到了竹叶院。 刚好碰见郎中挎着药箱从房中出来。 他慌忙拉住人,“郎中,我妹妹如何了?” 怎么好端端的受伤了呢。 郎中摆摆手,示意他心安,“小公子放心,令妹无大碍,只是一些皮外伤。” 东方拓这才松了口气,“劳烦郎中了。” 可人到房门口,却又踌躇了。只因自己和她还没有冰释前嫌。 小杏端着一盆血水走出,看到他踱步在院中,不由得疑问:“公子?” 那一盆血水慌了他,当时便也顾不上心中的犹疑,面色苍白的进了房中,“东方叶!” 房中充斥着血腥味,他晃了晃身子。 东方叶扶着胳膊,白了他一眼,“你不去伺候你的祖父,跑我这来做什么。” “你怎么会受伤,那容广白是干什么吃的!” 她懒得理他,只调整坐姿靠在隐囊上,闭目养神,捋着心中的案子。今日奉公主殿下之命,与容广白去调查花佑丰的案子。 据花佑丰的交代,他前些日子去陈家出诊,陈海因过于放纵导致腰痛腿酸,那方面出了问题,却又羞于启齿,只让他开一些补身子的药。 他把脉后,得知陈海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身子虚了些,于是就开了一副调节气血两虚的药方。 可谁料到,隔日晌午,陈家就闯入医馆,说陈海吃了他开的药死了,扭头就把他送去了县衙。 林平貌似是听了谁的吩咐,二话不说就要将他问斩,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他们去晚了,陈海已经下葬,但公主殿下雷霆手段,直接命人挖了坟。 张义示验尸后发现陈海的确是中毒而死,但并不是因为花佑丰开的药而死,是另一种草药与药方中的一味药相克,产生了毒性以致陈海中毒身亡。 而那另一种草药,花佑丰的药铺中根本就没有。 夫死,妻嫌疑最大;妻死,则夫嫌疑最大。 容广白便带着她去了陈宅,陈夫人本就因挖坟一事对他们怀恨在心,对他们的盘问全然不配合。 最后还是陈海的一个小妾回答了他们的问话。 原来陈海与陈夫人早已是貌合神离,陈夫人虽为陈家诞下一子一女,但依旧没能得到陈海的从一而终。 他喜新厌旧,仗着家中有祖上留下的布帛生意,有几分资产,不停地往后院纳新人。 陈夫人不能容忍,可却被陈海当众羞辱她人老珠黄,堂堂当家主母,被小妾们看了个天大的笑话。 她一时气急,便收拾东西回了娘家,直到陈海身亡的一个月前才回到陈宅。 如此看来,她的杀人动机和时间都是有的……但奇怪的是,陈海后院有那么多小妾,竟然连一个庶子和庶女都没有。 东方叶睁开双眼,越想越觉得此案有很多怪异的地方,她应该尽快回延尉署和容广白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然而东方拓的大脸突在她眼前,“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她目光落在左臂的伤处,神情冰冷,“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他非但不会相信,还会骂自己大逆不道。 想来是自己写信向阎家求助一事被发现,故而那人想杀了她吧,幸好当时有容广白在身边,刺客没有下死手,否则她定会葬身初埠县。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她垂眸,掩下眸中愤恨……无妨,那就看是谁先死! 东方叶抬眸,神色疏离,“让开。” 他满脸警惕,“你要做什么。”都已经身负重伤了,难道还要去延尉署不成? 她淡淡道:“如厕。” 东方拓只得不情不愿地让开身,看着她披上外袍出了门。但直到他在房中空等了半个时辰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再过不久便是立冬。 萧芜华着人定了些布料和羊绒,为安乐堂的女童们做棉衣被褥。 “殿下,制衣铺的人来了。” 她点头,“带她下去量尺寸吧。” 算算日子,使团也快该到汴京了,而距曲宴,还有十五日。 蒋西源的夫人李芸,是侍御史李皓成的女儿。筹办曲宴的一切事宜皆由少府的人负责,李皓成的权力不小,若想在曲宴中动手脚可谓是十分便利…… 她抬眸望向院中,夕阳已西下,日光为安乐堂覆盖上了一层金色。 制衣铺的裁缝正在为女童量身高尺寸,她们脸上带着局促且开心的笑。没来安乐堂之前,她们何曾有过一件新衣裳。 见那些单纯的笑颜,萧芜华也浅浅勾起唇角。 音云为她斟了一杯热茶,揶揄道:“殿下是不是为了阎大人即将归京而开心啊。” 倒真是好些日子了,连小仪都长大了不少呢。 “是。”她轻蹙黛眉,眼中有涟漪泛起,十分平静的承认了音云的打趣。从她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开始,便不想再与之分开一毫一刻。 她恨不得将人永远束缚在自己身边,就像姑母对林尔思那样……天荒地老,至死不渝。 “萧姐姐,方才吉儿去溪边打水的时候,一个老婆婆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您。”吉儿的头发已经及肩,音云为她扎了两个吉祥髻。 是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萧芜华莞尔,接过纸条,摸了摸吉儿的小脑袋,“好,去玩吧。” 她展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交出花连秀’,眼中闪过不明意味,唇边的笑也渐渐消散。 音云神情凝重,“难道是蒋家的人?” “不错。”但他们并非是为了花连秀,真正的目标是亲自下令砍了蒋占安人头的公主殿下。 李芸的动作比她预想中要慢了不少,看来是恳求了李皓成很久才求来这次复仇的机会。 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才足够疯狂。 她端起不甚热的茶水,低声道:“花小姐怎么样了。” “回殿下,她现在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剩下的皮外伤还需再养几日,” 音云愁眉苦脸,劝道:“属下还是觉得此计太过冒险了些…” 当然也并非是说京兆府的人不靠谱,可殿下毕竟是千金之躯,怎可置于危险之中。 但凡出一点差错,谁也担不起后果。 萧芜华挑眉,放下茶盏,“也不知容广白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第155章 安乐堂被围攻 音云见她意已决,无声叹息,“听闻东方姑娘在查案过程中受了伤。” 还真是多事之秋。 她轻笑,眉宇间有讽刺意味,“也不知是谁敢对太尉的孙女动手。” 阎无忧临行前嘱咐她多提防东方默,此人已到了穷途末路之境,谁碰他都得被咬一口。 也难怪东方叶会被刺杀,估计是他知道了她已帮东方澄和阎家搭上了线,唯恐她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 音云站在她身后,再次劝道:“殿下,蒋占安是蒋家唯一的血脉,蒋西源也被削职入狱,所以李芸对您可谓是恨之入骨,难保她会做出什么来,您不该这么轻率。” 李芸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而有心人也会利用这份恨意。 届时恐怕不是她们能掌控得了的。 更何况此事还瞒着陛下和皇后娘娘。也许一开始殿下就不该借着花连秀的案子出手。 拔起蒋家只会带出更多的祸根,可殿下又偏偏要一网打尽。 萧芜华淡淡道:“我知道,可仅仅是拿花连秀做诱饵,是不值得李芸身后人出手的。” 更难解蒋西源和李芸的心头之恨,毕竟他们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 不是花连秀,也不是她萧芜华。 而是那个身处最高位想要除掉蒋家的圣人。如果想让圣人付出同等的代价,只有也让他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 李芸也不是个蠢的,下手前自然会先引开她的暗卫,至于这引子,便是安乐堂的女童们。 而这也刚好合了她的意,她并不想这些孩子们被牵扯其中。 她垂眸,拿出令牌,递给音云,“如果京兆府无法及时来援助,速拿此牌去霖泉山庄找长公主。” 音云皱眉,“那如果…”都被桎梏住了呢。 柳家,易家…那些余孽说不准都会助蒋家一臂之力。 李芸他们既然要拼死,自会尽可能切断她们的所有退路。 “如果?”萧芜华粲然笑之,拿出一支哨箭。 这支鸣镝是阎无忧给她的,那人好像知道自己在汴京不会老实,故而交给自己一条后路。 鸣镝一出,散布在城外各处的阎家暗卫便会来此相助。不到万不得已,萧芜华不想给阎家添麻烦。 但如今曲宴迫在眉睫,能扫除一个障碍便能少一分变故。 而且,李芸身边也有她安插的探子… 鸣镝上所刻的阎字,让音云总算放了心,“原来如此,阎大人还真是了解殿下。” 萧芜华抿唇,“带女童们去溪边放纸船吧,记住,一定要让暗卫把她们的性命放在首位。” 京兆府 杜不庸面色焦急的踱步在堂中,院内一片嘈杂声,眼见夜渐深,他怒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哎呦,肚子疼…” “疼死我了…” 地上躺了一大片官差,他们捂着肚子满地打滚,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口吐白沫,抽搐不已。 坏了,京兆府被暗算了…杜不庸抹掉额头上的冷汗,拿出一锭银子,“卓峰,快去请郎中,快去!”否则就来不及了。 他预想了那么多被阻挠的处境,却唯独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在京兆府的公厨里下毒! 真是百密一疏。 建安乐堂的事情闹得满城尽知,所以查清公主殿下的踪迹,并不难。 似乎有了月黑风高夜的遮掩,做起见不得人的事来也得心应手许多。 数名行踪诡秘的黑衣人悄然无声围住了安乐堂。 音云透过窗口缝隙观察着,月光下的安乐堂十分静谧,只有时不时的微风拂过,院中几棵枣树发出的沙沙声。 骤然,堂外四周亮起火把,将整个安乐堂照的如白昼。 她语气凝重,“殿下,我们被包围了,听动静,至少有两百人。” 真是巧,溪边数名女童失踪,暗卫方倾巢而出,他们后脚便围了上来。看来果然如殿下猜测,李芸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将暗卫引走。 离宵禁已过去了一个时辰,京兆府的人再慢也该赶来了。 所以……桌边的萧芜华神情淡漠,“嗯,看来杜不庸的人是不会来了,待李芸破门而入,你就去长公主府搬救兵,我会尽量拖延时间。” 再怎么说,蒋西源可还在延尉署呆着。 音云的胸口砰砰直跳,她余光瞥了一眼藏匿在房梁上有且仅有的四个暗卫,单凭他们四个,想在两百人的围攻下保殿下无恙,怕是有点困难。 “殿下,属下一定会尽快带援兵来。” 萧芜华点头,“路上定会有许多阻碍,要以保全你的性命为主。” 榆木大门后的门栓,在众人合力下变得不堪一击。 “砰”的一声,木门敞开,翠绿镶珠绣花鞋踏了进来,紧跟其后的是无数白底黑靴。 李芸目光阴冷,“公主殿下,臣妇知道您在里面,为何不出来呢。” 偌大的院中静悄悄,但她并不害怕会有埋伏,既然她李芸敢来,就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 黑衣人匆匆来报,“夫人,后门有人跑了,好像是公主殿下的贴身婢女。” 武功高强,七八个人都没能拦住她。 李芸似乎早有预料,冷笑一声,“无妨,有的是人拖死她。”安乐堂方圆几里都被设了埋伏,等的就是往外通风报信求助的人。 紧闭的房门倏然打开,暗卫率先露出身影,萧芜华一袭红袍缓缓走出,连肩上所披的斗篷都是鲜艳的赤色。 这抹赤色着实刺痛了李芸的眼睛,恨不得现在就将其千刀万剐。 “蒋夫人,来本宫的安乐堂有何贵干。” 过分威严的嗓音让李芸脸色扭曲了一瞬,微微福身道:“臣妇见过殿下。” 毕恭毕敬的模样令萧芜华轻笑出声,原来是要先礼后兵,“夫人不必多礼,有什么请求直说便是。” 李芸咬紧了后槽牙,怨毒使她面目全非,“我儿死无全尸,全是托了殿下的福。”她家破人亡,而眼前人竟还笑得出。 萧芜华微微皱眉,唇边笑意不减,“他死无全尸是罪有应得,与本宫何干?” “你还真是会巧言令色,我儿如何罪有应得轮不到你插手!”李芸怒指着阶上人,表情狰狞,“交出花连秀,我可以考虑让殿下干干净净的走,不让你辱了萧家的脸面!” 不然,她身后的那些凡夫俗子可也想尝尝当今最尊贵的公主是何等滋味。 第156章 鸣镝响,人来助 萧芜华平静极了,淡然开口,“本宫不会把她交给你。” 那个可怜的姑娘不过是个受害者,不该承受任何埋怨和怒火。 可惜,还有好几条冤魂。 李芸本来也没打算真的能从她手中要来花连秀,“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堂外的黑衣人已经跃上墙头,他们手持利刃,随时待命。 萧芜华摸了摸发间的珠钗,好心劝道:“既然人已经死了,为何不多考虑考虑还活着的人呢。” 失去了一个罪大恶极的孩子算得了什么,何必如此。 谁料李芸却狂笑不止,双眼血红,“哈哈哈哈哈,殿下可真会说笑,进了延尉狱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蒋家可没忘柳余万是怎么死在狱里的! “本宫一直以为你挺聪明的,怎么不用脑子想想,进了延尉狱,究竟是谁不想让他们活。” 延尉狱是让人开口的地方,而不是让人闭嘴的地方,所以要死人有什么用。 只有谁会想让他们闭嘴呢……李芸一窒,眼中闪过不可置信。 但随即面色如常,她此番来的目的是为了给儿子报仇,至于其他的,与她何干! 她要先把花连秀折磨死。 “所以殿下是不会交出花连秀了是吗?” 萧芜华不语,冷漠地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 李芸冷哼,“给我搜!”她知道,花连秀一直被殿下放在安乐堂养伤。 黑衣人便散到院中各处厢房,连院中水井都没有放过。 “各位,我知道你们其中有些人不是为了给蒋占安报仇而来,如若能放下兵械离去,本宫不会追责,放你们一条活路,” 仅凭蒋家和李皓成,不可能会聚集出这么多的打手,这其中必有他人相助,萧芜华顿了顿,见一些黑衣人动作犹疑起来,继续道: “否则,持刃向皇室宗亲的罪责是什么,应该不用本宫多言,别为了一时的义气,害了自己的家人,是不是啊孔都尉。” 李芸身旁的高大威武身影早就引起了萧芜华的注意,哪怕他以面巾遮脸,她依旧从其持刀的姿势判断出来他受过军中训练。 而唯一能听蒋家调遣,且手中有人可用的就只有被蒋西源扶持的孔江波了。 那个高大身影果然慌乱了一瞬,他抬手摸了摸还在脸上的面巾,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孔都尉三个字一出,李芸捏紧了袖口,心里咯噔一下,她大声斥道:“别被她框了,只不过是吓唬你们罢了,今晚她别想安然无恙地从安乐堂走出去,难道你们不想尝尝公主的滋味吗?” 一个女儿罢了,再舐犊情深也抵不过皇家最看重的脸面,所以即便他们奸杀了公主,陛下也会极力掩饰此等丑闻。 众多黑衣人默默地看向了红衣女子,哪怕在夜幕下,那白皙的肌肤也散着柔和的光。 他们这些低贱的人,竟然也能一睹绝色,甚至还能染指……一双双贪婪疯狂的眼睛如同饿狼。 暗卫皱眉,低声道:“殿下,还是放鸣镝吧,就怕长公主的人也被牵制住了。” 萧芜华无声叹息,看来今晚无论如何也要麻烦阎家了。一直掩在袖中的手朝天举去,改装过的袖箭发射起宽头的鸣镝来也毫不逊色。 尖啸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空,到了无法再上升的高度后,鸣镝发挥了自己最后的作用,如烟火般炸开,短暂的照亮了一瞬夜幕。 李芸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眼底蓦然变得恶毒,“殿下,你还能求谁来相助呢,交出花连秀,乖乖的束手就擒,放下你尊贵的身段,把他们伺候好了,说不准还能饶你一命。” 从这到汴京的路都被她堵死了,但凡城中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会第一时间得知,更何况从汴京城到安乐堂可要大半个时辰的路程。 这大半个时辰,足够她杀了她。 孔江波握紧了刀柄,痴痴地看着如画一般的美人,他缓缓朝她走去,压低了嗓音,“美人,你只需伺候我一个就成。” 李芸撇嘴,暗骂贱胚子。 不知怎的,身旁的婢女身形微动,似乎是躲开了什么东西,她疑惑地侧目望去,却只听身后刀枪入皮肉的声音。 一个黑衣人从身后倒在她的肩膀上,自脖颈而流的温热咸腥液体浸入了素色衣裙。 李芸僵硬着身子,锋利而冰冷的枪尖贴在侧脸,她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阴鸷森寒的嗓音从头顶响起,“蒋西源的夫人?” 同李芸一样震惊的还有萧芜华。 那张熟悉的精致面孔,闪着寒光的红缨枪,还有清冽动听的嗓音,无一不让萧芜华揪起了情绪,她捂着胸口,剧烈跳动的心仿佛要从喉间跃出。 这是她唯一没有料到的变故。 孔江波的双眼瞬时恢复了清明,他回首,措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如野兽般的凶狠凤眸。 虽然他们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但他却凉了半边身子。 为首之人的性命被钳住,黑衣人们纷纷停住了动作,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做。 孔江波环顾四周,却没有发觉其他动静,眼中闪过欣喜,“原来只来了他一个,兄弟们,杀了他!活捉公主!” 怪不得这人从堂外无声无息地进来了,感情没有援兵。他就不信,他们二百多个人还拿不下一个人! 李芸大喊一声:“住手!”这些人是疯了不成,她的命可还在身后之人的手上呢! 孔江波低声笑起来,“师母,实在对不住了,你和师父对我的恩情,徒儿下辈子再还吧,兄弟们,杀!” 如果他们因为她而被擒住,她可救不了他们。 大部分黑衣人顿时暴起,自动分为两波,一波举着大刀朝李芸砍来,一波助孔江波活捉公主。 蒋家和李家的打手自然不乐意,他们挡在李芸身前,同叛变的人打斗起来。 李芸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只觉得荒唐,她去求父亲帮忙,父亲不肯蹚浑水,只给了她一些签了死契的奴仆。 无奈之下她去找了柳家和先前因神丹一事被牵连的易家等人,但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零零散散地凑了一些人给她,可这些远远不够。 于是她便去找了孔江波,拿着曾经提拔过他的恩情和贪赃的证据逼他带兵助她。 可现在孔江波竟然为了自保…… 第157章 局势逆转,血染安乐堂 阎无极咬紧了后槽牙,愤怒使她眼尾猩红,其实她完全可以等到阎家暗卫赶来,一同杀进安乐堂。 可她等不了,一刻也等不了。 她无法忍受萧芜华一个人面对这等险境。暗探来报,萧芜华为除掉蒋家和李皓成竟以身涉险,于是她顾不得许多,抛下使团便匆匆朝安乐堂赶来。 她知道她很执拗。 鸣镝响起,当看到一袭红衣的人孤身对峙的那刻,巨大的惊慌和狂躁席卷而来,让她只想大开杀戒。 藏匿在房梁的暗卫纷纷现身,同孔江波等人缠斗起来。 阎无极将身前人狠狠掼到木门上,李芸来不及反应就昏死了过去。 婢女眼神沉了几分,竟掏出匕首朝台阶上的人奔去。 没经过训练的奴仆如何能与正规军相提并论,很快蒋家和李家的人被杀了个干净。 敌人瞬时少了四之一,阎无极勾起唇角。 黑衣人们自知院中最危险的人是眼前身着护甲,手握红缨枪的她。 他们将她围在圈内,慢慢逼近,缩小范围。 阎无极将枪杵在地上,借力腾空而起,踹向两人的胸膛,抽身而出,轻而易举地破了这阵。 她转动腰身,长枪朝后刺去,顷刻间便取了紧跟身后之人的性命。 他们又围上来,阎无极手端枪尾,一记燕子翻身,红缨扫过之处,鲜血四溅。 一寸长一寸强,长刀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随着风声呼啸,将血腥气洒满了院落。 孔江波越打越觉得心惊,听着看着自己的人一个接一个倒地,他手中的刀似乎也有几分颤抖。 他抽空朝台阶上看了一眼,本该在李芸身边的婢女却已手持短刃挡在公主面前,那保护的姿态让他恍然大悟,原来她竟是公主的人! 而面如芙蓉的公主殿下,眼中只有挥舞着长枪的身影,有错愕,有欣喜,还有万分的担忧。 那分明是看心爱之人的眼神。 孔江波当即愤恨起来,只想快点解决这四个暗卫,接着好去同英雄救美的那个人决斗一番,让公主殿下看清楚究竟谁才是她的真命天子! 可他们实在是太能打了,一人对七八个人都还能得心应手。 尖枪刺入咽喉,阎无极抽枪退身,杀了一个,下一瞬便会有数不清的人涌上来,她弯腰闪过大刀,长枪顺势划向那人腰腹。 不多时,数名阎家暗卫冲入安乐堂。 紧张的局面顿时反了过来,孔江波暗道不妙,败局已定,他慌忙找出一条生路,转身朝墙外跃去。 阎无极眸光一凛,便要将手中长枪掷出去。 “留活口!”萧芜华蓦地出声。 她手腕微动,枪偏了几分。 孔江波只觉得大腿突然传来剧痛,他惨叫一声从墙头跌落,原来是长枪穿透了大腿。 他抱着腿止不住的哀嚎着。 阎无极正要上前拧断他的脖子,余光却见一抹赤色朝自己奔来。 她顿足,任由馨香闯入自己怀中,“殿下,别弄脏了你。” 萧芜华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可怜巴巴地呜咽道:“我还以为今日要栽个大跟头。”谁能想到孔江波竟胆大包天至此。 人却不应答,她以为她在生气,正要哄上几句,怀中人却如脱了力般倒在自己怀中。 萧芜华撑不住她,只得顺着力跪在地,将人托在怀中,手中止不住的黏腻湿滑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在火光的照映下,抬起手,竟是刺目鲜红… 她竟然受伤了。 颤抖着双手,萧芜华呆愣地看着怀中人惨白的血脸,紧蹙的双眉似乎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她落下泪来,胸口钻心的疼,“令仪,令仪…” 后悔了,她后悔了,她不该一意孤行非要把蒋家余孽除掉,不该想要借机铲掉李皓成,更不该以身犯险让令仪为她担忧。 婢女站在不知所措的她身后,“殿下,快让阎家暗卫把阎将军带去城中医馆。” 她的任务是在关键时刻挟住李芸,为长公主殿下和阎家暗卫拖延时间,但阎将军的到来是她们没有预料到的,打乱了计划。 方才的打斗她都看在眼里,孔江波的人要拼死杀出一条活路,个个如恶狼,双拳难敌四手,那可是近百人的围攻。 萧芜华抹掉眼泪,任由阎家暗卫把人抬到木担上,“快去悬壶堂找吴文祥。” 再去皇宫找太医怕是来不及了。 阎家暗卫将残留的活口一一捆好后,便拿起红缨枪离开了安乐堂。 白纱随风飘动,令人心神不宁。 萧挽婧捂着胸口,无端一阵心慌。 “所以我竟成了你们权贵之间斗法的筹码了是吗?”被阎无极关起来的那段日子,林尔思想了很多。 究竟是为什么自己会沦落到此番境地。 皆是由自己和眼前人的执念而起。 萧挽婧缓缓摇头,“不,嫣儿,我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人把你带走…” 她叹息,“我知道,你是想要磨掉我的性子。”连带着她一文不值的自尊傲气。 萧挽婧抿唇,“你误会了。”只要她肯安心待在自己身边,自己便什么也不会朝她做。 可她就是不肯。 不知为何,林尔思回想起阎无极说的话,‘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萧挽婧现在愿意捧着你的臭脸,是因为心中的执念… 她的确是深爱着以前的你,但待执念褪去,不知还会残余几分爱意… 没人会爱一个木偶,届时你才是真正的何去何从’ “萧挽婧,你真的会爱一个一无是处的笼中之鸟吗?”难道你爱的不是那个抚琴时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人吗? 萧挽婧呆愣住,喃喃道:“不论你变得怎样,我都会爱你。” “不,当我变成和她人无异时,你不会再爱我。”林尔思平静如水地道出残酷的真相。 没人会爱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再爱也不会有例外,那些死不承认的人,最终会有时间来证明一切。 许是天儿真的变冷了,萧挽婧只觉得寒意自脚底而起,为什么人明明就在眼前,她却觉得越来越远了呢。 “长公主殿下,求您速救若宁殿下!” 萧挽婧猛然回首,阁楼外是浑身沾血的音云,她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奉上公主府的令牌。 音云垂首,落下自责的泪。 太晚了,太晚了…她没想到路上会有那么多想要拖死自己的人。 第158章 姜觅冲养心殿求说法 养心殿 龙鳞香炉中散发的奇楠沉香味道沉稳,令人心安。 萧京墨支着脑袋,书案上是少府呈上来的曲宴安排,他大致扫了一眼,总觉得还缺少了点什么。 使团已于今日卯时抵达汴京,他与皇后亲自去城门迎接,送赵袂和赵纳古到鸿胪寺歇息。 可纳闷的是,奉命护送使团的阎无极却不见踪影,她身边那两个护卫支支吾吾也解释不清。 就连赵袂都在替她遮掩。 还有萧挽婧和萧芜华,迎接使团的大事竟然也寻不见她们的身影。 一个两个三个都这样!真是气煞他也。 萧京墨猛拍书案,怒斥道:“李皓成,你这是拟得什么流程!此乃曲宴,是两国议和之大事,为何还要请舞姬来舞一曲!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大国风范!” 屏风后跪了一排人,其中一人瑟缩着叩首,语气谨慎,“陛下息怒,微臣知错,微臣本想以琴师风采助兴,可太学府剩余的琴师皆不如林尔思,微臣唯恐到时弄巧成拙,故而才…才斗胆请了舞姬。” 林尔思已经死了,大渊再也没有能上得了台面的琴师。既然如此,他也只能退而其次请几个舞姬来助兴了。 曲宴曲宴,终究是个取乐的宴席罢了。 萧京墨冷哼一声,“把舞姬去掉,换成官宦之家的公子女子们的剑舞,刀舞,枪法。”这样还能彰显他们大渊人皆习武的崇武风气。 “陛下英明,臣等遵旨。” “还有宴席上的一众吃食,都要以百越的饮食习惯来做,名贵食材尽量追求原汁原味,口味清淡,但有些菜肴也要多放些番椒,以酸辣开胃。” 跪在屏风后的众人还未领旨,王峙尖细嗓音便从殿外响起,“老奴恭迎皇后娘娘。” 姜觅压着心中怒气,神色凛冽地踏进养心殿,她冷睨着慌忙朝自己叩首问安的几人,视线锁定在其中一人身上。 她扯了扯唇角,施然跃过屏风。 众人只见缥色衣摆掠过。 萧京墨到有些愕然,毕竟姜觅平日很少来养心殿寻他,起身道:“皇后?” 她顿足在书案前,如葱根的纤细玉手交叠在腹前,身子动也未动,“妾身见过陛下。” “陛下日理万机,政务繁忙,妾身只得来这寻您。” 这饱含怨气的几句话让萧京墨如临大敌,他干笑两声,走到书案前,轻抚她的手背,“皇后这是说的哪里话,近日吾因使团和曲宴一事忙的焦头烂额,着实怠慢了皇后,都是吾的错。” 姜觅冷哼,甩开他的手,后撤一步,“陛下怠慢妾身,妾身不会有半分怨言,但您可知,若宁昨晚险些在安乐堂丧命!” 她不在乎这后宫之中的所有东西,什么天子的宠爱,凤印的权力,唯有女儿若宁是自己的命根。 萧京墨当即变了脸,“什么?!” 听到安乐堂三个字,屏风外的一人打起哆嗦。 她眼神倏然变得阴狠,“如果若宁出了半点不测,本宫绝不会善罢甘休!” 萧京墨紧锁眉心,怪不得今早不见若宁……他登时怒从心头起,一脚踢翻了满是折子的书案。 “真是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他目眦欲裂,“是谁?皇后告诉吾是谁!” 姜觅侧身,望着屏风,目光仿佛透过那幅山水画,“蒋西源的夫人,李芸。” 日光将几人身影映在屏风上。 萧京墨大怒,悔不当初,“放肆!朕好心饶她一命,她竟如此胆大包天!” 早知如此,他就该抄了蒋家。 “阎无极因救若宁身负重伤,到现在还没有醒,陛下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和前来讨说法的太常大人和镇国侯老夫人解释吧!” 她冷哼,拂袖而去,嘴上说着不会步先皇的后尘,可骨子里的犹疑愚善依旧抹不掉! 如今报应到自己女儿身上了,才知道悔之。 萧京墨胸膛剧烈起伏着,殿中的安神香此刻也让人烦躁,他侧头,神情阴翳,“李皓成,朕记得,李芸是你的女儿吧?” …… 公主府 萧挽婧打了个哈欠,疲惫地看着青衣女子来回踱步,“好了,你一夜未眠,还是歇息歇息吧。” 昨晚她随着音云到安乐堂时,却只看到尸横遍野,萧芜华浑身是血的跪坐在地,神色恍惚也不能言语,吓得音云当即就昏死了过去。 还是婢女告诉了她前因后果。 萧挽婧都听傻了,怎么也没想到萧芜华能疯成这个样子。 铲除余孽这种事何时能轮到一个矜贵的公主去做。 “备马,我要去阎府。”萧芜华一刻也等不了,没有亲眼目睹她的安危,自己根本静不下心。 陈斯思站在凉亭外,无声叹息,劝慰道:“殿下何必自责至此呢,您身为大渊的公主,本就有职责为陛下分忧,为百姓着想,铲除余孽,保百越使团安危,才能避免两国战火,” “殿下,你没有做错什么。”只能说阎将军是关心则乱,才伤了自己。 萧挽婧倒是挺认同这番话,不过陈斯思这个老东西胆敢阴阳怪气拐着弯骂她,这点让她十分不悦。 “姑母奉劝你一句,不管怎么说,那阎无极终究是因为你而受了伤,而据我所知,阎家和沈家如今可是很愤怒,正朝你父皇讨个说法。” 太后可还得替陛下安抚她的亲妹妹呢! 萧芜华垂首,眼中划过痛色,“我会亲自去赔罪。”她现在只想见她一面。 萧挽婧骤然起身,面上带着烦躁,“快得了吧公主殿下,你代表着皇室威严,贸然登门阎家,他们看你都不开心却还不敢表现出埋怨之色,你就非要让阎家更讨厌萧家吗?” 亭外的陈斯思敛眸,虽然平常的长公主看起来不靠谱,但也能在关键时刻看透本质。 阎无极为救公主两次负伤,即便是职责所在,可源头却都是因为萧家而起。 先皇和陛下心慈手软,留下诸多祸患。 阎沈两家皆是世家大族,阎无极又是两家的宝贝,他们心中必有怨言。 “殿下,不闻求见。”音云步伐缓慢。 萧芜华心口不可抑地慌乱了几分,“快请。” 不闻行至凉亭外,他拱手道:“大人托属下前来传话,她说殿下切莫自责,受伤一事皆因大人多日未曾合眼,心神恍惚所至,否则区区百人何以成敌。” 第159章 萧芜华探阎无极 闻言萧挽婧翻了个白眼。 萧芜华忙追问:“她的伤势如何?” “殿下放心,郎中说大人的皮外伤已无大碍,只是多日疲惫,心绪起伏跌宕,再加上劳累过度,故而需要静养些日子。” 她稍微舒了口气,可胸口还是扯得疼。 不闻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方从袖中取出约有三指宽手掌长的长木盒,垂首奉上,“殿下,这是大人托属下转交之物。” 他记得好像是一根和田玉簪子。 音云将木盒接过又放到殿下微有颤抖的手上,她心中暗想,阎将军可真是个顶顶好的人。 哪怕身负重伤也处处都在为殿下着想。甚至害怕殿下会自责,特意托人来传话送礼物。 任务完成,不闻无声离开。 “哟,半死不活地还想着卿卿我我。”萧挽婧不由得撇嘴,抓起鱼食到了池边喂鱼。 枉她昨晚吓得半死,还抛下了嫣儿。 想到嫣儿,萧挽婧的眼中染上几分苦楚,那几句咄咄逼问的确让自己无言以对,如果可以,谁不想和所爱之人互明心意,欢欢乐乐地在一起。 不知为何,当看着音云满身是血出现在阁楼向她求救之时,萧挽婧猛然醒悟了过来,有些人就像流沙,抓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于是临去安乐堂之前,她吩咐圆珠将嫣儿的新良籍过所以及那把华容琴都一并交出。 是走是留,全由林尔思自己做主。萧挽婧不再逼迫。 也不知道,阁楼中是否……有人在等她归去吗。 萧芜华莞尔,小心翼翼的把簪子取出,羊脂白玉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油润,洁白无瑕,簪首刻着云纹,倒还真如天上的闲云一般。 看着簪子,她思绪万千。 以往的她只顾怀念,却不知自己无比渴望的那座故山,竟一直就在原处等待着自己。 幸好幸好,苍天不曾薄待了她,闲云终于见了故山。 晶莹剔透的泪珠溅在簪子上,萧芜华后知后觉地拭掉泪痕,她将发间的点翠珠钗取下,换了这根玉簪。 灵蛇髻间本就只有一支钗,白玉簪替换以后倒多了几分含蓄典雅。 她明白了她的心意。 “陈管事,取出库中的千年人参,吩咐东厨熬人参养荣汤。” 陈斯思应声而去,见殿下心情轻快,嘴边也总算带了些笑意。 萧挽婧微眯双眸,质问道:“千年人参?萧芜华,你别告诉我,人参是从长公主府拿走的那棵!” 那可是她忍痛送给萧芜华养身子用的!这人可倒好,转身借花献佛了? 萧芜华抿唇,语气柔和,“姑母,如今最需要补身子的不是我。” 方才不闻也说了,那人是劳累过度,又受伤亏了气血,自然该需要补一补。 而她的气血寒凉之症也已被吴文祥医治好,上次月事也没有再腹痛,故而人参自己也用不上了。 萧挽婧拂袖,冷哼一声。 她粲然一笑,走上前环住赤色衣袖,轻轻晃了晃,“姑母,您最好了。” 昨晚那副为自己担忧焦灼愤怒的模样,萧芜华都看在眼中,虽然姑母平日里疯疯癫癫,但还是很疼爱她这个侄女的。 “行了,既然事已尘埃落定,我要回霖泉山庄了。” 李芸和孔江波下了牢狱,包括所有插足此事的余孽,不日便会问斩,皇宫又有皇嫂助力,李皓成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也算是如了萧芜华的意了。 萧芜华一针见血,“姑母再留些日子罢,你这么着急回去岂不是会打断某人的决断?” 是留还是走,对林尔思来说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也许她本来已经做好被困一生的打算,而如今却又忽然被许了自由。 总要多思量思量,毕竟她心里也残留着不可磨灭的爱意。 萧挽婧垂眸,眉眼凝上哀怨,“不是说有失必有得,可我一旦失去她,又能得到什么呢。” 又看向身边人发髻间的玉簪,喃喃道:“你呢,失去了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失去,却有人甘愿为她付出一切。 老天真是不公平。 萧芜华手下倏然用了几分力,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其实爱这个东西,哪有公平之说。也并非是付出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两个人的感情博弈中,永远都是被爱的那个有恃无恐。即使是姑母,也不会因为身处高位而心也处于高位。 萧挽婧无声叹息,“算了,既然决定给她选择,也无需多想什么,我要去歇息了。” 见她转身离开,萧芜华吩咐道:“音云,你也随姑母去歇息吧,昨夜真是辛苦你了。” 还好身上只有些轻微的皮外伤,不然她的自责又要多添几分。 音云缓缓摇头,“殿下,属下已经昏睡了一晚,不想再躺着了。”只会更酸痛而已。 “倒是殿下,一夜未眠,不如您趁着人参汤还未熬好,小憩片刻,否则让阎大人见了您这副疲惫模样又要担心了。” 萧芜华抚上脸颊,倒还真察觉一丝困倦,她点点头,看了眼日头,“你陪我小憩片刻,待午时我们再去阎府。” 要去见阎温夫妇,她竟还有些紧张。 当公主府的马车停在阎府门口时,赵伯是难以置信的,他连忙叫出了阎温夫妇。 见他们二人要躬身行礼,萧芜华慌忙阻止,她面带愧色,轻托沈白芨的双手,“夫人莫要多礼,我熬了人参汤,来看看她。” 沈白芨扯唇,露出了然的笑,“那殿下随我来。” 沈夫人将她送到院门口就离开了。 方踏入鸦乌院,药香便萦绕在鼻间。她轻蹙眉,眼中满是心疼。 不闻不语正在院中练武。院落很大,西边是假山流水,柳树伫立旁边。东边是两处厢房。 萧芜华推开房门,药香更加浓郁,映入眼帘的是书案,上面是摆放整齐的文房四宝。 右手边是一面巨大的镂空书柜,将寝室隔开,其中摆放了些名贵瓷器。 音云把食盒放在桌子上,便退了出去。 萧芜华掀开云锦帘,有些呆住。 紫檀木月洞门,青色罗帐卷在两旁,身着白色中衣的人倚靠在隐囊上,手持竹简。她未高束墨发,只用木簪半绾,大半青丝垂在肩上,苍白的脸庞尽显病弱破碎感。 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第160章 欺负病弱美人 嗅到一丝异于药味的馨香,阎无极愕然地抬首,群青色万字曲水织金锦袍映在眼中,初雪般白皙的肌肤透着粉意。 螓首蛾眉,美目盼兮。 见玉簪在发间,她眼中划过笑意,放竹简于一旁,声音略显虚弱:“若宁。”女子生来便有神圣母性,总会下意识呵护脆弱的人。 心乱如麻的萧芜华慌忙回神,“我带了人参养荣汤,要尝尝吗?” 刚喝完鹿茸乌鸡汤的阎无极抿了抿唇,在满怀期待的眼神中只得点点头。 萧芜华莞尔,转身去桌上盛了一碗汤,食盒封闭性极好,汤还温热着。 她唇边含浅笑,看着她缓步走来。 被热切盯着的萧芜华,险些忘了怎么走路,她斜坐在床畔,汤匙搅动褐色清透汤汁,舀起半勺,送至淡色菱唇边。 这让阎无极受宠若惊,“殿下?” 她一开口倒给了萧芜华可乘之机,骨瓷汤匙碰到洁白贝齿,汤汁流入檀口。 “好喝吗?” 人参养荣汤并非是药膳,而是中药方剂,何来好喝一说……阎无极咽下甜中带麻,口感还算清透的汤,扬起一抹弧度,“好喝。” “那多喝些。”萧芜华乐此不疲地喂着她,碗中药汤一点点减少,让她颇有成就感。 饱满菱唇不可避免地沾了褐色药汁,萧芜华眸色暗沉几分,她知道外面有音云守着,没有人会进来,可心中还是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而紧张。 倾身把汤碗放在床边小柜,萧芜华的目光紧盯着那抹绯色,在丁香小舌探出卷走药汁时,她覆唇而上。 很甜。 阎无极也觉得很甜。 柔嫩双舌交缠间,细长手指悄然拨开锁骨处的青丝,滑入白色中衣襟,微凉指尖撞上滚烫肌肤,两人皆是一僵。 阎无极闷哼出声,却只换来更粗鲁的对待,舌尖被吮的发痛不说,本来系好的衿也被挑开,她瞪大双眸。 始作俑者微阖眸子,浓密纤长眼睫轻轻颤抖,全然沉浸在这场亲密的接触中。 萧芜华凭记忆顺着平缓细腻的肌肤缓缓朝腰间摸去,掠至平坦结实的腹部时,果然摸到缠了几圈的绸带,她欲在朝后腰深探,作乱的手倏然被捉住。 她不解地睁开眼睛,闯入视线的幽黑圆瞳中有一些危险意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玩大了。 双唇分离,扯出银丝。 萧芜华舔了舔唇,垂眸盯着精致的锁骨,手依旧不死心地放在中衣里,羞赧道:“我只是想摸摸你哪里受了伤。”绝对没有耍流氓的意思。 “一点小伤,殿下不必挂念。”她看得千真万确,那眼中可都是欲念。 胸前缠着的白棉布也吸引了萧芜华的注意,配着雪白如绸缎的肌肤和锁骨,再加上漆黑的墨发,平白多了禁欲的气息。 反倒勾起人的恶劣念头。 视线如牵引般又扫向修长脖颈,但喉结间的微不可见伤痕让萧芜华的心咯噔一下,“为什么会有伤…” 阎无极瞬时便明白她所指何处,别开脸,低声道:“为了有个解释。” 女子的喉结不甚突出,但既然要扮作男子,这点也要想到才行,否则一失足成千古恨。 胸口一阵剜痛,萧芜华呆愣着不知所措。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先皇默允…萧家欠阎家的,真是还不清。 阎家不欲再延续镇国侯般的武职,故而阎温做了文官,可萧家还需要他们,于是阎无极便成了指望。 萧芜华无声叹息,轻轻依偎在她胸口,“快些好起来……曲宴还需你露面。”别让我担心这句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阎无极苦笑一声,“殿下就不能允下官多歇息几日。”自边关凯旋,她空闲的时候真是少之又少。 她敛眸,掩下心疼之色,手指摩挲着绸带,“我想多看看你。”还未曾议亲,自己总往阎府来总是不合规矩的。 “好,”阎无极一边说一边将在腰间胡乱摸索的手按住,压声道:“殿下,别这样。” 母亲说她需心平气和,不可动念。 萧芜华恋恋不舍地抽出手,又把衿带为她系好。 “殿下,伏小姐和容公子来了。”音云的声音从窗边响起。 她的手一顿,抿唇道:“看来你受伤的消息他们都已经知道了。” 阎无极看着她起身,心下有些遗憾,解释道:“其实今日早上,东方拓和袁计来过了。”想来是东方拓那个嘴上没有把门的货。 想起东方拓,也不知道那件事情穆延做得如何了。 院中传来沈夫人她们的寒暄声,萧芜华缓缓退出寝室,理了理发髻衣袍,在桌边坐下。 伏照林看见音云时,手中帕子捏紧了几分,但房门是大开着的,又微微松了口气。 不禁为自己的龌龊想法感到羞愧。 殿下和阎无极都是有分寸的人,断然不会做出对双方名声有损的事情。 而阎无极为保殿下受伤,殿下亲自来探望也是应该的。 沈白芨微笑:“午膳已备好,待会儿你们定要用过膳再走。”一个大早,来探望的人接踵而至,着实让她应付到头疼。 “那是自然,早听闻府上的厨子有一手好厨艺,如此便有劳伯母了。”容南微微躬身,一副小辈向长辈讨要饭食的姿态。 这还是他跟东方拓学的,貌似用在长辈面前极其受用。 伏照林笑着点点头,“麦冬谢沈伯母。” 沈白芨自知不该打扰她们叙事,便识趣的离开了鸦乌院。 萧芜华自顾自地倒了杯水润喉,她讶异的皱眉,茶水竟还是烫热的,刚想放下茶盏,又想起吴文祥苦口婆心劝诫自己莫要贪凉,只得任由热水入喉暖了身子。 “下官见过殿下。”容南是有些震惊的,虽说之恒是为了救殿下而受伤,但也不值得她亲自来探望才是。 难道…… “麦冬见过殿下。”见她只是神色淡然地端坐在桌前饮茶,面上没有丝毫担忧之意,伏照林抿唇,压下心中暗喜。 只要殿下不肯喜欢阎无极,那自己就还有一丝机会。 萧芜华勾起笑,微微颔首,“我比你们也就早到半刻钟。” 容南挂着浅笑,视线落在鎏金食盒上,若有所思地问道:“对了,不知之恒如何了。” 话落音伏照林也看着她。 萧芜华垂眸,用了最平淡的语气,“她无甚大碍,一些皮外伤。” 第161章 人人都是身不由己 寝室内传来几声低咳,引得伏照林频频皱眉,她无比想掀开那道门帘,见一见那人。可是…… 好在容南有了动作,他掀开帘子,忧心道:“之恒?你没事吗?” 阎无极手握竹简,声音淡然,“我没事,容兄切莫被我染了寒气。” 往日意气风发,如今却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他又道:“那待会儿的午膳,你…”恐怕不能与他们一同用了吧。 她轻扯唇,“我已用过药膳,也不便起身照应你们,实在是抱歉。”东方拓和袁计两个人着实难赶,她与母亲合力才将他们撵走。 也就是容南和伏照林来得巧,刚好碰上阎家午膳的时候。 容南余光瞥到床头小柜上的空碗,似乎明白了什么,善解人意的点点头,“那你好好歇息。” 伏照林听她声音也并不是很虚弱的样子,默默松了口气。 祖父告诫过自己不要和阎无极走的太近,否则是百害而无一利,但感情之事又岂是能控制住的。 他们二人的神色都被萧芜华尽收眼底,容南表现得倒只是一个兄长的派头,可伏照林…… 许是萧芜华敏锐的第六感,单凭眼神就能猜的大差不离,譬如先前的穆延。 她知道伏照林为何会倾心于阎无极的原因,虽然年幼时他们几个一直有交情,但真正意义上的爱意应该是发生在三年前的太学府。 树妖杀人案。 那时树妖的藤蔓紧紧缠住伏照林意图勒死她,而整个太学府除了阎无极出手相助竟再无他人。 也难怪,在太学府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 濒死之前的救赎,的确很难让人忘却。 萧芜华抚着食盒,眼中闪过几丝怅然,可她不能拱手相让,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因为伏照林爱的是阎无极,不是阎无忧。 …… 由于萧京墨改了曲宴一环,故而现在整个汴京的官宦子弟小姐都在寻刀剑师傅,习得剑舞,以在宴席上一展风采。 然而鸿胪寺中却是一片混乱。 不知是谁得罪了小女君,又因不在百越的地盘上,无法肆意妄为,只得逮着随行的使者使劲折腾。 赵袂扶额,连眼前的棋局都无心揣摩。 卓官月在完成护送使团的任务后便回了边关,走得悄无声息,连一声道别都没有。 于是赵纳古疯了。 他也要疯了。 宝庆托着腮,无趣地看着乱七八糟的棋盘,暗自庆幸还好自己不是沁儿,否则…… “少君,您就不能劝劝小女君。”这可是在大渊,若她的威名远扬,还有哪个皇亲贵胄敢收了此等神通。 赵袂深吸口气,本来还打算去探望阎将军,现下看来是不可能了,他甚至不敢离开鸿胪寺半步。 沁儿面带泪痕地跑过来,凌乱发髻间全是破碎花瓣,扑通一声跪下,“少君,求您救救我们。” 小女君是真疯了,从百越千里迢迢运来的木棉花和波斯菊花苗都快被她糟蹋完了,那可是要在曲宴上献给大渊陛下的。 事情愈发棘手,鸿胪寺中到处都是大渊官员,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观察着。 赵袂起身,“宝庆,你去看看容少卿来了没有。”说罢便跟着沁儿去了赵纳古所在的客馆。 馆内可谓是一片狼藉,摔碎的碗碟和萎缩的花瓣散落在地上,被欺负的仆从还没来得及哭,那小女君却躲在一角低泣起来。 今日她让侍从把花搬出去晒太阳,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有人昨晚懒散,遗漏了几株花,它们只受了一晚的冷风,就蔫了。 就如同她情窦初开的情意,戛然而止。 最让她伤心难过是,那人没有丝毫不舍之意,甚至在即将分别的前一晚还与她有说有笑,走的干脆利落,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在应付差事而已。 她真是怨透了她。 容大人说远在边关的将士,无召无命不能回京,也就是说她与她再见的机会已是十分渺茫。 他暗自摇头,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们能根种多深的情意呢。 皆因妹妹年纪还小,自幼顺风顺水,所以情路上的一点坎坷就把她击倒了。 “你们快些收拾收拾下去吧,”赵袂小心翼翼地踏过狼藉,走到角落,面色无奈,“纳古,别胡闹了好吗?” 梨花带雨的脸蛋抽噎着,眼尾和鼻尖微微发红,他还从来没见过她哭的这么惨的时候。 哪怕被母君责罚两日不许吃饭的时候她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赵纳古开口,喉间仿佛堵了一团棉花,“哥哥,她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是不是因为她太娇纵,所以她才会急匆匆逃离。 她可以改的。 赵袂叹息一声,蹲下身来,轻抚她毛茸茸的头顶,轻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她根本不喜欢女子呢?” 这是一个很残忍的事实,但她总得接受有此种可能。 就像母君,英姿飒爽不亚于百越任何一个男子,但她还是嫁给了父君,也许其中有不可推脱的缘由,可也终究是夫妻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赵纳古瘪嘴,又落下泪来,心里拔凉拔凉的。 他也很心疼妹妹,令人羡慕的身份之下是万分的身不由己,“纳古,别忘了你肩上背负的责任。” “知道。”她双臂环膝埋首其中,声音闷闷的。 赵纳古真心羡慕大渊的公主,国之强盛令人生畏,便无需以和亲来维系和平。 怪不得父君对她说了无数次的对不起。 茶馆里熙熙攘攘,但他们其中大部分人可不是来喝茶的,而是来听书的。 话说上一回讲到山间秀才历经千辛万苦到了盛京,因其隽秀的面容博得了名门贵女的青睐,却在眼高于顶的岳丈插手下,硬生生搅散了这对有情人。 “各位看官,细听咱分说,接上回,自那山间秀才被岳丈辱骂后便暗自发下毒誓,日后定要博取功名,让人刮目相看,” 说书人两眼怒睁,猛拍醒木,“可这官场岂是由他说了算!殚精竭虑了半辈子,总算爬到了长史一职,因其恪尽职守备受圣人赞赏,还赏赐了一块双鹤携珠玉佩,此乃无上荣光,昔日岳丈果然另眼相待,连忙将贵女嫁于了他!” “好!!”茶馆中来听书的皆是普通百姓,穷人翻身娶了名门闺秀自然是百听不厌。 第162章 花佑丰之冤 舆人之论如同疾风般不胫而走。 一时间茶馆前所未有的人声鼎沸。 不知是谁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哎?我怎么听着这贾长史的事迹和如今太尉的平生很像啊。” 众看官都望向出声之人,脸上皆是探索意味。 有些人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没错没错,确实和东方太尉的生平经历十分相似,就是姓不同。” “我就说这书听得耳熟。” 毕竟能从山间秀才爬到太尉的人是少之又少。 “不过是一个姓东方,一个姓贾。” 说书人止住话语,面色平静地扫视了一圈馆中众人,狐狸眼闪过狡黠。 他拍了拍醒木,将注意力吸引,“话说这贾长史忽然性情大变,克死夫人后,连他的儿子都不愿与他父慈子孝,直到他登上太尉之职,父子之间彻底决裂!” 众人目光灼灼,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狐狸眼微眯,勾唇笑:“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切~” 说书人惯会吊人胃口,他们也都习惯,摆摆手后又三五成群,饮起茶来。 但方才人群中的几句话到底是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低声交谈起来。 消息传到东方默耳中时,他正在用晚膳,嘴里的鲫鱼汤还未来得及咽下便喷了出来。 汤匙掉回碗中,发出清脆响声。 掺有银丝的胡须颤了颤,略有发紫的嘴唇抖了抖,“昌明,你说的说书人…是谁。” “回主公,好像是一个有着狐狸眼的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昌明皱眉,他总觉得这个人自己在哪见过。 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东方默用蓝纹手帕擦拭嘴角,缓缓放在桌上,冷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骠骑将军的幕僚,穆延。” 他曾在城西校场见过那个男子,活脱脱一副狐狸相。 明明就是阎无极的另一面。 昌明叹息,“看来他还是得到了阎家的助力。”千防万防终究是没防住。 “哼,你以为阎家真是个好心的?只不过是想对付我而已。” 但凡他不是太尉,掌管着军队所需之权,阎家必定会袖手旁观。 “主公别担心,那个说书人暂时没有讲出…” 东方默起身,抚着身上的紫公服,眼中满是眷恋,“可惜,这个太尉我还没有做够。” 见他直直朝府外走去,昌明快步跟上,“主公要去哪?” 目光渐冷,“去见一见那个胆小如鼠的缩头乌龟。”每次都是自己给他擦屁股,如今也轮到他为大业做些什么了。 木棉花本是开在春季,但百越的花匠让它的花期绽放在秋冬季,为此次的大渊之行做出贡献。 鲜艳夺目的红色绽放在温调房。 不知为何,小女君自那一次发疯后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容南明里暗里地向赵袂打探了一下,是鸿胪寺做的饭菜不合胃口,还是一直待在这四方天地觉得无趣了。 可赵袂哈哈一笑而过,说她只是想家了而已,他这个妹妹自幼没离开过母君,许是思念上头,控制不住自己。 那他总不能说赵纳古是想女人了吧…想的还是人家的兵马女将军。小没良心的早不知道把父君母君抛之哪个脑后了。 容南只得跟着干笑两声,他随口安慰了几句,毕竟百越不可能让她回去,大渊也不可能把她父母接过来。 两人相视而笑后,连忙各自转身离开。生怕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如今他们兄妹二人所住的客馆周围,都是容南所信任之人,而且最近也没出什么不该有的传言。 容南松了口气,做好之恒交代的事,也算是为她分忧了。可惜祖父不许他习武,不然也能随她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仅凭父亲教他的那几招花架子……唉,容家丢不起那人。 剖过的尸首被放在陈宅门前。 东方叶和容广白再一次踏入了陈宅,只不过这次他们已经确定了凶手。 仵作已经验出致陈海死亡的两种草药是什么,半夏与生草乌。 半夏是花佑丰为陈海开的药方其中一味药,生草乌是凶手另加在药汤中的草药。 生草乌本身就有毒,但又和半夏相克,故而才能达到致死目的。也就是说,凶手是稍微懂得一些草药的用法。 而陈家人在汴京的医馆药铺买过生草乌的,只有白慧的婢女。 而白慧就是那日愿意配合他们问话的小妾。 白慧很聪明,是在陈海身亡前的两个月去药铺拿的药,而且还找郎中开了一副温经止痛,祛风除湿的药方。 生草乌就藏匿在其中。 陈夫人似乎是多看一眼那尸首都嫌脏,摆摆手让下人将陈海扔进柴房。 “陈夫人,那好歹也是你的枕边人,何必如此凉薄。”容广白皱眉,而且丈夫尸骨未寒,为妻的竟然穿上了艳红色衣裙。 这得是有多恨陈海。 她悠然坐在太师椅上,饮着美容养颜的花茶,扯出笑,“容大人,东方大人,请入座,别见外。” 东方叶的态度俨然和容广白不同,面色平淡的上下打量红衣女人一眼,“前几次来陈夫人都不甚欢迎,怎么这次?” 那时候恨不得杀了他们,今日一早倒和气的请他们坐下。 不过今日院中属实是安静了许多,东方叶倏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陈海死了的时候洪欣怡并没有多难过,但也谈不上有多开心,好歹夫妻一场。 要说除了丈夫,她最恨的应该就是后院的那些小妾了。 难道…… 洪欣怡放下茶盏,唇边带着得意洋洋的笑,“这和东方大人有关系吗?或者说和陈海的案子有关系吗?” 东方叶变了脸,“你该不会把陈海的小妾们都,” “没错,一群不下蛋的母鸡,我身为陈家主母,当然有权利发卖她们,夫君已死注定陈家的生意会一落千丈,家里哪还有多余的闲银去喂那么多张嘴呢。” 卖去牙行,还能换些粮食。 容广白当即沉下脸,拔剑指向她,“原来你和凶手是一伙的。” “郎中又不是我找的,我怎么会和他是一伙的!”洪欣怡面如白纸,全然没了方才的气焰。 东方叶两指压下剑锋,恨铁不成钢。还真是沉不住气,明明都已告诫过她,案子没有水落石出前不许做任何事情! 而如今她竟然把凶手给放走了。 第163章 曲宴始 至于为什么林平会不让花佑丰辩解,是蒋占安吩咐他那般做,因为白慧和蒋占安有了私情。 貌美的白慧跟着陈海已有半年,却迟迟没有所出,而陈海又纳了新的美妾,眼见自己快没了母凭子贵的指望,她遇到了蒋占安。 可谁知花连秀为父申冤时,遇上了蒋占安起色心,就莫名被牵扯进冤案中。 如若花连秀没有碰上萧芜华,她与她父亲,真的要含冤九泉,互做黄泉路上的伴了。 两人没有再耽搁,顺着洪欣怡的线索找到了牙婆,在一处脏乱不堪的月下店找到了生不如死的白慧。 她已经不复那日的貌美,蓬头垢面,穿着粗布衣裳,用冰冷的井水洗姑娘们的绸缎裙。 当看见他们的时候,白慧震惊之余又有几分解脱,本以为杀了陈海,自己就能和蒋郎双宿双飞,谁知道蒋郎却被公主殿下砍了头,蒋家也被抄家…… “殿下,花佑丰一案便是如此,凶手已经伏法。” 花家父女总算沉冤得雪。 萧芜华莞尔,“听闻东方大人受了伤,不知可有大碍?” 东方叶一愣,随即摇头,“回殿下,只是一些皮外伤,已无大碍。” 看着她纤细的身板,萧芜华侧头吩咐道:“陈管事,去库中取一些灵芝,石斛,给东方大人。” 东方叶受宠若惊,连忙垂首,“殿下,” “听闻东方大人对养兰花颇有心得,不知能否在这里住些时日,替本宫打理打理花园中的几株兰花罢。” 东方叶猛然抬首,眼中划过不可置信,但当看见殿下意味深长的笑时,她好像恍然明白了什么。 于是欣然接受,“多谢殿下赏识。” 看来这就是阎大人为她寻的好去处了。 其实大渊人很少见熊,尤其是黑熊。那健硕雄伟的身姿,让人望而生畏。 为了以表大渊诚意,鸿胪寺卿丰清亲自给这些奇珍异兽喂食,但因为他实在害怕,便拉上了容南。 手臂粗的铁杆围成笼子,黑熊怏怏不乐地躺在铺着被褥的笼子中,以往在山中,它都该捕食些过冬的食物,舒舒服服的准备冬眠了。 如今还得被两脚兽瞪着豆大的眼睛看猴似的看它。 烦死熊了。 丰清察觉到什么,“容大人,你说它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黑熊:“嗷吼~” 低沉的嘶吼声让丰清连退好几步,他甚至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震动。 容南平静至极,“可能是我们打扰它睡觉了。”笼中的猪腿肉它也一动未动。 “你们在做什么?”身后传来惊叫。 两人回头,原来是赵袂身边的侍从宝庆,他似乎是很诧异这二人会出现在后院。 容南扯出笑,看着他手中提的木桶,“这些异兽我们都喂过了。” 宝庆有些不开心,他挤到两人身前,“不用麻烦两位大人,若是吓到你们就不好了。”平常不见他们踏足后院,这都快曲宴了,倒来献殷勤。 恐怕是来看看这些异兽是否安好吧。 丰清十分不满他的语气态度,刚想说几句,就被容南拉走了,“好了,黑熊也看过了,我们走吧。” 宝庆冷眼看着他们离开。 转瞬间便已来到了霜降时节。 此时的天地间已被薄霜所覆盖,一片银白,清冷而又神秘。 清晨,沁儿为她披上斗篷,低声道:“女君,少君说,待会儿见到大渊皇帝和皇后,切忌再做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赵纳古点头,“我知道。”她代表的是百越的态度。 从鸿胪寺到皇宫还有一段距离,阎无极和袁计率兵护送。 街道两边聚满了百姓,他们震惊百越所带来的贡品,更惊叹那些从未见过的异兽。 马车内的赵纳古掀开一角帘子,低落的心情望着大渊的百姓,他们如同看稀罕物的眼神让她十分不舒服。 沁儿替她放下帘子,“殿下,外面冷。” 这里四季分明,冬日极冷,夏日炎炎。 朱红宫门打开,文武百官列队两边,赵袂和赵纳古下了马车,缓步入宫门,朝在太和殿外等待的两道明黄色身影走去。 青色挺拔身影,隽秀的面容带着浅笑,浅笑下是控制不住的震撼。 宏伟宫殿给予了他可怕的压迫感,就连脚下踩着的,都是上好的玉砖。 更别提那三十三层的汉白玉台阶。 威严的帝王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们,端正英俊的脸庞,哪怕已经竭尽全力的表现出善意,赵袂还是慌忙垂眸。 而走在他们兄妹身前的两人,神态步伐明显从容了许多。 萧京墨与姜觅相视而笑,携手走下白玉台阶。 身后跟着萧白青和萧芜华。 萧芜华眼神掠过一旁而立的暗赤色身影,还是有些苍白的脸让她眸底有些担忧,也不知道后腰的伤好些了没有。 “少君和小女君远道而来,朕与皇后不亦乐乎。” 赵袂和赵纳古连忙躬身道:“臣下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他们还真是郎才女貌,赵纳古如是想。 姜觅欣慰地端详着她,眼中有慈爱,“小女君长得真是美丽。” 端庄却又不失艳丽的绝美面容朝自己散发着母爱,赵纳古呆呆的回道:“臣下多谢娘娘夸奖,不及娘娘凤仪万千。” 巳时五刻,日头高照,红墙高耸,挡住了寒风,倒也不觉得冷。 曲宴设在御花园一旁的偌大空地,两边摆放了数十张膳桌,酒香与花香交织,久久缠绕在众人的身边。 萧京墨与姜觅坐在正北方的御椅,左侧是萧挽婧和萧伯仁略在其下,萧芜华和萧白青又在他们其下,三公在最后。 中间是一大片空地。 右侧坐着赵袂和赵纳古,其下紧跟着阎无极和袁计,以及九卿。 他们身后坐着大小官员和家眷。 萧伯仁略有拘谨,他四下看了看,对上赵袂的视线时,笑着微微颔首。 但当对上一双冰冷的凤眸,他愣了愣,当即别开眼,虚握在膝上的拳头蓦然紧了几分。 阎无极无声嗤鼻。 午时一刻,空灵悠然的箜篌声响,宴席开始。 萧京墨与姜觅举起酒盏,“今日见百越少君和女君,朕心甚欢,特设曲宴,诸位爱卿同乐,尽情畅饮!” 群臣齐起身朝贺,“陛下万福金安。” 御厨的人鱼贯而入,数道精美的膳食呈上,菜香一时间竟压下酒香。 第164章 赵纳古表演乐舞吓坏众人 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 赵纳古端起酒盏,默默把辛辣的酒水灌进口中。 眼前的空地上不知是谁家公子哥,一脸正气地舞着木剑,目光时不时落在鹅黄女子身上,忧郁内敛的气质吸引着他。 沁儿跪坐在一旁,握紧了手中的酒壶,“女君,别喝了。” 她垂眸,眼中是无尽的凄楚。如果没有遇见卓官月,也许还会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一切。 履行她的职责,嫁给男子,匆匆过完这短暂而又无趣的一生。 可惜费尽心思练习的剑舞,也没能获得美人的一个眼神,公子哥失落的下了场。 趁着间隙,萧京墨开了口,“小女君,席上诸多俊美公子,不知可有相中的?” 所有人都看向她。 如此直白的话语倒让赵纳古愣住一瞬,她连忙起身,神情恰到好处的羞涩,“陛下,臣下只顾用膳食……” 姜觅抿唇,了然一笑,“陛下,瞧您问的,让一个女孩子家如何应答。” 到底是个粗枝大叶的男子,怎会懂得女子的窘迫处境。众目睽睽之下,就算看中哪个公子哥,不知对方心意,怎能贸然表明。 “哈哈,倒是朕唐突了。”萧京墨反应过来干笑两声,着实是自己太心急了。 但这曲宴就是为了给和亲公主择良婿啊,方才他看得真切,那些公子哥绽放才艺时,她连半个眼神都未曾施舍。 看来这些人是入不了她的眼了,萧京墨瞥向座下的萧白青,挑了挑眉。 “……”萧白青默默别开眼,当做没看见那双饱含暗示意味的眼睛。 赵纳古莞尔,“陛下,皇后娘娘,臣下有一乐舞献上。”袖中冰冷滑腻的触感催促着自己,不如就趁这个机会。 此话让赵袂冷汗淋漓,她何时准备了乐舞,为什么他一无所知! 再说了,她又不会跳舞!基于对赵纳古的了解,他好像隐约知道她要做什么…… “哦?”萧京墨与姜觅相视,“朕与皇后竟还有此等眼福。” 在众人神色各异的表情中,赵纳古拿出竹笛,走到中间,她一副作势吹笛的样子让人疑惑。 不是说乐舞,怎么只有乐,难道她要一边吹笛一边跳舞吗? 随着清脆悦耳的乐声响起,他们先是沉醉在美人笛声中,而后脸色逐渐变得惊恐起来。 一条翠绿色的蛇顺着鹅黄色衣袖滑出,缠绕在纤细的手臂上。 一条漆黑的蛇紧跟其后,再后面是一条火红的赤蛇。 它们吐着信子,冰冷的绿眸盯着在座的众人。 众人毛骨悚然。 若不是陛下和皇后还端坐在御座,他们就要拔腿跑了。 她是疯了,赵袂石化般坐在膳桌后,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唯二笑出声的是萧挽婧和萧芜华。 阎无极和袁计一脸淡然,手中的银筷就没停过,细细品尝着自己面前的数道膳食。 痛苦的时间过得总是格外漫长,三条蛇随着笛声扭动滑腻的身躯,赤焰蛇以尾巴勾住手腕,滑到了地上,直直的朝萧白青而去。 赵袂大惊,“赵纳古!休得无礼!” 萧芜华掩唇笑:“无妨,这三条都是无毒蛇。”就是长得吓人了些。 众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但也只是微微,他们害怕蛇可不仅仅是因为有毒,而是它们本身长得就很恐怖啊! 萧京墨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叹息,也不知道太子的姻缘线到底搭在了哪,他相中的儿媳竟然一个个的都不愿做太子妃。 赵纳古缓缓走向终于放下银筷的人,翠绿色的蛇探出身子,近距离对上了阎无极的眼睛。 眼前人太过平静,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它悬空半晌,用脑袋碰了碰她端着茶盏的手指。 萧家人瞪大了双眼,此刻终于感到一丝惧怕。 阎无极以茶水漱口后,冷睨着赵纳古,眼神中有警告,沉声道:“别太过分。” 笛声戛然而止。 三条蛇摆动着细长身体回到了赵纳古袖中,她收起竹笛,躬身道:“陛下,这是来自摩揭陀的舞蛇,臣下献丑了,愿陛下和皇后娘娘有蛇有得,蛇全蛇美。” 萧京墨爽朗大笑,点了点头,“好好好。” 萧挽婧抚掌,话中有话,“小女君不仅笛子吹得好,胆识也是十分过人,比起在场自诩无所畏惧的男儿竟也不逊色。” 几条无毒蛇便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 众人面色发白,只得跟着她鼓起掌来。 赵纳古微微躬身,在赵袂不悦的目光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而这也的确歇了那些公子哥的心思,毕竟任谁想到她曾和蛇缠绕过,恐怕也无法再和她缠绕。 不举也是有可能的。 袁计打了个饱嗝,侧身靠近她,“百越的小女君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怎么耍起蛇来了。 “与你无关,”阎无极皱眉,“滚远点。” 他啧了一声,摸着腰间的佩剑,坐直了身体,“阎将军好大的火气。” “嗷吼~” 青玉石砖开始震动,低沉而强烈的吼叫惊呆了宴席上的所有人。 不同于虎啸,这个吼声更加响亮,威猛,震人心魄。 赵袂惊恐万分的起身,他听出来是黑熊的吼叫,而且是十分生气狂躁的叫声,可明明来之前已经喂过少量的东茛菪了,它不该如此激动。 一个神色慌张的男子冲到席中,“陛下!不好了,百越使团进贡的那些异兽好像都疯了,下官的人根本控制不住它们!” 萧京墨陡然起身,面色凝重,“快,调宫内卫尉去御马监,务必要制住它们,但切记不可伤了它们。” 那些异兽不是单纯的稀有鸟兽,而是两国和平的象征。 只是他的话刚落音,一只尖啸而来的白肩雕盘旋在半空中。它双眼发红,俯冲到膳桌上,在众人惊慌失措的喊叫下,锋利的爪子打翻了膳食。 阎无极看向身后的不闻,“去拿捕网!” 说罢便拔剑跃过膳桌,日光照在剑身,折射出刺眼的光,白肩雕果然被吸引,它举着利爪朝她冲来。 “之恒!”阎温和沈白芨险些灵魂出窍。 萧芜华刹那间停止了呼吸,“小心!” 剑横挡在脸前,两只利爪紧紧扣住剑身,阎无极皱眉,手上施加了些许力气,倒是低估了它的力量。 第165章 大战癫狂黑熊 盯着红褐色鹰眼,她没有半分恐惧,眸底却暗藏着兴奋。 宴席变得混乱不堪。 不闻拿着麻绳捕网,“将军小心!” 阎无极后撤一步,抽剑借力将它甩了出去,白肩雕落了网,不闻扎紧网口。 只是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青玉地砖传来奔腾的震动。 云豹身姿轻盈灵巧地躲过卫兵的拦截,直奔鹅黄色身影而去,赵袂瞪大眼,“妹妹快躲开!” 凌厉破空的声音响在赵纳古耳边,可身为百越人她知道以云豹的速度,她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 眼前倏然浮现一张温和的面容,她闭上眼睛,安然地等待撕扯剧痛袭来。 在此千钧一发时刻,袁计拔剑,借膳桌之力腾空而起,长剑劈向花纹云豹,他有分寸,只划伤了它的前肢。 刀口极深,却伤不了它的性命。 它吃痛,嘶吼一声翻滚在地,不闻与不语趁机用大网将它兜住,擒起豹头狠狠朝地上掼去,云豹昏了过去。 萧京墨挥手,“快退到安全的地方!保护少君和女君!” 从方才云豹的攻击方向来看,背后之人极有可能是冲着赵袂兄妹二人来的。 赵袂心有余悸地揽着她,随众官员和家眷退到角落,卫兵持剑挡在他们身前。 皇家暗卫将御座包围其中,形成数层人墙。 姜觅面露忧色,“若宁,你们去御花园避一避。” 不论这些发疯的异兽伤了谁,都将会是两国起兵的理由。 可萧芜华眼中只有挡在御座前的人,她犹疑片刻,却被萧挽婧硬拉去花园,“别给她添麻烦,不然还要她分心担忧你!” 萧伯仁携着程夜缘往后退了几步,“我们也去花园避一避,别给阎将军他们添麻烦。” 闻言阎无极侧头,阴翳地看了他一眼。 无端让他生畏,脚步顿住。 这时萧白青也紧紧钳住他的手腕,“记得皇叔也有些功夫,不如留下来助阎将军一臂之力。” 众目睽睽,萧伯仁只得扯出一丝笑,温柔的目光看向沉默不语的程夜缘,拍了拍她的手,“王妃,别担心,本王会没事的,去吧。” 程夜缘抿唇,依依不舍道:“王爷,定要小心。” 可惜二人的含情脉脉根本无人在意,因为不远处,硕大雄壮的黑色身躯正狂奔而来,它身后还拖着手拿绳索的两个人,两道长长的血痕预示着他们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不闻大喊:“快松手!” 阎无极握紧了剑柄,“不语,去请太医,要百人量的迷药。” “是!”不语飞奔而去。 拥挤的人群中,东方默不动声色地挪动身子,来到了鹅黄色人影身后,但他方停下脚步,背后就贴上来一个温热的身躯。 伏文元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东方兄,你也想看看那黑熊长什么样?话说我活了几十年,还真没见过黑熊。” 东方默一僵,藏在袖中的手只好把匕首又收了回去,干笑两声,“是啊,我也没见过,所以来前面开开眼界。” “我也没见过。” 容南不知何时也挤到了他身旁,紧紧抓住他的臂膀,花白胡须抖动着,“但是我还挺害怕的,你说这黑熊它吃人不?” “那谁知道,我又不是黑熊,”伏文元叹息,眼中满是担惊受怕,“也不知道我那个学生能不能降服它。” 东方默咬紧牙关,他当然知道身边两个老不死的东西为什么会缠住自己,恐怕自己的计划有一半被发现了。 但是,他们一定想不到…… “小心!” 阎无极堪堪躲开偌大的熊掌,宽大身躯挥来的掌风着实令人生畏,她转身之际手中剑砍向熊掌,却连皮毛都未曾毁坏。 果然厉害,她表情凝重了些。 袁计双手握剑出现在它身后,一个助力跳起半丈高劈向雄厚的肩膀,疼痛刺激了黑熊,蓄力一击甩向身后,他躲闪不及被抡出两丈远。 黑熊呲着牙,恶狠狠地朝他踏步而来。 “袁计!”萧白青脸色大变,拾起落在地上的剑,挡在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的袁计身前。 他大吼一声,“畜生,我跟你拼了!”大渊的太子,怎可如缩头乌龟般躲起来。 萧京墨握着拳头微微颤抖,却紧抿双唇,没有阻止之意。 “吼!”黑熊如遭受重击般嘶叫出声,身躯朝后瑟缩了一下。 是阎无极挥剑砍向它的背。 削铁如泥的问天剑终于划破了厚如磐石的皮肉。 赵袂虽然心疼千里迢迢运来的黑熊,但现下什么也抵不过人命重要,“阎将军,可以杀!” 有了少君的吩咐,袁计缓了几口气,站起身夺过萧白青手中的剑,直刺黑熊的咽喉。 “唰!” 问天剑横在黑熊身前,抵住了袁计的剑,她皱眉,“不能杀,黑熊是百越所信奉的守护者。”象征着力量和勇气。 袁计压下眉峰,麦色脸庞透出怒气的红色,他提膝踹向黑熊长吻上的鼻骨。 黑熊头重脚轻朝后倒去,但奈何底盘太稳,也只是后退了几步。 背部撕裂的疼痛彻底迷了它的心智,它疯狂的挥动前肢,阎无极袁计分别横剑抵住一只熊掌,尖利的爪离二人脸庞不过半寸。 熊的力量并非常人能挡,两人只觉得双手被巨山压住,根本动不了分毫。 阎无极咬紧牙关,握着剑柄的手因极度的酸痛而微微颤抖起来。袁计倒还好些,许是因为黑熊那侧的肩膀受了伤,没用出全力。 卫兵围上来拼命地砍向黑熊,但普通的剑普通的力量无法伤它。 “闪开!” 不闻不语各握麻绳一端,套住黑熊短而粗的脖颈,用力朝后拉开,双臂所承受的巨力终于轻了些,两人收剑后退一步,总算松了口气。 “吼吼!” 手臂粗的麻绳交叉,紧紧箍住黑熊脖颈,不闻不语大喝一声,脚踩麻绳将它压躺在地,“太医!” 卫兵面面相觑,一咬牙全扑到黑熊腹上,死死压着它。 太医哆嗦着手,把浸透了迷药水的锦帕覆盖在黑熊的长吻上,做完这些他连忙弓着身子离它远了些,“不消片刻,它便会昏过去。” 黑熊挣扎着,剧烈喘息间让它吸足了迷药,不闻不语将身体重心全部压在腿上,用力踩着麻绳。 不多时,黑熊缓缓慢了动作。 阎无极皱眉,“别松懈,黑熊惯会骗人。” 第166章 东方默刺杀赵纳古 果然,黑熊见他们不上当,又拼尽全力扑腾了几下,而后才彻底昏了过去。 制服了黑熊,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萧京墨的脸色却愈发深沉,卫尉多半被调去御马监,东西华门的兵力便薄弱了许多。 赵袂惨白着脸……究竟是谁,想借异兽破坏此次议和。 “杀!!” 骤然,士兵厮杀声从奉先殿处传来。 众人刚放下的心转而又提到嗓子眼。 阎无极转身,望向神情同样凝重的萧京墨,“陛下,东华门破了。” 此话一出,当场激起大部分官员家眷们的失声尖叫,谁能想到他们第一次进宫便遇上了兵变! “卫尉中必有内鬼。”袁计沉下脸,面色阴狠。 看那些官员惶恐不已的模样萧伯仁冷笑一声,这引得萧白青注意,“怎么,皇叔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怎么和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样子大相径庭呢。 听着马蹄声愈发迫近,他收了笑,脸上全然不复以往的温和,“侄儿别怕,皇叔会保护好你的。” 并非做了太子,就坐稳了皇位,更何况还是一个只会捣鼓上不了台面的暗器的太子。 想当年自己里外斡旋,助了一臂之力将大渊推上临近衰败之地,只等他整死烂在皇位上死活不肯下来的父皇,除掉与自己所相悖的群臣……再由萧伯仁登位救大渊于水火之中。 如此便顺理成章得到民心所向。 可谁能想到,远在边关的萧贯众得到了阎镇相助,在他之前攻进了汴京。 殚精竭虑,却为别人做了嫁衣。 袁计瞥了他一眼,嗤笑道:“王爷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吧。” 人群中的伏文元观察着陛下的神情,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很快人们就看清了铁骑为首的将领,那张脸对大渊的官员来说是十分陌生的,可对赵袂和赵纳古来说是万分熟悉的。 他身后只跟着十几个百越士兵打扮的人,奇怪的是手中并没有兵器。 而不远处,是卫兵追上来,原来方才的厮杀声是他们喊出的。 陛下有令,卫尉调去御马监制服异兽,东华门兵力薄弱,又有内鬼接应,故而这些百越人才冲了进来。 察觉到异样,他们便赶紧追了上来。 “舅舅!”闪着寒光的大刀让兄妹二人仿佛失了魂。 最不该出现在这的人,竟然就这么出现了。 扈闻达眼中只有持剑的阎无极,他脸上带着嗜血残忍的笑,“阎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上次的对决,真是让他意犹未尽。 “扈闻达?”萧京墨喃喃低语。 赵袂冲出人群,他目眦欲裂,“扈闻达,你疯了?”竟敢持刀带兵踏进大渊的皇宫! 扈闻达这才分神睨了他一眼,“我等可是奉百越君主的王命而来。” “不可能!”赵袂焦灼地看着御座上的萧京墨,他眼中闪过坚定,“陛下,我父君绝不会这样做!” 萧京墨不语,只是微微颔首。 赵纳古猛然反应过来,“是赵阳玉!扈闻达,你们把我父君母君如何了!” 赵阳玉是百越的亲王,赵清文的亲弟弟。他与他哥哥可谓是分割两个极端的人。 他主张拓疆土,眼馋大渊辽阔无垠已经许久,哪怕付出不能承担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可赵清文心系百姓,不愿百姓受战乱之苦,便死活不同意起战。 “赵阳玉……”赵袂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你可是母君的亲哥哥,怎么能帮着他伤害你的亲妹妹!” “少君,你还知道你的舅舅是什么吗?” 武将,百越众军的统帅。 如若没有战争,那他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赵袂摇头,试图唤醒他的良知,“舅舅,你不能这样,你会害了百越的!” 他挥刀,怒骂道:“愚蠢!你和你的父亲一样无知,你们以为不主动挑起战争,就能让百越一直安定下去吗?” “所以我们和大渊交好,不就是为了保百越安宁吗!” “你们把大渊想的太好了,他们之所以是堂堂大国靠得是什么,不也是踏平了无数像百越一般的小国吗?只不过他们现在不打了罢了!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永远的朋友,赵袂,如果你愿意杀了你的妹妹,舅舅便给你做主,让你做百越的君主!” 扈闻达手中大刀直指御座上的威严男子,满脸不屑,“他能做的,我们也能做!” 小国变成大国,当然要付出代价,要有先驱者,而他扈闻达,就是带领百越成为强国的领头羊。 至于赵清文,他并不适合做一位明君。 赵袂夺过卫兵的刀,双眼血红地瞪着马上的人,手中刀直指他,“不!我不会像你一样,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手!” 赵纳古落下泪来,胸口如撕裂般的痛,怪不得父君要把他们兄妹二人急迫的送来大渊,原来百越内部已经是岌岌可危。 可他们是逃出来了,那父君和母君呢……她不敢想。 袁计将剑扛在肩上,神情比他还要不屑,“就凭你?顾头不顾尾的家伙。” 愣头青的东西风风火火地跑别人家来撒泼。 扈闻达左右看了看,除了在官员家眷脸上见到恐慌,几位关键人物倒十分淡然。 这不禁让他心生疑虑,但他此行来也并非是硬碰硬。 大渊的人不会轻易杀他。 “阎无极,听闻你受了伤,所以今日本统帅并不是与你一分高下,待百越和大渊燃起战火的那一刻,才是你我决生死的时候。” 阎无极微微撇嘴,一脸嫌弃,“就凭你一个只会用蛮力的莽夫也配与我决生死?” 无人谷的那场对决,已经让她知道所谓百越的悍将到底有几分真本事。 袁计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来做什么。” 扈闻达笑出声,“当然是来保护我们百越的小女君。” 又随即收了笑,脸色愤懑,大刀指向人群,“可她却被你们大渊的人所杀!” 大渊龙蛟相争,却杀了百越的小女君。 如此,有他亲眼所见,百越起兵便名正言顺。 正沉浸在悲痛中的赵纳古突然被身后巨力推出人群,伏文元收回手,与容南合力撞开持刀的东方默。 “小女君小心!” 东方默的刀落了空,当即气愤不已地瞪向那两个老东西。 第167章 菜市口杀猪屠夫 他浑浊的双眼迸发出殊死一搏的决心,就算今日不动手,一旦真假太尉的消息传到陛下耳中,自己依旧没有好下场。 而有了阎家的助力,东方叶和东方拓被保护的很好,他找不到任何机会下手,无法牵制东方澄,事情败露也只是早晚的事。 今日他的任务便是趁乱杀了赵纳古。 可惜被识破了。 赵袂连忙将赵纳古拥入怀中,卫兵团团围住东方默。 面对众人各异的眼神,他却一脸平静,望向唯一决定自己性命的人,“陛下,臣与您做个交易如何?” 萧京墨淡淡的别开眼,“朕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无耻的提起条件来了。” 他掺有银丝的胡须随着笑声抖动着,“看来陛下已经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王爷,动手吧。” 话落音,萧伯仁却没有动作,只是背着手,目光冰冷的看着他。 东方默的脸色有一瞬的难看,他暗自咬牙,“王爷,难道你要背信弃义吗?” 早知道萧家人不靠谱!还好自己留有后手。 扈闻达皱眉,对眼前的这一幕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些人太平静了。 尤其是御座上的夫妻,他们从容不迫的模样,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太尉大人,你以王妃做要挟,逼本王做苟且之事,本王虽心系王妃,但也断然不能做出伤害太子的事情!” 萧白青抿唇,忍下笑意,抬起暗藏袖箭的胳膊,掌心拍了拍他的肩膀,“皇叔能悬崖勒马,甚好。” 不然以这个距离,阎无极手中的问天剑取他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也许他们的计划中,阎无极和袁计二人会被发疯的异兽们所伤,失去战斗能力。 可惜事与愿违,不自量力。 萧伯仁不愧是隐忍多年,临时倒戈,竟然也能说的这么大义凛然。 那一脸正气的模样险些让东方默气得笑出声,“你!” 萧京墨俯视着他,“不知你还有什么把柄与朕做交易?” 东方默冷哼一声又看向御花园,“尊贵的两位公主,换臣一命,陛下不亏吧。” 姜觅脸色微变,“若宁……” 但当看见第一个出来的是面带惶恐的程夜缘时,东方默的表情彻底崩裂。 她的肩膀上,是锋利的剑身,而持剑的人是萧挽婧,语气嘲讽,“太尉大人,怎么找了这么废的一个人做你的棋子。” 曾跟着先皇在边关生活数年的公主,怎么会连防身的功夫都没有呢。 萧芜华跟在其后,出来时她的目光便如被指引般放到了阎无极身上,见人安然无恙,这才默默地松了口气。 而圆珠和音云,两人手中各擒着一个人,仔细看,竟是跟在王妃身边的两个贴身婢女。 程夜缘不明白,为何一个长公主会有那么高的武功,而另一个公主袖中还有弩箭暗器。 本以为是她们落入了自己的圈套,结果却是自己踏进了她们的陷阱。 扈闻达震惊地看向东方默,这人当时信誓旦旦的对自己保证,必能杀了赵纳古和赵袂,挟持大渊的太子和公主,重伤阎无极和袁计…… 现在看来,他是哪个承诺都没做到。连自己的盟友都反水了!大渊人果然不可信。 萧伯仁一脸茫然,“王妃,你……”竟然是东方默的人吗? 他虽然早就知道程夜缘不是真心要做自己的王妃,也知道是有人刻意把她安排在王府,但却万万没想到是东方默派来的奸细! 如果当初不是他想出了李代桃僵的办法,这个狗东西还在菜市口杀猪呢!萧伯仁暗骂,忘恩负义的畜生。 做了几年太尉,真拿自己当根葱了还。 程夜缘目光愤恨,“主公,我们都被他骗了,他根本就没打算今日助你,而且他还会将所有罪推到您的头上!” 东方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从菜市口见到萧伯仁的第一眼,自己便落入了他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圈套中。 一开始,孙旺还对这个王爷感恩戴德,心甘情愿为他效犬马之劳,利用职位之便在各处安插他的人手,可自从真身被东方默的儿子察出异样,孙旺就害怕了。 取而代之朝廷命官可是欺君大罪,就怕届时萧伯仁为了脱身会毫不犹豫地弃掉他。 所以哪怕萧伯仁一直在暗中相助于他,但孙旺始终对这个知晓自己真身的人做不到完全的信任。 于是在当他得知陛下要为萧伯仁赐婚时,孙旺便把程夜缘安排在了王府。 而更让孙旺害怕的是自己竟然得了肺疾,当郎中告诉他只还有几年活头的时候,孙旺也顾不得什么欺不欺君的罪了,他只想活下去。 萧伯仁告诉他南海珠崖有神药,不但可以治万疾,还能长生不老,但需要七七四十九个女童的心头血肉做药引。 于是孙旺绞尽脑汁地想出了用女童供奉蛟神的计策。为了避人耳目,还特地将蛟神出现的地点定在距离汴京万里的地方。 但因刘源光一事,此案被陛下察觉,还将其交由阎无极,她剥丝抽茧令他们无处可逃,孙旺只得交出几个不甚重要的官员,以做断尾求生。 可当他们察觉流落在外的无字书是假的之后,为时已晚…… 萧挽婧将剑锋靠近那纤细的脖颈,嗤笑道:“愚蠢,你效忠的并非是太尉东方默,不过是一个冒名顶替的人罢了。” 还是在菜市口杀猪的屠夫。 程夜缘一窒,她颤抖着嘴唇,“不可能……”那她在王府辛辛苦苦潜伏的十年算什么! 萧芜华不解,“不知他许了你什么,能让拥有大好年华的你甘愿在王府潜藏十年。” “没什么。”程夜缘垂首落泪,心如死灰。她要报答的是长史东方默的救命恩情,可老天作弄人,竟让自己报答了一个冒名顶替恩人的仇人。 扈闻达大惊失色,“什么!你不是东方默!” 孙旺大叫一声:“我是!我是!太尉之职是我做上去的!我是太尉!我才是太尉!” “孙旺,你可知罪。”萧京墨为真正的东方默痛心不已。 孙旺冷哼,“一派胡言,你们有什么证据!” “陛下!草民有!”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两个略微眼熟的人一前一后抬着盖着白布的木担,从御花园出来。 人群中有人认出他们,“是东方默的儿子和儿媳!” 第168章 骸骨冤情真相大白 白布下是沾满泥土的一副骸骨。 东方澄神情悲恸,跪在地上轻抚着坑坑洼洼到处是裂痕的头骨,在挖出父亲之前,他从来没想到原来父亲受了这么多的罪。 仵作说,父亲是被活活打死的。 尸骨就埋在东方府的后花园。 叶露跪泪流满面,跪在骸骨旁,“陛下,皇后娘娘,求您替民妇做主啊。” 儿女性命被打死公公的人握在手中,多年隐忍的冤情屈辱终于等到可以拨云见日的一天。 萧京墨不忍般的别开眼,看着惶恐的孙旺,语气冰冷,“孙旺,你还有何话要说。” 说书人之所以没有将真假太尉的部分讲出来,是顾及到朝廷的面子,十年间,竟没有一个人发现手握重权的太尉是冒名顶替的。 若是让百姓知道了,朝堂威严何在。 此等考虑,反倒让贼人有恃无恐了。 孙旺拂袖,“哼,不知道从哪挖出的骸骨,就认爹了?” 东方澄目眦欲裂,指向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的杀父仇人,“无耻之徒!我告诉你,父亲十五年前曾救过一个女子,右手臂处有断痕,此事多人皆可作证!” 孙旺愣了一瞬。 “不错,我可以作证,”伏文元走到骸骨前,蹲下身将手臂的某一处用衣袖擦干净,露出断而愈合的痕迹,眼角微红,“老弟弟,你受苦了。” 程夜缘无视颈边的剑锋,踉跄了几步,她喃喃道:“我也可以作证。” 因为那处伤痕,是救她而留下的。 这如闹剧般的一幕让扈闻达哑口无言。 众多官员和家眷更是震悚不已,他们面面相觑,但却不敢多言。 阎温挠了挠脸颊,神色从容。 东方澄从袖中取出几封信,双手呈上,“陛下,草民这里还有几封书信,可证明此贼与我父的区别。” 袁计收剑,把那几封信交到萧京墨手中。萧京墨仔细对比字迹,撇捺拐角处的确有区别。 他紧锁眉头,眼神愈发阴翳,“逆贼,逆贼!” 孙旺不死心地摇头,指着想置身事外的男子,“是他!都是萧伯仁一手策划的,陛下可要明鉴啊!” 否则他一个藏于闹市的屠夫,如何见过朝廷命官,又如何敢杀了其冒名顶替。 萧伯仁叹息,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若本王早知你是假的,断然不会举荐你太尉一职!你真是胆大包天,仗着容貌与东方大人有几分相似,竟想出取而代之的毒计,真是罪该万死。” 这番话听得阎无极耳朵痛,她举起手中的剑,指向他的咽喉,眸色幽深骇人,“王爷巧舌如簧,我等钦佩极了。” 颠倒黑白,令人作呕。 果真有几分聪明,所有脏事都不曾沾手,就连东方默也是孙旺杀的。 世界之大,要寻得两个没有血缘关系却长得八分相似的人,难之又难,没想到竟让萧伯仁捡了漏。 面对杀兄仇人,她握紧剑柄,实在不想就此放过他。 萧芜华轻蹙黛眉,有些担忧她会被情绪所左右,若是没有证据,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杀了王爷,她难逃罪责。 萧京墨指尖颤抖,“阎无极,拿下孙旺。” 现在并不是找萧伯仁麻烦的时候。 “等一下!”少年急匆匆从御花园穿过,抵达了混乱的宴席。 东方拓对上母亲的泪眼时,心中的某处轰然坍塌,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傻了一般。 少女猛然扑入叶露怀中,呜咽道:“母亲,女儿终于见到您了。”她终于不必每日怀揣着不安入睡。 “叶儿,我的叶儿,都长得这么高了……”叶露紧紧拥着纤细的身躯,心疼不已。 孙旺眼中闪过愤恨,可当看到那双稚嫩纯净到有些愚蠢的眸子时,心口却泛起一丝酸涩,毕竟这个少年是真的拿他当祖父看待,敬重他…… 东方拓双眼血红,双拳垂在两侧,控制不住的颤动着,“为什么要杀了我的祖父。” “我……”孙旺欲言又止。 他冲到他面前,双手恶狠狠地提起紫色官服衣襟,嘶吼道:“说!为什么要杀了我的祖父!”而他,竟然将全家的仇人视作自己最敬佩的长辈。 怪不得阎兄总骂自己蠢,妹妹也骂自己蠢,就连仇人也骂自己蠢! 叶露大惊:“拓儿,别过去!” 孙旺怕了他眼中的怨毒狠意,他袖中的匕首悄然显露,阎温倏然出声,“之恒!” 萧芜华当即反应过来,袖箭射向孙旺欲露出匕首的手腕。 惨叫声引起东方拓的注意,他垂眸看着掉在地上的匕首,半晌后自嘲一笑,松开手任由花甲老人瘫坐在地,捂着手腕哀嚎。 萧京墨怒道:“竟然意图刺杀朝廷命官,无需再审就地正法!” 阎无极一把推开碍事的人,只是剑还未挥出去,东方拓却又挡在了她面前。 他泪流满面,话有恳求之意,“阎兄……” “难道你要抗旨不成。”阎无极眼中闪过戾气。 东方叶闭上双眼,对他很失望。 “拓儿……”叶露缓缓摇头。 他又看向御座上的人,紧抿的唇角有坚定,“陛下,求您饶恕臣的家人。”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东方拓夺过问天剑,毫不犹豫地转身砍下了孙旺的头颅。不亲手杀了这个畜生,难解他心头之恨。 在场之人无一不讶然。 阎无极皱眉,终于对眼前人有了些许改观,她转身朝萧京墨,“陛下,东方拓此举乃人之常情,愿陛下饶恕。” 伏文元也看向他,“愿陛下饶恕。” 此情此景,文武百官也皆动容,纷纷为他求情,“愿陛下饶恕。” 鲜血如水柱般涌出,溅满了少年悲伤的脸庞,他转过身,看着那副骸骨,喃喃道:“对不起,祖父。” 小的时候祖父最疼他和妹妹,可他却连真假都分辨不出……他恨孙旺,但更恨自己。 扈闻达一头雾水的同时也有一种被忽视的愤怒,但如今与自己合作的人竟丢了性命,赵纳古死不了,他们百越如何起兵? “赵袂!你父君和母君的性命可都在你手中,取了赵纳古的性命,我就让你与他们团聚,还保你做上王位!” “你休想。”赵袂拥住妹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临行前父君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保护好妹妹,想来是已经预料到今日的处境。 既如此,他又岂会如了这乱臣贼子的意! 第169章 赵纳古赴死不愿拖累他人 扈闻达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样说,他扬起恶意的笑,“那你的未婚妻阮柔艾呢?你也不在乎她们一家的生死了吗?” 赵袂窒住。 “扈闻达!你愧对百越对你的栽培,竟要将生你养你的土地拉入水深火热之中,你不得好死!” 语毕,赵纳古眼含泪光,她难过的看着崩溃隐忍的赵袂,“对不起,哥哥,也许我不该连累他们。” “对不起,大渊的陛下和娘娘,纳古要对不住你们了。” 她猛然挣脱开哥哥的怀抱,夺过卫兵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在赵袂惶恐的眼神中说道:“哥哥,你一定要活着,告诉百越的众生,我是自杀的,不要怪罪大渊,不要相信赵阳玉和扈闻达……不要让百越陷入绝境。” “不……不要!”赵袂绝望地嘶喊。 “别!”姜觅担忧地伸出手。 阎无极平静道:“赵纳古,你听,卓官月回来了。” 她僵了身子,赴死的决心竟然犹疑了一瞬……那就再让她见她最后一面。 “报!”探马高喊着从扈闻达等人身后冲来,跪地禀报,“陛下,卓将军讨伐百越逆贼凯旋!” 一时间,所有人都茫然。赵袂最先反应过来,他连忙夺走她手中的大刀。 见扈闻达惊愕失色的表情,萧京墨扯唇笑道,“宣卓将军。” 探马起身,嘹亮嗓音响彻云霄,“宣卓将军!” 卓官月手提干涸血迹的白布袋,神色自若地踏入众人视线中,她单膝跪地,拱手复命,“末将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好,卓将军劳苦功高,朕大大有赏!” 赵纳古看着身披甲胄的人,突然又不舍得死了,明明只是想再看最后一眼,贪心却还想要更多。 “谢陛下,此乃百越君主吩咐带来大渊赵阳玉的项上人头。” “什么!”扈闻达惊慌失措。 卓官月继续说道:“百越君主说,扈闻达勾结外族,伙同叛贼谋逆,罪该万死,望陛下能捉拿奸恶,以顺两国民心。” 扈闻达头脑发胀,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一切,大渊何时和百越联了手,又是何时知晓了他和赵阳玉的计划! “给朕拿下扈闻达!”萧京墨沉下脸,尽显帝王之威。 若不是一直等卓官月的捷报,在扈闻达踏入为他设下的陷阱时,就该被万箭穿心了。 阎无极与袁计得令,持剑相向,扈闻达自知今日免不了一场恶战,他大刀指向其中一人,“阎无极,看来你我决死之时,”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袁计便不耐烦地腾空而起,踏着马首劈向马背之上的人,“闭嘴吧你!” 扈闻达一惊,连忙从马背翻下,手中的长柄刀都险些掉落。 马儿受惊乱窜,被赵袂及时牵制住,才没伤了众人。 见统帅打斗起来,十几个百越士兵抽出腰间的长鞭,向前后夹击的卫兵甩去。 卓官月皱眉大喝,“鞭子上有毒,切莫被它伤了皮肉。”与赵阳玉交手时,她便险些被毒鞭所伤。 好在百越有解药,不然此战损失惨重。 长鞭故而有远战的便利,可耐不住蜂拥而上的卫兵,一直藏于暗处的卫兵也倾巢而出,密密麻麻令他们心惊。 原来都是陷阱。 扈闻达已经被赵阳玉的项上人头扰乱了心神,没过几招便败下阵来,袁计一脚踹向他的胸口,剧痛当即让扈闻达昏死过去。 “卓姐姐!”赵纳古不顾赵袂的阻拦,扑到冰冷甲胄怀中。 原来她没有不告而别回边关,是去了百越解救在水火之中的父君和母君。 巨大的欣喜和激动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当下只想好好享受重逢的喜悦。 “没事了,纳古。”卓官月抿唇,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萧伯仁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敏锐地察觉到这些人诡异的镇定,当即反应过来是一场巨大的陷阱,没有彻底暴露自己。 否则他和孙旺的人头可就要碰在一起了。 程夜缘突然转身夺过萧挽婧手中的剑,朝自己脖颈划去,千钧一发之际,东方叶徒手握住了剑锋,掌心鲜血淋漓。 她惊慌的松手,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你……”自己犯下滔天大罪,该以死谢罪,去九泉之下向恩人认错才对。 东方叶知道她心中所想,“祖父救了你,就是不希望你失去性命,他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也是被奸人蒙蔽。” 更何况,她也没做什么错事,除了要挟持两位公主,却还被反过来捉住。 东方澄缓声道:“程小姐,我相信父亲不会怪你。” 父亲是多么好的人,怎会忍心苛责一个被人蒙骗的孩子。 程夜缘捧住东方叶割破的手,肩膀不停抖动着,哭声从喉间溢出,心疼不已:“对不起……” 她何德何能,遇上他们。 令人身心俱疲的曲宴终于结束。 此举也算是一箭双雕,不但助力百越除掉了逆贼,巩固了两国交好,也顺便除掉了危害大渊的‘蛟神’。 东方拓自亲手取了孙旺的性命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他不再整日以笑对人,而是内敛沉稳了许多。 他向陛下上表解官,萧京墨没有同意,只允他一年之期,为东方默守孝。 因赵纳古并未择到良婿,一直住在鸿胪寺也多有不妥,姜觅见她与卓官月关系甚好,便让她住进了卓府。 边关无甚要事,卓官月受陛下赏赐,留在汴京,同阎无极一样,只待边关有战事再行出征。 姜觅想,临近年关,有了赵纳古,卓府也总能热闹一些。 赵袂完成护送妹妹的任务,不日就要押着扈闻达回百越问罪。 可有了曲宴一事,赵袂不忍心让妹妹嫁人,尤其是嫁给她不喜欢的人,于是他去找了容南。 他本来想找阎无极,但总觉得她不如容南好说话。 棋盘上明暗交错,错综复杂,容南落下黑子,嘴边挂着温润的笑,“少君有话直说便好。” “唉,也不怕容大人笑话,如今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不省心的妹妹了。” 虽然当时容南不在曲宴上,但他也略有耳闻她的‘壮举’。 他失笑,“少君放心,陛下不会责怪一个孩子的。”满打满算她也不过十四岁,比若宁殿下还要小三岁。 赵袂摇头,“可她总归要长大的。” 第170章 赵袂为赵纳古寻出路 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毕竟赵纳古来到大渊,带的就是和亲的任务。 容南示意他落子,摩挲着下巴,意有所指道:“陛下其实是个很疼女儿的父亲,先前有个妃子因家中连坐险些丢了性命, 但陛下和皇后娘娘念及她为大渊生下一位公主,免了她死罪,只降了妃位,甚至还允许她继续抚养女儿。” 可以说是母凭女贵。 赵袂指尖落下白子后,脸上有些许错愕,“陛下的确是爱女心切,可是……” 这与赵纳古有何关联? 看见容南意味深长的笑时,赵袂当即明白了什么,“容大人的意思是,让赵纳古做质女?” 容南点头,“在大渊,女子需及笄后才能嫁人,而且十分遵从女子的意愿,如果小女君不愿嫁人,只愿留在陛下娘娘身边尽孝的话……”也是可以的。 什么和亲,都是浮于表面的功夫罢了,真到两国兵刃相见的时候,公主就算嫁十个人也一样被抛弃。 只不过是一条岌岌可危的纽带罢了,该防的不还是要提防。 “多谢容大人。”赵袂总算舒了一口气。 等一下,这确实是好方法,问题是要怎么去跟陛下和皇后娘娘说这件事呢?他好像不太合适吧。 于是容南好人做到底,为他指了一条明路。 立冬,万物闭藏。 草木凋零,蛰虫休眠。 陈斯思命人将府上的地龙烧了起来,隐藏在地砖下的火道传送着热气,令偌大的府邸暖和了许多。 音云早早地去买了羊肉和鲜菜,准备熬些暖身子的羊汤,再包些羊肉娇耳,驱寒保暖。 花园中的兰花已经被移到温房中,萧芜华正为它们浇水,却在转身之际见到了赵袂。 “赵袂见过殿下。” 公子气质温润谦逊,萧芜华放下水瓢,唇边挂着有礼的浅笑,“原来是少君。” 如今大渊和百越是同盟国,她总要做些表面功夫。 赵袂惆怅道:“若没有大渊相助,恐怕我这个少君也做到头了。” 闻言萧芜华只是微笑,不愿多说他国的二三事。 “其实我来是有事相求。”对接下来要说的话,赵袂憋得面红耳赤,求人家把妹妹当女儿看待,着实有些厚脸皮了。 但他总要为妹妹搏一搏。 “少君,其实我很喜欢纳古这个妹妹。”萧芜华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 在曲宴上时,她察觉到赵纳古对卓官月异样的情感,也许赵袂身为兄长,早就理解了妹妹的心意。 要他眼睁睁看着赵纳古嫁给不喜欢的男子,怕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真是一个好哥哥,比萧白青靠谱多了。 赵袂愣了一下,随即欣喜便狂卷而来,他激动地上前,“殿下,赵袂感激不尽。” 有了萧芜华的相助,此事就算成了大半。 看着冷清昳丽的面容,赵袂为妹妹感到高兴,她一直都想要个手足姐妹,如今也是如了意。 他相信眼前人会好好待她。 见他由内而发的开心,萧芜华莞尔,温声道:“父皇和母后也会疼爱她的。” 更何况有了赵纳古在宴上舞蛇的一出,整个汴京的公子哥现在对她是避而不及,唯恐被选中做了驸马。 再者说,用诸多赏赐吸引来的驸马,质量可还真就不敢保证。 弊大于利的事情还是不要做的为好。 “多谢殿下。”赵袂拱手道。 “只是百越君主那边……”萧芜华欲言又止。 赵袂点头,了然道:“殿下放心,父君母君那边我会说明的。”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事情得以解决,他心中轻快了许多,却不知该如何谢谢她,于是在袖中摸索出一块桃木做的桃形印。 “据说你们大渊以桃木辟邪,这是容大人带我去寺庙里求的,送给殿下。” 萧芜华看着那块桃印,却没有接过的打算,“少君不必如此多礼,桃木做的东西公主府有很多,不如将这块桃印送给纳古妹妹。” “她也有一块。”赵袂锲而不舍地递上它。 他知道金银财宝在她眼中算不得什么,唯有赋予诚恳的东西才有价值。 “你们在做什么。” 阴森冰冷的声音从温房外响起。 萧芜华当即收回想要推开那只手的柔夷,温房内除了她还有几个婢女,若说在此情景下见赵袂倒也不突兀。 但看到那阴鸷面容时竟还是有些心虚。 赵袂不明所以的回首,震惊道:“阎将军?”这人怎么会来到公主府呢? 但她的表情可没有任何的善意,甚至莫名多了很多敌意。 他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阎无极紧锁眉头,喷涌而出的妒意快要淹没了她的理智。 不知道他们先前商议了什么事,她只知道有个贱男人因为萧芜华的几句话而十分开心,甚至厚颜无耻地送上了表达心意的礼物。 最重要的是,萧芜华竟然对他笑,还伸手准备接过那块一文不值的狗屁木块。 萧芜华抿唇,解释道:“少君是来找我商议赵纳古的事情。” 饶是赵袂再迟钝,也理解了这一幕的奇怪之处,身为公主殿下是没有必要向一个下官解释什么的,而一个下官更没有立场质问什么。 原来阎将军的心上人是公主殿下。 赵袂控制着自己的神情,尽量保持微笑,“是啊阎将军,殿下愿意把纳古当妹妹看待,我真是太高兴了,这下我回百越也能安心了。” 她的眉头舒展了些,但还是不悦。“那话说完了吗。” 赵袂僵硬着唇角点点头。 阎无极侧身让开路。那表情似乎在说,既然话说完了,就快滚吧。 他抽了抽眼尾,脚步踌躇,最终还是匆匆离开了,连道别的话都没敢多说。 萧芜华侧脸看了一眼身后的婢女,婢女微微福身也跟着离开了温房。 于是温房中只剩两人相视。 萧芜华穿着月白烟笼梅花百水裙,披了一件墨色斗篷。 阎无极缓步靠近她,眼神和语气满是控诉,“殿下还从未那样对我笑过。” 那笑还真是令人不愉快。 “胡说,”萧芜华轻蹙双眉,“赵袂是百越的少君,更是日后的君主,于情于理我不该驳了他的面子。” 大渊是礼仪之邦,哪怕他们刚刚帮了他,也不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否则一旦在他心里留下隔阂,日后难免不会是横亘于两国之间的毒刺。 第171章 萧芜华求赐婚圣旨 谁料这番话并没有让她舒服,反倒心中更加狂躁。 “那殿下对我呢?也是出于无奈吗?” “因为我们阎家手握重兵,所以你要替你的父皇母后考虑大局,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套住我吗?” 她语气愈发恶毒,“还是说你不好意思驳了阎家人的脸面!” 萧芜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无法相信这些话竟是从这人口中说出来。 她颤抖着声音,“那与我纠缠这件事也是陛下交给你的任务吗?” 陛下够狠心啊,也太看得起她了,竟不惜用女儿的终身幸福来拴住她。 萧芜华忍无可忍,皓腕扬起,却也舍不得用全力,“啪!” 先是香气萦绕,而后是左脸的疼痛。 阎无极侧过脸,坦然接受了带着委屈怒意的一巴掌。 喉间如同哽了棉花,难受的紧,“阎无忧,你竟然这么想我……” 她萧芜华从不会做违心的事,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就算要履行公主的职责,也断然不会以情感欺骗别人。 欺骗自己。 职责和感情,她不会混淆。 “对不起,当下官没说。”阎无忧退后一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萧芜华有一瞬的慌乱,“阎无忧!” 她特意吩咐音云做了娇耳,想与她一同品尝的…… 已是黄昏之时,夕阳西下,天边是如烈焰般的霞云。 明明地龙已经贯穿了整个公主府,可她还是觉得浑身冰凉。 阎无忧,是一个极其高傲,有自尊的人。她不能容忍所爱之人是带着目的接近自己,装出一副深陷爱河的样子,只会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好像她本身没有任何能让人值得产生爱的地方,全靠别人对她的施舍和利用。 也对,自己只顾一头扎进情海,丝毫没有考虑现实,那人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而自己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将军,一个臣子罢了。 阎无忧魂不守舍地出了公主府。 进去不过半刻钟就出来的人显然引起了不闻的注意,他可刚收起轿凳,大人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些。 不语叽叽喳喳,“大人,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殿下不在府中吗?” 她面无表情,“回府。” 自那场大火过去,阎无忧从未如此惶恐不安过,其实她也知道赵袂和萧芜华没有撒谎,她害怕的也不是赵袂。 而是下一个会站在萧芜华对面的人。 不止一个,将会是无数个。 她已经足够没有安全感了,可偏偏萧芜华还说出那番话,像是当头给了她一棒。 阎无忧承认自己很多疑,也许萧芜华说的话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但不知道当时是被什么控制了心神,令她整个人都变得扭曲疯狂。 本该要求陛下赐婚圣旨的她,忽然退缩了。 如果萧芜华真的是为了牵制阎家而不得已委身于自己,那自己岂不是害了她一生。 不闻不语面面相觑,驱车回了阎府。 东厨的人已经熬好了香醇可口的羊汤,包好了精致的娇耳,二九一十八道菜也已全部做好,只等一声吩咐。 音云喂完小仪,便去了温房寻萧芜华,可谁料里面却空无一人,仅有半桶清澈泉水…… 天渐冷,霖泉山庄四面八方开始漏风。 夏日的凉爽如今变成了刺骨寒冷。 但萧挽婧依旧在这里住的开心。因为林尔思没有选择离开,而是一直在等她回来。 林尔思很疑惑,“殿下,你真的不觉得冷吗?” “不冷。” “可你的嘴唇,都有些发青了。” 萧挽婧摇头,“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林尔思垂眸,其实是因为临近年关,她不想离汴京太远。 离开这里,她还能去哪呢,顶着一张已死之人的面容。 罢了,仔细想人生不过几十年,连最痛苦的十年都过去了,往后的日子……她想尽量开心点。 就像阎大人所说的那样,如果一直放不下心中的执拗,互相僵持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林尔思叹息一声:“我跟你回长公主府。”冻死长公主的罪名她可承担不起。 萧挽婧倏然站起身,险些打翻身侧的炭火盆,惊喜不已,“真的吗?我…嫣儿,我一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你,你想做什么都行……” “我知道。”她裹紧了身上的丝衾,好在自己说的那些话起了些作用,萧挽婧霸道蛮横无理的性子,终于收敛了些。 而自己,也好像更喜欢这样的她。 坤宁宫 跪在眼前的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姜觅不懂她此举的含义,“若宁,你到底怎么了。”自她来到坤宁宫,便一句话都没有说,直直地就跪下了。 萧芜华抬眸看着凤仪万千的女子,神情认真,“阿娘,不论女儿接下来说什么,您都务必要答应好吗?” 姜觅更困惑了,但那双坚定的眸子让她不禁点点头,“若宁,只要母后能做到的,都会答应你好不好?先起来说话。” 俯身想要扶起她,却被她躲开。 萧芜华郑重地叩首,胸口是一阵阵撕扯的疼痛,她知道父皇之所以愿意她们的婚事,打得就是牵制阎家兵权的主意,这点她们心知肚明。 所以阎无忧才会害怕,多疑,质问。 但自己对她的感情没有掺半分虚假。 好多年,阎无忧等了自己好多年……萧芜华想象不到她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又承受了多少的绝望。 小小年纪便去了沙场,烈日严寒,生死只在一瞬间。 还要忍受自己对她的冷眼,难堪…… “阿娘,请您为我和阎将军赐婚。” 姜觅愣住,一脸愕然,“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她的眸子亮晶晶,仿佛万千星辰在其中。 “那你可知,”姜觅欲言又止。 萧芜华跪着朝前挪动一步,握住那双柔夷,“女儿什么都知道了,阿娘,您知道的,除了您,我最疼爱的人就是令仪,嫁给她,就是女儿所求的。” “嫁给她?难道你不想她做你的驸马吗?” 她摇头,“阿娘,阎家只剩她一个孩子了,我想陪着她在父母身边。” 姜觅故作伤心,“那阿娘你就不管了?” “阿娘~”萧芜华两颊飞起红晕,羞恼不已,“女儿会时常来看您的。” “知道就行,”姜觅轻刮她秀气尖,低声打趣道:“别有了媳妇忘了娘。” 第172章 赐婚圣旨 赐婚圣旨是在翌日的辰时送到阎府的。 “……兹闻大司农阎温之子阎无极,骁勇善战,品貌出众,文武双全,朕与皇后躬闻之甚悦。 今皇二女萧芜华年已及笄,适婚嫁之时,当择贤婿与配。值阎无极中馈犹虚,与皇二女萧芜华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朕之女萧芜华许配阎无极为正妻。 一切礼仪,交由太常所与少府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阎无忧跪在地上,怔愣半晌。 而跪在一旁的阎温和沈白芨相视无言,眼中有些许讶然。 王峙将诏书卷好,递给她,笑意盎然,“阎小将军,还快不接旨?” “臣,接旨,谢陛下隆恩。”阎无忧接过诏书,双手微微颤抖。 “阎大人,沈夫人,快快请起,咱家在此恭贺阎府喜事了。” 阎温爽朗一笑,邀他去了凉亭,“多谢王公公,来来,请饮杯茶再走也不迟。” 看着明黄色刺有龙凤呈祥的诏书,阎无忧唇边抑制不住地扬起弧度,亏她昨晚一夜未眠,难受了许久。 今日便来了让她欣喜不已的消息。 原来,她对她的情意都是真的……阎无忧抿唇,倒是自己小心眼,误会了她。 但无妨,很快天下人便皆知萧芜华是她的妻子。 她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王峙又看向沈白芨,“沈夫人,劳烦您写下阎公子的生辰八字,咱家好交给太史令让他们择良辰吉日啊。” “王公公稍等。” 沈白芨吩咐喜儿拿来了文房四宝,但提笔时,她却犹疑了一瞬,看向阎温,他默默地点头,提醒道:“是丙辰年。” 于是她便写下了女儿阎无忧的生辰八字,至于父亲那边,她会去解释。 王峙细心地收好字条,没有多做停留就回宫复命了。 他走后,阎温找到阎无忧,她正坐在假山上,仰望着天空。 身为父亲,他察觉到她此刻很开心。 其实很多事情他不明白,好像也不怎么了解自己这个女儿心中所想。 但是,只要她高兴快乐,就好。 阎温叉着腰,破口大骂,“你还笑,知不知道娶公主要出多少聘礼啊你!赶紧给我滚下来!” 这下阎家的库房都要搬空了! 她轻盈地跃下假山,穿过水池,“阎府要是不够,您就舍下脸去镇国侯府搬呗。” 反正聘礼不够丢得也是镇国侯和他的面子。 阎温震惊她的厚颜无耻,指着她鼻子骂道:“你你…你…大不孝!” 心情好,她也懒得和他争辩,转身朝鸦乌院外走去。 “你做什么去?”阎温在后面大喊。 阎无忧扯唇,当然是去找她的未婚妻子,赔礼道歉。 赐婚一事很快就传遍了汴京。 卓官月很是诧异,因为据小道消息透露,此次赐婚旨意乃是公主殿下所求。 记得殿下还曾拒婚过阎无极,如今却又亲自去求,看来她着实是用情至深。 凉亭坐着一红一蓝两个身影。 “卓姐姐。”赵纳古双手托腮,两眼放光地看着她。 卓官月擦拭着银光闪闪的剑身,“嗯?” “我觉得公主姐姐和阎将军特别般配。”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总之她们就如同天边的云和地上的山一样,气场合得很。 她擦剑的动作顿了顿,扯出笑来,“不错,确实很般配。”待消息传到军中,那些人估计也乐开了花,还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赵纳古不知想到了什么,樱桃嘴一瘪,眼神中试探之意,“卓姐姐,你有心悦的人吗?” 问出这个问题,其实她是很害怕的,害怕听到自己不愿意接受的答案。 “那你呢。”卓官月面色平静,可只有自己知道胸口已是心跳如雷。 小女君如同艳阳般照亮了卓官月灰暗的人生。 自幼双亲离世,便饱受颠沛流离之苦,直到遇见一个江湖师傅,教了她些功夫,怀揣着为父母报仇雪恨的怨气,入军营后立下赫赫战功…… 即使爬到了自己所能爬到的巅峰,她也没什么感觉。好似已经麻木,战场的压力无人安抚于她,军功的喜悦也无人为她欣喜。 就连卓府,都已萧瑟了许久。 蓦然鲜活生动的赵纳古出现在她的世界,击碎了存在心中多年的寒冰。 听她轻而易举的把问题抛回来,赵纳古别开脸,赌气道:“我才不告诉你!” 她可没忘哥哥说过的话,如果卓官月真的不喜欢女子,只是拿她当妹妹的话,贸然说出那几个字,除了会把人越推越远,没有任何意义。 卓官月将剑入鞘,脸上有些落寞之色,“真是羡慕天下有情人终成的眷属。” “哼,成了眷属也不一定会厮守终生,不然那些话本为什么只写到他们成婚算做结局呢,还不是怕哪天其中一个就变心了,而且变心的多是男子!” 赵纳古气愤填膺地站起身,骂骂咧咧,“要我说那些男的没一个好东西,嘴上说着此生只爱你一人,不过眨眼的功夫又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下一个被蒙骗的女子听,自私,虚伪,凉薄,占尽便宜还要卖乖!” “我呸!真恶心!” 瞧瞧她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卓官月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有哪个男子伤了她的心。 卓官月失笑,“那你是不打算嫁男子了。” 赵纳古仰头,指着太阳发誓,“是!我赵纳古此生绝不会嫁给男子。”皇后娘娘已经认她做干女儿,并且许诺自己可以不嫁人,只要她开心就好。 这无疑是莫大的赏赐,历朝历代也没有她这般过得舒心的和亲公主了。 当哥哥与她说此事的时候,她承认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震惊过…… 赵纳古暗自发誓,她定会将陛下和皇后娘娘视如亲父亲母,报答他们的恩情。 “……”卓官月托腮看着她的背影,暗想道,其实陛下和皇后娘娘允她不嫁人是迫于无奈之举,那些皇亲贵胄恐怕也不会嫌自己命长,娶一个随时都会舞蛇吓死人的妻子。 她突然转身,背对着日光,脸庞有阴影让卓官月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 赵纳古语气平静:“因为我喜欢你。” 不知是谁的心跳乱了,两人耳中只听得到震耳欲聋的鼓声。 卓官月垂眸,指尖微颤,“武将的命都不长,喜欢我做什么。” 第173章 登门赔礼道歉 她着急道:“你会长命百岁的!而且公主姐姐喜欢的也是武将!” 卓官月扯唇,“不一样,陛下将女儿赐婚给阎将军后,自然会尽量保全她的性命。”难道他还要让自己的女儿守寡不成。 赵纳古一窒,眼中泛起泪光,“如果你死了,我定会随你而去。” 她看了她一眼,“别胡闹,你必须在大渊安然无恙。” 卓官月又温和了声音,“纳古,我知道你心中有百越的众生,才会心甘情愿的来到大渊,想想你的父君母君和哥哥,他们都希望你在大渊好好的,不是吗。” 赵纳古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直落泪。 人都是自私的,其实她也不例外,但无论如何,她赵纳古并非是只为自己而活的人。 连死都不能自己选择。 卓官月起身,拭去娇嫩脸蛋上泪珠,垂首轻浅的一吻落在她眉间。 “我也喜欢你,纳古。”也许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上了。 哀伤的眸中倏然闪耀光辉,杏眼弯弯如月牙,这无疑是她最想要听到的话。 赵纳古踮起脚尖,绯红双唇印在薄唇之上。嗯……比早膳时的红豆汤还要甜。 午时正是日头高照的时候,小仪悠然地躺在音云为它准备的软垫上,舔舐着身上的毛。 嗅到熟悉的味道,它起身前肢搭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接着朝披着藕色斗篷的人走去。 “喵~”它抬起爪子,在萧芜华的绸缎裙上磨着,只是指甲尖早已被剪掉,划了半天也没能勾起丝线。 萧芜华莞尔,俯身将它抱在怀里,手腕掂了掂分量,听着咕噜咕噜的声音,她欣喜道:“小仪,你变胖了哦。” 音云也笑,“殿下有所不知,它特别能吃,陈管事晒得小鱼干都不够它偷的。” 往往还是小鱼的时候就被它偷走了。 “贪吃鬼。”萧芜华挠着它的下巴,忍俊不禁。 婢女来通报,“殿下,阎将军来了。” 她僵住身子,瞬间觉得一股燥意冲上了脸颊,胸口处怦怦也直跳,抿唇道:“请她进来。”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她们又不是没有见过,亲密的事情也做过很多次,更何况赐婚圣旨已下……怎么还会感到羞涩呢。 但只要一想到她会成为她的妻子,携手共度这一生,萧芜华便控制不住的心跳加快。 音云掩唇偷笑,揶揄道:“殿下都快要成为阎将军的妻子了,见阎将军还会脸红呢。” 幸好府门到中堂还有些距离,萧芜华娇嗔地骂道:“贫嘴,还不去泡茶。” 沉稳脚步声踏近。 祥云白玉簪将墨发高束,鸦青色云纹团花湖绸更显洁白的肤色,红润的菱唇为她隽美的面容添了几分魅惑。 “殿下。”嗓音如冰川融化般温凉清澈柔和。 萧芜华呆呆地看着她,启唇间的殷红舌尖引诱着自己的视线,但下一瞬洁白贝齿便挡住了那抹绯色。 于是失望的视线往下走,又止在那人修长且白皙的手上,蓦然回忆起梦境中不能言语的一幕,萧芜华口干舌燥。 “殿下?” 眼前人甚至不愿正眼看她,阎无忧眸中闪过慌乱,果然还是被自己的那番话伤了心吗。 正当她手足无措时,谢天谢地,美眸终于愿意看着她。 “有事吗?”萧芜华轻抚着小仪柔顺的毛发。 阎无忧抿唇,“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 她点头,“嗯。”真的生气了。 她震惊,“嗯?”真的生气了? “不过现在已经不气了。” 阎无忧松了口气,唇边勾起弧度,“谢殿下。” 即将新婚的两人沉默半晌,面上竟都有些扭捏之意。 “小仪长得挺快。”阎无忧这才注意到她怀中的一团,干笑两声。 萧芜华垂眸,似乎意有所指,“它很贪吃。” 她眼中有笑意,“能去温房看看殿下养的兰花吗?” 萧芜华抿唇,“你不是向来不在意花花草草的吗?” 阎无忧笑而不语,凤眸弯起弧度,漆黑瞳孔闪过狡黠。 她向来受不住她的要求,只得带人去了后花园的温房。 临走前阎无忧面带微笑,两指捏住小仪的后颈,毫不客气地扔到了软垫上。 “喵呜!” 萧芜华皱眉,可身旁人紧紧贴着自己,还厚颜无耻地催促道:“殿下,快些呀~” “……”受不了。 泡好茶的音云出来时,却不见两人身影,思索片刻后,她抱起小仪,笑得有些猥琐。 在花中四君子里,兰花无疑是最谦逊的一位,因它花朵色淡香清,又多生长于幽僻之处。 阎无忧目光紧紧锁着那道纤薄的身影,贪念蠢蠢欲动。 萧芜华细心地为她介绍着,“这是纹瓣兰…” “殿下。” 她寻声转身,那人竟与自己不过一尺距离,温房本就狭小,难以言喻的旖旎环绕在两人身边。 阎无忧忽然拿出颈间的平安扣,先是用一面贴了贴自己的双唇,又将带着热意的白玉另一面按在了她的朱唇上。 “开过光也不及殿下这一吻。” 萧芜华蹙眉,连忙夺过平安扣,拨开衣领把它放回了原处,“别随意拿出来。” 高僧说过,平安扣要与肌肤相贴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以前她并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如今却发现自己比阎无忧还想求个心安。 摩挲着平滑的衣领,手指不自觉朝白皙的脖颈探去,此处的肌肤和别处不同,柔嫩中带着一丝脆弱。 慢慢抚上侧脸,心疼道:“还疼吗?”当时自己也是被那番莫名其妙地话气急了,竟真的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想来她自小到大只在自己这儿挨过骂挨过打。 阎无忧垂眸,眸色漆黑如深潭,倏然低头凶狠地咬住眼前人的娇嫩嫣唇,舌尖用力舔过唇珠,便急不可耐地滑进檀口。 萧芜华嘤咛一声,左手攥紧了阎无忧的衣领,而右手却精准地捏住了她的耳垂,软软糯糯,手感舒适。 “嗯…” 她的动作太狠厉,以至于萧芜华有些受不住,舌根被吮的发痛,而最重要的是快要呼吸不过来。 于是抚摸耳垂的手改为狠狠拧住她的腰间软肉。 唇瓣分离,扯出银丝,轻喘间两人眼尾微红,眼中波光潋滟。 阎无忧略带迷蒙无辜的模样彻底激起了萧芜华的凌虐心,她用力扯着手中衣领,迫使人低头,接着覆唇而上…… 第174章 阎无忧与萧芜华启程雍州 沈白芨面色凝重地收起那封自雍州樊林县而来的书信和请帖。 信是阎苓的,她说宋博文添了一个男孩,过几日就是满月宴,希望他们能去为宋家贺喜,如果是阎无极能来最好不过。 可那个男孩并非是阎苓所生,而是宋博文纳的小妾所生,最令人气愤的是小妾竟是阎苓从阎家离开时带走的贴身婢女。 阎苓一直都是阎家避而不谈的人。 她是镇国侯视作耻辱的女儿,准确来说他们已经断绝了父女关系,唯有俞老夫人还时常念叨着她。 可惜十年间,这个女儿从未回来看过她一眼。 她为了一个书生,毅然决然的抛弃了拿她做掌上明珠的母亲和父亲。 很耳熟能详的矛盾,富家小姐爱上了穷酸且一身正气的书生,却被所谓势力眼的父母阻止,年少轻狂为爱不顾一切,她自愿断绝了和阎家的关联,只为嫁给他。 但阎苓何曾体会过穷困潦倒的日子,一开始尚且能有情饮水饱,后来生下女儿,没有补品养她已经娇贵惯了的身子,根基被伤,彻底丧失了再次生育的能力。 镇国侯不忍,只得默默托举了宋博文一把,好在他也是个秀才,有几分才能,便让他做了樊林县的县令…… 沈白芨无声叹息,拿着信不知所措。 阎温厌透了这个妹夫,所以断然不会去祝贺那个根本不是自己妹妹所生的孽种。 同为女子,沈白芨懂得她的处境,想来此事也是宋博文逼迫她做的,因为他需要阎家撑面子。 有了阎家的人出面,他的升官之路定然会一帆风顺。 真是厚颜无耻。 沈白芨气得手打哆嗦。 一旁的喜儿抿唇,“夫人,不如叫公子来商议此事。”恐怕主公知道这件事情会暴跳如雷。 她无力地闭上双眼,点了点头。 阎无忧正与阎温列聘礼清单,就被喊去母亲的院子。 “母亲,怎么了,”见母亲一脸纠结担忧的模样,她了然道:“母亲放心,公主殿下她什么都知道了。” 不然也不会嫁给她。 沈白芨却摇头,“是你姑母的事情。” 阎无忧倏然沉了脸,她自顾自倒了一杯水,没有接话。 预料之中的态度,沈白芨叹息,“你也知道她的倔性子,能写下这封信想必也是被宋博文逼急了。” 阎无忧冰冷地说道:“她已经和阎家断了关系。” 路是自己选的,怪得了谁。 她真是厌烦透了这种蠢人,古往今来血淋淋的现实还不够警醒她们,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拿自己的宝贵一生去赌那些男子的凉薄人性。 活该。 所以当她从芝兰口中听到许红郦所经历的痛苦时,是十分鄙夷不屑的。 她并非是瞧不起出身不好的男子,而是空有自尊的他们心中已经对权贵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厌恶和向往,这种矛盾的心理会让他们变得自私虚伪凉薄扭曲。 情种只生在富贵之家,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 当吃饱穿暖都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谁还会有心思放在爱情上呢,除非他有所图。 沈白芨将信件和请帖一同交给她,“你要为你的祖母想想,她一直很想念这个女儿。” “……”她看着那血红的请帖,目光中的嫌恶丝毫不掩饰。 可又想起祖母已经花白的头发,阎无忧只得接过请帖。陛下可能是良心发现,近几日没有折腾她。 终于能落得点清闲,准备大婚之事,可如今又摊上这等讨厌人的事。 阎无忧挑眉,眉宇间有狠戾,“母亲,一旦有了一次,后面宋博文定会得寸进尺,我可以去宋家,但他这个县令是做不成了。” “那你的姑母怎么办?”沈白芨皱眉,阎家之所以会托举宋博文,不正是因为他是阎苓的夫君。 只不过这件事情阎苓并不知情,恐怕还以为是宋博文有能耐吧。 阎无忧起身,冷哼道:“既然她选择了宋博文,就是选择了一贫如洗的生活,我只是剥夺了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沈白芨缓缓摇头,“别这样,她们母女的日子已经过得够难了。” 她垂眸,“如果能将她们母女带回来,镇国侯府还能接纳她们吗?” 以祖父的臭脾气,似乎很难接受。 “其实你祖父不过嘴硬罢了,皆是因为阎苓不愿回来,否则留女去父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阎无忧思索片刻,“我试试吧。” 沈白芨看着离开的挺拔背影,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樊林县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又以其精妙绝伦的剪纸工艺闻名于世。 阎无忧本着去找一些工匠为大婚做剪纸和游山玩水的目的,便带着萧芜华启程去了雍州。 好在不是很远,车马也就是两天一夜的路程。 红枫叶客栈。 萧芜华抿着茶水,“还记得你姑母长什么样子吗?” “应该和父亲长得差不多。”阎无忧挠了挠脸颊,记得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十几年前,当时美丽动人的姑母,也不知现在被蹉跎成何等模样了。 她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你好像并不在意你的姑母。” 阎无忧坦然的点头,“没错,我对蠢货向来都不在意。” 坏人和蠢人,她更害怕和讨厌后者,坏人的逻辑思维可以想得明白,但蠢人的脑子是正常人难以理解的。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萧芜华放下茶盏,温声道:“感情一事是不可控的,别再埋怨她了,毕竟她这么多年也没有拖累你们不是吗。” 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之人,为了延续所谓的香火,和别的女子生下了孩子,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也许从那时开始,他们之间就已经没有爱了。 阎无忧托着腮,目光痴迷地看着她,揶揄道:“我好像有些理解姑母了,如果殿下肯要我的话…抛弃一切倒也不是不行。” 萧芜华莞尔,刮了一下她高挺鼻尖,“可我不舍得你抛弃一切,跟着我过苦日子。” 娇贵的身子如何能承受清贫生活的摧残,夏日炎炎倒还好说,可漫雪纷飞的寒冬该怎么扛过。 阎无忧嗤笑,“是啊,所以宋博文是打的什么主意显而易见。” 他以为用断绝关系来要挟祖父祖母,就能达到自己攀龙附凤的目的,可惜失算了。 第175章 殿下可真甜~ 让萧芜华震惊的是,客栈竟然是有火道的,怪不得她没有察觉到冷。 虽然比公主府的地龙差了点。 阎无忧不知一大早去了哪,只留下精致可口的早膳。 音云为她涮好银筷,盛了一碗党参红枣糯米粥,“殿下,属下看阎将军去的地方好像是丰义县。” 丰义县,萧芜华皱眉,“她应该是去找苏长史了。”看来她势必要拉宋博文下马。 可如果阎苓不愿意离开宋博文,更不识阎无忧的好心,那该如何是好。 萧芜华无声叹息,感叹情字害人不浅。 镇国侯的女儿,才貌双全,本该有一个光明灿烂的一生,在这个女子能为官的大渊,她甚至可以凭借自己的才能在官场闯出一片天地。 以阎家对她的疼爱,她也完全可以不用嫁人…… 而如今却窝在后院,相夫教子,以夫为天,还要亲眼看着夫君和别的女子恩爱。 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许她甘之如饴。 萧芜华放下汤匙,“对了,那几个剪纸工匠可找好了?” 音云点头,“回殿下,都已打探清楚。” 客栈院中响起马蹄声,萧芜华漱口净手后,起身走向房外,站在连廊处朝下望去。 果然是阎无忧回来,见她愉悦的唇角微微上扬着,萧芜华便知这人已经想到怎么整治宋博文了。 水蓝色衣裙的人俯视着自己,灼热的视线阎无忧岂会感觉不到,于是她抬首,对上了那双意味不明的双眸。 视线蓦然相撞,二人皆是一阵心神荡漾。 石青色身影带着一身寒气上了二楼,她快步走到她面前,责备道:“外面很冷,殿下还是进去吧。” “可想到办法了?”萧芜华顺着她放在背后的手的力道进了房中。 阎无忧挑眉,“宋博文一介穷书生,自然抵挡不住诸多诱惑,苏磊鑫那里有他很多贪墨的证据,只不过碍于是祖父引荐,才没有揭穿他。” 其实苏磊鑫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但官场向来如此,只要二人利益不相冲,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谁能保证对方不会扶摇而上呢。 万一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更何况宋博文到底是镇国侯的女婿,届时冰释前嫌,他的官路自然会畅通无阻。 所以即便他现在还是个县令,也没人敢明着得罪他。 阎无忧冷笑,没想到到底还是让他占了阎家的便宜,真是令人作呕。 桌上的残羹已被音云收拾干净。 萧芜华温声道:“我为你准备了几份薄礼,你既然是参加满月宴,总不好空着手去。” 阎无忧却一口回绝,“不要。”让她给宋博文带礼物,休想。 “是女孩子用的一些东西,你这个做堂姐的怎么也不为她想想。” 仔细一算阎苓的女儿该有十岁了,也到了爱美的年纪,送些珠钗首饰也是合适的。 “不给。”既然投胎做了阎苓的女儿,也怨不得旁人。 “你,”油盐不进的她让萧芜华气结,狠狠拧了一把她的腰,“如果阎苓是一个爱女儿的母亲,我想她看见这些东西可能会动摇她不愿离开的决心。” 一个母亲,怎么也不忍心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起吃苦受罪吧。 阎无忧微眯双眸,扯唇道:“好像不是没有道理。” 实在不行各退一步,只把宋桐带走也可,至于阎苓想继续陪着宋博文去流放,她不拦着。 宋桐是阎家女所生,自然要归阎家。 但也要观察这个孩子的品行,若和宋博文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就可别怪自己这个堂姐心狠了。 萧芜华认真地看着她,温声细语,“每个人都有走错路,做错抉择的时候,令仪,别对你的姑母抱有这么大的戾气,我想那时的她也没有想到人会善变至此。” 漫漫人生路,所走的每一步都不可能确保是对的,错了也会为此付出该有的代价,只要别伤害到其他人,总要给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 阎无忧沉默片刻,抬手轻抚着眼前人如花的眉眼,眼底有涌动的波涛,垂首在白皙侧脸印下一吻。 低哑道:“我懂了。” 是她想的太极端了,甚至还把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的怨气都叠加在了一起。 说到底这些怨气还是出于对阎苓的疼爱罢了,否则谁又会为一个陌生女子的抉择而感到愤怒呢。 手指又触碰到娇嫩双唇,阎无忧滑动喉结,咽下口中津液,但青天白日,客栈外人来人往,她不想别人看见。 于是脚尖勾起,两扇门便合上。 萧芜华登时两颊浮上红晕,低声斥道:“你做什么,唔…” 阻止的声音太过柔弱娇嗔,阎无忧权当调情。 唇舌间搅动的啧啧水声让萧芜华羞涩不已,她紧紧揪着那人的衣袖,闷哼都被堵在檀口。 她悄悄睁开双眸,阎无忧单薄眼皮下纤长浓密的眼睫微颤,那痴迷餍足的表情深深取悦了萧芜华。 直到二人舌根麻木酸痛,唇瓣才分离。 阎无忧细细舔着她唇上残留的津液,“殿下可真甜。”怎么吃也吃不够。 “下流,”萧芜华指尖戳进她的脸颊,将精致面容推得远一些,“难道在满月宴开始前,你都不打算去见你姑母了吗?” 离满月宴可还有两日。 阎无忧抿唇,问:“你觉得她还会认出我吗。” 记得小时候,姑母是一个明媚艳阳般的女子,也是她教会了自己和兄长骑马,她会很多东西,琴棋书画自是不用多说,射御书数也样样精通。 宋博文何德何能得了她的青睐,真是令人费解。 除了会做几首酸词,说些上不了台面的情话…… 萧芜华捏了捏她脸颊的软肉,“你和沈伯母长得很像,眉宇间也有阎伯父的影子,我想她会认出你的。” 她声音闷闷的,“可我不想看见她。”多年未见,她真的不知该以何等姿态面对姑母。 而阎无忧也是有些怨她的,为了一个花言巧语的男子竟毅然选择抛弃自己的家人,那时年纪小,还不懂她为何会如此决绝。 现在懂了,依旧埋怨着她,但自己又有何立场呢。 “亲人相见,由心而定,别刻意做些什么。”萧芜华温柔地看着她,唇边笑意清浅。 阎无忧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