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锦鲤小郎君》 第1章 秧马三郎 “布谷布谷”。 江都城郊的张家湾,在布谷鸟清脆欢快的叫声中醒来。 路边的草木仿佛一夜之间愈发青绿,竞相迸发着浓郁的生机。 农人下到秧田里,熟练地弯腰拔秧苗。 拔秧、插秧的人,时不时直起腰来,说几句闲话,让腰舒展舒展。 在弯腰的农人中,坐着滑行拔秧的张衍父子收获了四周好奇的目光。 一开始是看稀奇,甚至有人腹诽张衍花样多,下田都想着偷懒,不久之后就成了惊叹…… 咦? 干活比自家快?还可以坐着滑行? 不用弯腰? “阿衍老弟,你坐着那个是什么?”旁边秧田的张大河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秧马!”张衍响亮地回答。 他就等着人问,才有机会炫耀。 乡亲们七嘴八舌地询问,张衍乐呵呵地介绍:“外形似小船,头尾翘起,背面象瓦…… 人坐在船背,拔秧的时候,双手将秧苗拔起,随手捆扎、置于船后仓中; 若是插秧,用右手将船头上放置的秧苗插入田中,然后以双脚使秧马向后逐渐挪动……” 他边说边示范,坐在秧马上灵活得像个少年郎。 辛苦的农活在他手中仿佛成了儿戏。 累当然也累,但确实比弯腰好受很多。 经验丰富的老农一通看下来,很快明白秧马的作用,纷纷拍大腿:“这是何处想来!我们怎么就想不到!” “还得是阿衍,识字的就是不一样!” 张衍识字,还挺有见识,可还是田舍汉。 乡亲们有些可惜,又有些安慰。 张衍笑道:“是我家小三郎的主意,说是从竹马、木马想到的。我想着试试不吃亏,就做了一个。你们要觉得好用,也可以用起来。” 秧马这东西,结构和材料都不复杂,会做板凳的研究一会儿很容易想通,没法保密。 张衍也不觉得此事需要保密。 “是川柏想到的啊?小儿郎头脑灵活!回头我学一学,要是做出来,提两条鱼谢他!”张大河爽朗笑道。 春夏时节溪流涨水,勤快的人多少都能逮到一些鱼,张大河自觉承诺能兑现。 邻里都知道,张衍家的小三郎张川柏最爱摸鱼摸虾,熟悉的人都笑他是狸奴投胎。 “阿衍兄先借给我家琢磨,不管做不做得出,送三条鱼!”另一个邻居抢过话头。 “这个怕是要懂木工的才做得出?我手笨怕是学不来,可不可以请阿衍兄帮我?我可以买!” 突然就竞争起来了。 插秧不能等,早做好早享受! …… 狸奴投胎的张川柏还是个豁着门牙的总角小儿。 家里有两个兄长,拔秧苗、插秧这种事用不着他。 插秧不仅累,还要有技巧。 小儿手生,秧苗插得东倒西歪甚至飘在水面上,不是白忙活吗? 农人闲时一日两餐,忙时一日三餐。 阿娘吴秀做好饭,张川柏跟阿娘告别,和小伙伴一起,提着篮子去田里送午饭。 小儿们被饭菜香勾得肚子里馋虫乱动,眼珠子滴溜溜转,却没有人偷吃…… 他们虽小,也知道这是给干重活的大人吃的。 “川柏,一会儿我们去捡田螺还是捉泥鳅?”邻居家的张柱兴冲冲地问。 不能吃大人的好饭菜,我们可以给自己加菜啊! “都要!”张川柏响亮地回答。 “田螺洗一洗,在清水里养几天,把肉挑出来煮,好歹是肉呢……泥鳅也要养两天,和豆腐一起炖煮,美得很呢!” 安排得明明白白! 小儿们控诉地看着张川柏:“吃泥鳅还要加豆腐,真败家啊!” 谁家好孩儿吃泥鳅还加豆腐啊! 豆腐可不是人人会做的,逢年过节买两块回来就是改善生活了! 张川柏理直气壮:“我阿耶说,会吃的人有福气!” “哟呵呵,你耶耶出名的纵容孩子!” “走走!捉泥鳅去!” “柱子别跑!摔了饭菜你阿耶捶死你!” 小孩儿们奔跑的脚步顿时慢下来。 摔了自己事小,摔了饭菜事大。 张川柏走到秧田边,喊了一声“阿耶”! 一群人齐刷刷回头。 “阿……耶?”张川柏被热情的目光吓得顿住脚步。 如果没有记错,他只有一个阿耶。 阿耶,父亲也。 没听过哪个正经人有多个父亲的。 “三郎,你就要有很多鱼吃啦!”张衍排众而出,向小儿子宣布好消息。 张川柏疑惑,水田里长出鱼了? 很快,乡亲们七嘴八舌的夸奖,让张川柏明白,原来是秧马的功劳。 他赧然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秧马不是他自己创造的。 他有一个秘密,从小就做一个连续的梦,梦里是另一个时空。 小时候,他以为这是很正常的。 毕竟人人都会做梦,长兄张远志梦见过仙女、二兄张京墨梦见过东海龙王,头上有犄角,身后有尾巴。 可渐渐的,他知道自己的梦不同寻常。 尤其是两个月前过了生日,又长大了一岁,原本模糊的梦见变得清晰,一些新的事物忽然闪现在脑海。 前些天,他灵光一闪想到秧马…… 北宋时才出现,一直到千年后的南方农村还有人使用。 苏轼《秧马歌引》细致地写了秧马的制作和使用方法。 苏轼?北宋? 咦? 哪跟哪? 他虽小也知道,现在是大唐贞观年间! 张川柏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是一个有秘密的孩子,曾为此很慌张。 但想到秧马的作用,他还是告诉了父亲。 父亲爽快撸起袖子做。 父亲当时说:“试一试嘛!你长兄刚去甄医师那里做学医时,信心满满给我开药,说是清便排毒,我还不是二话不说就喝。” 骑秧马顶多被人取笑,喝好大儿远志开的药一泻千里,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有这样的父亲,张川柏的苦恼顿时如浮云飘散。 做梦而已,顶多比别人知道得多一点点……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各家大人蹲在田边树荫下,一边吃饭,一边商议谁家先做秧马,是不是非做不可…… 看起来不错,说起来热闹。 做起来不一定好上手啊! 邻居张大河借过秧马研究一会儿,摇了摇头:“眼睛看明白了,就是不知道手明不明白。” “试一试不就知道啦!就费一些木头,做得不好顶多给小儿骑着玩。”乡亲们很乐观。 张衍微微笑道:“实在不会做,可以出钱请春生阿兄做,我做的时候,也去向他请教过呢!” 族兄张春生是奇人,右手缺了三根手指,只剩大拇指和食指,竟然还能练出一手木工绝活。 他性情和善,喜欢小孩儿,邻里的孩子都收过他做的小玩具。 乡亲们听到张衍的建议,想想觉得也行。 此时,张春生也在人群中,看着张衍感激地笑。 大人还在吃饭,黄口小儿们争先恐后跳进水田里摸田螺、捉泥鳅。 二郎张京墨瞟了眼一马当先的小弟,提醒:“别伸手进泥鳅洞,担心摸到有纹身的!” 众所周知,有纹身的都惹不起! (为了阅读体验更好,本书标注放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谁家泥猴儿 张京墨话音刚落,张川柏就喊:“阿兄快来!摸到大家伙!” 小么小三郎,运气就是好! 张京墨一听,三两口扒完饭,把木碗往长兄怀里一塞,冲进田里。 大郎张远志回过神,只看到二弟猴子般敏捷的背影。 他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让诸君见笑了,舍弟顽皮。” 乡亲们:“……” 田里闹哄哄的,张京墨生怕小弟摸到的大家伙是蛇,冲过来一看发现是条滑不溜手的黄鳝。 小三郎张川柏眼疾手快夹住黄鳝的上半部分,就“钉”住了光滑的黄鳝,扔进腰侧挂着的竹篓里。 “好身手!不愧是我弟!”张京墨兴致勃勃,也跟着一起摸。 他还跟小弟分享经验:“黄鳝洞是圆的,洞越圆大,黄鳝越粗壮,蟹洞是扁的,蛇洞也圆,但一般不靠近水,而黄鳝洞口常常在水面以下……” 田里人多,黄鳝泥鳅被惊吓得乱窜,甚至钻到人脚下,不用专门找都能摸到。 只是小东西滑溜溜,需要技术才捉得住。 “阿娘啊!” 一个小孩忽然“噗通”摔倒,带着哭声嚷嚷:“有东西钻我裤裆啦!好大!是蛇!蛇钻我裤裆了!” 哇哇! 咬掉小雀雀就不能娶媳妇啦! 其他孩子哄笑:“怕什么!肯定是泥鳅!” 张京墨是大孩子,当仁不让地伸出龙爪手一扯,解救被困的小娃。 片刻后,他惊呼:“哟?真的是蛇!” 一条黄黑色有花纹,漂漂亮亮的水蛇! 张京墨吓了一跳,一甩手蛇就掉在水田里。 有纹身的一下子溜走了。 他又懊恼:“可惜了好肥的一条蛇。” 不远处,张衍看着这一幕,笑着摇头:“二郎也还是孩子,干活就腰疼,摸鱼就先锋。” 三个臭小子,都是皮猴子! “二郎回来!吃饱了要干活!”张衍吆喝一声。 张京墨依依不舍地跑到待插秧的田里。 仿佛去年今日,他还是三郎那样无忧无虑的小娃娃,今年就是壮劳力了! 时光一去不复返~~ 张川柏不知道二兄的感慨。 他又捉到一条泥鳅,得意地叉腰哈哈笑。 等到大人喊“回家”的声音,小孩子们才发现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竹篓里满满的。 丰收的喜悦往往带着一身泥泞。 小孩子们一个个的,从头到脚都是泥,比插秧的大人还脏。 战功赫赫的张川柏尤其醒目,泥浆糊满身,只看到黑白分明的眼睛,跟未干的泥偶似的。 张川柏浑然不觉,雄赳赳气昂昂,走出将军凯旋的步伐。 还未进门就喊:“阿娘!我要吃泥鳅炖豆腐、黄鳝粥、香煮田螺……” “张三郎!”吴秀瞪眼,“你的衣服不要了!怎么不脱了衣服才下田!” “啊?”张川柏的笑声戛然而止。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身无寸缕? 张衍跟着走进来,劝道:“本来就是几兄弟穿过的破旧衣服,烂得不能要了。二郎,带你弟弟去溪边洗洗。” 说话时,给张川柏一个“快溜”的眼神。 小三郎瞬间领会,拉着二兄的手一溜烟跑了。 吴秀在身后喊:“早些回来吃饭,别顾着玩,水还冷呢!” 又冲丈夫嗔道:“你就纵容孩子吧!” 张衍哈哈笑:“都是好孩子!今日小三郎给我长脸呢!家家都说要送鱼,还有说送鸡蛋的……这么好的孩子,纵容些怎么了?” 他曾祖、祖父、父亲都当过小官,到他这一代,因少年丧父家道中落。 在他娶妻后不久,老母亲也去世了。 张衍心中,最大的遗憾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不能奉养父母。 有时候他也会想,若父亲没有早早离开,一定会很慈爱吧? 他把自己缺失的父爱,都倾注在三个儿子身上。 吴秀对丈夫溺爱孩子哭笑不得,只好把话题转到“鱼”、“鸡蛋”上,问怎么回事。 张衍主讲,大郎张远志补充,活灵活现地描述乡亲们对学做秧马的热情。 吴秀乐呵呵:“人家要学咱们就教!都是族亲,还相约互帮插秧呢,帮人就是帮己。” “那礼物收不收?”张远志问。 “收!”吴秀理直气壮,“我们不收,乡亲们多不好意思?再说,教人做秧马,费力气和脑子。” “所以我说让春生阿兄接活。”张衍接过话头,“也给他添一点进项,他生活多有不易。” 明明自己也不富裕,却同情他人不易。 张衍就是这样的人。 他又对张远志说:“大郎,忙完插秧,你就回城里医馆。甄医师看在我们两家几代的交情收下你,你要珍惜机会好好学。” 甄闻道是经过太常寺太医署考核认证的医师。 据说,太医署还曾留他任职,但甄闻道挂念故乡的父老乡亲,回了江都开医馆。 张远志点头:“阿耶放心!师父说我有天赋,来日可以去长安考太医署的医生。” 大唐太医署不仅负责医疗管理,还负责医学教育,有医、针、按摩、咒禁四科。 教师的职称为博士、助教、医师、医工等; 学生分科称为医生、针生、按摩生、咒禁生。 听到儿子那么有出息,张衍和吴秀都很高兴,毫不吝啬夸奖之词。 他们眼前浮现大郎明日做医生,后日做医师,大后日就是太医署令! 一年升九级~~ 人活一口气,最重要的是有希望! “阿耶阿娘!我新学了一个药方,给你们开个药吧?”张远志得到父母的夸奖,信心更充足。 “不用不用!谁家好人没事吃药啊!”张衍和吴秀异口同声地拒绝。 好大儿是大孝子,但开的药实在是让人心有余悸。 第3章 梦里啥都有 泥猴儿张川柏变成湿漉漉的水猴儿回来,观摩秧马的左邻右舍刚散去。 吴秀笑道:“你们兄弟鼻子最灵,闻到饭香就到。” “那是!” “汪汪!” 咦?混进了什么? 张川柏转头一看,原来是邻家大狗阿黄,闻到香味也过来了,尾巴摇得很卖力。 阿黄很识相地在张川柏跟前伏低前腿,仿佛在下拜。 “汪汪!” 张川柏乐了,大方挥手:“有骨头就给你!但鱼骨头怕你吃不了!” “咯咯哒!” 一群母鸡碰撞着冲进院子,公鸡花花像山大王一样昂首挺胸迈步…… 似乎在说“我家的骨头,凭什么给隔壁狗子”。 “小狸奴闻出腥味啦?去换身干的衣裳,可以吃饭了!”吴秀吩咐。 张衍在摆弄柴堆的木头,挑选合适的做新秧马,解释:“赶巧了,你大河叔家在烂泥塘逮到几条黑鱼,立即给我们家送来……让我先帮他挑一挑合适的木料。” “黑鱼?这鱼凶猛又狡猾,放在竹篓里都能把竹篓掀翻!逮到黑鱼比我捉水蛇还厉害!”二郎张京墨表示佩服。 学医的大郎张远志掉书袋:“神医陶弘景真人曾说过公蛎蛇能变黑鱼,公蛎蛇就是水蛇。” “真的?”张京墨将信将疑,说要再逮一条水蛇,盯着蛇变鱼。 张川柏换好衣服走出来,刚好听见兄长的话,兴致勃勃:“变鱼有什么意思,蛇还可以变人呢!” “真的?”张京墨又问。 “我梦见的。”张川柏坦诚。 “哦……那就当不得真。原来你的梦也是离奇古怪,什么都有。” 梦见秧马离奇,还是梦见蛇变人更离奇? 兄弟俩越扯越远。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长桌前吃饭,菜用大碗盛着。 此时贵人吃饭,是一人一案分食,肉、菜、酱料放哪个位置都有讲究。 普通人家没那么多讲究…… 再说也没那么多碗碟。 黑鱼剁成块混着姜葱酱炖煮熟透,不是什么好厨艺,混杂着鱼香和柴火烟气,依旧让人吃得很满足。 张京墨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感叹:“虽然有秧马,还是把我累惨了,但若是天天有鱼、米饭管饱,天天农忙也好!” “想什么呢!”张衍说,“想天天吃肉、米饭管饱,靠天天农忙可做不到。今日吃的鱼,是三郎的秧马换的。” 哎呀呀! 耶娘都吃上小三郎的鱼肉了,老怀宽慰~~ 大郎和二郎深有同感,目光灼灼地看着张川柏:“三郎,你还有什么好想法吗?有没有梦见石头变金子。” “……” 张川柏发现,兄长们不是不会想,是很会想,想得真美! 石头变金子?青蛙变王子还差不多~~ 他吃了这顿惦记着下一顿,提醒:“阿娘,明天还是后天煮泥鳅?记得到买豆腐。” “好!”吴秀爽快应下。 她不是纵容溺爱孩儿,是自己也爱吃~~ 张川柏得到母亲的承诺,想到泥鳅炖豆腐的美味,乐得小脑袋左摇右晃。 欢声笑语中,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直到躺在床上才想起,阿黄是不是还在门口等骨头? 算了~算了~ 改日买了猪骨头再给阿黄吧~~ …… 第二天,张家湾依旧忙碌,大人有大人的活计,小儿有小儿的活。 田间小路上,有人议论新鲜事物秧马,有人议论除了水稻,还要犁地种其他庄稼。 张川柏赶着一群小鸭子到小河边,和小鸭子一起“嘎嘎嘎”凑乐子,同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寻找草丛里的野果。 野果没看见,只看见远处的地里,农人在晨曦里赶着牛拉犁。 犁? 直辕犁、曲辕犁?! 长直辕犁西汉时出现,长曲辕犁晚唐才广泛传播。 张川柏忽然一拍大腿,把鸭子们吓得嘎嘎乱飞。 “唉呀!我怎么现在才想到!曲辕犁比秧马重要多了!” 直辕犁笨重,回转困难,耕地费力; 曲辕犁轻便,操作灵活、便于调头和转弯,节省人力和畜力。 不过曲辕犁的结构比秧马复杂,且是大农具,就算阿耶很纵容儿子,也不是他一开口说改就改的。 张川柏平复心情,想着:“回去慢慢想清楚,画好图纸,阿耶那么聪明,肯定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曲辕犁也叫江东犁,最适合江东地势。 唐朝文学家陆龟蒙着作的《耒耜经》记载构造和制作方法。 相关图纸像一幅幅画,渐渐浮现在张川柏的脑海。 秧马都能换鱼吃,曲辕犁能不能换一头大黑猪啊? 想到好吃的,小三郎眉开眼笑…… 更多的好处,他还想不到。 即使有奇遇、梦见各种前所未有的新鲜事物,他还是老张家七岁的小三郎~~ 最大的烦恼,是缺了的门牙什么时候长出来~~ 笑了一会儿,他有一点点迟疑…… 秧马还好,可以是从木马、竹马想到的,曲辕犁怎么说呢? 咦? “人人都会做梦,人家还梦见仙女呢!” 做梦不出奇,只是我的梦特殊一点点~ 曲辕犁是真的很有用~ “就是这样~~” “跟耶娘说实话,就是梦里见过、突然想起的,耶娘这么疼爱我,会为我高兴!” “至于耶娘怎么对外说,让阿耶去想。” 在张川柏心中,阿耶是张家湾最厉害的人! 阿耶识字,家里还有书,书里啥都有! 无论多艰难,阿耶都没有卖书。 阿耶有时候会自嘲,家里穷得只剩书。 但又说因为有这些书,我们和普通的田舍汉不一样; 因为有这些书,我们家总有兴旺的一日。 远志、京墨、川柏,都是药材的名字,都很有用。 第4章 书里啥都有 张川柏左脑曲辕犁,右脑红烧肉,越想越饿,中午回到家时饥肠辘辘。 一进门,就闻到韭菜炒鸡蛋浓郁的香味。 他想起阿耶曾掉书袋:“北朝贾思勰《齐民要术》说‘鸡子打破,着铜铛中,搅令黄白相杂。细擘葱白,下盐米,浑豉。麻油炒之。甚香美。’。” 因为这是书中记载的菜,颇有文气,张衍很喜欢……张家兄弟也喜欢,纯粹喜欢吃鸡蛋。 张家没有张川柏梦中见过的那种,宋代才盛行的炒锅,但有烹煮食物的镬,也有平底的铛,平底锅做韭菜炒鸡蛋没问题。 吴秀见儿子站在厨房门口抽鼻子,笑道:“你阿兄闹着要吃的韭菜炒鸡蛋,也有你的份,快些吃完去送饭。” “阿娘也吃!大兄不是说,鸡蛋最养身吗?”张川柏夹起一筷子鸡蛋,先送进阿娘口中。 吴秀忙不迭接着,笑眯眯地说:“医术的事,你大兄说的都对!今日鸡蛋多,我们都吃!有蛋吃是母鸡的功劳,你要勤喂它们。” “知道!”张川柏恰好看到从厨房门口跑过的半大公鸡。 母鸡留着下蛋,公鸡的话,是不是留一只就可以了? 张川柏吃着香美的韭菜炒鸡蛋,想着更香美的蘑菇炖鸡,心里磨刀霍霍、刀光剑影。 猛然间,他想起什么…… 韭菜炒鸡蛋,阿耶,《齐民要术》,犁…… 阿耶看过《齐民要术》! “阿娘,我们家有《齐民要术》吗?”张川柏问。 “不知道……或许有吧?你问问你阿耶。”吴秀说。 她也识得一些字,但没有太多时间看书,真不确定张家藏书里有没有《齐民要术》,更不知道张川柏问这书做什么。 他们又不是齐地之民~~ 张川柏觉得心中脑中闪过一道亮光,顾不上细细品味好吃的炒鸡蛋,飞快地扒完饭,提着食盒出门。 “我去找阿耶啦!” 风将他的话带出好远,田边地头听到的人都不由得勾起嘴角。 谁家小顽童,谁家耶耶宝。 …… 地里干活的人早就饿了,听到各家小儿喊吃饭的声音,都松了一口气到田边小沟渠洗手。 试用过秧马的人说:“阿衍兄,这秧马很好,我可以把做法告诉亲戚吗?” 虽然秧马的做法难以保密,但毕竟是从张衍这里学的,问一问较好。 张衍大方笑道:“告诉吧!助人就是助己。” 一个老汉竖起大拇指:“阿衍是这个!其他乡里得了我们的好处,还好意思跟我们抢水吗?阿衍有见识又厚道,到换里正的时候,我第一个支持你!” 乡亲们纷纷赞同。 张衍谦虚地说:“乡亲们过奖了,里正该德高望重的人担任,我哪里担当得起。” 《唐典》规定“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四家为邻,五家为保。每里置正一人,掌按比户口、课植农桑、检察非违、催驱赋役。” 里正从百姓里面选廉洁公正者担任。 张衍不仅是谦虚,也认为权力越大责任越大,需要慎重考虑。 张家兄弟一边干饭,一边听阿耶说话,他们觉得阿耶说话很好听。 小三郎也觉得,阿耶说话让人舒服……周围的叔伯们都夸! 等阿耶说完话,张川柏凑过去,小声问:“阿耶,我们家有《齐民要术》吗?” “有。在书箱里藏着,我有空帮你找出来。”张衍肯定地回答。 这套书寻常读书人都没有,但他家有些特殊,跟他祖父有关。他也不问小三郎寻这书做什么,小儿郎关心学问是好事。 张川柏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一个大好事,只告诉识货的人,晚上告诉耶耶。” “嗯,耶耶等你的好消息。”张衍语气郑重。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自己的小儿,而是一个平等的大人。 一种被重视的感觉在张川柏的心头升起……一定要把曲辕犁图纸画清楚,才对得起阿耶的信任! “川柏!别缠着你耶耶说话,快来捉泥鳅!”小伙伴们招呼。 都不知道张川柏哪有那么多话跟大人说,捉泥鳅不是更有意思吗? “来了!”张川柏欢快地答应,跑了过去。 有秘密的小儿郎,还是小儿郎,没什么比摸鱼摸虾的诱惑更大。 小儿郎们一起摸鱼,又叽叽喳喳说新鲜事…… “阿明他们昨日去掏蜂窝,谁知那不是那蜜蜂窝而是马蜂的,没吃到蜂蜜,反被蛰得哭耶喊娘!” “马蜂能要人命,没出大事就算运气。” “原来他们去掏蜂窝了,难怪没跟我们摸鱼。” “问他们去哪里不肯说,神神秘秘的,瞒着我们挨蛰呢!” “哈哈哈……” 一群幸灾乐祸的小泼猴儿。 长辈们听到孩子的笑声,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又觉得干活都更有劲了。 苍天保佑!神仙保佑!佛祖保佑!今年风调雨顺,种下的秧苗结出累累稻穗,全家都能敞开肚皮吃干饭! …… 夜里,张川柏走进耶娘的屋子,挤在耶娘中间,讲自己灵光一闪想到的曲辕犁,也讲自己的顾虑。 张衍怔了一会儿,呢喃:“以前听寺庙大和尚说,罗汉果位中的‘须陀洹’,六尘已断,生死未了,还得再入轮回。须陀洹需还清宿缘,因而能觉醒宿慧,想起前世的记忆,展现超出自身的智慧。” “我不是和尚!”张川柏连忙否认,“我不要没头发!” 张衍摸着张川柏的脑袋:“我儿当然不做和尚……就是有这么一种说法,好让你知道,觉醒宿慧的人不是妖孽,不要害怕。你说曲辕犁?我仿佛记得《齐民要术》提到一种轻便的犁,我明日找找,和你说的曲辕犁相互印证,若真的可行,就去你春生叔家订做一副。” 这种复杂的农具,最好找专业人士做。 吴秀也搂着张川柏安慰:“三郎不是和尚,你不出家!” 他们都一语带过宿慧,仿佛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耶娘轻易接受了张川柏的突发奇想,还帮他找好缘由,张川柏整个心暖暖的,像泡在温泉里一样。 但他还是有些担忧,又说:“那外人问起,就说是阿耶想到的,别提我。” 张衍笑道:“谁想到的都无妨。千百年来,农具一直在改进。咱们就说从书里得的启发……此事于众人有益,不用瞻前顾后。再说本朝重神童,你将来若走出张家湾,有聪慧的名声不是坏事。小小人儿,莫操心太多,会长不高的。” 更先进的农具对众人有益,也对自家有益。 且在乡间生活,好名声和好人际关系,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我不要长不高!”张川柏注意力顿时转移。 男子汉大丈夫,身高很重要! 放下担忧,他又想到一件事:“说起来,之前我生病,阿耶不是念过道经吗?阿耶是信道的吧?怎么知道大和尚家的事?” 张衍说:“道也好,佛也好,有用的都用。你祖父缠绵病榻那些年,你祖母带着我,道也求,佛也求。” 张川柏恍然大悟,觉得自己的格局又被阿耶扩大了。 第5章 美食的诱惑 “阿耶,你懂得真多!”张川柏佩服地说,“就是城里的名士,都不如你吧!” 张衍被夸得有些赧然,好在天黑看不出。 他看书只凭自己的喜好,《齐民要术》津津有味,《论语》看后面忘记前面。 他正色说:“阿耶虽然也很厉害,但小孩子就要别人教才长进。你长兄跟甄医师学医,我也会帮你和京墨安排好,让你们去求学,将来都有好前程。阿耶年纪大了,重振家业只在你们兄弟身上。” “怎样才是好前程?才算重振家业?当官吗?”张川柏问。 张衍说:“行医救人、教书育人、名扬乡里……都是重振家业;至于好前程,能安居乐业,养活一家人就是好前程。当然,你们若能当官,那是祖宗保佑,阿耶会很高兴。” “要求这么低的?”张川柏惊讶。 张衍和吴秀都好笑:“不低了!到我们这个年纪,就知道一家人平平安安、齐齐整整是最好的日子。” 他们又推了推张川柏:“去睡吧,图纸的事明日再想,累了一日不困吗?” 小儿到夜里总是精力充沛。 但你不睡,耶娘也要睡啊! 张川柏很想赖在耶娘怀里睡,但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只好乖乖地离开。 待小三郎走远,张衍轻轻说:“小儿郎胆小,但有敬畏心是好事。” “没想到,三郎竟有如此奇遇。”吴秀笑了笑。 小三郎是在他们眼皮底下一天天长大的,他们不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又是秧马,又是曲辕犁的……莫非入梦的神仙的是后稷?”张衍猜测。 夫妻俩小声议论。 他们轻易接受三郎的奇遇。 前半生经历战乱动荡,见惯生死离别。 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其他事都是小事。 二十年前,占据江淮的杜伏威归附李唐、入长安封爵,以辅公祏留守。 同年辅公祏称帝,国号宋,起兵反唐。 这场反叛以朝廷军获胜结束,将领李孝恭、李靖禁止了常见的战后劫掠,让惶惶不安的江淮百姓安定下来。 又经过多年休养生息,才有了如今生机勃勃的张家湾。 劫后余生的人,更珍惜生命、更看重家人。 张家三兄弟睡一个屋,张川柏转回屋里,两个兄长都睡了。 他躺在另一头,在熟悉的脚臭味中睡得很安心。 “三郎,你臭脚丫踹我脸上啦!” “二兄的脚才臭!” “别吵啦,别吵啦!” 新的一天,在公鸡花花的打鸣声和三兄弟的吵闹声中开始。 …… 接下来的几日,家里依旧忙忙碌碌,时不时有人过来,请教秧马。 来的人不好意思空手,或多或少带些礼物。 能捉到大鱼的送大鱼,家里有鸡蛋的带鸡蛋,再差一点……田螺、泥鳅、干菜总有。 吴秀看着满满当当的食物,嘴里说着不要、太客气,笑容却停不下来。 没人的时候忍不住抱着张川柏一阵揉搓:“小三郎就是出息!” “比大兄还出息?” “呃……”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三个儿子得一碗水端平。 张川柏见耶娘高兴,觉得出名也不是那么可怕。 唉! 世人总被盛名所累! 但为了家人,累就累一点吧~~ 他只是长得好看一点、聪明一点……应该不要紧吧? 对张川柏来说,最快乐的是,田螺、泥鳅、黄鳝终于吐干净泥沙。 “阿娘!紫苏田螺、泥鳅炖豆腐、黄鳝饭!”张川柏拉着母亲的袖子。 “好好好!”吴秀心情好,没什么不答应的。 不一会儿,院子里飘散着诱人的香味,张川柏跑进跑出,帮阿娘打下手。 “阿娘!葱还要不要?我再去拔一些!” “阿娘!多放紫苏!” “阿娘,我给你添柴!娘要不要喝水?” …… 吴秀笑道:“你安静些吧!急不来!你长兄说,这些东西不煮熟透,吃了会肚子疼。” 此时,篱笆外传来邻居的声音:“吴娘子,你家做什么菜呢?把我家孩子都馋哭了!” “紫苏煮螺!”吴秀大声回答。 “难怪!紫苏的香气霸道。”邻居笑道。 这不是难得的东西,自家也可以做。 张川柏笑眯眯:“主要是阿娘厨艺好。我阿娘的厨艺,是全江都最好的,我是全江都最幸福的小郎。” “好好好!”吴秀的脸在做菜的水汽中显得格外柔和。 真是一个嘴甜的小儿郎,跟他父亲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一回饭菜做好,阿耶和兄长们迎着香味走进家门。 忙了几日,田里的活没那么紧张了。 “开饭啦!”张川柏欢呼一声,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洗手。 吃田螺要用手! 吸一吸敲掉尖尖的尾部,再从螺口上一吸……带着汁水的螺肉就吸出来了。 他吃得大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一只满足的狸奴。 家里人看着,觉得饭菜更香。 吃了一会儿,张衍忽然说:“我翻了几日,总算从十卷《齐民要术》里找到了犁的记载。” “阿耶怎么不早说!”张川柏目光一亮。 他沉浸在美食中不能自拔,总觉得忘了什么,原来是正事。 “今早我出门干活,你还没起床呢!”张衍解释。 张川柏着急看书,又舍不得手里的螺,更舍不得桌上的泥鳅炖豆腐和黄鳝,一时间小脸纠结成一团。 “吃饱再看,书没长脚。”张衍忍着笑。 ……小三郎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真有趣~~ 第6章 神书《齐民要术》 张远志、张京墨都好奇新犁,吃完饭跟张川柏一起进入一个小屋子。 进门的瞬间,张衍的神色变得肃穆。 “这些,就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江东张氏,也曾经阔过的!张家是耕读传家! “是是是。”三兄弟乖乖点头。 他们小的时候顽皮,上蹿下跳猫憎狗嫌,阿耶都不会发怒。 只有偷偷打开书箱……和蔼可亲的阿耶瞬间变脸怒吼“上家法!” 所以,道理他们都懂。 不懂行的人看到屋里满满的书箱,会以为张家藏书很多。 但其实……主要是,如今的书很占地方。 张衍小心翼翼打开书箱:“这套《齐民要术》很少见,若非你们曾祖父当年做校书郎,都没处抄。” 箱子里的书是“一卷卷”,不是“一本本”。 “先秦两汉常见竹简帛书,如今多用麻纸或藤纸,文章写在纸上,依次粘在长卷之上,末尾安装卷轴……书卷不耐压,最好是竖直插放……” 张衍一边找书,一边絮絮叨叨:“我从一排排书卷中找出关于‘犁’的记载,费了不少功夫。” 只因为孩子的一句话,就不厌其烦地寻找。 “阿耶是天下最好的!”张川柏立刻夸夸。 别以为大人就不喜欢听好话,大人也是要哄的~~ “……阿耶最好。”张远志和张京墨连忙跟上。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耶娘也喜欢看儿子争宠~~ 张衍勾起嘴角:“喏……就是此处,‘长辕,耕平地尚可,于山涧之间则不任用。且回转至难,费力。未若齐人蔚犁之柔便也。’” “就这?”张川柏瞪眼,一句带过? “就这。”张衍淡定回答。 “没有说蔚犁是不是曲辕犁?没有结构?没说要如何制作?”张川柏问。 张衍笑道:“你不是只要个出处说法吗?曲辕犁如何制作,耶耶要问你啊!” “对哦!阿耶放心,我的图纸也画得差不多啦!” 张川柏换上一本正经的神色,“我就是从《齐民要术》中得到的启发,和父兄们一起琢磨出曲辕犁。” 兄长们:“……” 小三郎小小年纪,竟然会睁眼说瞎话。 一定是跟阿耶学的。 张川柏又看了一会儿书卷,忽然发现亮点:“这是菜谱?‘用新成子鸭极肥者……细切葱白,下盐豉汁。炒令极熟,下椒姜末,食之。’哇!豆豉汁姜葱炒鸭,看起来很好吃!” 江都人怎么可以不吃鸭?没有一只鸭子可以活着离开江都! 《齐民要术》真是神书! 不仅教人炒鸡蛋,还教人炒鸭子! 张衍:“……你负责放鸭子,不知道我们家的鸭子还小?” 张京墨:“三郎,你自己一天天养大的鸭子,也舍得吃吗?” 张川柏瞬间耷拉,控诉地看着张京墨,二兄太坏了! 小黄鸭嘎嘎嘎很可爱,还教他鸭言鸭语,养大了吃掉确实很残忍? 张远志看看父亲,又看看两个弟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常年在外学医,跟家人有些格格不入。 重点是鸭子吗? 重点难道不是…… “三郎!你看得懂?你识得那么多字?”张远志震惊。 张川柏歪着脑袋,狐疑地说:“不是人人都懂的吗?” 怎么,还有人不识字? “……阿耶!”张远志和张京墨看着父亲,齐声说:“你听听,三郎说的是人话吗?” 张衍轻咳两声:“我教的!三郎聪慧,比你们学得快。你们做兄长的,要更加勤奋,不能被弟弟比下去啊!” 无论三郎是觉醒宿慧还是做梦,当父亲的唯有帮他掩饰。 没等大儿子想明白,张衍先发制人:“甄医师让你抄的医书,你抄完了吗?若是医师允许,就多抄一份,可以传给后人。” 话题一瞬间转到张远志身上。 张川柏顽皮地对阿耶眨眨眼。 自家的鸭子暂时吃不到,但张川柏并没有死心,琢磨谁家有大鸭子。 想吃什么一定要尽快吃,否则日思夜想、影响睡眠,会长不高的~~ 张衍一眼看穿小儿子的心思,不由得好笑……小儿郎就是小儿郎,惦记了几日的曲辕犁,没有鸭子重要。 他重新把书收好,又顺带教导:“书卷适合放在箱子里,若是堆放在书架上,不仅容易压坏,还不易区分……哦,我们可以从轴、带、帙、签的颜色,区分书的类别……” 非职业张夫子开讲了~~ 张川柏认真听讲,觉得书卷装订、收藏和阅读都很麻烦。 为什么不装订成梦中那种线装书呢? 咦?线装书? 张川柏若有所思……不急不急,先把曲辕犁做出来。 饭要一口一口吃。 耕种是头等大事! 张家兄弟听父亲旁征博引、侃侃而谈,目光满是崇拜。 待父亲讲完之后,张远志不由得感慨:“阿耶学识渊博,若不是为了我们,也能高飞。” 为了儿子困居乡间,阿耶真是太不容易了。 兄弟们感动得泪汪汪。 张衍:“阿耶就是自己喜欢乡间,喜欢种地,喜欢和妻儿在一起!阿耶自己不想飞,让你们飞。” 张家兄弟:“……” 见父慈子孝岌岌可危,张衍又补充:“现在世道好了,从前……我有一个朋友,一开始是隋朝的官,江都之变被裹挟到宇文化及帐下,后来宇文化及称帝败亡,他好不容易回到江都,又成了辅公拓的官……” “此人真倒霉。”三兄弟齐声说。 二郎张京墨多嘴一句:“他是克主吧!” “胡说!”张衍瞪眼,“普通人在乱世身如浮萍,由得他选吗?唯有随波逐流而已。” 张京墨老老实实低头认错。 三郎张川柏却老气横秋地叹息:“这个我懂。” 据他梦中所知,别说普通人,就是大人物,也得被世道推着走。 比如鼎鼎大名的秦琼: 一开始是隋朝将领,跟张须陀征讨瓦岗军,打李密; 张须陀战死,秦琼率隋军残部依附裴仁基,发生一系列变故后,随裴仁基归降李密; 随李密打王世充,被王世充击败。李密西逃长安投奔李渊,秦琼被俘,只好暂时从了王世充; 因不耻王世充为人,在跟李唐军对阵时,秦琼临阵投奔李唐,被李渊安排到李世民府中任职。 可喜可贺,这回总算跟对人,不用再易主了。 …… 父亲四人各怀心事,一时没有说话,默默走出书房。 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张衍心中的刀光剑影,也驱散了三个孩子的不安。 太平日子真好。 真好啊! 第7章 江都神童 曲辕犁的图纸虽然清晰出现在张川柏的脑海。 但他毕竟是个小孩,小短手握着炭条,在纸上描绘线条……即便是照葫芦画瓢也有难处。 一着急手抖画错,他又抓耳挠腮,脸上都是黑炭。 “耶耶~”小花狸奴委委屈屈。 “就来~”阿耶应声而来。 在阿耶的帮助下,才把整体结构图、各部件图画清楚。 “手都酸了。”张川柏甩着手。 参与到图纸绘制,张衍在心中模拟了一遍曲辕犁犁田,对新农具信心满满。 “三郎有大功德。”张衍摸摸儿子的,“阿耶去找你春生叔一起做,他的手艺比我好……你可以去玩了。” 张川柏欢呼一声:“交给阿耶啦!” 什么是大功德呢? 上天给他奇遇,他想让家里人干活更轻松、收获更多的粮食。 如此而已。 …… 半职业木匠张春生看了一会儿图纸,对张衍说:“真是你家三郎想出来的?” “书里得的启发。”张衍含糊其辞。 张春生满脸敬佩:“那怪不得,书里什么都有!但也是咱们三郎聪慧,要不然天下读书人那么多,怎么就只有他想到呢?” 张衍笑道:“曲辕犁到底好不好,还得做出来试用才知道。若是好用,可以开垦更多的地。” 经过隋末战乱,人口锐减。 朝廷休养生息,用各种努力恢复人口。但人口不是短时间能迅速恢复的。 到贞观十三年,才有三百万户、一千二百多万人。 土地丢荒,人口少,“均田制”可以落实。但劳动力却不足,开荒是一个大难题。 张春生撸起袖子:“做!先做这个!今年能多收三两斗,我也给三郎送鱼!” 张衍说:“他现在惦记鸭子。” “那就送鸭子!”张春生很爽快。 他本来就喜欢小孩儿,现在更觉得阿衍家的小三郎是天下最可爱的,恨不得抱回来自家养。 张衍一心两用,一边打下手,一边心思飘散。 春生兄夸三郎聪慧,而江都城现在就有一个神童。 去年,新江都尉卢仁朂(xu)上任,发布一篇《劝江都农桑诗》,诗词典雅清丽又朗朗上口,瞬间全城传播。 卢仁朂很快澄清,诗是他十岁出头的儿子卢照邻所作。 此事令全城读书人震惊,连张衍这个“隐居”的半读书人都有所耳闻。 神童卢照邻随即拜入江都名士曹宪门下。 名师收高徒,实乃一桩佳话。 卢少府劝农桑,我们三郎改良农具;卢家有神童,我们张家也有神童。 是不是,可以大胆地想想三郎的前程呢? 曹宪啊…… 刨木花带出木头的清香,张衍的目光被张春生灵巧利落的手法吸引,一下子回过神。 嗯,还是先干好眼前的活吧! 脚踏实地,什么时候都不容易出错。 …… 张川柏不知道,阿耶对他的前程有了新的打算。 阿耶做曲辕犁的时候,他跟长兄张远志一起,给一头母牛接生。 确切说,是阿兄在给母牛接生,他在紧张地观摩。 事情有一点点奇怪,神医阿兄竟然给牛接生! 张远志:……其实我被拉来的时候也有些懵。 但现在已经顾不上。 汗流浃背了。 他家姑母嫁到附近陆家庄,今日表兄陆慎之匆匆忙忙把他拉过来。 他还以为陆家有人病了,急慌慌跑了一路差点断气……没想到是牛难产。 该怎么说呢? 承蒙姑母看得起~~ 旁人议论纷纷: “是牛崽太大了吗?陆家给牛吃了什么?” “怪事!牛下崽让人帮忙,还是个半大少年。” “这是陆家媳妇的侄子,在城里学医的……唉呀!小郎别凑那么近,当心让牛踹了!” “小少年行不行啊?” 张川柏叉腰:“行!我阿兄肯定行!甄医师都说他有天赋!” 张家小神医,怎么能不行! 张远志:“……” 深吸一口气,我不紧张,谁紧张谁是狗。 “大表兄,你帮我拽着牛尾巴,我要动手了。”张远志吩咐。 被点名的陆慎之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手心里多了一条牛尾巴。 这样的场面,他很害怕啊! 但这是自家的牛,没道理让表弟冒着被踹的风险上前,自己躲着。 张远志又吩咐:“谁帮我取三根麻绳过来。” “我我我!” 陆家其他小儿郎连忙跑回家找麻绳。 “有米!坚持住!” “有米!你可以的!” 小儿郎们给母牛鼓劲,母牛的名字怪好听的~~ 下一刻,所有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啊啊啊啊……他插进去了! 张家大郎的手插进去了! 他当机立断、面不改色、干脆利落地插进去了! …… 江都城有神童卢照邻。 张家湾有神童张川柏——秧马已经在附近村庄传开,得到普遍赞美。 但现在,陆家庄的人认为,还可以加一个神童——神医张大郎。 他真的成功帮难产的母牛接生了小牛犊。 张远志在确认小牛犊的胎位之后,将麻绳塞进去……一通紧张又细致的操作后,招呼几个壮汉一起把小牛犊扯了出来。 真扯犊子。 全场静默,紧张得腿都发抖。 即便是乡间,也不是人人都见过母牛产崽。 原来……新生命的诞生如此不易。 又是如此,让人激动。 小牛犊落地的那一刻,一片欢呼沸腾。 “生了!生了!我媳妇……哦,不对!有米生了!” “神童啊!张大郎你真是神童!” “张三郎也是神童,只有二郎平平无奇。” “甄医师不愧是医生,学生连牛都能治。” 这年头,牛命和人命哪个更珍贵……还真说不准。 方才质疑态度翻转,热情地赞美张家兄弟。 即便自家没有牛的,也不吝啬夸奖……说不定哪天就有牛了呢? 被乡亲们热情环绕的张远志,第一次感受到出名的烦恼。 三弟被人包围夸奖的时候,感觉也是这样的吧? 有一些赧然、一些无措……又有自豪。 神医……咦? 我是要做神医,不是要做兽医啊! 张远志的神色僵硬。 陆家老翁见状,连忙说:“让张大郎去歇歇,我们神童费心费力忙活半日,肯定累极了。” 张远志回过神:“诸位过奖了,我只是略懂,略懂。再说,我三弟才是童,我不是童。” “怎么不是?”陆翁反驳,“天下男女,始生为‘黄’,四岁为‘小’,十六岁为‘中’,二十一为‘丁’……你不到十六岁,和三郎一样是小儿。” “阿兄是小儿!小神医!”张川柏哈哈大笑。 他替母牛有米高兴,更替阿兄自豪。 以后可以骄傲地炫耀,我长兄专业扯犊子! 第8章 乡野有神医 “咦?三郎?你怎么在这里?”张远志后知后觉。 “表兄拉着你就跑,阿娘担心有什么事,让我跟上。”张川柏解释,“你们跑得真快,我累得像阿黄一样舌头都伸出来。” 他又对陆翁说:“阿翁,牛犊是我兄长接生的,能不能让他给牛犊起名啊? “好啊!”陆翁爽快答应。 张远志看着小牛犊,又看见母牛期待的目光,不禁升起一种初为人父的喜悦。 “叫萌萌吧!”他灵光一闪,“春日出生,取名为‘萌’,萌芽之意。” “萌萌?好名字啊!” “就是!比我家大郎的名字还好听。” “一听就是读书人起的。” 乡亲们的夸奖,让张远志嘴角勾起,又叮嘱母牛和牛犊的护理事项。 他没有学过专业的《母牛产后护理》,但医理相通。 陆翁连连点头:“记下!都记下了!” 现在他谁都不佩服,就佩服姓张的! 张川柏左看右看,自豪之余猛然发现,自家兄弟的特长都跟农业相关。 犁田、扯犊子,果然不愧是农业世家? …… 张家兄弟从牛棚走到陆家的前屋,姑母张清浅在忙碌做饭。 她捉住一只肥大的鸭,喊道:“大郎,来杀鸭!” 张远志和陆慎之齐声答应:“好!” 说完对视一眼,又齐声说:“我来!” 张清浅噗嗤笑道:“慎之来,远志累了,快坐着休息。” 此时的人称呼男子,通常是“大郎”、“二郎”、“三郎”……女子则是“大娘”、“二娘”、“三娘”……按着排行。 平日在张家湾,身边的人互相称呼名字,是因为大家都姓张。 一声“三郎”,应者如云~~ 张远志听话坐下,又连忙说:“姑母太客气了!随便吃点什么就好,不用杀鸭。” 谁家好人不过节也杀鸭啊! “就是就是。”张川柏口不对心地附和。 哎呀呀! 《齐民要术》怎么说来着? 放葱白,还要椒和姜末?椒是什么椒? 张清浅说:“我家的秧苗已经插完,多亏你家送来的秧马,省了不少力。今日又辛苦大郎接生,难道杀一只鸭子,姑母还会舍不得?” 陆慎之手起刀落,鸭子扑腾几下就不动了。 随即,陆慎之又把鸭子放进热水里一烫,利于拔毛。 看他熟手的样子,就知道没少干这活……陆家的日子过得不错。 难怪家里有牛。 张家兄弟接受好意,一起过去给鸭子拔毛。 鸭子羽毛是好东西,有很多用途,拔好放在一边。 张川柏觉得拔鸭毛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拔拔拔,拉拉拉,粗的鸭毛从毛管里拉出来。 揪揪揪,扯扯扯,细小的绒毛扯干净。 仿佛带着某种奇妙的韵律,有奇妙的快乐~~ 张川柏快乐地干活,嘴巴也没歇了,吧啦吧啦说话。 “大表兄,你不是要去茅山拜师学道吗?怎么还在家中?” 听表兄的名字,就知道陆家有诚心向道。 从前道家的信徒,起名都有个“之”字。 比如王羲之、王凝之、顾恺之,祖冲之……都是“越名教而任自然”的道教徒。 陆慎之叹气:“我和阿耶去到茅山,才知道潘道长迁居嵩山了。阿耶觉得嵩山太远,又带我回家了。” 接着,他又介绍潘道长的事迹,越说越觉得可惜。 寻隐者不遇,呜呼哀哉! 张川柏垂眸,揪揪揪小绒毛……脑海里浮现关于道长潘师正的记载。 介绍很长,看着就牛! ……亮点是“享年九十八岁。” 九十八岁! 活神仙啊! 如果是这一位,错过确实很可惜。 对普通人家来说,做道士也是好前程,且比做和尚好。 一些道家教派是可以娶媳妇的,妙应真人孙思邈就有妻儿。 “表兄,诚心求道,怎么会嫌路远呢?既然知道潘道长隐居嵩山,当追随而去。”张川柏小脸一板,郑重地说。 陆慎之苦笑:“阿耶说,能不能拜入道长门下,本来就没把握。茅山离家近,去试试成不成都无妨。嵩山太远,我又是家中长子……” 陆翁带着家人照料好产后的母牛有米、新出生的牛犊萌萌,比他们迟回来,此时刚进家门。 听到孙儿的话,他说:“慎之过两年就二十,不方便出远门。去了嵩山,岂不是耽误娶妻?” “娶妻的事,不用着急吧?”张川柏问。 “小三郎不知……”陆翁和蔼地解释,“贞观元年,皇帝下《令有司劝勉民间嫁娶诏》,其中‘男年二十,女年十五已上’需要‘申以媒媾,令其好合。’” “陆翁竟然连皇帝下的诏书都知道!”张家兄弟震惊。 深藏不露啊! 越想越惊恐! 陆翁对小儿郎敬佩的目光很满意,但还是解释:“我是里正,有督促适龄男女婚事的职责,因此知道这一条……我要督促旁人,自家孙儿更要遵守啊!” 陆家阿翁陆明扬就是远近一百户人家的里正。 也就是张大河怂恿张衍可争取的目标~~ 陆明扬不知道张家人对里正这个位置感兴趣。 里正是不是好差事,因人而异。 见孙子陆慎之神色黯然,陆明扬安慰:“人生不是只有学道这一个前程,你看看你左手边的大表弟,右手边的小表弟,哪个不是众人称赞?” 陆慎之:……我是能给牛接生,还是会做秧马? 但,想想众人一口一个“神童”、“神医”,又觉得这两条路都不错。 “我若是平平无奇呢?将来是不是只能做里正?”陆慎之问。 陆明扬:……真是我的乖孙孙。 …… 见祖父一脸便秘的神色,陆慎之的心情好多了。 哼哼~让你们左一个“天意”,右一个“年纪大”~~ 第9章 煮熟的鸭子 陆慎之拿起拔干净毛的大肥鸭,笑问:“要怎么煮?整只煮就不用砍开。” 张川柏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 终于可以吃上了心心念念的姜葱鸭! 不仅吃上了姜葱鸭,还吃上了蒸猪肉。 姑母拿出一大块肥肉,张川柏就说:“猪肉我也知道做法!” 他懂得可多了,就是缺乏实践机会! “嘴长毛短浅含膘,久向山中食药苗。蒸处已将蕉叶裹,熟时兼用杏浆浇……” 这是宋人写的《蒸猪肉诗》,要说吃猪肉,还是宋人懂。 张川柏一会儿带着陆家表哥、表妹去菜园里拔姜葱,一会儿让兄长去寻找蕉叶,遗憾的是没有杏浆,蒸猪肉不够完美~~ 陆家人都很配合,含笑听张川柏指挥。 今日这顿饭,本来就是陆家感谢张家兄弟,怎么吃当然是听小客人的。 “小三郎真会吃,一定是你阿耶教的。”张清浅笑道,“你阿耶从小就会吃!” 亲姐弟,张衍的喜好品性,张清浅再清楚不过。 张川柏站在厨房门口摇手指:“姑母这回猜错啦!这两道菜的做法,都不是阿耶教的~~” 问我啊~问我就告诉你~~ 张清浅觉得小侄子简直可爱极了~~ 张川柏觉得姑母的厨艺更是好极了~~ …… 吃饭的时候,张川柏心满意足地说:“就是宰相家,也吃不上这么美味的鸭子。” “你怎么知道?”陆慎之问。 张川柏理所当然:“因为宰相没有我姑母的好厨艺!” 张清浅乐呵呵地给三侄子夹了一块最好的鸭腿肉,小孩子就是实诚,连说谎都不会~~ 张家兄弟离开陆家的时候,张清浅准备了一篮子东西,有鸡蛋有小鱼干有腊肉,一定要他们带上。 “不行!不行!”张川柏把手藏在身后,连连摇头:“我们要是连吃带拿,耶娘一定会责怪的!” 张远志也说:“姑母不要破费,你家人口多,留着自家吃吧!” 姑父陆安此时也在,硬把篮子塞进张远志怀里:“你家做出秧马,当天就给我们送。你又救了我家有米……和牛命相比,这点东西算什么!别推让了,带弟弟回去吧!天黑了路上不安全,有大虫呢!” 张远志只好接下,又让姑母有空带孩子回娘家。 “我耶娘都惦记姑母,还有小表妹,他们说我们三个都是泥猴儿,表妹最可爱。” “好,我记下了。”张清浅送侄儿们出门,“回去问问,你家要不要养小牛,等萌萌戒奶,给你们养。” “养养养!”张家兄弟高兴得口吃了! 把罐子里的钱都拿出来,接萌萌回家! 路上遇到陆家庄的人,都热情地打招呼。 “小神童,再想到什么好用的农具,别忘记我们啊!” “小神医,你除了给牛接生,会不会给猪接生?” “小神童,常来玩啊!把我家二狗子也带聪明!” …… 兄弟俩谦虚地回应,最后实在招架不住,越走越快,几乎落荒而逃。 “不就是秧马吗?至于那么热情?若曲辕犁做出来,他们不得把我扔上天?”张川柏心有余悸。 “你对曲辕犁那么有信心?”张远志好奇地问。 “当然!这是江东犁!就该我们这地方先用!”张川柏理直气壮。 伴随图纸浮现在脑海的,还有一句话“曲辕犁的出现是古代中国耕作农具成熟的标志。” 评价那么高,必须是神器啊! “那就好。”张远志笑道,“我回城学医之后,家里的活全靠耶娘和你们,有好的农具,总可以轻松一些。” “阿兄,你不用觉得内疚,学医就好好学!你看今日,我不就吃上你的鸭子了吗?”张川柏跳起来拍拍兄长的肩膀。 张远志哭笑不得,摸摸张川柏的头:“我不内疚,我给你们每个人开一副药,延年益寿!” 继给阿耶开药之后,他又成功给母牛接生! 到这一刻,张远志都难以置信自己做到了那么难的事! 回城之后,要跟师父和师兄弟们说上一天! 冷静, 稳住, 莫骄傲! 太阳已经下山了,天边一片绚丽的晚霞,小山的阴影压在乡间小路上。 隐隐约约的,山上林子里,好像有什么声音。 “阿兄,我们不会真的遇到大虫吧?”张川柏拉着兄长的衣摆,有些怕怕。 呜呜! 我们要被大虫吃掉啦! 还会变成人形粪便拉出来! “别怕!我们这里是大城,没听说过有大虫出没……长虫倒有,小心脚下。”张远志安慰。 “哇哇!” 小三郎更害怕了! 一整天的兴奋,到此刻变成惊恐。 …… 虽然有陆家庄的人过来传话,小神医成功给牛接生,但张家人还是忐忑不安。 他们大郎是(未来)神医没错,但牛跟人不一样啊! “孩儿他阿耶,你说大郎怎么那么大胆呢?”吴秀心有余悸。 张衍蹲在家门口,眼睛望着路口,笑道:“他胆子不大,怎么敢给阿耶开一泻千里?” 三个儿子,各有各的特点。 “来了!回来了!”蹲在一旁的二郎张京墨眼尖,路口出现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他就欢呼着冲上去。 “阿兄!阿弟!” “干这样大事不带我!” “你们真是太过分了!” 张京墨一通抱怨。 张远志:“……带你去,帮着吃鸭子还是吃肉?” 张京墨震惊:“姑母还给你们杀鸭杀猪了?” 天啊! 他的怨念都要从头顶冒出来了。 张川柏连忙安慰:“没有杀猪!是姑父从屠户那里买的肉……唉呀!二兄不担心我们吗?长兄差点被牛踹了,我回来的路上遇到蛇……” “哪里哪里?蛇呢?”张京墨又惊又喜。 蛇也是肉啊! “被长兄赶跑了!” 张川柏左手拉着长兄,右手拉着二兄,一路小跑,嘴上哒哒哒……树上归巢的鸟儿都用翅膀捂住耳朵。 第10章 阿耶的壮志 见儿子们说笑着回来,张衍和吴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怕大郎被牛踹上; 怕三郎被生牛崽吓到; 怕大郎误入歧途; 怕三郎把陆家的鸭吃光…… 虽然很多是无端的担忧,但父母之爱子,就是操不完的心。 “回来了?回来就好!跟耶娘好好说说,你们干了什么大事。”张衍笑着说。 他这么一问,张远志可就要开始炫耀了。 扯牛犊子这么勇敢的事,全城医者没几个干过! 不是他吹牛!他真的吹过牛! …… 兄弟俩把惊险刺激、激动紧张说得活灵活现,家里人听得汗流浃背。 左邻右舍过来凑热闹的,配合地一阵阵惊呼。 “唉呀!” “好险!” “汪汪!” 终于说完了,张远志觉得还有些不尽兴,可以再润色润色。 遗憾的是天色已晚,邻里夸赞几句,就说笑着离开了。 吴秀拍拍胸口:“这可真是……真是……” 不知说什么好。 张衍安抚地拍拍老妻的肩膀,说:“大郎也不是瞎莽撞,真的动起手来,有条有理。他要真的什么都不会,也不敢上手。” 张远志小鸡琢米一样点头:“对对对!我在医馆听甄医师说过的,他在长安帮贵人的马接生。当时马的情况,跟今日有米差不多。” “甄医师给马接生?”吴秀震惊。 原来给人看病的医师真的可以给牲畜看病? 不用担心大郎转行了。 “事有从权嘛!阿娘,萌萌是我接生的,姑母说可以给我养。等萌萌戒奶,我们给钱,把她接回来养行不行?”张远志又问。 张川柏也期待地看着耶娘。 萌萌是大哥的孩子,就是他的大侄女~~ “萌萌……又是哪个?” “小牛牛啊!” 张家小院里热热闹闹,一天又要过去了。 最终,张衍和吴秀同意,把萌萌接回来,就归二郎、三郎放。 “好勒!” 张川柏欢呼。 他早就羡慕骑牛的牧童啦! 以前陆家表兄骑在牛背上,他也想骑……表兄偏偏说他小,不准骑! 夜里,张川柏又挤到耶娘中间躺下。 “阿耶,曲辕犁做好了吗?” “没呢……你春生叔说,做木工要精细耐心,宁可慢点不出错。” “哦,阿耶说得对。”张川柏说,“我就是好奇,是不是真的那么神。” 张衍笑道:“你今日又看牛崽,又吃鸭子,我还以为你忘了正事。” 吴秀在一旁说:“你们小孩儿,怎么还连吃带拿?” “不怪我们!是姑父硬塞阿兄怀里的!”张川柏解释。 “陆家是体面人,老翁还是里正呢,拿就拿着,将来我们回礼就是。”张衍很淡定。 现在他心里有更重要的事。 “没想到潘道长离开茅山了。我原想着,若慎之成功拜师,也让二郎去。”张衍叹道,“如今看来,又要想其他出路。” “阿耶想让二兄做道士?可以让他和大表兄一起去嵩山啊!”张川柏说,“我知道,潘道长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潘师正能青史留名,介绍还很长的,肯定很厉害! “我要想想,嵩山太远了。”张衍沉默片刻,“曹公就在江都城中!” “曹公?”张川柏眨了眨眼。 乡野读书人张衍以敬仰的语气介绍曹宪。 “隋朝时,曹公奉隋炀帝命参与编撰《桂苑珠丛》、注《广雅》,撰《古今字图杂录》一卷,这些都是训诂之学。” “贞观年间,召为弘文馆学士,他以年老推辞不赴,拜为朝散大夫。” 张衍语气恭敬:“在经学、小学、训诂之学方面,曹大夫闻名士林。如今,卢少府的神童儿子都从范阳来江都,拜其为师。” “是很厉害!”张川柏惊讶,“阿耶对这样的名士都很了解,你们很熟悉吧?” “咳咳……我了解他,他不了解我。”张衍尴尬。 江都读书人都知道曹宪,可曹宪不知道张家湾的张衍。 “如今世道重神童,曹公既然喜欢神童,三郎就有机会。卢家有神童,我们张家也有神童。听闻拜曹公为师,要经过重重考验,我们三郎如此聪慧,可以试一试。” 此言一出,连吴秀都惊讶了。 没想到丈夫对三郎这么有信心。 你看你儿子天下第一聪明,其他人未必同意啊! “阿耶,你说的卢家神童是谁?”张川柏发现重点。 “卢照邻。” “啊……这。”饶是张川柏自信,都有些心虚。 以他宿慧所知,卢照邻是真的大才子、人中之杰。 以卢照邻为标准的话,自己拜师的事很玄。 “三郎勿妄自菲薄,范阳卢氏是名门望族,我们扬州张氏,也是本地大姓。除了张家湾,其他各地也有族人聚居……” 好阿耶要给儿子树立信心! 我们祖上也是阔过的! “若往前几百年,东吴时候,‘朱张顾陆’是江东四姓……”张衍侃侃而谈。 虽然时代变迁家道中落,但信心还是要有的。 “我们三郎做秧马、做曲辕犁,得到乡里赞誉。少府重农桑,若看到曲辕犁,想必也会认可。到时候,全江都知道张家有神童,阿耶的壮志未必不能成。” 阿耶的壮志,下三个蛋,孵出三个娃,让娃飞得更高~~ 原本,他是没那么大的心。 但三郎有奇遇,一再给他惊喜,野心像野草,迎风长。 张川柏听着阿耶的豪言壮语,不禁升起家族自豪感,觉得自己简陋的小屋都变得堂皇。 也觉得自己的影子高大很多。 他忽然想到,写出《春江花月夜》的张若虚,就是“扬州张氏”家族的,是自家族人! 张若虚平民出身,科举入仕,曾任兖州兵曹。 是平民逆袭的典范,也是张川柏学习的典范。 张川柏心想,张若虚是扬州张氏,我也是扬州张氏,四舍五入我就是…… 呃,张若虚此时还未出生。 那就……自己做族人的典范! “阿耶!除了曲辕犁,我还会做其他的农具!我去闯曹公的三关,能过就过,不能过就回家种地。”张川柏目光闪亮。 得失平常事,要有平常心。 “你还会其他农具?!” 张衍一下子精神了。 给三郎入梦授课的神仙太忙碌了吧! 今晚是不用睡了吗? 第11章 还差点什么 “姑母家有牛,我们家没有。有了新犁,还得人来拉,有没有可以取代牛的农具呢……” 答案是:有。 小三郎边思考边叽叽呱呱:“代耕架,结构包括两个辘轳、一根长索和犁身。辘轳分别设置在地头的两端,长索穿过辘轳并连接犁身…… ‘坐而用力,往来自如’,功效与两牛相当,降低了劳动强度,缺点是需要三人协作……” 可能是因为思考太用脑,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然打起小呼噜。 肚皮一起一伏, 睡着了。 张衍:“……我把他抱回去。” 两个人正好,三个人太挤。 吴秀轻轻拍着小儿子:“就让他在这睡。小儿郎一转眼就长大了,过两年你想搂着他睡,他都不肯。” 不信你问大郎和二郎。 再说,那两个大的臭臭的,小的没那么臭。 “碍事。”张衍嘀咕一声,“打好曲辕犁,就做三郎说的代耕架。” 这个代耕架,听着倒不难,只是从前没有人想到。 感谢入梦的神仙,真够意思。 “你真是信任孩子。”吴秀轻声说,“也是……一听就不是小儿郎能想出来的,必然是神仙借他的口,帮助世人。”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没有将做法藏着掖着。”张衍认可。 他们夫妻俩总是心有灵犀。 吴秀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大郎进城学医,你又想安排二郎、三郎去读书,家里的活怕是干不过来。” 光是代耕架,就得三个人操作。 “人手的事,我已经有了想法,农具做出来再说。”张衍笑着感慨,“万万没想到,三郎还能有如此奇遇。” 感慨几句,又想到胆大包天的大郎。 牛和人能一样吗? 给牛接生,万一出事了,你赔得起吗? 牛命贵啊! …… 将新农具的做法交给阿耶,张川柏就不操心了。 他是小儿郎,就要做小儿郎的事。 第二天清晨,他又拿着小竹竿“嘎嘎嘎”地赶着小鸭子去小河边。 昨日吃过炒鸭子,他现在放鸭子都更起劲。 就是看着小鸭子们,有一点点的罪恶感。 经过田边时,见到少年围着长兄张远志议论: “远志,你哪日进城,我跟你一起去拜见甄医师。” “甄医师还收徒吗?我也有天赋,还有家传手艺……我祖父会阉鸡!” 给牛看病的医术,学会了不愁饭吃! 张远志汗颜:“我昨日是冒险,到现在还后怕呢!好在那是我姑母的牛,万一出事也不会被责怪。” “怎么会怪你?又不是你让母牛怀孕的。” “也不是你让母牛难产的。” “每个男人都有第一次,一回生二回熟。” …… 听着这些议论声,张川柏笑得像个偷油的老鼠。 还好阿兄成功了。 人人都夸阿兄,身为弟弟老怀宽慰。 到河边时,已有好些孩子在。 把嘎嘎嘎的鸭子放进河里,有人拿出鱼竿,挑选风水宝地钓鱼,有人钻进草丛里找野果。 同样豁着门牙的张柱和张川柏一起钓鱼,好奇地问:“你昨日真的吃到大鸭子了?” “你连这都知道?”张川柏惊讶。 “哦……你们昨天回来,我阿耶过去凑热闹了。”张柱满脸羡慕,“你姑姑家真富裕,不过节也杀鸭。” “是为了感谢我阿兄。”张川柏解释。 张柱摇摇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阿耶说,他家生活好,是因为陆家阿翁是里正!等你阿耶也当上里正,你家也可以养大牲口、大鱼大肉。” “不是吧……里正有禄米吗?”张川柏疑惑。 “粪便!陆家有门路,从城里运回粪便。”张柱羡慕得流口水。 平日里,小儿郎们在路上见到一块牛粪都会立刻冲上去踩一脚。 谁先踩到算谁的。 甚至,还有两个庄子的人,因为一块牛粪吵起来,最后发展成械斗。 张柱又问:“你阿兄救了陆家的牛,他家应该给你家送粪便吧?你们不问一问?有多的给我家分一点?” 谁家会嫌肥料多? “也不是谁做里正都能运回粪便,这是陆翁的本事。”张川柏正色说,“我们不能主动问,那不是挟恩求报吗?” “什么恩,什么报?”张柱挠头。 “挟恩求报。” “啧……你阿耶读过书,全家说话都怪怪的。” 虽然怪,但家里大人都让自家孩子多跟张川柏兄弟玩。 跟着好人,不会学坏。 “去去!别吵到我钓鱼鱼。”张川柏摆手,盯着水面的动静。 柱子的话,令他心中一动…… 是啊! 怎么只想到改进农具,没想到肥料呢? 有句话咋说来着?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真是想了一出还得有下一出。 当一个神童太难了,小三郎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 插秧季到了尾声,秧马已经在附近几个庄子传开。 处处水田里,都有农人骑在秧马上,像骑着小船一样滑动,左右手灵巧协作。 再也不用像往日一般佝偻着腰劳作。 秧马,也从张家湾传到江都城,同时传开的,还有张家神童的名声。 见到这一幅生机勃勃的《插秧图》,张川柏脑海中浮现一首诗:“抛掷不停手,左右无乱行。被将教秧马,代劳民莫忘。” 说到写诗,张川柏就得佩服同族的张若虚。 哪怕让他回娘胎重生一遍,他也写不出《春江花月夜》。 张若虚究竟是哪家族人的后代呢? 张川柏蹲在家门口,看看豁着门牙抢牛粪的柱子,摇了摇头……不是这个,不像; 再看看毫无章法挥舞木棒却又虎虎生威的二兄,又摇摇头。 …… “你这小三郎,又在想什么?头摇成拨浪鼓了!”正在收拾行李的张远志取笑。 “阿兄,你带上我进城吧,我要寻一些东西。”张川柏回过神。 什么诗的干的,肥料更重要啊! 他早就想进城逛逛,现在有了好的理由~~ 梦里有个说法,“秧苗三带”: 一带:移栽时根茎带土; 二带:移栽前喷洒除虫的药水; 三带:指的是带肥。 小三郎摇头晃脑地说:“插秧要带肥,是给秧苗送的嫁妆。如今插秧结束,要给它们追肥。” “你莫非是想去收粪便?”张远志皱眉,“城里的粪便都有主,别说你小孩儿,就是大人,没门路也收不到。” 除非…… “我知道,我寻一些其他东西,让我们现有的粪便发挥最大的肥效。说起来,还得大兄帮忙。”张川柏笑眯眯卖关子。 他当然知道粪便难得! 粪便在唐代也是金坷垃。 《朝野佥载》载“长安富民罗会,以剔粪为业”; 《太平广记》载“河东人裴明礼,善于理业,收人间所弃物,积而鬻之,以此家产巨万。” 张家攒了一些粪肥,张川柏想做的是,氮肥尿素磷肥等等等…… 第12章 教人做搅屎棍 张远志不觉得小弟有什么无中生肥的方法。 神仙教人改进农具,难不成还教人做搅屎棍? “阿耶同意你进城,我就带着你。一两日回不来也无妨,你跟我睡。” 他们医馆的学徒都是打地铺,每人一卷铺盖。 现在天气渐暖,拉着小弟一个被窝挤挤即可。 “耶娘昨晚已经答应了!”张川柏高兴欢呼,“我可以进城啦!” 城里有很多好东西,哪怕身无分文,看看也好~~ 哦,我绝不是为了闲逛,是为了肥料~~ 正在挥舞棍棒的张京墨听见,一个金鸡独立,回头喊道:“阿娘!我也要进城,我也有正事!” 吴秀正在帮张远志收拾行李。 给甄医师准备的束修(腊肉),给同门师兄弟的小礼物…… 听到二郎嚷嚷,她头也不抬:“你阿耶说了,有空要教你道经,你别乱跑。” 张京墨金鸡独立站不稳,摔下来跟公鸡花花撞在一起。 “喔喔喔” 杀鸡啦~~ 花花扑腾着逃跑。 张京墨知道阿耶曾想过让他也去茅山学道。 但是…… “阿娘!潘道长都离开茅山了,我还学道经做什么?难不成,你们肯让我去嵩山拜师?” 陆家表兄哭着喊着要去嵩山,家里不答应呢! 吴秀淡定地说:“你若学得好,跟你表兄结伴去……出远门有个伴,两家大人更放心。” “什么?” 张京墨一时反应不过来。 “陆家改变主意了。”吴秀微笑,“总之你好好准备,别到时候表兄拜师成功,你灰溜溜回来。” 三郎说了,潘道长将会更有名。 这个“将”字,很有灵性。 张衍和吴秀琢磨后,跟陆家人商量,不要耽误孩子的前程。 张京墨摩拳擦掌,有些高兴,又有些忐忑。 高兴在于……少年郎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和幻想,总想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 好想出去见见世面。 忐忑在于,陆慎之从小开始准备,而自己现在才开始。 拜师多半要经过考验,万一自己灰溜溜回来……多不好意思。 他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犹豫地说:“阿娘,我和阿兄都不在家,谁干活啊?” “你阿耶有打算。”吴秀回答,“再说,有三郎呢!” 张远志和张京墨齐刷刷看看眨巴眼睛的张川柏。 春耕时节吃饱饭,又有邻里们学秧马送的鱼蛋肉,小三郎脸上长了肉,圆嘟嘟的看着就想捏捏。 捏住脸蛋往两边一扯……想想就手痒。 这种小肉团能干什么? “我很能干的!”张川柏昂首挺胸,豪气地摆摆手:“你们放心,家里一切有我。” 他想好了,将来两个兄长有出息,他就可以坐享其成。 吃兄长的软饭! 就说香不香吧! …… 次日,张远志背着行李,带着张川柏出门。 “阿耶,阿娘,我过两日就回,等我好消息!”张川柏挥手。 “好!跟紧你阿兄,别一个人乱跑,小心被拐子拐走。”吴秀叮嘱。 张川柏笑眯眯:“我听说拐子只拐小娘子,不要小儿郎。” “谁说的!小儿郎在外面,也要注意安全。”吴秀笑道,“大郎,照顾好你阿弟。” “知道!丢了我也不能丢了他!”张远志拉着小弟的手。 “胡说八道!谁都不能丢!”吴秀笑骂了一句。 不吉利的话,可不要乱说。 “走吧!替我向甄医师问好!”张衍在一旁挥手,又喊:“二郎,跟我去春生叔家打下手!” 一边打下手做木工活,一边背道经。 不会做木工活的农人不是好道士! …… 张川柏高高兴兴地走在进城的路上。 见到路边的蝴蝶,他追上去扑一扑; 见到草丛里有动静,又喊着“兔子兔子”追上前…… 张远志摇头:“你又不是没进过城,至于那么兴奋吗?” “那是小时候的事!太久远了!” “去年的事,怎么久远?你现在就是小时候。” 张川柏理直气壮:“去年阿耶还能抱起我,今年就不抱了。难道不久远?” “久远。”张远志承认三郎的话有一点点道理。 “阿兄,我刚才真的看到兔子了!我们家怎么不养兔子?”张川柏兴致勃勃,“兔子很能生,我们养兔子吃肉!” 张远志说:“兔子凶悍,手指头粗的木棍都能轻易咬断,又会打洞,笼子根本关不住。” 彪悍的朝代,鸡会飞上树,兔子敢咬人。 “先别说兔子……你想一出是一出的。你先说说,到底要阿兄做什么?”张远志说起正事。 张川柏擦了擦头上的汗,换上一本正经的神色。 小儿郎做大事,一定要保持严肃! “阿兄,我听说点豆腐可以用卤水,也可以用石膏,对不对?” “没错。” 石膏除了点豆腐,还可以药用,神医张大郎挺熟悉。 “豆腐卖得不算贵,所以点豆腐的石膏,应该也不太贵吧?”张川柏说,“熟石膏和尿液、水,按一定比例混合后密封发酵十日,可以制造出品质好的氮肥。” “氮肥?”张远志疑惑。 张川柏点头:“一种能促进植物生长、提高产量和品质,并增强作物的抗灾能力的肥料。” 张远志看看一脸严肃的张川柏,又望了望天。 “你这是什么方子?药方?丹方?”张远志一脸恍惚。 神仙还真的教三郎搅屎搅尿? “不是药方,也不是丹方……是农学!”张川柏勾起嘴角,“阿兄,相信我!我们要用最少的尿,做最多的肥!把新开荒的生地变成熟地!” 荒田无人耕,田开有人争。 是人口凋敝、土地荒芜的初唐真实写照。 即便休养生息多年,如今还有许多待开垦的荒地。 “好!阿耶同意你进城,就是相信这方子。”张远志笑道,“我知道哪里可以买到便宜的石膏,交给我!” “阿耶同意,你就有信心?”张川柏歪着脑袋,好奇地问。 张远志拉着小三郎的手,笑道:“我们阿耶,可不是普通人啊!你长大一些就知道了。” “现在说!” “你小孩子家家,不用管大人的事。” “阿兄,你过分了!”张川柏鼓起脸蛋。 有用的时候是小神童,没用的时候是小孩子。 “你也是童!你还差几个月才十六岁,还是小儿!陆翁说的!”张川柏哼哼。 兄弟俩吵闹的声音,惊跑了草丛里的蛇,比打草惊蛇还管用。 第13章 药痴大师兄 江都是扬州的一部分。 隋炀帝杨广很喜欢扬州,作《江都宫乐歌》,描绘了一副令人向往的景色: 扬州旧处可淹留,台榭高明复好游。 风亭芳树迎早夏,长皋麦陇送余秋。 渌潭桂楫浮青雀,果下金鞍跃紫骝。 绿觞素蚁流霞饮,长袖清歌乐戏州。 繁华热闹,如梦似幻。 大梦谁先醒? 张川柏的记忆中,城里的房屋很高大、人很多。 有百姓居住的“里”,还有专门做买卖的“市”。 “市”里什么稀罕的都买得到,是最热闹的地方。 但不知是因为他长大了一些,还是在梦中见过世面,进城之后他觉得…… 不过如此。 “好安静哦,人怎么那么少?房屋也变矮了?”他左顾右盼,眼神失望。 张远志说:“是你长高了!非年非节,大好春光,谁没事在路上闲逛?走吧……唉……” 靠近医馆,不禁紧张。 张川柏听到兄长叹气,眼珠滴溜溜一转:“甄医师让你背的书,你没背完?” 开学恐惧症? “……”张远志郁闷地说,“天天不是插秧就是耕地,比阿黄还累,夜里脚都不洗就睡……哪有精神背书!” “阿耶不是给你空了时间?你去摸鱼。”张川柏毫不留情地拆穿。 张远志瞪大眼睛:“……伙伴们喊我,我能不去吗?摸到鱼,还不是喂了你这花狸奴。” 兄弟俩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市附近的回春堂。 …… 张远志琢磨着怎么应对师父,要么先声夺人,炫耀救牛壮举? 然而…… 一进医馆的门,他就吓得愣住,拉着小弟瞬移后退。 大师兄赵贞固端着一碗药,把二师兄黎平逼到墙角…… “师弟,你喝吧!这是妙应真人研制的火药,从药性看可治疗风寒……师兄不会害你。” 赵贞固一手扶着黎平的头,似乎下一刻就要强制灌药。 黎平带着哭腔说:“可是我没得风寒啊!” 躲无可躲之际,他见到张家兄弟,像看到救苦救难的神仙,连忙呼救:“师弟!师弟救我!” 张远志想退出医馆,已经来不及。 赵贞固也发现了他,顿时松开黎平,大步走过来:“小师弟回来得正好,快试试新药!” “师兄,我不……” 什么火药? 药能乱吃? 张川柏终于知道长兄勇敢给家人开药的习惯从何而来。 原来,这两个比长兄大不了多少的师兄们也如此……勇猛真性情。 他挡在张远志身前,大声说:“住手!我阿兄也没得风寒!” 赵贞固轻咳两声,解释:“小郎有所不知,我给一个没得病的人喝,再找一个得风寒的人喂药,两相映证才知道药是否有效。” “那你为何不自己喝?”张川柏问。 赵贞固说:“我们师兄弟,向来是互相配合的……我也没少喝你大兄煮的药。” “可是火药以前没有人用过,说不定是外用药啊!”黎平缩在角落反驳。 瑟瑟发抖。 赵贞固理直气壮:“从药性来看,治风寒也未为不可!” 他又看向张川柏:“妙应真人,你不知道吧?我跟你说……” “知道。”张川柏打断。 孙思邈,孙神医! 孙思邈医德高尚,认为“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将自己辛苦编纂的医书对外公开。 赵贞固能得到火药的药方不出奇。 虽然……但是,口服火药会中毒的吧? 正在僵持之间,医师甄闻道从外面走进来,诧异地说:“怎么那么热闹?咦,远志回来了?” “师父!”张远志和黎平如蒙大赦,窜到甄闻道身后躲起来。 张川柏大眼睛一转,也跟着躲到甄医师屁股后面,探出一颗脑袋观察局势。 想不到大兄在医馆的生活,竟是这般水深火热。 “贞固,你又欺负师弟们了。”甄闻道微微皱眉,“不是跟你说了,火药是用来炼丹的?不可擅自口服。” “师父听我解释……” 赵贞固滔滔不绝,辩解火药治风寒的原理。 忽然,甄闻道的手迅速挥动,将那碗被遗忘在一旁的药倒入赵贞固口中。 张川柏:…… 此时此刻,我害怕极了。 大兄当机立断插牛屁股的动作,肯定是跟甄医师学的。 “咳咳!咳咳!” 赵贞固被呛得直流眼泪,好一会儿可怜兮兮地说:“苦!是苦的!还有一股奇特的味道……嗯,下次我加一点蜜。” 甄闻道摇摇头,挥手:“你自己去做记录!远志跟我来……小三郎也来吧,我那里有蜂蜜。” “甄医师好!”张川柏转出来,脆生生地说:“我阿耶很想念医师,让我们向你问好。还说长兄驽钝,多劳医师费心。” “你阿耶阿娘可好?家里的秧苗插好了吗?我这几日,恍惚听到张家神童的名声啊!” 甄闻道很和蔼,带着张家兄弟往里间走。 身后传来黎平好奇的声音:“大师兄,你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肚子疼你告诉我啊!” “一边去。” …… 穿过一个小院子,走进甄闻道的书房,淡淡的药香让人心旷神怡。 甄闻道随和地让张家兄弟坐,神色严肃:“我让你背的书,你一定没背吧?” 看学生满脸阴虚,就知道肯定心虚。 “呃……师父,我干了一件大事啊!”张远志立刻拿出应对方案。 背书? 比得上救牛一命重要? “说时迟,那时快……当时我很紧张,但想起师父的教导……” 甄闻道认真听着,神色渐渐舒缓,救牛也是救啊! 待张远志说完,他微笑着说:“你应对得不错!没想到张家有做秧马的小神童,还有给牛接生的小神童。” 证明什么? 证明师父教得好啊! 张川柏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闻言诧异地说:“甄医师也知道秧马?” “知道!张家湾离城近,来往的人很快传开了。” “难怪……我说这些日子,怎么总有陌生人来张家湾。”张川柏恍然。 甄闻道看着小三郎,神色似笑非笑:“你阿耶是个有远见的。” 世人重神童,名气大的神童甚至可能被官员表荐入朝廷,直接授官。 于是有人为孩子刻意营造名声,真真假假的“神童”像雨后春笋一样在各地冒出。 神童也会被人质疑…… 比如江都有人怀疑,卢照邻的那篇文章,其实是其长辈所做。 甄闻道知道张衍家中有农书。 他也不禁怀疑,秧马是张衍所做,安在张川柏的头上。 第14章 震惊甄医师 甄闻道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张家从前在城里有宅院,张衍幼时生活在城里,跟甄闻道是近邻。 两人是一起穿开裆裤骑竹马的交情。 互相之间不可谓不了解。 就是有一点点好笑…… 别人家的是诗词神童,张家“农具神童”。 哦,还有一个大龄神童,给牛接生。 营造这种名声,是为了将来竞争里正吗? 张家兄弟没听出甄闻道语气中的质疑,都谦虚地说:“我们阿耶是最好的!不仅有远见,还慈爱。阿娘也很好,常常夸我们……” 接下来是炫阿耶阿娘。 甄闻道:“……” 还别说,挺羡慕张衍,儿子都是大孝子。 但神童张川柏真不是浪得虚名。 他很快说起自己的来意:“我想做的肥料,需要熟石膏,然后跟人尿、水混合。想来医馆会用到石膏,知道哪里可以买……” 他神色自信,眼睛仿佛蕴含着星星,对自己所做的事很自豪。 甄闻道这回真的惊讶了。 他是医师,通过太医署考核认证的,对医药浸淫半生。 所谓一窍通百窍通,虽然张川柏只说了用料,没说配比和具体制作方法…… 但甄闻道敏锐地察觉,张川柏说的肥料配方蕴含着丹方、药方原理。 张衍还懂丹方道学? 深藏不露啊! “远志知道哪里有卖熟石膏,你带弟弟去买吧!若是钱没带够,我这里有。”甄闻道和蔼地说。 大唐钱荒,除了铜钱之外,布匹也是硬通货。 市井乡间交易,以物易物更常见。 甄闻道没看见张家兄弟带布匹进城,故而有此一说。 张川柏高兴地说:“多谢医师!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先买少量熟石膏,在您这里配一次氮肥,可行再大量买。” 甄闻道诧异,笑问:“这是你家的秘方,不怕我偷学?” 张川柏的神色更诧异:“医师是我阿耶的好友、阿兄的老师啊!” ……除了用熟石膏、人尿和水做尿素类氮肥,他还知道用鲜牛粪和黄豆粉做氨水。 黄豆粉用料比例很低,成本可控,但自家缺大量鲜牛粪。 还有磷钾复合肥,要用到磷酸钙和草木灰。 有了这些梦中情肥,张川柏对于自家粮食增产信心满满。 只是一道氮肥的配方而已,甄医师对大兄那么好,传就传吧~ 甄闻道不知张川柏心中所想,高兴地说:“你们不把我当外人,那我也长长见识,看看这丹方做的肥料是什么样的。” 学医之人,永远要充满好奇心。 大胆尝试、小心辨证。 听张川柏说起肥料熟门熟路,他终于相信……秧马真是张三郎想到的? 肥料的配方也是张三郎想到的? 张家小神童,震惊甄医师一百年~~ …… 从甄闻道书房出来,走出一段距离,张远志嘿嘿笑道:“幸好有阿弟,师父没追究我没背书。” “阿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耶娘对你寄予厚望……”张川柏鼓着脸,严肃地叮嘱。 张远志搂住弟弟的肩膀,加快脚步:“好好好!阿兄带你去市里,先带你吃蒸饼,再去买熟石膏。” “要肉馅的。” “好。” 今日医馆里没什么客人,赵贞固和黎平在忙各自的事。 张川柏走出来,见赵贞固安然无恙,很是诧异:“赵兄,你没事?” “……我应该有事?”赵贞固满脸无奈。 “可是,你喝了火药啊!”张川柏震惊。 难不成……火药真的能口服? 是他肤浅了。 “呃,我吞下的不多。”赵贞固尴尬,“好吧!我承认我考虑不周,关于火药的使用,我需要再做其他尝试……”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 孙神医发明的药方,一定有很重要的用途! “研究火药的话,我可能有一点点建议。”张川柏说,“等我把氮肥做出来,再跟赵兄说。” “好啊!”赵贞固随口答应。 并不觉得小儿郎能有什么好建议。 张远志在一旁说:“我阿弟今晚要留宿,跟我们挤一挤。放心,阿弟昨晚洗过澡,身上没有虱子。” “可以!他就睡我们中间。张三,你阿兄睡觉爱放屁,他在家睡放不放……” 赵贞固的话没说完,张远志拉着弟弟一溜烟跑远了。 …… “阿兄,你两个师兄真有趣。”张川柏诚实地评价。 “你觉得有趣?”张远志叹道,“今日你这外人在,大师兄收敛很多。你不知道,大师兄是怎么欺负我们的……” 赵元,字贞固,祖籍河间,祖父在隋朝时曾任黎阳县令。 “大师兄祖父比我们祖父官职高,他家境不错,还擅长音律。”张远志说。 “所以?”张川柏莫名其妙,“这跟他欺负你有什么关系?” “他嫉妒我啊!”张远志一脸气愤,“他自认家境比我好,入门比我早,可师父对我比他好。” 张川柏:…… 阿兄是不是想得有点多? 就他所见,赵贞固不仅找阿兄试药,还直接给黎平灌药。 说不上嫉妒谁,根本是无差别攻击。 虽然将信将疑,他还是偏袒心疼兄长。 “阿兄,如果他真的欺负你,你就还手。”张川柏说,“还可以跟医师告状。” 张远志摸摸张川柏的头:“还用你说!每次他欺负我,都‘恰好’被师父看见。所以你今日也见到,师父直接把药灌他口中,就是惩罚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 张川柏彻底不知该如何评价。 果然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 不知道阿耶说的“名士曹公”是什么样的人? 自己真的要去拜师吗? 走在路上,张川柏又面露失望:“是土路啊……我怎么记得是石板路呢?” 梦中所见,江南烟雨中,总有雨打青石板。 张远志说:“就是土路啊!就算是长安城,也是黄土压实的路面。大师兄去过长安城,他说……” 三十八条主街,路边的榆树、槐树,坊墙内的深宅大院、飞檐重楼。 张远志满满向往,最后总结:“大师兄就是故意跟我们炫耀他去过长安城。哼哼……” “阿兄……你是不是对赵兄成见太大?”张川柏不由得问。 “他就是嫉妒我!”张远志固执己见。 兄弟俩很快忘了长安,也忘了肥料,有诱人的香味往鼻孔里钻。 “鸡汤面!我闻出来了……阿弟,我们不吃蒸饼,吃鸡汤面!”张远志兴致勃勃。 “这也闻得出?” “无他,唯嘴馋尔!” “那很贵吧?我们要买熟石膏。”张川柏犹豫。 鸡汤面我所欲也,肥料亦我所欲也! 可……确实很想吃啊! 第15章 好吃的小儿郎 张远志拉着张川柏在小面馆坐下,喊了一声:“店家,两碗鸡汤面,要有鸡肉鸡蛋的!” “好!”店家吆喝着答应。 小面馆的香味,吸引了不少肚子打鼓的路人。 张远志笑着说:“阿兄带你吃好的!平日出诊,人家给的赏钱,师父让我们自己收着。” “真好啊!”张川柏羡慕。 大兄有私房钱! 安心干饭! “师父是好人。给人做学徒,通常得任劳任打。我们附近一家药馆,小学徒头上总是鼓包,一天到晚泪汪汪。他挨打还要感恩,说他师父是为他好、让他成人。”张远志心有戚戚。 甄医师就不一样。 虽然他们师兄弟三个的长辈都跟甄医师沾亲带故,但并不意味不用挨打。 师父要打他们,家中大人也只会说好。 张川柏眼珠一转:“不知道我师父是什么样的……名士曹公,应该不会打小孩儿。”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小面馆里拥挤,旁边的人听见了。 布衣长衫的老者微微一怔,转过来看一眼。 干干净净的小儿郎,眼神清澈,还不懂收敛心事,聪明写在脸上。 豁着两颗门牙,笑起来像缺牙的松鼠。 不记得自己有个这样的学生。 …… “两碗鸡肉鸡蛋面好了!”店家喊了一声。 要客人自己去灶台边取。 灶下明亮的火焰跳跃着,锅里的香气热腾腾地往上冒。 张家兄弟立刻跑过去,吸一口香气,数出铜钱扔进店家的陶罐。 铜钱跟陶罐碰撞声音叮当响,比音乐还动听。 现在是贞观年间,他们用的是开元通宝。 开元通宝不是年号钱,而是初唐武德四年铸造的官方货币,钱文由书法大家欧阳询所写。 兄弟俩埋头吃面,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连神情都一样…… 微微眯着眼睛,将面送进口中,似乎还“嗯”了一声,又埋头喝汤。 那享受的神色,仿佛在吃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周围的人看着,觉得自己碗里的面似乎没那么香了。 一个壮汉说:“店家?我的汤饼和他们的是不是不一样?” “一样啊!”店家回答。 “不管!我要一碗和他们一模一样的!”壮汉嚷嚷。 店家肯定是看小儿郎人小可怜,给多了两块肉! 布衣长衫的老者笑道:“真是好吃的小儿郎。” “好吃?”张川柏眨巴着眼睛,“我不能吃啊!” “好吃。”老者着重音调。 “哦……”张川柏转过头,“老翁,面好好吃,你也好好吃吧!” “好吃的小儿郎吃好吃的面。”老者笑道,“我也很好吃。” 一老一小就一个“好”字的音调玩出花样,像发现了新游戏。 张远志抬起头,跟老者笑了笑:“我家小弟很有趣吧?跟他一起吃饭,胃口都会变好。” “是很有趣。”老者和蔼地说。 狡黠顽皮,像一只小松鼠,又像小狸奴。 汤饼、索饼、馎饦……都是一种东西。 锅里的水烧开,将面团揪出薄薄的面片,丢进水里煮。 白水煮面片,味道全靠浇在面上的料。 这家店有放鸡肉鸡蛋的鸡汤面,还有放猪油葱花的阳春面,对小三郎来说,已经是很美味。 小三郎甚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会胃口不好~~ 小三郎吃完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额上渗出汗珠。 张远志说:“很舒服吧?医师认为,汤饼可以御寒取暖、治病祛疾。” 想象一下,寒冷的冬日,冻得流鼻涕,来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什么病都好了。 张川柏连连点头:“阿耶也说过‘玄冬猛寒,清晨之会,涕冻鼻中,霜凝口外,充虚解战,汤饼为最。’” 跟吃的有关,他记得最清楚~~ 老者微微诧异……小儿郎引经据典的,他们的父亲是读书人? 张川柏感受到老者的目光,笑眯眯地看过去,很有礼貌地向老者挥手:“老人家再见,你好好吃,我们先走啦。” “嗯,来日再见。”老者点头。 …… “比我们进城的时候热闹啊!”张川柏东张西望。 “市”里除了面馆,还有卖绸缎衣帽、胭脂水粉的,也有吆喝着卖鱼肉豆腐的…… 各种新鲜的物品,让小儿郎眼花缭乱。 张远志紧紧拉着小弟的手:“扬州的市,日中午后才开市。我们早上进城的时候,还未开市呢。听说长安的东西市也是这样……你别乱跑,丢了找不回来!” “我才不会丢!” “小孩儿都这么说!以前,阿耶阿娘带着我和京墨进城,京墨自己跑丢了,站着路上哇哇哭‘我耶娘兄长全都丢了’!” 张远志模仿着二弟的语气。 “你们没带我?”张川柏惊讶。 “那时候还没有你呢!” 他们穿过骡马行、鞍鞯店,找到一家卖熟石膏的店铺。 张远志熟门熟路的讨价还价,最后说:“帮我们送到回春堂,若是好用,再来买一批大量的。” 卖石膏的中年汉子笑道:“好说!这回是配什么药?” 张远志随口回答:“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治表热未解,肺热咳嗽。每副药需要石膏半斤。” “难怪!我家的石膏最好,张郎放心,一会儿就给你送去!”汉子很热情。 医馆是他的主顾,得罪谁不能得罪主顾,更不能得罪医者。 一旁的张川柏小声嘀咕:“……能不能不要喊张郎,总觉得怪怪的。” 顺利买到石膏,他可以动手做氮肥啦。 “还需要什么?”张远志边走边问。 “需要一根搅屎棍。” “……?” “真搅屎棍。”张川柏一本正经,“搅拌人尿、水和熟石膏。对了,我们先在医馆做实验,医馆有人尿吧?” “有……如果不够,我帮你在左邻右舍问问。”张远志说,“你自己动手搅拌?” 张川柏惊讶地看着兄长:“我那么小,怎么够力气?” 所以……肯定是请兄长帮忙啊! 张远志:“……好。” 他就知道! 做兄长真是不容易! 当初耶娘生二郎三郎,他就想过当兄长不易。 可耶娘口口声声说,弟弟们是他的手足,帮他干活的。 买齐东西,张川柏高高兴兴带着兄长回到医馆。 他一进门,就见到赵兄又把黎兄逼到墙角。 第16章 大郎的新作用 有张川柏这个外人在,赵贞固果然收敛很多。 他放下袖子,斯斯文文地走过来,朝张远志拱手:“师兄有一件事,想请师弟帮忙。” 张远志警惕地躲开,“师兄,你别吓我。” “我受小三郎启发,想到火药应当是外用。因此想试试它的止血功效,但我对自己下不了手……”赵贞固露出尴尬的笑容。 “师兄,你要对我们动手?”张远志震惊。 好兄弟两肋插刀? 张川柏连忙挡在兄长身前。 他个子虽小,保护兄长责无旁贷! “不不不……你们误会了。”赵贞固连忙解释,“我是想让你给我一刀。下手快一点,感觉不到疼。” 黎平摸着胸口,心有余悸:“我从未听过如此丧心病狂的要求。师弟,你千万别答应,师父知道肯定会骂我们胡闹。” 张川柏也瞠目结舌,赵兄是个痴人啊!脑子该不会被火药烧坏了吧? 赵贞固说:“师弟,你的手稳,给牛接生都行,给我一刀不在话下!这次你帮我,下次我帮你啊!” “不……我不需要。”张远志连连摇头。 赵贞固见师弟们都不肯,不得不把目光投向小三郎。 缺门牙的黄口小儿,行不行呢? 万一扎偏了…… “赵兄别这样看着我。”张川柏深吸一口气,“我曾听闻,古之贤者绝不强人所难,也绝不自残身体。” 扎刀是不可能的,万一出事了,谁负责? 最终,赵贞固找不到人担任刽子手,只能盯着自己的腿咬牙切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张川柏和张远志、黎平头碰头,小声感慨:“你们真是不容易啊!” 张远志、黎平心有余悸连连点头,大师兄就是这样的,他们也很无奈啊! …… 好在,赵贞固很快被其他事吸引了注意力,放弃扎自己一刀。 “就是这样吗?人尿一份,水一半,熟石膏十分之一,搅拌均匀……” 很有探索精神的赵贞固抢过张远志手中的搅屎棍,在张川柏的指导下认真搅拌。 医师甄闻道在一旁含笑看着,问:“小三郎,接下来是要封闭发酵十日,才可以施用?” “是的!”张川柏点头。 “你之前是不是说,还有一种新肥的配方,要用到鲜牛粪?”甄闻道问。 他对新配方很好奇。 “是的!”张川柏双目一亮。 莫非……甄医师还能变出鲜牛粪? 甄闻道笑着说:“你知道扬州屯田监吗?是司农寺下属的民屯。屯田监官牛,自然有新鲜牛粪。屯田监的录事是我的朋友,你想不想要那里的牛粪?” “想!”张川柏目光一亮。 谁会不喜欢青草香的鲜牛粪啊! 有鲜牛粪,还可以做氨水! 就算不做氨水,用“烧土粪法”,也可以让牛粪发挥更好的作用。 “甄医师,你真是太好了!”张川柏拉着医师的衣摆,仰着头说:“我有其他配方,不告诉其他人,只告诉识货的医师!” “哈哈!你这小儿郎!”甄闻道取笑,“你就是春笋,剥开一层又一层,秘密不少啊!” 他现在相信,张川柏真的是神童,不是张衍打造的假名声。 屯田监第一时间用了秧马,已经得了三郎的好处,知道“秧马三郎”。 自己去劝说,让他们给一些牛粪支持三郎的新研究,问题不大。 赵贞固竖着耳朵听,没有问新肥配方,而是说:“张三,你说过关于火药,你有一些想法。” “元日不是要爆竹子听响声吗?我觉得火药可以放在竹筒里点燃,产生更大的声音。”张川柏一本正经地说。 赵贞固:“那有什么用?” 果然,小儿郎的脑子里就只有好吃好玩的。 张川柏摊了摊手……他说认真的,偏偏赵兄不当一回事。 黑火药的一大用途,就是用来做鞭炮啊! 至于其他作用,他现在想得到也没条件实现。 …… 氮肥要密封发酵十日。 不等医馆的氮肥做好,张川柏买好足够的熟石膏,和忘年交甄医师依依惜别,跟着来接人的阿耶回家。 “甄医师,我有空再来跟你探讨配方啊!”张川柏高高兴兴。 甄闻道说:“好!棍子给你留着。” 他又对张衍说:“小三郎真聪明,你有这样的儿子,我羡慕你啊!” 张衍笑着说:“大郎也很聪明,你有这样的学生,我也羡慕你啊!” “张兄,你夸自己呢!”甄闻道忍俊不禁。 甄闻道只送到路口,张远志送阿耶和弟弟出城。 “大兄!甄医师若真的拿到牛粪,你及时送回家啊!”张川柏叮嘱。 “嗯嗯……”张远志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赵兄又欺负你?”张川柏疑惑地问。 “不是……”张远志犹豫叹气,“师父说,屯田监除了官牛,还养着一批官豕。官豕要阉割,这种事通常是找兽医。我若是主动帮忙,更好开口要牛粪和猪粪。” 官豕就是官猪。 养猪由来已久,“家”这个字,就是屋里有猪~~ 劁猪也不出奇,《易经》里面就有提到劁猪,有几千年历史。 张远志很犹豫! 他前脚给牛接生,后脚给猪去势,岂不是朝神兽医的前途一路狂奔? “屯田监还养猪?我好像听人说猪肉是贱肉,贵人不食。”张川柏有些惊讶。 张衍笑道:“牛、羊、豕三牲全备为太牢,帝王祭祀社稷时所用……猪怎么会贱?只是会劁猪的人有限,民间很多人养猪都不劁。贵人有更多的选择,不食气味重、未经阉割的猪肉。” 再一个,民间的猪什么都吃,官猪的食物更干净。 张川柏懂了……特供! 张远志左看右看:“阿耶,我要不要去?” “你会劁猪?”张衍反问。 张远志说:“没试过……但一回生二回熟。大师兄说,我给牛接生都可以,给猪去势不在话下。” “你大师兄鼓励你去?他自己去不去?”张衍问。 “他不去。”张远志说,“他家在河间,孤身一人跟随师父到江都,要猪粪没用。” 张衍想了想,说:“你去试试也行,就当积累动刀的经验。但若没把握就别胡来,割伤了猪,你赔偿吗?” 他从不觉得,做兽医是不好的事。 张远志:“……” 动刀经验,有什么用? 至于信心……他这辈子就不存在没信心的时候! 阿耶这么说,试试就试试? 张川柏跟阿兄告别,和阿耶一起满载而归。 “阿耶!曲辕犁做好了吗?代耕架呢?” “阿耶!我们新开垦的地,种胡麻和大豆好不好?” “阿耶……”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阿耶啦! 张衍笑着,让张川柏到独轮车上坐好,一一回答小三郎的问题。 第17章 等着开眼界 唧唧复唧唧。 “道可道,非常道……” 唧唧复唧唧。 “道可道……阿娘!织布的声音打断我读书啦!”张京墨抱怨。 吴秀手脚协同操作织布机,不紧不慢地说:“贤者在闹市都能读书。我听你读了几天都会背了,你还在道可道,割水稻。” 张京墨:“……非常道。” 谁割水稻啊! 阿娘明明不会,还嘲笑我! “喔喔喔” “汪汪汪” 农家篱笆外鸡飞狗跳,黄犬和公鸡花花趾高气昂地走过,似乎也在唱“割水稻”。 “欺人太甚。”张京墨气恼得想辣手摧鸡。 恰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小矮瓜由远而近地跑来…… “阿娘!阿娘!我们家要有好肥料啦!” “阿耶拉回熟石膏,阿兄还要送回牛粪猪粪!” 阿耶推着独轮车在后面,张川柏抢先一步跑回家,嘴巴“嘚不嘚不”宣布好消息。 张京墨如蒙大赦,放下手中的书卷冲出去,把小矮瓜一把捞住。 “你吃石膏了?哦,不,你吃牛粪了?”他高兴得语无伦次。 “你才吃牛粪!”张川柏站稳,得意地说:“第一天,大兄带我吃了鸡肉鸡蛋面,第二天带我吃胡饼、蒸饼、炸大丸子……” 张京墨听得呆住,片刻后告状:“阿娘!我就说大兄有私房钱!” “有就有。”吴秀淡定,“大郎出门在外,身上该有几个钱。” 张京墨悟了。 阿娘偏心。 人家说“大心肝小宝贝,中间夹着个打死胚”,他一定就是打死胚。 他眼珠一转,“阿娘,过些日子你生日,我给你做一碗鸡汤面吧? “花花要打鸣,母鸡要下蛋,小鸡没长大……你要吃哪个?”吴秀无情拒绝,“有了熟石膏,你老老实实搅粪沤肥,别只想着吃。” ……乡下有句话“挑屎都不偷吃”,形容一个人老实。 张川柏见二兄耳朵耷拉,比阿黄还颓丧,不好意思再炫耀吃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织布机上,转移话题:“阿娘,我怎么觉得……咱们家天天都在唧唧复唧唧?” 男耕女织。 阿耶耕地,阿娘种桑养蚕织布,没有闲置劳动力。 “不唧唧不行啊!” 吴秀叹息,“像我们家,我和你阿耶要交税赋。一个成丁,每年纳稻三石,是为‘租’;服徭役二十日,是为‘庸’,可以用绢抵徭役,一日三尺绢;还有‘调’,交绫或着绢二丈,若选择交布,则加二成……” 合起来,就是“租庸调”,大唐的税赋制。 绫罗布匹是货币。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布匹也要用来交税、抵徭役。 张川柏掰着手指头计算,阿娘每年要交多少布…… 他的目光又落在阿娘朴素的布衣上。 “阿娘,你辛苦了,你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啊!”张川柏诚挚地说。 吴秀笑道:“知道就好!所以让你们爱惜衣裳,一经一纬,一针一线,都是阿娘的汗水!” “我记住了!阿娘,等你生日,我也送你一份礼物。”张川柏的目光盯在纺织机上。 “好!”吴秀爽快答应。 …… “二郎出来,干活了!”张衍回到门口,大声喊。 “来了!”张京墨连忙答应。 天大地方,吃饭最大。 肥料关系到吃饭,就是头等大事! 张川柏也放下心事跑出去,和阿兄一起搬出存了好久的尿,再去挑水…… “你挑着粪,我牵着牛~~迎来日出,送走晚霞~~啦啦啦啦~~” 张川柏高兴得哼歌,就是搅拌肥料的气味冲鼻~~ …… 左邻右舍听到大动静,都跑过来围观。 “三郎回来了?带回什么?” “那么多熟石膏,要点豆腐吗……啊!尿液豆腐?!” 哪家正经人家用石膏点尿液,能吃吗? “做肥呢!”张衍大声回答。 乡亲们议论纷纷,有人觉得新鲜,有人觉得张衍纵容孩子胡闹。 “宠孩子不是这么宠的,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买熟石膏也要钱,用来干点什么不好!” “就是……还浪费尿。” 质疑声在四面八方响起,张衍并不解释,只带着孩子们忙活。 半职业木匠张春生走出来,笑道:“阿衍比你们聪明!他什么时候胡闹过!” 他撸起袖子,接过小三郎手中的木棍,帮着搅拌。 见到张春生,邻里问:“木匠兄,阿衍一有空就去你家,哧啦哧啦刨木花,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新犁,还有代耕架。”张春生回答。 “什么架?” “你们看到就知道了。”张衍抬起头,微笑道:“正好,有些事想跟乡亲们商量。” …… 张衍家的小三郎搅屎搅尿! 张衍家的小三郎又做了新农具! 张家的肥料堆成小山! 在一年如一日安静无聊的乡村,新鲜事总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田间地头的各个角落。 有时候,消息传着传着,会失去原来的面目。 第二天,嫁到陆家庄的姑母天蒙蒙亮就匆匆忙忙赶过来。 “三郎,三郎呢?”张清浅走到张家门口,着急地说:“小三郎掉粪堆了?” 正准备带着新农具下地的张家众人:…… 什么跟什么? “阿姊听谁胡说八道?三郎好好的!我家堆了一堆肥,发酵十日能用……阿姊一早过来,吃过了吗?”张衍关心地问。 ……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 不可能的,没有猪羊可杀。 但吃一顿干饭,问题不大。 “没掉粪堆?那我就放心了。”张清浅松了口气,“我吃过了……你们要下地吧?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当初,他们父亲走的时候,张衍还年少。 母亲带着他们姊弟,在乱世中艰难求存。 张清浅和张衍感情很深。 “那就一起!正好有新农具,也请阿姊看看。”张衍开心笑着,眼角眉梢带着骄傲。 瞬间像回到少年时,跟阿姊炫耀新玩具。 张清浅熟门熟路地往张家的永业田走去,走着走着发现不对劲…… 同路的人那么多? 都在说阿弟和小侄子的名字? 其中,木匠张春生的声音最大:“等着开眼界吧!阿衍和小三郎从不让人失望!” 都说内行看门道,张春生已经是张衍父子头号拥护者! 第18章 曲辕犁和代耕架 代耕架先放置在田两头,先试验牛拉曲辕犁。 半辈子跟土地打交道的农人很快发现了不同…… “需要转弯的地方,新犁更灵活,回转自如。” “难怪阿衍兄说新犁可叫江东犁,南方水田面积小,常常要转弯调头。” “对!如果是中原大块平地,转弯灵活的优势就不明显。” 张川柏蹲在地头,听着众人的议论,恍然大悟……为什么曲辕犁到唐代才开始出现,且最早出现在江东。 隋唐时期,江南地区的土地得到进一步开发,成为粮食重要产地。 水稻产量大面积提高,更适合水田耕种的曲辕犁应运而生。 在这之前,《齐民要术》一语带过更灵便的犁,但没有人在意。 借出牛的族老张大有说:“仔细看!别光着看热闹!咦?翻地的深度很深……” 说着,他已经按捺不住,下到田里翻看土壤。 张川柏大声说:“没错!曲辕犁还有一个优势,便于深耕!” “好!好!”众人双目放光。 便于深耕,就意味着有利于开荒! 多年未经深耕的土壤会变得僵硬,深耕可以使土壤变得疏松,有利于庄稼根系扩展。 深耕之后的土地,也更利于水分和肥料的输送。 荒田变良田,就在眼前! 乡亲们争前恐后,主动提出体验新犁…… 心思灵活的,已经琢磨起新犁和旧犁的构造区别。 张衍笑了笑,从善如流地让开位置,指点乡亲们操作新犁。 不知是不是错觉,连拉犁的牛都比平时精神! 亲身体验过的人,发现和粗笨的直辕犁相比,曲辕犁的优势实在太明显。 ……在另一个时空经受住历史检验的曲辕犁,忽如其来的亮相,惊艳折服了在场所有人。 这些人看犁的眼神,就像看金子一样热切,看张川柏的目光也不一样。 张衍说,曲辕犁是张川柏从书中得到启发改进的,他们信……张家三个儿子,张衍没道理只给最小的营造名声。 给长子营造名声,更快见效啊! 前些日子,张川柏做出秧马,他们凑热闹喊“神童”,其实有开玩笑的意味。 秧马好用,只限于插秧。 但是犁就不一样了…… “神童,真的是神童,我服了!” “什么诗词神童,能吃吗?还得是我们农具神童!” …… 张川柏听到耳边的夸奖声,忽然间波澜不惊,并不兴奋。 就在昨日,他们还说阿耶太纵容孩子,嘲笑自己玩搅屎棍。 说白了……大多数人都是人从众、随波逐流,别人说什么就跟着附和。 唉! 小三郎的心,一瞬间历经沧桑。 木匠张春生大声说:“别挡着!让牛歇歇,用代耕架犁地!阿衍、大河,我们三个来配合!” 张川柏精神一震。 一句话浮现在他的脑海—— “代耕架的出现,解决了牛力缺乏的问题,是农业机械的重要发明之一。” 取代牛! 评价那么高!没办法,很多时候,牛力比人力珍贵。 有了曲辕犁在前,乡亲们本以为再出现什么,都不会让他们震惊。 但很快,他们收回这句话。 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代耕架的结构不复杂,两个辘轳、一根长索。 现在,张大河和张春生转动辘轳,长索穿过犁,张衍扶着犁调整方向。 犁在长索的拉动下深耕,和牛拉的效果如出一辙! 家里养着牛的族老张大有激动地说:“好!好啊!能比得上两头牛!” 不得了! 张大河=一牛。 张春生=一牛。 一下子比自家还多一头牛! 乡亲笑道:“老叔就会说好!你家有牛,也羡慕这个?同时要三个壮劳力干活呢!” “有牛也要爱惜着用啊!”张大有含情脉脉地摸着牛,“我家老牛,比我儿子还亲。” 曲辕犁对每个农人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代耕架因为需要较多人手,吸引力稍逊色。 但毫无疑问,能想出这两样农具的张川柏,简直是天降奇才。 想一想张川柏的年纪,许多人觉得其中有神秘色彩。 “老天爷保佑……哦,祖宗保佑!” “是我们扬州张氏祖坟冒青烟!” “我说……是阿衍教子有方啊!”张春生大声说,“我从未见过比阿衍更博学的人,什么都懂!” 农人没张衍读的书多。 读书人没张衍会做农活! “春生兄,你那么敬佩阿衍兄,跟他结拜好了!”邻里打趣。 “我们本来就没出五服,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张春生理直气壮。 固所愿尔! “哈哈!” 欢笑声在田边地头飘荡,新的农具给农人带来新的希望。 张清浅拉着张川柏的手站在一旁,不知为何鼻头酸酸的,眼泪涌出来。 ……阿耶,阿娘,你们看到了吗?阿弟已经重振家业了。 父祖几代收藏的书,没有明珠蒙尘! “姑母,你眼睛进沙子了吗?手有汗别擦眼睛啊!会流眼泪的!”张川柏仰着头说。 “好孩子!姑母高兴呢!”张清浅忍不住,揉搓了一把小三郎的脸蛋。 张川柏:“……” 算了。 都怪他俊美。 揉搓揉搓就习惯了。 实验过曲辕犁和代耕架,乡亲们牵肠挂肚,一时间都不肯走,围着张衍借农具。 张衍站出来大声说:“我家有农具,大河家多人,春生会做木工……我们三家商议组成一个农业互助小组一起耕种。乡亲们若是觉得这种模式好,可以自行组队。如此一来,就不用家家户户做新农具。” 议论声顿时安静……互助小组?组队? 人们看看张衍,又看看张京墨和张川柏,很快恍然……张衍心气高,要送孩子进城读书,这不是秘密。 所以,张衍是在用农具换劳力啊! 这个主意听起来还不错……自家该找谁组队呢? “大河兄,你不觉得吃亏?”有人试探着问。 张大河撸起袖子笑道:“我家里三兄弟没分家,侄子一大群。什么都缺,就不缺人力。我们就缺肥料和新农具,是我们占便宜!” “那……我家也加入!阿衍兄,我加入你们的互助小组!”知名懒汉张阿五眼珠一转,大声说。 不等张衍拒绝,张春生挥手:“我们小组暂不缺人,你另找人组队吧!” 他又对众人笑道:“乡亲们做新农具可以找我!但我不是专门做木匠的,家里有田有地。谁要做农具,就得给我们小组帮工,以工抵钱……没问题吧?” 对绝大多数农人来说,人力没有现钱珍贵。 少数几个不缺钱的笑道:“春生兄,我们花钱买也可以吧?” “可以!”张春生乐呵呵,“有钱,我可以请短工啊!” …… 张川柏静看事态发展,一脸叹服! 阿耶做事漂亮! 外人看着,阿耶把珍贵的新农具技术教给春生叔很吃亏。 但春生叔主动提出,每做一副犁和代耕架的工钱,都跟阿耶五五分成。 跟乡亲们交涉、安排帮工等容易得罪人的事,由春生叔负责,阿耶不费心。 这就叫……合作共赢? 张衍朝小三郎眨眨眼……我们家不缺劳力啦!你阿耶就是你阿耶! 第19章 农业合作社 今天是新农具下地的好日子,张衍合作小组的几家聚在一起吃饭。 还请了借出耕牛的族老张大有。 张大有人如其名,大有家业……家有两头牛。 每年耕种时节,他都会对外出借牛,乡亲们也会给谢礼。 ……哦,他必须出借,这是人情也是规矩。 北魏孝文帝延兴三年,朝廷下诏“家有兼牛,通借无者,若不从诏,一门之内终身不仕。” 即是说,一家有两头牛的,要借给没有牛的人家,不借的人家终身不许做官。 隋唐延续了很多北朝的政策,如“均田制”、“租调制”、“府兵制”……借牛的规定也约定俗成地延续下来。 里正陆明扬得到消息,带着孙子陆慎之赶过来。 张大河、张春生家的娘子都在,和吴秀一起做饭,小孩子们跑进跑出打下手……吵吵嚷嚷,比锅里的水还沸腾。 “要杀鸡吧?不杀鸡烧什么热水?”张京墨探头探脑。 他惦记鸡肉鸡蛋俱全的鸡汤面,吃不上不甘心,做梦都想着。 “真让二兄说对了,是春生叔家捉来的大阉鸡。”张川柏很高兴,“陆翁带来一大块猪头肉,在镬里炖着!” 他一开始想着,做出曲辕犁,为家里挣猪肉吃。 现在猪肉有了,鸡肉也有了。 小么小三郎,想的好事都成真~~ 炖得烂熟的猪头肉,切成薄薄的片沾蒜泥吃,一咬满嘴油。 想想就美滋滋~~ 张川柏跑到厨房门口,似模似样地指点:“阿娘,猪头肉要用一根长长的柴来烧,长柴火阴燃结合,汤水介于开与不开之间,烧得皮脱肉化、五味俱全……” 一根柴烂烧猪头肉! 不会有人不喜欢吧? “好好好!”吴秀笑道,“进了一趟城,连吃的都更讲究。” 不一会儿,大阉鸡杀好了,小孩子们抢着给鸡拔毛。 鸡尾巴上漂亮的羽毛,是孩子们的心头好~~ 张柱是张大河的小儿子,也是张川柏的小伙伴,满脸不好意思:“我们家吃饭的人多,却没带什么好菜过来。” 他家叔伯婶娘、堂哥堂姐一大堆,但是缺新农具、也缺肥料。 跟着张川柏家组队,可以使用新农具、分得肥料。 简直是连吃带拿。 恰在此时,族老张大有大声说:“我家有牛,想加入你们的互助小组!阿衍不是要接小牛犊回来养?我有经验啊!” 看吧……大有家业的人都想入小组。 张柱更觉得自家占便宜。 “今天的菜很丰盛,不用再杀一只鸡。”张川柏笑眯眯,“我知道一个地方有虾,我们一会儿去捉虾。” “好!”张柱兴高采烈,“川柏,以后我跟你干,搅屎搅尿的事都交给我!” “我们一起干,我还知道别的肥料配方……”张川柏很友好。 阿耶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 几个大孩子在旁边劈柴、挑水,听到了张柱和张川柏的对话。 张京墨啧啧两声:“大河叔家人多,跟他家合作互助,我家就不缺人手。但他家每天吵架,连我家都听得到……” 陆慎之说:“谁家不吵?只要能干活、大面上过得去就行。” 一家三代十几二十口人住在一起,牙齿还有咬嘴唇的时候呢。 至于分家……不可以。 《贞观律》第一百五十五条:祖父母、父母在,别籍异财,徒三年。 张京墨垂着头:“我就是想着……我家也是三兄弟,将来娶妻生子,不知道怎么吵闹!” “你想得那么远?”陆慎之震惊。 “不远啊!大兄要说亲了!我听人说,多个嫂子少半个兄长,不知是不是真的。”张京墨忧心忡忡。 陆慎之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张二郎心思挺多…… 被张京墨这么一说,他想到自己眼看着就要娶妻,堂兄弟一大堆,也不禁忐忑。 陆慎之嘀咕:“俗世果然多烦恼,所以我要去修道……你到底跟不跟我去嵩山?” “跟!”张京墨哀叹,“但我的道可道,割水稻没背完。” “什么割水稻?”陆慎之问。 张京墨一愣,随即差点哭出来……坏啦坏啦!被阿娘带偏啦~~ 少年郎的心事,想一出是一出。 很快,张京墨又被厨房的香味勾住,满脑子都是鸡汤面。 …… 少年有少年的活,大人有大人的事。 里正陆明扬说:“我从前听人讲,有些地方办农社,一直不是很明白到底要怎么办。今日见你们的互助小组,才恍然大悟。” 张衍笑着说:“我们几家是近邻,平日干活常互相搭一把手。各家有各家的优势,正好组成小组。” 陆明扬若有所思:“三五家合作,规模还是小了。若是整个村庄组成一个社,集中土地、农具、人力,一起干活……你们觉得怎么样?” 他越想越觉得有门路,双目发亮:“我在陆家庄说得上话,全庄集中起来,风风火火地干活、粮食大丰收!有钱了,我们各家凑钱办一个社学,请夫子给小儿郎们开蒙!” “这种大好事,明府知道都得叫好,说不定还会上报朝廷……” 到时候,他这个里正也许能往前一步,成为官府正式官员! 陆明扬心里火热热的,张衍不想当众泼冷水,微微笑道:“阿翁一心想为乡里做事,实在是令人敬佩。但此事,你老还是回去之后,跟家人商量商量。” ……实不相瞒,他一开始也想搞大场面,整个张家湾办一个大社。 但后来想想,不可行。 首先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威望,就算借着新农具的东风,整合所有资源……最后也容易出问题。 有地多的,有地少的。 有勤快的,有懒惰的。 最后分配收入,不管怎么分,都可能有人不满。 陆明扬常处理乡里纠纷,也是聪明人。 一听张衍的语气,他冷静下来,片刻后叹道:“你说得对,得商量商量。” 那就三五家的,先尝试? 秋日里若家家都能多收三两斗,社学还是能办起来! 作为里正,他对办学很有热忱。 张川柏进进出出,听着大人说话,觉得津津有味。 人间百态,家长里短,挺有意思。 从前他只是一个贪吃贪玩的小儿郎,自从梦境越来越清晰,他已经是个不贪吃的大孩子啦! “三郎,过来看看猪头肉好了没有!”吴秀喊道。 “来了!” ……呃,今天先贪吃,明日再做大孩子。 第20章 在大唐做吃货 一根柴烂烧猪头肉最需要耐心。 猪头肉炖得软烂,其他的菜也都做好了。 没有各种香料炖煮的猪头肉算不上香。 但油汪汪冒着热气,放在砧板上颤巍巍的,还是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对于长期缺油水的人来说,大口肥肉的诱惑简直难以形容! 就是……你的胃,你的灵魂在呼唤。 此时此刻,张京墨都觉得心心念念的鸡肉面不香了。 刀光闪烁,大块的猪头肉在吴秀的手中切成薄薄的片。 张川柏的眼珠随着母亲的手转动,落在一片片猪耳朵上。 猪耳朵的脆骨,是整个猪头肉的精华。 如果不是有客人在,可以抢先捡一片扔进嘴里……克制,克制,你已经不是六岁小儿郎啦! “阿娘,让我尝尝够不够味!”张京墨凑过来。 吴秀冷哼:“你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快去帮忙端菜、招呼客人!” “我端鸡肉!”张京墨说。 “不许偷吃!”吴秀叮嘱。 知子莫若母! 小狐狸,在阿娘面前还想耍花招! 在大唐做一个吃货很不容易。 张川柏在梦中见识过各种美食,可惜不能亲身品尝。 油汪汪软烂烂的猪头肉、柔韧爽脆的猪耳朵,沾着酱料送入口中,他满足得直哼哼。 就好像,到了梦中的世界。 能吃到梦中美食,多费柴火也是值得的。 …… 另一边,张衍对众人大声说:“这一顿饭,庆祝我们的合作社成立!吾等协力同心,秋日大丰收!” 张大河、张春生等人齐声说:“预祝秋日大丰收!” 有小三郎这样想了一出又一出的小神童在,想不丰收都难啊! 此时的人,相信人力,也相信天意! “阿衍,你说还有牛粪、猪粪,哪一日送来?要不要我们去城里拉?”张大河又问。 他最惦记的就是肥料。 “好说!等我家大郎送消息回来,我们就去拉!”张衍笑呵呵。 一提到肥料,连有门路的陆明扬都眼热。 “我当了那么多年里正,才有了些人面,从城里拉回肥料。要我说,阿衍才是能人,牛粪和猪粪都有!” 张衍摆摆手:“阿翁别夸我!一日没拉回来,一日当不得真!” 事情没落实本来不该炫耀。 但为了让合作的两家有个准备、安排时间去拉粪,只好高调一点点~~ “当得!大郎去给人家劁猪,人家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就是!唉呀!大郎都能给人劁猪了!我就说他是神医!” 男人们说起劁猪,更加兴奋。 张川柏和张京墨愣住……就说好像少了谁,原来是大兄不在家! 一桌这么好的菜,比过年还丰盛,大兄居然吃不到。 真是……真是,好可惜哦~~ 张川柏决定,下次见到阿兄,好好描述猪头肉有多香,猪耳朵咬起来滋滋响~~ 张京墨埋头大口吃面,吃得很满足。 阿娘到底疼爱他,特意给他做了一碗有鸡肉和鸡蛋的面。 他家没有种麦子,面粉是买的,面食比米饭珍贵……只有家里被疼爱的“惯宝宝”才能吃。 …… 听到院子里的喧闹声,在屋里吃饭的张清浅嘟囔:“真是的!好好吃着饭,偏说那些东西……” 肥料香不香? 再香也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说啊! 吴秀笑道:“左耳进右耳出,听不见!鸡翅给阿姊,你爱吃!” “还是阿秀对我最好!”张清浅眉开眼笑,又问,“慎之天天吵着要启程去嵩山,京墨这边准备得怎么样?” “让他去!”吴秀很爽快。 别说现在家里不缺劳动力了,就是缺,也不能耽误孩子的前程。 大郎学(兽)医,二郎学道,三郎若能拜入名士曹公门下就最好,若不能就在家中种地。 邻居家的娘子们惊讶:“让孩子去嵩山啊?那么远,怎么能放心?” “若是早些年,当然不放心。但现在世道好了,让他们跟着商队走,应该不会有危险。”吴秀叹道,“其实我也不放心,但小鸟儿翅膀硬了,就是要飞出鸟巢。” “有道理!” “说起来,做道士很有前途!祝陆家小郎和京墨都拜师成功。” 邻居们善意地祝福。 吴秀和张清浅高兴地说:“承嫂子们吉言。” 做道士当然有前途! 尤其是跟着道长潘师正! 潘师正是茅山宗嫡传,有很多故事,在扬州、镇江一带广为流传。 据说他出生时脚板上有灵龟的纹路,长大后双手过膝,非常奇特。 对纯朴的乡下人来说,潘师正的奇特传说还在其次…… 重要的是潘道长博学多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医理丹药、神仙方术。 孩子能跟着这样的名师学到一二成,一辈子不用愁。 张川柏听到阿娘明确答应让二兄去嵩山,既羡慕又不舍。 潘道长似乎比他的师父曹公还厉害一点点? 哦,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阿兄,都说山中七日,世上千年。万一你学成下山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怎么办?” 他这么说着,眼前仿佛真的出现这一幕,眼泪汪汪。 “还有这种说法?”张京墨惊讶,“那……我不去了?” 陆慎之立刻说:“不准不去!说好的陪我去的!你放心,主要是我拜师,你又……咳咳。” “你想说我拜不上?”张京墨立刻不高兴,“说不准,我成功了,你失败呢?到时候表兄不许哭!” “你还割水稻呢!难不成道长考你做猪头肉?”陆慎之哼哼。 “我就做猪头肉!道长就喜欢我做猪头肉!”张京墨仰着头。 张川柏:…… 算了,算了。 吃肉,吃最好吃的猪头肉。 有肉吃,就不伤感了。 张京墨吵架胜利,高兴地拍拍小弟的肩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等我修道有成,带三郎去做烧火童子。” “呵。” 张川柏真的不伤感了。 谁要做烧火童子啊! 阿兄坏!再也不喜欢阿兄了! 原来只有我一个是大孩子,兄长们都是小孩子。 “阿兄快吃吧!等下肉都被吃光的。”张川柏怼了一句。 看看人家柱子,一句话都不说,嘴巴里塞得鼓鼓的。 “好七!”张柱含糊不清,“猪头肉好七!豆腐拌饭好七!” 这才是合格的干饭人。 第21章 全靠肥当家 曲辕犁和代耕架出现,张家湾的人睡觉都在想,今年可以开垦多少荒地、种多少粮食。 陆里正吃完饭回去的第一件事,召集陆家庄的人,商议结农社。 “三五家一组,有农具的出农具、有牛的出牛、有人力的出人力……” “别光想着占便宜,谁都不傻!” 庄里人顿时议论纷纷,有说好的,也有质疑的。 一个穿着整齐的人说:“里正,我家有牛有人,再去打一副新犁就行,我家不跟人结社,可以吗?” “可以。”陆里正回答。 有人悄悄松了一口气,不是强迫的就好。 也有人说:“里正,我想跟你家结社,我家人多,养的猪也多,可以提供粪肥。我需要新犁和牛……” “里正,再加上我!” …… 张川柏带来的影响,从张家湾到陆家庄,蔓延到更远的地方。 而此时,他在翻弄肥料。 第一批氮肥密封发酵了十日,外观是白色颗粒、晶体状粉末,没什么气味。 “看着还挺好吃的,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邻居家的柱子伸出手指,想沾一点尝尝味道。 “不能吃!这是给庄稼吃的!”张川柏阻止,“你忘了?做肥的时候加了尿!” 张柱:“……忘了。” 他阿耶张大河也在旁边,好奇地问:“真的能给庄稼吃?不会烧苗吧?肥效好不好?” 张川柏思索一瞬,肯定地说:“此物又叫肥田粉,做基肥、追肥和种肥都好用。” “试一试就知道了!”张衍招手,“给秧苗追肥!给新开荒的地做基肥!走!一起干活!” 他一声令下,张大河家的一群能吃又能干的壮汉就来挑肥。 张京墨也喊着“道可道”飞奔在前。 他很快就要离家求道,走之前尽可能帮家里多干活。 …… 张川柏看着自家做的氮肥瞬间清空,跟着跑去看施肥。 现在觉得做肥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熟石膏、尿液和水搅拌,一天天的发酵,就变成白色的晶体颗粒。 看着像糖一样,别说庄稼,人都想吃~~ “说起来,甄医师能不能要到牛粪?我要做氨水。” “氨水用途多啊!除了做肥料,与酸中和反应产生热,可以发生爆炸!” “还有用生石灰和磷酸做磷酸钙,和草木灰、热水反应,制得磷酸二氢钾溶液,用于叶面肥的喷洒,也可用于浸种……但是要先做磷酸!” “动物骨骼含有丰富的磷酸钙……但哪里有大量的骨骼?鬼火是磷火……” 咦……? 格局打开? 张川柏蹲在地头,看着父兄施肥,琢磨新的难题。 张川柏面前,打开了一道大门,隐约窥见里面的变化万千。 这是一条新的门道,有勇气的人的才能探索。 新的农肥一把一把施撒在地里,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神童犁好用,神童肥好不好啊? 好不好,神童说了都不算,只有庄稼说了算! …… 另一边,被全家人心心念念惦记的张远志,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他和大师兄赵贞固一起,找了几个帮闲拉着牛粪、猪粪回庄子。 没有事先通知家人去拉粪,想给家人一个惊喜。 猪牛粪便飘香,路人远远避开,又都露出羡慕的目光。 “是豪强大族吧?能拉回那么多粪便。” “要不然,就是家里有人当官。” 张远志听不到路人的议论,光是那些火辣辣的目光就让他迎风长三尺。 “大师兄,多亏你劝我去劁猪,我才获得这些官豕的粪便!唉呀!官家的猪粪,会不会比农家的肥效更好?” 赵贞固捂着鼻子,瓮声瓮气:“你别说话。” 有什么话,别在粪车旁边说! “大师兄,你不觉得牛粪和猪粪的味道很香吗?”张远志惊讶。 “不觉得!”赵贞固瞪眼。 他错了,他就不该跟着张大一起送粪肥,不应该想着什么师兄弟之情。 张大就是个夯货! 张远志翘着尾巴洋洋得意,嘴巴有说不完的话。 不仅仅是因为他成功劁猪,往神(兽)医的方向又迈进一步,而是在劁猪时,他顺手干了一件大好事—— 母猪的产后护理! “当时有两头母猪新产崽,却不肯给小猪喂奶。小猪一上前拱,它就踢……屯田监养猪的人都急得不行,还是我有办法!” “你已经说过几遍了。”赵贞固说。 张远志:“是吗?那我回家跟耶娘再说一次!” 赵贞固:…… 他是真没想到,师弟真有偏才。 这下好了,人人都知道他赵元的师弟擅长母猪的产后护理! …… “远志拉回牛粪啦!” “远志拉回猪粪啦!” “远志还拉回三只小猪!” 在路边赶鸭子上树、放牛吃草的小孩子们蹦蹦跳跳地呼喊。 地里干活的大人很快听到动静。 张川柏耳朵灵,迅速扔下手中的土疙瘩,去迎接金疙瘩。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粪便就是金坷垃! “大兄!啊啊啊啊啊~~” “真的有小猪猪!” 被小儿郎们簇拥着,张远志觉得自己像凯旋的英雄! “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且听我细细道来!”张远志把小弟扛起来,跟三只小猪排排坐。 张川柏:“……哼哼。” 小猪猪:“哼哼哼。” 大郎要开始讲故事啦! 劁猪不必细说,影响他光风霁月读书人的形象事小,吓坏小猪猪事大。 给母猪治病,可以说一说。 “母猪胀奶,乳房都硬了,它疼得厉害,当然不肯给小猪喂奶。” 张远志摆着手,分享经验:“所以说,母猪的产后护理,是非常重要的。我给它用热水清洗,有技巧地按揉疏通,按到没有硬块为止……”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 没成亲的男人听得羡慕嫉妒,原来还可以这样? 张远志浓眉大眼的,喜好如此偏门。 生过孩子的妇人红着脸躲开,又暗暗唏嘘感慨:“远志这小郎君,还挺会疼人……哦,挺会疼猪的。” 吴秀:“……” 大婶子小嫂子们围着她,小声说:“远志懂得真多啊!都是你教得好。” 吴秀:“……”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远志炫耀完毕,一眼看到母亲,眼角眉梢都是自豪:“阿娘!屯田监的人感谢我,给了一些牛粪猪粪,还送我三头小猪。阿娘,我是不是最让你骄傲的儿子?” 他是正经人,干的是正经事! 凭什么不能骄傲? “是。”吴秀笑着点点头。 虽然……但是,儿子还是需要鼓励的。 和小猪猪排排坐的张川柏目瞪口呆……难道,做出神器农具的我,还不是阿娘最骄傲的儿子? “阿兄!你要不要听一听,我做了什么?”张川柏跳起来。 第22章 家业兴旺 不用张川柏自己说,柱子等人就七嘴八舌地炫耀。 川柏是他们的小伙伴。 川柏发明的新农具,四舍五入就是他们做的! 用张川柏的话来说……这叫,集体荣誉感! 从地里赶回家的张衍没管两个儿子的自吹自擂,张家的儿郎,最不缺的就是自信~~ 他看着那三只小猪,心中一动……上一回进城,他跟甄医师随口说起,今年想养几只猪崽。 没想到猪崽这就来了。 还是司农寺下辖屯田监的好猪种。 唐代已有规模化养猪,司农寺有专门选育猪种的人……选育标准:“短项无柔毛者良,一厢有三牙者难留。” 大郎给屯田监的兽医打下手,换回猪粪和猪崽……乡亲们都羡慕,竟有这种好事。 张衍看一眼小猪,心里暖暖的,明白其中有旧友甄医师的好意。 他忙着收拾牛粪、猪粪,招呼送粪便的帮闲:“辛苦各位儿郎帮我家送肥,请进屋坐下喝一碗糖水。” 又给帮闲每人几文钱。 帮闲们高高兴兴地抛了抛钱,先告辞离开。 张衍走回屋里,笑着对赵贞固说:“远志年少不懂事,平日里多亏赵郎君关照,我们一家感激不尽。” 赵贞固爽朗笑道:“张叔不必客气,我们是师兄弟,夜夜抵足而眠的。我这次来除了送粪肥,还有一件事…… 我听说,令郎要去嵩山求道。嵩山很大,未必能迅速找到隐居的潘道长。我认得一个人,如今就住在嵩山,或许能提供一点帮助。” 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 张衍原本就放心不下二郎,此时又惊又喜。 “赵郎君,你可真是我家的及时雨啊!” 他又朝院门外喊:“大郎、二郎、三郎,你们快回来!” 张家兄弟突出重围,小跑回到家。 “唉呀!婶子们真是太热情了,夸得我都不好意思。”张远志嘿嘿笑。 ……怎么学会的母猪产后护理? 这还用学? 邻居张大河家几乎年年生小娃娃,有些事,人和动物是共通的。 张远志从小在邻里间跑进跑出,羡慕小娃娃有奶吃……有些事没见过也听过,遇到类似的立刻想到处理方法。 张衍摆摆手:“先别说母猪……听听你大师兄的话。” “大师兄?”张远志惊讶。 张京墨和张川柏也好奇地看着赵贞固。 他们常听阿兄说,这位“大师兄”性情清奇,爱欺负人。 赵贞固微微一笑:“我以前在长安,认识一个有神力的奇人,名叫宋令文。他颇有家资,在嵩山有别业,听闻他这几年都在嵩山别业隐居。我写一封信,京墨带在身上,若无处落脚,可以去求助。” “那真是太好了!多谢赵兄!”张京墨很高兴。 张远志挠了挠头:“多谢大师兄……从前没听你说起过宋郎君,你跟他是熟人?” “呃……”赵贞固神色一正,“在长安见过两次,一回生二回熟。我们主动去找他,想必他不会拒之门外。” 虽然宋郎未必认得我,但我认得他啊! 张家兄弟:…… 这样也行吗? 好像也不是不行? 当下,张京墨取出笔墨纸砚,赵贞固挥毫写了一封信。 张川柏神色恍惚……宋令文?名字有一点点熟悉。 “赵兄,你说宋郎君是有神力的奇人,他有什么奇特的事迹吗?”张川柏问。 赵贞固吹干纸上的墨,侃侃而谈:“禅定寺有一头牛忽然发疯暴起伤人,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宋令文光着膀子走进去,两手接住牛角一推,牛应声而倒,颈骨皆折而死。” 张家父子倒吸一口凉气。 真猛士也! 有一牛之力! 一道光从张川柏脑海中闪过,仿佛原地入梦……想起来了! 有神力的宋令文是宋之问的父亲。 宋之问更有名,代表作《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这一刻,张川柏恍惚觉得,自己离大唐盛世,离那些风流人物很近。 赵贞固收获了张家众人的感激,谢绝留饭,拍拍张远志的肩膀潇洒离开。 ……让你天天说师兄坏话!你师兄还是你师兄! 张远志目送赵贞固的背影,感慨:“没想到大师兄也会做好事。他就要离开江都了,还惦记着帮我一把。” “赵兄要去哪里?”张川柏问。 “去洛阳,是他家里的安排,具体做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张远志说。 在他看来,跟随甄医师学医已经是很好的前程。 但赵家只是让赵贞固学一些医理药理,最终是要当官,而不是做医师。 张川柏呢喃:“赵兄通药理懂音律善辩论,敢随时拔刀……这样的奇人最终却怀才不遇。仕途艰难,不是普通人能走的。” “你说什么?什么最终?”兄长们齐刷刷看着张川柏。 这是……预言?判词? “我说……啊!”张川柏捂住嘴巴,“我随便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蹦出那个词。” 好像,忽然在哪个故纸堆里,看到一两行“赵贞固”的介绍。 大概赵贞固没有宋令文有名,介绍很少。 若想了解得更清楚,得早一点睡,再做一个清晰的梦~~ 见儿子们神色呆滞,张衍伸出大掌,往三个脑袋上打水漂一样三连拍。 啪,啪,啪! “阿耶!”兄弟三个齐刷刷抱着头。 “醒了?”张衍好气又好笑,“三郎有奇遇,知道一些事情,那又怎样?人的命运,在自己的手中,不是在他人笔下。” “阿耶说得对!”张川柏豁然开朗。 如果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就去想此人未来的命运,凡事都跟着“记载”走,那他岂不是梦境的傀儡? 路在脚下,是人自己走出来的。 “唉呀!小猪猪!我要去给三只小猪安排新家!”张川柏飞快地跑出去。 “等等我!”张远志和张京墨也追出去。 阿娘已经把小猪崽关在屋旁的小猪圈里。 “无豕不成家,一个家得有猪才完整!等小牛萌萌戒奶,就接回来。到时候我们有牛有猪,有鸡有鸭,是大户人家啊!” 吴秀乐呵呵,三个儿子渐渐长大,家业一天天兴旺。 太平盛世过久了,战火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再养一只狗一只猫。”张川柏拉着阿娘的衣摆,“那样就齐全啦!” 有狗有猫,我就是全江都最幸福的小儿郎!隔壁柱子得羡慕哭! 第23章 三郎名扬江都 小三郎既得陇,复望蜀,有了猪和牛,惦记起猫和狗。 吴秀迟疑:“你们小儿郎猫憎狗厌的,可别被猫狗咬了。隔壁柱子就被阿黄咬过,你忘记了?” “我才不会猫憎狗厌!我已经是男子汉了!”张川柏拍着胸脯强调。 他确实比过年的时候长高了一截。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吴秀采用缓兵之策,“遇到最好看的,就给你聘回来。” “娘不会骗我?” “不骗你。”吴秀笑着,“你不是要做什么……氨水?快去吧!” 张川柏果然转移注意力,惦记起新游戏。 对他来说,做化肥跟游戏一样,都是新奇有趣的事。 “阿耶来帮帮我!”张川柏说,“倒入大量鲜牛粪、少许黄豆粉,搅拌均匀后密封发酵三天即可……制作难度比氮肥还低。” 黄豆粉用量不多,自家就有;最难得的是鲜牛粪。 “甄医师真是神仙啊!一下子就想到哪里最多牛粪!”张川柏神采飞扬,“阿耶,你还有没有像甄医师这样的神仙朋友?” 主力搅拌牛粪的张衍擦擦额上的汗,随口回答:“你阿耶不仅有朋友,还有仇人,你怕不怕?” “真的?”张家兄弟震惊,“谁敢欺负阿耶?我们去报仇。” “你们想怎么报仇?”张衍饶有兴致地问。 张远志:“我给他下药!” 张京墨:“我诅咒他!” 张川柏:“我造谣败坏他的名声!” 张衍:“……谢了,不必。” …… 家里多了三只小猪猪,归小三郎放养。 唐人养猪很讲究,“穹冬春初糟糠饲养”、“春夏草生放牧”。 现在水田里的秧苗长得绿油油的,到了猪猪散养的季节。 清晨,张川柏把一群鸭子赶进小河,把“黑面郎”赶到荒田里,拍拍屁股坐在树荫下吹树叶。 哔哔叭叭,未成曲调。 “相逢一醉饱,独坐数行书。小池聊养鹤,闲田且牧猪。” 吹了一首小曲,张川柏看着快乐悠闲的小猪,想起一首唐诗。 “我养的鸭子,四舍五入就是鹤,我还牧猪,这就过上了诗人羡慕的生活。” 很自豪呢~~ 张远志就没三郎那么悠闲快乐。 他难得回家一趟,立刻被人请去劁猪。 劁猪的好处,乡下人不是不懂……劁过的猪更温顺,更长膘,只是手艺人难找。 张远志一回生二回熟,下手越来越熟练,出门转一圈,收获一碗蛋蛋。 他的衣摆上沾着血,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回走,公鸡花花、黄狗见到他都鸡飞狗跳。 吓死鸡了~~ 吓死狗了~~ 张远志把碗往桌上一放,豪气地说:“以后阿耶再有仇人,我帮你割了他!” 张衍欣慰感动:“……好说,好说。” 大孝子!真是大孝子啊! 老父亲老怀宽慰~~ …… 江都官署里,忙完一日的工作,官员们在一起吃饭。 大唐的官员包一顿工作餐,称为“廊下食”,上至宰相,下至地方主簿都有。 在工作餐的标准方面,扬州、益州这些富裕的州郡,吃得比普通京官还好。 “廊下食”的气氛通常都不错,惯例是边吃边聊……必须聊一点公事,不聊还不行。 据说有个宰相长期只管埋头干饭、不谈工作,被人讥笑为“伴食宰相”。 现在,江都令裴英、江都尉卢仁勖等人,就讲起近来发生的新鲜事。 “屯田监传出消息,‘秧马三郎’做出来一种新肥。”裴英说,“新肥效用若好,可以请张三郎做,我们江都县衙的田也可以用。” 县衙十顷公廨田,县令六顷职田、县丞四顷职田,县尉二顷五十亩职田。 卢仁朂点点头:“有人说,秧马三郎才七八岁。这么小的儿郎,能做农具和肥料,着实不同寻常。” 裴英心中一动……神童不稀奇,卢仁勖家就有一个。 自家也有。 但农学神童,还是挺稀奇的。 “好用不好用,让人去张家湾看看就知道了。”裴英说。 卢仁勖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廊下食结束,卢仁朂回到家里。 他是从哪里知道“秧马三郎”年仅七八岁的呢? 是来济家。 来济或许只是随口说说,但卢仁勖记在心中……你永远不知道,谁跟谁可能是旧相识。 江都来家,祖籍南阳新野。 高祖辈曾是北魏新野县侯,后降南梁、迁居广陵,从此成为江都人。 卢仁朂来江都不久,就跟来家的来济成为好友……来济的父亲来护儿,是隋炀帝的心腹将领。 江都之变中,来护儿宁死不屈,被宇文化及杀害。同时遇害的,还有来济的三个兄长。 “来济在武德年间举进士,如今赋闲在家,此人有真才实学,来日必将高升。” 来济是不是认识张衍? 让人去张家湾看看吧!到底是不是真的神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第24章 新农具受欢迎 卢仁朂有八个儿子,卢照邻排行居中。 按说中间的儿子容易被忽视,但卢仁朂任江都尉,只带上这个儿子,且安排他跟随名士曹宪读书。 前几年,皇帝征召曹宪为弘文馆学士,曹宪没有去。 朝廷还拜其为“朝散大夫”,如今旁人尊称他为“曹大夫”。 卢照邻换了一身衣服,迎着温暖的阳光走出来。 卢仁朂见到儿子瘦削的身形、苍白的唇色,叹道:“你专心读书,也要注意休息、多出门走走。本地小郎君约你踏青,你为何不去呢?” 别人操心儿子贪玩,他操心儿子不贪玩。 卢照邻垂眸说:“父亲放心,孩儿有好好休息。” 找同龄的小郎君玩? 算了吧! 聪明人爱跟聪明人玩,在卢照邻看来,大多同龄的小郎君都太……蠢了。 从幽州到扬州,他见识过太多所谓“神童”。 会做两首打油诗的六岁小儿是神童?算是吧! 竟然还有个十二岁的神童,精通药典,能给自家仆人开药。 呵呵! 也就是给仆人开药,你让他给耶娘开药,看他敢不敢? 他敢开,耶娘也不敢吃啊! 总而言之,卢照邻觉得当世神童遍地,大多名不副实。 贞观三年,皇帝诏令,五品以上官员可举荐堪任县令的人选。 营造名声,想走捷径获得举荐当官,无可厚非。 但是也不能太过分吧? 卢照邻觉得混在这样一群“神童”之间,连自己的层次都拉低了。 为了避免阿耶继续劝他交朋友,卢照邻主动说:“夫子说在市集遇到一个聪慧狡黠的小儿郎,看着他吃饭胃口会变好。我这两天去了那家面馆,没遇到人。” “能被曹大夫夸的小儿郎,肯定有过人之处。你不用刻意去寻,说不定哪天转身就遇见了。” 卢仁勖心想,江都真是人杰地灵,神童挺多啊! …… 张川柏不知道范阳卢氏的神童对他感兴趣,他们一家忙得很。 要做新犁和代耕架的人太多,张春生实在忙不过来,排期都要排到秋收了。 张衍和张川柏商议,可以把简单的部件分出去让乡亲一起做,最后再由张春生组装。 如果有谁搞懂了关键技术,要全部自己做,也没有关系。 这么一来,做曲辕犁和代耕架的效率大大提高。 乡亲们很乐意,可以尽快拿到新农具,还可以偷师学一点技术。 而对张衍合作小组来说,光是做关键部件、组装的工费,就够换成劳力帮他们干活了。 “还是阿衍兄脑子转得快,想出这样的好主意。” “要我说,是阿衍兄人品好,不藏私。换作别个,有这种好事不得藏着掖着。” 张衍十几岁才跟母亲、阿姊从城里搬回张家湾,说话又文绉绉的……从前庄里人跟他有隔阂。 哎呀呀!那个读书人,是不是用我听不懂的话在骂我? 现在却觉得“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谁说张衍一句不好,兄弟们抄家伙上啊!” 一些周围乡里的人,也过来张家湾做农具。 最近走在江都城内外的路上,都能见到有人抬着新犁、代耕架经过。 渐渐的,城里的木匠也得到消息,还有人来张家湾打听图纸。 张春生跟张衍商量:“有经验的木匠拆解几套农具,能琢磨出七七八八。既然他们肯买图纸,我们就卖?” “春生兄拿主意就是,咱们本来也没指望靠垄断新农具发家致富。”张衍豪爽地说。 张春生乐了:“谁想着靠做农具发家啊!自古以来没听说过这种好事。” 他们靠着新农具获得劳动力、挣到一笔小钱,已经心满意足啦! 张衍也觉得很满足,人不能挣超出能力范围的钱。 像他们这种没权没势的普通人,若真靠垄断农具发财,离祸事就不远了! 第25章 神童见神童 江都的农人仿佛焕发了最大的热情,处处荒田里都是热火朝天劳作的人。 张家湾的路口来了一辆牛车,白发苍苍却精神奕奕的曹宪看着热闹的田野,露出笑容:“好多年没看到这么热闹的耕作图!他们用的就是神童犁、代耕架吗?” 神童犁、代耕架的名声,连专注学问的曹宪都有所耳闻。 他已经快一百岁了,什么没见过? 却没见过孩童改进农具。 这样剑走偏锋的神童,引起了他的兴趣。 “夫子,我们问一问?”小少年卢照邻兴致勃勃。 几日的时间,“秧马三郎”就变成“曲辕犁三郎”、“代耕架三郎”。 卢仁朂让儿子出城看看,正好曹宪也有兴致,就一起来了。 曹宪目光落在绿油油的稻田上,笑着说:“那边有个小儿在唱歌,你请他来问问吧!小儿郎不会说谎。” 卢照邻小跑着过去。 …… “小么小三郎,背着书包上学堂~~” “你挑着粪,我牵着牛,迎来日出……” “小郎君,有事借问。”卢照邻客气地打断那不成曲调的俚曲。 张川柏转过身,见到一个跟二兄年纪差不多,瘦竹竿似的少年郎。 哟!! 若是二兄瘦成这样,阿娘肯定天天琢磨一根柴烂烧猪头肉,要把二兄养得红光满面。 “有何事?”他回过神,礼貌地问。 卢照邻说:“听闻曲辕犁、代耕架是从张家湾流传出去的,现在地里农人用的,就是新农具吗?” “是的……啊,这位兄台,你的鞋子和衣裳沾到泥了。”张川柏提醒。 谁家好孩子穿绸缎长衫下田啊! 败家子! 卢照邻低头一看,衣裳和鞋子上都是泥,真“泥腿子”。 他不在意地笑道:“我家夫子在路边,可以请你去给我们讲讲新农具吗?” 张川柏下意识地想回一句经典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但他抬头一看,顿时惊喜挥手:“好吃的老翁!” “好”字有多少种发音,玩出花样来的老翁,他印象深刻。 他放下手中的氮肥桶,光着脚一路小跑。 卢照邻:“……” 该不会……这就是“好吃的小儿郎”吧? 曹宪远远的,觉得地里的小儿郎身形眼熟,直到小儿郎跑过来,才认出来。 “是好吃的小儿郎啊!你还记得我?”曹宪和蔼地笑道。 ……说好的我是你的师父,等了一天天的,不见有人来拜师。 “好吃的老翁!”张川柏点着小脑袋,“我记得啊!我没见过比你更好吃的老翁,也没见过比你更老的老翁,你一定是神仙吧!” 讲真……经历那些动乱的岁月,少有人能活到这么老。 至少,张川柏印象中,周围几个庄子都没有。 关键的是,老翁走路不用人扶,还能吃得下一大碗鸡肉面! 说老人老,本来不太礼貌。 但小儿郎一脸崇拜地喊“神仙”,又不禁让人愉悦。 “那你告诉我,新农具是怎么回事?你该不会就是造出曲辕犁的‘神童’吧?”曹宪笑着问。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猜对一半!”张川柏高高兴兴,“老翁远来是客,到我家坐坐?我详细说啊!” “好。”曹宪同意。 卢照邻和赶车的高远明对了对眼神……跟上。 曹夫子年纪大了,很多年不收学生,连皇子都不肯教……却对一个农家小儿这么感兴趣。 实属罕见! 莫非,这个真的是神童? 卢照邻:……我不是关门弟子啦?! “阿耶!阿娘!我们家来客人啦!是我新交的朋友!忘年交!”到了家门口,张川柏高兴地大喊,随即又问,“老翁怎么称呼?” “老夫曹宪。”神仙一样的老翁淡笑着说。 张川柏:“……” 好像在哪里听过?有点耳熟? 正在摆弄粪便肥料的张衍走出来,刚好听到老人家的自我介绍。 “……” 我我我我! 我在做梦?! 第26章 拜师的可能性 张衍一般情况下很稳重。 战火纷飞,满城乱兵,少年的他带着母亲和阿姊连夜逃跑,他没慌。 但是知道眼前的老者就是曹宪,他一瞬间愣住。 很久很久之前,他还是一个奶娃娃,父亲在柿子树下摸着他的脑袋说:“我们阿衍那么聪明,来日若能拜曹夫子为师,就出息了!” 后来,父亲病重,拉着他的手说:“可惜我看不到阿衍拜曹夫子为师啦!你今后耕种为生奉养母亲,也别忘记读书啊!” 拜曹夫子为师嘛? 他没有机会。 那么,儿子拜曹夫子为师的可能性有没有? …… 张川柏没想到忘年交瞬间变成阿耶很推崇的名士曹公,眨巴着大眼睛说:“原来是曹大夫啊!” “你知道我?”曹宪看着张川柏。 他觉得这对父子的表情很有意思。 很明显地……把崇敬写在脸上。 和那些嘴上推崇他,转过身就一脸不屑的人完全不一样。 至诚君子啊! 那么有眼光,人品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很有眼光的小三郎流利地说:“夫子复兴了几近失传的大篆古文,专研经学、小学、训诂学……” 清脆的孩童声音,如数家珍地讲述曹宪一生最骄傲的成就。 曹宪越听越惊讶,又不禁感动。 和当世很多名人相比,他并不是特别突出。 如同样专研经学、训诂学的国子祭酒孔颖达,就比他更有名望。 还得是家乡人啊,才对自己那么熟悉! 这小儿郎,一定是常听父亲提起自己吧? 曹宪看向张衍的目光更温和。 张衍:……?? 实不相瞒,小三郎说的一些事,连我都不知道。 所以?!! 又是梦见的? 梦中授课的不仅仅是后稷? 这奇遇,连阿耶都得眼红。 他心思闪电般转动,淡定地笑道:“我们全家都敬仰曹大夫。” 跟着走进来的卢照邻一脸恍惚,又有些不好意思。 那小儿郎对夫子的生平,比自己还了解。 是因为自己不是江都人?总不能是因为自己不够敬仰夫子。 …… 被人这么质朴又热烈地敬仰着,哪怕是“仙翁”都得心情舒畅。 何况曹宪距离仙翁还差一点点。 他高兴地走进张家小院,随和地坐在简陋的坐具上:“小儿郎别再夸我,说说新农具吧!” 张川柏眨眨眼:“那我夸自己?” “嗯?夸吧!”曹宪笑着说。 笑一笑十年少。 跟这样有趣的小儿郎在一起,能延年益寿吧? 张川柏先到厨房门口的大缸里舀水洗干净手脚,再恭恭敬敬给曹宪行礼,然后端端正正坐在一个矮矮的小凳子上。 像小娃娃在学堂一样。 他要开始正式夸自己啦! 从秧马说到曲辕犁,从代耕架说到新肥…… “要说这些农具和新肥是我发明的,我愧不敢当。我也是从书中得到一点启发,和阿耶还有木匠叔商量,才有了一点改进。幸运的是,阿耶和木匠叔都很相信我,肯陪着我创新,而农具又恰好有用。” 众人都已经做好听小儿郎自吹自擂的准备,没想到他那么谦虚。 曹宪点点头,又问:“你家有农书?” “是的,我家有一套《齐民要术》,阿耶带着我读过。”张川柏回答。 曹宪看向张衍:“这么小的孩子,为何不先学经典,而是直接读农书?” 张衍恭敬地说:“家父在时曾教导‘神农之教,虽有石城汤池,带甲百万,而又无粟者,弗能守也。夫谷帛实天下之命。’,我们农人,读农书比经典更重要。” 曹宪对张衍的观点不置可否。 他说:“令尊那句话,出自《泛胜之书》,看来你家农书不少啊!” “《泛胜之书》吗?我没见过。”张衍诚恳地说,“或许我父亲读过,但我家没有收藏。” “你们耕读人家,藏书比很多城中大户都多啊!”曹宪面露赞许。 “我父亲曾任江都主簿,祖父在南陈任校书郎……”张衍解释,同时自报家门。 来了来了~~拜师的机会就在眼前。 校书郎官阶从九品下阶到正九品上阶,是妥妥的小官,却是“清官”序列。 图书管理员,社会地位高~~ 曹宪恍然:“原来如此。” 祖父担任过整理官方藏书的校书郎,难怪家中子孙所学甚杂。 “曲辕犁和代耕架我已见过,可否带我去看看你家的肥堆?”曹宪饶有兴致地问。 求知,是他一生的追求。 “我带夫子去!”张川柏高高兴兴地带路,“我称制新肥的方法为‘化学’!” “你这小儿郎,竟有开创新学派的志向吗?”曹宪笑眯眯地看着张川柏。 化学? 真是后生可畏啊! 家中藏书比张家更丰富的孩子,他见过……比如旁边的卢照邻。 爱读杂书的神童,他这些年更是见过不少。 但小小年纪就有开创新学派的志向……实在是让人惊喜。 这一刻,他真的动了收徒的心思。 他已经很老了,或许教不了小儿郎太多学识。 但能在人生最后的一段旅程中,遇到合心意的好学生,是上天给他的礼物啊! …… “这是‘尿素’,主料是尿液、熟石灰和水……这是氨水,有危险性,要密封放在阴暗处。” “这是磷肥,做这个可不容易,费了我好些功夫……” 张川柏坦然地说农肥的配制方法。 孙思邈能公开《千金方》,他也没想看着垄断肥料挣钱。 阿耶也说,自己家能做多少肥? 一旦雇人做,传出去是早晚的事。 张川柏侃侃而谈,满脸都是自信的笑容,眼睛仿佛有星星。 探索新事物,怎么不令人高兴呢? 曹宪觉得眼前的农家小儿郎,脸都不那么黑了,越发聪慧可爱。 虽然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 他笑着说:“列子云‘有生不生,有化不化……常生常化者,无时不生,无时不化,阴阳尔,四时尔’,小儿郎说的化学,和古人说的‘生化’有相通之处啊!” 张川柏连连点头:“对!对!” 生化之学? 这个名字也不错! 他是不是还能做生化武器啊! 一老一小在气味不是很好闻的屋子里,大谈各种肥料实验、生化反应,竟然很和谐。 张衍:……我读的书还是太少了,竟然插不上话。 但眼前一幕,为父老怀宽慰。 我儿那么聪明,像我!像我! 卢照邻:……张三在说什么? 海鸟粪、兽骨粉和鱼骨粉是很好的天然磷肥,这个很好理解。 可是“用石灰和磷酸做磷酸二氢钙”,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鄙视笨蛋的少年神童卢照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笨。 第27章 新朋友卢照邻 气氛哄抬到这份上了,不拜师岂不是可惜了! 张川柏接收到阿耶的眼神,仰慕的看着曹宪:“我可以拜夫子为师,学习做人的道理吗?” 说出来!想要就直接说! “小儿郎要拜我为师?我已经很老了。”曹宪的笑容感慨。 张三郎比卢照邻还小。 真小啊! 张衍鼓起勇气,走出两步:“小儿年幼,夫子看我如何?” 曹宪:“……若是早三十年,我们或许有师生之缘。” 还别说,看到张家父子都如此诚挚地敬仰自己,曹宪心里很舒服。 张衍又高兴又失落。 原来自己真的曾有可能拜入曹夫子门下! 他连忙打起精神:“夫子,我家还有个二郎,跟卢郎君一般年纪。” 要是可以,就让二郎和三郎调换一下。 三郎去学道,想必也很有天赋。 卢照邻目瞪口呆……还可以这样? 曹宪忍俊不禁,看向眼中有星星的小三郎:“外界都知道,拜我为师要经过重重考核。我还有一个学生李善,跟卢照邻年纪差不多,上个月他去洛阳了…… 照邻拜师的时候,有一道题是阿善出的。等阿善回来,你去我那里,让阿善和照邻各给你出一道题,最后一题由我出。” 张川柏呆滞一瞬,抱住父亲的大腿欢呼:“阿耶阿耶,夫子同意了!我即将是江都名士的学生啦!” 什么,还有考核? 夫子都亲自开口了,肯定过得了啊! 张衍也很激动,郑重地向曹宪行礼:“夫子肯给三郎机会,是我们全家的荣耀,张家感激不尽。” ……必须的啊! 无论拜师成不成,三郎都进过曹夫子的家门。 至少是外门弟子~~ 张川柏也向曹宪行礼:“夫子真好!夫子留在我家吃饭吧?我娘做的菜好好吃!” “好。”曹宪爽快答应。 看着好吃的小儿郎吃饭,胃口能变好呀~~ 张川柏兴高采烈,又跑到卢照邻身边:“卢兄,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久仰?你也听说过我?”卢照邻好奇又期待。 这个未来小师弟,会说出什么呢?不会是客套话吧? “我知道卢兄是幽州有名的神童,范阳卢氏的大才子,博学善文,目前在跟夫子学《广雅》。” 介绍很简洁。 其实张川柏知道得更多,比如投水自尽什么的……但那些事还没有发生呢。 这已经足够卢照邻惊讶了。 他说:“你有心了,我确实在学《广雅》。” 张川柏眼珠转了转,笑着问:“不知道卢兄拜师时,李兄出的是什么题?是从《广雅》里面出的吗?” 卢照邻:…… 哟呵!这就开始套题了! “李师兄学识渊博,我遇到的题跟你要考的,想必不一样。” “这样啊……”张川柏望了望天空。 李善的名字也有些耳熟,但大唐姓李的名人实在太多,一时想不起。 曹夫子的学生,按道理不会是无名之辈。 今晚睡前泡个脚,做个沉沉的美梦,说不定就梦见相关介绍……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第28章 卢照邻说政事 张川柏又教卢照邻做鸭。 小孩子要和小孩子玩。 “家里人多,一只鸭子不够吃,要放配菜。今天做芋头焖鸭,芋头可以吸收鸭油,还可以增香,做出来的菜浓香不油腻……” “隔壁婶子是高邮人,她会很多种做鸭的方法。冬日春初炖茨菇老鸭汤,还可以香木烤鸭、卤水鸭、梅子酱鸭……” 卢照邻:“……高邮的鸭子真不容易。” “鸭子怎么做都好吃~~”张川柏笑眯眯的,将拔干净毛的鸭子送进厨房。 卢照邻跟在身后问:“你说要教我做菜,为什么是你母亲在做?” “我用嘴巴做啊!”张川柏理直气壮,“有客人来,阿娘不让我做菜,怕做坏了浪费食材。” “哦,用嘴巴做。”卢照邻笑了。 他还以为……小小年纪的张三什么都会。 吴秀在厨房里喊:“三郎,去盛一碗豆豉来。” “好!”张川柏拉着卢照邻去另一间屋子,“我娘做的豆豉,蒸鱼干可香了,等下你尝尝。《齐民要术》说‘作豉必室中温暖’,还教一种作麦豉法……” “嗯?《齐民要术》还教人做豆豉、麦豉?”卢照邻惊讶。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才子卢照邻没有读农书。 “《齐民要术》吃的、用的、穿的都有。”张川柏叹服,“我也是看了之后才知道,还有如此奇书。” ……简直给他很大启发! 他将来编纂《做鸭一百方》、《江南百菜图》,说不定也能流传后世~~ 端着一碗豆豉走向厨房,张川柏不经意地问:“李善喜欢出什么题啊?” “他……”卢照邻回过神,失笑:“你说一连串吃的,就想让我放松警惕?” “咳咳。”张川柏否认,“我随口问问,好奇……好奇嘛!” 不是不自信,而是……好吧,确实心里没底。 卢照邻不想透题,转移话题:“我可以告诉你,李师兄去做什么了。” 今年三月,皇帝亲临襄城宫,因气候地势原因,宫内蛇虫出没。而后,朝廷决议撤销襄城宫,将房屋材料赐给当地百姓。 “主持修建襄城宫的阎立德被罢官……不过这些跟师兄没关系。”卢照邻说,“皇帝如今在洛阳,文武百官随行。许多才子神童齐聚洛阳,精心准备文章拜谒高官。” 张川柏果然转移注意力,恍然:“赵兄赶着去洛阳,关于目的,他说得含含糊糊,想来也是此事!” 嗐! 赵贞固还不好意思直说! 有何不好意思? 大唐才子们的常规操作嘛~~ 卢照邻微微笑道:“若是谁的文章被宰相夸奖,前途就光明了……为了扬名,才子们想方设法。我从幽州来扬州,一路经过的驿馆客舍墙壁、名胜古迹岩壁,全是诗词文章。” 会写诗的写诗,会写文章的写文章,反正见不得墙壁空白。 实在不会写就炫书法,大笔一挥“某年某月江都张三到此一游”~~ 张川柏啧啧感叹:“绝!绝啊!如果是我,就让人抄自己的文章一千份,在长安街头免费送!” 卢照邻微妙地看着他。 “该不会,真有人这么做?”张川柏睁大眼睛。 “每逢朝廷开科取士,就有你说的这种热闹。”卢照邻唏嘘。 你能想到的,人家早就做了! 说做鸭,卢照邻比不上张川柏;说士林朝廷的事,张川柏远远不及卢照邻。 卢照邻闻到厨房飘出的浓香……想着,吃了张家的鸭,该给张三普及常识。 “朝廷有计划,明年二月去泰山封禅。并州大族筹备上书,以百姓的名义请求皇帝在祭天后,返回时亲临晋阳……嘿!到时候并州的才子神童们可以献文章,也许能被陛下看到。” 张川柏眨巴着眼睛:“……明年,贞观十六年,皇帝去泰山封禅吗?我怎么不知道……” 难道是没梦见? “还没正式下诏。”卢照邻说,“等消息传到扬州,你就知道了。” “哦……”张川柏晃晃脑袋,“就算知道,我也不可能去途中等候献文章。你要去吗?” 卢照邻颇为遗憾:“我阿耶想让我试试,但夫子说,还不到时候,我应该沉下心读书。” 说到这里,他有点不高兴。因为李善跟他年纪相仿,难道说他不如李善? “磨刀不误砍柴工。”张川柏熟稔地拍拍卢照邻的肩膀。 小孩子的友谊来得快。 这么小半日的相处,两个小儿郎仿佛相识很久。 通过卢照邻的讲述,朝廷的政事在张川柏面前露了一角;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帝、宰辅,似乎也近了许多。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川柏高兴地说,“你知道得真多!” 卢照邻说:“你知道得也很多。生化之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卢照邻跟张川柏相见恨晚,曹宪跟张衍也说了很多的话。 张衍的见识广博,令曹宪意外,也有些可惜……若早三十年,他真的会收张衍做学生。 曹宪擅长训诂学,特别擅长教小孩子。 “吃饭啦!”吴秀热情地招呼。 “我来端菜!”张川柏高兴地说,“曹夫子试试我娘的手艺!我也很会做菜的!我若拜您为师,可以给您做菜!” 收下我啊! 我很有用的! …… 张川柏很明白,以他的出身能拜入夫子门下,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曹夫子是帝师级别的名师,他若成功拜师,四舍五入,他就是…… 第29章 小孩要好好吃饭 小孩子欢欢喜喜吃饭,看着就喜庆。 卢照邻吃饭斯文安静,张家兄弟竟然也没有狼吞虎咽吧唧嘴。 即便是很喜欢的菜,他们的动作依然轻而稳,不会乱挑菜,不会掉桌上,更不会目光乱瞟。 张川柏人小,一块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脸颊鼓起来像小松鼠。 好好吃~~ 曹宪这个年纪,吃饭也慢,一老一小慢条斯理,似乎在做一篇非常严肃的文章。 年纪大的曹宪吃得很香,半大小子的卢照邻战斗力却很差。 他只吃了一块鸭肉、两块芋头,一点豆豉加几口饭就饱了。 张家兄弟很震惊,小孩子怎么可以不好好吃饭? 吴秀看到后很不安…… 这是少府家的郎君,出身名门,是不是嫌弃张家的饭食啊? 是我的厨艺太差?餐具不够干净?还是农家小院有味道? 卢照邻放下筷子,礼貌地说:“饭菜很好,我吃饱了,夫子和诸君请慢用。” 张川柏想了想,笑着说:“卢兄随我来~~” 他走上前,拉着卢照邻像小老鼠一样小跑走去放酱菜的地方。 “做什么?我真的饱了。”卢照邻坦承,“我向来食量小。” “看出来了,难怪你那么瘦。”张川柏啧啧,“我若是你阿耶,天天给你炖黄豆猪蹄,把你养得肥肥白白。” 卢照邻:“……” 张川柏打开一个坛子,一股又酸又辣的味道直冲鼻腔,让人精神一振、唾液分泌。 “辣脚子姜。芥菜的根茎洗净,去皮切成条,和嫩姜一起,封缸腌制半个月即可……酸辣爽口,要尝尝吗?” 卢照邻想说不要,但酸辣味诱人,好像还能再吃一点? “那就尝尝。”他诚实地说。 张川柏笑了,装出两碟辣脚子姜。 阿娘准备了好肉菜招待贵客,没想着这些平日佐粥的小菜。 曹宪闻到酸辣味,双目一亮:“这个好,闻着就开胃。” “是我带着阿娘一起腌制的。”张川柏自豪地仰着头。 卢照邻熟络了些,开玩笑说:“你用嘴巴做吗?” “呃……我有帮忙洗菜。”张川柏诚实回答。 卢照邻取笑两句,尝了尝酸酸辣辣的辣脚子姜。 他平时很少吃刺激性的食物,一瞬间感觉酸辣味直冲大脑,七窍全通。 鼻子酸酸的,眼泪都出来了。 本来只想尝两口,最后竟然用泡菜佐着,喝了两碗米粥。 “原来我还吃得下!这回真的饱了。”卢照邻感慨。 若非大庭广众,他想揉揉肚子。 吴秀终于松了一口气,高兴地说:“郎君若喜欢,可以自家做。有快速的做法……荠菜根腌制一夜,浇上醋和香油,就是辣菜。用辣菜做馅,可做成辣菜饼。” 卢照邻认真道谢,又看向张川柏,好奇地问:“你家的酸菜和我常吃的不一样,也是《齐民要术》的做法吗?” “呃……不是。酸菜泡菜家家户户都会做,材料和味道略有不同罢了。”张川柏避重就轻回答。 ……总不能说,辣脚子姜是宋代《东京梦华录》名菜,看名字就让人舌底生津。 梦里啥都有~~ 张衍却在一旁说:“《齐民要术》也有五种酸菜做法,三郎可看一下。” “真有?”张川柏瞪大眼睛。 “让你看书一目十行。”张衍笑着批评。 “十卷书,我还没看完呢!”张川柏嘀咕。 人家是半部《论语》治天下,我是一部《齐民要术》走天下? 第30章 人要敢做梦 曹宪离开张家时,得到消息的族老们掐准时间过来送别。 “久仰曹公大名啊!没想到竟然能有相见的一日。”族老们感慨。 很久以前,张衍的父亲回张家湾吹牛,说儿子那么聪慧,必能拜入曹夫子门下。 这是……吹过的牛要实现了?! 曹宪和煦地问今年的庄稼情况、各家的人口等事。 族老们一一回答。 张大有犹豫一会儿,期期艾艾地说:“我们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曹公。” ……他们从小就听说“江都曹郎”,现在他们是“族老”了,所以曹公到底多少岁? “问吧。”曹宪淡然笑道。 张大有目光灼灼:“如何才能像曹公这般长寿?” 众人的目光唰唰看过来,连张川柏都很期待。 活得久一切皆有可能,不信你问司马懿~~ 曹宪迎着众人的目光,语气悠然:“专心学问,不生闲气,不管闲事。” 活得久的秘诀其实是跑得快……哦,识时务。 ~~ 众人琢磨着“不生闲气”、“不管闲事”,越想越有理,齐声赞叹曹宪真是仙翁! 不想人间烦心事,就是人间活神仙。 “夫子别忘记我啊!”张川柏高声说,“我写一份新肥的生化方法给夫子。” 这不就有登门理由了吗? 曹宪笑着点头:“甚好,也让我看看你的字。” 张川柏笑容一僵……再有奇遇,他也只是一个农家小儿郎,书法是无法速成的。 做梦也不行~~ 但机会送到面前,绝不能说不行。 强撑着表现自信,张川柏又跟卢照邻依依惜别:“我可不可以去找你玩?” “可以。你想作诗还是做文章?”卢照邻问。 “呃……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是新鲜事。”张川柏卖关子。 谁要跟卢照邻一起做文章啊! 那不是暴露短处吗? …… 忽然来的稀客走了,张家湾的人还在议论。 张家三郎要拜“仙翁”曹公为师! 不是张衍拜师,而是小三郎拜师! 张家吹了几代的牛,竟然有实现的一日! 这不是吹牛,是许愿啊! 受此影响,许多人看着自家小儿念叨:“我儿聪慧,将来可入国子学!” 县学已满足不了宏远,要许就许国子学! 不管行不行,先许愿! 说不定祖坟冒青烟,真就实现了呢? 小儿郎们:……阿耶真敢想啊!那不是祖坟冒青烟,是发生山火了! …… 夜里,张川柏和张京墨抵足而眠,互相闻臭脚。 今日发生的事,让他们心情激荡,一时间睡不着。 “以前大兄说,我们阿耶不是普通人,我还不相信,他能跟曹夫子对答啊……”张京墨一骨碌爬起来,挤到小三郎这一头,“我怀疑,阿耶口里那个克主的朋友,就是他自己!” “你想想,你想想……” 张京墨越想越觉得阿耶可疑。 江都之变时,乱兵冲击了就在城郊的张家湾,族人四散逃亡…… 阿耶跟族人失散过几年! 张川柏推了推兄长:“离远一点,你没漱口吧?嘴巴臭!” “你污蔑我!唉,你还有心思说口臭!”张京墨叹道,“你觉得不是?那我们家岂不是一代不如一代?曾祖父是校书郎,祖父是主簿,阿耶是田舍郎。” “阿耶能带着家人安居乐业,给三个儿子安排前程,已经很本事啦!”张川柏严肃地说,“我知道一个人,跟我们家的情况相似……” “此人曾祖父、祖父、父亲相继在北魏、北周、隋朝任官。到他这一代,因父亲早逝家道中落,以种田为业。他今年二十七了,已娶妻未有子,琢磨给他耶娘迁坟……” 张京墨一开始觉得三郎在瞎编,但听三郎越编越详细,又觉得可能是真的。 “此人是谁?”张京墨问。 “河东薛仁贵。” “呵呵,你在哪认识的河东人?做梦啊?”张京墨枕着手臂……三郎果然是瞎编。 “就是做梦啊!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你别看不起种地的,薛仁贵将来就很厉害。我们家将来,也会很厉害!” 张川柏推推兄长,“你睡另一头!我要开始做梦啦,今晚让我梦见李善吧!” 我要梦见李兄! 最好梦见李兄会出什么题! 至于卢照邻,都那么熟了,想必不会为难我! 张川柏安安心心入睡,张京墨还是睡不着。 河东薛仁贵,真的有这个人? 三郎总是梦见男人?! 第31章 三郎很忙 “喔喔喔” 公鸡花花跳上桑树,唤醒太阳。 它做着世上最伟大的工作。 张川柏在花花的歌声中醒来,团着小拳头揉眼睛,脸颊鼓得像河豚。 他在生自己的气。 说好的梦见未来大师兄李善,结果梦境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 北海太守李邕的父亲。 什么文章喜好、文学成就,通通不提。 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作弊。 “薛仁贵的介绍有几段,李善就这一句。”张川柏哀叹,“难道我告诉李兄,他未来的儿子叫李邕,他就给我过了?” 算了,算了。 好好写化肥的做法。 只要曹夫子喜欢自己,其他考验都是意思意思? …… 吃过早饭,张衍带着张京墨下地干活。 张川柏坐在书桌前拿起笔,纠结先做什么。 要写一份化肥配方给曹夫子,还要给阿娘准备礼物。 两件事都很重要。 他想给阿娘改进织机。 阿娘用的是汉代出现的斜织机,比同时代西方的织机先进很多。 这种织机经过隋唐的改良,到宋元时期定型,跟千年后农村用的布机基本相同。 现在,张川柏想一步到位,做出元代王祯《农书》中的改良版织机。 “阿娘,你教我织布吧!我要仔细研究织机的运作!”张川柏放下笔,跑到院子里找阿娘。 “好!织布很累的,你不许玩一会儿就跑。”吴秀笑着说。 也许,三郎也能改良纺织机? 唉呀! 最近给三郎入梦授课的是嫘祖娘娘? …… 张川柏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忙碌的七岁小孩。 真的。 在阿娘的指导下织了半天布,他对纺织机有了基本的认识。 一幅新的纺织机图浮现在他的脑海。 “阿娘,我今天就做到这里,我想到怎么改良纺织机,先去画图啦!”张川柏离开纺织机。 吴秀笑着摇摇头:“真是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张川柏拿起笔,却发现不好动笔……纺织机的结构,比之前的农具更复杂。 果然,知道是一回事,重现出来是另一回事。 “沉下心,宁可慢些,不要出错……”他对自己说,“从花木兰时代就用这织机,改进不差在一时半会。” 他平心静气,发现握笔的手更稳,画出来的线条都更清晰。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张川柏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越写越精神。 张衍干了大半天的活回来,得知张川柏也一直没休息。 他既欣慰又感慨……小孩儿长大了。 明明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小三郎,你有空也跟小伙伴玩,别太辛苦了。”张衍说。 吴秀也说:“画得出就画,画不出也不要紧。阿娘用着这织机,也还行。” 说实话,她想不出更好的织机是怎样的。 终归还是要用人力吧? “我一定能画出来!”张川柏咬着笔头,脸上添了几道黑黑的胡须。 更像小狸奴了~~ 小狸奴低头继续忙碌,公鸡花花顽皮地跳上书案,踩着墨印上几支竹叶。 “喔喔喔~”我比你会画画~~ “啊啊啊!我要杀鸡!”张川柏怒吼。 “要杀鸡?是为了招待我吗?”表兄陆慎之牵着小牛萌萌站在篱笆外。 第32章 三郎和小牛 “哞哞。” “萌萌来了?”张川柏又惊又喜,立刻放下笔。 “是啊!萌萌戒奶了,带来给你们养,之前说好的!”陆慎之不舍地摸摸萌萌的脑袋。 萌萌大眼睛水汪汪的,又“哞哞”叫了两声。 “太好了!谢谢表兄!谢谢姑丈和姑姑!”张川柏揽着小牛的脖子。 他终于有牛了!还要什么代耕架啊! 陆慎之嘱咐:“要好好照顾萌萌啊!牛都是很通人性的,是家里的一份子。” “嗯嗯!”张川柏连连点头,“我会对他比阿兄还亲,以后他就是四郎!” “她是小娘子啊!” “那就是张大娘?”张川柏挠头。 陆慎之的神色一言难尽:“……我阿娘,人家叫她张大娘。” “那就还是叫萌萌!她是我妹妹!阿耶,阿娘!我有妹妹啦!”张川柏欢呼。 简直高兴得语无伦次。 但是农家小儿郎,几个能抗拒小牛牛的诱惑呢? 吴秀:“……接回三只小猪的时候,不见你那么高兴!也不给小猪起名字!” 张川柏理直气壮:“不一样啊!我若给猪猪起了名字,还怎么吃得下?” 真不是物种歧视啊~~ 张衍笑道:“三郎埋头写了大半天的字,去带萌萌转转,熟悉熟悉环境……你别骑上去啊,萌萌还小。” 小儿郎顽皮,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张川柏牵着萌萌出去给小伙伴看。 不是为了炫耀,只是想让小伙伴知道他也有牛啦! 此时此刻,他把化肥、纺织机都抛诸脑后……毕竟还是小孩子呢! 张川柏知道小儿郎们在哪放牛,哼着歌、牵着牛,快快乐乐地走去。 “骑牛远远过前村,短笛横吹隔陇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牛得自由骑,春风细雨飞。青山青草里,一笛一蓑衣。” “哈哈哈~~我是世间逍遥人,不是长安名利客~~牛和隐士最配~” “到时候我带着曹夫子放牛,不知道他老人家小时候有没有放过牛~~” “李善什么时候回来呢?”他忽然想到。 对李善这个人,他还是很好奇的。 不知道李善去洛阳扬名有没有效果? 还有性情清奇的赵贞固,在洛阳会不会有奇遇? 这是一个才子辈出的朝代,像李善、赵贞固这样青史留名的人,想要脱颖而出都不容易。 何况一个骑牛的小童。 然而张川柏是乐观的、自信的,就像初升的太阳。 我祖上也是阔过的! 阿耶说,我们是留侯张良的后人! “川柏!这里这里!”小伙伴们在山坡上招呼,“你从哪里牵来的小牛?” “这小牛真精神啊!”另一个大一些的儿郎说,“就是你大兄生的那头吧?” 张川柏瞪眼:“你大兄才生牛!是‘接生’!” 差一个字,差别很大的! “哈哈!对对对!你大兄真了不起啊!又懂接生,又懂通乳……” 越说越离谱了。 “哞哞!”萌萌喊了一声。 其他牛接二连三地:“哞哞哞~~” 小山坡的草丛里,到处是欢快的声音。 第33章 一起抢政绩 陆慎之喝了一碗茅根水,利落地说:“我今日除了带小牛过来,还有一件事。我阿翁说,出远门要办过所。我们写好申请材料送去官府,等审核要好几日。” “对,是要写。”张衍说,“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写好给你。” 百姓离开本县,要有官府开具的“公验”。 公验有几种,官员上任的称“告身”、民兵开拨用“总历”、驿站人员用“符劵”,黎庶出门用“过所”。 不一会儿,张衍帮张京墨写好申请材料,交给陆慎之。 “等过所办好,我再送过来。”陆慎之收好材料,跟吴秀打了声招呼,又走了出去。 “留下吃饭。”吴秀追出来说,“还有收养萌萌的钱!” “不了不了!家里做了我的饭!”陆慎之笑道,“钱的事……小三郎又在想什么新农具吗?到时候请舅舅给我们家也做一份吧,就算萌萌的牛崽钱!” 代耕架就能抵三牛! 三郎做的种种农具抵萌萌,在陆家看来很好! “好。”吴秀爽快答应。 陆慎之想起一件事:“明府找我阿翁去问话,听说是向朝廷汇报新农具……说不定,明府会给川柏一个嘉奖。” “还有奖?!”吴秀和张衍惊喜。 有奖的话……我们三郎,岂不是明府……哦,皇帝认证的神童?! 事情还没定,张衍和吴秀将此事藏在心里,准备给三郎一个惊喜。 只是暗暗猜测,明府要给什么嘉奖……至少是一头黑面郎吧? 张川柏放牛回来,得知陆家表兄已经离开,还有些失望。 他有很多放牛的心得,想跟表兄交流啊! “三郎,我们要给二郎办过所了。”吴秀感慨,“二郎真的要出远门了。” 张川柏得到小牛牛的兴奋冷却下来。 一家人在一起重要,还是各自有好的前程重要呢? 吴秀只是感慨一会儿,又笑道:“我要开始给你阿兄准备行李啦……这几天让他吃好一点,养一养身体,出远门辛苦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 大郎很优秀,三郎是神童,二郎也是宝贝啊! …… 江都令裴英不知道张家已经惦记他的奖励。 人人都想要猪,我改行养猪好不好? 但他现在没心思养猪……大消息来了! 四月初一,朝廷正式下诏,来年二月将在泰山举行祭祀。 终于来了! 小道消息传了那么久,诏令终于公布……就像是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上一个封禅泰山的是隋文帝杨坚,现在皇帝封禅,是要告诉上天和天下人,李家天子天命所归! 官场上传闻,封禅时要大赦,文武官员三品以上赐爵一等,四品以下加一阶。 这对裴英来说,简直是喜鹊登枝! 他正处在调任的关头,在皇帝要封禅时,江都又出现神童犁……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为他升官做准备。 在这时候,却有令他有些不高兴的事。 明明是“江都神童”做的犁,扬州屯田监却抢先一步上报给朝廷,这不是抢他的政绩吗? 武德八年,扬州治所从丹阳移动到江北。江都是扬州的附郭县,扬州城的一部分。 裴英不仅得跟屯田监抢功劳,还得防着扬州大都督府的官员跟他抢。 事不宜迟,我先来上报! 来来来,一起将张川柏的名字送到皇帝面前! 第34章 雏鹰要高飞 张川柏不知裴明府想奖励他。 尽管二兄出远门的事,让他心里不安稳,但他没有忘记正事。 兄长们都在努力高飞,自己也不能落后啊! 接下来几天,他一边琢磨纺织机的图纸,一边抽空写好三种化肥的配方。 他写得很详细,甚至有化学反应式。 写到反应式,就得写原理,不知不觉越写越多。 “拖了好几天,曹夫子会不会以为我忘了?或者不重视他吩咐的事?”张川柏嘀咕,“嗯……他看到书一定会高兴的。” 张川柏将自己写好的纸张给阿耶看。 “阿耶,你看看我写得好不好?” 张衍这几日都在关注小三郎,本想着小三郎若有不认识的字,他就及时提醒。 没想到小三郎不用问。 果然梦里啥都有,文盲变神童~~ 此时,张衍接过小三郎堆成一叠的纸,仔细地看。 越看越惊讶……这是自成一系的理论! “之前你跟曹夫子侃侃而谈,我在旁边听得半懂没懂。没想到,生化之学是如此高深的学问。”张衍惊讶地感慨。 “阿耶,你若是感兴趣,我可以教你!”张川柏说,“我把梦里知道的都教给你!” 化学是很深奥的学问,小三郎懂得也不多。 但他可以跟阿耶一起学啊! “教我的事,慢慢再说。”张衍摆摆手,骄傲地笑道:“了不得!我们三郎可以出书了。阿耶帮你装裱好,做成书卷,起个书名……《生化之学·卷一》!” 有卷一就有卷二卷三,我们小三郎是生化之学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 张川柏被夸得很高兴,勉强谦虚地说:“阿耶别夸我~~都是阿耶教导得好~~书名很好,但不要装裱成书卷,我要装订线装书。” 装裱书卷多麻烦啊! 将原本产生于宋代的线装书提前面世! 也许和肥料配方相比,曹夫子会更重视线装书?给夫子一个惊喜! “线装书?”张衍撸起袖子,“好,你说怎么装,阿耶帮你!” “阿耶,是不是我说要上天摘星星,你也会帮我扛梯子啊?”张川柏靠在父亲身边,笑眯眯地问。 “好啊!我帮你扛梯子,我还把你扛在肩膀上!” 儿子们小时候,都坐过他的肩膀,说要伸手摘星星。 也许孩子们已经忘记了,阿耶还记得~~ 张川柏在书写的时候,就刻意将纸裁成约六寸长、四寸宽,堆叠起来整整齐齐。 “在右侧打孔,封皮用较厚的油纸,用针线缝好……阿耶,帮我在油纸上写书名,你的字好看!”张川柏在一旁动口。 张衍利索地动手。 装订好之后,他啧啧称赞:“这样装订比卷装书容易多了。看书也方便,不用摊开长长的一卷……好!好啊!” 随即,他喊张京墨:“二郎来,你按照这种样式,抄一份《道德经》,拜师的时候作为礼物送给潘道长。” 读书人,不会看不到线装书的优势。 “曹大夫看到也会很喜欢!小三郎真是太神妙了!”张衍兴奋得把张川柏举起来,“家业兴旺,就在你们这一代!” 下了三个蛋孵出三只雏鹰,都要振翅高飞啦! 第35章 给曹公送书 张川柏带着新鲜出炉的线装书进城了。 阿耶将他送到曹宪居住的仁丰里,看着小三郎逆着光朝巷子南段古朴的老宅走去。 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小三郎的身影越来越大,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宅门打开,张川柏走进宅院,张衍笑着自言自语,转身离开。 离得稍远的人都听不见他说什么,但能够感受他溢出的喜悦。 张衍:……我儿今日进了这扇门,四舍五入就是曹夫子的入门弟子~~ 此时此刻的喜悦,应该找谁分享呢? 去回春堂找老朋友说说话吧~~ 回春堂煮了一大桶金银花饮,卖给过往的路人。 张远志站在桶边,给街坊们盛茶饮:“今年的天热得真快!喝金银花饮可以降心火,盛惠一文钱一壶。” 好大的一壶茶饮,不算金银花的本钱,光是柴火钱都不少。 因此带着壶来排队买茶饮的街坊不少。 张远志疑惑过,反正都不赚钱,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白送? 还能赚乐善好施的名声。 甄医师却说,宁可少收钱多给茶饮,不能白给……一旦白给,问题就会更多。 有什么问题? 张远志现在还想不明白,需要慢慢领悟。 “请自带水壶……咦?阿耶?你来了!”张远志一抬头,看见父亲,又惊又喜。 “你忙,我进去找甄医师。”张衍嘴角带笑。 ……哎呀呀,我家大郎真是太优秀了!是医师的得力高徒~~ 我的小儿子是曹公的入室弟子,大儿子是未来太医! 二郎要拜潘道长为师! …… 张川柏第一次来曹夫子家。 虽然曹宪名气很大,这间老宅古朴雅致,却没有辉煌的装饰。 张川柏好奇地看了几眼,问带路的仆人:“旁边的宅子,就是李善郎君家吧?” “是的,李郎还没回来,如今旁边没人住。”仆人说。 张川柏笑着说:“真期待李郎君快些回来。” ……嗯,千年之后,扬州仁丰里有“曹李巷”,得名于曹宪和李善、李邕父子。 千年啊! 白云苍狗,朝代湮灭,有什么可以留下来。 在曹宪家,张川柏毫无意外地遇见卢照邻。 张川柏先恭恭敬敬地曹宪行礼,送上自己写的书:“这是我总结的一点点浅陋心得,请夫子过目。” 曹宪温和笑道:“我等了几日,你终于来了。生化之学,我才是初学者,还要向小郎学习呢!” “不敢!不敢!”张川柏连连谦虚。 见一旁的卢照邻端端正正跪坐,他也跪坐。 ……平日在家不是这种坐姿,有点新鲜,又有些别扭。 曹宪接过书,果然先被线装书的样式吸引,诧异地说:“小郎果然有奇思妙想……咦?《生化之学·卷一》?你编纂成书了?” 卢照邻也凑过来,睁大眼睛:“张三,你那么小就编书了?” 太神……了吧? 张川柏赧然:“我阿耶偏爱我,说可以起一个书名。我就厚着脸皮写上了,让夫子和卢郎见笑。” ……谦虚!有礼! 张川柏牢牢记着父亲的叮嘱。 “嗯……我要仔细看看,你们可去园中说话。”曹宪对书的内容和装订都很好奇。 张川柏坐得不舒服,立刻遵命站起,冲卢照邻眨眨眼往外走。 卢照邻笑着,慢悠悠地跟上。 第36章 曹夫子给好柿 此时大户人家的正堂,南面没有墙,需要挡风时用屏风挡住,天热就撤走屏风。 这样半露天的堂屋,通风光亮,是读书的好地方。 曹宪坐在堂上,看见两个小儿凑在鱼池边说话,虽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也觉得生动可爱。 鱼池,鲜花,绿树,总角小儿……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 ……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小儿说完话,联袂走过来。 张川柏迎着光走进来,身上仿佛也会发光。 他脆生生地说:“老师!老师,我写得怎么样?” ……还没拜师,不影响他称老师。 曹宪放下手中的书,郑重地问:“你这书很不同寻常,我都看不懂。这些化学式,硫化反应等等,是从哪一本书中看来?” “我……”张川柏眼神飘忽。 炫耀过头了? 太聪明了会不会有问题? 曹夫子毕竟不是耶娘。 “不能说吗?”曹宪笑着问。 张川柏诚恳地说:“我不能说。” “嗯,那就是有奇遇了。或许,你另有师承,或许你家有这方面的藏书……我确实不必寻根问底。”曹夫子笑道,“那么,请张郎教我,这个硫酸铵到底是什么原理。” “不敢说教,我也是半懂不懂。跟老师交流,还请老师指点我。”张川柏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不寻根问底好了,就怕夫子寻根问底! 若是寻根问底,我只能先拜夫子为义父! 成为一家人,就可以说秘密了! 接下来,张川柏开始讲,曹夫子认真听,卢照邻旁听。 张川柏越讲越兴奋,曹夫子时不时颌首、若有所思,卢照邻两眼冒圈圈。 晕了,真的晕了。 原来,我真的不是神童。从今往后,改掉觉得所有人都是笨蛋的心态,谦虚做人。 不知过了多久,张川柏坐得累了、讲得也累了,才停止说话。 曹宪仍在思索张川柏说的新学识,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化学式,像品尝着一道来自域外的新鲜美食般,既新鲜又满足。 “老夫要慢慢想,亲自验证。”曹宪喃喃自语,随后又拿起张川柏给的书前后翻。 他果然发现了亮点。 片刻之后,他说:“如此线装,写好的书页可迅速装订,也不用紫檀、玉石、象牙这些做卷轴,即便是寒门士子,也能自己装订书本,可助于教化……” 说到这里,他像想起什么,上下打量张川柏:“小郎给老夫讲了新学问,老夫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老师请吩咐。”张川柏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 “四月初一,朝廷正式下诏,来年二月将在泰山举行祭祀。消息已经传到扬州。皇帝要封禅泰山,我想献一份礼。小儿郎,你做秧马、曲辕犁、代耕架,都有图纸吧?也像这‘造化之学’一样,编一本书,献给皇帝陛下。”曹宪笑眯眯地说。 到他这个年纪,不会平白受别人的好处。 从张川柏这里学到新的学问,就要有所回报……不能被垄断的东西,直接上报给皇帝,才能把功劳落到小三郎身上。 张川柏愣住了。 一旁听得打哈欠的卢照邻也愣住了。 这不是找张川柏帮忙,分明是给张川柏一个直达天听甚至面圣的机会啊! 怎么样? 接不接? 敢不敢接? 天上掉馅饼了,张川柏摇着无形的尾巴,一跃而起接住。 “多谢夫子,我回去就认真编写!”张川柏喜气洋洋。 曹宪说:“我听闻,屯田监和江都令先后向朝廷汇报新农具。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讲农具的原理,附上图纸……谁能比你更清楚新农具呢?你给这册书起个名字。” “好!”张川柏响亮回答。 要起名字! 有一种初人为父,给孩子起名字的兴奋感! 第37章 神器图谱 张川柏很快有了主意。 “就叫……《神器图谱》,除了已经做出来的几样,我还有一种新的织机,也可以附上!”张川柏兴高采烈,“前面的农具,屯田监和明府先汇报了,织机是新出的!” 神器?多少有点不谦虚了~~ “织机?也像曲辕犁一样好用吗?”曹宪的关注点却是新的事物。 “我刚设计好图纸,还没做出来。”张川柏诚实地回答。 “那你先做出来,若真的好用,再附在上面……《神器图谱》?这个名字很霸气,一点都不谦虚。”曹宪笑了笑,“但是神童做出来的器具,叫‘神器’很合适。” “多谢夫子!”张川柏再次郑重行礼,“我知道,您是给我机会,在帮助我!” 扬州读书人都说,曹夫子学识渊博,皇帝遇到不懂的字会写信来问他…… 张川柏以前觉得传言太夸张,长安什么厉害的人没有。 没想到,夫子跟皇帝真有书信来往! 他和那位圣明天子,终于要开始第一次接触了吗? 李世民,会知道我的名字吗?不记得我,也会记得曲辕犁、新织机? 光是一个名字,张川柏竟患得患失起来。 …… 卢照邻的心情更复杂。 确切来说酸溜溜的,像喝了一碗十年老陈醋。 父亲原本想让他试试去洛阳投行卷,夫子说时候没到。 可现在,夫子主动帮张三在皇帝面前扬名。 虽然,他清楚以自己现在的实力,确实难以在一众才子之中脱颖而出。 就算夫子帮他把文章送到皇帝面前,皇帝很可能看过就放在一边…… 与其太早出场被忽视,不如沉下心学习、厚积薄发,将来自有扬名的时候。 道理都懂,还是会不甘心。 张三比他还小啊! 张三的家世远远不如自己啊! 好难过! 要吃一碟辣脚子姜,再来一份泡萝卜焖鸭,加一碟紫苏田螺…… 呜呜,我要吃很多很多! 卢照邻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 打断了张川柏的患得患失,也打断了曹宪研究新学问。 曹宪和蔼地说:“小儿郎饿得快。你们要不要随我一起去市里吃面?我喜欢住在这里,因这里离市近。” 卢照邻爽快答应:“不知为何,我觉得我此刻吞得下一头羊。” 有不开心的事,吃一顿饭就开心了! “令尊听到一定会很高兴。”曹宪又看向张川柏,“三郎呢?想吃什么?” 张川柏很想跟曹夫子一起吃饭,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曹夫子对他那么好,简直就是自家大人! 他很想再跟夫子相处久一点。 但是,他记得阿耶送他进城,然后去回春堂等他。 “我阿耶还在外头等着,我要先去找他。”张川柏遗憾叹气,“我下次来,亲自给夫子做饭!我会做一根柴烂烧猪头肉,最适合老人家的牙口。” 接着,他用了三百字形容这道菜的美味。 “好。”曹宪笑着点点头……真是好吃的小儿郎啊! 因张川柏人小,曹宪让一个仆人送他去回春堂。 第38章 跟阿耶分享好事 张川柏走后,曹宪带着卢照邻往热闹的市里走。 叫卖声渐渐响起,各种勾引馋虫的香味扑鼻而来。 “照邻,你是不是不高兴?”曹宪慢悠悠地走着,和煦地问。 “是……我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对自己失望。”卢照邻小声说,“我原以为,年纪相仿的神童大多名不副实;我原以为,农学杂学,不能跟文章相提并论……可是,夫子很重视张三郎。” 甚至,夫子还学什么“生化之学”。 我如同听天书。 曹宪悠然地说:“我一直研究训诂学,这是小学的一个分支,自汉代以来被人忽视。因此有人说,是我复兴了此学。什么是‘小学’,什么是‘大学’?我认为学问不应该分大小。” 卢照邻若有所思,乖巧地点头。 “你呀……你知道你最大的弱项是什么吗?”曹宪问。 “请夫子教导。”卢照邻诚恳地说。 “你太瘦了。” “……?”卢照邻一脸惊愕,夫子是认真的? 曹宪很认真地说:“你要强身健体。令尊对你寄予厚望,只有强壮的身体,才能担得起重任。” 卢照邻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身板,觉得夫子的话有道理。 说来惭愧,自己一个少年郎,走几步路喘得比夫子还厉害。 …… 张川柏走得很快,路边的房屋树木仿佛会飞一般,从他身侧滑过。 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阿耶分享。 就像得了心爱的糖,想和阿耶一起吃。 终于来到回春堂,张川柏向送他回来的人道谢:“大叔,请进去喝一碗水吧!” 大叔摆摆手:“小郎不必客气!谁没事进医馆啊!我这就去市里寻夫子,和他一起吃面。” “大叔请慢走。”张川柏客气地说。 “张三郎来了?你阿耶、大兄都在医师制药房说话,你自己进去吧!”正在包药粉的黎平发现了张川柏。 “好!黎兄,你吃过饭了吗?”张川柏问。 “我包好这份药粉就吃,酸菜猪肉馅的蒸饼,你要不要?”黎平友好地问。 “不用啦!我先去看看阿耶!”张川柏说着,往二门走去。 甄医师的医馆里外两进,颇为宽敞,甚至有两间专门给病人临时住的屋子。 走到甄医师的制药房外,张川柏大声说:“我来了!” “你是谁啊?”里面传来医师的笑声。 “是张川柏!” “哦……是神童张三郎啊,快快请进!”甄医师打趣。 张川柏推门而入,见阿耶、甄医师坐在席子上,阿兄在一旁侍候茶水。 “阿耶,你们在商议机密要事吗?我是不是不该打扰?”张川柏故意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你来都来了,怎么办呢?”甄医师捋着胡须说。 “我……也给长辈们伺候茶水!”张川柏麻利地站在父亲身边,给父亲倒了一杯茶饮。 闻着香味,似乎是金银花。 “小儿郎顽皮!”张衍笑着把张川柏拉到身前,“你整个人都喜滋滋的,说一说你在曹夫子那里遇到什么好事?” 张川柏正准备说,忽然又满脸纠结:“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讲吧!”张衍推了推张川柏,“你这小儿,翘一翘尾巴,阿耶就知道你要做什么!” “等等!”甄医师站起来,“我饿了,先去吃饭,你们在这里慢慢讲……一会儿自己去吃,我不等你们。” 既然当讲不当讲,那他最好还是先不听。 若真有什么好事,以阿衍的性情,绝对会跟他们炫……哦,同喜~~ 第39章 金子般的小儿郎 甄医师出门时,又招手:“远志,你也跟我去吃饭。” 不知道小三郎纠结犹豫什么。 你在这里,万一小三郎要撒娇哭鼻子,多不好意思?小孩子就不要面子啊? 张衍点点头:“你跟医师去吃饭吧!” 张远志摸摸小三郎的脑袋,好奇又担忧地离开。 屋里最后只剩父子二人。 不知当讲不当讲,是因为张川柏患得患失。 “夫子抛出一个大饼,我像阿黄一样跳起来叼住……” 张川柏清晰流利地分享自己接到的好事。 汪汪~~ 是好柿,比新丰县的火晶柿子还要好。 他做梦都没敢想,自己可以离贞观天子那么近。 张衍也很意外。 拳头握紧又松开,突然紧紧抱住张川柏。 “我儿……夫子对你真好,很好!” 祖坟真的冒青烟了。 他激动得热泪盈眶。 虽然没有人当面说,但他们家一代不如一代,仿佛是事实。 好想把小三郎抱着抛起来,又怕接不住乐极生悲…… “夫子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张衍激动地说,“他既然对生化之学感兴趣,你尽可能把你知道的,细细跟夫子说。” 有恩必报,有仇必报。 是张衍的处事原则。 “我会的。”张川柏靠在父亲身边,小声说:“阿耶……或许皇帝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重视农具;或许皇帝重视农具,对我却不感兴趣;或许农学神童的名声,对我没有好处……” 历史上改良曲辕犁的人没有青史留名。 代耕架,张川柏拿出的是明代王徵改良版;而初始版代耕架,是唐代王方翼发明的。 王方翼是谁? 十个有九个人不知……咦?李世民肯定知道! 王方翼是李渊同母妹妹、同安长公主之孙,李世民姑母的孙子! 跟皇亲国戚撞创意了?不要紧吧? 张川柏的声音越来越小,张衍激动的心情平复。 喜柿蔫巴了? 静默片刻后,张衍笑着问:“你改良农具的初衷是什么?” 初衷? 张川摆歪着小脑袋,想起发明秧马时的心情。 只是想让家人插秧的时候不那么累。 发明曲辕犁、代耕架的时候呢? 所以…… 张川柏的目光逐渐变亮。 “阿耶!我着相了!我一开始只是想让家人过更好的日子,后来我想让身边的人也更好,再后来,我想天下的人能用上新农具……把农具图册献给皇帝,可以推广新农具,我的愿望就实现了。” 我还患得患失什么呢? “我的初衷,不是靠改良农具为自己谋取多大的名声。我不能在乡亲们一声声‘神童’之中迷失自己。” 张川柏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语气越来越坚定。 “我还是我,平平无奇张川柏!” 张衍:“……” 惊讶,激动,说不出话。 平心而论,他安慰张川柏不忘初心,是因为世上的事情不会尽如人所愿,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但没想到,三郎更洒脱,胸怀更宽广。 一个平平无奇的农家小儿郎,将“天下人”挂在嘴边。 人在乡野,心怀天下! 张衍忽然哈哈大笑:“我儿有此胸怀,神仙都不会让你落魄!” 是啊! 为什么三郎会有旁人难以想象的奇遇? 为什么神仙会选择三郎入梦? 因为三郎有赤子之心! 一颗没有被世俗名利污染,金子般的心。 第40章 三郎有秘密 张衍真心感谢上天,给他一个……哦,三个优秀的儿子。 “小三郎想明白就好!我们保持平常心。”张衍摸摸儿子的脑袋,“脚踏实地往前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嗯!”张川柏重重点头。 主要是“李世民”三个字,让他刹那间失去平常心,升起一步登天的妄念。 他受梦境影响,对这位天子有种特别的崇敬。 现在念头通达,顿觉天朗气清。 他又是可以吃下一大碗肉的快乐小三郎。 “阿耶,我们买一大块肉回去,和阿娘、兄长一起庆祝好事。今天我们吃卤肉,肉要炖得烂烂的。”张川柏越说越饿。 换牙期的小儿郎,就喜欢炖得烂烂的肉。 最近教人做新农具挣了钱,可以吃好多顿卤肉! “好,都听你的。”张衍带着小三郎往外走。 见到黎平时,张衍打招呼:“黎大郎,我们先回去了,请跟甄医师说,我过两日再来,等他们分享好事。” “好。”黎平忙忙碌碌,头也不抬地回应。 张川柏凑过去:“黎兄忙什么?你有空也去我家玩啊,我带你摸鱼。” “最近不行……”黎平摇头,“我自撰一良方,准备服之试试。” 又是一个勇于尝试新药的。 张川柏:“……好的。” …… 张衍知道小三郎已经饿了,买肉的时候,又在一旁的胡饼摊子买了两个香喷喷的胡麻饼。 “吃吧!”张衍笑眯眯地递给儿子。 “真香!”张川柏高高兴兴地接过,一口让胡麻饼变成弯月型。 张衍笑着问:“好吃吗?” “好七!”小三郎含糊不清地回答。 “那就……再来十个!”张衍对卖饼的矮个黑汉子说,“你家的胡饼香,带些回去给家人尝尝。” 黑汉子乐呵呵:“俺武大的胡饼,吃过的都说好!” 市井间热热闹闹,张川柏本想去面馆看看曹夫子还在不在,但想想时间……曹夫子多半吃完回家了。 那就下回再见吧! 把纺织机做好,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走出城,路上的行人渐渐稀疏,张川柏的两张胡麻饼吃完,脸上沾着几颗胡麻。 他浑然不觉,心思转到另一边。 夫子说,整个扬州的官员都在期待皇帝明年封禅,很多人可以因此升官。 可张川柏依稀记得,贞观十六年没有封禅,要到高宗李治的时候才有。 是因为发生什么事,取消了吗? 封禅不封禅,对身边的人没什么影响。 没必要的预言,张川柏不打算说,梦话都不说…… 否则传出去,人家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有阴谋?”、“大胆,竟敢诅咒陛下!” 那不是给自己和家人招祸吗? “不说不说!”张川柏摇头。 “什么不说?”张衍问。 “没什么!”张川柏露出灿烂的笑容。 “小儿郎有秘密?长大了啊!”张衍笑道,“一个有奇遇的人,就应该保持一些神秘。” “阿耶,你为什么懂得那么多?阿耶,你是不是也有大秘密!” “嗯?” “阿耶……你口中的那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张川柏眼睛瞪得像小牛萌萌一样大。 这一瞬间,张川柏觉得二兄的猜测是真的。 阿耶口中的那个传奇朋友,就是他自己! 第41章 跟家人分享喜悦 张衍怔了怔,哭笑不得:“想什么呢!阿耶就是个平平无奇的田舍郎!至于懂得多一点…… 父祖几代当官,留下一些笔记和友人的书信来往,你们将来可以看看,能学到不少小官小吏的门道。” “阿耶耶耶耶!”张川柏激动得口吃,“这是传家宝啊!” 隋唐基层官员工作笔记书信,流传到后世,就是第一手历史资料! 绝了! 张衍:“……真的是传家宝?” “是是是!”张川柏连连点头,“我回去就要看,我像阿耶一样厉害!将来若遇到小人,我来出手!” “好。”张衍欣慰地笑了。 也许那些他留作念想的书信,真的是传家宝? …… “阿娘!我们回来啦!我买了肉,要做卤肉!” 还没进门,张川柏就报菜名。 吴秀在织布,头也不回地说:“想怎么吃,你自己做。” 反正没有客人,做得好不好都是自己吃。 “好!”张川柏高声应下,钻进厨房。 耶娘很疼爱孩子,但该让孩子干的活从来不少…… 儿子不用来干活,用来干饭吗? 张衍跟进来,扬了扬手里的胡麻饼,笑着说:“你儿子给你买的饼。你不好奇三郎拜师的事怎么样?” 吴秀笑道:“尾巴都翘到天上了,还能不是好事?” “是好事,大好事!夫子要助我们三郎献书给皇上。”张衍平静的语气说出惊人的话。 织布的“唧唧”声停下。 吴秀沉默片刻,惊呼:“老天爷啊!真的?” “还能有假?你听我说……”张衍滔滔不绝。 事情没成,不好对其他人说,跟家人分享喜悦是必须的! “喔喔喔~~”花花从篱笆外飞进来,仿佛也感受到喜悦。 “今晚赏你一块肉!”张川柏人逢喜事精神爽,很大方。 “喔喔喔~~”一块不行,得两块! “就一块,不能再多了!”张川柏很有原则。 一人一鸡讨价还价,张衍和吴秀总算平静下来,恢复平常心。 “别炫耀,稳住!”吴秀说。 “对,对!到时候皇帝召见我们三郎,整个张家湾……哦,不,整个扬州都震惊。”张衍乐呵呵。 从献书,他已经想到皇帝召见三郎。 “说不定,三郎也能当上校书郎?”张衍乐观地猜测。 张川柏听着也忍不住嘴角带笑,图书管理员,是很有前途的职业。 他兴高采烈,切肉切得“咚咚”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剁骨头。 五花肉切小块,略略煎出一些油,加水、姜片、盐、豆豉和酱料…… 家里有什么料就加什么,卤肉就是要重口味~~ 水烧开之后,抽掉一根柴,文火慢慢炖煮。 镬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响,香味渐渐溢出。 隔壁二河娘子走过来说:“你家又在煮什么?我家阿黄都馋得流口水了!” “三郎在炖肉!”吴秀回答。 “唉呀!你家三郎炖肉真香!” “三郎就是会吃!还给我捎回胡麻饼!” 张衍平复心情,趁着天色还亮出门再干一会儿活。 他边走边说:“会吃才是聪明孩子!傻子才不会吃!” “你听听,他就这样宠孩子。”吴秀无奈炫耀。 文火炖肉不用守着,张川柏围着阿娘的织机打转,忽然有了一个新的主意……找卢照邻一起做新织机。 卢照邻当时不高兴,他发现了。 张川柏想着:“我的字不好看,不能丢脸丢到皇帝面前。既然是通过曹夫子献书,不如找夫子的学生一起做织机、编写图谱,附上对方的名字……这叫投桃报李。” 互惠互利,才是长久相处之道。 但,扬名的好事拉着新认识的卢照邻,而不是自家亲友……似乎说不过去。 比如,陆家就对自家很照顾呢! “阿娘,你帮我看着火,我去地里找阿耶。”张川柏跑了出去。 遇事不决找阿耶。 张衍已经脱掉鞋,光脚踩在地里给大豆除草。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新开垦的地有一个坏处,草都长得格外茂盛……有没有药只杀草不伤庄稼? “阿耶,阿耶!我有新想法。”张川柏跑过来。 “怎么?你会快速除草?”张衍又惊又喜。 神仙童子吧? 想什么来什么?! “呃?好像也不是不行?农药的事我想一想……阿耶,你先听我说。”张川柏走到地里,叽叽呱呱地说自己的想法。 张衍笑道:“好主意啊!你拉上卢照邻做嘛!他那里有工匠有材料,很快就能做好……三架织机!我们两架,卢家一架……回来送一架给你姑母,以后你比她亲儿子还亲。” 陆家给了小牛萌萌,又还要陆家带京墨出远门,人情都得还。 张川柏双目一亮:“我提供图纸,还让照邻一起编农书图册,要多一架也合理。” 张衍说:“卢照邻未必同意在《神器图谱》加上他的名字,虽然只见过一次,也能看出这是一位骄傲的郎君。 你可以让他给农具写诗文,皇帝看到张家神童犁,也看到卢家神童诗。” “阿耶,你真的太聪明了!”张川柏拍手。 卢郎再也不用酸溜溜啦~~ 咱们又可以愉快地玩耍啦~~ 别以为他不知道,今日夫子说出献书的事情,卢郎在一旁酸得发酵了~~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阿耶!”张衍哈哈笑道,“来都来了,帮我把地里的草拔干净!是你说新开垦的地种大豆的!” 第42章 三郎是孩子王 张川柏强烈要求新开垦的地多种大豆,是为了榨油。 此时的食用植物油以麻油为主……“油通四方可食与然(燃)者,惟胡麻为上”。 《齐民要术》中的“韭菜炒鸡蛋”、“姜葱炒鸭子”菜谱,用的都是麻油。 但张川柏觉得麻油炒鸡蛋还行,炒别的菜就不香了。 “春种一粒豆,秋收万颗豆。到秋天,我们就可以吃豆油煎豆腐,豆油炒鸭子啦~~”张川柏快乐地拔草。 据说炒菜直到宋代才得以普及,一是冶铁技术发展,宋代铁锅不再稀罕,市井间常见; 二是榨油技术发展,宋代庄绰《鸡肋编》一书中介绍的食用植物油多达六种。 梦里有个叫“山的那边”的八尺美男子说,在唐代开饭馆卖炒菜,能发家致富哟~~ 张川柏畅想,到时候定制一口铁锅,豆油滋滋响,实现炒菜自由~~ 张衍只是笑笑,不打击小三郎的干活积极性。 ……如今也有豆油,主要作为药用,医师说“豆油味辛甘,性冷”。 没有作为食用油的原因嘛,如今大豆的出油率远远不及胡麻,榨出来的油杂质还多。 麻油经过几百年的选择而胜出,是有必然原因的。 但是不要紧,多种豆子没有坏处,豆子用途多着呢~~ …… 今日张川柏跟阿耶进城,他家的猪、牛、鸭子都由互助合作社的孩子帮忙照看。 夕阳西下,小孩子们嘻嘻哈哈,赶着一群大大小小的牲畜回家。 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 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眼前的一切如一幅生动的画卷,似乎一代一代,周而复始。 张川柏跟着阿耶干完地里的活往回走,听到笑声望过去,再次感受到互助合作的好处。 “以后有什么新农具,我们农社第一个用!全江都第一份!”张川柏跑去接自家萌萌,发出豪言壮语。 赶着牛的柱子响应:“好!我们农社也要有一个最响亮的名字……叫‘张家湾第一合作社’!” 另一个孩子反对:“不好听!要叫……‘旭日合作社’!” “叫红太阳!” “哞哞!” 小孩子们各抒己见,觉得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川柏来决定吧!”小孩子们争执不下,齐齐看向来。 张川柏想了想:“真的要起?那就要‘南门里第一合作社’吧!” 格局大一点! 张家湾和陆家庄都在江都南门外,被归为“南门里”。 这不是比“张家湾第一合作社”大气? “……可我还是觉得旭日好听。”有小孩子不服气。 张川柏做农具是很神,但起名不太行啊! 关键时刻,柱子站出来:“不是说听川柏的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日后川柏是我们几家孩子的老大!将来长大了,我们拥护他做里正!谁赞成?谁反对?” “赞成。”小孩子们立刻说。 老大做里正,我们就是副里正。 张川柏:“……诸君如此厚爱,在下唯有接下这份好意。” “哈哈哈……”远远看见二兄回来,张川柏大声说:“二兄,今后我是你的老大,你也听我的!” 张京墨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你说什么?谁大?你问过大兄了吗?” “走走走!回家吃饭去!”张京墨挥手让别的孩子回家。 “对哦!我阿娘今日煮豆腐!”柱子立刻跑了。 张川柏:“我的肉!我的炖肉!” 他也一溜烟跑了。 张京墨笑着叹气,将牲畜带去安置好,又去洗干净手脚上的泥。 咦? 好像忘了问什么? 算了,肯定是不重要的事。 …… 卤肉已经炖得软烂,在镬里温着,一端出来就满屋飘香。 连花花都待不住了,从鸡窝里跳出来。 “用肉汁拌饭,我能吃一大碗!我要开动啦!”张川柏眼里都是肉,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成肉的形状。 “吃吧!京墨也吃!在家千日好,出门就不知道怎么样了。”吴秀怜爱地看着两个儿子。 张衍问:“你今日没有抄《道德经》?不是说让你做一本线装书?” 张京墨埋头干饭,回答:“我让表兄抄,他的字比我好看!到时候一起装订,就是我们一起做的。” 张衍左右看看:“……你们真是亲兄弟。” 能让别人干的活都不自己干。 “这叫合作共赢!”张川柏含糊地说,“好七!阿娘,七八月我们做麦豉,炖肉和煮鸭子都好吃!” 《齐民要术》说麦豉,“小麦细磨为面,以水拌而蒸之……”,然后再发酵啥的,就是梦中的甜面酱吧? “好好好!你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吃着这一顿惦记下一顿!”吴秀满脸无奈。 小儿郎那么好吃,要有多大的家业才支撑得起啊? 所幸今年风调雨顺,又有新的农具,丰收在望。 “哦!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张京墨忽然说,“曹夫子喜不喜欢你的线装书?” “你现在才想起?我一直就等你问啊!”张川柏吃饭的速度慢下来。 ……语气随意一点,显得不是刻意炫耀。 不过,炫耀也不要紧啦,都是自家人~~ 他方才在小弟们面前,可是一句都没炫呢~~ “真的?” “真的?” “不是吧?” 张京墨三连惊呼,双目瞪大,片刻后说:“给皇帝献书?三郎,你出息了啊!既然这样……要不我就不去拜师了!大兄和三弟都有出息,我留守家业啊!” 做老二的好处,不就是让兄长和弟弟奋斗,自己呐喊助威吗? “做事岂能半途而废?”张衍瞪了二郎一眼,“今日我进城顺便打听了,你的过所已办下来,明日里正就能送过来。” “啊?”张京墨惊讶、彷徨、紧张,心情非常复杂。 他本来是很期待去拜师,可事到临头又舍不得家人。 他连忙补充:“不是我不想去拜师,是惊讶……官府那么快就批复了?” 张衍笑道:“我们江都是扬州城的一部分,州郡官府批复当然快。” 申请过所,要先将申请材料交给里正。 里正核实之后,签字送往县衙。 县尉核查之后,签字上报州郡一级官府。 州郡的“户曹”判断材料是否完整,审核下发。 现在是贞观年间,政令清明,官府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 “阿娘,后日你生日,我亲手给你做一碗面。”张京墨依依不舍地说。 “好。”吴秀垂眸答应。 儿行千里母担忧。 想到二郎出远门,因三郎得好柿的喜悦,也淡了下来。 人生总是如此。 第43章 阿娘过生日 吃了香喷喷的卤肉,张川柏满脑子都是肉。 可是想到三只小猪是自己养大的,又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 洗干净脚睡觉时,他还在惦记这件事,辗转反侧:“古人说君子远庖厨,见其生,不忍见其死。猪猪很可爱,猪肉很香。” 张京墨:“……你不难过我要出远门,还在想吃肉?我是你兄长?猪是你兄长?” “阿兄拜师是好事啊!我跟你说,潘道长真的很厉害。顺便送你一个预言,今年十月,有一位很重要的人会亲临嵩阳。你要是成功拜师,说不定能见到他。”张川柏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 要不是为了让二兄安心出门,他真不想说预言。 “难道是……真的?没骗我?”张京墨一骨碌爬起来。 兄弟心有灵犀,张京墨立刻领悟三郎话里的意思。 “嘘~~我跟谁都没说,你也要保密。”张川柏拉住兄长的耳朵,“你发誓,不许告诉第三个人,否则就天天尿床!” “太狠了吧?”张京墨犹豫。 “发誓!” “好好好。”张京墨听话地发完誓,轻声问:“梦中知道的?” “嗯。” “那就是真的了。”张京墨惊喜又激动,对出远门不再悲喜交加。 黑夜中,他目光灼灼:“三郎,我会是我们家第一个见到……咳咳,那一位的吗?” “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说不定,你想做烧火道童,道长都不要你。”张川柏枕着手臂,“当然,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的。有句话说,一根筷子容易被折断,十根筷子抱成团。我们兄弟齐心,没有做不好的事……” 说到这里,张川柏老气横秋地叹气:“二郎,你要长进一些啊!” 张京墨:“好的,大兄。” …… 次日一早,张川柏仔细检查草席,发现没有尿湿的痕迹,终于放下心。 二兄果然是信守承诺的人! “喔喔喔”,花花吹响奋斗的号角。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南门里第一合作社的同志们,撸起袖子加油干啊! 今年秋天,你们就是劳动模范先锋! 张家父子在地里忙活小半日,回家吃粥水,陆里正送过所来了。 “从签发之日起,过所的有效期是三十日,过期之后被抓住也要挨打。因此你们看到快过期,就向所住地的里正申请延期。一般有正当理由,当地官府都会批准。” 陆里正谆谆叮嘱:“有合法的过所,如果守门的士兵恶意为难,按律凡妨碍滞留行人一日,要打四十板,以一百板为上限。所以,过所也可以保护你,一定要收好,明白了吗?” “明白。”张京墨听得战战兢兢,“我藏哪里好?贴身放?绑在腿上?” “那不必,和其他行李一起放好就行。我是担心你们小儿郎丢三落四。”陆里正笑道,“我跟慎之也交代过,你们互相照应。” “陆翁放心,我会照顾好表兄!”张京墨拍胸脯保证。 陆里正又叮嘱几句,约好带张京墨出远门的具体日子时间,就离开了。 …… 张家人凑在一起,都有些离别前的紧张。 张川柏伸出手:“让我看看过所是什么样!” 好奇啊! 这也是第一手历史资料~~ “哦哦,给你看。”张京墨递过去。 “贞观十五年江都民张京墨请给过所牒 江都南门里小男张京墨年十二与同行某某某某往嵩阳求学,恐所在关镇守捉,不练情由,请给过所。 保人陆明扬、张大有、甄闻道、淳于方、顾百里等五人:张京墨所将人畜,保并非寒盗诓诱等色……” 最后有扬州户曹批示“任去”,附带签名和州府的章。 张衍在一旁补充:“京墨是‘小男’,若是已成丁的丁男,后面还要加一条,‘某某款:张京墨去后,所有户徭一事以上,并请某某袛承。’也就是要寻一个近亲男丁或户主承诺,若该丁男在下次交税服徭役前回不来,税赋由他来承担。” “这么严谨啊!”张家兄弟咋舌。 “这是为了不让人乱跑,不然谁交税赋?”张衍解释,“所以之前张阿五不见了,众人那么紧张……逃籍是很严重的事。” 张川柏忽然有种难以言说的心情。 庞大的大唐帝国,将民政管理的触角严谨地伸到四面八方,西至西域,南至交趾…… 每一个环节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帝国精密管理仪器中的一环。 “仔细收好,和赵贞固写的信放在一起。到了嵩阳若寻道长不遇,就去寻那位宋郎君。”张衍嘱咐。 “好。”张京墨将过所带回屋里。 哎呀呀! 我还是“小男”,就要出远门,去拜师寻道,去面……! 嘿嘿嘿~~ 现在不能炫耀,来日再说~~ 小儿郎的喜悦来得快,盖住离别的忧伤。 …… 吴秀的生日终于到了。 每一年吴秀生日,张衍都会给她做一碗面。 在此时,汤面又称“汤饼”,是可以用来招待客人的美食。 如小孩子洗三时,会请客人吃汤面,因而洗三又称“汤饼会”。 今年吴秀生日,张京墨自告奋勇煮面。 张远志也从医馆回来,带回一块难得吃一次的羊肉,撸起袖子说:“我煮羊肉,加在二郎做的面上。” “那我呢?”张川柏抓耳挠腮。 大兄和二兄都做吃的,我烧火吗? “你烧火。”张远志笑着说,“你的礼物是纺织机,图纸不是做好了吗?我们谁的礼物都比不上你的!” “比得上。”张川柏认真地说,“我们每个人的礼物,阿娘都很喜欢,很喜欢的。” 张京墨已经开始下面片了。 家常的汤面,就是将揉好的面团,捋出一片片薄薄的面片丢进沸水里煮。 手艺好的,能把面片捋得均匀。 像张京墨这样手艺不好的,就是什么形状的面片都有。 与其说是汤面,不如说是疙瘩汤。 手艺不行,心意弥补。 …… 三兄弟将做好的羊肉汤面端过来,齐刷刷地说:“祝阿娘岁岁年年皆胜意,岁岁年年皆安康!” “好,好。”吴秀眼眶红红的,喜悦从心底溢出来。 前半生经历过战火纷飞、亲人生离死别; 同姓的族人,为了蝇头小利拔刀相向; 也有陌生人在危难时伸出援手…… 好的,坏的,都历历在目。 这就是人生啊! “阿娘很高兴。阿娘会年年岁岁安康,我们全家人都安康。”吴秀拿起筷子,吃儿子亲手做的面。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声音:“你们在吃面啊?我来得正是时候!有一件事……” 第44章 给卢照邻一个饼 张家一家人都坐下吃面,听到声音抬头看去,原来是此前来过的高远明。 ……卢仁勖的门客,送曹宪和卢照邻来张家湾的那位。 张衍立刻站起,迎出去:“高郎君来得正好!我们在吃面,请一起用。” “不必不必,我吃过了。”高远明摆摆手,“我过来是告诉你们一件事。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明日亲临江都官田看新农具的使用,邀请众族老乡亲旁观,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毕竟是张川柏改进的农具啊! 张衍立刻说:“那必须去看看,这样的热闹,几年难得一见啊!” 张川柏倒出一碗水端过来:“请客人尝尝我们家的薄荷饮。” 唐人的“饮子”花样多,出名的有“五色饮”、“五香饮”。 但大多数农家只是一碗白水“吨吨吨”。 高远明客气地接过,喝着浅绿色的薄荷饮,觉得喉咙清清凉凉的,燥热一扫而空,又对张家更添好感。 见微知着,张家讲究饮食,是有底蕴的人家。 难怪张家的郎君不卑不亢,在曹夫子面前侃侃而谈,跟卢氏的郎君也能平等相处。 高远明放下碗,笑着说:“小郎君说好去找我们郎君玩,怎么没见登门呢?” “啊?”张川柏眨眨眼,“卢兄想我了吗?我前两天才在曹夫子那里见到他……正好,我也有两件事,想请高郎君代为转告。” “请讲。”高明郑重地说。 “曹夫子让我编一本书,我的字不好,想请卢兄跟我一起编。卢兄诗文出众,我厚颜想请卢兄为我的图册配诗。”张川柏姿态谦虚,“我正在做一种新的织机,听闻少府认识好的木匠,想请卢兄相助。” 说着,他恭敬地行礼:“我知道我的要求无礼,只因知道卢兄是高雅君子,才敢厚颜说这样的话,还望见谅。” 礼多人不怪~~ 高远明怔了怔。 他能做卢氏的门客,当然是聪明人。 一听就知道,张家小三郎愿意将献书的机会跟卢照邻分享。 请卢照邻配诗? 若卢照邻的诗文很出彩,甚至可能完全掩盖张川柏的风头。 ……届时长安城人人传读神童的新诗,几人会去关注农具? 至于一起做纺织机……新的纺织机真的好用,卢少府协助推广,对政绩亦有好处。 明明是对卢家有利的事,张川柏说得那么谦虚。 高远明心里很舒服,比大热天喝了薄荷饮还要爽快。 张川柏这是给卢照邻一个大饼啊! “好说!小郎君真是太客气了!”高远明满眼带笑,“我回去就告诉我家郎君,你随时可以过来……” 他转过头,对张衍和吴秀赞叹:“两位教子有方啊!” “哪里哪里,一般一般。”张衍和吴秀乐呵呵。 还别说,小三郎那一套套的,说话动作好听又好看。 比隔壁阿黄强多了~~ 高远明略坐片刻,就起身告辞:“你们慢慢吃,我不打扰了。” 张衍送高远明出门,回来正想说都督府长史是什么官,却见儿子们吃面吃得高兴。 先吃面,吃面重要。 …… “悉悉索索” 先嗦面片~~ 耽搁了一下,面有些糊了。 “不过二兄做的本来就是糊涂汤,没差多少。还是大兄做的羊肉好吃,又香又嫩。”张川柏埋头吃面。 “你不用嘲笑我!让你做,连面片都揪不出……小三郎就是用嘴巴做饭的。”张京墨反驳。 兄弟俩日常斗嘴。 别说只相差五岁,就是相差十岁,兄弟俩该打架的还是要打架。 张远志吃得快,放下碗问:“你们不好奇李长史?” “不好奇啊!想想就知道,明天围在李长史身边的人肯定很多。陆翁是里正,说不定还能近前说话。我们嘛……只能远远看热闹。”张川柏淡定地说。 降低期待值,就不会失望。 张京墨点头:“对啊!我是去看热闹的,离家前还能凑一场热闹,无憾啦!” “虽然不好奇……但阿耶,你很熟悉李长史?”张川柏问。 “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李袭誉……”张衍脱口而出,随即顿了顿:“你问我?你不是更清楚?” 关于曹夫子的生平,我不知道的,你都如数家珍啊! 张川柏坦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的生平,如曹夫子、卢照邻,我比较清楚;像李善,还有这位李长史,我就不知道。” “哦……”张衍若有所思。 原来小三郎也不是全知全能的。 这才对嘛,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平平无奇小三郎~~ “简单一点说,李长史很重视农耕。他初来扬州就疏引雷陂水、建筑句城塘,灌溉田地八百顷。李长史还很爱书,有余钱就请城中读书人抄书。” 张衍眼珠一转,“重农耕又爱书……我们三郎不知道李长史,也许李长史知道三郎呢!” 张家兄弟神情敬佩:“阿耶,还是你知道的多啊!” 比李长史更厉害的样子! “嗯,略懂,略懂。”张衍摸摸不长的胡子。 吴秀认真吃面,忍着笑……郎君就是习惯! 他小的时候,家里有人当官,住在官署附近,对官场的事特别感兴趣。 现在嘛,已经是田舍郎啦! 不过,日后的事谁知道呢? 第45章 三只猴子洗刷刷 邻里路过张衍家的篱笆小院,闻到浓郁的羊肉香,都善意地说笑: “今日吃羊肉啊?那我要多闻一会儿,回去吃白饭也有肉香!” “是大郎做的吧?学医的就是不一样,懂得配药材,羊肉都做得格外香!” “今日是嫂子生日啊?祝福嫂子~~” …… 同乡邻里,没有什么深仇大怨,即使原本有些小矛盾,今年开始都不再提。 沾新农具的光,今年的耕种格外顺利,外乡的亲戚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看着张衍的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他们更乐意交好……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对自己有什么损失呢? 张远志见耶娘跟邻里们融洽地交谈,对弟弟们小声说:“我很小的时候,耶娘跟邻里没那么亲近。那时候阿耶时不时说,要带我搬回城里住,后来不说了。” “哦……我觉得住在村庄挺好的。”张川柏说,“住在官署附近,放牛和牧猪多不方便。” “我也这么觉得。”张京墨点头。 其实城里很多人同样分有永业田、口分田,也就是住在城里的农人。 在张家兄弟看来,同样是种地,在村庄和族人聚居,比住在城里方便。 天色渐渐暗了,张远志取出一个圆球。 “吃了羊肉味道大,用这个从头到脚洗洗,就干干净净了。” “什么东西?”张京墨拿起来看。 “澡豆。孙神医《千金方》里有配方,我们回春堂做出来卖。主料是猪胰脏,又叫作胰子,还可以加香料做成香胰子。”张远志解释。 张京墨立刻拿起澡豆,抢着打水洗澡。 天气热了,就在院子里洗凉水吧! 村里小儿,都是直接光屁股下河游泳,亮雀雀没有关系~~ 张川柏也拿起澡豆看了看,问:“这东西,你们回春堂卖得好吗?” “还行吧,没香味的较便宜,买的人多。”张远志解释,“医师说,我们不能盼着人生病,但又要吃饭,做这些卖就很好。还得感谢孙神医无私公开配方啊!” 张川柏想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一种清洁牙齿的牙膏配方,最适合二兄用。” “你说什么?”正在洗澡的张京墨控诉,“小三郎背着我,污我清白!” 你才口臭!坏三郎! “我当面说。”张川柏大声回应。 他蹲下来跟大兄嘀咕:“医馆做澡豆,那我做牙膏牙刷,在医馆寄卖可以吗?我们跟医师分成。” “可以是可以,你有空做?”张远志问。 “阿娘可以抽空做吧?先做一些,卖得出去再考虑提高产量。”张川柏说。 “那行吧……你先说说牙膏怎么做?”张远志好奇地问。 牙膏,当然是张川柏“奇遇”所知。 北宋时期,牙刷已经很普及,用竹木做柄,一头植上马尾。 而牙膏、牙粉、漱口水的配方也种类繁多。 《太平圣惠方》记载一种物美价廉的配方: “新折的柳树枝,剁碎扔到锅里,添满水,熬到水干,只剩下一锅黏稠的胶状物,用姜汁混合一下,牙膏就成了。” 宋朝以后,牙刷和牙膏的技术没有进步反而倒退,不知道是为什么? 张川柏说完配方,问:“大兄觉得可以吗?” “可以啊!能卖就卖,不能卖咱们自己用嘛!”张远志爽快同意。 他跟阿耶有一点很像,勇于尝试。 无论三郎提出什么新鲜事,都先试试再说。 “阿兄真好!”张川柏拍拍兄长的肩膀,“等我们挣到钱,给大兄娶新妇子!” 张远志的脸可疑地红了,推开小三郎:“莫胡说!人家还小呢!” 说完,他一溜烟跑去洗澡。天色已暗,关上院门外面看不见了。 儿大避母?阿娘忙着呢~~ 张川柏愣了愣,大兄说“人家”,是说他自己,还是……?? 可以啊!有点东西! “小三郎一起来!我们帮你搓搓!” “就是!你一身都是泥!头发还有虱子!明天见到李长史,一个大虱子跳长史脸上。”两个兄长打趣。 “我没有虱子!就算有……是萌萌传给我的!”张川柏很悲愤。 被兄长们一说,他真的觉得头发痒。 “哈哈哈!” 兄长们抓住小三郎,摁着洗头、搓澡。 “轻点,轻点~嗷嗷,杀猪啊!”张川柏嚎叫。 “好啦,就好了!”张远志边说边用力搓。 用澡豆搓出一层淡淡的泡泡,洗得红彤彤的,小三郎像一只待宰的小猪。 “还别说,我们家小三郎长得眉目俊秀,是个可爱的小儿郎呢!”长兄很欣慰。 张衍和吴秀头也不抬地忙着各自的活,不去看三只猴子打闹。 大猴子最顽皮,把弟弟们都带成小泼猴~~ 兄弟三人一起洗干净,看着星星晾干头发,才回去睡觉。 张京墨即将出远门,三兄弟这样一起洗澡、互相闻臭脚的日子,不知何日再重现。 第46章 被人嫉妒了 次日一早,张家一家人换上干净的衣服,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 这一出门才发现,同路的人还不少。 ……里正和族老作为“乡老”,被邀请旁观李长史劝农桑。 张川柏跑在最前面,招手:“叔伯阿耶快一点啊!去晚了挤不到前头!” 他也想看看自己做的种种农具,同时出现在官田上! 江都的官田是论顷的,绵延很大一片。 此时惯例,一半的田正常耕种,称为“常田”,另外一般是作为轮耕的“部田”,也称“倍田”。 县衙的公厨、日常用的笔墨纸砚等,都仰仗公廨田的产出。 现在倍田还空着,正好试用新农具。 大名鼎鼎的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李袭誉带着江都官员、名士看江东犁、代耕架的使用。 长史是大都督府佐官,属于地方高官。 李袭誉在扬州任职期间,撰写过一套三十卷的《江东记》。 此时他觉得,江东新农具,可以写进他的着作中。 他蹲在刚犁过的倍田里,仔细观察犁地的速度、耕地的深度、以及调头的灵活度。 接着,他又去看代耕架的使用,随即露出满意的笑容,跟身边的人说话。 …… 各村庄来的乡老、城里闻风看热闹的人,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围观。 若是一会儿李长史找他们说话,回去可以炫耀很久。 “看样子,李长史对新农具很满意啊!不知道他会不会举荐张家小神童去长安应举。” “你们还记得吗?我们江都曾有一个神童原本是个小和尚,时任都督杨仁恭很赏识他,举荐他去长安应举,后来和尚考中进士!” “记得记得!不过人家去长安时不是和尚,人家早就还俗了。” 他们议论着,又有人说:“江都代代有神童,新一任神童就是张川柏了?” 这话一出,就让一些人不服气。 “不就是做农具吗?牛吹得那么大!没听说靠种地进士的!” “就是!你让张川柏写篇文章做一首诗,看他行不行?” “有点聪明不放在正经书上,研究这些杂学小道,实在说不上读书人……这样的人称神童,简直丢了我们江都人的脸!” “吾羞与之为伍!” ……凭什么啊! 张川柏若真的因为做农具被举荐,他们全都得酸死! …… 李袭誉和一众官员、名士隐约听到众人的议论声。 武德年间中进士,如今赋闲在家的来济也随同在一侧。 他随口补充一句:“这些农具就是张衍的儿子张川柏改良的。张衍的父亲曾任江都主簿。张家是耕读之家,小儿郎都读书识字。” “哦?”李袭誉似乎有些惊讶。 卢仁勖微微垂眸……第二次了。 当初第一次知道“秧马三郎”才七八岁,就是来济说的。 可平日没见过来济跟张衍来往? 江都令裴英同样敏锐地发现,平平无奇的张衍,也不是很平凡啊! 曹宪和卢照邻在张家吃饭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裴英心思一转,笑道:“江都人杰地灵,代代有神童啊!我本想着秋收后给张家小郎君嘉奖,如今想提前给了。” “这是为何?”李袭誉问。 裴英说:“听闻张家三郎想拜曹大夫为师,我想给张三郎送一套《文选》,助他拜师。” 曹宪两个学生,卢照邻在学《广雅》,李善在学《文选》。 裴英这个礼物,很有心了。 原本裴英对张家父子不在意,嘉奖的事不着急,现在却不介意锦上添花。 但是在李袭誉看来,就是来济、裴英、卢仁勖,全都跟张衍有关系。 就连朝散大夫曹宪,都愿意收张三郎为学生。 嘶~~ 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人。 第47章 李长史的表扬 官田外还在议论纷纷,有个学子眼尖,忽然说:“长史派人过来了!” 一语未了,来者说:“哪一个是张川柏?长史请你过去说话。” 张川柏愣了愣,很快站出来:“我是。” “请随我来。”来者语气和蔼。 “阿耶?”张川柏抬头看向父亲。 张衍鼓励地点点头:“去吧!在长史面前,要有礼。” “是。”张川柏躬身答应。 ……他现在有些慌。 要去见都督府长史这么大的官? 说起来,他连卢少府都没见过。 曹夫子虽说也是官……朝散大夫! 但夫子很老很老了,看着更像神仙,没有官威。 张川柏不禁担心,万一像阿兄说的,自己身上真的有虱子,跳到李长史脸上怎么办? 张川柏本以为李长史重视农耕,又有爱读书的名声,应该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儒雅文官。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猜错了。 李袭誉相貌威严、身材魁梧,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凶。 张川柏以一种小动物的直觉,怀疑李袭誉曾经杀过很多人。 血气很浓! 他瞬间收拢心神,规矩地给李长史和诸位官员、长辈行礼,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小动作。 ……小不点看着有点可怜兮兮~~ 李袭誉发现自己吓到小孩子了。 他放缓语气:“不必多礼。你方才看着挺凶的,敢站出来保护你阿耶,现在为何紧张?” 张川柏诚实地说:“我被长史的威风所慑,一时胆颤,长史从前一定是大将军吧?” 李袭誉摸摸胡子,微微笑道:“我不是大将军,只打过几场仗。” ……嗯,小儿郎很有眼光啊~~ 李长史心情不错。 他在隋朝时曾任冠军府司兵。 高祖武德皇帝平定长安,授任其为太府少卿、安康郡公。 他还曾随当今皇帝讨伐王世充。 贞观年间,随便拉出一个文官,都可能身经百战;没灭一个国,都不敢自称名将。 见小儿郎似乎更害怕了,李袭誉转移话题:“方才那边的吵闹,我已经知道了。他们说做农具的不算神童,你会不会很生气?” 张川柏抬起头,眼神清澈而懵懂,似乎很惊讶:“我为什么要生气?阿耶一直都说,我是平平无奇小三郎。乡亲们偏爱我,夸我是神童,我不能因此沾沾自喜。” 咦? 这个回答让众人都意外,只有来济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李袭誉微微颌首,又问:“那他们说,你不会写诗做文章,你要不要现在写一首诗,让众人刮目相看?” ……在众人看来,这是李袭誉给小神童表现的机会。 可张川柏说:“我不会作诗。将来或许学得好,或许学不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为何要用自己的短处跟人比呢?” 李袭誉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小儿郎,这一番随机应变的话,不是大人教的。 小儿郎竟有如此心性! 他勉励地说:“你尚且年幼,除了农学杂书,也要好好读经史。等你长大了,若学有所成,我举荐你去长安应试科举。” 此时科举,没有一层层的县试府试院试乡试。 想要获得去长安科举的资格,不是那么容易。 其中一个方式,就是有地方高官的举荐。 当下众人都想到,曾经有个江都神童和尚获得时任都督举荐去应试,最后不负众望,从和尚成为进士。 ……那个小和尚,名叫上官仪。 张川柏会是第二个上官仪吗? 第48章 名气是双刃剑 面对众人或赞赏、或期待……或质疑的复杂目光,张川柏依旧平静沉稳。 他连语气都不变,躬身道谢:“多谢长史厚爱!我一定会认真读书!” 不飘,稳住。 “嗯。”李袭誉点点头,对众人说,“我今日见到江东犁,是一大收获。见到江东神童,是更大的收获!江东果真人杰地灵。” 众人立刻配合吹捧李袭誉的政绩。 兴修水利、灌溉农田,让荒野变良田;重视教化、抄书助学等等…… 见长史没有其他交代,旁边有人引导张川柏退下。 然而,周围的目光还是时不时落在他的身上。 …… 曹宪这日其实也来了,但他年纪实在太大,不好在太阳下晒,就在附近树林里闭目养神。 卢照邻在一旁打扇子。 他听到官田那边热闹非凡,又有小仆过来轻声耳语,说张川柏的际遇。 卢照邻:……想去凑热闹。坐不住了!啊啊啊! 夫子到底睡着没有? 不熟悉的人都以为卢郎高傲冷淡,其实也是少年心性。 曹宪嘴角含笑,小儿郎年少有名,能走到哪一步还未知。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神童也不少见。 名声是一把双刃剑,能助人前进,也能成为桎梏。 不仅仅是张川柏,对卢照邻来说同样如此。 曹宪活了那么久,什么风云变幻都见过,知道人生无常,难有一帆风顺。 “阿善快回到江都了。到时候,你们给川柏出难一点的题。”曹宪忽然说。 “啊?夫子?”卢照邻一怔。 要给张川柏出难题? 夫子不是很喜欢张川柏? 偏心得要让张川柏给皇上献礼? “李长史都知道他拜师的事了,旁人肯定关注。我们出的题目太简单,岂不是让他被人非议?”曹宪微微笑着,再次说:“给他增加难度!” “是。”卢照邻双目一亮。 ……夫子用心良苦啊! 未来小师弟,我可要不客气了! 出题要有难度还要有水平,很能展现出题者的才华! …… 张川柏还不知道,因为一次当众露脸,未来老师要给自己提高拜师难度。 他在看县学学子们丰富的表情。 送他回来的人说:“明府交代,过几日去县学考察诸位的学识,还请诸位郎君不要让明府失望啊!” 你们既然不服气,那就考考你们,给你们展现的机会! 学子们顿时各怀心事。 学得好的,觉得轮到自己扬名了,喜出望外摩拳擦掌。 学得不好的,战战兢兢怕被逐出县学。 反正,全都没心思跟人吵架了。 …… 长史请各乡老上前说了一番话,视察官田的活动结束,带着一众官员先行离开。 卢照邻从树林里跑出来,挥手:“张川柏!” “这里!这里!”张川柏挥着手跑过去,“夫子也来了吗?” “夫子先回去了……他最近都睡不好,说是一闭眼就是生化之学,偏偏总是想不通。”卢照邻喟叹。 其实他很理解夫子。 张川柏那一套生化之学,简直就是用来为难人的。 “按我的想法,根本不要管什么原理,只要肥料有用就行。”卢照邻说。 张川柏笑了笑:“这就是你跟夫子的不同,夫子一生都在求知。” “嗯……你不用笑我。”卢照邻故意露出不怀好意地笑容,“你拜师的时候,我要给你出难题。” “不是吧?”张川柏震惊,“高叔没跟你说,我有好事都想着你?你还要为难我?” 卢照邻语重心长:“谁让长史都夸你呢?张郎君,你现在开始就要知道,名声也可以伤人。做神童,是要经得住考验的!” 说完,卢照邻神清气爽地扬长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喜欢逗张三郎,看小三郎眼睛瞪得圆圆的,跟狸奴一样。 张川柏:“……” 好像发现了卢照邻的另一面。 没等他感慨,兄长们已经簇拥着他走向回家的路,一人一句地夸他镇定、有阿耶之风。 “让我跟长史说话,我得口吃!” “长史若说举荐我去科举,我得高兴得飘起来。” “还得是小三郎。” “咦?三郎不会是吓懵了,没反应过来吧?”张京墨说,“我重复一遍……” 张川柏望天,他格外镇定,其实是有不可说的特殊原因! 第49章 二郎出远门 就在李袭誉说出要举荐张川柏去应试科举的刹那…… 他的脑海中飘过一句话—— “贞观十五年十一月,薛延陀联同各部族领军八万南侵。李袭誉被授为凉州道行军总管,与李世积等分兵抵御。” 就这一句,后面没了。 李袭誉调走,还能举荐自己吗? 兴奋瞬间冷却。 多少还有一点点失望…… 但想到即将跟皇帝陛下第一次接触,又觉得没关系啦~~ 不必要的“预言”,张川柏不打算说。 在外人看来,就是宠辱不惊张三郎~~ 美好的误会~~ “阿兄淡定一点,我们是见过世面的。”张川柏跳起来拍拍大兄的肩膀。 唉! 大兄长得太高,拍肩膀都快够不着了! 张远志拍回去:“等你比我高,再来装我的兄长!” 张衍含笑看儿子打闹,岔开话题:“今天他们议论的江都和尚神童,你们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张远志立刻说,“是上官仪!” 和卢照邻这种外来神童不一样,上官仪是在江都长大的,是唧唧人啊! “上官仪的父亲上官弘在隋朝时任江都宫副监。江都之变时,上官弘被杀。当时上官仪还年幼,后来遁入佛门、剃发为僧…… 他做小沙弥的时候,以博学擅文闻名全城。后来他科举进士……现在做什么官,我不是很清楚了。” 张远志知道得挺多。 江都代代有神童,这一代就是我们小三郎~~ “是他啊!”张川柏露出恍然的神色。 “你也知道?”张京墨惊讶,“你天天跟我一起,我不知道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张川柏淡然解释:“笨蛋二兄,你忘了?我比你会做梦!” 上官仪很有名,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更有名。 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见见传奇的上官仪? 张衍顺势教导:“见贤思齐。你们要向上官仪学习,身处逆境不自弃,历经坎坷仍坚定读书。” “阿耶说得对!”三兄弟异口同声。 阿耶总是对的……谁说阿耶不对,兄弟们一起抄家伙上。 …… 靠近张家湾时,张远志停下脚步说:“我去河边折一捆柳树枝,趁今日我在家,和三郎一起做牙膏。” “我跟阿兄一起去!”张川柏立刻说。 “不用……来回走那么远,你难道还不累?快跟耶娘回去喝碗粥水歇一歇。”张远志摸摸三郎的头。 一同出门的乡老、里正在路口分别,听见张家兄弟说话,都很感慨。 不羡慕别的,也要羡慕张家兄友弟恭啊! 真想跟张衍请教,怎么才能让家里几只泼猴儿互相友爱。 陆里正说:“我先回去了!京墨,你明日带齐东西去我家,跟慎之一起出门,都安排好了。” “是!我一定早早过去。”张京墨答应。 其他人一听,顿时七嘴八舌地问:“真的让京墨去啊?我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 “潘道长从前在茅山,我家小子也想去拜师。现在道长去了嵩山,你们还要追过去?真是心诚啊!” 潘师正在扬州平民百姓间的名望,比曹宪还高。 陆里正叹道:“本来是不放心……但小子们有这样的决心,我们做长辈的唯有成全。人就是这样,你不让他试试,他一辈子惦记着。试一试,成不成都没有遗憾了。” “陆翁说得对!”懒汉张阿五跳出来响应,“我年轻的时候没娶到的小娘子,一辈子都惦记着。” “咦?你怎么在这里?”众人诧异。 看不出来,你这懒汉也很会做梦! 张衍带着妻儿跟陆里正道别,很快回到让人心安的农家小院。 日暮苍山远,柴门闻犬吠。 一走进小院,仿佛连隐约的鸡粪香都格外亲切。 早上出门前煮的粥已经凉了,“咕噜咕噜”地喝两大碗,既充饥又解渴。 整个人都精神了~~ 张京墨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但阿娘总觉得还少了什么,进进出出走来走去,又拿出十几个咸鸭蛋。 “煮多几个咸鸭蛋,再带一罐豆豉小鱼干,能吃很久。” “阿娘……天气热,食物放不住的。”张京墨无奈。 行李越收拾越多,沉甸甸的母爱……扛不动啊! “这些耐放,你听我的。”吴秀坚持。 张衍摆摆手:“听你阿娘的!我交代你的事,你都记住了?我再说一遍……” 阿耶说一句,京墨就低声重复一句,还冲川柏做鬼脸。 无他,阿耶重复太多遍了。 从申请过所的材料送上去,到过所办下来,阿耶一有空就唠叨出门十大注意事项! 张京墨的不舍和忐忑,都被耶娘唠叨完了。 “你认真听!”张川柏瞪了二兄一眼。 二郎真让人操心! 这年头出远门,你以为是游山玩水啊! 众所周知大唐疆域辽阔,而人口最多时只有八千多万。 再加上人口聚居的特性,此时很多地方还是人迹稀少的荒野密林。 一些靠山的村庄,常有老虎出没……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可谓真实写照。 张川柏可不想大宋有武二郎打虎,大唐有张二郎打虎。 “总而言之,你跟紧商队,切莫叫苦叫累。你若是跟不上,人家不会等你……记住了吗?”张衍严肃叮嘱。 “记住了记住了!”张京墨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阿耶,你说的我都会背了。” “会背没用,要记在心里!”张衍叹气。 说起来,哪怕是小三郎出远门,他都没那么不放心。 别看二郎比三郎大几岁,性情比三郎还跳脱。 罢了罢了!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道祖保佑!列祖列宗保佑! “我回来了!三郎去烧火!”张远志背着一大捆新鲜柳枝进来,“接下来要怎么煮?你教我!” “大兄何必那么着急?回家喝口水先也不迟啊,你累得脸都红了。”张川柏说。 “嗯……早点做好,装两竹筒给二郎带上。”张远志擦着汗,边忙边说:“带上澡豆和牙膏,里里外外干净利索去拜师,也许能有帮助。” “怎么说?”张京墨好奇地问。 张远志笑道:“医师说,我们学医的要尽可能干净。我想学道也差不多吧?谁会想要邋遢的道童呢?” 张京墨这才知道,大兄家门都不进就去折柳枝,也是为了自己。 第50章 做牙膏这种小事 张家三兄弟分工合作,清洗柳树枝、剁碎、倒进锅里熬煮。 前期流程像煮猪食,植物烹煮的清香也像煮猪食。 三只嗷嗷待哺的小猪排排蹲在炉灶边,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唾沫。 吴秀:“……三只小猪让一让,阿娘这就做饭。” 孩子就是孩子,多大都离不开娘啊! 张川柏说:“一会儿我们做饭,阿娘忙别的吧!大兄去准备盛牙膏的竹筒,熬好之后放凉就可以装进去。” “真的能做出来吗?”张远志问。 “反正书上是这么说的。” “什么书?” “说了你也不知道。”张川柏一边添柴,一边回答。 不是他装神秘。 《太平圣惠方》,宋太宗时期官方组织编纂的医药方书。 阿兄若是知道……那就有意思了! ……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 渐渐的,柳树枝煮的汁液变得浓稠,呈凝胶的质感。 张川柏让兄长倒入准备的姜汁。 “这个配方要加入姜汁混合。我看其他书,也有加薄荷汁、茶叶汁的,口味不一样。”张川柏说,“我们将来都可以试试。” “嗯。”张远志这回不问什么书。 反正,他不知道! 梦里啥都有,三郎敢说他就敢信! “三郎,日后我不叫你弟弟,我叫你师父。”张远志看着成品牙膏感慨。 张川柏:“……谁是你师父?你师父在回春堂呢!” 兄弟俩说笑着,将柴移走,等牙膏自然放凉。 他们又开始做饭,还很友爱地赶张京墨去休息。 “你要出远门,今日不用你干活!去玩吧!”张远志说。 “太好了!”张京墨欢呼。 他高高兴兴走出院子,准备去跟小伙伴道别。 厨房里只剩张远志和张川柏,想到二郎即将出远门,一时间沉默。 …… “喔喔!” “咯咯哒,咯咯哒” “哞~” 是六畜兴旺的声音,农家最美的乐声。 阿耶的喊声响起:“二郎过来,牵萌萌回去!地上有一块牛粪,扫进粪堆里……” 嗯,二郎出远门前一天,该使唤还是要使唤。 “阿耶!阿耶!花花跳我头上,拉了一坨鸡屎!”张京墨尖叫。 “也捡进粪堆里!”阿耶的语气很淡定。 “哈哈!”张川柏和张远志忍不住大笑,不难受了。 …… 第二天。 晨雾朦胧,张衍和吴秀亲自带张京墨去陆家庄。 他们是长辈,要当面感谢带张京墨出门的人。 张远志和张川柏也想跟上。 张衍漫不经心地摆手:“不用一大家子跟着!你们不是要进城?忙你们的事情去!” “阿耶?”张远志疑惑,“你昨日不是还很紧张,唠唠叨叨十项注意?” ……睡一觉就态度翻转? “该说的都说了,现在还紧张什么?”张衍姿态潇洒,“也就我们这些人家,听到去嵩山就觉得很远很远……我问你,卢郎君从范阳来江都,远不远?” “远。” “所以呢!人家名门望族,出远门游学是很正常的事!将来你们若当官,天南地北的去得更远!好了,莫做小儿姿态,都高兴起来!”张衍语气轻松。 仿佛真的不紧张。 “嘻嘻~”张远志和张川柏配合地露出两排牙齿。 川柏的门牙长出来了。 张衍和吴秀带着张京墨,影子像带着雏鸟的老鹰,在晨雾中渐渐走远。 “喔喔~” 跟二郎最要好的公鸡花花追出一段距离,就近飞到一棵桑树上,不追了。 张川柏:“……大兄,走吧。” 他带着新做好的牙膏,跟张远志一起进城。 走到半路,他才后知后觉:“唉呀!我们就这样跟二兄告别啦?哇……” “不许哭!”张远志喝止,“你已经不是三岁小儿了,要学会习惯分离!” “阿兄,你的眼眶不红,更有说服力。”张川柏无情地拆穿。 张远志:“……别想了。二郎若拜师成功,会让人送信回来。将来我有空,就去看他。” “也行。”张川柏点点头。 …… 甄闻道试用过张川柏带来的牙膏,非常满意。 他和蔼地说:“你想放在我的医馆寄卖?不如直接卖给我,我再对外卖。你以后做好,仍旧卖给我,怎么样?价钱方面,不会让你吃亏。” 张川柏坦诚:“我不知道牙膏好不好卖。若是卖不出,岂不是坑了医师?” “卖得出!”甄闻道很有信心,“讲究一些的人家,都会揩牙漱口。牙膏用习惯了,比澡豆还必须……我们卖澡豆,对外说除了清洁,还能润肤养颜。卖牙膏,也可以想一想类似的说辞。” 张川柏惊叹:“……医师,你好厉害!不愧是进过太医署的人。” 甄闻道谦虚两句,让张远志把牙膏放好。 “我现在把钱给你,还是让远志帮你带回家?”甄闻道笑着说,“这么小就能挣钱了,小郎君更厉害啊!” 第一次卖牙膏的钱不多。 但日用品是不断消耗的。 张川柏以后有源源不断的收入啦~~ 张川柏说:“我还要去卢郎君家,医师把钱给阿兄吧,不着急……哦,别给我算多了。” “嗯,不会给你算少。”甄闻道打趣。 张川柏笑眯眯跟甄医师告辞,猛地发现黎平有气无力地靠坐在墙边,一直没说话。 “黎兄,你不舒服吗?”他关心地问,“怎么一副……被吸了阳气的样子?” 黎平抬了抬眼皮,无力回答。 甄闻道无奈叹气:“他自撰一良方,未经我检查就擅自服用……亢奋一整夜,然后就这样了。” “嗯嗯……”黎平可怜巴巴地哼唧。 张川柏摸摸胸口。 虽然他还小,不知道亢奋一整夜的具体状态,但想想就怕怕。 他跑到大兄旁边,小声说:“阿兄,你千万别学你两个师兄啊!药不可以乱吃!” 张远志说:“放心,我从来不开没把握的药。” 张川柏:……更不放心了。 阿兄是神兽医啊! 他一步三摇头,叹息着离开回春堂。 “我送你去!”张远志追出来。 张川柏头也不回地摆手:“你忙吧!我知道路!光天化日之下,不会有人拐带我!” 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儿啦! 甄医师看着张川柏的背影,再看看两个学生……叹气:“若非张三郎要跟曹夫子读书,我都想收下他。他比你们小,就能做出肥料和牙膏。人家比你们有天赋,还比你们勤奋懂事,找哪里说理去?” 黎平:“……” 无力反驳。 张远志:“……” 算了,我为三郎骄傲。 …… “前面路口左拐,遇到大树再右拐……到了!”张川柏第一次来卢照邻家。 卢少府这个时候肯定去官署了。 那么,他们两个小郎君要正式洽谈合作共赢的大项目! 这是,男子汉大丈夫之间的事! 第51章 小儿郎的大项目 卢照邻见到张川柏,很惊喜:“今日就编书?我还以为没那么快。” “夫子安排的好柿,吃到嘴里才踏实!当然越快越好!”张川柏笑着说,“我来到门口还犹豫,要不要去夫子那里寻你,担心你不在家。” “我通常都在家。”卢照邻解释,“我每隔几天去夫子那里半日,向他请教。其余时候在自己家跟家父和高叔父读书。”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张川柏点头表示理解。 曹夫子这样的百岁老人,没有精力手把手教小儿郎读书写字。 跟随夫子读书的学生都是家学渊源,有良好基础的。 “唉呀!”张川柏后知后觉,“我恐怕是夫子的学生里基础最差的!” 如此唯有更加努力、奋起直追! “你不必太谦虚。”卢照邻说,“你见多识广,是名副其实的农学神童,连李长史都夸赞呢!” “呃……那你先看看我写的农具详解。”张川柏从随身书袋拿出一叠纸,“我的字有点不好。” “真不用谦虚,我心里明白。”卢照邻语气诚恳。 他双手接过珍贵的农具资料,看了看……脸上的神色变得微妙。 “你的字,真的不一般啊!” 这不是有点不好,分明是很不好……张三根本就没有好好练过字! “所以我找你啊!我都说了不是谦虚!”张川柏说,“编好《神器图谱》,还要请你赋诗一首、写一篇序文。” 卢照邻撸起袖子,笑道:“诗和序文,我要好好斟酌几日。张三,此次我承你的情,日后必有回报!” 张三真贴心啊! 这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加上自己的名字! 此时此刻,在卢照邻心中,张川柏就是义弟! 亲亲的义弟! “客气的话不用说……还要请你找工匠做纺织机,一共做三架,我要两架,可否?”张川柏问。 卢照邻摇头:“我不会纺织,要织机何用?做两架即可,都给你……图纸给我阿耶一份,他让工匠向全城推广,可否?” “很好。”张川柏爽快答应。 达成一号协议~~ “上午编书,下午就去见工匠。做纺织机得好些日子吧?今日先讲解图纸,高叔已经找好了人,我现在让人再去知会一声。”卢照邻说着,跟身边的随从说了几句。 安排好事情,卢照邻坐在书案前,一笔一画认真写; 张川柏跪坐在一旁帮忙磨墨、裁剪纸张。 屋内瞬间安静,只剩下裁纸的声音。 跪坐了好一会儿,张川柏腿有些发麻。 见卢照邻又写完一页,张川柏说:“歇会儿吧!我还有一件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能靠农具挣钱,但可以靠另一样东西。” 他今日要额外跟卢照邻谈一个大项目! 可以让全家过一个肥年的大项目! 卢照邻搁下笔,郑重地说:“愿闻其详。” “我们已经这么熟了,我想问问你,平日这样跪坐读书写字,可会觉得不便?”张川柏问。 “嗯?”卢照邻不明所以,“一直都是如此啊!” “我让阿耶和春生叔帮我做了一套高脚桌椅,坐着写字很舒服。你不妨去我家看看,也做一套试试?”张川柏说。 卢照邻点点头:“多谢……你说的挣钱,不会是做桌椅吧?” 张川柏笑着说:“对!不过不是我家那种简单的,而是一种富贵人家肯定会喜欢的,我称之为‘官帽椅’,再配套桌子几案!” ……官帽椅,南宋时出现,明清时期盛行,是中式椅子的集大成者。 具有舒适、庄重、威严等诸多优势。 卢照邻来了兴致:“你想找工匠做桌椅,然后对外卖?” 张川柏连连摇头:“我没时间经商。我听说扬州城有专门经营家具的商人,想请你帮我安排,由商人竞买图纸。我不知道图纸价值多少,也不能强迫人家买。竞买,就是由商人竞价。” 最后能卖多少钱,要看“官帽椅”值不值钱,也要看商人识不识货。 借着卢少府的面子,不怕有人恶意压价或抢夺图纸。 卢照邻思考片刻,点头:“可以。” “卖出去后,我给你售价的三成,作为中介费。”张川柏很大方。 ……价格卖得高,你好我也好。 卢照邻却摇头:“多了,你请我吃顿饭即可。” “那怎么行呢?我们不是只合作这一次。”张川柏神色认真,“亲兄弟明算账,有共同利益才能长期合作。” 卢照邻随意点头:“好吧!但我只要一成,再多不行!” “不用跟你阿耶商量?”张川柏问。 卢照邻笑道:“这不是我们小儿郎的事吗?我找高叔帮我!阿耶是江都尉,不参与这些。” 高祖武德皇帝曾下诏令“食禄之家,不得与下人争利”,对官员经商进行限制。 不是说官员完全不能经商,而是不能利用职权谋取私利。 张川柏恍然:“这样啊!” 达成二号协议~~ 随即,他笑眯眯地从书袋里又拿出一叠纸:“你先看看,这就是官帽椅和书桌。” 卢照邻:“……为什么叫官帽?” “就是个名字嘛!好听好卖!你不会拒绝吧?!”张川柏兴高采烈,“挣钱补贴家用,不是好事吗?你可以用这笔钱给家人买礼物。” 卢照邻双目一亮:“我要给耶娘和兄弟们买东西!我阿娘和长兄,对我最好。” “我知道。”张川柏说。 “你又知道!”卢照邻好笑,“我跟哪个家人好,你怎么可能知道。” 张川柏真的知道。 他甚至知道,某个中年卢照邻,父亲去世后家道中落,仕途不顺又疾病缠身,最后自杀身亡。 …… 张川柏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卢照邻,希望那个“未来”不要出现。 他笑眯眯地说:“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你如果累了就明日再抄,没什么比身体更重要。” “你这语气,怎么跟夫子似的?”卢照邻更觉得好笑,“我年纪比你大,知道照顾自己!现在每天都多吃一碗饭。” “光吃饭还不行,要多干活多出汗!”张川柏摸摸下巴,“你若是有空,可以去我家住一段时日,跟我一起放牛牧猪赶鸭子做农肥。” “呃……你认真的?”卢照邻犹豫。 他对乡间生活挺感兴趣,但又觉得不好打扰。 “认真的啊!一回生二回熟,我们已经很熟了。”张川柏笑道,“你家大人同意,我们就可以抵足而眠了!” “好吧!我问问阿耶。”卢照邻说,“先声明,我不懂干农活,可能会给你家添乱。” “我教你啊!”张川柏很热情,“你先学习搅拌粪便,可以锻炼臂力!” 唉呀!我可真是一个善良的好儿郎~~ 第52章 小三郎很出名 编书半日,两个小儿郎都饿了,坐在廊下等人送饭过来。 江都神童第一次来卢家做客,卢家的厨子很重视。 ……自家小郎君去张家吃过一顿饭,回来就赞不绝口,给他们很大的压力。 不一会儿,厨子带着人来上饭菜。 两个小郎君面前各一个食案,菜肴依次端上。 在张川柏面前,从左至右,是带骨的烤肉,一份蒸鸡,香喷喷的稻米饭、一碗羹汤。 酱料和醋放在近处,葱末最远。 再看看卢照邻那边,也是同样。 《礼记》说“凡进食之礼,左殽右胾。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脍炙处外,醯酱处内。葱渫处末,酒浆处右。” 张川柏还没开始读《礼记》,只隐约感觉食物摆放很合理。 比如酱料靠得近,不会滴得满桌都是。 他们也像大人“廊下食”一样边吃边说话。 “我阿耶以前在官署吃完饭就可以回家,最近却忙到很晚。”卢照邻随口说,“官署原本的主簿犯事获罪,原仓曹顾百里检校主簿,很多事要我明府和我阿耶帮助。” “检校”就是临时代理,后面可能转正。 “哦……”张川柏漫不经心地回应,认真干饭。 阿耶跟他讲过官府的事,不过他还小,对官场不感兴趣。 “饭菜可合胃口,要不要添一些?”卢照邻又关心客人。 张川柏连忙说:“很好吃!这些都吃不完,不用再添!我真羡慕你啊,可以每天吃那么好的菜!” 卢照邻笑道:“今天有客人来,厨子害怕失礼呢!平日都是随便煮一碗面,我喜欢面食。” 毕竟是幽州人。 “哦!那我以后常来,你们不用那么客气!我吃稀粥配酸菜就可以,若有辣脚子姜或者泡萝卜,就更好啦!”张川柏语气很真诚。 “好。”卢照邻爽快答应。 张川柏:“……” 不禁有一点点后悔。 其实,添一个咸鸭蛋或者煎鸡蛋,也是可以的。 卢照邻似乎发现了张川柏的纠结,低头笑着吃饭不戳穿。 逗一逗有趣的未来小师弟,可以提高食欲,多吃两口饭~~ 饭后休息片刻,一个灰布裹头的“庶仆”刘二带张川柏和卢照邻去找木匠。 庶仆是官府以服役等方式换来的服务人员,人家是良民,不是奴仆。 江都尉配置庶仆二人,都是本地人。 带路的刘二看了张川柏好几眼,欲言又止。 张川柏客气地问:“这位大叔,你认得我?” 刘二透露消息:“昨日官田的热闹,我也听说了。县学那些骄傲的学生知道你兄长在回春堂,可能会去找他麻烦。” 张川柏很淡定:“这样啊!吵架的话,我大兄不会输的。” 卢照邻严肃地说:“神童总是遭人嫉妒,我就时常遇到这种事,你将来也要习惯。” 张川柏点点头,这才刚开始呢! …… 有本地人带路,他们很快见到提前召集的几个木匠。 木匠们听到张川柏的名字,目光都亮了! “是张家湾的张三郎啊!你很厉害,我们都知道你!” “是啊!我家三岁小儿都说想做你义子!” 张川柏赧然,我这个年纪收义子? 多不意思啊~~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他谦虚地说。 “嗯?哪里?”木匠们愣了愣。 要夸得具体一点吗? 其中一个说:“前些时候,我去过张家湾,找张春生学代耕架,他说新犁和代耕架,都是张川柏小郎君发明的。” “我虽然没有去,但我拆了一套代耕架,摸索着学会了。”另一个老木匠说,“小神童从何想来!我干了一辈子的木匠都想不到!” 学到新技术,就多一样生存技能! 现在又能学新纺织机! 小郎君简直是活菩萨啊! 众人对着夸张川柏一顿夸赞,说他像仙童下凡……连一旁的卢照邻都被冷落了。 张川柏没想到春生叔也帮自己扬名。 他感受到众人诚挚的热情,心里暖洋洋的,知道自己的善意没有被辜负。 被人感激,好像很舒服呀~~ 他笑着解释:“我只是从书里得到启发,在原有基础上改良一二。” “差不多,差不多。改良和发明,不是一个意思?”木匠们乐呵呵,“小郎君就是谦虚。” 张川柏红着脸转移话题:“开始动手吧?我把图纸带来了,给诸位讲解新的织机……其实也是根据原本的斜织机改良。” “稍等。”木匠们看向卢照邻,“小郎君,我们做这个,可以抵今年的徭役吗?” “高郎君怎么说?”卢照邻反问。 ……奇怪,阿耶明明说过此事可以抵徭役,难道高叔没有告诉木匠们? 木匠们对视一眼,老实回答:“高郎君没说。好叫卢小郎君知道,我们现在有不少活……那个,咳咳,若能抵徭役,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做农具。” 卢照邻点头:“好吧,我会跟我阿耶说,他多半会同意。” “多谢小郎君!”木匠们又惊又喜,“请小郎君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做事!” 卢照邻好像明白了什么,微微笑道:“做好之后,我还要请你们帮我介绍专门经营家具买卖的木匠或者商人。” 经营家具买卖需要好的木料,没有门路的普通木匠只能干活,做不了大买卖。 “小郎君想订做家具吗?好!我帮你找人!” “我知道有个人家里几代做家具,城里贵人的床榻都是他家订做的!据说是跟大木材商武家买的好木料!” 木匠们投桃报李,纷纷满口答应。 他们又高高兴兴地撸起袖子,听张川柏讲解新织机。 张川柏诧异地看看卢照邻,世家郎君很会办事啊…… 有些时候,对自己来说很难的事,交给有办法的人,人家顺手就办好了。 张川柏忙着做纺织机时,张家湾来了一辆牛车……给小三郎送礼物的! 第53章 明府的嘉奖 牛车抵达张衍家门口时,农家小院柴扉掩着,里外安安静静。 差役从牛车上下来,大声问:“是张衍家吗?有人在吗?张川柏在家吗?” 屋里没人应承。 “没人。难道走错了?哦,大白天的,想必在地里干活。” 差役正想去左邻右舍问问,一条大黄狗不知从哪里窜出来。 “汪汪汪”……有陌生人! 黄狗一声号令,鸡鸭鹅纷纷从各个角落跳出来,对着陌生人一通输出。 “嘎嘎嘎!” 差役家里养家禽,一看到公鸡和大鹅,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吓得立刻跳上牛车。 “走开!走开!” 差役简直要哭了,这是哪里的待客之道! 吵闹声惊动邻里,住在同一条巷子最里面的是张春生。 他正在劈木材,准备打一套松木桌椅。 ……川柏说要送给曹先生做拜师礼,必须比自家用的细致。 张春生猛地被鸡犬之声惊醒,拎着斧子走出来。 “阿黄、花花、秀秀、灵灵……不得无礼!”张春生喝退禽畜们,举着斧子说:“客人受惊了。” 差役:“……你先放下武器再说,我没有恶意。” “啊?哦!”张春生笑道,“客人找阿衍兄吧?我帮你找他回来。” “多谢!”差役从牛车上下来,“我是明府派来送礼的……你看牛车上的箱子,是明府送给张三郎的礼物。” 张春生望过去,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三个大箱子……莫非是钱? 天啊! “你打我一下!快打我一下!”张春生惊喜得懵了。 他是南门里第一合作社的成员,四舍五入跟阿衍是一家人!是三郎的义父! 差役:“……你确定?” 张家湾的禽畜格外凶猛,张家湾的人格外……纯朴? 巴掌距离张春生还有一缝隙,他猛地退后一步,大声喊:“儿郎们!乡亲们!快喊阿衍夫妻回来!明府送来三个大箱子!” 张衍和吴秀一早送二郎去陆家庄,回来之后觉得心里闷闷的,索性一起下地干活。 忙起来可以忘记一切。 绿油油的田野里,处处是忙碌的农人。 仿佛一年四季,总有干不完的活。 “明府送钱来了!” “三个大箱子!” “还有一架牛车!拉车的牛好壮实啊!” 小孩子们大声传话,越传越离谱。 张衍和吴秀齐齐愣住……虽然陆翁早就说过,明府可能给三郎嘉奖。 但不是要等秋收之后,确定今年的收成比往年多才给吗? “真的有牛?”张大河问。 “有!拉车的就是牛!”小孩子们肯定地说。 张衍:“……牛不是礼物。” 想想也知道啊!总不能让人乘牛车来,走路回去吧?! “说不定是呢?”张大河、二河、三河齐齐说,“走!走!去看看!”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南门里第一合作社的人呼啦啦往回走,果然见到一辆牛车和三个箱子。 “哎呀!裴明府真是太客气了。”他们兴高采烈,仿佛礼物是给自己的。 张衍走上前,跟差役打招呼:“兄台怎么称呼?也是我们江都人吧?” 此人一看就是服役的庶民,也是江都乡亲。 “庶仆”和“奴仆”很好辨认,看头发即可。 奴仆留遮不住眉头的短发,即“髡发齐眉”;庶仆的是正常长头发。 差役笑着回应两句,说正事:“我奉裴明府之命,来给张三郎送礼物,作为他改良农具的嘉奖。张三郎在家吗?” “他进城去了,今日若是回不来,就住在回春堂。”张衍回答。 真是给三郎的嘉奖! 三个大箱子,到底是什么呢? 差役被众人火辣辣的目光烫到了,连忙说:“裴明府知道张三郎要拜曹大夫为师,送来一套《文选》。” 《文选》即《昭明文选》,南朝梁武帝的长子萧统组织文人共同编选。 唐代科举重视《文选》,此时《文选》的地位几乎可与儒家经典并列。 “是书啊!”邻居们惊讶,“可真是送到阿衍心坎上,他最喜欢书!” “他祖父以前是校书郎,他家有点钱就买笔墨抄书。”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宝剑赠壮士,书赠张三郎。” 虽然不是钱,众人心里失望。 但他们懂礼貌,绝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 正所谓礼轻情意重,哪怕明府奖励一张纸,也得感谢啊! 张衍道谢:“请兄台代我感谢裴明府!久闻曹大夫精研《文选》,这套书对我儿很有用!我正发愁要去哪里借来抄呢!裴明府真是太好了!” 差役露出笑容,张衍识货,张家湾的人也热情纯朴。 他是裴明府得用之人,不希望明府的重赏被人轻视。 “和我一起搬下来吧!书卷很重。”差役说。 张衍和张大河几个上前,把书箱搬进院子。 沉重的书卷,是知识的份量! 张衍心想,三郎若读透这套书,一辈子不愁饭碗。 这一套书,和家里那套《齐民要术》,都是传家宝。 他们搬书的时候,吴秀收拾了两个篮子,交给张衍。 见差役告辞,张衍说:“辛苦兄台来一趟。农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一份给兄台,还有一份请代为送给裴明府。” “这……”差役有些犹豫。 “是自家做的。一样是澡豆,一样是牙膏。”张衍解释了几句。 “哦!澡豆我知道,我家娘子买过,用得挺快。”差役听到不是太贵的东西,笑道:“那我收下了,多谢。” 他赶着牛车,离开张家湾。 邻居们依依不舍地看着牛远去,过了一会儿才围过来议论。 “这个差役挺好说话……我听说,能到明府跟前服役的,都是有关系的。” “废话!同样是服役,你愿意去修路疏通运河,还是到明府、少府跟前听差?” “阿衍,打开箱子给我们看看嘛!”张二河眼珠一转,大声说。 张衍笑道:“莫非你怀疑箱子里的是钱?” “唉呀!不看看不死心嘛!万一明府拿错了呢?”张二河说。 张衍失笑,当众打开箱子。 确实是三箱书卷,没有错……书卷就是占地方,若是线装书,恐怕一个箱子就装得下。 “看着就很值钱,有钱都买不到吧?”张春生站出来说。 “买不到!”张衍爱惜地看着这些书卷:“等小三郎回来,让他抄一套装订成册。到时候,我们家就有两套《文选》” “不如让三郎把全套书背下来!”张大河建议,“这样他就是活《文选》!” “好主意啊!”乡亲们纷纷同意。 小三郎知道此事,一定会感动哭了! 第54章 奇怪的客人 张川柏还不知道阿耶帮他准备了新的学习任务。 元代王祯《农书》的织机,讲解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本以为他讲什么,木匠们就会照听照做……在家里,阿耶和春生叔都是这样。 但这些木匠口口声声夸他是小神童,却很有探索精神,不停提出问题。 “机身宽度、经面倾角和原本的织机不同,为何要这样改?” “竹筘的安置也略有差异……是什么原理?” …… 张川柏额头冒汗,一一解释: “布机”将竹筘连接叠助木,即推筘的重型摆杆上,借助摆杆及其上所加重量的惯性力打紧纬纱。 惯性力是什么? 再往下讲就有点为难小郎君了~~ 幸好,木匠们琢磨片刻恍然大悟。 “我看行!就这么做!”老木匠说,“做好之后,请一个熟手的织娘试用。” 张川柏松了一口气,能听懂就好。 实不相瞒,他也是照本宣科,有些地方不理解。 此时的木匠智慧不容小觑啊!一点就通! 旁边的卢照邻又是两眼冒圈圈。 明明每一个字都听得懂,合起来就像听天书。 万万没想到,搅粪有学问,连器械都有那么高深的学问! 从木匠们干活的小院离开,天色已经不早。 张川柏看看天:“我今日去阿兄那里睡,明日继续找你编农书。” “你耶娘知道吗?”卢照邻问。 “知道的!我每次进城,来不及回去就是跟阿兄睡……你记得问问你阿耶啊!他如果同意,你到我家去编书。”张川柏说。 “好。”卢照邻点头。 搅粪就搅粪吧,既能锻炼臂力,又能学到新知识。 说不定,他搅拌着搅拌着,在粪便的香味中顿悟,无师自通生化之学! 庶仆刘二说可以先送张川柏回医馆。 “就隔着两个路口,我熟门熟路啦!”张川柏摆摆手,“明日见。” “等等。”卢照邻忽然说,“你为什么这么急?” “什么?”张川柏不明所以。 “夫子说编书宁可慢不要出错。皇帝明年二月才封禅,你有时间慢慢写啊!”卢照邻回过神。 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这一点。 “我不是说过,好柿要及时吃下嘛?”张川柏一脸无辜,“那我不该找你?我慢慢练字,自己单独编?” “不行!你已经找了我!”卢照邻说。 张川柏笑道:“这就对啦!别想太多,我跟你合作共赢,能有什么坏心思?” 他背着手,像个大人一样昂首挺胸地离开。 卢照邻感叹:“明明认识没多久,他却像跟我很熟悉一样。” 这就是倾盖如故吗?张三实乃赤诚君子也! 卢照邻回到家时,父亲卢仁勖已经回来。 听儿子讲完一整天发生的事,卢仁勖摸着胡须想了好一会儿:“你这个未来小师弟,可真是让我一次次惊讶。” 卢照邻疑惑:“他是懂得许多杂学,也不见得比我聪慧啊?” “我不是指学识,而是他的为人处世。”卢仁勖微微笑道,“昨日在李长史面前,他不卑不亢。李长史承诺将来举荐他去科举,他仍然沉稳镇静……今日他又一套一套的。” 合作编书、合作卖家具图纸……卢照邻完全被张川柏牵着走。 卢照邻比张川柏还大好几岁呢! “若是他家大人教的还好,若是七八岁小孩子自己想的……这样的小儿郎,未来难以估量。” 就像上官仪,只需要一个机会,就可以乘风而起! 卢仁勖接着说:“他拜托你找人竞买图纸?我们是外地来的,你和你高叔父找来济帮忙,来家想必更清楚。” “我已经问了木匠啊?”卢照邻惊讶。 卢仁勖说:“木匠认识木匠,来济才认识富商大户,可以帮你这个小朋友把图纸卖个好价。” “好!他给我分一成呢!”卢照邻高高兴兴,“我要用自己挣的钱给阿娘和兄弟买礼物!” 认识张三郎真好! 既可以在皇帝面前扬名,又能挣钱! 卢仁朂又想起一件趣事,笑道:“李善今日回来了,他已经见过曹大夫,知道张川柏拜师的事,他说有一件事让你配合……” …… 张川柏办妥了两件大事,像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来到回春堂。 张远志已经在门口张望了好一会儿,见到三郎的身影才放下心。 “那么晚才回来?在卢家吃了一顿饭吧?多麻烦人家……”张远志絮絮叨叨。 张川柏笑着说:“他去我们家,我们不是杀了一只鸭子?朋友之间,不用太客气!” “你呀!”张远志哭笑不得。 说到底,你们只就见过几次啊! 你还没正式拜曹夫子为师呢! “阿耶常说与人交往在于诚,不用因为卢家比自家门第高就自卑。”张川柏很淡定,又问:“牙膏卖得出去吗?” “卖出去了!” 说到这个,张远志眉飞色舞。 “我对每一个来买金银花饮的人说,用我们家的牙膏不仅能洁白牙齿、清新口气,还能出口成章……卢少府家的小神童,都用我们的牙膏!” 张川柏:“……这样就有人买?” “昨日在官田那里,不是有几个县学学子跟我们吵架?他们今日又来找我……本来是找麻烦,最后被说服买了牙膏。”张远志嘿嘿笑。 用过张家牙膏,就能口吐芬芳~~ “阿兄厉害。”张川柏由衷佩服。 “好啦!你有钱了,过两天买一堆东西,大张旗鼓地拉回家。”张远志提议。 “为什么?” “炫……哦,让邻里们同乐。” 黎平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靠在墙边继续改进他的良方。 听到张家兄弟自吹自擂的话,他无悲无喜。 张家兄弟卖牙膏能挣几个钱? 等他的“金枪不倒散”研究好,肯定日进斗金! 甄闻道含笑看着几个少年郎……年轻真好,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三郎饿了吗?还有一个胡饼。”甄闻道和蔼地说。 张远志就要去帮三郎拿胡饼。 正在此时,有个少年人走进医馆,大声说:“请问张远志在此吗?” “我是。”张远志回过头。 少年人笑了笑:“我叫李四,从洛阳来扬州办一点事。我见过赵贞固两次,他说一回生二回熟,我可以去你家住。” 张远志:“……是我师兄会说的话。” 李四看向一旁的张川柏:“我刚刚听到你们讲话,你就是江都神童张三郎吧?幸会幸会!我是李四郎。” 张川柏敏锐地觉得事情有一点点不对劲。 李四?只说排行不说名字,我还李二呢! 此人的江都口音很地道,若不是江都人,肯定住过不短时间,不至于没地方落脚。 而且,赵兄那么够意思,到处宣扬我是江都神童? 赵兄出发去洛阳没多久,李四就来江都了……两人是途中碰上的? 不对劲啊不对劲~ 我一眼看出你有问题! “你一眼就看出我是张三?”张川柏狡黠笑道,“你听错了,我是来买药的,我叫王五!” 第55章 猜猜他是谁 小儿郎当面撒谎不是好习惯。 张远志连忙说:“舍弟顽皮,他就是张三。李四郎,你说赵师兄请你到我家住,可有他的信?” “没有。我们在路上相遇,他随口跟我说的。”李四郎解释。 此言一出,连神色恹恹的黎平都抬头,目光中充满怀疑。 甄闻道也发现不对劲。 自家学生是什么品性,他最清楚。 贞固那孩子为人处世有几分“痴”,真心觉得“一回生二回熟”,擅长主动交朋友。 但做事还是有分寸的……比如建议张京墨去找宋令文,都知道写一封介绍信。 医馆里顿时安静。 李四郎不安地挠挠头:“是我冒昧了,我真的认识赵兄……甄医师从长安带回一份《千金方》,近一两年都在研究;张大郎擅长给牛马接生、母猪母羊产后护理;张三擅长搅拌粪便做新肥。” 他对几个人很了解,且都是赵贞固离开江都前发生的事。 张远志知道此人有疑点,但想想自家二郎出远门,就心软了。 与人为善,希望二郎出门在外也能遇到善人。 “你要去我家住?你的行李在哪里?我让人带你回张家湾。”张远志同意了。 李四郎松了一口气,笑道:“多谢张兄,我总算有地方落脚了。我的行李在客舍里,明日我搬过来。” 接着,他向众人告辞,特别向张三郎挥手:“王老五,明日见。” “嗯。”张川柏应了一声,跟着走出门,目送李四郎消失在路口。 他走回医馆,众人异口同声:“有问题!” 黎平先举起手:“李四对你们都有了解,偏偏没提我!我不信以我跟大师兄的交情,他会不夸我!” ……疑点!最大的疑点! “他的江都口音。”张川柏言简意赅。 张远志说:“大师兄虽然爱捉弄自己人,在外人面前还是有分寸的,没道理介绍信都不写一份。” 甄闻道笑着说:“何必猜测?明日问他要过所一看就明了。哪怕他想隐藏身份,也不敢伪造过所。” “对哦!”三个少年人恍然。 过所是出远门必备的官方“介绍信”。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做什么都清清楚楚,恨不得把家里有几只鸡都写上。 甄闻道摸摸胡须:“他隐瞒身份太生疏,不像经常撒谎的。你们真要追根问底吗?” “咦?”张川柏若有所思,“李长史前脚夸我,李四郎后脚就来。他会不会是李长史家中小郎君?” 甄闻道摇摇头:“李长史祖籍陇西,早年常居关中。虽然来扬州当官多年,说话仍是关中口音。最主要的是,看相貌,他们不是一家人。” 这都能看出? 学生们很惊讶。 张远志说:“也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随便他吧!正好京墨出远门了,我家里住得下。” 张川柏也笑了笑:“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正好二兄出门了,家里缺人手。” ……也许李四郎是冲着新农具来的,也许是新肥的配方,要不然就是张家的农书。 张家最值钱的是书,其次是小牛萌萌。 李四郎一个半大少年,能偷走萌萌? 连公鸡花花和隔壁大黄那关都过不了~~ 见张家兄弟都同意,甄闻道不再反对。 毕竟听李四郎的语气,确实认识赵贞固……看在孽徒的份上,不好将少年人拒之门外。 想到赵贞固,甄闻道兴致缺缺:“我回家去,你们自己睡吧,别闹太晚!” 甄家在官廨附近有个院子,妻儿都在那里住。 甄医师一般情况下都是傍晚回家,早上才过来。 “是。”张远志和黎平答应。 见医师走远,张远志将留下的胡麻饼给张川柏吃,自己去烧水。 后院有一口井,还有厨房,可以做饭可以熬药。 三个少年人一起洗涮,黎平说:“我觉得师父不高兴。” “嗯。”张远志叹道,“因为大师兄。” 赵贞固有“痴心”,敢于给自己捅两刀试药。可是赵家对赵贞固的安排不仅仅是学医。 “老师觉得大师兄专心学医能有成就。可赵家要师兄学琴棋书画、经史子集,又让他去洛阳投行卷……不是我说,大师兄的文章还不如卢照邻,怎么从一众才子中脱颖而出?“张远志说。 但人生的事,谁说得准呢? 甄医师虽然不高兴,也没说不让赵贞固走。 “你们想赵兄?”张川柏问。 他记得,阿兄挺不喜欢赵兄? 张远志叹气:“虽然大师兄总是捉弄人,但他不在,我总觉得少点什么。唉,我是被他欺负习惯了!” 黎平点点头:“我也一样!再说若大师兄在,我的‘金枪不倒散’可以找他试药。” “你在研究‘金枪不倒散’?”张远志瞪大眼睛,“是给牛用的吗?” “不是……我跟你说……”黎平顿时来了兴致,“咦?说起来,也可以给牛用啊!” 两个半吊子(未来)神医凑在一起,又有了新的话题。 张川柏忙碌了一天,躺在草席上很快就睡着了。 …… 第二天,张川柏一早刷牙洗脸,和大兄一起煮粥。 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不忙不闲时半干半稀。 非农忙时候,半大少年都是喝稀粥、吃咸菜,偶尔有个鸡蛋就是改善伙食。 张远志边吃边问:“你今日还是去卢家编书?你们这个书,要编几天?” 张川柏回答:“前面几样农具我都写好了,卢照邻誊抄两日即可。纺织机的资料也有,只差最后的试用数据,要再等几天。” 纺织机是在原本的基础上改良,许多部件可用旧的,只要新做一些关键部件。 “好几个工匠打两架织机,三五天也行了吗?” 张川柏想尽快! 卢照邻说他着急……他确实着急。 因为他不确定朝廷什么时候发诏令取消封禅! 没有梦见具体时间啊! 如果皇帝取消封禅,曹夫子的“贺礼”还有必要献上吗? 吃过早饭,张川柏背着书袋出门。 张远志拿出几个钱:“如果跟卢照邻出去吃饭,你自己出钱。” “嗯。”张川柏将钱收好,又说:“若李四郎来了,你照应一下。远来是客,别为难人家。” 做了一个晚上的梦,关于李四的身份,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还用你说!我是你大兄!”张远志笑着推推张川柏,“去吧!爱操心的矮冬瓜!” 没大没小的黄口小儿! 第56章 即将揭开马甲 李四郎有江都口音。 卢照邻曾说,曹夫子的另一个学生李善快回江都了。 李善会出什么题? 卢照邻说不知道,但题目不一定是写在纸上的,也可能是其他方式。 “若真的是他,这位师兄有点意思啊……”张川柏脚步轻快,高高兴兴来到卢家。 考验已经开始,他很快就是“江都曹公”的内门弟子啦~~ “照邻,一夜不见,如隔三秋!”张川柏笑着打招呼,“咦,你没睡好?眼底乌青着?” “想着一些事,没睡好。”卢照邻微微垂眸,对张川柏感到歉意。 张三是赤诚君子,对自己毫无保留; 而自己却要和他人一起隐瞒他…… “你用热鸡蛋滚一滚眼睛,能消除淤青。”张川柏热心建议,“若是精神不好,睡个回笼觉再编书亦可。” “不能耽误正事。”卢照邻摇头,“开始编书吧!其他事慢慢再说。” ……一起编书的交情,比什么都硬。 他这一关,张三已经过了。 若张三这样的君子都没资格拜曹夫子为师,整个江都谁有资格? 做起正事,张川柏也全神贯注。 什么李四王五,不要紧啦……狐狸尾巴总会露出的。 安安静静地编了半日《神器图谱》,又跪坐得腿酸。 张川柏更惦记新桌椅。 放下笔,卢照邻说:“我阿耶答应让我去你家暂住,我们傍晚一起回张家湾?” “真的?太好了!”张川柏很高兴,“我二兄离开家,我觉得一个人睡太寂寞!” “你不习惯一个人睡?”卢照邻惊讶。 “你习惯一个人睡?”张川柏更惊讶。 谁家小孩子能一个人睡一间房啊! 尤其是兄弟多的,都是像猪崽一样躺一排。 “我在家都是自己睡。”卢照邻说,“不过,跟友人抵足而眠,睡前可以谈古论今,想必很有趣。” 小少年,都喜欢新鲜。 “正好!我很会讲故事!”张川柏笑眯眯,猛地想起一件事:“我家还会来一个客人,不知道他是否习惯跟陌生人睡!” “是谁?”卢照邻低着头问。 张川柏试探着说:“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自称李四郎……” 接着,张川柏说了昨日所见的奇怪来客。 卢照邻垂眸:“姓李的人很多,排行第四的人更多,或许真的是赵贞固的朋友。你若不放心,就不招待他。” 没有直接说认识或不认识? 张川柏哈哈笑道:“我明白了!我们一起带着他干活~~” 三人一起做搅屎棍,值得赋诗一首留念! 卢照邻不愿意多说“李四”,转移话题:“卖桌椅图纸的事,我想拜托来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拜访?” “来家?来济?”张川柏来了精神。 “是的。” “你跟他很熟?”张川柏问。 卢照邻说:“我阿耶来到江都,跟来家有来往。来叔父欣赏我的才华,多次夸奖我。” “哦……”张川柏微妙地上下打量卢照邻。 原来如此! 难怪! 某个二十岁的大卢照邻奔赴长安干谒求仕,时任宰相来济对其非常欣赏。 有来济的大力推崇和引荐,加之自身才华,大卢照邻名声大噪。 梦中八尺美男没有说,来济早就认识卢照邻啊! ……果然,哪有什么一见如故,都是套路。 呜呜呜,人家的家世、学识、人脉都是顶级的! “你这是什么眼神?”卢照邻挪了挪身体。 张川柏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感叹:“我现在同情我自己。” 本来同情卢照邻一生坎坷……但是想想,以卢照邻的顶级才华和资源都过不好,自己岂不是更不容易? 同情范阳卢氏的大才子? 还不如同情一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自己~~ 卢照邻见张川柏语气低落,安慰:“你不要妄自菲薄,我觉得你的才华不在我之下。” “真的?”张川柏问。 “真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有你的长处。”卢照邻诚恳地说。 张川柏从小被家人夸着长大,心里都是灿烂的阳光。 被卢照邻夸两句,立刻就恢复神采,眨眨眼笑道:“其实……我不会自卑。我阿耶是农人中读书最多的,读书人中最会种地的,我跟他一样!” 去见见来济吧?收集历史名人~~ “我们编好《神器图谱》,就去拜访来郎君?”张川柏说,“我想想,要不要带什么礼物……我给你带的牙膏,你觉得好不好?” “牙膏好用,但我平日去来家,都是带自己写的文章。”卢照邻如实说。 张川柏摇摇头:“我跟你不一样。我是第一次登门,跟来家素无来往。” “那就都带上!”卢照邻建议,“你写一篇文章,我指点你修改?” 两人说着,往热闹的“市”走去。 “去面馆吃面?”卢照邻提议,“吃完走回来可以消食。略作休息,再编一会儿书,我们出发去你家……我跟阿耶说过了。” “真的要这么赶?”张川柏问,“昨晚不是没睡好?” “你说好事要尽快,我觉得有道理。”卢照邻说,“好柿没吃进肚子里,总怕有变动。” 张川柏连连点头。 小卢兄挺敏锐啊! 想到下午要跟卢照邻一起见“李四郎”,张川柏又露出小狐狸的笑容。 卢照邻真的不认识李四吗? 我静静地看你们表演~~ …… 另一边,李四带着好些行李来到医馆。 他先送上一匹绢,说是食宿费。 大唐“钱荒”,官府规定“钱帛兼用”,若交易额超过十贯钱,就必须用绢布结算。 一匹绢大约相当于五百文。 价值随地区不同、绢布质量不同有变动。 李四一脸诚恳:“我来扬州是要找一个名士拜师。在成功拜师之前,我想在张家借宿。多有叨扰,请张兄务必收下。” 张远志诧异……哟,连原因都跟京墨一样! 不心软都不行了! 他友善地说:“你一个少年郎能吃多少?你在我家住,能帮我家干活吧?可以抵食宿费。” “我能吃挺多的。”李四有些着急,“请收下吧,不然我住得不安心。” 在医馆门口推来推去,让过往的人看热闹。 万一……有人认出自己,还怎么演下去? 张远志只能收下,更觉得李四可疑…… 手里有钱,住客舍也可以啊?是觉得自家更可靠? 拜师? 张远志灵光一闪,难道说李四也是冲着曹夫子来的? 想跟三郎抢老师? 带着种种疑惑,张远志准备亲自送李四去张家湾。 李四却说:“我等一等张三,跟他一起回去。” “你怎么知道三郎今日会回去?”张远志疑惑,“他跟卢郎君一起编书,说不定会在城里待几日。” “呃……”李四一时词穷。 他忽然有些后悔……突发奇想撒了一个谎,就有无数个谎言。 这是给张三考验,还是给自己考验?! 第57章 带小师兄回家 张川柏、卢照邻、李四郎推着一辆独轮板车走出江都城。 张远志借出医馆的板车,找到几个进城买东西的同村人和他们同行。 虽然张家湾所在的南门里距离城门很近,可是几个少年推着一车东西……连人带货都在诱人犯罪啊! 板车上主要是李四和卢照邻的物品,张川柏的很少。 卖牙膏挣的钱,大兄带着他去买笔墨纸,结果发现钱不经花! 普通的纸一百张60文,更好的纸一张3文,墨15文一两,毛笔20文一管…… 本来还想给阿娘买礼物,看上一面漂亮的铜镜,一问价2000文,吓得张川柏落荒而逃。 “15文能买一斗米,500文一匹绢,铜钱的购买力很强啊……怎么读书人的东西这么贵!”张川柏唉声叹气。 铜镜就不说了,毕竟是铜做的。 想一想,阿耶要供三个儿子读书识字,需要多大的决心! 卢照邻安慰:“你卖牙膏是细水长流,能补贴笔墨。若家具图纸卖个好价,短期内就不缺钱了吧?” “但愿如此!若是不行,我想想其他办法。”张川柏认真琢磨。 拜师成功后,读书的花销肯定增多…… 不可能笔墨纸砚都蹭老师和同窗的吧? 进城得吃饭,不可能次次自带干粮?也不好总是去医馆蹭吃蹭喝。 曹夫子是“文选学”的开山祖师,做学生的至少得抄全套《文选》。 那得花多少钱啊! 三只小猪养大全卖了,只怕都不够。 李四在一旁听着,正色说:“少年人应该全心读书,不要把心思花在谋利上。你做农具花费许多心思,再琢磨挣钱,还怎么读书?” “李兄言之有理。”张川柏顺着李四。 ……不要跟意见不同的人争执,赢了又没奖励。 李四一听就知道张川柏没听进去,微微摇头……这个(未来)小师弟,还得慢慢教。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什么都想做,最后什么都做不好。 张川柏看看李四,笑着转移话题:“我有个朋友,他未来的儿子很有名。有名的原因呢,一个伟大的诗人以其名字写了一首诗……” 李善,北海太守李邕的父亲。 伟大的诗人李白有一首《上李邕》,开篇就惊才绝艳“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未来的儿子?”李四嘴角抽搐。 什么意思? 张川柏却不解释,看向卢照邻说:“卢兄,你将来给我写一首诗,叫《赠张川柏》、《别张三》或者《江南逢张川柏》……好不好?” “为何?”卢照邻好像明白,又好像不理解。 张川柏朗声说:“你将来出名了,我借你的名字青史留名啊!” ……就问有多少人羡慕汪伦! 卢照邻“噗嗤”笑道:“你每日都想些什么?好!难为你看得起我!我将来若真的有名,就给你写!” “多谢多谢!”张川柏高高兴兴。 李四:“……你不问问我?” 张川柏:“呃,我们还不是很熟?” ……事实上,你没有卢照邻有名嘛! 众所周知,梦不会骗人,介绍越长的越有名,介绍越短的越不出名~~ …… 三个儿子都不在家,张衍和吴秀的活肉眼可见增多。 虽然有合作社的劳力,但许多事得亲力亲为。 张衍一边喂三只小猪,一边嘀咕:“60到130日的猪,用豆粕20斤、黍18斤、骨粉1斤、贝粉1斤配比做猪饲料,可催肥长肉。呵,三郎真会想,猪还吃得比人好!” 猪靠放养很难长膘,得添加食物。 “就这些了!别挑食!多长一些肉,不能输给隔壁的猪。” “年底谁长得最肥,谁先出栏!” 他忽然扯开嗓子,哼唱欢快的歌声。 小猪猪们伴着歌声“哼唧哼唧”拱槽,胖乎乎的屁股晃呀晃,小尾巴甩呀甩。 隔壁柱子听到歌声跑过来,趴着猪圈的篱笆外问:“阿叔,你在对猪唱歌?” “对!让猪心情愉快,可以多长肉!”张衍回答。 古有对牛弹琴,今有对猪唱歌! “这样也行?!”柱子说着,拍拍脑袋:“川柏回到村口啦,带着两个少年郎,还有好多东西!” 另一个小孩儿也跑过来:“川柏拐带两个少年郎回来,是给我们种地的吗?” “拐带?不是吧?!”柱子震惊,“我看其中一个人很眼熟,好像之前来过?” 张衍赶紧放下猪食走出去。 再这么话传话,很快就会变成,川柏带了两个新娘子回来~~ …… “川柏回来啦?新织机做出来啦?” “没带猪粪牛粪回来?石膏也没有?不做新肥啦?” “你阿耶说,你知道一个除虫不伤苗的药方,快教教我!” 乡亲们伴着晚霞,踏着长长的影子走上田埂,热情地打招呼。 一两日不见,怎么觉得张川柏又变俊美可爱啦? 最重要的是,那一车东西看着就喜庆! 跟过年走亲戚似的~~ 张川柏一一回应,乡亲们真是太热情了,张家湾没他不行啊! 张大河眼尖,大声说:“这位是少府家的郎君吧?上回来过的。车上的东西,莫非是少府送川柏的?” “唉呀!明府刚让人送几箱子礼物来,少府又送!这怎么好意思?” 这话说得,好像收礼的人是他自己。 乡亲们说起明府送礼的场面,都与有荣焉……不知是不是故意卖关子,只说三个箱子,不说是什么。 “川柏啊!你回来得正好!以后你再也不愁饭吃了。”张大河满脸羡慕。 把全套《文选》背下来,就是活文选,还愁饭吃吗? 被他们一番误导,三个少年以为江都令裴英送的是钱。 “裴明府真大方啊!”张川柏简直感动哭了。 正想着缺钱,裴英就送钱! 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张柱从人群里挤出来,欢天喜地:“川柏!你带回两个新娘子吗?” “……” 张川柏猛地顿住脚步,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别乱说啊!”他连忙解释,“这位是卢郎君,你见过的!这位是……李四郎,来我家借住。” “哦。”张柱满脸失望。 张衍跟着走过来,目光停在李四郎身上,友好地笑道:“小郎君是曹大夫的学生李善吧?” 已知一个小客人是曹宪的学生卢照邻,另一个姓李的小客人必然就是李善啊! 他哪里知道,有人好端端装神秘呢? 李四郎:“……” 我是?我不是? 第58章 来一起干活 李四想过怎么跟张川柏斗智斗勇,没想过一照面就被张衍揭穿。 他跟夫子说,要以外人的身份考察张川柏的品性和才学。 住到一起朝夕相处,梦话都无法隐藏。 曹夫子向来尊重学生的突发奇想,对此并不反对。 此时,李四满脸纠结……为什么就猜到我是李善? “李四”不可以是李泰? 好吧……魏王今年已经二十一二,比自己大得多。 那就不能是长史李袭誉家的子弟? 不久前李长史才夸过张川柏啊! 李四顾左右而言他:“我有事来扬州,赵贞固介绍我来张家借住。” 努力隐瞒身份! 说不定,张三猜不到呢? 张川柏对父亲眨眨眼,“阿耶,这是赵兄的熟人啦,来扬州寻名师,他说要来跟我们一起读书。” “哦!”张衍恍然大悟。 小孩子们要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啊! 张川柏又说:“我请卢兄来做客,教他锻炼身体。 “欢迎之至!”张衍帮着推板车,“我家里简陋,但有专门的书房和书桌椅,郎君们可以安心读书。” 李善微微诧异,他知道张家是耕读之家,但有专门的书房,还是挺稀罕的。 至少证明,张家很重视书。 张川柏拉着卢照邻,钻进小孩子堆里,昂首挺胸:“儿郎们何在?” “在!”小孩子们响应。 “客人来我们张家湾锻炼身体,诸君有何好建议?”张川柏跳上一个小土堆。 有点“振臂一呼”的姿态了~~ 柱子说:“我知道!可以让他搅拌粪便做氮肥尿素,锻炼臂力!” “英雄所见略同。”张川柏严肃地点头,“诸君可还有高见?” “做木工啊!跟着春生叔做木工,将来做木匠县尉!” “挑水劈柴!” “挑粪沤肥!” 小孩子们一人一句,全心全意为卢照邻的身体着想。 卢照邻:“……” 他们好像来真的?! 张川柏很靠谱,想了一会儿说:“这些都可以安排上,请诸位协助。再让阿黄教他游水,计划就完美了。” “听老大的!”孩子们轰然响应。 李四听得热闹,好奇地问:“阿黄又是哪位贤者?” “汪汪~~”……阿黄跳了出来。 游水,它是专业的! 村里的孩子,都是它的学生。 “哈哈……”邻里们善意地说,“卢郎君,你来我们张家湾做客,一定不会寂寞!” 少府家的郎君,是贵客啊! 肯定得好好招待! “打扰了。”卢照邻红着脸道谢。 他有一点点激动,也有一些期待。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生活……也许学一点种田和木工活,未来会有用? 小儿郎们约定明日开启“卢郎锻炼计划”,高高兴兴各回各家。 老大回来了就是好,又有新的玩法~~ 邻里们也说笑散去,张川柏带着新客人回到家门。 …… 吴秀在院子里喂鸡鸭,听到外面的笑声转过身。 面向孩子们的,是一个温和的笑容。 农家妇人荆钗布裙、不施脂粉,肤色是健康的微黑透红。 尽管有岁月沧桑的痕迹,依旧面容秀丽,大眼睛清澈又温柔。 李善心想,张川柏的父亲极其出众,站在一群农人中仿佛自带光芒。 没想到,张川柏的母亲也毫不逊色。 难怪张家的小郎君不同寻常……什么树结什么果,什么藤结什么瓜。 扬州张氏的祖上,也是阔过的! 他愣了片刻才回过神,客气地对张衍、吴秀郑重行礼:“贸然登门多有叨扰,请见谅。” 张川柏快人快语补充:“阿耶阿娘,李兄送了一匹绢给大兄,说是食宿费。大兄让我买了油盐酱醋还有些吃的,都带回来了。” “啊!”吴秀惊呼一声,连连说:“你阿兄怎么能收?你们真是!少年人出门在外,多不容易啊!” 眼前的李四郎,就跟自家二郎一般大! 京墨去到嵩阳,也要找地方借住呢! 吴秀想一想,就心疼二郎。 人家的耶娘必然是一样的心情。 张衍也和蔼地说:“你们安心住下,不要客气。我们家吃的住的都简单,院子里有鸡粪鸭粪,屋后又有猪牛的气味,委屈小郎君了。” 走了一个京墨,来了两个小郎君。 家里顿时热闹许多。 张衍和吴秀觉得安慰一些。 张川柏不跟客人见外,笑着说:“好啦!闲话少说~~把行李搬到我的屋子吧!今夜抵足而眠,我给你们讲故事。” 卢照邻说:“今日吃面的时候,你讲的白娘子,从蛇变成人……今晚还讲那个!” 故事只讲一半,跟说书人似的,太过分了! “好!” 张川柏帮客人搬行李,又拿出自己买的各种东西。 “还有两根大骨头,一个猪脑。跟医馆合作的胡屠户知道我们家来客人,特意送给阿兄。医馆做澡豆,从屠户那里买猪胰子和肥油,是大客。”张川柏欢喜炫耀。 人家送给阿兄的!都是心意! 我吃到阿兄的软饭啦~~ 大骨头上面还粘着一些肉~~ “家里还有一根笋,跟大骨头一起煲。”吴秀安排得妥妥当当,“猪脑加姜葱清炖?” 李善收拾好行李,没怎么打量简陋的卧房就走出来。 他诧异地说:“《礼记》云‘狼去肠,狗去肾,狸去正脊,兔去尻,狐去首,豚去脑’,猪脑可以吃吗?” 张川柏惊讶:“有这种说法?我还没学《礼记》。” 不是说吃脑补脑? 张衍给孩子们讲解:“医师说过,猪脑不要常吃,不是因为《礼记》要求,而是吃多了可能得病。偶尔吃一顿不要紧。” 自家平时不怎么买。 但人家送了也不会扔,毕竟是肉。 李善恍然:“原来如此。” ……又学到了一点。 张川柏见卢照邻也走出来了,立刻挥手:“李兄帮我提水,照邻烧火,我来做饭菜。” “你?”李善惊讶。 张川柏淡定地说:“我阿耶阿娘很多活……趁着天色没黑,还要照顾牲畜。平日忙的时候,都是我做饭,你们不用太惊喜。” 农家小孩子,有灶台高就可以做饭了。 卢照邻撸起袖子:“好,我来烧火!” 烧火比提水有意思? 张三对我比较好啊~~ “这……”吴秀有些犹豫,怎么能让客人干活? 但是看小客人好像挺乐意,又笑着去忙自己的事。 “咦,我好像忘了什么?”张川柏“咚咚”地剁大骨头,自言自语。 算了~~ 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第59章 姓李的都不简单 三个少年人果真做出一桌子菜,肉没多少,蔬菜沾了肉味,就当是吃肉。 饭菜看起来多,但干活的人饭量大,分到每个人也没多少。 卢照邻和李善惊喜地发现自己还有做饭的天赋~~ 说“君子远庖厨”,其实是断章取义; 说男人不擅长做饭,那更是误解,许多大厨都是男人。 一些名士甚至写诗词炫耀自己的厨艺。 “今日山翁自治厨,嘉肴不似出贫居,白鹅炙美加椒后,锦雉羹香下豉初……”, 要想做出最好吃的烧鹅,必须加入椒;野鸡肉炖汤羹,则要先加入豆豉。 天还没完全黑,众人就在院子里借着天光吃饭。 点灯吃饭这种事,农家不存在的。 唐人大多一日两餐,“朝曰饔(yong),夕曰飧(sun)”,清晨吃饔食,傍晚吃飧食。 这两餐是正餐。 期间饿了怎么办? 农忙时节,有条件的人家中午会加一顿。 平日里,早上煮一锅粥,饿了就回家喝粥水,补充水分和体力。 富裕的人家,饿了可以吃水果糕点; 住在城里的,还可以在中午开市后,去街上买胡饼、吃面。 吃两顿正餐,一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睡得早不用再吃饭。 二是粮食匮乏。 大多数人都不富裕,有眼色懂人情的,不会在饭点串门、也不会长期在别人家蹭吃蹭喝。 因而李善说借住,首先送上一匹绢做食宿费,张川柏一进门就把这件事说明白。 ……张衍和吴秀嘴上说不要,心里更舒服。 卢照邻跟张川柏熟悉,没有直接给钱,而是带了笔墨纸,以编书的名义跟张川柏共用。 这些东西的价值,够住两三月啦~~ 邻里亲眼看见板车上的大筐小筐,暗暗称赞两个小郎君明事理,还羡慕张家来贵客。 你好我好,才能宾主尽欢。 夏日的鲜笋带有一点微微的苦涩,和猪骨头一起炖煮,风味独特。 客人喝骨头汤,张川柏用小木勺吃猪脑。 清理干净血丝筋膜,又加入姜葱去腥,异味不重口感嫩滑,跟吃豆腐一样。 李善看张川柏吃得香,犹豫要不要试一试。 他是来考察张川柏的,目前看来……能吃会吃,是未来小师弟的一个优点。 “尝尝?”张川柏接触到李善的目光,笑着问。 李善迟疑片刻,好奇心占上风,舀了一勺猪脑到自己碗里。 ……尝试做一次“不合礼”的事。 张川柏低头微笑,《礼记》是经典,但人也不能处处在“礼”的规范下生活吧? 吃到七分饱,张川柏的脑袋开始运作,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裴明府送来三箱钱?”张川柏惊喜地问。 “不是钱,是一套《文选》,有钱都没处买啊!”张衍微微笑道,“不愧是河东裴氏,出手就是大方!” 大都督府长史李袭誉当众夸赞三郎,裴英就当众提出送书。 人果然要自己有价值,才能得到他人的认可。 张川柏听到是全套《文选》,目光顿时落在李善身上。 李善继承曹夫子的衣钵,专门研究《文选》,小小年纪已经开始给《文选》做注释。 卢照邻替张川柏高兴:“回来的路上,川柏还说抄一套《文选》光笔墨纸就要不少钱,没想到裴明府那么贴心。” “是啊!若是有机会,我想当面感谢。”张川柏说。 “感谢要尽快,裴明府要升官了。”李善插嘴。 “李兄消息好灵通啊!”张川柏惊讶。 不愧是李四! 在大唐,姓李的都不简单~~ 李善解释:“我在洛阳给达官贵人投行卷,听闻扬州屯田监和裴明府先后汇报新农具。裴明府政绩优异,升官很合理。” 张川柏依依不舍:“这么贴心的明府,一直留在江都多好!” “裴明府听到你的话,一定很感动。”张衍笑道,“有了《文选》,你要好好学。乡亲们说,你若是能背下全套《文选》,一辈子不愁饭吃。” 张川柏惊讶得碗里的饭都不香了。 乡亲们真是为他着想啊!感动得无以言表! 背下全套《文选》? 还有时间干别的吗? “李兄,你能背下全套《文选》吗?”张川柏转头问。 “不行。”李善诚实地说,“但我认为这个主意不错。张三,你若背下全套《文选》,就是曹夫子合格的学生。” “不要给我加大难度啊!”张川柏瞪大眼睛,“若背出《文选》才能拜师,我儿子都出生了!那我也躺平,让儿子去努力。” “哈哈!” 众人都被张川柏逗笑了。 “你那么一点点大就说‘生儿子’,你知道儿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张衍取笑。 “不就是河流涨水,从飘来的木盆捡到的?”张川柏眨眨眼睛,“我捡一个儿子,取名‘江流儿’。” 张三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好在众人习惯他的跳脱,并不感到奇怪。 “阿耶,背《文选》的事,等我拜师之后再说吧!听闻李善专攻文选,到时候我跟他一起背。他是师兄,一定比我先背出来!”张川柏看向李善,“李四郎,你说是不是?” “呃,是。”李善硬着头皮同意。 输人不输阵。 卢照邻见李善窘迫,善意地转移话题:“李兄,你在洛阳投行卷,一定获得很多高官赏识吧?” ……阿耶想让我去洛阳试试,夫子却说不到时候。 年纪差不多的李师兄却去了,所以师兄比我强? 李善:“……” 饭真的不香了。 卢郎一定是知道我备受打击,故意问的? 李善埋头吃饭,很想装作听不到卢照邻的话。 沉默片刻,他还是坦诚:“我的老师曾说我不以诗文见长,我还不服气。这次去洛阳,我跟别人一比,才知道自己真的差远了。”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不行就是不行,不丢人。 “啊?连你都不擅长诗文?”张川柏惊讶。 这可是“江都曹公”的学生啊! 李善正色道:“若论文章,我不如赵贞固。你们将来可以去长安、洛阳看一看,知道山有多高。” “好。”张川柏和卢照邻都点头。 咦? 张川柏发现,李四郎虽然装神秘,人还挺诚恳的? 第60章 三郎讲故事 饭后,张川柏负责收拾碗筷。 村里一些人家,男孩儿不用干家务,都是女孩儿干。 但张川柏没有姐妹啊! 即便有姐妹,他也不会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该被优待……陆家小表妹,在家里就比小儿郎受宠爱。 张川柏知道一个小秘密,两家大人想让娇娇小表妹长大后做他的新娘子呢~~ 但梦里八尺美男“山的那边”说,表兄妹是不能成亲的~~ 那就算啦~~ 小儿郎要跟小儿郎玩,他才不喜欢小娘子呢! 卢照邻和李善见状,也要帮忙洗碗。 张川柏摆摆手:“你们整理一下行李,将日常用的东西拿出来……洗几个碗碟,要几个人啊!” 客随主便,卢照邻和李善去整理行李,将笔墨纸砚取出来,放去张家的书房。 书房里摆了两张高脚书桌,一张较低矮,一看就是小儿郎使用的,另一张更宽更长。 张衍跟着进来说:“宽的这张是我家大郎二郎在家用的,你们就用这张……有两张配套的椅子!” 这样的书桌和椅子,对卢照邻和李善来说都很新鲜。 此时的家具,以榻、床、案等低矮家具为主。 一些喜欢热闹的人家出现了又宽又大的高足食案,从分食制向合食制过渡。 饭菜全部摆在桌上,桌边放几条又宽又长的坐具,有人称之为榻……张川柏称为“大板凳”。 李善在长安见过高足食案,因此方才一起围坐吃饭,并不觉得奇怪。 但书房里有靠背的椅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好奇地坐上高高的靠背椅子,脚悬空了……长得矮的尴尬。 但他得承认,椅子坐起来挺舒服。 卢照邻坐在另一种椅子上,悬空的脚晃了晃:“这就是张三说的简易椅子?官帽椅做出来岂不是更气派?我觉得直接卖家具比卖图纸更挣钱啊!” 张衍笑着说:“我们农社有一个擅长木工活的,但他一年能做几套桌椅?经营家具买卖要门路,还是卖图纸容易些……此事得卢郎君帮忙。” “好说!这是我跟川柏的买卖!”卢照邻爽快地说。 他对卖图纸更有信心啦! 张家的椅子,坐过的都说好。 李善本来觉得张川柏和卢照邻商议卖什么图纸,是白费时间和精力……此时坐得舒服,也就不吭声了。 …… 倦鸟归巢,月亮穿过云层。 张家兄弟住的屋子里,月光透过门缝照进屋内。 “……许仙见到一条大白蛇盘踞在床上,当场吓得肝胆俱裂,魂魄离体。”张川柏的声音颤抖,“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 “后面呢?” “许仙死了?” 卢照邻和李善原本睡在另一头,这下都睡不着了,爬到张川柏这头。 “后面的啊……等我拜师成功再说。”张川柏狡黠地笑了。 “什么?”卢照邻惊讶。 张川柏笑道:“我就直说了,你要给我出题,考核我对吧?” “对啊!”卢照邻说,“我要给你出很难的题,将来说不定能成为一桩佳话,对你有好处。” “是吗?”张川柏笑笑,“卢兄对我真好。” “那你接着讲故事?”卢照邻说。 “不急……不急……”张川柏推脱。 卢照邻:“……我懂了!你想用故事吊着我们,给你降低考核难度?” “我没有这么说啊!”张川柏一脸无辜,“故事讲到这里,日后慢慢再讲。睡啦睡啦~~” 说完,他转过身闭上眼睛,很快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年纪小的好处,说睡就睡着。 卢照邻和李善感受到了漫漫长夜的冷酷无情。 他们一开始睡不着,总想着后面会发生什么……好不容易睡着,梦见一条大蛇缠着自己。 “救命啊!” 两个人齐齐在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抱着对方的大腿。 果然,跟旁人一起睡是睡不好的……除了那个肚皮一起一伏的小猪! 张川柏! 他们决定不妥协,绝不为了听故事降低考核标准! 张川柏睡得很香,他梦见二兄了……二兄一步一步向嵩山走去,忽然林中出现一头斑斓猛虎! 张二郎打虎! 公鸡花花的打鸣声打断张川柏惊险刺激的美梦。 他揉着眼睛,嘀咕着:“潘道长有十八弟子,二兄必定是其中一员。” 张川柏觉得,打虎张二郎能超越同门,承继茅山宗~~ “早啊!两位兄台!今天我们讲一个新的故事——‘三碗不过岗’!”张川柏兴致勃勃地冲卢照邻和李善打招呼。 卢照邻连连摇头:“不听,我不听!” 张三肯定又想讲一半留一半,他才不上当。 李善也一本正经地说:“你大概猜到我是谁了?你家已有《文选》,今日我跟你讲这套书,我要考一考你。” “啊?”张川柏眨巴着眼睛,“我没猜到你是谁!所以,不考《文选》行不行?” 考《文选》,对此时的张川柏来说是欺负人啊! “那你先把白蛇的故事说完。”李善严肃地说。 张川柏:“……行。” 讲完白蛇故事,我还有“三碗不过岗”、“三打白骨精”……总有一样吊着你们~~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穿好衣服、互相整理好头发走出房门。 张川柏拿出来新的牙刷、牙膏、澡豆,三人排排站着洗漱,又拿起扫帚打扫屋子和院子。 《礼记》曰“凡内外,鸡初鸣,咸盥漱衣服,敛枕簟,扫室堂及庭”,读书人要注重个人和环境卫生。 吃饭的时候,门外跑来几个小孩子。 张柱大声说:“川柏!带客人去赶鸭子放牛牧猪啊!然后跟阿黄学游水!昨日说好的!” “就来!”张川柏加速干饭。 “等等。”张衍说,“昨日忘了问你,你们的农具书编得如何了?” 张川柏回答:“现在就等新的纺织机做好,要再过三五天!” ……然后,我的名字就能送到皇帝面前,想想就激动! 张衍点点头:“不能耽误正事。那么你接下来几天是有空的,正好我有一件能挣钱的事,要你一起做。” “挣钱?”张川柏微微一愣,随即拍拍大腿。 阿耶当然会挣钱啊! 家里只有阿耶阿娘两个大人,生活水平却不比邻里差,还能供三个孩子读书识字。 阿耶很厉害的! “那我不出去了?”张川柏迟疑。 ……主要是想让卢照邻学会游泳,未来某一日,若老卢仍然去投水,也死不了吧? “去玩吧,不差在一天半日,别去水深的地方!柱子的小叔叔和长兄水性都很好,让他们带着。”张衍叮嘱。 想想还是不放心,又说:“你们先放牛,等我忙完过去看着,再下水玩。” 三个小少年连声答应,心思已经飞远。 生活在江东,怎么能不会水呢? 跟着阿黄,能学会最正宗的狗爬式! 第61章 鲤鱼三郎 一群小儿郎嘻嘻哈哈地赶着鸭子,走在和煦的晨光中。 家里大人说李四郎和卢郎君是贵客……可大家都是张川柏的朋友,就是平等的嘛! 阿黄跟张川柏很要好,两日未见甚是想念。 狗子在张川柏身边拱来拱去,又窜到村口一棵大树边,翘起狗腿——滋滋。 它翘腿的时候,还冲张川柏“汪汪”叫,仿佛要邀请……“兄弟快来,你滋另一边!” 卢照邻和李善奇迹般听懂了狗语,愣了片刻朝张川柏狂笑:“快去啊!它邀请你呢!” 张川柏很淡定:“两位兄台,一起?” 来啊~~一起给大树浇肥啊~~ 卢照邻和李善正窘迫,柱子还要在一旁叹气:“那多浪费啊!我有一包屎,都得拉回自家茅坑。” 卢照邻:“……” 求求你们别再说屎。 日后没法作田园诗啦! …… 田园诗必须是诗情画意的。 稻田、牛、小鸭子和黄犬,最重要的是懵懂的稚子。 鸭子们走路摇摇摆摆,像大腹便便的官员,一到沟渠边就贼头贼脑地扁着嘴到处戳。 还没到河边,就往田埂旁的沟渠窜,找水洼子里的田螺、泥鳅和小鱼。 草丛里的青蛙被这些吵闹的家伙惊吓得乱跳,一只青蛙准准地跳到卢照邻身上。 “啊!什么东西!”卢照邻吓得手忙脚乱。 “是青蛙啦!”张川柏眼疾手快抓住青蛙扔到水田里。 一个顽皮的孩子说:“你怎么扔掉?给我吃啊!青蛙的肉嫩得很哟~~” “青蛙可以帮助庄稼抓虫,不可以吃!”张川柏一脸严肃,“我是老大,你们要听我的!” “哦!”小孩子们响应。 先听着吧~~有外人在,要给老大面子呀~~ 把乱跑的鸭子驱逐到小路上,小儿郎们继续往小河边走去。 夏日的清晨,是最美好的时光。 无论是放鸭子还是牧猪、放牛,都有数不清的乐事。 小一点的孩子,到达目的地就可以做悠闲的钓鱼佬……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 大一点的孩子,出门的时候带了刀,在外头割猪草或找柴禾。 有时候还能在草丛里发现酸溜溜的野果呢~~ 田间地头到处是干活的大人,不用担心遇到危险……农人趁着烈日出来前,多干一些活。 听到小孩子们的笑声,他们下意识地看过来。 见到夹杂在农家孩子之间的卢照邻和李善,都不禁露出高兴的笑容。 已知卢照邻是少府家的郎君,另一位李四郎,应该是李长史家的? 四舍五入,自家跟卢少府、李长史是一家人啦! “鸭嘞嘞~~” 到小河边啦,小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吆喝。 各家的鸭子像是听得懂人话,歪着小脑袋听了一会儿,像乱军一般“嘎嘎”冲向河里。 “这么多的鸭子,怎么分得出是哪一家的?”卢照邻好奇地问。 张川柏怔了怔:“自家的鸭子,怎么会认不出?” 他们说着话,阿黄已经“噗通”跳下水,两条前狗腿扒得飞快。 “汪汪~”……快来呀~兄弟~~ 柱子和几个大一点孩子一马当先“咚咚咚”下饺子,追在大黄身后,全是标准的狗爬式,一看就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 张川柏也会游泳,三两下脱掉衣服,喊了一声:“你们不许下水!”,就赤条条地跟进。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红彤彤的像高邮咸蛋黄。 绿油油的田野仿佛添了一层金光,河面更是波光粼粼,张川柏在金光闪烁中像一条即将跃龙门的鲤鱼。 “啊!”卢照邻反应过来,大声说:“你阿耶说要等他!” 你个不老实的小三郎! 张川柏从水里钻出来,扑腾着两只胳膊回应:“你们要等,我不用啊!看清楚我的动作,一会儿好好学!江都人,怎么可以不会游泳!” 去年端午节,各里坊组织龙舟赛,他们南门里拿了第二。 陆里正痛心疾首,说拿不到第一简直愧对祖宗! 卢照邻见张川柏神采飞扬,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在树荫坐下。 李善静静地坐在他旁边。 “师兄,你回来得好快,我以为你会在洛阳待久一点。”卢照邻看着热闹的小河,漫不经心地说。 李善:“……你一定要提此事?” “嗯?”卢照邻不明所以。 李善沉默片刻,叹道:“我决定日后专研《文选》做注释,写文章非我所长。” “倒也不必如此灰心,我们还年轻呢!”卢照邻安慰。 ……哎呀呀!看样子师兄在洛阳处处受打击,影响道心了。 幸好自己听劝,没有这时候去洛阳。 李善说:“你和我不一样,文章方面,你比我有才华。” 他摆摆手,换一个话题:“我若不及时赶回来,还不知道老师又要收一个学生。” 曹夫子年轻的时候收过不少学生,年纪大了之后专研学问,很多年没有收学生。 李善本以为自己是特殊的。 谁知去年来了一个卢照邻,今年又多一个张川柏。 “师兄,张川柏和你我都不一样。”卢照邻说,“他既不擅长诗文,也没读过《文选》。你如果考他文选,就是欺负人啦!” “那我考他什么?”李善没好气地说,“考他讲故事?” 他算是看出来了,卢照邻跟张川柏穿一条裤子。 “你考他的人品啊!”卢照邻神色认真,“我没有见过比张三郎品性更好的小儿郎,他是真正的赤诚君子!” 这是一个很高的评价。 “我相信夫子的眼光,所以我来了。”李善笑道,“我隐藏身份,能见到他最真实的一面。” 张三郎说猜不到自己的身份,一定是真的吧? 他们议论着怎么考验张川柏,小河里又传来笑声。 张川柏和阿黄齐齐游过来:“你们跟我来,那边小水渠有小河虾!我们拿个竹篓去兜虾!” 两个赤条条的身影“哗啦”从水里站出来。 一人一犬。 犬抖动身体甩水,人甩头发。 一样样的。 卢照邻提醒:“……你没穿衣服。” “咦?有什么关系?等下你们游泳也要脱衣服啊!”张川柏睁着大眼睛,满脸无辜。 “现在就脱衣服吧!我带你们去捉虾。我跟你们说,若是有石灰撒在上游,虾就会晕倒……” 他说得兴高采烈,卢照邻和李善卷起裤腿,将衣摆绑在腰间跟他走。 他们毕竟年长几岁,当众脱光光,真的做不到啊! 万一被小娘子看到,要对他们负责怎么办? 第62章 阿耶生财有道 张川柏说有河虾的水渠,是一条流向小河的浅水沟。 清澈的河水闪烁着亮光,能看到河底的小石头,果然有一群小河虾在水里游动。 小孩子们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个竹篓,在浅水沟下游拦着……张川柏带着两个新小伙伴在上游赶虾。 他踩着水得意洋洋,仿佛得胜还朝的将军。 卢照邻向来身体不好,很少一大早出门走动,更不会到河里来摸鱼赶虾。 此时跟着张川柏一顿踩水,看虾群惊慌失措地往下游窜……汗水顺着脸颊流下,脸在河水映照下红红的,眼睛却很精神。 这样的体验,不作诗一首实在可惜。 小儿郎们玩得热闹,竟然真让他们装到小半篓虾。 张川柏说:“今日我们做韭菜炒河虾!多吃虾可以长高!” 他的笑容太灿烂,连满心想着“考验”的李善都被感染……要不,就出一道简单的题目吧? “走啦!去游泳,我看到阿耶了!”张川柏看向不远处的河岸,用力挥手。 张衍也看到赤条条的一群小儿郎,自家三郎尤其显眼……反正就是与众不同。 “过来吧!”张衍喊了一声。 …… “真的要游泳?”卢照邻迟疑,“我从未下河游泳。” “一回生二回熟,说不准你哪一天就会下河,先练习练习。”张川柏昂首挺胸,“天气那么热,不用怕着凉。” 卢照邻犹豫一会儿,裤子必须保留……毕竟不是七八岁小孩儿。 来都来了~~ 方才捉虾的时候衣服就湿了,粘在身上很不舒服,脱了还清爽。 李善沉默地脱上衣光着膀子,这是新的考验。 小孩子们一阵大笑:“哈哈~~你们怎么那么白啊?跟鸭子似的~~” “这是什么比喻?”卢照邻恼羞成怒。 “别跟这些臭小子计较。”张衍忍着笑说,“你们在浅水的地方跟着阿黄学动作……小孩子们都是跟狗学游泳的。” “汪汪~”快来~~ 狗子欢快地游起来,还转头看着两个新来的。 卢照邻愣是从狗子眼里看出鄙视。 不能让一条狗看不起啊! “快下来!这里的水不深,我都不怕~”张川柏冲上前,扑腾着给小伙伴做示范。 ……学吧!好好学! 将来征高句丽,会有一路水师从海上进军。 他没有梦见水师从哪里征兵,但扬州很有可能……所以,儿郎们!为了建功立业,好好学游泳吧! 水花一朵朵溅起,会游泳的人玩得很快乐。 不会游泳的卢照邻和李善在浅水的河滩浸泡着,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我在哪里?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那个大声说笑的人是谁? 张川柏? 他们仿佛不应该认识张川柏,但冥冥中一双命运的大手将他们推了过来。 张衍在一旁鼓励:“不要怕!我看着你们!来张家湾住几天,学会游泳回去,家里大人会很高兴吧?” “对!”卢照邻一瞬间有了力气,到水深一点的地方。 “噗通”“噗通”。 头沉到水里的瞬间,他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 初次游泳的人在水里泡久了会头晕。 张衍密切关注着小郎君们的状态,过了一会儿说:“今天到此结束,我们先回去……你们不是还有别的项目?” “对!做化肥!”张川柏跳上河岸。 还要两位仁兄做搅屎棍呢! 一个都不能少~~ “起来了!学会了吗?明天我们继续。”张川柏边穿衣服,边问小伙伴。 “没学会,但不是那么害怕水了。”李善说。 卢照邻沉默片刻,说道:“刚才一瞬间,我仿佛有溺水的感觉,真不好受,我得学会游泳。” “那你要给阿黄一根骨头,让它好好教你!”张川柏帮狗子要好处。 “好。”卢照邻爽快答应,“我带了钱出门,可以让人去买肉和骨头。” “羊肉行不行?”张川柏试探着问。 羊肉比猪肉贵啊! “行。”卢照邻回答。 他有一个做少府的阿耶,请人吃一顿羊肉,小意思啦~~ “有钱真好啊!”张川柏感慨。 但是不用羡慕,他很快也会有钱的……阿耶说了,要做一件能挣钱的事。 和柱子他们分了河虾,张川柏高高兴兴回到家里:“阿娘,我要吃韭菜炒河虾。” “你自己去菜园看看还有没有韭菜。”吴秀笑着说,“再去鸡窝里捡几个鸡蛋,给你们炒鸡蛋吃!” “卢郎说要去买羊肉。”张川柏补充。 不仅仅是我们招待客人,客人也很会来事啊~~ “这样啊,我问问谁进城。”吴秀笑着答应。 有时候太客气就见外了。 既然卢郎君大方,我们就欢欢喜喜一起吃肉。 …… 张川柏拉着小伙伴一起去摘菜、捡鸡蛋,絮絮叨叨:“我家的鸡都很乖,在鸡窝里下蛋。母鸭就狡猾了,会到外面芦苇丛中下蛋,下次我带你们去找鸭蛋。” “好。”卢照邻对这里的一切都觉得新鲜。 李善一路沉默着,更好奇张衍要靠什么挣钱。 他发现张家的生活水平不错,那么张衍肯定不同寻常。 这个家,总不可能是靠七八岁的张川柏撑起来的。 张川柏对阿耶挣钱的事也很好奇,捡好鸡蛋快速回家。 “李长史承诺将来举荐你去科举,在场的各里坊乡老都听到了。”张衍笑着揭秘,“从前他们对农书不感兴趣,如今却觉得学农也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于是,有富户提出要来张家买书。 张家的藏书当然是不卖的。 张川柏知道,雕版印刷术在初唐出现,有人说是玄奘发明的,一开始用于印刷佛经。 玄奘大师要贞观十九年才回到长安,此时还不知道在哪里。 所以,此时的书,需要花钱找人手抄。 “他们本来是想租书回去抄,但一来要租的人多,我不知道先租给哪一家;二来,我也怕自家珍藏的书损坏……” 张衍接着说:“最终商议,他们出笔墨纸做定金,我找人抄好之后,他们付尾款买书。我计划找几个识字的亲戚一起抄,三郎帮我们裁纸。” 抄书有损耗,定金预算得实际需要的多。 如果他们能够减少错漏,就能节约一些笔墨纸。 当然,抄书的工钱也很可观。 “《齐民要术》的内容很多,我们抄一卷交付一卷,他们给一卷的钱。”张衍笑道,“这个买卖,你们觉得能不能做? 几套书抄下来,他们全年都有额外的收入。 “能!当然能!”张川柏很高兴,“这么一来,我读书的笔墨纸都有啦!阿耶真是有办法!” “找人抄书很费钱的。”卢照邻在一旁说,“李长史有清廉爱书的名声,他一发俸禄,除了资助贫穷的族人,就是用来请人抄书。” 没想到啊! 张衍会通过帮人抄书挣钱! 哦,目的不是挣钱,是传播知识,助人为乐~~ 这是读书人的雅事,没有铜臭味~~ 第63章 氨水和农药 抄书这种好事并不常有。 像长史李袭誉要抄书,通常是找官学的学生或者城中寒士。 张衍和这些人相比,论名气论书法都没有优势。 “此次是三郎的功劳,因你出名了,才有许多人来找我们家抄书。《齐民要术》这套书,不是很常见。”张衍语气骄傲。 他从不吝啬夸奖孩子。 张川柏眉开眼笑:“不管什么原因,能挣钱就好啦!我正烦恼笔墨纸砚太贵,担心没钱读书呢!” 张衍摸摸小儿子的脑袋。 当阿耶的,怎么能让孩子为读书的花销烦恼呢? 听到是抄《齐民要术》,卢照邻跃跃欲试:“我的字还可以,可否一起抄?不用算工钱。我对书里的菜谱感兴趣,抄一遍就能记下来。” 张家父子满眼惊讶:“你竟然过目能诵?” “没那么夸张,只是记得较清楚。”卢照邻谦虚地说,“像我这样的人不多吗?” 此言简直招仇恨。 但他是全江都公认的神童,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卢小郎愿意帮我们抄书,那就太好了。”张衍顺势答应。 范阳卢氏的小神童亲手抄书,说出去能提高档次~~ 李善没有吭声。 他对《齐民要术》不感兴趣,《文选》就够他研究一辈子。 “阿耶,我们可以明日再抄书吗?我答应带卢兄研究生化之学、锻炼身体!”张川柏不忘初心。 高情商:研究生化之学、锻炼身体。 低情商:搅屎搅尿,免费劳动力。 张衍好笑:“你不要累着客人!” 卢照邻连忙说:“我有心研究生化之学,请川柏教我。” 李善刚从洛阳回来,不清楚“生化之学”具体是干什么,也满口答应。 张川柏笑着说:“那我先去做饭……你们洗一下衣服,等一会儿就能吃了。” 天气热做饭烟熏火燎的,体验一次就好了,不能捉着客人顿顿做饭。 早上玩水弄湿的衣服已经换下来,李善拿了两文钱,出门找人帮忙洗。 他的手是用来研究生化之学的,不是用来洗衣服的~~ …… 不久之后。 “李兄,你能估算一下这堆牛粪的重量吗?铲五十斤出来。”张川柏站在粪堆前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青草的芳香~~ 光靠萌萌一头牛,产不了这么多牛粪。 这里积攒了好多家的牛粪,做出的肥料也要分给众人。 当然,张家能得到一些辛苦费。 李善默默退后半步。 ……我是谁?我在干什么? 我是来考验张川柏的!我不做考官,做什么铲屎官? 可是刚刚才口口声声要一起干活,让张家人别跟他客气。 “五十斤是吧?铲进这个大桶里?”李善硬着头皮站出来,屏气凝神接过木铲。 “是的!辛苦李兄!” 在李善铲牛粪时,张川柏招呼卢照邻倒入微量黄豆粉。 接着,他拿出三根搅屎棍。 “让牛粪跟黄豆粉混合均匀,密封发酵三日能产生氨水,比直接用牛粪的肥效更好。” 动手吧! 搅屎的少年。 “搅粪可以锻炼臂力。”卢照邻看着李善,“李兄,川柏是为我们好。” 卢照邻去年才来到江都,拜曹夫子为师没多久。而李善二月又去了洛阳,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 对李善的性情,卢照邻不是很熟悉。 李善要隐瞒身份考验张川柏,卢照邻觉得挺有意思,才过来配合。 来张家借住,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坦诚相见。 也许经过这次借住,两人能结下更深厚的友谊~~ 李善:“……嗯。” 原来你们管这叫生化之学! 三人奋力搅拌,满头大汗。 卢照邻的手臂很快就酸了,但他没有说……张川柏比他小都能坚持,他不好意思休息啊! 柱子带着阿黄在不远处看着,咋舌:“少府和长史家的郎君也能搅粪啊!跟我们也没什么区别啊!” “汪汪~” 在阿黄眼中,所有两脚兽都没什么区别……人人平等。 “可以了吗?”李善闷闷地问。 “可以了,密封保存。”张川柏笑着擦汗,“接下来我们做另一样,也是生化之学。” 李善:“……你有没有猜到我是谁?” 张川柏一脸无辜:“你是赵兄的朋友,来我家借住,愿意跟我一起研究生化之学,对不对?” “对。”李善低下头。 好想直接暴露身份,给张川柏出一道题……不难,以“牛粪”为题赋诗一首! 好在张川柏到底不是阿黄,下一个要研究的不是粪便。 “我们做杀虫的农药。”张川柏拿出一捆晒干的草根,“这是我让阿耶挖的藜芦根,根茎都可入药,对蝇虫有强大的毒杀效力。用清水浸泡一整日,再取其水就可以。” 藜芦在《神农本草经》中就有记载,可治病去邪。 但杀虫等具体药用,要到宋代苏颂编撰的《本草图经》才提出。 卢照邻和李善都不必问张川柏如何知道……张家大郎就学医呢! 他们问:“那么泡水有什么生化之学呢?” “藜芦毒素析出的过程,也是生化之学啊!有些毒素,是水溶性的,有些需要其他溶液渗出……” 张川柏又在说自己半懂不懂,人家更不懂的话。 但听起来很深奥的样子。 “这是很有效的防治害虫的农药哦!”张川柏眨眨眼睛,“我没有藏私,就这样教给你们。” 卢照邻连连点头:“张三郎是君子!” 妙应真人公开《千金方》被杏林称颂。 在卢照邻看来,张川柏在品性上已经可以跟孙真人看齐! 李善也有些动容。 世上多的是自私的人,无私才让人稀罕。 他问:“化肥已经证明有效,大户人家田多最需要,你不自己做化肥卖高价?” 张川柏诚恳地说:“我做化肥,本意是让粮食增产,帮助更多的人,不是为了敛财。 你们若想学会了靠此挣钱,恐怕也不容易。 阿耶说大量做氨水氮肥,就得跟别人收购粪便。原材料在别人手里,价格就受限于人。 如果卖得贵,人家直接用粪便就行,不是非得要化肥。” 李善点点头:“你们父子明事理又心胸开阔,我很佩服!我跟你一起干活!” 他撸起袖子,又问:“藜芦有毒,我们怎么撒药水?” “用特制的长柄喷壶。”张川柏笑道,“放心,接触少量藜芦药水无妨。” 李善点点头,神色若有所思。 他好像知道老师为什么想收张川柏做学生。 张三郎就像竹笋,剥开一层壳又有一层壳,让人忍不住想把这根神秘的笋留在身边,每天剥一剥。 换个方向想,张家的底蕴,如此惊人! 张衍的祖父是南陈的皇家校书郎,家学渊源! 那么,张衍是不是懂得更多? 没道理张三郎一个小孩儿懂的,做父亲的不懂吧? 张川柏保持神秘淡定的微笑,看李善和卢照邻挥汗如雨地干活。 两个兄长不在家,就找两个师兄来干活……张三是全江都最聪明的小郎君~~ 第64章 考核结束 去井边挑水回来浸泡藜芦根,没什么难度,就是纯体力劳动。 因为张川柏最小,卢照邻和李善都主动挑水。 这么说吧……看别人挑水很轻松,扁担颠啊颠的,走路仿佛有韵律。 轮到自己,挑不动,真的挑不动。 那就一人一桶,踉踉跄跄地提回去。 两个四体不勤的读书郎君提着水到张家门口,只剩半桶水,衣摆还湿了! 最令他们尴尬的是,一个跟他们年纪相仿的小娘子挑着水,灵动轻巧地擦肩而过。 “……”李善喘着气,小声嘀咕:“考核结束!我宣布,张川柏过了我这一关!” 这不是考核张川柏,是考核自己啊! 卢照邻喘得更厉害,感觉前面十几年出的汗都没有今日多。 张川柏关心地问:“如何?你们还行吗?” “行!”卢照邻很坚强。 李善欲言又止……算了!来都来了,再考核一天! 若是三日都坚持不了,回去会被夫子取笑的。 他提出这种考核方式时,夫子似笑非笑地说“你不要后悔”……男子汉大丈夫,绝不轻易后悔。 张川柏笑道:“还行就好!接下来我们抄书吧!” 卢照邻:“……” 真不行,手臂一直在发抖,完全控制不住。 他有一种预感,明日一觉睡醒,手臂会抖得更厉害。 张衍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和蔼地招手:“两位小郎君过来,我给你们按一按筋骨,会好受一点。” 卢照邻和李善红着脸过来。 他们挺惭愧的。 感觉自己没干多少活,还给张家添麻烦。 张衍的手法很熟练,边按边说:“我小的时候没干过农活,后来回到村里一样样学起来。一开始也是全身疼,后来就适应了……我还能干得比其他人都好。” 卢照邻好奇地问:“张三懂得那么多,张叔一定懂得更多吧?你可以去做其他的事啊!官署的很多人都不如你。” 张衍笑了笑:“哪有那么容易,官署每一个官吏,背后都是有关系的。我虽然认识一些人,却不必去求这个人情。” 卢照邻沉默了。 他跟张川柏关系好,让阿耶保举张衍进官府当个“六曹”之一行不行? 江都尉没这个权力。 况且,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士曹……一个萝卜一个坑,想挖掉一个萝卜就要用手段。 卢照邻再年轻都知道,不能替阿耶承诺什么。 张衍给卢照邻按完,接着给李善揉搓:“我让三郎读书,不是要他将来必须当官。多读一些书,懂得更多的道理总是好的。就是种地,都比普通农人有办法。” 他的语气很平淡。 卢照邻和李善听出了真诚。 改良农具、做化肥农药,是读书人种地的办法。 张衍的心胸,让李善觉得自己急急忙忙去洛阳扬名,浅薄而可怜。 他定了定神,认真地说:“我若是曹夫子的学生李善,张三已经过了我这关。有阁下这样的父亲,他不会辱没夫子的名声。” ……曹夫子收学生要经过重重考核,但并没有具体的考核标准。 这样可以拒绝很多不想收的“神童”。 虽说有教无类,但做老师的绝不想收心思不正之徒。 张川柏伸长脖子:“你是李善吗?可惜你是李四啊!” 张三李四,再来一个王五,就齐全了! 王五在哪里? “我……”李善顿了顿,“我过几日进城办事,也许能帮你把李善带回来。” 张川柏转过身偷笑……你就装吧! 穿上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 俗话说“儿行千里父担忧”,卢照邻只是去城南的张家湾,卢仁勖依旧不放心。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 “照邻怎么还没回来?莫非乐不思蜀?”卢仁勖微微皱眉,“他没有托人捎口信回来?” “没有。”门客兼好友高远明笑道,“想必照邻在村里玩得很开心。” 读书人心中都有一首田园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谁会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们知道真正的农家生活不是诗。 但照邻是客人,张家总不能让客人劈柴做饭、挑粪浇田? 卢仁勖沉吟片刻:“纺织机做好之后,找几个熟手的织女试用,和旧的织机对比……记录下数据,我亲自送去张家湾。” 这不就有理由去看照邻? 这孩子倔强,说要去张家专心学“生化之学”,不让大人打扰。 高远明笑着说:“我也想一起去,张衍是一个有趣的人。” “你说……张衍是不是认识来济?”卢仁勖心中一动,“来济提过张衍两次。” 同是江都人,认识很正常? 说不定,张衍不仅认识来济,还认识上官仪? …… 这一日的傍晚,张川柏又带着两个新小伙伴在小河学游泳。 喷了大半日的农药,身上沾着气味,游泳顺便洗个澡! 周围有同样干了一天活的大人在洗澡,可以看着小儿郎。 阿黄在水里扑腾撒欢。 “汪汪~”……你们太笨了!还没学会! “学废了,学废了!”卢照邻从水里钻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他怀疑自己学不会游泳,是因为找错了老师。 谁真的跟狗子学游泳啊? “再坚持坚持!很快就会了。”张川柏鼓励,“你们在我家住久一点,收完稻谷再回家,肯定能学会!” ……这不就多了两个收稻谷的劳动力? 合作共赢啊! 卢照邻真的有些意动,跟着张川柏实践几日,他好像摸到了一些生化之学的门道。 “我们不能住那么久。”李善扑腾过来,“我给的食宿费不够,而且我还要去办事。” “嗯……你要帮我去找李善。”张川柏似笑非笑。 阿黄见小郎君不认真学游泳,着急地游回来,在他们身边窜来窜去,拱得小儿郎们手忙脚乱。 “川柏!来客人了!”岸上有人大声喊。 三个人“哗啦”一声从水里站起来,像三条黑鱼。 走过来的卢仁勖:“……” 那个黑黝黝的是我儿子? 才几天而已,就晒成这样? 江都的日头如此毒辣! 不是……照邻在张家都干些什么?! “阿耶!阿耶!”卢照邻高兴地欢呼,“你来找我?我会游泳了!” ……跟着狗子扑腾两下没有沉下去,就算会了吧? 卢仁勖深吸一口气:“你先穿上衣服,我们好说话。” 张川柏跟在卢照邻身后,心花怒放……卢少府亲自过来,莫非是纺织机做好了? 阿娘要有新的纺织机了! 我要给李世民献书了!那是大唐天子,当世地表最强! 第65章 宋元版纺织机 游泳特别容易晒黑。 若是男子敷粉、以白为美的时代,像张川柏他们这三条黑鱼,肯定会被人取笑。 但大唐武德充沛,男子汉大丈夫,提刀上马大杀四方。 三个小郎君穿好衣服走过来。 卢照邻见父亲一直打量自己,赧然:“阿耶,我是不是长胖了?我这几日吃得很多。” 干活消耗大,吃得就多。 再者张家的饭菜油水少,人饿得快更能吃。 “嗯?”卢仁勖诧异地挑挑眉。 几日不见,就算真的长胖也看不出……但听到儿子说吃得多,他还是喜出望外。 照邻这孩子可能是小时候吃药太多,坏了胃口,食量很小。 吃不下,人就一直瘦瘦小小。 卢仁勖立刻向带路过来的张衍连声道谢。 张衍搂住奔跑过来的小儿子,笑道:“少府不必客气,卢小郎君帮我家干活,我还要感谢他呢!” 卢仁勖只当张衍在客套。 自家儿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桶水都提不动,能干些什么? 等大人说完话,张川柏才问:“少府来此,是不是纺织机做好了?” “你猜对了。”卢仁勖和蔼地看着张川柏。 小黑鱼儿一双眼睛明亮狡黠,头发还滴水,身上的水珠闪烁着光芒。 是一个很好看的小儿郎。 虽说男子汉相貌不重要,但长得好的人总是占优势。 张川柏欢呼一声,正要往前冲,又想起什么……回头拉上卢照邻和李善继续跑。 “这……”张衍解释,“他们三个玩了几日,已经是好友了。” 卢仁勖欣慰地笑着说:“我一直劝照邻多跟小儿郎玩,他总说没有谈得来的。看到他交朋友,我实在很高兴。” 一个好汉三个帮。 照邻太骄傲了,看谁都是笨蛋……这样在官场上是走不远的。 曹夫子眼光好,李善和张川柏品性上佳。至于诗词文章,可以慢慢学。 …… 张家的小院此时很热闹。 张衍找了几个识字的亲戚家少年来抄书,其中一个是陆慎之的弟弟陆仲明。 他的身边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娘子,手脚麻利地整理抄好的纸。 吴秀和邻居妇人试用两台新纺织机。 “三郎画的图纸,说是给我做生日礼物。”吴秀喜滋滋地说,“没想到真的能做出来。” 邻居们说:“有什么想不到!三郎想做的东西,哪有做不成的!” 看看前面的农具、肥料、农药……全部都做出来了。 方才送织机来的人说,新织机纺布又快又好! 同样织一匹布,比之前省力,还节省一半的时间! 老天爷啊! 现在她们对张川柏盲目信任! 乡亲们私底下猜测,张川柏是神仙座下的童子投胎,真正的“神童”! 什么神仙? 当然是跟农业相关的~~ “是这样用,三郎跟我说过……”吴秀给众人做示范。 “阿娘!我回来了!”张川柏在院门外大声喊。 卢照邻和李善被他拉着跑,刹那间停下脚步,都弯着腰直喘气。 惭愧! 他们比张川柏大几岁,还没有小娃娃跑得快,张三一定是兔子精! “快进来!纺织机做好了。”吴秀笑着说。 叠纸张的小娘子陆娇娇往外跑:“川柏,川柏,织机真的送给我家吗?” 她方才听舅母说,有一架织机要送给陆家! 舅母真大方! 张川柏见小表妹差点摔倒,连忙扶住:“小心一点!你要叫‘兄长’,不能喊我的名字。” 有外人在呢~~没大没小的小娇娇~~ “三表兄好~~卢郎君好,李郎君好~”陆娇娇礼貌地打招呼。 卢照邻脸红了红。 ……昨日陆娇娇赶鸭子去河边,正巧碰到他黑鱼出水。 虽然穿了一条犊鼻裈,依旧很不好意思。 卢照邻觉得自己被小娘子看光光了。 张川柏和陆娇娇不知道卢郎君的纠结,叽叽喳喳地说着新纺织机,快步走进院子。 “阿娘,我来试一试。”张川柏站在纺织机旁边。 看着这架元代王祯《农书》版的纺织机,他的心中涌现一股激动。 穿上衣服,人猿相揖别。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纺织伴随了整个华夏历史。 “你来,我教你用。”吴秀笑眯眯地招手。 虽然是新织机,但一窍通百窍通,她摸索一会儿就熟悉了。 “唧唧复唧唧” 卢仁勖、高远明和张衍说着话走进来,见到张川柏在织布。 卢照邻和李善在摆弄另一架织机,一个小女娃娃紧张兮兮:“你们小心些啊!这是我家的织机~~舅舅要送给我阿娘的~~” 织机还在张家,已经姓陆了! 张衍笑道:“十三娘过来。” “舅舅!”陆娇娇跑到张衍跟前,“我今日就可以带织机回去吗?” “可以!”张衍高兴地说,“少府送来的织机,你要感谢他。” “谢谢少府!”陆娇娇冲卢仁勖行礼。 “你怎么知道我是少府?”卢仁勖站在高明身边,好奇地问。 “你跟卢照邻长得像啊!”陆娇娇一脸理所当然。 小表情跟张川柏如出一辙,不像表兄妹,倒像是亲兄妹。 卢仁勖笑着说:“你们家的孩子都很聪明。” 张衍谦虚:“还行吧!主要是他们读书,就比不读书的懂得多一点。” 卢仁勖和高远明对此很认同。 此时书籍靠手抄,装裱又复杂,书卷非常珍贵。能读书的,都有一定底蕴。 世家大族比黎庶高贵,是因为他们掌握了更多知识! “纺织机怎么样?”张衍走进来,笑着问儿子。 “我觉得很好,阿耶,你也试试!”张川柏兴奋得手舞足蹈。 隋唐几代改进,到宋元才成型的织机,被他提前复刻出来。 每一次的改进,都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张川柏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高远明跟几个小郎君说:“新织机已经找人试验过,你们把数据加在农书里,装订成书吧……还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吗?” “没有了。”张川柏眉眼弯弯,“照邻连序言都写好了。” 此时的人有给书写序的习惯。 皇帝命令太常博士吕才和一众术士编订阴阳杂书,贞观十五年四月编修完毕。 吕才给每一本书作序言……这些序言比书籍本身还有意思,已经传到扬州。 李善听他们议论,知道张川柏和卢照邻合编的《神器图谱》即将完成,不禁心生羡慕。 可他现在是“赵贞固的朋友”李四郎,只是来借宿的,连说酸话的资格都没有。 第66章 进城拜师 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张川柏体验了一会儿织机,就开始编书。 他负责说,卢照邻负责写。 卢郎的字好,可真正懂农具的是张郎! 一众大人以及来抄《齐民要术》的年轻人好奇地在旁听,看向张川柏的目光充满惊讶。 那些机械原理,小小年纪的张川柏究竟从何得知? 他们已经看过《齐民要术》,仍然不明所以啊! 莫非……张家是墨家传人?! 张川柏被火辣辣的目光看得脸热,赧然地说:“都是阿耶教的!” 压力给到阿耶! 张衍笑道:“小儿郎不好意思呢,诸位随我来喝一碗水……今日煮了薄荷饮,正好清凉解暑。” 陆娇娇听见,蹦蹦跳跳地洗了一篮子青红相间的李子送过来。 这是她和兄长从家里带来的。 小女娃娃肥美肥美的,像个刚出炉的蒸饼,跟那群黑猴儿完全不一样。 卢仁勖觉得可爱,拿出一串钱:“小娃娃拿去买饴糖吧!” 陆娇娇看向一旁的舅舅,见舅舅点头才乖巧地道谢收下。 她有钱啦~~ 还没过年,就收到压岁钱~~卢少府真大方~~ …… 过了好一会儿,卢照邻的使命完成,要跟大人离开张家了。 他依依不舍:“川柏,你明日就去找我吧?我还没学会游泳,还要来你家住。” “好说!我们还要一起割稻谷呢!”张川柏笑着眨眨眼,“我明日去曹夫子那里,阿耶阿娘、兄长带我一起去,之前跟夫子说好的,编好书就过去!” 卢照邻点头:“我会转告夫子。我出的题,你答得很好,李师兄那一关,你也通过了。” 旁边抄书的少年们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其中一个好奇地问:“卢郎出的题目是什么?” ……我也想知道啊!说不定我也能拜曹公为师? 卢照邻坦诚:“就是这套《神器图谱》。” 一起编书的情谊,还用说吗? 众少年汗颜:比不过比不过!着书才能拜师?全江都能有几人! 李善也收拾好行李:“我也要进城办事,明日见吧!” 张川柏笑道:“李四郎,明日在何处见?” “明日就知道了。”李善继续装神秘。 不到最后一刻,他就是最神秘的李四郎……他掩饰得那么好,张川柏绝对没猜到! 客人们陆续离开,张衍大手一辉:“你们几个少年郎帮仲明把织机抬去陆家庄吧!” “真的给我家?”陆仲明很不好意思。 张衍豪爽地说:“跟舅舅客气什么?难道要我亲自帮你搬过去?” “不用不用!谢谢舅舅!”陆仲明欢呼一声,喊上少年们一起搬织机。 陆娇娇跟在旁边,唱着走腔跑调的新歌……她跟张川柏一样,喜欢自己作词作曲~~ 欢笑声和歌声渐渐远去,农家小院安静下来,只剩下张家三人。 这种忽如其来的安静,让张川柏瞬间恍惚。 “三郎,束修已经准备好,笔墨纸砚也都有了。”张衍双手放在张川柏的肩膀上,“你要拜师了!” 拜江东曹公为师! 阿耶没有实现的梦想,在儿子身上实现,如何不让人激动? 吴秀也很激动,但她更激动的是新纺织机。 直到这一刻,她才如梦初醒,爱惜地抚摸着打磨得光亮的织机,像抚摸情人的脸。 “是真的啊!不是做梦!感谢嫘祖娘娘!”吴秀双目迸发出亮光,三两步走过来搂住张川柏。 张川柏没能躲开。 哎呀呀! 幸好小伙伴们都走了,不然多不好意思啊! 我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要阿娘抱抱~~ 但是,阿娘身上的味道,是饭菜香啊! 张衍和吴秀乐呵呵的,拉着小三郎在小板凳坐下。 “拜曹公为师,我就以曹公学生的名义给皇帝献书。”张川柏红着脸说正事,“有曹公的声望在,皇帝对我的书会更重视。” “嗯。”张衍笑盈盈。 “阿娘,我拜师之后,就跟曹公学《文选》。李善说,这是科举必学的书。”张川柏一本正经,“哪怕不科举,学过这套书,能跟读书人有共同话题。” 《昭明文选》是诗文总集,收录先秦至齐梁几百年间的七百余篇作品。 唐代是诗人的朝代,张川柏希望自己也成为其中一颗璀璨的星星。 那日在官田,县学的学子说他不会作诗算不得神童……不会可以学啊! 张川柏一一说着自己的想法。 张衍和吴秀从激动中冷静下来,看着充满自信的小三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 “我的儿子,像我像我。”张衍感动地说,“从小,我就是全里最聪明的,全里的孩子王。” “是像你小时候。”吴秀眉眼含笑。 他们小时候住在一个里坊。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 次日清晨,一切准备妥当,张衍和吴秀关好院门,拜托邻居照应门户、看顾禽畜…… “放心吧!我们是一个合作社的!”张大河爽快答应。 张柱也说:“我带萌萌去吃最嫩的草!带三只猪猪找野果!川柏,你一定要拜师成功啊!” 你成功,四舍五入就是我们都成功! 张川柏说:“肯定的!” 他穿着新衣裳,看起来比平日更神气。 路边的小草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小鸟刚刚睡醒。 “阿耶,快点啊!” “阿娘,草动了,是不是有兔子!” “阿耶,阿娘……” 小孩子话很多,是因为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兴奋和紧张。 拜帝师曹公为师,给地表最强献书,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白日做梦。 可梦想成为现实,如清晨的旭日突破云层,照亮整个大地。 …… 曹宪这一日亦早早起床,准备好待客的物品。 昨日李善和卢照邻回城,已经向他禀报考核的经过。 他的两个学生其实都有几分傲气。 聪明的少年,骄傲很正常。 但这些傲气在面对张川柏的时候,都消失无踪。 明明张川柏不能出口成章,也不会锦绣华丽的辞藻,却能够凭借不走寻常路的学识,让人心服口服。 “夫子,有客人到。” 刚用过早饭,就有客人来了。 “是何人?”曹宪问。 仆从说:“是来济。他听闻夫子今日收学生,过来做个见证。” “来济?他的消息真灵通。”曹宪微微有些惊讶,“请来郎君进来。” 来家因突逢巨变没落了,但来济才学过人,是江都名士。 想到卢仁勖跟来济交好,曹宪猜测来济是卢仁朂请来的。 …… “阿耶,前面就是曹李巷,我们到啦!”张川柏在前方带路。 “曹李巷?有这个名字?”一起过来的张远志好奇地问。 “哦,我随口说的。”张川柏笑眯眯,“走吧!接下来请看我的表现!” 已经通过李善和卢照邻的考核,还有夫子那一关呢! 第67章 标点符号 江都曹宪,出生是陈朝人,壮年是隋朝人,晚年是唐朝人。 比皇朝还命长。 城内很多读书人得知张川柏要拜曹宪为师,有种被抢了大饼的感觉。 曹夫子素来有教无类,凡上门请教者都会指点。但说得上亲传弟子的,只有李善和卢照邻两人。 有小孩子不明所以:“曹公这个年纪,哪有精力教学生?拜他为师学不到什么嘛。” 家中大人叹息:“关键是学什么?关键是师生的名分!” 是为了将来出仕为官,可以打出“名士曹宪学生”的牌子啊! 有这个牌子,可以进去高官名人的圈子。 越想越酸,觉得某个叫张川柏的小儿郎实在讨人厌……恨不能取而代之! …… 张家很重视三郎拜师。 一家人穿着新做的衣裳,齐齐整整地登门。 巷口有得到消息的人远远张望,见张家人果真进了曹夫子的门,目光很复杂。 “到底能不能拜师成功啊?不是有重重考核吗?” “唉!我是希望张三成功,还是希望他失败呢?” 张衍和吴秀似乎感受到各种目光,进门的瞬间深吸一口气。 进来了进来了~~ 张川柏是第二次来曹家,发现除了夫子和两位师兄,还有两位客人。 一位是江都尉卢仁勖,另一位……听介绍说是来济。 这场面? 妥了! 张川柏对拜师更有信心。 若夫子无心收他,怎么会让外人来此看他笑话! 双方见礼之后,曹宪温和地看着张川柏:“你今日见到李善,并不惊讶?” 张川柏诚实地回答:“我第一次见到李四郎,就猜到他是谁。他身上的破绽太多了。” 李善瞪大眼睛,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说说看。”曹宪笑着说。 张川柏当下指出李善的种种漏洞。 哪个第一次来江都的人,满嘴江都口音啊! 哪个人去陌生人家做客,连大名都不报啊! 张远志在一旁补刀:“你一出门,整个回春堂都觉得你有问题。连沉迷于磨药的黎兄都说不对劲。” 李善:“……我,我……” 曹夫子被学生呆滞的神情逗笑了,问:“这个游戏有趣吗?” 李善涨红了脸:“夫子知道我瞒不住他们,为何不阻止?” “你要上门考核张川柏,能否隐瞒身份,有什么影响呢?”曹宪笑道,“他通过你的考核了吗?” “通过了。”李善郑重点头。 一开始就被人看穿,确实很尴尬。 但他不能昧着良心说没通过,不然还要继续做搅屎棍吗? 曹宪又看向卢照邻:“你这一关呢?通过了吗?” “通过了!”卢照邻响亮地说,“我写了一篇《赠张川柏》,讲的是考核的过程。” 主要称颂张三郎宝贵的品质。 “《赠张川柏》?你真的写了?”张川柏又惊又喜。 卢郎够意思啊!青史留名就靠你了! “你无私传授新农具,整个扬州都称颂,我只不过是如实写了此事。”卢照邻诚挚地说。 他真的佩服张三郎的人品。 气氛烘托到这里,曹夫子会顺手给张川柏通过了吗? “那么,接下来是我的考核。”曹宪话音一落,立刻有人在张川柏身前摆上书案和笔墨纸砚。 正堂内外的气氛顿时严肃。 张衍和吴秀坐得近,不由得伸出手握在一起。 想帮三郎,但是帮不上。 “先前你写的《生化之学·卷一》,里面有好多断句符号。现在你面前的是《论语》中的一篇,你添上断句符号。”曹宪正色说。 张川柏先是微微一怔,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古时有“句读”。 表达完整一个意思,称为一“句”;“读”通“逗”,是一句话中的语气停顿。 晚唐韩愈《师说》云:“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经书断句师徒口口相传。 北宋之后,读书人以“。”做句号,句子中停顿用“,”或者“、”,这样的断句又称为“圈点”。 但是张川柏在写《生化之学》时,下意识地运用了多种标点符号。 曹夫子是研究训诂学的,对化学一时想不明白,但线装书和标点符号的价值和意义,一看就懂! 标点符号有利于规范经典的断句,明确经典的意思! 有助于弘扬教化! 也许有想垄断知识的狭隘之徒,但也有致力于弘扬教化的贤者。 曹宪给《文选》作注解,不也是为了规范理解呢? 轮到张川柏表演了~~ 在众人的目光中,张川柏全神贯注,给眼前的文章断句。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短短一篇文章,用上逗号、句号、问号、冒号…… 卢仁勖和来济听张川柏抑扬顿挫地读文章,认可张川柏的断句。 暗暗心想小儿郎基础不错,张衍教得好。 张衍:“……” 待张川柏读完后,曹宪却让他将添加标点符号的文章传给众人看。 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武德年间应举进士的来济,是货真价实的有识之士。 他默读一遍文章,瞬间明白这些小符号的意思。 “妙!妙啊!”来济拍案叫绝,“张衍,万万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创举!” 张衍:“……” 不是,你夸我之前,给我一点心理准备啊! 卢仁勖见来济赞叹不已,也接过文章看,而后怔怔地看着张衍。 “我以为,我已经是最优秀的父亲,教出照邻这样的孩子。没想到,张郎更甚于我!” 张衍汗颜:“……过奖,过奖。” 先跟我说说是什么事啊! 张川柏摸摸头……他之前下意识以为所有人都用标点符号,没当成新鲜事,也就没特意跟阿耶说。 原来,又是一大创举? 他只是一个小儿郎,有什么新鲜事,肯定是阿耶教的嘛~~ “都是阿耶教得好。”张川柏诚恳地说。 张衍无奈叹气:“三郎,谦虚一点。” “不必过谦。”曹夫子笑道,“你们这一套断句符号,对书写规范有重要的辅助作用。” “正是如此!”来济看向张衍,“这套‘张氏句读’,我也要好好学习!” 很好,直接命名“张氏句读”。 张衍说:“曲辕犁是江东犁,句读就是汉语句读,无需以姓氏命名。” 虚名于我如浮云,这就是张家门风。 卢照邻满脸激动:“阿耶!来叔父!我就说,张家父子是我见过最赤诚的君子!” 诚哉!张郎也!贤哉!张郎也! “夫子,我通过考核了吗?”张川柏仰着头,双目亮晶晶地看着曹宪。 第68章 三郎拜师成功 曹宪已经很年迈。 万万没想到,在晚年还能遇到这样一个让他喜悦和意外的学生。 他看向张川柏的目光,是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慈祥、欣喜。 “通过了。”曹宪笑着对众人说,“我设置重重考核,只是不想将心性不纯者收入门内。如今我体力衰弱,川柏今后由阿善和照邻带着读书。“ “拜见夫子!”张川柏欢喜地上前给夫子行拜师之礼。 通过啦~~通过啦~~ 今后行走江湖,我也是有师承的人啦~~ 小儿郎发自内心的喜悦太有感染力,让周围的人都不禁露出笑容。 曹宪的名气很大,拜师的仪式却一切从简。此前卢照邻拜师,也没有大张旗鼓。 张家将准备好的束修呈上。 曹宪收下之后,回赠张川柏整套《论语》,“你回去全部加上句读符号,有不知道怎么断句的来问我。” “是。”张川柏恭敬领命。 一收徒就布置功课,夫子真是为人师表! 做见证的卢仁朂送了一方砚台,来济的礼物让人意外……是一张弓和一根马鞭。 张家作为永业田农户,有服兵役的权利和义务。 唐代府兵出征要自备武器……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读书种地的都要习武,不然哪一天上战场手忙脚乱。 张川柏很喜欢收礼物,但是马鞭……他家没有马啊!骑小牛萌萌可用不着马鞭! 张衍在一旁连声道谢:“让两位破费了。” 这多不好意思啊! 卢仁勖送的砚台,一看就很珍贵,而且有使用的痕迹,大约是卢仁勖日常用的心爱之物。 来济的弓和马鞭,品质也很不错。 来济笑道:“张三郎年幼聪慧,将来会成为江都的骄傲。我作为江都人,也许还要沾他的光呢!” 他说的是真心话。 怀才就像怀孕,藏是藏不住的。张川柏迟早能有出头之日。 一开始羡慕张川柏拜曹宪为师,现在隐隐羡慕曹宪收张川柏为徒。 早知张川柏如此有才学,他应该抢先一步收学生啊! 卢仁勖也说:“我儿跟张三郎是同窗,三郎若有空,可以常来我家读书。我虽不才,在诗文上有些心得,可以一起教他。” 曹宪笑道:“川柏,还不快应下?卢少府家学渊源,诗文出众。” “是!”张川柏立刻向卢仁勖拜谢,称呼“卢叔父”。 拜师还能“买一送一”? 张川柏正想着,只听来济说:“你若有空,可以跟我习武,我略懂一点武艺。” “是!”张川柏不用人说,立刻欢喜地称呼“来叔父”。 哎呀呀! 此时此刻,他很想说“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来济是谁啊? 杨广心腹大将来护儿的儿子! 来护儿是一代猛将,来济同样很勇猛,说“略懂武艺”是非常谦虚。 实际上,他未来文能当宰相,武能战突厥。 不是“买一送一”,是“买一送二”。 张川柏喜得冒泡,跟成功拜师的悟空似的,恨不得当场翻两个跟斗。 卢照邻和李善有些酸,看向来济:“我们也可以跟来叔父习武吗?” “你们确定?”来济看着这两个少年的细胳膊细腿。 卢照邻笑容一僵……习武很累,比搅粪便挑水累得多! 李善也退却了,甚至有些同情张川柏。 张川柏似无所觉……没事没事~~正常人谁嫌叔父多啊~~ 拜师的仪式完成,曹宪留客人在自家用饭。 张川柏自告奋勇:“我之前说过要给夫子做饭,今日就由我下厨吧!” “我也会!”卢照邻说,“我在张家学会一道韭菜炒鸡蛋,出自《齐民要术》!” 李善和张远志一起去帮忙。 少年人有孝心,要做菜给长辈吃,长辈怎么会拒绝呢? 都含笑地看着他们往厨房去。 …… 在厨房忙碌时,卢照邻低声说:“你还记得吗?我说过要带你拜访来叔父,请他介绍家具商。” “记得。我找个机会拜见他,再说这件事。”张川柏说,“我也没想到,今日在此见到他。多谢令尊将他请来。” ……现在阿耶抄书挣钱,卖图纸的事不是那么急了。 卢照邻沉默片刻,嘀咕:“不是我阿耶请他来的,是他自己来的。” 不仅来了,还送给张川柏弓和马鞭,希望张川柏文武双全? 张川柏有些惊讶,但没有说什么。 他可以感受到,来济对他没有恶意。 现在好好做一顿饭,感谢眼光很好的曹夫子、卢叔父、来叔父…… 能够重视农具、看到线装书和标点符号的意义,就是眼光好啊! 他有宝贝,也得遇到识货的人! 他们在厨子的帮助下,很快做了一桌的菜端出来。 张川柏欢快地坐在自己的食案前,表演“好吃的小儿郎”…… 每一道菜他都吃得那么满足,仿佛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 他吃的时候,还不忘招呼曹夫子吃,说各道菜的的优点。 看他吃得满足,曹宪也食欲大开,笑着说:“小儿郎要好好吃,才能长得高。” “夫子也好好吃。”张川柏眉眼弯弯。 卢仁勖瞬间明白了什么……也许曹夫子最初相中张川柏,就是因为小儿郎好吃? 收到身边做学生,可以看着他吃饭! 难怪! 江都“神童”那么多,曹夫子只给张川柏拜师的机会! 长得好还是有优势啊! 若是一个吃相难看的,夫子只怕看不上。 张川柏只当这是可以聊天的“廊下食”,又高兴地说:“夫子,我们的《神器图谱》已经编好,可以献书了吗?” “可以。”曹宪和蔼地说,“我检查一遍,就让人尽快献给陛下。” 他理解张川柏的心情。 小孩子嘛,有糖就想马上吃下,不留隔夜粮的! 张川柏和卢照邻得到准话,对视一眼,都喜上眉梢。 李善也为他们高兴。 他想通了……师弟们献书给皇帝,四舍五入就是他献书。 其他人羡慕不来。 张远志更高兴,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 “将来我在太医署,可以跟同僚说,我阿弟编书献给陛下。”张远志脱口而出。 众人:“……” 你什么时候考上太医署? 是亲兄弟没错了。 张川柏放下心事,津津有味地干饭……自己做的菜当然格外好吃! 说起来,夫子家有条件找人订做铁炒锅,有了炒锅可以做更多炒菜! 蛋炒饭,饭要粒粒分开,还要沾着蛋,铁锅翻不够快,保证砸了招牌。 今日做一个快乐的干饭小郎君,读书习武见皇帝什么的,来日再说~~ 第69章 曹门弟子 吃完饭,李善和卢照邻带张川柏到鱼池边,讲“曹门弟子”的注意事项。 “夫子家五代同堂,这处老宅住不下,儿孙们聚居在附近几个坊。平日里,儿孙轮流过来照顾。” “夫子的孙辈比我们大很多,我们见到要执晚辈礼,不能在人家面前摆师叔的架子哦!” 张川柏点头……懂。 如今一些名师,收的学生跨越几代,辈分只能各论各的。 比如着名的“太子老师”李纲,先后教过隋文帝的太子杨勇、李渊的太子李建成、李世民的太子李承乾…… 杨勇、李建成和李承乾是三代人,不可能从李纲这边论辈分。 李善接着说:“我和照邻大约每十日过来一次,我家在夫子隔壁,来往最方便。” 张川柏又点点头……有钱任性。 想在哪买房就在哪买。 他有一点点疑惑:“李师兄的江都口音很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地人呢?” 李善解释:“我家祖籍江夏,迁居江都已有几代人。如今我父亲带着母亲和弟弟妹妹在外为官,我一人留在家里跟夫子读书。实不相瞒,我能拜夫子为师,是因为祖辈的交情。” “师兄过谦了,你很优秀。”张川柏一脸诚恳。 好话谁不爱听啊~~ 李善笑道:“夫子让你跟着我和照邻读书,我身为大师兄,会对你严格要求。你先从《文选》第一卷开始背,我希望你能成为活《文选》!” ……收到大师兄布置作业*1。 张川柏老老实实接下学习任务。 呜呜……大师兄好绝,自己做不到的事要求师弟做! 李善对小师弟的态度很满意,摸摸小师弟的脑袋:“你今后进城若来不及回家,可以到我家住。” 在卢照邻身上找不到做大师兄的感觉,在小师弟身上可以找到啦! 张川柏不客气地答应了。 李师兄家没有长辈在,是小儿郎的乐园! 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炒火药做鞭炮,玩氨水炸药,都没关系吧~~ 卢照邻在一旁说:“你跟大师兄读《文选》,我先不给你布置功课。我还要去你家住,抄《齐民要术》、学游泳。你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问我。” “多谢卢师兄!”张川柏笑眯眯。 有神童卢师兄在,不怕作业难~~ 两个师兄都很好啊,可惜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咦?! 拜师之后,可能是亲密度上升,脑海中“啪啦””一声解锁了更多关于李善的介绍。 大师兄那么好的一个人啊,可惜命运跌宕起伏。 卢照邻更是倒霉催的。 来济最后征突厥阵亡,马革裹尸还…… 咦咦咦? 现在我是他们的小师弟?! 我还要跟来济习武?! 我也是倒霉催的?! 张川柏猛地瞪大眼睛,而后又摇晃脑袋。 算啦~~以后的事,现在不要去担忧。 一颗石头砸进湖面,会泛起阵阵涟漪。 他这么大一个人,插入李善和卢照邻的人生,也会改变什么吧? 拜曹夫子为师,是他的一大机遇。 李善和卢照邻,乃至来济,都对自己表达善意……总不能担心“未来”被牵连或者伤心,就提前远离。 什么都怕,不如留在张家湾放牛养猪。 李善见张川柏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陷入沉思、神情变来变去,一个人就是一台“伍子胥变文”。 ……有点担忧~~ “他经常这样?”李善小声问卢照邻。 卢照邻沉默片刻,尴尬地说:“我也不知道啊!事实上,我认识他也没多久。” 难道……古人说“神童多有病”是真的? 好在,张川柏没有发病多久。 他很快回过神,一左一右揽住两位师兄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要好好学种地养猪和游泳啊!” 想通了! 大不了就像“未来”的李善和卢照邻一样当不成官。 不当官还可以回江都种地,跟阿耶现在有何区别?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也可以自得其乐啊! 卢照邻:“……你怎么又想到种地?好,我们跟你学种地,你跟我们养猪……哦,读书!” 被张三带歪了! 张川柏哈哈笑道:“几十年后,我们老了,还在一起养猪读书!” 李善:“……?” 所以张三的病还没好? 几十年后,谁要跟你养猪!我跟娘子花前月下不好吗?! …… 张川柏带齐夫子送的《论语》、卢仁勖和来济送的礼物,跟耶娘、兄长一起向夫子告别。 “我过几天再来给夫子做饭!下次够时间,我做一根柴烂烧猪头肉!” “好。”曹宪很高兴。 小儿郎总能给他期待。 往外走的时候,张家众人恰好跟来济一起出到巷口。 张川柏恭敬地说:“久仰来郎君大名、如雷贯耳!小子想登门拜访,不知哪日合适?” 来济笑了笑:“你真的久仰我?” 张川柏满脸崇敬:“我阿耶说来郎君名门之后、文武双全,是江都的骄傲!” “称呼叔父吧!”来济忽然说,“你方才不是称我‘叔父’?” “来叔父!”张川柏高兴地喊。 来济点点头:“你月底找一日来,我家中有演武场,我试一试你是否适合习武。” 说完,朝张家众人点点头,来济先骑马离开。 张川柏羡慕地看着来济的马。 “哇哇~~好漂亮的高头大马!我要是也有就好了。”张川柏双手握拳,两眼冒星星。 张远志也满脸羡慕:“江都这种地方,乘船比骑马方便。来郎君出门骑马,真是大户人家。” 张衍笑道:“你们可别想骑马……养一匹马的花销很大,我们家养不起,也没必要养。” “我们还没说呢!”张远志和张川柏异口同声。 “你们尾巴翘起来,我们就知道你们想什么!”张衍和吴秀齐声说。 一家人高高兴兴说笑着,背着提着各种东西,走上回家的路。 乡亲们知道川柏今日进城拜师,也许都在等他们的好消息呢! 张远志背着最多的东西,走得最快,边走边说:“卢少府和来郎君让你去请教他们,卢少府是照邻的父亲,还亲近些。来家跟我们没来往,你还真敢开口!” 这不就跟乡亲们打招呼,话赶话的说“有空去我家吃饭”一样? 人家看在曹夫子的面子说客套话,川柏还真的去! 张川柏惊讶:“他们是客气吗?反正我当真了!哪一日长安有贵人来信邀请,我一样敢去!” 一回生二回熟,你敢说我敢信! 第70章 地表最强李世民 接下来两三日,果然有很多亲友来张家打听消息、道贺。 张川柏第一次发现,阿耶竟然有那么多朋友。 回春堂的甄医师,县衙官厨的厨子淳于方、“检校”主簿的原仓曹顾百里……都是旧相识。 姻亲得到消息,也派人过来送礼物……跟张川柏成亲似的。 比之前张川柏受到长史李袭誉称赞、得到江都令裴英的嘉奖还要轰动。 由此可见,江都曹公的声望。 在很多人眼里,张川柏拜曹公为师,就是一只脚踏入官场。 “将来至少做个主簿、或者是校书郎!重振家业不在话下!” “必须是校书郎!阿衍的祖父见过陈后主,小三郎将来能见到天子吧?” 在亲戚们眼中,皇家图书管理员,是很有前途的工作。 说起来,写《玉树后庭花》的陈后主,算不上真命天子。 所以,小三郎青出于蓝胜于蓝,可以超过祖辈的成就! 张家忙碌几日迎来送往,累并快乐着。 唯有,张川柏的嘴嘟得能挂油瓶。 好不容易清静下来,张川柏鼓着脸,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我的鸡!我的鸭子!哇哇哇……” 他哭了。 为了招待客人,养大的鸡鸭都被宰了! 鸡鸭是要留着下蛋的,过年都不能这么吃啊! 这是什么?乐极生悲啊! 吴秀拉着小儿子安慰:“别哭别哭~~客人上门都带了礼物,你看绢就有好几匹,先给你做两身衣裳。不要那么小气,我们可以再抓一些鸡鸭回来养。” 张川柏抹着眼泪……道理都懂,可鸡鸭是他养大的。 偶尔杀一只,还能够接受,一下子都没了,心拔凉拔凉的。 公鸡花花从桑树上飞下来,张川柏一把搂住:“花花,我以后都不会吃你。” “喔喔~~”花花挣扎着飞走。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张川柏再伤心也得接受现实,重新养一批鸡鸭……养大了还吃不吃?那还是要吃的。 夜里,一家人在院子里铺着草席,望着天空。 张川柏喜欢睡在院子里。 烧过干艾草驱蚊,还有淡淡的香气;天地间一片漆黑,只看到天上星辰闪烁、听到虫鸣声。 一切都那么安静,仿佛能直到永恒。 “唉呀!那是什么?!”吴秀忽然惊呼。 就在刚刚,一颗亮着尾巴的星星从夜空滑过,闪耀着绚丽而神秘的光芒,把夜空照亮,短暂而惊艳。 “什么?流星吗?”张川柏看着天空发愣。 张衍一骨碌坐起:“是星孛!书中说‘元延元年七月辛未,有星孛于东井,践五诸侯,出河戌北……’,星孛又称蓬星或长星。”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因为星孛又称为“扫把星”,有不祥的寓意。 吴秀茫然无措,拉紧儿子的手。 甚至没夸张衍读的书多。 “我们进屋去睡吧。”张衍回过神摸摸儿子,轻声安慰:“别怕,有阿耶和阿娘在。” “我没有害怕。”张川柏望了望天空。 是彗星啊! 就算没有梦中的奇遇,他一个小孩子也不会害怕彗星……就是一颗星星滑过天空而已啊! 他本来是不害怕,见阿耶和阿娘都紧张,不由得跟着担忧。 明日的太阳还会升起来吗? 迷迷糊糊中,他挤在耶娘中间睡着。 所幸,第二天的太阳依旧升起,又是花花的功劳。 花花的打鸣声似乎比往日更响亮……同类的死亡,让它有了危机感。 “天亮啦!”张川柏伸了伸懒腰,精气神满满。 今日会有好几个亲戚家小郎君过来抄《齐民要术》,他也要给《论语》添加标点符号。 乡亲们都说,张家小院朗朗读书声,满满书香气! 有很多事情要做,彗星? 已经是陈年旧事啦~~ 有很多人没看到彗星,有些人看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 还有些人忧心忡忡。 “你们都知道了吗?一早有城中阴阳术士来说,昨夜有星孛于太微……”江都令裴英欲哭无泪,连免费的廊下食都不香了。 该不会……影响到封禅大事吧?! 封禅消息确定后,官场传闻四品以下官升一阶,以他的政绩,升两阶都可以啊! 结果高兴没多久,一颗扫把星从天飞过……那还不如一开始不要给希望呢! 卢仁勖也叹了口气。 他原本想着借皇帝泰山封禅的大喜事,升到县令。 县尉和县令听起来差不多,有些人一辈子升不上去。 到底,还能不能封禅? …… 此时此刻,天下官员的心,都系在一个人身上。 诸位,现在要出场的是—— 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的大唐太尉、司徒、尚书令、中书令、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益州道行台尚书令、雍州牧、凉州总管、左右武侯大将军、左右十二卫大将军、上柱国、秦王、天策上将、天可汗、大唐太宗文皇帝李世民是也。 他不是一个人,他是千军万马。 这位大唐天子,今年已经四十六岁。 上个月封禅泰山的诏令发出,各地陆续呈上贺表…… 其中并州百姓向朝廷请求,皇帝明年封禅泰山后,返回时亲临晋阳。 皇帝同意了。 晋阳对大唐皇朝,有特殊的意义。 而扬州大都督府、屯田监和江都令几乎同时送来奏报,说扬州出现几样新农具都很好用。 改良农具的还是一个总角小儿郎。 扬州这个地方,同样有特殊性! 天佑大唐!陛下天命所归! “张川柏……”李世民记下这个名字。 可是没等他派人嘉奖张川柏,一颗星星滑过夜空,带来的是一系列的反应。 …… 过了些日子,张川柏带着自己添加好标点符号的《论语》去找曹夫子。 虽然梦里啥都有,可关于《论语》的断句,也有一些争议。 张川柏觉得这样也行,那样也行……还是请教夫子吧!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他是曹门弟子,有不懂的就应该请教夫子。 到曹家时,李善和卢照邻也在,脸色都不是很好。 卢照邻按捺不住,苦着脸说:“你们知道星孛的事吗?我们的书刚送走,不知有没有到皇帝面前,就出现了星孛!” 张川柏眨眨眼,疑惑地说:“就算是这样,总不能说是我们献书引发星孛的吧?” “我的意思是,皇帝可能没心情细看我们的书。”卢照邻唉声叹气,“光是序言,就用尽了我毕生所学。” 忙活那么久,却被一颗星星扫了兴。 好伤心啊! 这样啊……张川柏跟着叹气。 他替自己难过,也替李世民难过。 莫非,就是因为出现彗星取消了封禅? 将心比心,皇帝比他们更郁闷吧? 至于书能不能送到皇帝面前…… 只要农具有用,自然能推广,这是经过历史验证的……唐以后,曲辕犁取代了直辕犁。 “唉!你们消息灵通,星孛的事,朝廷怎么处理的?”张川柏好奇地问。 第71章 夫子教读书 彗星的事已经过去一些时日,朝廷要怎么处理,也该决定了吧? 这种事必须尽快处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卢照邻的消息最灵通。 他说:“出现星孛次日,太史令薛颐进言,肯定是因为上个月诏令封禅有违天命,这是上天示警,建议皇帝不可去封禅。紧接着,起居郎褚遂良同意薛颐的意见。没过几天,朝廷下令取消封禅。” 果然是取消封禅。 张川柏有些失望。 但不是很难过。 要难过也是裴英、卢仁勖难过,跟他无欲无求张三郎何干~~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出现星孛就是封禅有违天命?”张川柏疑惑,“也许是上天高兴,放颗星星给我们表演一下呢?” 三个学生看向夫子,满脸求知。 曹夫子一直在看书,任由学生们议论。 此时才淡定地说:“从东汉董仲舒提出‘灾异论’、‘天人感应’开始,就将异常的天象跟君主的行为、人间的祸福相联系。星孛又称‘扫把星’,是灾星。若不跟封禅相联系,就得跟其他事相联系。 每当出现灾异天象,都会引起天下恐慌。为了安抚天下人,往往是由皇帝下‘罪己诏’或者宰相辞官谢罪。现在有封禅的事,不是最好的替罪羊吗?”。 取消封禅,总比让皇帝下罪己诏好吧? 给太史令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跟皇帝说:陛下,你是不是有什么过失啊?你好好反省!要不我提醒你一下,玄武门什么…… 太史令,卒。 见学生们各自琢磨,曹夫子又说:“这是表层的原因,更深层的原因,是很多人不愿意皇帝去封禅。” “为何?不是说封禅可以普遍升官加爵吗?”卢照邻问。 曹夫子说:“有些人已经不需要升官加爵。封禅兴师动众,花费巨大。大唐休养生息多年,如今刚刚恢复元气,真的要将钱用在封禅上吗?” “因为没钱啊!”三个学生面面相觑。 大唐富有四海,竟然也会没钱吗? 在小孩子心中,一贯钱就多得不得了了~~ 曹夫子笑了笑……他和很多人一样,听到取消封禅,隐隐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因为钱的问题,而是为了皇帝的安危。 天下真的太平了吗? 今年正月,皇帝亲临洛阳温泉行宫,卫士崔卿、刁文懿夜里刺杀皇帝,五支箭射入寝宫! 朝廷对外解释,卫士不想在外服役,希望皇帝受到惊吓停止出行。 糊弄鬼吧? 到底是谁想刺杀皇帝? 退一步说,理由是真的。 那么,去洛阳行宫都有人刺杀,去泰山封禅会发生什么事? “这件事和我们的关系不大。我们送上去的《神器图谱》,陛下会看的。”曹夫子微微笑道,“你们是小儿郎,要以读书为业,得失心不要太重。” “是。”三个学生受教。 曹夫子拿出一叠纸:“正好讲到灾异论,你们看看这些文章……是太常博士吕才给阴阳杂书写的序言。” 卢照邻立刻说:“这个我知道!阿耶说吕博士很有意思,奉命编修阴阳杂书,却在序言将全套书驳斥一遍。” 李善看向张川柏:“你看得懂吗?” 再聪明的小儿郎,也不可能无师自通吧? 让张川柏给《论语》添加标点符号,他可以请教其父……所有人都觉得,是张衍教的。 可当场看文章,是不是太为难小孩儿? 张川柏淡定地拿起一篇文章:“我先看看,有不认识的字再请教师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得懂啊! 就在一年前,我还是文盲呢! 仙人抚我顶,帮我开灵窍~~ 他看了一会儿,侃侃而谈:“这篇文章是给《禄命》做序,讲的是命数。吕博士反驳,长平之战中大量赵国士兵被坑杀,总不可能他们的八字都犯三刑。他还举了很多例子,来驳斥命数。” “真看得懂?”李善目瞪口呆,“你是不是早就看过这篇文章?” 张川柏一脸无辜:“不是人人都看得懂?” 卢照邻点点头:“我手上这篇也很有意思,你们听我说……” 他流利地说起自己的见解。 李善:“……实不相瞒,我不是很懂。” 我跟你们这些神童拼了! 曹夫子和蔼地说:“方才川柏不是说,也许星孛出现跟灾异无关?你们可以写信跟吕博士交流,也许他会赞同此观点。” ……虽然皇帝捏着鼻子同意取消封禅,但心里肯定不舒服: 隋文帝有资格封禅,我没有? 我一提出封禅,上天就要扔个彗星来警告我? 说彗星的出现跟皇帝失德无关,对皇帝是一种安慰。 张川柏跃跃欲试,但又迟疑:“我可以跟太常博士通信吗?我不认得他。” “一回生二回熟,写几次信就熟悉了。你们以我学生的名义跟他通信,他会看的。”曹夫子说。 “那我们试试?”张川柏看看两位师兄。 交一个新笔友! 卢照邻双目一亮:“试试就试试!” 将来进到长安,又多一个朋友~~ 曹夫子挥挥手,让三个学生去写信……给吕博士的信,必须是一篇漂亮的文章。 他已经很老了,不知道还能教三个孩子多少天。 所以,他开始给学生铺路。 李善和卢照邻,他不用太操心。 就算他不在了,这两家仍然可以为他们找到名师。 唯有张川柏……这个好吃又纯善的小儿郎,更需要帮助。 小儿郎们商议好,由卢照邻执笔,张川柏又到夫子跟前请教《论语》断句的问题。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一句,是不是有歧义呢?”张川柏问。 曹夫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令尊是怎么说的?” “啊?”张川柏愣了愣。 好吧……所有人都觉得,他会的一切都是阿耶教的。 阿耶深藏不露。 阿耶明明懂得很多,却甘心做田舍郎。 “我阿耶说,他也不明白,让我请教夫子。”张川柏回答。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曹夫子开始传句读。 …… 讲了一会儿书,曹夫子又看过学生们给笔友写的信,点点头说:“写得不错,你们都有认真读书……阿善和照邻接下来的任务是学习游泳强身健体。至于川柏,你去拜访来郎君了吗?” “正准备去。”张川柏说。 曹夫子和蔼笑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身体好很重要。活到一百岁,用一辈子的时间读一套书,什么书都读透了。只要活得久,就没有仇人了。明白吗?” “明白!”三只小鸡啄米。 第72章 跟来济习武 学习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对张川柏来说,跟曹夫子读书,就像品尝一顿盛宴。 每一个知识点,都是香滑软糯的糕点。 比肉肉还好七~~ 虽然梦里啥都有……但梦里八尺美男很不靠谱,讲一半留一半,甚至一个晚上磨磨蹭蹭就给一句“李善,北海太守李邕的父亲”。 跟尿频尿急尿不尽似的。 此人要是去说书,肯定得要饭。 还是夫子靠谱,有问必答,还会引导学生思考,风趣幽默不枯燥。 李善又拎着张川柏去背《文选》。 小李师兄抱着手臂,一脸严肃:“《卷一·两都赋序》,背吧!” “师兄,你负责教我此书,难道不是应该先讲解?”张川柏迟疑地问。 李善说:“你背熟了自然就明白意思。” “我……我最近没空,没有背。”张川柏诚实回答。 “十日后我再检查,你若还背不出,惩罚你三日不可食肉。”李善残酷地说。 他知道小师弟很好吃。 可张川柏一脸淡定……三日不食肉? 正常情况下,他家十天半个月都不食肉。 不过,书还是要背的。学习的机会很难得,要珍惜。 “《两都赋序》,汉·班固。或曰:赋者,古诗之流也。昔成康没而颂声寝,王泽竭而诗不作……” 曹夫子轩敞的正堂响起朗朗读书声。 第一篇赋就很有难度,里面涉及大量典故。 每一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不明白。 饶是张川柏有奇遇,还是半懂不懂。 背吧!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说不定哪一天醍醐灌顶,忽然就通透了。 卢照邻在看《广雅》,此书是仿照《尔雅》体裁编纂的训诂学汇编,是一部百科词典。 《广雅》三卷,就是由曹宪作释,曹夫子是这套书的权威! 三个小儿郎何其有幸,跟着训诂学宗师读书! 这个起点,足以笑傲士林。 然而曹宪也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三个可教的学生。 寻常的七岁小儿郎,能精通标点符号吗?能耐心背诵《昭明文选》吗? 寻常的十二岁儿郎,能沉迷《广雅》不可自拔吗? 耐心,是读书人必备的品质。 …… 对于跟来济习武,张川柏很重视。 他在李善家住了一夜,第二天精神抖擞带着十条腊肉出门。 “十条腊肉”,是孔子规定的“束修”。 张家没有腊肉了,特意拿钱到市里买的。 如果不是来济说不行正式的拜师礼,张家还想一家人齐齐整整登门。 卢照邻得到消息,早早赶来跟张川柏一起去。 “我过去看看!你们不是都说我要锻炼身体吗?也许来叔父有不辛苦的练武方法。”卢照邻很期待。 跟张川柏抵足而眠的夜晚,他听了很多故事。 什么喝一条大蛇的血,凭空增加一甲子的内力;破解珍珑棋局,得到一位活神仙传功…… 内力是什么? 张三说,内力是让老人小孩女人比壮汉更厉害的力量。 江湖传闻,三大不能惹:老人、小孩、女人。 卢照邻虽然不是很相信……但万一是真的呢? 他又说:“我还带上家具图纸。反正都登门了,请来叔父帮我们牵桥搭线,之后拍卖会由我们自己操办,给他两成收入,你意下如何?” “我听师兄的。”张川柏响亮地说。 卢照邻怔了怔,笑骂:“好你个狡猾的张三,你自己的事,却成了我在为你谋划。” “难道不是我们两人的事?我们分成啊?”张川柏正色说,“你不要小看一份家具图纸,这仅仅是开始。” 卢照邻点点头,多了一些期待。 张三在改良器具方面,确实有真本事。 能改良农具家具,必然能改良别的东西……比如,棺材? 两人说笑着,走到占地面积很大的来家。 江都之变时,来护儿和成年的儿子都被杀,给杨广陪葬。 当时还年幼的来济和异母兄长来恒逃过一劫。 来家兄弟是孤儿,却成功保住家中房屋、财产,如今住的还是扬州数得上的大宅。 这也让张川柏惊讶。 他虽然小,却知道老虎一旦受伤,会有豺狼分食。 难道没人对来家的家产动心? …… “此乃斩马剑,昔日王莽曾命其侍卫,以斩马剑杀董忠。” 演武场上,来济取出一把斩马剑,冷肃地说:“此剑马战、陆战由前锋使用,可斩敌方游骑兵。一刀劈下,人马俱碎。” 他又拿出另一样武器:“此乃戟,将矛、戈合成一体,既能直刺,又能横击。用戟的武将,众所周知有吕布。” “此乃枪,家父最擅长使长枪。”来济说着,摆开架势演了一套枪法。 绝对是杀人的枪法。 即便是站在场边,张川柏和卢照邻都感受到凌厉的杀气。 但来济的是硬功夫,没有内力? 所以也没有速成的方法? “你要学哪样?”来济停下手中的枪,脸不红气不喘地看向张川柏。 张川柏难以抉择。 正所谓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他想做大唐吕布。 可是,来济最擅长的应该是枪。 “我选戟。”张川柏做出决定。 “哦……那你要找其他人教,我不擅长戟。”来济淡定地说。 张川柏:“……”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纠结犹豫中,张川柏忽然想到卢照邻未来写的一句诗“愿得斩马剑,先断奸佞头。” “我学斩马剑,将来做前锋。”张川柏说。 来济笑道:“斩马剑我略懂。你要练力量,只有自身力量足够,才能一刀将人马劈开。” 张川柏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个能学。 他又好奇地问:“我要先做什么?” 应该是干饭?先吃出将军肚? 来济取出两个沉甸甸的铜球:“这是两枚铜胆,你先拿回去练习,是锻炼胳膊和腕力的。就算你将来学不好剑术,腕力好也可以写一手好字。” “多谢来叔父!”张川柏恭敬地接下,“好沉啊!一定很贵吧!” “贵也不贵。”来济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没有过多解释,又说:“至于下肢力量的锻炼,你先从扎马步开始,今日就在我这里练。” “是!”张川柏领命。 扎马步就扎马步吧! 可怜的张川柏在烈日下扎马步,卢照邻跟着来济去喝乌梅饮,谈家具图纸的大买卖。 卢照邻本来以为来济教张川柏习武,就是指点几句,没想到是亲自带着教。 来济对张川柏好得实在是让人意外。 他又想到,之前就是因为来济提了张川柏,阿耶才让自己跟夫子去张家湾…… 该不会…… 来济跟张衍是异父异母亲兄弟?! 第73章 我要给来叔养老 来济接过家具图纸,挑了挑眉:“又是张三郎想到的?” “是啊,他是从高脚食案想到的。他让同村的木匠打了一套书桌椅送给夫子,夫子也说很好。”卢照邻讲解。 “你们怎么想到找我介绍家具商?”来济微微笑着问。 “当然是因为来叔父人脉广阔啊!”卢照邻诚恳地说,“我家初来乍到,认识的人少。张三是农家儿郎,也不认识什么人。” 来济沉默片刻,忽然说:“照邻,你变了。” “咦?”卢照邻睁大眼睛。 来济笑道:“你变得更像一个少年郎,这样很好。” 从前的神童卢照邻,跟同龄人玩不到一块儿去,终日沉迷于读书,对其他事不感兴趣。 脸色苍白弱不胜衣,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现在的卢照邻,对木工感兴趣,学游泳做农肥农药,跟村庄孩子一起玩。 脸上身上都晒黑了,反而壮实不少。 关心卢照邻的长辈,都觉得这是很好的变化。 卢照邻赧然地摸摸头:“我被张三感染了。” 有时候,还会像张三一样忽然走神,犯神童都会犯的病。 比如刚刚一瞬间,他竟然想了张衍和来济的十八种可能关系。 介绍一些家具商人,对来济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他拒绝了分成。 “你们小儿郎留着买肉吃吧!张三郎习武,要多食肉才能有力气。”来济淡淡地说。 卢照邻没有纠结一点利益,大大方方谢过,又好奇地问:“来叔父,习武真的不能速成?内力、传功之类……” 来济一言难尽地看着卢照邻:“你真的被张三郎感染了!” 以前的卢照邻,绝对不会有这么离奇的想法。 习武,其实也要看天赋。 身材高大强壮、肢体协调的人,天生就占优势。 来济是东汉名将来歙十九世孙,隋朝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之子,继承来家人魁梧健硕的体魄。 而张川柏,虽然是农家小儿郎,身体素质竟然也不错。 来济一边跟卢照邻说话,一边关注着张川柏的动静。 小儿郎扎马步,汗水从脸上滑落,腿已经微微颤抖。 又过了一会儿,来济走过去说:“第一次扎马步不宜太久,今日先到这里。” 张川柏口中念念有词:“……昔成康没而颂声寝,王泽竭而诗不作……” 来济:“……” 厉害。 顶着烈日扎马步还能背书。 看样子下次能多站一刻钟。 张川柏背完一段才站直身体,擦了擦汗问:“来叔父,我扎得怎么样?” “姿势准确,你跟谁练过吗?”来济问。 张川柏说:“冬日里,村庄大人会在一起练习拳脚,我跟着扎过马步。” “难怪。”来济点点头。 张川柏眼珠一转:“我就练马步吗?要不要把斩马剑带回家,给它起个名字、日夜相处培养感情?” ……倚天剑?屠龙刀? 小儿郎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想把武器带回去,给小伙伴们炫耀~~ “不行。武器不能给你。”来济冷酷拒绝。 “我不好梦中杀人。”张川柏继续争取。 来济解释:“按照唐律,百姓可以持有的武器包括弓、箭、盾、短矛和普通的刀剑,不包括斩马剑。持有长矛、斩马剑,徒一年半;持有甲一领及弩三张,流二千里。” 将斩马剑带回家,喜提一年半有期徒刑,去官田劳动改造。 “那来叔父呢?”张川柏惊讶。 今日来叔父给他展示的,全是管制兵器啊! 来济说:“承蒙官府信任,征用我家演武场训练府兵,因此有几件兵器暂存在此。你来习武一事县尉知情,所以你可以在此练习,但不能带走。” 其实也带不走。 小儿郎都不知道有没有斩马剑重,只能过过眼瘾,离真正能用兵器还远着呢! 张川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运气有多好,跟未来宰相、将军习武! 如果是拜普通人为武师父,根本接触不到战场上用的重兵器! 大恩不言谢,张川柏立刻大声道谢:“来叔父,你是我的贵人!今后我努力挣钱,赡养叔父!” 来叔,我想给您养老! 来济:“……” 他们说着走到廊下。 张川柏见卢照邻面前还有一碗乌梅饮,拿起来“吨吨吨”…… 爽快! 解暑! 被晒皱皮的小儿郎重新恢复元气。 来济还有事情要忙,没有留小儿郎吃饭,只叮嘱张川柏回家坚持扎马步、练铜胆。 “过一段时日,等你力气增长,我再教你下一步锻体。” 至于武器的招式? 日后再说。 一力降十会,使用重兵器,力量比招式更重要。 张川柏领命,依依不舍地看向那把威武的陌刀。 其实真让他扛刀,他可能扛不动……但是看得见摸不着,是另一回事。 来济忽然说:“我让人给你做一把木刀,过些日子,你用木刀练习招式。” ……好人做到底,也许真能多一个大孝子? 张川柏双目迸发出喜悦:“叔父在上,请受侄儿一拜!” 什么来叔父! 这就是亲叔父! “起来吧!”来济扶着张川柏,目光有些复杂。 小儿郎一定对未来充满期待吧? 努力学文习武,就一定能一展抱负吗? 就拿他自己来说,武德年间应举进士,现在已经贞观十五年,依旧还在遥望长安! 张川柏和卢照邻离开来家时,各带了几个胡麻饼。 不是他们要连吃带拿,而是来济非常大方——带着路上吃,吃不完的带回去给耶娘吃。 “照邻,我将来横刀立马,你一定要给我写一首《赠张将军》!”张川柏兴奋不减。 卢照邻若有所思:“你想走军功入仕?” “啊?我只是觉得,多一条路多一些机会。”张川柏摸摸脑袋,“听你一说,军功入仕好像更好?” 在初唐,真的想当官,军功比科举靠谱。 众所周不知,唐代科举不糊名,考生考试前进长安投行卷、发诗文扬名、博取高官赏识。 最后能中的,往往是家世才华出众,名气高有人脉的。 科举的名额很少,更多的是举荐和蒙荫……父辈五品官以上,儿子可直接荫官。 张家的家世情况,其实跟薛仁贵挺像。 薛仁贵就选择军功入仕。 张川柏想了又想,忽然说:“照邻,令尊若是当上五品官,你就可以直接当官。你与其自己努力,不如鞭策令尊啊!” 与其走几十年曲折弯路,你把耶耶卷成五品官啊! 卢照邻望了望天空,豁然开朗。 第74章 兄友弟恭 父望子成龙,子望父成龙……不冲突啊! 卢照邻觉得格局打开了。 两人各怀心事,在路口分别。 因为张川柏带着一对鸡蛋大小的铜胆,卢照邻的随从找了一个认识的路人送张川柏。 “不用,我拿得动。”张川柏说。 “你太小,怕一不留神被人抢了!铜很值钱的!”卢家随从解释。 “啊?!”张川柏愣住。 上一刻还觉得自己是武林高手,下一刻就发现自己是会被人抢东西的小豆丁。 这个认知有点残酷。 …… 三郎第一次去来家习武,张远志一整天心不在焉,磨药都走神。 来家在扬州很有名,虽然改朝换代世态炎凉,仍是许多人心中的大树。 他身边有个比他小一些的小娘子在摆弄几朵颜色漂亮的干蘑菇。 这是甄医师的女儿甄玉,经常来医馆给父亲送饭,会跟几个师兄说话。 “大郎,你真的不要一起吃蘑菇吗?卖蘑菇的小孩儿说,吃了可以看到梦里的东西。”甄玉满脸期待。 梦里啥都有啊! “我不吃!蘑菇不能随便吃,医师没跟你说?”张远志严肃拒绝。 唉! 医师的学生和子女中,只有自己一个正常人!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大郎,试试嘛,毒不死你。”甄玉劝说。 “你为什么不去找黎师兄?”张远志祸水东引,“他正在研究新药,你们可以互相试药。” 甄玉叹道:“他的药药效太猛,我怕扛不住。大郎,我们互相试药吧?你不是在研究藜芦?” 张三郎用藜芦做农药杀害虫。 张大郎觉得藜芦既然能杀害虫,就能杀虫蛆,可以尝试用于治疗疥癣、恶疮。 “我尝试藜芦外用,不是内服。”张远志解释,“总而言之,明知有毒的东西,绝对不能入口。” ……顶多吃清便排毒的药,绝对不吃毒药。 黎平在角落嘀咕:“先外用,死不了再入口。” 城内的同行都说,甄医师的学生迟早自己毒死自己。 他们都不服气。 这不,都还没死呢! …… “我回来啦!”张川柏蹦蹦跳跳走进医馆。 “三郎,你回来了!”张远志如蒙大赦,立刻拉着张川柏问东问西。 来家是不是很大啊? 听说来家的演武场能跑马? 这次有没有学骑马? …… “大兄,你问题太多了,我一样样说。”张川柏笑着,又转过头:“甄阿姊好!我最近常来,都没遇到你。” “我也没遇见你啊!”甄玉笑眯眯,“但我听说你好出名,满城的小娘子都知道你呢!” “真的?”张川柏惊讶。 “是啊!你拜曹公为师,各家的大人都用你来激励自家儿郎……”甄玉模仿大人的语气,“你看看人家张三郎,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什么都会干……你看看你就会造粪……” “哈哈~~”张川柏大笑,“甄姊姊好有趣啊!” “姊姊有趣,你劝你阿兄和我一起试蘑菇如何?”甄玉目光灼灼,又介绍蘑菇的妙用。 张川柏怔怔地看着蘑菇,蠢蠢欲动…… 虽然很会做梦,但他并不是全知全能。 如果再服一朵蘑菇,是不是能解锁所有的事? 嘶? “要不,我替阿兄试?”张川柏问。 “不行!”张远志反对,又瞪了甄玉一眼:“你别带着三郎胡闹,否则我告诉师母。” “告状精!”甄玉嘟着嘴,“我这就走!再也不理你了!” 口里说着要走,但又好奇张川柏习武的经过,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张川柏手舞足蹈地讲故事,最后拍着胸脯骄傲地仰着头:“看到我结实的胸肌没有?来叔父说,我有练武的天赋。” “什么?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张远志又惊又喜。 甄玉也瞪大眼睛:“你天赋异禀,千年一遇?” 张川柏汗颜:“……我有这么说吗?你们不要帮我夸大啊!” 被外人听到,以为我们不谦虚啊! “就夸大一点点!来郎君还让你带胡麻饼回家,真的很喜欢你啊!”张远志拿起一个胡麻饼,一边啃一边赞不绝口。 他为三郎骄傲! 不久前,三郎进了江都曹公的门;今日,三郎进了江都来家的门。 明日,三郎就是文武双全! 做长兄的,能不骄傲吗? “我打听一下二郎到哪了,让人给他捎一封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张远志激动地说。 张川柏想了想:“我们去找二兄可不容易,不如直接送信给宋令文。二兄去到嵩阳,多半会去宋家。” 有过李四郎来张家借宿的经历,张川柏觉得二兄去宋家借宿很正常。 “你想跟宋令文炫耀?”张远志一拍手掌,“对啊!跟自己人炫耀有什么意思!要跟外人炫耀。” “三郎名震扬州,还要传到嵩阳去!”甄玉也连连点头。 “你们,你们……”张川柏猛然发现…… 大兄和甄阿姊思维挺相近的?! 算了! 大兄和甄阿姊也是偏爱他。 不谦虚就不谦虚吧! 见天色还不太晚,张远志跟黎平交代一声,带张川柏回家。 第一次习武这种大事,后续如何得跟家里说一声。 村里很多人不相信川柏真能跟来济习武。 人家话赶话的说一说,你就真的登门? 会不会被拒之门外啊? …… 张川柏跟在张远志身后跑了一会儿,停下来说:“别跑那么快!我扎马步扎得腿酸!” “啊?”张远志停下来,“我是怕甄妹妹又逼我吃蘑菇……你的腿还好吗?” “今日还好,明日恐怕抖得走不了路。”张川柏苦着脸说,“回去让阿耶疏通肌肉筋骨,可能会好一点。” 他知道习武是要吃苦的。 他有这个心理准备。 做什么不辛苦呢? 种地犁田、搅拌粪肥、收割稻谷、养蚕织布……全部都是辛苦的活。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张远志从兴奋中冷静下来,心疼地拍拍三郎的肩膀。 他心疼弟弟,但不会劝弟弟放弃。 走出城门,他蹲下身,拍拍自己的后背:“上来,我背你。” “不要。” “怎么不要?我比你大那么多,还背不动你?”张远志说,“别磨蹭,快上来!” “就不!”张川柏坚持,“将来史书说,张大将军七八岁还要兄长背,我不要面子的?” 张远志:“……果然是你。” 这就想到史书怎么写了! 说不定,连来济都还没想这么长远的问题。 来济送的饼,他们没有吃完,都想着带回去给阿耶阿娘尝一尝。 “来郎君真是个好人。”张远志给来济发好人卡。 “我也这么觉得。”张川柏摸了摸布袋里两颗很值钱的铜胆。 卢照邻私底下问,张家是不是早就认识来济! 张川柏也想知道。 第75章 阿耶的一饼之交 张川柏回家啦~ 张川柏空着手回家啦~ 张川柏连一把刀剑都没带回家! 可想而知,张川柏去来家碰壁了。 得到这个意料之中的消息,张家湾的小儿们决定躲远点,省得看见老大掉金豆子~~ 张川柏不知道小弟们心中所想,只发现这次回家特别清静。 隔壁柱子那么爱凑热闹的,在路口看到他……打量片刻一溜烟跑了。 你跑什么? 阿黄探头探脑,在篱笆边“滋”了几下,“汪”都不“汪”一声,夹着尾巴小碎步遁走。 “……”张川柏摇头叹息,跟大兄推开院门。 今日大黄对我爱理不理,来日让小黄高攀不起。 …… 张衍和吴秀对张川柏不会有任何误会。 “选兵器、扎马步、做木刀、送胡饼……经过就是这样。” 张川柏没有卖关子,三言两语说完事情的经过。 没有太多波折,来济实在是友好得令人意外。 哪怕张远志第二次听,还是忍不住说:“若人人都知道来叔父这么和善,会有很多人找他习武吧?” 振臂一呼,收下三千义子? 张川柏看向父亲:“我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阿耶,这是来叔父给你的饼。” 他将已经凉了的胡麻饼拿出来。 唐人喜欢胡麻饼,白居易有一首《寄胡饼与杨万州》,称赞自己做的胡麻饼真香。 胡麻饼,似乎寄托着某种情谊。 为什么张川柏怀疑阿耶,而不是怀疑阿娘? 因为……咳咳。 张衍很淡定:“你没拜曹夫子为师之前,来济有没有说要教你武艺?” “没有。”张川柏若有所思。 “你有价值,旁人就会对你好。你价值越高,周围的人就会对你越友好。”张衍揭开成年人世界的一角帷幕。 “这么现实的吗?阿耶平日不是教我们与人为善?助人就是助自己?”张川柏糊涂了。 张衍微微笑道:“因为我是田舍郎啊,我需要融入乡亲们之中,助人就是助己。” 张川柏似懂非懂,先不去思考如此深奥的问题。 他定了定神直接问:“阿耶,你以前是否认识来叔父?” 张衍拿着胡麻饼迟疑片刻,说道:“可能认识。” “可能?”张川柏和张远志惊呼。 吴秀也惊讶地看着丈夫……你究竟有几个好兄弟?为何每个兄弟都那么神秘? “我不确定是不是他。”张衍望着天边的白云,回忆往事:“江都之变中,除了隋朝宗室,隋炀帝的一众心腹也被屠戮,比如来护儿、虞世基、许善心……等等。” 来护儿的儿子来济、虞世基的弟弟虞世南、许善心的儿子许敬宗,在大唐都很有名,当时都差点没命。 “当时兵荒马乱,又有贼寇杀人放火,我阿耶时任江都主簿,四处救人救火。有一天,我家也闯入乱匪,阿耶不在,阿娘带着我和阿姊仓促逃出去……” 说到这里,张衍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才接着说: “我们跟着人群逃难,躲在一处茅草屋中,在那里遇到一个小儿郎,也就跟三郎此时一般大。我听到他肚子打鼓,犹豫着分给他半块饼…… 那时候,我们不知要躲多久,没有多余的粮食。在那里提心吊胆蹲了半日,天黑之后见周围平静,才各自离开。” 全家人静静听张衍说完往事。 “阿耶的意思,来济就是那个小儿郎?”张川柏恍然大悟。 “我那会儿又紧张又害怕,哪里记得清长相?这么多年,我都忘记了。之前见到来济,觉得他似曾相识,才猛然想起当年的事。” “那到底是不是呢?”张家兄弟满脸疑问。 张衍笑道:“是不是,很重要吗?” “重要啊!”张远志说,“假设他是。以他的人脉,或许早就知道阿耶,那为何多年不跟我们来往?” 这不是大唐版“一饭之恩”吗? 昔日韩信受漂母一饭之恩,后以千金相报。 张远志不敢想象,有“千金”能有多快乐~~ 张衍正色说:“也许他知道是我,但是半个饼要怎么还?我又不是穷困潦倒没饭吃。若我是他,不如关键时候提拔一二,如教三郎武艺。也许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也帮助过我呢?” “阿耶把人往好处想。”张家兄弟齐声说。 “我愿意把人往好处想。”张衍笑着吃饼,“不管有没有这个饼,你们觉得来济是不是好人?” “是。”张川柏立刻回答。 “不要去想原因,他愿意教你习武,我们全家就要感恩!”张衍教导儿子。 “对。”张川柏点点头。 格局又被阿耶扩大了。 道德水平也被阿耶提升了。 张远志摸着下巴嘀咕:“阿耶,你还给谁送过饼啊?你提前告诉我,将来好有个准备。” 张衍垂眸:“太多了,记不清。” “真有?”张远志瞪大眼睛。 张衍骄傲地说:“我阿耶在的时候,帮助过的人不知多少!在这扬州城,我还是有一些人脉的。平日我不去上门求助,好钢用在刀刃上。” 吴秀仰慕地看着张衍。 这就是她的丈夫。 田舍郎中读书最多,道理也懂得最多! 张家兄弟也敬佩地看着阿耶……有这样的阿耶,是运气啊! 见儿子们虚心受教,张衍笑容灿烂。 儿子们有出息,就是做善事最好的回报。 他想起一件事:“照邻不是说还要来我们家住,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哦……他忽然有了新想法。”张川柏低头偷笑。 卢兄要去卷耶耶啦! “你又教他什么主意?”张衍拍拍张川柏。 张川柏狡黠笑道:“卢少府对儿子们寄予厚望,起名照己、照容、照乘、照邻……俗话说炫儿不如炫自己,卷儿不如卷自己,他为何不对自己寄予厚望?” 推卸责任可不行哦~~ 张衍:“……你是在说我?” 好你个小三郎,学会指桑骂槐了? “啊?”张川柏瞪大眼睛,“我绝对没这个意思!耶耶就是自己不想飞,下三颗蛋让小鸟飞,也不是不行。” “你果然是在说我!”张衍哼哼。 张川柏眼珠子转来转去:“我腿疼,耶耶给我按一按,不然明日走不了路啦!” 耶耶真是太多心了! 大孝子要带着阿耶一起进步,能有什么坏心思? 第76章 朝廷嘉奖来了 来济是不是阿耶的一饼之交,连阿耶自己都不确定。 张远志和张川柏当然不会出去炫耀。 张川柏也不打算说关于来济的预言……剧透不是好孩子。 过度相信梦中的预知,就是刻舟求剑。 张川柏手中转动来济送的铜胆,心思已经飘远。 张衍给小三郎按摩双腿筋骨,对张远志说:“这几日又做了一批牙膏,有姜汁的、薄荷味的,都用小竹筒装好了,你带去卖……得了钱你留着,给你和三郎在城里花销。” “好!”张远志很高兴。 同龄的少年郎,就属他手里零花钱最多! 连陆家表兄弟都比不上! 吴秀在一旁笑盈盈地说:“娇娇也有来帮忙做牙膏呢,三郎下次回家,买些饴糖谢谢她。” “好。”张川柏爽快答应,“哪日有空,我带她去市里吃面也行啊!” 没有亲妹妹,表妹也是妹。 表兄是不能娶表妹的,真的不行……但是可以找一个靠谱的表妹夫。 “阿耶,我和大兄商量给二兄送信,直接送去宋令文家,可以吗?”张川柏想念可怜远行的二兄。 跟两位师兄抵足而眠时,三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脚臭味不对。 “那就要打听有没有客商去嵩阳,请人捎信。”张衍沉吟,“我跟陆翁问一问,应该会有。” “不能找驿馆送吗?”张川柏问。 他记得梦中……好像哪个朝代是可以由驿馆送信的。 张衍笑道:“你阿耶若是朝廷官员又跟驿馆关系好,可以将家书混在公文里送去,否则不行。” 张川柏懂了。 送信难,家书抵万金! 说起张京墨,张家众人都牵肠挂肚,掰着手指头算二郎到了哪里。 拜师成功吗? 哪怕做不成内门弟子,做了烧火童子总可以吧? 时间过得那么快呀! 仿佛张京墨才出门,就已经快到嵩山了。 仿佛昨日才插秧,今日就看到稻子抽穗,累累稻穗在清风中摇摆。 一天又一天。 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看到一片片稻田,南门里第一合作社的人从惴惴不安到安定下来。 用了新的农具、新的肥、甚至新的农药,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亲眼见到稻穗一天天饱满,心安定下来,喜悦也沉甸甸的。 张川柏喜欢在田间走动,不是喜欢听乡亲们夸他……而是喜欢空气中稻花的香味。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乡亲们又发现了新鲜事:“川柏,你手里转动的是鸭蛋吗?” “是铜胆。” “铜蛋?做什么用?”小伙伴们好奇地问。 “锻炼手臂和手腕的力量。”张川柏解答。 小伙伴们咋舌……“要这玩意?练力气搅粪不就行了?你不是这么教卢照邻的?” “这个不一样,是来叔父给我安排的。”张川柏淡定地说。 “来……”小伙伴们瞪大眼睛,“你进了来家的门?不是被拒绝啦?” “谁说我被拒绝了?”张川柏笑着,眼尖地发现阿黄蹦跳着窜过田埂……“小黄,你站住!” “汪汪~~”阿黄像某种叫袋鼠的动物般蹦哒到跟前。 “诸君,我正在跟来叔父习武。”张川柏谦虚地说,“来叔父说我有习武的天赋,我想他的眼光不会错。” “啊?!” 张柱从一群“汪汪”中挤出来,大声说:“川柏,你看看我怎么样?我个头不比你小,应该也有习武的天赋。” “你?”张川柏扫过张柱的胳膊腿。 张柱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张衍。 其他小儿郎们围着张川柏,七嘴八舌地说:“老大!看看我!我是不是也有天赋。” 被围在中间的张川柏有种奇妙的感动……不能辜负这种信任。 为了眼前这些淳朴的笑容,要更努力啊! “试试就知道了,你们跟我扎马步吧!我现在每日扎马步。”张川柏跟小伙伴分享自己的习武心得。 “那你跟曹夫子学什么?我们也可以学吗?”另一个有上进心的少年问。 张川柏顿时来了精神:“夫子让李师兄教我读《文选》,你们也跟我一起背书吗?” 独乐乐不如与众乐乐! 假以时日,张家湾所有人都文武双全。 嘶~~ 小孩儿们凑在一起,要跟张川柏读书,里正陆明扬由远而近地跑来—— “传江都令口讯,新农具获得朝廷认可,圣旨已经抵达扬州城,令张川柏去接旨领赏。” “快!快跟我走!”陆明扬着急地说。 四野寂静。 叽叽呱呱的小儿郎们像被封印了,附近劳作的农人也全都不可置信地互相张望。 张衍原本正在稻田里看水……稻子渐渐饱满后,田里的水要少一些。 此时深一脚浅一脚,两脚都是泥冲过来。 “陆翁说什么?圣旨?皇帝真的知道我们三郎啦?” 陆明扬乐呵呵:“对对!皇帝还要嘉奖我们三郎呢!裴明府奖励了一套《文选》,皇帝应该奖励更多吧?” 哎呀呀! 越看张三郎越可爱,简直就是我的亲孙子! “阿耶!”张川柏原地蹦起来,跟方才的阿黄似的,在田埂里一路蹦哒,往家里飞奔而去。 哪怕再急,总得回家换身衣裳。 张衍也赶紧往家里走……得回去洗个脚穿上鞋子。 什么泥腿子? 他是穿鞋的! “陆里正,你细细说!我们要听!”乡亲们将陆明扬团团围住。 “我得带川柏去接旨,你们等我回来再说!”陆明扬从人群里挤出去。 众人:“……这?我们是进城看热闹,还是种地?” “种地!”族老张大有说,“川柏又不会跑!” “说得也是。”张大河兄弟乐呵呵,“你们这些小儿郎,日后好好跟着你们老大走!” “是!”小儿郎们响亮地答应。 张衍、吴秀都不放心小三郎,换好衣服跟他一起进城。 “接旨领赏,是去扬州大都督府吗?”张川柏激动地问。 “是在江都县衙。”陆明扬说。 “哦……”张川柏冷静一些,又问:“只嘉奖我?没有说卢照邻?” 皇帝的嘉奖,是不是因为献书呢? “只有你。”陆明扬肯定地回答。 “那就是因为农具。”张衍在一旁说,“看样子,皇帝比我们所想的更重视农具。” 千金买马骨,皇帝嘉奖三郎,是鼓励天下人重视农桑。 以三郎的年纪,不可能授官。 最大的可能就是赏赐绢……也就是给钱。 张川柏没想那么多,哪怕皇帝赏赐一幅字呢,也是传家宝啊! 第77章 想要的都有 皇帝重视农桑是必须的。 农业,是国家的根本。 经过隋末战乱,大唐户口比隋朝鼎盛时减少了足足七成,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休养生息,才有了“贞观之治”。 李世民亲自撰写的《帝范》十二篇,专门有一篇“务农”。 以张衍的想法,皇帝既然有千金买马骨的想法,发下来的嘉奖就不会少。 “三十匹绢?” 听完旨意,看到面前堆成小山的绢帛,张川柏瞬间忽略了其他内容。 脑海中迅速划算物价。 如今是贞观十五年,农业生产持续发展粮食丰收?,长安每斗米二文钱。(1) 一匹绢约500文,三十匹绢换成粮食就是……算不过来!手指头不够用! 还是算猪吧! 一头民养猪大约500文,一匹绢是一头猪,三十匹绢就是三十头猪。 看到三十头猪在眼前哼唧,张川柏的喜悦变成彩虹色的泡泡,将整个人包围。 养什么猪啊! 还是搞发明致富快啊!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别说张川柏,就连张衍都有些不真实感。 江都令、屯田监、大都督府……各级官府竟然都没有占据这份功劳。 知道官场内情的张衍明白,这里面有曹宪的原因……否则三郎一个小儿郎即便能保住功劳,赏赐也未必有那么丰厚。 而除了三十匹绢,圣旨中对三郎的夸赞——“江都神童”,是更大的价值…… 领完赏赐,张川柏的任务完成,可以离开官署。 他们得将这份赏赐大张旗鼓地在城内转一圈再搬回家……不是为了炫耀,而是要让扬州的百姓都知道皇恩浩荡。 不过,来传旨的官员中,却有一人跟上来:“张三郎,且慢。” “阁下有何吩咐?”张川柏停下脚步,客气地问。 来客拿出一封信,微微笑道:“司农寺让各地民屯推广新农具,长安及周边地区也开始使用。这是我相识的一位郎君王方翼写的信,他也曾做过代耕架……” 同安长公主的孙子王方翼年仅十六,是初始版代耕架的发明者,见到张川柏版非常惊讶。 原来有人跟自己想到一处去! 知己啊! 而且,张版代耕架比王版更轻便、效率更高。 于是,小王托人捎信,要跟张川柏交个笔友。 这是送信人的说辞。 张川柏听完笑着说:“我看完信,就给王郎君写回信。” “不急。我会在扬州停留几日,还有别的公务。”来客很友好。 毕竟,皇帝都夸了“江都神童”。 张川柏走出官署,只见外面已经围满了等候的亲友……有他的朋友,也有阿耶阿娘和兄长的。 官府的差役帮他把三十匹绢抬出来,亲友们顿时一拥而上。 张远志说:“我摸摸!我摸摸!皇帝赏赐的绢,和扬州的肯定不一样!” 李善说:“应该不是从长安一路带过来的,就是从本地府库调用的。” 带一份圣旨过来,就地取绢。 “那也是御赐的!”张远志幸福得想哭。 这么多匹绢,阿娘要织多久啊! 够自家交几年庸调啊! 卢照邻叹道:“可惜三郎年少,否则可能去长安司农寺为官。” “卢师兄说笑了!”张川柏一脸正色,“陛下赏赐已经太丰厚,再多的,我实在是受之有愧!我一个小儿郎能做多少事?改良农具,全赖乡亲们的支持。” ……阿耶在路上教的话。 此言一出,原本羡慕的亲友觉得心里更舒服。 三郎没有忘记我们! 说话间,三十匹绢已经搬上亲友们推来的板车,一群人簇拥着张川柏走过大街。 “那就是秧马三郎!” “你这个称呼过时了!是农具三郎!” “不对,是粪肥三郎……依我说,叫神童三郎就行!” 此时的人,称呼往往是姓氏加排行。 为了区分,就加上职业,什么“豆腐大郎”、“花椒七郎”、“酿酒十一郎”之类…… 张川柏短短时日,已经换了几个称号。 街坊们太热情,张家众人边走边谦虚:“其实我们只是做了一点点事……是皇恩浩荡啊!” 立刻有人大声响应:“陛下重视农桑,是万民之福啊!” 这样热闹的场面,也有一两句不和谐的声音:“确实就是做了一点点的事。不就是几样农具吗?凭什么给张三奖赏?依我看,他还是沾了曹公弟子的光!” 张川柏听到这酸溜溜的话,望过去:“你今日没刷牙吗?我建议你去回春堂买罐牙膏仔细刷刷!” “你!”那个穿长衫的人怒道,“你自己也说一点点事!” 张川柏淡定地说:“我这么说是谦虚,你是什么?你有本事,也改良农具啊!” “他是嫉妒啊!”张远志大声说,“一身酸臭,几条街都闻到了。” 别以为张家儿郎没脾气! 来济远远站在路边,微笑着看热闹……就应该这样,大唐男儿要有血气。 若张三郎一味谦虚、唾面自干,不配跟他习武。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一饼之恩,来某人报了。 在城里绕了一圈,到城门口时,张川柏和李善、卢照邻跟众人告别。 他们要去仁丰里向曹夫子报喜。 张川柏想问问献书的事怎么样。 那本书,是他跟卢照邻共同的作品……为什么只奖励自己,没有卢照邻的。 “是要跟夫子报喜。”张衍乐呵呵地说,“若赶得及就回家,肯定有很多人去我们家。” 张川柏心头一跳:“别杀花花啊!” 家里只有花花一只大鸡! 花花要是没了……不敢想象会有多难过。 “不杀花花!”张衍笑道,“现有那么多匹绢,过几日买一头大猪回来开席,请乡亲们!” 有钱就要花! 适当的散财是分享喜悦,能减轻旁人的嫉妒。 “好!阿衍大气!”县衙官厨淳于方大声说,“定好日子告诉我,我去给你们掌勺!” 他是阿衍兄的朋友中唯一的专业厨子,做席面这种事当仁不让。 医师甄闻道说:“我出一些药材做调料,能把猪肉做得更好吃。” 甄玉脆生生地说:“叔叔婶婶,我带一些蘑菇给你们加菜,之前川柏说想吃的!” “好!好!”吴秀一听到甄玉的声音就眉开眼笑。 …… 张川柏看着家人热热闹闹地离去,和李善、卢照邻手拉手走向仁丰里。 “多亏了夫子我才能获得奖励,我知道的。”张川柏认真地说。 李善和卢照邻对视一眼,笑道:“是你自己的本事!行啦,我们不会嫉妒你!只要你亲自给我们做一道菜。” “一根柴烂烧猪头肉?” “不吃那个……你带我们去摸鱼,煮鱼汤!你上次说,鱼汤要怎么做才能奶白奶白的?” 小儿郎们叽叽呱呱,心思一下子转到饭菜上,心境开朗得像夏日的晴空。 第78章 有名有姓李九郎 卢照邻最近没有去张家湾学游泳。 他在努力地带着阿耶共同进步。 “我让阿耶安心公务、不要为家事俗务分心。培养阿耶是大孝子的责任,挣钱养家的事交给我。”卢照邻一本正经地说。 李善觉得卢照邻变得有些陌生。 张里张气的。 醒醒啊! 你阿耶对你寄予厚望,你怎么可以反过来对父亲寄予厚望?! 张川柏忍着笑说:“我觉得照邻的做法很对!” 李善决定不跟这两个师弟争论。 张川柏和卢照邻说起另一件事:“我们的家具图纸卖了吗?” 此事由卢照邻负责,张川柏只负责分钱。 卢照邻说:“来叔父介绍了几家,其中出价最高的是武家,你有空去我家分钱……应国公你们知道吗?就是他家的。” “知道,太知道了。”张川柏恍然。 应国公武士彟,隋朝时经商致富,经营木材买卖。 他资助李渊晋阳起兵,是“太原元谋功臣”之一。 贞观九年,武士彟听闻李渊驾崩,悲痛过度在荆州都督任上去世。 如果说武士彟不怎么有名,他的女儿就特别有名——武则天。 “买图纸的是武大郎?”张川柏惊讶,“那我想亲自见一见。” 武大郎武元庆,武则天异母兄长。 卢照邻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是他?只是武家负责家具买卖的旁支族人……说起来,此人也是武大郎,你也可以见一见。” “哦。” 知道不是武元庆,张川柏的兴致不高。 他主要是好奇武则天的长相……就算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也有相似之处吧? 他们说着各种好吃好玩的闲话,已经到了曹夫子门前。 到这里,张川柏反而紧张。 猛然想起自己得到皇帝的嘉奖……皇帝给他三十匹绢!谁敢想啊! 据说有一年,皇帝赏赐大臣,让三品以上官员入内府左藏库搬绢帛……搬得动多少就搬多少! 听起来很大方是不是? 但三品官人数极少,大多上了年纪,一个人两只手能拿走多少? 现在川柏一次“拿”走三十匹,简直比三品官还厉害! 在大唐,宰相才是三品官……四舍五入,张川柏比宰相还厉害。 想到这里,张川柏迈着比公鸡花花还要雄赳赳的步伐,走进曹夫子家。 “夫子!我来啦!”张川柏快步走到正堂,高高兴兴地说圣旨的内容。 “我阿耶阿娘把赏赐带回家!我来感谢夫子!一定是因为我们献书,才有这些奖励!” 小儿郎声音清脆、笑容爽朗、双目灿烂如星,仿佛世间一切美好的词都能用在他身上。 曹夫子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此时和蔼地笑道:“我们的‘江都神童’来了!你知道是因为献书?” “是吧!”张川柏略有迟疑。 见李善和卢照邻也走进来,曹夫子摆摆手说:“都坐下。” 学生们排排坐,三双求知的眼睛看着夫子。 “我们献书之前,扬州各级官府陆续汇报新农具。《神器图谱》献上时,恰逢取消封禅。 朝廷下令各地军屯、民屯因地制宜推广新农具,又宣扬改良农具的神童只有七八岁,借此消除星孛的不良影响。” 借迷信打败迷信。 神童献神器,当然是因为明君在位、天佑大唐! 曹夫子看向卢照邻:“因为是推广农具,所以朝廷只嘉奖川柏。但据我所知,线装书的样式,以及书中照邻写的文章,获得许多人的夸赞。” 卢照邻顿时双目放光,他不缺三十匹绢,缺的就是名! “都有谁夸我啊?”卢照邻高兴地问。 “魏王。”曹夫子淡定地抛出一个重量级的人物。 魏王李泰是皇子中的文士,雅好文学、集书万卷,设置文学馆招募有学之士编纂《括地志》。 “魏王是爱书之人,所藏书籍甚至和皇室的藏书楼一样多。据说他很喜欢线装书,让人仿造编书……他也夸了照邻的文章。” 听完曹夫子的话,卢照邻满面红光。 有魏王的认可,也许过两年他就可以征召入魏王府做属官。 大唐神童的一个重要入仕途径,就是给宗亲大王做属官……给皇帝的儿子做属官,怎么都比给皇帝的弟弟做属官有前途吧?! 李善羡慕地说:“照邻,你运气真好啊!” 真羡慕照邻,吃到了川柏给的饼。 卢照邻仿佛看到自己走向康庄大道,郑重地向张川柏道喜。 张川柏笑眯眯地摆手:“才到哪里呢!等你真的因此当官再谢我吧!” 梦中大卢照邻仕途的开端,是给李世民的弟弟邓王李元裕做典签。 福兮祸之所依。 如今李泰声势烜赫,过两年就不好说了。 也许给魏王做属官,还不如去给邓王做属官……没有大前途,也没有大风险。 “反正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卢照邻认真地说。 这个世上,再没有比张三郎更赤诚的君子! 曹夫子看着三个学生的神色,笑着摸摸长须……喜从天降,却是张川柏最镇定。 都是张衍教得好啊! 说完献书的事,张川柏猛然想起一件事:“王方翼给我一封信,我看看他说什么。” ……如果有不好处理的事,可以请教夫子。 “咦?王郎君的字真好!”一打开信,张川柏就不由得惊叹。 “我可以看看吗?”卢照邻和李善好奇地问。 他们都知道张川柏的字不好……练了一段时日,也只能说笔迹清晰。 所以,张川柏说好能有多好? “不对……是两封信,这张才是王郎君的。”张川柏疑惑地招手。 卢照邻凑过来,立刻说:“确实很好!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势。” 李善首先看到落款,一份是“知名不具王老五”,另一份是“有名有姓李九郎”。 字好的那份是李九郎的。 “噗……王五给张三写信了。” 听学生们这么说,曹夫子也升起好奇心。 他拿过信认真看了一会儿,笑道:“知名不具王老五,有名有姓李九郎……在猜谜吗?现在的少年人真有趣。” 王五的信讲代耕架,问张三怎么想到要改良农具; 李九的信问神童张三家中的情况…… 有几口人、几亩地、几头牛,每年产多少粮食织多少布、租庸调能否交得上,读书的花销大不大。 过于忧民了吧? 曹夫子说:“李九郎的字虽然尚稚嫩,却神采奕奕,有晋人风度、十分遒美,比你们的都好。” 三个学生羞愧了。 随便一个不知名的李九郎都比他们强。 果然是山外有山,菜鸟还得多练。 “他给你写信,你就照实回信。”曹夫子说,“信的最后,他邀请你来日有机会长安相见……你好好保存这封信,将来进长安多个落脚的地方。” “是。”张川柏目光流露出好奇。 写信的人是谁呢? 江都口音的李四郎好猜,这个李九郎…… 第79章 新笔友李治 小孩子都喜欢猜谜。 尤其是谜底显而易见的。 李善说:“王方翼是皇亲国戚,随他一起送信的‘李九郎’,应当是宗室之人……夫子说,字迹尚稚嫩,就是少年李九郎。” 卢照邻若有所思:“虽然是以王方翼的名义送信,但他却留下自己的署名,可见对自己的身份非常骄傲。” “嗯……”张川柏目光飘远。 王方翼比李治大三岁,是李治的远房表兄。 李治未来的“王皇后”,是王方翼的堂妹。 李治登基后,王方翼入仕为官,此后一路升迁……即使王皇后被废也没牵连到他。 王方翼在西域战功赫赫,被封为太原郡公。 《新唐书》将其列入“郭二张三王苏薛程唐”列传,与郭孝恪、薛仁贵等人并列。 直到武则天临朝执政,王方翼因与王皇后同族受株连,被捕下狱、流放崖州,忧愤而逝于途中。 也就是说,至少这个时期,王方翼跟李治的关系还不错。 “我知道李九郎是谁了!”张川柏笑意盈盈。 “我也知道。”李善和卢照邻异口同声。 师兄弟三人打着哑迷。 曹宪笑道:“知道就好好回信……既然李九郎跟你猜谜,不必直接拆穿。” “是。”张川柏应下,又感叹:“没想到他会给我写信。” 卢照邻也感叹:“字如其人,这位李九郎年少有壮志。” 张川柏:“……咳咳,我觉得‘字如其人’可以加个前提,有些人只是暂时没练好字。你看我的字,想不到我是江都第一美男吧?” “想不到你脸皮这么厚。”卢照邻淡定地说,“你太黑了,一笑只看见牙齿。” “过分了啊!”张川柏不满。 他就是最近习武晒黑了!以前黑得没那么明显! 两个小儿郎心情好,互相打趣几句,并不是真的争吵。 夫子这里有笔墨,张川柏坐下给两个新笔友回信。 卢照邻好奇地问:“王方翼身为皇亲国戚,怎么会对农具感兴趣?” 李善说:“这个我知道……我在洛阳听了很多贵人秘闻!” 吃瓜吃瓜~~咔嚓咔嚓~~ “王方翼幼年丧父,母亲不得婆母同安大长公主的喜欢,迁居到农庄。王方翼年纪尚幼,就要与农人一起开垦农田、种植树木,把田庄经营得很富裕……我以前觉得传言夸大,但他能发明代耕架,看来确实精通农事。”李善说。 卢照邻唏嘘:“原来他也不容易。” 张川柏:“祸兮福之所倚。” 因为精通农事,王方翼未来担任地方官时推广“耦耕法”、改良新农具,备受赞誉。 再加上武力值高、能征善战,一直受李治重用。 咦? 王五跟张三走同样的路线? 张川柏甩了甩头,又笑着说:“他虽然很不容易,依旧习得一身好武艺,据说夜晚都能射箭……我最近跟来叔父习武,知道没钱学不好武艺。” 吃不饱饭的人,没有力气习武。 “你知道得比我还多?”李善震惊,又点头说:“我们确实不用同情王五,他跟李九郎是朋友呢!” 神童卢照邻得到魏王的称赞很兴奋,王五跟晋王是朋友。 虽然晋王现在没有魏王显赫,但只要太子不倒……这两位都是一样的。 曹宪含笑听三个学生议论,目光落在张川柏身上。 神童多有奇遇,张三确实知道得太多了。 难道……又是张衍教的? 皇帝的圣旨,除了亲口认证张川柏是“江都神童”,也提到张川柏的父亲“教子有方”…… 若张衍想入仕,运作一下未必不可能。 张川柏和师兄们说笑间,将两封信写好,给夫子检查。 他认真回答了王方翼和李治的问题,还礼尚往来地邀请两位笔友来江都做客。 曹宪看完,赞许道:“你的措辞大有进步,可见背书有成效。” 张川柏说:“熟读文选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师兄不是故意为难我,我明白的。” “你知道就好。”李善正色说,“等你背完《昭明文选》,随时可以出口成章、引经据典,跟世家大族的郎君说话,不会被人看轻。” “师兄,你背完了吗?”张川柏问。 “呃……”李善沉默片刻,握紧拳头:“我一定能背完!” 张川柏连连点头:“我信。” 如果按照梦中的轨迹走,李师兄下半辈子以教授《文选》为业,靠这套书吃饭呢! 曹宪改了一些遣词造句,让张川柏重抄一遍:“你的字还得再练,等你腕力强一点,我给你找一份好的字帖。” “谢夫子。”张川柏很感动。 十条腊肉加一套书桌椅做束修,就得到夫子的用心教导。 这样的好事去哪里找啊! 李善也看了一眼回信,笑着问:“你的署名是‘平平无奇张三郎’,怎么不是‘江都神童张三郎’?” 张川柏说:“那样太不谦虚了。” ……皇帝口头夸他是“江都神童”,又没有赐一幅字,他都不好以此自称。 张川柏后知后觉,地表最强李世民不够贴心啊~~ 在夫子这里又坐了一会儿,张川柏起身告辞。 曹宪让一个仆从将张川柏送回张家湾。 张川柏推辞:“我家不远,我自己回家就可以啦!” 农家孩子都是散养,不必时时刻刻有人照看。 曹宪笑道:“你家刚刚得到重赏,还是小心一点好。” 张川柏瞪大眼睛,想到种种可能,连忙感谢夫子的好意。 永远不要小看人性的恶意。 也许有人心怀嫉妒,将他捉住扔进河里,让耶娘乐极生悲…… 他以前就听说,有人嫉妒邻居家的孙子比自家的聪明,杀害邻家小孩儿。 还有一种可能,财帛动人心,绑架他求财。 想着这些可能,张川柏回家的路上,总觉得有各种目光从身上滑过。 有善意的,有恶意的。 “唉,早知道就不拉着三十匹绢绕城炫耀……该不会给自家惹麻烦吧?阿耶还有没有什么仇人,是我不知道的?” “我得好好习武,保护家人!明日去来叔父那里习武,问问我的木刀做好没有!” 张川柏想着心事,平安回到家。 他想着第二天去找来济,却在张家小院热热闹闹的人群里看到了来济。 从前没有跟张家来往的来济,如今主动登门了。 没等张川柏跟众人打招呼,他被一群少年郎围了起来。 “抬起川柏!把他抛起来!”二表兄陆仲明的声音最大。 “我不……啊!!”张川柏真的被抛了起来。 第80章 阿耶是否当官 在这一瞬间,张川柏感觉自己飞起来了。 ……上云端~~ 幸好,没有乐极生悲。 在下坠的瞬间,他被表兄和小伙伴们接住了。 只不过…… “腰!我的腰!”陆仲明哀嚎,“川柏砸到我的腰啦!” 里正陆明扬笑骂:“活该!让你们开玩笑没分寸!砸了你就罢了,砸到我们江都神童,让你阿耶打你一顿!” “祖父,你不疼我啦!”陆仲明控诉,“我就知道,阿兄是你最爱的孙子!” “现在川柏才是我亲孙子!”陆明扬乐呵呵,“川柏快来,吓到没有?祖父给你好吃的。” “陆翁好。”张川柏一跃而起,向长辈们问好:“阿耶、阿娘、姑母、姑父……来叔父,我回来啦!” “好!”陆明扬拉住张川柏,摸摸他的头:“你阿耶阿娘都享三郎的福了,你祖父祖母在天有灵,不知该有多欣慰。” “是祖宗保佑。”张衍含笑看着三郎。 虽然说是神仙入梦,那也是祖宗的功劳……肯定是祖宗在另一个世界打赢了其他人家的,否则神仙怎么就选择三郎? 江东四大姓,朱张顾陆,张家至少赢了其他三家。 “川柏,你把圣旨复述一遍!”邻居张大河大声说,“让我们听听,皇帝是怎么夸我们江都神童的!” “大河叔,我是平平无奇……” “你是平平无奇张三郎!”亲戚们哄笑,“知道你谦虚,但我们还是想听!” “汪汪~”……想听! 就连阿黄也来凑热闹。 张川柏盛情难却,只好红着脸复述一遍圣旨。 他一开始注意力都在三十匹绢上……这么一复述,才发现地表最强用了好几个词夸赞自己。 “三郎是皇帝认证的‘江都神童’。”张远志喜滋滋地说,“我看看谁还敢说酸话!” 买神童牙膏,送神童亲笔签名! 神童牙膏,谁用谁说好! 张衍摆摆手,正色说:“皇帝夸三郎,是因为重视农事。给三郎的赏赐,是让三郎好好读书、有条件继续钻研农事,我们要清楚。” “是。”张川柏认真聆听父亲教导。 “阿衍兄说得是!不过席面还是要吃的。”张二河哈哈笑道,“我们都要沾沾小神童的喜气。” “少不了你的。”张衍笑着,跟众亲友说好摆席面的日子。 眼看天色不早,亲友们依依不舍地离开。 自家还有很多活要干呢! 来济留到最后,笑着说:“这次朝廷来传旨,除了给川柏奖赏,还有给扬州各级官员的……都督府长史李袭誉调入朝廷任太府卿,不日即将启程,届时我们一起去送他。” “是。”张川柏眨眨眼,好奇地问:“来叔父,太府卿是什么官?” “太府卿是太府寺主官,从三品,掌库藏出纳、关市税收事务,仰承尚书省户部政令。”来济说。 张川柏恍然,太府卿是管国库的。 肥差!肥得流油! 来济接着说:“太府卿之前不是承诺,将来要举荐你去长安应举吗?这么久的事先不着急……此次他升官有你的一份功劳,也许他愿意举荐你阿耶为官。” 从三品高官,有资格举荐县令了! 张家兄弟对了对眼神……来济的意思是,可以运作一下,让阿耶当官? 不过,若阿耶真的当县令,按规定得异地为官,得离开家乡。 张衍也愣了片刻,对来济说:“多谢来兄好意,我们一家人商量商量。” 来济笑着点点头:“也好……但这样的机会不常有,你好好考虑。我很羡慕你,有个好儿子啊!” 说着,他也告辞离开,张衍送出去。 走到门口,来济忽然问:“那日我让川柏带回来的饼,你吃了吗?” 张衍立刻说:“吃过了!” “那就好。”来济上马,对张川柏大声说:“习武不能懈怠!过两日去我那里,我教你刀法。” “是!”张川柏连忙答应。 “哒哒”马蹄声远去,张家小院安静下来。 “阿耶,你的饼好值钱啊!”张远志赞叹,“我觉得,来叔父一定就是当年逃难的小郎君。” “是吧!”张衍也有些感慨,“我都忘记了,他竟然还记得。” 张衍说着,将院门关好,招呼儿子们一起,将三十匹绢藏进地窖。 兵荒马乱的岁月,张家挖了一个地窖,藏一些贵重物品……逃难的时候来不及收拾,也不至于损失太大。 从前,张家最贵重的就是书,现在可以摆在书房里。 地窖里东西不多,可以放得下三十匹绢。 满满当当的绢帛,让人心里的喜悦也满满的。 “买猪摆席面就得用掉一匹……”张川柏嘀咕,“阿耶当官,是不是又要摆席面?” 唉! 不是我们想炫耀,实在是喜事太多啦! 张衍笑道:“你们觉得阿耶能当官?” “能啊!”张家兄弟齐声说,“阿耶懂得那么多,许多官员都不如你!当个县令完全没问题!” 张衍摇摇头:“贞观三年,皇帝诏令五品以上官员举荐堪任县令的人选。同时规定,根据所举荐县令任职期间的政绩优劣,对举荐官员进行褒贬……若举荐我为县令,今后我若做得不好,会牵连到李袭誉。” 李袭誉未必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再一个,大唐的县令职责重,能担任县令的家世都不错。” 张川柏微微皱眉,阿耶说得没错。 如今江都令裴英出身河东裴氏。 卢照邻的父亲卢仁勖出身范阳卢氏,也只担任了江都尉。 不久前跟他做笔友的王方翼,身为皇亲国戚又出身太原王氏,入仕时第一个官职是安定县令。 阿耶能比卢仁勖强吗? 见儿子们面露失望,张衍说:“当县令恐怕不行,去屯田监做一个主簿或者录事,还是可以的。” “阿耶要去养猪?!”张家兄弟瞪大眼睛。 “不好吗?”张衍一本正经地说,“三郎是农业神童,阿耶就应该种田养猪。你之前不是说什么‘科学养猪’?我可以试一试各种猪饲料。” “阿耶……” 张家兄弟面面相觑。 养猪不是不行,就是说出去……不是那么威武。 “行了!都是我们自说自话,人家太府卿还没答应呢!”张衍撸起袖子,将地窖的入口封好。 他们父子三人说话时,吴秀一直在思考什么…… 此时忽然说:“之前的江都主簿吴庸犯了事,主簿一职空缺,由仓曹顾百里临时检校。若你担任江都主簿,顾百里怎么安排?” 江都令、江都尉、江都丞,按律必须是外地人。 主簿可以是本地人。 张衍的父亲就担任过江都主簿。 “我?江都主簿?”张衍顿住脚步。 娘子的意思,要自己重振家业吗? 可是……他的本意是下三个蛋,让小鸟儿飞啊! 第81章 当官这种大事 张衍思考了一夜,终于下定决心。 自家小三郎跟以往不一样了……得到了皇帝的赏赐! 那么身为父亲,是不是也要有一点点野心呢? 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说做个主簿? 次日一早,张衍整理出一套新抄的线装书版《齐民要术》,进城送礼~~ “阿耶要给李袭誉送礼?趁着李袭誉还在扬州,还能做主……”张川柏看着阿耶的背影。 时任扬州大都督是驸马都尉、安德郡开国公杨师道。 贞观十五年五月五日,杨师道进献一幅王羲之的真迹给皇帝。 不过,杨师道是“遥领”,也就是挂着“扬州大都督”的名头,实际上人不在扬州。 大都督府主事的官员,就是原长史李袭誉。 这要走关系,不得赶紧的! 张远志琢磨:“阿耶怎么不推几匹绢去?做敲门砖不是更好。” “阿兄,这你就不懂了,送礼要送别人喜欢的。”张川柏老气横秋地说,“若是送绢,招摇过市不好看。” “哦!”张远志恍然,“送绢是行贿,送书不是!”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说行贿呢? 吴秀笑盈盈地说:“你们阿耶有事情要忙,请客摆席面就由你们负责,能不能安排?” “能!”张家兄弟挺起胸膛。 当家理事,我们就是大人啦! “好!要通知到各家亲友、去屠户那里订一头猪,买各样配菜,还要借锅碗瓢盆和桌椅……大郎带着三郎安排吧!”吴秀说。 “阿娘……”张远志的笑容僵硬了。 只是请一次客而已,那么麻烦的吗? “怎么,做不到吗?”吴秀叹气,“那没办法,只好阿娘自己来安排。可是这几日要干地里的活,又要做牙膏呢!唉,可惜二郎不在家……” “能做到!”张川柏立刻说。 阿娘那么忙,怎么可以再让阿娘受累! 他拉住长兄:“阿兄,我们自己忙不过来,可以找南门里第一合作社的人帮忙啊!” “对哦!三郎是孩子王!”张远志松了一口气。 小三郎连村里的狗都指挥得动,不缺狗腿子~~ 吴秀笑着说:“若你们阿耶真当了官,这些人情往来的事,日后会更多。” 昨夜睡觉时,丈夫说入了官场就身不由己,哪怕是主簿,都有许多明争暗斗。 人生没有重来,无论怎么选择都可能后悔,唯有尽力而为。 …… 张川柏跟长兄分工合作,去给来济送请帖的事就交给他。 反正他要到来家习武。 “从今日起,你每日扎马步半个时辰,练木刀半个时辰。我给你的铜胆,你要继续练。”来济神色严肃。 张川柏:“……是。” 做一个文武全才好难。 晒得更黑,又要被卢照邻取笑……玉树临风小三郎做不成江都第一美男啦! 见张川柏苦着脸,来济告诫:“大唐的儿郎一定要习武!你不会作诗不会死,不会武上了战场就会死!” 张川柏知道来济说的是真的。 “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征府兵的时候,名字会写在官方文书上。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除非你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去做流民,否则就得硬着头皮上。 征兵通常是“逢二抽一”、“逢三抽一”,巅峰的时候“逢五抽三”……到张川柏成丁之后,张家有四丁,征兵可能出二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文武双全的来济上战场也会死。 这句话要是说出来,恐怕得挨一顿打~~ 张川柏晒得汗流浃背时,又想到新笔友——“有名有姓李九郎”,未来是骑射和剑术高手。 人家比他出身高都比他努力,他有什么资格摆烂? 咬咬牙,再撑一会儿! 来济将张川柏的汗水看在眼里,到了时候扔给他一把木刀:“给你的!能使得动吗?” 缩小版的斩马刀,还是木制的,哄小孩儿的玩具? 小三郎喜出望外:“多谢叔父!我使得动!” 说着,他“呼呼哈哈”地挥舞木刀。 完全没有章法,却有少年郎的朝气……目光有几分凶狠,像一头小虎崽子。 喵喵~~ …… 张家真的摆席面请亲友! 张家要杀一头猪! 不是逢年过节,谁杀猪啊! 就是过年,也没几家杀猪……割几斤肉回来,就是过肥年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是大唐盛世! 可也有许多人吃不饱饭……历朝历代,谁能真正解决万千百姓吃饭的问题? 吃饭都成问题,更不会有人嫌弃猪肉臊不臊。 到了开席这日,县衙官厨淳于方一早来张家帮忙掌勺……不是他吹,整个江都没有谁比他更会做肉食。 他那一身肉,缺一点油水都长不出来。 客人之中,甄闻道向仓曹顾百里道贺:“顾仓曹,要称呼你顾主簿了!” 顾百里笑道:“是主簿,却是隔壁江阳的主簿,我们江都主簿另有其人。” 他去江阳做主簿也好…… 前任江都主簿吴庸突然获罪,留下许多坑。 这两个月他检校主簿,光是应对吴庸的旧下属,就扎得满手刺。 再加上,他跟吴庸共事多年,明面上不好落井下石……就像老鼠拉龟,无从下手。 这个烫手山芋,交给新来的人吧! 张衍本来就跟吴庸有过节,不用畏首畏尾。 “新江都主簿是谁?”甄闻道好奇地问。 “老甄,你还装糊涂呢?”顾百里笑着说,“没道理我知道的事,你不知道。” “老顾,你是官啊,消息当然比我灵通。”甄闻道哈哈笑道,“为庆祝你升官,我送你一种新药……我家黎平研制的金枪不倒散。” 顾名思义,这是神药。 其他客人顿时围过来:“什么不倒?!多少钱?” 这么一打岔,江都新主簿的事没那么多人议论了。 张衍带着儿子们招呼客人,心思转来转去……没吃到嘴里的好柿,就可能有变数。 还是低调一点好。 张川柏比阿耶淡定。 卢照邻跟他透露,大都督府跟州府决议由阿耶担任江都主簿。 ……皇帝夸赞“江都神童”,鼓励张三郎继续改良农具。 主簿职责之一是管理县衙的官田,张三郎的父亲担任此职位,更有利于实验农具! 再说,圣旨也夸了张衍教子有方! 这是皇帝的意思! ……一道圣旨,要啥有啥,就看怎么解读~~ “舅舅,贵客到了!”帮着迎客的陆仲明匆匆进来,“是裴明府!” “是给三郎送过书的裴明府!”乡亲们惊呼,“他又来送礼物吗?” 裴明府这一次送的是什么? 总不可能给张衍送个官职吧? 第82章 全村吃席 据说益州有一户姓赵的人家,没事就爱摆席面。 不是为了炫耀,主要是散财,让乡亲们沾沾喜气。 今日江都张家的席面,可让乡亲们津津乐道许久。 因为贵客裴明府到来,还带来了一个喜讯——张衍被任命为江都主簿。 贞观年间,县主簿以“流外人充任”,要到唐高宗时才定为“品官”——上县主簿正九品下。 尽管如今县主簿只是不入品的流外官,依旧是寒门读书人入仕的必经之职。 也是一县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亲友都知道,张衍的父亲曾任江都主簿。张衍少年丧父,是家道中落的开始。 “阿衍!”里正陆明扬拍拍张衍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就像是看着关爱的晚辈从低谷爬起来,重新往山巅爬去……不知道能爬多高,至少是迈出了这一步。 “阿衍!”族老张大有也哽咽地拍拍张衍的肩膀。 其他亲友像触发了什么机关,人人都过来拍一拍。 张衍笑着,被拍得肩膀都红了。 忽然,他猛地抓住一个人的手:“臭小子,你拍耶耶做甚?” ……被抓住手的是张远志。 “我……看其他人都拍,就过来排队。”张远志赧然。 这不是气氛到了,过来凑个热闹嘛? “哈哈!”甄闻道帮自家学生解围,笑道:“远志,还不快去帮着上菜?贵客到齐,要开席了。” “是!”张远志立刻应了一声。 开席之后,客人都称赞今日的饭菜好。 明府裴英得知是官厨淳于方掌勺,不由得问:“平日不知道你这么会做菜啊!” 淳于家几代做江都官厨,官署包一顿“廊下食”,就是由淳于方主厨。 要裴英来说,任江都令几年,最受不了的就是“廊下食”。 同样的食材,淳于方就是能做得比外面难吃,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发挥到极致。 淳于方笑呵呵解释:“今日的菜是张家教的,我要感谢三郎传我菜谱。” 众人的目光,看向坐在下方的小儿郎。 张川柏微微扬着下巴……不会做菜?跟苏轼和陆游学啊! 苏轼《猪肉颂》“净洗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文火慢炖,加调料少放水,炖得香软烂。 苏轼《菜羹赋》“汲幽泉以揉濯,搏露叶与琼根。爨鉶錡以膏油,泫融液而流津……” ……拾取新鲜菜叶和洁白块根,点火上灶放入膏油,口水也流出来了…… 至于陆游,写诗说烧鹅要撒花椒、炖鸡要放豆豉、猪排要用橙子酱。 做菜的这种事,还是读书人懂得多啊! 卢照邻笑着说:“川柏是从书中看到的吧?我也从《齐民要术》中抄到许多菜谱。” 裴英:“……原来如此。” 所以曹夫子教学生读书,先教做菜吗? 猛地一看,发现一些日子没留意,卢少府的儿子强壮许多,细胳膊细腿长肉了! 所以,曹夫子能活到百岁,是因为会吃? 人不可能随随便便成功,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活到百岁! 裴英豁然开朗,觉得自己发现大秘密! 乡亲们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张衍父子处处与人不同。 不过…… “阿衍兄,这一顿席面算获得皇帝嘉奖的,那你当官是不是还要再摆一次?”懒汉张阿五忽然大声说。 没等张衍回答,族老张大有说:“哪有你这样的,吃了一顿还想着下一顿!” 今日的席面,花销就让会算的人心疼。 尤其是跟张衍家亲近的,更加痛惜——这吃的不是猪肉,是我的肉啊! 陆明扬也说:“阿衍从前没当过官,如今新上任主簿,正要好好跟同僚学习、认真做事,哪能惦记吃喝?今日的席面是喜上加喜,两件喜事一起办!” 张阿五碰了一鼻子灰,眼珠一转说:“那下次阿衍升官,或者远志兄弟几个当官,可得摆席面啊!乡亲们说是不是?” “算你这老五会说话!”张大有笑道。 张衍这才说:“蒙乡亲们厚爱,今日赏脸来寒舍吃饭。将来若再有喜事,还请诸君再次赏脸!” “好说!”乡亲们乐呵呵。 全村吃席,这种好事可不是常有! 不过……获得皇帝赏赐这种事,更是百年难得一遇。 众人看向获得嘉奖的主角——张川柏,羡慕得恨不得把小三郎抱回自己家。 张川柏已经习惯这样的目光,淡定地吃饭,心思转到其他地方。 阿耶做县主簿,是不是要搬到城里呢? 县府的官员没有特殊情况,每日太阳破晓要“点卯”。 误了点卯,就连兼管治安的县尉都得笞二十……从张家湾赶过去肯定来不及。 总不能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先挨一顿打? 这是一个大问题。 …… 宾客散去后,南门里第一合作社的人帮着收拾桌椅、锅碗瓢盆,又分了剩菜。 席面的菜油水多,带回家混着蔬菜一起煮,还可以吃一顿好的! 遗憾的是天气热,只能当天吃完,若是天冷能放几天呢! 这一下,就连跟张家关系最好的张春生都说:“阿衍啊,你冬天升一次官吧!” 张衍哭笑不得:“我刚当上主簿,能升什么官?” “方才他们不是说,裴明府要升官了吗?位置不就空了出来?”张二河也探过头来说。 张衍:“……就算我能当县令,也不能当江都令。” 你们懂不懂律法啊? 对于官场上的规定,黎庶懂得真的不多。 反正……跟自己没啥关系。 “汪汪~~”……让我兄弟当官啊! 阿黄摇着尾巴凑热闹。 要说今日谁最高兴,当属张家湾第一狗腿阿黄……这是什么日子啊!有那么多骨头! 邻里们说笑着离开,阿黄也将没啃完的骨头叼走,琢磨着挖个坑埋起来慢慢吃~~ “阿耶。” 热闹消停了,张家一家人坐在一起。 张远志和张川柏对视一眼,冲上前想把阿耶抱住抛起来……给阿耶一个大惊喜。 然而……抱不动,真的抱不动。 张衍一掌拍一个,笑骂:“就凭你们,还想抱起耶耶!再过二十年吧!” “二兄不在家,加上他肯定可以。”张川柏嚷嚷。 张衍笑道:“等耶耶老了,腿脚不便,你们轮流抱我到院子晒太阳,有得你们做大孝子!” “那不行。”张川柏立刻摇头,“曹夫子一百岁了,还能走能吃,耶耶肯定也可以!” “嗯,好。”张衍摸摸小三郎的头。 我的小鸟儿要飞得更高,耶耶只好陪着你们一起飞,张开羽翼给你们遮风挡雨。 “阿耶,我们说说买房子的事!”张川柏忽然想起重要的事,目光闪亮。 谁会不喜欢买房啊! 第83章 新官上任 当上县主簿,在城里买房或者租房是迫在眉睫的事。 张衍说:“我打定主意谋官,就开始物色房子了。我打听过,仁丰里靠近李家有一处小院出售。住在那里,还可以方便你去求学。” 咦? 张川柏目光一亮。 他早就羡慕李善住在夫子家旁边了。 一千多年后,那条巷子叫曹李巷……将来是不是可以改名“曹李张巷”? “这个好!”张川柏乐滋滋,又挠挠头:“阿耶真疼我,我原本还想着,能不能把祖产买回来。” “什么祖产?”张衍怔了怔,恍然:“你说原主簿吴庸的房屋?” “是啊!阿耶不是说,你小时候住在那里?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树,常有喜鹊飞上树梢。祖父在柿子树下,期盼你能拜曹夫子为师……” 张衍听着儿子啐啐念,涌现出感动。 那么小的小儿郎,明明应该惦记吃喝的年纪,却将阿耶的点点滴滴记在心上。 他摸摸张川柏的小脑袋,微笑着说:“张家湾才是我们的根。以前我祖父任南陈校书郎,家住建康。后来我阿耶回江都任主簿,才买下那处宅子……既然被吴庸住过,我不想要了。” 他的语气,有一种里衣被肮脏的人穿过,不想再穿的嫌弃。 “再一个,吴庸行事不慎违律徒刑三年,他的家人还住在那里。我若是使手段逼他卖房,未免有仗势欺人的嫌疑。” 听张衍这么说,吴秀在一旁冷笑:“当初,吴庸逼你卖房,何尝不是仗势欺人。罢了,如你所说,被他住过坏了风水,我们不要了。” 自家若是住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坏事的是“张主簿”呢! 在这喜庆的时刻,张家人都不愿多提晦气的事。 打定主意在仁丰里买房,张衍就将买房要用的绢帛取出来。 张川柏:“……钱真是不经花。” 呜呜! “别吝啬!买房是置办产业,你不是也说,将来那里要叫‘曹李张’巷?”张衍笑道。 “必须的!”张川柏响亮地说。 张衍与有荣焉:“建康有乌衣巷,我们江都有曹李张巷!” 理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至少去年清明,他还不知道自己能当上江都主簿。 …… 李袭誉离开扬州那一日,张家父子都去送行。 这位爱书出名的高官,最显眼的行李就是几车书。 张川柏往书箱多看几眼,想着,阿耶送的书也在这里面。 送行的本地官员、名士很多。 李袭誉朗声说:“我在任期间除了兴修水利,还任免了许多人。我知道,有些人恨我,有些人称赞我,我只求问心无愧。现在我要离任了,希望诸君都有好的前程!” ……在临走之前,他又任命了一个江都主簿。 难道是因为收了一套《齐民要术》吗? 并不是。 他听张衍大谈特谈江都农业的发展,想到自己当初兴修水利的初心。 也许他这辈子不会再来江都,却希望这里变得更好。 在这个场合,就算是被李袭誉罢免的人,都不敢说怨恨。 所有人都夸李袭誉为本地做了多少事。 望着李袭誉的车船远行,张川柏有种奇妙的感觉……一个《新唐书》单独列传的男人,从他的生命里擦肩而过。 历史的车轮,碾到他的脸上。 他认识的这些人……曹夫子,李善、赵贞固……甚至卢照邻、来济,在史书中的篇幅或长或短,却都是活生生的人。 “在想什么?”站在张川柏身边的来济问。 “我在想……我搬到城里住,是不是可以日日去叔父那里习武。”张川柏转移话题。 来济笑道:“你有空就可以过来,即便我没空,也有人带你到演武场。” “那我可以摸摸斩马剑吗?”张川柏期待地问。 “你别把自己的腿砍了就行。”来济取笑。 小儿郎口口声声要给他养老,四舍五入就是他的亲儿子。 …… 张衍买新宅子啦! 张家又要搬回城里啦! 南门里第一合作社的小儿郎围着张川柏,依依不舍:“你搬到城里住,还是我们的老大吗?” “当然是啊!我时不时还要回村里住的!我们还要回来种地呢!”张川柏说。 “可你阿耶当官了,还种地吗?”张柱问。 “我们不是有一个农社吗?”张川柏笑道,“我家出农肥、农具和牛,换人力种地啊!” 忙不过来的时候可以请长工短工。 “萌萌要怎么办?你带它进城住吗?”张柱问。 “春生叔帮我家照顾萌萌,我们带三只小猪和花花,还有新抓的鸡鸭进城里养。”张川柏叹道,“我也很舍不得萌萌啊!我还舍不得阿黄!” 新家厨房边有几个低矮的屋子,正好给禽畜住。 六畜兴旺,才是兴旺之家。 “汪汪~~”阿黄在张川柏腿边拱来拱去。 它也舍不得好兄弟。 但它毕竟是有主,好狗不能有二主,只好忍痛跟好兄弟分别。 “那们进城,可以去你家住吗?”小伙伴们又问。 “当然可以啊!”张川柏爽朗地说。 小伙伴们升起新的期待,叽叽呱呱说城里的事,离愁别绪一下子消失无踪。 张衍和吴秀也跟亲戚邻里托付家中的事。 里正陆明扬、族老张大有都说:“你安心进城做官,地里的活有我们呢!你占好主簿这个位置,对我们整个南门里都有好处。” 张衍笑道:“多谢诸位关照……过两天割稻谷的时候,川柏会回来,他有新的想法。” “什么想法?”亲友们目光灼灼,“难道小三郎又有什么新农具,可以不用弯腰,坐着收割稻谷?” 就像秧马一样? “三郎!你过来说!”张衍招手。 张川柏摸摸阿黄的头,快步跑回小院。 张川柏笑着说:“我这一回不是做什么农具,而是有一种新的种植方法……再生稻,你们知道吗?” 对此事,张川柏有把握。 《唐书》记载“开元十九年,扬州奏:稆生稻二百一十顷,再熟稻一千八百顷,其粒与常稻无异。” “稆生稻”就是野生稻。 这是开元年间扬州上报的“祥瑞”。 祥瑞想必是不常见的,至少在贞观年间不常见。 “再生稻?是两季稻吗?我们本来就种啊?”族老们疑惑。 大唐南方已有两季稻,江都可种植。(1) “风篁冒水远,霜稻侵山平”、“时时风折芦花乱,处处霜摧稻穗低”,晚稻又被称为“霜稻”。 “我要说的再生稻不是两季稻!”张川柏说。 第84章 再生稻了解一下 “晋代郭义恭编着《广志》中记载‘稻获讫,其根复生’,再生稻其实很早就有了。” 张川柏引经据典,目的是让自己的话更有可信度。 果然,族老们一听是书中记载的,神色都变得郑重。 张川柏接着说:“再生稻,就是收割头季水稻时只收割稻株的三分之二,将下部的三分之一留下来,并重新施肥培育,让稻株在短时间内再长出一季稻子。” 和两季稻的明显区别,再生稻是一次种植两次收割。 如此省去了种子、育秧、移栽等环节的成本和工作量。 再生稻直接从稻桩上发苗,不用从种子阶段重新生长,生长所需时间短,能有效规避部分农业气象灾害。 且所需的肥料比新种一季要少,可节约种植成本。 虽然张川柏说得头头是道,但南门里的乡亲们没有试过,都将信将疑。 张衍适时站出来说:“我家按照川柏的说法种再生稻。” “说起来并没有损失啊!”陆明扬一拍大腿,“稻谷还是一样收割,就是麻烦一点,要注意长度。” 若再生稻真的可行,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想种晚稻,也可以用轮耕的“倍田”种。地少不想冒险的,也可以先观望。 有了新的期待,南门里的人心思都在金黄的稻穗上。 …… 张川柏搬家了。 他和阿耶、阿娘、兄长将行李搬上借来的独轮板车。 张家最值钱的除了书,就是三只猪和鸡鸭。 三只猪由张川柏赶着进城,鸡鸭用笼子装着。 “不知道城里有没有地方牧猪放鸭……”张川柏嘀咕着,“天天关在家里,会很不开心吧?” 禽畜不开心就不长肉,那怎么行呢? 仁丰里附近有小河,鸭子们有地方玩耍? “猪猪别伤心,我会给你们吃好的,依旧可以长一身膘。”张川柏安慰,“等树林里的橡子成熟,我去给你们找橡子吃!” “哼哼。”猪猪们哼哼唧唧。 它们早就听村里的大猪猪说,长膘不是什么好事! 为了让它们长膘、性情更温驯,两脚兽还把他们的蛋蛋割了! 这是人干的事?! 卢照邻、李善得到消息,都过来帮忙搬家、收拾新屋子。 唐代建筑有一个共同特征,可以不精致、不舒适、技术含量不高,但都尽可能修得宽阔、方正。 江都因为历史原因,曾经住过许多达官贵人,留下不少高门大宅。 但时代变迁,一些家族没有了高官,房屋就逾制了。 于是,这些占地面积很大的豪宅,庄严威武的门楼被拆,外墙、正堂改成不违制。 同时还被拆分成几套宅院,或是变卖、或是出租…… “有些人家道中落,不能住大宅了,卖又卖不出去,就把宅院捐给佛寺、道观,既能得到功德,又避免了逾制的问题。”李善跟师弟们解说。 张家买的房屋就是从一套大豪宅里改出来的院落。 一些地方还能看得出昔日辉煌的痕迹。 张川柏先安置给猪猪和鸡鸭,叮嘱花花:“搬家会不会不习惯?不管怎么样,你要按时报晓啊!” “喔喔~~”花花振翅飞到院中一棵树上。 两脚兽不做人,威胁鸡啊~~ 卢照邻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还挺新鲜的。 他家在江都是租房住,因为说不准哪一天阿耶就调任了。 “要摆乔迁酒吗?”卢照邻问。 一听到这个话题,张川柏就满脸肉疼。 哪有好人家隔几天就摆酒! 还过不过日子了? 地表最强的皇帝陛下,请再赐三十匹绢吧! 李善看见张川柏的脸色,忍着笑说:“应该是要摆吧?不过得挑个好日子……再者,令尊新官上任,许多事要忙。” 张川柏连连点头:“收完稻谷再说!” 屋里有粮,心里不慌。 …… 张衍新官上任,忙着接手各项公务。 县主簿的职责,简单来说包括: 核对分配县令传达下来的工作、监督县印的保管和使用、县里纸笔采购供给等各项杂务…… 以及,监督县尉、县令、县丞这些人的非法违例之处。 事务繁杂,但要想摸鱼也不是不行。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凡事都交给底下的吏役去办嘛~~ 张衍的父亲担任过江都主簿,他也算是半个熟手,各处都有熟人……新官上任也不会慌手慌脚。 他是一个有理想的人,还想着新官上任三把火呢! 此时他带着张川柏,去见江都令裴英。 裴英升迁的事已经定下,等新的江都令过来交接公务后,就可以启程上任。 升迁的文书上肯定了他这几年的政绩,特别提到推广新农具! 这是沾了江都神童的光啊! 江都神童,是有福之人! “再生稻?”裴英想了一会儿,爽快地说:“就在县衙的官田、职田试验,可行再推广。” 县衙十顷的公廨田,收入供官府日常开销……包括官厨廊下食、纸笔墨等办公消耗。 县令、县尉、县丞有职田,供给这些官员禄米。 这是裴英可以做主的田地,就算出什么问题,也损害不到百姓。 “多谢明府信任。”张衍恭敬地说。 裴英笑道:“官府任命你为主簿,本意就是让你更好试验新农具和种田方法。再生稻也是政绩,也就当今陛下不重祥瑞,否则还能当做祥瑞上报呢!” 张川柏目光闪亮地看着裴英……明府的政治敏锐度好高啊! “张三郎,你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啊!我想在上任前,多学一点。”裴英看过来,和蔼地说。 “明府过奖了。”张川柏谦虚地说,“听闻明府要升到关中为官?关中的主粮是粟和麦,我回去想想,有什么用得上的技术。” “好。”裴英高兴地说。 虽然并不确定张三郎能说出什么,但万一真有呢? 张川柏坐在一旁,听裴英和阿耶说话。 偶然间,他听到接任江都令的是崔珏,差点原地站起。 作为一个有奇遇的小郎君,他可以不知道《唐书》,不可以不知道《西游记》。 《西游记》里面,魏徵说好友崔珪在地府做判官,可助唐王还阳~~ 崔珪的原型就是崔珏。 民间传闻,崔珏是地府阴律司的判官。 此崔珏是不是彼崔珏? 地府判官来做江都令? 太刺激了吧? 别怕别怕~~ 张三擅长做梦,又不是鬼上身。 他安慰自己,要相信科学……这个时空,最不科学的就是自己~~ 第85章 还有一种神器 “崔珏出身清河崔氏,曾任潞州长子县令,有廉洁公正的官声。”裴英简单介绍。 江都令这种重要官职,官声不好、出身不够的,还真当不上。 张川柏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感觉崔珏的人设跟崔判官很像。 但,总得人死了之后,才能转职阴差吧? …… 到了稻谷收割的时候,张衍身为主簿,要跟县令、县尉、县丞分工协助,督促乡里稻收。 就跟“劝农桑”一样,实际上农人干活是不用劝的。 但春耕秋收、征租庸调,是官府的重要行政职责。 要各乡里走动,又要看管官田,自己家的田,张主簿顾不上了。 张远志把师兄黎平带回家。 黎平主动去张家帮忙,想请张远志帮他试一种有一点点风险的麻醉药……真的就一点点风险。 他用动物试过,自己也试过。 这不,还活着呢~~ 还得再找个实验对象。 张川柏更能干,把两个师兄带回家。 “李师兄可能收过稻谷,卢师兄肯定没收过。”张川柏笃定地说。 “你觉得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卢照邻不服气。 “因为你去年才来江都啊!你以前在范阳,不种水稻吧?”张川柏说。 卢照邻:“……范阳也有人种水稻,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收割过。” 张川柏家的稻田,远远看是一片金灿灿,走近就发现沉甸甸的稻穗将稻株压弯了腰。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张川柏骄傲地说,“看看这些稻穗,不枉我做了那么多氮肥、磷肥、钾肥。” 氮肥,之前做的尿素、氨水都是,可促进作物的茎、叶生长; 磷肥,促进作物根系发展,增强防寒防旱能力,还可以促进作物早熟,穗粒增多,粒籽饱满; 钾肥,使作物生长健壮,增强抗病虫害、抗倒伏能力,促进淀粉和糖分生成。 卢照邻问:“之前我们一起搅拌牛粪、尿液,都是做氮肥吧?磷肥的原材料哪里来?” 张氏《生化之学·卷二》:磷肥可用动物骨骼为原材料。 想一想二十多年,江都发生过大动乱,死亡人数众多…… 李善和卢照邻看张川柏的眼神都略略惊恐。 张·亡灵法师·川柏! 张川柏蹲在地头,小声说:“我本来是要保密的,但既然你们好奇,我就解释一下……鱼刺、骨头、蛋壳、鱼鳞等等都含有磷,你们说这些东西哪里有?”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在江都,小鱼小虾并不稀罕。 卢照邻想了一会儿,恍然:“原仓曹顾百里跟你阿耶是朋友,城中大小食肆饭馆都归仓曹管理,这些地方有你想要的!” 李善也说:“这些东西在别人手里没什么用,在你这里就可以变废为宝!” 这是知识的力量! 张川柏在唇边竖着一根手指:“嘘~~这是我的秘密,你们别到处说啊!” 可别到时候,厨余垃圾也像城里的夜香,得跟人争抢! 两个小师兄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又赧然:“我们还以为你……咳咳,附近是不是有个乱葬岗?” ……其实就算是那样,也不能苛责。 粮食很重要。 穷都不怕,还怕鬼吗? “想什么呢!”张川柏义正辞严,“我怎么能做那种事!” 呃……想不想是一回事,敢不敢是另一回事。 “干活!干活!记得我说的,留下三分之一的稻株!”张川柏招呼师兄们干活。 附近稻田的人看见,纷纷笑道:“川柏这也是帮师兄们锻炼身体吧?” 面朝黄土背朝天,能锻炼全身各个部位! “是啊!”张川柏响亮地说。 卢照邻:“……” 好像确实是锻炼身体。 李善:“……忙完之后一身汗,我们去游泳吧?” “好。”卢照邻同意。 在阿黄这个专业狗爬式游泳教练的教导下,他们终于学会在水里扑腾。 能不能游到对岸且不说,至少不会手忙脚乱沉下水里。 收完一块田,张家湾忽然呼啦啦来了一群人。 张川柏看到了自家阿耶,还有裴明府、陆里正等人。 哟~江都领导班子全在! “这一片就是阿衍家的!”陆里正大声感叹,“我一把年纪都没见过这么好的稻谷。” 就像是上天保佑一样,没有太多的病虫害,稻穗又饱满。 简直是所有农人的梦中情稻! 张衍笑着说:“除了新农具、农肥和农药的功劳,今年风调雨顺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张川柏远远听着,暗暗点头……最近几年粮食丰收,长安粮价下降,是载入史书的。 他也是赶上好时候了! 裴英和卢仁朂却严肃地说:“整个南门里的稻谷都长得比其他里坊好,我们要称重记录,上报朝廷!” 最初,裴英就是准备粮食收获后再嘉奖张川柏。 现在奖励已经先给了,产量跟不上岂不是闹笑话? 不仅仅是他,皇帝还金口玉言夸了“江都神童”……名声得保住啊! 这一下,来帮忙收割的不仅仅是黎平、李善、卢照邻,还有官府的吏役。 就连几位官员都象征性地割了几刀。 然后有人记录“贞观十五年某月某日,江都令裴英亲自到民田收割稻谷……获得一众农人称赞,故曰,君子之行也……” 稻谷收割之后,用打谷桶脱粒。 农人熟练地捏紧稻杆后部,先向右上扬,然后往打谷桶的左内侧用力拍打,拍打完成瞬间双手还需稍作抖动…… 一气呵成,熟练得像吃饭睡觉打孩子。 但这是力气活。 “照邻,你要不要锻炼一下手臂力量?”张川柏问。 割了半天稻谷,卢照邻累得直不起腰,蹲在地上和阿黄一样直喘气。 听到张川柏的建议,他优雅地翻了一个白眼。 李善也躲在树荫下,看一群官员带着人热火朝天地收割、脱粒,不禁问:“川柏,你能不能改良打谷桶。” 张川柏脸庞红彤彤,目光却依旧明亮。 他擦着汗,笑眯眯地说:“能啊!我本来想到了一种新神器,但是阿耶说我们做不到。” 脚踏式打禾机了解一下。 但是,曲辕犁本来就在唐代出现,贞观年间有条件制作; 纺织机做的是宋元版,技术条件也能达到。 代耕架更不必说,人家王老五就做过。 ……打禾机却是十九世纪才发明的。 发明! 不是改良! 从无到有,中间隔着千年,太难了。 “你们做不到,也许有人能做到呢?”李善和卢照邻来了精神,“朝廷有许多大匠,你可以把图纸献给朝廷!” 张川柏迟疑:“如果朝廷也做不出……” 片刻后,他恍然:“也许现在不做出,迟一些就有人做出呢?能提前多少是多少。” 至于能不能获得什么好处……三十匹绢? 阿耶已经当官了,可以再进一步? 又或者来点其他好处? 小孩子嘛,什么事都想着好处。 谁能要求一个小儿郎无欲无求呢? 第86章 你会刺猹吗 小儿郎说话间,江都的官员正带着人给稻谷称重……这是湿的,晒干之后再次称重,才是最终的亩产。 但即便是湿稻,增产也很明显。 张川柏听着一阵阵的惊呼声,既骄傲又快乐。 ……后世有专家分析,唐代扬州的水稻亩产量可达三百斤。 这已经比南北朝时候高产! 但……还是有很大进步空间。 扬州真正可称为“鱼米之乡”,要到宋代。 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宋真宗年间引进了占城稻。 别看大宋积弱,人均粮食拥有量,笑傲各封建王朝。 张川柏现在没能力出海引进占城稻……占城稻产自占婆国,又称林邑。 能通过科学的方式提高产量,已经很不错啦! “增长明显!很好!”裴英满意地说,“在我离任之前,你们给我一份大礼啊!” 他看着特意留出三分之一的稻株,笑道:“有农业神童在,再生稻一定也没有问题!嗯……届时和两季稻对比,看哪种方式更好。” 张衍适时提出:“我们还打算在稻田里养鱼,下一季稻谷收割之前抓禾花鱼。这种鱼采食落水的禾花,长大后鱼肉含有禾花的香味。” 禾花鱼,在唐代岭南地区已有,但广为人知已是几百年后的事。 “田家邀客启荆扉,时有村翁扶醉归。秋入清湘饱盐豉,禾花落尽鲤鱼肥。” 张衍能知道,当然是张川柏说的。 张川柏也对小伙伴说:“这种鱼成长得特别快,不过由于水田的局限性,一般体长都不大。到时候,我们一起捉禾花鱼啊!” 想想就有趣。 禾花鱼其实是鲤鱼的一种。 唐玄宗李隆基明令“禁断天下采捕鲤鱼”……其实禁不住,唐代段成式写的《酉阳杂俎》就有好几处吃鲤鱼。 现在还是贞观年间,李世民没有这个忌讳。 小伙伴们兴致勃勃,都说:“这个好!这个好!” 哪有小孩子不喜欢摸鱼的呢! 裴英和卢照邻等人,被张家父子层出不穷的新技术震惊迷糊了。 说来也奇怪! 张川柏会的,肯定是张衍教的。 那么张衍过去几十年怎么什么都不说,偏偏等到今年才一次次爆发? 排除所有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天意! 肯定是上天看皇帝文成武德,是圣明天子,才借一个小儿郎的口传播农耕新法! 皇帝也是这么想的,才特意嘉奖小川柏?! 裴英心思百转,笑着感叹:“江都有张主簿,是百姓之福啊!” 张衍谦虚:“全靠官府和诸君的帮助。” “我们并没有做什么……都是看到你家做出效果,官府才跟上。”裴英正色说,“今后你做主簿,官田那边全权由你负责。” “多谢明府信任。”张衍诚挚地说,“我们父子再会种田,没有乡亲们的帮助、官府的支持,也做不出成效。” “哈哈~~”裴英听得很舒服。 还得是张主簿,既有才华说话又好听,前途无量啊! “张主簿家这一季的水稻,由官府安排人收割。今日没割完的,明天继续。这是为了实验新农技。”裴英说。 卢仁勖第一个响应。 ……自家儿子在那里吭哧吭哧割水稻呢! 有人帮张家割水稻,儿子可以有其他锻炼方式! 在乡亲们羡慕的目光中,官员完成“视察张家湾”的工作,到下一个地方。 待这些官员走远,乡亲们才议论:“裴明府真的下地割水稻啊!他们去别的里坊,也会帮忙割水稻吗?” “想什么呢!”族老张大有说,“江都令有职田,从不自己看管,更别说去民田割稻谷。” “那今日……” 众人说着,都去找张川柏的身影。 “三郎呢?” “川柏呢?” 张远志带着一些少年往自家挑水稻,大声回应:“跟他的两个师兄去河里游泳了!黎平看着他们!” “啊!卢少府家的郎君也在!”乡亲们反应过来。 张衍父子,好像真的有哪里不一样了。 …… 张川柏和小师兄在河里扑腾一顿,洗去身上的汗水……阿娘再也不能说我是臭男孩啊! 夜里,他们就在原来的家席地而睡。 从收稻谷到晒干稻谷,家里都会有人。 全部收获完成,再将一部分稻谷寄存在关系好的邻居家,一部分挑进城里……粮食没人守着可不行。 为笑江南种稻时,露蝉鸣后雨霁霁。 早稻的雅称是“蝉鸣稻”。 明亮的圆月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蝉鸣声阵阵响起。 这一日虽然很累,但发生太多事,少年郎都像地里的猹一样睡不着。 张川柏说:“裴明府真好啊!那么信任我阿耶,还帮我们割稻谷。” 李善笑了笑:“你知道裴明府即将升什么官吗?” “蓝田令。”张川柏眨眨眼,“和江都令一样,都是县令?” 李善哭笑不得:“怎么别人不懂的事,你一清二楚,该懂的事反而糊涂呢?” 大唐的县令品阶相差很大……七品到五品之间都有。 江都县是“上县”,江都令“从六品上”; 京兆蓝田县是“畿县”,蓝田令“正六品上”。 “宰相才三品!正六品,你说厉不厉害?”李善叹道,“裴明府这次跃升两阶,你说他激不激动!” 裴英激动得,都要跟张衍结拜了。 “这样啊……”张川柏赧然,“我们也没有很厉害啦~~农忙结束,我请夫子帮忙献打禾机,又一样神器~~咦?说起来,卢少府怎么没有升官?” 卢照邻说:“我阿耶刚来没多久,不好把功劳揽在身上。” 正六品上再往上就是五品,是他给阿耶制定的目标。 卷耶尚未成功,孝子仍需努力! 听卢照邻的语气有些低落,张川柏跳起来:“都睡不着吗?今日没有摸鱼,我带你们去地里捉猹!” “何物?”卢照邻不明所以。 别说他,就连身为半个江都人的李善都不知道是什么。 “阿兄!阿兄你出来!”张川柏喊了一声。 抵足而眠的张远志和黎平从屋里走出来,问:“你要做什么?” “你们讨不讨厌瓜田的猹?就是狗獾啊,掘土挖坑破坏庄稼!我们拿叉子,去寒瓜田里捉猹!”张川柏兴致勃勃。 张远志目光一亮,正所谓“八斤獾七斤油”,獾油是治疗烫伤的良药。 “走!带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本事。”张远志找出一把铁叉。 “狗獾,你们这里叫猹?”卢照邻边走边问,“狗獾长什么样?” 走出两步,他又问:“你家种寒瓜?种来做什么?又不好吃。” “哎呀呀~~卢兄问题真多~”张川柏拉着兄长走在月光下,开开心心:“收完稻谷的夏夜,怎么可以不去瓜田里抓猹呢?” 这是童年的快乐啊~~ 第87章 抓猹的少年 说到瓜田里的猹,张川柏的脑海中自动浮现一幅画面: 明亮的月光下,少年高高举起钢叉,向瓜田里的猹猛地刺去…… 鲁镇的迅哥儿对这件事很向往。 江都的小儿郎此时此刻的比瓜田的猹还要兴奋,在田野里上蹿下跳。 “当心些,别拌到寒瓜,摔一个狗啃泥。”张远志提醒。 寒瓜外表跟张川柏梦中所见的西瓜很像,但不像西瓜那样皮薄红瓤,而是皮厚白瓤。 “知道啦~知道啦~”小儿郎们不在意地回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快来看,这里有好大一个洞!”张川柏眼尖,发现瓜田边的田埂上有一个洞。 “会不会是蛇洞?”李善和卢照邻提心吊胆。 “你们见过那么大的蛇洞?”张川柏反问。 按这体型,不得是“千年等一回”啊! 咦? 也不是不可能? 小儿郎们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 “是狗獾洞。”有经验的大泼猴张远志煞有介事地说。 农家小儿郎,从小漫山遍野地跑,见过田鼠、兔子、黄鼬、刺猬、狗獾……各种各样的洞。 看洞口就能判断是哪种动物的家。 三个小儿郎好奇地俯下身,一个接一个地对着洞口大喊:“是猹吗?你吱一声啊!” “请你出来吃瓜哦!咔嚓咔嚓!” 但,一点回音也没有。 显然,猹不给他们面子。 黎平找了一根长树枝往里捅,但洞里曲折,捅了两下就碰壁了。 “听说猹洞又长又深,里面说不定是三室一厅。”张川柏琢磨,“要用一点方法……” 几个大小泼猴嘀咕一会儿,在打稻谷的地方抱来半干不湿的稻杆,往洞里塞…… 塞不动时就用长树枝捅,不大会儿就塞得满满的。 明亮的月色洒在大地上,照得万物都亮堂堂。 张远志拿出随身带的打火石,在洞口用巧力碰撞,火星掉在稻杆上,一下子冒黑烟…… 半干的稻杆不好焚烧,烟雾呛得小儿郎们连连咳嗽。 他们黑头黑脸,依旧兴致勃勃地轮番往洞里吹风…… 浓烟使劲往洞里灌,外面的人都受不了,别说藏在里面的动物。 ……瞧张远志随身带着打火石,就知道是惯犯。 他手脚并用指挥小弟们忙活,一只动物呼地一下从洞里冲了出来! 那一刹那,张川柏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铁叉,高高举起! 但是,他刺偏了…… 那只小兽迅速从他的胯下窜过。 “追!”张川柏招呼一声,冲在最前面。 “真漂亮啊!”卢照邻在后面说,“那只小兽实在太漂亮了,捉回家养也不错啊!” 虽然只是一瞬间,可他还是看清楚了……那是一只像小猪崽大小的狗獾! “那我活捉它!”张川柏喊了一声,向瓜田的某处飞扑。 习武多日,用武一时! …… 时间仿佛停滞了。 张川柏扑在一个大寒瓜上。 已经熟透的寒瓜“喀喇”一声裂开,瓜瓤全粘在张川柏脸上。 “哈哈……三郎,你想吃瓜也不用那么着急。”张远志取笑。 “大兄坏!你还笑我!猹呢?”张川柏控诉。 猹都跑掉了! 张远志把小弟拉起来,笑道:“它受了惊吓,躲起来就更难抓。我们明天继续守着,一定能抓住它!” 张川柏抹了一把脸上的瓜瓤,嘟囔:“事已至此,摘两个寒瓜先回去,明晚再来。” 卢照邻和李善望了望天上的明月。 抓不住的猹,会是童年难忘的记忆吧? 月色、瓜田、猹……还有一群爽朗的少年,都会是美好的回忆。 张远志检查完猹洞的稻杆,见火星已经熄灭,摘了两个大寒瓜,领着小弟们回家。 路上,他们遇到其他少年郎,也是出门抓猹的。 瓜果成熟的季节,夜里时不时得出门巡逻。 驱赶猹这种偷瓜贼。 在江南江北,猹真是一种不受欢迎的动物。 农家少年们听说少府家的郎君想要猹,都拍着胸脯说:“你要在张家湾住几日?放心,等你离开的时候,我送你一只。” …… 少年们说话算话。 卢照邻离开的这日,真的收到一只猹……死的。 “很漂亮吧?全身毛发油光水亮,一道黑一道白的花纹,嘴巴特像小猪嘴……哎呀呀,看着就可爱。”少年们笑嘻嘻地说。 “可是,死了。”卢照邻无奈。 张川柏拍拍他的肩膀:“师兄啊!猹性情暴躁、牙齿和爪子都非常锋利,其实我是不建议你养的。你若喜欢动物,可以帮我养猪啊!” 我愿意跟你分享养猪的快乐! 卢照邻:“……谢了。我还是养一条狗,像阿黄那样的。” “汪汪~~”……小郎君很识货。 没刺到的那只猹,终究成了少年郎的白月光。 卢照邻带着狗獾进城了。 卢照邻带着自己打猎的狗獾进城了。 范阳卢氏的小神童文武双全,打到野猪一样大的狗獾! 传下去! …… 张家的水稻收割完毕,开始侍弄再生稻。 “大约两个月后它们再次成熟……通常再生稻的颗粒要比第一季小一些,但是原来的一棵稻穗割完的地方会长出两棵以上的穗,因而产量也不少。”(1) “再生稻成熟期提前,减少部分灾害影响,可以和晚稻互补。” 也就是一部分种再生稻,一部分田种晚稻。 张川柏说得头头是道,像是经验丰富的老农。 张衍望着光秃秃的稻茬,沉默片刻后问:“……又是梦见的?” 小三郎知道得实在太多! 现在外人都以为是他教的,阿耶压力很大! 张川柏理直气壮:“就是做梦!” 无论多不可思议,他都不会对阿耶隐瞒……他是耶耶宝啊~~ 张衍笑着感叹:“我现在觉得,你上辈子可能是后稷座下弟子。” “为什么不是儿子?”张川柏问。 张衍正色道:“因为你是我儿子。上辈子、这辈子,都是我儿子。” “阿耶……”张川柏拉着父亲的衣袖,“你很爱我,不想我做别人的儿子对吧?那下辈子你做我儿子,我养你啊!” 张衍:“……” 真是父慈子孝。 “裴明府临走前上报了江都的早稻产量。他说,朝廷也许还有奖励,让我们有个准备。”张衍摸摸儿子的头,笑着问:“小三郎想要什么?” 张川柏想了想…… “进长安看看?但是我这么聪明可爱,万一被皇帝留下怎么办?” 小三郎很苦恼,不想离开家人啊! 片刻后,他老气横秋地叹气:“人太优秀了,就是身不由己啊!” 张衍忍着笑说:“新明府到任了,也想见你。我们跟他不熟悉,你谦虚一点。” “崔明府来了?”张川柏目光一亮。 要见!要见! 传闻中能通阴阳的人,一定长得很……威武? 比如脸黑如炭,额间有个月亮? 第88章 李世民的肯定 新来的江都令崔珏对张川柏也很好奇。 来江都之前,他寻到一份《神器图谱》,认真研究里面的几种农具。 最后得出结论——“不是张川柏一个人想到的。” 他的儿子们好奇地问:“阿耶如何看出?” “就说这纺织机吧,是在现有织机上改良……但这些看似不经意的改动,蕴含的是无数次的实验,一定是许多人的智慧。” 也许,是一代代人的智慧。 “也许是张家从哪里得到农具的图纸和介绍,都放在张川柏的名下?”崔郎君们恍然大悟。 崔珏说:“张衍的祖父是校书郎,或许家中有外界不知道的农书。具体怎么回事,观察之后才知道。” 想来李袭誉和裴英,也不是容易被蒙蔽的。 皇帝金口玉言夸的“神童”,必须是神童。 …… 过了一些时日,江都水稻产量的奏疏送到朝廷。 皇帝看完奏疏,高兴地说:“江都今年种稻谷的田,有一部分是新开荒的。新田的产量比熟田还高,可见新农具农肥的效力。” “竟有此事?”身边的宦官适时地惊呼。 他这声惊呼,多少有些夸张。 皇帝重视农桑,自从赐下嘉奖后,一直命人关注江都的水稻情况。 各种消息源源不断传来。 能够丰收,已经是意料之中。 李世民的虬须微微抖动,显然内心充满喜悦。 今年,朝廷派职方郎中陈大德出使高句丽……当然不是去旅游的,而是打探高句丽的情报。 李世民早就想征服高句丽。 杨广做不到的事,他要做到!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朕有两件高兴的事,一件恐惧的事。”李世民说,“最近几年粮食丰收,又有江东神童献神器,这是一喜;北方胡虏臣服,边境没有大忧患,这是二喜。但安逸就容易滋生骄奢,骄奢盛行就会导致危亡,这是朕恐惧的事。” 宦官低着头,不敢回应。 骄奢? 这两年,于志宁、孔颖达接连上疏批评太子过于骄奢。 于志宁批评太子与宦官玩乐,甚至将太子比作秦二世。 这太戳皇帝的心了! 隋朝若只算到隋炀帝,也是二世而亡。 现在没有人知道,唐朝会不会是另一个隋朝。 曾经的大隋,国力多强盛啊! 李世民忽然想到,他有一个儿子对农事感兴趣、愿意了解百姓疾苦,跟张川柏通信! 在召见重臣时,李世民说: “江都的奏疏,诸卿都看过了?新农具的使用,使得荒地变良田。江都的水稻产量,有明显增长……诸卿认为要怎么嘉奖江都小神童?” 大臣怔了怔:“不是已经嘉奖过了?” “上一次奖励的是新农具。而这一次,江都不仅仅上报了产量,还提到化肥和农药的效用。张川柏编写的《生化之学》也附带着送来,可以让司农寺推广。”皇帝说。 众人巧妙地对了对眼神。 那《生化之学》比《神器图谱》还深奥。 凡是看过的人都一脸懵。 但看着又不像胡说八道。 大臣们看向新上任太府卿李袭誉,问:“李太府想必看得懂《生化之学》?” 李袭誉尴尬地笑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只要化肥和农药有效,又何必非得看得懂原理?或者,可以请有名的医师、道士看,他们可能看得懂。” 当世最有名的医师加道士是谁? 是声名赫赫的孙思邈。 众人点头,又议论该给张川柏什么赏赐。 若是一般的名士,编书引起皇帝的重视、百官的热议,那肯定能被征召入仕。 当然,也要看什么书。 刘备文肯定不行~~ 写那玩意儿,你连真名都不敢暴露。 “张川柏家中不富裕,又跟随曹宪读书,不如仍像上次一样,奖励三十匹绢?”有人提议。 对李世民这个慎重赏赐的皇帝来说,三十匹绢已经很大方了。 再说,给钱好啊! 想买什么买什么。 也有人说:“可以赏赐田地,让他家种更多的地,有利于推广新农技。” 李袭誉闻言,说道:“张川柏的父亲如今任江都主簿,可以在官田推广新农业技术。” 他是觉得,张川柏值得更好的赏赐。 “江都主簿?怎么不让他去司农寺屯田监当官?”有人第一次听说张川柏父亲的官职,脱口而出。 张川柏的父亲,岂非天选“司农卿”?! 司农卿:“……” …… 在暗暗期待朝廷嘉奖的时候,张川柏见到了崔珏。 在场的还有张衍、曹宪、来济、卢仁勖等人。 张川柏悄悄松了一口气。 有自家长辈在,就算崔府君发现自己不对劲,也不能当场把自己收了? 崔珏并没有觉得张川柏哪里不对。 第一次相见,他觉得张川柏平平无奇。 无非是眉目俊朗,看得出长大后会是一个美男子;身姿挺拔、下盘稳健,应该习过武; 双眼有神、目光清正,是君子之相。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怎么看都出类拔萃的小郎君。 张川柏也觉得崔府君平平无奇,没有异相啊! 曹夫子笑道:“川柏,你不是又想到一种神器吗?可以给崔明府参详参详。” 不管做什么农具,有官府支持就顺利很多。 张川柏取出自己写的打禾机资料,恭敬地呈给崔珏。 崔珏挑了挑眉,接过认真看……之前他怀疑张川柏是用了其他人的研究成果,可是这打禾机是怎么回事? 脚踏驱动装置,齿轮转动带动滚筒和打击板旋转? 这可不是作一首诗、写一篇文章那种神童! 他深吸一口气:“张主簿深不可测!” 张衍:“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又是压力山大的一天~~ 崔珏又说:“此前的《神器图谱》是由曹大夫献给朝廷,如今也请曹大夫献上?若朝中大匠真能做出打禾机,是一件有益农耕的大好事!” 当然,他也要在江都试做。 推广新农具,是送上门来政绩。 曹宪笑着说:“我正有此意。” …… 张川柏跟着夫子回家时,正好有仆从来说:“张郎君!有位李九郎给你回信了!” 张川柏这才想起,之前给王老五和李九郎写过信。 有名有姓李九郎又来信了? 对李九郎身份已有猜测的他好奇地拆开信。 李九郎在信中问,《生化之学》研究什么?就是农药和化肥吗?还能不能做其他?比如点石成金? 张川柏双目一亮。 可以炫……哦,可以分享知识了。 来来来~~李九郎,我跟你讲讲化学基本知识,顺便给你出几道题! 我考一考你啊,你别喊我“老师”~~ 第89章 二郎离奇拜师法 张川柏想了一会儿,写火药。 “发机飞火、火箭法,蒺藜火球、毒药烟球、霹雳炮、震天雷……” 张川柏写的,是晚唐到两宋期间的火药武器种类。 技术上来说,不是太难实现。反正他只管说,军器监负责做。 写着写着,他忽然迟疑不定,握笔的手轻轻颤抖。 肉包子一样的脸皱起来,包子有了褶子。 火药的杀伤力大,若是传到其他国家,岂不是坏事? 小三郎的肉包子脸染上菜色。 要变菜包啦! 他问自己……你不提,就能阻止火药的发展?就能彻底抹灭火药吗? 如果建议皇帝诏令天下道士、医师、军队毁掉火药配方,能天下太平吗? 不能。 武器一直在发展,如今的人不会拿着青铜刀剑去战斗。 如同一道亮光滑过夜空,张川柏豁然开朗。 大唐武德充沛,提前发展火器是如虎添翼。 写! 用来打高句丽就很合适! 大唐人,谁家跟高句丽没点旧仇啊! 火药的化学反应中,硫磺既为氧化剂,又为还原剂,硝酸钾作为氧化剂,木炭作为燃料。 李治问能不能“点石成全”? 点石成金不可能。 但硫磺可以作为还原剂,将金银从其他金属中分离出来、提高纯度! 接下来,要给李九郎出题啦! “考一考李郎君,根据硫磺的还原性,还可以有哪些用途?” “火药除了药用和做武器,还可以做什么?(提示,火树银花)。” 真正的好题,要结合实际,注重应用,争取让考生感受到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化学原理! 让考生爱上化学! 张川柏全神贯注地出题,相信笔友李九郎也会津津有味地解题。 写完之后,他将洋洋洒洒的回信给夫子看。 曹宪早就发现了小三郎脸色变来变去,像某种小动物一样有趣。 他没有打扰。 神童总是擅长自我说服。 此时,他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无论震惊多少次,还是会被张三郎震惊。 嘶!又是老夫看不懂的! 就连长安有名的道士,也未必看得懂吧? 他慢慢地说:“你懂得太多了。” “啊?”张川柏挠挠头,“是有一点点多。” 怎么办? 都怪他太会做梦?! 曹宪说:“我帮你加上几句,暗示你是家传之学。你大兄学医、二兄学道,不恰恰证明这一点吗?扬州张氏底蕴深,你比兄长们都有天赋,学得更好。” “对!就是这样!”张川柏坚定点头。 压力给到阿耶! 整个扬州都知道,阿耶深藏不露……渐渐开始前面露一点,后面露一点。 远程交友最快乐的,就是可以自由想象。 想象对方的模样,想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一旦相见,反而失去神秘和期待。 张川柏将神秘值拉满,在李治心中树立一个不可思议、不可捉摸的形象。 也将见面的期待值拉满。 回信交给夫子送出,平平无奇张三郎一身轻松地回家。 仿佛方才忧心忡忡的人不是他。 小孩子能有什么隔夜烦恼呢? 吃一顿肉肉就好啦~~ 住在一条巷子,溜达一下就到家,随时可以跟夫子、李师兄串门。 这宅子买得太好了! 感谢送钱的陛下!请不要吝啬地再送一次! …… “阿娘!阿兄!我回来啦!阿耶又出去啦?”张川柏像脱绳的黄狗一样蹦哒着推开家门。 “哦!”阿娘和大兄都心不在焉。 “你们在看什么?”张川柏凑过来。 “京墨的信!”张远志说。 “二兄终于回信啦?他拜潘道长为师了?”张川柏又惊又喜。 母子三人头碰头看信,张京墨得意的笑脸从纸上生动浮现。 “来拜师的人络绎不绝,有的出身名门,有的懂炼丹术……和他们比,我会做梦。” 张京墨和陆慎之千里迢迢去到嵩阳,带着介绍信先去宋令文家借宿。 宋令文很意外。 赵贞固认识他,他不认识赵贞固啊! 但客人远道而来,又对自己空手伏牛的神力赞口不绝,总不好拒之门外。 张京墨有了落脚点,上嵩山逍遥谷寻找潘师正。 “一起拜师的人之中,有一个自带丹炉,当众演示抽砂炼汞,就是从丹砂中炼出水银。这一手镇住许多人。” “表兄说,丹法分内丹和外丹。炼汞,属于外丹之法。潘道长内外丹兼修,尤其注重内丹。” 呼吸吐纳,以天地元阳精华,入炼为体内玄丹。 “我决定不跟他们比外丹。我讲以梦入道!梦中呼吸吐纳,感应先天灵气……” 张京墨还拿三郎做例子! 大谈特谈张家神童梦中得神人传道。 比道术,张京墨别说半桶水,连一碗水都没有。 但他会做梦! 他还会胡说八道! 结合张川柏平日讲的故事,张京墨编出一套梦中修炼的设想。 且制定最终修炼目标: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 此为“造化之道”。 叮!拜师成功! “三郎!多亏了你啊!因为你,京墨才能拜师成功!”张远志兴奋地捏张川柏的包子脸。 左右一拉,手感甚好! “我警告大兄!放开你的爪子!”张川柏瞪大眼睛控诉。 有肉肉就可以捏吗?我长肉肉是给你捏的? “大郎别闹!二郎也是……”吴秀满脸欲言又止。 三个儿子都挺一言难尽的。 一点都不像他生的,一定是像他们阿耶。 “阿娘别忧心!二兄拜师成功,我们要高兴啊!”张川柏安慰,“以潘道长之所学,二兄前途无量!” ……未来,潘师正的其中一个弟子司马承祯,唐玄宗几次宣召入朝为官。 其他人的弟子要四处投行卷,削尖脑袋求官,潘门弟子需要皇帝一请再请。 瞧瞧这含金量! 二兄拜师成功,能惊掉许多人的下巴! 这才是不会叫的狗最凶?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吴秀又担忧又欣喜:“我只是怕他将来梦不出什么,会不会被逐出师门。” 以梦入道,不是让你躺平睡觉啊! 张川柏忍着笑,继续看信。 二兄后面又说了,陆慎之没有成为嫡传弟子,但可以留在逍遥谷听道。 “我让表兄跟我一起说做梦,表兄不肯……他说他没有这个天赋。”张京墨解释。 陆慎之求道之心真诚,不肯胡说八道。 吴秀说:“你们大表兄也来信了,他说能留在逍遥谷的人不多。只要有恒心,做烧火童子将来成就未必不如嫡传弟子。” 陆慎之原话: 我做个烧火童子,将来也可以打出潘门弟子的旗号啊!回扬州做个观主不难吧? 一家都是机灵鬼~~ “京墨和慎之要长期留在嵩山,我们得给他们寄钱。”吴秀沉吟,“布帛和铜钱都沉重,又怕路上遗失,你们有没有好办法?” 第90章 大唐的金融业 关于阿娘的困扰,张远志有办法。 他先卖了一个关子:“阿娘,卢少府的家人在范阳,他的职田在江都,要怎么把禄米送回去养家?” 吴秀配合地问:“如何呢?” 张远志却不直接回答,又举了一个例子:“大师兄有家人在洛阳,之前他来江都学医。他的家人找到一户去洛阳经商的江都人,双方交换钱粮。” 具体操作就是,赵家人在洛阳给钱粮江都商人,江都商人的家眷给钱粮赵贞固。 “这样啊!”吴秀和张川柏都恍然。 又长见识了。 这时代,粮食也是硬通货啦~~ 张远志补充:“之前大师兄还遇到一件事,他家给那家人新粮,人家给师兄陈粮。虽然重量都一样,还是让人心里不舒服。后来他家就换了一户人家合作。” 总有大聪明占小便宜,却让自己失去一个可来往的朋友。 吴秀凝眉:“长安、洛阳这些大城,好找合作的人。嵩阳那边,我们不认识什么人家啊!” “还有一种方式……”张远志笑眯眯地说。 哎呀呀~~ 三郎和二郎接连出风头,终于轮到我显本事啦~~ 吴秀哭笑不得:“你一口气说完,不然下一顿饿着!” 张远志连忙说:“就是‘香积贷’,二郎在崇阳的寺庙借钱,我们在扬州的寺庙还钱。大寺庙之间是有借贷合作的。” 寺庙不仅有贷款,还吸纳民间存款。 一些人家觉得钱放在家里不安全,可以存在寺庙……张家没有去寺庙存过钱,因而吴秀不知道。 见阿娘心动,张远志却说:“去寺庙借钱那么方便,为什么赵师兄家会选择民间换粮呢?因为香积贷利息高啊!” 借粮食,春借秋还,利率另说;借钱、帛,月利率大约在8%-10%之间。 有抵押的借贷,利率较低。无抵押的借贷,利率有时近30%! 大寺庙还开设“质库”,类似于典当。 唐代律法规定,每月取利不得超过六分,寺院明显超过法定利率。 很少人敢不还钱。 因果报应的约束,寺庙的坏账率很低。 吴秀常年当家,对钱很敏感……一算利率,就觉得这钱借得很不安心。 “还是找人换粮!之前陆家送京墨和慎之去嵩阳,找的同行商人就很靠得住。” 母子三人商量了好一会儿,张川柏的肚子“咕咕”响了。 “阿兄,我们去做饭!家里有喜事,今日做点好吃的!” 住在城里的好处,每日中午开市,可以买肉。 前提是有钱。 “我去胡屠户那里买两斤肉。阿娘不是泡了酸黄瓜?取几根出来煮肉。”张远志响应。 夏日黄瓜丰收,阿娘做了酸黄瓜。 阿娘的酸菜老坛似乎有法术,什么都能泡,又都能泡得好吃。 “好!就这样!”张川柏说,“我先做饭,蒸一碗豆豉咸鱼,等你的肉!” 兄弟俩三言两语,决定了一顿好菜。 夏秋的黄瓜不值钱,若是冬日,可以作为贡品。 唐代诗人王建《宫词》“酒幔高楼一百家,宫前杨柳寺前花。内园分得温汤水,二月中旬已进瓜。” 说的是用温泉培育反季节黄瓜,进贡宫廷。 张衍回来的时候,正好开饭了。 他笑着问:“今天有什么好消息,有鱼有肉的?” 张川柏先说笔友回信的事。 “有名有姓李九郎,阿耶一定猜不到是谁!” 张衍故作疑惑:“既然是姓李,莫非是李善的同族?” “非也非也~~”张川柏摇头晃脑。 “那就是李太府的子侄了?” “不是不是~~” 张衍忽然说:“夫子不是说,那位李九郎的字很好?你的字要好好练,不然新朋友会觉得你的人如字。” 什么绝世高人? 分明是字都写不好的童子。 神秘感、期待感都没啦~~ “我本来就是童子啊!”张川柏理直气壮,“我若写得一手好字,那才可怕呢!” 见三郎跟阿耶说说笑笑,张远志连忙吞下嘴里的肉。 “阿耶,我帮阿娘想到一个主意,给二郎送钱粮。” “什么送钱粮?”张衍惊讶。 他今日在外忙了一日,还不知道二郎送家书的事。 但他很快想明白,惊喜地问:“二郎拜师成功啦!家书呢?” “这里!”吴秀从一个木盒子里取出信。 张衍连饭都顾不上吃,立刻看信。 这几个月来,他不是不担心京墨,只是没有说出来。 二郎那孩子,平平无奇啊!行万里路,不知遇见什么。 他看完信,半晌又笑又感慨:“二郎长大了啊!若是在家的时候,他恐怕说不出这样的话。” 跟着商人走了一路,胆子都变大了。 “行!我们找人给二郎送钱粮!”张衍说,“穷家富路,宁可给他多一些,不要给少了。” 家里的开销又增加了。 吴秀说:“我也这么想。” 他们看向正在干饭的大郎和三郎,对了对眼神,说家里的经济情况。 做县主簿可以免徭役,年俸禄为90石米?;除了禄米,县主簿还会获得一定的俸钱。 经管县府的官田,也能分配到一些粮食。 这些都是光明正大的收入。 张家湾的田,是张衍名下的永业田和口分田。过几年大郎成丁,也能分到田地。 ……女性除非是寡妇,一般不授予土地?。 有些人家会对孩子隐瞒经济情况,张家从不隐瞒……他们家大郎和三郎都是能挣钱的! 张远志笑道:“给二郎寄多一点!他说同门都出身名门,咱们不能让人看低了。我前几日给上官家的狗治病,挣了一笔钱,也可以拿出来。” “你的私房钱自己留着。”张衍摆摆手。 “什么给狗治病?”张川柏惊讶地问。 阿兄你行啊! 给牛接生,给猪做产后护理,还能给狗治病? “一点点小事,我都没打算说。” 张远志忍着笑,开始低调地炫耀。 一开始,他觉得做神兽医不那么体面,后来发现……做兽医好啊! “之前我不是在研究藜芦治疗疥癣、恶疮?正好上官家的狗长了皮癣……” 一般来说,给人治病用药必须很谨慎,给狗治病就可以大胆很多。 “阿兄厉害啊!”张川柏说,“你是我们家最厉害的小郎君。” “对!对!”张衍和吴秀齐声说。 一碗水端平,三郎和二郎读书、习武、求道要花太多的钱,总得让大郎心里舒服。 张远志哼哼:“你们不用这样,难道我还嫉妒弟弟?你们再优秀,也是我弟!” 张川柏笑道:“我是真的为兄长骄傲!如今有些人,长一个恶疮最后就死掉了,若有药能治,是很厉害的事!” 我真的有一个神医兄长!还有一个国师兄长! 第91章 李世民召见张三 家里的经济问题,暂时不用张川柏操心。 在这个年代,一些农人到了春日就打饥荒,需要借粮种才能春耕。 像张家这样的条件,已经很好了。 小三郎现在的日常,还是读书习武。 住在李善旁边,随时可能被大师兄拉去背书! 嘉奖张川柏的圣旨再次送达江都时,张川柏和阿兄正在榨油坊,榨自家种的大豆。 这已经算忙里偷闲。 油坊里热火朝天,干活的人都光着膀子,汗流浃背。 “你们榨豆油?大豆出油没有胡麻多,不值当啊!”油坊的坊主说。 “我家今年种的大豆多。”张川柏说。 技术是不断发展的,唐代的榨油法已经比前代强。 宋代的压榨法流程更复杂,能提高出油率和油的质量。 张川柏必须先学一学基础版,和梦中所见验证。 “先说好,榨油除了收工钱,剩下的豆渣也归油坊。”坊主说。 “好!我可以看你们榨油吗?” “可以……小儿郎想看热闹吧?都是力气活,可辛苦呢!” 他们正说着话,张衍找了过来:“川柏,快随我回去,家里有事。” “好!”张川柏跟着阿耶往外走。 张远志在后面说:“我留在这里看着!” 坊主笑道:“一时半会榨不好,你不用守着。榨好之后,你再过来装就行。什么油料出多少油,都是有数的,不会给少你的。” “行!”张远志也跟了出去。 家里能有什么事呢? 该不会是皇帝又赏赐三十匹绢吧? 这一次,皇帝赏赐的不是三十匹绢,而是金灿灿的铜钱。 三万钱! 成色上佳,制造精美! 真是及时雨啊! 皇帝是海王! 张家众人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铜钱,激动得热泪盈眶……不,他们不是没见过世面,主要是铜钱的光太刺眼。 比秋日的阳光还刺眼,直直照进他们心中。 卢照邻和李善这回旁听旨意,恨不得大声提醒……别只顾着看钱啊! 皇帝召张川柏面圣,讲《神器图谱》、《生化之学》! 这才是重要的事! 小三郎出息了! 曹公弟子中,第一个面圣的,不是江夏李氏的李善,不是范阳卢氏的卢照邻…… 而是平平无奇张川柏! 最小的张川柏! 一条金光大道仿佛在他们眼前浮现……和这些相比,三万钱算什么啊! 不知道是朝廷哪位大善人帮三郎争取这个奖励? 在师兄们的无声呐喊中,张川柏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按着父亲的教导再次遥遥谢过皇恩,又谢传旨的官员。 传旨官员是礼部主事方回。 上传送赏赐、帮王老五和李九郎送信的也是他。 在张家人眼里,方主事俨然成了善财童子。 此时,方善财童子一板一眼地说:“陛下口谕,张川柏可用这些钱,继续研究其他农肥或者农具;朝中许多人都看不懂张川柏的书,令你亲自去讲解。” ……这次一来,他就听说张家买了新房屋。 该不会是用上一次的赏赐买的吧? 皇帝明明白白地说,赏赐是用来研发农具的! 专款专用啊! 不过,这件事轮不到他来追究。 他更好奇的是张川柏到底懂不懂生化之学? 也好奇,化学到底是什么……一路同行,可以多多跟小郎君交流~~ 李善和卢照邻都知道张川柏真的懂,那么皇帝召见,就是给他一个当众证明自己的机会! 一个载入史册的机会。 张川柏却犹豫了,看看阿耶阿娘,又看看兄长。 要不要去长安? 长安远还是太阳远? 现场忽然沉默,传旨的官员神色有些微妙,看向一旁的崔珏。 如果张川柏什么都不懂,是伪造的神童……问题就大了。 扬州上下官员都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儿郎耍得团团转? 皇帝接连两次赏赐,也是被蒙蔽? 传闻中能通鬼神的江都令崔珏善解人意,体贴地说:“张三郎,你是不舍得家人吗?” 张川柏点点头,诚实地说:“我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离开阿耶阿娘,我会想他们的。还有夫子,我答应树林里橡子成熟,给他做橡子凉粉……我还答应来叔父,每日都要习武,出远门会不会荒废武艺……” 越想越不舍。 张衍摸摸小三郎的头:“皇恩浩荡,召你面圣,是我们全家的荣耀。让你大兄陪你一起去吧!你不用担心我们。” “阿耶,阿娘。”张川柏埋在阿娘怀里,闻到熟悉的饭菜香。 暖暖的。 收了那么多钱,不去都不行了吧? 那就去给好奇的满朝文武甚至地表最强上一课? 想想还挺刺激的。 似乎只是一瞬间,就像过了很久,张川柏缓缓抬起头,语气坚定而骄傲:“感谢陛下隆恩,我可以面圣啦!” 其实还是很想去的。 那是多少人向往的长安! 而且包吃包住包交通。 哎呀呀!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带着全家一起去! 听张川柏同意去,传旨的官员松了一口气……任务顺利完成。 这一次,张家没有像上次那样载着赏赐绕街炫耀。 主要是铜钱金光闪闪,怕亮瞎人的眼。 也不想再刺激别人。 他们低调地从县府将三万钱运回家。 有了这些钱,张川柏可以尝试很多发明…… 毕竟搞科研和道士炼丹一样,都是很费钱的,最好有金主支持。 张川柏现在心里想的,就是改进榨油技术。 柴米油盐,油是第三位……这也算改良农业生产生活技术吧? 张家不想炫耀,可皇帝再次嘉奖的消息,还是风一般传遍全城。 …… 几个穿着绸缎的少年坐在一起,议论纷纷: “张川柏真的敢去?他不怕被当廷拆穿?” “我也听人说,农具都是他阿耶做的,书也是他阿耶编的。打造神童的名声,就是为了骗朝廷嘉奖!” 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说:“我说句公道话。张三郎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知道皇帝会嘉奖他。但他无私分享新农具是实实在在的,今年扬州水稻增产也是实实在在的。” “上官纯!张大郎救了你的癞皮狗,你就帮他弟说话?!什么神童?谁还不是神童?我三岁能认字、七岁能作诗,我炫耀了吗?” 谁还不是神童啊! 骄傲什么! 另一人摆摆手说:“你们别吵!如果张川柏真的懂呢?他是不是可以当官了?” 哇! 张川柏那么小能当什么官? 宦官吗? 第92章 西瓜霜了解一下 张川柏知道外面议论纷纷,他又不是聋子。 有时候在市集吃面,都能听到有人说他闲话。 什么欺世盗名,什么绝世神童……有的人想棒杀,有的人想捧杀。 “皇帝召我面圣,不知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管他们呢!”张川柏在钱堆里打滚,乐呵呵:“阿兄,你有没有闻到钱香?” “人家都说铜臭。”张远志笑着,也捧着一堆钱吸吸吸。 新制的铜钱,每一枚都亮闪闪,没有太重的味道。 “阿兄!我们抓紧时间做一点东西,带去长安!我要挣长安贵人的钱!”张川柏打起精神。 难得有官府的人带着他们去长安,要利益最大化! 其实这段时日,张川柏也在考虑开源……不能全指望皇帝嘉奖,靠人不如靠己啊! “做牙膏吗?”张远志微微皱眉,“牙膏卖不出高价。” 日用品价格一高,普通人家就不用了。 又不是没有其他替代品。 比如稻谷扬风二次后的空壳,烧成白色的灰作为牙粉,刷得牙齿铮白铮白的。 “不做牙膏~西瓜霜了解一下,或者叫寒瓜霜。”张川柏站直身体,笑眯眯地说。 他一笑起来,就像只偷鱼得逞的小狸奴。 尾巴翘得高高的~~ 寒瓜是原始品种的西瓜,并不甜,如今是作为蔬菜种的——寒瓜方卧垅,秋蒲正满陂。紫茄纷烂漫,绿芋郁参差。 “寒瓜性寒,发烧的时候,可以用来敷额头降温。”张远志如数家珍,又问:“寒瓜霜做什么用?” “主治咽喉肿痛、牙龈发炎、口舌生疮。”张川柏掰着手指说。 “药效如何?”张远志神色郑重。 “很好。”张川柏说,“阿兄,我的想法是——长安贵人喜食羊肉、鹿肉,又爱添加胡椒等香料,容易内火旺盛。普通的汤药见效慢,而口腔的痛让人寝食难安……我们的寒瓜霜可以卖高价。” 卖什么日用品,卖特效药啊! 西瓜霜中的有效成分——水硫酸钠,效果立竿见影。 学好化学,耶娘再也不用担心我饿死~~ “好,你说要怎么做,我来做!”张远志顿时连钱都不爱了,心里只有新药。 张衍收拾钱箱,听到他们兄弟的话,笑着说:“正巧我最近忙得嘴巴长泡,药做好先给我用。” 吴秀也说:“给我也试试。” 张远志连忙说:“阿耶,阿娘!药不能乱吃!这不比农药、化肥啊!” “你还知道药不能乱吃!”阿耶阿娘异口同声。 唉! 在给人看病方面,他们觉得三郎比大郎可靠……这就不必说出来了,会打击大郎的道心。 张远志想到自己害耶娘一泻千里的往事,无力反驳。 他赶紧让三郎写出配方,风风火火去买材料。 主料是芒硝和瓜皮,其他药材如冰片,可用可不用。 芒硝,泻下通便,润燥软坚,清火消肿; 冰片,开窍醒神,清热止痛。 这两样药材的价格都不便宜,冰片尤其贵。 好在冰片的用量不多,张远志咬牙买了一点。 想挣贵人的钱,得舍得本钱。 瓜皮就简单了! 张家兄弟从猹的口中保卫了瓜田,此时可以派上用场啦! …… “取新鲜寒瓜,沿蒂头切一厚片作顶盖,挖去瓜瓤及种子,将芒硝填入瓜内。盖上顶盖,用竹签插牢,放入瓦盆内盖好。 用绳吊在阴凉通风处风干,七至十天后,表面析出白霜,用刷子刷下,这就是寒瓜霜。”张川柏说。 “那冰片呢?”张远志问。 “适量放一些,提高药效。” “好。”张远志照办。 听起来挺简单的,可以做出口腔溃疡特效药? 万一不成……不,没有这种可能! 三郎说过的配方,从来没有不成的! 将一个个填好的寒瓜吊好,张家兄弟要做出远门的准备。 亲友陆续来送程仪……送几个咸鸭蛋路上吃,都是乡亲们的心意。 甄闻道最先登门。 “远志既然去了长安,试一试考太医署的医生。跟着一众医师,能学更多的知识。” 唐代太医署,集医院、医学教育、卫健管理于一体。 太医署分设医、针、按摩和咒禁等部门,再往下又细分各科,学制有七年、五年、三年等。 每月、每季、每年都要考试。 “我真的可以吗?”张远志迟疑地问。 “为何不可?我当初就在医科做医师,你是我的学生,怎么会不过?”甄闻道很有信心。 他当初回江都,对外说的是挂念家乡父老。 真相是他一度很出风头,却忽然栽了……一个病重之人吃了他的药死了。 那家人不依不饶地告状,还是太医署的太医令丞帮他证明,病人的死跟他无关,他才被释放。 后来他发现,这件事跟他的一个同僚有关。 气愤之下,他跟朋友同僚绝交,回了江都。 思考了一会儿,甄闻道说:“我跟你讲一些事,你也好有个防备。” 太医署的医师上面还有几级,谁都想再进步。 自家几个学生都是“痴人”,不知人心险恶。 张川柏见甄医师要教导兄长,主动说:“我出去看看,医师慢慢说。” 甄闻道却说:“小三郎也留下吧!小儿郎长大了,离开大人身边,有些事总会经历。” 大人都希望孩子快乐成长,可长大了总有许多不快乐。 …… 甄闻道淡然诉说往事,吓唬完小孩子,背着手施施然地离开。 张家兄弟大眼瞪小眼。 张远志摸摸胸口:“好像有点可怕?我不考太医署了,反正我已经是江都神兽医。” “考嘛!又不一定考得上。”张川柏笑着说,“其实甄医师遇到的事,也不新鲜啦……我听说有对夫妻新到一个地方,想着自己手艺好,就在市里开饭馆。他们的买卖很兴旺,可没过几天就有人当众吃出死老鼠,勒索一大笔钱……”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张远志先是一惊,随即心疼地看着三郎:“你这么小,怎么可以知道这些!” 这就是梦中神仙不好了! 会吓到小三郎的! “我就是听故事而已。”张川柏歪着脑袋,乖巧地说:“我就算知道不好的事,也不会变成坏人啊!” 他拉着兄长的衣袖,笑着说:“如果这点事就能影响我,我早就不是张川柏了!” 可事实上,他还是爱摸鱼又好吃的小三郎~~ 张远志犹豫不决,又去咨询耶娘的意见。 阿耶阿娘都说:“去考嘛!又不一定考得上!先证明自己,考上了可以不去啊!” 张远志:“……” 你们和三郎一样! 我怎么可能考不上! 难道考官家不养牛马?不养狗? 实在不行,猪,我也可! 第93章 高价西瓜霜 和家人临别的时光走得比抢骨头的阿黄还快。 寒瓜表皮渗出了白色的霜,张远志小心翼翼地用干净毛笔将霜粉刮下来,倒入一个瓷罐里。 张衍口腔的泡长好了,吴秀却因为担忧儿子们牙龈肿起来。 ……一下子三个儿子都不在身边,感觉像小猫都被聘走的大母猫。 “阿娘含在嘴里,不要吞,一点点就行。”张川柏取出西瓜霜。 张远志略有些紧张地看着。 几样原材料都是清热的药,少量服用总不至于有毒。 吴秀干脆利落弹了一些药霜到喉咙,眉头立刻舒展。 “凉凉的,嗓子不疼了。” 效果还真是明显啊! 张远志兴奋了:“这要是谁嗓子疼得冒烟,只怕是多少钱都愿意买!咱们怎么定价?” “可以问一问甄医师。”张川柏说。 卖药的事,得问专业的人。 说走就走! 兄弟二人拿着一小罐寒瓜霜去回春堂。 …… 芒硝和冰片都是在回春堂买的,甄闻道早就知道张家兄弟在研制新药。 对此并不好奇。 习惯了。 黎平和甄玉正在研究一种麻醉药,说是用于割腐肉治疗外伤时镇痛。 一个比一个敢想敢干。 听张家兄弟说完药霜的效用,甄闻道闻着药粉沉吟片刻,笑道:“首先,你们给药霜起个新的名字,不要叫寒瓜霜。” 一来,“寒瓜”显得低价; 二来,容易让人联想到原材料。 既然要挣一笔贵人的钱,短期内不要公开药方。 这和农具不同,看是看不出做法的,可以保密。 张家兄弟不透露,连甄闻道都想不到是用西瓜皮将药霜渗出。 说到起名,张川柏就来劲了,不叫寒瓜霜就叫…… “上清霜!” 上清,一听就是清热降火的药。 且与道家相连,听着就大气。 张远志也点头:“这个名字比寒瓜霜好,一听就很贵。” 甄闻道接着说:“这种药一次用量不大,你们买一个个小小的瓷瓶装。” 现在的陶瓷制品非常贵。 一斗米二文钱,一个陶瓷碗30文……小孩打碎碗得挨耶娘两个巴掌。 张川柏迟疑:“我本来是想分装成一个个小纸包。本身芒硝和冰片就贵,再用瓷瓶装,成本岂不是太高?我们要卖多少钱?” “一贯钱!”甄闻道淡定地说,“你们不是要卖给贵人吗?贵人不看价格看疗效。若是非常贵的贵人,还可以抬价。” 张川柏在脑海中迅速加减乘除……一贯钱就是一千钱。 卖三十份就相当于皇帝这次的赏赐! 这这这! 张川柏嘴巴张得像是吞了一个鸡蛋! 他虽然一开始想着卖特效药挣钱,但没想过这么挣啊! “是不是太贵了?”张川柏迟疑地问。 甄闻道正色说:“本来看病买药就不便宜。普通人生病,小病不用管,大病也不用管。你这是特效药,用量又不大,算起来比服汤药更划算。” 张川柏举着手中的药瓶看了看:“那就卖一贯钱!挣贵人的钱,没有问题!” 像孙思邈那样公开药方很伟大。 但他不靠农具挣钱,而是用家具、特效药挣一波有钱人的钱,也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甄闻道真心实意为张家兄弟着想。 此时很为他们高兴:“长安各种花销都大,远志若去考太医署,要在长安寻地方住。能够卖药挣钱,你们阿耶阿娘不用那么愁。” 亲友们虽然羡慕张家兄弟有出息,却也调侃张衍的三个儿子都是吞金兽。 学医、求道、读书习武,说不好谁更费钱。 就拿二郎来说吧! 俗话说穷道士富和尚,道士为什么穷? 炼丹的原料,有些比黄金还贵! …… 张川柏跟曹夫子、来叔父和亲友们道别,就到了启程的日子。 办榨油坊的事,只能暂且搁置。 为了避免他荒废学业,大师兄李善布置了学习任务。 “《昭明文选》十卷,依旧是只要求熟背不问含义,回来我要考你!” 卢照邻觉得自己身为二师兄,也得意思意思。 “我借给你的字帖,你要照着练。回来我检查你的书法。” “师兄们放心吧!”张川柏信心满满。 他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无论白天做什么,夜晚都在做梦。 梦里仿佛在另一个时空上学,有时学农学,有时学化学。 改良农具、做化肥农药,都是学以致用。 他甚至清晰地感受到,梦里做浓硫酸实验,硫酸不慎滴到手上那种灼烧的痛。 有时候遇到特定的人物,会解锁此人的生平。 还有个叫“山的那边”的八尺美男,专门讲些有的没的,什么“表兄不能娶表妹”、“千年等一回”、“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如果白天也在学习,那就是睁开眼闭上眼都在学习,没有比他更卷的小郎君。 好在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没有改变他的性情,否则他会分裂成几个人。 唯一的作用就是,他能不断地发明新的东西。 一想到自己白天黑夜都要学习,张川柏忽然有一妙计,对曹夫子说:“两位师兄都是想走举荐路线。但我听说,如今有识之士走科举的也很多。师兄们为何不做两手准备呢?” “你有何建议?”曹夫子笑着问。 张川柏一本正经地说:“夫子可以收集开国以来明经、进士科试题,让师兄们做啊!” 科举真题! 十年科举八年模拟! 若不是曹夫子的学生,只怕还没处寻呢! “嗯……也好。”曹夫子若有所思。 不管怎么说,多做点题总没有错。 张川柏个子不高,心思不少,临别还关心师兄们的学业! 但还是他比较辛苦。 因为来济说:“两个铜胆随身带,随时拿在手上练腕力,回来我教你射箭。” “是。”张川柏老老实实地答应。 一切都安排妥当,张川柏和阿兄向阿耶阿娘拜别,跟着朝廷派来的人进长安。 这是一个新的旅程。 隋唐大运河以洛阳为中心,北至涿郡,南至余杭。 从扬州去长安,最方便的是通过运河去洛阳,再走陆路。 当初隋炀帝下扬州,就是这样的路线。 河还是那条河,河上的船和人早已换了一批又一批。 张家,只剩张衍和吴秀二人。 公鸡花花带着一群半大的母鸡,像大王巡视领地一样,昂首挺胸地在院子里走过。 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 “全都飞走了。”吴秀又欣慰又难过。 张衍揽着妻子的肩头说:“要不……我们再生一个?像小娇娇那样肥嘟嘟的小娘子,就不会飞远。” 吴秀翻了一个白眼:“胡说八道!” “唉,主要是黎平热心地送了我一副药,不吃白不吃。”张衍解释。 吴秀不理他,敲着喂鸡的木盆将鸡赶到屋后…… 花花的坏毛病,像是标记领地一般,拉得满院子都是鸡屎! 吴秀骂了花花,又训哼哼唧唧讨食物的三只肥猪……“吃吃吃!都赶着出栏吗?” 家里又热热闹闹的。 第94章 期待笔友的一天 自从皇帝召见张川柏的旨意发出,“有名有姓李九郎”就在期待笔友相见。 对这个神秘的笔友,他充满了好奇。 过去这些年,他见过许多神童,就是没见过张川柏这种不走寻常路的。 《生化之学·卷一》,提到氮肥的原料是新鲜牛粪、尿液……哪个正常神童搅屎搅尿啊! 或者说,哪个搅屎搅尿的人,能把这做成一门学问啊! 他跟身边的人打听“张川柏到哪了?” 一开始身边的人回答:“回大王,传旨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过了些日子,他们回答:“回大王,张川柏在路上了。” “在路上”听得多了,李九郎怀疑江都是不是远在天边。 江都远还是太阳远? 应该是江都远……因为杨广去了就回不来。 …… 坐船去洛阳的途中,传旨的礼部司主事方回教张川柏面圣的礼仪。 张三郎是曹门弟子,礼仪学得快,在众人的预料之中。 可是年约十六的张大郎在一旁观看,也能学得有模有样,就出乎众人意料。 张大郎如此认真学习,是想着有朝一日也能面圣吗? 方回好奇地问:“小郎君进退有度,从前学过礼仪吗?” 张远志淡然回答:“我曾祖父曾任南陈校书郎。” 皇家图书管理员,也是有机会面圣的! “原来如此!”方主事恍然。 原来张家的农书,是这么个来源……说张衍得到乞丐藏书的,果然是异想天开! 扬州被抛在身后,长安越来越近。 张川柏和张远志跟方主事熟了,向他打听长安的事。 “长安各种奇人异事很多吧?”张川柏装作无意地问。 说到底,他还是有点紧张,担心自己是不是太优秀。 方回说:“你说哪些?如果说神童,特殊一些的也有。比如前两年明经科考试中选的裴行俭,他少年时在弘文馆读书,擅长相面。” “相面?” “就是看相,能通过观察他人面相,预测对方的命运吉凶及身体状况。” “哇!这么神!”张家兄弟惊呼,又问:“准不准?” “我没请裴郎君算过,但盛名在外,想必是准的。”方回说。 张川柏啧啧称奇……预言啊!他都不敢轻易说。 “还有什么神奇的事吗?”张川柏又问。 方回想了想:“一次关中大旱,有西域胡僧假借求雨之名,在长安昆明池作法,谋杀昆明池龙,欲夺龙脑入药。 池龙向妙应真人求救,而后以上天传授的仙方三十篇相谢……后来,妙应真人着《千金方》三十卷,每卷入一仙方。”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方回正色说,“虽然我没有见过龙,但人人都说是真的,以抄录《千金方》为荣。” 张川柏若有所思……要不要也给自己的配方编一些离奇来历呢? 运河龙王送仙方? 运河有没有龙王? 张川柏不紧张了。 原本还担心自己太优秀,现在得担心自己不够优秀。 和其他人的神异相比,他还是太保守了! 果然是平平无奇张三郎啊! 至于说靠化学知识装神弄鬼,张川柏从来没想过——在大唐走半仙路线竞争太大了! 翻开《酉阳杂俎》、《太平广记》看看: 有人可以一夜之间将皂荚种子催生长大、结出累累果实;有人可以将骷髅变成美人,在宴席上给人表演。 一幅活生生的《骷髅幻戏图》! 至于口中出火、自缚自解、空盆钓鱼……等等,都是基础操作。 虽然不知道这些记载有没有夸张,但大唐术士的幻术之深、术法之玄妙让张川柏深受震撼。 张川柏知道,不要用自己的爱好,去跟别人吃饭的本事比。 平平无奇,就不会被人当小妖怪。 优势在我~ 似乎感受到小儿郎的紧张,方回善意地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然而志士仁人,犹蹈之而弗悔,操之而弗失,何哉?将以遂志而成名也。” ……你太优秀了,就会被人诽谤。要实现志向,就不要怕人非议。 小儿郎,你有志向吗? “谢方君教诲。”张川柏郑重道谢。 志向?当然有。 尽己所能,让天下更多的人丰衣足食! “你听得明白?”方回笑着问。 张川柏诚实回答:“半懂不懂。但我大师兄说,不懂的可以先背下来,日后自然就懂了。” 方回忍不住哈哈笑。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曹门弟子果然非凡。 他对张川柏友好,是因为曹夫子。他年少时曾向曹夫子请教过学问,夫子耐心地教导过他。 …… 背了五篇《文选》的时候,张川柏到了洛阳。 “我要赶着回去复命,在此略作休息就出发,张小郎行不行?”方回问。 “中!” “那我们一会儿进到洛阳,先去驿站换车马,再去市里吃饭。我想吃羊肉,张小郎意下如何?” “中!” 不管方回问什么,张川柏都说“中”。 好评是没有的,全是“中”评。 方回失笑:“虽然这里是洛阳,你也不必事事都说中。” “主事说得是,额明白了~~额都听你滴~~”张三郎从善如流。 方回:“……” 小孩儿就是小孩儿! 不紧张了,就玩起花样? 曹大夫是训诂学专家,研究字义和读音,张川柏也很有语言学天赋啊! 张远志和同行的人一起搬行李……他们兄弟的行李不多,最值钱的就是“上清霜”。 想个办法把这些药卖个高价,在长安就不缺钱花。 至于想什么办法,他们已经有了好主意。 …… 张川柏望着巍峨的洛阳城门,历史的尘埃扑面而来。 仿佛看到许多画面从眼前闪过。 未来的东都洛阳、神都洛阳! 大唐盛世的象征,一个是创造“贞观之治”的长安,另一个就是洛阳。 隋唐大运河,让洛阳成了南北物资流通的核心。 洛阳经历隋末大战变得萧条,经过大唐二十多年的休养生息,虽然还没有未来神都的繁华,也是一等一的大城。 和江都的秀丽相比,洛阳是另一种气势。 张川柏迈着公鸡花花的步伐,“喔喔喔”地进入这座大城。 洛阳已是如此,长安该是何等雄伟? 那位创造贞观之治的大唐天子又是何等霸气? 那些鼎鼎大名的人:魏征、尉迟敬德、程咬金、长孙无忌……等等,能见到吗? 笔友李九郎呢?题目都写完了吗?我再考一考你啊~~ 第95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 洛阳外郭城的正南门——定鼎门,连江都小儿郎张川柏都知道。 隋初名建国门,唐朝改名定鼎门。 杨广兴建东都,是第一个通过此门的皇帝。 从定鼎门进去,就是南北贯通的大长街——天街。 “定鼎门取名于‘周武王迁九鼎,周公致太平 ’。天街名字的来源,是隋朝时天官说此街在昴、毕两星宿之间,是日月星出入的要道。” 小儿郎单纯好奇的目光,让礼部主事方回不禁多说几句。 张远志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说:“我大师兄在洛阳,我有他的地址,我可否抽点时间去拜访?” “可以。”方回答应,“我一会儿办完事,带张三去西市‘方家羊肉’吃饭。你若赶得及,可以过去找我们。” “多谢方主事。”张远志连忙道谢。 方主事人真好! 京官都这么平易近人的吗? 方回微微一笑,张家兄弟人脉很广啊! 在洛阳也有旧相识?在长安有没有? 张川柏跟着方回走到洛阳的驿站。 一路上每到一处驿站住宿,方回都要拿出住店证明——驿牒,上面写明持有人的身份和此行的任务。 离京之前,要从主管部门领到凭证才可以上路。 将行李暂存在驿馆,请驿长安排下一行程的车马,方回熟门熟路地带张川柏去西市。 “五品以上官员不得入市。幸亏我没有五品,否则不能去市里。”方回半唏嘘半开玩笑。 “那方主事得多去几次,否则明年岂不是去不成了?”张川柏一脸认真。 方回眉开眼笑:“凭小神童这句话,我就得请你吃羊肉!” 张川柏笑眯眯地说:“方主事都惦记的‘方家羊肉’,肯定很好吃,我有口福啦!” “……是我一个本家开的食肆,确实是一绝!”方回笑道,“主要是一路来回我都没好好吃几顿肉,就惦记羊肉的味道。” 为了抑制奢靡的风气,朝廷明令禁止出差的官员吃肉。 “治书侍御史马周素来清廉,有一次出差,被有心之人看见他在吃鸡肉,就告到皇帝那里。陛下说‘我禁御史食肉,恐州县广费,食鸡尚何与?’” ……禁止食肉,没说禁止食鸡! 所以,吃鸡鸭等禽类不违反纪律,可以在驿馆公厨吃。 想吃羊肉这些牲畜肉,就得脱掉官服,低调一点自费去市里的食肆吃。 张川柏听得津津有味。 马周啊……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定鼎门西边穿过两个坊就是西市。 其实不用方回带路,张川柏闻着香味就能找到。 隋炀帝杨广曾在西市设立一个四方馆,供四方藩国使者处理互市贸易。 因此,这里有中原不常见的各种稀有香料。 有香料,就可以将肉烹饪得更香啦~~ 张川柏吸了吸空气中弥漫的肉香,四舍五入就当在吃肉,没吃已经很满足。 他会很多菜谱,可惜缺乏调料限制了他的厨艺! 方回也闻到香味,提议:“如今正是吃蟹黄毕罗的时候,我们买两个尝尝?再买一些饼,带着路上吃。” “主事请吃羊肉,毕罗就我请吧!”张川柏豪气地说。 他的年纪可以做方回的儿子了,说起话来却像方回的兄弟。 肥黑肥黑的小儿郎装大人,还挺可爱的。 “那就多谢张郎。”方回爽快答应。 毕罗是一种面食,包着馅蒸熟或烤熟的。 “夏日的樱桃毕罗皮薄馅大,透过皮能看到里面的馅,可惜已经过季。”方回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蟹黄毕罗,左右手倒着。 张川柏急性子一口咬下去……“啊!烫烫烫!” 里面的蟹黄爆浆啦! 好七~真好七~ 开了这个头,后面就节制不住。 冷胡突鲙?尝尝! 带着字的五色饼,买买买! 虞家粽子白莹如玉,买给阿兄吃! 不知道洛阳的粽子,跟江都比如何…… 张家做粽子,馅里有朱砂一样红彤彤的高邮咸蛋黄呢! 到了方家羊肉,方回大声说:“十二郎!快给我上香喷喷的炙羊肉。” 食肆里迎出来一个人,连声说:“七兄回来了,我算着你这两日该到,这一趟差事顺利吧?快进来坐。” 张川柏好奇地跟着他们走进去。 方回转过头问:“张三郎爱吃炙羊肉吗?还是吃蒸的?” “都中!”张川柏说,“方主事对我实在太好了!除了卢照邻,还没有人请过我吃羊肉呢!” 方回笑道:“实不相瞒,上次传旨,我不是帮王郎君给你传信吗?回去之后,他给了我谢礼。” ……不仅仅是知名不具王老五,还有一个李九郎。 小郎君前途光明、又谦虚有礼,长得可爱说话又好听。 为什么不好好结交呢? 张川柏又惦记上清霜销路,坐下之后好奇地问:“我家里常吃的肉类是猪肉和鸭肉,听说长安和洛阳的贵人都爱吃羊肉?” 方回点点头:“朝廷有规定,亲王以下到二品官,每个月供给羊二十头、猪肉六十斤;三品官每个月给羊十二头;四品、五品官每月给羊九头……既然朝廷发羊,贵人当然以吃羊肉为主。” “还发羊啊!”张川柏羡慕得口水都要流出来。 当官真好啊! 呜呜~ 阿耶阿娘~我决定了,我要当官! 给你们挣羊肉吃! 天天吃羊肉的高官肯定容易上火,我要卖西瓜霜……哦,上清霜挣他们的钱! 劫富济贫! 他们说着闲话等上菜,张远志和赵贞固一起寻了过来。 赵贞固还背着行囊。 “张三!”赵贞固惊喜地看着张川柏,“才多久没见,你长高了,还健壮了!你大兄说了好多你的事,我都不知道该不该信!” “必须信。”张川柏乐呵呵,“赵兄也更精神了。” 没法夸一个人长得好看时,只好夸精神。 赵贞固又跟方回见礼,坐下后笑着说:“我最近学乐器,每次奏完一曲就睡得很香,精神抖擞啊!我跟着你们一起去长安,可以带着远志一起去朋友家住。” 想到赵贞固“一回生二回熟”的交友模式,张川柏迟疑地说:“不知赵兄的朋友是?” “是妙应真人的学生孟诜。”赵贞固说。 在一旁听少年人热热闹闹说话的方回诧异:“你们认识妙应真人?” 张家的人脉未免太广阔! 赵贞固说:“我曾给孟郎君写过信,他也给我回过信。我们通过两次信,是至交好友!” 张川柏:“……果然。” 按照赵贞固的交友标准,自己跟李九郎也是至交好友? 可不可以去皇宫借宿啊? 第96章 长安到了 莫愁前路无知己,前路有只鸡。 只要主动,没有挖不动的墙角,交不上的友。 有赵贞固这个大师兄在,张远志对于去长安更安心。 他一路提心吊胆,怕上清霜卖不出去,又怕钱被小偷摸走……担忧得差点上火。 虽然大师兄爱欺负人,总拿他试药,可大师兄交游广阔,去和尚庙里都能化缘。 不用怕没饭吃~~ 吃完香喷喷的炙羊腿羊排,在洛阳略作休息,他们继续出发。 对于张川柏要面圣这件事,赵贞固很羡慕。 一路跟张远志感慨:“三郎是要载入史册了,也许他是我的朋友中最厉害的。” “他是我弟弟,当然厉害……大师兄,你投行卷的效果如何?”张远志问。 赵贞固沉默片刻:“……不要提此事。” 远志真是太不会说话了! 若是效果好,我还等着你问吗?! …… 出了洛阳城,就是缑氏县。 汉武帝曾亲临缑氏县,并登上太室山举行祭祀。 张川柏坐在马车里,遇到不平坦的路就一颠一颠的,不用看都知道屁股蛋肯定红成猴屁股。 但是和走路相比,他更喜欢坐马车。 方回兴致勃勃地说:“你知道玄奘法师吗?缑氏县是玄奘的故乡,传闻他出生时,他的母亲梦见一位白衣法师向她辞行,法师说‘为了求法,所以要西行’。” 玄奘法师还未回大唐,但他在西域闯下的盛名已经反向传回。 “我知道玄奘法师,但我听说的是另一个版本。”张川柏挠挠头。 木盆、江流儿什么的。 梦中人说的。 方回好奇地跟张川柏讨论,一路连连惊呼: “女儿国招赘?真的假的?我听闻玄奘跟高昌国国王麴文泰结拜。” “去年,吏部尚书侯君集率兵击灭高昌国,玄奘的义兄麴文泰投降。” “你说什么?玄奘白白胖胖?毫无武力?这怎么可能?!西行一路遇到匪徒,法师都是用禅杖超度的!” 方回觉得,他知道的玄奘法师,跟张川柏说的是两个人。 张川柏:“……” 小孩子嘛,他甚至以为白娘子也是真的。 各种乱七八糟的记忆,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 长安终于到了。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整座城规划严谨,每一个坊都可以变身成军事堡垒。 ……但叛军若真的打进长安,似乎也失去巷战的必要。 张川柏一路上听方回、赵贞固说了满满两耳朵的长安。 可真的进到长安,他却没空四处参观。 虽然在路上已经由礼部主事方回培训过礼仪,但乡间孩童面圣,还要进一步教导。 他被安置在驿馆,等待皇帝召见。 赵贞固带张远志去找朋友…… “你们不是带了一种新药吗?若能得到妙应真人认可,容易卖高价。” “要去拜访妙应真人?”张远志激动得说话都结巴。 比去见太医署令还紧张。 毕竟太医署令虽然是太医署的最高官,但张远志觉得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取而代之。 妙应真人孙思邈的高度,想要超越真的要很会做梦。 “先去见孟诜,我跟你讲,他是孟子第三十一世孙……” “哇~~好像比我们扬州张氏厉害!” 两位兄长的声音渐渐远去,张川柏在驿馆瞪大眼睛,伸长的手臂默默放下。 你们就这样抛下我? 拜访孙思邈这种大事,应该等等我啊! 说同行就真的只是同行? 坏阿兄! 下次我有好吃的,不跟大兄分享了! 入夜,长安城的净街鼓敲罢,各坊市的大门紧闭,万家灯火次第亮起。 若是站在高处,能看到一片连绵的亮光,像银河的星辰般璀璨。 十三岁的李九郎还没有睡,他问身边的人:“张川柏真的到了吗?” “回大王,他真的到了。” 李九郎点点头,目光中带着兴奋,恨不得立刻跟笔友相见。 他有很多的话想说。 比如,张川柏给他出的题,他一道也做不出。 拿去请教博学的晋王府长史马周,对方也解答不出。 李九郎很不服气。 “他出题考我,我也要出题考考他!既然是曹大夫的学生,大篆古文认识吧?” 我来考考你,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 想到有趣的事,李九郎更想快点见到张川柏。 但是…… 不能急。 要等张川柏面圣之后。 等所有人都见识到江都神童的能力才华之后。 李九郎对张川柏很有信心,他相信张川柏真的懂。 …… 张川柏来到长安的第二日,是被钟鼓声吵醒的。 破晓时分,太极宫正门承天门的城楼,第一声报晓鼓敲响。 随即,南北向各条大街的鼓楼依次敲响。 鼓声像海浪一样一波波传开,皇宫的各大门、皇城的各大门、里坊的门,依次开启。 长安千门次第开。 与此同时,城内一百几十间寺庙,齐齐撞响晨钟。 激荡跳跃的鼓声、悠远深沉的钟声,代替了花花的鸣叫声,唤醒梦中学习的张川柏。 也唤醒了当世最辉煌的大城——长安。 东方的旭日在广阔的关中平原喷薄而出,和大唐皇朝一样冉冉升起。 张川柏懵了一会儿,冲出房门,想爬到屋顶去看钟鼓声在哪里敲响。 好在他还保留一丝清醒,没干上房揭瓦的事。 刷牙、洗脸、梳头、扎马步……张川柏平心静气,今日又是朝气蓬勃的小三郎呢~~ 在这种带着一丝焦灼的等待中,张川柏终于等到了宣召。 终于,终于! 一路跋山涉水,就是为了见那个人啊! 他本以为是单独面圣,可以偷瞄皇帝的样子,看看跟梦中所见的画像是否一样……又或者顶多加上几个司农寺的官员。 万万没想到,宣召的人说,三省、六部、九寺的高官都在,让张川柏好好表现,不要紧张失仪。 张川柏:…… 啊啊啊! 陛下还怪贴心的! 一次过满足他见名人的愿望。 可是那种场合,他可不敢东张西望,哪里知道谁是谁啊! 甚至觉得自己像一只刚出花果山的神猴儿,被人围观了。 嘶! 人气好足! 脑子里各种胡思乱想,他甚至听不清领路的人说什么。 到了宫门前,看到全身闪亮铠甲、高大威武的军士,张川柏的魂魄才从天上回到人间。 现在的心情怎么形容? 怎么样才能不输阵? 他们一群人围观我,我一个人眼观六路围观他们一群人! 第97章 三郎见李世民 诸位,现在向你们走来的是: 发明或改良秧马、曲辕犁、代耕架、纺织机;制作农业杀虫剂、化肥;提出再生稻、编写《神器图谱》、《生化之学》的江都神童张川柏! 坐在恢宏大殿上方的是: 本世纪地表最强碳基生物李世民……介绍太长,不必细说; 在殿中跪坐的,是一同开国、开创贞观之治的文武大臣。 他们中的一些,未来画像会挂上凌烟阁! 君臣齐聚一殿,和十余米高的宫墙,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初生牛犊不怕虎。 张川柏在扑面而来的压力中,穿着白色的布袜、迈着小短腿急趋上前。 即便是文武官员,进殿面圣也要脱鞋。 “剑履上殿”,就是可以配剑、穿鞋子上殿,是一种很高的特权。 在庄严的氛围中,张川柏竟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还好我的袜子是新的!万一哪个大臣有脚臭,岂不是尴尬? 张川柏一板一眼地行大礼,待听到一声“免礼”后,才低着头站好。 太远了看不清皇帝的样子。 以小三郎的身高,眼观六路正好看到跪坐两边的大臣长长短短的胡须。 各种目光投注在他身上,皇帝的目光更是如有实质,像夏日灼灼的太阳。 “汝制作曲辕犁、代耕架,助力扬州开垦荒田;改良纺织机,缩短绢帛的纺织时间;发明化肥、农药,减少水稻病虫害。今年扬州水稻增产,百姓安康,有汝的一份功劳。朕乃天子,赏功罚过,两次给汝嘉奖,汝可满意?” 大殿的结构有回声效应,让皇帝的声音更威严洪亮。 张川柏甚至想摸摸耳朵。 痒痒滴~~ 张川柏清郎的声音响起:“小民居乡野之中,蒙陛下恩泽得享太平岁月。仰赖乡亲们信任官府帮助,制作几样农具农药,小民不敢居功。陛下厚赏,又召小民面圣,小民全家感激涕零。” 对君主诚挚的孺慕感恩,从他的身上逸散。 ……陛下给得太多,沉甸甸金灿灿的,必须感恩啊! 众所周知,小孩子不会说谎,也不懂表演,感情一定是至真至诚。 小儿郎举手投足之间礼仪周全,说话得体。 一些原本不太在意,睁着眼入睡的大臣听到这段话,不禁抬眸看过来…… 就算是勋贵家的小儿郎,第一次面圣也没有这般镇定吧? 曹宪的学生,很可以啊! 大唐重视神童,认为有天赋的人少年时就会表现出不凡。 ……大器晚成? 寿命难测,很可能没活到“晚成”就死了。 大臣看向张川柏的目光更加温和。 李世民也很满意,聪明又真诚、懂得感恩的小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他放缓声音说:“朕召见你,是因为你编写的《生化之学》很多人都看不懂。太府卿建议,何不让你亲自来讲解?现在,你讲一讲这卷书吧!” 张川柏这才知道,助力他进长安跟李世民世纪会面的是“半个老乡”李袭誉。 不过他不知道太府卿的位置在哪里。 现在也不便东张西望。 “感谢陛下厚恩,感谢李太府举荐。小民遵命。”张川柏恭敬地说。 《神器图谱》有四种农具:秧马、曲辕犁、代耕架、纺织机。 有经验的工匠一看就懂。 《生化之学》两卷,讲的是几种农药、化肥的制作方法。 如果仅仅是配方,可以当药方、丹方看,道士和医士看得懂。 可张川柏偏偏加了许多化学反应…… 这么一来,明明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让人莫名其妙。 “化肥的化学反应?主要包括化学酸碱反应和?生理酸碱反应……” “化肥进入土壤后,会导致土壤溶液的酸碱度发生变化……” 张川柏有一种能力,面对比自己身份高的人,不畏惧不卑微…… 同样都是人,你地位再高又不能活两辈子! 他也没有那种一到考试就发挥失常的毛病。 此时,他就把自己当成美猴王,把四周的人都当成花果山群猴~~ 吱吱~ 张川柏神采飞扬、侃侃而谈,越讲越有自信,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开讲了! 他带着那套让人两眼冒圈圈的化学反应开讲了! 比玄之又玄的道术更让人无法理解。 什么是酸?什么碱? 什么是细菌? 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李世民:……没听懂。但他是真的会。 长孙无忌:没听懂。无所谓,我不需要懂。 房玄龄:没听懂。好像是一门新的学科。 即便听不懂的人,都清楚意识到这是一门新的学科。 张川柏洋洋洒洒一堂课,众人好像就听懂了“生化之学”四个字。 李世民很淡定。 听懂“生化之学”四个字就够了。 天子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小儿郎一套一套的理论条理清晰,前后能够照应。 神童!真的神童! 大唐神童不罕见,农业神童还是挺罕见的。 李世民虬髯翘起,微微笑着问:“生化之学,这个名字是你的老师起的?” 张川柏回答:“是的。老师说‘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化之学研究物质的性质与变化。” 李世民赞了几句名师出高徒,问诸位大臣,可有人要提问。 ……朕听不懂,你们有人能听懂吗? 大胆地考一考小神童吧! 一位方脸铜铃眼大胡子的大臣问:“听起来,生化之学与道家炼丹之术有共通之处。研究生化之学,可以长生吗?” 如此玄奥的学问,张川柏用来研究农药、化肥? 研究长生才对嘛! 张川柏闻言望过去,一脸问号,惊讶都写在脸上。 化学长生? 你想吃什么? 大胡子自我介绍:“我是尉迟恭。” 张川柏眼睛瞪得更大……尉迟恭,尉迟敬德! 这位大叔,我听说过的! 晚年迷信仙丹,封闭式修炼,不跟外人交往达十六年之久。 可你现在还没到晚年,就求长生了? 张川柏定了定神,回答:“我研究的生化之学,不讲长生。” 大胡子尉迟恭兴致顿减,又问了一句:“你的老师今年百岁了,他长寿的秘诀是什么?” ……张三,还说你不懂长生! 张川柏自信满满:“这个我知道!夫子说,长寿秘诀是不生闲气、不管闲事。” “嗯……”尉迟恭没问题了。 道理都懂,难以做到。 李世民也若有所思,不生闲气、不管闲事? 朕做不到。 不过谁让朕生气,朕可以让他没气。 一个面目清秀、胡须较少、年近五旬的人问:“我是给事中许敬宗。我想问,你的生化之学,是何人所传授?” 张川柏是曹宪的学生,生化之学就是曹宪所授吗? 未必! 曹宪从来没有精通农学、道学的名声! 第98章 天降贤才 江都神童张川柏拉高了神童的水平,也拉高了朝中君臣对神童的期待。 那么,他是为什么那么神呢? 生而知之? 觉醒宿慧? 龙王传方? 许敬宗问出了许多人想问的问题。 李世民的笑容不变,悠然地等着张川柏的回答。 贞观十五年了,他想去泰山封禅还要被上天放一颗彗星警告……朕真的有过失吗? 去泰山就那么难吗? 恰在此时,江都神童以与众不同的方式闪亮登场。 这分明是上天对他的认可。 他特意在满朝文武在场的情况下召见江都神童,哪怕不是特别神,也得编得神一点。 张川柏能领会精神吗? 张川柏……请吃羊的方主事暗示过了! 他知道皇帝想听什么。 他清晰流利地说:“我从小就擅长做梦。梦中,有人跟我讲很多事,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今年春天,我兄长从城里回家,说他在抄写妙应真人公开的《千金方》。 我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当夜就开始做关于生化之学的梦。先是化肥、农药的配方,接着是各种化学式、原理。我也有不明白的,梦中有声音说,我可以先实验,实验出真知?。” 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他说的都是实话。 说实话会有人信吗? 张川柏提到孙思邈的《千金方》。 让人产生联想。 孙思邈得昆明池龙传天帝仙方的事情流传很广。 李世民信不信? 神奇的传说,让《千金方》迅速传遍大唐,难道不是好事吗? 同理,张川柏的神奇,可以助力新农具和化肥的传播,有何不好? 李世民选择相信。 小儿郎小小个的站在那里,像一只懵懂又单纯的金丝猴…… 嗯,有点想带回家养。 “原来是仙人传仙方,张川柏有此际遇,是天降祥瑞。”李世民说。 皇帝金口玉言,亲自认证。 百官听到“祥瑞”二字,想起一件事: 有一次,有白鹊在寝殿前槐树上筑巢,巢穴合欢如腰鼓,身边的人都向皇帝拜贺。 皇帝说“朕曾经嘲笑隋炀帝好祥瑞。朕认为祥瑞在于得到贤才,鸟巢有什么值得庆贺?” 于是命人毁掉鹊巢,将白鹊放生于野外。 现在,皇帝说张川柏是祥瑞,就是说张川柏是“贤才”。 一个身高刚到众人腰间的小儿郎是贤才! 真是别人家的孩子! 把自家的顽童给比下去了! 文武百官各怀心思,恭贺皇帝得“贤才”! 许敬宗虽然对仙人传方将信将疑,也唯有暂时选择相信。 他笑了笑,换了个问题:“陛下两次赏赐,是鼓励你研发新农具。不知你在收到赏赐后,都做了什么?” 张川柏眨眨眼睛,确定了,这位胡须不够茂盛的给事中在跟自己过不去。 许敬宗? 江都之变中其父被杀…… 以阿耶的身份,跟许敬宗不会有什么过节。 难道是曹夫子或来叔父的“故人”? 心思转动只在一瞬间,祥瑞·贤才·神童张川柏回答:“收到赏赐后,我跟阿耶种再生稻、养禾花鱼,我还在研究改进榨油法,但因为进长安面圣,耽搁了此事。” 讲点道理啊! 改良农业技术,又不是母鸡下蛋,你还想一天一个? 就算是母鸡,下了一批蛋都得歇一歇呢! 许敬宗追问:“我听闻,你家买了新房屋?” “是的。”张川柏看向许敬宗,一脸疑惑:“买房不可以吗?我阿耶新上任江都主簿,需要在城里住。” 许敬宗对一个小儿郎接连逼问,显得咄咄逼人。 但是,他的话还是引起一些人的想法……田舍郎一夜暴富,只想着杀猪摆席面买房子,研发新农具的钱都被挪用了! 这是辜负皇帝的信任! 没有远见和格局啊!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这些目光让张川柏不舒服。 他对皇帝说:“陛下!江都令让我阿耶管理县府的公廨田和职田。我的新想法,都需要阿耶帮忙实验。买房是为了阿耶上衙方便,确实用了一些陛下的赏赐。” 用了就是用了。 但是有必须的理由。 小儿郎很诚实,说话有理有据。 李世民觉得许敬宗过分了,何必为难那么小的孩子? 他是说了赏赐用于研发新农技,可是张川柏一个小孩子,做什么都要大人帮忙。 若是全家人住不好吃不好,还怎么专心钻研学问? 李世民换了一下坐姿,整个人显得随性而风雅,淡然地说:“买房是好事嘛!朕愿意看到天下黎庶安居乐业……你说改进榨油法,有眉目了吗?” “想到一些,但还要亲自榨油,才知道从哪里动手,凡事没有亲身经历,不知其难。”张川柏说。 “善!”李世民朗声笑道,“你这句话,许多人钻研了一辈子学问,都想不明白!” 皇帝这么夸,分明就是要坐实张川柏是神童。 许敬宗本来是表现一下自己敢于质疑,顺便为难一下“故人”的后辈,现在只好偃旗息鼓。 李世民又看向张川柏:“你跟曹宪读书,读过《论语》吗?” “读过。”张川柏回答。 “背几句给朕听一听。”李世民说。 ……《论语》博大精深,从一个人选择的语句,可以观察其心性。 张川柏背诵:“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意思知道吗?”李世民兴致盎然,目光同时扫过群臣。 “国家兴盛,如果不能施展才华为国尽力而甘心贫贱,是可耻的;国家黑暗腐败,如果以不正当的手段攫取财富和爬上高位,也是可耻的。” 张川柏掷地有声……我凭实力获得财富,改善家人的生活,是圣人教诲!是正义的! 用这句话,很好地回应了许敬宗的质疑。 将来张家发家致富,过上好日子,其他人也不能酸溜溜地质疑这质疑那! 许敬宗虽然被打脸,但一点都不脸红,只是淡淡看了张川柏一眼。 多大点事,不就是被小孩子怼几句? 将来必有“回报”。 满朝文武看看许敬宗,又看看张川柏。 小儿郎气性大呀! 还真是不生闲气,有仇当场就报。 李世民笑道:“真是一个聪慧的小儿郎。” ……还很好胜,一点亏都不肯吃。 这样的小儿郎,跟雉奴书信来往也不错,不会教坏雉奴。 张川柏给李九郎的信,讲了各种火药武器,李世民暂时不打算公开。 想到那些火器,李世民觉得张川柏很有用! 比文采斐然的许敬宗更珍稀。 “大唐,就是邦有道。让有识之士各展所长,是朕生平之志。张川柏,你今日讲得很好,朕要给你赏赐。你有什么想要的?” 第99章 李世民还要再赏 要什么呢? 张川柏呆愣在原地,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 一个七岁的小儿郎,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的东西很多很多,很想体会在米山面山打滚的快乐。 可是…… 皇帝已经给得太多啦! 小孩子不能贪心。 “小民有一个心愿……可以抬头看一看陛下吗?”张川柏小心翼翼地说。 “嗯?”李世民微微惊讶。 你就是偷偷抬头看两眼,朕还能把你打出去?就这样浪费一次赏赐机会? 小儿郎太老实了! 张川柏语气坚定而恳切:“我和家人、乡亲们都很崇敬仰慕陛下!我想看看陛下,回去告诉他们天子的英姿。” 不会撒谎的小儿郎诚挚地说,乡亲们很崇敬仰慕陛下。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李世民心情愉悦,仿佛这些天所有的不开心,都如春风吹散阴霾般消失。 “张川柏,上前两步,抬起头来。” 皇帝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 张川柏立刻前进两步抬头……看到了!这次总算看清楚了! 壮冠虬髯,宽额头,胡子长而卷曲;凤眼高鼻梁,英姿勃发。 尊贵的气度仿佛与生俱来,必须是几代勋贵高官才能养成。 张川柏羡慕地看着皇帝的胡须。 传闻,皇帝曾当着众多文臣武将的面,用自己的胡子当弓弦,表演射箭。 这算不算自带武器装备? 要吃多少饭,才能快快长高、长出胡子,像陛下那么威武! 李世民对上张川柏那双清澈的眼睛,并不介意小孩子过于直接的目光。 小孩子的眼睛里是纯粹的好奇和敬仰。 还有点呆呆的。 看呆了吧? 朕是大唐第一美男子! 李世民有些微微的骄傲。 当年,李密第一次见到李世民,就被他的霸气震慑,私下对殷开山说“真英主也”。 过了好一会儿,张川柏才像猛地惊醒,低头说:“小民失礼,请陛下恕罪。” “你只要这个赏赐吗?”李世民微微笑道,“朕却还要给你奖励。你聪明好学,有仙人传方,朕允你入读国子学。赐长安宅院一处,方便你来长安入学和访友。” ……访友,你不是有几个笔友吗? 国子监下辖“六学一馆”,其中国子学招收三品以上官员子孙,入学年龄是十四到十九岁。 张川柏入读国子学,四舍五入就是张衍当上三品官~~ 国子学!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求学之地! 在场许多人都羡慕,感慨皇恩浩荡。 但张川柏不是很有感觉。 毕竟他的老师曹宪,是帝师一级的人物。 但是“赐宅”就很有感觉! 他喜欢很多的粮食、很大的房子、很好吃的食物。 皇帝的话音一落,张川柏立刻谢恩。 美滴很!美滴很呢! 他被喜悦淹没了。 内心的小人儿在欢快转圈圈,无声地歌唱: 啦啦啦~~ 我不好意思再要赏赐,陛下却把赏赐塞我怀里! 阿耶~阿娘~ 真不是我贪心! 陛下好心要给! 我实在是没法拒绝啊! …… 一些文武官员微妙地看向许敬宗。 你刚刚说张川柏挪用研发专款买房,现在皇帝直接给他赐宅。 皇帝是不是对你不满啊? 许敬宗丝毫不动声色。 多大点事! 长孙无忌却看向张川柏,目光带着探究。 “生化之学”讲得怎么样,他不知道。 反正听不懂,也不知道怎么提问。 但是张川柏其他表现太优秀了! 每一次都摸准皇帝的喜好,连求赏赐都恰到好处。 如果张川柏主动提出要钱要房,就落了下乘。 难得的求赏机会,只求看天子一眼。 若是成人如此要求,是鲁莽无礼,小孩子就是诚挚赤子之心。 谁能不动容?! 是有人提前教过?还是随机应变? 后生可畏! 张川柏感应到长孙无忌的目光,好奇地看过去……咦?这位大叔我不曾见过。 位置那么靠前,官职一定很高吧! 张川柏拜谢皇恩之后,李世民勉励几句,宦官宣布退朝。 第一次面圣,就此结束。 皇帝的御辇率先离开,大臣围观还留在原地的张川柏。 高大威武的大胡子尉迟敬德走过来,笑着问:“仙人入梦传方,是抚摸头顶吗?” 仙人抚我顶,授我以长生。 这是多少人的梦想! 太府卿李袭誉也过来说:“我在扬州的时候,就疑惑你怎么懂得那么多。原来是仙人入梦,难怪!难怪!” 四周都是人! 一群长长短短胡子的大叔老翁,真把张川柏当祥瑞,过来沾瑞气了。 这倒不怪他们。 唐人大多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长安城光是寺庙就超过一百二十间。 天上有神仙、西天有佛祖,昆仑有西王母、海上有仙山、江河湖海有龙王…… 灶有灶神,就连如厕都有厕神守在一旁。 各种奇人异事的传说层出不穷。 “给妙应真人传仙方的是昆明池龙,给张三入梦授课的,莫非是东海龙王?” “没听说龙王懂农学。” “或许,是运河龙王代传后稷的仙方!” 高官们展开想象力,看张川柏的目光充满好奇。 张川柏:……我被包围啦!不行,我得掌握主动。 他扬起笑脸,一个个辨认这些人的身份。 尉迟敬德、李袭誉很和蔼……目光幽深的这位是长孙无忌? 那不就是一代贤后长孙皇后的兄长? 不知道兄妹长得像不像? 看多两眼! 啊! 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年轻人就是太子李承乾? 看多两眼! 房玄龄、魏征……人脸太多,脑子快装不下啦! 神童张川柏成功实现一人围观一群人~~ 个子不高,气势不小。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让众人不禁疑惑,现在的小儿郎都这么有架势的吗? …… 飞檐斗拱的高大楼观,在高远澄澈的蔚蓝天空中,勾勒出一道雄浑而古朴的暗影。 直到大气磅礴的门楼彻底消失在身后,张川柏望了望天空,从美梦中醒来。 呀?! 不是做梦,是真的! 我真的进宫面圣了! 见到了地表最强碳基生物、大唐天子、天可汗李世民! 皇帝信了我的说辞! 今后我再想做什么,不用找各种理由啦! 皇帝还赏赐我一套宅院! 至于说去国子学读书,要跟夫子商量啦~~ 七年之后夫子也才一百零七岁,希望夫子活得更久~~ 皇帝长得真英气啊,不愧是大唐第一美男子! 不过皇帝年纪大,再过十年,第一美男就是我啦! 张川柏满满的自信,来源于家人…… 阿耶阿娘总说,我们小三郎长得真好啊!真可爱啊!怎么有那么可爱的小郎君~~ 兄长们也说,小三郎跟我小时候一样好看! 现在,小三郎昂首挺胸,迫切想跟兄长分享喜悦。 不知道从哪一项说起呢? 大兄有没有在驿馆等我? 第100章 面圣的快乐谁懂 张远志和赵贞固都在驿馆门口等候。 赵贞固神色凝重,担心张三郎会不会说错话,惹得皇帝不高兴……毕竟张大有时候就很不会说话。 张远志反倒镇定,还有闲心畅想皇帝会不会给新的赏赐。 “陛下富有四海,随便给一杯水,就够我们喝一辈子了。”张远志喜滋滋地说。 赵贞固:“……那是你弟弟,不是我弟弟,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张远志诧异:“为何担心?他是我弟弟啊!” 他对三郎最有信心。 江都那么多真假神童,偏三郎拜曹夫子为师……这就意味着,三郎是江都第一聪明人。 他是三郎的兄长,就是江都第二聪明。 “你是无知者无畏。”赵贞固啧啧两声,“开国以来,有不少神童被举荐面圣。其中好些有名的,事到临头都出岔子,见到皇帝不是战战兢兢说不出话,就是把握不好分寸说错话。连带举荐他们的人都丢了脸面。” “啊?” 张远志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些担忧。 举荐三郎的是谁? 是曹夫子? 不会连累曹夫子的名声吧? 见张远志终于面露忧色,赵贞固安慰:“我新做了一种安神汤,给你熬一碗吧?你不用太担心,陛下英明神武,不会为难小孩子。顶多就是……” “三郎!三郎回来了!”张远志看到路口有马车过来,跑了出去。 谁要喝大师兄的安神汤啊! 说不定一喝就长眠! …… 张川柏是乘着马车,被送回来的。 一路上想着心事: 陛下说我是贤才! 我要以贤才的标准要求自己。 读书习武是必须的,还要继续搞发明…… 首先要改良的就是榨油法,已经跟陛下说过了。 下一项呢? 脑海中解锁哪种技术,就做哪一项。 陛下赐的宅子不知道哪里? 有多大?什么时候到手? 能不能住得下一家人,再加上鸡鸭猪牛羊? 将来要把阿耶阿娘都接到长安! 我先回去江都,跟夫子读书、跟来叔父学骑马射箭。 话说,来叔父是哪一年入朝为官的? 来叔父进长安,我跟谁习武? 得抓紧时间多学点! 小三郎满脸严肃地做“贤才成长计划”。 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哎呀! 这样一来,岂不是比萌萌的娘有米还忙?! 我是什么新牛马! …… 张远志一见到小三郎的身影,立刻冲过来搂住:“三郎平安回来了!看你跟偷粪的阿黄似的,陛下又赏赐你了?” “不愧是我阿兄,一猜就中!”张川柏笑眯眯地说。 他拉着兄长的手,跟赵贞固打了个招呼,一边走向驿馆,一边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驿馆的驿长、驿卒和其他住在这里的人都闻讯出来凑热闹。 将他们堵在门口了! 张川柏只好低调地……分享喜悦。 张远志听得一惊一乍,不停地惊呼。 “三郎!你真神奇啊!” “哈哈!我的弟弟是祥瑞!” 赵贞固凑过来摸张川柏的头:“是我弟!张三是我弟啊!” 最令他震惊的,是张三郎这张嘴啊! 面圣说了那么多话,竟然没有说错一句! “服了!我真的服了!”赵贞固叹息,“远志若是有你一半会说话,还用得着担心考不上太医署?” “我本来也不担心。”张远志反驳,随即哈哈大笑:“皇帝赐宅!朝廷上下那么多官员,有几人获得陛下赐宅!” 长安的万家灯火,有一盏是张家的! 今后,我们在长安有家了! 没有奖励绢帛、铜钱? 御赐的宅子,有钱都买不到啊! 张远志和张川柏不愧是亲兄弟,心思都一样,对即将到手的新房子充满期待。 十四岁入读国子监? ……十四岁再说。 好事分成几次高兴,不就可以将喜悦的长度拉满吗? 赵贞固提议:“我请你们出去吃顿好的,庆祝庆祝!” “我请!”张远志豪气地说,“大师兄,今后我照顾你!” 张远志,今日不同往日了! 两个少年郎带着一个小儿郎,跟四周的人客气地打完招呼,一阵风似的跑出驿馆。 “呼!终于出来了。”张远志松了一口气。 张川柏也擦擦汗:“被人围着,许多话都不好说。我今天见到了好多好多的名人,想跟兄长们说。” “边吃边说。”赵贞固替张三郎高兴。 他虽然性格清奇,常有惊人之举,但向来擅长交朋友,对朋友都是真心实意。 之前费心帮张京墨找落脚处,这次又陪着张家兄弟来长安。 张远志和赵贞固把张川柏夹在中间,三个人排成一排昂首挺胸地走在街上。 不知情的路人看见他们轻快有力的步伐,听着爽朗欢快的笑声,都不禁面露微笑。 真是朝气蓬勃的少年啊! 张川柏知道赵贞固来过长安城,还常吹嘘长安的繁华。 本以为赵贞固会带他们去什么有名的酒楼食肆见世面…… 听说一些胡姬酒肆有胡旋舞看呢! 没想到,赵贞固带他们到禅定寺吃饭。 “禅定寺是旧名,现在应该称大庄严寺,我在那里有和尚朋友。我就是在那里遇到宋令文的。那日宋令文在禅定寺徒手制服疯牛,墙上还有他题的诗,我带你们去看。” “禅定寺吃饭?还是赵兄会吃啊!”张川柏期待而好奇。 唐宋时部分和尚不禁荤腥,还可以食肉。 北宋开封府大相国寺的烧猪很出名,有一个“烧猪院”,翰林学士杨亿觉得不雅,改名“烧朱院”~~ 至于宋令文的诗,不是很好奇。 宋令文是宋之问的父亲,就好比卢仁朂是卢照邻的父亲。 张川柏这一路从扬州到长安,途经的驿馆、食肆的墙壁,都能看到各种文人的题诗。 简直没有他们不能题的地方。 已经看够了。 赵贞固又说:“御赐宅院不知哪日落实,我跟远志住在孟诜家,你要不要搬去跟我们住?” 面圣结束,张川柏不适合继续住在驿馆。 因他年纪小,朝廷可以安排人送他回家,也可以由他自行安排。 他打算留下来,陪大兄考太医署。 “我搬去跟你们一起住!”张川柏立刻决定。 孟诜? 孙思邈的学生。 在医学史很有名的! 而现在,这位未来的食疗养生名医只有二十岁。 还得是赵兄!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张远志说:“我出食宿费,不能占孟兄便宜。我的计划是等我考上太医署,就去卖上清霜。” 虽然得了皇帝赏赐,还是得尽可能挣钱。 长安太大了,诱惑也太多,一不留神钱袋子就被清空。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好些人到驿馆送请帖。 其中一份是……至今没有暴露身份,异常神秘、无人知晓的李九郎! 第101章 上官仪的好意 禅定寺规模宏大,占据永阳坊半坊之地,以西就是传说中有龙的昆明池。 张川柏体力很好,一路走过来没说一句累,活力满满地跟着赵贞固直奔斋堂。 斋堂是寺庙内普通僧人用餐的场所,通常也对外开放,信众可以通过捐赠功德(付费)的方式在这里用餐?。 “禅定寺有一道蜜糕,用的是梨花蜜,有梨花香。寺中有一大片梨树,每年进贡梨花蜜!”赵贞固如数家珍。 他的话音一落,就听到张川柏肚子“咕咕”声。 “哦,先吃饭,少说话。” 赵贞固的和尚朋友带他们去贵客预留位。 人多的时候,能观景吃饭好位置很抢手。 小沙弥说:“那是住持的朋友常坐的,他今日不来,你们可以坐那里。” “多谢。”张家兄弟齐声说。 确实是风水好位,视野好又清静,可以边吃饭边聊天。 赵贞固熟门熟路,跟小沙弥说:“把你们这里最好的菜都送过来,今日是我们江都小神童请客。” 小沙弥笑道:“好!是赵兄的朋友,我送你们一道梨花蜜糕吧!” 他说着先离开。 赵贞固介绍:“自梁武帝断酒肉令以来,许多寺院从戒律上摒弃酒肉。别的地方我不知道,禅定寺不可以食肉。不过这里的素肉做得极好,几乎可以假乱真,你们试试能不能分辨。” 张川柏原本听说不能食肉还挺失望,瞬间又变成好奇。 还能把素菜做成肉? 都去种茄子好了,还养鸡做什么? 在等着上菜时,张川柏见四周无人,才说起被许敬宗为难的事。 “我实在想不明白,他堂堂给事中,为何跟我过不去?” 他双手托腮撑在食案上,包子脸上都是困惑。 张远志和赵贞固都皱起眉头……小三郎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许敬宗有眼疾吗? 想了一会儿,赵贞固说:“先不用担心太多,就算因什么事迁怒,许敬宗是朝廷大臣,总不至于私下报复你一个小孩子。” “也对。”张川柏点头,“不能被小人影响好心情,尤其是吃饭的时候,会伤脾胃。” 不要去想小人为什么为难你,你不是小人,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又说了一会儿陛下的英姿,张川柏被一阵奇异的肉香吸引。 “咦~~好香啊~是什么菜?” 小沙弥打开食盒,里面装着几样菜,一样样摆在高脚大食案上。 其中最大份的,是一碗黑乎乎的肉。 “该不会又有牛发疯,被哪位壮士徒手杀死了?”张川柏问。 说起来,禅定寺养牛,莫非就是为了…… 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别胡说,禅定寺禁酒肉,这些都是素肉。”赵贞固笑道,“今日就让你们长见识。” 谁说去胡姬酒肆才能见世面? 真正的美食都是大户人家的私房菜,或是大寺庙的斋堂! 小沙弥笑眯眯地说:“你们先尝,尝出是什么就说,我告诉你们对不对。” 猜? 有点意思~~ 张川柏像只小松鼠一样大快朵颐,边吃边猜,只猜中其中一道是面筋。 至于最像牛肉的那一道,竟然是一种蘑菇。 张远志含糊不清地说:“太好吃了!三郎,你赶紧做梦,也学会做素肉吧!咱们还养什么猪啊!” “我不用做梦,也尝出一些门道了!”张川柏头也不抬,“素肉要像肉的秘诀,油一定要多吧?你们用的不像是麻油,是什么油?” “小施主厉害。”小沙弥说,“是菜籽油。” 张川柏恍然…… 油菜传入的时间不比芝麻晚,但此时油菜籽的出油率不及芝麻,因此种植面积远远少于芝麻。 菜籽油更贵。 寺庙有钱啊! 等他改良榨油法,想榨豆油就榨豆油,想榨菜籽油就榨菜籽油! 到时候定制一口炒锅,专门用这些油炒菜! 高高兴兴地吃完一顿饭,他们又去看禅定寺的壁画……偶遇了一个人。 前任江都神童上官仪。 张川柏不久前围观了一群人,其中就有秘书郎上官仪。 在一众高官中,上官仪很不显眼,但毕竟是半个老乡,张川柏多看了两眼。 他走上前跟上官仪行礼,又介绍了张远志和赵贞固。 上官仪微微笑道:“没想到在这里偶遇小神童。同样是从江都走出来的,我为你骄傲啊!” “秘书郎过奖了!江都人人皆知秘书郎,我们久仰大名、敬佩不已。”张川柏客气地说。 小儿郎就是实诚! 上官仪心情愉悦,和小儿郎一起看壁画,给他们做讲解…… 都是佛教故事,小儿郎看不懂的,只能看个热闹。 上官仪毕竟当过和尚,说起来头头是道。 他在江都长大,满口江都口音,让张家兄弟倍感亲切,一边听讲一边提问,很快就熟悉起来。 看了一会儿壁画,上官仪又转了话题,跟他们讲皇帝赐宅的流程。 “赐”,体现皇帝对臣民的特别的恩赐与宠幸。 在赐宅时会宣口敕、择吉日以及在迁入新居时举办仪式。 “你们乔迁新居,要摆乔迁酒请客!你们没有长辈在长安,能安排这些事吗?”上官仪友好地问。 张家兄弟对视一眼,迟疑地说:“还得摆酒?安排是能安排,只是……不知道要花销多少?我们进长安,没带多少钱。” “乔迁仪式需要的花费,礼部会赐下。”上官仪顿了顿,主动提出:“你们小儿郎若是不懂,我可以安排人帮着操办。” ……他知道张川柏来了禅定寺,就过来偶遇,为的就是这件事。 适时伸出援手,帮一帮同乡小儿郎,外人知道也得夸一句仗义。 张川柏高兴地说:“那太好了!多谢秘书郎!我们不懂长安的规矩,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该请哪些人。” 长辈愿意帮自己,接受对方的好意就行! 上官仪听张川柏答应得爽快,笑容更和蔼,又问要不要来自己家暂住。 张川柏说:“兄长们暂住在妙应真人的学生孟诜家,我过去和他们一起住。” 上官仪诧异……张家兄弟还认识妙应真人? 果然,不能小觑每一个人。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说来日再见。 张川柏跟上官仪告辞,和兄长们走出禅定寺,互相对了对眼神。 “这位秘书郎挺热情的,不愧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张川柏疑惑地说。 张远志说:“肯定是因为小三郎聪明可爱,说话又好听!” “阿兄……你是我兄长,不代表全天下都是我兄长。”张川柏又感动又无奈。 有时候他觉得,他是家里的长子。 远志和京墨,都太幼稚了,真是让人操心啊~~ 赵贞固拉着他们往前走:“反正总不会是坏事!一回生二回熟,三郎已经见过上官郎君两次,是熟人啦!” 张川柏叹道:“……贞固这孩子,也很让人操心啊!” 第102章 和李九郎有个约会 回到驿馆时,张川柏才猛然发现,今日吃素肉的费用比吃肉还贵。 那……还不如食真的肉? 话又说回来,在外吃饭不能仅仅看原材料价格,厨艺、环境这些也是值钱的。 不过很快,他就不纠结这种小问题。 因为收到了笔友李九郎的邀请。 今日见到了太子李承乾,没有见到李九郎……“有名有姓李九郎”究竟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见一见就知道了。 新的期待拉满~~ 驿馆的驿长和善地说:“李郎君的人说,后日会派人来接张小郎君,请你做好准备。” “多谢,那我还要再多住两日,请驿长多关照。”张川柏客气地说。 准备? 他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是为了面圣专门做的。 行李里面还有一身新的,过两日见笔友穿吧! 张远志和赵贞固不知道李九郎是谁,但是都不担心。 能够通过礼部主事方回送信的,总不会是人贩子。 “你自己去玩,我们过两日再来接你。”张远志说。 “好……阿兄,你帮我准备几样礼物,我还要去拜访太府卿,是他举荐我面圣的。”张川柏又想起一件事。 张远志惊讶:“是李太府啊!那真的要好好感谢。我不知道要买什么,跟大师兄一起商量吧!” “我要去孟郎君家里住,也要准备几匹绢。”张川柏提醒。 “嗯嗯,这个我知道。”张远志点头。 当初李善去自家住,都先送上绢。 这点人情往来,张远志懂得。 “赵兄,请你多关照我阿兄……”张川柏又殷殷叮嘱。 张远志和赵贞固齐声说:“张三郎!我们才是兄长!” 说着,恶从胆边生,一人一边捏住张川柏的脸! “哟?一路奔波来长安,我还担心你水土不服,你怎么好像还胖了?”张远志啧啧称奇,“这样好!看着和富贵人家郎君一样了!” 以肥为美!有钱的人才肥呢! 赵贞固则评论:“就是黑了一点,我给你做一种美白的润肤霜,你用了之后就肥白肥白的。” “多谢赵兄!”张川柏高高兴兴地道谢。 谁说男子汉大丈夫,相貌不重要? 今日见到地表最强·大唐第一美男李世民,张川柏就定下一个小目标—— 做不了地表最强,至少做下一任大唐第一美男。 兄长们说笑着离开,张川柏回到房里,拿出几个钱给驿馆的杂役,请人家帮忙准备沐浴的水。 驿馆的役长通常由当地富户充任,役卒是府兵,杂役的则是良民,属于“色役”的一种。 杂役拿到钱高兴地说:“小郎君有什么需要就找我。” “多谢!我对长安城不了解,还有许多事想跟大叔请教。”张川柏客气地说。 谁的消息最灵通? 驿馆工作人员肯定算一个。 在路上时,他就见到方回客客气气地跟驿馆的人请教……人生处处是学问,又学到了。 过了一会儿,杂役过来喊张川柏:“小郎君可以去洗澡了,衣服要找人洗吗?” “有劳了。”张川柏将衣服递过去。 当然是有偿洗衣。 他也可以自己洗,但是人家都问了,还是接受好意吧! 难怪阿耶总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确实处处都要花钱。 浸泡在温热的水中,张川柏缓缓闭上眼睛,兴奋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弛,脑海中重现今日的一幕幕。 最后,定格在皇帝的脸上。 大唐天子。 他今日说了很多崇敬的话,大多数是真心的……作为大唐的子民,他确实崇敬李世民。 什么才是好皇帝? 能够让百姓安安心心过日子,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就是好皇帝吧? 就连花花,都期待第二日的太阳。 ‘阿耶,阿娘,我真的见到皇帝了,他长得真威武霸气!’ ‘我还见到太子李承乾了,他也是气度俨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走到那一步。’ ‘我可能还要见晋王,不知道李九郎是什么样的人。’ 张川柏喃喃自语:“阿耶,阿娘,我想你们了。” 从兴奋中冷静下来的小儿郎开始想家了。 长安很繁华,每一条大街都笔直宽阔,每一个人都精神饱满,是太平盛世的模样。 可他还是想念江都的市井、张家湾的田野。 洗澡水渐渐凉了,张川柏从大桶里出来,擦干身体穿好衣服。 他答应过阿耶阿娘,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 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得了风寒真的会被赵兄灌火药……赵兄真心认为“火”药治风“寒”是对症的!! 张川柏休息了一日,写了几份家书,郑重拜托驿长介绍来往两地的商人帮忙送信。 驿长笑着说:“一点小事,小郎君不必客气。” 能够在长安当驿长的,都是坊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见过不知多少大人物。 但是驿长对张川柏的印象不错。 小儿郎就跟他孙子年纪差不多,独自出远门,想想也挺不容易的。 张川柏坐着跟驿长闲聊,不经意间打听到很多事。 比如,晋王府在城南的保宁坊,就是长安城明德门进来的第二个坊,天街旁边。 魏王府在延康坊,皇帝还将大名鼎鼎“居地三十顷,周回十七里”的芙蓉园赐给了魏王。 驿长羡慕地说:“去年皇帝亲临魏王府,免去了延康坊百姓一年的租赋,赏了魏王府的官员以及同住一坊的老人很多东西。” “真好啊!”张川柏也跟着说。 ……皇帝对魏王李泰是真的很好。 很快就到了跟李九郎约定的日子。 一早就有李九郎的人驾马车来接人。 张川柏洗漱干净,穿上一身新衣裳…… 这些衣裳都是出远门之前阿娘和姑母赶着做出来的。 其实城里也有成衣卖,但价格较贵。 因此一般人都是自家做衣服,除非是长期出门在外,才买外面的成衣。 马车驶过一个个里坊,张川柏见到了清晨长安城的热闹景象。 坊门旁边有几家卖胡麻、蒸饼的,蒸饼的水雾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还有一种“煎饼”……不是想象中的那种摊得薄薄的煎饼,而是杂菜和面团揉在一起放油锅煎熟的。 更像油炸大丸子。 车夫说:“时间还早,小郎君要不要先吃点东西?一会儿还要出城呢!” “出城?”张川柏瞪大眼睛,不是去保宁坊吗? 难道他猜错了,李九郎不是李治? 车夫笑着说:“我家主人要请小郎君出城,说给你一个惊喜呢!” 张川柏眨眨眼睛……李九郎要保持神秘,他就当不知道。 还可以省一点礼数呢! 他又准备了一些新的题目,要考考问题很多的李九郎~~ 第103章 我是晋王李治 马车出了长安城的明德门,一路往樊川驶去。 从汉代起,樊川就是长安达官贵人营构别墅之处。唐代更是私园别墅荟萃,韦杜两族世代聚集在这里。 这些别墅分布于樊川潏河两岸,倚原面水,园池花亭,入目皆景。 张川柏一路欣赏路边的景色,被带到哪里了也不知道。 人生地不熟,想认路也认不出啊。 似乎没离开长安城多远,他被带到一处别苑前,一下马车就闻到浓郁的丹桂香。 一切都是陌生的,小儿郎有一点点不安。 张川柏说:“我大兄和驿馆的驿长都知道我赴李九郎之约。” 车夫莫名其妙地看了张川柏一眼:“对啊!” 张川柏再问一句:“这里是杜曲吗?离桃溪堡多远?” “这里是韦曲,杜曲在另一边,桃溪堡在杜曲东南……小郎君知道桃溪堡?”车夫诧异。 张川柏故作高深地点点头:“有个故人住在那里,他也知道我来了。” ……故人没有,故事有一个。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故事,就发生在杜曲的桃溪堡。 他只是想让对方知道,我对这里很熟悉,附近有熟人的,别想卖了我啊! 车夫对上张川柏警惕的眼神,终于看出什么,不禁哭笑不得。 谁拐卖孩子还提前下请帖啊! 不一会儿,张川柏被带进香气扑鼻的樊川丹桂别苑,进到南面没有墙的正堂。 绕过屏风之后,一排五个人,从高到矮排在他面前。 五人年龄从十几岁到四十岁不等,高矮肥瘦各不相同,神情也不同。 “你猜一猜,我们之中,哪一个是李九郎,猜中有奖,猜错了罚你跳舞。”这五个人笑眯眯地说。 张川柏:“……” 还要猜? 李九郎那么爱玩? “猜一猜,有奖励。”年纪最小的人说。 张川柏跟李九郎书信往来,对方并没有透露年纪。 是曹夫子从字迹中看出写信的人年纪不大。 而书法又很大气,身份必然很高。 然后,他们从王方翼的身份联想到李治。 张川柏看向这五个人,辨认哪一个跟李世民、李承乾长得最像。 看脸最靠谱! 其中一个半大少年最引人注目。 年龄才十三岁左右,剑眉朗目,隆准高鼻,是李世民的少年版。 妥了! 张川柏看向那个少年,笃定地说:“这位郎君是李九郎。” 李九郎沉默一瞬,看向其他四个人:“我就说瞒不住!他一猜就中!” 另一个跟李九郎年纪差不多的少年问:“为何不猜是我?” 张川柏一脸认真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种感觉,好像和李九郎在梦中见过一般。” “你在梦中见过我?”李九郎又惊又喜。 已知张川柏得仙人传方,他们梦中相见,那他岂不是…… “见过啊!你还问了我很多问题。”张川柏说。 “什么问题?”李九郎追问。 “你信中的那些问题。”张川柏淡定回答。 李九郎:“……” 好吧。 其实没什么梦对吧? 他跟张三郎开了个玩笑,张三郎立刻回敬一个玩笑。 李九郎沉默一瞬,洒脱地笑道:“这个梦不错!诸君请入座,我们先吃饭。一会儿我们吃过厅羊!” 张川柏谢过李九郎,在最下方入座。 按年纪,他也得敬陪末座。 其他四个人对张川柏自我介绍。 年约四旬的中年人微微仰着头说:“我是太常博士吕才,你也给我写过信。” 笔友一号。 张川柏立刻站起,诚恳地说:“永仰大名。我的老师说吕博士学识渊博,让我写信请教天文。” 吕才点点头:“我收到你的信,你说星孛是天文现象,跟人间祸福无关,跟我和陛下说的一样。我还查阅了史料中关于星孛出现的所有记载……一会儿我们细说,我还要考一考你。” 张川柏:“……是。” 李九郎笑盈盈地补充:“吕博士才思敏捷、所学很广,音律、文学、历史、地理等都懂。” 接着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自我介绍:“我是裴行俭,任职左屯卫仓曹参军。” 李治说:“裴郎君擅长相面,书法很出众,一会儿也考一考你。” 张川柏:“……久仰,久仰。” ……我错了。 我不该给李九郎出那么多考题。 我不想再听到考一考。 下一个是十六岁的少年。 “我就是知名不具王老五,跟你写过信的。正式介绍一下,我名王方翼,种地为生,对农具很感兴趣,我一会儿跟你交流农具做法。” 张川柏:“……幸会,幸会。” 这是全方面考察吗? 真汗流浃背了。 他看向第四个人。 这位又要考什么? 这个少年也才十三四的样子,笑眯眯地说:“我是韦玄贞,这处别苑是我家的。我没什么特别擅长,就是长得好。今日来这里,跟你比相貌。” 张川柏:“……久仰,久仰。” ……你们真周到啊! “你听说过我?”韦玄贞很惊讶。 他认为张川柏说的是客套话。 张川柏真的知道韦玄贞,但都是未来的事。 他只好说:“你长得特别好。” 韦玄贞高兴地说:“我也这么认为。你不用难过,你再过几年,应该不比我差。” 他们一人一句,吹捧对方的同时,夸自己是绝世美男。 李九郎轻咳两声,郑重地说:“吾乃晋王,你一定没想到吧?” 张川柏一脸震惊,像吞了个鹅蛋似的。 片刻后如梦初醒,连忙站起来重新行礼。 “竟然是大王!小民真是万万没想到啊!”张川柏睁大眼睛,跟阿黄一样清澈中透着单蠢。 李治微微笑道:“不怪你。任凭谁也不能从两封信想到我的身份。你能够从五个人中猜到我,已经很厉害。” 其他四人都说:“大王英姿勃发,张三郎想必是从气度分辨。” 张川柏:“……对,对。” 李治更加高兴,又端正神色:“张三,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没有梦见我?” “梦见了。”张川柏再次说。 “我们在梦中说了什么?”李治目光灼灼。 张川柏淡然道:“大王说,要考一考我。恰好,我也有一些题目。” 李治:“……很好!” 张三个子不大,脾气不小啊! 但我方五个人,对方只有一个人。 本大王要考得张三掩面而泣! 第104章 三郎被绑架了? 无论做多少次梦,张川柏都觉得李治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但十三岁的李治出现在面前,张川柏决定抛开梦中的各种“成见”,重新认识这个人。 他认识的,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即将开席,有几个伶人出来,在正堂外的院里奏乐佐餐。 菜上了几道,音乐停下,要上正菜了。 一个庖厨牵着一头活羊到阶下,向众人行礼后站起,翻出一把亮着寒光的尖刀,熟练地将羊放倒。 现场杀羊! 这是唐代有名的——过厅羊,招待贵客必备。 张川柏看过杀鸡杀鸭杀猪……对此并不害怕,就是觉得这种风俗有些奇怪。 为了炫富吗? 羊杀好之后,庖厨呈起一盆彩色的丝线,请各位宾客选部位。 身为主人的韦玄贞请晋王先选。 李治爽快地指了指羊里脊:“这块。” 庖厨顺滑地将一大块里脊切出来,仆从用红色的丝线系好。 李治笑道:“张川柏认出了本王,奖励你先选!” 张川柏礼让两句,走到刚杀好的肥羊前。 鲜红的羊肉似乎还会跳动。 选哪一块好呢? 没经验啊! 他指了指羊肋条:“要这块吧!” 庖厨又熟练地割下几条肋条……丝滑得让人觉得这刀是锋利的宝刀。 仆从用蓝色彩色丝线绑住肋条。 剩下四个人,每人选了一条腿。 张川柏暗暗想,幸好自己没选腿,否则其他人不好分啊! 庖厨将羊肉带下去烹饪。 等待煮羊肉的时候,“考一考”开始了。 …… 年纪最大的太常博士吕才率先提问: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出自哪里?” “根据人的生辰、长相,预言吉凶祸福、贵贱寿夭,有没有依据?” 有意思的是,吕才是反对“面相”论的,而在场的裴行俭是相面高手。 张川柏无论怎么回答,其中一个人都会反对。 他谨慎地回答:“生辰长相和命运是否相关,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听说‘相由心生’,内心善良的人,即使长得不那么好看,也会给人温暖和蔼的感觉。” 吕才和裴行俭都点头认可。 裴行俭沉默片刻,接着问:“茴香豆的茴有几种写法?” 张川柏:“……四种。” 茴、回、囘、囬。 “‘那’字有几种读音?”李治亲自问。 张川柏汗颜:“……我不知道。” 李治笑道:“曹大夫是训诂学大师,你怎么连‘那’字有几种读音都不知道?” 张川柏谦虚地说:“我没听老师讲过,请大王赐教。” “有八种!”李治微微得意。 张川柏一脸敬佩……你厉害,你厉害。 “周三径一之率是什么?”李治又甩出一个难题。 张川柏目光一亮:“这个我知道!3.!” 祖冲之研究圆周率,认定数值在3.和3.之间,张川柏的答案再精确三位数。 李治将信将疑,但又不能说张川柏答错了。 他命人取出一张纸,指着上面的字说:“你读一遍,读错了就算你输,你不能再考我,还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那幅字。 学识渊博的吕才,擅长书法的裴行俭都皱了皱眉。 张川柏问:“这是什么?” “前几年在关中出土的石鼓,上面有这些文字,是大篆的一种。”李治挑衅地说,“曹大夫研究大篆古文,你一定认得这些字?” 张川柏一脸控诉。 你拿刚出土的文物问我? 就算是曹夫子,都得研究一段时间才能辨认吧? 他反问:“诸君可认识?” 裴行俭摇头:“不认识。” 其他人也都摇头。 李治说:“你也不认识?那就算我赢了?我有个要求……” “可是,拿所有人都不认识的字来考我,是不是不合理?”张川柏据理力争。 “嗯……因为你是神童,我以为你懂别人不懂的啊!”李治理直气壮。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做神童,就要背负神童的压力。 “那……我再看看这幅字。”张川柏再挣扎一下。 做梦做梦,做白日梦! 天灵灵地灵灵! 片刻后,他一本正经地说:“周宣大猎兮岐之阳。” 其余人面面相觑。 他们刚说了不认识,所以也没法判断张川柏说的对不对。 听起来……也不像是随口胡说? 李治定定地看向张川柏:“考不倒你啊!” 想让张三掩面而泣的心愿落空了。 “那我要奖励你。”李治笑着说。 张川柏喜滋滋地说:“谢大王!” 来吧!用金钱砸晕我吧! 李治却笑而不语。 “吃羊了!”韦玄贞看到庖厨过来,立刻招呼客人们。 庖厨将做好的羊肉呈上。 众人根据自己选的彩线,拿到自己的那一份。 烤羊肉撒了胡椒,和羊肉本身的味道融合,形成一种诱人的香味。 食案上还有新鲜的杏酱,用来做蘸酱。 张川柏学着其他人,用竹刀切羊排上的肉,蘸上杏酱送入口中。 嗯,味道不错。 张川柏抬起头,碰上李治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位大王像老虎又像狐狸。 又霸道又狡猾。 平平安安吃完饭,张川柏没听李治说什么奖励。 他也不在意,吃一顿过厅羊很好啦! 见其他人都告辞,张川柏也想离开,李治才说:“你等等,我要给你奖励。” 韦玄贞都走了,李治还在。 这里到底是谁的别院? 张川柏又有些忐忑不安,勉强挤出微笑。 真的被拐了? 一阵安静之后,李治说:“我奖励你在此住一段时日,每住一日给你一千文,每天都能吃羊肉。” 张川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一千文?那么大方?我觉得我才是羊肉。 事有反常必有妖啊! 张川柏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大王厚赏,我感激不尽。但我兄长还在城里等我……” “我会让人告知他。”李治很体贴,“还会让人送你的行李过来。” “我还要去拜访李太府。”张川柏又想到一事。 “正好,他也会过来。”李治卖关子。 事已至此,张川柏只好应下。 李治这个“霸道大王”,到底想干什么? 你阿耶知不知道你那么霸道?! “和火药有关?”张川柏灵光一闪。 “聪明。”李治走过来,拍拍张川柏的肩膀:“放心,这件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不该知道的都不知道。” “我不是担心这个……”张川柏苦着脸说,“火药做武器,是真的会炸的!” 我只负责出主意,不负责技术支持啊! “一千文……” “我阿兄做的特效药,治口舌生疮的,每份能卖一千文,我不是那么缺钱。” “那……我赐你一幅字。你不是说,我的字很好,很喜欢吗?”李治凝视着张川柏,“还是说,你是哄我的?” “我……好的。”张川柏从心了。 事已至此。 来都来了,要不要多住几天? 第105章 爆竹祖师来了 张远志得知三郎被“李九郎”请去做客,高高兴兴地收拾三郎的行李。 其中有一件“商周青铜鼎”,让三郎送给主人家做礼物。 听说每日羊肉管够,张远志又特意准备几份上清霜。 一副送小弟去秋游的心态~~ 赵贞固也帮着收拾行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待李九郎的人走后,他沉吟道:“樊川又没多远,三郎为何不自己回来收拾行李?总得跟兄长交代一声嘛!莫非,三郎被绑架了?!不行!我找朋友打听打听?” 张远志淡定地摆摆手:“陛下给三郎的宅子还没发下来呢!如果有人绑架三郎,赐宅的时候三郎失踪,事情就会捅到皇帝那里。所以,就算有人对三郎不利,也不会选这个时候。” “咦?你还能想到这一层?”赵贞固惊讶。 张远志叹道:“大师兄,你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子。我有三郎那么聪明的弟弟,怎么会是笨人?” 就因为拜师的时候,他比大师兄小几岁。 这些年,师兄一直把他当小孩子,上一刻给他灌药,下一刻给一块糖。 他都到可以娶媳妇的年纪了! 赵贞固也不担心三郎了,还有心情取笑:“你聪明?今日在街上见到卖青铜鼎的,人人都只看不买,就你买……你真信是商周的?” “卖鼎的老人家一把年纪,还在卖力吆喝。小鼎小小巧巧很可爱,又是铜的,其实没吃什么亏。”张远志振振有词。 赵贞固拆穿:“你就是想捡漏!” “嘿嘿,万一是真的呢?走了!我先去太医署报名!等三郎回来,给他一个惊喜。”张远志快步往前走。 他是陪三郎来长安,但他也有自己的事。 作为家中长子,要顶门立户,给耶娘养老!给弟弟们做靠山! …… 张川柏拿到了自己的大包小包。 听到其中一样“家传商周青铜鼎”,不禁哭笑不得。 作为礼物送给李治? 大兄是不知道,大唐有官办工坊,专门仿造夏商周三代的青铜器。 到唐玄宗李隆基时候,镇江句容的官办造假工坊很出名……流传后世的古董青铜器,很多都是唐代句容的货。 所以,这小鼎可能就是李家出品,送回给李治? 不知道大兄被坑了多少钱! 唉,大郎那个孩子,真是让人不放心啊! 张川柏担心兄长,想着不贪那一天一千文了,赶紧完成任务离开。 不然,怕大兄被长安的花花世界骗得裤子都没了。 他很快见到了老熟人李袭誉。 一回生二回熟,见过三四回简直熟透了。 李袭誉开门见山:“我升任凉州都督,你若做出火药武器,会送去我那里,我是第一个用的。” 张川柏是李袭誉举荐面圣的。 按照此时的官场规则,张川柏的表现关乎李袭誉的里子面子。 张川柏惊讶地问:“怎么那么突然?” 李袭誉含糊地说:“防备北方。” ……内情是,薛延陀的真珠可汗听闻大唐皇帝要到泰山封禅,认为兵马会跟随前往,边境守备必然空虚,于是调兵遣将南下…… 没想到,皇帝取消封禅了。 薛延陀大军调动,想停止也停不了。而大唐早就磨刀霍霍,准备各路出兵迎头痛击。 李袭誉只是其中一路。 张川柏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他猛然想起夫子说过,朝廷有很多人反对封禅,除了花销巨大,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内忧外患。 朝廷刚下令说封禅,就钓出几条大鱼,取消封禅就到了杀鱼的时候。 “我要启程去凉州了,等你的新武器。”李袭誉的目光带着期待。 张川柏郑重说:“我会尽力的,请李都督多保重。” 李袭誉笑道:“你不用太有压力,你只是个小孩子,压力太大会长不高的。” 张川柏心中感动。 很多人只关心他能做出什么,不关心他一个小孩子会不会有压力。 李袭誉这一去,还有再见之日吗? 张川柏不禁脱口而出:“我冒昧说一句……假如有人惹怒都督,你在动刑的时候一定三思,不能出人命!” 李袭誉莫名其妙,笑了笑说:“好!我记下我们江都神童的话!你研究火药,也要多小心啊!” 张川柏望着李袭誉离开的背影……自己的提醒确实很冒昧。 李袭誉此战能获胜,但因为在凉州杖刑打死下属,流放泉州、而后去世。 本来按律是死刑,皇帝念其立过许多功劳,才改为流放。 一念之差,半生荣誉全毁。 这是一个在扬州兴修水利、名声很好的官员,对他也很友善。 冒昧就冒昧吧~小儿郎在做好事啊~ …… 紧接着,军器监的人带着火药的各种原材料,还有竹筒、箭镞、引线等杂七杂八的东西过来。 一同过来的,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跟张川柏一样,是特聘技术支持。 “这里是好地方啊!四处都是树林,爆炸不会影响他人。”年轻人羡慕地说。 他又看向张川柏:“我跟你一样,是被官府送来这里做火药的。我是袁州府萍乡人李畋,因研究火药爆竹,把手脚炸伤、房屋烧毁,附近的小娘子都不肯嫁给我,因此现在还未婚。 我在山里点火药驱除瘴气,乡亲们都夸我,官府也将我的事迹上报,还给了嘉奖。但几次爆炸,我的家就没了,家当全部烧毁。 咦?这处别苑是哪家的?炸了会不会让我们赔?” 李畋絮絮叨叨,张川柏的眼睛越瞪越大。 是你啊! “爆竹祖师”李畋! 爆竹,最开始就是燃烧竹子,听“噼里啪啦”的竹节爆破声。 李畋尝试将火药填入竹筒中引爆,后来又以纸代竹,经反复试验,才有了火药爆竹。 关于李畋还有神话传说,跟李世民有关,涉及神神鬼鬼,张川柏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总之,这是一位年轻的火药专家。 张川柏豁然笑道:“有李兄在,我就更有信心了!我们开始吧!” “行!”李畋捋起袖子,“官府说了,来这里干活,一日给我五百文!干一两个月,我就有钱盖房子娶媳妇了!” 搞科研的想要不穷,一定要有金主包养。 张川柏:“……” 原来李治给我一千文是双倍工资? 他决定不跟同僚讨论工资,直接进入正题。 火药自带氧化剂,可以不需要氧气而从固体燃料直接反应生成气体。 燃烧的过程中,几乎是在瞬间内体积膨胀一千倍。 如果包裹材料不结实,就会拉长反应时间,降低爆破力。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把火药做成爆炸力大的炸药。可能,还要调整火药中硝的比例。”张川柏仰着头,天真中带着残忍。 爆炸吧! 让热烈的火药,给胡人一点天雷地火的震撼。 第106章 大郎该卖药了 张三郎忙着给皇帝打零工时,张大郎也很忙。 这一日,张远志带着医师甄闻道的举荐信,在师兄赵贞固的陪同下到太医署报名。 甄医师当初被碰瓷,最终确认无罪,却不想在太医署了,主动辞职回乡。 他的“医师”认证还有效。 有他的举荐信,报名很顺利。 但还要通过几日后的入学考试,张远志才能正式成为太医署的医学生。 “招生名额只剩几个,据说考核难度很大!”张远志不禁紧张。 赵贞固很淡定:“考不上就回江都嘛!你刚刚没听说?你想读的疮肿外科学制五年,你舍得离开家人五年?” 张远志正色说:“阿耶说了让我不要挂念家里。将来我学成回去开医馆,更能照顾乡亲们!” “那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我们去跟孟诜打听往年的题目……”赵贞固安慰。 他不考太医署。 家里对他的安排是名士,写诗作画、弹琴莳药样样精通,将来通过举荐入仕。 就算不入仕,有名士的声望,也可以像曹夫子那样收学生、教书为业。 孟诜是妙应真人孙思邈的学生,住在长安光德坊,张远志和赵贞固如今就借住在那里。 但他们这次来长安,并没有见到妙应真人。 因为孙思邈长期隐居在太白山,并不常住长安。有需要找孙神医治病的,都要先去找孟诜。 …… 张远志一踏入孟诜的医馆,就听到小孩子“嗷嗷”的哭声。 哭得很委屈。 他看过去,只见一个比三郎还小的小儿郎,指着嘴巴哭:“哇,哇。” 孟诜向一个年长者解释:“家师采药去,不知何日回长安。你们若不信任我,可以去找太医署的医师……咦?张大回来了?你来得正好!” “什么事?”张远志问。 孟诜连忙解释,这个小小的“李大郎”贪吃烤肉,如今喉咙肿痛、口舌生疮,喝水都疼。 他又跟病人家属说:“这是我的好友张远志,正要考太医署。他是江都神童张川柏的兄长,有一道治口舌生疮的特效药,只是有一点点贵……” “多贵?”李家的人挑眉问。 “一千文一份!”张远志说。 “行,给我家小郎君用!”那人爽快答应。 “你这么信任我?”张远志诧异。 那人笑道:“你是江都神童的兄长,又住在孙神医的学生这里。你也得了龙王传方吗?应该不是昆明池龙,莫非是东海龙王?” 张远志:“……” 外面到底是怎么传说的? 三郎也没说传方的是龙王啊! 再传下去,得龙王传方的就是张大郎、张二郎…… 小孩子哭得厉害,张远志停止胡思乱想,立刻取出西瓜霜……哦,上清霜。 “含着,不要吞。” 小孩子乖乖含着,哭声立刻止住。 于是,张远志一下子卖出五份上清霜,报价五千文。 对方来看病已带足了钱,当下搬过来一个钱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张远志看向挂着泪珠的小孩子,诧异地问:“你是哪家的‘李大郎’啊?出手真阔绰。” 小孩子含着药“呜呜”两声。 陪着他的人说:“我家小郎君是英国公的长孙李敬业,今年才五岁。这两天喉咙痛得好辛苦,多谢张医师的药。” 张远志连忙说:“我还不是医师……其实,我还没考上太医署的医生。” “哦?你一定能考上的。”英国公府的人说。 小小的李敬业也连连点头。 送走病人,张远志立刻喜滋滋数钱。 一千文是一贯,用绳子串着,这里有五串亮闪闪的铜钱。 方才张远志只看到是五贯,没有一枚枚细数,现在忍不住“一,二,三,四……” 赵贞固无奈:“让孟兄见笑了,我师弟是在练习数数。” “才不是!”张远志头也不抬地反驳,“我就是喜欢数钱!” 还得是做特效药才挣钱! 做什么日用品啊! 张远志抱着沉甸甸的钱,感慨:“原来挣钱也不是那么难。” 地里刨食,要刨多久才能挣到五千文? 孟诜笑道:“张贤弟真性情。” 其实他对“上清霜”的药效也很惊叹,听闻是张川柏发明的,对这位有奇遇的江都神童很好奇。 可惜,房间都准备好了,张川柏却被人拐走了。 “孟兄,太医署的入学考试都考些什么?”张远志想起正事,抱着钱问。 孟诜说:“先是笔试,考的是基础医理、药理,接着会让你给一个病人看诊开药。你考疮肿科?可能会遇到一个疮肿或外伤病人。” “让考生给病人看诊,不怕误诊?”张远志惊讶。 “之后还有太医署的医师看,由医师开方。”孟诜解释,“若是一窍不通,当场就会被赶走。” 张远志觉得……挺不容易的。 若真的是很有经验的医者,还用得着去太医署做学生吗? 太医署的招生年龄和国子学相似,收十四到十九岁的学生……这么年轻的学生,能学过基础医理就不错了! 哪里敢看诊开药啊! “你不是有一道治疗疮肿的药吗?到时候可以用,或许能脱颖而出。”赵贞固建议。 张远志:“……” 藜芦根做的药,只给狗用过。 “行不行!总得考完才知道!”张远志打起精神,“我已经有五千文了,这一趟没有白来!” …… 李敬业坐着马车离开光德坊,口中的药慢慢融化。 他瓮声瓮气地说:“那个就是张川柏的兄长吗?我想见张川柏,他为什么不在?” 陪着他的人也困惑,好像……确实有些奇怪,张川柏为何不在? “我帮小郎君寻一寻,请张川柏到英国公府相见。小郎君的喉咙好些了吗?” “嗯。” “一千文的药立竿见影,可真便宜。我过些天打听一下,张远志有没有通过考试。” “嗯。” 李敬业觉得,张远志和别的医者不一样……又年轻又好看,说话的声音也好听。 这么好的人,一定能顺利通过太医署的考试吧? …… 到了入学考试的这一天,张远志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外走,挥手告别:“你们忙吧!我自己去,师兄们不必相送!” “我怎么觉得,师弟走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步伐?”赵贞固望着张远志的背影,有些担忧。 孟诜笑道:“可能是紧张吧。” 去考试而已,又不是刺秦! 你们师兄弟正常一点好不好! 赵贞固叹道:“川柏那边不知道怎么样,若有他在,我就没什么担心了。” 这个家没有小三郎真的不行啊! 被他惦记的三郎,被轰隆一声巨响炸得眉开眼笑……像闪亮登场的石猴。 第107章 轰隆一声巨响 “轰隆” 一声巨响,好似雷公打鼓,硝烟滚滚冲天而起。 激起的石子和尘土,将离得近的李畋打得鼻青脸肿,巨大的声响震得他五脏六腑移位,差点吐出来。 “这不是爆竹!” 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这是他的第二个反应。 张川柏躲在较远的地方,取下堵着耳朵的两团布,对爆炸效果表示满意。 李畋是爆竹祖师,可是火药从爆竹发展成炸药,还有一个关键台阶——硝的比例。 宋代《武经总要》给出最早的军用火药配方……硝的比例比做鞭炮的高出很多。 今日实验的,是张川柏站在巨人肩膀上知道的最佳比例。 在别苑外树林等候的一群人,等硝烟停歇、尘埃落定后才过来。 “炼丹爱好者”尉迟敬德率先抵达爆炸中心,肯定地说:“这不是炼丹用的火药,而是战场上用的武器。若用抛石机抛掷炸药包用于攻城,比石头和油脂火球威力更大。” 李世民神色严肃。 张川柏写给李九郎的信中,还有好几种火药武器,适用于各种战争。 比如,其中一种铁壳地雷,可以埋伏敌军。 这些设想如天马行空,困难重重。 但见识到了火药包的威力,有再多的困难也必须克服! 李承乾有腿疾,走得比较慢。 但腿疾并没有影响他的气度。 他姿态优雅地走到爆炸核心,看着如同杀人放火、又如乱兵肆虐般狼藉的现场…… 他不由得问:“炸药威力不错,火药还可以做什么武器?” 一个犹带稚气的声音在一旁说:“回殿下,接着可以做震天雷。震天雷和炸药包相比,爆炸的过程中不仅会产生大量的烟焰,还会迸发出无数尖锐的碎瓷片,致使敌军受伤。” 李承乾骤然转过头,对上小儿郎天真的神色,一时神色莫辨。 片刻之后,他笑着问:“你可知,这样的武器会夺去很多人的性命?” 张川柏说:“锋利的刀具在庖厨手里用来杀羊,在将士手中用来杀敌。武器是福是祸,在于使用的人。大唐威服四海,掌控威力强大的武器,可以震慑四方,减少不必要的战争。” 李承乾颔首认同。 张川柏又一脸天真地说:“有了火药,我们和胡虏打仗就更有胜算吧?” 李承乾正色道:“有没有火器,我们都能够获胜。但有了火器,可以减少我军士兵的伤亡。” “那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张川柏灰扑扑的小脸露出喜悦的笑容。 他希望那些素不相识的士兵平安。 每一个士兵,都是父老乡亲。 是别人的父亲、兄弟、儿子! 李承乾也微微笑着。 张川柏觉得,太子没有传闻中难相处啊! 他们说着话,皇帝召张川柏和李畋上前。 李治站在皇帝旁边,看着对比强烈的两人,好奇地问:“为何李畋看起来那么惨?” 李畋尴尬地说:“回大王,我错估了这种炸药的威力。我站在平日做爆竹实验的安全距离,哪曾想被炸飞了。” 张川柏满脸无辜:“我提醒过了。” 皇帝摆摆手,郑重地说:“你们助军器监做火器的功劳,朕知道了。张川柏,你之前写给李九郎的信,为何只说火器名称简介,没有说明详细做法?” 嗯? 张川柏解释:“因为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李九郎的身份,不方便讲做法。最重要的是,我只懂一些理论,真正详细做法我也不会,需要专业的人实验。” “你还挺谨慎的。”皇帝轻笑。 李治在一旁对张川柏眨眨眼睛……其实你就是为了炫耀!为了考倒我! 张川柏也对李治眨眨眼……我只是分享知识而已,能有什么坏心思? 皇帝打断了小儿郎的眉眼官司,威严地说:“张川柏,你将你知道的都教给军器监的人,回江都之后好好读书习武,朕对你寄予厚望啊!” 张川柏精神抖擞地领命。 陛下说对我寄予厚望啊! 我一定要好好做事! 读书习武做农具,搞一搞小发明~~ 皇帝对张川柏的态度很满意。 天底下最好的都要进贡给皇帝。 包括人才,也包括人才脑海中的知识。 皇帝又抛出一个诱饵:“你过几年到国子监……是做学生还是做老师,就看你的表现。” 张川柏愣住了。 什么意思? 我还能直接去国子监做老师? 皇帝笑了笑:“朕特召李畋到军器监任职,你现在还太小不适宜为官,再过几年就可以了。能教授什么课程,你现在就可以开始琢磨。” 张川柏又惊又喜:“谢陛下!” ……阿耶!阿娘!我当官了! 陛下当众承诺的……国子监老师! 那可是清贵的官。 和曾祖父的“图书管理员”一样,受人尊敬又有前途! 当了官还能继续求学吗? 当然可以。 活到老学到老啊! 张川柏干劲十足,一副要为君主贡献全部力量的模样,让李世民心情更愉悦。 朕驭人有道啊! 检验完炸药的威力,李世民、李承乾、李治和一众高官离开。 留下张川柏和军器监的人。 张川柏望着太子的背影,觉得李承乾跟皇帝李世民也挺像的。 李承乾和李治都见过了,只差大名鼎鼎的魏王李泰……听说李泰很胖,可能跟李世民不那么像。 但做阿耶的,都喜欢胖小子吧? 张川柏低头看看自己,好像也胖了点? 阿耶阿娘知道会高兴的! 爆炸实验选择较空旷的地方,丹桂别苑被毁了部分花园,大多数地方还能住人。 张川柏还得再住一些日子……要将头脑中关于火药的知识掏空。 “爆竹祖师”李畋从激动中清醒过来,呢喃:“我见到皇帝和太子了!还有晋王!我还当官了!谢天谢地,这回能娶到媳妇了!陛下还说,他对我也寄予厚望!” 他方才一脸淡定,是因为没反应过来! 被炸得灵魂出窍了! 现在灵魂终于归位。 呜呼! 喜出望外! 即便炸得鼻青脸肿也值了。 张川柏疑惑地看向李畋:“娶媳妇那么难吗?不是到了二十岁,就有里正催婚?” “催……也得有人肯嫁啊!”李畋感慨,“房屋被炸毁还是小事,像我这样常常受伤,哪天就可能缺胳膊少腿的,谁肯嫁?小郎君,你可不要学我啊!” 张川柏连连点头:“我才不要干炒火药的活!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做火器就是诸位的责任了!” 去国子监做老师,不比炒火药快乐吗? 我是曹门弟子中第一个当官的,让大师兄李善和二师兄卢照邻惊掉下巴! 哎呀呀! 越想越归心似箭! 梦里有个叫姜丰的美男子常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第108章 大郎还有机会吗 其实张川柏知道,自己可能被皇帝那啥了。 就是那啥。 有个词咋说来着? 还有一个理论: 在某一专业领域,对某个人的期望值越高,他就会表现得越好。 所以阿耶常对萌萌说:“你真是一头好牛啊!你比别的牛小就那么能干,长大了一定是全江都最能干的牛。到时候,你就不是普通的牛,你是牛师傅。” 萌萌听得高兴坏了,干活更起劲,干草都吃多几口。 咦? 垂死病中惊坐起,牛马竟是我自己? 小孩子到陌生的地方难免不安,张川柏住在陌生的地方,难免想得有点多。 小脸上各种神色变来变去,跟变色蜥蜴似的。 最后,小三郎叉腰:“吃饭!今天的羊要蒸着吃!” 就算做牛马,也要好好干饭! 说好的每天羊肉管够! 军器监的人留下来学火器,闻言乐呵呵:“吃完还要请张小夫子给我们上课。” “张小夫子将来去国子监做老师,现在先做军器监的老师!” 国子监、军器监,四舍五入就是一样的。 他们有一点点遗憾,张川柏天生就该去军器监炒火药,是自己人啊! 陛下对张小夫子寄予厚望,才不让他专业炒火药? 李畋却想到一个问题:“军用火药的配比中硝的含量太高,成本居高不下啊!” 炸药威力是大,但有一个致命缺陷——太贵了! 古籍说“硝石出陇道”,古人很早就知道硝石。 但硝石产量依旧稀少,非常昂贵。 今天他们一“轰隆”,炸掉的是金闪闪的钱。 这还不算做震天雷、铁壳地雷要用到的其他材料。 张川柏的兴奋冷却,挠挠头说:“硝石只能靠挖矿,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问题。” 话说另一时空的大宋,火药武器种类繁多,但硝石大多靠从辽国走私……难度可想而知。 大唐没这个问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矿的地方必然是大唐的领土。 军器监的人说:“道士应该知道哪里有硝石矿,朝廷会有办法的。” 张川柏打起精神:“有道理!我们先别操心成本……承蒙诸君配合,今日的爆炸效果才那么好。也请诸君接下来继续配合,早日完成任务,各回各家各找各娘。” “是!我们都听小夫子的。” “那么……”张川柏鼓着小脸,“夫子就夫子,能不能不要加一个‘小’字?” “哈哈……” 军器监的官员常年混迹于打铁的汉子中,性情都挺直率。 张川柏觉得和他们相处挺舒服的。 他现在最惦记的是大兄。 过去那么多日,大兄应该成功考进太医署了吧? …… 另一边,张远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离开了太医署。 太医署没有统一的开学季,也没有统一的毕业季。 各科的学生是陆陆续续考进来的,招生的时候会有一场入学考试。 没有学医天赋的,趁早哪边凉快往哪去。 现在,张远志就是要去“乘凉”的那一种。 雄赳赳气昂昂地进来,风萧萧易水寒地离开——他没通过考试。 浑浑噩噩地走回光德坊,面对大师兄期待的神色,张远志更加无地自容。 “我没通过。”张远志沮丧地说。 “啊?”赵贞固很惊讶。 孟诜也有些惊讶。 他跟张远志交流过,认为对方基础还是扎实的……《千金方》都能背下来。 “第一场笔试就没过?”赵贞固猛地站起,“不可能吧?考核标准那么高?” 张远志耷拉着说:“第一场的结果没有当场给出,就进行下一场……让我给一个得了恶疮的病人看诊。 本来,我是想中规中矩开常规药方,但看病人的恶疮中有虫,我就开了藜芦……主考医师说我擅用毒药,判我不过,还骂了我一顿。” 他委委屈屈:“大师兄,那人骂得好难听!” 羞愤欲死了! 赵贞固:“……” 他本来还以为,张远志用藜芦可以脱颖而出,没想到适得其反。 孟诜皱眉:“《神农本草经》提过藜芦,以治病去邪为主要功效,因其有毒而列为下品。确实还没有哪本医书用藜芦治恶疮。” “可是我实验过的。而且,我们老师和三郎都说过可以!”张远志哀叹,“病人情况不妙,常规的药恐怕不行,我才想着冒险。” 这年头,长一个恶疮也是要人命的! 赵贞固沉默了。 他本来隐隐担心……甄医师在太医署有“故人”,会不会针对远志。 但想想医师敢让远志来考,应该是不至于。 张远志难过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说:“你们可不可以帮我打听一下,那个病人住在哪里?” “你想做什么?”孟诜问。 张远志诚实地说:“我担心他的情况,不能见死不救。藜芦杀虫的药效好。” 考不进太医署很难过,但人命是更重要的事。 孟诜反问:“你觉得太医署的医师医术会不如你?” 张远志瞪大眼睛:“他们肯定比我强!但是藜芦这一道药材,也是经过验证的。” 孟诜对疮肿研究不多,见张远志坚持,点点头:“我去帮你打听。但对方不一定肯用你的药,又或者,用了你的药出事,你会承担风险。” “这……”张远志略微迟疑,仍然坚定地说:“我要再见一见病人,说明其中的风险,请人做好见证。他若肯用,出事了不怪我。他若不肯用,我也不勉强。” 赵贞固拍拍张远志的肩膀:“这就对了。” 要做好人,不能做烂好人。 甄医师的经历告诉弟子们,行医也要保护好自己。 “要不,我们想办法给三郎送一封信,将这件事告诉他?”赵贞固提议。 张远志迟疑:“三郎一定是忙着什么正事,打扰他是不是不好?” “无妨吧?”赵贞固也不确定了。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送信…… 有事就要找家人商量,兄弟就是用来打扰的! 孟诜立刻动身,通过跟城里各医馆的关系,打听病人的消息。 张远志和赵贞固去到驿馆,托人给张川柏传信。 忙了一圈后,考试不过的伤心好像也消散了一些。 “大师兄,我还是要让老师失望了,也让阿耶阿娘失望。”张远志叹道,“我本来想着……算了,本来怎么想已经不重要。” 嗷呜~想哭~ “别难过,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呢?”赵贞固安慰。 考试不过,远志还有机会吗? 第109章 御赐豪宅 此刻,摆在张川柏面前的是一道大唐名菜——浑羊殁忽。 具体做法是:各种调味品调和过的肉及糯米饭填入鹅的肚子里,再把鹅放进羊的肚子里,羊烤熟之后,里面的鹅也可以吃了。 这道菜的精华不是羊,而是里面那只鹅。 据说讲究的做法,鹅必须是童子鹅。 能吃到这么讲究的菜,是因为这是一场犒劳宴。 李治犒劳张川柏协助研发火器有功。 切好的鹅肉和羊肉,放在张川柏面前的食案上,他就沉醉在美食中。 辜负美人也不能辜负美食。 但凡有一丝走神,童子鹅岂不是死得冤枉? 李治对肉不是很感兴趣。 相对于烤羊和熟鹅,他更喜欢一碟醋芹——芹菜腌成酸菜,调以五味而成。 醋芹佐酒绝佳,可惜他们还年少不得饮酒。 李治放下筷子之后,其他宾客也放下筷子,有侍者端来温水、布巾和澡豆。 张川柏抬起头,两只手拿起布巾洗脸,眼睛还享受地眯着……像一只吃饱饭洗脸的小狸奴。 “说点你们都想知道的事吧!”李治说。 今日一起吃饭的,有一位是职方郎中陈大德,刚出使高句丽回来。 “陈大使”非常雄壮,一个人就干掉半扇羊,吃相也很豪迈,手上脸上都是油。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从战场回来的将军。 或许……出使邻国就需要这样的人。 他洒脱地洗干净手和脸,讲自己这次出使的见闻。 “我到了高句丽的城池,贿赂当地的官员,以游山玩水的名义考察地形地势,寻访滞留在当地的中原人…… 他们之中许多人,隋末征高句丽,留在那里娶妻生子。他们心念故土,见到我就哭,向我打听亲朋故友的生死。我哄骗他们说,故乡亲人都好……” 众人安安静静地听,想象那些远离故土的人,都不禁难过…… 应该让他们回家乡啊! 陈大德又说:“我已经跟陛下汇报了高句丽的情况。” 张川柏恍然……李世民征高句丽是在贞观十八年。 遗憾的是,这一次出征虽然很大程度上削弱高句丽的国力,并没有灭亡高句丽。 直到龙朔元年,李治兴兵攻讨高句丽,最终将高句丽灭亡。 原来从那么早,大唐就对高句丽磨刀霍霍。 张川柏看向李治……原来,你也一直惦记高句丽! 李治也看向张川柏:“你知道朝廷为何接连赏赐你吗?” “火器?”张川柏想到自己近日忙活的事。 “不仅仅是火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的是国力,这几年粮食丰收,是出征的底气。”李治郑重地看着众人。 “是。”张川柏点头。 李治笑道:“江都上报再生稻已收获,江都令崔珏在奏疏上说‘生育期短、米质优、省种、省工、节水’,可以在合适的地方推广。” 张川柏双目一亮:“再生稻都收割了?唉呀!我的禾花鱼!” 卢照邻、李善和柱子、阿黄、表妹陆娇娇……一群人扑腾扑腾摸鱼,自己却在此陪皇子吃饭! “摸鱼真的那么有意思?”李治好奇地问。 “有啊!”张川柏连连点头,“你没有摸过,所以不知道!” 李治还想详细问…… 旁边有人轻咳两声,少年晋王端正神色,不再谈小孩子的游戏。 其实,他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啊! 李治一本正经地说:“你屡次立功,赏赐不能少。给你赐宅的事,差不多可以定下,现在有两处宅院,你选择一处……” 陪着一起吃饭的陈大德、李畋等人都很羡慕。 赐宅还能选? 张川柏也很期待。 有新房子啦! 大兄不用借住在朋友家啦! 他收到阿兄的信,说是没考上太医署。 哼! 咱们在长安开医馆,专治疮肿外科! 治好一个,跟太医署报告一次! “其中一处在务本坊,宅院空置多时。国子监占据了务本坊半坊之地,梁国公府也在务本坊……你若住在那里,将来去国子监很方便。” 梁国公房玄龄,女儿为韩王妃,儿子房遗爱尚高阳公主,显贵至极。 “这么好啊!”张川柏兴高采烈。 萍乡来的李畋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对长安更了解的陈大德则是神色古怪。 李治接着说:“礼部选了这一处,我觉得有一点不妥,想先问问你的意思。” 他很够朋友了! 先把不妥的地方说出来,省得小朋友住进去吓出毛病。 长安市井传闻,务本坊西门是鬼市。 每当风雨如晦之日,就会听到鬼市喧哗;秋冬的夜晚,还能听到卖干柴的声音。 有鬼吟诗“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九衢生人何劳劳,长安土尽槐根高。” “这处宅院,就在务本坊西门旁边。” 李治话音一落,现场一阵安静。 “噗!”李畋忍不住笑出声。 不是幸灾乐祸,只是觉得张川柏那副吞了鹅蛋的模样很有趣。 李治尴尬地说:“那处宅院地段好、地方大,做什么都方便。唯一的不好就是……咳咳,因此一直没赐出去。” 张川柏合上张大的嘴巴。 他是一个擅长做梦的小儿郎。 连白蛇变成人都以为是真的,也担心过崔珏化身判官说他不对劲。 所以,他也害怕有鬼。 冷静了片刻,张川柏眨巴着眼睛问:“大王先说这一处,是觉得这处比较好吗?” 李治连连点头:“若非有那些不好的传闻,这是极好的宅院。当然,你也可以选另一处,就是地段差一点,小一点。” 如果不是连接鬼市入口,也轮不到张川柏啊! 跟国子监、房玄龄做邻居,多得是人愿意! 张川柏犹豫了一会儿,看向李畋:“李兄,我听闻你曾用鞭炮将鬼怪邪魅全都吓跑,是不是真的?” “啊?什么传闻?”李畋诧异。 张川柏更惊讶:“你不知道?” 难不成,神话里都是骗人的? …… 李畋说:“我不知道你听闻什么故事。但鬼怪怕火光,你若选择这一处,办乔迁酒的时候多放一些鞭炮。我们近日实验各种火药配比,威力不大的做了鞭炮,正好可以用。” 张川柏想了一会儿,问:“大王,我可以申请一批鞭炮,乔迁仪式用吗?” “可以。”李治同意。 张川柏下定决心:“就这么办!我就要此处!” 若真的有鬼,就跟鬼好好商量,请他到隔壁去。 隔壁房府有权有势有驸马,想要什么有什么。 他家里只有各种化学原料,时不时搅屎搅尿,说不定哪天还会爆炸。 想必聪明鬼都知道怎么选择~~ “你这几日等着接旨,然后就可以乔迁新居了!”李治高兴地说,“我猜得没错,你果然会选择这一处。” 不愧是有奇遇在身的江都神童! 不愧是我那无所不知的笔友! 第110章 有贵千金 张远志没通过太医署考核的事,李治已经知道。 驿馆的驿长先通知晋王府的人,才把信送到樊川别苑。 一顿饭吃完,连赐宅的事都说好,张川柏还是没有提太医署,李治也就不说。 太医署招生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一是考察对方的医学基础,二是考察对方是否诚心学医。 最可怕的是一个没有诚心的人,学到半桶水出去害人害己。 学医是一件慎重的事情,张远志若能力不足,倒不如趁早改行。 …… 英国公的孙子李敬业站在张远志身前。 觉得自己的身高好像不具备优势,李敬业又让人搬来一张长安最近时兴的官帽椅。 五岁的小子爬上高高的官帽椅,总算可以和张远志平视了。 “你为什么把张三藏起来,是不是不想让他见我?”李敬业霸道地说。 张远志叹气:“我已经说过了,舍弟被李九郎请去做客。” “哪个李九郎?我还是李大郎呢!”李敬业仰着头。 张远志:“……长安姓李的太多,反正是李家九郎。” 讲道理啊,人家是真正的李九郎,你不是真的李大郎。 张远志已经听说,英国公李世积,原名徐世积,字懋功,瓦岗军头领。 武德二年归附大唐,高祖皇帝赐姓李。 面对不讲理的小郎君,张远志只能安抚:“我已经送信给三郎,想必他很快就会回来。小郎君若没什么事,我就先离开了。” 李敬业从椅子爬下来,追着说:“不许走!额不许你走!” “小郎君,我要去给病人看诊。”张远志耐心地说。 “是那个得了疮肿的病人吗?”李敬业问。 “你怎么知道?” “有人告诉我的!”李敬业眼珠子一转,“我还知道,你被太医署的医师骂出来了!” 张远志:“……” 李家的小孩子真是太不可爱了! 李敬业说:“我跟你一起去!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懂治疮肿!” “你知道什么是疮肿?”张远志背着药箱,挑了挑眉问。 “反正我知道。”李敬业哒哒哒地跑在前面。 他是乘着马车来光德坊找张远志的,有他的马车在,倒省得张远志步行去找病人。 …… 张远志本想着,说服病人试用他的新药会很难。 但是没想到,病人爽快同意了。 “治吧!”病人瘫在席子上,哀嚎:“我用了太医署医师的药,疮还是烂,疼得日夜不安。你的药有毒是吧?毒死了倒好,省得受这种零零碎碎的折磨。” 没有得过重病的人很难理解。 有时候一日日的煎熬,让人恨不得一刀了断。 张远志说:“毒死倒不至于,我的药经过炮制,外用杀虫效果好……” “求求你了!”病人说,“快给我用!” 磨磨唧唧的,我都要活不下去了! 张远志向周围的人说:“请坊正和诸位邻里做见证,刘大自愿用我的药。万一……” 为了这件事,还通过孙思邈弟子孟诜的人脉,提前请到坊正和邻里过来,把风险和责任说清楚。 坊正说:“孟医士已经说过,我们都知道了。刘大也是倒霉催的,在万年县的牢里住了些日子,就得了恶疮……” 张远志懂了,原来是刚出狱的人。 可能是牢房的环境不好,才染上恶疮。 不过,即便对方是犯人,在他眼里也只是病人。 张远志打开药箱,在众目睽睽下给刘大清理辣眼睛的恶疮…… 他下手很稳,经历过给牛马接生、给猪狗治病,已经没什么场面能吓倒他。 “太医署医师给你开的内服药,是清热解毒的,你继续用。我明日再来给你换药。”张远志站起来。 刘大疼得全身都是汗,有气无力地说:“药费怎么算?太医署说,以我的疮肿给考生作为考题,不收药费。” “我现在不是太医署的考生,药费是要收的。”张远志看看刘大的家,报出医药费:“两文钱。” “好!”刘大迅速答应。 两文钱他给得起。 他也不傻,看到坊正客客气气地跟张远志还有一个锦衣华服的小郎君说话,知道这不是普通人。 一个外乡人,能请来那么多人做见证,就很有本事了!说不定自己的病痛真的有救! 邻里们围着刘大,七嘴八舌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气出吗?” “你不知道,这位张医师,是江都神童的兄长。他还住在孙神医的弟子家!你不知道江都神童?哦,你刚从牢里出来……” …… 李敬业跟在张远志身边,不满地说:“收他两文钱就够吗?你卖给我的药,为什么要收一千文?” 太过分了吧? 你不能因为我有钱就宰我! 我只是小,不是傻! 张远志解释:“上清霜的原料都是贵重药材,其中有一味药是冰片,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多贵。黎芦便宜,我家用来做农药的。” “这样啊!是我误会你了!”李敬业爽快认错,又好奇地问:“你治好那个人,太医署就能收下你吗?” “我不知道。”张远志说。 “太医署不收你,你不会不高兴吗?为什么还要救人?”李敬业不明白。 “人命至重,治病救人,不需要高兴。”张远志平静地说。 李敬业似懂非懂,歪着头说:“你是个好人。” 说完哒哒哒跑远了。 张远志看着李家豪华的马车远去,摇了摇头:“这些小儿郎,真是一个比一个古灵精怪。” 一直在旁边围观的赵贞固笑道:“看不出来啊,你这么得英国公府小郎君喜欢。说不定,你的事真的有转机。” 可能是张远志身上有一种正气。 但行好事,不问得失的正气。 小孩子对好人坏人很敏感,所以喜欢张远志。 张远志仰头望天:“其实我已经想开了!本来就是过来见见世面,我已经长了很多见识。考不进太医署,我回去跟老师好好学,一样能做名医。” “也对!咱们老师很厉害的!”赵贞固说着,想起一件事:“英国公也是医学名家,参与编纂《唐本草》,并撰写《脉经》一卷,可惜他此时不在长安……” 说着,赵贞固上下打量张远志,“一回生二回熟,你跟英国公府是熟人了。等他回来,我们一起拜访?” 张远志心不在焉地点头。 脑海里想着各种事。 明天过去换药,再看情况调整用药。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无论如何,希望病人好起来。 烦心事抛一边,想一点开心的…… 等三郎回来,我们可以乔迁新居吧? 御赐豪宅!咚咚锵! 第111章 秋深橡子熟 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芜冈。 伛偻黄发媪,拾之践晨霜。 …… 秋意深沉,橡树结的果子早已熟透,一颗一颗散落在山冈树林里。 一个驼背的,花白头发的老婆婆,一大清早就踩着冷冷的秋霜,在山坡上捡橡子。 老人家行动不便,手脚很不利索,整整一天,不过捡了一小筐。 “老婆婆,你捡这些橡子做什么用?” “回去晒干,再蒸一蒸,用来做过冬的粮食。” ……这是一首写拾橡子老妇人的唐诗。 而现在,张家湾附近的树林里,卢照邻背着箩筐,跟着村里的孩童钻进树林捡拾橡子。 师弟张川柏去长安之前,托他照料三头猪。 橡子可以做杂粮,也可以给猪做零食,帮猪囤膘。 他跟这群孩子说说笑笑,俨然是“南门里第一合作社”的一员,没有半点县尉郎君的架子。 “卢郎,你说我们老大什么时候回家啊?阿黄都想他了!”柱子说。 卢照邻说:“不知道啊……送来江都的文书说,皇帝奖励三郎一处宅院。赐宅要选吉日、办仪式,总要把宅院收下才能回来。” “皇帝真的给我们赐宅?不是谣传?”小伙伴们还是难以置信。 一处宅院啊! 皇帝怎么那么大方呢? “是真的。张叔不是说要请客庆祝吗?”卢照邻说。 “那不是他们在江都城的宅子入伙酒吗?两件喜事合起来请一次客?” “主要是阿衍叔家喜事太多,每一件都请客,其他什么事都不用干了。”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 这么说起来,阿衍叔还真是勤俭持家啊! 张柱大声说:“什么‘阿衍叔家的喜事’,是我们所有人的喜事!川柏是不是我们老大?” “汪汪~~”是~~ 钻在枯草丛中的阿黄发现了一片散落的橡子。 小孩子们立刻将“老大”抛到九霄云外,冲上前捡。 进树林捡橡子的通常是老人和小孩儿,不会走得太远。 而近处的树林都被一波波的人扫荡过,难得发现一片没被捡过的。 “阿黄!你真厉害!”卢照邻表扬,“你真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狗!你这么能干,将来一定能做狗中之狼!” “汪汪~~”算你有眼光! 阿黄屁颠屁颠地在落叶中扒拉,干劲十足地寻找没被发现的橡子。 …… 卢照邻读书做文章很厉害,摸鱼捡橡子就比不过乡间孩童。 别人的橡子装满小箩筐,他的刚刚铺了一层底。 “你不要难过。”柱子说,“捡橡子要运气的,你运气不是很好。 卢照邻:“……谢谢安慰,我不难过。” 对他来说,能捡多少就多少,重要的是这个过程。 认识张川柏以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好了,近半年都没吃过药。 他的阿耶和老师对此都很欣慰,鼓励他跟乡间小儿郎一起玩耍。 刚得知皇帝给张川柏赐宅时,卢照邻有一瞬间的失落……小孩子之间难免互相比较,何况他还是有名的神童。 他也幻想过,皇帝给自己赐宅,带着阿耶阿娘和兄弟们住进去,热热闹闹大摆筵席。 捡了几天橡子之后,他渐渐调整好心态。 张三是我师弟! 皇帝奖励他,四舍五入就是奖励我! 将来进长安,我多了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噫! 这么一想,卢照邻简直比姓张的还骄傲~~ …… 卢照邻背着橡子来到张川柏家时,张家来了客人。 是张川柏的姑母张清浅、二表兄陆仲明、表妹陆娇娇。 “卢少府家的小郎君也会捡橡子了!”张清浅笑着夸赞,“好多读书人家的小郎君,连橡子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捡得不多,不够三头猪吃一顿。”卢照邻有些不好意思。 陆娇娇趴在小箩筐边上看,笑眯眯地说:“是不多!下次我和阿兄带卢兄去捡,我们知道哪里有!” 卢照邻高兴地说:“好!” 捡橡子这种事跟采蘑菇一样,会上瘾的啊~~ 他常来张家,跟张家的亲戚都熟悉了。 张川柏的表兄就是他的表兄,张川柏的表妹就是他的表妹。 大人坐在一起,商量摆几桌席面……有三郎的好事,要请的客人比较多。 原本一些没什么来往的人家,得到消息都来走动。 小孩子们听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跑开了。 “我去喂鸡!”陆娇娇跑在前面,“舅母攒了好些鸡蛋,留着招待客人呢!” 小女娃娃追在母鸡后面,学着大人摸摸鸡屁股有没有蛋。 母鸡们见到她都夹紧屁股。 她像一只黄鹂鸟般说个不停:“我最喜欢吃鸡蛋了!鸡蛋怎么煮都好吃!卢兄喜不喜欢?” “喜欢。” “我舅舅家摆席面,你要来吗?我悄悄告诉你,会有很多好吃的!” “当然会来。”卢照邻笑道,“我和大师兄要来帮着招待客人。” “我也帮着招待客人!”陆娇娇说。 她喂鸡,卢照邻和陆仲明一起喂猪。 小孩子们能帮大人干很多活了。 卢照邻走出张家时,吴秀说:“前几日捡的橡子,做了一些橡子凉粉,小郎君带一碗回去吃吧!” “不必……” “很好吃的。” “那好。”卢照邻应下,“多谢婶娘。” 他捡的橡子,换成橡子凉粉带回家,跟阿耶分享劳动成果。 …… 吉日吉时到! 江都城张家门口,“噼啪噼啪”的爆竹声响起。 这是真正的爆竹——竹腔中的水汽遇热膨胀,“啪”的一声炸开。 想要爆竹的声音又脆又响,也是有秘诀的。 竹子足够粗、竹子足够湿、竹节足够密! “张主簿教子有方,我们江都人都感到自豪啊!” “我第一次见到张三郎,就知道他不同寻常!” “我们江都人杰地灵,才有张川柏这样的神童。” …… 爆竹声中,不断地有客人登门,向张衍道贺。 来的客人多,张家湾的族亲们不把自己当客人,而是以主人家的姿态,帮忙招呼客人。 他们想法很简单,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扬州张氏兴旺了,子孙后代都能以姓氏为荣! 南门里的里正陆明扬也把自己当主人,乐呵呵地说:“我早就说,川柏跟我的孙子是一样的!他是我亲孙子啊!” 几个亲孙子:“……我们一起改姓张?” 热闹的说笑声中,张衍笑得脸都要僵硬了。 转过头用力地搓一搓,接着笑! 只是遗憾,三个小鸟儿都飞远了,不能在一起分享喜悦。 第112章 张家长安大宅 张衍对自家儿子再有信心,也没敢想务本坊的大宅。 和前面的朝代相比,唐代赐宅行为更加频繁。 “赐良田千顷,甲第一处”,这是唐高祖李渊对心腹重臣裴寂的赏赐。 现在都贞观十五年了,务本坊这种地段的宅院,还没赐完?能轮到小小的三郎? 到了赐宅这日,张川柏从樊川别苑回到长安城。 他的任务完成,继续研究新火器,是军器监的事啦! 兄弟相见,刚说了几句什么李大郎、刘大郎的……传旨的人就到了。 是老熟人——礼部主事方回。 对御赐宅院的内情,方回很清楚。 看到小儿郎喜滋滋、一副“我捡漏了”的模样,方回欲言又止。 鬼市旁边的空宅挺有名的,鬼吟诗阴森森。 还有人煞有介事地说,秋冬夜晚能听到卖干柴的声音,宅子里一定住着一只枯树精。 ……算了,还是别说扫兴的事吧! 童子阳气旺盛,百无禁忌。 张川柏高高兴兴地说:“方主事,我办乔迁酒的时候,你一定要赏脸来喝一杯啊!” “一定一定。”方回答应。 天灵灵地灵灵,人多不用怕! 赐宅的旨意一下,有些人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打赌小儿郎一天就哭着鼻子跑出来。 方回善意地说:“我帮你选一个阳光灿烂的吉日,大中午办乔迁酒。” 张川柏仰着头,一脸认真:“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其实,鬼故事我听得多了,鬼却没见过。如果那里真是鬼市入口,我还能收门票呢!” 方回:“……” 可以! 你还想挣鬼钱! 小儿郎胆量那么大,方回觉得自己也可以大胆一点。 听说上官仪派人帮张川柏办乔迁仪式,方回也主动提出帮忙。 一路同行,这关系不比上官仪亲近得多? 张川柏乐滋滋地感谢。 这证明什么? 人人为我! 小么小三郎,人缘就是好! …… 安排宴席之前,张川柏和阿兄先里里外外看自家新宅。 “好大的院子,用来种菜够全家人吃的!” “方主事说,礼部赐宅前安排人修缮过,绝不会漏雨掉灰,家具也有一些,搬进来就可以住。” 张家兄弟对御赐豪宅很满意,除了稍微荒凉萧条一点,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在长安能住这样的大宅,真是做梦都不敢想。”张远志抱起张川柏,满心兴奋:“三郎,我真的像做梦一样。” “放我下来!”张川柏嘟囔,“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儿了!” “哈哈……”张远志掂量了一下,放下小三郎:“怎么好像重了?你在李九郎那里作客,真的天天吃羊肉吗?” “必须的!我已经尝试了羊肉的十八种吃法。”张川柏得意地说。 兄弟俩同在异乡为异客,比在家时感情更好。 张川柏不好对别人炫耀的,都跟兄长说。 他的脚步声从前院传到后院,说话声也没有停过……就算有什么异常生物,估计也被他聒噪得躲起来。 后院有一棵枯树,张川柏围着枯树转了三圈,大声说:“枯树精?枯树精?你在不在?你卖不卖干柴啊?” 张远志被三郎镇住了。 你真想跟鬼怪做邻居啊? 枯树没有回应。 张川柏叹气:“我就说嘛……这世上最不科学的就是我自己。” 务本坊有个国子监,里面都是年轻人。 说不定就是年轻人在这处荒宅聚会,以讹传讹闹出传闻呢? “他们说的鬼怪还会吟诗!鬼这么文雅的吗?我都不会作诗呢!”张川柏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有道理!”张远志认同。 张川柏兴致勃勃:“正堂通常会摆一架屏风……我在李九郎那里见过,屏风上是名家的画。” “屏风后放一张大床……不是睡觉的,是用来坐的,床上放凭几,坐在上面可以倚靠。” 说到这里,张川柏双目一亮:“我可以不按照其他人家的布置啊!我摆一整套官帽椅、高脚几案、八仙桌!” 引领长安家具新风尚! 他和卢照邻卖给武家家具图纸,武家做出来了。 如今在长安一些人家,也能见到官帽椅。 张远志见三郎那么兴奋,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他笑道:“高足桌椅卖得很贵,但我们现在也有钱了,可以去问问。多亏了英国公府小郎君,不仅一下子买了五份上清霜,之后又买了几份回家备用。” 张川柏仰望兄长:“李敬业信任你,才会花高价买。现在没有寒瓜了,来年做多一些上清霜。” 他们这次没敢做太多。 寒瓜还罢了,冰片之类的配药都贵……万一卖不出去,付出的成本让人流泪。 也就是张家纵容孩子,一般的人家哪敢说试就试。 张远志摇摇头:“虽然是特效药,但并不是人人都用。价格又昂贵,只有不差钱的才会买,做得多了,未必卖得出去。” “也是……那我们还得想想其他挣钱门路。”张川柏琢磨。 从李九郎那里获得一批鞭炮,办入宅酒时一鸣惊人,结合这座荒宅的传闻…… 鞭炮驱邪的效果必然深入人心。 今后鞭炮肯定取代传统的“爆竹子”,过年必备。 但是朝廷看到了火器的威力,要求军器监严格管理硝石,优先做火药武器…… 即便留出一些做鞭炮,也由官办工坊做。 连“花炮祖师”李畋都被“招安”,张川柏也别想靠着做鞭炮挣钱…… 这样不行,想下一项! 张远志揉了揉小三郎的脸:“慢慢来,我们一样样添置家具,总能够把张家长安大宅布置得妥妥当当!” 张家大宅! 张川柏回过神:“阿兄说得对,现在这样就很好啦!做人不能太贪心!” 他又兴致勃勃安排:正房给阿耶阿娘住,三兄弟一人一间房,还有花花的、萌萌的…… 长安大户人家养马,我们养牛很合理! 牛有很多用途的! “还要留几间屋子,给阿兄做药房、给病人看诊!” 张川柏说着,想起来一件事:“你说那个得了疮肿的刘大,换了几次药,病情有起色……太医署知不知道? 张远志眨眨眼:“我没有特意去告知,反正……” 话未说完,凭空多了一丝凉意,似乎枯树的影子压了下来。 张家兄弟对视一眼,默契地站起来往外走。 口里说着百无禁忌,脚步很诚实地加快。 快快快! 主要是人气还不够旺! 摆乔迁酒时,请一屋子的人来暖宅,再轰隆隆放一通鞭炮,就什么都不怕啦! 他们的身后,一只狐狸从枯树的树洞中钻出,“呜呜”地叫了几声。 那两个人好聒噪啊! 怎么可以有那么多话! 有两脚兽来抢狐狸的家啦! 第113章 李治送的字 搬新家之前,张川柏也住在孟诜家中。 他郑重感谢孟诜对自家阿兄的照顾:“我家大兄,真是太麻烦孟兄了!若非孟兄帮忙,他连病人住哪里都不知道,更别说找坊正、邻里做见证。” 孟诜:“小张贤弟不必客气。” 张川柏连连说:“一定要感谢的!” 孟诜看见小豆丁一丝不苟地行礼,好奇地问:“你看起来像你兄长的兄长,你们出门在外,到底是谁听谁的?” “一般情况下,我听大兄的。但出门在外,本来就不一般。”张川柏说。 “你说得对。”孟诜忍俊不禁,觉得小儿郎很有趣。 张川柏又仰着头、一脸真诚地说:“我搬了新家后想请孟兄去做客,有一件关于酸碱反应的事,想向孟兄请教。” 孟诜,发明的黄疸试纸,被后世赞为最早的ph试纸。 张川柏想联合孟诜研究ph试纸,用来测试土壤酸碱度。 孟诜对化学反应很感兴趣,欣然同意。 赵贞固在一旁说:“你那新宅地方大,我也搬进去住。日后我有朋友来长安,请他们一起去住,帮你增加人气。” “赵兄真够意思。”张川柏眉开眼笑。 不怕人多,就怕人气不旺。 他对赵贞固的交友能力佩服至极! 赵贞固,不愧是凭一己之力,串起初唐盛唐名士的人! 主打一个:我可能不是很有名,但我的朋友你一定听说过~~ …… 休沐日,秘书郎上官仪将张川柏请到自己家。 上官仪一如既往的亲切。 他语气慈悲:“《长阿含经》云,‘佛告比丘,一切人民所居舍宅,皆有鬼神,无有空者’,万物有灵,树、蛇、木凳、狐狸……一切都有精魂,不必稀奇也不必恐惧。” 当过和尚的人,出口就是佛经,很有说服力。 张川柏被勾起好奇心……宅子里有没有蛇精树精狐狸精? 故事里说,妖精长得可好看了! 长得不好看的叫妖怪。 上官仪又让儿子上官纯出来跟张川柏相见…… “阿纯之前回去江都,不久前刚到长安,你们还不曾见过吧?他比你大几岁,让他带着仆从,帮你办安宅仪式。” “劳烦上官兄。”张川柏跟上官纯见礼。 上官仪此时不过三十三岁,是一个美大叔; 上官纯十五岁,是个美少年,修眉俊眼的,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一个穿着男装的飒爽女郎。 上官纯一边回礼,一边挑眉笑道:“这个小弟我曾见过的。” “你又开玩笑!你在哪里见过他?”上官仪问。 上官纯说:“我看张郎面熟,只当是久别重逢……唉!阿耶别瞪我!我见过他长兄,他们长得像!” 见阿耶快生气了,上官纯不再说笑,倒豆子一般讲他在江都的事。 交了几个新朋友,一起酸溜溜喷张川柏这种事……不必细说。 张远志治了一条疮肿的癞皮狗,就是上官纯养的。 “我本来是去请兽医,可当地人说,请兽医不如请回春堂的张大郎。”上官纯又对张川柏眨眨眼。 张川柏:……你眼睛进沙子了? 上官仪诧异地看向张川柏:“令兄是兽医?” 张川柏解释:“阿兄跟随回春堂甄医师学医,偶尔也给牲畜看病。他这次来长安,目的就是考太医署。” “原来如此。”上官仪恍然。 看看自家儿子,又看看张川柏,上官仪笑道:“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的缘分,既然是旧相识,以后常来往!” “多谢上官叔父。”张川柏恭敬地道谢,又说,“礼部方主事也说要帮我安排宴席。” 上官仪点点头:“你的人缘很好。” 他向来相信“缘”,此时觉得张家小三郎是个“有缘人”。 …… 皇帝赐宅,入宅仪式由礼部拨款。 方回跟上官纯、张家兄弟商量,不太铺张浪费,用礼部下拨的费用能办得妥妥当当。 若要大场面,就得自己贴一点钱。 上官纯是长安官二代,吃喝玩乐如数家珍。 考虑到张家的情况,他说:“我的建议是,菜肴中规中矩即可,准备几坛‘魏家酒’,招待贵客够体面。” 上官纯口中的“魏家”,就是魏征的“魏”。 名相魏征有家传酿酒秘法。 皇帝帮魏家酒写过宣传诗: “醽醁(ling lu)胜兰生,翠涛过玉?(xiè)。 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 魏家的“醽醁”、“翠涛”酒真是好啊! 比汉武帝喝过的“兰生酒”、隋炀帝的“玉?酒”都要好! 方回觉得这个建议不错,有皇帝赞过的酒,谁能说这席面不够档次? 而且,一般情况下客人不会在宴席时豪饮,准备两坛就够了。 张川柏听从专业人士的建议。 上官纯带着张川柏到“魏家酒楼”,当然不是魏征亲自开的……是跟魏家关系亲近的亲戚。 一进酒楼,张川柏就看到墙上那首皇帝写的诗。 他猛然想到,李治还欠自己一幅字! …… 唐人喜欢设宴,宜春宴、寒食内宴、曲江游宴、探春宴、裙幄宴、烧尾宴……名字都很风雅。 太平盛世,有事没事聚一聚。 方回作为礼部主事,办一个小小的乔迁宴,简直是小菜一碟。 万事俱备,新做的鞭炮也送到务本坊的张家。 吉日吉时一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得宾客们捂住耳朵。 比“爆竹”更响亮的声音,把新宅里各种奇奇怪怪的生物都吓得瑟瑟发抖。 鞭炮声停,“李九郎”派人送来一幅字——家和万事兴。 赵贞固诧异地问:“这是你请李九郎写的?” 张川柏得意地说:“入宅用这个,很贴切吧?” “你还真懂!”赵贞固哈哈笑。 一些不知道李九郎是谁的客人,夸这幅字写得好。 眼尖的人看见上面的署名……李治。 噗! 晋王李治! 张川柏的人脉很广啊! 装裱好的字抬入正堂,客人们入席。 饭食点心、菜肴羹汤,美味陈列,佳肴重叠。 每一道菜都有好听的名字,“贵粉红”、“见风消”、“玉露团”……都是饼;仙人脔,是炖鸡;光明虾炙,是烤活虾…… 有些光听名字,想象不出是什么食材。 席上有一种“看菜”,是用来装饰和观赏的,做得像工艺品。 客人们夸赞张家两位小郎君把入席酒办得那么妥当,果然是年少有为。 赵贞固喝了一杯酒,招呼一群朋友:“后院有一棵枯树,张三郎约我今晚在树下赏月,不知诸位可有兴致?” “有!”少年们轰然响应。 白天看不到的热闹,夜晚才看得到~~ 第114章 狐狸精怕不怕 这一夜,是张家兄弟入住长安新宅的第一夜。 正堂上挂着崭新的——“家和万事兴”,仿佛带着某种光芒。 这一夜的月色也仿佛格外明亮,有什么从月亮上划过。 张川柏以酪浆代酒,举杯说:“感谢诸位兄长近段时日帮我忙前忙后!我这新家,就是诸位兄长的新家。” 说完,他豪迈地将酪浆一饮而尽。 酪浆带着奶香,连张川柏的声音也显得奶声奶气的。 赵贞固、孟诜、上官纯……一起炒火药李畋也在,一起端着酒杯畅饮。 ……嗯,平日也不怎么喝魏家好酒呢~~ 喝了几杯酒,这些人胆气更大,跟枯树商量:“长安土尽槐根高,树精还在吗?我们一起联诗吧?” 枯树没有说话。 一个像小犬的嗷呜的声音,却从树上传出。 刚刚胆子还很大的年轻人齐齐后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是吧?真有什么?” “是不是嫌我们吵?” “鞭炮都吓不走?太猛了!” 怕怕。 刺激。 张川柏却很兴奋,围着大树转来转去:“是狗子吗?我有一个小弟阿黄,是犬中之狼……” 夜色沉沉,树洞又隐秘,一时发现不了声音从哪里传出。 张川柏没发现狗子并不死心,决定明天继续找。 我们来日方长~~ 家里不养几个小动物,怎么说得上“兴旺之家”呢? 上官纯说:“我让仆从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几间住人的屋子都念过经,不会有什么扰人清梦的。” 最小的张三郎都不怕,我们总不能输给一个小孩子! “说起做梦……这是张三郎最擅长的事啊!”赵贞固煞有介事,“若是有妖怪入梦,会被授课的神仙擒获吧!” 有妖怪就有神仙。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年轻人谈天说地,说起更多神仙事迹。 “扬州东陵圣母庙,有女道士康紫霞,自称年少时梦中被神仙带着巡南岳,醒来之后长了几十根胡须……你们听说过吗?”上官纯问。 “听过,听过。”赵贞固说。 “那康道士现在究竟是男是女?” 有人言之凿凿是女变男,也有人说康紫霞本来就是男扮女装。 孟诜则说:“北齐李铉着《李子正辩》说,至精之梦,梦中的人和事清清楚楚。愚者少梦,仆人一百个晚上都不做梦。像三郎这种,是最聪明的人做的梦。” “妙应真人的弟子懂得多!”张远志笑道,“我天天夸三郎,就是没有你会夸。” 他们高谈阔论,说笑声让枯树似乎都动了动。 “wowo”……故事讲得不错!继续继续~~ 说笑声骤然停止。 “你听到什么?” “没有没有。” “一定是喝多,听错了。” “看着时间也不早,要不还是去睡觉?” 来暖宅的年轻人看看高大阴沉的枯树,相携着往房间走去。 夜色已深,坊门关闭,大街不许行人走动。 来客都得在张家留宿。 怕不怕? 来都来了~ 张川柏今夜和长兄同睡一个屋子,绝不是因为害怕…… 从今往后,他们在长安有了一套大宅! 真是让人兴奋得睡不着~ 好不容易睡着了,张川柏隐约听到有什么动物呜咽。 颇有些“如泣如诉”的幽怨…… “呜呜” 狐狸:被窝暖和~~ 声音越来越近,就在张川柏耳边。 他伸出手臂压住什么,呢喃:“臭臭的,又是二兄的臭脚。” 好像是什么臭,梦中分辨不出呢~~ 咦?! 二兄不在啊! 张川柏猛地睁开眼睛,被怀里的一团影子吓了一跳…… “啊!有东西啊!” 他的一声惊呼,把张远志吓醒,也把住在旁边几个屋子的朋友们吓醒。 他们住得近,想着互相壮胆。 几个人慌慌张张冲过来: “真的有鬼?” “是黄鼠狼吧?” “枯树精吟诗了吗?” 上官纯对吟诗特别执着,想跟枯树精一较高下。 张川柏被黑影吓了一跳,黑影也被他吓了一跳。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黑影跳上窗户…… 月色中,它的身份暴露了。 “好丑的一只杂毛狐狸。”张川柏惊呼。 别人的狐狸,都是白狐、火狐、玄狐……这只毛色斑驳,好丑啊! 他说完,还揉了揉眼睛,似乎丑得没眼看。 狐狸的身影可疑地停顿一瞬,从窗户的缝隙钻出去跑远了。 “追!看看狐狸窝在哪里!”张远志兴致勃勃,“这种事我最擅长……我找过兔子、田鼠、蛇、刺猬和狗獾的洞!” 属于乡间少年的刺猹之魂瞬间觉醒! “原来是狐狸啊!莫非鬼怪传闻就是它搞出来的?” 一群年轻人披着衣服追了出去,却已经失去狐狸的踪迹。 一时之间,众人怅然若失,也不知道在遗憾什么。 或许,是没能看到狐狸化人? 他们猛地看向张川柏:“小三郎,入住第一夜狐狸就来找你,它是来找你报恩的吗?” “唉呀!你不该惊吓它!说不准明日一早起来,你就能看到它化人。” 张川柏:“……真的?” 你们别骗我啊! 我知道的故事多,想象力丰富,没想到你们的想象力比我还丰富! 这是喝了多少酒,才醉成这样! “不过,那只狐狸太丑了一点。”张川柏嘀咕,“还没有我邻居家的阿黄好看。” 张家的动物,从花花到萌萌,只要是有名字的,全都长得很好看。 家里怎么可以养丑狐狸呢? “不管了!明天再去找。”身为大师兄的赵贞固招呼小弟们,“都去睡觉!知道是狐狸闹事,就不怕了。” 上官纯看了看枯树的方向,挠了挠头,困惑地说:“真的是狐狸吗?没有别的东西?” 狐狸能吟诗吗? 这一夜,他们全都睡不好,做着各种聪明人会做的、光怪陆离的梦。 张川柏又在钟鼓声中醒来,恍惚地揉着眼睛,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花花今天又偷懒不打鸣? 哦! 是在长安! 在新家! “阿兄!起床!我们去找狐狸!”张川柏兴冲冲。 张远志慢条斯理地穿衣服:“你先去找,我回来再帮你。昨日入宅酒,有太医署的人过来,让我今日去一趟。我先过去看看,是什么好柿。” 新丰县的火晶柿子,就是好柿。 对于考太医署,张远志已经将希望降到最低。 不期望,就不会再失望。 “祝阿兄好运!”张川柏鼓励了一句,往枯树冲去……他有一种直觉,杂毛臭狐狸就住在那里。 可以跟狐狸商量一下,你要住就好好住,不许半夜跑来吓我! 你不听话,我就,我就……总之,我很凶的! 第115章 抄狐狸的家 温和的阳光欢快地洒在院子里,枯树的影子映在墙壁上一晃一晃。 小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小尾巴一撅一撅……有人来啦!把欺负鸟的坏狐狸抓走吧! 蓬头稚子张川柏光着脚跑到枯树前,树的影子也压在他的身上。 清晨的阳光暖暖的,树影也失去夜晚的阴森。 “叽叽” “喳喳” ……他能不能找到树洞啊? 张川柏围着大树搜索,鼻头时不时动一动,仿佛好兄弟阿黄上身。 终于,发现树的根部有个不起眼的洞,被枯树皮掩盖着。 隐蔽性很好,防风保暖。 树很大,树洞也不小,估计有三室一厅呢! “快来!快来!”张川柏大声喊,“发现宝藏啊!” 住在客房的赵贞固、上官纯等人正在梳洗穿衣,闻言一个个边系腰带边跑过来。 “什么宝藏啊?” 赵贞固跑得最快,学着张川柏的模样,蹲下身子拨开挡在洞口的枯树皮,往树洞里望去。 鸡、肉、鱼、各种饼、还有一些瓜果……甚是眼熟。 “这不是,昨日吃的菜吗?”赵贞固迟疑地问。 摆席面备的食材多,一些还没动过的留在厨房里。 秋意渐浓,新鲜食材可以放几日,熟食留着第二日吃也没问题。 但现在,眼熟的食物离奇地出现在树洞。 “肯定是狐狸偷的。”张川柏举起几根颜色驳杂的毛……“你们看,是不是那只杂毛狐狸的?” 赵贞固凑近一看:“应该是。” 张川柏将树洞里的东西搬出来,除了食材,最深处竟有一些亮闪闪的东西。 他顺手全部捡出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讶了。 “真有宝藏!是铜钱啊!这里有两贯吧?” “这什么狐狸啊!偷吃的就算了,偷钱做什么?还能去买东西吗?” “附近最有钱的房府?该不会是……” 张川柏的关注点是……狐狸跑了。 “我听阿兄说过,狡兔三窟,狐狸也可能有三窟,它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 赵贞固笑着捡起铜钱:“这是狐狸给你的乔迁贺礼!你把钱收起来吧,我们去做早饭!” 被狐狸动过的食物不好再吃,但厨房里还有别的食材。 入住之前,厨具餐具和柴米油盐都买好了。 “就当是偷食物的赔款吧!”张川柏抱着两贯钱回房。 没有找到杂毛狐狸,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遗憾。 重新穿整齐衣服,穿鞋的时候,张川柏发现一只鞋不见了。 他光着一只脚跳跳跳,跳到厨房附近,大声说:“赵兄!我的鞋子不见啦!狐狸偷走了我的鞋子!” 在樊川别苑炒火药的时候,他的衣服鞋子都损坏了。 李治安排的人很贴心地给他里里外外做了几身衣服鞋袜,算起来值不少钱。 现在丢失的就是新鞋子,张川柏很喜欢的! “会不会是远志穿错了?”赵贞固下意识地说。 他们师兄弟几个在医馆抵足而眠,互相穿错鞋子是常事。 “我的鞋子,阿兄怎么穿得了!”张川柏说。 “也对。”赵贞固从厨房出来,见张川柏金鸡独立地站着,不由得笑道:“你方才光着脚四处跑,脚本来就是脏的,何必单脚跳?” 张川柏怔了怔,把脚放下。 其他人见状都哈哈笑。 狐狸有存储食物的习性,甚至会像狗子一样,把吃不完的食物埋起来。 但是偷钱和偷鞋子的狐狸,他们是第一次见。 张川柏回房找出一双新鞋穿上,对失踪的鞋子依旧念念不忘。 张家湾的泥猴儿,常常不穿鞋。 张川柏还是第一次穿那么好的鞋。 赵贞固将昨日剩下的饼蒸热,又煮了两道菜,招呼客人们吃。 李畋在家乡时,常在山中狩猎,对野生动物最了解。 见张川柏闷闷不乐,他友好地说:“我请两日假帮你设陷阱,只要狐狸还敢来,一定能逮住它。” 张川柏摇摇头:“李兄刚进军器监,一定很忙吧?怎么可以为我这点小事请假。” 李畋说:“我能进军器监为官,是沾了张贤弟的光。凭我自己,是绝对想不到那些……” 咳咳。 有外人在,关于火器的内容不能多说。 张川柏摇摇头:“我做的事,已经获得奖励。你能当官,是你的本事。” 赵贞固、上官纯等人对李畋很好奇,但又不敢多问……萍乡来的庶民李畋,年仅二十岁就进了军器监为官! 据说还见过皇帝! 一定是祖坟冒青烟吧! 张三是福星? 跟在他身边都能沾到光?! 上官纯眼珠一转,凑近说:“你们兄弟住这么大的宅子,得买一些奴仆干活吧?奴仆买卖很麻烦,需要中人保人什么的,我可以帮你。” 张川柏心动一瞬,迟疑地说:“我即将回乡了,暂时不需要。阿兄若进了太医署,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阿兄表面上云淡风轻,早饭都不吃就出门了,其实还是很在意的吧! 赵贞固和孟诜听到“太医署”三字,立刻来了精神…… “刘大的疮肿那么严重,远志都能治!藜芦这味药很好啊!” “说不定,太医署的医师还要跟远志请教藜芦的药性!” 孟诜还说:“我给老师传信了,他可能会回来。” 药王孙思邈,要回长安了! 连上官纯和李畋都瞬间转移注意力。 张川柏心思发散。 奴仆是“奴”,身为农家小儿郎,不知道怎么跟奴相处。 也不习惯呼奴使婢。 长安城是当世最大的城,一百多坊,有些坊人口上万,光靠东西市的商业体可不够。 东西市是集中商业区,各坊也有小型商铺,满足街坊衣食住行各项所需。 若是懒得做饭,出门就能吃饱;要是有钱,能一连七天不重样。 出行也可以到车马行租赁车马、雇佣车夫,比自己养马省事。 但是……有人帮着跑腿干活也不错? 到底怎么样更方便、更划算呢? 小三郎想得太多,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跟阿兄商量一下吧! 吃完饭,约定来日再聚,客人们纷纷告辞。 他们还要回去跟家人报平安。 昨夜没有见到鬼市开门,也没听到树精吟诗。 不够刺激。 想看张三郎哭鼻子的人都要失望了~~ 赵贞固跟着上官纯去拜访秘书郎上官仪,一回生二回熟,他们是至交了。 只留下张川柏一人在家。 张川柏收拾碗筷的时候,猛然见到厨房里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莫非?! 好啊!你还敢出现! 狐狸跳上墙头,竟然还敢回头跟张川柏对视。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眼尾微微上翘,鼻尖小巧精致,脸还挺好看的? “杂毛丑狐狸!”张川柏追着喊,“站住!把鞋还给我!” 狐狸:……好气啊! 三色狐才是狐族的美人!你这个没见识的两脚兽。 鞋子是不可能还的。 它刚刚发现,自己的一个老巢被抄家了!天都要塌了! 第116章 大郎的好柿 狐狸跟张川柏对峙一瞬,迅速地逃走。 张川柏以为这狐狸不会再回来,气鼓鼓嘟囔几句,将餐具整理好,开始打扫庭院。 接着在枯树附近,一边扎马步一边背《文选》中的赋。 回江都之后,大师兄李善和来叔父要检查功课的! 夫子让大师兄带师弟们读书,大师兄这小老夫子尽职尽责。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啪!” 一个东西落地的声音,打断了张川柏背书。 定睛一看,似乎是失踪的鞋子。 张川柏迅速跑过去,捡起一看……还真是失踪的鞋子。 不过,鞋子被不明液体浸得湿漉漉的,多半是狐狸的口水;鞋帮也开线了,需要补补才能穿了! 才穿过几回的新鞋子,被糟蹋成这样! 张川柏悲从中来,坐在地上气呼呼地抹眼泪。 从小,阿娘就教育他,一针一线,都是汗水,要爱惜衣裳鞋袜! 杂毛狐狸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口叼住鞋帮,张川柏眼疾手快抓住鞋头。 “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给我!” 一个小儿郎和一只狐狸,在枯树下拉锯。一个往后仰着头,一个向后弯着腰。 张川柏忽然一松手,狐狸咬着鞋子猝不及防倒下。 趁着这一瞬间,张川柏一个飞扑,将狐狸摁倒在身下。 “还不让我抓到你!” 他提着杂毛狐狸……这小家伙竟然还咬着鞋子,似乎在跟人较劲。 “脾气还挺大!”张川柏哼哼,“梦里有人说,狐狸的智商相当于五六岁孩童,我知道你听得懂!” 四舍五入,我们算同龄人,不许说我欺负你。 张川柏盯着狐狸的眼睛说:“你以后可以继续住在树洞,但不许随便爬被窝,弄脏我的被褥!你饿了可以问我要食物,但不许去厨房偷吃,更不许……” 狐狸只是愣愣地看着张川柏,一副懵懂的样子。 张川柏停顿片刻,“你该不会是傻的吧?真是,我跟一只傻狐狸说什么。果然,杂毛狐狸就是不聪明。” 狐狸忍无可忍,想要龇牙咧嘴咬张川柏。 它一张口,鞋子就掉了下来。 “哈哈哈~骗到鞋子啦!”张川柏得意地大笑。 他暂时不理会鞋子,两只手用力摁着狐狸,琢磨着用什么关起来。 “我关着你讲道理,哪天你开口求饶,我就放了你。”张川柏通情达理地说。 “呜呜”,狐狸发出低沉的叫声,是充满敌意的低吼。 张川柏无动于衷,拖着狐狸往前走。 “嘤嘤”,这是狐狸相互嬉戏和撒娇时发出的声音。 张川柏哼哼:“撒娇也没用。” “嘤嘤嘤~~”狐狸如泣如诉。 张川柏:“……” 换了个动作,举着狐狸在胸前,还得小心防范被抓咬…… “你这丑狐狸还挺沉的,经常偷吃吧?务本坊的住户贫富不一,被你偷了食物的穷人会很伤心的,你知不知道?” “嘤嘤~~”我偷房驸马的鸡。 “你住在我家,人家以为你是我指使的,会来找我麻烦。我们张家,绝对不养小偷。” “嘤嘤~~”我不是你的! “你那么丑,就叫小丑吧!” 狐狸连“嘤”都不想“嘤”了,歪着脑袋伸出半截舌头装死。 这个两脚兽太凶残,先示弱再看机会逃跑……这个宅子里可不仅它一个“原住民”! …… 张远志回家,带着客人走向务本坊有名的“枯树院”,就见到三郎对着一只绑起来的小兽背《论语》。 “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张远志停住脚步,对身边的老者说:“这是我弟弟,让真人见笑了。” 老者兴致盎然地看着背书的小童:“如何会见笑呢?小儿郎教小兽读圣贤书,是仁者之心。” 小儿郎能有什么坏心思,践行“有教无类”而已。 张川柏听到说话声,猛地转过身。 “阿兄!你回来了!我抓到了一个小贼,在跟它讲道理。”张川柏提着烂鞋子,叽叽呱呱跟阿兄告状。 小儿郎受了委屈,就要跟耶娘告状。 阿耶阿娘不在,就跟大兄告状。 说了几句,他发现有人跟着阿兄一起回来,又连忙跟客人打招呼。 孙思邈看着生机勃勃的小儿郎,和蔼地说:“孟诜的信里提起过你,‘上清霜’就是你想的吧?黎芦用于治虫害,也是你提出的?” “老人家是?”张川柏有了猜测,心跳得有些快。 张远志在一旁连忙介绍:“这位是妙应真人!” 接着,他讲起今日去太医署的事。 今日可真是……大场面啊! 之前去太医署报名、考试,都只见到几个医师,这一次竟然见到了太医署令。 别看太医署令只有从七品下,却是集医疗、医学教育、卫生健康管理于一体的太医署一把手。 除了太医署令之外,还有很多人。 包括之前将他骂出门的医师。 他被一群人围着考了一遍。 他说:“我之前期盼着能给我再一次考试机会,哪成想,竟然是这样的考试!” 当时直接懵了。 那感觉,就像被直接请入皇宫,被皇帝和一群文武高官围着考核一样。 正舌战群医时,妙应真人孙思邈到了太医署。 ……不知道是不是孟诜请来的。 张川柏懂阿兄的心情,拉着阿兄的手问:“那你通过考试了吗?” “通过了。”张远志说。 好柿终于吃到嘴里。 因为甄医师的往事,他对太医署其实有几分执念…… 张川柏也替阿兄高兴。 学医是辛苦的事,阿兄不知受了多少苦,试过多少奇奇怪怪的药。 孙思邈含笑看着张家兄弟。 一个是十六岁的少年,有对医学的执着。 少年人对医药的认识还很浅薄,但那种对医学的认真,以身试药的勇气,让孙思邈另眼相看。 另一个是很会做梦的江都神童。 他昨日就回到长安,得知孟诜到张家道贺,又听闻了太医署令因为某种原因,要亲自考张远志。 孙思邈对黎芦和上清霜也好奇,索性去太医署旁听。 他这一出场,让本来已快通过考核的张远志又多了几道问题~~ 太医署令:先是英国公府过来传话,又有妙应真人亲自出面!在我面前炫耀人脉?!难度加倍! …… 张家兄弟满脸荣幸地请孙思邈到正堂入座。 当中挂着李治亲笔书写的——家和万事兴。 “孙神医,我们兄弟对神医仰慕已久!今日能见到神医,真是喜出望外!”张川柏诚挚地说。 那神情那动作,比小狐狸“嘤嘤”还要讨喜。 孙思邈微微笑道:“我听闻,你也是梦中得神仙授课?” ……《千金方》是不是昆明池龙给的仙方,孙思邈心里清楚。 那么,张川柏又是哪种情况呢? 第117章 和孙思邈对答 被药王孙思邈当面问,张川柏有些不好意思。 以孙思邈的声望,才敢说《千金方》是仙方,张川柏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儿,也敢说自己的农药化肥配方是仙方…… 这算不算,搬着梯子登月碰瓷? 但,不管别人信不信,张川柏自认没有说谎。 除非有人帮他想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孙思邈的目光和蔼而睿智,张川柏没法在这样的老人面前胡说八道。 他选择实话实说:“我是梦中学会的,但并不知道入梦的是什么神仙。” 他又重复了一遍对皇帝说过的话。 孙思邈静静听完,让张川柏伸出手臂,慈祥地说:“我给你把把脉。” 一些医者认为,“脏气阴多则数梦,阳壮则少梦”,梦多可能是身体出了问题。 张川柏听话地伸出手,并说:“我阿兄也给我检查过,他说我可以试试他的十全大补丸。” 孙思邈微妙地看了一眼张远志。 张远志捂脸。 找弟弟试药……真是兄友弟恭! 过了一会儿,孙思邈说:“你的身体很健壮,无需十全大补丸。即便是温补气血的药,也不是随便乱吃的。” 张家兄弟老老实实听教导。 主要是张远志……进入太医署做医学生,不能像以前一样路子野。 孙思邈此来主要是跟张川柏讨论化学。 他说起这个话题,张川柏就用寒瓜霜做例子: “上清霜的主要成分是芒硝,芒硝是硫酸盐类矿物质的结晶。硫酸盐在口腔中形成高渗透的溶液,通过渗透压增加口腔中的唾液分泌……” “硫酸盐?”孙思邈抓住重点。 张川柏说:“真人的《千金要方》讲了各种矾类,就是某些金属硫酸盐的含水结晶……” 小三郎开讲了! 请听张氏天书! 孙思邈边听边思考,很快明白张川柏所说的“化学”跟传统“丹学”有很多共通之处。 同一种物质,从不同的角度解析。 这是一种新的学问。 他越听越高兴,今日不虚此行。 他也相信了张川柏的神仙入梦一说。 如果不是神仙,没法解释小儿郎如何懂如此新颖的学问。 在孙思邈思考时,张川柏保持安静。 见孙思邈回过神,他上前倒了一杯水,欲言又止:“真人,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你说。”孙思邈笑了笑。 “我听说,真人曾经救过一头被骨头卡住喉咙的老虎。老虎得救之后就一直跟随左右、给真人当坐骑,我能见一见老虎吗?” 小孩子嘛,对这些事比对医药更感兴趣。 孙思邈:“我不知道这件事。” 张川柏瞪大眼睛,难不成是后人杜撰的? 这个故事最早见于南宋时的书。 张川柏相信是真的。 所以,肯定是还没发生! 孙神医降伏老虎做坐骑,他可以降伏后院那只狐狸做坐骑~~ 骑狐狸的小三郎~~ 难得可以向孙神医请教,张远志抓住机会提问:“真人,名医治病和普通医者有何不同?” 孙思邈说:“《素问》云‘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善言古者,必有合于今;善言人者,必有厌于己……” 天有常数,人也有常数。 若有所失,蒸则生热,反之生寒,结而为瘤赘,陷而为痈疽…… “良医导以药石,救以针剂;圣人辅以大德,辅以人事。” 他从病源说起,将医道和人道、政道、天道结合。 张远志听的是医道,张川柏听的是人道。 孙思邈的道太深奥,不是小孩子能理解的。 张川柏忽然跳起来,跑去取来笔墨纸,将孙思邈的话记录下来。 “传家之宝!”他兴高采烈地说。 因为写得急,脸上沾了几道黑乎乎的墨,像狸奴的胡须。 孙思邈微笑着说:“我也要把你说的话记下。” 越是博学的人,越是求知若渴,越是谦虚。 所以才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感悟。 张川柏觉得孙神医和曹夫子身上有一种共同的特质……一种高尚学者的风范。 他们似乎只谈了一小会儿,天上的太阳却从东边转到西边,枯树的影子也换了一个位置。 孟诜驾着马车来接孙神医时,众人才恍然半日已过。 张家兄弟很愧疚,连声说“失礼”。 拉着那么老的老神医说话,得考虑一下老人家的身体健康啊! 请教了半日,竟然连点心都没有请神医吃一块。 孙思邈说:“我也忘了时间。我跟小郎君们,是相见恨晚啊!” 张川柏像小猴儿一样,顺着杆子往上爬:“不知神医在长安城住几日?我可否登门拜访?” “我接下来好多天都有事,等空闲的时候,让孟诜来接你。”孙思邈说。 他回长安的消息一传出,请他看诊的人络绎不绝。 他又看向张远志:“你若愿意,这几日可以跟在我身边,陪我一起出诊。” “愿!愿!愿!我愿意!”张远志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明日一早就去!” 太医署给的报到时间还有几日,正好跟着孙神医长见识! 送走大名鼎鼎的神医孙思邈,张川柏跑回正堂,宝贝地看着他记录的东西。 “这番对答将来载入史册,我就能借着孙神医名留青史了!” 不比请人写《江南逢张川柏》、《赠张三》来得容易? 张远志摸摸张川柏的头:“三郎,你已经可以青史留名了。” “嗯?” “一年之内得皇帝三次嘉奖,还不足以青史留名吗?”张远志笑着说。 你以为,昨日来的宾客,是看在阿兄的面子上吗? 是看皇帝金口玉言认证的“江都神童”面子啊! “阿兄,我们这算不算狐假虎威?”张川柏眉开眼笑。 借地表最强的威风,他是最聪明的狐狸! 咦? 狐狸?! “阿兄,我抓到的狐狸!”张川柏拉着张远志跑回绑着狐狸的地方。 这一看,心凉飕飕的。 一片枯叶在瑟瑟秋风中落下,飘在他的身前。 狐狸跑掉了。 坐骑没了。 “绳子被咬断了?”张远志走近,捡起绳子。 张川柏却发现了另一样东西,“阿兄,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刺猬掉下的刺?难道是刺猬救走狐狸?”张远志仔细观察,点点头:“是刺猬的刺!这也是一味药材,有止血的功效。” 张川柏:“……阿兄,我关注的不是药用。而是,我们家好多小动物啊!” 这是什么动物园吗?! 狐狸、刺猬都有了,蛇和黄鼠狼有没有? 想一想角落里有多双眼睛看着自己,张川柏就觉得…… 刺激。 紧张。 快乐。 “放了一日鞭炮,没把这些小家伙吓走?胆子可不小啊!”张远志笑着说,“都是药材,你怕什么?” 到了张大郎手里,任你再凶萌也是药材! 躲在暗处的动物们瑟瑟发抖。 原来张三不是最可怕的,张大才是! 第118章 考上太医署的内情 那只湿漉漉的烂鞋子,像是在嘲笑张川柏。 哟哟,小三郎,你被一只狐狸戏弄了~~ 这……绝对不可忍啊! 张川柏决定跟臭狐狸斗争到底! 你一定逃不过我的掌心! 见他气鼓鼓的,张远志笑着转移话题:“你之前不是好奇妙应真人的年纪吗?怎么不问?” “我觉得,问一个修道之人的年纪,是不礼貌的事。”张川柏挠挠头。 确实是很好奇啊! 孙思邈的年纪是一个谜。 按照种种推测,有人说孙思邈现在的年龄可能是六十岁、也可能是八十一岁、甚至一百二十六岁。 修道之人计算年月,和常人不同。 总之……打听年龄不合适。 兄弟俩议论一会儿,觉得一百二十六岁最有可能! 活神仙嘛! 想想活神仙一点架子都没有,主动来自己家,又让张家兄弟觉得……学到了。 学到做人的道理。 感慨万千之后,张远志说起去太医署做医学生的事。 “疮肿科学制五年,每个月、每个季度、每一年也都要进行考试,成绩好有奖励。我要争取每次都拿到奖励,补贴在长安的生活费。” 张川柏目光一亮:“有奖学金?阿兄一定要争口气!” 读书还能挣钱! “必须的!”张远志豪情万丈。 至于考不过会怎么样? 张远志没有细说。 五年后考核不过,还可以继续考,最长学制是九年。 若是九年还通不过考核,会被逐出太医署,不能获得“认证”。 刚入学的学生,都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能获得奖学金,哪里会想考核不过的可能? 张川柏兴冲冲:“要给阿兄买几身新成衣,光鲜亮丽地去太医署!我们远志长大有出息了,老弟老怀宽慰啊!” “三郎。”张远志抽了抽嘴角,“不要模仿阿耶的语气说话。” 成衣可以不买,但是入学要用的其他东西要备齐。 这方面,张远志比张川柏懂行,自己去配置。 张川柏又想起来一件事:“阿兄以学医为重,最好找人做其他生活琐事。今日上官纯说起买奴仆,阿兄觉得有必要吗?” 张远志说:“先在附近找个短工帮闲吧,奴仆的事,等我成丁再说吧!” 他也不习惯呼奴使婢。 就算住进大宅子,依旧是张家湾淳朴的少年郎。 成丁就长大成人。 少年人总觉得,长大之后就是另一个自己了! 张川柏也同意:“请附近的短工也好,可以不住进来。咱们这个家小动物那么多,吓到人就麻烦了……等赵兄回来,跟他交代一声,让他有个防备。” 那只狐狸,说不定还会故意捣乱。 张远志沉吟片刻:“咱们这个房子,许多离奇传说都跟那棵枯树有关。你觉得,我们把那棵树砍了做柴烧如何?” 此言一出,他们莫名地觉得身上有些凉。 暗处的那些眼睛更加惊恐:张大凶残如斯!连树都不放过! 张川柏望了望大树,似乎听到风吹枝条的萧瑟声。 “还是留着它吧!枯树精的传闻闹了那么久,周围的人都没来砍它,想必有些缘由。” 此时有很多人像上官仪一样,相信万物有灵。 既然枯树已有灵,就不能轻易砍。 张川柏觉得,树是无辜的。 有问题的明明是狡猾的丑狐狸!偷鞋小贼! 张远志一脸失望:“还想着可以省一点买柴的钱。” 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排在第一位呢! 张川柏拉着阿兄回房清点积蓄。 钱还是有一些,但独在异乡为异客,还得多点钱才安心。 阿兄为了省钱,把砍刀投向枯树了,想想也是……一言难尽。 “要不,我们卖书挣钱吧?”张川柏提议,“连孙神医都对化学感兴趣,我们和赵兄一起,多抄几份《生化之学》拿出去卖?” 张远志说:“能看懂的人少,买的人不会太多。不过,我们几个人也抄不多,能卖几份算几份。” ……也有可能卖不出去。 有些人为了扬名,到处送自己的诗集,还不一定有人要呢! 但是这话不必说出来打击小三郎。 “我在长安也可以做牙膏和寒瓜霜,有机会挣钱。”张远志摸摸三郎的头,“你不用为我担心,回去告诉阿耶阿娘,不要找人给我送钱。” 作为长子,不能在家里干活,反而要花家里的钱,张远志感到羞愧。 张川柏笑着跳起来拍拍阿兄的肩膀:“我相信阿兄的本事!但你有需要一定找家里,家人永远是你的后盾!” “嗯……我晓得。”张远志拉拉张川柏的脸,忽然冲去后院哈哈大笑。 “我考进太医署啦!” “哈哈哈!” “谁说我是专业扯犊子?” “张远志,名字起得好!一听就是神医!” “哈哈哈!” 冷静了一整天,张远志终于开始兴奋。 张川柏跟着出来,哭笑不得:“……阿兄,你的情绪反应是不是太慢了?” “我是一直忍着!”张远志高兴得围着枯树跑步。 张川柏怀疑阿兄下一刻就要像阿黄一样,抬起一条腿“滋一滋”标记领地~~ 张远志兴奋劲过去,跑回三郎身边絮絮叨叨: “甄医师的仇人还在太医署,担任从九品下的医正。 这件事,我跟李敬业讲过。 小小李大郎当时就怀疑我被针对了……否则怎么会考不过? 可能是英国公府的人问了太医署令,可能是我医治刘大的事,太医署知道了…… 太医署令给我二次入学考的机会,还找来一群人考我,特别强调公平公正公开。 这件事,我要感谢李敬业。” 张川柏听完,心中一动:“李敬业啊,名字有点熟悉。” 李敬业不是很熟悉,徐敬业就更熟悉。 《为徐敬业讨武曌檄》,作者:骆宾王! 写“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的大才子骆宾王。 李敬业今年才五岁,比自己还小啊? 那未来的事不必多想。 张川柏说:“阿兄,我们送份礼物给李敬业吧?” 张远志重重点头:“我也想送,就是不知道送什么。大师兄说,一回生二回熟,我们可以跟英国公做朋友了。” 张川柏:“……” 你们太厉害了吧? 按照你们的交友标准,可以直接去皇宫,跟地表最强的皇帝陛下做朋友了! 兄弟俩商量了一会儿,决定给李敬业送书。 五岁小孩儿,正是读书的时候。 送书,就是送未来! 送一册三郎抄写的《生化之学》,顺便给书做个广告——英国公的长孙都在学,读过的人都说好! 氮磷钾三种肥料的配方都有。 英国公府明年一定能把家里的田耕种得更好,成为勋贵高官之中的粮食大户! 那么贴心的礼物,李敬业一定会很感动~~ 第119章 在长安的小日子 清晨的阳光中,张远志精神抖擞地出门,跟孙神医见习; 赵贞固约了上官纯,跟长安的才子们小聚。 张川柏留在家里抄《生化之学》。 能换钱就换钱,换不了就送人。 就当是传播农药化肥配方。 赵贞固说:“你真的不随我出去玩?我们今日去隔壁平康坊。” 务本坊往东是平康坊,再往东就是东市。 长安城一等一热闹之地。 张川柏说:“我还有一些事……赵兄,冒昧问一句,你为何哪里都有朋友,你交朋友的秘诀是什么?” 赵贞固正色说:“在我希望朋友替我考虑之前,我会替朋友考虑。” 张川柏……又学到了。 他搬了桌椅在院里安安静静地抄书,一只胖嘟嘟的刺猬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大摇大摆地在不远处溜达。 仿佛它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张川柏不为所动。 小刺猬而已,他的目标是丑狐狸。 抓到之后,要给丑狐狸好好讲道理,《论语》讲不通就念道德经! 刺猬观察了一会儿,在张川柏看过来的时候,小眼睛一翻,悠哉悠哉逛去别的地方。 张川柏:好嚣张啊!都成精了是吧? 且让尔等嚣张几日,迟早都是我的小弟! …… 张川柏抄好一叠纸,准备去做饭时,张远志也回来了,一进门就兴冲冲地讲今日的见闻。 “我们去看的是个老年男子,腹部大如孕妇,疼痛得整个人蜷曲,脸都青了。妙应真人诊断是‘癃闭’,就是排尿不通。 真人找来一根细葱管,插入病人的尿道,两腮鼓足气用力一吹,病人的尿液流了出来。待尿液流尽,拔掉葱管,病人当下就能起身,站起来道谢……” 张远志崇敬地说:“我本来想上前吹,真人已经先上前了。” 行医救人,也得不怕脏啊! 张川柏听得瞪大眼睛……孙思邈,是世界上第一个发明导尿术的人。 阿兄亲眼见证了! 张远志感慨:“妙应真人能想别人想不到的,也敢用旁人不敢用的。这是行医的天赋。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种天赋。” “阿兄还年轻,用一百年做一件事,没什么做不好的。”张川柏鼓励。 张远志:“……你对我很有信心啊!” 活一百岁? 你以为人人都是孙真人或曹夫子! 一连几日,张远志都跟在孙思邈身边提药箱,回来就跟张川柏分享病例。 “真人还教病人,食用荤菜和动物肝脏,可以治疗夜晚目盲。” “真人还研究这些啊!”张川柏跟着赞叹,“也对……药补不如食补,他对食物肯定很有研究。” 未来的孟诜,就是医学史上的食疗名医。 张远志信心满满:“我跟真人学了一些食谱,做给你吃!我把你养得壮壮的,将来使得动八十斤大刀!” 阿耶阿娘和来叔父一定很欣慰! 兄弟俩都觉得,此次来长安收获满满,对未来充满希望。 只是,小狐狸好多天都没有出现,不知是不是真的搬去隔壁了。 …… 张川柏整理出一册抄写最工整的书时,张远志也得去太医署报到了。 原本心心念念考太医署的张远志,此时竟有些遗憾。 “我觉得,跟在孙神医身边能学更多的东西啊!” 但是想一想,孙神医那么有名,能说得上嫡传弟子的,如今只有孟诜一人。 能够跟在真人身边见习几日,已经是很大的机缘。 张家兄弟找了个休沐日,高高兴兴地带着《生化之学》去英国公府。 赵贞固听闻之后也一起去。 “我对英国公仰慕已久,不知他何日能回长安!三郎,你知道吗?”赵贞固问。 张川柏说:“快了。” 李世积在并州任职十六年,被皇帝称赞为“活长城”,今年本来要调回长安任兵部尚书。 结果朝廷收到薛延陀南下入侵的消息,让李世积去打薛延陀了。 对张川柏有举荐之恩的李袭誉,也参与这次战争……军器监加班加点做炸药包,要在这场战争中用。 如今长安城歌舞升平,关注这场战争的人并不多。 赵贞固也不是很关心,随口说了两句,出去路口雇来一辆马车,前往英国公府所在的普宁坊。 务本坊在东市附近,普宁坊却在长安城的西北角,靠步行能走得人腿软。 长安的大街笔直笔直的,途经西市的时候,各种热闹的场景更是令张家兄弟眼珠子都转晕了。 赵贞固笑着说:“你们来长安那么久,没到东西市逛逛吗?我这几日跟着友人四处闲逛,吃遍东西……” 他兴致勃勃地说起长安城的各种美食,又和洛阳、扬州相比…… 总得来说,各有千秋。 张远志诚实地说:“大师兄,我们舍不得花钱。” 就算自己做饭,都得买较便宜的食材。 若是天天吃羊肉,没几天就得囊中羞涩。 再者,想到耶娘在家粗茶淡饭,他们也不忍心大鱼大肉。 赵兄家境比他们好,张家兄弟知道不能攀比。 赵贞固怔了怔,笑道:“你们若是想挣钱,有的是办法。三郎这么有才华的人,怎么可能穷呢?” 张川柏说:“多谢赵兄鼓励!” 他对自己也很有信心。 君子可以固穷,不能穷酸。 人太穷了,别说狐狸精,连鬼都怕哦! 穿过西市往北,离普宁坊就不远了。 …… 英国公府。 李敬业对张川柏期待很久了,一听到张家兄弟到来,就把人请到自己的院子。 虽然英国公府大得惊人,但张家兄弟和赵贞固都稳得住,没有东张西望。 他们客气地把礼物送上。 《生化之学》,从娃娃抓起! 李敬业收到书翻了翻……看不懂。 他本来就识字不多! “这就是仙方吗?”他好奇地问。 张川柏回答:“主要是几种农药化肥的配方。” “好玩吗?”李敬业又问。 “好玩!可以拿根搅屎棍,搅拌尿液看化学反应!我就是实践过,才写出来这本书。”张川柏一本正经地说。 李敬业满脸疑惑地看看身边的长随……原来,搅拌粪便是好玩的事? “那我也要玩!”他兴致勃勃地点头,又问张远志:“你考进太医署啦?” “是的,多谢李小郎君关心。”张远志说。 李敬业仰着头:“我是李大郎,不是李小郎!你不用谢我,我们是……金钱交易,钱货两讫!” 咦? 我会用新词了! 张远志和赵贞固忍着笑……小孩子果然喜欢乱用词。 李敬业还说:“你是一个好人,我跟认识的人宣扬你擅长治疮肿、口舌生疮……还擅长给牛马猪狗接生治病。我的朋友都有钱,诊费不会少的!” 张远志:“……多谢。” 还挺感动的。 但是,我都进太医署了,还要给牛马接生? 第120章 养一只狐狸精 李敬业绕着张川柏转了两圈,好奇地问:“你有尾巴吗?” “我没有。”张川柏回答。 “你有犄角吗?” “我也没有。” “那是为什么可以梦见龙王?”李敬业很不服气。 大家都是小儿郎,凭什么张川柏比他会做梦。 张川柏:“……我没有说传方的是龙王。你如果对生化之学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怎么教?” “你家里人多,想必很快就能积攒许多尿液。我带你一起做氮肥。” “可以!”李敬业应下。 旁边的随从轻咳两声:“每日的粪便都有人收走,若要用,得提前积攒。” 说真的,他不想小郎君做这种事。 英国公在前方打仗,大孙子在后方做搅屎棍……传出去像话吗? 张川柏似乎看懂了对方的顾虑,眼珠一转:“我可以带小郎君做别的,比如一种很好喝的水。” 肥宅快乐水了解一下。 用松针和糖、食用碱,可以做出汽水哦~~ 这里面也蕴含着化学反应。 英国公府的人立刻说:“需要什么?我们来准备。” ……做喝的,总比玩粪便要好啊! 既然对方这么说,张川柏就不客气了……各种原材料双倍加量,多做一点喝个痛快。 他早就想试试传说中的肥宅快乐水,只是舍不得买糖和碱做这么奢侈的东西! 准备材料也需要一些时间,张川柏和李敬业约定好,把材料送去自己家,再一起做。 “你要带我一起玩啊!”李敬业说。 “好。”张川柏应诺。 他也喜欢跟年纪相仿的小儿郎一起玩。 李敬业在他眼里,跟村里的柱子、阿黄是一样样的。 赵贞固和张远志跟着张川柏一起离开英国公府。 走出一段距离,赵贞固问:“你为何不带他做牙膏呢?那不是更实用吗?” “牙膏不能吃不能喝!”张川柏理直气壮地说。 “你这个喝的,叫什么来着?”赵贞固又问。 “肥宅快乐水!”张川柏响亮地说。 赵贞固:“换个雅致一点的名字吧。” 张川柏疑惑,什么才雅致? 雪碧? 是不是可以,买《生化之学》送快乐水? 生化之学,学以致用。 …… 张川柏认识了新朋友,除了读书习武找狐狸,又多了一点事情做。 他准备等阿兄在太医署适应几日,就去跟笔友们辞行,回家找阿耶阿娘! 太医署的学生入学后,头两年都是学基础课程: 《素问》、《神农本草经》、《脉经》、《甲乙经》等。 张远志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背着书袋去上学。 贞观年间,太医署和尚药局都位于皇城里,就在务本坊旁边。 张家兄弟暗暗感动,皇帝真是太贴心了,帮他们想得很周全。 赵贞固一副老父亲送儿子的姿态,欣慰地说:“我送师弟到皇城门吧,四舍五入就当是上朝。” 张远志很感动:“这些日子一直劳烦大师兄为我奔波,我以前错怪你了,其实你是个好人。” 赵贞固笑道:“你既然说我好,回来给我试一副药,安神助眠的。” “我不需要助眠,我一倒下就能睡。”张远志笑容僵硬地拒绝。 赵贞固神色落寞:“远志考上太医署,就不把我当师兄了。” “没有……”张远志败下阵来,“试试就试试,师兄准备好药,等我回家。” 大师兄还是一点都没变! 张川柏笑着看大兄跟赵兄说话,有点想李善和卢照邻了。 …… 张远志虽然是刚进太医署的医学生,可是全署的医生、针生、按摩生、咒禁生等等,没有不知道他的。 “张远志太张扬了!让署令带着一众医师给他入学考!” “连妙应真人都赶过来,是怕医师们不公正吗?” “不过……他也确实厉害,对于疮肿特别有研究。” 学生们暗暗议论,有人小声说:“我听闻,张远志最擅长的是兽医。” 噗! 面对各种好奇的目光,张远志终于明白三郎的感受…… 人太优秀了,就像是漆黑夜空里的萤火虫般闪闪发亮。 既引人注目也引人非议。 安安静静沉下心来学习,各种议论自然就会消停。 没有谁会永远站在万众瞩目之地。 …… 张川柏以为狐狸不会再出现的时候,跟他较劲的丑狐狸又出来了。 确切说,是他准备抄第二个狐狸老巢时。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几天,发现胖刺猬的窝在柴堆里面。 而后又跟踪了胖刺猬,终于在自家大宅后面的一处土堆里,发现了狐狸的第二个窝。 他搜赃物时,狐狸跳到他的面前,呲牙咧嘴……快走,我好凶的! “好久不见啊。”张川柏笑眯眯地打招呼,“我的鞋子,怎么又在你的窝里?” 没错! 狡狐三窟的第二个窟里,赫然出现三郎的一只鞋。 狐狸被抓贼拿赃。 “嘤嘤”……行行好吧。 “不许嘤嘤!” “呜呜!”狐狸低沉的威胁。 “唉!你这样子也不是办法,到处偷东西,总有一天会被人逮住。我们打个商量,你做我的狗,帮我看家护院如何?包吃包住哦!” 狐狸也是犬科,四舍五入就是狗子。 张川柏觉得自己真的是最善良的小儿郎。 不计前嫌,愿意收养和感化有前科的丑狐狸。 狐狸看看自己的第二个窟,瞬间悲从中来,第三个窟还保得住吗? 被抄家了,今年怎么过冬呢? …… 张远志和赵贞固傍晚回来时,发现张川柏在训狗。 小三郎啃干净鸡腿,把骨头扔出去,喊一声:“小丑。” 那只疑似小狗的动物一动不动。 “小美。”小三郎再喊一声。 狐狸动了。 “真是狡猾的狐狸。”小三郎哼哼。 “狐狸又来了?”张远志很惊讶。 小美狐狸叼起鸡骨头,窜到张川柏身后。 “小美过来!”张川柏拿出一块油汪汪的鸡屁股。 为了收服新小弟,特地买了一只鸡,把最肥的鸡屁股给小弟。 三郎付出很大代价。 小狐狸屁颠屁颠跑出来咬着鸡屁股。 狐狸永不为奴,除非包吃包住。 “哟?真的驯服了。”两位兄长都很惊讶。 万万没想到,小三郎还有驯兽的能力。 他们也过来跟狐狸说话。 喊一声“小美”,它就歪着脑袋看着你; 喊一声“小丑”,它屁股一扭,背对着人。 “这家伙,挺聪明啊!”张远志笑着说,“行吧!养着你陪小三郎玩,不抓你做药材了。” 小美顿时冲张远志低吼“呜呜!” 张三郎养了一只狐狸。 张三郎养了一只狐狸精。 李敬业来张家做气泡水,发现神话故事成真了。 第121章 快乐水了解一下 李敬业问张川柏:“你养着狐狸,是想等它变成美人,给你做新妇吗?”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张川柏睁大眼睛。 李敬业说:“家里大人跟我讲故事,问我长大了娶狐狸好,还是娶仙女好,我说都不要。” “那你要什么?”张川柏好奇地问。 李敬业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嫁到别人家做新妇,这样阿耶就不能逼我读书了。” 张川柏:“……” 果然,五岁小孩就是太幼稚了。 李敬业的随从兼护卫兼讲故事的人,忍着笑问:“张三郎,松针洗干净了,接下来怎么做?” 肥宅快乐水: 第一步,用食用碱和清水,将松针洗得干干净净。 “第二步,将松针剪去头部和尾部,剪成小段晾干水;第三步,将松针放入干净的罐子里,放入糖和烧开之后放凉的水;第四步,盖上盖子,放在阴凉处发酵三四天。” 张川柏倒豆子一样叽叽呱呱说着做法。 两个小儿郎帮着打下手,将松针放进坛子里。 “做出来好喝吗?”李敬业问。 “好喝!”张川柏肯定地说,“如果是透明的罐子,你可以看见气泡咕噜咕噜地生成。松针的清香和丰富的气泡,口感清爽!若是能加几块碎冰,就更爽了!” 又甜又清爽的味道,能让人瞬间感到快乐。 肥宅快乐水,你值得拥有~~ 光是听张川柏讲述,李敬业就对这种新型“饮子”很感兴趣。 旁边的随从适时地问:“这其中有什么化学原理?” 张川柏回答:“松针中的天然成分与糖分发酵产生二氧化碳。怎么样,化学是不是很有趣?” 李敬业期待地点点头。 听不懂,但是好像很有趣。 二羊化碳是什么? 两头羊烧成炭吗? 他们忙碌的时候,狐狸小美不远不近地看着。 小儿郎凑在一起讲长安狐狸故事时,小美又凑近一些,像狗子一样蹲着。 谁说话,它的目光就看向谁,杂毛脑袋来回转动,一双眼睛像在思考。 “它能听懂啊?”李敬业又惊讶又羡慕,“那它会偷镜子吗?” “什么镜子?”张川柏问。 李敬业手脚并用地比划: 长安有个某某,娶了美丽的狐女做妻子。狐女给某某的家人送礼物,一开始家人都不敢用,收到都烧了。 狐狸伤心地说,都是真的,你们为什么不要? 于是,家人放心地用了。 有一次,小叔子提出想要一个漆背金花镜,狐狸就到一个大户人家偷镜子。 她把镜子挂在脖子上,顺着墙爬走的时候被主人家发现,打死了。 “打死了。”张川柏重复一遍,意味深长地看向狐狸。 小美狐狸抖了抖,跑到张川柏的书桌上,在《论语》旁边嗅来嗅去。 “嘤嘤~~” 陪着李敬业来的随从们都惊呆了,纷纷说:“张三郎养的狐狸,能读论语啊!” 张川柏赧然:“我刚开始教,它也才刚开始学。” 要做一只懂道理、有文化的好狐狸,偷东西会被“打死”的~~ 这只狐狸,还帮三郎长脸了! 待客人离去之后,张川柏找了一些破布和秸秆铺在树洞里,对狐狸说:“你以后安安心心住下,不做坏事就不会被打死。” 狐狸“呜呜”两声,不知道听没听懂。 夜里,张川柏洗脸洗脚时,狐狸偷偷溜进屋里,抢先钻进被窝。 “你起来!这是我的窝!”张川柏抢过被子。 狐狸蜷成一团,竟然还打着呼噜……任凭张川柏拖它、拽它,它都一动不动装死。 “呜呜”……我都睡熟了,不要打扰狐睡觉嘛~~ 张川柏无奈,只好把狐狸挤到角落里,自己拖着被子盖好。 张远志搬到另一间屋睡觉,听到风吹树枝的“沙沙”声有些不放心,捧着灯盏小心翼翼地走到三郎的屋子…… 只见小三郎和狐狸并排躺着,小狐狸四脚朝天,肚皮袒露在外,睡姿颇为嚣张。 他笑了笑,又轻手轻脚地关好门走出去。 ……养着就养着吧。 反正也是糙养,有什么吃剩的就给狐狸吃一点,没有就让它自己去捕猎。 柴堆的胖刺猬是狐狸的同伙,两个小东西每日都要前后院子转一圈巡视领地。 赵贞固都说:“我们家连护院都省了,谁偷溜进来,先被刺猬绊倒,扎一脸的洞,再被狐狸咬一口!” 唯一不好的就是…… 偶尔会听到张川柏悲愤地怒吼:“我的鞋子!为什么我的鞋子又出现在你的树洞!” 这臭狐狸,对小三郎的鞋子情有独钟。 也许,是对被驯服的一种无力反抗。 气泡水开坛的时候,李敬业又来了。 他带来两只烧鸡。 狐狸闻到香味,试探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进。 张远志和赵贞固也在家,买了半边猪头肉,清洗得干干净净,放入酱料加水,用文火煮得软烂软烂。 将猪头肉切得薄薄的,蘸姜蒜泥。 这是张家代表菜。 张川柏给每个人倒一碗气泡水…… 咕噜咕噜的气泡涌起,碗一下子就装满了,待气泡散去一些,才发现只有半碗水。 “要快点喝,不然气泡都没了,就没意思啦!” 张川柏说完,“吨吨吨”先喝为敬。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吨吨吨”。 “怎么样?好喝吧?我给它起名快乐水~”张川柏笑眯眯地问。 “美滴很~美滴很呢~~”李敬业双眼亮晶晶。 大概没有哪个小孩儿能抗拒肥宅快乐水的诱惑。 真的会让人快乐! “我回去亲自做给家人喝!”李敬业宣布,“这是全长安最好喝的饮子。” 赵贞固也点头:“三郎这饮子,可以拿去饮子铺卖了。西市有一家饮子铺,于宽宅中置大锅镬,日夜烧水煎煮,客人络绎不绝……依我看,还不如你的快乐水好喝。” 张川柏很高兴:“你都喜欢,其他人一定也会喜欢。来学《生化之学》,送快乐水!” 快乐水,是个很不错的名字! 一定就很快乐。 众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可以帮助“化学三郎”进一步扬名。 张川柏又说:“可惜快乐水有个缺点,一旦倒出来之后,气泡很快就会散去。” “这是为何?”李敬业问。 “这是一个复杂的化学问题。”张川柏开始讲二氧化碳溶解度。 李敬业听不懂,但不妨碍快乐水好喝。 尤其是搭配着烧鸡和烧猪头肉,又清爽又解腻。 过了几天,随着李敬业、赵贞固和张远志的宣传,长安很多人都知道: “江都神童”、“化学三郎”送书配赠快乐水! 送,但不是白送。 收下的人都要回一份谢礼,可以是铜钱,可以是绢帛…… 不然所有人都会议论,谁的脸皮这么厚。 张川柏乐滋滋地数着叮叮当当的铜钱,比三伏天喝了快乐水还要快乐~~ 知识就是力量,就是金钱,古人诚不欺我。 第122章 有一件大盛事 之前抄的《生化之学》送完了,没拿到的人还很遗憾,得借书传抄。 张川柏不禁疑惑,化学的魅力那么大? 还是说,快乐水的魅力大? 傍晚吃饭时,张川柏问出不解之事。 赵贞固为他解惑:“当下就有一件才子汇聚的大盛事,很多人都想看看时兴的书,在人前讲旁人不懂的。自己懂不懂不要紧,反正听起来很深奥。” “什么大盛事?”张家兄弟齐声问。 要说消息灵通,还得是四海之内皆兄弟的赵兄! 赵贞固说:“魏王发愿为文德皇后所造的伊阙龙门山宾阳洞佛龛落成,陛下将亲自前往,大阅于伊阙。 届时,很多才子都会赶过去,作诗赋文章,给高官贵人投行卷。” 皇帝曾经说过“瑞在得贤”,贤才是祥瑞。 在皇帝出巡的时候,地方高官会举荐贤才,证明自己治下有“祥瑞”。 而“野无遗贤”是圣天子在位的标志,皇帝会收罗在野的贤才,给他们官职。 于是,扬名成功的才子能走捷径获得入仕的机会。 这就是为什么,年初皇帝亲临襄城宫时,连赵贞固、李善等人都赶赴洛阳。 张川柏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实验火器威力时,见到了皇帝、太子和晋王,没有见到大名鼎鼎的魏王。 原来是去龙门凿石窟了。 张远志问:“如此盛事,大师兄去不去?” 赵贞固尴尬地笑了两声:“我本来是不想去的,但家人传信让我再试一试。我想好了,到时候请才子们喝快乐水。能不能入仕是其次,重要的是交朋友。” “你行的。”张家兄弟异口同声。 如果宰相的选拔标准是“朋友多”,那赵兄当仁不让! “咳咳……不仅仅是我啊!”赵贞固接着解释,“李善、卢照邻可能也会赶过去,三郎若是也去,还能他乡遇故知呢!” 大郎不能去,大郎要上学。 太医署每个月都要月考,大郎本就引人注目,考砸了会很尴尬。 张川柏有一点点心动。 他本来是想回江都了。 可是跟着大队伍去伊阙,能拐个弯去嵩阳探望二兄呢! 张川柏记得梦中的一句话——“辛卯日,皇帝大阅于伊阙;壬辰日,皇帝亲临嵩阳”。 他之前还跟二兄预言,拜潘道长为师,有机会面圣。 “我跟着赵兄一起去可以吗?反正回江都,也要途经洛阳。”张川柏说。 张远志连忙说:“请大师兄多照顾三郎。” 赵贞固笑道:“顺路的事,何必客气!说不定到时候,我还得借着三郎扬名呢!” 他对扬名是有多执着啊! 不过,这也怪不得赵贞固。 大唐的才子就是很重视名望。 张川柏听说,有人为了扬名,用“百万钱”作为噱头,吸引全城名士赴会、送自己的文章。 没钱还做不了名士呢! 和这些大手笔相比,张川柏的“神童”名声,来得太便宜了。 如今长安才子们买《生化之学》,是想着沾一沾近几个月最热门的“江都神童”名气…… 跟贵人多几个话题。 通过赵贞固的讲解,张川柏对自己的名气,终于有了一丝新的认识。 原来,我那么有名的吗? 赵贞固看出张川柏的疑惑,笑道:“你当然有名啊!满朝文武都看着你面圣!要不然,英国公府的小郎君,也不是谁都能接近的!” 秘书郎上官仪帮着办乔迁仪式还好说,毕竟是半个老乡。 英国公府的分量,可比上官仪重得多! 张川柏被夸得脸红:“我近来都没怎么出门,又要背书,又要习武,还要给狐狸讲道理,没空出去打听消息。” 至于和李敬业交往……他认为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是阿兄先认识李敬业的! 就是机缘巧合吧! 张远志正色说:“不管外面怎么传言,小儿郎当以读书习武为重!” 否则将来泯然于众人,就应了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预言。 让人看笑话的! 大郎现在就很有紧迫感,争取月考拿第一! …… 和赵贞固商量好要跟在出巡的队伍后面,张川柏又做了几罐快乐水,分送给长安笔友们。 他先去送给“知名不具王老五”。 王方翼住在城外的农庄里,极少进长安城。 想要给王方翼送礼物,得一大早出门。 张远志要上学,赵贞固帮着去车马行雇车,陪张川柏去送。 赵贞固对王方翼很熟悉: “他出身太原王氏,从小有孝顺聪慧的名声。王方翼父亲去世时,他明明很幼小,却哭得跟成人一样悲伤,众人赞其为孝童; 他发明新农具,跟杂役一起经营田庄,也是农业神童。” “赵兄跟王方翼也是朋友?”张川柏好奇地问。 赵贞固自得地说:“过了今日就是了。” 这一次,得沾一沾小三郎的光,跟孝童王方翼做朋友。 …… 王方翼的田庄很有名。 车夫一边赶马车,一边讲王家农庄: “王郎君带着周围的人一起做江东犁和化肥农药!其他人都看不懂的奇书,王郎君看得懂,他跟江都神童是好友!两位郎君听说过江都神童吗?” 但凡车夫,消息都很灵通,也很健谈。 赵贞固矜持地笑道:“现在坐在你马车上的,就是江都神童。” “……”车夫一激动,猛地一挥鞭子,马车跑成一道残影。 啊啊啊! 张川柏和赵贞固慌乱中抱成一团。 马蹄“哒哒”狂奔,终于有惊无险抵达目的地。 张川柏此来,是送快乐水。 但他万万没想到,会在此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有名有姓李九郎。 更没想到的是,李九郎和王老五在炙牛肉。 不要说那是羊肉,明晃晃一个牛头在那里。 撞破皇子吃牛,会不会被灭口啊?! 李治就这么大咧咧的,把客人请到院子里,围观他和王方翼吃牛? “牛发疯伤人,上前制止时不慎误杀。一起吃?”李治解释两句,大大方方邀请。 唐律明文规定,杀自家牛也得徒一年,但是也规定“误杀,不坐”。 怎么证明是误杀,不是故意杀牛? 请看到的人一起吃,就是误杀~~ 张川柏松了一口气,误杀啊!那没事了! 他高兴地说:“我带了快乐水,炙牛肉和快乐水更配哦!” 第123章 解锁大唐名菜 张川柏已经跟着李治解锁了“过厅羊”和“浑羊殁忽”两道大唐名菜。 今日终于可以解锁第三道——牛头煲。 这道菜主要是在南方出名,又要误杀牛…… 如果不是跟着李治,张川柏想要体验,还真没什么机会。 把牛头烤一烤去毛,用开水烫洗清理干净,加上各种酒、豉、葱、姜调料煮熟。 把牛头的肉剥下来,用酸橘、花椒等调味,放进一口瓦罐,用泥封口,埋进火塘里,慢慢煨出香味。 张川柏眼睛随着庖厨的动作转动,又听赵贞固在一旁说:“牛头煲比熊掌还美味。” 话音一落,赵贞固又连忙补救:“我听人说的!” 李治笑着看向张川柏:“我以为你会劝我不可食牛肉。” 张川柏正色说:“我觉得,大王偶尔吃一顿,不是什么大事。” 牛命很贵重。 但皇子有一点口腹之欲,总比其他癖好要好。 李治微微诧异,内心悄悄对不扫兴不多嘴的张川柏竖起大拇指。 像张川柏这样不多管闲事的人,一定能活到一百岁~~ 牛头煲要慢慢煨,他们先炙牛肉。 腌制好的牛肉放在镬中,烧得通红的鹅卵石放进去,牛肉遇到高温发出滋滋声,香味顿时弥漫开来。 伴随着“滋滋”声,张川柏打开自己带来的汽泡水坛子。 刚刚在马车上一路狂奔,坛子激烈摇晃,所幸没有碰撞摔破。 此时一开坛,一股激烈的气泡“呲呲”喷涌而出。 “浪费了一些。”张川柏可惜地说了一句,给在座诸君满上。 入口的东西,李治身边的侍者要先尝,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喝。 王方翼大口喝了半杯,豪爽笑道:“不错!比酪浆好喝!和炙牛肉很配。” 李治更着急了。 等了好一会儿,确认新饮品没有问题,他才能加入“吨吨吨”的队伍。 赵贞固在一旁讲张川柏送《生化之学》附赠快乐水的盛况…… 一些对化学不感兴趣的人,为尝试快乐水,都要过来求一册书。 “你这个快乐水,也有化学原理?”李治笑着问。 张川柏说:“对啊!化学研究物质的变化,生活中处处都是化学原理。” 李治点点头,又说:“我跟人讨论生化之学,他们说化学跟丹道互通,你又懂农学……莫非,你前世是给神仙种地的童子?” 张川柏一愣,煞有介事地说:“我原本是给神仙种人参果的,谁知一只猴子推倒了人参果树,害我受牵连被贬下凡了。” “真的?”众人将信将疑。 “假的。我胡说八道!”张川柏哈哈笑。 当着皇子的面胡说八道,他也是够不羁的。 仿佛李九郎是江都城里种地的李家九郎。 张川柏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说自己的来意——跟朋友辞行,然后去洛阳,绕道嵩阳探望兄长后返回江都。 李治看看赵贞固,恍然:“你们想去伊阙投行卷?” 张川柏坦诚:“赵兄要写一篇赋,纪念龙门宾阳洞佛龛落成的盛事。” “那你呢?你写不写?”李治问。 张川柏赧然:“我还在背《文选》,处于熟读文选三百首,不会作赋只会吟的阶段。” “原来你也有不擅长!”李治笑道,“当世很多才子,十几岁时作的诗赋就已经很出彩。” 王方翼也说:“陛下命中书侍郎岑文本作伊阙佛龛碑的碑文。岑侍郎十四岁时为父申冤,当场一挥而就作《莲花赋》,父冤得以昭雪、从此扬名。此次去伊阙的才子,所作的诗赋不知有没有超越岑侍郎的。” 赵贞固一听要跟岑文本比,更觉得眼前一黑。 他觉得自己很有才华,但强中自有强中手。 所以……他就是去交朋友的吧? 张川柏说:“我是去凑热闹的。不过我有两位师兄,李善和卢照邻,他们可能也会去。他们的文章和赵兄一样出众,可以和当世才子一较高下。” 难得有机会,小三郎很有义气地在李治面前吹一吹两个师兄。 李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实在是,神童他见得多了。 能够从中脱颖而出的,才是真的神。 泯然众人的,就不“神”了。 香喷喷的牛头肉煨熟开锅,浓郁的肉香把炙牛肉的香味都压住了。 张川柏目光灼灼,相信牛头煲真的比熊掌好吃! 牛头煲配快乐水,快乐加倍! 吃得高兴时,李治忽然说:“去都去了,张三郎也准备一篇赋吧,届时我让人去寻你,让你在众人面前读自己作的赋。” 他觉得自己是一番好意,给张三扬名的机会。 然而…… “我真的只会吟。”张川柏尴尬得脚趾头蜷曲。 丢了曹夫子的脸! 李治微微皱眉:“真的很难吗?” “很难的。”张川柏老实说,“我过了年才八岁啊,比当年为父申冤的岑侍郎还小呢!” 李治迟疑:“可是上官仪还是小和尚的时候,就会作诗赋了……同样是江都出来的,你还是给神仙种树的,作赋都不行吗?” “种树跟作赋,八竿子都打不着啊!”张川柏可怜兮兮。 早知道就不乱吹牛! 赵贞固在一旁猛地向张川柏使眼色,眼睛都要抽筋了。 机会难得,赶紧答应! 那么多才子文人赶过去,不就是为了扬名露脸吗? 他恨不得替张川柏答应! “多谢大王给的机会。我回去想想,若做得不好,希望诸君不要嘲笑我。”张川柏硬着头皮应下。 不擅长作诗,可以擅长品鉴啊! 到时候变着花样夸其他人就好了。 只要彩虹屁拍得好,其他人就不好意思为难他。 如果能遇到李善和卢照邻,就拉上师兄们。 让师兄们有机会扬名,少走几十年弯路。 王方翼看他可怜,安慰:“你这个年纪,做不好很正常。实在不行,就吟两首古人的吧!” 张川柏感激地对王老五微笑。 他本想着给王方翼送快乐水之后,就去给李治送。 今日在此见到李治,可以少走一趟。 三杯快乐水下肚,李治肚子饱饱的,只能看着其他人吃肉。 他想起一件事,关心地问:“你在那宅子住得挺好的?没遇到什么怪事吧?” “没有。”张川柏回答。 李治“哦”了一声,有一点点失望。 张川柏补充:“有一只狐狸……不算怪事,但也不算好事。” 爱好偷鞋子的狐狸,应该算趣闻? 第124章 你要的打禾机 李治来王方翼这里,其实是有正事的。 吃牛肉只是顺带。 吃饱喝足之后,李治说:“正好张三也在,一起去看看打禾机吧!” “打禾机做出来了?”张川柏惊讶。 因为用到齿轮、铁质脱粒滚筒、铁线圈等等,考虑到此时的冶铁技术,他以为实现不了呢! 王方翼站起来说:“做的全木的,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铁的价格昂贵,如果完全按照张川柏给的图纸,哪怕做得出来,黎庶也用不起。 现在呈现在张川柏面前的,是一架全木打禾机。 脱粒滚筒是木制的,驱动轴承是木制,就连滚筒上的脱粒线圈也用削尖的木刺。 整架打禾机,连一颗铁钉铜钉都没有。 张川柏非常震惊,这就是大唐工匠的实力吗? 和曲辕犁、纺织机不一样,打禾机是一件从无到有的新机械。 “试用过了吗?”张川柏一边问,一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打禾机。 眼中满满的都是爱惜。 王方翼说:“我的田庄没有种水稻,我让人试过打麦穗,发现不好用。 庄里老农说,稻谷谷穗自然下垂、谷杆稍硬,适合打禾机。麦穗挺直,麦秆稍软不适合手拿,不适用打禾机。” 他又告诉张川柏:“不是所有木头都能做打禾机。里面的轴承,跟马车车轮使用的木头一样。而且,木制的打禾机,肯定没有铁制的好用。” 都说内行看门道,王方翼不愧是代耕架的首创者,说的都是要点。 “这样已经很好了。”张川柏喜笑颜开,“有多大的碗吃多少饭!谁不知道铁制的好,可是要考虑现实啊!” 如果可以,他还知道柴油动力的打禾机,比人力脚踏的高效省力呢! 但是,那种他连说都不打算说。 王方翼笑着问:“工匠收到你的图纸后,说打禾机和形制跟扇车有些类似。你是从扇车想到的吗?” 扇车,用于扬去谷物中的秕糠,由车架、外壳、风扇、喂料斗及调节门等构成。 最早的扇车,是西汉时长安有名的机械师丁缓发明的“七轮扇”。 王方翼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合理。 然而张川柏已经放弃合理理由了。 他平静地说:“我梦见的。” 王方翼:“……好吧。” 神仙的种树童子,就是这么有恃无恐。 王方翼相信张川柏是种树童子! 毕竟猴子推倒人参果树这种事,不是亲身经历者,很难说得那么具体~~ 看完打禾机往外走,张川柏还依依不舍,恨不得把这台搬回自己家。 然而王方翼没说送,他就不好意思开口要。 李治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听完张川柏和王方翼议论。 他对农业机械不了解,但只要知道有用就行。 李治说:“司农寺管理天下民屯,会首先在扬州屯田监试用打禾机。张三郎的父亲是江都主簿,可以带着当地木匠学习制作。” 张川柏连连点头:“多谢大王!” 既然屯田监开始用,阿耶带木匠去借一架拆解,想必能够仿制出来。 家家户户都有不现实。 一个村庄或里坊有一两架,轮流使用也能提高打稻谷的效率。 自家也能用得上! 以自己的能力,尽可能帮助身边更多的人……张川柏离理想又近了几分。 李治看张川柏喜上眉梢,笑了笑说:“我给你当众作诗赋的机会,不见你那么兴奋。” 张川柏:“……” 对别的神童来说,当众作诗赋是扬名的机会,对他来说是献丑! 真的是献丑,不是谦虚。 他诚恳地说:“在这里遇到大王很意外,知道大王对农具那么感兴趣,我更意外。” 李治轻轻“嗯”了一声。 吃牛肉被张三撞见,有一点点尴尬,现在通过打禾机挽回形象了。 …… 张川柏回家之后,兴奋地说:“阿兄,你猜我今日吃了什么?” 张远志头也不抬地说:“又吃了浑羊殁忽。” “比羊肉还香!”张川柏得意洋洋,“牛头煲和炙牛肉,听说过吗?” 张远志瞪大眼睛:“小三郎,你胆子大了?” 大胆的小三郎跳到小板凳上,高谈阔论今日的见闻。 张远志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面的又惊又喜,最后重重拍着小三郎的肩膀:“所以,你可以随驾伊阙了?” “随驾?”张川柏一怔。 皇帝出巡,会带着文武高官、受宠的皇子公主、皇亲国戚。 这些人是“随驾”,公费出行。 他不是官员,怎么随驾? 他是自己去的……还提前去坊正那里办了“过所”呢! 张远志说:“晋王要给你当众作诗赋的机会,不是让你随驾吗?妙应真人也不是官员,他也要随驾呢!” “哦……晋王没说随驾,我还是自己去吧!”张川柏挠挠头,“随驾也麻烦,见谁都要行礼。我还不如跟着赵兄住客舍,可以认识新朋友。” 赵贞固在一旁说:“我上次跟李善就是在客舍遇见的。远志是不是想着,随驾可以节省食宿费和路费?” “被大师兄猜到了。”张远志坦然承认。 想想也知道啊! 那么多文人才子往洛阳赶去,沿途客舍肯定人满为患。 说不定还会坐地起价。 “路上住客舍,到了洛阳住在我家。”赵贞固说,“伊阙离洛阳很近。” 伊阙就在洛阳城郊,因此伊阙龙门石窟,也就是洛阳龙门石窟。 皇帝住洛阳宫,随行的皇子、高官重臣,很多都在洛阳有宅院。 比如魏王李泰,在洛阳的府邸比长安的还豪华,有着名的景观“魏王池”与“魏王堤”。 张川柏跳起来说:“打禾机!打禾机啊!阿兄,你就不会关注重点吗?” 兄弟们热热闹闹的讨论,小狐狸小美一脸幽怨。 你走了,留下我面对磨刀霍霍的大郎? 夜里,张川柏睡觉时,发现小狐狸没来抢被窝。 “咦?” 小美离家出走啦? …… 不久之后,皇帝带领一众大臣、受宠的皇子公主、皇亲国戚浩浩荡荡前往洛阳。 依旧是留太子监国。 魏王李泰发愿为母亲长孙皇后造龙门山宾阳洞佛龛,是大孝子的行为。 这件事,让他获得朝野的称赞,也获得了皇帝的好感,声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皇帝和大臣一动身,各地的才子们也闻风而动,同时绞尽脑汁构思应景的诗赋。 张川柏带齐行李,和赵贞固一起雇马车出发。 跟在出巡队伍后面,不用担心遇劫匪。 他还带着一箱在京同乡的家书……从前他请别人捎带家书,现在帮别人捎带。 “东西都带齐了?”张远志唠叨,“跟紧赵兄,不要一个人乱跑。去嵩阳也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知道了!”张川柏掏掏耳朵,眼尖地发现有个包袱动了动…… 第125章 带着狐狸出远门 毛茸茸的身体、蓬松的大尾巴、大耳朵立起来、一身杂毛油光水亮跟锦缎似的。 躲在行李堆里的,不就是丑狐狸小美吗? 小狐狸缩成一团,可怜地“呜呜呜”,爪子旁边还有一只眼熟的鞋子。 赵贞固笑眯眯地说:“天气渐渐冷了,它这身皮毛多漂亮啊!” 小狐狸更害怕了,有个看它是药材的张远志,又来一个看它是围脖的赵贞固! 必须抱紧张三的大腿才行! 它学着平日见到的,两只前爪搭在一起,像狗子一样朝张川柏作揖! 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张川柏,像被抛弃的小孩儿。 可怜的小狐狸,几个窝都被狡猾的张三抄了,还可能被人捉去做皮草,或者入药。 张川柏跟小狐狸对视了一瞬,无奈地说:“你要跟着我?那就跟吧!不过这一路上什么人都有,你如果乱跑会被人射死。” 张远志和赵贞固都不赞成:“你要带着它?多麻烦啊?万一它去偷和尚的袈裟怎么办?” 狐狸:“……呜呜。” “那我只好假装不认识它。”张川柏拎起小狐狸,把它放在腿上:“从今日起,你就是狐狸犬,任谁问,你都是狗子!” 出发! 小三郎带着狗子小弟,出发洛阳! 马车汇入同行的车流中,路上休息时,有相识的人过来看热闹:“张三郎,你养了一只狐狸精?夜里抱着睡吗?” 没等张川柏回答,赵贞固在一旁挥手:“尔等淫贼!在小孩子面前胡说什么!” 那人委屈地说:“我怎么就淫了?赵兄淫者见淫。” 其他人笑成一团。 他们都是赵贞固的朋友,赶着去洛阳投行卷,都想一鸣惊人。 才子们表面上云淡风轻,心情都像准备进考场的考生一样紧张。 这只小狐狸,给忙着准备诗赋的读书人增加了几分乐趣。 张川柏一脸淡定,捋着狐狸皮毛读《文选》……已经读到《怀旧赋》。 他琢磨着,怎么从这些华丽丽的赋中总结出套路,凑出一篇《伊阙赋》。 将来史书上能写一笔——“张川柏,扬州江都人,七岁能作赋……”。 咬文嚼字作赋的时候,他也关心小狐狸的状态。 屈原说“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狐狸是眷恋故土的动物,离开长安会不会不适应? 小美接触到张川柏的目光,抱着他的腿“嘤嘤”。 “饿了么?一会到了客舍,我给你找吃的。出门在外,你不要自己去捕食,走丢了找不到我。”张川柏安抚。 “嘤嘤。”小狐狸蹭蹭撒娇。 说好的包吃包住,不许说话不算话~~ …… 张川柏研究了好些时候,眼看快到洛阳了,一篇赋还没有着落。 这日入住客舍时,他打听到秘书郎上官仪也随驾,就住在城中驿馆。 他灵机一动,可以去向很有才华的上官仪请教啊! 皇帝很喜欢上官仪的文采,常令其侍宴赋诗。 赵兄指点过:交友要主动! 张川柏带着狐狸围脖去拜访上官秘书郎。 说起来,张川柏挺佩服上官仪……逆风翻盘的典范。 上官仪在江都之变中成为孤儿,又落发为僧,眼看着人生陷入低谷,却凭借才华和际遇,一路青云直上。 上官仪对新任江都神童张川柏一直很友好。 结一份善缘,得一份善果。 此时,上官仪看到挂在张川柏脖子上的围脖,挑眉问:“这是狐狸?” “是狐狸犬,养来做护卫的。”张川柏话音一落,小狐狸从他身上跳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呃…… 上官仪狐疑地看着小美……犬和狐狸,他还是分得清的。 “你确定,它不会偷鸡吗?”上官仪问。 张川柏分辩:“它已经是我的狗子了,怎么会偷鸡呢?我天天跟它读圣贤书,它很懂道理的。” 张川柏用脚轻轻推了狐狸一下。 小狐狸爬起来,似模似样地朝上官仪作揖,比狗子还懂礼貌。 “罢了。”上官仪不再关注狐狸犬,正色说:“你们少年才子跟着去伊阙,目的都是比拼文章,你的诗赋准备得如何?” 张川柏诚恳地说:“我这次来,就是想请上官叔父教我!” 喊什么官职“秘书郎”,多见外啊! 今日起就喊“叔父”! 赵郎多朋友,张三多叔父! 上官仪笑了笑,跟张川柏讲随驾作诗赋的要点…… 《伊阙赋》的主旨是什么? 是夸赞宾阳洞佛龛落成的盛事。 但你的重点不是夸魏王李泰一片孝心,这个提一提就行了,重点是颂圣。 写诗赋要用典,你要挑选哪些典故? 昔日尧舜禹干过什么,现在陛下如何如何……我们能够沐浴在盛世的光辉下,都是仰赖明君像太阳一样照耀天地! 如此这般,将一篇彩虹屁写得花团锦簇。 上官仪的教导是非常实在的干货,没有故弄玄虚。 “明白了吗?”上官仪问。 张川柏点点头:“明白。但是我知道的典故不多,不知道该用哪些。” “我跟你讲一些合适的吧!”上官仪笑道,“你的赋可以做得粗浅,只要意思到了就行,最重要是感情诚挚。” “多谢叔父教导。”张川柏眉开眼笑,“有叔父教导,我总算不用烦恼了。” 差不多就行了! 如果找人代作,就算一时瞒得过人,将来做不出同样水平的文章,还是很尴尬。 上官仪耐心地给张川柏选用的典故,又分析几首皇帝的诗。 咱们这位地表最强大唐皇帝,很喜欢作诗。 身为臣民,要熟背几首经典的,适当的时候引用皇帝的诗……能够把龙屁拍得很爽~~ 《赐萧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饮马长城窟行》“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张川柏听了一肚子的典故,又背诵着李世民的代表作,收获满满地离开驿馆。 上官叔父人还挺不错的,将来……要提醒一下啊! …… 到了洛阳的时候,张川柏在赵贞固的指导下,第一篇赋终于出炉。 如果要形容的话,就是小学生套路作文的水平。 但他已经很满意,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可惜阿耶阿娘不在这里,否则一定会很骄傲! “小美,你再听一听,是不是也觉得优美华丽啊……” 张川柏对狐狸炫耀自己的作品。 他还是有一点点自知之明的,不好意思在其他人面前炫。 正在读赋时,孟诜寻到他们住的地方,笑道:“狐狸三郎文章做好啦?你的行李里面有没有上清霜?” 他跟着妙应真人孙思邈随驾。 “我留着几份自己备用的,是谁要用?”张川柏好奇地问。 孟诜说:“是晋阳公主。”1 第126章 晋阳公主小兕子 既然是给晋阳公主用,张川柏二话不说取上清霜出来。 孟诜拿到药,笑着说:“我来得匆忙,没带药费。回头有空了拿来给你,再帮你看看赋。” “药费好说,都是自己人!你拿着先用!”张川柏豪爽笑道。 孟诜虽然是孙思邈的嫡传弟子,但是并不考太医署,而是计划考进士科。 用他的话来说“我还是孟子三十一世孙,考圣贤书会不如人?” 孟诜的应制诗赋作得比赵贞固还好,可以指点张川柏。 张川柏眉开眼笑,回去可以跟阿耶阿娘说,小三郎也是知交满天下! 四海之内皆兄弟,随时随地可以他乡遇故知! 他的想法很快应验了。 入住洛阳赵贞固家不久,两位师兄——李善和卢照邻赶来了。 赵贞固带着客人进门,大声说:“小三郎,你看看谁来了!才子荟萃的盛事,我就说他们一定会来!” 张川柏激动地跳起来,脖子上的狐狸围脖都掉了。 师兄——老师——故乡——家人…… “呜呜~~大师兄,二师兄!我想你们想得都瘦……哦,都胖了!” 张川柏一左一右拉着师兄们,红着眼眶抹眼泪。 李善很惊讶,没想到小师弟跟自己那么亲近。 小孩子不是都健忘?出去玩得开心连姓什么都不记得,还记得师兄? 卢照邻笑眯眯地说:“三郎真的胖了!家里大人还担心你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 “多亏赵兄和阿兄照顾!特别是赵兄,一路衣食住行都是他操心。”张川柏感激地说。 这是真的! 吃的住的、雇车马,乃至烧热水洗衣服,还有一只小狐狸……一路多少琐事! 更别说之前为了大郎考太医署,赵贞固忙前忙后。 赵贞固含笑听着。 他是大师兄,照顾远志和小三郎,自认是分内之事。 但没有谁必须对谁好! 小三郎懂得感激,赵贞固心里更舒服。 李善和卢照邻又感谢赵贞固。 赵贞固摆摆手:“都是朋友,谢来谢去太见外!你们先叙旧,我出去问问其他朋友有没有空,请来一起讨论诗赋。咱们这一趟,一定要一鸣惊人!” 赵兄的朋友,都是“未来”名士。 这一点,张川柏最清楚。 目送赵贞固离开,张川柏刚想问家乡的事…… 李善一本正经地说:“三郎,老师说若是遇到你,让我考一考你。” 张川柏连忙恭恭敬敬地站着,聆听大师兄转达曹夫子的话。 “《文选》背到哪一篇了?” “《怀旧赋》。” “咦?背得还挺快的。知道意思吗?” “有些请教了赵兄,有些自己琢磨,总的来说半懂不懂。” “《论语》每日都有读吗?” “呃……偶尔读。” 夫子曾说,《论语》每读一次,都有不同的领悟,学生们要圣贤书不离手不离心。 李善严肃地说:“诗赋很重要,道理也很重要。你先将《文选》一篇篇背给我听。” “是。”张川柏老老实实的。 拜师了就是这样啊! 会有人监督学习的! 大师兄代师教学,算是他的半个老师。 卢照邻笑着等李善检查完功课,也一本正经地说:“来叔父让我问你——” 张川柏又恭恭敬敬站着。 “每日有扎马步、练铜胆吗?刀法有没有练?” “呃……有练铜胆,马步偶尔扎,刀法……很多日没练。”张川柏诚实回答。 “果然,出门在外就是荒废武艺。”卢照邻模仿来济的语气,痛心疾首:“你这样子,将来上阵杀敌,会死的!” 张川柏:“……” 不是! 你们讲讲道理啊! 我真的好忙的! 两个师兄轮流查问完,拉着张川柏说江都的各种事……主要是张家的各种事。 李善和张家在同一条巷子,按说应该更熟悉,可比不上卢照邻三天两头上门。 “我答应帮你照顾家里的鸡鸭猪,时不时要去喂。表妹也常在家,她教会我很多事。”卢照邻笑着说。 张川柏:“……” 表妹?谁的表妹? 哦!我的表妹。 从他们一人一句的介绍中,张川柏得知阿耶阿娘都很好。 阿耶这个江都主簿人脉广阔,什么事都能干得漂漂亮亮。 父祖几代当官的阿耶,当起主簿来熟门熟路。 除了主簿的本职工作,明府崔珏还带着阿耶解读下达的公文、一起办案件,有要提拔阿耶的意思。 张川柏听得眉开眼笑:“我早就说,与其自己努力,不如让耶耶努力!” 阿耶才三十多岁,现在努力还来得及! 卢照邻也笑道:“还是师弟帮我打开思路,我现在也常常劝谏家父上进。” 儿子对父亲,只能劝谏。 “鞭策”、“头悬梁锥刺股”什么的,隔壁高邮的晏家大孝子才做得出。 卢照邻带了一坛子泥裹着的咸鸭蛋,是张川柏的阿娘亲自做的。 咸鸭蛋一出,就是家乡的味道~~ 张川柏想到阿娘的笑脸,仿佛闻到阿娘的味道。 带着淡淡的饭菜香,是暖人心脾的味道。 …… 赵贞固出去找人,也找到孟诜的住处。 得知孟诜跟着孙思邈去给贵人看诊了。 孟诜去的是晋阳公主住处。 晋王李治也在场。 思念母亲是人之常情,即便是皇子和公主。 到了洛阳,见到魏王李泰为母亲开凿的石窟,兄妹几人都难以抑制悲伤。 晋阳公主年方九岁,可能是悲伤上火,牙龈红肿。 孙思邈让孟诜取来上清霜,弹入口腔患处,疼痛顿时减轻。 李治听闻是张家的药,在一旁说趣事安慰妹妹:“我离开长安之前,还见过张三郎。他说他前世是给神仙种树的,一只猴子推倒了人参果树……那只猴子还有个师弟,是一只猪妖……” 晋阳公主眨巴着眼睛,似乎在问:“后面呢?” “后面张三没说。”李治也很无语。 哪有人讲故事讲一半的? 他又看孙思邈开的药,都是清淡的饮食,说是药不如说是食物。 其中有一道“乳和地黄粥”。 “没有什么珍贵的药材?”李治诧异地问。 孙思邈耐心解释:“食疗不一定要用珍贵的药材,五谷养生,米面都可以养人。” 此时的医者,认为冬日吃面片汤可以御寒,还认为粥可以做药膳治病。 “葱粥”可以治疗感冒头痛、鼻塞的各种症状,甚至还可以治疗产后血晕; “杏仁粥”,将杏仁、梗米和糖熬成粥,可以滋补养生。 乳和地黄粥,也是知名药膳……唐诗“今朝春气寒,自问何所欲?苏暖薤白酒,乳和地黄粥。” 在食疗方面,孙思邈师徒是专家。 李治听完点点头,安慰妹妹好好吃粥。 晋阳公主等口中的药味淡去后,软萌萌地说:“猴子推倒人参果树之后呢?” 之后? 那就要问江都神童张川柏了。 第127章 三郎赴宫宴 伊水东西两岸,香山和龙门山对峙,如天然门阙,故古称“伊阙”。 香山,就是日后白居易“香山居士”的香山。 从北魏起,就有人在伊阙凿石窟佛龛。 如今,当世最强皇帝陛下,带着一众文武官员、皇亲国戚大阅于伊阙,刻伊阙佛龛之碑。 说是碑文,其实是摩崖石刻。 此碑北魏所雕,李泰为了节省费用,磨去原有碑文,又重新雕刻唐代版。 中书侍郎岑文本撰文,谏议大夫褚遂良书写。 褚遂良是当世书法名家。 刻在摩崖石刻上的字跟纸上不同,气势上极力铺张宏大、舒卷自如、开张跌宕。 皇帝大阅的仪仗离开之后,文人士子们纷纷到此一游。 欣赏完佛龛和碑文,就可以写文章歌功颂德。 张川柏跟在一群才子之间,看这些人摇头晃脑斟酌词句,非常震惊:“我琢磨多日,才凑出一篇文章,他们现场做啊?” 七步成诗! 恐怖如斯! 卢照邻小声说:“你以为有几个曹子建?大多数人都是提前做好的!” 张川柏恍然,做做样子! 于是,他也昂首挺胸,摸着不存在的胡须指点江山:“噫吁嚱!大禹万里下昆仑……阙之所成兮,得应龙之伟力……嗯,不妥不妥,此处可换个词……” 大禹有了,应龙也有了。 应龙是最初的雷神、雨神,也是战神、黄帝身边的大将。 然后对比着夸陛下。 尧舜禹三代之治,都不及贞观之治! 张川柏那么小一个“小神童”,抱着一只狐狸模样的小犬,混在一群大才子大神童中间,挺显眼的。 听他的诗赋感情如此诚挚,马屁都拍到脸上了,众人忍俊不禁:“这是谁家弟子?” 如此天赋异禀! 张川柏骄傲地说:“江都曹门弟子。” 众人疑惑,有人思考之后,恍然大悟说出曹夫子的名字。 其他地方来的人心惊:曹宪一百岁了吧?还有精力收那么小的弟子? 啊!不对! 鼎鼎大名的曹宪教弟子这么拍龙屁? 李善和卢照邻都想捂脸。 颂圣是重点没错,但你也太直白了。 上官仪把我们纯良小师弟教偏了啊! 张川柏不觉得自己直白。 或者说,李世民就是喜欢直白。 听听李世民写诗夸魏家的酒,直接拉踩汉武帝和隋炀帝的名酒。 是了…… 李世民很喜欢拿杨广作反面典型,写文章的时候若能拉踩一下杨广,效果会更好哦~~ …… 李治之前说,要找个机会让张川柏当众露脸,果然没有食言。 次日,有洛阳宫的内侍到赵家,寻到张川柏,传他进宫赴宴。 张川柏踌躇不决…… 不久前刚被才子们善意嘲过,真的要更庄严的场合,读自己的彩虹屁文章吗? 来都来了。 去就去吧。 反正我还是个小孩子。 对于三郎赴宫宴,赵贞固、李善和卢照邻既羡慕又紧张,一边带着他梳洗更衣,一边反复交代注意事项。 虽然他们都没去过,但听说过啊! “总而言之,多听少说,注意礼仪。”兄长们说。 张川柏很淡定:“师兄们别担心,我上一回面圣,都没出纰漏……我听闻宫宴有很多好吃的,能放开吃吗?” 师兄们:“……我们就是担心这个!再好吃的,也不能放开吃!吃饭的礼仪你也是学过的,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张川柏满脸乖巧。 师兄们互视一眼,又想起一个问题。 陛下很喜欢在宴席上跳舞,兴致来了就会拉着大臣你来我往一起跳。 小三郎还没学过蹈舞之礼! “唉……现学来不及了。”李善说,“到时候真的要跳,你就跟着别人的动作学。” 张川柏笑眯眯地说:“好!” 只要不怕文章献丑,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还挺期待的! 苍天! 有几个人能亲眼看李世民跳舞啊! 扬州张氏列祖列宗在上,川柏出息了! 张川柏跟着内侍走了,几个师兄们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一起哈哈大笑。 “很值得高兴,对吧?”赵贞固说。 李善叹道:“对啊!没来之前,我们都不知道三郎走得那么远。” 这就上到宫宴去了! 卢照邻也感慨:“我恍惚觉得,他昨日还拉着我的手搅拌粪便。” 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喜悦呢! “还得是我师弟,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不凡。”李善又说。 他和卢照邻一人一句,尾巴都翘到天上了。 师弟厉害,四舍五入就是我厉害! 赵贞固汗颜:“你们……倒也不必如此,赴宫宴而已。” 被李善和卢照邻说的,仿佛三郎当上宰相了。 …… 唐代皇帝办的宫宴,又称为“赐宴”。 规模大的会召众多官员陪坐;规模小的,就只有心腹高官出席。 连张三郎这种官员都不是的都被召见,可知这场宫宴规模不小。 排场大,礼仪规矩自然不小,坐席次序都有严格安排。 张川柏观望了一圈环境,老老实实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位置偏远……靠外的角落里。 很合他的意。 实不相瞒,对于当众露脸作诗,他不是很感兴趣。 对于宫宴的菜,他很感兴趣。 回去可以跟乡亲们吹三天三夜,连阿黄那狗子都必须端正坐好认真听。 别怪三郎没见过世面……就算是后世的人,有幸吃一顿国宴,都得发圈炫耀啊! 谢天谢地,谢谢贴心的笔友李九郎~~ 唐代宫宴,乐舞表演是必不可少的。 “庆善乐”配“九功舞”、“破阵乐”配“七德舞”。 《庆善乐》是文舞,“广袖曳屣,以象文德”; 《破阵乐》是武舞,“披甲持戟,以象战事”。 舞者有男有女,刚柔并剂。 演的是皇帝的文治武功。 接着是群臣献诗赋文章,一起歌功颂德,将宫宴的气氛推向顶峰。 张川柏曾听人说,贞观三年皇帝招待回纥使臣,安排了“自来酒”——美酒经由管道不断地输送到宴席上,流入酒杯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洛阳宫没有设备,张川柏没见到这种“仙术”。 他一直在等皇帝跳舞,皇帝可能没兴致,并没有跳。 有点点遗憾呀~那就下次赴宴再看吧~ 专心干饭! 好好吃饭,才是阿耶阿娘喜欢的好孩子~~ 吃得正高兴的时候,张川柏被点名了。 出列作诗赋。 殿内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齐刷刷看着张川柏——眼睛瞪大,腮帮子塞得鼓鼓,像一只小松鼠。 第128章 故事讲完才准走 虽然隔得远,但张川柏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李治的视线。 此时的心情:感动,非常感动。 不愧是一起吃过牛肉的笔友,还真的说到做到。 坐在李治上方、武威霸气的胖子,就是魏王李泰。 李泰虽然胖,但并不是痴肥的那种,而是气势十足。 …… 其实,皇帝愿意给张川柏这个扬名的机会,不仅仅是因为李治举荐。 而是知道孙思邈用了上清霜给晋阳公主治病。 这就证明,张川柏的仙方,得到同样有仙缘的孙思邈认可。 张川柏大大方方地吟出自己的《伊阙赋》。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皇帝笑着说:“晋王让你作诗赋,你说你不会。朕看你这一篇做得挺……完整的。” 张川柏诚实地回答:“我本来是不会作诗赋的,是向上官秘书郎请教之后,他指导我做的。” 众人恍然,是上官仪教的。 难怪! 上官仪开创“绮错婉媚”的上官体诗风,在颂圣方面独树一帜。 小神童小小年纪就这么会吹彩虹屁,会是下一个秘书郎上官仪吗? 张川柏察觉到众人的目光,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回去……开启一人围观一群人的技能。 皇帝微微颔首:“短短时日,你能学会作一篇赋,也算是有天赋了。” 张川柏说:“我一开始怎么样都不得要领,秘书郎说,只要把对陛下的敬仰之情表达出来即可。 我一想,我对陛下的敬仰之情,就如大江大河的河水,奔流不息!顿时茅塞顿开,作出这篇赋。” 皇帝本来就好的心情更愉悦。 他曾经批判杨广爱听谄媚的话,并且警告官员—— “当君主刚愎自用,自以为比别人聪明时,他的部下往往会谄媚,最终导致君主失去国家。” 明君是不喜欢谄媚的! 但是,张川柏一个江都乡下来的小儿郎,怎么会谄媚呢? 小儿郎赤子之心,对皇帝的敬仰都是发自肺腑的啊! 皇帝夸赞:“你很真诚,也勤学好问。” 得到皇帝的称赞,张川柏整个人显而易见地兴奋了,仿佛自带光芒一样发亮。 他兴高采烈地说自己的学习计划——读书习武、研究农业技术,几年后进入国子监。 而之所以要学那么多,都是为了更好地为陛下尽忠。 周围的人似乎都被小儿郎身上如阳光般热烈的情感烫到了。 只有许敬宗看上官仪的眼神微妙而警惕,既生瑜何生亮? 你们这些后起之秀想走我的路,让我无路可走? 上官仪:“……” 不是。 我好像没教那么多啊! 他无师自通的!还挂我的名字! 张川柏完成了一轮精彩的御前对答之后,小碎步回到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又是欣赏歌舞,气氛热烈时,群臣不再拘束,有的出列给皇帝跳舞,有的交头接耳讨论。 李治走过来,笑着问:“猴子推倒人参果树之后,又如何了?” “什么?”张川柏下意识反问。 “你给神仙种人参果,被猴子推倒了,后来如何了?”李治重复一遍。 妹妹小兕子想知道后续,做兄长的亲自来问。 “猴子去搬救兵……他到蓬莱、方丈各仙岛走了一圈,最后在观音菩萨处得净瓶的仙水,救活了人参果树。”张川柏不假思索地回答。 李治诧异:“树都救活了,你还被贬下凡?” “是啊是啊。” “你恨不恨猴子?” “不恨。”张川柏笑眯眯地说,“因为下凡,我才有最爱我的阿耶阿娘,有两个最好的兄长,有一群好朋友,还认识最好的大王!” 他的小圆脸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像一个开花的肉包子。 “你……”李治怔住。 最好的大王吗? 李治沉默片刻,笑道:“既然是猴子闯祸,将来我带你去打猎,抓一只猴子回来。” “那不必!我真的不讨厌猴子。”张川柏连忙说。 猴哥对不起啊! 我真没想给你拉仇恨! 坐在附近的人听着张川柏和晋王说话,再次感慨小儿郎胆子大。 这孩子到底是吃什么大的? 长了熊心豹子胆。 在皇帝和皇子面前,都能够侃侃而谈。 李治从张川柏这里得到故事的后续,心满意足地离开。 魏王李泰在皇帝面前说话,诉说自己凿石窟的心路历程、以及正在编纂的《括地志》。 皇帝本来就偏爱李泰,听到这些更加高兴,大手一挥当众给李泰重赏。 全场的焦点又集中在李泰身上。 李治也上前跟李泰说话。 其他人各怀心事。 褚遂良听到皇帝给李泰的赏赐逾越了太子的规格,眉头微微皱起。 皇帝再这样毫不掩饰地偏爱魏王,对国家、对太子、对魏王都非常危险! 长孙无忌给了褚遂良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跟着一起称赞魏王。 不要在这个时候扫兴,皇帝听不进去。 张川柏对这些暗潮涌动一无所知,趁着没人关注自己,将食案上剩余的菜一扫而光。 唐代中期之后,宫宴的菜品标准是五十八道。贞观年间没那么奢侈,宴会一般是十道至二十道。 大多数当官的都不喜欢吃宫宴。 饭菜好不好是另一回事。 时时刻刻得提着神,举止合乎礼仪,还要注意不要一时兴奋说错话。 跟平日私宴,完全是两种气氛。 但张川柏……不是很懂。 那么好吃的菜,你们尝一尝就算了? 他已经悄悄打听过,宫宴的菜不能打包。 为了不浪费,只好吃撑一点。 方才吹了好多彩虹屁,也挺费脑子的,需要美食慰藉心灵。 彩虹屁,当然不是胡说八道,而是发自内心。 谁不知道,他最崇敬地表最强李世民啊! …… 一顿宫宴吃完,被送出宫城时,张川柏揉着肚子观望这座洛阳宫。 贞观十一年,李世民第一次幸洛阳宫,就是在这里,听说十四岁的武氏“容止之美”,召入后宫封为才人。 回到赵家,面对师兄们期待、好奇、关切的目光,张川柏可怜兮兮地说:“给我一碗山楂水。” “不是说了,再好吃也不要放开吃!”师兄们都非常无奈。 “可是,阿耶阿娘说过,不能浪费粮食啊!”张川柏委屈。 小狐狸跳出来,围着张川柏着急地“呜呜”叫。 吃独食!不带狐狸! 过分!太过分了! 赵贞固摇摇头:“快进来吧,已经给你煮好了山楂水!” “赵兄?你如此了解我?”张川柏又惊又喜。 赵贞固叹道:“小孩子嘛,都是一样的,远志以前也是这样。我新做了一种药,可消食治胃胀,你帮我试一试。” “我……好的。”张川柏不忍拒绝赵兄的好意。 试试就试试。 他拎起小狐狸一阵揉搓:“哎呀,你怎么长肉啦?说好的不许偷鸡摸狗!” 狐狸“嘤嘤嘤”……偷鸡不敢保证,摸狗是绝对不会的。 第129章 扬名有风险 健胃消食丸这么基础的药,赵贞固不会出错。 但是小狐狸看见张川柏试药,还是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一路上,赵贞固逮着小狐狸试了几次药,理直气壮地说:“这是被包养的代价”。 狐狸:我不是真的狐狸犬,你们都是真的狗啊! …… 皇帝大阅伊阙石窟,又举办了宫宴,全城流传几篇才子佳作。 张川柏那篇,也凑在其中。 不管怎么样,毕竟是皇帝夸过的。 皇帝说“做得完整”,四舍五入就是做得极好。 反正张川柏是骄傲了。 而赵贞固、李善、卢照邻议论的是另一份。 嗯……这篇文章主打一个言辞犀利,说其他人不敢说的。 “文章借着伊阙的事,谈古论今,重点却是劝皇帝不要征高句丽……直接拿隋炀帝来做例子,有理有据发人深省!” 职方郎中陈大德出使高句丽回来,传出隋朝遗民思念故土的消息。 凡是听闻者,莫不为之伤心。 皇帝在有意试探民意。 现在,有人大胆给出回应:不赞成征高句丽,皇帝切勿穷兵黩武,走隋炀帝的老路! 张川柏亲自见过陈大德,还是跟着李治一起见的,知道皇帝的意思。 就算没见过,他也从梦中知道这场战争必然会发生。 听赵贞固满口夸奖,张川柏小声说:“这样的文章,会不会让陛下不高兴?” 本来很寻常的一句话,却让赵贞固皱起眉头: “君子要有自己的立场,怎么可以为讨皇帝高兴,就说违心的话?只会讨好贵人,那叫趋炎附势,非君子所为。” 李善劝道:“三郎是好意。” 卢照邻也立刻说:“三郎赞成征高句丽,不仅仅是为了皇帝高兴。” 虽然赵兄很好,但不能说三郎不是君子。 曹门弟子很护短的。 赵贞固语气放缓:“是我太严厉了,三郎一直都有努力做事,不是只会夸夸其谈的人。” 张川柏挠挠头:“没事……我知道兄长们都是为我好。” 最近是有点点飘。 七岁能作赋,在皇帝和百官面前展示,还吃到宫宴了。 尝到吹彩虹屁的甜头,他下意识地做什么事都首先想让皇帝高兴。 走捷径实在是让人快乐。 比搅屎搅料做化肥农药轻松多了。 李善欲言又止……明明三郎是好意,却搞得气氛尴尬,赵兄有点小题大做。 赵贞固见三郎耷拉着耳朵,尴尬地站起来:“我先出去安排车马,跟着圣驾后去嵩阳的人应该不多。” 说完就快步走开。 唉! 小三郎不高兴了,是不是我太凶了? 小孩子要怎么哄来着? 李善安慰小三郎:“我认为,若要当官才能实现理想,那么讨好贵人无可厚非。 天下才子聚集在此,难不成真是为了游山玩水吗? 不过,赵兄比我们年长,教导我们也是好意,你可以听一听。” 赵贞固一直是兄长的姿态,既照顾他们又教导他们。 不能享受好处的时候,就说我还是个孩子。 不想听话的时候,就说我已经长大了。 “其实我是反省自己呢!”张川柏很快调整好心情,“赵兄一直对我很好,若是因为他一句话语气重,我就生气翻脸,那我成小美了。” 似乎为了加重语气,脑袋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 李善好笑:“小美做错什么了?被你拿来比喻。” 小狐狸:“呜呜!” 人还不一定比得上禽兽呢! 卢照邻站在院子门口,对李善招招手。 李善小跑过去:“怎么了?” 卢照邻说:“我们去给三郎做点好吃的,他就会精神了。” “还是你懂。”李善连连点头,“我们去外面食肆买几道好菜回来,请赵兄一起吃,热热闹闹的,大家都高兴。” 张川柏不知道师兄们又要请他吃饭。 他双手托着下巴,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小狐狸…… 他想起一件事。 跟卢照邻同为“初唐四杰”的王勃,此时还未出生。 另一时空,王勃十四岁时,右相刘祥道巡行关内。 王勃知道机会难得,赶到驿馆给刘宰相投行卷——《上刘右相书》: “辟土数千里,无益神封;勒兵十八万,空疲帝卒。惊烽走传,骇秦洛之;飞刍免粟,竭淮海之费……” 言辞犀利地抨击大唐征伐高句丽。 刘祥道拍案叫绝“神童,此乃神童也,应即刻上表举荐!” 反战人士纷纷传读这篇文章、给予高度评价。 王勃一举成名。 可刚刚灭掉高句丽、意气风发的李治看到这篇文章是什么心情? 王勃的结局,很多人都知道。 张川柏猛地怔住……李治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王勃? 当皇帝的人,那么小气的? 扬名有风险,福祸相依。 再想想被李治坑死的上官仪…… 要不是为了达则顿顿吃肉、兼济天下的远大理想,这牛马谁爱做谁做。 张川柏精神一振:“要想活得久活得好,不管闲事不生闲气还不行。” 彩虹屁吹得好,文章做得好也不够。 还得有一技之长。 有核心竞争力。 他要死磕农学、化学,提高自己的附加值! 不要被彩虹屁这种捷径迷惑! 要做文人之中最会种田的,农人之中文采最好的! …… 李善和卢照邻带回一道洛阳很出名的“冷修羊”—— 将羊腿肉加香料煮熟,趁热时去骨,将肉块压平压紧实,吃时再切薄片蘸酱。 张川柏又解锁了一道唐代名菜,顿时眉开眼笑,什么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 冷修羊配气泡快乐水,更是绝配!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做一天小三郎吃一天肉~~ 很快,皇帝就反战文章发出回应: 高句丽本来只是汉朝四郡之地罢了。我调发几万士兵攻打辽东,另派水军从东莱出发,从海路直奔平壤。 水陆合围,攻取该国并不难。 只是考虑到民生尚未恢复,不想再打搅百姓。 在懂的人听来,就是时机未到,等民生恢复之后,就可以打了。 不管怎么说,皇帝并没有因一篇文章生气。 才子们高兴地说:“陛下胸怀广阔、虚心纳谏,是万民之福。” “是啊,是啊。”张川柏连连附和。 夸皇帝?有共同语言了! 谁不知道,张川柏发自内心,敬仰地表最强皇帝陛下! 虽然说不要沉迷于拍彩虹屁,但彩虹屁拍得好,也是有好处的。 皇帝大阅于伊阙,随即圣驾亲临嵩阳……诏令张川柏随驾。 张川柏可以乘坐官方车马,跟着皇帝出巡的队伍一起去嵩阳探望二兄。 得到诏令,张川柏脑海中浮现二兄的脸。 二兄,我来了!我随圣驾一起来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130章 随驾嵩山见二郎 三郎这次是随驾,会有人安排食宿,赵贞固就不跟着了。 他笑着向三郎挥手:“去吧!来日再见。” 三郎泪汪汪的。 想到一路跟着赵兄吃吃喝喝,想到刚跟赵兄有一点点不愉快,想到……赵兄的命运。 赵贞固跟谁都能做朋友,却又不肯趋炎附势。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 这样的性格,让他在官场走不远。 可是……跟那些爬得高摔得重的人相比,赵贞固隐士的命运又似乎算好。 经此一别,何日再相逢? “赵兄!”张川柏拉着赵贞固的袖子抹眼泪,“我祝你永远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理想中的人。” “唉呀!怎么那么伤感。”赵贞固笑道,“我还会再去长安的,到时候仍然住你家。你那只胖刺猬,不知道变成药材没有。” “你帮我去看看啊!”张川柏抽抽鼻子。 又用狐狸的毛擦擦鼻涕。 李善和卢照邻也不跟张川柏去嵩阳,他们留在洛阳结交朋友。 来洛阳之前,他们按照不同的场合准备了多篇诗赋,有的还没用上呢! 来都来了。 多参加一些诗会文会,将写好的文章全部传出去! 师兄弟分别时,张川柏期待地说:“你们给我做一首《送三郎往嵩阳》吧?” 梦中卢照邻有一首《送二兄入蜀》: “关山客子路,花柳帝王城。此中一分手,相顾怜无声。” 感情多么真挚啊! 师兄若是不给自己写诗……是不是说,师兄弟就是比不上亲兄弟? 卢照邻:“可是我没有准备。” 李善:“我不会七步成诗。” 张川柏哼哼:“……那我也不给你们写送别诗!” 李善和卢照邻忍着笑,本来也没有期待你作诗啊! …… 张川柏这一次随驾,蹭的是孙思邈和孟诜的马车。 看着仙风道骨的老神医,张川柏又燃起吃瓜之猹的魂…… “传闻北周末年,杨坚以国子博士的头衔,想请真人到朝廷,你说‘现在不是我出山的时候,再过五十年,当有圣人出,到时候我才会入世济人’,确有此事吗?” 孙思邈看着小儿郎好奇的目光,笑道:“你知道的传闻挺多的。” 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了解我的典故? 梦里还有人编我的故事? “啊?传闻不是真的?”张川柏失望。 如果传闻是真的,那孙神医的年纪……怎么也得一百往上了。 孙思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神秘地笑了笑:“北周末年再过五十年,天下当进入太平时代。” 乱世结束之后,就当进入治世。 这是根据天下大势的判断。 张川柏眨眨眼:“那就是真有此事!” 只要相信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你还知道什么关于我的传闻?”孙思邈不禁升起一丝好奇心。 给神仙种人参果的童子,每天除了种树就是听传闻? 张川柏郑重地说:“真人七岁入学,很快就精通诸子百家、老庄佛典,北周洛州总管独孤信,称赞您为‘圣童’。” 独孤信是隋文帝杨坚的老丈人、杨广和李渊的外祖父。 孟诜在一旁听着,觉得手指头脚趾头全部用上,都算不明白老师的年纪。 孙思邈:“……” 也挺震惊的。 一般的小孩子若是胡说八道,肯定前言不搭后语。 可是张川柏说起传闻,时间地点人物都明明白白,可见不是随口瞎掰。 “你种树还挺闲的。”孙思邈中肯地评价。 ……给神仙种树,又闲又仙,这么好的活去哪找。 小儿郎那么会讲故事,孙思邈让人取来一份乳和地黄粥…… “小孩子喝牛乳,对身体有好处,还有助于长高。” 张川柏高兴地道谢,他知道牛乳有营养啊! 可是在家的时候,总不能跟小牛抢奶吃。 喝了两口,他就发现……不是很喜欢乳粥的味道。 怎么会有人拿牛奶来煮粥啊! “真人还有牛乳吗?我到了嵩阳,找个地方给您做酥油泡螺!老人家吃牛乳对身体也好!” 酥油泡螺是北宋之后出名的点心,唐时可能也有,但张川柏没见过。 《金瓶梅》里面,西门庆感慨爱妾李瓶儿死了,家里没人会做酥油泡螺。 张川柏会做这道点心,是因为梦中的八尺美男爱看《金瓶梅》这本食谱。 孙思邈对新的点心很好奇,笑着点点头:“让阿诜跟你一起做。” 他向来愿意接受新鲜食物,尤其是对身体有好处的。 孟诜说:“牛乳是晋阳公主给我们的,做好酥油泡螺,是不是也送一份给公主?” “也好。”孙思邈点点头。 有些人食牛乳会腹痛,皇帝一家都没这个问题。 小公主调理身体,可以多安排牛乳。 张川柏听到晋阳公主,有一点点好奇……传闻,晋阳公主模仿皇帝的飞白书,可以让臣子们分不清真假。 太厉害了吧! 晋阳公主还是个小孩子呢! 想想自己的字,张川柏掩面惭愧。 在张川柏和孙思邈的讨论中,圣驾从洛阳抵达嵩阳。 …… 嵩山,逍遥谷。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幽幽山谷之中,传出尤带稚气又中气十足的歌声,让来者停住脚步。 皇帝亲卫刘仁愿侧耳倾听片刻,说:“是从前面山谷传说的,多半是樵夫。” 皇帝笑道:“嵩山的樵夫都会吟《诗经》,果然是神仙所在。” 张川柏跟在皇帝身后不远处,耳朵竖得比狐狸小美的还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歌声有点耳熟。 深山路险,众人簇拥着皇帝往前走,又听到歌声唱:“尧任舜禹,当复何为。百兽率舞,凤凰来仪……” 陪伴圣驾身边的上官仪顿时说:“樵夫唱尧舜禹,莫非是感应到陛下来了?” 众人:“……” 又被上官仪抢先了! 但这歌声确实很应景,若非他们事先没有找人探路,都会以为是自己安排的。 前面的樵夫到底是谁呢? 一行人顺着歌声走去,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唉呀!” 随即是少年人嚣张的大笑:“哈哈哈~~大冷天你不冬眠,活该被我逮到加餐了!” 这么一阵得意的笑声,把方才的仙气都冲散了,让人哭笑不得。 张川柏的心“噗通”“噗通直跳……哎呀呀!还真的是京墨那孩子啊! 第131章 兄弟相逢 皇帝从洛阳到嵩阳,日程很紧,隐居逍遥谷的潘师正很可能还不知情。 来到嵩山之后,大多数随行人员留在嵩阳观,皇帝带着少数随从前往逍遥谷。 几个亲卫挡在前方,提防忽然冒出来猛兽。 有一次,亲卫刘仁愿随皇帝出巡,遇到猛兽。刘仁愿徒手与猛兽搏斗,得皇帝赏识,获得“帐内供奉”的资格。 现在,又轮到他表现了吗? 可惜,从山林出来的不是猛兽,而是背着一捆柴的少年。 少年一身布衣,大捆的柴压在他的背上,一条大蛇明晃晃挂在柴上。 看起来跟寻常樵夫没有两样,但想想他方才唱的歌,就知道必有来历。 只需一眼,张川柏就认出这是自家二兄。 高了壮了,似乎一夜之间猛地拔高一截。 打柴、捕蛇……看来二郎求学问道的生活,也不是很轻松啊! 潘师正结草堂传道,弟子们无论出身多显赫,在山谷里都得亲自干活。 皇帝身边的侍者上前两步问话:“小郎君,此处离逍遥谷多远?我家主人是来寻访潘道长的。” 张京墨说:“我背着柴,请恕失礼。家师采药去了,只在此山中,或三两日方回。嵩山有嵩阳观,客人若寻道,不妨去嵩阳观。” “原来是潘道长的弟子,我们已经去过嵩阳观,若潘道长草堂不远,还请带路。”侍者又说。 张京墨点点头:“诸位贵客随我来。” 一个亲卫上前,要帮少年背柴。 张京墨摇摇头:“你们的衣裳好,刮坏了多可惜。还有,别把我的爱蛇掉了。” 李治听得有趣,走出来好奇地问:“你要吃蛇吗?” 张京墨说:“蛇肉可以吃,蛇胆可以炼药。” 李治迟疑:“这是毒蛇吧?你不害怕吗? 张京墨眉开眼笑:“是我运气好啊!今年天暖,还没到真正冷的时候,这家伙没冬眠,不然我还捉不到它。” 小少年健谈又活泼,抓着大蛇得意洋洋地甩两下。 众人默默退后半步。 “你叫什么名字?”李治问。 张京墨眼珠一转,看向一群人后方的张川柏:“我是那个小家伙的兄长。” 哈哈哈~~想不到吧~ 瞧小三郎泪汪汪的样子,见到兄长都快哭了! 我就不一样,我可镇定了~~ 张川柏还以为二兄没看见自己,没想到他早就看见了,一直装淡定呢! “二兄!”张川柏喊了一声,对众人解释:“这是我的兄长,潘道长嫡传弟子张京墨。” 同行很多人都不知道张川柏家中情况,此时非常惊讶。 来一趟嵩山,就遇到一个张川柏的兄长。 下次去其他地方,是不是又有张川柏的兄长? 四海之内皆兄弟! 皇帝知道张川柏的兄长在此,命张川柏随驾,好意让他们兄弟重逢? 张川柏深得皇帝喜爱啊! 上官仪心思百转,笑着说:“原来是江都张氏的小郎君,你知道方才那首诗的意思吗?” “尧任舜禹,当复何为,是对古代圣王的景仰。百兽率舞,凤凰来仪,是万物和谐,祥瑞之气充盈……我们大唐,有圣天子在位,祥瑞之气充盈!”张京墨声音响亮。 看到张川柏的一瞬间,张京墨就想起一直牢记在脑海中的“预言”。 今年,皇帝会亲临嵩阳。 所以……这一行人中,有没有皇帝呢? 啊?!! 小三郎混在皇帝的亲随中了? ……真的割以咏志? 他口中说着颂圣的话,脸上的神色却像开了染料铺一样丰富多彩。 让众人忍俊不禁。 李治冷不丁地问:“你在想什么?” “你们绑架了我弟弟?”张京墨脱口而出。 李治哈哈笑道:“张三上次去樊川,也担心被我绑架。你们真是亲兄弟,想法都是一样的。” 张川柏被点名,小跑上前,激动地说:“二兄,二兄!我好想好想你!你可好?” “好滴很呢~~你们好不好?阿耶阿娘呢……” 兄弟俩互相问候,默契地不提这群人的身份。 张川柏不知道皇帝来嵩山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知道,传闻嵩山某道士能炼九阳还丹,可让体弱者恢复元气,日后的唐高宗李治曾到嵩阳求丹。 九阳还丹! 听名字就很厉害,不知道二兄有没有学! 张川柏眼珠一转,知道周围这群人对什么感兴趣,也往这方面说。 “阿兄,你跟着道长学什么?” 张京墨说:“我跟着师父读书,学修身养性;也习武,学呼吸吐纳。” “那你的师兄们呢?他们学什么?”张川柏问。 张京墨说:“学符箓、辟谷、导引及服饵之术、以及内外丹道。师父说只要有精力,全部都可以学!” 潘师正出了名的博学多才! 张京墨语气敬仰:“家师以天地元阳精华炼内丹,如今又炼辟谷导引之法,夜卧藤床、餐松饵……” 众人都赞潘师正有隐士的高洁。 李世民默默听着。 小兕子体弱,他是为了女儿来求药。 所谓九阳还丹,宁可信其有。 父母之爱子,愿意相信所有的可能。 一行人跟着张京墨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前走,忽然听到轰隆隆的声音,像是在打雷。 “是悬练峰瀑布!你们若是早两个月来,瀑布非常壮观,值得赋诗一首。若是再迟一个月来,能看到白雪冰挂,也是难得的景致。”张京墨介绍。 现在不冷不热,倒不是欣赏瀑布的好时候。 说得他好像见过悬练峰白雪冰挂似的。 他拜师也还不到一年呢! 众人拐过一道弯,果然看到瀑布在阳光下闪烁奇光异彩,山色、水色、树林、飞瀑汇合成一幅壮丽的图画。 幽深险峻,实在是神仙所居。 “在这里住,真是神仙日子啊!”上官仪感慨。 张京墨沉默一瞬,幽幽地说:“就是下山一趟不方便。我们在草堂附近开辟菜地种菜,又砍柴打猎下山卖、换取米面油盐。” 好在潘师正名气大,常有人来拜访问道,生活所需能保证。 虽说是神仙日子,但久在繁华之地的人,未必耐得住这种寂寞。 张京墨正是爱热闹的年纪,其实也很寂寞。 见到小三郎就叽叽呱呱个不停。 山风带着水雾扑面而来,给人丝丝凉意。 亲卫们护着皇帝和皇子,小心翼翼走过湿漉漉的石头小路。 走过瀑布不远,忽然出现一座座草屋,像点缀在山林里的蘑菇。 其中最大的蘑菇前面,有几个人围在一个大炉,面红耳赤地争吵什么。 发现有客人前来,他们大声喊:“退后!退后!当心炸炉!” 张京墨:“……退退退!” 说着把柴往地上一扔,一把捞起小三郎,敏捷地往后窜,动作比猴子还快。 这是被炸出条件反射了。 第132章 二郎的神仙日子 “轰隆”一声。 炸炉了。 好在威力不大,只是枝叶轻摇,附近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乱作一团。 连草屋的屋顶都没有被掀翻。 “唉!我就说这个丹炉太旧不能用,小裴非要拿出来!今天的豆腐又没着落了!” “你就是会说!”小裴不服气。 小道士们争执不下。 待丹炉那边平静下来,客人才上前询问。 潘道长的弟子们凑在一起,炼的是什么惊人仙丹? 小道士大大方方地说:“我们在炼卤水,点豆腐用的。” 南方点豆腐用石膏,北方点豆腐用卤水。 这群道士在山上嘴馋了,下山买豆腐又不方便,索性自己用矿石炼卤水点豆腐。 “淮南治丹砂,偶然成豆腐。馨香异兰麝,色白如牛乳……”小道士摇头晃脑,“至于炸炉,主要这个丹炉太旧容易闷火,不是我们的问题。” 皇帝点点头,面无表情。 想吃豆腐还要冒生命危险?! 这神仙日子……啧啧。 听闻贵客来寻访潘师正,小道士依旧用“家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那一套搪塞。 常有贵客来访,他们师父可不是每次都在。 贵客? 能有多贵? 可是,下一刻,贵客亮出了身份。 皇帝本来就不是微服私访,只是山间小路不便于摆出仪仗罢了! 小道士们面面相觑,齐刷刷看向张京墨。 他们被炸得灰头土脸,疑心自己幻听了。 张京墨也像是才反应过来,和师兄弟们一起向皇帝行礼。 “不必多礼。”皇帝抬了抬手,再次问:“你们师父呢?” 一个年长些的道士说:“陛下请略坐一坐,我这就去寻!张师弟帮我待客!” 云深不知处。 但小道士知道师父常常采药的地方。 草药生长的地方,也是有规律的。 张京墨带着贵客们往前走,来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大草堂前,介绍:“这是我们上课的草堂,有一些坐席,请贵客入座,条件简陋,怠慢贵客了。” 皇帝点点头,站在草堂外,欣赏周围的景色。 隐居山林间,餐风饮露,就能长生吗? 世人都道神仙好,可神仙日子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 …… 可能是皇帝运势隆,参观了一会儿,外出采药的潘师正被找回来了。 说好的,不知三五日可回呢? 张川柏好奇地伸长脖子望过去。 传说潘道长双手过膝、脚板上有灵龟的纹路……脚板看不见,双臂确实挺长。 皇帝和潘师正论道,张川柏终于可以拉着兄长单独叙旧。 他到了京墨和表兄陆慎之合住的草屋,见这草蘑菇歪歪斜斜的,不禁问:“你们自己搭的? 张京墨得意地说:“师兄们一起帮着搭的,还凑合吧?” “跟我们家小牛萌萌住的牛棚差不多吧!”张川柏叹息,“家里让人给你送的钱,都收到了吗?” “收到了。你看我身上穿的衣裳,换了粗布请山脚下村子里的大娘做的。” 张川柏点点头:“表兄呢?怎么不见他?” “陆家写信来,让他先回去成亲,你不知道吗?”张京墨说着,猛地站起来:“你还没说,你为什么随驾来嵩山!” 简直跟做梦似的。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莫非家中已经过去很多年? 张川柏叉腰得意地笑:“说来话长,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先跟二兄炫一遍。 回去之后再跟家人炫一遍。 见到父老乡亲、阿黄花花,再炫一遍。 快乐就可以分成好多份。 张川柏讲得手舞足蹈,张京墨听得一愣一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自语:“这么说,我不是我们家第一个面圣的。” 张川柏:“……你看到我跟着陛下一起来,就该想到啊!” “也对!”张京墨笑了笑,忽然紧紧抱住小三郎。 “呜呜……” 三郎没有哭,二郎哭得稀里哗啦。 把三郎的衣服都浸湿了。 张川柏惊讶又担忧:“二兄,你是不是受委屈了?有没有人欺负你?” 据说,潘道长的弟子很多都出身名门。 比如未来很出名的司马承祯,父亲是滑州长史。 相较而言,阿耶的官职是低了一点点。 “没有人欺负我。”张京墨哽咽地说,“我那么会做梦,是练内丹的好苗子,师父很喜欢我…… 我就是想阿耶阿娘,还想你跟大兄。刚来的时候,没有你的脚臭味,我都睡不着。” 张川柏抗议:“二兄的脚才臭!!” 张京墨抽抽鼻子:“我怎么闻到你身上有新的臭味呢?” “二兄你是阿黄的兄弟吧?这都闻得到!”张川柏低头闻一闻自己,解释:“我养了一只小狐狸,出门的时候还抱了它,应该是染上它的味道。” 走山路没带小美,以免小美被山里的野狐狸拐走。 张川柏让小美留在孟诜身边。 “你自己都要人养,还金屋藏娇?”张京墨震惊。 张川柏发现重点:“二兄,你知道金屋藏娇!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砍柴时候唱的两首歌,一首出自《诗经》,另一首是什么?” “是曹丕的《秋胡行》。”张京墨狡黠笑道,“师兄教我们在山间打柴唱神仙歌,有来访的客人听到,顿时仙气飘飘。” 档次这不就上去了?! 张川柏震惊,故意唱的? 还可以这样?! “那一位就是皇帝啊!”张京墨后知后觉,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自己的心情。 也不知道怎么描述皇帝的龙章凤姿。 “就是皇帝啊!”张川柏感叹一句。 兄弟俩又一起哈哈笑:“我们出息了!祖坟冒青烟啊!”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笑着笑着,张京墨翻出一块硬邦邦的肉干:“吃!” “啊?”张川柏一怔。 “跟在贵人身边,没好好吃饭吗?我知道你饿了。”张京墨说。 张川柏确实饿了。 二兄这都能看出来? “我是想着要见阿兄,兴奋得没好好吃饭。”张川柏笑眯眯地啃肉干。 啃了一会儿,他迟疑地问:“这是什么肉?” “别问。”张京墨眼神飘忽。 一群小道士走到门口,热情地说:“张二郎,跟我们介绍介绍你弟弟呀!他怎么随驾来嵩山的?” 张京墨拉着三郎走出草屋,淡定笑道:“我也不知道。” “你……好你个张二郎,跟师兄们卖关子呢!” 小道士们拉着张三郎一顿东问西问。 张三郎很想低调,可真的低调不了啊! 众人听他进长安面圣讲化学,更觉得好奇,纷纷问起化学能不能炼丹。 …… 李治从草堂走出来,只见山脚下一个茅屋前热热闹闹的。 该不会……还要做炸炉豆腐吧? 再一打听,原来是张川柏要用化学炼丹。 张三,还说你不懂修仙! 张川柏: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丹炉前。 但二兄的师兄弟们那么热情,我也不好拒绝。 主要是,三郎想帮二兄涨涨面子。 张京墨笑得见牙不见眼……实不相瞒,他现在觉得自己强得可怕。 兄弟如手足。 手足来了,他就有了三头六臂! 第133章 张三化学炼丹 张川柏尝试的是炼丹术的基础——抽砂炼汞,也称“烧丹朱成水银”。 水银在道家外丹术中称为“姹女”,是飞升成仙的必须品。 传闻秦始皇陵中就灌满了水银。 因此,掌握提炼水银之术,是道家外丹修行的入门标准。 入门考核时,其他人自带丹炉演示“抽砂炼汞”,张京墨剑走偏锋说自己擅长入梦。 结果他成为了嫡传弟子。 很多外门弟子心里不服气。 李治走过来,好奇地问:“炼丹须斋戒、洁顶冠披道,跪捧药炉,面南祷请大道天尊……张三是不是太随意了?” 小道士说:“我们师父注重内丹导引术,对外丹的仪式不是很注重。” 又有一人问张京墨:“你弟弟真的会炼汞?你为什么不会?” 张京墨得意笑道:“我弟弟会,四舍五入就是我会。散开一些,别干扰三郎。” 众人默契地散开。 主要是……怕新手炸炉,也怕汞气的剧毒。 张三这炼汞方式,和众人不一样! 张川柏正在摆弄丹炉。 炼汞嘛,人教社化学教材九年级上册,有丹炉图样和原理。 传统的炼汞,是“烧银法”,中途需要开盖刮取凝固在顶上的水银; 张川柏的,是“教科书式”——出现于中唐,成熟于宋代的蒸馏炼汞法。 “他在做什么?装一根管子连接丹炉和水瓶?又……” “退退退!再散开一些,他生火了!” 不一会儿,连李世民也听说张川柏要用化学方法炼丹,跟潘师正一起走出来。 潘师正身材高大,若说他力能伏虎,只怕都有人信。 因为炼汞有毒,他们都站得远远的。 其他人看热闹,潘师正看的是门道,问旁边的小弟子:“那孩子是谁?” “是张京墨的弟弟。”小道士说。 潘师正目光中神采奕奕,惊叹:“原来是他!难怪!” 张京墨说的入梦修行之法,还说自家弟弟梦中学习,当时就给潘师正启发。 现在见到更擅长做梦的张三郎,他不禁遗憾,怎么张三没来找自己拜师呢? …… 清风徐徐。 张川柏主要负责动口,需要添柴加料,就吩咐二兄。 他们兄弟在家常常一起做菜,配合默契。 丹炉像一个做菜的鼎,炼水银跟炖鸡汤有相通之处。 “成功了。” 不仅仅是成功。 小道士们查看张川柏的炼丹成果,同样的原材料,他提炼的速度更快,且没有毒气弥漫。 “你炼丹的手法与众不同,是何道理?”潘师正将张川柏唤来,和蔼地问。 张川柏见到鼎鼎有名的活神仙,乖巧地说:“丹砂是硫化汞,低温加热后与空气中的氧气反应,生成二氧化硫和汞。汞非常容易挥发,且有毒……” 蒸馏,引流,冷凝三步走。 安全高效炼丹,九年义务教育带你飞升。 考试题目:写出其中相应反应方程式。 即使是做梦也要好好上学~~ 张川柏感动落泪。 “那么你炼出的水银,为何比普通的方法多?”潘师正接着问。 张川柏回答:“不用频繁开盖,可以减少汞气挥发。其实还有一种提炼方式,就是加木炭。 炭是一种常见的还原剂,在高温下可以与硫化汞反应生成汞和硫。” 周围的小道士议论纷纷:“《玉金粉图诀》,不是这样炼汞的。张三的方法,跟古籍不合啊!” “你说的《玉金粉图诀》是东汉时的书,也没有多古。”另一个人反驳。 不管怎么说,张川柏确实炼出了汞,还大方地分享自己更安全高效的炼汞方法。 虽然“硫化”、“还原”这些词很陌生,但稍微琢磨也能明白。 潘师正听着种种议论声,心中闪过一道亮光。 从另一种角度看待炼丹,是一条新的道路。 “多谢张小郎君!听闻你编了一本《生化之学》,不知可否送我一卷?”潘师正郑重地问。 张川柏赧然:“我那两卷《生化之学》,只写了几种化肥和农药。” “那你将来还要继续编其他卷吗?”潘师正问。 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张川柏点点头……有一技之长的人,可以活得久一点。 不信你看孙思邈和潘师正~~ 潘师正看向李世民:“陛下所说的丹药,贫道炼好之后,让小徒京墨送往长安。” 李世民看看张家兄弟,笑着点点头。 张川柏是跟着他来嵩山的,在潘师正面前露了一手,让皇帝也有面子……瞧瞧!我慧眼识英才! 张京墨垂眸掩饰着内心的欢喜。 各种原材料贵得要死,还时不时炸炉,道士不穷都挺难。 现在他们得到皇帝的支持,想穷都挺难! 炼丹不是一次就能成,提供原材料,肯定要给很多份。 潘师正云淡风轻,根本没主动提材料和费用。 …… 眼看天色不早,皇帝一行人离开逍遥谷。 皇帝的行程很赶,紧接着就要赶回长安……国家大事那么多,没有时间给他游山玩水。 来嵩山走一趟,是身为一个父亲为女儿尽心。 请了孙思邈食疗,又请到潘师正炼九阳还丹,小兕子很快就能像其他小孩儿一样健壮。 张川柏也要跟着皇帝离开。 临走之前,他拉着兄长说话:“驿馆会安排我回乡,你有没有家书,让我捎带回去?” 张京墨说:“来不及写了,你就是活家书。你记着报喜不报忧啊,别让阿耶阿娘为我担心。” “知道的。阿兄,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嗯……今日你为我撑场面了,师兄弟们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张京墨得意地说,“他们以前觉得我是靠胡说八道入门的。” 梦游修炼,算不算胡说八道? “那现在呢?”张川柏笑着问。 张京墨嘿嘿笑:“现在他们觉得,我其实不是不会炼丹,只是和师父一样,不以外丹为重!” 在旁人眼中,小三郎那么小都会的,二郎不可能不会啊! “二兄,你过年回家吗?”张川柏又问。 张京墨沉默片刻,摇摇头:“到年底,很多师兄弟都会回乡,我正好跟在师父身边多学一点。” 真相是,来回的路费,对张家来说是一项大开支。 “你在家,替我们好好承欢父母膝下。”张京墨笑呵呵的。 就算再不舍,也一定要保持笑容! 张川柏一步三回头,追上大队伍,走到了瀑布下。 他脑子里回荡着二兄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包肉干你带着,是大虫肉。新鲜的大虫肉酸,做成肉干就不酸了。” 我的天! 二郎你出息了! 张二郎能打虎?! 第134章 小兕子爱美食 张川柏这一手创新的“蒸馏炼汞”,不仅震惊了潘师正师徒,同样震惊了皇帝和随行官员。 李世民带着张川柏见潘师正,本来只是想着借一借张川柏的“灵气”和“仙缘”。 这是虚无缥缈的。 但求仙问道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 没想到…… 张氏神童,深藏不露! 李治和阿耶对了对眼神,走到张川柏身边,好奇地问:“没想到你还懂炼丹,莫非你上辈子不是给神仙种树,而是给神仙炼丹的?” 张川柏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也给老君炼过丹,可是一只猴子大闹天宫,推翻了丹炉,害我被贬去种树。” 李治将信将疑:“猴子怎么总是跟你过不去?” “他不是跟我过不去。”张川柏老气横秋地叹道,“这就叫大神打架,小仙遭殃啊!” 这口气叹得,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了。 随行官员心有戚戚,想到种种事。 从前的玄武门……现在的太子和魏王相争,最后死的不知道是谁。 李世民和李治都沉默一瞬,张川柏是故意的? 指桑骂槐呢? 张川柏却像一无所觉,接着讲神仙故事:“丹炉被推倒,形成八百里火焰山。后来猴子经过火焰山,还得去找铁扇公主借芭蕉扇。那芭蕉扇,跟老君的葫芦是一条藤出来的……” 从芭蕉扇又讲到葫芦娃。 编得有鼻子有眼。 山风吹拂中,除了众人的脚步声,只听见他那些玄妙又精彩的故事。 隐隐约约的,仿佛又听见林中有人唱潇洒不羁的神仙歌…… 连李世民都听得入神。 李治想到不久后要跟张三分别,觉得挠心挠肺。 故事听到一半,讲故事的人要跑了? 张川柏似乎知道李治心中所想,笑眯眯地说:“我还要跟长安笔友书信往来呢!希望能有更方便的传信方式。” 李治深深地看着他,点点头:“会有的。” 张川柏顿时高兴得冒泡。 有了专属通信渠道,可以跟大兄通信! 兄长多了都是债啊! 小么小三郎,既要操心大郎,又要操心二郎。 …… 张川柏到了嵩阳观,第一时间去孟诜那里接杂毛狐狸小美。 小美闻到他的味道,飞奔过来,在他腿边“呜呜”。 “我不能再抱你了!”张川柏严肃教训,“连我二兄都闻出你的味道,以后我若染上狐臭,就娶不到娘子了!” “嘤嘤~~”狐狸换了一种声音,委委屈屈撒娇。 我跟着你远离故土,你竟然敢嫌弃我! 你娶不到娘子,我可以做你的小娘子嘛~~ 张川柏受不了这种“嘤嘤”,无奈地说:“那就再抱一次啊!” 孟诜笑着看张川柏跟狐狸的互动,好奇地问:“你今日去潘道长那里,长了很多见识吧?” 张川柏点点头,又说:“我长了见识,他们也长了见识。” “哦?请开始你的炫耀。”孟诜伸出双臂。 “哎呀呀,孟兄怎么能这么歪曲我!”张川柏高高兴兴地分享自己的炼汞方法。 他又不靠炼汞发家致富,没必要藏着掖着。 孟诜越听越郑重,思考了好一会儿,说:“人人都追求古法,你为什么不遵循古法呢?” 张川柏正色说:“遵循古法的人成仙了吗?我只知道,连秦皇汉武都没有长生或飞升,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创新?” 孟诜笑道:“你这个说法,跟我的老师一样。” 当下有很多人言必称上古,动不动就说“人心不古”,提到圣皇就是“尧舜禹”。 可是孙思邈认为,医道是发展的,社会也是发展的。 孟诜没有白白拿张川柏的炼汞之法。 “我有一种炼银之法,可以用锡假冒银,你认真听……现在没有合适的材料,你将来有机会可以试试。” 张川柏目瞪口呆。 好你个孟诜! 你是圣贤之后、神医弟子,竟然造假币?! 哦……白银现在不是货币,说不上造假币。 唐代白银稀少,主要用于器具和装饰品,白银饰品价值甚至可与黄金相比。 造假确实是暴利,孟兄很够意思。 孟诜笑着眨眨眼:“怎么眼睛跟青蛙似的?只是一个小技巧罢了。” 有了这个小技巧,偶尔可以发一点横财。 “原来如此啊!”张川柏忽然感慨。 一切事,皆有因果。 历史上,孟诜是怎么得罪武则天的呢? 孟诜在凤阁侍郎刘祎之家里,见到武则天赐给刘祎之的银子,说一眼假,一烧便知。 刘祎之果然把银子放火中一烧,顷刻化成锡水。 武则天知道之后脸上挂不住,将孟诜贬为台州司马。 原来,孟诜自己就是造假高手! 这个事件告诉张川柏,炫技有风险,该低调的时候要低调。 孟诜不知道张川柏又领悟了什么,哈哈笑着带张川柏去搅拌牛奶。 他们要在圣驾启程之前,在内侍的帮助下,为晋阳小公主再做一次酥油泡螺。 要将牛乳搅拌到奶、油分离,需要臂力。 这件事,张川柏自己干……来叔父让他锻炼臂力,这也算锻炼。 最后就是奶油形态,挤成螺旋形状。 “可以放些梅干、枸杞之类的在上面做点缀。我看一本奇书上写的,还可以加入可食用色素,做成各种颜色,小公主是个孩子,肯定更喜欢。”张川柏说得头头是道。 孟诜冷不丁问:“什么奇书?” “金……咳咳,我不记得了。”张川柏眼珠子飘向左上方。 孟诜笑了笑,没有追问。 肯定是梦中神仙教的仙方吧? 也不知道神仙的书,是什么颜色的? 内侍送酥油泡螺去给公主,张川柏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隔着人群见过晋阳公主,是个比他大一点点的小孩子。 比他白一点,但是没有他多肉。 小公主要多吃一点长肉肉啊~~ …… 张川柏即将跟圣驾分开。 圣驾回长安,他回江都。 “长安,长安。”张川柏望了望天。 长安虽好,非久恋之地。 金窝银窝,不如江都张家的小窝。 在嵩阳城分别的时候,孟诜又追上张川柏:“公主爱吃酥油泡螺,她说谢谢你,还问你是不是给神仙烧火的时候吃过。” 张川柏含糊回答:“差不多吧!反正是梦中吃过。” 孟诜点点头,又递过一包东西:“这些肉干,你留在路上慢慢吃。是住在嵩山的宋令文送给真人的,他跟友人不久前除了一头大虫。” “就是那个徒手杀牛的宋令文?” “是他。” 张川柏恍然,二兄的虎肉干是这么来的! 杀牛有罪,杀老虎是英雄。 不过,宋令文是有杀牛前科的,这到底是老虎肉还是牛肉呢? 第135章 耶耶宝回家 驿馆安排送张川柏的车夫,见张川柏在路上都摇头晃脑地背书,不禁问:“小神童也太辛苦了,何必如此用功?” 张川柏说:“学习是快乐的事,不辛苦。” 车夫诧异:“你们神童,不是天生就会的吗?” 张川柏:“……” 回旋镖扎中自己。 当初兄长们震惊小三郎识字,他就是一脸无辜“不是天生就会的吗?” 张川柏脑子转得飞快,一本正经地说:“神童之所以聪明,是因为他们勤于学习。孔夫子说‘敏而好学’,意思是天资聪明而又好学。” “是这样啊!”车夫随意应着。 其实他觉得,聪明也好,好学也好,一个人一辈子吃多少饭,主要看投胎。 农夫的儿子当牛耕田,车夫的儿子做马赶车,如此罢了。 想不做牛做马,唯有期望下辈子投个好胎。 小儿郎清脆的背书声有节奏地响着,参杂着狐狸时不时的回应。 车夫觉得好笑,小儿郎好为狐师。 张川柏耐心给狐狸讲道理……毕竟丑媳妇也是要见公婆的。 …… 张川柏还未回到江都,他在洛阳宫宴当众做的彩虹赋提早一步传回江都。 说起来,上官仪虽然是上一任“江都神童”,却只能算半个江都人。 张川柏是土生土长的江都人! 本地才子们对于他的声名鹊起,大多与有荣焉。 “虽然用词简单,典故也不深奥。但是他才七岁啊!七岁能作赋,北魏‘神仙童子’元嘉年少时,也不过如此吧!” 元嘉是谁?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孙子。 自幼聪慧,有“神仙童子”之称,能一心多用: 口里背诵文章,手计算羊的数目,脑子构思诗,还能用脚夹着笔将诗写出来。 三头六臂都没他神。 这个比方,让认识张川柏的人都……咳咳,既然众人要这么夸,我们只好当真了。 反正元嘉多神,他们不能亲眼见证。 张川柏多神,是可以亲眼见证的。 张衍很低调。 虽然走到县衙,连明府崔珏都夸小三郎,相熟的亲友更是闹着要他请客—— 吃“一根柴烂烧猪头肉”,打两斤“绿蚁酒”! 他还是宠辱不惊。 每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主簿的本职工作,完成得一丝不苟。 吴秀也很淡定。 虽然连出去买肉,都有人说“小三郎那么出息,你等着买十七八个奴仆,在家做老夫人吧!” 吴秀只是笑着谦虚:“没有的事,没有。” 老天爷啊! 十七八个奴仆! 家里的鸡都没那么多! 至于老师曹宪,到他这个年纪,已经很少事情能影响到情绪。 是非成败、喜怒哀乐,都如浮云飘过。 于是,非常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受神童张川柏的名声影响最大的不是他的家人,也不是老师曹宪。 而是扬州东陵圣母庙的女道士康紫霞。 就是自称随神仙梦游南岳,醒来后长出几十根胡须的道士。 她自称在梦中曾见过张川柏,这次不是梦游南岳,而是在一处洞天福地,见张川柏在给仙树浇水。 “虽然贫道还未当面见过张三郎,却已是故交!”康紫霞说得有鼻子有眼。 借着江都小神童的名气,圣母庙香火更兴旺……涌来一群上香的妇人,都想做一个神奇的梦,生个小神童。 张清浅约着吴秀去上香时,吴秀才知道,有人借着自家儿子吸引香火。 吴秀愕然:“三郎是给神仙种树的?我都不知道。” 张清浅笑盈盈地说:“就算三郎是神仙下凡,依旧是你的儿子,是我的侄子。” 吴秀点点头,又好奇地问:“你去上香,是还想生神童?” 他大姑,你都奔四了啊! 慎之都要成亲了! 张清浅红着脸说:“还不是我家那个,闹着要生个跟三郎一样聪明的,我们也可以住长安大宅。” 吴秀笑得捂肚子,打趣:“你们感情真好!同去同去!” 她对长胡子的女道士也很好奇呢! 她想求神仙保佑三个出门在外的儿子都平平安安。 三郎再神,在母亲心中仍是需要保护的孩子。 康紫霞听说张三郎的母亲来了,立刻前后奔跑宣称“神童母亲来了!”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想沾仙气的都快来上香啊! 嘿嘿~~谁说咱们这小庙名不见经传来着? 只要我会做梦,就能载入史册! …… 一路跋山涉水,经历风霜雨露,张川柏终于回到江都。 带着他的狐狸小美、大箱小箱,山一程水一程地回来了! 眼看着曹李巷越来越近,他的眼泪忍不住涌出来,像掉线的珠子一样一颗颗落在狐狸身上。 滴答滴滴答滴~~ 打湿狐狸的毛。 “耶耶宝回家啦!”张川柏抽着鼻子瓮声瓮气。 他才不是什么小神童呢! 他就是还要挤在阿耶阿娘中间睡的耶耶宝。 其实也可以是“娘宝”,但是梦里有人说“娘宝男”不好娶妻子。 所以,做耶耶宝没关系啦~~ “阿耶!阿娘!”张川柏回到家门口,中气十足地叉腰大喊,几乎摔着从马车上跳下。 送他过来的江都驿长连忙说:“小郎当心些!这个时候,你阿耶大约在县衙……” 话音未落,张家的木门忽地打开,张衍和吴秀一起跑了出来。 驿长……好吧,江都主簿逃班了,当我没看到。 张衍是不是逃班这个事,过后再论。 此时,他们都奔跑出来,一左一右抱住张川柏:“怎么突然就到家门口了?到城门就可以找人跑回来传个信,我们去接你。” “找人传信,我自己都回到了。”张川柏笑眯眯地说,“我是随圣驾去嵩阳的,由驿馆安排车马送我回家,一路都顺顺利利。” 张衍又向驿馆的人道谢。 驿长说:“张主簿不必客气,是我们职责所在。你们一家团圆,想必很多话要说……我们帮你把行李搬进去吧!” 说着招呼车夫、驿卒一起搬大箱小箱。 他们暗暗想着,张三行李挺多啊,莫非又是皇帝赏赐的? 皇帝三番五次赏赐张三郎,也不嫌麻烦……干脆一步到位,收张三做义子嘛! 趁着众人说话时,小狐狸嗅着空气中诱人的味道,窜进张家的后院。 天啊! 这是什么神仙世界! 那一群“咯咯哒”,都是张三给我准备的礼物吗? 站在树梢的那一只“喔喔喔”,羽毛多么漂亮、大腿多么矫健,线条多么流畅…… 哧溜哧溜~~ 第136章 三郎分享面圣经验 客人离开,张衍和吴秀围着三郎上下打量,眼中的爱意溢出来将三郎浸泡着。 他们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可是看到小三郎,就只顾着上下揉搓: 头发长了黑了,没有变成黄毛小子; 小脸更肉嘟嘟,没有更黑,可喜可贺; 长高了一些,可感觉却像是长大了很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就是见过世面的大气! 三郎是见过皇帝的人! 咦? 三郎见过皇帝! “哈哈哈……我们家一代比一代强!”张衍喜极而泣。 他的祖父在南陈任校书郎,是极清贵的官职,族里至今引以为荣。 从今往后,小三郎也是全族的骄傲。 外人酸溜溜说什么“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总比你小时蠢蠢要好吧? 这只是一个开始。 更多的喜事,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地涌来。 张川柏站在小板凳上,兴高采烈地说:“大兄考上太医署!他还跟在妙应真人身边出诊。” “好好好!”张衍和吴秀兴奋得直说好。 这一瞬间,张衍的眼眶红了。 三个儿子的名字都是药材,是因为他心里有解不开的执念。 少年丧父、青年丧母。 他用尽全力又无能为力,无数次悔恨……若自己懂医术,是不是有不同的结果。 远志,安神益智、祛痰、消肿; 京墨,补血止痛、活血化瘀; 川柏,清肺热、清热解毒消炎; 三种药,是父母缠绵病榻时用过的。 他曾一次次对着这几个药名抓药。 现在,心中的执念像冰雪遇到春日的暖阳,“哗啦”一声消融。 张川柏脆生生地说:“我随驾嵩山,见到二兄,他在嵩山过得很好,吃的都是大虫肉!” “我……” “喔喔喔!” “嘤嘤嘤! 其乐融融的说笑声,忽然被鸡飞狐跳打断。 …… 外来的野狐狸竟敢对着自己的身体流口水,还目灼灼似贼地看自己的后宫佳丽…… 公鸡花花的怒火化为实质。 狐狸本想突袭,没想到鸡爪子从天而降,直冲它的面门而来。 “嘤嘤嘤~~” 我是客人啊!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哦! 不对!你们明明是张三给我的礼物! 一路上,狐狸除了靠张川柏偶尔的投喂,主要靠自己去捕猎。 有时候捕到老鼠,它还大方地扔到张三面前,请这不会打猎的两脚兽吃。 说好的包吃包住呢? 小美喊得威武,然而狐同鸡讲,花花根本听不懂它的话。 鸡追狐赶,一路追赶到张川柏面前。 花花率先告状,一阵嘹亮的“喔喔喔”,不知情的左邻右舍还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花花呀,你还记得我。”张川柏的目光落在花花漂亮的尾羽上。 “嘤嘤嘤!”狐狸手脚并用地朝张川柏嚷嚷,还非常人性化地做了一个杀鸡的动作。 张衍和吴秀目瞪口呆。 小三郎通晓各族语言? 有这能耐,可以出使周边各番邦啊! 张川柏拎住狐狸,警告:“我跟你讲的道理都忘了吗?君子动口不动手。” 小狐狸呲牙咧嘴,我就是动口啊! 我口齿锋利着呢~~ 张川柏摁住狐狸,摸摸花花的羽毛安慰:“放心!只要我不吃你,没人会吃你。” 花花:“……喔喔!” 他是在威胁我!威胁鸡啊! 花花扑腾着翅膀,连跑带飞地逃走。 …… 张川柏没有先讲狐狸的来历,而是继续讲面圣、宫宴,见笔友李九郎的详细经过。 分享面圣经验! 说不定阿耶以后用得上呢? 阿耶正值奋斗的年纪! 张衍想象着张川柏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的场景,自豪又感慨:“你胆子真大啊!像我,像我。” 吴秀笑道:“……三郎可比你胆子大!三郎可能到长安那几日,不知道是谁,每天一早起来烧香。” 你烧香就烧香,你好好祷告啊! 一下子求神,一下子求佛,还求祖宗……信仰不冲突的吗? 张衍嘿嘿笑:“反正我求的神佛都保佑了三郎。” 吴秀抚摸着小三郎的脸:“好孩子,当时一定很害怕吧?” 张川柏双目亮晶晶,骄傲地说:“我才不害怕呢!陛下是明君,不会轻易杀子民。只要我好好说话,就不会有危险。” 彩虹屁,也不是随便拍的。 张川柏跟阿耶阿娘讲自己摸索出来面圣小技巧:“我每次面圣之前,都会打听最近有什么大事。去到之后,又从周围的人脸色,判断现场气氛。 若皇帝心情不好,大臣也会战战兢兢,我就得收着点;若大臣轻松,气氛好,我就可以多说好话。” “那你怎么判断大臣的心情?”张衍下意识地追问。 张川柏说:“从表情和眼神、姿态动作。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会透露很多东西。 持续的眼神接触可能表示专注、感兴趣…… 虽然说贵人喜怒不形于色,但我是个小孩子,贵人没那么防备。 我也不知怎么描述,反正,简单来说就是察言观色。” 张川柏一脸理所当然。 仿佛察言观色像喝水吃饭般寻常。 张衍和吴秀愣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谁教你的?”张衍呢喃。 张川柏诚实地说:“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嘛!从小看兄长们说什么会让耶娘喜欢,说什么会挨打,慢慢就领悟了一点点。” “你这不是领悟一点点。”张衍语气和心情一样复杂,“你这是把个子都长到脑子上了,小孩子想那么多,会长不高的。” “我路上跟着孙真人,蹭了牛乳点心吃。我将来一定也是八尺美男!”张川柏信心满满。 张衍抓住张川柏揉搓,哄着小孩儿:“好好好!小三郎再教教阿耶,我也学一学面圣礼仪和技巧,说不定用得上。” “阿耶和我想得一样~”张川柏眉眼弯弯。 父子所见略同。 他不仅要自己进步,还带着耶耶一起进步! 吴秀看着眼前的父子俩: 做儿子的一本正经地教,做父亲的认认真真听…… 真是父慈子孝。 小三郎的话,给吴秀很大震撼。 知识可以从梦中学,有神仙传道授业解惑,察言观色……也能梦中学吗? 还是说,这就是天赋? 她温柔慈爱地看着小三郎,越发相信三郎是神仙下凡。 “三郎,你的道号是什么?”吴秀脱口而出。 百无聊赖磨爪子的狐狸也竖起耳朵,狐脸严肃地看着张川柏。 张川柏怔了怔:“……我还没想好。那些都是忽悠外人的,我就是小三郎,阿耶和阿娘的儿子!” 给自己起道号什么的,有点不好意思呢~ 第137章 好学的小三郎 道号的事,慢慢再想。 张川柏的想法是,必须起一个威风响亮的,一听就是活神仙那种。 像孙思邈,是“妙应真人”;而潘师正,光听名字就是得道高人。 如果有可能,最好是让皇帝给自己赐一个号~~ 又和阿耶阿娘黏糊了好一会儿,张川柏站起来:“更详细的,我日后再慢慢说。我先洗干净脸、换件衣裳,去看夫子。” “是要去给夫子报个平安。”张衍站起来,“我们今日杀鸡,请夫子过来一起吃饭。” 吴秀也说:“夫子一直关注你的消息呢!你在洛阳作的文章,他是第一个跟我们说的。” 小狐狸一听到“杀鸡”二字,就抛弃三郎,跟在张衍身边打转。 想吃鸡跟着小的不靠谱,得跟着老的! 今后他不再是小张的狐狸精,要做老张的狐狸精! …… 张川柏打了一盆水,用澡豆仔仔细细洗干净脸。 《千金方》里面说,澡豆除了清洁,还有润肤的功效。 脸上清清爽爽,感觉一路的尘埃都散去,整个人更精神。 用干净的布巾擦干净脸上的水,张川柏抹上赵贞固做的紫云膏。 主料是胡麻油、黄蜡、当归、紫草,润肤防干燥还养颜。 赵贞固用紫云膏换快乐水,说小三郎不能再黑下去。 京墨黑了是“小二黑”,川柏黑了就是“小三黑”。 不好听呀! 张川柏觉得赵兄言之有理,一路上都有注意擦油油,要做一个肥美可爱的白面蒸饼。 他拿出给夫子准备的礼物,正要出门…… 阿耶说:“我去胡屠户那里看看,还有没有猪蹄髈。若有,你想怎么做?” “黄豆炖猪蹄吧!炖得烂烂的。”张川柏兴致勃勃,“我在洛阳学到一种新的猪蹄髈作法,过年的时候做大菜!” “好!”张衍和吴秀都忍不住好笑。 小三郎还是原来的性格,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吃着这顿想着下顿。 张川柏蹦蹦跳跳地出门。 他学会的新菜,是受洛阳名菜“冷修羊”的启发。 未来武则天很喜欢这道菜,写过一句诗“珍郎杀身以奉国”,以“珍郎”来比喻羊。 张川柏的想法是用猪腿代替羊腿,炖熟去骨、捆起来压实,再放凉切片…… 这不就是梦中江淮名菜“捆蹄”吗? 别说做过年的大菜,用来摆席面都很体面呢! 一路想着吃的,张川柏熟门熟路来到同一条巷子的曹夫子家。 “夫子!我回来啦!”张川柏迈进正堂,朝夫子端端正正行礼。 曹宪笑着说:“走近一些,我看看你。” 张川柏小短腿“噔噔噔”走到夫子跟前,仰着包子一样的脸。 “不错……又长大了一些。”曹宪认真看了一会儿,欣慰地说:“小孩子就像春日里的笋,一天一个样。你一回来就来我这里,不怕我考你?” 张川柏凑在夫子身边坐下,自信满满:“我路上都有读书呢!我就盼着夫子赶紧考!趁着脑子热乎!” 曹宪嘴角不由得勾起,又打趣:“长安那么热闹,你又有了大宅,我以为你会乐不思蜀。” 张川柏连连摇头:“我要回来跟夫子读书!将来去了国子监,我一鸣惊人!” 跟随曹夫子读书,是难得的机缘。 阿耶都羡慕哭了。 张川柏才不会不识好歹。 他认真地说:“我这一次在长安洛阳见识很多厉害的人!从前我觉得自己很厉害了,可是和那些人比,我就不够强。如果我天天跟着夫子读书,就会变得比他们都强!” 曹夫子看着张川柏一脸诚挚,笑道:“你可真是会说话!就连我听着,都觉得很高兴。” 小弟子有这种天赋,可以活得久了。 张川柏露出一个阿黄般乖巧的笑容:“夫子,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那我考一考你。”夫子换上严肃的神色。 张川柏立刻站起,聆听夫子教诲。 在洛阳遇到大师兄李善时,已经被考过一次了。 但夫子的考核,比大师兄更深。 大师兄只让他背书,依旧是“不求甚解”那种;夫子问他文章的意思、用了哪些典故。 张川柏不懂的,夫子就细细讲解。 讲了几篇文章,曹宪说:“你理解得不错,没有偷懒!你在洛阳作的赋我读过了,遣词用句有上官仪的风格。你跟上官仪学习的心得,也跟我讲一讲。” 张川柏就洋洋洒洒讲自己的心得体会。 怎么总结赋的格式结构,哪些常用的词、典故,哪些韵更简单…… 以及,平日可以准备一些文章,临时套作。 “比如‘忠’、‘孝’,就是常见的文章内核,套入咏雪、咏梅、咏山河湖海都可,加一层衣服就行。” 曹宪默默听完,微妙地说:“你还挺会偷懒的。” “嘿嘿。”张川柏尴尬又得意地笑了两声。 曹宪笑道:“你小小年纪,倒掌握了当官的一套。当官常常要写各种公文,往往是换个时间、数据,改几个词就可以套用上一年的。” 小三郎这是天赋技能。 虽然三郎有取巧之心,曹宪没有批评。 人各有长短。 李善也不擅长诗赋,曹宪对李善的规划是……给《文选》做注释,把这套书读熟读烂。 什么都懂一点,不如钻研一门学问,成为自己的绝技。 他看着张川柏,认真地说:“作诗写文章,要天赋和感悟。你先学格式套路也可,将来见识多了,自然能写出言之有物、有感情的文章。” 张川柏若有所思。 李白“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杜甫“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一首好诗,是有感染力的,让人感受到诗人的心境。 曹宪接着说:“好的文章,不是用词多华丽、用典多高深,而是扑面而来的感情。” 张川柏连连点头:“我对陛下的崇敬之情是真的,想必读的人能感受得到。” “听得出来。”曹宪笑道,“陛下也听得出来,这就是你能获得陛下称赞的原因。” 小儿郎有赤子之心,颂圣颂得很有感情。 已经掌握了彩虹屁的精髓。 “你方才说,有个比你大两岁的小孩子,字比你好很多,那是因为别人用功……我送你一幅字帖,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你好好练。”曹宪取出一幅装裱古雅的字帖。 “真迹?”张川柏被惊喜包围了。 “赝品。”曹宪淡定地笑着,“如今字画造假很多,特别是王羲之的作品,你可知为何?” 第138章 亲友来了 大唐的字画造假行业,跟青铜器造假行业一样发达。 字画造假中,又以王羲之的作品最多。 原因嘛…… 张川柏脑子一转,“是因为陛下喜欢。” 曹宪点点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今文人墨客都推崇王羲之的作品,赝品的价格都水涨船高,造假的人自然多。” 张川柏不禁感慨,还是有文化的人会挣钱。 做赝品、造假银子什么的,不比耕田织布快多了? 之前大兄在长安买的“商周青铜器”,他送给李治,后来又买了一件夏朝的自己收藏。 现在再多一幅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张川柏觉得自己富得不可思议。 每一件藏品拿出去,都能进博物馆的! “晋王送我的‘家和万事兴’,还挂在长安的大宅,没有带回来。”张川柏想起来一件事。 本来可以跟亲友不经意地炫耀一下。 口说无凭,他讲再多长安的见闻、御赐豪宅如何豪,也没有一幅实实在在的皇子真迹真实啊! 曹宪好笑:“你不让李治写‘江都神童’、‘少年英才’,却写‘家和万事兴’,不觉得可惜吗?” “啊?!”张川柏瞪大眼睛。 经夫子这么一提醒,他才发现确实太可惜了! 如果带上一幅“江都神童”招摇过市,他就是整条街最闪耀的崽! …… 张川柏邀请夫子去自己家吃饭。 曹宪欣然同意,还带了一包茶叶,“这是江都禅智寺蜀冈茶,擅长品茶的名士夸其味如蒙顶。一会儿吃完饭,我教你煎茶。” “可以喝茶?太好了!”张川柏很期待。 他在长安见过贵人喝茶,可以放油盐、葱、姜、花椒、大枣、桂皮、橘子皮、薄荷叶等一切能找到的调料。 家里有什么,就给加进去。 小孩子好奇心很重,不知道煎茶跟快乐水,哪一种更好喝? 曹宪很满意小三郎对新鲜知识的学习热情。 小三郎进入更高的圈子,需要学习贵人的交际方式。 …… 张川柏在曹夫子家待了许久,回来时饭菜都快做好了。 他闻到浓郁的香味,跟夫子说一声,放下字帖向厨房跑去。 张衍热情地招呼曹夫子入座……三郎一回来就去上课,当阿耶的很欣慰。 他对曹夫子是尊敬又感激。 唉! 若不是年纪不对,张衍都想跟三郎抢老师。 甄医师正好也来了,一起聊小三郎进长安面圣的经过。 这件事,张衍能跟不同的人讲一年。 不是故意炫耀,主要是满足亲友们的好奇心~~ 张川柏跑到后面院子,看见小狐狸和一个小孩儿蹲在厨房门口。 两个小家伙像狗儿一样,蹲得端端正正。 那小孩儿的背影有些熟悉……走近一看,不是小表妹吗? “娇娇?你怎么来了?”张川柏很高兴。 陆娇娇回过头说:“我在甄阿姊家玩,听闻你回来了,就过来找你!” “甄阿姊也在?”张川柏问。 甄玉从厨房探出头来:“你没在前面看见我阿耶吗?我带了蘑菇来给你家炖鸡,夏日采的,晒干了炖鸡更香。” 小狐狸“嘤嘤嘤”,似乎在呼应甄玉的话。 好香好香~~ “你采的蘑菇?五颜六色的那种?”张川柏迟疑地问。 甄玉爽朗笑道:“你放心,我已经吃过了,不能看见小人……我在研究另一种致幻菌,改日跟你细说。” 张川柏摇摇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玩毒蘑菇。 这是什么奇特的爱好啊! 吴秀喊小孩子拿碗筷:“准备开饭啦!今天有好菜!” 又杀鸡又炖猪蹄,普通人家过年都没有这么吃的! 可是孩子出远门回家,在父母心里比过年还重要,赶紧做孩子最爱吃的,好好补一补。 甄玉一边端菜,一边跟张川柏说话:“你阿兄在太医署学医,以后就不给牲畜看病了吗?” “应该不会吧。”张川柏回答。 其实……也说不准啊! 牛马比普通人的命值钱,给谁看病不是看? 甄玉又问:“他一次就通过考试,没有被人为难吗?我阿耶还暗暗担心,他的故人会为难远志。” “并没有。”张川柏照例报喜不报忧,“阿兄一进长安就住进妙应真人的弟子家里,还结识了英国公府的小郎君。” “那就好。”甄玉稳稳地走在前面,片刻之后才说:“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家。” 张川柏提议:“你们可以给我阿兄写信,和我的信一起送过去,我跟长安有通信的渠道!” 甄玉目光一亮:“我给他写信!黎平也想写!我再送远志致幻散!谁若是欺负他,咱们就下毒!” 给最忠厚善良的张大郎送一份毒药防身! 兄弟姊妹们就放心了。 陆娇娇跟在后面,听完张川柏和甄玉说话,才问:“卢兄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过年……”张川柏随口回答,“卢照邻的兄长也去了洛阳,他家在洛阳有住处。” “哦……”陆娇娇失望,“我跟他说好,春日里一起去掰小笋呢!” “那时候他一定能回来,我们一起去。”张川柏也很喜欢掰小笋。 他觉得竹笋很好吃。 难道他上辈子不是神仙座下童子,而是竹熊精? 小孩子们说着话,将饭菜和碗筷都摆放好。 狐狸这才发现,鸡肉竟然没有自己的份,急得在张川柏腿边打转。 甄闻道看到狐狸,很惊喜:“哪里来的野狐狸?狐狸肉补虚暖中、解疮毒,煮食或煎汤都可,是一道好药啊!” 小美钻在张川柏怀里瑟瑟发抖。 长安有张大郎这个可怕的人,怎么江都也有可怕的人? 看什么都是药材! 张川柏解释:“这是长安来的狐狸犬,是我养的小弟。” “它绝不是犬,一身味道藏不住。”甄玉说,“不过……它还算乖巧,方才在厨房门口蹲了半日都没偷吃。” “嘤嘤~”我是狗,真的狗。 曹宪笑着问:“川柏千里迢迢的,特意带一只狐狸回江都?” “因为我答应过它,跟着我可以包吃包住。”张川柏一本正经,“我把它带走,省得它在长安闯祸……这家伙还会偷钱。” 他没收了狐狸的私房钱……哦,赃款! 既然说到狐狸,就不得不介绍长安城的大宅,那迎风飒飒响的枯树,关于枯树精的种种传说…… 众人听得有趣,张衍更是喜悦:“有这么一棵树,冬日天冷缺柴,大郎可以砍了烧。” 什么妖鬼,张家的人都没怕过。 三郎有神仙保佑!家人也能沾光! 长安的大宅,值得说很久啊~~ 还有宫宴上的菜,也可以说一说…… 甄玉下一刻就问:“三郎,你在宫宴都吃了什么?” 第139章 可爱小表妹 张川柏又要讲宫宴了。 若是有朋友圈,他能置顶一年。 这种热闹事,讲的人开心,听的人也开心。 尤其是边吃美食边听,比庙里的俗讲还有意思~~ 甄玉甚至已经开始想象,若是有人问起…… 她就说:“我三师兄的弟弟,就是众所周知的江都神童,他参加宫宴吃了……” 陆娇娇想着类似的场景:“就是我三表兄啦,皇帝请他吃饭。皇帝啊?比我祖父里正要威风一点点~~” 大人们含笑听着,仿佛小三郎一回家,天地间更明亮。 小三郎像一个小太阳,温暖热情地照亮身边的人。 “表兄,你可以去给俗讲写故事了!城里有个小孩儿炫耀,他听过‘伍子胥变态’,说得多好多好!我觉得肯定没有你的故事好!”陆娇娇提议。 她是神童的表妹,也是小神童啦~~ 大人们微微一愣,张衍说:“你说的,莫非是‘伍子胥变文’?” “啊?”陆娇娇惊讶,“好像……可能是吧!” 张衍哈哈笑,原来这才是正常小孩儿啊! 就喜欢小外甥女不学无术的样子~~ 知道自己弄错了,陆娇娇转移话题:“猪蹄好好吃!舅舅舅母吃!老夫子也吃!” 张川柏也说:“我专门让阿耶阿娘将猪蹄炖得烂烂的,孝敬夫子!我阿娘做的菜,比宫宴还好吃。” 这次不是瞎吹,毕竟他真的吃过宫宴~~ 曹宪被好吃的小孩子们哄着,多吃了两块肉。 他现在只能吃软烂的食物,幸运的是牙齿尚未掉光。 但猪蹄吃多了会油腻,需要茶汤解腻。 …… 曹宪让张川柏打下手,给众人小露一手煎茶。 茶是好茶,今年秋天新采的江都蜀岗茶。 依照《广雅》的作法: 先将茶饼在小炉中灼成“赤色”,然后打碎研磨成细末,放入瓷器中倒入热水,再加入葱、姜、桔子皮煮。 曹宪的动作很慢,举手投足间都是闲适优雅。 煎茶是不能着急的,慢一些自然悠闲。 烧火童子张川柏给小炉扇风,茶香和调料的香气层层叠叠飘散。 “跟煮粥似的。”他说。 曹宪笑道:“确实可以煮茗粥,茶叶加入米和脂膏,慢慢熬煮即可。” 小孩子们期盼地看着小茶炉,想象着有多好喝,大人都是迷之微笑。 张衍和吴秀小时候都是好奇儿童,跟着大人喝茶,只是不讲究产地,也喝不出来; 甄闻道是医师,好奇心更是像疯长的野草,别说茶叶,奇奇怪怪的草药都要亲尝; 张川柏听着夫子的指挥,将煎煮好的茶,倒入干净的碗中。 茶汤的颜色很好看,又溢着清香,让他如同想偷鸡的小狐狸般目光灼灼。 主人和客人礼让过,张衍优雅垂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 这一抬手,就看出张家有底蕴,姿态像模像样。 咦? 比记忆中好喝? 品了一口,几个大人都惊喜夸赞:“夫子煎的茶香味隽永,实在是我喝过最好的。” 煎茶讲究趁热连饮,因为茶一旦冷了,“则精英随气而竭,饮啜不消亦然矣”。 小孩子们怕烫,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张川柏尤其着急,梦里的年轻人,除了快乐水,还爱喝奶茶、花茶、柠檬茶等等…… 快乐水他已经喝过,现在终于要喝茶了! 好不容易等到茶汤凉了一些,张川柏端起碗“吨吨吨”…… 咦? 陆娇娇抢先一步,苦着脸说:“喝药一样。” 她知道小孩子要有礼貌,不能说夫子煎的茶不好喝,可真的不好喝啊! 张川柏也是一脸怀疑人生……就这? 为什么梦里那些人爱喝茶?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曹宪不说小儿郎牛嚼牡丹,笑着问:“看懂了吗?” “跟煮粥差不多,不难。主要是要掌握火候。”张川柏诚实地说。 煎茶要用小风炉,幸亏他是烧火童子下凡,若换作李九郎,烧火都不会呢! 张川柏可骄傲了~~ 每天学习一个小技巧,年纪轻轻学会煎茶,比宫里的宦官还强! 张川柏灵光一闪:“我听说除了煎茶,还可以点茶。用一种竹子做的工具,将茶汤打发出丰富的泡沫,还可在茶汤上作画。” 唐代主流是煎茶,但点茶、沏茶,也是可以的啊! “不加油盐调料吗?”曹宪问。 “不加。”张川柏说,“或许,可以加奶和糖,做成奶茶。” 大人都好笑,小三郎真是见过世面的,开口就是奶和糖。 一碗白水加奶和糖,也不可能难喝啊! “嗯……改日你到我那里读书,我们一起尝试。”曹宪欣然同意。 一百岁了,还能尝试新事物,难道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 客人们陆续离开,陆娇娇留在张家住。 张川柏好奇地问:“你现在常去甄家?” 陆娇娇说:“也不是常去,我很忙的!我带着甄阿姊采蘑菇,时不时去她家玩。” “哦……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来得正好。”张川柏拉着小表妹去看礼物。 他给陆娇娇带回来的是昆仑奴面具。 “长安上元节放花灯,万民赏灯、鱼龙歌舞,小娘子们还喜欢戴这样的面具。” 张川柏将面具戴在陆娇娇脸上,又有了新主意:“我让阿耶帮我做一个猴子的,上元节戴,一定是整条街最显眼的。” 戴孙大圣的面具,一定是显眼包。 陆娇娇戴着面具,跑进跑出:“舅舅、舅母,我好不好看?” “好看!小娇娇是最好看的!”吴秀慈爱地看着陆娇娇和张川柏。 这么可爱的女娃娃,是自家女儿多好。 张川柏将送给亲友的礼物一份份取出来,想了想说:“我再一一写几句祝福语,就是礼轻情意重啦!” 说写就写! 搬出笔墨纸砚,开始磨墨! 陆娇娇好奇地看着:“给我也写!” “好!给小娇娇先写!”张川柏爽快答应,又问:“致陆娇娇……是了,娇娇是小名,你的大名是什么?” 他小时候恍惚听过,娇娇的大名随大表兄慎之的一个字。 陆娇娇还没回答,吴秀笑着打断:“你现在不用知道,长大就知道了。” 张川柏愣了一下,阿娘笑得怪怪的。 哎呀! 长辈们以前说过小表妹做自己妻子! 难道不是开玩笑的? 夜里跟耶娘睡的时候,张川柏郑重地说:“我听神仙说,表兄不能娶表妹。” “你知道要娶表妹?羞羞。”吴秀刮着小儿子的脸。 “我说,不能。”张川柏一本正经,“我觉得还是早一点说清楚比较好,不然到时候你们什么都准备好了,我再说不行,岂不是更麻烦。” “为什么不能?”张衍严肃地问。 表兄不能娶表妹? 神仙管得这么宽? 第140章 来叔父的刀 张川柏要说服耶娘有些难。 他自己一开始也觉得梦中的八尺美男跟他开玩笑呢! 在此时,表兄妹成亲很常见。 长孙皇后所出的长乐公主,嫁的是表兄长孙冲。 甚至差辈分也没关系,长孙皇后生的新城公主,未来嫁给堂舅长孙诠。 这种事,要怎么解释呢? 见小三郎思考,张衍揉揉小三郎的圆肚肚,和蔼地说:“跟耶娘没什么不能说呢?你怎么想的就说出来。” 吴秀也说:“你不喜欢表妹?喜欢小狐狸?” 张川柏:“……从医学上来说,近亲结婚会增加遗传病的风险!” 别问我要证据,问就是神仙说的。 张川柏自从宣称自己给神仙种人参果,就放弃给自己的新奇观点找依据。 他是陛下亲口的认证的神童! “有这种事?”张衍难以置信,“‘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据大唐律,同宗共姓,皆不得为婚。不同姓的表兄妹,怎么会有忌讳呢?” 他不是不相信小三郎,而是这件事和做农具农药化肥不一样! 是挑战习俗! 张川柏只好从染色体开始讲遗传学…… “简单来说,表亲也有共同的遗传因子。你们看我跟小娇娇,是不是也有些像?” “还真的是。”张衍和吴秀都认可。 两个小娃娃都肥美肥美的。 唉呀! 这什么事嘛! 神仙几句话,把我们看好的小儿媳给说没了。 幸好甄家那边不是亲戚。 张家跟甄家也有默契,等孩子们大一点就可以成亲。 至于二郎,看看修道修成怎样再说~ 张川柏见耶娘信了,放下一件心事…… 不娶小表妹,可以娶仙女和狐狸精啦! 人生有多种可能。 张川柏到底年纪小,回到父母身边格外心安,不知不觉进入香甜的梦乡。 黑夜里忽然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张衍和吴秀第一反应是有老鼠! 却又听到几声“嘤嘤”。 原来是小狐狸钻进被窝。 褥子垫的是干稻草,转身都有响声,何况一只狐狸钻进来。 “唉,三郎怎么养狐狸。”吴秀忧心忡忡,“我一想到家里养的鸡,就睡不着。” 张衍安慰:“别担心。它要是不懂道理,就炖了补身。今日甄兄不是说,狐狸也很补的?” “狐狸肉比较老,要跟野兔一样慢慢炖。”吴秀打着主意,“不知道长安的狐狸,味道是不是特别好。” 狐狸:……够了,真的够了。 “嘤嘤嘤”,子曰,君子袒蛋蛋,小人藏叽叽。 我懂论语,真的懂。 吓唬了一会儿小狐狸,张衍和吴秀一左一右摸摸儿子的小脸,又想大郎和二郎,好不容易才睡着。 他们一般不失眠,但今日真的不一般。 小三郎,真真切切躺在耶娘身边。 …… 次日一早,张川柏在久违的“喔喔”声中醒来。 长安城的鸡似乎不怎么打鸣,每日唤醒他的是钟鼓声。 还是花花的声音,更有家的感觉。 花花唤得格外卖力,恨不得跳到张川柏的耳边打鸣,证明自己雄风依旧。 张川柏伸了伸懒腰、揉揉眼睛,发现阿耶阿娘都已经起床了。 阿耶每日要去县衙点卯,起得比鸡早,吃一点东西垫垫肚子就出门。 县衙包一顿廊下食,比家里丰盛,当小官的通常在家随便吃点。 节省下来的,可以给妻儿吃。 张家今年好事连连,在外人眼中是一夜暴富,张衍还是一贯的勤俭。 陆娇娇也起来了,揉着眼睛出来,跟张川柏一起洗漱。 吴秀忙完前前后后的活,帮两个小孩儿梳头,都是小揪揪发型。 张川柏乐呵呵:“我再戴个项圈、踩上风火轮,就是哪吒了。” “阿兄,你今日去哪里?”陆娇娇不关心哪咤是谁,大约是表兄的朋友吧~ 张川柏说:“我帮长安的同乡带回一匣子家书,要找几个人帮忙,一一送出去。” “一匣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陆娇娇很惊讶。 “扬州和长安都是大城,在长安的扬州人、在扬州的长安人都多。”张川柏解释,“我也是帮人送信,才知道可以有那么多亲戚……” 有一个人请他捎信,说是给堂兄的表兄的儿子。 这绕来绕去的关系,诛九族都诛不到,竟然也值得寄一封家书。 “除了送信,还要先去拜见来叔父。”张川柏觉得自己好忙。 和去曹夫子家不同,想到去来叔父家,他有些腿软。 来叔父真的会拿刀追他,训练他的敏捷度…… 若是闪得不够快,来叔父还会死亡警告的:“你这样子,上战场真的会死。” 唉! 武艺还是得学! 说不定哪天张三郎上战场救叔父呢! 在家里吃了两大碗暖暖的粥,肚子又圆鼓鼓的。 张川柏跟阿娘和小表妹道别,安慰了小狐狸几句,精神抖擞地出门。 我张三又回来啦! 诸位父老乡亲,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路上遇到认识的人,张三都跟人挥手:“好久不见!有空到我家喝茶!我还有事,先失陪啦!” 他走得快,让身后的人怅然:“没能捉住小神童蹭一蹭仙气啊!” 有赖于东陵圣母庙女道士的宣传,张三郎越来越“神”了。 …… 来济一早在练枪,见到张川柏,二话不说扔出一把木刀:“我新做的,比你之前用的更重,你试一试能不能挥动。” 张川柏摸着打磨精细的木刀,又惊又喜。 哪个小儿郎不喜欢武器! 这就换新刀了? 再长两年肉,他就可以用真正的斩马剑! 张川柏一板一眼地舞着来济教的刀法,一开始有些生疏,渐渐地融入其中。 来济皱了皱眉,习武这种事,一天不练都瞒不住人。 来济没喊停,张川柏就一直练,直到气喘吁吁才停下。 来济还算满意:“臂力有增长,过了年我教你射箭。” “是!”张川柏声音响亮。 算算时间,来叔快要进长安了。 得抓紧时间接收来叔的技能! 然而,嘴上想努力,身体很诚实。 张川柏手臂酸痛,可怜兮兮地说:“今日练得狠,明日夹菜都会手抖。” 来济面无表情:“不许装可怜。” “真的会抖!”张川柏仰着头说。 那张脸,还是小肉团子! 来济不禁心软。 “你舟车劳顿一定很累,还有很多琐事……你休息几日,再来我家练武。但是扎马步和练铜胆,还得坚持。” “来叔父真好!我要……”张川柏的话说到一半…… 来济打断:“来叔不用你养老。” “我想说,我要给来叔炸鸡腿和小酥肉,配快乐水!”张川柏笑眯眯地说。 第141章 腊鸭挂脖子上 “快乐水是什么?”来济问。 “就是喝了会让人快乐的水!”张川柏兴致勃勃,述说带着英国公长孙做快乐水、送《生化之学》赠快乐水的壮举。 “英国公府又给我配方钱,收了我礼物的人回赠财帛,我留着给大兄用。我是不是最好的弟弟?” 小三郎能养兄长,可骄傲了。 来济温和地说:“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能够成为兄弟,是难得的缘分,你们要好好珍惜。” 他有几个兄长,和父亲同时遇害。 看到小三郎兄友弟恭,不免有些感伤。 幸好,战乱已经终结。 张川柏乖巧点头。 他跟着来济回到屋内休息,又细细讲了一遍进长安的经过。 可能是因为被来济追砍过,他格外老实,一点都没夸大。 来济认真听完,严肃地说:“你可以说神仙入梦传方,但不要借此装神弄鬼,此中分寸你可知道?” “知道。”张川柏说,“我若是走术士路线,卷不过专业的。我在西市看到,有人在一个瓦片上画龟甲,放进怀里顷刻取出,变成乌龟。我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乌龟挺大只,没可能藏在怀里吧?” “障眼法罢了。”来济又问,“卷是何意?” “就是……竞争。” “嗯?这又是什么出处?”来济笑了笑,“你若是想走术士的路,至少要把道家诸经、方术炼丹、历代神仙都了解清楚。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要想好自己的路是什么。” 张川柏响亮地说:“我要从农业技术入手,让家里人吃饱饭,也让更多的人的吃饱饭!” 来济欣慰地看着张川柏。 小儿郎的志向,比很多大人都纯粹。 或许,只有小孩子才能保留赤子之心。 张川柏又说:“陛下说,将来我去国子监,做学生或老师都有可能。来叔,你觉得我真的有可能去教化学吗?” 来济笑着勉励:“那就要看你能不能真的将化学发展成一门有影响力的学科。” ……皇帝也挺会画饼的。 张川柏顿时踌躇满志:“我要继续编卷三、卷四、卷五……依旧是将化学和农业、药学、食品等关乎民生的学科结合!” 当小孩子的好处,就是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做各种尝试。 虽然张三名字平平无奇不像主角,也想做一代宗师! 跟来济汇报完毕,张川柏又撸起袖子,在来家做了几坛快乐水。 “过几天快乐水开坛,我带着炸鸡腿和小酥肉来!”张川柏对吃的最有兴趣。 来济打趣:“你舍得杀鸡?” “孝敬叔父的!”张川柏很大方。 来叔不仅教他武艺,还给他做木刀、教他思考未来的路!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牺牲花花的一个后宫佳丽。 …… 离开来家之后,张川柏顺路送了几封信。 其中一封,是帮上官仪送给江都慧日寺的住持。 昔日,杨广建四大道场,佛教三论宗的吉藏大师被延请到慧日道场传道。 上官仪在慧日道场长大,精通三论宗。 上官仪当官之后,不仅仅给皇帝写文章,还参与朝廷的佛教事务。 在这个注重姓氏郡望的时代,上官仪能够寒门逆袭,未来官居宰相,是有一些背景的。 每送一封信,张川柏就能收获一份谢礼。 回到家时,他两只手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脖子上挂着一只腊鸭,跟采买年货似的。 “表妹呢?”张川柏问。 吴秀走出来帮张川柏卸货,一边回答:“她被你姑母接走了。” “走得那么着急,我还想把这只腊鸭送给她呢!”张川柏摇摇头。 吴秀惊讶地问:“哪来的腊鸭?” “就是那个商人的堂兄的表兄的儿子,卖杂货的。我说没有手拿了,他就挂我脖子上。”张川柏也很无奈啊! 吴秀笑着说:“你就偷笑吧!咦?还有一包蔗糖?” “大和尚给的,他还请我喝了煎茶。”张川柏回答,“南朝陶弘景真人说,蔗糖可以补身。大和尚还说可以止咳、止痛、补充体力,我想着拿回来给阿娘冲水喝。” “阿娘喝,小三郎也喝。”吴秀眉开眼笑。 小三郎真孝顺。 阿娘的心比喝了糖水还甜。 和尚也真大方。 人家去寺庙是布施,小三郎还能连吃带拿。 张川柏将各种东西放好,又向厨房跑去:“阿娘,我们家有豆油吗?我想给来叔做炸鸡和小酥肉。” “有是有,但油坊的人都说大豆榨油太亏,杂质也多。你说的压榨出油法,有眉目没有?”吴秀问。 张川柏说:“有了!等阿耶有空,我让他找些人,跟我一起做。行不行,总得试过才知道。” 唐代的烹饪方式中,油炸不是主流。 而到了宋代,油条、油饼、油酥和油炸素夹,林林总总,连鬼都可炸……看《东京梦华录》,能把人看饿。 不过,油是反复用的。 正所谓“一锅传三代,人走油还在。” 张川柏叽里呱啦说各种油炸食物……高油高糖的食物,配上甜甜的快乐水,快乐加倍! 吴秀听得心动:“行!过几天买多一点肉,炸你说的小酥肉!” 唉! 小三郎这么会吃,穷一点的人家都养不起! 耶娘仍需努力啊! 张川柏察言观色,小声说:“阿娘?我们家没钱吗?我会做假银子,很贵重的!” 吴秀沉默一瞬,好笑道:“先不说造假要原材料,也不说你怎么解释大量银子的来路……你打算做好了用来坑谁?被人发觉,打你一顿。” “啊?”张川柏挠挠头,“那我以后再做,用来坑胡商总行吧?” 那么问题来了,孟诜坑过谁? “别想这些,你阿耶是主簿,给你吃几顿肉总不是大问题。”吴秀笑着说,“你看看那些柴,是你阿耶的薪俸。” 当官的好处,除了禄米,还有其他物资。 “薪俸”的“薪”,原意就是木柴。 官府的物资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通过各种形式取之于民。 张川柏看了看柴堆,想到从前常常跟着兄长去打柴,还总担心不够烧。 现在不用打柴,就堆满了。 柴堆附近还挂着好些腊肉、腊鸭。 吴秀顺着张川柏的目光望去,解释:“这些可不全是自家的吃的,是给你们兄弟三人的老师的。” 按传统礼仪,“束修”要给老师送腊肉。 就连长安国子监,学生的拜师礼都有腊肉。 年节时,也得送一份心意。 “阿娘。”张川柏抱抱母亲,“养我们三个,很辛苦吧?” “是啊!”吴秀摸摸小三郎的头,“可是不养你们,一样会辛苦。耶娘不能让你们跟世家小郎君一样,锦衣玉食、呼奴使婢,至少让你们有一技之长。” 母兽都要教小兽捕猎,让小兽有生存能力,何况人呢? 第142章 压榨出油了解一下 为了尽快实现油炸自由,张川柏将压榨出油法提上日程。 张衍二话不说,按照张川柏给的清单准备工具。 《天工开物》中介绍了十多种油料作物,出油率排行前三的是胡麻、莱菔子和大豆。 “要是有花生就好了!花生是很好的油料作物,出油率比大豆高,炒菜又好吃。”张川柏很遗憾。 花生,一般认为是原产南美洲,明中后期传入我国。 但是后世在广西、浙江都出土过石器时代的疑似碳化花生,而汉墓中也出土过类似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花生是从我国传到南美再传回来的? 古籍中没有记载,是不是名称不一样? 张川柏跟阿耶描述花生的样子。 张衍思考了一会儿,“我没见过有人种,改日向屯田监问一问,若是有,我们试着种。” 儿子要做什么,只要不违背道德又力所能及的,他都觉得可以尝试。 …… 去来家吃了一顿炸鸡腿小酥肉配快乐水,又过了些日子,终于准备好各种器具。 张川柏负责动口,张衍带着几个亲友动手。 榨油的地点,就在他们家。 黄道吉日,启动宋代版压榨出油法! 从县衙官厨借来大镬,将清洁过的大豆倒入其中,大豆在慢火中爆裂开来,散发出阵阵香气。 期间要不断翻动,确保油料加热均匀,以提高出油效率。 之后放入石磨中研磨粉碎,再高温蒸制。 张川柏说:“蒸气腾足时即为蒸制完成。 接下来是关键的一步,将油料倒入容器中,内置稻草迅速压成饼状。动作要快速,保证油料的水分和温度,优化出油率。 接着将油料倒入木槽中,对坯饼施加压力……” 小小的张川柏一脸严肃地指挥,众亲友都很配合。 别说三郎有神童的名声,就算没有,他们也愿意配合。 因为张衍说了,今日压榨出来的油,各家一起分。 油料和器具,都是张家提供的,出力就能分一份油。 有了这些油,过年做菜都更有油水啊! 研磨这个工序,用得是牛拉磨。 张川柏本来还犹豫,要不要让萌萌拉磨,陆里正大方地借出大牛。 “萌萌还不到一岁,不用它干重活。” 在陆里正眼中,萌萌是自家有米生的,四舍五入就是亲孙子。 哪里舍得让牛孙子干重活。 石磨也是借用村里的。 忙活了一整日,一个个桶装满香喷喷的油,亲友们都很惊喜。 “虽然出油率还是不如胡麻,但是比外头的榨油法强。关键是,这样榨出的豆油清亮,不比胡麻油差!” 这一定是神仙教给小三郎的方法。 “阿衍,你打算办榨油坊吗?”陆里正问。 张衍笑道:“我事情那么多,哪里管得过来。你们谁家想做?” 咦? 阿衍兄又要带着大家挣钱?! 张大河眼珠一转:“木槽和其他配件是你提供的;大镬我们没有,用小的将就着,石磨也先借用。我家里人多,可以出力,收油给我们做工钱,油渣两家分!” 张二河说:“乡亲们去其他榨油坊榨油,也得给工钱和油渣,出油还没我们多。” 张衍爽快同意:“行,就按你们说的!” 提供器具,不用出力,能分一份油渣已经很不错。 豆渣、胡麻渣,可都是好东西啊! 明年可以养多两头猪。 自家多种大豆,又能实现吃油自由。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张大河兄弟兴高采烈:“多谢阿衍兄带我们挣钱!如果真能挣钱,说不定也能置办一个大镬和石磨,还要买一头驴拉磨,办一个大榨油坊。” 理想还是要有的。 说多几遍也许就能实现。 张川柏听大人商量好,才问:“我可以将压榨出油法写入农书吗?我还要写信告诉长安的朋友。” “可以。”大人都笑,“难不成我们还能把长安的油给榨了?就算江都其他榨油坊学会了,也没有关系。” 榨油法像之前的农具一样,藏着没有意义。 他们能榨多少? 人只能挣自己份内的钱。 各家分到油,张大河兄弟将榨油器具、石磨搬上板车,带回张家湾。 大牛有米负责拉板车。 有米似乎还记得张川柏,在他身上蹭了蹭。 张川柏抱着牛头,笑眯眯地说:“你是不是想我大兄啊?他在长安呢!不知道有没有给新的牛接生。” “哞哞~~”有米喊了两声。 “你今日辛苦啦!回家吃顿好的吧!我有空带萌萌去看你。” “哞哞~~” “三郎,你真的听得懂牛说话?”陆里正惊讶地问。 “略懂。”张川柏似模似样地摸摸下巴。 “哈哈~~”陆里正竖起大拇指,“我就说,你一定是老君座下童子,老君是骑青牛的。” 张川柏煞有介事:“青牛精下凡还偷了老君的金刚镯呢,比我厉害。” 陆里正好奇:“那你带了什么?” “我带了脑子。”张川柏淡定回答。 众人:“……” 走了走了~有空再来听故事~ 新油香气四溢,哪怕什么都不放,用油拌面都能吃一大碗。 张川柏吃得香,第二天还不忘给曹夫子、来叔父也送一份。 …… 来济幽幽地说:“你几日没来我家练武,就是忙着榨油?” “啊?”张川柏愣了一下,“我这也是正事,还跟陛下说过的。” 来济不再追究,“既然你带了新油来,今天也炸小酥肉,要怎么做,你跟庖厨讲。” 吃过一次,就想吃第二次。 搭配快乐水,真的快乐加倍! 张川柏撸起袖子:“我自己炸!” 来济像拎小狸奴一样,扯住他的衣服:“你别掉进油锅把自己炸了!过来,我跟你说几件事。” 俗话说,时间像脱缰的野驴,飞奔着前行。 张川柏忙着榨油时,几件大事传达到江都。 来济简洁地说:“我军大胜薛延陀,擒获五万多俘虏。” 俘虏会怎么处置? 作为奴隶。 所以有人说,大唐前期对外打仗,越打越强、越打越富,是有利可图。 人口和牛马及其他资源,能带走的通通带走。 “打胜仗了?”张川柏目光明亮。 贞观十五年的最后一件大事,终于画上圆满的句号。 来济笑着点点头:“李袭誉部用了一种新火器,在此战中立大功,你也有功劳啊!” 张川柏谦虚:“是军器监和诸位将士的功劳,我只是做了一点自己能做的。”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皇帝知道他的功劳就行了~~ 他又反复打听,没听到李袭誉杖杀下属,心里冒出密密麻麻的喜悦泡泡。 这一回,李袭誉不用流放泉州了? 所以……有些事还是可以改变的,对吗? 第143章 三郎学习军事 张川柏发现,来叔将来能当宰相,是真的有实力。 虽然阿耶和曹夫子有时也跟他讲朝廷大事,但来济看政事的高度和深度,都格外不同。 张川柏听得全神贯注,白胖包子脸写满了敬佩,圆溜溜的大眼睛仿佛会发光,极大地增加了来济的诉说欲。 ……谁能抵挡得了小狸奴般无辜的眼神呢? 让他不由得将政事掰碎,从各个角度分析。 大唐征薛延陀之战,来济分析几路军协同作战,粮草军需调配问题; 这场战争中,突厥扮演了什么角色? 在突厥和薛延陀之间,大唐又扮演什么角色? 周边各国的实力和势力范围如何? 来济的讲述,给张川柏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唐代文官和武将的身份,常常可以转换,正是“出将入相”。 如灭高昌国的侯君集,当时还担任着吏部尚书。 来济有同样的理想。 他是进士出身,勤练武艺,做好有朝一日上战场的准备。 张川柏是个很好的听众,总会在恰当的时候配合惊呼: “真的?”、“好厉害!”、“然后呢?”、“太好了”…… 来济:“……?” 继续继续~~ 一直到仆从把炸鸡、小酥肉、快乐水端上来,张川柏还意犹未尽。 来济说:“我都忘了你才七岁,你听得懂?” “就快八岁了。”张川柏强调一下年纪,“我都记下啦!我回去之后,根据来叔说的,将周边势力图画出来,请来叔指导!” “你是会画图的。”来济点点头。 张川柏会画农具图。 但是势力图属于地图,光听他说,张川柏能画出什么? 不过,神童不可以常理论之。 张川柏吃着炸鸡、小酥肉,忽然想到……是不是因为自己请了来叔吃肉,来叔请回自己? 来叔这个人,真是怪讲究的。 半块饼都能记二十多年! “喜欢就多吃一点。”来济和蔼地叮嘱,“你要尽可能多吃肉,才有力气习武。” “那我就不客气啦!”张川柏敞开肚皮,把自己食案上的肉一扫而空。 他从不浪费食物,就是宫宴都不虚客套! 来济很满意张川柏的食量。 这么能吃,长大了才能舞动几十斤重的斩马剑! 张川柏高高兴兴在来家待了半日,回家的时候情绪还高涨。 见阿耶已经回来,他蹦到阿耶身前,嘚不嘚不地讲个不停! 我要讲唐征薛延陀之战! 请听我分析作战攻略! 现学现卖,从来叔那里听到的,加一点形容词就讲出来。 最后宣布:“来叔将来一定会出将入相,是大人物!” “你昨日才说,上官仪是宰相之才,来日是大人物。”张衍好笑,“你认识的各个都是宰相之才?” 张川柏小鸡啄米地点头:“我说的是真的啊!阿耶只要努力,将来也是大人物。” 张衍:“……可别,做大人物风险太大。” 做个主簿或者屯田监,顶多做到县令,就已经很不错了。 地位越高,危险越大。 他见过一批高官被杀的大场面。 张川柏眨巴眼睛:“阿耶让我们飞,不怕我们飞得太高有风险吗?” “怕啊!”张衍摸摸小三郎的脑袋,“阿耶本来觉得,你们有一技之长,能够活得更轻松快乐就好了。” 是你自己,小小年纪有大志向。 张川柏握着小拳头说:“我知道啦!我会保护好自己和兄长们的!” 吴秀在一旁笑道:“你啊!你看谁都是大人物,那你自己呢?” “我肯定也是啊!”张川柏指指自己的脸,“我每天洗脸,都觉得水盆里的脸怎么那么好看。” 长得好的人必定是大人物! 天生丽质难自弃。 “是是是。”吴秀和张衍都笑个不停。 这是自己亲生的,当然怎么看都好。 若是别的人那么自恋,大概要他问问脸皮怎么那么厚。 张川柏觉得,自己必须更加努力,才对得起耶娘将他生得那么俊美。 他拿出曹夫子送的《兰亭集序》练字。 他的字越来越好了,跟同龄的世家郎君比,想必也差不多~~ 将来进长安,就跟……李九郎比一比吧! 练好腕力,写出筋骨,日积月累,一定能写出风范! 欣赏一下自己的字,张川柏又取出空白的纸,一笔一划将来济讲的事情写下来,又画出周边势力图。 第二天忙了一天,才把想着的写清楚。 张衍看见三郎忙忙碌碌,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笑着问:“你在画地图?”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地图。”张川柏挂着几道墨胡须,“不过,我确实知道周边势力的大致方位。” 张衍惊叹:“梦里还真是什么都有啊!要不,你跟神仙商量商量,其实……我也很想学的,做你师弟也可以。” “这个,不是很好商量啊!”张川柏汗颜,“阿耶以前怎么没提过?” “不容易吗?”张衍洒脱地说,“那就算了!小三郎会,四舍五入就是我会。” 张川柏:“……” 其实阿耶还是想着让小鸟飞! 他拿着自己写的画的,兴冲冲跑去附近曹家,先找曹夫子展示。 小弟子又有进步啦! 曹夫子家的花园有些大,还有个鱼池,张川柏绕着鱼池哒哒哒地跑来。 “夫子,夫子!我来啦!” 曹夫子见他抱着一叠纸,问:“是给长安笔友写的信吗?” “咦?不是。”张川柏猛然想起,好像忘了给李治写信。 “夫子,这是来叔父教我的,我记下来啦!” “哦?”曹夫子接过纸张,认真地看。 他知道三郎跟来济习武,没想到还学行军? 来护儿去世的时候,来济还很年幼,不知学到来家的几分家传? 三郎又能学到几分? 曹夫子看完《唐征薛延陀》,见小三郎将行军作战、粮草、局势等等,写得详略得当,一幅路线图更是准确。 “都是来济教你的?你记性不错。”曹夫子微微骄傲地说,“我的眼光好,收到一个真神童,连来济都忍不住教你啊!” 张川柏见夫子喜悦,自己也很骄傲。 但他还是忍着开心,解释:“都是夫子和来叔父教得好,把我从平平无奇变成有一点神的神童。” 洛阳的车夫都说,神童是生而知之。 张川柏觉得,自己离生而知之还是有距离的。 “你怎么是平平无奇呢?你忙着搞压榨出油法,还有精力读书习武。”曹夫子鼓励,“我在你这个年纪,没有你见识广。” 张川柏:“……夫子若这么说,我可就真要骄傲了!” 夫子已经一百岁,他若是比夫子强,至少能活两百岁啊! 第144章 贞观十五年的明星 曹宪夸奖了小弟子勤学好问,并没有就这份文稿提出修改建议。 他不擅长行军打仗,这种事要让专业的人教张川柏。 和当世名将相比,来济还是纸上谈兵的阶段。 但来济愿意教张川柏啊! 都知道地表最强皇帝陛下打仗最厉害,三郎总不能去拜皇帝为师。 “你拿去给来济看吧!给长安笔友写信的时候,可以略略提一提这件事。”曹夫子将文稿给回张川柏。 “我知道啦!”张川柏答应。 他想到给李治写信,露出小狐狸的笑容……大老远送一封信,要写点什么才好呢?! 张川柏跟夫子告辞,又小鹿一样跑远。 来似一阵风,去也似一阵风。 曹宪看着张川柏风一般的身影,忍不住笑得畅快。 他已经很久没有笑得那么开怀。 今日来照顾他的晚辈问:“曾祖很高兴?” 曹宪将张川柏写的《唐征薛延陀》讲了一遍。 和《伊阙赋》相比,这篇结合记叙、议论的文章,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颂圣,却是实实在在的战术。 “曹门弟子出将入相,难道不值得高兴吗?”曹宪笑道。 曾孙连连点头:“确实是意外之喜。” 传承江都曹公《文选》学衣钵的是李善,能让曹门名望达到新高峰的,却是张川柏! 曹宪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外走:“我去卢家,看看卢仁勖在不在。” 他想跟卢仁勖分享一下喜悦,顺便问一问卢照邻什么时候回来。 卢照邻是另一种神童,同样是夫子的骄傲。 …… 来济今日没有练武,而是跟卢仁勖喝酒。 他们喝的酒,看颜色就知道是好酒。 唐时的酒,酿造过程不够讲究的,酿出来的酒呈绿色,如“绿蚁”、“竹叶青”。 但文人墨客还是喜欢“绿蚁新醅酒”,因为便宜。 而好的酒,酒液呈黄色,最好的是琥珀色。 诗曰“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好酒配炸鸡、小酥肉,是大人的快乐。 “你那么认真教张家的小郎君,连我都羡慕啊!”卢仁勖笑着摇摇酒杯。 来济挑了挑眉:“怎么?你也想拜我为师?” 卢仁勖:“……我想请你也教教我的儿子,他身体好很多了。” 来济微笑道:“照邻不适合习武,你不如让他再拜一个医师,学习医药养生。” 卢仁勖微微诧异…,济这是拒绝? 我儿照邻,哪里不如张川柏? “不可以让照邻试一试吗?”卢仁勖不死心。 来济正色说:“你舍得让他试,我舍不得。以照邻的身体情况,跟我习武对他而言弊大于利。” 他的语气很真诚,是朋友之间的推心置腹。 卢仁勖还想说什么…… 来家随从报:“张三郎来了。” “让他进来。”来济吩咐。 今日有客人,否则门房都是直接放张三郎去练武场的。 卢仁勖看见来济温和的笑容,叹息:“我现在相信城中传闻,来家跟张家是世交,你跟张主簿自幼相识。” 他只是开玩笑,没想到来济淡定点头:“我们确实是自幼相识。” “啊?那为何从前没听你说?”卢仁勖惊讶。 “因为……我幼年相识太多,没法一一说。”来济解释两句。 太详细的内情,不足为外人道。 张川柏走进来,闻到一阵诱人的酒香……好奇想尝试,但是又不敢喝。 据说小孩子喝酒会烧坏脑子,到时候就不够聪明了! 他最大的优势是俊美可爱,其次是聪明可爱,少一项都不行! 张川柏双手呈上文稿:“来叔,我按照你教的,写了这些……给夫子看过,他夸我写得好呢!” 来济接过,打趣:“曹夫子都夸你,我是不是不好不夸你啊?” 张川柏谦虚地说:“我又不是金子,怎么能人人都夸呢?来叔看着点评吧!” 来济一目十行,文章内容都是他讲过的……让他惊讶的也是周边势力图。 “高句丽、百济、新罗?我没有跟你讲,你怎么也画出来了?”来济微微愕然。 “顺手画的。在长安的时候,我听出使高句丽的陈郎中说话,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幅图。”张川柏笑眯眯,“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我会做梦啊!” 来济点点头,将文稿交给卢仁勖看,让卢仁勖也点评几句。 卢仁勖:“……” 你拒绝教我儿子,还要我夸你的便宜大侄子? 看完之后,卢仁勖惊讶:“你那么小,真的听得懂?” “略懂。”张川柏非常谦虚。 卢仁勖打量张川柏,点点头:“你确实值得夸,名师出高徒。” “卢兄过奖了。”来济敬卢仁勖一杯。 卢仁勖笑了笑,好奇地听来济教导张川柏…… 他不得不承认,张川柏确实适合学军事。 小儿郎勤奋好学,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 而这些,照邻不会感兴趣。 真的按来济的建议,让照邻再拜一个医师? 要拜就拜最强的……找个机会,让照邻拜妙应真人为师! 卢仁勖想着儿子的前程,坐了片刻之后告辞,回到家又遇到曹夫子。 非常不巧,曹夫子也跟他讲张川柏。 卢仁朂:今日不夸张川柏三千字,是过不去了对吧? 这一刻,卢仁勖迫切想让儿子快点回江都。 你再不来,张三就要快步跑到你前面去了! 比农学化学不如张三就罢了,比文才武艺依旧不如,师兄的面子往哪搁? …… 卢照邻在往江都赶。 因为快到元日了。 他阿耶是江都尉,元日必须坚守职责不能还乡。 在外为官的人很多都是如此。 贞观十五年即将过去。 长安城已经渐渐有了迎接新一年的气氛。 务本坊的张家,张远志在柴堆里翻动,喃喃:“在哪呢?我只要一根刺,就一根……” 冬眠的小刺猬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根?我信你个鬼! 热热闹闹的长安城,一位不显眼的信使进了晋王府。 这一日,皇帝问魏征:“为何近来朝中大臣不议论朝政?” 魏征回答:“陛下虚心采纳众人的建议,就会有人言事。大臣愿意为国献身的太少,爱惜生命的太多。他们害怕获罪,所以就不言事了。”1 “卿说得对。”皇帝笑道,“可是我近来收到一封信,是江都一个小儿郎写的,他在里面议论了征薛延陀之战,讲得很不错。你可知此人是谁?” “是张川柏。”魏征肯定地说。 贞观十五年发生了很多事,也出现了很多人,少年才子神童更如星星般闪烁。 但江都张川柏,无疑是其中最闪亮的一颗。 第145章 炒菜快乐 魏征对张川柏印象很深。 无论是面圣讲解生化之学还是把火药做成炸药,都体现了一个字——新。 懂人所不懂。 非一般的神童。 “张川柏如何说?”魏征配合地问。 皇帝摸摸虬须,眉眼含笑:“他分析了这场战争,画出了北方各族的势力范围,是来济教他的。” “来济,是武德年间进士。”魏征恍然。 能够中进士的,当然是有识之士。 这么多年,来济一直沉寂,是因为来家的“故人”太多。 现在一些重要的故人已去,剩下像许敬宗之类,已经无法阻挡他的前程。 真正的读书人,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朕欲召来济入朝为官。”皇帝说。 魏征认可。 朝廷需要更多敢言又言之有物之士。 “张川柏的信,还写了压榨出油法,以及铁锅炒菜的菜谱。他画出了炒锅的样子,说有了更多的油,可以请能工巧匠打铁锅、普及炒菜。” 铜锅陶瓷锅其实也可以炒菜。 《齐民要术》中炒鸡蛋的做法,明确写的是铜锅。 但铜锅比铁锅更贵! 而且铁锅,更适合爆炒。 皇帝一直关注张川柏。 每一次张川柏的表现,都出乎他的意料,又令他惊喜。 既然张川柏说铁锅炒菜更好,皇帝觉得可以让铁匠尝试铸锅。 魏征也点点头:“柴米油盐,是民生必备。压榨出油法,若能获得更多的油,是造福天下人的技术,和做农具一样重要。” 皇帝三番两次给张川柏奖励,张川柏没有辜负皇帝的信任。 一回到江都,就研究新的技术。 “张川柏还是太小了。”皇帝忽然说。 魏征也感叹:“是啊!” 若是长大了,可到国子监更好地研究新技术,将新技术传给更多的人。 …… 江都。 张川柏也在跟阿娘尝试自编菜谱中的炒菜。 这不是贪吃贪玩,而是做实验。 最正经的。 没有铁炒锅,就用原本的厨具将就着。 没条件创造条件! 吴秀一早买了猪大肠回来,今日尝试用家里的镬做酸菜炒猪大肠。 张川柏听过一个故事: 妙应真人孙思邈在一家食肆吃饭,店主说什么都不肯收钱,孙思邈也不肯吃白食,回报店主一道用便宜材料做猪大肠的方法。 店主说:“原来神医不仅会治人,还会治猪肠。” 猪大肠本来是穷人的食材,若是用贵重调料一起煮,对穷人非常不友好。 孙思邈连这种事都关心,是把心放在普通人身上。 当时张川柏就想:“治猪肠?我也会啊!” 没有辣椒,不用胡椒花椒及各种贵重的调料,怎么能把猪大肠做好吃? 这是神童才知道的! “翻开猪大肠,用草叶秸秆里外清洗干净,准备好姜葱、酸菜,把油烧热、香葱炒香,再放入大肠……” “刺啦”一声,是菜下锅的声音。 炒菜腾起的油烟,散发着浓郁的味道。 烟熏火燎中,一道带着酸味的炒猪肠出炉。 “我尝尝,我尝尝!”张川柏心急地夹起一块猪肠。 嗯……实不相瞒,还是有一点点原味。 这就是猪肠的特色。 “我也试试好。”吴秀也夹起一块。 片刻之后,她说:“是比放水煮熟的好吃。” 张川柏说:“娘有绝技,做啥啥好吃,养啥啥长肉!若是用铁锅猛火爆炒会更香!” 唉~~ 不知道李九郎能不能体会我的意思,给我们家送一口铁锅。 宋代常见铁锅,在唐代很稀缺。 冶铁和铸铁锅的技术,需要时间发展。 铁锅铸的不好,爆炒、用锅铲用力翻,可能会穿底。 找能工巧匠铸锅,张川柏交给有能力的人解决。 搞出压榨出油法,已经完成一项重要任务。 搞科研的人,必须让金主满意, 后面才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 吴秀对自己的厨艺很满意,城里知名食肆的菜也不过如此。 说不定,皇帝都没吃过酸菜炒猪肠! 她又炒了一道菘菜,从酸菜缸里盛出一碗酸薤。 这两样都是大唐餐桌上的常客。 薤,很多人陌生。 但提起他的另一个名字,就有人知道了——藠头。 叶子又细又长,根块有些像蒜。 薤全身都可以吃,但人们更喜欢吃根部。 新鲜的薤做成酸菜,耐储存且别有风味。 饭做好的时候,张衍也回来了。 张川柏兴高采烈地说:“阿耶快来!今天我能吃三大碗饭!” “你是要把大兄二兄的饭都给吃了吗?”张衍打趣。 他看看桌上的菜,又是丰盛的一顿。 一直以来,张衍和吴秀都想方设法让孩子们吃好。 条件有限,唯有把便宜的食材做得美味。 张衍又笑道:“炒鸡蛋和炒鸭子,值得被郑重地写入《齐民要术》; 整治猪大肠,是妙应真人的秘方。 三郎的炒菜食谱,比他们的都要丰富!你之前不是说想靠这个发家致富?” 张川柏说:“哪怕我们开始食肆,也没有影响。同样的菜谱,不同的人做出来是不同的味道。我相信,阿娘做的菜比御厨还好。” 有了铁锅和油,“炒”自然而然会成为一种主流的烹饪方式。 已经有炒鸡蛋和炒鸭子,自然也能炒更多的东西。 …… 长安城忽然多了好些榨油坊,用的是新出现的压榨出油术。 去榨油的人听说,可用胡麻大豆莱菔子作为油料,都又惊又喜。 胡麻的出油率虽然比大豆高,但是产量不足以满足用油需求。 而荤油又必须从动物身上获取,肥肉的价格比瘦肉还贵。 吃油自由,成了很多人的梦想。 有了新的榨油法,万物皆可炸的一日,终有一日会从梦想成为现实。 消息灵通的知道,压榨出油法就是江都神童张川柏发明的,不由得感叹:“是他?那就不奇怪了。” 和前面的种种发明相比,榨油法确实不必大惊小怪吧? 也有人说:“擅长相面的裴行俭见过张川柏,批下一句‘此子目如星辰,可至卿相’,我想卿相若都像他一般关心民生,是黎庶之福。” “裴行俭真的这么说?”第一次听说的人很震惊,“相面算命的人,都喜欢模棱两可。他说得那么肯定……将来若是……” 嘿嘿。 将来张川柏当不上宰相,裴行俭岂不是砸招牌? “可惜张川柏不在长安,否则我真想看看,目光有星辰的小儿郎,究竟是什么模样!” 见不到张川柏,可以去围观张远志啊! 太医署的医学生张远志,是张川柏的亲兄长! 张远志做梦都想不到,三郎不在长安,长安处处有他的传说。 还帮自己引来各种目光。 更想不到,三郎还能给他带来一口锅。 第146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每逢佳节倍思亲,张远志很想故乡的亲人。 但是根据《假宁令》“元正、冬至,各给假七日。” 太医署和其他官署一样,都只有七日的新年假期。 七日,显然是不够来回江都的。 不如期待明年五月的田假。 太医署的学生,和国子监的学生一样,每年有一个月的田假,一个月的授衣假。 田假是专门为农忙而放的假; 授衣假?是在九月天气变冷时放假,让学生回家准备过冬的衣服。 非常人性化。 当然,在长安过年,对张远志来说是一种新鲜体验。 官员在新年期间,会收到皇帝的各种赏赐。 其中有一项很令人期待: 皇帝李世民曾用赤金箔做成贺卡,御书“普天同庆”赐予大臣,这种形式后来在民间普及。 张远志听同窗们津津乐道各种节庆热闹,幻想收到皇帝的贺卡。 但是……并没有。 只收到晋王李治送的一口铁锅。 “新铸的几口锅,专门给张家一口。”送铁锅的人说,“张三郎在信中的暗示,我们大王看懂了。” 张远志尴尬笑道:“多谢!多谢大王!不过,我们三郎应该没有讨锅的意思。” 来者一脸严肃:“大王说有。” “有!那必须有!”张远志连忙承认。 不管有没有吧! 反正这口铁锅很值钱。 将来若是没钱用,就可以砸锅卖铁~~ 见送锅的人告辞,张远志取出自己制的贺卡…… 他没有赤金箔,用的是薄薄的木片,写着“元日大吉。” 皇帝不给他送,他给皇帝的儿子送! 我跟晋王有来有往! …… 比太阳还远的江都城,张家也在迎接贞观十六年。 大郎和二郎都不在身边,张衍和吴秀心里有种种牵挂难以言说,对三郎加倍疼爱。 吴秀给张川柏做了一身新衣裳。 绣着狐狸的衣裳让小三郎格外欢喜,穿上之后就跑进跑出,去给曹夫子和认识的小伙伴看。 满脸写着:快夸我新衣裳好看。 “张三郎,你的衣裳为什么绣狐狸啊?”邻家小儿问。 “是狐狸犬!”张川柏睁眼说瞎话,“它真的是犬,从来不偷鸡的!” “可是……它明明就是狐狸啊!”小伙伴们相信自己的判断。 张川柏又带着小伙伴们,去看自己的狐狸。 阿耶在卧房前面搭了一个小房子,垫着稻草,说这才是小美该住的地方。 “狗才有狗屋,狐狸都是睡树洞的。所以小美是真的狗。”张川柏肯定地说。 小伙伴们看见小房子里面有一只破破烂烂的旧鞋子…… “那是你的鞋子吗?” “是的!我家小美就喜欢啃我的鞋子。” “那它真是狗啊!” 小伙伴们信了,又去找小美玩,忘了夸张川柏的新衣裳好看。 张川柏:“……” 过了一会儿,厨房里传出香味,小孩子们都被吸引了:“你家做什么菜,好香啊!” “炸了小酥肉和狮子头,你们没吃过吧!”张川柏得意地炫耀。 什么头? 狮子的头? 小儿郎们蜂拥而出,嚷嚷:“张主簿家杀狮子啦!张三吃狮子头!” 狮子大,一锅放不下! 小狐狸跟在张川柏身边打转,炸鸡!我就要吃炸鸡! “最肥的鸡屁股给你。”张川柏大方地说。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噼里啪啦的烧竹子声响起,张衍带着小三郎,将桃树上摘下新鲜的枝条插在门户之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易植而子繁,有多子多孙的祝福之意。”张衍笑着解说,“插桃枝于户,童子不畏而鬼畏之。桃木可压伏邪气。” 张川柏惊讶地看着阿耶。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出自《诗经》,插桃枝于户,童子不畏而鬼畏之,出自《庄子》。阿耶,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博学?” 张衍好笑:“你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难道不是应该我惊讶?” 我是你阿耶啊! 难道学识应该不如你? 但张衍还是解释:“我当上主簿后,常跟读书人来往,也读过了一些书。” “这就对啦!”张川柏郑重地拍拍阿耶的手,“活到老,学到老啊!” “是的,师兄。”张衍取笑。 师兄这个称呼,是说让张川柏帮忙跟神仙说好话,将他也收入门下~~ 插完桃枝,接下来是“帖牖作春书”。 “春书”,又叫“春帖”,用纸制成。 上面有五言或七言绝句,粘贴于门、窗、帐、屏风等处。 今年张家的春帖,是张川柏写的: 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 “阿耶!我的字是不是得了王羲之的三分韵味?”张川柏叉腰笑着,衣摆上的绣线狐狸随着他的动作,仿佛活了过来。 “是是是!”张衍连连说,“再过几年,就有十二分韵味了。 “那岂不是超过王羲之!”张川柏更加喜悦。 吴秀忙忙碌碌,听着这对父子自吹自擂,只能庆幸没有外人在…… 真的! 三郎其他方面很优秀,没有一点点争议。 可你要说超越王羲之,那得王羲之亲自入梦传授吧? 贴完春书,就要“幡悬井邑新”,在门口或窗户悬挂青色小旗子。 唐人认为,服用器物应顺时而变,春天的色彩应为青色。 青幡是春的象征。 吴秀的头发上也戴着一个小小的青幡……碧烟随刃落,蝉鬓觉春来。 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 还要在门上画虎头,鬼若入门,就是自投虎口,可以避邪。 书“聻”字,“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鬼之畏聻,犹人之畏鬼也。” 鬼都会害怕,所以也可避邪。 一切仪式结束,要开饭啦! 早一点吃完饭,下午城里有“驱傩”仪式。 张衍作为主簿,要跟其他官员一起安排仪式。 而治安管理,主要是县尉的工作……所以新年期间,最忙的人是卢仁勖。 宫中也有驱傩,由太常寺主持,除夕那天的下午,在皇宫正殿前举行大傩仪。 民间的驱傩,流程跟宫中差不多,只是人员没有那么多,场面没有那么闹。 张川柏心急像小狐狸挠痒痒似的。 因为驱傩仪式要十二个“侲子”,衣朱褶素襦,戴面具,在队伍里挥鞭表演。 “侲子”六人一列,需要童男童女。 江都神童张川柏身手敏捷,可以执麻鞭吆喝着,在全城的人面前表演节目! 还是戴着面具呢! 似乎这一日,才是一年中最快乐的一天。 第147章 驱傩了快来看 张川柏是个好吃的小孩儿,曹夫子亲自认证的。 桌上好几道菜都是他指定,除了炸小酥肉、狮子头,还有捆蹄……或者叫白切猪手。 蘸上秘制调料,吃得嘴巴油汪汪。 又是快乐的小狸奴~~ “如果天天过年多好。”张川柏眯着眼睛感慨。 张衍哈哈笑道:“我们小时候也是这么想。后来又想,如果不打仗就好了。” 眼前的太平岁月,让曾经的战火仿佛一场梦。 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知道,那不是一场梦。 除了肉食,除夕的餐桌上少不了一道菜——五辛盆。 “元日,进屠苏酒,下五辛盘。”1 至于是哪五种菜,看各家的实际情况,一般来说葱、大蒜、姜是必有的。 吴秀笑眯眯地夹起一片生姜,放在张川柏的碗里:“乖乖吃完。” 张川柏眼珠一转,夹给腿边的小美:“乖乖吃完。” 小美:“嘤嘤嘤!” 你见过吃姜的狐狸吗? “不要欺负小美,它很乖的。”吴秀嗔了张川柏一眼。 张川柏瞪大眼睛:“阿娘,你什么时候被狐狸拐走了?” “它比你还乖呢!”吴秀笑道,“她来我们家才多久,就从粮堆里捉到三只大老鼠!” 要不是有点用,他们也不能答应养只狐狸啊! 小美似乎知道是在夸它,举起尾巴摇了摇,跟真的狗一样。 张川柏没法哄小美替他吃生姜,也没有阿兄们替他吃,只好自己吃。 他被辣得直吐舌头,阿娘还要在一旁问:“辛不辛?” “辛!” “新!万象更新、吉祥如意!”吴秀和张衍齐声说。 告别所有不好的,迎来一切美好的新事物。 …… 张川柏这样的小儿郎,最是贪玩爱热闹,到了驱傩仪的时间,迫不及待地跑出去。 驱傩队伍闹哄哄地行走在大街上,前头的是方相氏。 《周礼·夏官》云:“方相,由言想放,可畏怖之貌。” 官府选出身高力大、面目凶恶之人充任方相氏,驱除疫鬼和山川精怪。 跟在方相氏身后的,是十二个“护僮侲子”,戴着面具、手握鞭子,对着空气噼噼啪啪地打。 张川柏是男童中领头的,个子最小,挥舞鞭子虎虎生威。 他让阿耶做一个孙大圣的面具,戴着大圣的面具降妖驱鬼,再合适不过啦! “那个戴猴子面具的,就是神童三郎?” “是他,是他,就是他!” 从秧马三郎、农具三郎、化学三郎,张川柏进化成“神童三郎”,“神童”成了他的专属代号。 “哟嚯!神童三郎的身手可以啊!挥鞭的架势有模有样,像舞枪弄剑似的!” “他习武呢!我邻居的侄子的外甥说,神童三郎跟来郎君习剑法!” “哇!” 张川柏隐约听到众人在说他的名字。 他很淡定。 他知道自己在江都的人气很旺。 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人酸溜溜不服气,现在已经没有人嫉妒。 因为张川柏跑得太快、站的太高,一下子脱离了同龄人的队伍。 他已经不是同龄人攀比的对象。 再加上,他实实在在做出了有益千家万户的新发明,让他成为少年人崇敬的对象。 这个对象还肯和他们一起玩,跟他们讲故事,简直太完美了! 驱傩队伍游行时,各家各户的小孩子也从家里出来,戴上千奇百怪的面具加入队伍。 他们扮演的是鬼怪,也就是“群众演员”。 小孩子们边走边跳,围观的大人起哄凑热闹…… “我家大胖小子,戴着面具我都认得出!” “瞧那一双乌溜溜的绿豆眼,从面具的眼眶里露出来!多机灵!” 驱傩的队伍还在方相氏的带领下唱歌: 适从远来至宫门,正见鬼子一群群。就中有个黑论敦,条身直上舍头蹲…… 适从远来至宫宅,正见鬼子笑呵呵。偎墙下,傍篱棚…… 适从远处到房门,撞见鬼怪一群群,里面有个傻大黑,蹲在家里屋檐上…… 歌词唱的,都是英勇无畏的人类,如何胖揍穷鬼、丑鬼、变态鬼、妖精。 经过张家的时候,小狐狸瑟瑟发抖。 我是狐狸,不是精。 我是狗子,真狗子。 嘤嘤嘤。 请傩神打下那只嚣张的大公鸡,赏给我做宵夜吧! 一些人跟着唱,暗暗在心里将驱傩歌里被暴打的妖鬼,换成自己讨厌的人。 那个克扣薪水的无良鬼、刁难人的坏鬼、借钱不还的讨厌鬼…… “拔出舌,割却唇,正南直须千里外,正北远去不须论!” 张川柏一路唱一路跳,经过一个个里坊、一条条大街,似乎从未走过那么多的路。 去年他还太小,凑热闹做“群演”,都是大兄和二兄的事,他属于围观群众。 今年,他是领头羊……哦,领头童子啦! 不知道大兄和二兄在长安和嵩阳,是不是更加热闹? 四周又传来嬉闹的声音: “你踩到我的脚啦!” “呀!你的面具掉了!” “你好丑哦!哈哈哈,比戴的面具还丑!” 这嘻嘻闹闹、挤挤攘攘、活蹦乱跳的人群,多有太平盛世的氛围啊! 张川柏又在心里感谢一遍英明神武、地表最强、东半球话事人、大唐皇帝李世民! 因为有伟大的陛下,御敌于边疆之外,才让治下百姓得享太平! 跳到天黑,各回各家,各找各娘。 家家户户的屋前院子里点着火堆,唐人称为“庭燎”。 如巨大蜡炬的火堆,把天地都照得格外明亮。 张川柏回到家里,往火堆里扔准备好的竹竿。 阿耶总是格外会挑竹竿,烧爆的时候“噼里啪啦”,比左邻右舍的都响亮。 张川柏玩得高兴,也不说要放火药做的爆竹、烟花更璀璨了。 吴秀将过去一年用坏的扫帚扔到火堆里烧掉,这样可以在新的一年里“仓库不虚”。 “旧鞋子呢?把穿坏的旧鞋子找出来!”吴秀的声音夹杂在噼啪的爆竹声中。 “鞋子?我哪里还有旧鞋子!都被小美偷走啦!”张川柏大声回答。 最终,他在狐狸的小房子里,抢出一只旧鞋子给阿娘。 吴秀将旧鞋子埋在院子里,这样家里能出当官的儿子哦! 天灵灵,地灵灵,心诚则灵。 除夕夜,还要围炉守岁。 李世民有一首诗《守岁》,没有什么名句,不用背诵全文。2 杜甫的“守岁阿戎家,椒盘已颂花。”,说的就是张川柏此时的快乐。 椒盆里装着花椒,往酒杯里放几颗花椒,互相贺岁,是为“进椒酒”。 进椒酒要从年纪最小的开始喝,“岁酒先拈辞不得,被君推作少年人”。3 张川柏记忆中,过年的酒甜丝丝的,跟糖水似的。 不会烧坏小神童的脑子。 “我可以再来一杯吗?”他舔了舔嘴唇,期待地问。 第148章 斗鸡了解一下 再来一杯? 当然可以。 张衍又给张川柏倒了两杯:“二郎、大郎的,你帮他们喝了,再多真不行。毕竟是酒。” “好吧。”张川柏慢慢品尝了两杯。 眯着眼睛摇头晃脑,我是酒中仙~~ 知儿莫若母。 看小三郎一副陶醉的神色,吴秀取笑:“你是个小酒仙了。” “那我还是诗仙!会喝酒的人才会作诗!”张川柏煞有介事。 张衍和吴秀都好笑……小三郎总有些外人听不懂的歪理。 子时过后,张衍和吴秀学着俗讲的故事,继续守岁到天明。 他们配合默契,模仿故事人物的台词语调……张川柏听得趣味盎然,可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什么时候被阿耶抱进被窝里的都不知道。 小狐狸这一晚没有睡自己的窝。 外面烧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吓得它瑟瑟发抖,和张川柏挤在一起。 求保护~~ 元日的太阳的冉冉升起。 张川柏穿戴整齐,给阿耶阿娘拜年:“福延新日,福寿绵长。” “聪明伶俐,快高长大。”阿耶阿娘笑着,给张川柏十枚亮闪闪的铜钱。 唐人还没有“压岁钱”一定要给钱的习俗。 疼小孩儿又有钱的人家,会准备些小礼物或者饰品,甚至珠宝绸缎之类,赏给小孩子讨个吉利。 张川柏好不容易做一回小孩子,根据梦中所见,强烈要求压岁“钱”。 必须是方便使用的现钱! 他的两只胖爪爪握着闪亮亮的铜钱,眉开眼笑:“我要出去玩啦!” “去吧!注意安全!”张衍和吴秀叮嘱。 元日的江都热闹得不像话,小孩子们在家里怎么耐得住呢? 都早早约好了出门玩。 和张川柏约定好的,有陆家的陆慎之、陆仲明、陆娇娇兄妹,还有张家湾的柱子兄弟姊妹。 都是沾亲带故的。 陆慎之冬日里成亲,现在是大人了,正好照顾一群弟弟妹妹。 陆慎之:“……我本来应该陪新婚妻子游玩的,谁要看这群牛。” 真的是像看牛一样啊! “别挤!别跑!” “你给我站住!” “三郎,你怎么把鸡带出来了!” 陆慎之手忙脚乱,一会儿拉住小老妹娇娇,防止她被喷火的人烧到; 一会儿拉住虎头虎脑的柱子,避免被胸口碎大石的锤子砸伤。 街角那里有人挂着一块旗子“山的那边”,是个八尺壮汉,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 一群人哄笑着叫好。 石板碎了,壮汉的肋骨不知断了没有……挣口饭吃不容易啊! 至于张川柏,抱着花花往斗鸡的圈子里一头扎去。 尽管斗鸡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但无论规模、技术还是群众参与度,历朝历代没有比得过唐朝的。 唐人武德充沛,连鸡都格外能征善战! 杜甫的《斗鸡》、王勃的《檄英王鸡》……讲的都是斗鸡的劲爆场面。 陆慎之扯住张川柏的衣领:“你小小年纪,就学会赌斗了?斗鸡是要赌注的。” “我就是让花花玩一玩,赢几颗豆子也好嘛!”张川柏振振有词,“长安贵人都爱斗鸡,何况你我?” 皇帝能玩?我不能玩? “你去长安转一圈,就学了纨绔习性?”陆慎之啧啧两句。 陆仲明在一旁插刀:“阿兄去嵩山转了一圈,就学会猛火文火,烧火烧得得心应手。” 陆慎之脸黑了。 烧火弟子怎么了? 来日他还要继续去嵩阳求道! 总有一日,烧火弟子也能举霞飞升! 他们兄弟斗嘴,张川柏抱着花花挑场子。 这一路好几个斗鸡场,有些场子赌得大……有个人养着一只百战百胜的鸡王,摆出一把宝剑做赌注,吸引了一圈围观者。 “日日斗鸡都市里,赢得宝剑重刻字”,古人诚不欺我。 张川柏眼馋那把剑,但是不敢赌那么大。 不是信不过花花,而是怕回去被耶娘混合双打……阿耶阿娘疼孩子,却不纵容孩子豪赌。 赌宝剑的人看见张川柏,大声说:“那边那个,是江都神童三郎吗?” “你认得我?”张川柏停住脚步。 “江都城,谁不认得你啊!”宝剑客笑道,“你敢不敢跟我斗鸡?” 他上下打量着张川柏怀里的大肥鸡。 一看就是菜鸡。 “可是,我没有大的赌注。”张川柏迟疑。 宝剑客说:“我在旁人家里喝过两次‘快乐水’,据说是你做的。我想要快乐水的做法,你要不要赌?” 原来是快乐水的爱好者。 张川柏看了看那把宝剑,非常心动,重重点头:“赌了!我说……我若是赢了,你不许哭啊!” 宝剑客哈哈笑道:“我家大将军还从未输过!” 名为大将军的公鸡趾高气昂,小眼睛睥睨众生。 “花花!拿出你跟小美打架的威势来,咱们今日大杀四方!”张川柏鼓舞士气。 实不相瞒,他的花花,比皇帝的宫斗鸡还要厉害! 你见过哪只鸡把狐狸打得落荒而逃吗? “喔喔喔!”花花仰着头,鸡冠红得发亮。 我赢了,你把那只对着我的肉体流口水的臭狐狸赶走! 张川柏摸摸它的羽毛:“你赢了,给你一个新鸡窝。” 两只鸡放入斗场,宝剑客还说:“一会儿打光你家公鸡漂亮的羽毛,小郎君也别哭鼻子。” “看不起谁呢!”张川柏叉腰说,“我家的鸡,能飞上桑树,能打遍四邻!” 双方都对自己极有信心。 和张川柏一起来的兄弟姊妹们都来围观,一个个声音响亮,也跟斗鸡似的。 已经赶回江都过年的卢照邻,这一日要去慧日寺听俗讲……有大名鼎鼎的《伍子胥变文》呢! 可是路过这条大街,就被好几个熟悉的声音吸引住脚步。 他跟着家人挤进来,看到趾高气昂的张川柏、比他的气焰还要嚣张的一群小孩子。 最嚣张的竟然是小表妹。 “师弟,你在斗鸡?”卢照邻问。 “对啊!”张川柏抬起头,看到卢照邻,高兴地说:“你也仔细看,一会儿写一首诗《斗鸡》!” 李白、杜甫都写过斗鸡的诗,卢照邻不可不写啊! 他们说话时,花花已经鼓足气势,用凶悍的目光凝视对方的鸡。 高手过招之前,总会对视,用目光压倒对方! 冲锋! 喔喔喔! 两只鸡都首先朝对方的头部进攻。 宝剑客说:“我看你是小孩子,不欺负你。一般来说,我的斗鸡爪上包裹小刀片,几爪子下去,对方的鸡就会血流成河。方才我把小刀片卸下来了。” 张川柏漫不经心地点头,紧张地看着自家花花。 据说,年轻时的李白脾气火爆,在一次斗鸡时被几个地痞流氓纠缠,李白一怒之下拔出宝剑,一连手刃了好几个泼皮。 脱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他现在不怕自己输,就怕他赢了,对方不认账! 到时候,小三郎要不要化身李白啊?! 第149章 一战成名 花冠初照日,芥羽正生风。 顾敌知心勇,先鸣觉气雄。 长翘频扫阵,利爪屡通中。 飞毛遍绿野,洒血渍芳丛。 …… 张川柏喊着“小美来了!”帮花花助威! 花花怒从心头起,利爪顿时挥成阵阵寒光,翅膀也成了刀刃,朝对方的战斗鸡杀去。 “这鸡可以啊!很有章法,跟练过似的。”围观者兴致勃勃。 陆娇娇骄傲地说:“我兄长练武,它在旁边看,大约学到两三成。” “你兄长?练武?” “瞧不出来,小儿郎还是武道高手呢!” 看热闹的人笑着打趣。 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陈十一郎,你的宝剑输了,这摊子还摆吗?” “莫急!我家大将军怎么会输!”陈十一郎脸色一沉。 大意了。 不该卸去斗鸡的小刀,宁可被人说欺负小孩子,也不该输掉镇场子的宝剑。 小孩子们齐声喊“小美来了”,仿佛有某种神力,花花怒发冲冠,狭路相逢勇者胜! 神挡杀神!鸡挡杀鸡! 喔喔喔! 嘹亮的胜利歌声响起,花花气宇轩昂,如得胜回朝的猛将。 对方的大将军垂头丧气,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何必那么拼命?我又没抢你妻子! ……相煎何太急啊! 胜负已分,小伙伴们簇拥着张川柏欢呼,仿佛是三郎亲自下场跟鸡打架。 小孩子们响亮的笑声,听起来也声势浩大。 陈十一郎脸色变来变去,盯着趾高气昂的花花,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看走眼。 明明就是没有受过训练的菜鸡,竟然斗赢自家大将军! 若对方是普通小儿郎,他真想直接赖账,但是…… 张三郎人气很旺,又是主簿家的郎君。 陈十一郎知道对付要脸面的人,只能来软的。 他恳求:“小郎君不缺一把剑,这次就当开玩笑吧!” “我挺缺的。”张川柏抱起花花,一本正经地说。 想赖账? 别逼我做李白啊! 陈十一郎苦着脸说:“小郎君,我说句话,你可能不爱听……” “那你别说。”张川柏打断,“我只要我的战利品。” “不是……”陈十一郎阻拦,语速飞快:“你阿耶是主簿,你怎么好欺负我们这些辛苦讨生活的人呢?” “我怎么欺负你了?我光明正大赢的!”张川柏瞪眼。 陈十一郎拱手:“是我的错!是我眼瞎,没认出你的鸡是斗鸡。这把剑是我家传的,实在不能输给你。我输给你一把钱,可以吗?” 一个壮汉对小孩子苦苦哀求,看起来很可怜。 旁边一个斗鸡的摊主,跟陈十一郎是相识,帮腔道:“陈十一卸了斗鸡的刀具,是个老实人,小郎君可怜一下他靠此养家,莫要得理不饶人。” 一些骑墙的人,也被他们绕晕了。 看张川柏穿着新衣,也说:“小郎君家境好,随便玩玩罢了,就算他不给剑,也是情有可原,何必斤斤计较。” 兄弟姊妹们都好气,怎么还卖惨了? 大过年的,多不吉利啊! 张川柏摆摆手,让兄弟姊妹们稍安勿躁,淡定地说:“我得理不饶人?原来你们知道自己不占理。我斤斤计较?你们赖账不认还歪缠,是得寸进尺。” “你!你!”陈十一郎握紧拳头,顾不上卖惨,冷着脸说:“小小年纪牙尖嘴利,张主簿不教你做人吗?” “我阿耶教我做人要诚信,不能赖账。”张川柏怼回去。 帮陈十一说话的人阴阳怪气:“小儿郎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小心长不高啊!” 张川柏笑道:“不像阁下,一把年纪还年轻得跟孙子似的。” “哈哈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爆发出激烈的笑声。 得理不饶人的张三郎还挺有趣的。 陈十一郎被笑得脸一阵青一阵红。 他又认怂了:“我跟你道歉!是我的错,不该喊住你。我都道歉了,你抬一抬手,就算了吧!” “道歉就能赖账?难怪你百战百胜。”张川柏就是不退步。 别想道德绑架我! “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你母亲挺厉害的。” “小郎君!陈十一很不容易的!我是为你好,劝一劝你……”装好人的劝说。 “你人还怪好的,帮他把剑给我?” 张川柏软硬不吃。 他才不上这个当呢! 陈十一郎原本是三分气,现在是十三分气,头顶快要冒烟了。 来硬的吧,不敢。 来软的吧,对方根本不吃自己这套。 “就一把剑,你至于吗?”陈十一郎看着张川柏,“我真的就靠它镇场子,才能养活一家。” “你这么可怜,不如去胸口碎大石,也能挣口饭吃。” “你……我求求你了!或者,我们再斗一场。”陈十一郎大声哀求。 再斗一场,刀具、头甲全部戴上。 斗死那只扮猪吃老虎的肥鸡! 气死这个可恶的臭小孩! “浪费我的时间。”张川柏甩甩袖子,“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陈十一郎不吭声。 卢照邻配合地问:“他为什么输啊?” 张川柏昂首挺胸,严肃地说:“鸡有五德:文、武、勇、仁、信。 头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呼者,仁也;守夜不失时者,信也。 想必你赖账不止一次!有一个失信的主人,这只鸡就失德,岂能获胜? 失德失信者,敢称大将军?笑话!” 他骂得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周围所有斗鸡摊主,一时都哑口无言。 斗鸡活动,上至皇帝,下到贩夫走卒都参与,也算有排面。 他们自称“斗鸡士”,若是自认不讲武德,今后在这行混不下去。 有人拉着陈十一的衣裳,小声劝说:“认栽吧!谁让你看走眼。” 你不就是想欺负小孩子吗? 那个什么快乐水的方子,拿去饮子铺卖,能挣不少钱。 陈十一依旧看着张川柏,咬牙说:“小郎君好会讲道理!你一个小孩子,教我做事?” “我在教你做人。”张川柏毫不胆怯地盯回去,“输的剑,你到底给不给?” “给你!”陈十一恨恨地把剑递给张川柏,“拿稳了!小儿郎如此好胜,不是有福之人!” “原来你不好胜,你好输啊?”张川柏满脸惊讶,“我第一次见到好输的人。” 陈十一头疼心疼肉疼,强撑着说:“我活了几十年,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孩子!” 张川柏说:“那是你见识少!”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张川柏大获全胜,带着一群兄弟姊妹,拿着宝剑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 他才不怕别人说闲话呢! 赢了为什么不要战利品? 那不是傻子吗?! 公鸡花花同样昂首挺胸,它一战成名! 第150章 三郎从不吃亏 和卢照邻一起出门的高远明,方才一直没说话。 他是卢仁勖的门客兼好友,跟张家常有来往,见张川柏不吃亏,就任小儿郎自由发挥。 世情百态,总是要经历的。 走出一段距离,见小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摆弄着战利品,高远明问:“你一直不肯退让,不怕人说你得理不饶人?” “我赢了就要战利品,这是天经地义!”张川柏义正辞严,“我听人说,大唐征薛延陀,获胜之后将俘虏押回来……也是天经地义!” “你知道打仗的事?跟我们说说!”好战的大唐儿郎们顿时被吸引。 张川柏侃侃而谈…… 大唐不会被道德绑架,说什么天朝上国应该大度……打赢了就退兵,秋毫无犯。 大唐打赢了,就得带着战利品回朝。 “薛延陀以为陛下要去泰山封禅,大唐边境空虚,想要趁虚而入……”张川柏口齿伶俐,“那大唐只好教他们做人。我们师出有名!是主持正义!” “对对对!”陆家兄弟和卢照邻连连点头。 先撩者贱,打死无怨! 张川柏一下子从斗鸡讲到国战,高度顿时拔高百倍,谁还能说他斤斤计较呢? 高远明赞叹,小儿郎有勇有谋,不是好欺负的。 张川柏当然不好欺负。 吃什么都不能吃亏! 他听大兄说过,曾经有人欺阿耶年少丧父,又是读书人脸皮薄,想来占便宜。 张家别的不说,藏书是有些的。 于是就有人来借书,厚着脸皮不还,甚至还耍赖说没借过。 阿耶若是一次退让,就会像小儿抱金于闹市,闻到味道都来咬一口。 张家就会彻底败落,再无翻身的可能。 那个时候,阿耶悍勇无畏,宁可撕破脸皮也不退一步! 小人知道张衍不好惹,反而说他是条汉子,对他更敬重。 …… 卢照邻左看右看:“寺庙的俗讲要到下午才结束,我还想去,你们去不去?” 陆娇娇立刻响应:“我要去!是伍子胥变文吗?” “你知道伍子胥变文?”卢照邻惊讶。 陆娇娇仰着包子脸说:“谁会不知道啊!” 什么? 伍子胥变态? 那是谁说的?反正不是我~~ 张川柏也想去,作为大唐人,俗讲是不可不凑的热闹。 途经回春堂时,他将宝剑和花花寄放在此。 “黎兄,你帮忙看着花花。”张川柏郑重托付。 花花是大功臣! 黎平打量羽毛华丽、趾高气昂的花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是,送上门的? “黎兄,花花不能试药的。”张川柏提醒。 黎平叹道:“金枪不倒散,它真的不需要吗?不如你们商量一下?” 竟然有雄性能拒绝如此神药? 小孩子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药? 花花一只鸡,为什么会需要? 陆娇娇好奇地问:“黎阿兄,你也是研究兽药的吗?你也是神兽医?” 也? 黎平摆摆手:“我才不是兽医。行了……你们去玩吧!别太晚回家。” 小孩子们排着一排,气势如虹地前往慧日寺。 路人见到都不禁多看两眼,又露出友善的笑容。 过年,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节日。 张川柏说起去慧日寺送信的事。 “大和尚可大方了,请我喝浓浓的煎茶,还送我一包糖!” 卢照邻问:“你不是道家神仙座下童子?怎么去寺庙?” “我还不是道士啊!”张川柏振振有词,“就算我是道士,也可以去寺庙,佛祖都能找玉帝串门呢!” 不信你问孙大圣! 卢照邻觉得张川柏的话有道理。 再说,天上神仙的事谁也没见过,也不好反驳。 他现在很佩服师弟,三郎是神童,说什么都对! 无论是面圣,还是面对市井无赖,小师弟都游刃有余。 若非比小师弟大几岁,他都想喊一声“师兄”~~ 临近慧日寺,扶老携幼,带着小蒲团、小马扎的人络绎不绝。 俗讲以佛教经义为根据,通过说唱形式宣传因果报应故事,结合了讲说和歌唱。 给普通人枯燥的生活增添一份乐趣。 厉害的俗讲僧人,还练过口技,能模仿出妇女、男子、老人、孩童的声音。 一个人讲故事,却仿佛多人对讲。 技能少一点,想当大和尚都没资格! 这种热闹,深受黎庶欢迎。 若是长安的寺庙,甚至连皇亲国戚也会亲临听讲。 谁要是不听俗讲,聚会的时候就少了一个共同话题。 慧日寺前也有各种摆摊子做小买卖的,有的卖食物,有的卖文物,有的卖嘴皮子…… “王右军真迹!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三千文不要,两千文不要!只要一千文!” “商周青铜器!什么?你说句容产的?客人莫要胡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张川柏好奇地望过去,那个人一头乌黑的头发,还说是出家人呢! 又有一个摊子,写着“武二郎算卦”。 张川柏想起一个传闻,武则天有个侄子武攸绪,喜欢隐藏身份在长安市中卖卦,每一处坐五六日就转移地方。 算算年纪,这个武二郎当然不是武攸绪。 那就是,武家祖传卜卦? “小郎君,来一卦?不准不收钱!”算卦武二郎接触到张川柏的目光,笑眯眯地说。 “你看得见我?”张川柏问。 他还以为,算命的都喜欢装瞎。 武二郎停顿一瞬,神秘兮兮地说:“……为何看不见?我还看见小郎君今日会挨令尊的打。你想不想知道如何应对?” “愿闻其详。”张川柏说。 因为斗鸡的事,被阿耶打? 斗鸡不至于被打,但赌一把剑,算是豪赌,就不好说了。 “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武二郎眨眨眼睛,“盛惠一文钱。” 这卦还挺贵的。 张川柏默默取出一文钱。 好孩子是不能赖账的。 柱子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川柏!一句话就一文钱,你也终于被坑了!铁公鸡拔毛啦!” “你才铁公鸡!”张川柏瞪眼,“回去跟阿黄说,我给它留了骨头,过两天给它带过去!” 狗富贵,勿相汪。 小三郎最讲义气! 他们说话时,卢照邻、陆家兄妹飞奔着进慧日寺。 哎呀呀! 来晚了! 大和尚已经开讲,好位置坐满了人。 熙熙攘攘的人群,怎么才能挤到前面去? 第151章 开眼界的俗讲 关于回家会不会挨打这件事,张川柏不是很害怕。 跟阿耶讲道理嘛~ 还不行,那就使出耶耶宝的必杀技—— 看我的星星眼! 他进去慧日寺,前排的位置已经坐满了人,只能坐在后排。 陆慎之小声说:“要不我举着你?” “算了吧,就你那细胳膊细腿……”张川柏摇摇头,“我仰着头看。” 俗讲主要是听,僧人声音洪亮、能穿透一群小声嗡嗡的听众,仿佛自带扩音器。 听众们一点没有礼佛的严肃,脸上带着笑容小声议论,吃零食小点心,跟看杂耍一样。 台上的僧人宝相庄严,像个白胖胖的发面蒸饼,一看就很好吃。 僧人忽然发出中年妇人的声音,一声声一句句,在叮嘱子女。 小孩子们听得愣住。 “他是女人?” “他唱的是什么?” 高远明小声解释:“是《舜子至孝变文》。” “不是伍子胥变文?”陆娇娇很失望。 旁边一个老婆婆说:“方才已经讲过伍子胥变文,你们错过啦!这个更精彩。” 果然,僧人一人分饰多角色,讲完“母亲”的唱词,又是年轻儿媳的,接下来是“儿子”的,还有老人的…… 舜子即忙出门:“老人万福尊体!老人从何而来?” 老人报郎君:“昨从辽阳城来,今得阿耶书信。” …… 每个角色的声音都不同,闭上眼睛听,像是多人在对讲。 听众不会混淆角色。 “厉不厉害?”卢照邻小声问张川柏。 “绝!”张川柏就一个字。 陆娇娇和张柱子等孩子们听不懂变文的内容,依旧津津有味,紧紧盯着僧人的肚子。 柱子笃定地说:“他肚子里一定藏着几个人!” “藏不了。”张川柏说。 “可是,他怎么发出几个人的声音?”柱子抓耳挠腮,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张川柏解释:“这叫口技。” 难怪人人都说,俗讲是不可不凑的热闹。 他之前觉得走半仙路线太卷,人家动不动就吐火吞剑、空盆钓鱼; 现在看来,走和尚的路线也很卷,就这一手口技,得练多少年。 难怪上官仪要还俗当官。 能靠脸吃饭,就不要去胸口碎大石。 俗讲的高僧讲到后娘将舜子绑在树上,打得鲜血遍流洒地时,红了眼眶作出不忍的神色,听众也开始为舜子着急…… 高僧讲上界帝释知道舜子是孝子,化作一老人来解救,众人又是庆幸。 感情丰富的人,随着高僧的讲说,情绪起伏,一下子悲愤一下子喜悦。 卢照邻很淡定。 柱子很淡定。 陆家兄妹也很淡定。 “你们……听不懂?”高远明红着眼眶问。 卢照邻小声说:“我听师弟讲过更曲折离奇的故事。” 师弟讲的白娘子故事,孙猴子故事,都更有趣啊! 兴奋值已经被拔高啦! 高远明又看向张川柏:“你呢?不感动?” 张川柏面色古怪地摇摇头。 寺庙俗讲的故事大多是说劝人向善,讲善有善报。 这个故事的主角“舜子”,亲娘去世,后娘不慈。 但舜子依旧对后娘至孝,尽管被后娘打得鲜血遍地,也没有恶言。 于是神佛就来解救他,给他五百文,见到死去的生母。 又让他独居山中,野猪用嘴帮他耕地开垄,百鸟衔种子种田…… 后来舜子回乡,原谅了虐待他的后母。 张川柏听懂了,但是感动不了。 “孝顺父母感於天,舜子淘井得铜钱。父母抛石压舜子,感得穿井东家连。”大和尚唱结尾。 舜子至孝变文,真是孝子典范。 张川柏没法带入。 再看看四周感动落泪的人。 有一点点格格不入。 一篇俗讲故事结束,台下的人纷纷念佛号感谢僧人。 “休息休息,等下还有下一篇。”卢照邻比小伙伴熟悉俗讲的流程,拿出带的胡麻饼分给其他人。 有提着篮子的小贩,趁机在人群里做买卖。 “柿饼要不要?蒸饼要不要?” 也有人走动走动,坐久了腿麻。 卢照邻边吃饼边说:“师弟,你那么会讲故事,要不要考虑给寺庙提供变文?听说才子给寺庙写变文,能免费吃斋饭。” 张川柏眼睛一亮,寺庙的斋饭很好吃! 但他还是摇摇头:“这种大孝子的文章,我写不出……我看长安的酒肆有表演胡旋舞的,如果真的要写,还不如让人在酒肆说书呢!” 高远明听出张川柏对这种“至孝”不以为然,笑着解释:“世人最重要的名声,就是‘孝’和‘廉’,孝顺、清廉者,才能被举荐为官。” 张川柏跟卢照邻对视一眼,好像明白了什么。 对还没当官的人来说,清廉不好体现。 那就卷“孝道”,你卧冰求鲤,我埋儿奉母! 如果要这样才能当官,张川柏觉得不如在家种稻谷。 卷不赢,真的卷不赢。 他们说话间,一个小沙弥过来,对张川柏说:“小施主可是上回送信来的张郎君?” “是我。” “师父说,请你坐到前排去。”小沙弥微微笑道,“小施主跟上官师兄相识,想必也跟我佛有缘,若是愿意,可以到寺里学习。” 张川柏连连摇头:“不必,不必,我是给老君烧火的。” 我宁愿做烧火童子,也不想讲相声! 这行饭不容易吃! 口技不好学啊! 其他小孩子听说前排有位置,赶紧谢过小沙弥,拉着张川柏坐到前面去。 小沙弥笑了笑,没有强求。 师父说,跟道门抢童子,哪有一次就成的,还得看机缘。 高远明也蹭到前排座位,问张川柏:“小三郎,你真的是烧火童子?我听说你很会抽砂炼汞,以后还想炼丹吗?” “我种地。”张川柏一本正经。 高远明:“……” 第一次见面,小儿郎在种地。 过了那么久,发生那么多事,小三郎的理想还是种地。 下一场俗讲又要开始了,去溜达的人都赶紧回来。 这一次的故事是《降魔变神押座文》,比方才的孝子故事有趣。 魔王波旬以美女引诱、武力威胁,释迦牟尼不为所动,最终将魔王降服。 大和尚厉害得很,美女娇滴滴引诱的声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你都不敢看我,还说什么四大皆空~~” 张川柏边听边吃东西,感觉到大和尚的视线,大方地举起胡麻饼:“吃不吃?” 大和尚:“……” 差点就说不下去了。 一直到傍晚,俗讲才结束。 张川柏跟着听众们离开,寺庙外的叫卖声更加热烈。 这是庙会。 演变到后来,庙会成了赶集做买卖的盛会。 “回家啦!明天一起去给夫子拜年!”张川柏跟卢照邻说。 卢照邻拍拍张川柏的肩膀,忍着笑说:“你回家要小心啊!小杖受,大杖走!” 张川柏:“……你放心。” 怎么觉得小师兄的笑容有一丝丝幸灾乐祸呢? 第152章 阿耶三天没打我 擅长察颜观色的小三郎会挨打吗? 他抱着公鸡花花,提着宝剑,和表兄妹们在巷口分别,一路思考着走进家门。 “阿耶!阿娘!我回来啦!花花今天立功了,奖励它一个新鸡窝吧!” 张川柏决定,坦白从宽,先发制人! 与其撒谎被旁人拆穿,不如用自己的方式讲清楚。 张衍一早去县衙,跟崔珏、卢仁勖等同僚,宴请城里德高望重的老人。 吴秀照顾家里的禽畜,又要安排年节期间的种种习俗,没有出门。 他们都不知道张川柏的壮举。 张川柏一口气说完,委委屈屈地说:“明明是我赢啦,他还说我欺负他!” 他冲着阿耶伸出手:“抱抱!” “张川柏,你已经不是三岁小儿了。”张衍额头一跳。 虽然求抱抱的小儿很可爱,可是豪赌的小孩儿,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自从小三郎有奇遇,已经很久没有求抱抱啦……吴秀看着心软,把儿子拉到怀里:“别凶我儿子!他抱着花花出门,你也是知道的。” “我以为他只是玩玩。将来进了国子监,人人都会斗鸡,他不会也不好。”张衍揉了揉眉头。 赌几个铜钱就罢了,你赌宝剑? “城里有饮子铺卖快乐水,是来家的产业。你赌输给别人,岂不是抢来家的买卖?”张衍正色说。 张川柏怔了怔:“来叔还卖饮子啊!” “当然不是他自己卖,或是家下人等,或是亲戚,反正跟他有关。”张衍解释。 张川柏诚恳认错:“是我想得不周到……我想着,反正我们家不卖饮子,输一道方子也不要紧。之前家具图纸,我还不是拿去卖了。” 他知道很多配方,并不觉得快乐水有多珍贵。 那把剑,又实在是一见钟情。 张衍眼看穿小三郎的心思,“这把剑,你是不是很喜欢?” “是。” “今日斗鸡赢得一把好剑,你会不会觉得赢钱是很容易的事?赌徒沉迷赌博,一开始就是赢钱了。” 张衍严肃教导,“赌徒都不觉得自己在错事,而是觉得自己在挣钱。 小赌安居乐业,大赌发家致富。一夜暴富的快感,太容易让人沉沦。” “我知道,赌狗赌到最后,一无所有!”张川柏可怜兮兮地拉着阿耶的衣袖,“方才高叔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说种田。” 张衍悄悄松了一口气:“小三郎还是阿耶的乖孩子。这把剑,我先替你收着。” “不啊!是我赢的!”张川柏跳脚,“我还想找人刻上剑名‘倚天’!” “倚天剑?曹孟德的佩剑?”张衍挑眉。 “我没想到曹操的佩剑。”张川柏眨巴眼睛,“我只知道有个很厉害的尼姑,手持倚天剑大杀四方。” 张衍:“……” 三郎又讲旁人不知道的故事了。 吴秀慈祥地笑道:“可以找人给剑刻上字,但依旧要给你阿耶收着。你小小孩子,当心割伤自己。” 张川柏看着剑……阿娘说的也有道理。 万一,割鸡割鸡割鸡~~就不能娶新娘子了! “那好吧……等我再长大一点,阿耶一定要还给我啊!”他眼巴巴地说。 张衍笑着问:“真就那么喜欢?你不是练斩马剑的?” 斩马剑说是剑,其实是陌刀的初始版,属于重兵器。 张川柏重重点头:“我喜欢啊!斩马剑又不能扛着满街走,君子佩剑,剑可以佩着满街走。” 能喝酒,会舞剑,请叫我小李白!李小白!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张衍搞不懂小孩子的想法。 小孩子的心思你别猜。 尤其是小三郎,总有各种外人不懂的联想。 见阿耶阿娘都露出笑容,张川柏暗暗给自己比了一个大拇指,又说:“那个斗鸡的说得挺可怜,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你相信?”张衍问。 “我不信。”张川柏说,“阿耶看这把剑,贫苦人家能拿得出来吗? 此人以赌斗为生,不知道赢了多少人的钱。他可怜?比他可怜的人多得是。” 就是想清楚这一点,三郎才会毫不退让。 “你明白就好。”张衍说,“如今从上至下都有斗鸡的风气,各种作弊的手段也层出不穷,一不小心就会被坑……他这把剑镇场子,吸引着人前仆后继地掉进来。” 神童三郎都受不了诱惑,何况其他人。 “阿耶,你跟我说说如何作弊!”张川柏目光一亮。 “你……”张衍无奈笑道,“好吧,我跟你说,你不要拿去坑人,也不要被人坑。” 在雄鸡爪上装小刀片,是最基础的。 还有的人,把芥子捣为细粉,播散于鸡翼上。 芥粉辛辣刺鼻,两鸡争斗时,一扇动翅膀,芥粉飞扬出去,对方的鸡被呛得无心恋战。 堪比人打架撒石灰。 “还有给鸡头戴小铠甲的,算是光明正大的手段。但你若是毫无准备,抱着花花就下场……结果可想而知。” 张川柏听得目瞪口呆:“这么说来,那个人还算老实?” “他是看走眼,以为对付花花不用那么多招数。”张衍看着昂首挺胸的花花,“都说宠似主人,我们家的花花,就是像小三郎。” “那当然,我还用小美来激励他呢!”张川柏狡黠地笑。 “还有一件事。花花一战成名,若有人来租借它,你租不租呢?”张衍问。 这也是一种诱惑。 你会不会走上斗鸡致富之路? “喔喔喔”花花猛烈地拍着翅膀……我不要做斗鸡!我要在家守着后宫佳丽! 听说斗鸡要养精蓄锐,什么都不能干,跟阉鸡似的! “不去,我们不去。”张川柏心动一瞬,还是坚定地摇头。 花花一次能赢,不一定次次能赢。 说不定下一场,就被各种花招斗死。 鸡命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 再说,租借花花去做斗鸡,跟自己沉迷斗鸡没什么区别……每日都会为输赢牵肠挂肚。 哪里还有精力读书习武? 不行,不行。 张衍见小三郎神色越来越清醒,欣慰地笑了。 斗鸡危机,顺利解除。 不用小杖受,也不用大杖走。 张川柏想,武二郎算卦不灵,改日去退钱。 狐狸小美一直躲在角落里听故事,此时也瑟瑟发抖。 那只雄鸡太可怕了! 为了保住在张家的地位,小美决定寻个机会,为家里立大功! 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 张家有神童,养的动物沾了仙气都成精~~ 第153章 意想不到的事 张川柏能逃过一劫,除了认错态度良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今天是元日。 大过年的,把孩子打得哇哇叫不吉利啊! 这个事件告诉我们,做坏事得挑日子。 “娘,我明日跟小师兄一起去给夫子拜年,你帮我准备礼物。”张川柏想起正事。 李善的父亲在外为官,他也赶过去一家团圆,不在江都。 “早就准备好了。”吴秀笑道,“腊肉记得带,是今年的束修。给来家的,你也记得送去。” 张衍在一旁说:“大郎虽然进太医署学医了,给甄医师的那份腊肉还得送。至于二郎那里,由他自己准备。” 除非实在拿不出,否则束修是一定要送的。 这是尊师重道。 吴秀和张衍又商量走亲戚,张川柏带着大功臣花花回鸡窝。 他家不用走舅舅家。 他也没有亲叔伯,甚至连亲近的堂亲都没有。 这种情况在此时很常见,小孩子们都知道不要问为什么。 那些年的战争和动乱,消失了太多太多的人。 征兵通常是“逢二抽一”,两兄弟得抽走一个。留下的也得服各种徭役杂役,活下来要靠运气。 “喔喔喔!”花花趾高气昂,一爪子挥向狐狸。 小美迅速躲在张川柏身后……子曰,好狐不跟鸡斗,识时务者为姐姐。 狐懂论语,所向披靡。 鸡飞狐跳的吵闹声,让小院子生机勃勃。 “春暖花开,要孵小鸡啦!今年多养几只公鸡,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张川柏打量着院子,琢磨着哪里适合围新鸡圈。 “喔喔喔!”一家不容二公! 花花严肃抗议。 家里的母鸡,都是它的后宫佳丽。 “你不能这么霸道……” 张川柏教育完花花,又跟幸灾乐祸的小美讲道理,一屋子禽畜都没有他聒噪。 这一天夜里,张川柏梦见自己拿着宝剑成为游侠儿。 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直到被花花的啼鸣声吵醒,他才从豪侠的梦中醒来,还有些不舍呢! …… 曹夫子家的年味很浓,一排排的人进进出出,都是来给夫子拜年的。 张川柏和卢照邻一早提着礼物过来,给夫子行礼完毕,就要帮忙招呼客人。 在曹家,他们算半个主家,不算是客人。 卢照邻一边忙碌,一边小声说:“你昨日回去有没有挨打?” “让你失望了,并没有。”张川柏得意地说,“我有丰富的避险经验。” “怎么说?”卢照邻惊讶,“你经常惹大人生气?” “我从兄长们身上学的。”张川柏大方分享防挨打心得。 卢照邻认真地听。 他以前身体虚弱,又沉迷读书不能自拔,阿耶都舍不得高声说他一句。 现在身体强壮许多,还学会喂猪斗鸡听俗讲,阿耶也开始凶他了。 比如,阿耶会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人家张三!你比他还大几岁!同样是神童,你怎么就不能面圣? 卢照邻想到这里,幽怨地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张三。 今日被阿耶凶,来日就可能被阿耶打! 这么残忍的事,都是因为小师弟! 张川柏转移话题:“怎么你兄长没来江都?他不是也去了洛阳?” 卢照邻说:“我阿兄在洛阳结识了几个好友,受其中一个好友相邀,去蜀中游学。” 说起自家兄长,卢照邻语气骄傲,也不幽怨了。 在另一时空,卢照邻名气很大却仕途坎坷,反而是两个兄弟当上刺史这样的高官。 张川柏露出好奇又敬佩的笑容。 一个吹嘘一个捧哏,师兄弟关系更融洽~~ …… 接下来好多天,张川柏没有再去斗鸡。 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有人拍大腿遗憾……公鸡中的战斗鸡花花一战成名就退出江湖,未免太可惜! 他们想过到张家租借花花,可是都被婉拒。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陈十一挂出一面旗子,绣着五个字“文、武、勇、仁、信”。 陈十一逢人就说:“江都神童教我,鸡有五德……你们不知道吧?我来跟你们讲!” “我的宝剑?输给张三郎了!输给他,我心服口服!” 赖账? 没有这回事! 陈十一在市井中摸爬打滚,最会看人下菜,见风使舵! 遇到强者卖惨,遇到弱者示威。 奈何张三郎不上当。 一个欺负小孩子且意图赖账的事件,被他说成认赌服输……就算是被人拆穿,他也脸不红心不跳。 虽然失去镇场宝剑,挂上“五德旗”,反而帮陈十一吸引了人气。 张衍暗暗留了一个心眼,以防市井无赖耍什么手段,得知事情的进展都不禁错愕。 “这个陈十一,还真是个人才!” 既然不来找麻烦,就不必再分神理会。 他现在忙得很。 元宵节,按惯例官府要办庆典。 张衍身为主簿,职责之一是管理县衙的财政支出……办庆典的各项公费,都要通过他审批。 “汉家祀太一,以昏时祀到明。” 正月十五本来是祭祀东皇太一的日子。 直到隋炀帝时,才定下全城亮花灯,百姓赏灯、百戏表演等习俗……元宵节成为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 而江都的元宵节,又比别处更热闹。 张川柏知道很多关于元宵的诗,大多都充满梦幻色彩,让他对这个节日充满期待。 其中有一首,是“未来”的卢照邻作的: 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卢照邻还写过一首元日的诗……张川柏摸摸下巴,小师兄果然跟他一样喜欢过节。 好不容易盼到元宵节,小孩子们相约看灯。 “小师兄!你的面具是什么?”张川柏好奇地问。 “昆仑奴。”卢照邻戴上自己的面具。 “咦?跟我送给表妹的一样!我的是猴子!”张川柏炫耀自己与众不同的面具。 卢照邻看着很心动:“来年我也让阿耶给我做个猴子的!” “那我就做野猪的!”张川柏乐滋滋。 猴子的师弟是猪猪啊! 小孩子们沉浸在节日的热闹时,朝堂上发生了很多事。 魏王李泰在贞观十六年正月献《括地志》,引发的一系列事情,跟张川柏无关。 但另一件事,跟他间接相关。 过了元宵节后不久,一份文书送达江都。 朝廷召来济入朝,任中书省主书。 官职不高,但这是中书省的官员! 主书再往上就是中书舍人,是文人士子羡慕的清要之职。 据说,中书舍人是储相! 来济收到任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酸甜苦辣都在心头。 “这一日,比我预料中来得还要早一点,是因为小三郎吗?”来济笑着感慨。 他知道三郎之前写给长安笔友的信,提到了他。 为了还一饼之恩教张三郎习武,没想过会有意外之喜! 第154章 叔父走叔父来 朝廷召来济入朝为官,连来济自己都有些意外。 但张川柏不意外。 算算时间,来济也该进长安了。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属于“来宰相”波澜壮阔的征途开始了,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唯一让他遗憾的是…… “来叔说要教我射箭,还没教呢!斩马剑也才刚开始教!他去长安了,我怎么办?” 张川柏好纠结! 若是追着来叔去长安,就不能跟着夫子读书。 张衍安慰:“你先练习基础,将来奉旨进长安国子监,再去找你来叔。或者,可以找其他人先学着。” “其他人哪里比得上来叔!”张川柏叹气,“我本来还想跟来叔学水军作战。” 隋炀帝三征高句丽,都是由来护儿率水军渡海出征。 不知道来济会不会渡海作战,多半是会的。 张川柏就想多学一点,技多不压身。 张衍:“……” 三郎是有多爱学习啊! “不管怎么说,这是来叔的大喜事!我要准备一些礼物,给来叔做程仪。”张川柏迅速调整心情。 没有来叔监督他习武,以后就要靠自觉。 自制力,对一个贪玩好吃的小儿郎来说,是多么大的考验! 程仪,就是送路费或者路上吃的东西。 张家准备的是自家腌制的咸鸭蛋,烤的胡麻饼,还有一坛子酸菜。 虽然不值什么钱,但看起来很多。 张衍和张川柏带着礼物,一起到来家。 城里的人听闻来济要到中书省为官,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送贺礼或程仪。 有人暗暗感慨:“有底蕴的人家就是不一样,当初来家差点灭门,如今又看着他起来了。” “说不准,说不准!” 人的命运,谁说得准呢? 只有天知地知,小神童或许也知。 来济忙碌着安排家事、应付人情往来、收拾行囊,听闻是张家父子到了,百忙中抽出时间相会。 “我正准备让三郎过来。”来济开门见山,“客套话少说,我此去长安,三郎不能荒废武艺,否则来日上战场,非常危险。” “是!”张川柏连连点头。 来叔又来战场警告了。 “我有几个老家人留在江都,他们是我父亲的亲兵。虽然年纪大了,但见识和武艺还在,可以教三郎。”来济说着,请三位老人出来。 当初来家遭逢大难,来济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逃过一劫,两人当时都年幼。 靠着这些老家人,来家兄弟守住家业。 来济也是跟着他们习武。 张川柏常出入来家,见过这三位老人。 此时连忙站起,向老人行礼,尊敬地说:“诸位阿翁好!” 老翁们看过张川柏习武,对这个勤学的小儿郎很满意,笑道:“你既然喊我们一声阿翁,今后就要听我们的。我们训练小孩从来不留情。不信,你可以问问你来叔。” “信!我信!”张川柏乖巧地说。 来叔能够文武双全,肯定是吃过苦头的! 唉呀! 今后轮到我吃苦了! 张川柏脸色变来变去,小心思都写在脸上。 老翁们一点都不心软。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应下训练张三郎,就要严格要求! 张衍感谢来济:“小三郎在家里唉声叹气,担心没人教他习武。我就说,你肯定有安排。” 来济看着张衍,笑道:“我希望将来还能再沾小神童的光啊!” “是我们沾你的光。”张衍诚恳地说。 张川柏也说:“也许我下次入长安,来叔已经是中书侍郎了!” 来济谦虚几句,脸上却是喜悦的笑容。 张三郎是神童,说得一定准! 老翁们见来济和张衍有话要说,将张川柏领去练武场。 “今日就开始练射箭。”其中一个老翁站出来,“我叫来大,略懂射箭。以后由我教你。” “拜见阿翁!” 另一个说:“我是来二,教你骑马以及在马上用斩马剑。” “拜见阿翁!” “我是来三……” 张川柏拜了一圈的阿翁,猛然发现自己成了现成的孙子。 那么问题来了,阿翁们要不要给新孙子发红包? 红包没有。 张川柏开始上第一堂射箭课。 …… 来济离开江都那日,江都令崔珏也去送行。 虽然以往没什么交情,一来二去不就有了? 能进中书省的人,名字肯定到了御前……皇帝也许不知道崔珏,肯定知道来济。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看着来济的船远去,张衍父子都挺不舍。 谁也没想到,昔日半块饼,会让他们跟来济有那么深的缘分。 至于未来的事,来济那跌宕起伏的命运…… 暂且不要去担忧。 路是人走出来的。 崔珏看着张川柏:“张三郎,我有一件事想向你请教。” “请教不敢当!明府有何吩咐?”张川柏恭敬地说。 崔珏神色一正:“昔日裴明府离开江都时,你跟他讲小麦和大豆套作可提高小麦的产量,是否有此事?” “是的。”张川柏说。 裴英调任关中,那里适合种小麦,因此张川柏给的是麦豆套作的方法。 崔珏问:“我也看过《齐民要术》,只看到大豆和桑树的间作。麦豆套作的原理是什么?” 出处不用问,想必是种人参果的神仙教的。 张川柏回答:“豆类可以缓慢而持续地提供小麦生长所需的氮素,因此有利于小麦的生长。” 崔珏点点头:“那么豆类和水稻,也是可以套作的?” “可以。”张川柏给出肯定的答案。 崔珏很高兴,对张衍说:“今年春耕,就在官田试验稻豆套作!” 既然来了江都为官,也要沾沾江都小神童的光啊! 张衍领命,又感叹:“我家三郎想一出是一出,有些事没人提,他一时就想不起,幸好明府想到了。” “我想得到,也得他会才行。”崔珏认真叮嘱,“具体要怎么种,还得你们父子多操心。”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张衍满脸郑重。 皇帝三番两次赏赐,是让三郎研究农学。 完成了压榨出油的项目,还得接着开启新项目……将来才好再收皇帝的赏赐~~ 已经赏了长安豪宅,下一次该给三郎赐什么? 张川柏听阿耶和崔珏说完话,突然想到梦中崔珏和老虎的离奇传闻,欲言又止…… “张三郎,你有什么想问?”崔珏善解人意。 张川柏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我听闻,崔明府听得懂大虫说话,不知道能不能教我!” 既然崔珏跟他学稻豆套作,他就跟崔珏学一门外语! 崔珏没想到小神童想学这个,“你不是也会驯兽?还养着一只狐狸犬。” “崔叔,你真的会?”张川柏很惊喜。 崔珏:“……略懂。” 张衍:“……” 来叔走了,你就多了一个崔叔? 叔父走叔父来,三郎叔父遍天下。 第155章 三郎是俗讲主角 崔珏和老虎的故事是这样的: 某樵夫上山砍柴被猛虎吃掉,其寡母痛不欲生,到县衙告状。 崔珏命人将老虎抓拿归案,当堂痛斥老虎的罪过,老虎乖乖卧下。 关于结局,有两个版本。 一,老虎被骂得当堂认罪,触阶而死; 二,崔珏将老虎降伏,命老虎养活老婆婆赎罪。而后,老虎果然对老婆婆百依百顺,像儿子一样。 无论如何,崔珏肯定不是一般人。 张川柏摩拳擦掌,想学习崔珏伏虎的神通。 他以为,崔珏至少会带他去看一只小老虎。 万万没想到…… 崔珏让他去县衙厨房,跟两只狸奴玩。 老虎和猫,一样吗? 能一样吗? 崔珏一本正经地说:“都一样的。小儿郎先跟它们熟悉熟悉。这两只都是捕鼠能手,身手敏捷,你还可以跟它们习武。” 说完,带着神秘的微笑悠哉悠哉地离开。 张川柏跟两只狸奴大眼瞪小眼,怀疑崔珏忽悠小孩儿,但他没证据。 “你们喵一声,我猜猜是什么意思?”张川柏试探地说。 两只胖狸奴喵都不喵一声。 张川柏:“那我先来……喵喵~~” 喵完之后,他又觉得自己犯傻了。 用猪脑子想都知道,老虎肯定不是喵喵叫的。 县衙的官厨淳于方是一个大胖子,跟张衍是相识很久的朋友。 张家摆席面时,淳于方还帮着掌勺做菜。 见小三郎跟狸奴玩,淳于方笑道:“你家里有鸡鸭猪牛,又有狐狸,还不够你学的?” 张川柏叹气:“我真傻,真的!传说里都是骗人的!” 细细想来,崔珏伏虎的故事过于神话,真实度需要打一个折扣啊! 淳于方说:“来都来了,就跟狸奴玩玩吧!听你阿耶说,你日日读书习武,实在辛苦得很。我儿子跟你一般大,他就不读书习武。” “那他做什么?” “做菜啊!将来继承我的位置,来县衙做官厨。”淳于方一边备菜,一边笑眯眯地说:“听闻你懂很多菜谱,也教教我!” 来都来了。 张川柏一边帮淳于方烧火,一边闲聊吃各种瓜……官厨消息好灵通! 淳于方说:“我一家都信佛,常常给寺庙布施。有时候缺钱,我就跟寺庙借钱再捐香油钱,小三郎,你说这样还算我的功德吗?” “算吧!”张川柏回答。 借和尚的钱捐给寺庙,取之佛祖用之佛祖? “正月,朝廷下令迁徙犯死罪的人充实西州。我们江都也有两个死刑犯……阿弥陀佛,这回他们可免于一死。小三郎,西州在哪里?” “就是以前的高昌国。” “高昌国在哪里?” “在西域。” “哦……那很远很远。” 剁剁剁,揉成团,蒸肉丸。 一锅肉丸熟了,淳于方夹起一个给张川柏:“快吃吧!” “那怎么行……” “你吃的是你阿耶的份。”淳于方哈哈笑。 张川柏就着筷子咬了一口,“呼……烫烫烫!” 但是,好好吃啊! 吃完肉丸,他偷笑说:“淳于叔,你平日做菜有没有偷吃啊?” “才没有!你别跟你阿耶乱说啊!”淳于方嘿嘿笑。 官厨的费用靠的是县衙的公廨田,也是张衍在管着。 到底有没有偷吃,看淳于方的身形就知道了。 淳于方转移话题:“你教导斗鸡陈十一改邪归正的事,被编成俗讲。哪日慧日寺再讲你的故事,我提前通知你去听。” “啊?!”张川柏呆若木鸡。 “是卢少府家的郎君编写的,他还吃了慧日寺一顿好素斋。”淳于方把卢照邻卖了。 张川柏顾不上喵喵声,拔腿就跑去找二师兄算账。 …… 李善已经回到江都,继续给《文选》做注释。 以他这个年纪,给一套科举必读书做注释……若不是有曹宪大弟子的名头,肯定会被人非议。 卢照邻也在曹夫子家读书。 见夫子坐着闭目养神,他小声跟李善分享过年期间的种种趣事。 “大师兄不在江都过年,真是太可惜了!我还跟小师弟一起斗鸡!我们赢了一把宝剑!”卢照邻说。 “知道了!你还写了一首《斗鸡》诗,一篇劝人向善的俗讲文章。”李善笑着摇摇头。 卢师弟跟张师弟混久了,越来越不稳重。 曾几何时,卢师弟还是个闷闷的小老头,请他出去玩他都懒得动~~ “大师兄!二师兄!师父……”最不稳重的小三郎跑了进来。 坐在上方默默思考的曹宪抬了抬眼皮:“跑慢些……你今日不是要忙别的事,怎么又过来了?” 三个弟子中,最小的小三郎最忙。 张川柏日日习武,跑这么一段路根本不算什么。 他脸不红气不喘跟夫子见礼,紧接着告状:“夫子!二师兄编排我的事去慧日寺混斋饭吃,竟然不告诉我!” 曹宪看向卢照邻:“你编了什么故事?” 卢照邻微微脸红,诚实地说:“就是斗鸡的故事……师弟劝一个市井无赖迷途知返,我觉得可以颂扬。” 张川柏鼓着脸说:“值得颂扬?二师兄要不要给我颁发个奖状啊?三好学生?” “小师弟别生气!”卢照邻解释,“我本来是要告诉你的,可你最近天天忙得不见人影,都没机会说。” 是谁天天遛鸡逗狗……逗狐,还要去学老虎说话啊? “说起来,你不是去学兽语了?”卢照邻问。 “二师兄,不要转移话题!”张川柏哼哼,“夫子,你一定要惩罚二师兄,他编排我!还不带我一起去吃素斋!” 慧日寺的素斋,可以跟长安禅定寺的媲美。 好吃滴很啊! 曹宪看着两小儿跟斗鸡似的,笑了笑:“那就由川柏提要求,让照邻给你赔礼道歉吧!” 张川柏摸摸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卢照邻:“师兄,你准备好了吗?” 卢照邻叹气:“你是要我一起折柳枝做牙膏呢?还是让我给你搅粪便做肥?耕地的话,我的力气不够,用不了代耕架。” 以他对师弟的了解,肯定是要捉他春耕。 “一样样来。”张川柏拍拍卢照邻的肩膀,“我原谅二师兄了!不就是一顿斋饭嘛!下一次,我也编你的故事!” 你来我往。 李善发现过了一个年,二师弟和三师弟关系更密切…… 不行,不能孤立我! “你们带上我!不能不带我!”李善主动提出。 张川柏看着长高了一截的李善:“大师兄要一起?那就太好了!” 哈哈哈! 大兄和二兄不在家干活,有大师兄和二师兄补上! 第156章 张家有普通人吗 不怪张川柏抓壮丁,春耕是大事啊! 阿耶要忙官田,还要被屯田监拉去做技术指导,又有官府的种种公务,自家的地就顾不上。 即便是请长工短工干活,也得有人带着干才放心。 合作社的张春生偶尔会接木工活,张大河一家多了榨油的生计……人力都挺紧张。 虽然说春耕期间不是榨油的高峰期,也有人会上门榨一些。 算来算去,还真就两位师兄最有空。 张川柏计划,带着两个师兄回张家湾暂住。 他笑眯眯地描述:“我可以带你们捉泥鳅、摸螺,还可以一起去放牛赶鸭子!说不定,还能在芦苇丛中摸到野鸭子的蛋哦!” 李善和卢照邻都心动。 去年跟着张川柏刺猹的事还历历在目……捉泥鳅显然也是不可错过的童年趣事。 曹夫子也笑道:“听川柏说的,让我不禁怀念少年时,我有空也过去帮你放牛吧!” 张川柏连连点头:“好好好!” 百岁老人放牛,画一幅神仙图! 什么是祥瑞? 夫子才是真祥瑞! 讲真,就是天子,也很少有活到一百岁的! 只羡夫子不羡天子。 张川柏回张家湾住,最高兴的不是柱子兄弟,而是阿黄。 汪汪汪! 我的好兄弟带着骨头回来了。 在树根撒尿可以一人滋一边~~ …… “所谓‘稻豆套作’,不是水稻和大豆一起种。而是先种植水稻,在水稻生长后期,在稻株间播种或移栽豆类作物。” “套作要注重共生期的管理,协调两者的生长。” 张衍跟屯田监的人讲稻豆套作。 屯田监监正提出几个问题,张衍一一解答。 都是种田的老手,套作的优势和风险,想一想都明白。 两种作物一起种,最怕的就是互相争水和肥。 地力有限,此时官田都采用轮耕的方式,有“常田”和“倍田”,目的就是让土地休息。 但张衍信誓旦旦说大豆不仅不会跟水稻争肥,还能提供氮肥,众人都信。 谁不知道张衍有个农业神童儿子啊! 皇帝认证的! 屯田监正热切地看着张衍:“张主簿到我们屯田监任职多好啊!将来一路升上去,司农卿非你莫属!” “过奖!过奖!”张衍笑着谦虚。 他觉得当司农卿太遥远,当个屯田监正比较现实。 屯田监正,从七品下。 从县主簿到屯田监正,是升官了! 监正……不知为什么,觉得张主簿的笑容怪怪的。 他可以接受张衍当司农卿,不能接受张衍取代自己~~ “既然是后期才种大豆,那前期还是跟以往一样。”监正说,“到时候还要请张主簿多指点。” “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张衍诚恳地说,“我们也需要屯田监的肥。” 官田用不完,还可以给自家匀一点~~ 说起猪粪牛粪,两人有更多的话题。 去年春天,张家大郎还帮屯田监的官猪做产后护理呢! 那一手按摩通乳手法,让围观者都面红耳赤又叹为观止。 不到一年的时间,张大郎已经到长安太医署了,想必不会再给牲畜看病? 远在长安的张大郎打了个喷嚏。 …… 来济从江都到长安赴任,手持的是官员上任的“告身”,有这个凭证,可以入住沿途驿馆。 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赶赴长安。 他一到长安,先去吏部报到,很快又被皇帝单独召见。 有恩的有仇的,都知道他来了。 来护儿的儿子来到长安,走进中书省! 许敬宗瞬间想起,江都之变的刀锋火光。 以及不愿被人提起的往事。 太医署医学生张远志知道来济进长安,立刻去拜访。 “我知道来叔肯定不缺住的地方!可是我家就在皇城旁边,上衙很方便。”张远志眼巴巴地说,“来叔也可怜可怜我,一个人背井离乡,住在长安知名鬼屋,内心十分恐慌。” 来济:“我看不出你恐慌。” 他听张三郎说过大郎威胁狐狸、刺猬,连枯树都不放过……到底谁恐慌? 张远志换了个说法,“来叔对我们家很照顾,又教三郎习武,请给我一个机会孝敬您!” 来济:“……” 教张三郎习武,多出几个大侄子? 但心情还挺不错的。 他笑着说:“既然如此,我先在你家住几日……你会不会做快乐水,气泡多多的?” “会!”张远志拍着胸脯说,“我还会炸小酥肉!晋王赐我一口铁锅,可以做各种炒菜!来叔跟我住,保证能吃饱喝好!” 来济还有什么好说呢? 他就喜欢炸鸡小酥肉配快乐水。 他这一生有太多的苦,就想喝点甜的。 张远志请一天假,帮来济搬家。 太医署的同窗们议论:“张大郎还有个在中书省为官的叔父啊!” “他人脉广着呢!跟晋王都有来有往!过年的时候,还给晋王送贺卡!” 太医署的学生里,有家族派,有师门派。 张远志保持中立。 他是来学医,不是来拉帮结派的。 因他人脉广阔、背景似乎很神秘,虽有人议论几句,倒还不至于被人针对。 …… 进入务本坊的张家,来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挂在正堂的“家和万事兴”。 让晋王写这幅字,张川柏还真是胆子大。 谁不知道,这句简单的话,对皇家来说却最难? “你家跟晋王关系很好?”来济问。 张远志说:“是三郎跟晋王关系不错,他们常有书信来往。我不久前还写了一封厚厚的家书,拜托晋王的人一起送回江都。” 他身后无形的尾巴摇来摇去,满脸写着“快问我啊!” “你干了什么?”来济问。 既然住进张家,今后两家的关系更密切,他得知道几个便宜大侄子的品性。 他熟悉三郎,对大郎不是很了解。 张远志赧然:“我冬日里烧了一头牛屁股。” “……具体一点。”来济摆摆手,坐下细听。 张远志终于可以在故乡来的人面前炫耀了! 他没有再给牛接生,但他火烧牛屁股! “王方翼让人来邀请我,说有一头牛产后站不起来了。我去到一看,还可以救嘛! 我在牛屁股点火……火疗是治疗母牛产后瘫痪的一种方法。 烧牛屁股要有技巧,烧到自己事小,烧伤了牛事情就大了。 火候最难把握,火疗比烤牛还讲究!幸好我有几分运气,顺利完成了!” 继扯犊子之后,张大郎又干了火烧赤壁……呃,火烧牛屁的壮举,震惊王方翼。 也震惊了来济。 来济听张大郎眉飞色舞炫耀,一时间有些恍惚,我来长安是干什么的? 中书省主书! 不久之前,刚去吏部报到、单独面圣。 然后搬到长安知名鬼宅暂住,照应便宜大侄子。 火烧牛屁的猛士,真的需要他照应? 张家还有普通人吗? 第157章 不羡王侯 张川柏不知道来济的感慨。 小孩子只专注眼前的事,长安的笔友什么的,已经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至于两个兄长……他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会想念熟悉的味道。 一场春雨一场暖,运河边的柳树抽出新的枝条。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站在运河边,看往张家湾的方向,从河湾到田野,是深深浅浅的绿,如同一幅水彩画。 野鸭子贴过河面,迅速钻进草丛中。 张川柏折柳枝条,放进身侧的柳筐里。 卢照邻一边折柳枝,一边观察河边草丛。 前日跟着张川柏来河边,捡到一窝野鸭蛋,让他兴奋了三天三夜。 这件事可以吹很久! “没那么容易碰到野鸭蛋。”张川柏说,“不过我们可以摘点别的回去,你看那些嫩嫩的水芹菜,香得很呢!” “哪些是水芹菜?”卢照邻不认识。 张川柏带着小师兄找野菜。 “过些时候蕨菜也出来了,比水芹菜还好吃,每年就只能吃这么一季。” 卢照邻佩服:“师弟懂得真多。” “一般般吧。”张川柏笑着感叹,“小时候,都是兄长们带着我摸鱼采野菜。” 卢照邻:“……你现在也是小时候。” 你这个小家伙,装什么小老汉啊! 柳枝条是用来煮牙膏的,采满一筐,两个小孩子抬回去。 张川柏还背一个竹篓,装各种野菜。 从背后看,竹篓甚至把他整个人挡住。 经过一片竹林,听到里面有小孩子的说笑声,他们也进去。 在这绿色的海洋里,没有朗朗读书声,只有“哔啵哔啵”掰竹笋的声音,以及不知名的小鸟啾啾声。 小鸟的叫声穿透力极强,仿佛就在耳边,可抬头去看,却寻不见踪影。 张川柏说:“我怀疑鸟巢在高高的竹梢上。” “反正你不能爬竹竿掏鸟窝。”卢照邻抬头看看高高的竹子。 顽皮的农家小儿郎,掏鸟窝、掏蜂窝,都是家常便饭。 谁要是从树上摔下来,回家不会被耶娘哄,说不准还得挨一顿打呢! 掰竹笋这种事,跟采蘑菇一样,也是会上瘾的。 相识的小孩儿看着他们,好奇地说:“川柏,你阿耶当官了,你还干这些活啊?” 张川柏响亮地说:“我还放牛呢!” 萌萌常年让柱子家养着,实质上已经变成了柱子的牛。 张川柏多不舍啊! 趁着回村里住,他很珍惜跟萌萌培养感情的时间。 掰竹笋很有收获的满足感,让张川柏瞬间感受到竹熊的快乐。 困难也有一点…… 竹林里有杂草荆棘,划破手还是小事,万一划伤脸,将来就不能靠脸吃软饭了。 还有毛毛虫,一不小心碰倒,身上就会痒痒。 “最讨厌就是毛毛虫,明明变成蝴蝶那么漂亮,小时候却那么讨厌。” 张川柏站起来拍了拍头上身上的竹叶,“就掰这么多吧!东西太多了背不动。” 卢照邻累得满脸通红,额头上的汗水直流,头发都湿了。 但他心情很愉悦。 “采柳枝可以写一首诗,掰竹笋也可以写……师弟,你写一首咏柳吧。”卢照邻兴致勃勃。 “咏柳?好吧!”张川柏随口答应,背起竹篓、抬着柳筐走在乡间小路上。 他们回到家时,李善陪着夫子放牛也回来了。 曹夫子放牛,晚辈们都不放心,李善随时陪在身边。 百岁的夫子,年少的学生,在碧绿的田野里放牛,本身就如诗如画。 见张川柏和卢照邻拖着筐很费力,李善连忙上前帮忙,“你们背不动就别折那么多柳枝……张家还要靠卖牙膏补贴家用吗?” 张川柏说:“谁会嫌钱多啊?趁着春日柳枝嫩,多做一些自己用也好啊!本来是不重的,还掰了一些笋放里面。” 李善笑着说:“我和夫子放牛,见到一棵香椿树,采了香椿芽,你不是说香椿拌豆腐最好吗?我们送到隔壁去吧!” 张川柏的阿娘要在城里看家、照顾禽畜,不能回来张家湾干活。 张川柏师徒四人提供食材,在隔壁张大河家搭伙。 除了吃饭,地里的活也是几家互相帮助。 张衍又雇了两个短工,春耕的人力够。 ……谁也不指望李善和卢照邻两个读书郎君当劳动主力。 张川柏年纪最小,比两位师兄还能干。 曹宪听着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说话,看见屋檐下有一个燕子窝,小燕子也一样叽叽喳喳。 母燕子飞回巢,小燕子们纷纷张开小嘴等投喂。 满目生机勃勃,呼吸吐纳的都是春的气息,让曹宪觉得自己仍是少年。 …… 柱子家里婶子姐妹多,虽然要做好多人的饭,也不至于忙不过来。 见张川柏带回来春笋,婶子们说:“春笋最鲜美,但是最好要用水煮过,泡到第二天再吃……哟?还有香椿和水芹菜?全是春天的味道啊!” 打几个鸭蛋,配香椿和水芹菜,只放一点盐做调料,就很香了。 哪怕不放蛋,油拌香椿也很香。 张川柏、卢照邻和柱子一起剥竹笋壳。 柱子边剥壳边问:“你们回来住几日啊?” “总要忙完插秧。”张川柏说。 “那曹夫子呢?也住那么久吗?”柱子眼巴巴地问。 “应该吧!夫子很喜欢萌萌。”张川柏略略得意。 谁会不喜欢牛啊? 尤其是我家萌萌,大兄接生的! 柱子点点头,又问:“最近天天有人来帮你家干活,都是因为夫子吗?” “是的!”张川柏为自己是曹门弟子而骄傲。 曹夫子来张家湾,远近几个乡里有小孩子读书的人家,都让孩子来张家帮忙。 年轻人多干活不吃亏,若能得到曹夫子指点,说不定能有大出息。 这么一来,张家更不缺干活的人。 柱子期期艾艾地说:“老大!你是我的老大,代师收徒如何?” “什么意思?”张川柏惊讶。 卢照邻也看向小牛犊一样的柱子。 说起来,柱子大名叫什么? 柱子说:“我阿耶说,我很难拜入曹夫子门下,但我可以拜入老大你的门下啊!我本来就是你的小弟,你带带我嘛!” “你要跟我读书?”张川柏问。 柱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有没有简单一点的书?太难的我不想读,搅屎搅尿那种学问,我也不想学。” “抽砂炼汞呢?” “不学不学。” “农药农具呢?” “不学不学。” “做牙膏澡豆?” “咦?这个好!”柱子眉开眼笑。 张川柏也笑了:“下回我做牙膏,你给烧火!” 小弟嘛,就是用来干活的~~ 看见几个孩子和和气气地说话,柱子的母亲最高兴。 柱子跟神童三郎称兄道弟,四舍五入,我们全家都是半仙! 第158章 小妖精威武 香椿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闻到就怕。 曹宪和张川柏都是喜欢的。 一老一小的筷子,都只管往拌香椿的碟子里夹。 张大河对曹夫子很敬重,主动说:“夫子喜欢吃香椿?我去挖几棵树苗,种到你家院子里。过几年,夫子想吃香椿芽,在自家院子里采就行啦!” 曹宪微微一笑:“也好。” 再过几年? 树想必长大了。 张川柏立刻说:“我家也要种!我天天浇水施肥、拔苗助长,明年就能吃!” “师弟就是心急。”卢照邻摇摇头。 他就不一样了。 实不相瞒,他不喜欢香椿的味道。 小孩子们说干就干,吃完饭就去挖香椿树苗。 采椿芽的地方就有小树苗~~ 至于煮牙膏?明天再煮也不迟。 李善走在前面,掉书袋说:“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在院子里种香椿,是很吉利的。” “古人说的大椿是仙椿,不是香椿吧?”卢照邻疑惑。 李善说:“你见过仙椿吗?” “没有。”卢照邻回答。 “那么,你又怎么确定香椿不是仙椿?”李善理直气壮,又问:“小师弟,人参果是什么果?像人参一样吗?” “是像小婴儿一样的果子。”张川柏回答。 “你见过?”小孩子们齐声问。 “梦中见过。”张川柏没说谎。 “原来你真是给神仙种树的童子!你的道号到底叫什么?” “老大!我最会起名字!要不,我给你起一个道号?”柱子目光灼灼。 张川柏连连摇头:“不必,不必。” 就你给阿黄起名的能力? 还不如我家狐狸小美好听。 李善摆摆手:“小柱别打岔……师弟继续说人参果的事。” 一边挖树苗一边听神童三郎讲故事,岂非人生一大乐事? 暖暖的春光中,田野上,树林里到处都是人……小孩子的说笑声,把野鸡野兔都惊得乱窜。 又有孩子撵着野鸡野兔跑,连自己本来的目的都忘记了。 张川柏没有追。 等他练好射箭,秋日里带着弓箭去打猎,那才威风呢! …… 挖好树苗,要尽快移植。 张川柏带着香椿自由的美好期望,和夫子、师兄们赶回曹李巷。 “曹李巷”千年后还在,他们种的香椿树,是不是也能活千年呢? 当所有人都成为历史的尘埃,明月依旧,香椿仍在。 送夫子回到家,张川柏将几棵树给曹家的人种,带着两棵树苗回自己家。 他提出分一棵给李善,李善摇摇头:“我就不必了。左右两家都种了,我想吃的时候就去摘!” “还是大师兄聪明。” 张川柏觉得,李四也有一点狡猾啊! …… “我回来啦!”张川柏一进门就大喊。 “呜呜~~”小美飞快地冲出去。 分别几日,小狐狸有分离焦虑了。 张川柏蹲下,摸摸小美:“想我了?不是我不带你……阿黄它们可凶了,会把你当猎物的。” “嘤嘤。”我有功劳,要吃鸡。 “嘤什么?没听懂。”张川柏装无辜。 张衍笑着走出来:“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有很多的活?” “我回来种两棵香椿树,明日就回村里。”张川柏擦着头上的汗。 “我们小三郎是家里的壮劳力。”吴秀也走过来,心疼地说:“往年你阿耶没当主簿,都不用你干那么多活。” 往年有大郎和二郎呢! 唉! 说到底,还是自家人丁不够兴旺。 三三得九,下一代开枝散叶就好了~~ 张衍找出工具挖坑种树:“我明日跟你一起去村里。虽然请了短工,自家的活还是自己干才放心。“ “对哦!阿耶也有休沐日。”张川柏高高兴兴,又一本正经地叮嘱:“阿耶公务要紧,抽不开身就不必回去,一切有我呢!” 小三郎挺着胸膛,仿佛已经是八尺美男。 张衍笑道:“你啊!就是太想阿耶进步。” 已经是县主簿,再进步是想做县丞? 还是去抢屯田监正的位置? 他心里各种念头闪过,说起最近收到的公文。 “朝廷敕令全国统计没有户籍的游民,限定在来年的年底全部编入户籍……我是本地人,崔明府让我协助办理这件事。”1 编户齐民是大事。 崔珏想圆满完成这项任务,作为升迁的政绩。 压力也给到张衍。 “难吗?”张川柏问。 “难啊!”张衍叹道,“好在还有近两年的时间,慢慢来吧!这件事办得好,说不定你阿耶真的能进步。” 张川柏双目一亮:“有什么是我能做的,阿耶随时吩咐!” 阿耶主动求进步! 小三郎老怀宽慰! 只要阿耶当上五品官,可以让大兄蒙荫入仕……不想当县令的太医不是好兽医。 张衍确实有需要张川柏做的事。 大户人家的隐户暂且不说,有一些是真的游民,就是种种原因脱离户籍、没有土地的人。 将游民编户,就得解决这些人的生计问题……活得下去,这些人才能安稳下来。 需要小三郎问一问神仙,有什么好方法~~ 他们父子一本正经说着国家大事,狐狸小美还在张川柏腿边打转…… “嘤嘤嘤~”你理一理我啊! 吴秀看着小狐狸,笑道:“忘了告诉小三郎,你的小美立功了!” “它去斗兽了?”张川柏猜测。 他知道小美嫉妒花花成了战斗鸡。 “它抓了贼!”吴秀一语惊人。 张川柏吓了一跳。 张家进贼了? …… 张衍最近都是早出晚归,三郎又回了张家湾,吴秀白天也有事情出门。 今日,吴秀跟邻家的人约好一起去看小猪崽,家里没有人。 有个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氓,听闻皇帝给张川柏赏赐了很多东西…… 传言夸大,说张家有一幅皇帝赐的王羲之真迹,是无价之宝。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巨大的诱惑让此人抛开对神仙和县主簿的敬畏,从后院鸡圈的角落翻墙进来。 他一进来,就被站在高处的花花发现。 花花把贼人当成来抢自己后宫佳丽的,怒从心头起,居高临下挥爪。 小美听到动静也冲过来,以为这是来抢自己储备粮的,鸡可忍狐不可忍! 张牙舞爪进攻! “那……贼呢?”张川柏真是服了! 发生那么惊险的事,阿耶阿娘还如此云淡风轻? 吴秀说:“贼人大喊救命,惊动了左右邻里,把他逮住送去官府。” 张衍说:“送到官府的时候,贼人还喊他快不行了,鸡精抓了他的眼睛,狐狸精咬了他的脖子!” “嘤嘤嘤!”我要吃鸡! “喔喔喔!”我要吃狐狸! 小美和花花吵闹着炫耀自己的壮举。 张川柏:“……我只是几日不在家而已。你们,真是太能干了!” 我家的小妖精,未免太强~小郎君很骄傲呢~ 第159章 一起烧粪识字 被狐狸咬伤,会不会得狂犬病? 算了~~不用替蠢贼担忧。 张家在某些人眼里是一夜暴富,让人眼红心热。 地痞小贼出于种种忌惮,有贼心没贼胆。 现在冒出一个真敢伸手的,不是蠢是什么? 今后贼都都要绕着走。 张家的鸡和狐狸成精了,张家的猪,也可能是猪妖! 张川柏看着两个功臣很为难。 鸡吃狐狸?狐狸吃鸡? “你们两个要和睦相处。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将来我飞升的时候,带上你们啊!”张川柏给鸡犬画饼。 “喔喔喔!”我是真的鸡,它不是真的狗啊! 狐狸小美垂着尾巴离开。 好狐不做口舌之争。 张家又养了一窝小鸡……鸡屁股迟早是它的~~ 张衍挖坑把树种下,张川柏提水浇树,幻想小树长成大树,年年都可以采椿芽。 “怎么好端端的,想到种香椿树。”张衍问。 张川柏说:“大河叔提议的,他家也种了一棵。柱子说跟我学做牙膏,我也同意了……” 他东一句西一句,叽叽呱呱说这几天在村里的事。 牙膏这种薄利多销的东西,张川柏已经教会陆家表兄,也不差再教给小弟。 张衍笑道:“你既然答应教人读书,就不能只教牙膏。小夫子要有小夫子的样子。” 皇帝不是说,将来可以让三郎去国子监教化学? 君无戏言。 皇帝画饼,咱们得当成真! 张川柏迟疑:“可是柱子这也不学,那也不学,不好教啊。” 张衍鼓励:“你能教狐狸《论语》,何况一个小顽童呢?” 张川柏觉得阿耶说得有道理。 他决定给柱子制定学习计划,培养成手下第一大将! 吴秀煮了一锅面糊汤,放了葱花和猪油,也算是有荤有素。 坐下吃饭时,吴秀说起家事。 “慎之还想去嵩山,但他的娘子有孕了,哭着不让他去。” 张川柏惊讶:“大表兄要当阿耶了?他不是冬日里才成亲?表嫂几个月就怀上娃娃?” “该懂的你又不懂了?”吴秀笑道,“有的人成亲当月就能怀上娃娃。” 张衍很高兴:“我要做舅公了,这是大好事啊!慎之确实不好再出远门。” 人生代代无穷已。 生命的延续,总是令人欢喜。 吴秀说:“我们都劝他留在家里。有心求道,在家一样可以求。妙应真人不是也有子孙吗? 但我们原本收拾了一包东西,想托慎之带给京墨,现在只好找其他人。” 张川柏想起,潘道长之前说,九阳还丹炼出来,会让二兄送去长安。 “说不定,二兄已经去长安了!”张川柏说,“大兄说他能挣钱,他可以分一些给二兄,不用家里送。” “远志在长安花销大,他自己都不知道够不够用。”吴秀担忧。 大郎和二郎,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 学医学道,买药材和炼丹,又都是花销大的事。 吴秀又说家里的生计,今年没有养蚕,还得买蚕茧回来制丝织布; 多养两头猪,养肥了卖钱。 但是在城里不方便牧猪,要给猪吃什么…… 她一心想着多挣钱,让孩子们安安心心求学。 就算家里有人当主簿,供养三个儿子读书习武,压力还是挺大。 吴秀说要做什么,张衍就说怎么能做得更好。 过去这些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他们都是这样有商有量。 隔壁张大河看着憨厚,偶尔还会吼妻子“妇道人家懂什么!” 张衍从来不说这样的话。 他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教训臭小子的时候,还能夫妻混合双打呢! 张川柏听阿耶阿娘絮絮叨叨柴米油盐的琐事,仿佛月光都更柔和。 这些都是生命中的色彩。 …… 张川柏说好要教柱子读书,绝无戏言! 农忙之中,他还抽空召集南门里第一合作社的小弟们识字。 “先认名字……阿黄站住!你又想溜!”张川柏挥着一根小木棍,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阿黄。 这狗子最喜欢像袋鼠一样一蹦一蹦越过田野。 太逍遥!太自在! 让忙碌的三郎看不过眼。 “你叫阿黄……黄,天地玄黄的黄。” 小伙伴们凑过来认字,“我怎么记得王字笔画没那么多?” “不一样的。”张川柏在地上写出两个字。 黄,王。 “你的字真好啊!”柱子羡慕地说。 “我临摹的是王羲之的字帖!”张川柏略微得意。 小孩子议论纷纷,“原来张家有王羲之真迹是真的!” 他们本来不知道王羲之是谁。 但是张家招贼的前因后果传出,他们都听说了王羲之。 “不是真迹……”张川柏解释,“是品质好的赝品,夫子送的。” 柱子提议:“老大!既然王羲之的字那么值钱,让老王再给你写几幅吧!”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在不远处帮忙烧土粪的李善听得哈哈大笑:“三郎能让王羲之写字,他是真的神!连陛下都得谢他!” 柱子不明所以。 张川柏说:“王羲之是晋朝的人,已经作古很久了。” 柱子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作古就是死了。 哎呀呀! 老大就是老大,死都不说死。 …… 张川柏拉着阿黄:“哪个是你的名字?” 阿黄不耐烦地冲“黄”字汪汪两声。 “很好,你可以走了。”张川柏看向柱子,“你也认识了吧?” “可是!我又不是阿黄!”柱子说,“我的名字没那么多笔画。” “小柱,你大名是什么?”李善好奇地问。 “在下张铁柱!”柱子骄傲地说。 “你的名字笔画也不少。”李善哈哈笑,“师弟慢慢教!唉……这烧土粪的味道真熏人。” 另一边的卢照邻憋着气,根本不开口说话。 张家湾有不少人家今年都烧土粪,是张川柏教的。 烧土粪法,宋元时期多本农书都有记载,雏形可以追溯到远古时候的刀耕火种。 就是将能收集到的积土同草木堆叠烧之,将燃烧后混合的土和灰作为肥料使用?。 用烧土粪施肥,还可以减少庄稼的虫害。 教完“张铁柱”三个字,张川柏大手一挥,带着小弟们接替李善和卢照邻干活。 卢照邻回屋里休息,“吨吨吨”灌了一肚子水,叹道:“城里的少年郎约我去郊游踏青,我说我日日在郊游。” 李善也感叹:“我写信跟阿耶说,我已经是个熟手老农了,他还不信呢!” 虽然说着调侃抱怨的话,但他们还是带着笑,干完一天活,睡得格外香! 人生的事说不准的。 今日学习农事,有朝一日可能用得上。 三郎说,有个大才子历经挫折,最终自耕于乡间,靠种地为生。 第160章 哪来的铜镜 插秧结束。 张川柏在曹家,和师兄们一起做大唐美食……干农活都变瘦了,得补回来。 先做一道“饧粥”,加入杏酪、麦芽糖,清香甘甜,小孩子最喜欢。 当然,老人也喜欢。 粥香饧白杏花天,省对流莺坐绮筵。 今日寄来春已老,凤楼迢递忆秋千。 每年杏花开时,就想起家乡的饧粥,还有那一架随风晃悠的秋千。 “明日再给夫子做青精饭。用南烛枝叶捣碎,渍汁浸米,历经‘九浸九蒸九曝’,做出来的米粒像黑珍珠,又称乌饭,传闻吃了可以返老还童。”张川柏说得头头是道。 出身京兆杜氏的杜甫有一句诗——“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 工序复杂、营养丰富的青精饭,是贵人所钟爱。 李善和卢照邻一听,都表示要一起给夫子做青精饭。 不就是麻烦一点吗? 为老师尽心,不怕麻烦! …… 长安来的信使来的时候,张川柏正好在曹家。 “是知名不具李九郎来信了!” 张川柏向信使道谢,再接过小匣子。 一看这个匣子,就知道不仅仅是李九郎的信。 李九郎又不是他亲兄,没那么多话说~~ 信使说:“令兄也写了信,附在其中。另外,他托我捎回一面铜镜,是你们给母亲的礼物。” 说着,取出一面光亮的铜镜。 张川柏震惊。 曾几何时,他和大兄想给阿娘买一面铜镜,被价格吓得落荒而逃。 大兄还记得此事? 信使笑着说:“令兄在信中应该有细说。” 说完,信使到正堂跟曹宪说话……曹夫子虽然很低调,但是跟皇帝有书信往来! 张川柏在院子里看信,很快知道自家阿兄的铜镜是怎么来的。 给牛治瘫痪挣的。 这件事真是……一言难尽。 阿耶阿娘在家担心兄长们在外没钱花,谁能想到远志勇闯天涯重操旧业! 李善和卢照邻好奇长安的事,在一旁坐着。 张川柏没:“阿兄救了王老五瘫痪的牛,而后高阳驸马的爱犬难产,也是阿兄去接生的。” 李善:“……高阳驸马的爱犬?还是爱妾?” 怎么听不明白呢? “是爱犬。就是跟我们同住一个坊,高阳驸马房遗爱养的爱犬。”张川柏解释。 李善再次确认:“给犬接生?” “是。” “那……好吧。”李善笑道,“你家兄长真厉害。” 哈哈哈! 就是好想笑! 卢照邻还是不明白:“牛瘫痪怎么救?太医署什么时候开了兽医科?” 张川柏沉默一会儿,擦擦头上的汗:“不管怎么说,大兄不仅挣到自己花的钱,还给阿娘挣了一面镜子,确实很能干。” 王方翼的牛,房遗爱的犬! 阿兄挣的是皇亲国戚的钱! 不过……大兄信中没提到二兄,看来写这封信时,二兄还没去长安。 想必传说中的九阳还丹炼制不易。 张川柏再看了一遍大兄的信……从字里行间,仿佛看到兄长意气风发的笑容。 就算是给牛治病,给犬接生,远志也觉得是值得骄傲的。 行医救人、教书育人,做兽医做农具,只要是利人利己的事,都是重振家业。 这是父亲的教导。 张川柏不禁为兄长感到骄傲,放下信笑了一会儿,才拆李九郎的信。 …… 果然,不是亲兄长就是不同。 李治的信就没那么多感情,不能“见信如晤”,看不见写信人的笑容。 信里说: 军器监继续研究新的火药武器。 花炮专家李畋在这里如鱼得水,官府还帮助他娶了一个娘子。 除了不能自由出入长安,一切都好。 李畋想念张三郎,时不时问候几句。 信里又说: 之前张川柏送《生化之学》,成了长安士子聚会必谈的话题。 大多数人看不懂,但不妨碍亲自动手做实验……一时之间,长安粪贵。 压榨出油法、铁锅炒菜,让晋王府多了几分油烟气。 按照张川柏给的食谱,李治吃胖了一圈。 张川柏不在长安,李治却觉得身边处处是他的身影。 信的最后,李治说:“我最近在读史书,《后汉书》读到灵帝纪。你最近在读什么书?《生化之学》的下一卷出了吗? 研究新的农业技术是否缺钱?若有需要,可以报上来。” 张川柏见信中没什么忌讳的,传给李善和卢照邻看。 “师兄,灵帝纪讲什么?”张川柏问。 李善说:“就是汉灵帝的生平。” 师兄弟三人,李善对历史典故最了解……张川柏属于懂一些不懂一些,谁也不知道哪天梦见什么。 信使说好第三天再来取回信,告辞去驿馆住。 师兄弟三人跟夫子讨论长安的信。 “夫子,晋王说他读到汉灵帝纪了……我记得汉灵帝是昏君?读他的故事,是吸取经验教训吧?”张川柏问。 曹宪说:“你们读史书,要假设自己是古人,如何解决当时的事,再结合古人的成功或者失败,以此增加智慧。” “是。”弟子们领命。 张川柏说:“可是我家没有史书。” 曹宪笑道:“你将来进了国子监,就可以读到了。我这里也有一些,改日让阿善带你们读。” 张川柏很高兴……看史书就像看故事书一样。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事,是把大兄的家书和铜镜带回家。 张川柏和夫子告辞后,摇头摆尾地跑远。 卢照邻看向李善:“师兄跟我讲一讲汉灵帝吧!” 李善点点头。 从哪里讲起? 就说废立皇后吧! 汉灵帝废出身高门士族的宋皇后,改立屠户家出身的何皇后。 只是因为美色吗? 李善以讲故事的心态,讲这段历史。 他们这种小儿郎,不能从汉灵帝的生平学到什么。 他觉得,晋王也是当故事看,毕竟晋王不用考虑谁做下一任皇后。 打压上一代外戚窦家、废掉出身高门的宋皇后、立娘家薄弱的何皇后,集中皇权…… 汉灵帝机关算尽,可惜最后人算不如天算。 卢照邻觉得这个故事很新鲜。 曹宪教导:“你们多看史书,看看臣子是怎么应对的。以史为鉴,可以活得久。” 当今世上,没几个人比他更懂长生。 张川柏不知道夫子和师兄们在说“废立皇后”这种大事。 如果他听到,可能会觉得故事很耳熟。 他抱着宝贝跑回家,将闪亮亮的铜镜摆在阿娘面前。 “当当当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之前说买,娘还说我是败家子。”张川柏笑眯眯。 “不是你买的?哪来的?狐狸偷的?”吴秀三连问。 小狐狸有前科的! 第161章 家常煮酒论英雄 收到大郎送回铜镜这件事,吴秀欢喜得冒泡。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大郎真是的,有钱留着自己花销,何必专门送镜子。” 张衍酸溜溜地说:“你儿子给你送礼物,你就高兴吧!” 其实,阿耶也想收礼物的。 “要说到铸镜,还是扬州有名。这面镜子,说不定还是扬州铸的。”张衍拿着镜子照,“新镜就是不一样,连我都格外玉树临风。” 吴秀连忙抢过镜子:“你手里有汗,别把我的镜子摸生锈了。我照照……唉呀!原来我这么好看!” 张川柏听着阿耶和阿娘揽镜自夸,总算知道兄弟三人的自信都像谁了。 他挤在阿耶阿娘之间,一家三口照镜子。 “我挑着阿耶阿娘好看的地方长,我是兄弟里最好看的!” 小三郎很谦虚。 镜子里三张脸露出同样自信骄傲的笑容。 …… 张远志的信有一封是给甄医师的,张川柏又跑一趟送信。 大郎在家书中给甄医师、师娘问好,还问黎平、甄玉在研究什么新药。 甄闻道看完信,打了一壶酒,和自家妻子一起到张家。 “远志信中说,他除了给牛治病、给狗接生,还给一个小儿治好对口疮。看来他在太医署疮肿科没有混日子。” 甄闻道很欣慰。 欣慰带来的喜悦,比听到张远志做兽医挣皇亲国戚的钱还快乐。 张远志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他的半个儿子。 钱怎么样都能挣,学到过硬的医术,才是千里迢迢去长安考太医署的目的。 张衍也欣慰地说:“大郎向来懂事。” “对口疮很难治吗?”张川柏问。 甄闻道说:“很凶险。” 所谓“对口疮”,是长在第三截颈椎处的恶疮。因对着嘴,被称为对口疮,也称砍头疮。 “对口疮烂下去,很快就会危及生命。治疗的时候,要在脖子这个位置下刀,你想多凶险。” 在脖子后面动刀! 张远志家书中对治疗牛和狗大书特书,对此事一语带过、云淡风轻,是不想家里人担心。 张衍感叹:“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有时候我觉得,大郎做兽医也挺好的。” 至少,心理压力没那么大。 万一出了意外,也没有太大的负罪感。 甄闻道说:“远志胆大心细手稳,适合动刀。太医署也不是浪得虚名,把远志教得很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要不怎么说,谁都想挤进太医署学几年呢! 当喝两杯庆祝庆祝! 张川柏升炉子煮酒,好奇地问:“甄叔,砍头疮又是什么说法?” 甄闻道施施然坐着,眯着眼说:“砍头行刑不是对着脖子随便砍,而是对准这个位置,用巧劲一推就身首分离。 所以长在这个位置的疮也叫砍头疮。 砍头没机会看,你可以看杀鸭。 杀鸭的时候,也可以用巧劲,手指往三岔骨上一捣,鸭子就没了生息。” 张川柏惊叹连连,问:“阿耶,这门绝技你会不会?” “你阿耶是读书人。”张衍笑道,“隔壁高邮有个姓晏的养鸭大户,除了读书啥都会,他就会这手。” 调侃几句隔壁的,甄闻道又告诉张家众人,别小看疮肿科……远志能学精学透,一辈子不愁饭吃。 “说不定还能立功呢!”甄闻道喝了两杯小酒,醺醺然畅想。 张川柏觉得甄闻道言之有理。 他也畅想:“以大兄的本事,若回到几百年前,能去给关羽刮骨疗伤!” 甄闻道哈哈笑:“这可不行!早几百年,你们家是江东张氏啊!” 张川柏说:“既然是回到过去,阿兄可以跳阵营的。” 对自家祖先的事,张川柏知道一些。 张温出使蜀国回来后,被孙权找理由革职回乡,六年后病亡。 张温的弟弟妹妹也被孙权搞得家破人亡。 张家被打击退场,到南北朝时期才重新登台,出了几个名人。 张川柏觉得,若穿越回去,真不必跟着孙仲谋啊! “孩子话!祭祖的时候,你自己跟祖先说吧!”张衍笑道。 小孩子就是爱讲故事,还替古人悲欢! 现在是大唐啦! 祖上的成败荣辱都已是历史的尘埃! 重振家业,还得是下一代! 张川柏煮酒,听阿耶和甄闻道从家事谈到公事,说稻豆混作,也说屯田监新做的打禾机。 张衍说:“就是之前三郎画的图纸,做的全木的。我争取给南门里做一架,到时候乡亲们可以轮流打禾。” 甄闻道说:“只一架怎么够用?既然是木制的,有条件的人家可以自己找木匠做。” “明府也说可以安排城里木匠学做打禾机,近来事情多啊,我好不容易抽空摸鱼……”张衍唏嘘。 当官真是多烦恼。 扬州大都督府以筹备端午赛龙舟的名义,让各县各里安排壮丁集训。 在端午的种种习俗中,龙舟竞渡由来已久。 唐代宰相诗人张说有一首《岳州观竞渡》: 画作飞凫艇,双双竞拂流。 低装山色变,急棹水华浮。 按理说,扬州举办龙舟竞渡很正常。 但是……春耕刚结束就筹备水战,哦,筹备端午龙舟赛,是不是早了亿点点? 江都人很敏感。 征高句丽,通常会安排一支水军从海上出发。 搞这一出,难道是让我们为渡海做前期训练? 张衍和甄闻道提了一句,没有就此事展开说……高句丽,迟早是要打的,这是许多人的共识。 提早一些熟悉水性,没有坏处。 张川柏提议:“要不跟明府申请,今年龙舟竞渡,以打禾机做奖励?” “你的主意不错。”张衍笑道,“你可以自己跟他说……你不是在跟崔明府学兽语?” “哈哈哈……”甄闻道大笑。 张川柏学喵喵叫,亲友们都知道了。 这件事能取笑小三郎一年! “我说就我说!”张川柏不煮酒了,跑去后院找阿娘。 他不要陪阿耶说话,阿耶会取笑人! 阿娘在跟甄师娘小声说着什么,见到张川柏跑过来就停下。 “你不在前面听阿耶讲话?”吴秀笑着揽住小三郎。 这孩子从断奶之后就爱听大人说话,还一本正经像能听懂的样子。 好多人都说,小三郎投胎时喝的孟婆汤掺水了。 “阿娘,你们商量好了吗?”张川柏笑眯眯地问。 “你知道我们商量什么?”甄师娘在一旁说。 张川柏眼珠一转:“我就是知道!我给阿兄回信会告诉他,让他在长安洁身自好!” “你真是……什么都懂!”吴秀轻轻揉搓小三郎。 你还懂什么叫洁身自好? 你养着狐狸精呢! 第162章 要学海战 张川柏给李治的回信,写了“烧土粪法”。 至于研究农业技术是否需要资金支持? 大王你看着给吧,咱不能主动要。 哦!感谢大王送给张家的铁锅,我兄长在长安可以炒菜自由了~~ 编新的一卷《生化之学》? 张川柏咬了咬笔头,实话实说,他想换一种编书方式。 之前是按化肥配方编了两卷书,根本不成体系。既然是一本学问,张川柏想从基础写起,编一套初中化学版的教材。 不编不知道,一编吓一跳。 那些符号、数字、计算方式等等,涉及面太广了。 这已经不仅是化学的范畴。 “这是一件旷日持久的事,我唯有一点点写。将来不求桃李满天下,能传一二弟子,就是很幸运的事。夫子教导,用一百年的时间做一件事,总得做得好。 我也要用一百年的时间,来研究一门学问。同时,我还要细读《文选》,跟来家三老习武……” 写着写着,张川柏怀疑自己要做那么多事,一百年的时间都不太够。 得向天借五百年才行啊! 把洋洋洒洒的回信写好交给信使,张川柏的心情微妙难以形容。 此时是贞观十六年,李承乾和李泰的斗争白日化,没几个人留意到平平无奇的李治。 李治心里在想什么呢?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李治在默默地看史书。 张川柏喜欢自己的笔友李治。 但是从臣子的角度,历史上的唐高宗李治是很难评的……关于这个问题,上官仪有三千字要说。 人性很复杂,皇帝更复杂。当上皇帝的人,要考虑的就不仅仅是人性。 给大兄的家书、由大兄转交二兄的书信、衣服鞋袜,也全都交给信使。 衣服鞋袜都是阿娘亲手做的。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信使看着一大堆东西,嘴角抽了抽:……我真成跑腿的了? 张川柏拿出一大壶快乐水:“给仁兄路上解渴,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信使客套两句,笑容真实很多。 快乐水,晋王喝了都说好! …… 张川柏送走信使,迈着比去年长了一截的短腿,哒哒哒跑回曹夫子家。 曹宪在悠闲地喝茶,前面坐着三个高大魁梧、力能杀贼的老者。 嗯,在别处是老者的来家三老,在曹宪面前依旧是年轻小伙子。 张川柏上前依次问好,然后自觉地扇着小火炉,给长辈煎茶。 曹宪说:“你也喝一碗吧,是今年新采的茶,你品一品和陈茶有何不同。” “是。”张川柏神色僵硬,倒了一碗加了各种调料的煎茶。 看他一副喝药的神色,长辈们都忍着笑。 “喝得出吗?”曹宪和煦地问。 “喝不出。”张川柏诚实回答,“我是牛嚼牡丹,浪费了夫子的好茶。” “再好的茶也是用来喝了,有何浪费。”曹宪笑道。 茶是曹家晚辈自己采摘制成焙制,说不上多珍贵,却是外面买不到的。 来家三老说起自己的来意,要让张川柏花更多的时间习武。 “郎君在的时候,我们就想说,小三郎花太多时间在别的事情上。考虑到他去年才七岁,我们就没说什么。 但是,他今年已经八岁,明年就十岁,再吃几年饭就成丁了。他若遇上征兵,还像现在这样半桶子水,如何能行?” 来大很是忧虑。 来二、来三也连连点头。 你半桶子水还不如一点不懂。 若是一点武艺不懂,以三郎的厨艺,说不定能被安排在伙头兵,不用做前锋。 张川柏:“……我今年八岁,明年九岁啊!” 三位阿翁,你们的算术是谁教的? 来家三老忧心忡忡地看着张川柏。 征高句丽是一定会征的。 扬州大都督府好端端的,下令大搞龙舟赛,总得有什么目的。 张川柏知道,能够跟着几个老兵习武,是难得的机缘。 这几位跟着来护儿身经百战,实打实的从尸山火海中活下来的,会的都是杀人的武艺。 没有一点虚的。 曹宪慢悠悠喝了一碗茶,说:“方才我们商量了,从明日起,我这边不给你布置功课,你先全心全意习武。” “可是,我还要跟李师兄读史书。”张川柏犹豫。 “先练到夏收吧!”来大说,“官府组织龙舟训练,我们带你去旁观。你学过游水对吧?我还要训练你水中打斗。” “是。”张川柏乖巧答应。 来二问:“你的游水是跟谁学的?能游多远?会不会潜水?” “呃……我跟阿黄学的,就是邻家的狗子。” “好。我们知道了。”来家三老互视一眼,都笑了。 乡下小儿郎游水,往往都是跟狗子学的。 来大又说:“来家有一套《海岛算经》,我们看不懂,不过你可以自己学。有不懂的不用问我们,我们也不懂。” “《海岛算经》?”张川柏又惊又喜。 有新书看啦! 传家宝啊! 曹宪在一旁讲解:“《海岛算经》是魏晋时期刘徽所着,刘徽是谁,你应该知道?这本书是算经,一般人看不懂。你有不懂的,也不用问我。” 张川柏:“……那我问谁?” “问神仙。”曹宪和来家三老异口同声。 曹宪又笑道:“你是要编全套《生化之学》的人,不能不懂算经啊!” 《海岛算经》能够对海上的地形地物进行测量估算。 而来家三老,对大唐的舰船配置、海上风向等都有了解。 曹宪很乐意关门弟子多学一点。 反正……有仙缘的小三郎至少能活两百岁。有两百年的时间,学什么都可以啊! 张川柏应下此事,内心暗暗跟柱子、阿黄说对不起。 说好的一起摸鱼摸虾,教你们识字,我又要食言了。 咦? 我可以先给小弟们布置学习任务,让他们自学,将来再检查。 若是阿黄偷懒不学习,就不准啃骨头! “三郎,你要不要住到来家?更方便闻鸡起舞。”来大摸着胡子说,“郎君来信,说他入住长安张家。礼尚往来,你住进我们家,这样双方都不用给伙食费了。” 来济是一个饼都记得清楚的人,提伙食费是认真的。 张川柏:“闻鸡起舞?那我可以带上我的鸡吗?还有我的狐狸犬。” “可以。”来大同意。 “那我跟阿耶阿娘说。”张川柏笑着道谢。 他不能不识好歹啊! 海战的学问,过了这村就没这店,打着灯笼都没处学! 大兄把来济拉到自己家住,双方熟上加熟,来家才把压箱底的本事都交给自己。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套,大兄深得赵贞固真传。 第163章 壮哉大唐 张川柏一回到家,就麻利地收拾包袱。 吴秀走进来帮他收拾,一脸惊讶:“曹夫子怎么会让你花更多精力习武和什么……水战?” “夫子为何会不同意?”张川柏不明白。 吴秀说:“夫子让李善专研《文选》,其余诗赋骈文,不擅长都不要紧。怎么反而让你什么都学?” “我和大师兄不一样!”张川柏很骄傲。 吴秀想了想,恍然:“夫子也觉得我们小三郎能活两百岁!活得久,自然可以什么都学。” 两百岁的活神仙,不羡王侯! 张川柏觉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材施教。 哎呀呀! 我就是比师兄们腰好腿脚好,适合陆战马战水战。 说好的闻鸡起舞,张川柏想把公鸡花花抱着一起去来家。 但是花花不肯。 “喔喔!”休想调鸡离山! 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年孵出来的小鸡有公鸡……等我离开几个月再回来,家里就有新的“花花”了! 每一只公鸡都可以是“花花”! 张川柏没想到一只鸡的危机感都那么强。 他只好抱着狐狸犬去来家。 省得他不在家,小狐狸偷鸡。 …… 大唐海军,配置楼船、艨艟、斗舰、走舸、游艇、海鹘六种舰船。 楼船体型巨大,承载的士兵和水手巨多,是海上作战的主力平台; 艨艟、斗舰、走舸负责突袭近战; 游艇则担任舰队联络、侦查; 海鹘配备防倾覆浮板,是在天气恶劣的情况下使用的特种船只。 可见,隋唐海军舰船用途多样、分工明确,已经基本形成了一套完备的海战体系。 身材魁梧声音洪亮的来大,参加过三次渡海征高句丽的战争,对海军配置熟悉得像自己的脚趾头。 此时,他一边讲述大唐海军战船,一边给张川柏画简易图。 他对张川柏倾囊相授。 来家如今势单力薄,若来济这代起不来,江都来家就会彻底没落。 眼看着张川柏不寻常,结一份善缘……未尝不是另一种“一饭之恩”。 张川柏看着潦草的图纸,欲言又止。 来大和蔼地说:“你有疑问就直说,我们郎君小时候,也是有很多问题。” 张川柏委婉地说:“大翁,你这图纸,间谍偷回去都得畏罪自尽。” 来大:“……我又不是专门画图纸的。” “不是大翁的问题,而是纸笔的问题。画图纸需要细且坚硬的笔,才能将线条画得清晰流畅。” 张川柏琢磨着,能不能把羽毛笔做出来? “先别说怎么画图。”来大语气一沉,“我继续讲战船……” 楼船可装备大型的绞车弩、投石车;艨艟前后左右有驽窗矛穴。 唐军战船还有近距离进攻利器——拍竿。 随着来大的描述,张川柏眼前浮现了一支庞大的海军舰队,梦中的场景出现: 唐高宗龙朔三年八月,一支日本海军出现在百济白江入海口的海面上。 中日之间有史可查的第一场大战争——“白江口海战”爆发。 大唐:各类舰船170艘,士兵余人,指挥官刘仁轨。 倭奴:各类舰船1000余艘,士兵余人,指挥官……败者不配有姓名。 结果是,倭奴被唐军吊打,全军覆没。 倭奴被打得屁滚尿流、直喊“耶耶”,不断派遣唐使,老实了几百年。 现在张川柏知道,唐军以少胜多的背后,是舰船、武器、技术的全面压制。 ——不是倭奴不努力,奈何唐军太威猛! 又长见识了! 今日依旧是国家自豪感、民族自豪感满满的一天! 见小儿郎神色越来越向往,来大笑道:“现在你对水军作战,有兴趣了吗?” “有有有!”张川柏连连点头。 带着一支当世最强的海军,可以灭高句丽、统一三韩,也可以打倭奴、征林邑! “话又说回来,隋炀帝第三次征高句丽,是赢了吧?”张川柏好奇地问。 来大沉默一瞬,叹道:“你这个小儿郎,有时也不那么可爱。” 说好的最会察言观色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七岁八岁狗都嫌啊! 张川柏连忙补救:“没达到战略目的,一定不是将士们的错。” “那当然!”来大哼了哼。 第三次征讨高句丽,来护儿从海路进攻,进军到辽东大黑山,大败高句丽! 正要直逼平壤城时,高句丽举国投降了。 此时,后方杨玄感造反的消息也传来,杨广接受高句丽投降,想要来护儿班师回朝。 “我们将军当时召集诸位大将,想要攻进平壤城、俘获国王高元,彻底灭了高句丽。将军说失去这次机会,将来……大隋恐怕再无机会。” 但是随军的长史崔君肃等人极力反对,都说不得违抗皇命,来护儿无奈班师。 “离灭亡高句丽只有一步之遥。”来大苦笑。 张川柏也老气横秋地叹气……时也命也。 杨广三征高句丽,最后只得到高句丽口服心不服的投降,隐患留给下一代。 打了个寂寞。 “将军死了,我们也都老了。”来大热泪盈眶,看着张川柏:“灭亡高句丽,是你们年轻人的重任。” 打起精神来! 训不死就往死里训练。 春夏之际,天气多变。 下雨天就在室内讲战船、水军战术以及海上的季风和辨别方向等等; 天气好,就让张川柏在演武场练武。 来济教张川柏习武,还用木刀,担心小孩子把腿砍了。 三位阿翁更心狠,直接让张川柏用真家伙。 挥不动斩马剑,先用柴刀。 “哪个小孩子习武不受伤?用真刀真枪,你才会更专注!”来二负责训练,直接拔刀。 张川柏:“……割断腿的话,还能接上吗?” 来二无赖般笑道:“接不上,又如何?人参果树倒了能找菩萨救活,断肢重生想必你也有办法。” 张川柏:“神话里都是骗人的啊!” 没办法,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 小三郎觉得,自己真的凭空多了三位亲大父! 累并快乐着。 他这场特训,连卢仁勖都很羡慕。 老卢想把卢照邻塞进来,奈何来家不收。 没办法,卢家神童的力气还不如更小的张川柏。 太阳从东边到西边,时间跑得比疯狗还快。 到来家的第一天,张川柏雄心壮志。 第三天、第五天、第七天……到第十天,张川柏想唱一首铁窗泪。 日日高强度习武,还要读《海岛算经》,学各种战船战术,比大牛萌萌还累。 更可气的是,他带小美来陪玩,可那狡猾的狐狸心野了! 竟然和来家的狗子对战,一方企图抢占地盘,另一方誓死护卫领土! 端午节来临前夕,张川柏终于走出来家。 此刻,他的心情像刑满释放一样,觉得天更蓝阳光更猛烈。 文武双全的背后,都是汗水和泪水。 第164章 端午赐什么 东南各州大办龙舟赛,同时有真真假假的征高句丽传闻,是朝廷在试探民意。 很多事,并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 李世民那么想去泰山封禅,结果去不成,就是去不成。 征高句丽也是一样。 一些人殷切期望,一些人激烈反对。 而同意的人也在犹豫,是否应该再等十几年? 留给下一代人来解决? 现在是贞观十六年,隋朝三征高句丽的阴影还没有散去。 更何况,现在朝廷上人心浮动,没心思对外。 正月,魏王李泰进献《括地志》,皇帝很高兴,让李泰迁居武德殿。 魏征上疏劝谏:“陛下喜爱魏王,就不应该让他处于被怀疑的境地。 武德殿在东宫的旁边,当年海陵剌王(李元吉)曾住在这里,当时的人都认为不可取。 现在虽然情况有不同,但我担心魏王住进去心里不安啊!” 皇帝听从劝谏,让李泰住回原来的府邸。 而谏议大夫褚遂良也曾上疏:从前汉朝窦太后宠爱梁孝王,结果梁孝王忧虑而死;汉宣帝宠爱淮阳宪王,也几乎导致败亡。 以史为鉴啊! 李泰暗地里骂骂咧咧。 合着你们以史为鉴,都是拿来照我? 野猪照镜子,你们才是妖。 四月,皇帝李世民问褚遂良,你还管着起居注,我可以看看你写什么吗? 褚遂良坚定拒绝:从没听过君主亲自看起居注的。 李世民:…… 好好好! 你肯定写了我的坏话! 李世民有些气闷,但还是从谏如流,认可大臣的说法。 打高句丽的事,咱们从长计议。 但是造船和训练,可以先做准备。 “晋王在做什么?”李世民想起最懂事的小九郎。 和两个打成一团的兄长比,李治简直是太懂事了! 片刻后有人回报:“晋王在给晋阳公主讲故事。” 不久之前,隐居嵩山的潘师正派弟子张京墨进长安献药,公主的气色有好转。 此药需要服用九九八十一日,还要跟药膳相结合,以滋阴补阳、强筋健骨。 张京墨是献药的人,被留在长安,住进了务本坊张家。 听闻懂事的小九郎在照顾妹妹,李世民更加喜悦。 九郎幼而聪慧,端庄安详,宽厚仁慈,和睦兄弟……真是孝顺的好儿子。 “他讲什么故事?”李世民又问。 侍从说:“是江都传来的一个俗讲,神童三郎打败无赖地痞,让地痞改邪归正。” 就是“鸡有五德”的故事。 李世民也是斗鸡爱好者,越听越觉得有趣,又觉得治儿有个这样的朋友,会变得更好。 他想了想,让身边的人提醒李治,给远在江都的张川柏送扇。 提前一点赶着送去,端午那日送惊喜。 端午节送扇子,是一种旧俗。 李世民擅长书法,飞白书可称大家。 他给臣子赐扇子,会亲笔书写扇面。 不花钱的无价之宝。 皇帝只给近臣赐扇子,太子给东宫官员赐。让晋王给张川柏赐扇,四舍五入张川柏是晋王的人。 …… 时间一晃而过。 唐人说“端午前二日,东市谓之扇市,车马特盛。” 张京墨算是见识到了。 他第一次来长安,就是给公主献药这么大的事。 但他一点都不紧张。 药是道长师父炼制的,药材和费用也是师父收的…… 万一有什么责任,也是师父的~~ 追究不到他这么一个烧火道童。 “大兄,你说我的道号叫清风好不好?三郎就叫明月!”张京墨叨叨叨。 他看着东市琳琅满目的香扇,两只眼珠不够用了。 至于宝马雕车香满路的美人,清风小道张京墨不感兴趣。 张远志问:“为什么叫清风明月?” “多有诗情画意啊!”张京墨乐呵呵,“阿兄!我们买一些漂亮的扇子,托人送回江都吧!” “等我们的扇子送回去,端午早就过了!”张远志叹气。 他原计划田假回家,可是京墨来了长安,他就走不了。 ……不知道京墨会不会闯祸,得看着才行! 下一个回乡计划,定为九月的兽医假……哦,授衣假~~ “不知道家里买不买扇子。”张京墨东张西望,感叹:“来长安才知道,过节有那么多花样,往年我们家都不讲究这些。” 过节习俗什么的,也得有条件才讲究得起。 普通人家,包几个粽子就很满足了。 张远志深以为然。 那些扇子贵得很。 根本没必要买。 买铜镜又不一样,铜本身就是钱,不算败家子。 张京墨说:“听闻陛下会给亲近的臣子赐扇子。阿兄,你给驸马接生,能不能也收到一份?” “是给驸马的爱犬接生!”张远志纠正。 阿弟啊! 这种事,你可不能四舍五入! …… 江都城。 盛大的龙舟赛终于开始。 这一刻,人们不去想龙舟赛背后的寓意。 打不打高句丽? 打不打,我们也要过节啊! 今日不知明日事,快乐一日是一日。 不仅大都督府拿出彩头,各县令和一些大户也慷慨解囊拿出彩头。 江都令崔珏很有创意——神器打禾机,你值得拥有。 赛完龙舟,差不多就要割稻谷了! 为了大奖,也为了各里坊的荣誉,郎君们不甘示弱,训练比入洞房还积极。 比赛的时候,更是拼尽全力。 各艘龙舟在水面上来回穿梭,鼓声、呐喊声不绝于耳。 汗珠、水珠落在郎君们健硕的胸膛,热力仿佛从龙舟传到岸边。 娘子们交头接耳说说笑笑,有的大声助威,有的红着脸轻笑。 靠劳动吃饭的中下层女性,抛头露脸不稀奇。 卖菜的、卖饼的,当垆卖酒的……在街上常常能见到。 而贵族阶层的夫人女郎,出门通常会戴个幂篱——有罩纱、宽檐的帽子。 还得带一群婢女随从,既隔开路人,又能帮着抬钱箱拎包~~ 什么昆仑奴、新罗婢、菩萨蛮,带出门都是很有面子的啦~~ 现在,平民的小娘子穿着压箱底的好衣裳,和贵族女郎似乎没有界限。 小娘子们看龙舟赛,也有小郎君在对岸看她们。 不知道哪一边才是风景。 …… 张川柏挤在一群小儿郎中间,分辨哪一支队伍是南门里的。 划龙舟的郎君至少要十六岁以上,张川柏没到年纪。 他吵着要上场,说自己是来家水军亲传……可哪怕他说是龙王的亲儿子,长辈都不让他上。 落水了不是闹着玩的,会被龙王收为赘婿。 “阿耶!那个是我阿耶!” 在众多队伍中,张川柏一眼看到自家阿耶。 阿耶三十多岁正当年,带着南门里的郎君们比赛。 崔珏特别要求张衍亲自上场,说他敞着怀露出胸膛,能吸引目光带动气氛。 此时张衍不是张主簿,而是无数人的梦中情郎。 “阿耶威武霸气,站在船头仿佛是大将军。比花花威风!比阿黄霸气!”张川柏呐喊。 不认识的人听得诧异,花花和阿黄? 拿来跟阿耶相提并论,莫非是这小儿郎的兄长? 第165章 龙舟和粽子 五月五日天晴明,杨花绕江啼晓莺。 两岸罗衣破晕香,银钗照日如霜刃。 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 …… 隆隆鼓声中,龙舟如战舰般在江面上如刀剑般飞驰,划船的郎君们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 船桨插入水中、用力向后划动,带起一片片洁白的浪花。 参与过征高句丽海战的老人,纷纷握紧拳头热泪盈眶。 他们不喜欢打仗,但如果一定要打,就要有必胜的信念。 江都令崔珏眺望江面,对左右笑道:“最前方的是张衍吧?我果然没看错人。” 给我们江都长脸了! 江都之变后,张衍离开家乡几年。 关于这消失的几年,张衍不肯多言…… 但崔珏毕竟是传说中能通阴阳的,慧眼如炬,一眼看出张衍有经历。 因张衍当时年纪不大,又识字会做菜,崔珏怀疑张衍当过伙头军。 只是不知道是在谁的帐中。 江都丞也被紧张的比赛气氛感染,盯着江面说:“唉呀!张衍被超越了!第一的龙舟是江阳的,赛前我见过,人人胳膊上都有纹身!” 此时的市井“浮浪少年”爱刺青。 长安一些嚣张的街肆恶少,左胳膊刺“生不怕长安令”、“死不畏阎罗王”。 扬州的少年,刺青更是有特色……有人在手臂上刺葫芦,上有人头,说是“葫芦娃”。 没纹身的张衍,划得过有纹身的队伍吗? 崔珏默默不语,全扬州的队伍在这里,他也想拿第一。 坐在前方观战的,是扬州都督府的官员! …… 鼓声渐急标将近,两龙望标目如瞬。 鼓声一阵急似一阵,龙舟队伍焦灼地激战。 仿佛这不是一次比赛,而是一场练兵。 就像唐人热衷的马球一般,龙舟也是练兵的一种方式。 张川柏在岸上看着,感觉自己也融入到队伍中,脑海中想起种种战术,如同置身于渤海的风浪中。 ……渤海的风浪小,非常适合打鱼和渡海作战。 前船抢水已得标,后船失势空挥桡。 当第一艘龙舟冲到终点夺标,岸上的人欢呼雀跃,拥抱在一起。 “是阿耶胜了吗?” “是我们南门里胜了!” “神器打禾机,归我们啦!” 小孩子们议论纷纷:“都督府给的彩头是什么?一头大牛!十头猪!哇哈哈!天下掉牛猪啦!” 第一名的队伍有大奖,第二到第五名的奖励依次降等。 第二名的队伍是显眼包,一上岸纷纷脱掉满是汗水的上衣,露出花花绿绿的纹身。 “哇哇哇~”远近的小娘子们掩面惊呼。 小孩子们很羡慕:“好威风啊!” 纹身郎君们抖着肌肉,比第一名还要得意。 张铁柱拉着张川柏的袖子:“老大,你把《论语》纹在身上,为圣人代言!” “你知道《论语》,那你知道《论语》有多少字吗?”张川柏无语。 柱子啊柱子,你是想我疼死啊! 卢照邻在一旁目光灼灼:“谁说有纹身的才威风?我看张叔最威风!我们南门里的汉子是第一!” “对对对!”柱子又高兴起来,“我兄长也在龙舟上呢!” “我表兄也在!” “还有我叔!” 有纹身了不起吗?没纹身的赢了! …… 大唐贞观年间,处于气候史上的温暖期,端午的天气非常热。 值此龙舟赛,路边街上、城门口、运河边,各种卖饮子、蔗浆、粽子的,热热闹闹。 唐诗说“蔗浆菰米饭,蒟酱露葵羹”,蔗浆能搭配菰米饭,也可搭配菰叶黍米粽,是端午节的应节美食。 ……草木灰水浸泡黍米,再裹上菰叶放入水中煮熟,形似牛角状,称为“角黍”。 菰叶粽子色泽如金,色、香、味都别具特色。 别的孩子在看龙舟赛时,回春堂的黎平、甄玉带着陆娇娇,在路边好位置摆摊卖饮子和粽子。 “有酸甜可口乌梅饮、清爽解暑薄荷饮、气泡满满快乐水,气泡散了就不够快乐啦!” “我家的粽子,是长安的做法,买粽子配蔗浆!” “我家还有特色咸肉粽,神童吃过都说好!” 陆娇娇脆生生地招揽客人。 人家赛龙舟,他们做买卖。 太阳越来越猛烈,一大壶快乐水就卖光了。 铜钱叮叮当当地落在罐子里,比音乐还动听。 旁边一个卖饮子的大婶笑道:“你们几个怎么不去看赛龙舟?” 陆娇娇说:“他们训练的时候,我就去看啦!一群老汉子臭烘烘的,有什么好看~~” 甄玉和黎平乐呵呵:“有好机会挣钱,我们才不去凑热闹!” 回春堂大买卖也做,小买卖也做……甄医师并不希望做救人一命这样的大买卖。 平日里卖澡豆牙膏,天热卖清热解暑的饮子,都是细水长流的小买卖。 大婶偷笑,在小娃娃眼中,中年壮汉就是老汉子了。 其实……南门里领队的张主簿她也见过,隔着衣裳都能看到,胸襟广阔得很呢~~ 有两个衣着考究的路人听到这里有卖“长安粽子”,走过来买了两个尝尝。 剥开粽子叶、浇上蔗浆,正宗长安吃法。 “味道不错。”这两人说,“包上十个粽子,我们带走!” “好!”甄玉响亮答应,又说:“我们这里还有咸蛋咸肉粽子,江都神童最爱。卖得贵一些,你们要不要?” 路人连连摇头:“谁吃咸粽子啊!” 他们是陪着越王来的。 李世民第八个儿子李贞,贞观十年改封越王,实封八百户。 贞观十六年,李贞担任扬州都督。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担任都督这样高官,实在是年少有为。 李贞不怎么管事,公务都由长史司和各级官员处理。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就封益州的老六——蜀王李愔因打猎扰民,被皇帝骂“禽兽不如”。 担任安州(湖北安陆)都督的老三——吴王李恪,也曾因为游猎过度、损坏庄稼被御史弹劾。 像李贞这样存在感低的,对黎庶而言是好事。 龙舟赛与民同乐,李贞出来担任颁奖嘉宾。 获奖的队伍依次上江边彩楼领奖。 张衍是第一个。 “你就是张川柏的父亲,江都主簿张衍?”少年李贞施施然地问。 “是。”张衍朗声回答。 皇帝的儿子就在前方,他依旧不卑不亢不紧张。 三郎面圣都不紧张,阿耶也得稳住! 李贞说:“有一把扇子,是长安故人送给张川柏的,你一并带回去吧!” 老九的人说,给张川柏一个惊喜。 颁奖的时候同时给,一定很惊喜吧? “多谢大王!”张衍又惊又喜,恭敬地接过扇子。 长安故人? 在场的官员都知道李贞是皇帝的儿子,对“长安故人”很好奇…… 莫非,张三郎已经成为皇帝“近臣”级别了? 长孙无忌那种? 威武如斯! 第166章 谁送的扇子 李贞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在意,没有解释长安故人是谁。 他不说,其他人再好奇也不敢问。 对皇帝的儿子,地方官员通常都希望保持距离。 关系太好,万一哪天大王脑抽要造反,你跟不跟都有罪。 不信你问那谁谁谁,死得好冤! …… 领到奖励的龙舟队伍欢欢喜喜地抬着猪、赶着牛回乡里。 胜的告慰祖宗,败的恐怕要跪祠堂请罪。 纹身队输得很不服气,拦在南门里的队伍前,气呼呼地说:“差一点点就是我们赢!你们是靠运气,最后我们的船被旁边的船影响,跑偏了!” “运气也是实力。”张衍和气地笑道。 不跟输家论长短。 纹葫芦娃的年轻人说:“你们赢了牛和打禾机,已经占了最大的好处。那个扇子,能不能给我?” “扇子?那是贵人专门给我儿的,不是龙舟赛的奖励。”张衍解释。 “怎么不是奖励?颁奖的时候一起给的。” “就是!如果不是旁边的船作势撞我们,输赢还未可知呢!” 纹身队的人吵吵嚷嚷。 张衍脸色一沉:“怎么?输不起吗?” 龙舟赛没规定不准冲撞,再说受水流影响,龙舟偏向也是正常的。 他们的船也差点被撞上。 “谁输不起?就是气不过!” “可恶!真可恶!” 纹身郎君们气呼呼,又不敢怎么样,只好放狠话……“你这老头子!明年我们一定赢你!” 道理讲不赢,只好攻击年龄。 三十多岁才当上主簿,都活到狗身上了! 人家有出息的,十五岁就已经是大都督。 张衍挥手:“一群臭小子!快让一让,耶耶要回家吃粽子了。” 耶耶才不跟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计较。 纹身少年们被挤到一边,其中一个手臂上纹着诗的说:“来年纹一尊天王在背上,能借天王的神力。” 葫芦娃的神通不够大,干不赢江都神童的父亲啊。 …… 江都几支龙舟队凑在南门里的一块空地前,搭起土灶,摆露天大席。 杀猪宰鸭且为乐! 至于牛,那是不能宰的。 张川柏钻在杀鸭子的队伍里,收集肥鸭大鹅翅膀上的羽毛……做羽毛笔! “小三郎,快来教我们用打禾机!”里正陆明扬高声说,“他们说这是江东神机,是你给的图纸?” “来了!”张川柏小跑过去。 现在还没收稻谷,没办法试用,张川柏踩着打禾机的踏板,演示机器的运作。 “哟嚯!这机器精巧!小三郎是怎么想的?” 读过书的人煞有介事地说:“小三郎是墨家传人吧?” 陆明扬笑道:“张家是不是墨家传人,我们能不知道?小三郎就是有奇遇,神仙入梦教的。” 江东张氏和顾氏、陆氏,几百年互相联姻,没有比他们更知根知底的。 “对对对!就是神仙教的。”张川柏坦诚。 没有比这更合理的理由! 其他人看牛的看牛,看猪的看猪,议论这牛归谁养,奖励如何分…… “咦?那把扇子呢?”陆慎之跑过来,“长安贵人赐的扇子,给我们开开眼!” 他的娘子怀孕啦,看看贵人赐的扇子,能生贵子。 扇子由一个匣子装着,张衍郑重地取出来,众人纷纷伸长脖子看。 “好精致的六角竹扇!” “上面题着字!” 阿黄“汪汪”叫着往前挤,试图第一个看扇子上的字。 它已经认识“黄”字,觉得自己强得可怕。 张川柏洗干净手走上前接过扇子,抱着某种期待…… 他听闻,皇帝李世民给长孙无忌、杨师道赐扇,曰:“五日旧俗,必用服玩相贺。今朕各遗正白扇二枚,庶动清风,以增美德。” 庶动清风,以增美德。 就是端午赠扇的寓意。 皇帝赐给近臣的扇子,御笔亲题鸾、凤、蝶、龙等字。 实不相瞒,张川柏也想要。 但是,一看扇子上的字,他就知道不是皇帝送的。 呜呜! 是知名不具李九郎的字! 果然,我离皇帝近臣还有一点点距离。 张川柏虽然微微失望,还是露出欢喜的神色:“是晋王赐的扇子。” “晋王?是皇帝的儿子?”乡亲们问。 一同参加龙舟赛的陆慎之说:“晋王是皇帝的第九子,给我们颁奖的越王是皇帝的第八子。” “哦哦,是贵人,很贵很贵!” 乡亲们羡慕地看着扇子。 关键是,扇子上的字还挺多,一看就很值钱。 “吃完饭拿回家收好,不要弄脏了。”张衍叮嘱。 卢照邻也跟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张川柏……明明都是江都曹公的弟子,晋王特别看重小师弟。 这都是因为自己不擅长做梦啊! 他想到甄玉有一种神奇的致幻蘑菇散,能让人做想做的梦,很是心动。 除了羡慕,他也为张川柏高兴。 他笑着说典故:“王羲之曾在蕺山看见一位老妇人贩卖六角竹扇,他心中一动在扇子上题字。 老妇人见状不由生气,王羲之对她说:你只要说是王右军写的,就可以卖到几百钱了。 后来这些扇子果真被人争相竞买。 过了几天,老妇人再找到王羲之,请他再写一次,他却笑而不答了。 师弟这扇子,虽然不比王羲之的,拿出去也会被人争相竞买。” 张川柏点点头,将扇子装进匣子,抱在怀里。 拿去卖? 怕李治知道后削我啊! 李治这个人很复杂的。 喜欢一个人,就把人捧到天上;翻脸不认人时,就毫不留情把人打死。 “师兄,我想回赠晋王一面扇子,题一首诗,你帮我想一首?”张川柏笑着说。 卢照邻目光一亮,连连点头。 师弟就是讲义气! …… 张川柏和卢照邻商议作诗时,江都令崔珏的人过来通知: 越王李贞明日在彩楼设宴,有分韵作诗、射角黍、粉团等端午习俗活动。 “越王命城中名士、官学的优秀学生参加活动。届时大王拿出亲自写的扇子,赐给获胜者。” 崔珏善意通知卢照邻和张川柏参加,也让人去告知李善。 卢照邻很高兴,有机会获得大王的扇子,不用羡慕小师弟啦! 张川柏也很高兴。 越王也是地表最强李世民的亲儿子。 能不能再收到一面皇子的扇子? 集齐九把龙子扇,就能召唤龙王? 张川柏问:“分韵作诗、射角黍、粉团,具体要做什么?” “分韵作诗,就是在纸片上各写一个字作为韵脚,然后放进罐子里。众人抓阄,抓到哪个字,所赋诗歌就得押那个字的韵。 射角黍,把角黍放在精致的盘内,轮流用蜡头小箭去射,射中的人才能食之; 射粉团,跟射角黍的规则一样,粉团是用糯米制成,外裹芝麻,置油中炸熟而成。” 卢照邻解说着,意气风发地笑道:“我要参加分韵作诗,师弟对哪一项有把握?” 第167章 恰是少年游 张川柏当然是选择射箭啊! 唐人武德充沛,一手好的射箭功夫,能雀屏中选哦~~ 不过小三郎这个年纪,还没想“抱得贵女归”或者“做最强赘婿,少奋斗二十年”,只想着检验自己辛苦训练的结果。 今时今日的阿黄,大约认识“黄”字; 今时今日的张三郎,不是去年的他。 狗兄狗弟都强得可怕。 乡亲们得知张川柏得到越王邀请,全都摩拳擦掌,和赢得龙舟赛一样高兴。 三郎吃宫宴,他们听说过,总觉得离自己很远。 这回近距离参加越王的宴席……四舍五入,相当于全村去赴宴。 “射到的粽子和粉团不知道能不能带回家,我想带给阿耶阿娘吃。”张川柏开始期待战利品。 里正陆明扬说:“小三郎,你就没想想陆翁?在我心里,你就是亲孙子啊!” 大表兄陆慎之不满:“阿翁,我才是你的嫡长孙!” “去去!”陆明扬挥手,“难道我还有庶孙?你记得你是长兄,就给弟弟们做好榜样……” 接下来是三千字,拿张川柏来做对比。 陆慎之摸摸鼻子,夹着尾巴溜走。 惹火上身! 就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话! 张川柏乐滋滋的,想到明天能去玩就很高兴……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他现在就是最快乐的少年游~~ 有什么比当下更幸福呢? 父母健康,兄长友爱,师长慈祥,三五好友共同进步! 还有鸡犬狐狸相伴! 见卢照邻沉浸在作诗中,张川柏跑到母亲和姑母身边帮着拔鸭毛择菜。 “小三郎,你将来要去考科举,还是去做大将军啊!”姑母张清浅笑着问。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都要!”张川柏豪气地说。 张清浅说:“好!三郎要做状元!大唐第一个状元是谁?我听俗讲的时候好像听过,记不清了。” “是孙伏伽,武德五年殿试第一。”张川柏回答。 长辈们说说笑笑,把张川柏比作孙伏伽第二。 至于当世第一武将是谁? 不必说也不能比,当世最强的,就是皇帝陛下啊! 小孩子们溜猫逗狗,在大土灶周围打转……他们不是很羡慕川柏老大,或者说,已经过了羡慕的阶段。 太平年间,做一头乡间黄犬,追逐野兔野鸭,也能自得其乐。 …… 第二天,张川柏穿了一身干净衣裳,和师兄们一起抵达江边的彩楼。 周围绿树成荫,江风徐徐,散去了暑热。 彩楼上的椅子,和常见低矮的坐具不一样,是高足官帽椅,桌子也是八仙桌。 一张张桌子上摆着文房四宝,才子名士们说笑着谈诗论赋。 他们谦虚地说自己突然收到通知来赴宴,没有提前准备,肯定做不出好诗。 不知道是谁,一晚上没睡好。 也不知道是谁,急急忙忙请师长帮忙润色。 反正表面上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兄台就不一样了,兄台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看到曹门三杰上楼,有人笑道:“真的神童来了!这才是有备而来的!吾等只能做陪衬啊!” “毕竟是曹夫子的学生,吾等如何能比。” 李善脚步顿了顿,微笑着说:“诸君这么说,一会儿就要承让了。” 才子们:“……” 你懂不懂谦虚啊? 客套两句你就认真了。 他们的竞争对手主要是张川柏。 再加一个卢照邻。 李善出了名的不擅长诗赋,张川柏……洛阳宫宴上一赋成名,拍龙屁高人。 张川柏的目光在桌椅上。 他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地方见到那么多新式桌椅——用他的图纸做出来的桌椅。 有种从细微处改变世界的自豪。 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越王法曹贺兰安石提供的。1 贺兰安石的妻子武顺,就是武则天的阿姊。 张川柏记得图纸是卖给武家的,莫非武大娘也卖家具? 他的好奇心只是一瞬,就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其他人过来试探:“张三郎擅长作诗赋,今日必然又是一鸣惊人?” 张川柏笑道:“我来射粽子吃,你们别跟我争啊!” 才子们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开玩笑:“我们也是射箭,要争一争的,可别说我们欺负你年纪小啊!” 在场的才子,除了张川柏这个特殊的,最小也是李善、卢照邻这个年纪。 在座的就张川柏一个小豆丁,很显眼。 才子们、各级官员陆续到来,越王李贞和属官们才不紧不慢地登楼。 李贞一眼就看到年纪最小的张川柏,笑着对左右说:“一直以来听说江都神童的种种传闻,今日终于一见。果然一看就聪明俊秀,只是黑了一点。” 张川柏听到声音,抬头望过去……大王说话,他不好打断。 其实他想解释,过年的时候他还是白面蒸饼,最近特训才晒黑的。 给他一点时间养一养,又是貌比(小)潘安的扬州第一美男了! 至于李贞,长得也不错。 毕竟是大唐第一美男李世民的儿子。 见张川柏看过来,李贞让他上前,微笑着说:“你们江东张氏,是本地大族,能出一个神童不足为奇。我只是好奇,为何迟不出早不出,偏偏是现在出?” 张川柏回答:“大王的问题,让我想起曾跟妙应真人的对答。 北周末年,杨坚请孙真人入仕,孙真人拒绝,说‘再过五十年,当有圣人出,到那时候我才会入世济人’。五十年后,就是当今陛下君临天下。”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跟孙思邈一样,都是有明君在位才入世济人。 李贞怔了怔,笑道:“难怪都说你是祥瑞。明君在位才出的,不就是祥瑞吗?” 周围的人都佩服地看着张川柏。 处江都之远,也不忘拍皇帝龙屁。 同时,还把自己提高到孙思邈的高度。 还同样都是仙人传方……你这么碰瓷孙思邈,问过孙思邈吗? 张川柏又被围观了。 他发挥一个人围观一群人的技能,优雅镇定保持微笑。 问过啊! 我还跟孙真人深入探讨养生之法,给孙真人做过酥油泡螺呢! 不信你问孙真人~~ 既然是与民同乐,李贞没有说太多的话,让张川柏回到座位,就宣布活动开始。 作诗的作诗,射角黍粉团的,也可以准备动手了。 也有人送上瓜果点心和酒水,边吃边玩乐。 趁其他人上前恭维越王,张川柏不慌不忙认真吃瓜……吃饱了才有力气射箭~~ 第168章 还说你不会作诗 吃瓜的时候,张川柏有幸见到大唐才子们跳舞。 都是想着日后做官的,谁能不会那么两下子? 万一宫宴上,皇帝拉着你跳,你说“陛下,当心踩脚”,那多不好看啊~~ 李贞兴起,拿起琵琶亲自弹奏。 皇帝一家似乎都有歌舞特长…… 贞观四年,李靖灭东突厥的捷报传来,李渊弹琵琶、李世民起舞助兴。 父子君臣其乐融融。 在座的大多没听过唐高祖弹琵琶,能听越王弹奏也不错~~ 张川柏忽然觉得,才子这条路也挺卷。 跳舞、弹琵琶,他都不会啊!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张川柏目光由衷的惊叹,李贞的琵琶声越来越欢快,将现场的气氛烘托起来。 琵琶声停,射角黍、粉团的活动开始。 一个个缠着色彩绚丽丝线和编织着花纹草索的“百索粽子”放在精致的浅口盘内,蜡头小箭分给参加游戏的郎君们。 张川柏拿起一支小箭,在手里把玩。 平日里跟着来家阿翁习射,用的是真箭,第一次用这种小玩意。 装粽子的盘放在五六步远的桌上,旁边还有一盘粉团。 旁边有人说:“粉团小且滑腻,想射中可不容易。” 就是因为不容易,才饶有兴味。 据说这最初是宫廷的游戏,后来传遍长安,时人争仿效之。 李贞是从宫里出来的,很会玩。 “可以射了吧?”张川柏站起来,拿起纤巧的小角弓,搭上蜡头小箭,瞄准几步外的粉团。 “快看神童神射!”才子们说笑。 这种小角弓,是宫中女眷都拉得开的,比的不是臂力,而是准头。 张川柏漫不经心地拉弓,“啪”的一声,直中盘中最上方的粉团。 “我先吃啦!”他高高兴兴,“油炸的糯米团子,我家里没有做呢!” 糯米加芝麻,还要油炸,是一种堪比小酥肉的奢侈美食。 其他人猛地想起,优胜者可以得到越王赐的扇子,也不再谦让,纷纷表演起射箭。 李贞放下琵琶,慢悠悠地喝菖蒲酒。 不效艾符趋习俗,但祈蒲酒话升平。 张川柏射中粉团之后,又连射了三个粽子,趁人没留意,悄悄把粽子放进随身带的小布包里。 李贞:“……” 连吃带拿? 他对张川柏本来不是很在意……农业神童嘛,天选司农卿。 跟他没什么关系。 但九郎不远千里给张川柏赐扇,引起了李贞的好奇心。 能被老九看重的,肯定有过人长处。 张川柏察觉到李贞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鼓起来的小布包,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凭本事射中的,脸不红心不跳~~ 每次轮到他射,他都能收获一个战利品,没有一箭射空。 既然被李贞看见了,他就光明正大地装袋。 一开始,其他人还觉得好笑,看着看着就变成惊讶……虽然只是游戏,但箭箭不落空,很有些能耐啊! “你学射箭多久了?”旁边一人问。 张川柏说:“小时候随便玩玩不算,认真习射……半年多吧!” “谁教的?” “之前是来叔,后来是三位老翁。” “啊!”周围的人惊讶,“那你能拉真正的弓吗?不是这种小弓。” “略懂。”张川柏谦虚。 众人心情复杂。 小小年纪,学那么多不怕长不高吗? 张川柏看着满满的战利品眉开眼笑。 就算没能得到李贞的扇子,将这些粽子、粉团带回去跟亲友分享,也很快乐啦~~ 好吃的要带给家人! 独吃不肥~~ 他正在高兴呢,有个仆从过来,说:“大王请张三郎去作诗。” 李善和卢照邻都已经在作诗了。 那边的才子们竞争气氛,比射粽子的还要激烈。 张川柏依依不舍地看着小粽子。 周围的人取笑:“也请小郎君留几个粽子给我们尝尝吧!” 虽然规则说谁射中归谁,但你全射走了,我们吃什么? “唉呀!是我失礼了!”张川柏跟众人道歉。 “我们开玩笑的,粽子有得是……你快去作诗吧!” 把这个射粽子狂魔赶去作诗小组,给作诗才子们山一样的压力~~ …… 卢照邻分到的韵是“神”。 他也是鼎鼎有名的神童,“神”字仿佛是为他而设置的。 见张川柏走过来,卢照邻露出一丝担忧。 他知道,张川柏根本没有提前准备。 昨天得到消息,他忙着琢磨韵脚,小师弟就想着射粽子! 李善在一旁,小声说:“别担心!实在不行,小师弟可以请神。” 卢照邻一言难尽地看着大师兄。 大庭广众请神? 不愧是大师兄,思路跟常人不一样。 能够做出隐瞒身份考验师弟,却把自己考住的李善,不像表面一样稳重。 崔珏等人看着张川柏……其实这种以游戏为主的宴席,只要不是冲着奖励去,不会作诗就不作。 把面前的酒喝了,就算认罚。 甜丝丝带着清香的菖蒲酒,在某些人看来不是惩罚,而是奖励呢! 张川柏不慌不忙。 他是学过作诗作赋的。 还被皇帝夸过“完整”呢! 熟读《文选》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凑。 张川柏想,上头既然坐着一个皇子,诗就要歌颂太平盛世,歌颂皇帝英明。 另外,端午节还有“去恶”的习俗,宴席上有“蝘蜓”、“蟾蜍”形状的装饰。 “蝘蜓”(壁虎)、“蟾蜍”(癞蛤蟆),有以毒攻毒之意。 所以,诗的最后,要在社会政治层面上点明“去恶”的主旨。 想清楚就可以动笔了。 张川柏脑海中闪过多首端午节的诗,最出众的是李隆基的。 五月符天数,五音调夏钧。 旧来传五日,无事不称神。 …… 不行。 这首诗的韵是“神”。 张川柏抽中的是“鱼”。 就算他想厚颜借李隆基的诗,也不合韵啊! 他停顿片刻,小脸严肃,认真思考后接着写。 张川柏练王羲之的字也有些日子了,虽然跟李治的字还有很大差距,跟同龄人比总算过得去。 众人的目光都在张川柏身上,或是好奇,或是期待,也有幸灾乐祸的。 曹公的弟子,诗作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用错韵就离谱了。 有他人代作的嫌疑。 眼看张川柏放下笔,有不少人凑上前,想一睹为快。 李贞放下酒杯,朗声说:“呈上来,本王先看。” 要是张川柏的诗作得不好,就不给其他人看。 可如果作得好,扇子赐不赐? 给张川柏赐扇,老九误会自己跟他抢人怎么办? 将来史书记载,越王贞、晋王治,因擅长农具化学,搅屎搅尿惊为天人的江都张郎兄弟失和? 就怕野史写得太野! 张川柏察言观色,敏锐地发现李家老八内心戏很丰富。 第169章 曹门三杰 盛世的徽音雅乐响起,彩楼珠帘高卷,君子鱼贯而入,人人腕上系着五色斑斓的长命缕。 我看到这样的盛景,想起君主的恩情,期盼这份深重的恩泽能够延续千秋。 高高的彩楼如通云霄,阳光洒落在远处金黄的稻田上,丰收的喜悦如同泉水般涌上心头。 席上的菜很丰盛,助阳可以尝麦彘,应节进龟鱼。 长命缕、菖蒲酒、蝘蜓、蟾蜍……以一种儿童的视角跃然纸上。 一切都是活泼快乐充满童趣的。 诗的结末,慨叹衔珠回报的蛇,讲知恩图报。 主旨升华。 用韵“缕”、“余”、“鱼”、“如”等,内容丰富韵律准确。 诗里洋溢着对皇帝的深深忠诚与敬意。 李贞越看越诧异……临场发挥能写成这样,真是出人意料。 张川柏抬着头,脸上满是自信的光芒,等着越王点评。 李贞看诗的时间有点长,场面有一瞬间安静。 片刻之后,他笑着说:“这首诗写得很好,让我觉得我的扇子都配不上你了。” ……太优秀了,已经不是我可以收的人才。 听出越王的言下之意,众人惊讶地看着张川柏。 不是吧不是吧?真的那么神? 能给普通人留条活路吗? 张川柏满脸谦虚:“我只是在热烈气氛的烘托中,灵光一闪得了几句。” 李贞笑了笑,将诗传给众人。 从陪同赴宴的官员传。 崔珏一看,笑道:“形制灵巧,声辞优美,有‘上官体’的精髓。” 贺兰安石看过之后,说:“我怎么觉得有安平县公诗赋的味道,小郎君学过安平县公的诗吗?” 张川柏一脸茫然……安平县公是谁? 李善在一旁解释,安平县公李百药,担任太子左庶子、宗正卿等官职,主要职责是修史。 张川柏恍然,在唐诗发展史上,“上官体”上承杨师道、李百药和虞世南。 都说启蒙很重要,在诗赋方面,张川柏受了上官仪的影响。 “诸君过奖了。”张川柏赧然。 李善正色说:“只是短暂地学习,师弟就能融会贯通,真是太有天赋了。” 卢照邻附和:“写诗要有天赋。韵脚可以套、典故可以攒,只有灵气是天生的。” 李善:“如今看两位师弟的诗,我才知道什么是天赋。” 卢照邻:“师兄过谦了,你诗中的典故,我就没听过。不过师弟的诗,让我很是惊讶敬佩!” 其他人:…… 你们师兄弟都夸完了,我们还怎么夸? 张川柏的诗传来传去,彩楼上热热闹闹,连射粽子的人都讨论几句。 看着八岁多的江都小郎君,有人酸溜溜地想……不过是会做梦而已!肯定是神仙教的! 要不去东陵圣母庙烧几炷香,说不定也能梦游仙山? 开启不一样的人生! 当然,被夸的不仅仅是张川柏一个。 这种场合就是花花轿子人抬人。 崔家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儿郎,写了首“一个一口粽”的诗,也被赞清新自然。 “诗僧王梵志写‘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口吃一个’,语言风趣,同时充满绵绵的禅意。崔郎这首诗,异曲同工啊!” 崔郎眉开眼笑:“哪里哪里!” 最终,张川柏的诗被放在“鱼”韵第一篇。 卢照邻的诗,获得“神”韵第一。 李善的诗没得第一,但因为他懂的典故多,被李贞请到身边讲故事。 李贞赐出一排扇子,每一面扇子上都有他亲笔写的字。 他笑着说:“也请诸君点评我的字。” 这让众人怎么评呢? 那必须是变着花样夸啊! 皇帝家的人,大多都有书画特长。 比如,汉王李元昌擅长画马、鹰、兔和雉,被此时的文人赞为“妙绝”。 李贞的字,客观来说,比在场许多年轻人优秀。 那必须加倍夸! 获奖的、没获奖的人都争相上前夸李贞的字,同时颂扬皇帝。 人太多,把张川柏挤到后面去了。 张川柏带着收获的扇子,退到自己的位置,悄悄盘点今日收获。 粽子*20;粉团*10,五色长命缕*1,越王扇*1。 不错不错~~ 连吃带拿~~ 已集齐两把大王扇,接下来可以期待谁的? 李承乾和李泰的? 可能性不大。 他这副小狐狸清点储备粮的样子,让年长者会心一笑。 谁小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 回家的路上,曹门三杰把玩着奖品,谈笑风生。 李善方才不仅跟越王讲典故,还跟贺兰安石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张川柏看着大师兄神采飞扬的笑容,想得有些远…… 历史上,李善被贺兰敏之举荐,成为皇子的老师。不久之后,贺兰敏之获罪被流放,李善也被牵连流放。 他以前纳闷,李善是怎么跟贺兰家联系起来的。 贺兰敏之是贺兰安石跟武大娘的儿子,武则天的外甥。 原来一切果皆有因。 再看看同样笑容满满的卢照邻。 将来…… 唉! 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张川柏诚挚地拍着两位师兄的手:“你们要好好的啊!” 李善和卢照邻:“……?” 师弟又犯病了? 张川柏的心情谁懂呢? 他想要努力升官,万一师兄们还是被贬谪甚至流放,他可以“捞捞”。 就算贬到海角天涯,师弟也要把你们捞回来! 卢照邻轻咳两声:“师弟粽子吃多了?不舒服吗?” 张川柏摸摸肚子:“有点胃胀,但是还好。” “我听过一个偏方,用马尿可以治疗吃粽子积食。”卢照邻善意地说,“你可以去我家里接马尿。” “我才不要!”张川柏哼哼。 二师兄一定是故意的! 将来捞捞的时候,捞一半! 咦? 话又说回来,如果历史上的卢照邻是受来济牵连仕途蹉跎……那这辈子,我跟来济关系更深啊! “师兄啊!苟富贵,勿相忘!我要是到了海角天涯,你们记得升官捞我啊!”张川柏诚挚地说。 卢照邻:“……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张川柏转移话题:“我在想……现在你们这样夸我,将来端午宫宴,我作不出更好的诗,岂非被人说江郎才尽?” “端午宫宴?”师兄们齐声说,“等你参加了再发愁吧! 说得好像你已经当上高官了。 师兄弟们说笑着,又畅享当高官……端午节,皇帝还会给官员赐腰带和夏衣。 咱不是稀罕腰带和衣服,主要是……好吧,张川柏挺稀罕的。 他们先回到仁丰里,给夫子汇报“战绩”。 第170章 名气太旺了 三个弟子把战利品摆出来,齐刷刷排在夫子的桌上。 张川柏的战利品尤其多,粽子都能摆一盘。 三双乌溜溜的眼睛亮闪闪。 “夫子!我尝过啦!都是甜粽子,里面还有红枣呢!据说这是宫廷的做法。”张川柏得意地显摆。 他真诚地想把自己的收获献给夫子。 有好吃的给夫子吃! 曹宪和蔼地说:“你带回去给家人吃吧,我不能吃太多粽子。” “那粉团呢?”张川柏问。 “也是糯米做的,还是油炸的。你们小儿郎分着吃吧,一次也别吃太多!”曹宪笑道。 他年轻的时候很喜欢吃粽子和粉团,可是现在已经不适宜吃了。 他也不太喜欢热闹了。 因此,他没有去彩楼赴宴。 默默等了小半日,等到三个浑身冒泡泡、尾巴翘上天的小弟子回来。 跟三只喜鹊似的。 李善、卢照邻、张川柏叽叽呱呱讲作诗,讲百发百中,也讲众人怎么夸他们。 曹宪微笑着听完,将学生们默下来的文章收好,珍重地放进一个箱子里。 学生们都知道,那是夫子放喜欢的文章的箱子。 他们互相望望,脸上都是喜悦……夫子很喜欢我的诗啊! 夫子最喜欢我! “你们先回家去吧,家里人都等着呢!川柏在来家住了那么久,该回来以读书为重了。”曹宪叮嘱,“你明日过来,跟阿善学《文选》的典故。” “是。”张川柏恭敬领命。 曹宪又看向卢照邻:“天气热了,你要继续学游水。你也想过两年去划龙舟吧?” 卢照邻目光一亮,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划龙舟太威风了!要像张叔一样做队长! 学学学!要游得比阿黄还好! “阿善,你还要负责整理我这些年的文章。”曹宪又看向大弟子。 李善连忙应是。 对三个学生,曹宪都有安排。 就算将来不能当官,学生们各有所长,也能做个名士。 活得长长久久的逍遥名士。 …… 张川柏抱着一大包粽子、粉团兴冲冲地回家。 住得近就是这样好,从自家到夫子家,三两步就到。 若是不想走寻常路,还能跟狐狸小美一样爬墙呢! 张衍、吴秀都在家里等着。 最离奇的是,连阿黄都在。 它是张川柏的小弟和学生。 必须等候老大的喜柿。 “汪汪!”神童的犬,不是凡犬! 张川柏先给家人分粽子,小角黍小巧精致、莹白如玉! 真的吃起来,张川柏觉得阿娘做的咸蛋咸肉粽更好吃。 水乡的鸭子都是放养的,吃小鱼小虾螺长大,蛋黄红彤彤,比朱砂还鲜艳。 腌出来的咸蛋,筷子一夹都流油。 但是这些是战利品,意义非凡,要让家人分享喜悦。 “先说扇子!越王给你赐扇了?”张衍问。 他是江都主簿,又是获胜龙舟队的队长,竟然没有被越王邀请,多少有些失落。 本来他打定主意,若是被邀请了……作诗是不可能作诗的,可以多喝两杯罚酒。 再射一些粽子回来,就赚大了。 “在这里!”张川柏小心翼翼地从布包里取出扇子。 阿娘做的布包,绣着狐狸追鸡,主打一个层次多、容量大。 “射箭赢的?”张衍高兴地说,“像我!像我!亲戚们都知道,我也擅长射箭!” 他不仅会射箭,还会骑马、划船,水战陆战都能当个先锋。 张川柏怔了怔,忽然一拍大腿:“失误了!” 他满脸懊恼:“我射箭是优秀、作诗也是优秀,越王应该赐我两把扇子啊!” 家人惊讶地看着张川柏。 小三郎被来家关着特训,射粽子这种小游戏,不至于输给其他人。 但是作诗? 张衍拍着阿黄,又惊又喜。 张川柏:“……阿耶先别激动。” 小黄都被你拍傻了! 他站在小板凳上,手舞足蹈地讲述作诗的整个过程。 张衍听完,由衷认为,三郎的诗最好。 他不擅长作诗,但是读得懂。 三郎的诗生机勃勃。 他曾经见过最漆黑的夜,以为永远见不到天明。 终于,大唐的旭日冉冉升起,天亮了。 …… 过了几天。 酒肆里,有人弹唱张川柏的诗! 既应景应节,又活泼轻快,有小孩子的童趣,又颂扬太平盛世。 还有比这更适合传唱的吗? 唱诗的人越来越多,江都神童的名头前面,除了农具化学等等,还得加上“擅诗赋”。 南门里和仁丰里的少年,甚至发生争执——张三郎算哪个里的神童。 “他是我们老大,南门里第一合作社的!”张铁柱振振有词。 仁丰里的人淡定地说:“他现在住在我们这里。曹夫子和李善也是仁丰里的,日后他们住的巷子,叫曹李张巷。” “就是南门里的!不服气,我们文斗!”张铁柱振臂一挥,让阿黄上场。 你们有识字的狗吗? …… 街边酒肆,有人听着唱诗,酸溜溜地说:“张家找人唱的吧?请人传唱诗词,也是常有的。” 每逢科举之年,长安城什么花样没有? 另一个官学的学生说:“张家哪有这个钱啊?端午宴,张川柏穿得最朴素。” 众人回忆……对哦!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若不是家里拮据,谁不想锦衣华服? 张川柏摇着扇子从街上走过。 依旧是衣着朴素。 他要习武,不必穿得太好。 练刀的时候,割破衣服非常心疼! 若是不小心划一刀大腿,不仅心疼还肉疼。 背后的汗水不足道,外人只要知道他是神童就好啦。 “咦?那是张三郎吗?请留步!”酒肆忽然有人喊,“我们在联句作诗,请张郎君指点!” 张川柏:“……” 出名的烦恼来了! 走到路上被人认出,都会被拉去吃吃喝喝。 …… 这日,张川柏终于静下心来给李治写回信。 作诗、出名这种小事,一笔带过。 游民编户的进展? 写两句。 编化学书? 我想收几个学生一起编。 别误会,我不是说现在就想进国子监做老师。 他絮絮叨叨,又讲城里各支龙舟队伍的训练过程,讲稻豆套作的豆子种在稻田里了,就等收获啦! 我家用榨油之后的豆渣喂猪,猪猪长得格外肥壮。 关于猪在不同时期的饲料,我有以下几种建议…… “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能跟大王一起放牛牧猪。到收稻谷的季节,我们还可以躺在场坝里看星星。 我知道很多关于星星的故事……我还要带大王去采蘑菇,吃了能做美梦。 我要养一头驴,可以驮着我勇闯天涯。” 张川柏的信,总是像老友一样闲谈,家里的鸡鸭猪牛,花花、小美,都值得一提。 格式啊,文笔啊,都不在意。 厚厚一包信送到驿馆,略知内情的驿长非常佩服。 每次都是万言长信…… 小小年纪的张三郎,是朝廷安插在扬州的密探吧! 第171章 武大娘不是大娘 美好的一天,从花花的打鸣声开始。 闻鸡起舞。 张川柏条件反射地跳起来,梳洗、收拾屋子、扫地,然后在小院子里练刀。 这是在来家养成的习惯,如果不起床,三位阿翁会一整天怨气深深地看着他。 不用惩罚、不用批评,就是阴气缠身。 一想到来济也有这样的童年,张川柏心里平衡很多。 给自己灌鸡汤:吃的苦中苦,就有吃不完的苦。 “呜呜”,狐狸从小木屋爬出来,看都不看舞刀弄棒的张三郎,顺着诱人的香味到鸡圈。 晨光中,一群鸡争前恐后地钻出鸡圈觅食,扑腾着翅膀扬起尘埃。 点点尘埃像小精灵一样在阳光中翩翩起舞。 小美垂涎三尺,可惜只能看不能吃。 它是懂《论语》的狐狸,吃鸡要讲道理。 比如,施展狐狸精的魅力,让主人主动投喂~~ 张川柏练完一遍无名刀法,叼着麦饼跟阿娘挥手,去隔壁找李善学《文选》。 李善代师传学,是张川柏的半个老师。 为了不打扰夫子休息,他们通常隔几日才去一次夫子家。 卢照邻有时候过来李善这里,有时候在自家读书。 张川柏来到李家时,嘴角沾着一些饼碎。 李善摇头说:“你又边走边吃东西?这样不合礼仪,对身体也不好。” “我记住啦!”张川柏随口答应,又问:“大师兄,我们今天学哪一篇?” “你先从第一篇开始背,背到哪个典故不懂的,我给你解释。”李善说。 李善家里有一只狸花猫,名叫“金钱梅花”。 见到张川柏背书,梅花先是呲牙咧嘴,又做出攻击的姿势,不断干扰。 张川柏有些郁闷。 他向来很得禽畜喜欢,就连县衙官厨的狸奴,都肯教他外语。 唯有大师兄的“金钱梅花”,对他充满敌意。 背完一卷,张川柏举手:“大师兄,我有问题。” “嗯?” “金钱梅花为何还不喜欢我?昨日我给它送小鱼干,它不是接纳我了吗?” 李善沉默片刻,“你离开后不久,你家小美爬墙过来,跟梅花打了一架。” 张川柏:“……小美真是太霸道了。” “专心读书!”李善正色说,“作诗习武,都是很好的事。但你身为曹门弟子,还得学好《文选》。” “是。”张川柏悄悄瞪了金钱梅花一眼,老老实实背书。 不管你怎么干扰我,我再也不会走神! 学好《文选》,能当饭吃! 人生可能起起伏伏,能掌握一门能吃饱饭的学问,是曹门子弟的幸运。 师兄弟两人,一个沉浸式背书,另一个耐心讲解其中典故……遇到都不懂的就记下,改日一起去请教夫子。 金钱梅花闻到张川柏身上的狐狸味,在一旁着急地喵喵叫。 在这只狸花猫眼中,张川柏就是一只大狐狸。 别以为你穿着衣服,就是个人了! 喵~ 看喵把你打出原型! 喵喵声越来越大,张川柏背书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一人一猫较劲。 …… 张川柏跟李善读书,也跟李善会友。 其中就包括端午宴见过的贺兰安石。 端午宴上,明明是张川柏更出风头,贺兰安石却跟李善更聊得来。 李善这样的小少年,通晓各种典故,也是很神了。 张川柏受邀一起去贺兰安石家,见到了武大娘。 武大娘不是大娘,而是一个十九岁的年轻女子。 像牡丹一样雍容华贵,又像芍药一般艳色逼人,美得让人过目难忘。 就连张川柏这样的孩子,都不由得愣了一瞬。 这个大娘子真是太美啦! 贺兰安石也是一个极为俊美的年轻郎君,站在武顺身边如一对璧人,极为相配。 张川柏和李善都还是小儿,对美人没有太大感觉,只微微愣了愣就回过神,客气有礼貌地向贺兰安石、武顺问好。 武顺刚有了身孕,看见聪明可爱的张川柏,不禁露出温柔的笑容。 她先是点点头,让两个客人随意入座。 听李善跟贺兰安石讲了一会儿典故,武顺对张川柏招招手:“小郎来。” 待张川柏上前,她将桌上的果盆推了推:“小郎吃吧!” 张川柏道谢,拿起一个白里透红、水灵灵又饱满的桃子……真是好看的桃子,野桃很难长得那么好。 武顺看着小金丝猴吃桃子,和气地说:“小郎君,我这里的家具,就是去年从你家买的图纸做的,长安贵人见到都说好。你还有什么好的家具?也可以把图纸卖给我。” 张川柏耳朵动了动……回头客? 之前的图纸是卖给武家,但不知是武家的哪一房。 传闻武家兄妹关系不好,应该不会共享图纸。 难道上次的买家不是武大郎,而是武大娘? “上次的图纸是来叔帮我卖的。我下次若想到新的家具,直接告诉大娘子。” 什么卖不卖的,钱,你看着给吧~~ 武顺笑着说:“我不会白拿你的图纸。” 张川柏心中一动……武家有好的木材又有木匠,不是做打禾机的好人选吗? “之前龙舟赛,我们赢了一架打禾机,其他里坊都很羡慕。我想若是有更多物美价廉的打禾机,一定有人愿意买。” 武顺惊讶:“你的意思是,我家可以做打禾机卖?” “是的。”张川柏说,“眼看着快要收稻谷了,可以赶着做一批。” 武顺沉吟不语,贺兰安石在一旁说:“做打禾机可没有做家具挣钱。” 挣农夫的钱最难。 卖得贵一些,农民宁愿用打禾桶。 同样的木料,还不如用来做家具或者马车呢! “但人生在世,不能只想挣钱嘛。”张川柏诚恳地说,“我可以用一种床的图纸,跟你们换一批打禾机。” 换回来,让陆里正和甄医师出面,向全扬州各里坊出租。 官府下发的打禾机有限,排不上号的人家都可以来租。 租金多少可以商量,但不能白给。 白给的东西不会被珍惜。 阿耶是主簿,不好直接出面……一瞬间,张川柏脑海中划过各种想法。 贺兰安石和武顺对视一眼,今日请张川柏来,最主要是为了沾一沾小仙童的仙气。 让腹中的孩子像小仙童一样聪明有仙缘! 又是给老君烧火,又是给神仙种树,张三郎玄之又玄啊! 既然仙童开口,这个交易也不是不能做。 夫妻二人心意相通,笑道:“我们跟你交换。若是床真的好,我们除了给你打禾机,还给钱……具体给多少,得看是什么床。” “拔步床。” 张川柏信心满满。 出现于元代,成熟于明代的拔步床,做工复杂精细又奢华,深得有钱人喜欢。 既然武家做的是富贵人家的买卖,拔步床最合适。 李善在一旁叹为观止,小师弟又有新发明。 既能做好事,又能挣钱。 到底朝哪边烧香,才能有那么贴心的神仙入梦? 第172章 有人爆金币 唐代“床”的含义广泛。 作为坐具的胡床,寝具的床,都是床。 拔步床,由架子床演变而来。 东晋时的《女史箴图》已经有架子床的身影,武顺对架子床不陌生。 张川柏描述的拔步床,可比她知道的架子床华丽得多。 工艺精湛、装饰华丽、造型夺目,可谓万工床。 “像武娘子这样的美人,应该用拔步床。用普通的架子床,实在太委屈了。”张川柏由衷地说。 贺兰安石连连点头……娘子是大美人,连好吃的小孩儿都知道! “小儿郎这么说,我不打一架拔步床,都是委屈自己了。可这样的床,是不是太奢侈了呢?”武顺微微笑道。 皇帝崇尚节俭。 自家妹妹在宫里做个不得宠的才人,娘家人更应该谨慎。 张川柏说:“虽有些奢侈,但世家大族不就追求与众不同吗?” 武顺动心了。 连她都会喜欢的床,那些世家大族岂会不喜欢? 就算她家不用,可以卖给世家大族。 武顺思考片刻,点点头同意交换。 张川柏眉开眼笑,仿佛看到打禾机排成一排,跟战车似的壮观场景。 武顺感叹:“小儿郎心思灵巧,若将做农具的心思用在家具上,必能成为全大唐最大的家具商。” 张川柏说:“我懂一些新颖的设计,但是没木料又没工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想要把图纸卖出好价钱,得遇到贺兰郎君和大娘子这样识货又厚道的人。 实不相瞒,第一次卖图纸,我担心被人巧取豪夺,还拉上卢照邻一起卖。” 武顺和贺兰安石互视一眼…… 小儿郎都这么说了,他们若是压价,岂不是成了巧取豪夺之徒? 这话里有话,是故意的? 再看张川柏一脸感激和诚恳,又不像有那么多心眼。 武顺笑了笑,又递给张川柏一个桃:“你自己能做主,还是要令尊跟我丈夫谈?” “我能做主。”张川柏说。 武顺和贺兰安石既觉得意外,又觉得意料之中。 神童嘛,当然有过人之处。 “令尊真是好运气啊!”贺兰安石羡慕,“我儿将来也如此聪慧,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川柏看向武顺的肚子……这一个,就是未来的贺兰敏之吧? 谈钱就庸俗了。 双方先岔开话题,讲了一些神仙故事,再不经意地谈判。 最后约定好交图纸和交打禾机的时间。 …… 离开贺兰家时,张川柏高兴得跟阿黄似的,蹦出袋鼠的步伐。 李善说:“至于那么高兴吗?” “至于啊!去年就是靠着卖家具图纸,挣到第一桶金,缓解了家里的经济危机。 再后来有了陛下的奖赏,我才能安心读书习武搞发明。 现在又卖一次图纸,再加一点私房钱,我可以买马了!” 在张川柏眼里,武大娘和贺兰安石,真是大金库啦! 在大大的金库里,挖呀挖呀挖~~ “你买马做什么?不如置办一艘小船。”李善笑道。 水乡出行多用船。 甚至清明上坟都乘船,称为“上坟船”。 “我阿耶是主簿,骑马出门多威风啊!必须要一匹好马,才配得上阿耶这样的好汉。”张川柏振振有词。 自从看过阿耶赛龙舟,在他心里,阿耶就是一等一的好汉! “原来是为了你阿耶,师弟是大孝子啊!” 李善反省自己是不是不够孝。 阿耶在外为官,阿娘和弟妹也跟着在外,就他一人不能侍奉耶娘。 张川柏蹦哒了一会儿,兴奋劲过去,挠挠头:“要画图啊!拔步床的结构很细致,可不比打禾机容易画。” 就算再难,勇敢的小三郎也要迎难而上! 对小三郎来说,马是为阿耶买的,他自己的目标是小毛驴。 给李九郎的信里,他都念念叨叨心爱的小毛驴。 …… 张川柏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跟家人分享好消息。 张衍揽住小三郎,喜出望外:“你真的说服贺兰安石做打禾机?” “不是白做,是交换……我用拔步床的图纸换!”张川柏正色说,“这种床会受有钱人吹捧,武家是有利可图的,我们是互利互惠。” “对,互利互惠的关系才能长久。”张衍笑着摸摸三郎的头。 有时候他觉得,小三郎才是家里最有当官天赋的人。 “阿耶,我们对外出租打禾机,也能挣回一些稻谷吧?”张川柏笑着说。 “能啊!小三郎比萌萌还能干!”张衍对吴秀说:“我们小三郎生财有道。” 出租打禾机看着不起眼,其实也能挣不少钱的。 有一种水力大石磨,称为“碾硙”,屹立在大河道边上,通常是宗室、世家、寺庙所属。 碾硙可以租借给黎庶磨粮食,这是权贵们除了食邑、俸禄之外的正当收入来源之一。 也就是说,就算张衍出面,对外租借打禾机,也是主簿的正当收入。 “那……我可以买马和小毛驴了吗?”张川柏顺势提要求。 张衍看着小三郎期待的脸:“那就先买一头毛驴,用来拉磨也好。” 吴秀说:“你这也想养,那也想养,你照顾得过来吗?” “我保证会照顾好小弟!”张川柏喜滋滋的。 阿耶阿娘商量买毛驴的事,三郎跑去跟狐狸分享好消息…… 我们家即将有新成员啦! “小毛驴可以拉磨,可以驮着我到处走,比你有用啊!” 小狐狸龇牙:……喜新厌旧的两脚兽,休想那什么,ppt我! “我今天看到一个好美好美的大美人,你化形了可能就是这样吧!”张川柏揉搓着狐狸毛,“你什么时候化形啊?” 狐狸实在听不下去,挣脱张川柏的魔爪跑了。 它可以是犬,但绝对变不成两脚兽啊! 不一会儿,鸡圈那边传来母鸡扑腾翅膀的声音,又是鸡飞狐跳的一天。 张川柏拿出收藏的漂亮大鹅羽毛,将端面削成斜尖形蘸上墨汁,画线条。 羽毛笔细小,对小孩子幼小的手来说很友好。 张川柏能够将线条画得更精细。 张衍过来看了一会儿,说:“官衙也可以采买羽毛笔用来书写,比毛笔要便宜。只是这种笔写的字,没有毛笔写的有风度。” 书法,还是得用毛笔写。 张川柏笑道:“阿耶采买羽毛笔,报毛笔的账吗?” “小狐狸!”张衍哭笑不得,“崔明府可不是好糊弄的,他能审鬼呢!最近出了一件事……” 第173章 我有一头小毛驴 今年正月,朝廷敕令:各地将没有户籍的游民编户。 编户的目的,是为了有更多人的纳租庸调。 江都这边,崔珏等官员根据朝廷政策,鼓励游民回家,允诺一旦编户,按律分田地,一时之间冒出了很多人。 “与此同时,也出现一些术士,在游民中装神弄鬼。 其中有胡僧,当众用刀捅自己的肚子,刀刃从背后破出。他手握刀柄,在自己的肚子上切来切去,血流遍地。抽出刀子后,用水在身上冲冲,一点伤都没有。 这些术士胡僧不仅传教,还行骗……将新编户的人骗得一屁股债,不得不跟他们走。 人口都是劳动力,岂能被歪门邪道拐走?” 张衍语气中仍然有气愤。 这半年来,他好多精力都花在安置游民上。 拐跑他的人,破坏他的政绩,不能忍啊! 张川柏听得目瞪口呆……他早就知道,大唐幻术很出名,没两下子都不敢称半仙。 “崔明府审鬼,审的就是这些人?” 张衍笑道:“更曲折一点。明府把骗子捉了,拆穿他们的骗术,然后夜里就遇鬼了。 鬼闯进县衙,刚准备吓唬明府,被明府武力说服。” 崔明府,传说中地府的崔判官。 装鬼装到崔判官面前。 张川柏一怔,连自己要画什么都忘了。 “哈哈……明府武力抓鬼。” 通过阿耶绘声绘色的描述,张川柏想象那场景—— 一个鬼飘进院子里,伸长舌头……崔珏冲上前踹倒,骑在鬼身上,哐哐砸拳头。 鬼的声音都带着哭腔,呜呜!已老实!求放过。 崔珏放下袖子,慢悠悠地说:阁下如果不讲道理,拳脚我也懂一点。 出身名门的崔珏,同样是文武双全。 笑了一会儿,张川柏又有些好奇:“那个在身上扎刀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衍说:“肚子包着一层猪皮,里面有猪血……障眼法罢了。” “阿耶看懂了?也学会了吗?”张川柏很惊喜。 张衍摇摇头:“没看懂。这些都是障眼法,骗人的,没有必要学。” 张川柏反驳:“可是崔明府也会啊!技多不压身。” 张衍满脸敬佩:“崔明府不一样。其他人障眼法,他是真的会,我怀疑他真能通阴阳。” 张川柏:“……” 看样子经过抓鬼的事,阿耶对崔珏很佩服。 难怪阿耶不敢报假账……崔珏这么亮拳头,鬼都怕啊! 编户齐民的事,会更顺利。 张衍摸摸张川柏的头:“你之前你想学兽语,崔明府不是用狸奴糊弄你?我问明府为何。他说,你已经够忙了,学不过来。 张川柏哼哼……大人忽悠小孩子,还有道理? 他琢磨着,哪天跟崔珏请教,怎么让小美化形。 狐狸精长成什么样,才能迷惑纣王? 这一天夜里,他没有在梦中学习,而是梦见小美变成了一个尖脸大眼睛的美人。 “郎君,我美不美?”小美嘤嘤。 花花也变成了一个弯勾嘴男子,接着家里的动物全部化人。 它们围着张川柏问:“郎君,吾与小美孰美?” “君美甚!”张川柏惊呼一声,从梦中惊醒。 天已经亮了,花花嘹亮的啼鸣撕开了黑夜。 …… 张川柏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阿耶有空,带着他一起到市里买毛驴。 “你为何那么喜欢毛驴?”张衍对这个问题也很好奇。 “因为毛驴有耐力又通人性,可以带我去很多地方。”张川柏很认真。 “你长大了,不骑马吗?”张衍问。 “长大啊?那还要很久很久。”张川柏说。 对小孩子来说,童年真是太漫长了。 他们殷切地期待长大。 到了骡马市,张川柏闻着独特的香味东张西望。 牛马的粪便,都有青草香。 “阿耶,你会挑毛驴吗?” “你会?”张衍反问。 “我会啊!”张川柏看着一头毛驴,“驴头方方正正,眼睛大而有神,化形肯定是……呃,肯定是一头好驴。” 卖驴的人笑道:“小郎若是要挑肉驴,还是这边这头好,这种三粉驴,肉质细嫩多汁,味道鲜美?。” 张川柏睁大眼睛:“谁会吃驴肉啊!” 周围的人看过来,说笑:“你看着像大户人家的郎君,没吃过驴肉?” 对农民来说,驴是宝贵的牲畜。 但是一些富家郎君,连牛都想方设法吃,别说驴了。 张川柏抱住自己一眼相中的方头大眼睛美驴,“我才不吃它!阿耶,就要它吧!我要给它起个名字,就叫小黑。” “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用,就它了!”张川柏语气坚定。 “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名字。”张衍失笑。 花花、小美,又是小黑……三郎这起名的水平,将来有了孩子怎么办哦! “名字?”张川柏说,“小黑多好听啊!不信你问问小黑……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啊?” 小毛驴没有反驳。 张衍也同意了,跟卖驴的说好,用绢帛交易。 中等额度的交易,常用货币是绢帛。 但是抱着绢帛上街不方便,张家父子不确定今日能不能遇到心仪美驴,就没有带。 将驴子带去张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卖驴的人让一个老伙计去张家取钱。 张川柏自告奋勇牵小毛驴,走出趾高气扬的步伐,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我是有驴的人啦!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卖毛驴的老伙计看张川柏如此高兴,摸摸驴背:“你遇到好人家了啊!” 卖到读书的人家,要驮很重的行李去长安求官; 卖到五陵年少手中,会骑着你打驴鞠,让你精疲力尽,受伤了还会被吃掉; 到行脚人家中,会终日受皮鞭毒打; 到和尚庙里,他们会说你是前世犯了大罪才转世为畜生。 到张小郎君家里,他会把你当宝贝、当兄弟。 进入仁丰里,张川柏见到更多认识的少年郎,高高兴兴地说:“这是我家四郎!” 张四郎,张小黑! “你怎么知道是四郎?不是小娘子?”少年们问。 张川柏说:“卖驴的大叔说的。” “哈哈哈~”大一点的小孩子哄笑,“你自己不会看吗?你有的它也有。” 张川柏怔了怔……一样的吗? 人和驴? 不一样吧! 天气已经热了,他一路牵着毛驴回家,脸红彤彤的。 是晒的,也是高兴的。 张衍取出绢帛,完成交易。 老伙计吨吨吨喝了一碗水,跟小毛驴道别。 “阿耶,我可以学着骑毛驴了吗?” “你不是唱……你从来也不骑?” “童谣里都是骗人的!我若是牵着毛驴走,人家会笑我是傻子!”张川柏要爬驴背。 张衍制止:“四郎刚回来,让它先熟悉熟悉。你带它去驴圈吧!” 老张家禽畜比人多,真是家业兴旺啊! 第174章 打禾机打稻谷 “泥豆,早稻半黄时漫种田中,经一宿,放水干,苗二三寸,刈稻留豆苗,去水耘锄……” ——清·《三农纪》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 终于又到了水稻收割的季节。 稻豆套作的官田,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这是张川柏的农业实验项目,他一直很关心。 江都令崔珏也很关心。 他对心腹说:“能够到江都为官,是我的运气。谁来做江都令,只要不糊涂都能有政绩。” 至于张川柏是跟哪个神仙学的农业技术,不用再穷根问底。 人人都说他能通阴阳,他也没法自证啊~~ 一部分田稻豆套作,一部分没有套作的做对比。 没有套作的那部分,还可以按照去年的方法,种再生稻。 养禾花鱼也是必须的,秋日禾花落时,欢迎崔明府来捉鱼哦~~ 这些官田被张家父子利用到极致。 连屯田监的监正看了,都想司农卿退位让贤……他自己不能让。 …… 官田收割的好日子,很低调的越王李贞顶着大太阳到了。 来得有些突然。 他说:“法曹贺兰安石跟张家一起做了一批打禾机,我想看看打禾机怎么使用。” 崔珏连忙说:“打禾机的事,我要感谢贺兰法曹,弥补了各村庄机器不足的困扰。” 随即,他又恍然:“想必是大王让贺兰法曹做的!” 李贞平静地说:“不是。” 崔珏:“……” 张衍笑着接过话题:“大王来看收割,可以画一幅丰收图啊!” 李贞点点头:“这个可以有。我就看看,你们忙你们的……张三郎若在,让他跟我说说话。” 书画是很安全的爱好,可以有。 大王都开口了,张三郎即便不在,也很快有人把他找来。 张川柏是骑着毛驴赶过来。 小黑来到张家的第三天就上岗,一天天的,驮着小三郎来往夫子家、李家、卢家、来家,还回去过张家湾。 骑毛驴的小三郎招摇过市。 所有小伙伴都知道张家有了四郎! 卢照邻是最羡慕的。 立刻缠着阿耶,也要买一头毛驴。 “张三比我小都能骑毛驴,我为什么不行!我也要弟弟!” 卢仁朂:“……你有几个弟弟!” 啊!不对!你有马! …… 水稻收了一片,露出套作的豆苗。 豆苗看着比单独种的还要茂盛,长势喜人。 “你来了。”李贞随和地说,“不必多礼,跟我讲讲稻豆套作吧!” “是!”张川柏下了毛驴,爱惜地摸摸小黑。 从哪里说起呢? 先从豆科植物提供天然氮肥说起吧! “氮肥又是什么?”李贞问。 “呃……大王可曾看过《生化之学》前两卷?” “看过,看不懂。” 张川柏:“……” 如果看不懂的话,那听估计也不懂。 抛开原理,讲现象。 “《齐民要术》写过麻套种芜菁,其实除了稻豆套作、麦豆套作,还有稻稻套作,就是早稻套作晚稻……” 张川柏滔滔不绝,双目就像会发亮。 李贞忽然觉得,此时的张川柏比端午宴上作诗射箭时还要耀眼。 张川柏观察着李贞的神色,见大王虽然漫不经心,但并没有不耐烦,就更细致的讲。 再厉害的农业技术人员,也要有资金支持,才能进行新的实验。 长安太远,让越王亲眼见证,皇帝也会知道。 张川柏讲了一遍各种作物套作,收好的水稻正要用打禾机脱粒。 李贞站了起来,走上前两步。 张川柏也不再说话,跟着走上前。 打稻谷的熟手老农说:“比掼桶省力,拿着稻穗在滚筒上,来回翻动两面,稻谷就脱落了。” “真是又快又好!就是不知道这木头架子,能撑多久!” 张川柏也暗暗叹息,全木做的打禾机,最大的问题就是使用寿命。 打禾机这种机器,还得在历史的长河中,随着科技的发展继续改进啊! 崔珏见李贞走近了,恭敬地说:“大王可要试用?” “不用。”李贞退后半步。 崔珏:“……” 这个大王明明很年轻却难以捉摸。 李贞看了一会儿就不看了,让张川柏带他去其他村庄。 “我的属官做出的打禾机,若是不好用而耽搁农事,就是我的问题了。”李贞认真地说。 张川柏说:“大王放心,我交换的时候验收过。” 李贞笑了笑:“我去看看才放心!你的毛驴太慢,和我同乘一车吧!路上跟我说话。” “这……是不是不合礼仪?” “无碍。”李贞微笑,“我今日轻车简从,不是越王,只是李八郎。” …… 张川柏换回来的打禾机,已经租借给各村庄。 打禾机像一个个小神兽般蹲在田间,吞吞吐吐,一粒粒金黄的稻谷脱落下来。 农人不知道什么湿的干的,对酒肆传唱的诗不感兴趣,只知道神童又发明了一件好用的新农具。 和之前的曲辕犁、代耕架一样好用。 和压榨出油法一样,省力又高效。 张川柏带着李贞,先到附近一个租借了打禾机的小村庄。 “果然不愧是神仙眷顾的张三郎,传授仙术的一定是东海龙王!”乡亲们大着嗓门说。 富裕一些的说:“这打禾机看着也不复杂,我们凑一凑钱,找木匠打一架吧?” “这样好!来年我们自己有!” 李贞听着这些议论,“明年这些人自己做了打禾机,就不用租借你的,你岂不是少了一份收入?” 张川柏微笑着说:“打禾机怎么会嫌多呢?再说,我做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挣钱。” 李贞盯着张川柏看了好一会儿,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我想,我知道九郎为什么喜欢你了。” “为何?”张川柏期待地问。 夸我啊! 详细一点! 李贞简洁地说:“你是聪明人。” “大王也很聪明。”张川柏真诚地回夸。 他见过的皇子,就没有不聪明的。 这证明什么? 证明地表最强、当世第一、文成武德、宇宙无敌……皇帝陛下基因好啊! 走了两个村子,李贞累了,擦了擦汗:“回去吧!” 张川柏诧异地问:“其他不用看了?” “不用。” 抽样检查即可。 太阳比李贞想象中更毒辣,这种天气根本不适合出门。 果然他还是比较适合做骑驴看话本的闲王。 “那大王再见!我去接我的弟弟了!”张川柏高高兴兴跟李贞道别。 把小黑留在官田那边,多不放心吧! “你弟弟?哈哈哈……”表面云淡风轻,内心戏很丰富的李贞终于忍不住大笑。 他也想把毛驴当弟弟,就是不知道弟弟们答不答应。 第175章 吃过禾杆菌吗 李贞轻车简从,是不想在农忙时候扰民。 但他这一行人还是很显眼。 见贵人远去,打稻谷的农人才对视着松了一口气……他们方才说了什么? 夸了神童三郎? 那没问题了。 随着种种神话,农人相信夸张三郎可得神仙庇佑,能让五谷丰登~~ 新粮一筐筐的抬回家,奶娃娃们走不动的,也放在粮筐里。 有的顽皮的,还捧着稻谷玩,粘的一头一身都是。 这沉甸甸的收获,让人从心底里溢出欢喜。 张川柏骑着小毛驴回到家,拍开一个浸在井水里的寒瓜,吃里面不怎么红也不怎么甜,但是水分充足的瓜瓤。 今日与李贞同乘,吃了些干粮胡饼,张川柏决定回赠什么…… 就送一份寒瓜霜吧,说不定还能发展一个大客户。 按梦中所见,李贞此人能一直活到六十多岁,还没有打猎扰民之类的恶名,在一众宗室藩王中很难得。 直到武周代唐前夕,因其在宗室中德高望重,被推举为反武旗帜,而后起兵造反,兵败自杀。 如果没有武周代唐这种千年不遇的事,李贞能做一辈子富贵贤王。 跟这种较聪明的人来往,是比较安全的,不用担心被巧取豪夺。 …… 张家湾的打禾机供全村人使用,打禾要排队,有时候要排到月亮升起。 在张川柏的记忆中,夏日的月色格外明亮,能照亮天地,也能照得猹无处藏身。 往年这个时候,小伙伴们都会去刺猹……狗獾油是很好的药材,城内药铺高价收。 今年嘛…… 皎洁的月光下,大人手脚不停地把禾杆塞进小神兽打禾机的肚子里,脱掉粒之后又从小神兽的嘴里不断吐出来。 打稻谷的人脸上手上痒痒的,也顾不上灰头土脸的模样。 拿着打过的禾杆抖一抖,让少量残留的稻谷掉下来,再把禾杆扔到一边。 所有的稻谷打完,人也累得一身大汗。 年纪大些的孩子也会在一旁打下手,就没空去刺猹了。 因村里人集中在一两处打稻谷,旁边很快就堆起几座禾杆的小山。 …… 夏日的闷热和时不时的一场雨,禾杆山冒出一朵朵圆圆脑袋白胖身子的禾杆菌。 张川柏要查看打禾机的使用,常在旁边打转,最先发现这些可可爱爱的蘑菇。 “捡菌子啦!”张川柏欢呼一声。 一边守着晒稻谷,一边跟黄犬戏耍的柱子等人听到声音飞奔过来。 一群小孩子们在禾杆堆里翻找。 不用进树林也能找蘑菇,这是什么样的美事啊! 每年农忙都来帮忙干活的李善、卢照邻也在,趴在稻草堆里翻。 “我找到一个大朵的!”卢照邻高高举起一朵白胖胖的禾杆菌。 “哇!” 范阳卢氏的神童,收获一阵羡慕的惊呼。 此时此刻,卢神童专心致志地找蘑菇,比做文章还认真,仿佛这是世上最重要的事。 “刺猹好玩,还是捡蘑菇好玩?”张川柏笑着问。 卢照邻理直气壮:“我都要!” “嗯!二师兄进步了。”张川柏笑眯眯。 初次相见的那个柔弱如小娘子的卢照邻,抛在岁月的长河中啦! 把几座稻草山都翻遍,所有露头的菌子都摘了,小孩子们欢呼着往家里跑:“阿娘!杀鸡炖蘑菇!” “我看你就像鸡!”不知哪家的大婶吼了一句。 农忙是要尽可能吃好一点才有力气。 像张家这样请了短工的,还会给短工买肉……但哪家好人捡了蘑菇就杀鸡啊? 张衍家。 租借打禾机,让张家多了不起眼又实实在在的收入……农民缺现钱,收的租钱就是稻谷。 有了新的进项,吴秀杀了几回半大的公鸡,既给自家人补身体,也招呼短工。 张川柏带着两个小师兄回到老宅前,先清洗禾杆菌。 这是一个细心活,少点耐心都不行。 先将一个个白胖子放进水里,用指甲逐个刮干净,换水之后再洗一遍,然后再过一次清水。 洗干净的禾杆菌水灵灵嫩生生,带着特殊的清香,还没煮就让人垂涎三尺。 他们一边干活,一边说闲话。 卢照邻忽然说:“最近晋王没给你来信吧?他要娶妻了,一定很忙。” “啊?”张川柏怔了怔。 今年是贞观十六年,满打满算李治的周岁十四,算虚岁也才十五。 按照唐律人口规定,十六岁以下都是“小”口。 宗室贵人娶妻果然早啊! “晋王妃是谁?王方翼的堂妹?”张川柏问。 “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没关注呢!”卢照邻说。 这门亲事,是同安大长公主促成的。 李治是同安大长公主的侄孙,而王氏是这位公主夫家的侄孙女。 同安大长公主夸王氏貌美和顺,堪配晋王。 “晋王娶妻,就是成人了。”李善在一旁很羡慕。 小少年都希望长大。 娶妻成家,像大人那样当家做主。 张川柏默默地洗蘑菇。 他约李九郎看星星看月亮,结果李九郎没给他回信,原来是忙着娶妻啊! 李九郎是大人了,他还是个小孩子。 “怎么才能快点长大呢?多吃饭吗?”张川柏问。 “多吃肉,多习武,就能长高。”卢照邻肯定地说,“我阿耶说的。” 走进走出的大人听到,哈哈笑:“时间到了自然就会长大,你想不长都不行!” 谁会想长大啊! 年满二十的“丁口”就得纳租庸调,还得养家糊口! 牛马午夜梦回,都想做小孩子呢! …… 禾杆菌洗干净,就要拿去煮。 就算是不炖鸡,放些姜片、油烟蒸熟,掀开锅盖时,满院子都是禾杆菌的清香。 爱吃肉的张川柏都挑菌子吃。 “再下一场雨,就能长出新的菌子吧?”张川柏期待地问。 大人说:“你就天天忙着捡菌子?读书习武都放一边?” “一年也就捡这几天。”张川柏说。 其实他好奇,禾杆菌为什么就长在稻草堆里,不长在其他地方呢? 或者说,稻草里的菌种,是从哪里带来的? 禾杆菌这种妙不可言的美味,张川柏不忘送给好吃的老夫子。 第二天,跑到其他稻草堆又采了一篮子禾杆菌,张川柏骑着毛驴送去曹家。 曹宪赞不绝口:“这可不是轻易能吃到的,种都种不出来。有时候气候不对,一年都吃不上。” “夫子也跟我们一起去捡吧?屯田监的稻草堆,可能还没被人翻过。”张川柏兴致勃勃。 曹宪:“……也好。” 一百多岁还挤在小顽童之中捡蘑菇,算什么事呢?算好事吧! 第176章 同一片天空 天蒙蒙亮。 乡村里的孩子赶着鸡鸭到收完稻谷的田里。 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一到田里就像换了种族,鸡鸭振奋得以为自己是凤凰。 田里掉落的谷子,藏在草间的蚱蜢、都被它们翻出来。 鸡像点头一样啄啄啄,嗉囊很快就鼓起。 吃饱之后,它们的爪子不扒拉散落的谷粒,而是捕捉会动的虫子。 鸡这种杂食动物,也是爱吃肉的呢~~ “放鸭娃”或是趁着太阳还没升起,抢着割猪爱吃的草,或是钻在草丛里找野果。 野果大多都能酸掉牙,最好吃的是春日的覆盆子。 夏日的清晨,太阳才刚刚睡醒,田野里已经处处是忙碌的身影。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张川柏就在这样的生机勃勃的清晨,带着夫子去采禾杆菌。 他碎碎念怎么翻稻草山,怎么找蘑菇,俨然是个经验丰富的采蘑菇小郎君。 曹宪笑容满面,脸上的皱纹舒展。 自从收了这个小弟子,仿佛又有了无限活力。 “夫子!夫子!我爬到山顶啦!”张川柏站在高高的稻草堆上欢呼。 “小心别掉下来。”曹宪温和地叮嘱。 “我跳下来啦!” 夫子的话音一落,张川柏跳到另一个稻草堆。 …… “采蘑菇的小三郎,背着一个大箩筐~~” 张川柏捡到美味的禾杆菌,除了献给夫子,也给来家三位阿翁送去。 他这么一送,就是自投罗网了。 “家里的活,该忙的都差不多忙完了?”三位须发花白却身强力壮的老翁,目光灼灼地看着张川柏。 “呃,活是忙不完的。”张川柏解释,“小伙伴们约我明日去摸鱼儿……当然,也是练习游水。阿翁不是也说,我要练成浪里白条吗?” “嗯。”老翁们说,“听起来你没有偷懒。” 张川柏低着头笑。 就算是再勤奋好学的小孩儿,也有贪玩的时候。 “之前郎君跟你讲征薛延陀之战,你听着他的描述,就能画出周边的势力图。”来大正了正神色,“由此看来,你有行军打仗的天赋。我们要教你舆图,真正的舆图,有一定的绘图规则,不是大致方位就行。” “知道分率吗?就是图上的距离跟实际距离的比例。比如说,州郡的图,通常是一比一万五……” 来大说着,在纸上写各种舆图的比例。 “舆图上有虚线,称为‘方邪’,标注地势高低……能听懂吗?” 来大目光灼灼地看着张川柏。 张川柏点头:“分率是地图比例尺。一比一万五,意思是图上一丈,实际两地距离一万五。” “咦?一听就懂!不愧是我们来家教出来的。”来大很满意。 “行军打仗,看得懂舆图是必须的。从明日开始,我们教你看图绘图。你学会之后,按照一定分率,把张家湾的图画出来。”来大布置功课。 想一想,督促小孩子学习,要有奖有罚。 “到秋日,我们带你去打猎。教你做个斥候,观察动物留下的痕迹。” “真的?”张川柏高高兴兴,“打大虫吗?我要打一头大虫,晒成肉干!” “大虫有什么好吃,肉是酸的。皮毛倒是珍贵。”来大笑道,“我们可以教你剥皮、硝制皮毛。将来你若是到流落边疆,也能靠打猎为生。” 张川柏:“……谢谢啊!” 这是什么可怕的预言,在说来叔父吗? 想想来济学了那么多,最后却……咳咳,不吉利的不要想。 能学实实在在的新本事,张川柏还是很高兴的。 一声声响亮的“阿翁”,喊得三个老人眉开眼笑。 趁着寒瓜应季,张家又做了一批寒瓜霜。 扬州也是天下一等一富裕之地,清热解毒治口舌生疮的特效药,很有市场。 张川柏给越王李贞送了一份上清霜,又给长安的李九郎写信,捎带着送一份。 就算上一封信,没收到李九郎的回信,他还是继续送。 笔友就要常常通信,感情才能深厚啊! …… 同一片天空下,张川柏在学习行军打仗的基本常识,在忙碌中飞快地成长。 李治也在一夜之间长大。 娶妻是人生大事,从此就是成人。 对李治来说,娶王氏做王妃,大体上是喜悦的。 他是晋王,娶一个出身太原王氏的王妃,将来就藩,不会被地方世家豪强架空。 张川柏寄来的信,他都陆续收到。 远在江都的小儿郎,惦记着邀请他一起看星星看月亮,骑驴勇闯天涯。 看着信,他仿佛看到那个活泼的小儿郎,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 今年发生了很多事,朝中很多人不安,甚至被殃及池鱼。 李治虽然没有被波及,但是看着亲兄长之间的争斗,心情很复杂…… 张三郎时不时送来的信,在波澜诡谲的朝廷纷争中,如一泓清泉,给李治带来一些纯粹的慰籍。 若有朝一日,张三被贬到海角天涯,看在这些信的份上,本王就出面跟君主求情,捞一捞他吧! …… 这一日,李治忙里偷闲,跟韦玄贞、裴行俭等人投壶。 看到信使带来厚厚的一叠信,漂亮的韦玄贞问:“张三又来信了?” 昔日樊川别苑相会,韦玄贞是少年人中最漂亮的,只有张三能与他相比。 因此,韦玄贞对张三的印象格外深。 他从未见过像张三这么胆大的人,把皇子当成远房大表哥,隔三差五就送万言信。 李治一个个字地看完,笑道:“他说了采蘑菇、读书习武,还说了新买的小毛驴,起名叫小黑。哦,还在学行军打仗。” 韦玄贞很惊讶:“长得那么好看,还学那么多做什么?” 他就不一样,他知道自己好看。 将来生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儿嫁给皇子,他也许能做皇帝的老丈人。 裴行俭则好奇:“他跟谁学行军打仗?” “来家的人。”李治说。 因为这些信,李治对来济又多了几分好感。 …… 张川柏给李治送的信夹带私货,还有给自家兄长的家书。 李治按惯例让人送去务本坊张家。 现在整个太医署都知道,张远志背景很深。 晋王的人时不时就去张家! 张远志和张京墨头碰头看家书。 明明都是家长里短的事,他们看得津津有味。 “买了一头小毛驴啊……三郎好得意呢!说他是家里最能干的儿子!”张远志笑着,“我们寄些钱回去,让阿耶阿娘更高兴!” 别人进长安读书学医,都得家里寄钱。 张家大郎不一样,有一手给牲畜治病接生的接活,还能挣钱养家呢! 张京墨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本事。 他来长安送九阳还丹给晋阳公主治病。 但他既不会治病也不会炼丹,只会……让人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第177章 我全家都是主角 张京墨刚来长安不久,东市有个壮汉来找张远志看病。 张远志是太医署的医学生,还能给牲畜治病,渐渐有了名气。 附近里坊有点小毛病都喜欢找他看。 但这一次,张远志竟然看不出问题。 用他的话来说“那汉子脉搏根本没问题,若非精神萎靡,我怀疑他是故意来消遣我。” 看病要望闻问切,到“问”这一步,男子犹犹豫豫,又不肯说。 对这种不配合的病人,张远志看向京墨:要不你试试? 京墨都不带犹豫的,自信满满换上道袍,一本正经地说壮汉撞邪了,可以给壮汉驱邪。 壮汉迟疑地说:“我信佛。” “无碍,万法归一。佛家的道理,我也略懂。”张京墨穿着道袍,念了几句佛经。 他也就只会几句。 其实祆教的道理,他也略懂。 张京墨烧了不知名的小香饼子,让壮汉喝“符水”。 壮汉的目光渐渐迷茫,看见了已逝的亲人…… “哇!” 壮汉痛哭流涕地忏悔,哭累了说累了,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是整整一日,醒来之后恍如隔世,病全好了。 此人的病是心病,因心病而失眠,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觉。 东西市的买卖人消息灵通,张京墨这剑走偏锋的小道士,也有了一点名气……心事重重的人都来找他入梦,解除心中困惑。 张家热闹起来,来济搬走了。 张衍的儿子,哪怕是小儿,也不需要来叔照顾啊! 张京墨得到一些奇奇怪怪的谢礼,其中有一份“波棱菜”的种子。 贞观年间才从西域传入,比肉还贵的一种青菜,谁家招待客人上一份“凉拌波棱菜”,那就是炫富了。 这种菜,换了名字可能很多人知道——菠菜。 在给江都寄家书时,张京墨将这份难得的菠菜种子捎带上。 让阿耶阿娘吃上菠菜,他才是三兄弟中最出息的! …… 七月七日长生殿,小郎满院晒书卷。 抢收抢种的双抢过去,张衍一家终于可以喘一口气,准备过节。 小三郎忙忙碌碌跑进跑出,狐狸小美疑惑地看着……大中午的,两脚兽晒太阳? 张川柏在晒书。 大过节的,他终于可以不用读书习武,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小儿郎。 灿烂的阳光下,张川柏将自家的藏书一卷卷摊开,书卷的卷轴大多是木制,要防潮防虫蛀。 七夕除了乞巧等活动,还要晒书。 张家耕读传家,书都是传家宝,要尊重读书人的习俗。 ……据说,当年躲在家里装病的司马懿,七月七在家里晒书,被曹操得知,判定此人纯属装病。 满院子能晒到阳光的地方都摊满了书,张川柏有一种满足感和自豪感。 “我们家的书越来越多了。” 吴秀也心满意足,笑盈盈地说:“这些书有圣贤书,有农书,还有我们小三郎着的书呢!” 着书立说,我们小三郎是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啦! 张川柏仰着头骄傲地谦虚:“这只是小孩子的小册子,等我有时间,系统性地编撰一整套《生化之学》,那才说着书立说。” 真正的开创一门学说,史书上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 张衍在官署,和江都令等人一起整理官府的户籍、土地册等文书档案。 这些东西平日看着不起眼,却是非常重要的。 官府的日常工作,总离不开人和地。 晒书的时候,一群大男人也说读书人的典故。 “竹林七贤”的阮咸,七月七的中午,在太阳底下摊平大睡,说他在“晒书”,晒的是“腹中万卷书”。 闲谈中,崔珏忽然问:“前日接到朝廷敕令,‘从今往后有自残肢体的人,依法论罪,仍要交税服役’,此令通告全城百姓了吗?”1 张衍说:“已召集各里正、坊正,将通知下达。” 崔珏点点头:“朝廷下达的敕令,最终还是要我们的落实。吾等食君之禄,不可不尽心。” 众属官都称“是”,从典故说到公务。 隋朝末年,赋税徭役繁重,人们自残肢体,称之为“福手”、“福足”。这个风气仍残存,如今朝廷明令禁止。 一月的“编户齐民”敕令,七月的新敕令,都跟民生息息相关。 和这些敕令相比,朝廷的风云,仿佛离他们很远。 今年以来,皇帝接二连三大肆赏赐魏王李泰,超过太子的规格。 众臣对此表示忧虑,接连劝谏。 皇帝干脆下诏取消了太子出用库物的限制。 结果这个圣旨下达不到六十天,太子就因为挥霍、无节制使用府库物品被弹劾。 六月,太子左庶子张玄素上书说:“周武帝平定山东,隋文帝统一江南,都是一代明君。他们的儿子不贤,最终导致国家灭亡……太子所用物品没有节制……骄奢到极点……”2 又又又把李承乾比作杨广。 李承乾非常讨厌张玄素,甚至意欲痛下杀手。 这种事引发各种担忧,连扬州都知道了。 崔珏的心情非常沉重。 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希望下一代天子是明君,天下稳定,休养生息。 太阳西斜,属官们整理完文书后可以离开,崔珏仍然心事重重。 他对心腹幕僚说:“太子早闻睿哲、幼观《诗》《礼》,年少时丰姿岐嶷、仁孝纯深,为何如今错处越来越多呢?” 幕僚思考了半晌,提出建议:“府君不如问一问神?” “你真以为我能通阴阳?” “难道不行?郎君你?”幕僚满脸震惊,又问:“那府君想如何做?” 崔珏叹道:“如何做,不是应该我问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神奇,幕僚就太平庸。 如何做? 做一个府君该做的事。 太子的问题,他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 张川柏终于收到李九郎的回信,一起送来的还有大兄、二兄的家书、捎带的礼物。 礼物朴实无华,就是一枚枚亮闪闪的钱。 “儿子能挣钱!阿耶阿娘随便花!”张大郎豪气的语气,透过纸张扑面而来。 “好好好!”张衍和吴秀欣慰得几乎落泪。 大郎、二郎都有出息,做阿耶阿娘的,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 家里有钱,若儿孙没出息,终有坐吃山空的一日。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张川柏看二兄炫耀助人入梦的壮举,由衷地感慨:“我全家都是主角。” 第178章 皇帝心思你别猜 张川柏仿佛透过书信,看到暮鼓晨钟的长安城。 虽然在长安住的时间不长,但那座代表了大唐盛世的都城,深深刻印在他的心中。 他看到兄长走在务本坊的路上,出了坊门往东,进入繁华的东市。 鬼宅变成吉屋,后院的枯树,不知有没有被阿兄砍掉。 柴堆里的小刺猬,身上的刺还在吗? 见小三郎露出思念的神色,张衍和蔼地笑问:“三郎想念兄长吗?” “是啊……有时候半夜睡醒,我还觉得他们在身边。”张川柏说。 “大郎不是说,九月授衣假会回来吗?到时候就一家团圆了。”张衍也想念两个大儿子。 他和吴秀平日没有表现出来,其实对大郎和二郎都非常挂心。 两个半大小少年,远离父母亲人,谁知会遇到什么事呢? 若是被狐狸精拐走了,哭都没地方哭哦! 张川柏看李治的信,张衍忽然问:“一个年少时聪明孝顺的人,忽然性情大变,一般是什么原因?” “被坏人带坏了?”张川柏下意识地回答。 张衍恍然:“我想也是这个原因。” 太子一再被弹劾的事,江都令崔珏忧心忡忡。 这种大事本来跟张衍无关。 但自家两个儿子都在长安,三郎又跟晋王书信往来,他难免也多思虑几分。 太子是被坏人带坏? 或许皇帝也是这么想的吧! 自家的儿子总是好的,如果做了什么错事,一定是被小人教唆。 有带坏太子嫌疑的人,接连遭殃。 吴秀以为张衍说的是大郎二郎,笑道:“我们家的孩子本性淳朴,不会被带坏。我对自己的儿子还不了解吗?你不用瞎操心。” 张衍点点头:“是啊!本性淳朴,就不会被带坏。” “我给大郎回信,让他好好在太医署学医。他还是医学生,给人看病要小心谨慎。最好是,先不要给贵人看病。” 呃,大郎更多的是给贵人的牲畜治病。 “长安的事情结束,二郎尽快回嵩山吧!离开久了,还怎么跟潘道长学道?不要本末倒置。小心嫡传弟子地位不保啊!” 张衍说着,动笔给两个儿子写回信。 既然长安风云变幻,就先躲着风雨。 被波及的池鱼死了,却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给大郎和二郎写完回信,张衍转头一看,三郎看着晋王的信眉开眼笑。 好嘛!这个跟皇子更亲近啊! “晋王跟你说什么?”张衍问。 “阿耶你看!”张川柏将信递出去,“李九郎跟我分享娶妻的快乐。他的新娘子是王老五的堂妹……不过,王方翼跟家族不亲近,跟这个堂妹关系平平。” “这些事都说?”张衍诧异地接过信。 “哦,后面一句是我自己补充的。”张川柏笑道,“他只说了成婚的仪式,既热闹又有趣。我以前担心兄长成亲,就会跟我不亲。现在看来,兄长们成亲也好,家里人多热闹。” “你还想得挺多。”阿耶阿娘相视一笑。 他们也想到大郎的亲事…… 今年是大郎在太医署学医的第二年,疮肿科总共要读五年呢! 若是着急,可以先让大郎回来成亲? 张衍看过晋王给张川柏的信,又叮嘱:“你给晋王回信,依旧说些风土人情、家长里短,或是农具化学,这些都是可以说的。” “我知道。”张川柏笑眯眯地说,“我是晋王放在扬州的眼睛耳朵。” 四舍五入,咱是锦衣卫密探~~ 张衍摸摸小三郎的头:“跟贵人来往,多小心谨慎。虽然殿下随和,你不要失礼。” 张川柏乖巧点头。 分寸是要把握好。 关系好的时候,礼仪不周是不拘小节;一旦翻脸,小的失误就会变成大不敬。 他隐约也知道阿耶在担心什么。 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他都见过。 但是没有深入了解。 皇帝陛下英明神武,换不换太子,皇帝会有最好的决定。 …… 张京墨送回来的几种蔬菜种子,让吴秀很发愁。 不知道是什么季节种的,若是种坏了,岂不是可惜。 “这种波棱菜,要怎么种?二郎也不写清楚。”吴秀犹豫着种还是不种。 张川柏说:“菠菜是吧?等天气凉一点再种。” “说得也是,现在那么热,什么菜都不好发芽。”吴秀将种子收好。 “我们家过年要有菠菜吃啦!到时候要给夫子送一份。” 张川柏非常期待新的蔬菜。 夫子一百多岁了,还要继续尝试新鲜的食物! 菠菜好吃又有营养~~ 第二天,张川柏就去曹夫子家,跟夫子和师兄们说长安来的信。 “还有新的蔬菜可以吃!” 李善和卢照邻饶有兴致地听。 通过这些信,他们对长安更了解,对晋王也更了解。 仿佛那位大王,真的是远房老表。 “说到吃的,我们去采菱角吧?”张川柏提议,“所谓‘七菱八落’,菱角通常在七月成熟,八月落柄。迟一点就吃不到啦!” 小孩子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夫子跟我们一起去采菱角?”弟子们看向夫子。 在他们眼中,夫子仍是年轻人。 曹宪笑道:“采菱角啊,我就不参与了。你们自己去吧,当心落水。” “我们水性好着呢!”弟子们很骄傲。 就连卢照邻,经过阿黄的两年训练,都有信心在水里来去自如。 将来就算落水,也能活下来~~ 曹宪说:“菱角塘里有蚂蝗,你们若是受到惊吓,就会慌手慌脚。” “啊?那我们更要去了!”张川柏很高兴,“蚂蝗是一道药材!捉了卖给甄医师!” 曹宪:“……” 果然,张家三郎是永远不用担心的。 三个小弟子说行动就行动,把笔墨纸砚一放,兴冲冲出门。 约上小伙伴、带上黄犬去菱塘! 曹宪含笑看着弟子们风一样的背影,期待着新鲜的菱角。 菱角煮一煮,就很好吃了。 每天都有新的期待。 …… “我要小船去采菱角,结果就两个桶?”张川柏看着两个木桶,目瞪口呆。 张铁柱说:“木桶才好用呢!等会儿你们看我的!” 能把木桶当船使的,才敢说是水乡的儿郎! 第179章 采菱角的快乐 “江郎才尽”的才子江淹认为采菱可解愁: 秋日心容与,涉水望碧莲。紫菱亦可采,试以缓愁年。 江都小神童张川柏,年少不知愁滋味,采菱不是为了解愁,只是为了吃。 清泠泠的菱叶漂浮在如镜的湖面上,小顽童和少年们的木桶,和采菱女子的小船点缀其中,穿过菱叶、惊动湖中的鱼儿。 张川柏兴致很高,唱着悠扬的“采莲童曲”。 “扣楫命童侣,齐声采莲歌~~ 东湖扶菰童,西湖采菱芰~~咿呀哟~~” 结尾的“咿呀哟”尤其嘹亮。 小儿郎清脆的歌声,惊飞湖里的白鹭,吸引了其他采菱人的目光。 “呀~是主簿家小三郎啊!,唱得真好听~” 小儿郎们分坐几个木桶,张川柏和卢照邻划一个。 “师兄坐稳,我来划。” 张川柏控制着木桶,往菱叶密集的地方划。 菱角开花时,白色小花点缀在一簇簇郁葱葱、油亮亮的菱叶间;结果时,菱角却藏在水中。 故而,也有人用菱角比喻隐士。 想吃到这些“隐士”可不容易。 “我们坐在一侧,让木桶微微倾斜,方便采摘……对,师兄挪过来。” 张川柏指挥得稳稳当当,仿佛水军大都督附身。 卢照邻乖乖听话,小心翼翼挪到张川柏这边……小师弟看起来很专业,是职业采菱郎。 本来,他们一人分坐一侧,木桶是平衡的。 都坐到一侧后,桶沿渐渐……渐渐倾斜…… “噗通”!“噗通”! 嘎嘎嘎嘎,野鸭子惊飞。 两只大鸭子落下水。 “咿呀哟”犹在耳边,唱曲的小儿郎已经成了落汤鸡。 “哈哈哈~~”附近采菱船的女子大笑,“离岸边没多远,别慌!快游回去!” 留在岸边的阿黄着急地“汪汪”叫。 张川柏和卢照邻顺着阿黄叫声游,果然没多远……扑腾几下就回去了。 两人爬上岸都松了一口气,见对方头上身上挂着菱叶,嫩菱角就挂在菱叶上,也算有收获。 “哈哈哈!师弟,你好好笑啊!” “师兄,你手臂上有一条蚂蝗!” “啊啊啊!” 卢照邻跳着把身上的蚂蝗拔下。 “师兄,你屁股上也有蚂蝗!” “师弟,你腿上也有啊!” 两人跳着清理对方身上的蚂蝗,直到再也看不见蚂蝗,才蹲在地上喘气。 “师弟啊!我觉得,我们买别人采好的比较合适。”卢照邻提议。 张川柏很倔强,“菱角就要自己采的才好吃,方才是你配合得不好……你看柱子和大师兄就没有落水。你等着,我要自己去采!” “不怕蚂蝗了?” “不怕!” “你们怎么样?”李善在菱塘里喊。 “我寻一艘小船再过去!” 张川柏在塘边走了一会儿,甜甜地喊了好几声“阿姊”,跟一个采菱娘子借到一艘小船。 “我们采一会儿,就把船还给你。阿姊先歇歇。” 采菱娘子说:“我借船给你,你要不要分给我菱角啊?” “分啊!” “那你们去吧!小心别翻船了!” “翻不了!我还要把我们的木桶救回来。”张川柏雄心壮志。 卢照邻见状,鼓起勇气跟张川柏一起上船。 “你不怕蚂蝗了?”张川柏问。 卢照邻叹道:“怕啊!可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我们是师兄弟,要同舟共济。” “好兄弟!”张川柏拍拍卢照邻的肩膀。 这一次,他们顺利多了。 白马湖平秋日光,紫菱如锦彩鸾翔。 荡舟小郎满中央,采菱不顾小阿黄。 掀开浮在水面上如莲座般的菱盘,整株反转,看到底下硕果累累的菱角。 “你们快一点啊!我用木桶都采到几斤了!”柱子大声喊,“干别的事,我不如老大。采菱角,老大不如我啊!” “让你做老大好不好?”张川柏问。 “不好不好。”柱子连忙反对。 他跟老大读书认字,岂能欺师灭祖? 附近一艘船上小娘子,看张川柏动作快,笑道:“你是练过的啊?” “那当然,我是职业采菱郎!” “呀!是谁落水了呀!”小娘子们笑道,“你再唱首采菱曲吧!” 唱曲? 当然可以啊! 小三郎虽然一身湿漉漉,可是收获满满,值得高歌一曲。 “妾家五湖口,采菱五湖侧。 玉面不关妆,双眉本翠色。 ……” 咿呀咿呀哟~~ 唱了采菱娘,又唱采菱郎。 “采菱白晰郎,荡桨后复前。 偶逢西家姝,隔浦来采莲……” 这些劳动诗歌,带着朴素的男女之情。 小三郎体会不到诗歌中的绵绵情意,只觉得很有趣。 采菱、吃菱角,蓝蓝的天、碧绿的菱塘,一切都很有趣。 张川柏采菱角不贪多,见差不多够吃了,就往岸边划,把船还给人家真正的采菱女。 李善和柱子也回到岸边。 他们划着木桶,收获竟然不比张川柏和卢照邻少。 “你们怎么做到不侧翻的?”张川柏好奇地问。 柱子笑道:“我年年都跟兄长和阿姊们来采菱!你大兄和二兄在家时也年年来,就你以前没来。” “哦!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耶娘怕我落水着凉。” “今年不怕了?” “今年我都没告诉耶娘。”张川柏说着,忽然睁大眼睛。 对哦! 今日出来采菱,耶娘都不知道! “哈哈哈~老大,你回家要挨打了?” “才不会呢!我一点事都没有!” 张川柏还船的时候,给了大姊姊一些菱角,跟师兄们一起带着剩下的,雄赳赳气昂昂往回走。 落日余晖中,采菱的小娘子渐渐靠岸。 欢歌笑语荡漾于蓼花菱蔓间,一曲曲美妙诗歌飘荡,仿佛在回应之前小三郎唱的诗歌。 岸上有少年郎驻足听,见到三三两两的小娘子靠近,又飞快地躲在柳树后面。 不知多少年后,远离故乡的游子,想起采菱曲,一缕淡淡的如轻烟似的乡愁也袅袅升起。 …… “所以,你就是为了采菱,掉进菱塘里沾了一身蚂蝗?”张衍板着脸,看着眼前貌似乖巧的小三郎。 “我不采菱也会下河游泳,就当我下河游泳了!”张川柏狡辩。 “你还挺有道理的?” “我都是为了孝敬夫子!我还给家里加菜……是,我不该不告而出……哎呀呀……小杖受,大杖走……” 小杖也不受! 张三郎爬上树,霸占了公鸡花花每日啼鸣的桑树颠。 第180章 授衣假还是兽医假 父子之间,哪有真正的仇怨呢? 父亲追着儿子打,也不过是想儿子好。 有什么事,摊开说清楚就没有误会。 最怕的是你猜我猜,最后猜忌越来越深。 据说……大唐的皇帝猜忌太子是传统,就是不懂这朴素的道理啊! 阿耶之爱我,让花花赶我下树! 一阵鸡飞狐跳后,张川柏感慨自家父慈子孝。 深秋的橡子,初秋的菱角,都是此时的人粮食补充。 南朝陶弘景真人说过,“菱实皆取火燔以为粒粮,今多蒸暴食之。” 若让好吃的小三郎来说,新鲜的菱角怎么煮都好吃~~ 张川柏在厨房进进出出,将菱角端上餐桌。 将菱角剥壳之后和藕尖同煮,就是应季的“水中二仙”,是一道清清爽爽的素菜。 若是有排骨或者五花肉,可以将菱角像板栗一样,用来炖肉。 没有也不要紧,直接用水煮熟掰开壳吃,是一份粉糯柔软。 “还可以将菱角碾成粉,做成粥和糕点。”张川柏吃着今天的,惦记着明天的。 菱粉糕是《红楼梦》写过的糕点,这回不是《金瓶梅》菜系啦! 张衍和吴秀都习惯了小三郎的风格。 这样的小三郎,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也能把牡蛎做成美味吧? 好吃的人,往往都乐观,能够活得长长久久。 不信你看隔壁好吃的老夫子。 曹宪今日也是煮“水中隐士”菱角。 弟子们孝敬的菱角,仿佛带着诗意,耳边响起小童的“采菱曲”。 …… 张远志这回不仅给耶娘寄了钱,还给甄医师、黎平、甄玉都捎带了礼物。 说是“致幻蘑菇散”很有用,让师妹再做一些。 黎平看见还有自己的礼物,非常惊喜。 “远志在长安发财啦?蘑菇散有用?那我的金枪不倒散肯定更有用!” 远志肯定是靠本事挣钱。 绝不是白天治牛马,晚上做嘎嘎。 换作大师兄赵贞固的话……大师兄多才多艺,想不到大师兄靠什么挣钱。 送东西来回春堂的张川柏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阿兄说九月授衣假回家,到时候你问问他,要不要卖你那个散。” 黎兄的那个什么散,给牛马配种的时候用? 甄玉在看礼物,闻言目光一亮:“还有兽医假?太医署真有兽医科?” 黎平:“……师妹啊!你过于不学无术了!” 甄玉:“有什么不对吗?” “授衣。”黎平摇头晃脑,跟甄玉讲什么是“授衣假”。 甄玉这才明白,自己闹了笑话…… 这不怪她啊!她又不读什么湿的干的,只对药材感兴趣。 “咳咳!反正我的蘑菇散很好用对吧!”甄玉转移话题,“我看古医术说的‘麻沸散’,使人失去知觉再动刀治病。我也在研究这个。” 张川柏惊讶地看着甄玉,阿姊很有研究精神啊! 不愧是甄医师的女儿。 黎平缩了缩头,小声嘀咕:“你别想找我试药!等远志回来,你找他试药。” 造孽啊! 赵师兄和远志都不在,师妹只能找他试药……师妹的药,比他们的还要偏门! 张川柏跑了一趟,从黎平和甄玉手里得到两种药,开开心心地回家。 虽然都是奇奇怪怪的药,说不定哪一天用得上呢? …… 有阿黄这只“汪汪”叫的狗子传话,很快整个张家湾、陆家庄,都知道有“兽医假”。 神兽医张大郎今年要锦衣回乡! “就说远志是去长安学兽医的,你们偏偏说是什么疮肿科。” “什么科比得上兽医?牛马值钱啊!” 乡亲们越说越像真的。 就连县衙官厨淳于方都问:“大郎学兽医科啊?这个好啊!将来若能进司农寺做兽医,也是吃官府的粮么!” 张衍:“……真的是疮肿科。” 解释不清了! 张衍对儿子回家很期待,听亲友们的议论,心情又有点复杂。 ……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张川柏采菱角、莲子、摸莲藕,玩得不亦乐乎时,被来家三位老翁拎回去练武。 魁梧雄壮的老翁眉头紧皱:“你已经不是三岁小儿了,必须珍惜光阴啊!你有太多的要学!太多了!” 张川柏汗颜,我虽然不是三岁,但我也才八岁啊! 可惜武举要武周时候才开始,否则按照他这个训练强度,长大了可以去考武状元! “阿翁,来叔父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郎君当年啊!”三位老翁面带忧伤地回忆,“他当年拼着一口气要重振来家,比你更拼命。” 张川柏懂了,有压力就有动力。 因为大兄和二兄很能干,都是挣钱小能手,让三郎有一丝松懈。 他的动力不足了。 有那么一点点想吃兄长们软饭的念头。 张川柏诚恳地反省:“我要更努力,也像来叔一样文武双全。” 来大欣慰笑道:“孺子可教也!其实你父亲也是文武双全,看他指挥龙舟的架势,说不定也打过仗。” 到底是谁麾下呢? “我问过了,阿耶说没有。” “他说没有就没有吧!三郎今日练箭,过些时日,我们带你去打猎!”来大带张川柏到练武场。 老翁们目光灼灼地盯着张川柏,纠正他射箭的姿势。 射箭需要天赋,也需要努力。 勤能补拙,无他,唯手熟尔。 …… 稻田里新一季的水稻又开始长出稻花,禾花鱼一天天长大。 沉浸在学习中的张川柏,几乎与外面世界的纷纷扰扰隔绝。 他的娱乐,就是苦中作乐、寓教于乐。 他除了跟曹夫子、来家三位阿翁读书习武,还充当夫子的角色,教自己的小弟们。 “你们,是我教过最差的一届。”张川柏痛心疾首地看着阿黄。 “汪汪?” 我这还差?再卷我就是哮天犬了! “你看看隔壁的金钱梅花!就是李师兄的那只狸奴,它比你们优秀多了!” “嘤嘤?” 狐狸小美很不服气! 说谁强,不能说那只讨厌的狸奴强。 张川柏把目光转向最可爱的小毛驴:“四郎,还是你最懂事。” 四郎根本不理他。 在这个家,四郎实在太累了。 既要驮着三郎出门,又要拉磨。 这就是比牛马还累的驴生。 张川柏站起来,大声宣布:“四郎获得优秀学生奖!可获得奖励,跟我一起去打猎!” “三郎!三郎!快出来!你看谁到门口了!” 是谁在呼唤?那熟悉的声音。 第181章 劳动力回家 “唧唧复唧唧” 吴秀在廊下纺布。 听到门外的喊声,她的动作比三郎更快,飞奔着出去。 “阿娘!” “阿娘!” 张远志和张京墨异口同声:“我们回家啦!” “怎么都回来了?”吴秀又惊又喜,摩挲着两个儿子:“没收到家书吗?阿耶不是说让二郎回嵩山?” “阿娘,你不想我回家?”张京墨委委屈屈。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阿娘想你!想你啊!但是拜潘道长为师,是很难得的!”吴秀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儿子。 “师父很看重我!不会不要我的!我回来看一看,再返回嵩山。”张京墨拉着阿娘的手,“现在我觉得,嵩山也没有多远。坐船到洛阳,再转道嵩山……” “是是是。”吴秀笑得停不下来。 小孩子出门一趟,口气都不一样了。 难怪那些世家郎君,都有游学的传统。 在家里关着,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亩三分地。 张远志说:“授衣假其实也是田假,让学生回家农忙的,我和二郎一起回来秋收。” 时时风折芦花乱,处处霜摧稻穗低。 九月授衣假,正是秋收时节。 他们说话时,张川柏跑出来。 “小三郎啊!”张远志和张京墨兴奋地走上前,将张川柏抬起……像抬肥猪一样。 “我们称一称!哟!重了不少,长肉了呀!” “长高!我长高了!”张川柏挣扎着下地,跟兄长们比身高。 却猛然发现,兄长们比他长得更快。 特别是张远志,十六七岁正是飞速长身体的时候,一年往上窜了一截。 还有青青的胡子茬了! 和兄长们相比,张川柏长大得不算太明显。 吴秀是最有感触的。 大郎离家时还是少年,仿佛一夜之间就成了男子汉。 时间啊,都被谁偷走了? 张远志和张京墨这次回家没带多少行李,除了随身的衣物,最重的就是一口锅。 把晋王送的铁锅背回家! 兄弟三人抬着锅,簇拥着阿娘走进家门。 进屋之后,张远志和张京墨端端正正拜见阿娘。 “母亲!孩儿出远门,让母亲为孩儿担忧!孩儿不能侍奉膝下,是孩儿不孝。” 吴秀拉着儿子们,欣慰地说:“小猴儿说话做事都有模有样啦! 你们外出求学,是正经事,不要惦记家里。 我和你阿耶还正值壮年,不用你们侍候。” “你们阿耶龙舟赛还能拿第一呢!还是响当当的硬汉。” “快跟阿娘说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虽然有书信来往,哪比得上儿子们亲自说呢? 张川柏也拉着一张小板凳在旁边坐下,听大兄和二兄炫耀。 谁能比得过他的兄长啊? 大兄跟晋王、英国公府、孙神医有来有往; 二兄进长安,给晋阳公主献药,疗程结束后功成身退。 大兄的医术有很大进步,能给人治砍头疮; 二兄的心理疗法,跟太医署的禁咒科异曲同工…… 兄长们都这么能干,张川柏觉得自己是天生软饭圣体。 上进心摇摇欲坠。 张远志又指着铁锅说:“晋王给三郎的!” “这个就是三郎说的炒锅?跟铛是不一样。”吴秀摆弄着铁锅,“千里迢迢的,何必背回来?留在长安用就好。” “三郎惦记着呢!”张远志笑眯眯地说。 张川柏连连点头:“有了这口锅,我的炒菜食谱才能大派用场!可以给阿耶阿娘和好吃的老夫子,做很多新菜啦!” 大唐常见的炊具——铛,和平底锅相似,可用于煎饼、炒鸡蛋。 唐传奇小说集《玄怪录》中,还有破铛成精的故事。 要说到炒菜,平底锅没有炒锅好用。 将铁锅搬去厨房,张川柏又问:“后院的枯树还在吗?柴堆的刺猬还在吗?” 张远志笑道:“你关心它们?刺猬还在,给我贡献过两根刺。枯树的树洞,搬进了一条青蛇。” “什么东西?” “蛇啊!我看它能帮忙抓老鼠,就没有赶走。” 张川柏惊叹:“蛇把狐狸窝给占了!” “你的狐狸还在不在?变成狐狸皮了吗?”张远志问。 “在呢!刚刚还在上课。阿黄也来了我们家,都在后院。”张川柏兴冲冲地,拉着兄长们去看他的“小弟们”。 重点是看家里的新成员——四郎。 吴秀见儿子们说着说着就跑了,笑着整理物品。 小孩子就是这样啊! 别看大郎长高了一截,没成亲就还是小孩子。 …… “这就是小黑!我选的!你们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驴子吧?”张川柏得意洋洋。 家里已经有了小美,其实小毛驴可以叫小帅。 不过小黑这个名字也很不错。 名副其实。 “叫小黑啊?我想想,给他起一个药材的名字,才是我们的兄弟。”张远志围着小毛驴打转。 “叫丹砂!既是药材,还可以炼丹。”张京墨也围着毛驴打转。 小毛驴:…… 你们别转了,转得我头晕。 这么爱打转,你们去拉磨好不好啊? “就叫小黑!不许改名字!”张川柏急了,抱着小黑的脖子不放。 “不好不好!我们猜拳决定吧!”兄长们逗小三郎。 “兄长坏!小黑不给你们骑!”小三郎气呼呼。 兄长们不在家,小三郎很想念。 兄长们一回家,三兄弟就吵架。 张衍回家时,听到三个儿子的吵闹声,简直要把屋顶掀翻。 他的脚步顿了顿,哭笑不得。 这一刻他很佩服张大河、二河、三河,满满一屋子臭小子,还没把家拆开。 见到阿耶的身影,三兄弟停止吵架,一窝蜂扑上前。 张衍接住小三郎,看着大郎和二郎,“回家了?回来就好。” 不管在外面干了多大的事,不管在外面经历多少风雨,回来就好。 阿耶阿娘在家里,布置好一个温暖的窝,等着孩子们回来。 “阿耶!” “哇!”二兄哭了一嗓子,“我在嵩山遇到大虫!很凶很凶的猛兽!还好有壮士宋令文相救。” “我还遇到毒蛇,很毒很毒的蛇!”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 隐居山林,真的不是什么快乐的事。 “我以为我见不到阿耶阿娘啦!”京墨哇哇哭。 “你啊!”张衍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家书中都不提这些惊险的事,只说自己多能干。 一见到耶耶,就忍不住诉委屈了。 还真是……耶耶宝啊! 张远志看见二郎抢了耶耶的关注,在一旁干着急。 其实,他也想耶耶安慰。 但他在长安太医署,过得很不错,没有什么要安慰的。 第182章 他是狄仁杰 张家兄弟回家的哭声、笑声、吵闹声,闹得小美都受不了,爬墙去跟李善的金钱梅花切磋。 整个曹李张巷都知道张家的大郎和二郎回家了。 张远志和张京墨又跟阿耶阿娘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吨吨吨喝三郎做的快乐水。 口干疲惫的时候,喝甜甜的气泡呼噜噜快乐水,是人生一大乐事。 张远志终于想起一件事,“我们这次回来,有一个客人跟我们同行。他是我大师兄的朋友,名叫狄仁杰。” “谁?”张川柏耳朵竖起来。 “狄仁杰。你知道吗?” “你先说一说,我看看是不是我知道的。” 狄仁杰很出名,但是小三郎连李世民都见过了。 已经不会太激动。 他只是感慨,赵贞固厉害,一回生二回熟,普天之下皆朋友。 张远志介绍: 狄仁杰的祖父狄绪担任过尚书左丞、金紫光禄大夫,位高权重; 他的父亲狄知逊曾担任郑州司兵参军兼郑王府兵曹参军,如今改任梁州都督府录事参军。 “大师兄家在洛阳,早几年去过郑州,认识小狄郎君。狄郎知道我放授衣假,带着大师兄的书信找我,想见一见编写《生化之学》的张三郎。” 张川柏笑了。 还真是狄仁杰啊! 出身名门的官三代。 “他如今在何处?”张川柏问。 “在城里客舍暂住,明日再正式登门拜访。”张远志说。 吴秀连忙问:“这位狄郎君多大?一个人在客舍住是否妥当?” “他才十二岁,有两个随从跟在身边照顾。这一路上,多亏狄家的人帮我们安排车船。” “那我们要好好感谢人家!”张衍和吴秀齐声说,“明日有贵客来,我们要好好招待,你知道小狄郎君爱吃什么吗?” “炒菜吧!我们不是把炒锅带回来了吗?”张远志回答。 张京墨碰了碰张川柏:“是你‘认识’的人吗?” 张川柏:“我听过他的一件趣事。他小时候,家里有门人遇害。县吏前来查问,众人都争相申辩,只有狄仁杰自顾看书,不理不睬。 面对县吏的责问,他回答:我正在与黄卷之中的圣贤对话,哪有时间理你们这些世俗的官吏。” 张远志笑道:“这件事,我听大师兄说过,原来你也知道啊!” “赵兄也来了吗?”张川柏问。 “大师兄没空,他被郑王延请到府中担任典签。此事多亏狄家,郑王跟狄家关系好。” 郑王李元懿,唐高祖李渊第十三子,擅长律法断狱。 赵贞固以此入仕,起步很不错。 “是赵兄自己有本事,郑王才会看重他。”张川柏替赵兄高兴。 张衍和吴秀也很喜悦:“小赵当官了,不用再跑来跑去投行卷。甄医师知道,不知道会多欣慰!” 甄闻道虽然常常遗憾大弟子不专注学医。 但弟子能有好前程,怎么会不高兴呢? 学医或者当官,都能救人。 …… 夜里,张家兄弟三人挤在一起抵足而眠。 张远志见小狐狸乖乖地在门口的小木屋睡觉,有些惊讶:“这家伙不挤你的床了?” “阿耶不准它挤,说它身上有狐臭。长时间跟我挤在一起,会把我腌入味。” 小狐狸竖着耳朵,听到张川柏的话呲牙咧嘴。 诽谤! 他诽谤我啊! 谁说我有狐臭?我怎么闻不到? 想到自己的长安老窝被一条蛇霸占了,小美更是悲从中来。 兄弟三人不懂狐狸的伤心,在熟悉的味道中沉沉入睡。 抵足而眠的日子,不会太多了。 将来兄弟们各自成家,就要抱着娘子睡啦~~ …… 张家兄弟说狄仁杰的时候,狄仁杰在想张三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有点期待和激动啊! 在这个神童辈出的时代,就算是神童,也就入仕比旁人早,未来能达到什么高度,还是说不准。 走到中途停步的“神童”不少见,被人感慨几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走得早,走的快,不如走得稳、走得远。 狄仁杰对张川柏的好奇,不在于“神童”,而在于神书。 看不懂的《生化之学》,让他接连多日,做梦都是氮磷钾。 …… 张家人知道今日有贵客来,早早打扫门庭,准备待客。 考虑到狄仁杰是高官三代,张川柏还取出夫子送的茶叶。 “给他煎茶吧!想必跟快乐水相比,狄郎更喜欢五味俱全的煎茶。” 狄仁杰到来,张家兄弟都出门相迎。 远来是贵客! 人家大老远的来拜访,哪怕是田舍郎,也是很贵的客人。 双方见面,都是客气有礼的寒暄。 狄仁杰一眼看到张川柏,“久仰大名!” 张川柏回礼:“我才是久仰大名啊!” 狄仁杰只当张川柏是客气。 他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郎君,阿耶当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张三郎怎么会久仰他呢? “狄郎请进,我阿耶去官署了,阿娘在家。” 张家兄弟将狄仁杰迎接入内。 狄仁杰向吴秀行晚辈礼,送上自己带的礼物。 吴秀笑吟吟地说:“你们是朋友,随时上门玩就是,何必带礼物?小郎君坐下吃糕点喝茶吧,我先去忙碌。” 狄仁杰站着,目送吴秀离开,才在椅子上坐下。 张家的椅子,是较新颖的坐具。 没有长辈在,小孩子们客套几句,很快就熟络了。 狄仁杰先问:“川柏当廷面圣,还参加过宫宴。面对陛下和一众高官,你可紧张?” “紧张?我围观一群人。他们不紧张,我为何要紧张?” “那……宫宴的菜好不好吃?” “有些菜,听名字根本想不到食材。还有的,吃起来的味道跟食材完全对不上。我都没吃过,所以吃得很开心。” 狄仁杰笑道:“我以前听说,宫宴上的菜就是好看,端上来都凉了。若是大冷天,吃一肚子进去,还可能肠胃不适。” “是这样吗?”张川柏眨眨眼,“难怪我看那些高官只顾着说话,不怎么吃菜。但是,我怎么舍得浪费食物呢?” 我还是当牛做马的乡间小儿郎啊! 哪怕肚子疼,也得先吃了再说! 从吃的说起,就有更多的话题。 狄仁杰说起来意,张川柏取出一本《生化之学》,耐心地讲。 狄仁杰从一开始的茫然到若有所思,目光越来越亮。 他这理解能力,堪称一流。 好像真的听懂了! “狄兄若是有兴趣,不如随我一起做实验?放心,我这回不玩粪便。” 狄仁杰:……这回不玩的意思是,以前爱玩?! 第183章 常炼丹的都知道 “这是一种术士炼丹用的矿石,我让人买了来。” “矿石要先煅烧,我有已经烧好的,烧出来的东西,丹师称为菱苦土。” 今日不讲氮磷钾,今日讲镁。 非职业炼丹术士张川柏,在职业道士张京墨面前班门弄斧。 张京墨满脸骄傲。 他算什么道士啊!三郎才是道士。 三郎那一手“抽砂炼汞”,比道士还道士! 狄仁杰问:“你要炼丹?” 张川柏笑而不答,小心翼翼取出另一种原料。 “这是绿矾油,通过煅烧胆矾而获得,也是术士炼丹用的。现在,我们将菱苦土放入绿矾油。” 绿矾油就是稀硫酸。 《黄帝九鼎神丹经诀》中有更详细的说明……常炼丹的都知道。 张川柏的操作,越来越像是在炼丹。 狄仁杰边看边学。 学好化学,做最强炼丹师? “仔细看,菱苦土有什么变化?” 几个兄长认真观察,菱苦土在绿矾油中,渐渐析出一种晶体。 “看着像吴盐。”狄仁杰说。 正所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最好的盐就是江南的吴盐,像雪一样洁白。 “是一种盐,但不是吃的盐。” 张川柏拿出之前做好的一份,“你们看看……唉!二兄不要吃!有微毒!” 硫酸镁是无机盐,但不是吃的盐啊! “这种镁盐溶解到水里,可以治疗蚊虫叮咬的包。” 说到被蚊虫咬,张川柏就气闷。 骑牛的小牧童很有诗情画意,在树林里采蘑菇也很有趣。 但夏秋时节,到处都有蚊虫。 “但是,治毒虫叮咬,有更多的选择……回春堂卖的紫草膏,效果就很好。”张远志说。 “用途不仅如此。” 张川柏卖着关子,带他们到屋后的一片菜地。 “你们看这片葵菜,是不是长得格外茂盛?我在这里浇了药水。 水稻、芝麻、柑桔以及一些蔬菜,是需镁较多的作物。 镁盐可直接用作基肥、追肥和叶面肥使用,也可作为组分之一掺混使用。” 又到了小三郎侃侃而谈的时候。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散发着自信的光芒。 狄仁杰恍然,张川柏的主要目的还是做化肥,真是不忘初心。 不去追究内里的原理,只当做炼丹制药看,镁盐的制作方法并不复杂。 “你还是想将配方交给官府?”狄仁杰问。 张川柏点点头:“菱镁矿跟铁矿、铜矿、石炭矿伴生。除了炼丹,就是冶铁的时候会用到。官府获得镁矿石,比我容易。” 当然,他也可以卖配方给世家大族。 但大族能给他什么呢? 金钱? 很多东西都可以换钱。 比如家具图纸。 而皇帝能给他的,是更重要的东西。 小三郎不贪心,现在已经很好啦! 至于某些人看重的爵位…… 如今封爵除了看投胎,主要跟军功或者从龙之功有关。 这种制度,激励将士奋不顾身为国效力,博一个“马上封侯”。 见张川柏坦坦荡荡、神采飞扬,狄仁杰沉默了片刻,由衷赞叹:“你真的是神仙座下童子下凡。” 一定是这样,才懂仙方,才会心怀天下。 张川柏赧然:“很多人都这么夸我,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神啦~~镁盐还有一种用途,我现在缺材料,无法演示,你过两天再来看。” “好!我过两天来!” 狄仁杰的好奇心被勾起,目光灼灼,既佩服又惊叹。 张川柏:…… 哎呀呀,阁下这样看我,让我不好意思啊~~ 张远志和张京墨矜持中带着骄傲,小三郎总能不断给人惊喜! 生化之学,博大精深! …… 他们回到正堂,闻到空气中的饭菜香。 因为有贵客来,张家请了官厨淳于方的儿子——淳于大郎、二郎帮忙掌勺。 两位淳于兄都是胖胖的,颠锅这种事不在话下。 “还得是猛火热油快炒,小炒肉才又嫩又香!” “蛋炒饭,多放猪油,饭要粒粒粘着蛋!” “炒素菜用荤油,炒荤菜用素油……胡麻油炒菜不行,有焦味,豆油更好一些。” 淳于兄们一人一句议论。 他们阿耶说,小三郎有独门菜谱,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学了! 想法子打一口铁锅,开一间食肆卖炒菜,说不定比做官厨还好呢! 张川柏闻着香味跑过来,“我刚刚看到火光了!你们别把我家厨房烧了!” “烧不了!”淳于大郎笑呵呵地说,“你来看!饭粒会跳舞呢!” “我听客人的随从说,他们祖籍并州,我做一大盆索饼,多放醋好不好?”淳于二郎问。 “就这样!辛苦两位兄长。” “说什么客气话……你再教我们几道菜谱啊!” “好说!” 张家和淳于家,几代的交情了,分享几道菜谱算什么。 一道道菜端上高足食案,有肉,有酸气扑鼻的汤饼,也有清清爽爽的葵菜汤。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曦”,葵菜是唐人常吃的蔬菜。 食材不稀罕不贵重,但是做法很有特色,这样的家常菜,招待客人不失礼。 张家兄弟还在端菜时,张衍也赶回家了。 他今日没有在官署廊下食。 放弃一顿工作餐,回来招待客人。 狄仁杰虽年少,却是远来的贵客。 见到张衍走进来,狄仁杰谦顺有礼地上前,跟长辈见礼。 他很好奇,张三郎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 众所周知,儿子会的,父亲多半都会。 张家三兄弟各有所长,他们的父亲岂不是全才? 这样的全才,只做县主簿,是庙堂诸公失责啊! 张衍和蔼地扶着狄仁杰:“小郎君不必多礼,你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很辛苦吧?我家几个小儿还带着你做什么实验,又让你劳累。” 狄仁杰说:“我冒昧登门,已是打扰。张家郎君不嫌我愚笨,向我展示新的学问,使我受益匪浅。古代贤德的君子,也不过如此。” “狄郎一路照应我家大郎二郎,如何是冒昧呢?你能够登我家的门,是张家的荣幸。 小儿的一点浅薄见识,在郎君面前,不值一提。你跟他探讨学问,帮助他增长见识,才是贤德的君子啊!” 张衍和狄仁杰你来我往地客套。 张家兄弟对了对眼神。 阿耶这一套套,跟古之贤者对答似的。 是做好今日这一幕载入史册的准备吗? 张衍微笑着看了一眼三个儿子。 实不相瞒,他就是这么想的。 三郎一定会作为贤者载入史册! 当多大的官不好说,必能青史留名! 作为阿耶,他要注意言行举止啦! 第184章 狄兄和张贤弟 狄仁杰对张家的饭菜很意外。 意外的好吃! 难怪张三郎吃宫宴都很淡定,一定是好的吃多了吧? “感谢招待,这是我近日吃过最好的一顿饭。” 狄仁杰放下碗筷,客气地道谢。 张川柏笑道:“你若是早几日来,我家都做不了这样的炒菜。得感谢我兄长千里迢迢背回来的锅。” “那口锅我也见到了。听张大郎说,是晋王送的新年礼物?”狄仁杰好奇地问。 大过年的,晋王给人送锅?这是什么风俗? 张川柏低调地讲述,改良榨油法、建议晋王铸铁锅炒菜的壮举。 “虽然只是吃的,跟农具、化肥这些不一样。但是民以食为天,能够丰富百姓的餐桌,是很有价值的事。” 《东京梦华录》的种种街头美食,煎炒油炸的烟火气,让张川柏垂涎三尺。 大宋能实现的,大唐也必须能! 张川柏的话让狄仁杰很受触动。 夸夸其谈者,天下皆是。 像张三这样从点点滴滴做起改善民生的,能有几人? “我还有一些公务,先失陪。”张衍也笑着放下碗筷,寒暄几句先离开。 秋收时节,又即将征租庸调,主簿很忙。 张家兄弟接着陪狄仁杰品茶消食,探讨学问。 狄仁杰跟张川柏学化学,张川柏跟狄仁杰打听各地的风土人情。 小狄只有十二岁,已经跟着父亲辗转几个地方为官,见多识广。 很多田舍郎,一辈子只在乡里打转,而官家郎君,却能看见广阔天地。 张川柏更想学的,是狄仁杰的生存智慧。 眼前的小狄平平无奇,历史上的狄仁杰,从李唐到武周一路高升,最后还能在“还政李唐”的大事上发挥作用。 无论是武则天还是李家的皇子,都对狄仁杰很器重。 狄仁杰:……张三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他在透过我看谁? “不知狄郎君现在读什么书?”张川柏请教。 ……读什么书,才能有你的生存智慧? 狄仁杰说:“我正在读《春秋》。” “很难吧?” “没有《生化之学》难。” 实话实说了。 虽然张川柏已经尽量写得通俗易懂,少写化学反应原理…… 但是跟常见的丹方、医方相比,这两卷书还是深奥莫名。 因此所有看过的人都坚信,这必定是神仙传的天书! “《生化之学》跟《春秋》,不是一种学问,无法比较难易。我听人说,读透《春秋》的人,都是宰辅之才。”张川柏夸赞。 “我只是刚开始读,离读透还很远。”狄仁杰很谦虚,又问:“你除了研究化学,还在读什么书?” “我还是读《文选》。这套书内容太多了,我要学好久好久。” “能跟江都曹公读这套书,张贤弟真令人羡慕。” “狄兄……” “张贤弟。” 两人很快就称兄道弟,让一旁喝茶的张远志和张京墨叹为观止。 小三郎的交友能力,不比赵兄差啊! 不过……煎茶的味道,真是一言难尽。 张远志听到“宰辅之才”就垂眸……来了,又来了。 三郎说来济、上官仪是宰辅之才,现在又来一个。 你认识那么多未来宰相?! 张京墨留意到,狄仁杰认真喝茶,张川柏茶碗里的茶,却是一点都没减少。 小三郎在装模作样啊! 喝完一碗茶,狄仁杰说:“我准备给江都曹公投名刺,希望能拜访曹公、得其指点。” 张川柏微笑:“狄兄定好哪日去,我和两位师兄一起迎接。我的两位师兄和我不一样,他们是饱读诗书的才子。” “若能见曹夫子和曹门三杰,实在是万分荣幸!”狄仁杰洋溢着喜悦。 这一趟江都之行,收获真大。 曹公已经一百多岁了! 世上有几个人,见过这样的活神仙? “不知狄兄在江都住多久?我家的稻田养了禾花鱼,我想邀请你一起去捉鱼。” “同去!”狄仁杰高兴地说,“我等两位张兄返程时,跟他们一起回去。” 再稳重的十二岁少年,也拒绝不了摸鱼的诱惑。 授衣假结束,张远志还得赶回长安。 时间是比较紧张的。 “难得来一趟,要玩得尽兴才行。”张川柏笑容狡黠。 捉了禾花鱼,就要一起割稻谷吧? 未来很有名的卢照邻、狄仁杰帮张家割过稻谷! 未来儿子很出名的李善,也帮张家割过稻谷! 这是小三郎一点小小的趣味~~ 狄仁杰跟张家兄弟相见恨晚,一直到天色不早才告辞。 一直在后院忙碌的吴秀走出来,挽留道:“我们家有房屋,都收拾好了,请贤侄来家里住。” 狄仁杰迟疑一瞬,点点头:“如此,就打扰了。” 从张家去曹夫子家,更方便。 改日一起去摸鱼,也不用提前约。 “贤侄跟我家儿郎是朋友,请不要见外。”吴秀亲切笑道,又吩咐:“大郎、二郎,去帮狄贤侄拿行李;三郎教育好小狐狸犬,不要惊扰贵客。” 只要是儿子的朋友,她都一视同仁的亲切和蔼。 包括赵贞固、黎平,也包括李善、卢照邻。 若是长安的李九郎来了,她也能一口一个“贤侄”! 张远志、张京墨跟狄仁杰一路同行,已经挺熟悉了。 他们跟着狄仁杰去客舍,路上笑眯眯地说:“怎么样?我们没吹牛吧?三郎懂得好多好多!” “比我想象中还多!”狄仁杰也笑了,“实不相瞒,我本来还担心听不懂。但张三郎是个好老师,他深入浅出地讲,我已经能够理解了。” “是你聪明啊!三郎跟很多人都讲过,能听懂的没几个。” “镁盐的第三种用途,到底是什么?”狄仁杰问。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刚回家呢……” 张远志说:“我刚刚仔细想,镁盐既然能治疗蚊虫叮咬,是不是也有其他药用呢?要试试才知道。” 试试就逝世? 找只老鼠先试。 张京墨说:“我又学到了一种新的丹方,回去要跟道长和师兄们说。他们一定很惊讶!” 他们一人一句,开启夸夸模式。 小三郎就是优秀啊! 比医士还医士,比道士还道士。 狄仁杰:“……” 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带着行李和两个随从再次回到张家,狄仁杰见到抱着狐狸的张川柏。 “这是狐狸……犬?我看它就是狐狸。” “它就是狐狸,从长安一路追着我回来的。” “千里追主?是狐狸精吧?”狄仁杰羡慕了。 “我没见过它化形。”张川柏举起小狐狸,“小美啊,这就是狄兄,你不许吓唬客人,也不许偷客人的鞋子。” “嘤嘤~”小美挣扎着下地。 子曰,你在狐说魃道,污蔑正直善良的狐狸! 第185章 良师益友 小狐狸极具人性化的表情和动作,让狄仁杰世界观裂了一条缝。 他以前对神奇传说半信半疑,现在得往信的方向挪一挪。 “嘤?” “嘤嘤嘤!” 一人一狐对了两句,小狐狸发脾气扭转身体一溜烟跑了。 “它……你,你懂兽语啊!” 狄仁杰二重震惊。 “跟小动物相处久了,大致能猜出他们的意思。” “原来如此。你很喜欢它们?” “是啊!它们聪明又简单。像这只狐狸,一开始是很谨慎的,知道我不会伤害它,就赖上我了。”张川柏语气无奈。 如果不是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这无奈更可信。 他又炫耀小美和花花捉贼的壮举。 “动物还能帮助破案呢!狄兄将来有需要,可以养几只助手。” “破案?”狄仁杰不明所以。 我为什么需要破案? 小张三奇奇怪怪的。 …… 第一缕晨光照进屋内。 张川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坐起,“阿翁!我起了!” 哦,不是在来家。 来翁催起床,会把鸡捉到小三郎的床边打鸣! 让他养成闻鸡起舞的习惯。 张川柏练武的时候,狄仁杰在一旁好奇地看。 “你练得很认真,将来要从军吗?”狄仁杰问。 “从军这种事,要看有没有被征兵,练着有备无患。” 张川柏擦了擦汗,“主要是,我能活个两百年,不多学一点,漫长的人生多空虚?” 狄仁杰迟疑片刻,小声问:“你下凡的时候,定好了飞升的日子?” 否则怎么能预测寿命? 张川柏:“……我猜的。” “我懂。”狄仁杰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你是给神仙种树的童子嘛! 这已经不是秘密。 张川柏是个间歇性话痨,遇到好的听众,就能叨叨叨说个不停。 新认识的朋友狄仁杰,竟然很会捧哏,他说得更快乐。 “硫酸镁的第三种功能,要用到毛皮。我得去一趟来家,取几张动物皮。” “处理毛皮?”狄仁杰问。 “你猜到了?”张川柏高兴地解释,“前段时间,来家阿翁教我硝制皮毛。 我猛然想到,用硫酸镁不是更好?可使皮革更加柔软。 像猪皮、羊皮,用硫酸镁处理过,做成皮衣靴子更舒服和耐穿。 做一种东西,有三种用途,是不是一箭三雕吗?” 狄仁杰点头:“是一举多得。” 张川柏小小的脑袋里面,到底装着多少东西! 这种智慧和能力,难怪被皇帝誉为祥瑞贤才。 …… 既然狄仁杰还要住些日子,鞣制皮革的实验不着急。 张川柏先去跟李善、卢照邻汇合,带狄仁杰一起去拜见夫子。 李善小声问:“这位狄郎君,莫非也是宰辅之才?” “你也知道?”张川柏眼睛圆溜溜的。 李善笑道:“你这么热情,又主动邀请人到你家住,我不得不怀疑。” “大师兄此言差矣!我对所有朋友都热情。我第一次见到你,不是也邀请你到我家住吗?” 李善怔了怔,好像是这样? 他凑近,轻声耳语:“莫非,我也是宰辅之才?神仙有没有说?” 张川柏煞有介事地摸摸不存在的胡须,“神仙说,令郎很有名。师兄啊,将来还请令郎给我写一篇《赠张三叔》……要他亲笔!” ……北海太守李邕,还是大书法家呢! 三郎的话,李善相信了。 他的神色复杂。 自己有名好,还是儿子有名更好? 卷自己还是卷儿子? 因张三郎的一句话,李善将来对儿子高标高要求,把儿子卷成麻花,那是后来的事了~~ 卢照邻在跟狄仁杰寒暄。 “赵兄去了郑王府做典签,不知他在那里是否适应,我们都很牵挂。” ……言下之意,郑王好不好相处,会不会欺负人? 狄仁杰说:“郑王是贤王,赵兄多才多艺,想必在郑王府如鱼得水。” “说得也是!赵兄去到哪里都有朋友。”卢照邻放心了。 师兄弟们私下议论,以赵兄一回生二回熟的本事,到了蜀地都能跟竹熊拜把子。 说不定已经跟郑王称兄道弟了。 郑王是皇帝的弟弟,四舍五入,赵贞固就是……? …… 走进典雅清静的曹夫子家,见到一百零一岁的曹夫子,狄仁杰眼中的惊讶藏都不藏不住。 他脱口而出:“夫子真健朗啊!” 一百多岁的老人,目光明亮,还能跟学生一起读书、尝试新的事物。 不仅仅是身体年轻,心态更年轻。 曹宪和蔼地说:“我跟你们这些少年郎在一起,仿佛年轻许多岁。” 狄仁杰见礼之后,将自己积累的各种问题问出来。 好学的少年郎,最得老夫子的喜欢。 曹宪耐心回答狄仁杰的问题,见狄仁杰触类旁通、理解能力超强,不禁看向自己的三个学生。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自家的弟子是英才,小狄郎君是人杰。 张川柏读懂了夫子的眼神,跟两位师兄眨眨眼睛:夫子说,狄郎把你们比下去了! 李善和卢照邻回了他一个眼神:把你比下去了! “读《春秋》,要读《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共五十二卷。春秋微言大义,亦经亦史。 吾观狄郎,品性高洁有大义。你们三人,要见贤思齐。”曹夫子说。 三个弟子站起聆听训导。 李善和卢照邻:……夫子很欣赏狄仁杰! 狄郎真的把我们比下去了? 张川柏微笑:夫子看人真准啊! 咦? 莫非狄仁杰官场生存的智慧,就是“大义”? 狄仁杰谦虚:“曹门三杰在此,我如何敢称贤才?还请三位贤才指点我!” 李善懂的典故多,可以参与讨论。 卢照邻和张川柏默默听。 他们还没有开始读《春秋》,听夫子和狄仁杰问答,觉得那些故事都很有趣。 所有知识都是有趣的! 狄仁杰请教完,就轮到李善三人请教近日的困惑。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对于好学的人来说,跟名师上一堂课,比吃一顿美味珍馐还要心满意足。 是一种由内至外的畅快淋漓! 从曹家告辞离开,他们还在热烈讨论《春秋》、《文选》,引申各种典故。 至于在曹家吃了什么点心,喝的茶加了什么佐料? 谁记得那些啊! “我最近常常做一个梦。”张川柏忽然说。 “梦见什么?”李善和卢照邻齐声问。 “我梦见我在考试,一门接一门,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历史、地理、政治……梦里的考生真辛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其他我都理解。鹰语是什么?驯鹰的?”狄仁杰问。 张川柏说:“确实是一门鸟语。实不相瞒,我连化学都懂,这鸟语却学不进。” 第186章 摸鱼我是专业的 在梦中学习就罢了,竟然还要在梦中考试。 还一场接一场。 这是什么可怕的梦! 师兄们看张川柏的眼神变得同情,这就是做神童的代价吧! 张川柏仰天长叹,“我要摸鱼!摸鱼!” 何以解忧,唯有摸鱼。 …… 去年官田尝试养禾花鱼,发现鱼粪可肥田,水稻长得更好。 今年,跟风养禾花鱼的人更多了。 张川柏一马当先,挽起裤脚,跳进稻田里。 水凉凉的。 凉水养的禾花鱼,肉质才细嫩鲜美。 “唉呀!有鱼儿咬我的脚!” 酥酥痒痒的,感觉非常奇妙。 李善和卢照邻去年已经捉过一次禾花鱼,自认比张川柏有经验。 但是这些鱼灵活极了,刚要伸手去捉,就像箭一样溜走,溅起的泥水弄得他们满身满脸的泥点子。 张川柏敏捷多啦! 去年刺猹的时候,他习武未久,扑了一个空,摔得满脸寒瓜囊,一直引以为耻。 今年经过特训,他是射粽子第一,捉鱼也不在话下。 他弯着腰,眼睛紧紧盯着水面,双手慢慢插入水里,轻轻靠近鱼。 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 一条禾花鱼在他的手里活蹦乱跳。 “哈哈!” 鱼鳞在秋日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张川柏的脸仿佛也在发光。 他瞬间想到十八种禾花鱼的做法。 狄仁杰观察了一会儿,小心翼翼踩进软软的水田里,学着张川柏的样子,寻找猎物。 有一条鱼游了过来,他猛地伸出手,用力一抓……鱼灵活地溜走了。 “不急。” 他自言自语,继续尝试。 不远处,张川柏哈哈笑着,将捉到的鱼一条条甩进鱼篓。 “田家邀客启荆扉,曹门三杰扶醉归。秋入清湘饱盐豉,禾花落尽鱼儿肥。” “南边一些乡村,有谚云:禾花鱼下酒,见者不走。每年捉禾花鱼时,见者入席,喝酒吃鱼,全村人一起热热闹闹吃席。” 张川柏说着种种传闻。 历史典故,他知道得不如李善和狄仁杰多,但是各种或真或假的传闻,他知道得最多。 “真的?”卢照邻问。 “当然是真的!”张川柏声音响亮。 就算是编造的,也没有关系啊! 古人杜撰得多了,独我杜撰不得? 独乐乐不如与众乐乐。 吃鱼要人多,捉鱼也要人多,才热闹又喜庆。 附近的稻田里,其他人家的小孩子也在摸鱼。 张铁柱大声说:“去年我家的禾花鱼熏干了,一直吃到元日呢!鱼干比新鲜的鱼还好吃!” “柱子会吃啊!”张川柏夸赞,“若是有花椒、茱萸一起腌制,带着麻辣味,更香呢!” “别说了,别说了!阿黄都垂涎三尺了!” 阿黄在田间蹦来蹦去,着急地“汪汪”叫。 它馋是馋,可是吃鱼真不是它的长处……村里的喵喵军团,才是摸鱼盛事最大的受益者。 左邻右舍的小儿们笑着忙碌,对张家的新客人不是很好奇。 只要张三郎不把皇子带来摸鱼,他们都不会好奇~~ “老大,你上次不是带着越王打稻谷吗?怎么不带他一起摸鱼?”张铁柱问。 “大王说,不想扰民。”张川柏说话间,又捉到一条肥肥的鱼。 李贞不是怕扰民,是怕被人弹劾扰民。 太子和魏王之间气氛紧张,连带做弟弟的,都得缩着脖子小心谨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狄仁杰听着张铁柱的话,以为张川柏跟越王是一起摸鱼打猎、穿一条裤子的朋友。 他不知道,张川柏跟李贞也就见过几次。 …… 张家三兄弟又成了泥猴儿,和新泥猴儿李善、卢照邻、狄仁杰一起,抬着鱼篓满载而归。 狄仁杰的随从欲言又止。 自家郎君,竟然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来江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禾花鱼焖、清煮、煎、蒸都好吃,尤以瓦罐煨煮最佳。”张川柏甩着身上的泥点子,兴高采烈。 “三郎,你这么会吃,将来去光禄寺为官吧!”张远志说。 “光禄寺?”张川柏目光一亮,“主意不错啊!” 在大唐,皇宫里的御膳由尚食局负责。 而光禄寺负责祭祀、朝会和宫宴等。 比如正旦大朝会后,皇帝宴请群臣;又比如有外藩使臣来,皇帝设宴邀请。 这些大宴席都由光禄寺负责操办。 李善说:“师弟习武那么辛苦,将来还是征战沙场,一刀一枪搏一个封妻荫子。” 立军功封爵改换门庭,不比去光禄寺操办宴席好? 张远志反对:“上战场多危险啊!我听闻,能当光禄卿的都是皇帝的心腹!那才是好官职呢!” 他在太医署吃过很多瓜,光禄寺珍馐署的官员家里,有各种宫宴“剩下”的食材。 对于田舍郎来说,珍馐非常有吸引力。 当上这个官,小三郎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听着他们议论,狄仁杰问:“张三郎,你将来想做什么?” “陛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张川柏毫不犹豫地回答。 很好。 不用争论了。 兄长们沉默片刻,都笑了。 就是这样啊! 咱们小三郎最敬仰陛下! …… 禾花鱼出田,户户飘香。 禾花鱼小火慢煎,加热水炖煮,炖得鱼汤奶白奶白的。 汤开鱼熟,左邻右舍的狸奴都跑来满院子打转,处处都是喵喵声。 狐狸小美第一次被那么多狸奴包围,躲在小屋里瑟瑟发抖。 犬和猫,是天敌啊! 少年郎们各自梳洗干净,往餐桌前跑,脚步都不觉地加快! 张衍邀请了曹夫子来家里吃禾花鱼。 “孩子们捕的鱼,一定要孝敬夫子!” 曹宪笑眯眯的,脸上泛着红光。 鱼汤飘散着阵阵白雾,又有姜、葱、茱萸的香味弥漫,让好吃的老夫子胃口大开。 有时候他觉得,上天让他遇到小三郎这个弟子,就是想让他吃多一点。 “喵喵~~”张川柏兴奋得发出猫叫声。 猫语,他是专业的! “我听闻,闽地的一些地方有禾花鱼节。各家拿出自己的厨艺,比赛鱼的做法。将来我若做县令,也办这个节!” 吃着禾花鱼,张川柏看上了崔珏的位置。 “传闻你知道的最多,想一出是一出的。”张衍无奈笑道。 小小三郎,年纪不大,野心不小。 只是吃一顿禾花鱼,就一下子想做县令,一下子想做光禄卿! 再飘一飘,你是不是想做宰相了?! 第187章 大郎长大了 城边鱼市人早行,水烟漠漠多棹声。 晨雾中,运河边的鱼市琳琅满目。 唐诗“晓日提竹篮,家僮买春蔬。青青芹蕨下,叠卧双白鱼”,说的是春日买菜的场景。 秋日没有双白鱼,诗可以改成“青青葵?下,叠卧禾花鱼”啦~~ 买菜的人中,除了大户人家的家僮,也有最普通的百姓,在喧闹的鱼市买第一船美味。 张川柏带着狄仁杰在卖鱼。 今日,他们是卖鱼郎! 扎扎跳的河鱼河虾,让人目不暇接,陷入选择困难,一篓篓个头不大的禾花鱼并不显眼。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清晨的鱼市。”狄仁杰望着来往的行人、听着高高低低的砍价声。 “所以我带你来体验一下。”张川柏笑眯眯的。 像狄仁杰这种高官三代,别说卖鱼,连买菜都不会亲自去。 有人走过来问:“小神童的鱼肥肥的,怎么卖呀?” “咦?是上官府的人啊,你家小郎君在国子监读书,也放授衣假,他回来没有?” “没有!我们小郎君很忙,难得回来一次。” 上官仪和上官纯父子很少回来江都,只留着两个看房子的老仆。 正说着,又有几个人过来,张川柏边闲聊边卖鱼。 他认识的人不少呢! “买多些吧!吃不完的晒鱼干、做糟鱼都好啊!”小三郎脆生生地吆喝。 “是小神童亲手捕的鱼吗?” “是啊!我和师兄们,还有这位狄郎一起捕的!” “那我们得多买一些,沾一沾才子的才气!” “多谢!多谢!” 张川柏高高兴兴,能够用劳动创造美好的生活,是一件幸福的事! 客人多了忙不过来,狄仁杰也帮着一起卖。 置身鱼市中,空气中都腥味。 可是在这样的热闹中,又有一种欢快的生活气息。 把带出来的一筐鱼卖掉,张川柏抱着装钱的罐子,和左右摊位的人一起回家。 这些也都是乡亲们。 “三郎,你家养的鱼多,要卖好多天吧?”张大河问。 “夫子家里子孙满堂,我要送一些;越王府贺兰法曹的娘子怀孕了,听说多吃鱼对胎儿好,也跟我买一些; 淳于叔帮我卖给城里食肆,又去掉一批。还剩一些,我娘腌制鱼干。” “这样多省事!”张大河满脸羡慕,“你也帮我们寻几家大客?” “行啊!只是批量卖,价格会低一点。”张川柏如实说。 张大河等人商量了一下,有的选择零卖,多挣几个钱。 有的选择批量卖,省事。 捉了禾花鱼,就要割稻谷了,节省人力很重要。 …… 张川柏带着两位师兄和狄仁杰,走在稻田边。 “官田里种的牙稻,是一种细长的米,给官员做禄米……你们阿耶都当官,家里常吃的就是牙稻吧?” 禄米獐牙稻,园蔬鸭脚葵。 牙稻是“鼠牙米”的一种。 “这些,我们却不曾留意。”师兄们说。 谁吃饭还关注品种啊! “还有人种红稻和黄稻,也是晚稻,我带你们去看。”张川柏小犬识途,在最前方带路。 秋雨几家红稻熟,野塘何处锦鳞肥。 万木已清霜,江边村事忙。故溪黄稻熟,一夜梦中香。 “这两种都是九月成熟的。还有一种珠稻,是十月底成熟的。” 年年十月暮,珠稻欲垂新。 唐代的水稻,品种还挺多的。 有的品质优秀,产量却不高。 比如“玉粒”、“香稻”等,作为贡米进贡。 张川柏想过改良品种,培育高产又好吃的稻种,但是……杂交水稻的难度太高了! 还不如想办法,将宋代才引进的占城稻提前带回来。 师兄们听着张川柏讲水稻品种、产量,奇奇怪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张川柏说:“你们知道得详细些,写田园诗才能更细致、感情更真挚啊!” 卢照邻点点头:“师弟言之有理。” “霜稻”、“蝉鸣稻”、“珠稻”、“玉粒”、“红莲稻”…… 将这些嵌入诗中,可以在那些五谷不分的人面前,装一波大的! …… 张远志带了一篮禾花鱼去甄医师家。 甄玉正在剥板栗,看了一眼张远志:“你帮我把鱼杀了,我在忙呢!一会儿你带些板栗回去。” “你去捡板栗了?”张远志问。 “我舅舅家种了几棵板栗树,给我们送了一筐。等收完稻谷,可以去捡橡子。你快帮我杀鱼!这么多的鱼,我才不要造那么多杀孽。” “哦!” 张远志应了一声,熟门熟路到厨房拿出砧板和刀,又打了一盆水,蹲在院子里杀鱼。 他内心嘀咕,杀一条鱼是杀,杀多条鱼也是杀,有什么区别? 师妹不想杀鱼,还讲歪理! “长安城的小娘子,穿什么花样的衣裳?” “我没留意。” “我给你做的蘑菇散,有的是致幻的,有的是剧毒的,你没有乱用吧?” “说起来,师妹哪里找到那么多种毒蘑菇?有一种是幽州产的吧?” “是啊!”甄玉得意地笑道,“我拜托小卢,请他的家人帮忙找的。” 师兄妹二人分别多日,却没有生疏。 甄师娘也在家,看阿玉和远志一起杀鱼、剥板栗,讲长安的新鲜事,心里很高兴。 两家已经定亲了,她愿意看到小儿女和睦相处。 甄玉和张远志没有什么不自在,他们太熟悉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 张远志还记得,小师妹三岁还尿裤子的糗事……尿流到他的新鞋子上。 记忆犹新。 忘不了,真的忘不了。 张远志杀好鱼,收拾干净砧板和刀,装着一篮子板栗回家。 “阿娘,我们煮板栗饭!师妹说,放几片腊肉在饭上,能香掉鼻子。” 吴秀笑道:“你真是一点不见外。人家剥了老半天,你直接带回家。” “我也给师妹杀鱼了啊!”张远志理直气壮,“等我有空,我去帮她剥板栗。” “你哪里有空?忙完这几日,你又要回长安了。”吴秀怅然。 孩子们又要远行,当阿娘的心里浓浓的不舍。 …… 张川柏带狄仁杰割稻谷的间隙,做了硫酸镁鞣制皮革的实验。 还送了狄仁杰一瓶硫酸镁。 “除了做化肥、治蚊虫叮咬、鞣制皮革外,镁盐还有什么功效,请狄郎研究。” “我若发现新功效,会给你送信。”狄仁杰说。 张川柏眉开眼笑,一回生二回熟,又多一个常书信来往的笔友啦! 第188章 吃蟹喝酒话朝政 张川柏取兽皮时,带狄仁杰一起去江都来家。 于是,狄仁杰见识了来家三老对张川柏的教育方式。 “考一考你,斩首的要素是什么?战场上,有时要割下敌人的头颅,你可别把刀卡住。” “这个我会!”张川柏目光一亮,“经常砍头的都知道,在第三颈节处用巧劲一推,就能利落地把头砍下。” 哈哈! 甄医师教过! 这题难不倒我。 “砍完人之后,要顺手做什么?” “经常杀人的都知道,砍完人之后,一定要擦拭掉刀剑上沾染的血。如果血干在刀鞘里,下次可能连刀都拔不出来。 如果没时间慢慢洗刀,就用死者的衣服擦血。如果用自己的衣服擦,还得洗衣服。“ 想一想,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半夜蹲在河边用捣衣棒拼命捶衣服,不是很好笑吗? 张川柏回答得头头是道,听起来是个经常杀人砍头的。 来家三老微笑点头:“你记得很清楚!等你大一点,我们带你去杀大的猎物。” “杀什么?”张川柏瞪大眼睛,“熊?大虫?” “猪。”来大笑着说,“你学会杀猪,就算不能当官,还能做一个屠夫。” 做屠夫好啊! 比寻常人家吃得好! 张川柏:“……好像也不错。” 吃饭的本事越来越多了。 …… 一家团聚的快乐时光过得飞快。 张远志、张京墨和狄仁杰走之前,张衍搬了一篓螃蟹回来。 “请曹夫子、来家阿翁、甄医师还有你们的师兄弟来吃!” 离别的伤感,被螃蟹冲淡了。 一个朝代进入兴盛期,就会越发讲究饮食。 唐人爱吃螃蟹,从各种歌咏吃螃蟹的诗就可以看出来。 充盘煮熟堆琳琅,橙膏酱渫调堪尝。 把新鲜橙子的果肉挖出,加一点细盐,捣烂成泥,就是“橙齑”,吃螃蟹最好的蘸料。 张家要请客,把螃蟹和橙齑都准备了。 即便是狄仁杰看了,也得说张家会吃……有底蕴的人家才会吃,扬州张氏是阔过的。 张川柏忙忙碌碌,鼓捣出另一种蟹的吃法—— 把螃蟹拆开,剥出蟹肉以及蟹壳内的黄膏白脂。 蟹肉与蟹膏拌在一起,填回壳中,浇入调味汁蒙上一层面糊,放锅里炸熟…… “这是岭南的吃法,称为蟹毕罗。” 卢照邻笑道:“之前重阳节你在我家吃饭,说有机会给我们做蟹毕罗,就是这个啊?” “师兄尝尝吧!比清蒸蟹好吃呢!” 小孩子当然喜欢油炸的食物啊! 搭配快乐水,就是热量满满快快乐乐! 李善看他们吃得高兴,忽然说:“吃了螃蟹,要写诗吧?三郎的兄长、狄郎君要远行,我们还要写送别诗。” 卢照邻微妙笑道:“师兄若是要写诗,我是没意见的。” 全江都都知道,曹公的大弟子不擅诗赋! 李善笑容一僵,连忙说:“不写不写!吃东西的时候写诗,食不知味啊!” “哈哈哈!”卢照邻和张川柏开怀大笑。 狄仁杰忍俊不禁……新结识的几个朋友,都是纯良真性情的人。 可以深交。 少年人用快乐水配螃蟹,长辈用酒。 盛世大唐从骨子里浸润着美酒的醇香,关于酒的诗实在太多。 家常喝的,是便宜的浊酒。 酒的度数不高,那些会须一饮三百杯的豪客,考验的不是酒量,是胃容量呢~~ 年满十六岁的张远志被允许坐大人那桌,举杯向父母、师长辞别。 张京墨还要坐小儿那桌,眼巴巴地看着像大人一样的长兄。 “我也想快点长大。”小道童叹息。 张川柏、卢照邻、李善齐齐点头:“谁说不是呢!” 长大了就能一人一驴仗剑走天涯,也可以为官造福一方。 他年我若为宰相,让大唐更鼎盛! “咦?狄兄如何不言?”张川柏问。 狄仁杰只是微笑。 他并不是那么希望长大。 …… 张远志和张京墨背着行囊,走出家门。 张衍和吴秀挥挥手,低下头,眼眶湿润。 要想孩子们有出息,就要舍得放手。 张川柏和师兄们一起到运河边,折柳相送,看着兄长和狄仁杰乘的船悠悠远去。 此去长安,不知多少里。 他也想长安了。 想长安的家,想禅定寺的素斋,也想带着他解锁大唐名菜的李九郎。 娶了妻子的李九郎,还会记得江都的张三郎吗? 今年以来,李九郎的信越来越少啦! 李善和卢照邻见张川柏满脸不舍,一左一右拍拍他的肩膀:“还有我们呢!” 小三郎,你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兄长啊! 只要你愿意,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张川柏心思回转:“我舍不得师兄们,才没有跟着去长安。” “才不是!你是舍不得家里的鸡鸭猪牛驴,还有那只狐狸!”师兄们取笑。 谁像张三啊,给家里的动物都起名字! “走了!去见夫子!今日要讲什么?”张川柏精神抖擞地走在前面。 莫愁前路无知己。 男子汉大丈夫,要适应离别。 “讲政务。”李善说。 夫子不仅教弟子们读书,也会讲政务。 …… “今年朝廷下令,将死囚流放西州,你们是知道的。自从朝廷平定高昌后,每年征发一千多士兵驻守那里。 这一千多人破产置办行装、远离故土。流放的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对驻守没有帮助……” 曹夫子从时事说起,讲治理国家的策略。 他没有当过宰辅高官,但是他活得久,送走了几个朝代。 活得久见得多,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 张川柏若有所思,“现在朝廷最重要的,就是军务吧?” “是也不是。”曹宪缓缓道,“军务很重要,但大唐不惧怕周边的敌人。朝廷的人心稳定,是现在最重要的。 朝廷诸公都是当世人杰,齐心做事,无论内政还是外战,有何解决不了的呢?” 卢照邻低声说:“九月,陛下任命郑国公为太子太师,还说了一番话,想必众人的心思该稳定了。” 郑国公就是魏征。 魏征上奏表推辞,说自己病了,难堪重任。 皇帝说:汉高祖险些废掉太子,仰赖商山四皓才保住太子之位。我现在信任你,就是这个意思。你生病了,可以躺在床上辅佐太子。 话说得很明显了,皇帝没有废太子的心思啊! 为了稳定人心,这番话也被刻意传开。 张川柏摸摸下巴:“嗯……我去官署学猫语,见崔明府在弹琴,乐声悠扬惬意,不像前些日子般忧心忡忡。” 李善左看右看:“你们知道得这么多?” 明明是一起摸鱼割稻谷吃螃蟹的……三郎连崔珏的心情都知道? 原来,就我一个人是真的摸鱼?我没有当官的天赋吗? 第189章 我选择跑路 曹夫子的朝政课,历来是让学生设身处地,想自己若处于某个位置,该如何做。 如果想不到,就去翻书,看看古人是怎么做的。 “假如你们是太子的属官,现在应该怎么做?”曹宪出题。 他不用学生们立刻回答,给学生认真思考的时间。 “我们去看书?”张川柏说。 夫子这里有很多书! 比张家多得多! “去吧!”曹宪和蔼地摆摆手。 他这几年,已经开始整理藏书以及自己的手稿。 他着的书都要留给大弟子李善,由李善传承训诂学。 以阿善的性情,钻研学问、着书立学,必能有一番成就。 若是进入官场,恐怕要多受挫折。 …… 李善和卢照邻看《汉书》,翻汉朝的皇帝要废太子时,东宫官员如何应对。 以史为鉴! 张川柏本来也想看史书,却鬼使神差地拿起一卷《孟子》,开卷就看到: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东宫左庶子张玄素上书规劝太子,太子不仅不听还非常厌恶,赏了他一顿马鞭,险些将他打死。 李承乾让人刺杀太子詹事于志宁的案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给李承乾做属官,有生命危险。 阿黄的命也是命啊! 君主视臣如草芥,我该如何? 我先跑为敬。 张川柏本身也不赞成“文死谏”…… 某个叫贾宝玉的美男子有一类歪理,大概意思是:文官死谏成全自己刚直不阿的名节,却置君主于不仁。 简直用心险恶。 某个角度来说,李承乾的坏名声,就是被属官们一波一波的直谏,传得天下闻名。 “师兄们,我先去答题了。”张川柏放下书,先去找夫子。 他一交卷,师兄们都加快翻卷的速度。 要学习谁呢? 于志宁?张玄素?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一堂朝政课上完,曹宪又将李善单独留下。 张川柏和卢照邻走出曹家,嘿嘿笑:“夫子留下大师兄,又要给他增加功课了?每次都是这样。” 卢照邻笑道:“不知道师兄这次答了什么……夫子让他关起门练王右军的书法,说是磨一磨他的性子。大师兄还要磨?他是我们之中最稳重的。” 张川柏猛地想到,李善的儿子,大书法家李邕,初学王右军,而后形成自己的风格。 曹门弟子,是传承王羲之书法的? “我觉得,夫子想大师兄走名士之路,书法肯定要出众。我们也要认真练啊!不然将来一手字拿不出手,岂不是丢夫子的脸?” “我每天都有练字,倒是师弟你,杂事太多了!”卢照邻拍拍张川柏的肩膀,笑眯眯地走远。 …… 既然放学了,张川柏就不去复盘功课。 他连蹦带跳地回到家,推开家门,觉得家里安静得让他心闷。 不久之前,兄长们还在家,禾花鱼扎扎跳,新稻入仓,处处是丰收的喜悦。 小黑拉磨都拉得冒烟。 转眼间,兄长们离开家了,家里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小美刚刚跟花花打了一架,听到小三郎唉声叹气,从树上跳下来。 “嘤嘤~~”我赢了!我终于扳回一局! 你这个两脚兽,快为我欢呼,不许叹气! 张川柏抱起胖狐狸,嘟囔:“你怎么长那么胖啦?人家会说你不是狐狸犬,是狐狸猪。” “汪汪!!”你才是猪,你是两脚猪! 有一只比手划脚的小狐狸吵个不停,张川柏的种种莫名伤感渐渐消散。 “今天我们不学《论语》,学《孟子》吧!” 小美龇牙咧嘴,子曰,我不学其他人的话! …… 张川柏打定主意,除了练武,抽出更多的时间练字。 张衍却说:“你若有空,随我到安置新落籍百姓的村庄看看,现在都在忙着开荒。” “他们配不配合?”张川柏问。 “当然配合……开荒的地,就是分给他们的。只要真的有田有地,谁不想安居乐业呢?” 均田制实行以来,最大的问题就是,百姓名义上获得了授田,而实际上没有田。 既没有田,还要纳租庸调,百姓能不跑? 脱籍做游民,躲到世家大族的庄园做隐户,或是逃去更偏远的地方……都只是为了活下去。 “现在皇帝重视编户齐民,发下敕令。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江都这里,是按律执行的。” “崔明府是个好官。”张川柏说,“任何一项政策,都需要基层的官吏去实施。就怕好好的政策,被唱成了歪经……所以也有人说,国家治理,最重要的是吏治。” 张衍诧异:“又是梦中神仙教的?” “是夫子教的。” 张衍高兴地说:“夫子教得好啊!” 这样的高度,是寻常人家没有的。 这就是名师出高徒! …… 初唐本来就是气候史上的温暖期,秋冬的江都,人们还能在田野劳作。 新落籍的人分成几个小组,有的用土坯、茅草、树木盖房子;有的清理荒地上的杂草石块;有手艺的,则在制作农具。 他们本来是不安的。 担心官府把他们骗回来充做官奴。 只是看在通阴阳崔明府和神童三郎父亲张衍的名声,冒一冒险,准备事态不对再次跑。 现在,张主簿和神童小三郎,不怕脏不怕累,带着他们堆肥! “烧土粪法,我已经讲过了。现在积累一些粪便,可以加入一些石灰,高温催肥。这样做的肥,能杀死虫卵,作为基肥使用,提高新开荒的地的肥力。大湖边有沼泽,可将淤泥挖出来做肥。” 这些事,有的人懂,有的人需要点拨。 也有人问张川柏最擅长的“化肥”。 张川柏也一一耐心解答…… 尿素类氮肥,需要熟石膏和人尿;氨水需要鲜牛粪和黄豆粉;磷肥需要蛋壳骨粉。 显然,新落籍的人缺乏原料。 要做大量的肥料,不是一头牛拉的就够用。 现在唯有就地取材。 众人听了张川柏的话,又各自忙碌。 张川柏骑着小黑回家时,被人喊住了。 一个汉子大声说:“张郎君等等!我挖淤泥的时候,挖到的一个老鳖,送给你!” 鳖被古人视为珍馐美食,《诗经》中说“炰鳖脍鲤”。 “我不能收。”张川柏看着憨厚的汉子,“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请张郎君收下!我阿耶阿娘说,张郎君辛辛苦苦带我们堆肥,是为我们好!” “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张川柏话未说完,汉子将绑着大鳖的草绳挂在驴身上,跑得风驰电掣。 好像背后有什么追着。 第190章 文散官小三郎 猛地被人塞了一只大王八,张川柏反应不过来。 又有些感动。 从力所能及的事做起,帮助更多的人,也能给自己带来快乐。 “既然这样,我要想想怎么吃这只鳖了!” 灿烂的晚霞如绚丽多彩的锦缎,在天空中肆意铺展。 张川柏带着额外的收获,高高兴兴地哼着歌:“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小黑喘着气:你唱这首歌,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一天天的,我都踏遍江都了! …… “阿娘!我们今天煮鳖肉!这可是难得的珍馐!”一进门,张川柏就宣布好消息。 “真的是鳖?你哪里换的?”吴秀惊讶地问。 “是人家送的!” 张川柏说了方才的事。 吴秀怔了怔,“那要好好感谢人家啊!人家刚刚落户,吃的穿的什么都缺。” “我认得他家,改日拿些米粮过去。” “这就对了。你想怎么煮?”吴秀笑道,“你若给这只鳖吟一句诗,我就将它做好吃。” 自从端午节后,吴秀就特别喜欢听才子三郎吟诗。 凡有井水处,都唱三郎诗。 阿娘想着就骄傲! 这一次是打趣,谁会给鳖作诗呢? 张川柏牵着小黑往后院走,昂首挺胸:“新粟米炊鱼子饭,嫩冬笋煮鳖裙羹。” 做法都给出来了,嫩冬笋炖鳖。 北风乍起,谁能拒绝一锅热腾腾的甲鱼锅呢! “真有人给鳖作诗?”吴秀震惊,“这是纪念自己吃了什么好菜?” 她一边说,一边将鳖带去厨房。 一般的人家,连怎么杀鳖都不知道…… 正如老鼠拉龟,无从下手。 但吴秀知道怎么做。 张川柏喂了小黑,也跑过来帮忙:“家里没有冬笋,有笋干吗?热水泡发一些笋干炖煮吧!” 这是比较简单的做法,取一个鲜字。 有一道宫廷名菜鳖蒸羊,据说是春秋时齐桓公的近臣易牙发明的,鳖与羊合蒸,鲜美无比,腥膻全无。 为了吃一只鳖,还得买羊肉来配,张家就算买得起,也不会这么铺张。 “不用笋干!家里还有一些蘑菇干。我放麦豉豆酱一起烧,再放干蘑菇进去,小火煨熟,想必也很香。”吴秀自有安排。 家常菜的特色,就是没有菜谱。 家里有什么,就用什么煮。 油盐放多放少,全凭一个手感。 “好!阿娘做饭菜,家里的牲畜都由我来照顾!” 张川柏煮猪食喂猪、将母鸡赶回鸡圈。 跑进跑出时,他总是往煨鳖鱼的瓦罐瞄几眼。 这副孩子气的模样,让吴秀暗暗好笑……外人传说小三郎多神,实际上还是小孩子啊! 饭菜上桌,见阿耶阿娘动筷子,张川柏立刻夹起一块鳖裙边。 鳖的精华就是裙边,古人诚不欺我! “好七!阿娘烧的菜就是好七!”张川柏大口大口吃肉。 “你慢慢吃,别弄脏衣裳。要不要给你围一个小孩襜衣啊?”吴秀笑着问。 襜衣就是厨房围裙,小孩子用的,就是围兜兜啦! “我才不要!我是大孩子了!”张川柏反对。 张衍笑道:“三郎是大孩子,帮了我很大的忙!那些游民,有的是犯了事逃籍的,跑回来也是桀骜不驯。 这些刺头,自己不干活还影响其他人。但他们都愿意听三郎的。” “这是为何?”吴秀问。 “一来,三郎是皇帝确认的神童;二来,三郎这样的小神童都动手干活,他们还好意思躲懒吗?” “还有这样的人啊?我都没察觉。”张川柏说。 没察觉是好事,证明事情解决啦! 吃肉肉! “鳖裙真好吃,要是天天有得吃就好了。”张川柏得陇望蜀。 “不用想了……既然是珍馐,偶尔吃一顿已经是运气。”张衍笑道,“这一大瓦罐,够我们吃两顿了,难道还不好吗?” “知足常乐啊!”张川柏连连点头。 内心还是暗暗期待,挖淤泥的人挖出更多鳖鱼。 不是他吹牛,御厨做的菜,真的未必比得上阿娘! …… 小三郎吃一顿饭都想到君主,长安城的君主也想起他。 张川柏给李九郎最新的一封信,讲的是硫酸镁的多种用途。 江都令崔珏也通过奏疏的渠道,正式向朝廷汇报。 首先,硫酸镁作为肥料,适用于水稻、胡麻等重要的大田作物; 其次,硫酸镁还能鞣制皮革,在北方牲畜多的地方,有重要作用。 至于药用,暂时看来不是很重要。 “衣食,都是重要的民生问题。” 大唐的天子,就要解决子民穿衣吃饭的问题。 接下来,要去探查各地的菱镁矿了。 张川柏非常贴心,讲了菱镁矿跟各种矿石伴生,减小官府的探查难度…… 这不是凡人能够知道的,必然是神仙才知道。 李世民沉吟:“这一次,朕该如何奖励张三郎?” 之前给张川柏奖励了布帛和钱,赐了豪宅,还允诺其将来入国子监……甚至说,若张川柏表现好,可以在国子监为官。 再要给奖励,除了钱财,就只能授官。 但张川柏还太小。 咦? 也不是不行啊! 散官,无实际职务,但是有品阶,属于荣誉性头衔。 在地方上是名士阶层、意见领袖。 没有职务就意味着无实权,不用当差做事。 但散官有一份“正俸”,也是食君之禄。 英明神武的皇帝李世民觉得,像张三郎这样忠君爱国的小郎君,应该吃一份俸禄。 这是一种象征! 唐代的散官提升难度很大,由最低级的将仕郎(授从九品下),一步步往上爬…… 至少需要十几年甚至是三十年的时间才能熬到朝散大夫(授从五品下)。 凡是五品以上的散官,一般都是有很大的功劳,皇帝特恩加授。 曹宪身上,就挂着一个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头衔,被人尊称“曹大夫”。 给张川柏授几品呢? …… 李治得知皇帝要给张川柏授文散官,高兴得连连夸“阿耶英明!”、“阿耶最好”! “给你的小友授官,阿耶就最好了?”李世民挑眉笑道。 小雉奴成亲了,还是跟阿耶最亲的耶耶宝啊! 让朕如何不偏心! “阿耶永远最好!”李治高兴地鼓掌,“让张三郎食君之禄,给天下人一个好的典范!只要勤于王事、忠君爱国,小儿郎也能当官!” 谁说散官不是官? 荣誉头衔,才是最难得的! 没有荣誉的人,根本无法获得这种殊荣! 他笑眯眯地说:“既然是做典范,就不好是最低的将仕郎。给张三高一点的官阶吧?” 李世民忍俊不禁……儿子真是喜欢远方的朋友啊!主动帮着提品阶! 第191章 三郎是几品官 张川柏骑着小毛驴招摇过市,许多人都知道,张家的神童又去开荒了。 有人说:“他那么小的一个,懂什么开荒?” “阁下一定是孤陋寡闻,才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咱们江都神童,是农业神童! 张川柏溜达几日,被来家阿翁逮住了。 “我们给你准备了年考。”阿翁明明须发花白,说出口的话却很不慈爱。 张川柏觉得自己还没歇歇脚呢,就要去考试。 将小毛驴带回家里,张川柏背着手往外走,老气横秋地叹气:“我要是有孙大圣的分身术多好。” 这个时候,卢照邻在做什么? 鼎鼎有名的范阳卢氏神童卢照邻,约了张铁柱、陆娇娇和阿黄等小伙伴,开启捡橡子活动啦! 踩着落叶中翻呀翻,眼疾手快地看到一颗橡子,扔进箩筐里。 一粒粒,渐渐装满筐。 多有成就感! “我也想去……”张川柏垂着脑袋。 张衍和吴秀看小三郎像阿黄一样耷拉着耳朵,都忍着笑。 小三郎有两种矛盾思想:一是想多学些东西,二是想快快乐乐的玩。 只剩没有分身术。 张川柏学的东西太杂,年考竟然不止一天! 而是一场接一场的考试。 拳脚、射箭、刀法。 看舆图,按照分率计算图上两地的实际距离; 论述题:假如你是水军大都督,从莱州出海进攻平壤,该怎么做? 张川柏:……你们挺会假设的。 我要是水军大都督,我别说打平壤,我还灭三韩打倭国呢! 做人一定要有梦想,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 文散官的加官文书送达扬州,官府来人通知张川柏前往都督府。 今后他的正俸,也由都督府下发。 张川柏一路各种猜测。 和前面几次的赏赐都不一样啊! 这一回,不是礼部主事方回来传旨? 说起来,不知道老朋友方回升上五品没有? 越是兴奋,思维越是发散。 他离开之后,家人也都是兴奋、好奇、激动。 吴秀抱着小狐狸一顿揉搓,沾了一身的狐狸毛。 张衍进进出出,口里念叨什么…… 小美竖着耳朵听,隐约听到“祖宗保佑”、“过年加猪头”。 …… 直到看清楚文书上面的字,张川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怀疑自己是不是考试考糊涂了。 正所谓“加官进爵”,文武散官就是“加官”。 甘罗十二岁为相,我比甘罗还厉害? “恭喜啊!今后你就是朝散郎了。”领着扬州都督一职的越王李贞笑道,“你家这回要摆十桌八桌了吧?” 张川柏深吸一口气,连连点头:“必须的必须的!” 夫子是朝散大夫,我是朝散郎? 这个搭配…… 皇帝真是太有心啦! 四舍五入,我就是江都张公! 张川柏知道,朝散大夫很厉害了—— 未来有个大诗人白居易,五十岁加朝散大夫,乐滋滋地写诗“吾年五十加朝散,尔亦今年赐服章。” 法曹贺兰安石也在场,感慨:“高祖武德七年制定令,自开府仪同三司至将仕郎,二十八阶,为文散官。 文散官的最低一阶,是从九品下的将仕郎。升到从七品上的朝散郎,你数数有几阶!” 九阶! 整整九阶! 你这是登梯直上,不讲武德啊! 张川柏喜滋滋地说:“是皇恩浩荡,是陛下的恩宠。我一个小孩子,哪有什么过人的功劳,值得加朝散郎呢?” ……虽然我很值,但是得谦虚几句嘛! 说了几句发自肺腑的感恩话语,张川柏眼巴巴地说:“我听闻,文散官也是有官服的?由官府统一制作和发放?” 就是,这个,那个,我的官服呢? 李贞说:“有官服,以后四季官服,都随正俸发放。只不过,你可能穿不了。” 织染署做官服,又不是量身定做,都是宽松的。 朝中那些高大威猛、挺着将军肚的官员都穿得下。 所以…… “我这就要。”张川柏说。 很快,就有人把他的衣冠取出来。 文官朝参皇帝时要戴进贤冠,九品以上一梁,牛角簪。 官服有朝服、公服、常服,好几套呢! 其中常服是日常穿的,由幞头(也叫折上巾)、袍衫、靴带组成,七品官的官服为浅绿色。 张川柏留意到,贺兰安石就穿着浅绿色的常服。 绿得精神,浑身春意盎然! 李贞招招手,有仆从上前,带张川柏到退室更衣。 重大场合穿的礼服,此时换上不合适。 再说,张川柏的两个包包头,也戴不了进贤冠。 张川柏包上幞头,穿上又宽又大又长的绿色常服,站在铜镜前转圈圈。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刚当上弼马温、穿上官服的齐天大圣。 …… “大王!” 张川柏提着官服,迈着方步“噌噌噌”地出场。 没有背景音乐,差那么一点意思。 “哈哈哈哈……”李贞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小孩儿穿大人衣服,太好笑了! “张三郎,你回去之后,可以改一改官服。其实朝廷发的官服,大多不合身,可以自己改。” 不过……你的改动难度,未免太大了! 相当于把整件官服拆开,重新做啊! 张川柏才不管李贞和贺兰安石怎么笑呢! 很好笑吗? 明明很好看啊! 威风凛凛! 张川柏说:“我要穿着官服回家,给阿耶阿娘和夫子看!” “好,我让人送你回去。”李贞很和善。 皇帝日理万机,还能记得给张川柏加官…… 这就说明,张三不在长安,长安处处有他的传说。 张川柏再次跟李贞道谢,又跟贺兰安石道别,乘坐都督府的马车回家。 …… 李善和卢照邻陪着曹夫子,在张家等候消息。 同住一巷的好处,就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师长很快就知道。 小美跳到墙头,关注着巷口的动静。 那个人的味道,隔着老远,小美都闻得到! “汪汪汪!” 小美如幼犬般汪了几声,家人走出门口。 “阿耶!阿娘!你们看看我!”张川柏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都督府的马车就是大啊! 可惜他就是有钱,也不能置办这样的马车。 “吁~” 车夫一声令下,马蹄放缓,精准地在张家门口停稳。 张川柏提着官服,小心翼翼地跳下马车。 稳住,一定要稳住。 踩到衣袍摔个狗啃泥,就不是那么潇洒啦! “三郎这一身衣服,是什么意思?”吴秀瞪大眼睛。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第192章 当官的好处 “夫子,我当朝散郎了!感谢夫子的教导和帮助!” 张川柏恭敬地向曹夫子行礼。 他一直都知道,拜曹夫子为师,是很幸运的事。 也是重要的一步。 若没有曹夫子直接献书给皇帝,他的名字没那么容易传到皇帝面前。 他的功劳也未必能落到自己身上。 想一想,曲辕犁在原本历史上,就是唐代后期的江东地区出现的,可谁知道发明者的名字? 王方翼首创代耕架能被记录在史册,可他是皇亲国戚啊! 有了第一次的献书,才有了后续的赏赐、面圣,才有今日的加官。 曹宪招招手,让张川柏走近一些。 “你穿绿色很好看啊!像春日新抽芽的柳枝和桑叶,像稻田里的禾苗。” 曹宪温和地笑道,“就是要改小一些,不然你拖着衣摆还怎么爬树呢?” 当官了,还会爬树吗? 吴秀和张衍笑盈盈地说:“要改!连夜帮他改出来,摆席面的时候要穿。” 这不得庆祝庆祝? 让乡亲们沾一沾喜气?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八岁小儿直接加官朝散郎,说出去谁信啊!”张衍感慨。 张川柏说:“其实也是类似例子的。” “谁?”李善和卢照邻挤进来问。 他们想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直接加朝散郎…… 像师弟这种例子就算了。 学不来,真的学不来! 张川柏张了张嘴,停顿片刻:“是以后的例子。” 初唐四杰中的王勃和杨炯,都是跳过前面几阶,直接加朝散郎。 王勃加朝散郎的时候,年仅十六岁! 王勃是初唐四杰之首,现在还未出生……所以是以后的例子。 张川柏更厉害,开创了年龄新记录。 这个时空若评初唐五杰,张川柏得排首位了~~ 师兄弟三人凑在一起,议论怎么样才能加官…… 张川柏又走到小美、花花和小黑跟前转圈。 哎呀呀! 小美都跟花花挤在一起了,一定是被我的官威所慑! “嘤嘤~~”开席,杀鸡! 看张家人沉浸在喜悦中,曹宪提醒:“三郎加官朝散郎,会有很多人送贺礼,包括之前没有来往的大族,你们要做好准备。” “对,对。”张衍说,“人家来送礼,我们要待客,还要回礼。家里人手不足,还请阿善和照邻贤侄帮忙。” 李善和卢照邻一口应下。 待人接物这种事,他们从小见惯啦! …… 他们还在议论着,第一家送贺礼的赶到了。 谁的消息那么灵通? 是贺兰安石! “越王府贺兰法曹恭贺张朝议郎!” 一声恭喜之后,呈上比人高高一叠绢帛。 用绢帛做货币就是这点好,给人送礼格外显眼…… 从街上走一圈,人人都知道贺兰安石给张川柏送礼了! 贺兰家是鲜卑大族,贺兰安石的兄长贺兰楚石,担任太子千牛(侍卫),还是吏部尚书侯君集的女婿。 外人先送礼了,本地人立刻跟上。 紧接着是来家。 三位阿翁亲自来了。 张川柏恭恭敬敬行礼:“我能有今日,多亏来家的教导。” “跟我们没关系。”来大摆摆手,“农学相关,我们一点都没教。” 张川柏笑眯眯地说:“阿翁,我有一种感觉,加封文书是来叔执笔写的。他在长安,更早知道我的好消息呢!” “来叔现在,也在为我高兴呢!” 在自己人面前,张川柏不用掩饰兴奋。 第二天,朱张顾陆几家齐齐来了。 大家族枝叶繁茂,同族的人贫富差距比人和狗还大…… 张家湾这一支,属于不那么富裕的。 多数人家只是平平无奇的田舍郎。 张川柏听到阿耶跟上门送礼的张家人寒暄、谈论族谱…… 以前怎么不知道,族亲那么多啊? 卢照邻在旁边小声说:“正常啦!我家是范阳卢氏,但我阿耶跟范阳郡公能一样吗?” 范阳郡公卢承庆,是如今卢氏最显赫的。 他阿耶辛辛苦苦几十年,也不过是个江都尉,跟人家能比吗? 李善说:“《吴录》曰:八族:陈、桓、吕、窦、公孙、司马、徐、傅也。四姓:朱、张、顾、陆也…… 师弟啊,早出生一些,江东豪强就是你自己。” 张川柏连忙摇头:“我觉得现在就很好。” 豪强什么的,算了算了~~ 话又说回来,我可以族谱单开一页了吗? …… 张铁柱、陆娇娇等小伙伴,打着来帮忙的名义凑热闹。 “好多好多啊!我可以躺在绢帛山上打滚了!”陆娇娇仰望着堆叠的绢帛,“表兄,你一年升两阶,是不是就能收两回礼?” “哪有那么容易。我听人说,文武散官属于加封,升迁是很难的。”张川柏解释。 “对别人来说难,对老大来说不难!”张铁柱好奇地问,“老大,文散官最高的是什么?你哪天能当上?” 张川柏:“……文散官最高的是开府仪同三司!” 唐高祖的堂弟、宗室名将李神通获得此殊荣; 长孙皇后的舅父,高士廉也有。 再过两年,卫国公李靖会加这个头衔…… “官职这么长?肯定很威风!”小伙伴们都说。 张川柏笑道:“娇娇快从绢帛堆下来,不许爬!你以为这是稻草堆啊!” 开府仪同三司,难不难? 先拜陛下为义父,会容易很多。 听到外面的说笑声,张川柏又跑出去迎接客人。 这一回来的是谁? 现在的情况,有点像他梦中看过的一本书中场景—— 《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后,没来往的乡绅纷纷上门,送钱送人送房子。 噫? 我中了?! 收了那么多贺礼,都要一一登记,将来得有来有往。 接下来,又要摆席面请客。 给过贺礼的一定要请,没给过的选择性请。 算一算,十桌八桌不够啊! 张川柏这一次很豪气……“给阿黄、花花、小黑、小美、萌萌也摆一桌!”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它们吃的不一样啊!”张衍慈爱地摸摸儿子的头。 小三郎想做什么,只要不太过分,阿耶都是纵容的。 “喔喔喔!”花花飞过来叫嚣,吃狐狸! “嘤嘤嘤!”你是菜!你才是盆里的菜! “唉呀!那就给它们分开吃,我自己安排。” 张川柏很有义气。 狐狸和公鸡,都是朋友嘛~~ 他还有一种感觉,加封朝散郎这件事,笔友李治也有出力。 李九郎也很讲义气啊! 下次做一个梦,带着李九郎一起给老君烧火,再梦游花果山吧! 第193章 贵客盈门 摆宴席的前一日,张川柏躺在床上,听着屋外沙沙的风声,摸摸枕边的官服。 明日,就要穿着这身官服宴宾客啦! 小三郎在寂静的夜里无声地笑了好一会儿,慢慢进入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里,他拉着李九郎走进一间大教室。 刚坐下,老师就在发试卷了。 李九郎一脸懵,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期末考试啊!”张川柏笑眯眯地说,“今天考历史。” “哦……那本王可行了。” 梦境太真实。 连题目都记得清清楚楚。 考了一夜的试,第二天睁开眼,张川柏还有些迷茫。 “喔喔喔!” 热闹的一天来临啦! …… 清晨,里正陆明扬带着一家老小进城。 他们得去早一点,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两家不仅是姻亲,还是世交。 几百年的交情了。 陆慎之说:“祖父这回可不要再说川柏是你亲孙子啦!张家人都在,当心他们拉着你论族谱。” ……加入张家族谱,好不好? 陆明扬瞪眼:“我那是四舍五入!四舍五入你不懂?” 陆娇娇坐在牛车上,脆生生地说:“我懂!三表兄是七品,四舍五入就是九品。” “啊……这,你要说四舍五入是五品。”陆明扬教导。 “咦?”陆娇娇歪着脑袋。 祖父的算学不是那么好? 张清浅搂着女儿,笑道:“小娇娇最聪明。今日人多,你帮阿娘看着兄长,不要让他乱跑好不好?” “好!我一定跟在二兄身边,看好他!” 至于大兄? 有嫂子看啦~~ 陆娇娇今日很高兴。 她穿了一身新衣服! 她有两个兄长,又有一群堂兄堂姐,都是穿兄长阿姊们的旧衣。 对,男装也穿。 乡下孩童,衣裳都是灰扑扑的,哪里分得那么清。 但是今天,还没到元日,她就穿了漂亮的新衣裳啦! 她穿新衣裳都那么高兴,三表兄穿新官服,一定更高兴吧! …… 亲近的几家客人先到,张川柏穿着改小的官服,邀请客人进门。 在姑母、表兄们面前晃来晃去。 看到没有!官服! 他的眉眼间神采飞扬,眼睛里闪耀着璀璨的星芒。 亲友们看着,非常贴心地把他从头到脚夸一遍。 我们小三郎那么年轻就是朝议郎,四舍五入就是朝散大夫啦! 小三郎真好看啊! 城北徐公的郎君,也不如你啊! 张川柏被夸得,快踩着跟斗云飞起来了。 长得好是一种优势呀! 当初曹公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这个好吃的小儿郎像只小松鼠般很可爱。 张川柏见小伙伴们到了,带着年纪小的几个,到后面跟小美、小黑玩。 “席面都安排妥了吗?还有什么要做的?”张清浅捋起袖子要帮忙。 她和张衍感情极好,年少时还打过不懂事的顽皮弟弟。 回娘家还用见外? “都安排好了!”张衍笑着说,“阿姊帮我看着小孩子们,不用忙。我都请了人的。” 之前就说过唐人爱设宴,宜春宴、寒食内宴、曲江游宴、探春宴……烧尾宴,各种名目雅致的宴席,随着四季流传。 长安、洛阳、扬州这些大城,也有了专门承办宴席的人。 凡民间宴会,椅桌陈设,碗碟杯盘,酒水用品等物,都可以租赁。 菜肴饭食、下请帖,安排来宾的座次,在宴席间服务、唱礼、巧言劝酒…… 临时雇佣脚夫、宴席厨师,也有“行老”(中介)介绍。 干这一行有行规,各家划分固定的地段。 主人家摆席面,只要出钱,可以省很多心。 张清浅放下心,又好奇地问:“都有哪些客人?贵客有几家?” “曹夫子家、来家、贺兰法曹、崔明府和卢少府……还有兰陵萧氏也有人来。” “兰陵萧氏!”张清浅瞪大眼睛,“住在江都的是萧家哪一房的?过去我们没来往啊!” 朱张顾陆已经没落,兰陵萧氏可没有没落。 兰陵萧氏,开基于东海郡兰陵县。 晋朝永嘉之乱南迁,聚居于镇江丹阳一带。 在江南是一等一的名门望族。 出身兰陵萧氏的萧瑀,在朝廷当着宰相呢! 张衍当主簿,兰陵萧氏的人没有来。 张川柏被朝廷下旨,加官朝散郎,兰陵萧氏的人来了! 不管来的是哪一房,都很有代表意义。 张清浅看着弟弟:“张家真的不一样了!” 走上了更高的台阶。 张衍笑容满面地点头……重振家业,就是要靠下一代啊! 阿耶的理想,就是孵三颗蛋,让鸟儿飞。 …… 太阳渐渐升起,一辆辆马车、牛车、驴车停在曹李张巷。 也有步行来的。 客人们贫富不一,但这一日他们都是张家的贵客! 张川柏穿着春意盎然的官服,精神抖擞地邀请客人入席。 今日,安排了过厅羊! 他跟着李九郎解锁的大唐名菜,拿来招待贵客,绝不会失礼。 此外,他们师兄弟还有一个小惊喜,要给客人呢! 眼前即将进门的,就是兰陵萧氏的贵客。 张川柏知道萧家很厉害…… 梦中历史老师说,从萧瑀拜相开始,兰陵萧氏在唐朝出过十个宰相; 其中西梁皇帝萧岿后人的这一支,就有八人拜相。 苏东坡夸赞“摇毫欲作衣冠表,成事终当继八萧”。 但是见过地表最强皇帝陛下,张川柏对什么贵人都是平常心。 代表萧家来做客的是一个年轻俊美的郎君。 俊美得让周围的说笑声都一时停止。 张川柏猛地想起,李治未来有个萧淑妃,据说很美很美,不知道跟这位俊美的萧郎是何关系? 萧郎跟张川柏寒暄:“我们两家,祖辈交情深厚啊!” “是……?”张川柏眨巴着眼睛。 祖辈? 我家往上数几代,最显赫的是南陈的校书郎。 你家往上数几代,是南梁宗室吧? 萧郎笑着说:“你们家是留侯之后,我家是酂侯之后。” 直接追溯到张良、萧何。 张川柏恍然大悟:“那是老交情了!萧兄请进。” 其他人也议论纷纷。 张良和萧何? 你就说是不是交情深厚吧! 这么一说,两家的门第差距好像也不是太大。 原本以为,兰陵萧氏的萧郎已经是最意外的客人…… 没想到即将开席时,李贞到了。 张家有给越王府下请帖,但是没指望李贞真的能来。 法曹贺兰安石过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李贞这一到,让张川柏那身官服更精神、更显眼…… 甚至有人恍惚觉得,那身官服不是绿色的,而是朱色、紫色! 第194章 三郎要娘子不要? 张家来了好多客人,处处都热热闹闹。 连狐狸的脖子上,都绑了一块红布。 ……这是家养的,别吓到不知情的客人。 满满一院子的宾客,谁不说张家的人缘好呢? 这不是贵不贵的事啊! 是人缘! 那谁谁谁,想摆大席都没人登门呢! 客人讲着张家父子做的好事,攀着交情,脸上都带着骄傲的神色。 能来张家赴宴,是一种荣幸。 李贞听着种种议论声,恍惚觉得能被张三郎邀请,很值得骄傲呢! 萧郎见到李贞,上前见礼寒暄。 他们这样的人家,谁跟谁都是亲戚。 李贞的外祖母,是隋朝宗室观王杨雄的女儿;武大娘的母亲杨老夫人,是杨雄的侄女。 所以贺兰安石还是李贞的表姨父。 萧家跟杨家也是老亲。 论起来全是表兄弟。 他们不用张家招待,自己就谈得热闹。 至于心里想什么,那不重要。 …… 李贞还是第一次到张家这种小官人家赴宴,带着一种新鲜和期待。 “客来点茶,客罢点汤,此常礼也。” 客人入座,先上茶和茶食。 新出炉的张朝散郎在曹公身边说了什么,就跟两位师兄一起,为众人煮茶。 秋露煮茶,是极风雅的事。 张川柏说,煮茶的水是收集的秋露。 将茶叶末放在茶碗里,注入少量沸水调成糊状,然后再注入沸水,同时用茶筅搅动…… 洁白的茶末上浮,张朝散郎信手涂画,形成一个心形浮在青绿色的茶汤上。 好看得简直像艺术品。 “妙哉!这才是风雅至极!”萧郎率先赞叹。 李贞也说:“没想到张小郎还会这一手。这样的一幅画,我都舍不得喝了。” 张川柏笑道:“一点小心思而已,请诸君品茶。” 自从喝了几次五味俱全的煎茶,他就琢磨点茶。 恰好夫子也是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师徒几人研究了好多次,终于可以拿出来露一手了。 复杂的图样不行,就这一个爱心~~ 点茶搭配精致的茶食,更是诗情画意,让人说笑声都不由得放低。 李贞忽然想到,老九跟张三郎关系那么好,都没喝过张三亲手点的茶……竟升起一种微妙的优越感。 倒不是想跟老九抢人。 主要是,来都来了。 对吧? 煮茶的水是不是秋露,其实他喝不出来。 为了不被本地大族嘲笑,只好夸赞“水好,茶好,张郎君更好!” …… 亲友们之前都听说过,张川柏和许多贵人来往,连宫宴都有席位呢! 但是具体怎么来往和相处,他们想象不到。 现在借着张川柏的入仕宴,可算是长见识了! 他们想让自己的儿子好好学学,可左右一看……臭小子呢? 柱子去跟阿黄一桌了?! 呃,别说孩子们,张大河、张二河和张春生,听到贵客说话都低下头,脚趾头不停地抠着鞋。 为了今日来赴宴,特意做的新鞋不太合脚啊! 怪尴尬的。 算了算了~~ 管贵人做什么! 吃菜吃菜! 今日连主食都不想吃,茶也不感兴趣,就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过厅羊最有意思! 明明是普通的刀子,在厨子手里跟神兵利器似的……一刀刀的,筋骨分明,太顺滑了。 张川柏也吃得开心。 开荒的人在淤泥里挖出一桶黑鱼,特意给他送来,做成了酸菜鱼。 虽然没有传说中的辣椒,酸菜鱼少了灵魂,但是有花椒藤椒,麻麻的有滋有味。 还有未来的淮扬名菜“软兜长鱼”,用料不复杂,做法却很考究。 这道菜也很加分。 扬州人对饮食向来考究。 张川柏正在学的《文选》有一篇《七发赋》,作者是汉代辞赋家枚乘。 赋中描述广陵豪宴中的菜谱,用到煎、熬、炙、烩等多种烹调法。 有调酱烂熊掌、烤兽脊肉、鲜鱼肉细丝、鲜嫩蔬菜……整首赋就是一篇淮扬食单。 张家请了专门做宴席的人,又让官厨淳于方帮忙看着。 就是为了不失礼。 虽然没用到熊掌这些珍稀食材,但主打一个用心。 照顾所有人的喜好,宾主尽欢~~ 就连见惯大宴席的贵客,也得赞一句别有风味。 张衍看儿子跟宾客们侃侃而谈,既欣慰又有一点点复杂。 小三郎跟越王相处是不是太随意了? 还有那一位,是兰陵萧氏的郎君啊! 张川柏没有什么感觉……我跟李治也是这样相处啊! 兰陵萧氏? 范阳卢氏的郎君,还帮我家喂猪呢! 干饭干饭~一起快快乐乐地干饭~~ …… 热热闹闹的宴席结束,宾客们散去,请来安排席面的人收拾干净屋子。 张家渐渐安静下来。 张清浅留下,跟吴秀说悄悄话。 “之前咱们说玩笑话,让娇娇将来嫁给川柏。后来神仙说,表兄妹不能成亲,这件事就算了。关于三郎的亲事,你们有没有想法?” 吴秀说:“二郎都没定呢,哪里就去操心三郎。” 除了亲上加亲的娃娃亲,谁给八九岁的小儿郎说亲啊! 张清浅说:“方才席间,几家的女客说起呢!三郎是孩子,可也是官!” 也没有哪家的小孩儿,八九岁就当官啊! 穿上那身官服,就是大人了。 吴秀迟疑,“三郎的情况不一样,总得问问种人参果的神仙吧?我们猜测,就是这位神仙教三郎农学!” 若是神仙说,三郎的姻缘就在扬州,那就最好了。 江东四姓喜欢亲上加亲,亲家都在附附近近。 张川柏送走客人,去看萌萌、花花、小美和小黑、阿黄的宴席,终于有空招待狐朋狗友啦! 遛狐逗狗,人生赢家! 玩够了,他才跑回前面屋子。 只见阿娘和姑母笑盈盈地看着他:“三郎,给你定个亲事好不好?” “我才不要定亲!我要等小美化形!”张川柏一本正经地说,“小娘子哪有狐狸精好啊!” 纣王的快乐,你们不懂。 毛茸茸,有尾巴的哦! 吴秀哭笑不得:“我就说吧!他还是个孩子呢!” 张川柏乖巧地说:“阿娘!你可别把我许出去啊!让我再长长吧!” 可怜,无助,狗头。 “好好好,等你长大了,换上红色的官服再谈好不好?”吴秀点了点张川柏的额头。 长一长再谈可以,跨物种真的不行! 狐狸?! 她不禁抖了抖,认真地问:“种人参果的神仙道号是什么?我找个日子去上香,问问神仙。” 张川柏:“……” 第195章 武则天的母亲 越王李贞回去时,想到今日见到的萧灌。 一开口就追溯到张良和萧何,拉平了萧家跟张家的门第差距。 萧灌有点意思。 有没有可能是那个意思? 如果萧家真有意思,本王就意思意思…… 李贞到底还是少年人,有少年心性,觉得做媒人挺有趣。 贺兰安石回去之后,跟妻子武顺说起今日的见闻。 八岁小神童加官朝散郎,在本朝还是首例。 若非武顺挺着肚子行动不方便,都想去沾一沾小神童和喜气和仙气。 “萧灌亲自去了?”武顺略微惊讶。 “大王也去了。” “大王去很正常,他跟张川柏有过来往,还一起打稻谷呢。兰陵萧氏,跟张家有什么来往?” “张良和萧何?” 贺兰安石自己说到这里,都觉得好笑……扯太远了。 “萧灌的父亲任中书舍人,选为东宫属官,跟太子的关系很好。”武顺分析,“萧灌过去,可能是帮太子考察和拉拢人才吧!” 萧灌的父亲萧钧,是东宫中少有的,跟太子相处良好的属官。 将来太子登基,以萧钧的出身、资历,想必是宰相的人选。 除非,出了意外。 “萧灌有两个妹妹,都是精致得难以描画,长大了必定是大美人。”武顺说。 “比你还美?我看不见得。”贺兰安石一脸严肃,“世上哪里还有比娘子更美的人呢?除非是我们的女儿。” “你呀!”武顺嗔了丈夫一眼。 年轻夫妻,才貌相配,此时他们的感情还很好。 武顺又说起,因她有孕,母亲过来照顾,要给母亲办个接风宴。 “也邀请张三郎的母亲吧!我母亲好奇,怎么才能养出张三郎那样的神童。” “好。”贺兰安石点头,摸着妻子的肚子。 他今日问了张衍,怎么才能养出张三郎那样的神童。 可张衍说是天生的。 这个回答,真是太敷衍了。 …… 过了几天,张家从喜悦中冷静下来,张川柏的官服也脱了,却收到一份请帖。 吴秀本以为是邀请丈夫或者儿子的,没想到是邀请自己。 “贺兰法曹的岳母?那是谁?” 张川柏看着精美带着暗香的请帖,摸啧啧感叹:“这位老夫人很传奇啊!” 野史记载太野,姑且不论。 从后世出土墓志铭看,她出身弘农杨氏,四十多岁嫁给应国公武士彟,连生三女,最后享年九十二岁。 身体健康、活得久,一切皆有可能。 “当初,应国公有原配相里氏,生了四个儿子,其中二子夭折。 两个儿子夭折和相里氏去世,应国公都忙于公务,只说知道了,没有回去看。 高祖得知后非常感动,主动帮应国公续弦,促成了这场联姻。 高祖的女儿长广公主,改嫁了杨氏的堂兄弟杨师道。因杨氏已经父母双亡,这场婚姻,长广公主负责主持女方这边的礼节。” 也就是说,武则天父母的婚姻,是高祖赐婚、公主主婚的。 武士彟出身寒微却封爵国公,杨氏出身名门却父母双亡,两人婚后非常恩爱。 吴秀听完沉默好一会儿,叹道:“相里氏很可怜。” 高祖非常感动,可相里氏母子想必一点都不感动。 “呃……武家的两个儿子,跟杨氏母女关系很差。应国公去世后,杨氏带三个年幼的女儿投奔娘家族亲。 后来以杨家的人脉,将大女儿嫁给贺兰安石,二女儿入宫,小女儿嫁给郭孝慎……其兄郭孝恪是瓦岗军旧人,随英国公李世积降唐的。” 顺便提一句,武士彟死的时候,葬礼由时任并州大都督的李世积负责操办。 李世积跟武家颇有渊源。 张川柏说到这里,不禁愣住…… 另一时空,废王立武的关键时刻,已改名李积的英国公说了一句“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暗暗表明态度。 所以? 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可真多啊! 张川柏将杨老夫人的家事说得很清楚,让母亲不用紧张。 再贵的贵人,也只是人而已。 一样有跌宕起伏、悲欢离合。 吴秀像听故事一样听得热闹,果然不紧张了,多了几分期待和好奇。 “我去赴宴,就穿之前做的那一身?带什么礼物好呢?” 张川柏给母亲参谋,穿什么衣服、搭配哪样首饰…… “阿娘真好看啊!难怪生得我这么好看。” 吴秀笑道:“你是夸自己呢?还是夸阿娘?” “夸阿娘啊!”张川柏眉眼弯弯。 他对武则天的母亲也挺好奇的。 有一句诗说“梅花香自苦寒来”,杨老夫人也是经历风雪,才有暗香来。 一道加官旨意,让荆钗布裙的吴秀,走上国公夫人的宴席。 对于阿娘第一次赴这种级别的宴席,一家人都很重视。 张衍专门从车马行请了马车,又由张川柏骑着小毛驴佩剑护送。 赶车的车夫也是熟悉的,笑着打趣:“三郎这么小,是你护送母亲还是母亲护送你?” 张川柏拍拍腰间宝剑,“看到了吗?光明正大赢的。” 车夫哈哈大笑。 卢照邻编的的俗讲故事广为流传,市井间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张川柏斗鸡赢宝剑。 …… 杨老夫人对张川柏也很好奇。 老夫人刚从长安过来,听过很多江都神童的传说。 以老夫人的年纪,做三郎祖母都可以了,不用怎么避讳。 听闻张川柏护送母亲过来,杨老夫人吩咐左右侍者:“请小郎君也进来吃些点心。” 张川柏穿着绿色的官服,佩着剑,精神抖擞地走进来。 恍惚间,夫人们仿佛看到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杨老夫人和蔼笑着说:“我以前就觉得跪坐久了,腿脚难受。坐这些高足椅子,舒服很多。你还有什么好的家具,可以告诉我家大娘!” 张川柏灵机一动:“我想可以给即将出生的小婴儿,做一个婴儿床。” 算一算时间,武大娘的预产期要到贞观十七年了。 按年龄算,这个孩子就是贺兰敏之。 “我们准备了婴儿卧床。”杨老夫人说。 这个时代也有婴儿床。 民间习俗,婴儿床不能外借。 迷信的说法是把婴儿床借给了别人,别人家就会人丁兴旺,自己家就会人丁单薄。 换个角度想,床借之前好好的,万一借出去之后出了问题,伤到人家孩子,就说不清了。 “或许,我的图纸会有些不同?”张川柏自信满满,“图纸是我免费送的,老夫人看看喜不喜欢吧!” 婴儿床也是有款式的啊! 你要是觉得好,我这里还有孩子喜欢的城堡床! 杨老夫人笑着点头,感谢张川柏的好意。 小儿郎的脑袋不知道怎么长的,总有层出不穷的新主意! 有好东西得想着朋友。 回家之后,张川柏画各种床的图纸,给长安的李九郎也送一份。 李治娶妻了,就算暂时用不上婴儿床,大被共眠的拔步床一定有需要! 第196章 为君分忧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长安城。 张远志和孟诜坐在小板凳上窃窃私语,脸上的神色却不是欢喜。 君父有烦恼,子民当为君分忧。 何况陛下对自家那么好,给小三郎加官朝散郎。 张远志都想象得到家人有多兴奋。 “陛下心情烦闷?”张远志问。 孟诜点点头:“我跟老师去给陛下看诊,听陛下说了几句,是为了那件事。” 这是一场探亲引发的绑架案。 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回凉州探望母亲和弟弟,被已经反叛的契苾部落的人捆绑起来送到薛延陀。 去年,大唐战薛延陀大胜,薛延陀还派使臣来请罪呢,这又不老实了。 契苾何力身处险境,仍然对大唐忠贞,在薛延陀真珠可汗帐中大骂,将左耳割掉发誓不从。 皇帝从使者口中得知这件事,落下泪来,对身边的人说:“契苾何力究竟怎样了?” 于是派兵部侍郎崔敦礼持旌节晓谕薛延陀,同意将女儿新兴公主嫁给真珠可汗为妻,以换回契苾何力。 “薛延陀很高兴,放回契苾将军。可是陛下很不高兴,新兴公主是陛下的亲女儿啊!”孟诜小声说。 简单来说,皇帝答应了绑匪的要求,绑匪放回人质。 但人质一释放,皇帝不想给赎金了。 然而,身为大唐皇帝,岂能出尔反尔? “那个真猪可汗,年纪很大。我听说,他原本一气之下要杀契苾将军,还是他的妻子劝阻才作罢。”孟诜闷闷不乐。 他见过新兴公主,是一个美丽谦和、知书达礼的小公主,对医者都很有礼貌。 以前见到的新兴公主,是健康快乐、阳光开朗的。 最近一次见到,却是眉眼间笼罩着如雾般的忧虑。 “陛下心里,其实是不愿意的?”张远志问。 “不愿意!但是不好反悔啊!或者,要有合适的理由,才能反悔。”孟诜说。 张远志想了一会儿,“对绑匪要讲什么诚信?我想,这件事得契苾将军亲自反对。用公主交换他,想必他心里也不安。” …… 孙思邈见孟诜和张远志在角落里一脸严肃地商议国家大事,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个长安城,真心为新兴公主的命运难过、为皇帝担忧的,有几个人呢? 这两个年轻人啊! 站在不同的角度,看事情是不一样的。 皇帝本来不想让女儿和亲。 可是房玄龄劝说,既然不能彻底消灭薛延陀,还是和亲更合适一些。 皇帝是天下百姓的父母,如果对百姓有利,为什么要吝惜一个女儿? 褚遂良见皇帝想反悔,也劝说,皇帝为了天下人不吝惜自己的女儿。凡是天下苍生,哪个不心怀感激? 反悔,一则失信于蛮夷,二则让天下百姓失望。 被大臣这么劝谏,皇帝仍想着怎么反悔,心中也有气闷。 说到底,皇帝也是人,是一个父亲。 见孟诜和张远志站起来,脸上多了轻松的笑意…… 孙思邈招招手,问:“你们两个,有什么好主意吗?” “拖!”张远志和孟诜齐声说。 没说不嫁,咱们拖着嘛! 公主和亲那么大的事,得慢慢准备吧? 孟诜说:“我听人议论,和亲也要男方出聘礼。娶皇帝的亲女儿,要他几万匹马、几万头牛、十几万头羊,不过分吧?他给不起?就是没诚意,不结了。 他若是答应,就要求他按照古礼,亲自来迎亲。他不敢来,就不是我们不守信,是他不守信。” 这场婚事,本就是薛延陀绑了契苾何力才谈成的,真珠可汗敢来吗? 他不怕一进大唐,就被绑了? “他要是敢呢?”孙思邈笑着问。 张远志说:“那么多的牛羊,从塞外送来,万一路上发生什么意外,遭遇暴风雪死掉或失散、被马贼袭击,都有可能啊! 聘礼丢了,也是他们不守信。就算聘礼不出意外,万一真珠可汗死了呢?” 不出意外,也可以出意外。 “只要皇帝不想让公主和亲,事情就一定能解决!” 少年人对皇帝盲目崇拜。 孙思邈微微瞪大眼睛:“你日日在太医署读书,懂得还挺多啊!” “我还隔三差五去来叔那里,听来叔讲朝政。”张远志挠挠头,赧然道:“真人,我们的主意怎么样?” 孙思邈点点头:“不错。但若再出战事,破坏和亲的人,会被很多人怨恨。” 张远志狡黠笑道:“我觉得此事该由契苾将军来提啊!他没了一只耳朵,又受此磨难,想必需要医者看诊?我们去给他看。” “你会接耳朵?”孙思邈笑着问。 张远志连连摇头:“我就算能接,也要新掉落不久。现在他伤口都好了,总不能给他换一个死囚的耳朵?” 孟诜打了个冷颤:“你可别提这个啊!不同人的耳朵,怎么能接?” 他们觉得事情有了转机,心情又阳光灿烂,可以开玩笑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虽然他们现在还没当官,也深受皇恩。 古人还说“主辱臣死“,臣民岂能看着君父被绑匪威逼呢? 孟诜又感慨:“我若是契苾将军,陛下对我如此恩深义重,我别说反叛之心,陛下让我死,我都没有二话。” “是啊!陛下对臣子真好!将臣子看得比儿女还重要。”张远志也很感动。 孙思邈微笑,贞观六年,契苾何力才率部投降大唐。 陛下此恩重,能让契苾何力忠贞不二,也能让其他外族降将归心! 将来大唐和周边部落交战,外族将领也能勇于归附! 投降大唐,还能做第二个契苾何力,到长安去享福,何苦为旧主死战? …… 北风一场场吹。 贞观十六年十一月,皇帝在咸阳武功狩猎。 皇帝狩猎,一则训练最心腹的亲卫军,二则彰显武力。 朕还能带兵! 百兽之王未老,豺狼都得夹紧尾巴! 皇帝狩猎,需要太医署的医官随行,医学生张远志也随行。 医官们看张远志的目光很复杂。 皇帝身边的人来传口谕,让张远志随行! 你还是一个学生啊! 你还未通过考核成为一个医师啊! 面对医官的打探,张远志很诚实:“我只是尝试给契苾将军接耳朵而已。” “成功了?” “没有。但我勇于尝试。” 这是张远志对外的说法。 接耳朵不成,其他的事可行。 医官们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卓越的医者能接断指,你既然有此天赋,可以学一学。” 外伤手术,也是需要天赋的。 既然张远志肯学,太医署的老师们挺欣慰。 此时的很多医者,心胸是宽广的。 孙思邈公开《千金方》,还有一些名医将行之有效的医方刻成“方剂碑”,树立在人来人往的路口。 …… 张远志跟随皇帝去武功狩猎,张川柏也开始了自己的打猎行动。 又又又被来家阿翁逮到,要跟小动物们过不去! 这一回有幸陪着他征战的是小弟阿黄! 左牵黄,右擎苍! 第197章 大将之风 “阿黄,你给我站住!” 狗弟一进山,就以为自己是狼。 浪里个浪! 小三郎喊声还在回荡,阿黄钻进密林中。 这可不是普通的山! 这里是蜀冈。 蜀冈山脉绵延向西至青山镇入江,这一段在后世称为龙山,千年后仍有野猪出没! 青山大江,风水极佳。 山中有汉墓群,后世考古了,此时应当还未被摸金校尉光顾。 在地势平坦的扬州,海拔不算高的蜀冈,却是名副其实的高地。 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几十年前,这里打过一场大仗。 张川柏跟着来大,还有几个健壮的猎户一起往山上走。 一老一小,来这座有猛兽的山……都不知是打猎,还是给猛兽送餐。 家人让他们跟猎户结伴同行。 脚下的枯枝败叶中,可能有遗落的箭头、有人骨。 往下的土中,古墓森森。 众人都走得小心翼翼。 领路的猎人说:“去年有个采药人进山,不知踩到什么,脚扎了一个洞,回去之后病死。有人说,是被鬼索命。”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得脖子有点凉。 张川柏暗暗担心,阿黄那狗弟,可别在人家坟头滋滋啊! 见张川柏紧张,来大安慰:“不用害怕,我们人多阳气旺,百无禁忌。往里面走一些……我上次在一个树洞捡到一窝蛋回去吃。” “野鸡蛋?”张川柏目光一亮。 “蛇蛋。” 张川柏:“……” 求求你别说了。 张川柏鬼都不怕,但是怕有漂亮纹身的毒蛇。 可来大还要说:“只遗憾没能捉到蛇,不然就让它们一家团圆。现在天冷,蛇都在洞里冬眠,捉不到。” 张川柏暗暗祈祷蛇老老实实待在窝里。 …… “汪汪汪!” 草丛里窜出一只野兔,张川柏的身体反应比脑子还快,举弓搭箭射去! 欲挽雕弓如满月。 箭像闪电般疾驰而出,正中野兔的后颈! 阿黄狂奔上前,一口咬住还在挣扎的野兔,将猎物叼回来。 张川柏掂掂野兔的重量,天冷食物少,这家伙掉膘了。 但仍然非常兴奋。 开门红啊! 他可以靠打猎养活自己啦! “阿黄好样的!”张川柏拍拍狗弟的脑袋。 “汪汪!”打狐狸。 虽然都是犬,它很不喜欢张川柏身边的小美。 来大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方才不射箭,就是留给张川柏射。 跟张三郎相处久了,他的心态也变了。 一开始,是想着给来家结一个善缘,希望张川柏能成为来济的助力。 现在,他把张川柏看作自己晚辈,想看这孩子一步步走得更远。 唉! 小儿郎一口一个“阿翁”,谁顶得住哦~~ 猎户见到有收获也很高兴。 一个姓吴的年轻猎人说:“前面转过一个山坡有茶树,山下禅智寺的和尚常去那边采茶,我在那里打过野鸡。” 带着一老一小,猎户们可不想出什么意外。 打一打野兔野鸡就好,遇到野猪不是闹着玩的。 野猪那种大家伙,在这样的树林里,简直是无敌的怪物。 山坡渐渐平缓,脚踩枯叶的沙沙声不绝于耳,与狗子的“汪汪”声交汇。 “咦,有一片山蓟!我去采一些!”吴猎户眼前一亮,有了发现。 他们常常上山,没猎物的时候就打柴,也采一些常见的药材。 反正是绝不能空手下山。 张川柏也好奇地走近一些看采药。 山蓟是好东西! 二兄说过,山蓟是道家的药材,隐名山精……有“必欲长生,常服山精”的说法。 其他人离得不远,在寻找猎物。 阿黄忽然冲山蓟丛前方一块大石头“汪汪”叫。 声音中的焦急,非常拟人。 有什么东西,从大石头后面慢慢出来—— “三郎快跑!” 来大惊呼,搭起弓箭,朝那大怪物射去。 猎人们也纷纷抬起弓箭。 比他们动作更快的是张三郎。 他并没有放松警惕,弓箭一直在手里。 野猪出现的一瞬间,他就举起了弓。 野猪皮厚,身上一层厚厚的泥巴,必须射要害! 远胜寻常小孩儿的体力和眼力,给了他信心,不慌不忙一箭射出。 简直是大将之风~~ 可惜…… 这一箭射中野猪的鼻子。 野猪吃痛,在狂怒之前有一瞬间的停滞。 时间像是被锁定…… 就是这一刻! 张川柏的另一支箭几乎同时到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中野猪的左眼! 电光火石之间,野猪的右眼也扎了一箭,是来大射的! 他敢带张三郎来打猎,也是有能力的。 这一箭的力量非常霸道,只留下小部分在外面,其余深深扎入野猪的脑中。 虽然射中了致命的要害,野猪一时间竟然还不肯倒下,惨叫一声横冲直撞。 张川柏飞快地跑了。 比采药的吴猎户跑得还快。 “汪汪汪!” 阿黄的声音不再是着急,而是充满了愤怒。 恶狠狠地冲上去。 我干不赢狐狸精,我还干不赢你? 趁你重伤要你的命! 阿黄两条结实有力的后腿用力一蹬,搭上猪身,狠狠地咬住野猪的猪嘴。 野猪吃痛,用力甩动身体! 即便是垂死挣扎,这大怪物猛地调转猪头,真的把阿黄甩了出去。 “阿黄!” 张川柏担忧地大喊。 可别摔死啊! 阿黄一骨碌爬起来,愤怒地朝野猪的后方攻击……这一下,张川柏不忍直视了。 野猪皮糙肉厚,除了两个眼珠,后门也是重要弱点。 嗷呜! 小黄威武,从今日起改名大王。 来大和一众猎人举刀围上来的时候,野猪已经倒下,只剩下“哼哼”声,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它的肠子到五脏六腑都疼,临死前遭受了老罪。 但猎户们依旧不放心,又往野猪的喉咙补了一刀。 “死透了。”吴猎户拍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 他看看野猪左眼的箭、右眼的箭,猪嘴和后门的伤,看看张川柏,又看看阿黄。 最终目光定在张川柏身上。 “义父在下!吴平多谢义父救命之恩!” “我?呃?你?”张川柏懵了。 吴平说:“义父虽然年轻,但是对我有救命之恩!方才若不是你反应快,离野猪最近的我,一定会被撞飞。” 认义父这种事,在此时很常见。 讲究的特别讲究,不讲究的特别随意。 比如,小孩生病、夜哭郎,怎么都治不好,就可能认一个石磨、牛、大树等等做义父。 救命之恩,认七品官做义父,比石磨、大树、阿黄之类,靠谱多了! “我……没带见面礼。” 张川柏尴尬,一下子多了一个好大儿。不过习俗他也知道,有一就有二,习惯就好。 来大站出来:“先拖猎物下山,回头再补见面礼吧!恭喜三郎,先当朝散郎,又当父亲。” “恭喜朝散郎,当父亲了!”众人开着玩笑。 第198章 义父威武 众人笑了一会儿,感慨方才真是惊险。 那野猪竟躲在大石头后面,突然走出来。 野猪的繁殖能力强。 当你发现一头野猪,就意味着这山里有更多的野猪…… “要报给官府,找更多的人,带齐武器上山围猎!” 猎人们严肃地说,“万一野猪下山寻找食物,袭击村民,多危险啊!” 这种事,官府也是要管的。 某地有老虎伤人,官府责令猎户限期打老虎。没完成任务,猎户还得受罚。 若是出了打虎英雄,官府也会有赏钱。 他们所在这一片山,归江都管辖。 官府接到野猪伤人事件,多半是由卢仁勖组织人手打猎。 张川柏镇定下来又什么都不怕了。 卢少府带队的话,我也可以一起来? …… 从张川柏出门开始,吴秀一整天心神不宁。 打猎。 不是在瓜田里刺猹,也不是在竹林里挖竹鼠,而是进入蜀冈。 她对自己说,来家阿翁会看好三郎。 想做大将军,就得冒风险。 可是,可是……三郎还是个小孩子啊! 雏鹰长大了会振翅高飞,三郎羽翼未丰,就四处扑腾了。 见吴秀唉声叹气,张衍淡定地说:“放心吧!有那么多猎户带着,他们知道哪里安全,打些野鸡野兔练练手而已。” 为了让儿子打猎,还约了猎户同行。 已经够慎重了。 张衍又转移话题:“我们雇几个庶仆,帮着干里里外外的活。你找个时间跟中人看看,选老实本分能干、知根知底的。” “唉。” “我阿耶小的时候,身边几个奴仆。我小的时候,出门总有一个随从。我们三个儿子,都没有享过福啊!” “唉。” “现在三郎也当官了,就算不买奴仆,也得雇一个庶仆,跟着拎包。” “唉。” 张衍:“……娘子别叹气了!你叹得我都心慌!” “我就是觉得,有时候我自己都忘了,三郎才八岁。”吴秀叹道,“他那么能干,我恍惚觉得他也是当阿耶的人了。” “他当阿耶?那还得十年八年!”张衍笑道。 他想到,三郎埋头画婴儿床和城堡床,念叨要给贺兰家即将出生的娃娃做拨浪鼓…… 也许,三郎热衷当父? …… 野猪被抬进城的时候,看到的路人纷纷惊呼: “官府组织打野猪了?我怎么不知道?” “是猎户打的!” “你看那个小个子,是不是张朝散郎!” 新出炉的张家义子大声说:“义父是小孩子,不是小个子!” 路人:…… 你要不要听一听你说什么? 义父?小孩子? “你们去哪里打的野猪?有野猪祸害到城门啦?” “朝散郎,野猪是你打的?” 听见路人的疑问,张川柏大声回答:“是在蜀冈,来家阿翁带猎户们打的,我们带回去分。” “哦!” 既然野猪没跑到城郊,那没有太大关系。 也有一些身上刺青的市井浮浪儿,天不怕地不怕,想着张三能去蜀冈,我为何不能去? …… 猎户们一起抬着野猪回到来家。 来大让人去官府和张家报信。 来家其他人得到消息,走过来围观。 “两眼中箭!是阿大射的?真是又准又狠!猎户围猎野猪,还得先挖陷阱,出动多人。即便如此,还会有人受伤。难得见到死得这么干脆的野猪。” 来二温和地说:“川柏受惊吓了吧?你有没有猎物?” 张川柏微笑:“我打了一只兔子,一箭毙命。” “好好好!”来家人都很高兴,“改日给我们郎君写信,告诉他。” 来大摆摆手,大声说:“野猪左眼那一箭,是川柏射的!他的箭术精准,可厉害呢!” “真是川柏射的?”来家人惊讶地看向张川柏。 “是我。”张川柏淡定点头。 不要这样看着我,多不好意思啊! 实不相瞒,那一瞬间,我也觉得自己强得可怕。 “那后门这里?” 有人发现亮点。 “那不是我干的!是阿黄!”张川柏连忙解释。 “哈哈!阿黄是条好猎犬啊!” 众人议论和夸赞时,来大取出一把刀,跟张川柏说:“你来分尸。” 张川柏:“阿翁,你可以换一个词吗?” “杀活的猪叫杀猪,分死的不就是分尸吗?好好处理,皮剥下来鞣制之后给你做靴子。” 剥皮分尸。 来大将猎物安排得妥妥当当。 张川柏听到做靴子,也来了劲……野猪皮的靴子,不比小羊皮威风多了? 猎户们处理猎物最有经验,纷纷上前帮忙。 这么一大头野猪,每个人都能分不少。 野猪肉腌制后,就是贵人口中的“野猪鲊”,可以卖个好价钱。 …… 张川柏沉浸式分尸时,张衍、吴秀、李善和卢照邻赶来了。 吴平听说长辈来了,小跑上前行礼,自报家门。 没错!我已经拜了义父! 大父,祖母!我是你们失散已久的大孙子啊! 没等长辈们反应过来,他又绘声绘色地讲述: “当时我在挖药材,想着就当来山上逛一圈,哪里知道危险就在身边……” 李善和卢照邻对了对眼神。 师弟的义子一号适合去说书。 “野猪出现的时候,我没有反应过来。” “对!我是猎人,但我今年才二十,还是个孩子啊!” “我没有打过野猪啊……” “危急关头,义父一箭射中野猪头,又一箭射中野猪的眼睛。我才反应过来快跑,哦,义父跑得也比我快!” “义父这么能跑,一定能长命百岁。” 张衍看着滔滔不绝的年轻猎人,问:“你方才说你叫吴平?回头我和你家长辈见一见,说不定我们还是亲戚。” 吴姓也是老江东了。 吴平憨憨笑着说:“怎么论,我都拜了义父。” ……救命之恩,按他家的规矩就要拜义父。 不拜张朝散郎,总不能拜阿黄? 阿黄的战斗力太吓人了。 吴秀摆摆手:“你接着说三郎的箭法。” “箭?说完了啊!后面就是神犬显威……哦,还有还有……” 张川柏终于听不下去了,抬起头幽幽地说:“吴郎,你适合到寺庙里俗讲。” 做和尚可比做猎人有“钱”途啊! “三郎,三郎!”吴秀上前,又笑又叹:“你怎么就遇到野猪了啊!这运气真是……” “好运。”张川柏满手血握着刀,高兴地说:“阿娘,我运气很好啊!” 今日不仅打了野猪,还尝试做开膛手。 人生处处有意外,能化险为夷就是最好的运气! 第199章 比野史还野 “经常分尸的都知道,怎么把一颗头颅顺滑地割下来。拿一把解腕尖刀,揪住头发、刀绕脖子一割,顺着颈椎缝把刀尖伸进去一挑,一个首级就割下来。” 来大欣慰夸赞:“三郎干得不错,很有分尸天赋。” 张川柏擦擦手上的血,“还好吧!这野猪皮糙肉厚,不然我能更顺滑。” 吴秀默默退后一步。 看样子,小三郎没受惊吓。 阿娘却有些怕怕。 李善和卢照邻也默默后退……我们也受惊了! 嘤嘤~~ 不过……在勇武的师弟身边很有安全感呢? 分猪的过程,血腥且热闹。 阿黄一直守在旁边。 等待分肉。 年纪大的猎人掏出猪心,让张川柏给阿黄。 “打到猎物,要给猎狗美美吃一顿。如果是几条狗围猎,就按功劳分配,头狗给最多的。” 这是打野猪的习俗。 张川柏将热腾腾的猪心抛出,阿黄跳起来接住,趴在地上吃了起来。 见小黄兄弟吃得高兴,脑袋都歪在一边,张川柏又给它一个猪肺。 他说:“上山遇到猛兽生死难料,所以平日就要对猎犬好,危机关头它们才不惜命,这叫爱兵如子; 按功劳分配,避免猎犬内讧,叫赏罚分明。” 猎人笑道:“张郎君打猎还有兵法,是天生的猎人啊!干脆,我们也认……” “分肉,分肉。”张川柏连忙打断。 一下子收一群义子,不是太合适吧? “哈哈!” “实不相瞒,我不止一个义父!”年长的猎人颇为遗憾。 前两个都不是人。 差点就能多个人。 一众猎人带着各自分到的肉,高高兴兴地回家,吴平也没有留步……那什么,忘了。 今日没出多少力,分得少,过几天召集兄弟再去打! 张川柏洗干净手,发现便宜义子已经走了。 “他就这样走了?”张川柏瞪大眼睛。 张衍打趣:“怎么,你还想留他给你尽孝?” “不是……” 这个义父的时效就一日? 张川柏微微有些失落,还没过足当阿耶的瘾呢。 …… 一切忙完,将野兔子送给来翁,小三郎要回去跟狐狸抱抱压压惊啦! 阿黄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在前面,时不时在路边墙角滋一下。 它经常跟张川柏出门,对这条路太熟悉了。 什么? 它是柱子的狗,为何常住三郎家? 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分什么彼此。 “大师兄,二师兄,今晚跟我抵足而眠吧?我有好多话要说。”张川柏发出邀请。 李善说:“你的义子不是已经讲过一遍了?我听他讲的就很精彩。” “我要分享临危不乱的心得,我心里想什么,他讲不出来。” “咦?”卢照邻双目一亮,“这个好!这个好!师弟你好好讲清楚。” 编成俗讲,又可以去慧日寺换一顿素斋~~ …… 抬着一筐野猪肉回到家里,吴秀问:“这些肉,你想怎么处理呢?” “做成野猪鲊啊!” 张川柏分肉的时候就想好了。 梦中奇书《酉阳杂俎》说,唐玄宗非常宠爱好大儿安禄山,赏赐很多东西,其中就有野猪鲊。 既然是皇帝赏赐,想必是光禄寺做的。 张川柏想提前见识一下。 “野猪鲊?”吴秀轻笑,“你别听到人家说什么就要做。野猪鲊味道奇怪,你不一定喜欢吃。” “阿娘什么都会!” “这有什么稀奇?鲊就是腌制过的肉,常见的有鱼鲊,还有黄雀鲊呢! 我知道的一种做法,将野猪肉去骨煮熟,晾干后切片,再用粳米饭相拌,加茱萸子和盐调和,封入坛内一月…… 吃的时候取出蒸熟,用蒜、醋等调食,闻着臭吃着香。” 卢照邻皱眉:“以前我家做过,那味道,我没有勇气尝。” 咸鱼腌肉,喜欢的人越吃越香,不喜欢的人一口都不肯尝。 张川柏犹豫一瞬,“我们挑些好肉炖煮,剩下的做野猪鲊吧!” 他就是,也想体验一下安禄山的快乐。 吴秀爽快答应。 是三郎的猎物,为什么不依着他呢? 众人一边忙碌,一边听张川柏讲亲身体验。 可能是吴平讲得太精彩,他们此时听着,都觉得不那么惊险了。 …… 张春生这日给城里一家富户打家具,回家时正好看到三郎和阿黄带着野猪进城。 听完周边的人议论,他兴冲冲回张家湾传播第一手消息。 首先,当然是去阿黄家。 张大河兄弟多侄子侄女多,再加上来榨油的,人就更多。 里里外外一片热火朝天。 “哟?在榨油呢?你们知道我进城看到什么了吗?” “川柏带着阿黄,进蜀冈打了一头大野猪!” “啊?!”正在忙着榨油的张大河吓了一跳,“川柏怎么样?没受伤吧?” 张二河:“阿兄!正干活呢,你别突然松手……啊?川柏怎么了?被野猪打了?” “不是,不是。” “我们可怜的小川柏啊!”张二河猛男落泪。 “不是!我都说了不是!”张春生大吼一声。 他也加入榨油。 快点榨完就可以讲故事了。 虽然他也就是左听一耳朵,右听一耳朵,但没听到的可以自行发挥嘛! …… 张川柏又忙了一天,在家里把野猪鲊全部装坛,期待发酵一个月的味道。 从前就听说有“臭鳜鱼”、“臭豆腐”,想来食臭也是一种饮食文化。 卢照邻帮着忙了一天,回去写俗讲文章。 趁热打铁! 趁着热度,才能挣到素斋! 这是他长期写文章得到的经验。 李善回到隔壁家中,划过种种念头……官府会不会组织人手打猎呢? 若是人多,我也可以滥竽充数……哦,呐喊助威,四舍五入也算亲手打野猪。 到时候给夫子送野猪鲊,夫子肯定很高兴。 做大师兄的,被小师弟比下去,成何体统? “小郎君,夫子让人来说,你别想去打野猪。”随从走近,笑着说。 李善:“……我没想。” 我就是想想而已,想想也不行吗? 过了几天,张川柏带着乐不思蜀的阿黄回张家湾时,被小伙伴们热情地包围。 所谓流言,就是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失去本来的面目。 “老大!他们说,那头野猪站起来身高八尺,本来是天上的神仙,因调戏仙子被贬下凡。你把它打了,会不会被神仙责怪?” “老大!你也是神仙座下童子,应该不怕吧?” 张川柏:“……” 这是清风明月打了天蓬元帅? 野史都没有那么野啊! 第200章 只羡三郎 张川柏被小伙伴们的想象力震惊了。 正当他准备解释时,柱子又来了一句:“听闻老大收了三十个义子?” “你们讲点道理好吗?”张川柏叉腰,“这是拿我寻开心呢!用阿黄的脑子想一想,我也不能一次收三十义子啊!” “也不是不行啊!城南那棵大树知道吧?它就不止三十个义子!” “我阿耶说,有好多名叫观保的,都是拜了观音菩萨做干娘。” 小伙伴们越说,越觉得这就是真相。 老大的义子,不就是他们的大侄子? 张川柏放弃解释,跳上一个石头上说:“你们想不想去打猎?想就‘吱’一声。” “吱!” “汪汪!” 吱吱声中夹着一个汪汪声,不用看就知道是大王。 张川柏振臂一呼,带齐小弟去竹林挖竹鼠。 打野猪? 那是大人的事啦! 崔珏得知蜀冈有野猪下山,亲自带队去为民除害。 他有降伏老虎、空手打鬼的传闻,江都的人都不担心这位明府,只担心野猪。 大兄二兄不在家,张川柏就是孩子王,带队挖竹鼠,只当是练兵啦! …… 野猪鲊在坛子里一天天发酵。 官府打到的野猪,张衍分到一份,也做成野猪鲊。 开坛这日,张衍邀请崔珏、卢仁朂来吃饭。 张川柏也请了来家三位阿翁、曹夫子和师兄们。 来~一起吃传说中的美食! 腌制过的野猪鲊,有一种浓郁的味道,让人一时犹豫不敢下筷子。 但只要吃了第一口,就忍不住吃第二口,配酒绝佳。 崔珏喝了两杯,忽然说:“有一个消息,我觉得你们可能会感兴趣。” “什么?” “营州都督奏报高句丽动乱,权臣泉盖苏文杀死了国王高武,并将其砍成好几段,立了高武的弟弟高藏为傀儡王,自己独揽大权。 毫州刺史上奏,请求朝廷讨伐高句丽。” “要打高句丽了?”少年郎齐声问。 卢照邻尤其担忧。 打高句丽,幽州就是大后方,压力肯定很大。 崔珏摇摇头:“陛下说民生凋敝,不忍谈论用兵的事情。” “哦……”卢照邻松了一口气。 张川柏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高兴?失望? 他知道朝廷还有其他内忧外患要处理,现在不是打高句丽的好时机。 但高句丽肯定是要打的。 一日没打,就像一件心事,想起就不舒服。 别急。 皇帝已经在磨刀了。 打猎要有耐心。 野猪高句丽头上悬着一把刀,肯定比我们还焦灼! 张川柏又好奇地问:“我们讨伐高句丽的理由,莫非是‘高句丽王被贼臣所杀’?” “不错。”崔珏严肃地说,“大唐皇帝是天可汗,当然可以讨伐藩属国大逆不道的贼臣。” 高武一直都有向大唐朝贡,高句丽是大唐的藩属国,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 张衍放下酒杯,“陛下爱民如子,故而没有同意此事。同时也意味着,民生恢复,就是要打了。” “打就打,谁怕谁!”张川柏一脸豪气。 崔珏微微笑道:“川柏小小年纪,挺好战啊!” “当然啊!我天天练武,总不能只是用来打野猪!” 张川柏抬了抬手臂,想展露一下健壮的肌肉。 然而天冷穿上了厚衣服,包得像个大肉馅的毕罗,看不出肌肉。 …… 扬州都督府。 越王李贞惊讶地站起来:“野猪精看守灵药,张川柏为了采药,跟猪精大战三百回合?” 贺兰安石煞有介事:“俗讲说,野猪精修炼多年,力大无穷,一掌可拍碎山石。 张川柏一箭射中其鼻子,一箭射中眼珠。而后大战三百回合,将猪精打倒。” 李贞皱眉:“这个故事有漏洞!既然一箭射中眼珠,野猪已经受重伤,为何还能大战三百回合?” “那?或许俗讲有夸大,但张川柏的箭术好是真的。” 李贞点点头:“端午节的时候,他就把我的粽子全射走了。” 江东出如此猛士,莫非是项羽再世? 力拔山兮气盖世? 虞姬何在? 他又发现亮点:“俗讲?谁编的?” “卢照邻。” “是……他?”李贞哈哈笑道,“张川柏知道吗?” “大王为何不认为,是张川柏让卢照邻写的,为了扬名?” “张川柏不需要扬名,已经名满天下。八岁的朝散郎,大唐第一个。” 大唐第一个状元是孙伏伽,第一个八岁朝散郎是张川柏。 “你觉得,我跟张川柏去打猎如何?不算扰民吧?”李贞问。 他羡慕老九。 老九可以跟着阿耶去狩猎。 其实他也很喜欢狩猎。 阿耶偏心。 但是不敢说。 “不要带太多人,轻车简从,或许可以?”贺兰安石提议。 李贞高兴了一会儿,又摇摇头:“算了。带的人少,若出了意外,不是害了张川柏吗?” 这位大王明明身份高贵却过分小心。 “有时候,我也羡慕张川柏。”李贞叹道,“他可以做喜欢的事,还屡次被我阿耶夸赞。” 呜呜! 阿耶都没有这么夸过我! 阿耶偏心! …… 谁不羡慕张川柏呢? 张川柏的长信,水路转陆路送往长安。 随信附上的,还有在蜀冈采的山蓟。 医书说:扬州之域多种白术,其状如桴,故有杨桴及桴蓟之名,今人谓之吴术是也。 陶弘景言白术即山蓟,赤术即杨粃蓟。 所以,山蓟是一种扬州特产,又有长生灵药的名头,很适合用来做礼物。 礼轻情意重。 信里,张川柏还约李九郎将来一起去打猎。 李九郎:……谁还没打过猎。 十一月丙辰日,皇帝在武功狩猎。 十一月壬戌日,皇帝在岐阳狩猎,亲临庆善宫,召开宫宴,尽兴而散。 庚午日,皇帝返回长安。 李治一直随行在皇帝身边。 回到长安不久,他就收到张川柏的信。 “大王,我有一点小小的收获……” 张川柏收获了一头野猪,亲手打的。 纸上的一个个字跳出来,形成一张熟悉的笑脸。 笑脸上的骄傲,都如在眼前,真真切切。 李治笑了笑,写回信: “枯萎的野草萧瑟,千骑飞驰而过,角弓上箭射出,弦声和着强风一起呼啸! 转眼间,猎骑呼啸而过,带着猎物满载而归。 回头一望,那打猎的地方:千里无垠,暮云霭霭,原野静寂无声。 张三郎,这才是狩猎啊! 打猎这种事,本王比你有经验! 你兄长做了一件事,我很高兴。 听说他把我之前送的铁锅背回江都了,我再给他送一个。” 写到这里,李治又加了一句:“不知官服可合身?不合身也没办法,你自己改改。” 他又看向张三郎送来的药材。 跟野猪搏斗,就是为了这个吧? 给太医署检查过,献给阿耶吧! 多忠诚勇敢的臣子啊! 为了帮皇帝采药,不惜力战野兽! 升官合情合理? 第201章 新年礼物来了 对于又成为俗讲主角这件事,张川柏是最后知道的。 因为他太忙了。 读书习武这种事且不说,他既要安抚小美,又要遛小黄,还跟小毛驴背书…… 比人家三妻四妾的还忙。 阿娘和姑母兴致勃勃带着小娇娇去听俗讲,回来之后滔滔不绝: “同去的人都说,好久没听过那么精彩的故事,比《舜子变文》、《伍子胥变文》还有意思。 我跟人聊起,他们说扬州大小寺庙都在讲三郎降妖除魔。” “俗讲写得尤其好,文采斐然,是一个大才子编的,我要是有空,去其它寺庙也听一听。” 阿娘就喜欢听人花式夸三郎。 姑母也是笑盈盈:“依我看,可以将俗讲的场面、众人的反应和称赞,一一写下来,送去给大郎和二郎,让他们也跟着高兴。” “对对对,三郎写信都写上,该让大郎二郎为你自豪。”吴秀乐呵呵。 张川柏望了望天,“好吧!” 给大兄写信,李九郎岂不是也知道? 自吹自擂降妖除魔,有一点点羞耻。 人的底线是不断被拉低的。 第一次被人编故事,他尴尬得脚趾头抠出三室一厅,甚至不敢接近斗鸡一条街,怕被人认出来。 现在,他已经学会宠辱不惊。 甚至还有心情问:“慧日寺前面,是不是有个武二郎算命?他之前说不准不要钱,我一直没找到他退钱。” “没见到。下回再其他地方看到,我帮你问问。”阿娘乐呵呵,“快一年了,你还惦记着。” 张川柏叹道:“我也是刚好想到。” 早就听说,算命的通常三五日就会换一个地方摆摊。 扬州那么大,想要重遇得靠缘分。 陆娇娇问:“我们在慧日寺前面一家饮子铺,看到一种奶茶,卖得好贵好贵。他们说是神童做的,也跟你有关吗?” 张川柏说:“可能是跟来家有关的买卖,我在来家做过奶茶。” “我们自己做着喝好不好?” “可以啊!只是牛乳羊乳难得,我问问阿耶,给我们找一罐牛乳回来。” 屯田监有官牛,冬天也会产崽,或者养羊的人家,也有羊乳。 “你们都不是小娃娃了,还跟牛羊崽崽抢奶喝!”张清浅嗔道。 “妙应真人说,小娃娃多喝奶对身体好!我还给公主做过酥油泡螺呢!”张川柏说。 咦? 我在家也可以做酥油泡螺啊? 甜丝丝的酥油泡螺,配上热奶茶,快乐加倍! 等张衍回来,张川柏和小娇娇一左一右拉着袖子:“要喝奶!要喝奶!” 张衍:…… 喝奶找你们阿娘去啊! 小孩子们提出要求,阿耶只好去想办法。 …… 张川柏本来就是扬州代表性的神童。 曲辕犁三郎、化肥三郎、榨油三郎……头衔加个不停。 俗讲故事传开之后,众人惊觉,原来小郎君不仅是给神仙种树的仙童,还能降妖除魔? “……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 张川柏去食肆吃碗汤饼,都能听到自己的故事,只好把帽子拉得更低。 为了防止再听到更离奇的故事,他决定找卢照邻谈一谈。 比如说,宣传要适度。 再比如,你卖了我为何不跟我分赃。 …… “二师兄,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将来想跟妙应真人学医?” “对啊!”卢照邻点头,“我将来若不能做良相,就做良医。” “你既然要做道医,应该多去道观走走,总去佛寺做什么呢?” “呃……慧日寺的素斋真好吃!他们说,上官秘书郎就是吃那里的素斋长大的,因此文采斐然、官运亨通。” 张川柏:“……?” 上官仪文采斐然,跟吃什么有何关系? “那是和尚招揽信众的说辞,师兄你如何能信呢?”张川柏劝说,“你可以多去康紫霞真人那里走走,她也有神迹啊!” “可是,和尚还给我石蜜。” 张川柏:“……既然如此,你给我分一份。” 石蜜就是蔗糖。 说起来,古人很早就种甘蔗。 曹丕《感物赋》云:“掘中堂而为圃,植诸蔗于前庭”。 《齐民要术》明确记载甘蔗种植时间是三月,即“春植蔗”; 唐代农书《种树书》还说,种甘蔗放猪毛灰,能长得茂盛。 但是从蔗浆到蔗糖有技术门槛,价格还是比较贵。 慧日寺的和尚懂技术,自己种甘蔗炼糖。 “是我写俗讲挣的。”卢照邻小声嘀咕。 张川柏解释:“不是我自己嘴馋,而是表姊妹要喝奶茶。没有蔗糖的奶茶,味道差远了。” “好吧。”卢照邻同意了,“我也要喝。” 看在蔗糖的份上,野猪精的事情告一段落。 张川柏搂住卢照邻的肩膀:“师兄啊!日后还有这种事,你跟我商量商量。我们可以编其他人啊!” “可是,编你比较受欢迎。” 张川柏:“……” 二师兄越来越诡计多端,肯定是被大师兄带坏了。 …… 晚来天欲雪,围炉煮茶,岂非一大雅事? 张川柏围炉煮茶的时候,当着家人和亲友的面,快快乐乐地拆礼物。 赶在新年之前,远在长安的李九郎给他快马加鞭送了信。 还有一份礼物。 在唐代,皇帝会根据不同的时节,给近臣赐节礼。 比如: 三月三,赐侍臣细柳圈,据说可避免蝎子之类的毒虫; 寒食日,赐彩色球,绣草宣台; 端午,赐长命缕、扇子等; 腊日,赐口脂面脂,用镶嵌碧玉的象牙筒盛放。 节礼并非年年统一,有时也会增减变动,主要看皇帝的心情。 李治本想让张川柏升一升,但是不巧发生了一件事,皇帝心情很不好,就没有提。 呃……张三郎穿绿色也挺好看的,再穿一段时间吧! 朝散郎到开府仪同三司,给臣子足够的发展空间! 于是,李治帮张川柏要了一份赐给近臣的腊日礼。 小三郎人不在长安,却有朝官近臣特有的福利。 四舍五入,就当升官了。 “护肤品?”张川柏将面脂口脂拿出来,摸着象牙筒爱不释手。 “用来做笔筒多好!做摆设也雅致。” 这份礼物太精致太漂亮了! 很喜欢! 李善和卢照邻取笑:“你这算不算买椟还珠?” “不算啊!象牙筒和护肤品一样好!” 张川柏将护肤品给阿娘……朝中高官用的,肯定是好东西! “晋王说,阿兄做了一件事,他很高兴,新年再给阿兄送一口锅。咦?送锅不会成为新年节礼的惯例吧?” 还真有可能啊! 皇帝新年送贺卡,众人争相效仿,就成为习俗惯例! 张衍和吴秀都惊讶:“大郎做了什么?” “信中说暂时保密,将来就知道了。” 大兄做了什么呢? 晋王做谜语人,想必不是小事! 第202章 贞观十七年 新年礼物都收到了,元日还会远吗? 很快,张川柏又去领取了作为朝散郎的薪俸。 散官无实权不要紧,不欠薪就行。 顺便跟越王李贞拜个早年,又领一份礼物。 “大王真是大好人啊!”张川柏眉开眼笑。 “你也是大好人。”李贞回赞。 发明的农具化肥都公开,做好事不求回报。 岂止是好人。 …… 贞观十七年的元日,是个阴雨天。 一下雨,天就冷冷的。 张川柏缩在被窝里,不是很想起床。 一年到头闻鸡起舞,偶尔偷懒,不是什么大事吧? “嘤嘤~” 屋外阴雨,小美也躲了进来,跟张川柏钻一个被窝。 这家伙每年从秋初开始长毛,到达冬季时全身毛最厚……这时候一身毛茸茸手感最好。 张川柏跟狐狸磨磨蹭蹭,被尿憋得受不了才爬起来。 走出去给阿耶阿娘拜年的时候,阿耶已经剪了一把韭菜回来。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新长出来的嫩韭菜,包韭菜鸡蛋饺最合适啦。 “阿耶,阿娘!今日这种天气,好多活动都要取消吧?我们在家包饺子!” “好啊!”吴秀爽快答应。 张衍说:“我先披个蓑衣,去官署看一看。” “阿耶当主簿,不如我当朝散郎,只领薪俸不上衙。”张川柏同情地看着风雨无阻的阿耶。 李商隐说“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除夕春酒暖,分曹射覆的热闹场景还在眼前……卧槽!五更鼓响,要去上班了。 张衍笑道:“你不是领了朝官的赏赐?将来当了朝官,元日一早就要去大朝会。” 张川柏愣住了,是这么一回事啊! 看样子,长大了也不是那么好? 九岁的张川柏,有了一丝成长的烦恼。 …… 揉面擀面皮,都是阿娘做的,张川柏负责剁韭菜拌饺子馅。 “医者说,面食可以祛寒治体虚。从前张仲景任长沙太守,用羊肉和一些驱寒的药物一起在锅里煮熟…… 捞出来剁碎后,用面皮包成耳朵的形状,免费给贫病交加的穷人们赠送。这就是最早的饺子了!” 吴秀随口说:“这个长沙太守可真是富裕啊!” “咦?” 张川柏一愣,东汉末年那种情况,又是面又是羊肉的,张仲景能那么大手笔? 转动脑子想了一会儿……梦中关于张仲景和饺子的故事,大约出现在明朝。 众所周知,大明的文人想象力很丰富,有《金瓶梅》这种奇书。 难道? “该不会,张仲景也被说书人演绎了?”张川柏哈哈笑,“就像二师兄编俗讲那样。” 每一次喊“二师兄”,都觉得自己是白龙马。 卢照邻就是猪八戒啦~~ “反正饺子是谁发明的,好吃就行!世界上只有两种饺子,一种有韭菜,一种没韭菜!” 吴秀听小儿子在身边嘚不嘚不,笑意盈盈地忙碌。 小三郎一个人,家里就不缺热闹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张衍也回来了。 “这天气,连斗鸡摊都摆不了,外面没什么事。崔明府也在围炉煮茶呢,还是新学的奶茶。” “我就说,没有人不爱喝奶茶!有奶有糖,快乐加倍!阿耶,我们过了年也种甘蔗,自己炼糖吧?” “你会炼糖?” “略懂,略懂。”小三郎略微谦虚。 有不懂的,不是可以问梦中的神仙吗? 若是神仙不答,慧日寺的大和尚是现成的专业人士。 “大王叫我来巡山,绑个和尚做砂糖~~” 张川柏高高兴兴地唱出来。 一听这歪曲,张衍和吴秀就知道,小三郎又有歪主意了。 “行吧!春生家就会种甘蔗,我们也一起种。” 唐代的甘蔗,有“荻蔗”、“竹蔗”、“昆仑蔗”、“黄皮甘蔗”。 其中黄皮甘蔗被称为“黄金颡”,是最受唐人喜欢的…… 哪种最适合炼糖呢? “菠薐菜可以吃了,拔一把回来凉拌?之前阿兄不是说,这是长安贵人才吃的菜?”张川柏又有想吃的。 “好。你自己披个小蓑衣去拔,别淋成落汤鸡。”吴秀笑着叮嘱。 “喔喔?” 淋了雨成落汤鸡的花花在屋檐下甩着羽毛上的水珠。 今天不能去斗鸡,明天总该天晴吧? 不能为这个家创造价值,它有一种深切的危机感! 张川柏响亮地答应一声,快速走出去了。 凉拌菠菜! 吃过的都是贵人! 有韭菜鸡蛋,再加上凉拌菠菜,就是最好的元日啦! …… 这个春日的雨水似乎特别多,一连好多天都没能去斗鸡。 直到元宵前,天总算是放晴了。 张川柏跟小伙伴们汇合。 柱子牵着阿黄,兴冲冲地说:“村里老人都说,新年下雨如下财,今年会丰收。” 张川柏点头:“春雨贵如油,最怕的是春旱。我家今年种甘蔗,你种不种?” “你想吃甘蔗吗?”柱子问。 “炼糖。” “咦?那我告诉阿耶,我家也种!我们是南门里第一合作社的!” 柱子对老大的所有决定都深信不疑。 李善听着也心动:“你如果会炼糖,我家也种甘蔗。就算炼不出,可以喝蔗浆。” 卢照邻左看右看,小声说:“你算不算跟和尚抢买卖?” 如今的大寺庙,有田有人有钱,不好得罪啊! 张川柏说:“他们编排我,拿我的故事吸引信众,还能跟我计较?” 再说了,和尚炼糖申请专利了吗? 只许你炼不许我炼? 我做那么多农具化肥,都没申请专利呢! “走!戴上面具去猜灯谜!”张川柏拉上小伙伴。 他今年戴的,又是可可爱爱的猴子面具。 卢照邻去年戴狰狞的昆仑奴面具,今年换上了野猪精面具。 ……张川柏送的。 李善一言难尽,二师弟为什么是野猪? 喜欢被打吗? 可是其他小伙伴很羡慕,纷纷说:“川柏偏心!我也要新面具!” 女娃娃那一群里,陆娇娇的狐狸面具也是别具一格。 她大声说:“都是我舅舅做的,你们也让阿耶做啊!只要会画画,手巧一点就可以啦!” 做面具是不难。 可得长辈有这个耐心,愿意哄着小孩子。 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 长衫我亦何为者,也在游人笑语中。 小孩子们说说笑笑,不远处,曹宪也跟家人出来看灯。 又过了一年,又长了一岁。 像他这个年纪,还能出来看满城灯火,听小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是最幸福的事。 第203章 增加人手 曹宪和家人戴的都是虬须猛男面具,一排五六个猛男,非常醒目。 张川柏一眼就认出哪个是夫子,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夫子,我拉着你走,就不怕走丢啦!”小猴子张川柏大声说。 “你怕自己走丢,还是怕夫子走丢?”曹宪笑道,“你们小孩子要当心,元宵节人多,又都戴着面具,恐怕有拐子混迹其中。” “我们知道!表兄们跟着呢!” 张川柏乖乖点头。 有个叫甄英莲的小女孩,就是元宵节看灯被偷走的! 阿耶、卢少府他们这几日防火防盗,忙得没空跟家人看灯。 阿娘和其他已婚的婶子嫂子们,相约着走桥、摸门钉,寓意“走百病”、“添丁”。 老的小的汇合在一起,拉着手去看最热闹的歌舞百戏。 “市”前面宽阔的大街上,搭着一排木台。 台上各种花灯闪耀,和天上的明月相辉映,照耀得天地如同白昼。 《酉阳杂俎》、《太平广记》都描述不尽的精彩幻术,一一呈现。 别人沉浸式欣赏表演,张川柏瞪大眼睛…… 瓦片变乌龟? 不科学! 肯定是藏了只乌龟在怀里。 傀儡戏? 骨头架子肯定不会动,一定是牵了细丝。 空盆钓鱼? 这门幻术源远流长,东汉时左慈就给曹操表演过。 “我怀疑盆里有夹层。”张川柏凑在夫子身边说。 曹宪好笑:“别人吃饭的绝活,没人解密,你是看不透的。” 别人看热闹,你想看门道! 小三郎就是有研究精神。 张川柏看到一个喷火的,总算不用研究原理,鼓掌喝彩:“这个好!这个好!” 喷火吞剑,他都已经想明白了! 即便不是第一次看,他还是很受震撼。 “那个胸口碎大石的,肯定有真功夫!” “身高八尺、相貌堂堂,竟然要去街头卖艺!” 讨一口饭吃真不容易啊! 精彩的表演结束,有人来收赏钱,叮叮当当的声音像下冰雹一样。 “再来一个!往肚皮上扎刀啊!” 有人高喊。 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有看热闹的市井小儿,也有人约黄昏后的年轻男女。 坐着碧油香车慢慢穿过大街的妙龄女子,轻挑碧帷,不知惹动多少少年郎的心。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大户人家,阵仗也大。 比如前面这一行人,由十几个男子将女眷团团护在中间,只能隐约看到女眷的首饰闪烁。 市井小顽童跟在这行人后面,运气好能捡到遗落的首饰呢! 还有男扮女装、女扮男装的,让人眼花缭乱。 分不清,真的分不清! 看了一会儿幻术,张川柏拉着曹夫子,和小伙伴们继续往前面走。 前面人声鼎沸,一些小小孩子,被人扛在肩头,地位最高,看得最远。 张川柏恍惚想起,自己奶娃娃时候,也被阿耶这样扛着。 灯火辉煌、繁华如梦。 这是大唐盛世、贞观之治。 路口处,是大都督府的灯树,挂满了栩栩如生的美人灯、鱼龙灯、荷花灯…… 好多人围着灯树踏歌。 丰年人乐业,陇上踏歌行。 踏歌在唐代风靡一时,是群众歌舞形式。 戴着面具的人围成圆圈,或是拉手,或是搭肩,上半身动作不大,脚踏着整齐的节奏,边歌边舞。 最是春风吹舞衣,踏歌如梦飞。 在这种欢乐的气氛中,张川柏也被拉进踏歌的人群中。 曹夫子这回没参与。 他年轻的时候很喜欢,但如今跳不动了。 连袂蹋歌从此去,风吹香去逐人归。 踏歌活动到夜深,就该归去睡觉了。 张川柏尽兴而归,走到路口时,碰到走百病归来的阿娘。 “阿娘!我好喜欢过节!天天过节好不好?”张川柏拉着阿娘的衣袖。 吴秀说:“只要高兴,天天都是过节。” 这一夜,张川柏做了一晚上灯火辉煌的梦。 …… 元宵节一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年节就过去了。 其实即便是新年期间,农人也会在田里劳作。 张家计划买几个奴仆随从,增添人手,干里里外外的活。 “买奴婢,得去贱口行挑人,然后由行老找五个保人,一起带到市丞那里,由官吏检查身契、验明正身,立了市券,再找买家交人。 三天之内,觉得奴婢不好,可以去退。 若是没有市券,人牙子笞三十。 发现有逼良为贱的,可告到官府,卖家和保人都要获罪。” 《唐律》其中有一条:把良人卖为奴婢的,处绞刑。 而《唐律》也规定:“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奴婢既同资产,即合由主处分”。 奴婢不是民,等同财产牲畜。 “现在富裕人家,喜欢新罗婢、昆仑奴、菩萨蛮…… 其中,菩萨蛮来自西域,肤白貌美能歌善舞。贵人宴席上,常让她们歌舞助兴。” 一个美貌婢女,有可能喊出天价,买不起也养不起啊! 买普通奴仆的钱,张家已经准备好。 这两年来,随着张川柏一项项的发明,不知不觉间,钱财像流水一样进来。 有些东西不起眼,比如家具图纸、寒瓜霜,却卖出高价。 在长安“赠送”《生化之学》和快乐水收的回礼,也是一笔不小的进账。 教快乐水做松针乐,英国公府没有白拿配方,同样给了厚礼。 李治送的礼物,不能换钱,暂且不论。 皇帝的赏赐是可以用的。 还有不久前,三郎当官的宴席,收的小山一样高的绢帛…… 张川柏只留了一些日常使用,其他都交给阿耶保管。 他是耶耶宝,才不要自己管钱~~ 被老鼠精偷了怎么办? 该省省,该花花。 买奴仆从是买生产力,不算浪费钱。 …… 想要相中合适的奴仆,也要看运气。 张家从年前就开始物色,又过了好几天,才找到合适的。 隔壁李善听说后,过来看了一会儿…… “其他两人看着都不错,只是你这个随从,怎么又矮又瘦?” 张川柏说:“他叫阿壮,我看他顺眼。” “你不是又心软了吧?随从要带着出门,要帮忙传话,得机灵好看。富贵人家的‘侈童’,一个比一个漂亮!” 意思是,你这个随从拿不出手啊! 张川柏说:“阿壮才十五岁,还会长高。至于瘦,养一养就有肉……他很勤快,从一进门就不停地干活,让他停都不肯。” 劈柴挑水、照顾牲畜、翻地种菜……眼里有活,看到什么都做。 可不是漂亮的骄婢侈童能比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话少。 但这不算缺陷,熟悉了就好。 “你……是你会干的事。”李善笑了。 他想起,就连自己都被张川柏指挥着搅拌粪便、烧土粪沤肥、收割稻谷…… 张家不养闲人,也不会虐待人。 第204章 风雨开始 张川柏和李善说话的时候,大壮默默端来一碗水。 见大壮干活干得满头大汗,张川柏说:“你也喝。” 大壮不吭声,只是把杯子放在一边,又接着去干活。 李善见状,对此人也有改观。 想到丑狐狸小美,方脸的小黑,他猛然想到……或许,师弟眼中的美丑跟他人不同? “你明日早上过去夫子那里,有几件事,夫子要跟我们说。”李善说。 张川柏问:“是朝政课?” “是的。” “我一定早早到。” 张川柏喜欢朝政课。 他擅长察颜观色,也擅长从夫子的朝政课,触类旁通为人处世的方式。 …… 贞观十七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曹夫子看着三个学生,慢慢地说:“新年那几天,扬州日日阴雨,长安也比往年冷。 郑国公太子太师魏玄成病重,陛下带太子和嫡女衡山公主上门探望,将衡山公主许配给魏玄成的长子魏叔玉。 正月戊辰日,魏玄成去世。陛下亲临其丧礼,痛哭流涕,废朝五天。皇帝还亲自撰写碑文,为其写墓碑。” “陛下对近臣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失去魏征,他失去了一面镜子。” 曹宪说完,看向三个学生:“你们有何感想?” 李善说:“去年陛下想让魏王入住武德殿,就是郑国公劝阻的。 后来,陛下又让郑国公带病做太子太师,辅佐太子。 人们都说,太子从此将听劝,不再有过失。那现在……” 少了一个人劝谏皇帝,也少了一个人支持太子。 卢照邻叹道:“我只是在想,人固有一死,像郑国公的一生,也足够波澜壮阔。” 曹宪点点头,看向张川柏:“你呢?” “我……我觉得难过。”张川柏说,“我之前见过他,虽然没说上几句话。但听闻一个认识的人去世,首先是难过。 其次,我想到魏公曾说过,他希望皇帝让他做良臣,不是做忠臣。我想,我们可以学习。” 良臣是跟君主相知相得,互相成就; 忠臣愚忠不懂变通,导致自身被杀,君主陷于残暴,国破家亡,只得到一个忠臣的空名。 这是魏征的看法。 “你说得对。”曹宪肯定,又安慰:“三郎不要难过,人总有一天,会去往另一个世界。” “夫子!”三个学生的眼泪唰唰掉下来。 “……你们哭一哭吧,也为一代良臣哀悼。”曹宪语气温和。 像魏征那样的人生,已经是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见学生们哭起来就停不住,曹宪也不禁后悔…… 不该提生死,哄小孩子最麻烦。 “别哭了,给你们倒杯蜜水润润嗓子。” “呃……”张川柏哭得呛了一声。 其实,他不仅仅是为魏征难过。 更是害怕…… 这种说不出口的恐惧,想必两位师兄也一样。 有仆从端来蜜水,小孩子们喝水。 曹宪转移话题,“第二件事,也是正月发生的。代州都督刘兰成谋反,获罪被腰斩。右武候将军丘行恭挖出刘兰成的心肝吃掉。” “咳咳咳!”李善和卢照邻吓了一跳,都呛到了。 张川柏毕竟是经常研究杀人的,没有吓到,但也皱眉:“吃人啊?太可怕了。” “他是为了表忠心。”李善反应过来。 “是个狠人。”张川柏说,“但我觉得他用力过猛了。” 曹宪说:“皇帝得知此事,说‘如果要借此表示忠孝,那么太子和诸王应该先吃,哪里轮得到你?’。” “就说嘛,狠人弄巧成拙了。”张川柏叹道,“谋反的人,脑子不知道是怎么长的。陛下是盖世英雄、一代明君,谁谋反也不会成功。” 可惜啊,总有人接连去送死。 卢照邻想起一件事,“去年十二月,刑部官员说,现在的律法,谋反只诛杀罪犯父子,将兄弟罚为官奴,太轻了,至少要把兄弟也诛杀。还有人认为,应该参照秦朝,谋反诛灭三族。 但给事中崔仁师反驳,秦律过于残暴,诛杀罪犯父子,已经足以震慑。若父子都不顾及,又岂会爱惜兄弟。 皇帝最后同意了崔仁师的意见。” 所以,就算谋反,也不会诛三族,更不可能九族消消乐。 张川柏小声说:“因为有能力谋反的,身份通常都不寻常。牵连太广,谁知道会牵连到谁?” 早些年,长孙皇后同父异母的兄长长孙安业谋反,李世民下令斩首。 但因为长孙皇后求情,长孙安业保住一命,改为流放。 这要是诛三族……长孙无忌? 朝廷上,很多人都是亲戚,也不会希望牵连太广。 “当然,最重要的是陛下仁慈。”张川柏做总结。 曹夫子的朝政课,教学生们以当世之人为鉴,设身处地地思考……这是他独特的教学方法。 因此,张川柏虽然远在扬州,却能知道朝廷上的大事。 …… 像魏征去世、刘兰成谋反,也有公文送到江都。 崔珏和李善一样,也想到魏征去世,对太子的影响。 而张衍…… 没有太多的感觉。 他回家的时候,见小三郎一脸沉重,眼眶红红的,惊讶地问:“怎么了?” 张川柏说了今日的朝政课。 “魏公今年才六十三岁,就去世了,我觉得,他就是太操劳了。” 如果不当那么高的官,是不是能活得久一点呢? 张衍摸摸三郎的包包头:“六十三岁,也算高寿了。就如你们说的,古往今来,有几个人可做一代明君的镜子呢?他已经是人臣的巅峰。” “嗯。”张川柏点点头。 这是贞观十七年第一场风雨,接下来的风雨,是一场比一场大。 他只能……种甘蔗。 “阿耶,我看农书上说三月种蔗,还说用猪毛灰给甘蔗施肥。但我想到一种肥料,或许比猪毛灰更好。”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他不是镜子。 他是种人参果的清风明月。 “什么?”张衍精神一振。 上次提出镁肥,积累之前的功劳,直接加了朝散郎。 这次又有新的? “我想说的是硅肥,这是一种单一元素肥料,不用像硫酸镁那样合成。只不过,要用到煤渣。” 唐代已经开采和使用煤炭,也称石炭,作生产燃料,用于冶铁、陶瓷等领域。 但是扬州没有大规模的煤矿,淮南和徐州倒是有。 徐州的煤矿,此时还没有广为人知…… 是宋代苏轼组织人力勘察到的,为此还高兴地写了一首《石炭歌》。 张川柏灵光一闪才想起。 徐州挖煤可能来不及。 但太原、渭北、淄博等等的煤矿,唐代逐渐开采。 能不能从外地运一些煤渣过来,给自己家的甘蔗田做实验? 张川柏提出自己的想法。 张衍说:“也许司农寺会在有煤渣的地方直接做实验,也可能给我们送一些…… 你先写信上报吧!我们先准备其他的肥,不耽误种地。” 第205章 宿根蔗是什么 春日的阳光照亮庭院。 张川柏起床,在小牙刷上沾上柳枝牙膏,将牙齿仔仔细细地刷白。 已经换上的新牙要保护好,不能再换第二次的! 再用清水把脸蛋洗干净,抹上润脂膏。 今天又是玉树临风俊俏小郎君~~ 一大早,家里已经很热闹了。 鸡鸭猪驴和狐狸,“咯咯”、“喔喔”、“嘎嘎”……汇成一首六畜兴旺的乐曲。 还有咚咚咚的舂米声。 大壮照顾牲畜、劈柴,一有空隙,又去舂米。 舂米,是个力气活。 谷物放在石臼里,一下一下地舂下去,抬起来,再舂下去。 这种谷物脱壳方式,传承很久。 鲁镇的迅哥儿说,有个叫阿q的人,正在做梦娶老婆,被吴妈喊醒去舂米。 呜呼! 没有买奴仆之前,舂米的话要么张衍自己干,要么请短工。 厨房里,一个中年女仆在熬米粥、蒸咸鱼小虾干,用平底铛煎鸡蛋饼。 闻着食物的香味,她觉得饿了。 水乡咸鱼小虾不算稀罕物,但是有粥有咸鱼还要吃鸡蛋,甚至还是放油煎的! 小郎君可真是好吃啊! 主家郎君和娘子全都依着! 寻常人家过日子,哪有这样惯孩子的。 不过娘子也大方,奴仆们也能吃饱。 他们几个新来的,都在小心翼翼地适应这个家。 就是大壮挺过分。 什么活都抢着干,给其他奴仆造成很大压力! …… 张川柏将练武穿的衣裳脱下,擦干净身上的汗,换上家常的衣裳去吃饭。 练武要穿专门的衣裳,一是便于发挥,二是怕扯破好衣裳。 《水浒传》里面,好汉们打架要脱得赤条条的,也是这两个原因。 米粥熬得浓稠,浮着一层米油; 小鱼干蒸得香喷喷,鸡蛋饼摊得薄薄的。 张川柏连喝三碗粥,胃暖暖的,整个人都精神了。 饥闻麻粥香,渴觉云汤美。 唐人认为米粥能养身,果然很有道理。 张川柏给李治的信已经送出去。 皇帝之前说,让他努力研究新农技,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有需要就让官府支持。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他是良臣,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 “阿耶,阿娘,我去慧日寺的蔗田看看。”张川柏跟耶娘交代今日的安排。 张衍说:“好。你饿了,就在外面买个蒸饼或毕罗,不要饿着。” “我知道。” 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张川柏不会饿着自己。 他要吃得饱吃得好,才能长得高高的。 力拔山兮气盖世! 骑着小黑、配着剑,由大壮随从,小三郎精神抖擞地前往慧日寺。 因为帮上官仪送信的事,他和慧日寺有来往。 再加上俗讲…… 问和尚要一些蔗头来种,问题不大吧? 慧日寺是佛教“三论宗”的道场,又被称为慧日道场。 大寺庙信众多,寺产田地和僧人都多,管理井然有序。 哪怕是菜园子,都有专门的“菜头”。 张川柏来到慧日寺,道明来意,就有专门的“糖头”带他去蔗田。 “施主怎么想到种甘蔗呢?”管炼糖的和尚边走边问。 “我喜欢吃糖,但是你们卖得好贵,我吃不起。”张川柏坦诚。 和尚笑道:“从蔗浆炼成糖,可不是容易的事……你知道寺庙为什么种那么多甘蔗吗?” “愿闻其详。” “佛陀的祖先是从iks-vaku(梵语甘蔗)地生出,因此姓为甘蔗。 佛陀是甘蔗王的后代,佛对众生的开示,一如甘蔗,众生皆享其甜润。 佛家在医药、膳食和礼仪三个相关方面都会使用糖。 比如,浴佛节的时候,以香水沐浴佛身的水,水中会加入蔗糖、分给信众。 小施主喜欢吃糖,浴佛节可以过来。” 张川柏:“好。” 挺热闹的样子? 听和尚讲了一路的典故,走到佃户种的蔗田。 “这块田种的是宿根蔗,我考一考小施主,知道什么是宿根蔗吗?”和尚笑眯眯地问。 学霸最不怕的就是考一考。 张川柏淡然自若:“宿根蔗,就是上季甘蔗收获后,将蔗头遗留在地里。 在适宜的条件下,遗留地下的蔗头芽会萌发而出,长成新的甘蔗。” 和尚惊讶:“神仙教你的?” 张川柏笑道:“我们村也有人种甘蔗。” ……别以为就你们和尚懂得多。 “哦,哦……那你为何不问同村之人要蔗根?” “我想着,你们的甘蔗品种比较适宜炼糖吧?”张川柏说,“佛祖慈悲为怀,愿众生皆享甘蔗的甜润,希望大和尚布施给我一些蔗根。” 和尚:“……” 布施?谁是施主? 张川柏坦坦荡荡:“我听闻,宿根蔗虽可以节约种苗、节省劳动力、调节农时,十分方便。 但因连年种植,对土壤肥力的消耗较大。恰好,我知道一种肥,对甘蔗的生长很有好处。” “猪毛?”和尚问。 “非也,非也。”张川柏小小卖一个关子,“等我实验之后,再说吧!” “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看着夸夸其谈的小孩儿。 “我不是出家人啊!但我一般不说谎。” “不一般呢?” “不一般的时候,就是善意的谎言。” “哈哈!小施主很诚实,我信你!你要多少蔗根?我让佃户给你送去。” “多谢。我先跟他们聊一聊。” 田里有干活的农人,听到大和尚招呼,都走过来。 旁边的小孩子就是朝散郎张川柏? 他们纷纷行礼。 小孩子是官! 张川柏连忙说:“不必多礼!我想请诸位教我种蔗。” 几个农人面面相觑,推举出一个年纪大的回答。 “小郎君,你要先挑选甘蔗地。一般来说,以砂壤土为佳。种蔗,一年新植、二年宿根…… 你是新植,二月底到三月初,就要种蔗。如果是宿根,也要补苗的。 好的蔗根萌发出土,不发芽的蔗蔸已霉变,就要补种。” 老汉尽可能地讲清楚,又说:“我们这里的新蔗根,新植和补种都合适的。” “我可以要一些吗?”张川柏问和尚。 “我佛慈悲,当然可以。”和尚答应。 蔗糖在佛教有重要地位,没有和尚不喜欢蔗糖。 既然张川柏有新肥可以帮助种蔗,可以互惠互利啊! 炼糖的秘方? 张川柏没主动问,就先不提。 等无所不知的农业神童张三郎诚心诚意来求秘方,慧日寺再考虑传,还要编成俗讲…… 给神童三郎传方的,不是道家神仙或东海龙王,而是佛陀。 和尚就是要跟道士抢神童! 第206章 请君暂上凌烟阁 有了最合适炼糖的蔗苗,又选好了种甘蔗的地…… 天气变暖,张川柏撸起袖子,带着人一起种甘蔗。 他动口也动手,跑前跑后地教奴仆、短工们怎么埋甘蔗头。 邻里的张春生和柱子过来帮忙,好奇地问:“川柏,你真的知道怎么把蔗浆炼成糖?” “其实方法不难的,只是火候不好掌握。我想着,阿娘那么会做菜,炼糖必然不在话下。” 众人:“……?” 做菜和炼糖,是一回事? 总觉得有点悬。 张川柏很有信心,他问过神仙啦! 神仙还告诉他,黑糖、红糖进一步过滤,精制出白糖。 另一时空,唐代宗大历年间,有个邹和尚的驴侵害了山下一个姓黄的人的蔗苗。 黄家要求赔偿。 邹和尚说,你不知道蔗糖炼成糖霜,可以获利十倍吗?我现在把方法交给你,可以当做赔偿吗? 现在还是贞观年间,张川柏没见过白糖。 可以试一试! 做出白糖,也能获利十倍? 柱子跟张川柏是尿一个坑长大的,见张川柏的神色,就知道老大又有妙计。 “老大!你那么忙,到时候我帮你去卖蔗糖吧!你给我吃一点就行!” “好东西要卖给识货的人,到时候再说吧!” 张川柏自有一套道理。 蔗糖本来就贵,那十倍价格的白糖,更不是普通人买得起的。 卖给谁呢? 杨老夫人?越王李贞?兰陵萧氏? 甘蔗还没种出来,张川柏已经想到白糖的销路~~ …… 新植蔗需要基肥,为对比新肥的效果,张川柏先在其中一块蔗田施放尿素、磷肥和镁肥。 一个新的项目,不必急在一时半会儿。 甚至明年再做也行。 但张川柏就是急性子。 他又去官署找崔珏。 “明府!我有新项目,需要官府帮助!” 崔珏抱着一只狸奴在学外语,慢慢地说:“我已经听你阿耶说了,但是我没有你要的煤渣,或许你可以问问都督府。” “问越王?” 对哦,怎么就没想到呢? 扬州也有一个皇子。 还是有权力的扬州都督。 “我去问一问。” “嗯……”崔珏心不在焉。 唉,凌烟阁,没有我! …… 张川柏骑着小毛驴,带着随从匆匆赶往大都督府。 小黑:……你买匹马吧!真的!我不配得到主人的独宠! “小黑啊!我给你写一篇《赠驴文》,夸赞你的艰苦耐劳好不好?”张川柏拍拍小毛驴。 “欧——啊——欧啊~”小黑叫了几声,很是悦耳。 “你很高兴?” “啊啊啊……”我怕再这么跑,你要给我写的不是《赠驴文》,而是《祭驴文》。 “哈哈~我就说你最聪明!” 一人一驴,边走边对话。 大壮:“……” 虽然很震撼,但是我不说。 …… 越王李贞在跟贺兰安石议论一件事。 他见到张川柏颇为意外。 “坐吧……知道你是全扬州最忙的九岁小孩,我都不敢打扰你。你来找我,也是知道那件事吗?” 张川柏愣住。 哪件? 又有人造反? 李贞说:“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啊,已经定下!” “是这事啊!”张川柏松了一口气,“这是振奋人心的好事。”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李贞语气兴奋:“陛下命阎立本描绘了二十四位功臣的画像,陈列在皇宫内的凌烟阁。众人都说,此为人臣荣耀之最。” 有很多人羡慕向往,摩拳擦掌要报效国家,希望自己将来也能有这样的荣耀。 但也有人议论二十四人的名单。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排第一的是长孙无忌,最后一个是秦琼。 并非按照功劳大小排名,而是在贞观十七年,也就是现在的最高官职排名。 前五名中: 长孙无忌最高虚衔为司徒,李孝恭、杜如晦、魏征此时已经去世,是追赠司空。 因“死者为大”的原则,真正的司空房玄龄排在三个追赠司空之后。 排名没什么好争议的。 但是,没入选的人有意见啊! 比如,武大娘私下就跟贺兰安石说,我阿耶是开国功臣,名列“太原元谋功臣”之一,官至工部尚书,封应国公。 为何没有他呢? …… 对在场三人而言,更多的是对荣耀的向往。 张川柏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想到陛下当年带着一众功臣平定天下,是何等辉煌!陛下天命所归,盖世无双! 盖股肱罄帷幄之谋,爪牙竭熊罴之力!壮哉!” 李贞:“……说得好,说得好。” 你比我还敬仰皇帝。 贺兰安石说:“阎少监的丹青当世一绝,他若能给我画一幅,我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委婉表达心愿:大王大王,我也想上凌烟阁。 李贞:“……” 祝你心想事成。 但你跟我许愿没用。 张川柏还记得自己的来意,陪着感慨之后,又滔滔不绝地讲用煤渣做硅肥的种种好处,并提醒……淮南有。 “石炭我知道。煤渣是烧石炭的废渣?你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 “你是自己找人去运,还是我帮你?”李贞很爽快。 从前李袭誉任都督府长史,大力配合、推广使用新农具,获得皇帝称赞。 皇帝说过,张川柏研究新农业技术,可以找当地官府帮助。 李贞也想被皇帝赞一句。 被阿耶夸赞,想想就高兴。 张川柏本以为要用三寸不烂之舌,才能请到越王帮忙找,没想到对方轻易就答应了。 还可以帮忙运送! “……?” 李贞取笑:“你穿着绿色的衣服,又瞪大眼睛,真像一只大青蛙。 我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改进农技、提高农作物的产量。 难道在你眼中,只有晋王才有这样的胸怀吗?” “我若是有这样的想法,就不会来找大王了!”张川柏解释,“我只是……占那么大的便宜,有些反应不过来。” 哪有那么大只青蛙随街跳! 跟和尚要甘蔗根,都想着互惠互利。 李贞却没有问他要好处。 “多谢大王!请大王派人帮我送到张家湾吧!若是我家用不完,就送给乡亲们。 硅肥用途广泛,其他庄稼也能用。 等甘蔗种出来,我给大王送糖!” “好。”李贞点点头,吩咐:“贺兰,你跟长史安排一下,尽快把这件事办了,庄稼等着要呢!” “是。”贺兰安石领命。 事情越来越不对了。 我是越王府法曹,怎么好像成了张三郎的下属? 以张三郎的实力和运气,比我更有希望登凌烟阁啊! 第207章 春景春情 对张川柏来说,谁登凌烟阁,谁当开府仪同三司,都没有地里的活重要。 毕竟,长孙无忌登上凌烟阁第一,也不会给他送米。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秧苗三带,带土带药带肥。” 张家湾的小孩子见面都会问候:“你搅屎了吗?” 不提前搅屎烧粪,种庄稼的时候没有肥,哭都没有用哦! 张川柏预订了硅肥,同样也忙着做尿素、氨水,不可以喜新厌旧呢~~ 谁会嫌弃屎尿多呢? 见到一块牛粪,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踩一脚确定归属! “你挑着粪,我牵着驴~啦啦,啦啦啦~” 一首奇怪的歌谣,飘荡在雾色霭霭的江都田野。 …… 除了种甘蔗、做肥料农药,张川柏还忙着过节。 三月最重要的节日,是寒食和清明。 寒食在清明前一天或两天,人们会去踏青、游春、上坟。 官府也放假,阿耶也在家呢! 这个节日,还有荡秋千、斗鸡、斗草、放风筝、蹴鞠等活动。 无论大孩子还是小孩子,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游戏。 而寒食节有一个习俗,就是当日不生火,只吃冷的食物。 所以,人们会提前做好各种点心,踏青的时候,带出去吃。 吴秀和家人商量熬寒食粥、做点心时…… 张川柏灵光一闪,兴致勃勃:“阿娘,我们做子推蒸饼吧!” 子推蒸饼,是纪念介子推的寒食应节食物,主要在并州一带流传。 张家以前没有做过。 儿子有兴致,阿娘从不扫兴。 吴秀笑盈盈地说:“你说吧!要怎么做?” “要用到面粉、猪油、葱花,若是有花椒就更好了。先要揉面、饧发……” 子推蒸饼,是一层层卷起来,还撒葱花。 在张川柏想象中,大概就是葱花卷的味道…… 面香和葱香结合,还加了猪油,一定很好吃! 吴秀听完,吩咐仆妇:“家里面粉不多了,牵着小黑去,买一些背回来。再到肉市,买肥肉回来熬油。” 仆妇一一应下。 张家真的是惯孩子啊! 说要什么就做什么。 不过……谁家小郎君这样聪明可爱又当官,也会被耶娘惯着吧? …… 寒食节,张川柏和师兄们、同村小伙伴一起去踏青。 李善的篮子里是“寒具”——油炸馓子。 柱子等人都羡慕:“李兄真富裕,家人给你做寒具。” 又是面粉,又要油炸。 据说好吃的寒具,还会加糖。 太奢侈了! 李善大方地分享:“你们也吃吧!” 张川柏接过一根。 “咔嚓咔嚓”,脆脆的、满口都是油炸食物的香气。 礼尚往来,张川柏也拿出自家做的子推蒸饼。 “你们要不要?” “要要要!” 小伙伴们欢呼。 卢照邻说:“你家也会做子推蒸饼啊!我以为并州人才爱吃这个。” “只要是好吃的,我都略懂!” 张川柏又不谦虚了~~ 为了增添乐趣,小孩子们将自己带的点心都摆出来,斗草赢美食。 斗草的规则很简单,各自拿一根草牵拉,谁的先断就输。 张川柏梦中听说,李治的孙女安乐公主斗草的时候出老千,在草叶上粘贴胡须。 这是一个不错的作弊方法? 但玩游戏图一乐,又何必那么在意输赢。 “来!看我的三叶草将军!”张川柏拔了一根草。 “看我的!斗草还是我的强!”柱子嚷嚷,“我可不会让着老大!” 和小伙伴们一起玩,张川柏觉得很快乐。 他就是小孩子嘛! 嬉闹了一会儿,李善说:“我有一个朋友,组织人打驴鞠,有驴的都可以参与,你们玩不玩?” 张川柏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好歹让我家四郎歇歇吧!” “你天天骑着它到处跑,叫它小黑。一说打马球,它就成四郎了?”李善打趣。 “反正,没必要让四郎遭罪。我们蹴鞠吧!蹴鞠很有前途的!”张川柏提议。 他不是狐说魃道哦~~ 江湖传闻,另一时空的大宋,有个叫高俅的人,因为擅长蹴鞠当上太尉! “那就蹴鞠!斗草是你们小孩子才玩的,蹴鞠才是我们男子汉玩的。” 李善招呼着伙伴们,换一个开阔的地方蹴鞠。 卢照邻也轰然响应。 他是少年郎啦! 不是师弟那种小娃娃。 途经一户人家,他们听到一阵笑声。 转头一看,有人荡秋千荡得高高的。 李善和卢照邻都愣住了。 张川柏一左一右拉住师兄们:“走啦走啦!蹴鞠蹴鞠!” 时间过得真快啊! 师兄们也长大啦!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情思懵懂的的时候。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苏东坡把春景春情,写得多么生动活泼。 …… 城里的斗鸡摊,此时也格外热闹。 认真说起来,寒食和清明,才是斗鸡的盛会。 据说是春天到了,公鸡格外兴奋好斗。 初唐诗人杜淹就说过,武德年间,每到寒食节,长安道旁聚满斗鸡之徒。 江都的斗鸡界,流传着张家神童一战成名的故事……但遗憾的是,那一战之后,张川柏隐退了。 斗鸡陈十一郎尤其郁闷。 他摩拳擦掌,养了一只最威武的斗鸡,装备的刀片、头甲,想着一雪前耻。 没想到张川柏不出现。 他等了大半天,始终没见到张川柏的身影。 “赢来就不来了?赌品真差。”陈十一郎嘀咕。 正在这时,有个年轻郎君抱着一只鸡走过来:“你就是陈十一郎?本……咳咳,我跟你斗。你还有宝剑吗?” 张川柏常常佩着剑进进出出,朋友们都见过。 李贞不至于羡慕这把剑。 但白得的东西,谁不喜欢? 陈十一见年轻人一开口就是宝剑,气呼呼地说:“你以为我是贩剑的?” “不,我以为你是送剑的。”李贞一本正经。 “你!”陈十一想发脾气。 但是他一捋袖子,附近几个壮汉齐齐动了,凶狠而警惕地看过来。 陈十一毫不怀疑,他要是敢对这年轻人动手,立刻就会血溅当场。 惹不起,惹不起。 这家伙背景强大! 但赌徒嘛,没有不贪心的。 “我跟你赌,赌你的佩剑!”陈十一豪气地说。 “好。”李贞答应。 心里有一件烦闷的事,出来寻开心解闷。 第208章 反了又反了 担任齐州都督的齐王李佑反了! 反了! 老五反了! 这件事对越王李贞来说,是一个霹雳。 之前,齐王长史权万纪弹劾齐王及其亲信有不法行为。 皇帝诏令李佑和权万纪一起入朝。 二月底,权万纪领命出发。 李佑心里有鬼不敢去,派人追上权万纪并杀死。 一不做二不休,李佑摆明车马反了! 朝廷很快反应,诏令兵部尚书、英国公李世积征发九个州的府兵去平叛。 征兵范围不包括扬州。 一切事情仿佛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人们还没从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热议中回过神,就被惊雷打懵了。 在李贞看来,五兄是被脏东西缠上,疯了傻了才会找死。 他们阿耶是什么人? 若让张川柏来夸,能夸三千字不一样的。 五兄谋反,就是赶着去重新投胎。 按理,这件事应该牵连不到自己。 但……阿耶会很难过吧? 五兄肯定会失败,之后呢? 会被处死吧? 让阿耶亲自下令处死儿子? 越想越烦躁。 “杀!杀得它片甲不留!”李贞握着拳头,给自己的公鸡助威。 陈十一瑟瑟发抖。 这个人杀气很重。 难道……我新买回来的镇场之宝,又要输出去了? 我真是贩剑的? 他鼓起勇气:“大将军!不要怕!它就是个面子货。你看它那么凶,其实胆子小!挥舞你的利爪,冲啊!” 李贞:“……” 他是说鸡呢?还是说本王? 我胆子小? 可恶!被说中了! …… 清明节之后,张川柏竟然在家门口见到李贞。 “大王有事找我?让人召我前去即可。” 张川柏说着,请李贞和随行的人入座,又让仆妇上茶。 “我家买了一些新鲜茶叶,自己炒了茶,直接冲泡,跟煎茶和点茶又有不同。招待不周,请大王和诸君海涵。” 李贞说:“你家的茶,谁喝过都夸,不必过谦。我想告诉你,我寒食节那天,在斗鸡陈十一那里赢了一把剑。” 小小炫耀一下。 “大王也赢了一把剑?”张川柏笑道:“陈十一怕是心态崩了,要改行。” “不会。”李贞无奈叹气,“我赢的这柄剑虚有其表,其实不值钱。” 张川柏:“……” 有没有可能,是大王的眼光太高呢? 李贞停顿片刻,似乎不经意地问:“齐王反了,你知道吧?” “是有这么一件事,夫子和家父都说了。” 正说着,仆妇端了茶水出来,张川柏亲自给客人倒茶。 “我们都认为,叛乱波及不到扬州。甚至不等英国公的大军到,叛乱就会结束。” “何以见得?”李贞抿了一口茶,有点涩有点苦。 应该多加奶加糖。 张川柏一本正经侃侃而谈:“我若是齐王的兵曹或者侍从,平日跟着大王游猎、吃喝玩乐,自然是没问题。 可要我跟着齐王干掉脑袋的事,我只好把齐王绑了将功赎罪。” “曹夫子说的?”李贞问。 “我自己想的,大王觉得对不对?” “很对。”李贞觉得茶更加苦涩。 虽然觉得李佑脑子有问题,但想到李佑会死,多少有些难过。 毕竟是亲兄弟。 李贞勉强笑着说:“之前,你们不是讨论,有什么办法可以一夜之间,从朝散郎升开府仪同三司吗? 齐王造反,加封亲信为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 地狱笑话了。 张川柏啧啧两声:“这算什么好事呢?只怕没命享这个称号。” 见李贞闷闷不乐,张川柏又说:“皇帝陛下威武盖世、爱民如子,万民受陛下恩德,景仰如天。 齐王忽然带着几百个人,就要叛逆作乱冒犯君父。 如此不忠不孝不智,和用一只手就想撼动泰山有何区别?不自量力,灭亡只在顷刻之间。” “嗯。”李贞慢慢点头。 习惯了! 张三郎夸皇帝,总是滔滔不绝。 李贞忽然不想再说造反的事。 他话锋一转:“贺兰在扬州的大冶铁坊找到烧石炭的煤渣,已经收集装船,明日给你送去。 现在各地戒严不好进出,等叛乱平息后,再去外地给你找更多的。” “多谢大王费心!我明日一早去张家湾等候。”张川柏诚挚地道谢。 李贞微微叹道:“你好好种地吧!把地种好,就是最重要的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张川柏深有同感。 谁做皇帝,都不会不允许种地吧? 李贞进门的时候心情烦躁,喝了一杯苦涩的茶之后,却平静了许多。 “我先走了,下次请你给我点茶吧,我喜欢点茶。”李贞站起来。 他来得忽然,告辞得也忽然。 吴秀走出来,挽留:“大王难得来一趟,请留下吃饭吧?” ……那语气,跟留其他贤侄的时候一模一样,既亲切又自然。 李贞微笑:“近来雨水多,怕一会儿又下雨,我先回去了。” 近来天气不好啊! 风云突变。 “那请大王路上慢点,注意安全。”吴秀和蔼地说,“我家会做酥油泡螺,下次大王来喝茶,可以做出来配茶。” “好。”李贞答应,吩咐随从:“回去让人送些牛乳来。” 张川柏叹为观止。 阿娘几句话下来,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原来我的人缘好,都是遗传阿娘的啊! …… 李贞离开之后,张衍才赶回来。 “越王走得那么快?他来做什么?” “说煤渣找到了,又说了齐王的事。” “越王跟齐王关系好吗?”张衍惊讶。 “不好不坏吧。这位大王,跟所有兄弟的关系全部不好不坏。越王还跟陈十一斗鸡,也赢了一把剑。” 张衍:“……此事不要到处说。” 张川柏诧异:“斗鸡是皇子王孙们常玩的游戏。又是寒食节,应节日习俗玩一玩,不算什么错吧?” “现在这么敏感的时刻,说不好……”张衍提醒。 “我知道了。”张川柏郑重点头,“他不应该告诉我。” “他相信你。” 三郎这孩子,上至皇子王孙,下至贩夫走卒,都可以做朋友。 张衍又叮嘱:“叛乱虽然波及不到我们这,也得防范有人趁机生乱,你进进出出带着随从,多加小心。 今年又有一批新落籍的人,我得去他们住的地方查看。” 多事之秋,小心为上。 张川柏眼前一亮:“若是有人送鳖送鱼,阿耶帮我收下,我们用油盐交换。” “知道了。”张衍笑着答应。 刚刚觉得小三郎已经长大,能冷静分析叛乱这种大事。 转眼之间,又是一个惦记美食的好吃小狸奴。 第209章 农桑大事 清凌凌春波摇曳的江水,红花在水中轻轻摇曳,恰似一幅美丽的画卷。 张川柏和张大河、张二河、三河兄弟、张春生等乡亲邻里在搬运煤渣。 “这些黑乎乎的石炭渣,竟然也能做肥?” “草木灰都可以做肥,石炭渣为什么不行?” “世上万物皆有用,只看怎么用!” “冶铁的地方就有石炭渣?我也买一些回来用。” 长得像三郎这么好看的,才会有人送。 长成自己这样,就只能靠买了。 乡亲们议论着挥汗如雨。 贺兰安石见张川柏也在铲煤渣,小脸脏兮兮的,走过来问:“要不要帮忙?” 张川柏摇头:“不用!我们自己来!诸位帮我们运过来,已经够辛苦了。” 除了贺兰安石,还有几个帮忙装船运输的人。 贺兰安石笑道:“你若觉得我们辛苦,多给几个赏钱吧!” “给!一定给!”张川柏顺势回应。 “我开玩笑的。”贺兰安石说,“你给长安的信里,提一提我的辛苦就可以了。” 张川柏跟长安有专门通信渠道! “我一定如实写……我对贺兰法曹的感激,如钱塘江潮一样汹涌澎湃!”张川柏花猫一样的脸笑容灿烂。 要好评? 大大的好评! 乡亲们不再说话,认真干活。 帮小三郎干活,比干自家的活还卖力。 他们得了小三郎太多的好处,没办法回报,良心隐隐作痛啊! 一个个竹筐装满、搬上牛车、驴车,一车车拉回张家湾。 贺兰安石也跟着来到张家湾,看着煤渣被运到张家旧宅前面。 张川柏跑回家,和柱子兄弟一起,提来几个篮子。 “知道贺兰兄忙,我不虚留你们。这里是一些吃的、两坛酒,给诸位回程的时候填一填肚子。家常菜,请不要嫌弃。” ……行船喝酒,算不算酒驾? “好说!我先回去跟大王复命。” 贺兰安石看着一片生机勃勃的田野,觉得自己这回没白来。 这些天,受齐王叛乱一事影响,越王的心情不好。 贺兰安石同样心情沉重。 兔死狐悲啊! 被齐王裹挟着造反的官员,想必会死得比齐王还惨。 若有朝一日,越王也脑子进水造反,自己该如何抉择? 来到这绿油油的乡村田野,忽然觉得魂魄遨游四海,心境陡然明亮。 回到船上,他招呼众人:“过来喝酒,张郎君送的。” 一指来长的小鱼,本地人称为“罗汉狗子”、“猫杀子”…… 这些鱼长不大的,虽然个头小,腹中已经有鱼籽。 水乡人家,这种小鱼只有穷人才吃,富人买来喂狸奴的。 但是张家用调料将小鱼腌制入味,裹上面粉炸得金黄酥脆,佐酒最好不过。 “做得这么精细,就不是穷人吃得起的了。”一个船工说。 “人家精心准备,是为了感谢我们。”贺兰安石自斟自饮。 春风十里,小酌两杯。 岂非人生一大乐事? 新年刚过,他的儿子就出生了,取名贺兰敏之。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生而知之者太稀有,但勤奋求学,是普通人可以期望的。 贺兰安石是靠门第和亲戚关系当官,却希望敏之像张三郎一样全能。 …… 张川柏一鼓作气,带领乡亲们处理煤渣。 “首先,将煤渣浸泡在水中,最好持续三到五天,每天更换两三次水,去除其中的有害物质和杂质?。 接着,将浸泡并清洗干净的煤渣晾至半干,然后使用木棍将其捣碎,确保颗粒大小均匀。 最后,将捣碎的煤渣施放在田里。” 张大河问:“这样做出来就是硅肥?” “确切说是煤渣肥,用的是里面的营养元素。 枸溶性硅肥,常见的多为冶铁后的废铁渣、煤渣……” “行,不用说了。我们听不懂!”大叔们齐声说。 不懂不要紧,会干活就行。 煤渣除了含有矿物营养元素,还可以改善土质,增加土壤的透气性。 特别适合甘蔗这种根系发达的植物。 忙着做硅肥,张川柏一连好些天都往村子里跑。 好在有代步的小黑。 他看着种好的甘蔗,满满的成就感。 但是,种了甘蔗,就得少种其他作物。 有没有必要多买一些地呢? 扬州的良田,大多是有主的,不会轻易卖。 要么,就是官田……包括公廨田、职分田、诸驿封田,供应各级官员俸禄、官署笔墨纸砚公费、官厨支出等等。 江都的官田,已经是阿耶在管着了。 “我那么热衷种田,说不定陛下会赐我一些田地,就不用买地了?” 张川柏想得很美。 只要敢想,一切皆有可能嘛~~ …… 忙完硅肥的事,张川柏回到家里,安心习武读书。 这一日家里忽然热热闹闹,小美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却是大表嫂带着小表妹来了。 大表兄陆慎之娶了江东顾氏的顾惜做妻子。 “表嫂好。”张川柏走出来打招呼。 “表弟。”顾惜微微笑道,“你也可以叫我表姐,你小时候我抱过你的。” 张川柏一愣。 我现在就是小时候啊? 嫂子抱抱? 吴秀在一旁说:“你不记得了?她是江阳主簿顾百里的侄女。顾百里的妻子,是张春生的阿姐……” 绕来绕去,跟一团藤蔓似的。 张川柏琢磨了好一会儿,从张家这边论,顾惜是表姐,陆慎之是表兄。 但是顾惜和陆慎之不是近亲。 反正没有他跟陆娇娇那么亲。 “表兄!我们过来是有大事。”陆娇娇也是急性子,不耐烦论亲戚。 “哦,娇娇也有大事。”张川柏笑着问,“有米又要生了?我大兄不在家啊!” “我家里养蚕,听闻你家新来的女仆会采茧、做丝,到时候想请她帮忙。” 虽然从养蚕到采茧做丝,还要好多好多天。 但找人帮忙要提前来讲,人家才好安排。 吴秀答应:“好,让她过去。” “舅母,你家今年还是不养蚕?”顾惜问。 “我家的桑田改种了其他庄稼,也就屋前屋后几棵桑树,养不了多少,还是买丝织绢。” “表兄,你也去看我们养蚕好不好?很有趣的。”陆娇娇狡黠地笑着。 张川柏连连摇头:“我家以前又不是没养过!我知道,你想骗我去干活。我劝你,去找李善和卢照邻,他们对农活比较好奇。” 他们比我好骗。 第210章 最大的惊雷 被张川柏拒绝了,陆娇娇还不死心,眼珠一转:“做丝之后的蚕蛹你要不要?” “要!” 蚕蛹可以炒着吃,可以炸着吃! 香喷喷! “你帮我采桑叶养蚕,我就跟你分蚕蛹。” “成交。” 张川柏爽快答应。 待表嫂和表妹离开后,他还想到……就算不帮忙养蚕,姑母也会送蚕蛹。 被狡猾的表妹骗到了? “娇娇真狡猾,肯定是被小美带坏了!” “像你啊!”吴秀笑道,“你们真像亲兄妹。” 兄妹俩一样狡猾,将来不知道哄到哪个小子回来做妹夫哦! …… 到采茧做丝,已经是养蚕的最后一步了。 在之前,得先打理桑田、培育蚕宝宝、采桑养蚕。 俗话说:“谷雨时节,蚕卵催青。” 三月十八日,养蚕的人家敬蚕神、贴蚕猫图。 养蚕忌讳老鼠,因为老鼠要吃蚕。 老鼠又惧怕猫。 但是猫有时候上窜下跳会伤害蚕宝宝…… 所以就贴蚕猫图,或者请回一只泥塑的花猫,摆放在养蚕的屋子。 陆家敬蚕神、贴蚕猫图的时候,张川柏和师兄们去看了。 “从康道士那里五文钱请的蚕猫图,据说是道士亲自画的。你们看画得如何?” 肥花猫叼着一只大老鼠,栩栩如生。 卢照邻点头:“看着就凶,能守护蚕的平安。” “借郎君吉言。”里正陆明扬喜笑颜开。 “一时蚕可抵半年粮”,养蚕养得好,收入可抵半年口粮。 清明节的晚上,养蚕人会拿一把刀,在蚕屋里边舞动边念念有词,然后把刀挡在蚕匾上,称为“使魇刀”。 种种仪式,都体现两个字——慎重。 …… 蚕卵催青,就是孵出蚕宝宝。 这时候,要给蚕宝宝喂嫩桑叶。 桑树是多年生的,一般需要剪枝,即夏伐和秋剪,可以增加春天桑叶的产量。 但也有些树不砍,任其长得高高的。 东汉时,刘备家的房屋旁边,有一棵高约五丈多的大桑树根繁叶茂、远望去就像帝王出行时所乘车舆上的华盖。 张家老屋前也有一棵大桑树,跟刘备家的相比,只差一点点。 花花就喜欢飞到枝头啼鸣。 犬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张川柏爬上自家的桑树,采桑叶送给陆家。 卢照邻在树下看,高兴地说:“师弟真厉害,跟个猴子一样。” 今日,小三郎就是最亮眼的吗喽。 “你换一个比喻。”张川柏大声说。 “你不是喜欢猴子面具吗?说起来,猴子推翻丹炉、又推倒人参果树,害你屡次被罚,你为什么还喜欢它?” “因为猴哥从来不会被妖精迷惑。”张川柏振振有词。 总不能说,喜欢猴哥大闹天宫吧? 有造反精神? “我多采一些嫩叶,回去做上汤桑叶!”张川柏又想到好吃的。 卢照邻叹为观止。 跟蚕宝宝抢食物? 真有你的! 李善也在仔细观察…… “师弟,你说带我们来找桑葚,可是桑葚呢?” “还没熟啊!”张川柏说。 “那你……” 李善合理怀疑,师弟把自己哄过来干活。 明明买了奴仆,还孜孜不倦锻炼师兄,真是兄友弟恭。 “汪汪~”阿黄跑过来凑热闹,在桑树根滋了滋。 张川柏摘好桑叶扔到背篓里,装满一篓滋溜下树。 “该轮到你们了。” “我们?”李善和卢照邻指指自己。 “是啊!你们若是不会爬树,将来上战场,怎么爬上城头?”张川柏一本正经地说,“不好好学,上了战场会后悔的哦!” “我们不……” 说到一半,师兄们又停住。 人生难料,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死。 既然师弟是为我们好,那就……爬树。 “汪汪~~”阿黄转来转去,老大,你什么时候再带我去打野猪。 “秋天吧!”张川柏摸摸狗子。 春天可不能打猎,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秦代《田律》就有相关的规定。 “汪汪~~”老大,你身上有我的气味,盖住狐臭了。 张川柏笑容停滞,闻到自己身上有阿黄的尿骚味。 “阿黄!你反了!”张川柏训斥。 树上的李善听到一个“反”字,吓得差点摔下来。 …… 蚕的幼虫期大约持续二十五天。 当幼虫停止取食,身体收缩并排空消化道后,它们开始吐丝结茧。 张川柏带着师兄们读书、采桑叶,途经自家田地时,又看长工和奴仆的劳作。 是个合格的小东家。 没有比他更勤快的。 李善闲话家常: “我阿娘在家的时候,每年也养蚕。不过蚕种是买的、桑叶是买的,最后还请人采茧做丝,算下来是亏的。 我阿耶笑话她,花钱凑热闹。阿娘却说阿耶不懂。” “不懂什么?”卢照邻问。 “不懂情趣……阿娘说这是春天应该做的事。” 张川柏表示理解。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这叫生活的仪式感。 …… 蚕宝宝不断长大,总共要经历四次脱皮。 每次脱皮后,蚕的身体会变大,这个过程称为“眠”。 时间一天天过去。 蚕宝宝变成了大蚕,转移到地上,称为“落地铺”。 陆家的大屋满地都是蚕,架着经纬分明的竹架,像一个个格子。 张川柏和师兄们为了好好养蚕(玩),搬回村里住,全程参与养这批春蚕。 又学到一个生存技能。 到蚕结茧的时候,他们也要回城了。 …… “夫子!夫子!快尝尝春天的味道。” 小三郎提着一篮子桑葚,一副献宝的神色。 看着三个嘴角乌黑的弟子,曹宪不知该做何心情。 外面刀光剑影,小儿郎们采桑养蚕。 “坐吧!有些事,你们也听一听。 三月三十日夜,齐王府兵曹杜行敏带着一队人包围了齐王及亲信,将齐王俘虏了。 如川柏所说,假如你是齐王兵曹,就把大王绑了将功赎罪。” 李世积还未赶到齐州,叛乱就结束了。 李善和卢照邻震惊:“师弟会预言术!” 张川柏:“将心比心而已。” 曹宪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说:“朝廷处理李佑谋反案时,牵连到了太子的侍卫纥干承基。 四月初一,纥干承基在大理寺的监狱里,告发太子谋反。反叛的行迹已经很明显,迅速查实了。” 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李世积与大理寺、中书省、门下省共同审理的。 贞观十七年最大的惊雷,终于炸响。 对于围观的太子和魏王争斗的人来说,又像是酝酿已久的乌云,噼里啪啦地下起大雨。 雨过天晴,一切就结束了。 张川柏沉默叹息。 之前夫子问,若他们是东宫属官该怎么做? 当时他就想,除非他夺舍了皇帝或者太子,否则改变不了什么。 李承乾身边不缺有智慧的人。 但没有人能阻止这位太子一步步走向不归路。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事已至此,一切以朝廷的公告为准!”曹宪说,“过些日子……三郎,你等的回信就该到,你要忙公务了。” 李善和卢照邻猛地看向张川柏。 朝散郎有什么公务? 师弟这个祥瑞贤才,要升官了? 第211章 小儿郎和耶娘 张川柏从夫子家离开时,又到下午了。 巷子里,头发零乱的垂髫小童追逐着玩竹蜻蜓。 葛洪《抱朴子》中称竹蜻蜓为“飞车”,并说“存念”可以跟着飞车上升到“太清之中”。 “张三!快来!我的竹蜻蜓飞到屋顶啦!”一个小孩子大声喊。 “就来!”张川柏飞奔过去。 落在身后的卢照邻很惊讶:“师弟在曹李张巷住的时间,远不及大师兄,为何大伙儿跟他那么熟悉?” “你看看就知道。”李善悠然往前走。 只见张川柏大喊一声:“小美来!” 一只名不副实的杂毛丑狐狸不知从哪里窜出,跳上屋顶,叼着竹蜻蜓跑下来。 “嘤嘤!”嗟,来食! 小孩子们高兴地说:“小美真厉害!下次捉到麻雀,送给你啊!” “嘤嘤!”小美得意地甩了甩蓬松的大尾巴,神气活现。 “这狐狸真成精了。”卢照邻感慨,“师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狐狸学《论语》? 又听豁牙小童说:“张三,好些天不见你,听说你去养蚕了?” “是啊!”张川柏响亮回答。 “你养蚕就有蚕蛹!我家孵小鸡有毛鸡蛋,我跟你换好不好?”小童期待地问。 “好!” 张川柏爽快答应。 阿娘挺喜欢吃毛鸡蛋,却又说小孩子不能吃……因而,他还没有尝过呢! 李善的家比较近,已经先到了。 卢照邻走到路口,有随从架着马车在等候。 他上了马车,慢慢融入黄昏归家的人群中。 张川柏推开家门,一群大大小小的鸡扑腾着蜂拥而进,“咯咯”、“喔喔”喊个不停。 鸡鹅大多是散养,白天就放在屋前屋后,自由自在地觅食。 到了夜晚,这些小生灵就会各自归家。 张川柏一直很好奇,各家的鸡觅食时混在一起,长得又差不多,为什么不会弄混呢? “回来了?”阿娘笑着说,“阿玉送了新采的蘑菇来,吃清炒蘑菇好不好?” “好。”张川柏脱掉鞋子,清理鞋底粘着的泥,又问:“阿娘,你不问我在夫子那里,听到什么大事?” “啊?要征兵打仗吗?” “没有。” “加租调?” “不是。” “临时加征民夫,挖运河、修宫殿?” “也不是。” “那就是征工匠造船?还是征随水军出发的船夫?” “不是不是!” 张川柏被这一连串假设惊得冷汗都下来了。 天啊! 阿娘,阿耶,祖父母、外祖父母他们……都经历过什么? “那没有什么大事。”吴秀淡定地说。 张川柏:“……阿娘说的对。” 阿娘的精神境界真是太稳定了! 又或者说,阿娘经历过更多的“大事”。 他又恍然,朝廷疾风骤雨般处理齐王谋反案、太子谋反案,而不拖拖拉拉,也是为了将影响降到最低。 百姓没反应过来,事情就过去了。 张川柏换上一双家常穿的木屐,走上铺着碎石的院中小路,“哒哒哒”地走到厨房前。 “甄阿姊采的蘑菇?红艳艳的,到底能不能吃?” 想到甄玉的致幻蘑菇散,张川柏很不放心。 吴秀边清洗蘑菇,边说:“你看这蘑菇伞上有虫眼,被虫子吃过的,大多无毒。再说,毒蘑菇也不是处处有的。阿玉还是到处托人寻找,才找到想要的。” “哦……” “你在陆家,见到大表兄家的娃娃?很可爱吧?” “是啊是啊!睡着了还会吐泡泡。我想收他做义子呢!”张川柏露出愉悦的笑容。 “你是娃娃的表叔,怎么收他做义子?”吴秀轻笑,“将来你做了阿耶,就有很多亲儿子了!” “那不一样。我就喜欢人家拜我为义父。” 小孩子总有大人猜不透的想法。 张川柏又说起一件事:“大师兄要在家里养几只鹅,问我们要不要养。” “养鹅?大鹅凶得很,你大兄小时候被鹅啄哭了,我们家就没有再养。阿善的耶娘不在家,他带着一些奴仆住,为什么要养鹅?”吴秀好奇地问。 “大师兄练王羲之的书法,一直练不出神韵。就想着王羲之喜欢鹅,若养几只鹅,说不定能吸引王羲之梦中授课。” 吴秀:“……你们真的这么想?” “有何不对?” “没有。”吴秀笑道,“让阿善好好养,说不定我们巷子,真的出一个大书法家。” “那我们家养不养?” “不养。有鸡鸭已经够了,再养鹅,混着养容易生病。”吴秀也有一套道理。 张川柏遗憾:“看来只能去大师兄家拔鹅毛做鹅毛笔了。” …… 大壮和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仆阿贵照顾牲畜,把打扫出来的粪便堆在菜园子的角落。 奴仆住的屋子,也在牲畜圈附近。 张家屋后有一片菜地,有一条小溪流过。 潺潺流水,波光粼粼。 大壮又去挑水淋菜。 肥水充足的瓜苗长得很精神,想必不久之后就会爬藤开花,到夏天长出水灵灵的黄瓜。 阿贵看大壮跟着小郎君跑进跑出一天,回来就忙个不停,压力很大。 “大壮,你跟小郎君出去,有没有人给你赏钱?” “没有。” “那些人那么小气?” 大壮瞥了阿贵一眼,一勺水泼湿了阿贵的衣角。 阿贵跳开,压低声音:“你干什么?有没有,我又不能跟你抢!我是听说,去陆家帮忙熬蚕的林嫂,有赏钱拿。” 大壮依旧不说话,默默干活。 他从小就吃不饱。 因为长得瘦小,总是找不到主家。 跟着小郎君,已经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 阿贵知道大壮是个闷葫芦,嘀咕两声又去清理猪粪。 明天一早,还得去张家湾干地里的活。 阿贵羡慕大壮,跟着小郎君进进出出,有摸鱼的时间。 他想做主家郎君的随从。 但是主簿有官府分配的庶仆,相当于生活助理,用不着他。 …… 炊烟袅袅,张衍也回来了。 趁着夕阳的余晖,一家人吃晚食。 “我以为你要等做完丝,拿到蚕蛹才回来。”张衍笑道。 “姑母又不会少了我的。”张川柏说,“我采了一篮子最大最紫的桑葚,送给夫子。夫子说,他年少的时候,喜欢爬上高高的桑树,看到哪个最紫就摘哪个!” “夫子也爬树?”张衍震惊,又莞尔:“是了,夫子也有年少的时候。” 张衍小的时候,也想拜曹夫子为师。 在他心里,曹夫子一直是个老夫子。 现在一想,原来夫子也做过孩子啊! 说不定,夫子小时候,也跟三郎一样,是个好吃好玩的小神童。 第212章 炸蚕蛹的快乐 蚕老客未归,白田已缫丝。 荆州麦熟茧成蛾,缫丝忆君头绪多。 唐诗中,关于缫丝的描述有许多。 据考证,周代已有选茧、剥茧、缎丝的工序。 张川柏又到了陆家,看剥茧抽丝。 说起来,可爱的老祖宗们发现蚕茧可以抽丝做成衣服,真是天才。 剥茧抽丝,辛苦又热闹、充满对生活的希望。 养蚕的人家自己忙不过来,就请会缫丝的娘子来帮忙。 主家要准备点心、果子招待这些短工。 就好像,请人帮忙修房子,也得做顿好的招待泥瓦匠一样。 缫丝娘子心安理得地享用美食。 张川柏和陆娇娇进进出出,跟着取点心吃。 他们也辛苦了好多天,不算蹭吃蹭喝啦! 唐代的缫车,是手摇式的。 到宋代出现了较为复杂的脚踏缎车,从此缫丝者可以腾出双手来进行索绪、添绪等工艺,生产效率大为提高。 张川柏走近一些,想看看手摇式缫车的具体操作,才好将其改进成脚踏式。 缫丝的林嫂说:“小郎君别靠这么近,当心被缫车轴压断手指。等我们忙完,你再慢慢看吧!” “表兄来!跟我捡蚕蛹。”不远处,陆娇娇向张川柏招手。 张川柏跑过去,捡到一大碗剥茧抽丝之后的蚕蛹。 小时候胖乎乎白嫩嫩的蚕宝宝,变成了黄褐色,看着不是那么可爱。 张川柏连蜂蛹、知了幼虫都吃,对蚕蛹没有什么排斥,甚至是期待已久。 “去我家,用铁锅炸蚕蛹,有铁锅的锅气更香!”张川柏招呼表妹去自己家。 “表兄最好!”陆娇娇欢呼,“我们请李兄、照邻一起吃吧!他们也帮我家养蚕!” “我回去之后,去隔壁看看他们有没有空。大师兄说,他野了一个月,该闭关练字了。二师兄说,他要打坐感悟天地灵气。” “什么?!”陆娇娇震惊,“照邻也要出家做道士啦?” 为什么说也? 因为二表兄京墨是道士,她的长兄慎之是一个未入门的道士。 陆慎之想做火居道士,专门给人做法事,也很有钱途。 “二师兄想有道祖入梦。”张川柏偷笑。 夫子说他可能好事将近。 大师兄和二师兄挺受刺激的,想走神仙入梦的捷径。 李善想梦见王羲之; 卢照邻野心更大,想梦见道祖。 陆娇娇怔了怔,“我要是想有一手绝妙的养蚕织锦技术,该梦见谁?” “嫘祖娘娘啊!” 小孩子们一本正经地讨论。 大人偶然听到一耳朵,都忍俊不禁。 神仙是你家养的? 想梦见谁就梦见谁? …… 张川柏回到家里,让阿娘先给蚕蛹焯水,自己跑去隔壁李家。 李善和卢照邻果然在闭关读书。 但是,有三郎在,闭关到此为止。 李善叹气:“我若是成不了大书法家,一定是师弟的错。” 张川柏:“没事,有你儿子呢!他是大书法家。” 卢照邻也叹气:“道祖在上,都是师弟坏我道心。” “吃不吃?”张川柏瞪眼。 “吃!”李善和卢照邻齐声说,“我们去你家!再开一坛松针乐!” “你们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谁跟你客气。”师兄们哼哼。 你要是客气,就不会使唤我们种地做化肥养蚕,跟你家长工似的! 陆娇娇蹲在厨房前面,见兄长们来了,招手:“快来!有好吃的!人生那么美好,你们不要出家!” “谁说我们要出家?” 论流言是如何演变的。 焯水之后的蚕蛹放在一边控干水,锅烧热倒油。 蚕蛹本身富含油脂……身体的三成都是油,其实慢火干煸也可以。 油烧热之后,倒入蚕蛹,立刻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 一只只蚕蛹周身冒出细细密密的气泡,香气扑鼻。 不用炸太久,就可以捞起来,放在一边撒上二次过滤后精磨的盐粉,等放凉。 小孩子们哪里等得到放凉,一个个小馋猫似的,拿起热腾腾的蚕蛹吹一吹,一口一个。 咯滋滋! 金黄酥脆的蚕蛹咬开,盐的咸味和肉类、脂肪的味道在口中炸开,实在是太满足! “嘤嘤嘤!” 小美也过来撒娇。 张川柏大方地投喂。 “好不好吃?” “好七!” 小美没有回答,陆娇娇抢答了。 张川柏大方地开了一坛松针乐,密密麻麻的气泡呲呲冲起。 “干杯!” 少年人端起碗碰了碰,吃着蚕茧配汽水,比大人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还要潇洒。 这才是快乐的少年游啊! 自己吃得开心,张川柏也没有忘记长辈。 “大师兄,你帮我送一份给夫子,我去送给来家的阿翁。” 李善笑道:“你可别在路上偷吃,到了来家一只都不剩了。” “那不可能!除非是四郎偷吃!” “要栽赃的时候,小黑就是四郎了?”师兄们哈哈笑,“时间不早了,你明天再去吧!” 张川柏望了望天空,装了一碗留出来。 他当然不会吃得一只都不剩。 顶多,吃一只,就一只嘛! …… 第二天一早,张川柏骑着小毛驴前往来家。 “四郎,四郎,是你吃的对不对?” 小黑喘着粗气,根本不理这个人。 哒哒哒。 这一条路,小黑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来大见到张川柏,笑着问:“好多天没见到你,每天都有练武吗?我们郎君升官了,你知道吧?” “听夫子说了!我阿耶也替来叔高兴,在家里赋诗一首。” “你阿耶会作诗?” “他正在学。” “哦!确实应该学一学,神童的父亲,怎么可以不会作诗呢?”来大非常认同。 张衍多学一点,将来才好升官。 人类的悲欢并不共通。 李佑被押回长安之后,赐死于内侍省。 太子李承乾因谋逆被废,皇帝命大臣讨论如何处理废太子,无人应答。 来济站出来说:“陛下上不失作慈父,下得尽天年,即为善矣。” 皇帝乃废黜李承乾为庶人,但是保下了他的命,并升来济为吏部考功员外郎。 “要称来叔为来员外郎了!”张川柏说。 李佑起兵了,有实际行动,朝廷为此调兵遣将,劳民伤财、影响很大。 李承乾却只是预谋,还未行动。 犯罪程度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皇帝不想杀李承乾。 来大吃了几个蚕蛹,又说:“你在家好好练刀法射箭。我一会儿带你去选一只幼犬,将来带你去更远的地方打猎。” “我已经有阿黄了。” “多养一只,猎犬可以围猎。你不想要狗崽崽?” “想!”张川柏斩钉截铁地回答。 牧童望村去,猎犬随人还。 哪个小儿郎可以拒绝狗崽崽的诱惑呢? 第213章 我有狗中赤兔 来大带张川柏看的是一条绝色美狗。 狗中潘安、犬中宋玉! 乌黑的毛发像丝缎一样油光水滑,黑豆一样的眼睛,湿漉漉圆溜溜亮晶晶。 最有意思的是眼睛上面的两个黄点,像星星一样。 “呀!画狗点睛!” 小三郎喜滋滋地看着肥嘟嘟的狗崽崽,走不动路了。 小黑狗看着三郎,眼睛一眨不眨。 “我就要它!”张川柏捧着狗头,“我要给它起名字。” 来大笑着问:“大黑?黑崽?黑犬?” 众所周知,张三郎起名,朴实无华。 张川柏这回却很郑重,从小背包里取出三枚铜钱,“我们来看看,它叫赤兔、乌骓、还是的卢。” “好好好,都随你。” 头发花白的老翁,跟小儿郎一脸严肃地抛铜钱,从正反的概率给狗子起名。 “这叫六爻。”张川柏盯着铜钱,煞有介事地研究一瞬,愉快地决定:“它就叫赤兔啦!” 人中吕布,犬中赤兔。 “将来你有了马,该叫什么名字?”来大好奇地问。 “如果是红马,就叫小红!” 一如以往的起名风格。 所以,只有赤兔是意外? “大翁,我要把赤兔接回家啦!到秋日,再跟你去打猎!” “好……你接下来可能会公务繁忙,别忘了习武。”来大叮嘱。 张川柏挠挠头……夫子也说他会公务繁忙。 总觉得他们好像知道什么。 神神秘秘的。 …… 暮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骑着驴走在草长莺飞的江都城中,被希望的气息包围。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恰如三郎此刻的心情,心花怒放。 小黑“嘚嘚嘚”慢悠悠地走,方方正正的大脑袋一点一点。 它走得不快,因为有步行抱着小赤兔的大壮。 但它走得很稳,步伐轻松,心情不错。 家里有做牛做驴的,终于有了做狗的…… 对比起来,还是做狗比较难? 穿过大街小巷,路边有人家的房屋,有探出院墙的花枝,也有绿油油的菜地。 张川柏闻到花草的香气、河边的水汽、小黑身上的汗气,这是熟悉的故乡味道。 小赤兔在大壮怀里老实极了,也不挣扎,一双黑豆眼警惕又好奇地东张西望。 要去哪里呢? 回到曹李张巷,张川柏对一群蹴鞠的少年郎说:“我要养狗了!” “你不是已经有了狐狸犬?” “这是猎犬,最凶猛的猎犬!能帮我打野猪黑熊!” “哪里?在哪里?” 少年们围过来,看到大壮怀里的黑团子。 “你说它?凶猛?哈哈哈哈!” 这么小的一个,长大了又能有多凶猛? 跟张三一样,都是温文无害的啊! 也有人说:“你已经有四郎了,这回是五郎吧?怎么不养一个小娘子?” “我怕它化形。”张川柏一本正经地说,“我家有小美化形就够啦!” 众人:“……?” 神童到底在说什么? 张川柏知道这些人拿自己开玩笑,所以他就逗回去啊。 回到家门口,张川柏牵着小黑走进院子。 吴秀从屋里走出来,惊讶地问:“你不是去给来家阿翁送蚕蛹?怎么带回一只狗崽?” “大翁送的!他说,猎犬要从小养,打猎的时候才有默契。” “那你好好照顾。”吴秀对小狗崽并不讨厌,“这么小的一只,才刚断奶吧?也是可怜的……来,给阿娘抱抱。” 小狗摇了摇尾巴,乖乖给抱抱。 吴秀一下一下地抚摸小狗,像抚摸小三郎的脑袋一样。 小狗的耳朵垂了下来,更加温驯。 “娘,我给它起了名字,叫赤兔!”张川柏宣布。 “是个好名字呀!”吴秀很高兴,“听着就像大英雄养的狗。” 最会给小三郎捧场的,永远是阿娘! 母子俩围着小赤兔乐滋滋地夸了一顿,狐狸远远看着,垂着尾巴:“汪汪!” 我是狗! 我才是狗啊! “唉呀!小美!你快来!” 张川柏转过来,冲小美招手:“它是你的弟弟啦!” “汪汪!” “别生气,你们的食谱不一样,没有冲突的。” 小美跑回自己的狐狸小屋,头朝里屁股朝外,不肯出来。 喜新厌旧的两脚兽! 张川柏跟着跑过来,蹲在小木屋前面:“它不会抢你的小屋,我让阿耶给它另外搭一个。” “汪汪!” “它打猎的野猪、兔子,你也可以吃哦?” “汪汪汪汪!”小美的声音变得急促。 它猛地想到,猎犬的猎物名单,也可以有狐狸! 张川柏将小赤兔抱过来,蹲在狐狸小屋前,叽叽呱呱地讲道理。 奴仆们看见都瞪大眼睛。 认真的? 认认真真跟狐狸和狗子说话? 还要狐狸和狗和睦相处? 神童跟凡人,果然不一样。 张家又多了一个新成员。 张衍回来之后,又在三郎的房外搭一个小屋,垫上干爽的稻草,是赤兔的狗窝。 张川柏还跑去隔壁,跟李善炫耀:“我有赤兔,你没有!” “我有貂蝉。”李善淡定地说。 “什么?” 李善招招手,带张川柏去看。 “大白鹅,很漂亮吧?从今天起,它就叫貂蝉。” 你有赤兔,我有貂蝉。 嘿嘿。 张川柏沉默片刻,“师兄,还得是你。不愧是隐姓埋名去张家湾挑粪的人。” 李善眼前一黑,黑历史过不去了是吧? 少年人,谁没有一点奇奇怪怪的行为呢? “大师兄,我以为你要养小鹅,怎么直接买大鹅回来养?” 李善说:“大鹅方便拔毛,你不是要做鹅毛笔?” 拔貂蝉的毛做笔吧! 大鹅警惕地看着这两个人,时刻准备着发起攻击……要让小孩子知道,什么叫乡村三大不能惹! …… “哇~~” 张川柏抱着头,飞奔出李家。 “貂蝉好凶!我不要做吕布了!” 他喊着跑回家,“阿娘!阿娘!我们不养大鹅,啄人好痛!” “怎么?被啄了?”吴秀看张川柏泪汪汪,又好笑又心疼。 “还好,隔着衣服没有受伤。”张川柏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我要铁锅炖大鹅。” “你想吃鹅?那是你师兄学书法的伙伴!”吴秀说,“你们不惹大鹅,它怎么会啄你们?” “那算了……还是我家的小动物乖。” 张川柏平静心情,拖一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跟阿娘一起剥豆子。 赤兔、小美都在他的身边,左拥右抱、人生赢家。 在犬界和狐狸界,它们真的是绝世美人呢! 第214章 升官和赐田庄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家的鸡犬都希望,将来小三郎飞升时能带着它们。 做神仙的鸡犬,有啄不尽、吃不完的米山面山! 那些幻想从龙之功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搏一搏,一夜升上柱国。 只不过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败了。 …… 鸡飞狗跳的日子热热闹闹。 这一日,崔珏亲自过来,带张川柏一起去扬州都督府。 张川柏试探着说:“有什么事要明府来带我去?能不能透露一下?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你也有害怕的事?”崔珏打趣,“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 “怕啊!世上总有我解决不了的事。” “放心,是好事。”崔珏卖了一个关子。 张川柏心中一动,大约跟“公务”有关?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绿油油的官服。 这个颜色真是太好看了,衬得他像一根竹子。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在都督府,张川柏见到了老熟人,礼部主事方回。 是方回来的话,那就是又有赏赐? 方回一本正经地宣读圣旨,先是肯定了张川柏过往的所有工作,特别强调张川柏今年以来的各个项目…… 总而言之,金主对科研项目、进度,科研经费的使用都很满意。 认为可以加大投资,让张川柏进行更深入、广泛的研究。 皇帝给张川柏赐田五顷,以朝散郎征为太子侍读。 嗯,有新的太子了。 四月初七,皇帝亲驾承天门,下诏立李治为皇太子。 不久前还想着要不要买地的张川柏,心中飞快地计算…… 一顷地是一百亩,五顷地就是五百亩? 方回补充:“是永业田。” 《均田令》规定,永业田可以传给子孙,也可以自由买卖。 口分田则不同,丁口死亡后,会被官府回收重新分配。 给张川柏五百亩永业田,要生多少个儿子才分得到? 唐朝建立之初,就爱给功臣赐田。 武德二年,高祖给瓦岗军投降将领徐世积“赐良田五十顷”。 张川柏换算了一下,自己相当于十分之一个刚归附的李世积? 他的脑海中出现: 十个小小的张川柏齐齐举着刀,跟猴哥的分身似的,对阵一个威武雄壮的李世积~~ 恭恭敬敬地谢恩接旨,滔滔不绝地表达对皇帝陛下的感激之后…… 他好奇地问:“方主事,我被征为太子侍读,是不是要换一身衣服?” 方回说:“太子侍读是正七品上,恭喜张侍读,升了两阶,有实职了。” 散官是荣誉称号,太子侍读是具体职务。 “此次,有两个人一起被征为太子侍读,一个是你,另一个是李敬玄,他出身赵郡李氏,是谷州长史李孝卿之子。” 张川柏觉得李敬玄的名字有点耳熟。 不过,现在的重点是…… “我的地在哪里?” “哈哈哈!小郎君,你还是那么直接。”方回笑了一会儿,“要让都督府从官庄划地,你们自己去丈量。” 张川柏转过头,期待地看着越王李贞。 “我让人带你去。”李贞善解人意。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一切风云突变,让他反应不过来。 但是,在外面很多人眼里,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 …… 都督府的朱户曹和江都令崔珏,找齐几个管官庄的文吏,一起去给张川柏丈量土地。 真的划分田地的时候,都督府的朱户曹却说:“这些年来,扬州人丁繁衍,官府要按律给成丁授田,良田是很紧缺的。” 崔珏也说:“朝廷敕令,今年年底就要将新落籍的人编户授田,你也是知道的,我们这里良田不足啊!” 张川柏的心凉了半截。 你们跟我打折? 好在,崔珏也不是那么坑。 划给他的是一个庄园。 有一条河流从庄园中穿过,将他的地分成两边。 一百亩良田,其余包括鱼塘、旱地和一片杂树林。 杂树之中,有果树,还有一些茶树。 杂树林和鱼塘之间有低矮的房屋,是佃户和奴仆住的。 张川柏摩拳擦掌:“这地方不错呀!我在长安的时候,去过王方翼的田庄,当时就想自己搞一个。” 烹羊宰牛且为乐! 只要敢做梦,就有心想事成的一天! 见张川柏满意,崔珏松了一口气。 如果张川柏一口咬定要五百亩良田,还真有些麻烦。 朱民曹又让佃户出来见张川柏,“今后你就是田庄的主人,怎么经营是你说了算。要不要留下这些佃户,你自己决定。” “怎么经营的事,慢慢再说。”张川柏小大人似的,客气笑道:“天色不早了,辛苦诸君陪我来划地。我想邀请诸君去我家吃顿便饭,不知可否?” 朱民曹婉拒:“张侍读不必客气,我们要先回去复命。来日方长,改日必然叨扰。” 崔珏也说:“你快回去跟你阿耶阿娘道喜吧!他们必定在家等了一天了!” “是!”张川柏拱手,“那就等我整理好张园,请诸君来过来吃饭。” “张园?” “对,这就是张园。” 张川柏很快就帮自家庄园起好名字。 和王维的“辋川别业”相比,张园是朴素直白了一点点。 张川柏虽然带着随从,但他那么小,还是让人不放心。 崔珏要回官署,离张家挺近,跟张川柏同行。 按规定,县令没什么特殊情况,都得住在官署。 回去的路上,崔珏让张川柏上了自己的马车,解释:“都督府说要给你划地,问我意见的时候,我想到这个地方。 虽然良田只有一百亩,但是此地离江都县的官廨田、职田近,你阿耶可以关照。 再一个,此田庄经过多个主人,才成为官庄……早一百年,是你们张家的。” 兜兜转转,张园回到了张家后人手里。 张川柏怔了怔,感激地说:“多谢明府。” 崔珏拍拍张川柏的肩膀:“你好好种地,别辜负圣恩和太子的期望!” 太子侍读! 这是新太子的人! “那我要入长安,给太子侍读吗?”张川柏问。 朝散郎兼太子侍读,岂不是领两份俸禄? 不去朝九晚五,多不好意思。 崔珏说:“陛下圣旨说了,让你好好种地。给你侍读一职,是方便你给太子写信,名正言顺跟太子讨论学问!” 疾风骤雨之间,就换了一个太子,崔珏还有些恍惚。 但张川柏已经眉开眼笑,想象着如何规划经营田庄。 要找风水好的地方建几间房屋,做自家人的别业。 把萌萌也接过来……到时候想养多少小动物都可以啦! 第215章 庄主小三郎 “汪汪。” 一到家门口,张川柏就听到幼犬奶声奶气的叫声。 赤兔端端正正地坐在门口,两条腿收拢着,很有个斯文狗样。 它的眼睛大大的,若凑近看,还是双眼皮呢~~ 张川柏愣是从自家狗子身上,看到眉清目秀四个字~~ 心情好,看什么都好。 “我回来啦!” 张川柏蹲下,摸摸赤兔的脑袋。 小狗崽崽很喜欢人摸它的脑袋,若撸得起劲,它还会享受地在地上打滚呢。 “汪汪!” 一人一犬说着话,走进大门。 大壮牵着小黑跟在后面。 张衍和吴秀等了一天了。 见张川柏满头汗,吴秀端来一碗水。 “吨吨吨吨……咦?怎么又甜又咸的?”张川柏问。 “你跑了一天,又累又出汗,喝盐糖水补充体力。”吴秀解释。 听阿娘这么一说,张川柏觉得饿了,“我要吃汤饼!加两个荷包蛋!” 从前吃汤饼,只能加一个蛋,现在他做庄主了,加两个! “好!”吴秀吩咐一声,就有厨娘去做饭。 “多加两勺猪油!”张川柏追加一句。 “你有什么要说的。”吴秀和张衍目光灼灼地看着小三郎。 张川柏的狐狸尾巴翘得高高的,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忍着,就得这句呢! “我要做庄主了!”张川柏仰着脸,骄傲地宣布:“一个五顷的田庄,是我的啦!” 他手舞足蹈地将今天的经过,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出来。 淡定,要保持淡定。 我是见过世面的! 最后,他补充一句:“崔明府说,那个田庄,百年前是张家的。” 张衍和吴秀默默听完,激动又感慨。 “那里我知道,我知道。”张衍呢喃,“我小的时候,我阿耶带我去看过。” 从前,朱张顾陆做豪强的时候,哪家没有大庄园? 现在,我们小三郎要开始重振家业了! 本来对重振家业这种事,张衍已经将希望降到最低…… 只要儿子们有一技之长能养家糊口,生儿育女繁衍生息,就很好了。 但一天天的,他觉得理想可以更大。 “三郎!” 张衍猛地把张川柏搂在怀里,一时间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哎呀呀,就五顷地。”张川柏谦虚。 “不仅仅是五顷地。”张衍摸摸三郎的脑袋,“你刚才说,跟你一起征为太子侍读的李敬玄,出身‘赵郡李氏’,是谷州长史的儿子,由中书侍郎马周举荐的。而你,是太子亲自指定的。” “是啊!我的举荐人是太子!” 说到这里,张川柏目光一亮。 在这个看重出身、门第,举荐制依旧盛行的时代,举荐人就是官场引路人。 那些处处给高官投行卷的才子,不就是为了一个举荐人吗? “我要写信告诉兄长……大兄在长安,说不定比我还早知道消息。二兄在嵩山修道,想必不知道。” 可怜的二兄,又在砍柴捉蛇打老虎? “是要告诉大郎和二郎!”吴秀笑着。 虽然三郎很出息,但他们没想把二郎喊回家……拜潘道长为师,是二郎的机缘。 仆妇将热腾腾的鸡蛋汤面端出来,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 张川柏继续说自己的庄园规划。 “有果园有鱼塘有良田,离城不远,还有现成的佃户。简直是梦想中的庄园,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张园’!” 俗话说,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地。 三郎的张园,是可以久恋的家园。 呼啦啦的小河潺潺流水,方便田地的灌溉,夏日里还能去摸鱼; 杂树林里的果树开着花,远远望去像粉色的云霞,走近看还有成群结队的蜜蜂。 “有茶树,看着没有精心打理。我准备给茶树施肥,到秋日就能采第一批秋茶。” “鱼塘周围种桑树……塘基种桑、桑叶喂蚕、蚕沙养鱼、鱼粪肥塘、塘泥壅桑!” “良田种水稻,稻豆混作。开垦旱地种寒瓜,做更多的上清霜。” “果树林前面,面向小河盖几间的房屋,我要在院墙边种满花。” 蝶舞莺飞,鸡鸭满园。 不管他说什么,阿耶阿娘都是笑着点头。 听到说盖房屋,张衍说:“虽然是别业,也要慎重。我找人去看风水、择日动工。” 买地盖房、增加人口、养大牲口,都是慎重的事,也都是喜事。 “阿耶!我们多盖几间屋子,我还要在庄园炼糖、做各种实验!” 众所周知,化学实验和材料也是危险的。 氨水存放不好,氨气从水中分离,具有燃烧和爆炸危险。 “还有沤肥的粪便,要挖粪池,要离住的地方远一点。但离得太远,万一被庄户的狗子偷吃怎么办?”张川柏担忧。 “汪汪?” “赤兔乖乖,你不吃粪的哦!” 张川柏摸摸小黑狗。 吃过粪就不许舔我的手! 张衍笑道:“放心!那里以前是官庄,庄户都选的老实可靠的,没人偷粪。” 张川柏对这个庄园有很多想法,一样一样,说一个晚上都说不完。 他要用五顷地,创造出五十顷地的价值! 让同样擅长经营田庄的王方翼刮目相看! 张家人喜气洋洋,夜深了还舍不得去睡。 上一次那么兴奋,是三郎被加为朝散郎。 再上一次,是三郎被宣召进长安面圣。 再上上一次…… 好吧! 三郎给家人的惊喜,是一浪接一浪,比钱塘江大潮还汹涌。 张衍说:“先去睡吧!我休沐日回去张家湾,跟族老商量。看风水盖房子,都要找可靠的人。春生是木匠,到时候给我们做家具。” “好!”张川柏兴高采烈,“我明天先去夫子那里,商量给皇帝和太子写感谢信。过两日,带上小伙伴和狗子去庄园!” 让赤兔尽情地在田野里撒欢。 …… “嘤嘤~”狐狸小美从门缝钻入房间,挤在张川柏身边。 ……你要进长安当官了吗?带我回故乡啊! “我还不去长安。”张川柏抱着小美,“等别业建好,你跟我去住。我是庄主,你是庄主妹妹。” “嘤嘤?”不是庄主夫人? “咦?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张川柏笑眯眯地揉搓小狐狸。 叛乱平定了,可以从外地拉煤渣过来。 扩大硅肥的使用范围。 下一个项目,做什么呢? “话又说回来,我这个太子侍读,要不要跟太子谈经论史?明日问一问夫子。” 张川柏带着对庄园的种种畅想,进入光怪陆离的梦境。 第216章 视察庄园 过了两日,张川柏要去视察庄园。 曹夫子坐着牛车同行,腿边趴着三郎的小赤兔。 乖巧安静的小黑狗,看着就像读书人养的。 李善和卢照邻跟张川柏并排骑驴,随行在牛车旁边。 “夫子好多天没出门了,听到你的好事,难得有兴致。” “前些日子风雨大,现在终于天晴了嘛。”张川柏说。 朝廷上的疾风骤雨,对江都也是有影响的。 四月初八的浴佛节,往年全城信佛不信佛的都会去凑热闹,分一碗加了糖的浴佛水。 今年办得很低调。 仿佛连佛祖都怕皇帝不高兴。 张川柏忙着养蚕,没有去喝糖水。 再说去年很隆重的端午年,今年到四月底了,官府仍然安安静静,没说要拿出大奖。 但节日还是要过的。 “我家今年包肉馅的粽子,你们家包什么?”张川柏问。 每家做不同的,到时候互相送,不就各种口味都有了吗? 曹宪坐在牛车里,听三个小弟子叽叽喳喳,比树上的鸟儿还吵,也不禁好笑。 川柏这样的小儿郎,就算当官了,想的还是咸粽子好吃还是甜粽子好吃! 李善和卢照邻闲话几句,对了对眼神,异口同声:“师弟,苟富贵勿相忘。” “汪汪?”张川柏眨眨眼。 卢照邻说:“之前你不是提醒我,若我阿耶当上五品官,我就可以荫官吗?” “对啊!” “不对啊!”卢照邻哀叹,“我前头还有几个兄长,荫官荫不到我!所以我还是得找人举荐。”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张川柏:“与其自己努力,不如让阿耶努力,更不如让师弟努力!你当上五品官,就举荐我啊!” 李善也说:“还有我。” 张川柏赧然:“师兄们莫开玩笑,我会不好意思的。” “没跟你开玩笑。”卢照邻认真地说,“举荐人,就是官场引路人。你的举荐人,四舍五入就是皇帝,还有比这更强的吗?” “二师弟说的对。”李善同意,“赵兄四处投行卷,才当上郑王府典签。我的家世并不比他强。 我与其舍近求远,不如帮你悬梁刺股,闻鸡起舞,让你早日升上五品。” “你到时候,总不能不认我们吧!” 李善和卢照邻说得头头是道,好像真的是这么想的。 其实也没错啊! 格局打开,豁然开朗。 卷师弟! 把师弟卷成宰相,我们躺赢。 张川柏愕然! 他曾经想过,大兄做太医正,二兄做茅山道士,自己快快乐乐。 想种田就种田,想养猪就养猪。 最好是再找个金主,搞各种发明。 万万没想到,师兄们竟然……也能打这个主意。 “哈哈哈!师弟变成了呆头鹅。”李善大笑。 “你们果然是取笑我!”张川柏哼哼。 “没有没有。反正我是认真的!”卢照邻轻咳两声,一脸严肃。 张川柏大声告状:“夫子!师兄们拿我开玩笑。” 曹宪大声回应:“我看他们说的有道理,你们将来要互相扶持。” “哈哈哈!”卢照邻笑道,“师弟,勿相忘啊!” 如果说一开始,看见平平无奇的小三郎名气比自己大,走得比自己快,卢照邻还有些不高兴。 现在他已经习以为常,并引以为荣。 那是我师弟啊! 实不相瞒,是我相中的师弟! 李善也是同样的心理,我亲自考核、代师授课的小师弟啊! 我要告诉所有人,小师弟是我的骄傲! 曹夫子的弟子,也许不是世上最聪明的最有才华的,却都性情高洁。 张川柏听到李善和卢照邻肆意的笑声。 有些感动。 师兄们在为他高兴呢! …… 曹宪和李善都是江都本地人,一说田庄的位置,他们就知道大致的地形地貌。 卢照邻却不了解。 到了三郎的新田庄,他望着四处的情况,赞道:“都督府很够意思啊!这个庄园在官庄里都不算差的了。” 李善却说:“也不算太好。之前李长史在任时兴修水利,让扬州多了许多好灌溉的良田。若真想找五顷良田,也不是找不到。” 张川柏笑道:“我已经很满意了!各种地都有,方便我做不同的实验啊!我甚至还想种葡萄酿酒,不知道能不能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听着就觉得,葡萄酒肯定很好喝。 “这倒也是。”李善点头同意,“你这里有河流有鱼塘,还可以养一群鹅!” 大师兄还没有放弃吸引王羲之入梦的想法。 挺有上进心的。 …… 庄户们得知新的东家到了,纷纷奔走相告,过来迎接。 他们都挺忐忑,还有种茫然。 给官庄做佃户,都督府长史及以下各级官员,往往是任职几年就会被调走。 而种地的人始终是他们。 虽然官庄佃租多,但只要能够交得齐,当官的一般不会太刁难佃户。 往后的情况会是怎样呢? 张川柏亲切得像邻家的孩童,说起话来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度,让人不由得信服。 “我知道你们都是可靠能干的,但我有自己的规划。今后所有土地种什么,都由我做主。 你们若想给我种地就留下,我会给工钱。若是不想,我可以安排你们去其他官庄。” 佃户们已经商量过,可以尝试留下。 做生不如做熟,故土难移。 他们听说,给张家种地的长工都过得不错。 一个中年人说:“我们一直在这里种地,希望能够留下。我们也相信,小庄主不会亏待我们!” “我是庄主,不要加一个小字。”张川柏严肃地强调。 谁说我小? 我很快就十岁啦! “是,是!” “我不会亏待你们,也不希望有人看我年纪小,就觉得我好糊弄。” 张川柏微微笑道,“我先四处走走,一会儿再跟你们说我的规划。你们也先去忙吧,不用陪着我。” “是,是!” 就是这种气度! 是官威! 佃户们猛地想起,张川柏是实实在在的朝廷命官,不是邻家孩童。 曹宪站在一旁,没有加入张川柏跟佃户的谈话。 小弟子文武双全又有农学特长。 但是,官场上不仅仅是写文章和射箭,人与人的关系是最复杂的。 哪怕是一个县主簿,都要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先学习管理一个庄园,将来才能管理更大的地方。 他走到一处开阔之地:“此处盖院子不错。” “我也是相中这里!”张川柏兴高采烈,“夫子,别业盖好,你们也来住吧!那日丈量土地时,我站在这个位置,看见远处成群的白鹭飞过!” 看到白鹭飞,就想到桃花流水鳜鱼肥。 美滋滋。 “好。”曹宪笑着答应。 李善和卢照邻追着撒欢的小赤兔跑进杂树林,大声说:“师弟快来,好像有大田鼠!” “汪汪!” 第217章 新田庄新动作 “田鼠呢?田鼠在哪?”张川柏追了过来。 李善和卢照邻遗憾地说:“跑了!一转眼就不知道跑哪里去。” “你们该不会是眼花吧?田鼠和老鼠分的清吗?”张川柏满脸狐疑。 “谁会分不清!田鼠和老鼠长得就不一样。” 李善和卢照邻跟张川柏一起玩,长了很多见识,包括区分田鼠、竹鼠、家鼠。 “汪汪!”小赤兔气呼呼地在张川柏腿边打转。 都是那两个大呼小叫的,惊跑了我的猎物。 “行啦!”张川柏摸摸小赤兔的脑袋,“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我们先放过它。小赤兔,你还记得你的任务吗?” “汪汪!”标记领地。 赤兔汪汪叫了两声,继续满庄园撒欢。 跑一段路就滋一滋,处处留下自己的气味。 张川柏看着赤兔欢快的身影……五百亩地可不少,狗子的尿够不够呢? 他说出自己的担忧。 李善哈哈笑:“要不你帮一帮它?” “我才不呢!我三岁之后就不会随地大小便了!”张川柏瞪眼。 说起来都是心酸往事…… 二兄带着他比赛谁尿得远,家里的公鸡贱兮兮地偷袭,差点啄在他的小雀雀上。 不久之后,家里就换了公鸡。 但这件事,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 直到看见小庄主一行人离开,佃户们才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小庄主说,他提供种子、农具、肥料和耕牛,我们出力。 无论丰收还是歉收,基本工钱不变。若是收成好,额外多一份年终奖。” “旱涝保收,有这种好事?” 从前给官府种地,都得自己准备种子。 遇到年成不好,收成的还没种下去的多。 交不上佃租,就可能从佃户变成奴仆。 “但是他说,工钱要看劳动力来定。” “给得少,我们就不干嘛!他不是说,还可以让我们到别的官庄做佃户?” 反正,先观望着吧! 给谁种地都是种,若是旱涝保收,张小庄主就是活菩萨! …… 张川柏带着小赤兔奔走了一圈,头发被汗湿透了,粘在额头上。 回去的路上,曹宪说:“你做庄主,可不仅仅是好玩,还要负担起庄户的生计,凡事要深思熟虑。比如今年有闰六月,可能会干旱,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贞观十七年,有两个六月。 俗语说“闰六月,四牛耕田、七龙治水”,需要七条龙来治水,可知有多缺水。 “是。” 张川柏兴奋的心情冷却一些。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曹宪见小弟子认真思考,也很欣慰。 少年人骤然名利双收,容易迷失自己,三郎仍不忘初心,将热情投注在农事上。 这是赤子之心啊! 东宫或许还会有其他的太子侍读,像三郎这样的,是独一无二。 …… “阿耶,那处田庄从前是官庄,仓库农具房、牛栏都一应俱全。我们可以不用准备库房这些。” 张川柏汇报自己的视察结果。 张衍说:“我计划用土坯泥砖盖房,晚稻收割之后,在田里踩泥砖,就地取材。秋收之后农闲,人手充足。” “啊?那我最快得年底才能住新房子了?”张川柏略微失望,“行吧!我先住在家里,时不时过去指导。” 张衍笑道:“你要好好种地,也不能耽误读书。当初我买这一处宅院,就是看中离夫子家近。” 张川柏很懂。 曹李张巷的优质学区房。 自从他搬进来后,据说附近的宅院又涨价了。 他再次感慨,若是懂分身术就好了…… 变出几个张川柏,一个读书,一个习武,一个种地,再一个去长安,跟李治培养感情。 “阿耶,夫子说闰六月可能会干旱。” “知道了……都督府提前做了警示,让各县做好抗旱准备。到时候若真的无雨,就向龙王求雨。” “这?”张川柏愕然,“把希望寄托到龙王身上?” 张衍一脸理所当然,“雨是归龙王管的!也不是全靠龙王,以前李长史在任时疏引雷陂水,建筑句城塘,就是为了调节水旱。” 李袭誉对扬州农耕的贡献很大,至今仍被扬州人津津乐道! 不知道是不是听了川柏的劝阻,原本会因杖刑打死下属而被流放的李袭誉,现在风平浪静。 李袭誉担任同州刺史,又在同州兴修水利。 …… 得到新农庄的张朝散郎有了新动作,城里的百姓议论纷纷。 “张朝散郎收集蛋壳、鱼骨,用作肥料,莫非是直接烧成骨灰?” “他往庄子里拉了几板车的石炭渣……烧过的石炭,可以用来肥田。” “我表兄的叔叔在淮南,若是石炭渣能做肥,我有渠道。我得去请教张园的佃户。” “张园?” 就是张朝散郎的田园。 真是朴素的命名方式。 端午节的粽子吃完,农人为一年的生计忙碌,张川柏一有空就往田庄跑。 给稻豆套作提供技术指导,清理杂树,给茶树施肥。 将新运来的煤渣洗煤做肥。 他做起这些事,总是有饱满的热情。 这一日,他在田庄见到贺兰安石。 “贺兰兄,你找我有事?” “找你可不容易。”贺兰安石说,“我要走了。” “去哪里?” “我升任洺州长史。” 洺州在邯郸那一块,离扬州挺远的。 “恭喜贺兰兄高升!”张川柏祝贺。 贺兰安石招招手,跟张川柏往河边走了走…… “我的兄长贺兰楚石,是侯君集的女婿、东宫千牛。废太子谋反案发,兄长出首告发了侯君集,而后,侯君集被赐自尽。 兄长因此将功赎罪,没有受到牵连。我升任洺州长史,被调离越王身边。” 贺兰安石的话,说一半留一半。 这次升官,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啊! 贺兰楚石出卖李承乾和侯君集,在皇帝和李治那里,真能讨好吗? 贺兰安石是李贞的亲信……现在,皇帝将其调走。 莫非,皇帝怕他带坏越王? 张川柏脑子转了一圈,才想明白贺兰安石的话中深意。 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是被狂风暴雨的尾巴卷到了。 贺兰安石又说:“我要带妻儿去赴任,日后你有好的家具图纸,还可以卖给扬州武家。 我岳父在武德年间,担任过扬州都督府长史,在这里有一些产业,如今是我岳母的。” 不是武大郎、二郎的。 “好。”张川柏欣然同意。 贺兰安石沉默片刻,“大王在这里没什么朋友,他喜欢你。你若有空,可时不时地去跟他说说话。” “好!只要大王不嫌我打扰!”张川柏郑重地说,“贺兰兄也请多保重!” 不然,你的妻儿,就不知道该托付给谁照顾了! 第218章 好为人师小三郎 来都来了,贺兰安石参观张川柏的新庄园。 “张庄主,可否带我四处看看?”贺兰安石客气地说。 “荣幸之至。”张川柏彬彬有礼。 鱼塘上有一群半大的鹅,正在自由自在地游曳。 阿娘不让在家养,就在庄子上,交给长工们养。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这个鱼塘叫天鹅湖。”张川柏介绍。 借过来赶田鼠的阿黄,跟狗崽崽赤兔玩耍……推倒小狗崽,又推起来,乐此不疲。 张川柏是皇帝认证的农业神童,且热心无私,从不藏着掖着…… 无论是农具还是肥料,只要有人问,他就会悉心传授。 因此,庄园里还有一些来学技术的农人。 贺兰安石随口问了问,得知有些人是从外县过来的。 “你们那么远过来?” “再远也要来啊!”农人说,“谁不知道庄稼要肥水充足才长得好?以前我们是不知道那么多做肥料的方法!” 怎么提高肥料的利用率? 什么庄稼适用哪一种肥? 都是有讲究的! 张川柏停下来,跟农人说了几句,带着贺兰安石往果园走。 “我本来想种葡萄,一时没找到葡萄苗。跟我大兄写了信,让他在长安帮我寻。” “你不写信给太子,请太子帮你寻?”贺兰安石问。 张川柏说:“也不能什么都劳烦太子。” 太子李治,想必比以前忙得多吧? 张川柏边走边说、一心多用,还得留神两只狗子。 田庄有个蓄粪池,他担心阿黄带着小赤兔去吃自助餐。 …… 过了些日子,越王李贞和江都令崔珏都听说,张川柏在庄园里办了一个农学讲堂。 崔珏上门询问。 张川柏说:“现在还算不上农学堂。有来请教的人,我就跟他们讲化肥的基本原理和制作方法。” “你还讲生态农业呢?” “就是桑基鱼塘……明府,我有一个想法。等我的庄园建好,办一个真正的农学堂,附近七到十六岁的孩童都可以来学。 《齐民要术》这种奇书包罗万象,可我发现竟然只有少数人看过。我办个小讲堂,讲化肥农技也讲古代农书,传播知识的种子。 一传十十传百,渐渐的就有更多的人掌握了。” 崔珏沉默片刻,赞道:“你有大理想啊!办学是好事,你这个学堂收不收束修呢?” “不强制收。农学在于实践,来上学的孩子跟着庄园的人一起干活,就算是束修了。” “你教他们干活,也教识字吗?” “当然。农学是一门学问,识字的才能成为好的技术人员。我和师兄们轮流去教识字。” 崔珏想来想去,没觉得什么不妥。 重视教化,是县令的工作职责。 “你盖房屋建学堂?我找工匠一起去,尽快把房屋盖好。”崔珏勉励,“你得好好教啊,我会去视察。” “多谢明府!”张川柏喜滋滋地说,“乡亲们说,明府是最好的父母官,想喊你一声‘大人’。” “你先喊一声。”崔珏打趣。 “大人。”张川柏毫不脸红。 崔珏:“……你家大人就要回来了!” “哈哈!”张川柏得意地笑道,“实不相瞒,我现在走到田庄,佃户家的孩子都喊我大人。” “多大的孩子?” “十五六岁吧!” “十五六岁……人家比你大,你就好意思做人家的义父?”崔珏摇头。 张川柏不仅好为人师,还好为人父啊! 张川柏趁热打铁,修正自己的别业图纸…… 既然明府说可以提供支持,是不是可以多盖几间房屋呢? 院子大一点,可以作为露天的课堂。 他又将这一切都写进信中。 …… 长安城依旧繁华热闹。 张远志知道小三郎得了一个庄园,成为光荣的庄园主,还知道三郎要找葡萄苗。 他找到孟诜。 “孟兄,听闻你会做假金假银?” “略懂。”孟诜轻笑,“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一些假的首饰。我弟弟又升官又得了赐田,想必我阿娘应酬也会增多。 其他官夫人满头金银珠宝,我阿娘也得有啊!还有,我想给未婚妻做几件。” 孟诜说:“虽然是假的,原材料也要钱。” “孟兄,你做出来的,像不像真的?” “像啊!除非是我这样的行家,一般人很难分辨。” 张远志拉着孟诜说:“我们做假首饰,卖的时候就说明是假的,价格低一点。就像那些买卖商周青铜器的,都是心知肚明嘛!” 假首饰很有市场啊! “有道理。”孟诜拍手,“我们干了!远志,你是不是缺钱了?” “也不是很缺。就是想到弟弟太能干,我做长兄的必须表现一下。” 从小到大,习惯性争宠。 多兄弟家庭是这样的啦~~ 孟诜说:“我就说你应该不缺钱。契苾将军给我送了厚礼,也给你送了吧?” 跟薛延陀和亲的事,皇帝要求薛延陀给聘礼:马五万匹,牛、骆驼各一万头,羊十万头。 薛延陀同意了! 接着,皇帝要求真珠可汗亲自迎亲,来不了长安,也要到灵州。 真珠可汗也答应了! 现在,就是要送新兴公主去灵州,等最后……聘礼可能出的意外。 高官们都知道这是契苾何力的进言,被皇帝采纳。 只有极个别的人知道跟他们有关。 现在意外还没有发生,公主这一路还是前途未卜。 想到这件事,张远志说:“不出意外就会出意外!你先教我做假首饰吧!我要给阿娘一个惊喜!” …… 李治很忙。 皇帝令岑文本、褚遂良、马周、刘洎轮流到东宫,跟太子讨论政事。 李治有上不完的课,烤牛摸鱼的时间都没了。 更别说什么大被共眠。 对! 张川柏送过一张大床的图纸过来,说什么大被共眠。 那么不正经,到底是谁教的? 但,李治很喜欢。 张川柏的感谢信足足三千字。 感谢皇恩浩荡,升官赐田,表示自己一定尽职尽责。 紧接着又送信来,说怎么规划田庄,办农学堂。 这倒提醒了李治…… 之前,皇帝说过等张川柏大一些,表现得好可以到国子监任职。 在李治心里,什么事都跟他商量的张川柏,是最值得信任的人,表现得非常好。 因为参与到张川柏的种种项目中,他又有一种微妙的自豪—— 神童三郎的研究成果,有他的一份功劳。 一起炸过火药,一起烤过牛,一起用过打禾机! 李治回信勉励张川柏好好做老师,将来再领一份国子监的俸禄。 让张侍读领三份俸禄,够意思了吧? 第219章 张侍读有教无类 张川柏挂上了太子侍读的名头,在长安、扬州都引起了一些人的议论。 另一个同时被征为太子侍读的李敬玄,今年二十八岁。 相比之下,张川柏小了不仅一点点。 再加上,张川柏挂着名头却不上任,那不是占着茅坑不那什么嘛? 扬州这里,得知张川柏沉浸式经营田庄,就有人说: “张三郎在农学上确实是有天赋的,这个我很服气。” “他若不去种地,才是大唐的损失。” “但种地不用征为太子侍读嘛!” 虽然说,没有张川柏,他们也未必能当上太子侍读,但是万一呢? 听说张川柏要办农学堂,向佃户和附近的村民孩童传授农学知识…… 他们又犹豫要不要让自家孩子去。 教授农学的是太子侍读! 是皇帝夸过的贤才!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能不能抱上张侍读的大腿呢? …… 陆续有人到张家送礼,提出要让孩子跟张川柏读书,张家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三郎竟然也成了一条大腿。 吴秀茫然:“怎么会呢?崔明府、卢少府出身大族,要抱也是去抱他们啊!” 张川柏猜测:“因为我的门好进?” 想进江都令和江都尉的门,不是那么容易吧? 吴秀想了想,笑道:“正所谓有教无类,他们若来请教,你就一并教吧。” “做我的学生不是那么容易呢!”张川柏狡黠地眨眨眼睛,“我喜欢有毅力的孩子,不知道他们能坚持多久呢?” 李善和卢照邻来了都得搅粪! 张朝散郎·太子侍读一视同仁! 张衍说:“这些天,常常有人请我去吃饭,打听能跟三郎学什么。有三郎在,我不用担心没饭吃。” 吴秀说:“你是父凭子贵。” 张衍说:“那你也是母凭子贵。” 阿耶阿娘一起打趣小三郎~~ …… 张川柏答应贺兰安石,有空就去探望越王李贞。 但他一直没空。 这一日,李贞自己来到了张园。 李贞在五顷的庄园里慢悠悠的闲逛,时不时考一考张川柏地里种的都是什么。 张川柏一一回答,又狐疑地说:“大王该不会是不知道吧?” “本王岂会五谷不分?我就是考一考你。”李贞故作淡定。 好险!差点就被张三拆穿了! 张川柏低着头偷笑…… 哎呀呀!原来你是这样的大王! 李贞问:“前些时候都督府请人求雨,你为何不去看?” “我在整理教材,做教学计划呢!”张川柏说,“听闻大王请了一僧一道,互相比较功力?这样也行吗?” 同时请和尚和道士,信仰不冲突吗? 李贞说:“就是要同时请,才显得虔诚。” “雨求下来了,算是谁求的?”张川柏又问。 “不管是谁求的,各给一份香火钱。” 跟李贞的闲谈中,张川柏才知道,原来让和尚和道士互相比较求雨,是常有的事。 看来《西游记》里面,猴哥和虎力大仙鹿力大仙比拼求雨,也是有现实基础的。 求雨的过程很不科学。 这次请来的高僧,据说“得总持门,能役百神”,求雨之后连日暴雨。 雨下得太多了! 道士也很厉害,捏了五六条泥龙,放在屋檐滴水的地方,念念有词,片刻之后雨就停了。 “他们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李贞虚心请教。 张川柏愕然:“大王问我?” “对呀!你不是神仙座下童子吗?我本来想,把你也请去求雨。”李贞说。 张川柏摇头:“不用请我!神仙各有所长,我是给神仙种树的嘛,不擅长求雨。” 我这一派,没那么不科学! “等你的农学堂开学,我也来听几课,学一学种人参果。”李贞说,“不过,你不要带着我做粪肥。” “那就做糖吧!到冬天甘蔗收割,就可以熬糖了!” “这其中有化学原理吗?” “可以有。”张川柏卖关子。 若是自己的做法可行,就扩大甘蔗的种植规模。 把糖销往全国、甚至西域! 说不定一不小心,小三郎就成了大唐首富啦~~ …… 太阳越升越高,李贞没有继续逛,跟张川柏走到一间较大的屋子。 “这是之前官庄管事住的屋子,有个小厨房,暂时用着。”张川柏说,“等我的新院子盖好,过来住就更方便了。” 吴秀今日也在,和蔼笑道:“天气这么热,我带些绿豆过来,给干活的人煮绿豆水。” “阿娘,我们今天吃槐叶冷淘吧!” 张川柏发出邀请,“大王,你们也留下一起吃?” 越王出门,就算是轻车简从,还是带着好些人。 “槐叶冷淘?好吧!”李贞欣然同意。 张川柏走到佃户家里说几句,就有小孩子跑去摘槐叶。 槐叶冷淘是唐人常吃的凉面。 具体做法,未来有个叫杜甫的诗人说得很清楚: 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 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聚。 …… 张川柏和李贞坐在树下纳凉。 庄户家的小孩子提着竹篮回来,高高兴兴地说:“大人!我们采了最嫩的槐叶!” “多谢啊!你们也一起吃吧!”张川柏邀请。 小孩子们红着脸摇头,一溜烟跑远。 他们不害怕张大人,但不敢接近其他贵客。 “一口一个大人……难怪人家说你好为人父。”李贞取笑。 “他们说,我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喊大人没错。”张川柏赧然,“其实我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没觉得。”李贞拆穿。 小孩子都喜欢扮大人,张三郎明明是乐在其中嘛! 没过多久,低矮的厨房传出香味。 槐叶冷淘的香味没那么霸道。 张川柏解释:“我还让人采了一篮子荷花,这是炸荷花呢!” “荷花也能炸?”李贞问。 “面糊里放花椒粉和盐,裹着荷花放进油锅里炸。这样做,别说炸荷花,炸鞋底都好吃!” 李贞听完,默默的看了看自己的鞋。 炸鞋底,应该还是不行。 油炸荷花的香味飘出去,吸引小孩子在附近探头探脑。 他们都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但是又不敢继续靠近。 张川柏站起来,大声说:“庄稼一枝花,下一句是什么?” “全靠肥当家!”一个孩子回答。 “答对了!奖励你一片炸荷花。”张川柏笑眯眯,“下一道题,磷酸钙和草木灰可以做成什么肥?” 小孩子们全部安静下来。 李贞回答:“磷酸二氢钾,一种高效的磷钾复合肥。我看过《生化之学》的。” “答对了!奖励你一片炸荷花!” 好为人师张川柏,对皇子也一视同仁! 第220章 晃瞎眼的首饰 面对张川柏惊讶的眼神,李贞微微笑着说:“陛下召你面圣讲《生化之学》,长安贵人趋之若鹜,我当然也应该学。” “可是很多人都看不懂,大王能看懂,就很厉害了!”张川柏实事求是地夸赞。 如果李贞不是皇子,说不定能入我门来,做我门徒? 张川柏正考着便宜义子们,听见阿娘喊:“槐叶冷淘做好了,过来吃吧!” “来啦!”张川柏立刻往回走。 李贞说:“你若是在长安,夏日里,会有官厨做槐叶冷淘,供官员廊下食。” “请大王尝一尝,我家里做的槐叶冷淘,跟长安官厨做的有什么不同。” 经齿冷于雪,劝人投此珠。 君王纳凉晚,此味亦时须。 槐叶冷淘最适合夏天吃! 吴秀就地取材,做了豆豉鱼、胡麻酱等做浇头,将本来无滋味的凉面做得有滋有味。 李贞吃了面,似不经意地说:“之前去过你家的萧灌,前些时候又请了你父亲吃饭。” “大王连这都知道?” “碰巧有人告诉我。”李贞说,“萧灌的父亲萧钧,之前是东宫属官。今年那件事,萧钧受牵连被免职回家了。” “唉呀,竟有此事。”张川柏随口应着。 虽然可以追溯到张良和萧何,但他跟萧灌不过是一面之交。 “现在换了新太子,朝中有人提议,挑选良家女子充实东宫。萧钧有意让大女儿去。” 张川柏漫不经心地点头。 未来的萧淑妃是萧灌的妹妹? 那一定很美。 但跟我有什么关系? 见张川柏一脸纯真,李贞说不下去了。 他内心嘀咕……萧灌不仅一个妹妹啊!还有一个跟张川柏年龄相仿的! 萧灌请张衍吃饭,总不能也是为了学农? 兰陵萧氏出美人。 李贞由衷认为,张川柏这样的仙童,应该配一个仙女。 “你……算了,吃炸荷花吧!”李贞笑着摇摇头。 他现在像地里吃瓜的猹。 可他想做大媒人,也得当事人有意向。 咔嚓咔嚓。 张川柏高高兴兴地吃炸荷花。 自然界真神奇啊! 竟然有荷花这种植物。 莲藕好吃,莲子好吃,荷叶可以包糯米饭,连荷花都那么好吃! 张川柏永远对食物有饱满的热情。 如果一个人对吃的都不感兴趣,那人生还有多大乐趣? 食色,性也! …… 回家之后,想到李贞再三夸兰陵萧氏出美人,张川柏终于开始深思…… 李贞是什么意思? “莫非,越王羡慕萧郎长得好,又不好意思直说?他想我帮他变美?” 实话实说,作为大唐第一美男·第一猛将·英明神武·皇帝陛下的儿子,李贞长得不错。 “没想到,越王那么重视长相。” 之前三郎因为皮肤黑,在赵贞固那里挂号,由非专业·半吊子医士赵兄开了美白养颜的药膏。 张川柏用着还不错。 他决定,下次见到李贞,就分享护肤心得。 比如说,用黄瓜敷脸,也能补水美白呢! “阿娘今日被太阳晒了,一起敷脸吧!” “我不……” “连越王都注重保养,阿娘是女子,更要保养啊!” 张川柏切黄瓜片。 黄瓜是张骞严选,贯穿整个夏季的瓜果,可以做菜也可以直接生吃。 张川柏切了几片,咔擦擦吃完手里剩下的。 吴秀顺着张川柏的意思,将水灵灵的黄瓜片敷在脸上,好奇地问:“越王真的跟你讨论护肤保养?” “他跟我讲兰陵萧氏出美人,一定是羡慕萧郎长得好啊!” 吴秀:“……好像挺有道理。” 那位萧郎,确实让人过目不忘。 只比自家丈夫差那么一点点。 …… 张衍一进家门,就见到妻儿并排躺在新做的竹椅上,脸上都贴着黄瓜片。 他忍着笑,快步走进屋里,终于忍不住:“哈哈哈!” 脸上贴着黄瓜片真的好好笑啊! “阿耶不准笑!你也来贴贴!”张川柏含糊地喊。 贴面膜的时候不能大声说笑,不然会长皱纹的! 天知道他小小孩童,哪来的皱纹。 小黑狗赤兔在张川柏腿边蹭了蹭去,似乎在求抱抱。 “你是小儿郎,不能黏黏糊糊的。”张川柏训斥小狗崽。 吴秀拿开脸上的黄瓜片,笑道:“你也是小儿郎,不能黏黏糊糊的!阿娘不陪你玩了,还有很多活呢!” 虽然家里有奴仆,吴秀还是有很多事要亲力亲为。 自从三郎当官以来,她多了很多应酬。 相对于去别人家做客,跟那些官夫人来往,她更愿意在家里。 守着织机、守着鸡鸭,琢磨做什么三郎爱吃的。 再想一想出远门的大郎和二郎,是胖了还是瘦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今年的授衣假,大郎和二郎还会突然回来,给阿耶阿娘惊喜吗? …… 盂兰盆节之前,张川柏收到了太子李治的信。 张远志的家书也夹带在内。 送信的是老熟人了,取出张远志的家书和礼物,神色一言难尽。 张远志请他帮忙捎带一个小箱子。 还送他一个银镯子。 白银非常稀有珍贵,亮闪闪的银镯子让信使非常惊讶……张大郎重金贿赂我,莫非有不情之请? 这多让人为难! 然而张大郎却坦白,假的,都是假的。 箱子里的金银首饰,也都是假的。 信使说:“箱子里的礼物,是张大郎给你们的惊喜。” 张川柏连声感谢,客气地请信使喝快乐水,又让大壮将客人送去驿馆。 待信使离开后,他跟阿耶阿娘一起,期待又好奇地打开兄长送回的箱子。 “沉甸甸的,辛苦人家大老远送回来。阿兄到底……咦?!” 家人全部瞪大眼睛! 大郎发横财啦? 金闪闪银灿灿,亮得眼睛疼! “大兄这一回,是给隔壁驸马接生,不是给驸马的爱犬接生?”张川柏呢喃。 房遗爱一胎八宝,都是大兄接生的?! 吴秀心跳加速:“大郎不会是把自己给卖了吧?” 货与帝王家,才能值那么多钱? 张衍连忙找出大郎的信,一目十行地看。 没等他看完信…… 三郎反应过来,拍着大腿说:“我猜到了!肯定是假的!是大兄跟孟兄一起做的!” 竟然有人能把假的做得那么逼真! 孟诜很刑,有钱途。 张衍说:“你猜对了。大郎要让阿娘戴满一头金银,走出去不被人小瞧。” “这孩子。”吴秀哭笑不得,“戴这么满满的一头,别人问起,我该怎么说呢?” 第221章 我来炫耀兄长 大人有时候也会口不对心。 张川柏发现,阿娘口口声声“大郎真是的”,“这么多首饰,人家问你要怎么说?” 好像很无奈。 可眼睛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其实,就是想炫耀又不好意思吧? 懂的,都懂! “之前孟兄也教过我。”张川柏说,“不过,阿兄做了,我先不学他。等哪天我缺钱,做一些出来,去换昆仑奴。” 吴秀:“……?” 怎么又想到换昆仑奴? 莫非是缺人挑粪? 小孩子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猜不明白。 张衍接着看信,微微皱眉:“大郎今年授衣假不回家。太医署选派医者送新兴公主和亲,大郎被选中了。” “大郎怎么会被选中?他只是医学生。” “说是至少送到灵州。去灵州还好,就怕要一路送去薛延陀。” 张衍和吴秀为大郎担心。 薛延陀在漠北,又是深入敌营。 张川柏安慰:“可能公主还没到灵州,就要返程呢?阿兄跟着大队人马,出去走一圈长长见识也好。” 张衍问:“怎么返程?和亲的事,皇帝答应薛延陀的,岂能出尔反尔?” “有合适的理由就可以了。”张川柏微笑,“阿耶阿娘别担心,你们看阿兄的语气多轻松?他是太医署优等生呢,什么大事都有他。” “对,大郎是优等生。” 张衍和吴秀又骄傲。 谁说我们大郎是兽医? 明明就是神医! 三郎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在安慰阿耶阿娘方面,他是专业的~~ 兄长们不在家,小三郎要给父母足够的那什么……情绪价值? 张远志的信中,提到了葡萄苗。 前几年大唐灭高昌,葡萄酿酒技术传入。 在英明神武皇帝的亲切关怀下,“河东乾和葡萄酒”名扬天下,成为皇家贡酒。 葡萄酒跟夜光杯更配哦~~ “阿兄说,他会帮我找葡萄苗,明年开春托人送来。至于能不能种活、怎么酿酒,就是我的事了。” “怎么可能种不活。”张衍和吴秀异口同声。 三郎是农业神童啊! 三生三世,十里稻田。 家里人反反复复看张远志的信,透过字里行间,想象远志的模样。 一年不见,大郎必然又长高了吧? 吴秀将信和首饰收好,因为有一套首饰是送给甄玉的,又要亲自送去。 “我去就行!”张川柏蹦蹦跳跳,“我要去取笑甄阿姊!” “你别调皮。”吴秀笑道,“当心甄阿姊日后给你吃毒蘑菇。” “我有分寸的!”张川柏抱着首饰盒出门。 甄家在官署后面一条街,张川柏熟门熟路的。 “阿姊,阿姊在不在家?” “在。”甄玉打开门,“张庄主是稀客啊,难得见你一面。” “阿姊,你猜猜我来做什么。”三郎笑眯眯地说。 “你鼻子最灵,知道我做了新糕点?我还做了一种新药,你帮我试一试?” “什么药?” “开心散,主治郁证。根据《备急千金要方》配的,主料是远志、人参、茯苓、菖蒲。” “哦~~”张川柏拉长声调,“主料是远志!原来阿兄可以治疗抑郁焦虑!” 小三郎天天开心,哪里需要抗抑郁呢! 坚决不做试药的小老鼠~~ 张川柏打开首饰盒,“我觉得,治疗郁症,还是真金白银最好!” 当当当当! “三郎,你这是什么意思?”甄玉瞪大眼睛,“莫非,你要用钱砸我,让我跟大郎退亲?” 张川柏:“……你为何会这么想?” 甄玉说:“我那些小姊妹说,张大郎孤身在外,又俊朗多才,有可能会被富家女看上。然后,你们就会给我砸钱,让我离开大郎。” “哈哈!”张川柏捧腹大笑,“你们真会想!” 甄玉眼珠一转,“我跟她们说,大郎不是那样的人。他七八岁就跟我阿耶学医,同我一块儿长大。他若是见异思迁,我……” “你待如何?” “没什么。”甄玉微微一笑。 张川柏想到甄玉的绝命毒药,决定不继续这个玩笑。 “是我阿兄送给你的!”张川柏把首饰盒往甄玉怀里一塞,取笑:“阿姊,我什么时候改口叫‘嫂嫂’?” “随时都可以啊!”甄玉神色不变。 “你……你就不脸红的?”张川柏惊讶。 “你们这些小孩子,想看我脸红?”甄玉摇摇头,“大郎怎么忽然给我送首饰?他又遇到英国公府小郎君那种大客户了?” “这次不一样。” 张川柏跟甄玉走到院子里,高高兴兴地炫耀阿兄。 什么?首饰是假的?! 以假乱真是真本事! 炫耀兄长,是做弟弟的一种快乐。 …… 贞观十七年七月,前太子左庶子杜正伦被贬为交州都督。 早在太子出事前,杜正伦就因为劝谏不力,被降为谷州刺史。 现在是秋后算账,因为交州更偏远。 魏征当初举荐过杜正伦,认为其有宰相之能;魏征还举荐过侯君集,提出可以将各宿卫兵马交给侯君集管理。 皇帝想起这两件事,怀疑魏征结党营私。 又有人说,魏征曾抄录自己进谏皇帝的言辞,交给起居郎褚遂良。 皇帝更加不高兴,这不是踩着自己博取名声吗? 于是,皇帝撤销魏叔玉跟衡山公主的婚约,并推倒亲自给魏征写的墓碑。 距离魏征死后哀荣,也不过半年而已。 帝王的爱,保质期真短。 曹宪的朝政小课堂,再次提起了魏征这位人臣的标杆。 三个弟子若有所思。 张川柏说:“婚约果然是能够撤销的。新兴公主也可以不用嫁给薛延陀的真珠可汗。” “你为何关注新兴公主和亲?”李善问。 “我觉得,皇帝的亲女儿嫁给薛延陀,会壮大薛延陀在各部落的声势。薛延陀仗着自己是大唐的女婿,可以狐假虎威。” 张川柏一本正经地说,“蛮夷都是养不熟的豺狼,一旦他们壮大,会反过来侵扰我们。” 和亲能换来和平? 不见得吧! 至于魏征…… 张川柏的想法是:“君臣之间的感情,就好像夫妻,表面上举案齐眉,背后同床异梦。装一装,日子过得去,不要太认真。” 师兄们:“……?!” 曹宪:“你听谁说的?” “盂兰盆节法会,慧日寺的和尚请我去看。我偶然听到两个和尚说男女之事,觉得挺有道理,就记下了。” 曹宪:“……男女之事,你别跟和尚学。” 小三郎,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张川柏眨眨眼:“他们说得不对吗?” 法海真的不懂爱? 第222章 盖新房子啦 师兄们也被张川柏的话震得沉默片刻。 “和尚说的有一点道理,但不完全对。”李善说,“你看你阿耶阿娘,不就是真心真意吗?” 张川柏恍然:“对哦!所以和尚错啦!” 卢照邻说:“你以前跟我们讲白娘子的故事,那不是真爱吗?蛇都可以爱人,何况人呢?” 少年人愿意相信感情。 听到白蛇和许仙的故事,哪有不感动的? “君臣也一样,古代君臣相得的故事也有很多,我们要向好的学。” 师兄们谆谆教诲。 张川柏点头:“知道啦!” 得经常给李治写信,培养感情! 曹宪任由学生们讨论。 朝堂上的人事变动,对小儿郎来说是很遥远的事。 有些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有切身体会。 …… 一场场雨落下,便有了秋意。 自古逢秋悲寂寥。 但对农人来说,秋日却是收获的季节。 让张川柏期待已久的事——踩泥砖盖新房子,也要开始啦! 长安南边的樊川,韦、杜两家的私园倚原面水,园池花亭,景色撩人。 未来唐玄宗的宰相张九龄写过一篇《韦司马别业集序》。 张川柏去过樊川,对“韦曲花无赖,家家恼杀人”的庄园羡慕不已。 他站在要盖新房子的位置,兴致勃勃地说:“我要把张园经营得花团锦簇,师兄们要给我作诗。” “你为何不自己做?”卢照邻问。 “自己夸自己,多不好意思啊!”张川柏嘿嘿笑。 别人用羡慕的口吻来夸,才显得我谦虚又厉害啊! 晚稻收割之后选出砖田,在田中间位置把所有禾蔸和其他杂草、杂物清理干净,再用牛先犁一遍把泥翻过来。 然后牵着有米和萌萌母女,在泥里反复踩,直到把田泥踩“熟”。 这就是“踩泥砖”。 说起来容易,干起活来……那真的都是力气活。 好在张园什么都缺,人手不缺。 因为有办农学堂的事,崔珏大手一挥,召集人员过来帮忙。 张川柏见到了去年给自己送鳖的汉子。 “是你啊!你去年就落籍了,今年过得还行吗?” 汉子憨憨地说:“还行……荒地可以种麻,张主簿安排我们种麻沤麻,挣得衣食。” 把黄麻加工成线,可以纺麻布、编织麻袋、麻绳;黄麻纸还是唐代官方、军方的特定用纸。 “沤麻好辛苦!”张川柏同情地说,“沤麻的塘还很臭,站在里面非常难受。” 沤麻多数是在秋冬季,人要下到冰冷的水塘里面,在沤麻过程中要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翻滚黄麻。 水里本来有淤泥,被水浸泡的黄麻非常笨重,辛苦可想而知。 汉子却说:“沤麻的塘虽然臭,但是里面的黄鳝又大又肥又黄。我下回抓到大黄鳝,再给郎君送去。” “好啊!”张川柏笑道,“那你们来帮我盖房子,岂不是耽误沤麻?” “我们家里还有人。过来帮忙的,都是有小孩子的。希望自家孩子能够跟郎君读书,沾一沾郎君的仙气就好。” “我会认真教的。”张川柏承诺。 汉子郑重地朝张川柏行礼,跑去田里踩泥砖。 踩泥砖再辛苦,哪有沤麻辛苦。 …… 卢照邻在一旁听着,好奇地问:“你怎么连沤麻都知道?你家里以前也种麻?” “那倒没有,我只是去看过。”张川柏说,“然后我就发现,身上穿的衣服,一经一纬、一针一线,都是来之不易的。” 脚踏式缫丝机,在明年缫丝之前,该做出来了。 “说到衣服,你知道穷人冬日怎么御寒吗?”张川柏问。 卢照邻点头:“用平日收集的芦花、柳絮、破麻填在衣服里,睡觉时铺盖的是稻草秸秆。” 张川柏笑道:“我家去年还铺稻草呢!有一年春天,我阿娘将稻草翻出去晒,发现不知何时压死了一条蛇,都压扁了。” “呃……”卢照邻哑然。 师弟总是跟蛇有故事? 张川柏又说:“你知道鸡毛屋吗?有些官府或者富户,收集鸡毛鸭毛堆在一间屋子里,供穷人过夜。气味虽然很难闻,却能救人一命。” 他做农业神童,就是想尽自己的能力,一点点一滴滴,提高农业发展水平。 说着说着,他又想:有没有可能,早一点引进棉花呢? 还有石炭。 唐宋时,石炭主要用于冶铁: 岂料山中有遗宝,磊落如磐万车炭。 南山栗林渐可息,北山顽矿何劳锻。 为君铸作百炼刀,要斩长鲸为万段。 没有走进千家万户,一是石炭矿不是处处有,运输困难;还有一个原因,石炭的烟气有毒。 一氧化碳中毒是个大问题。 怎么烧石炭,才能更安全? 这些都是新项目啊! 张川柏看着热火朝天的砖田,心思渐渐飘远。 盖房子还需要木料、瓦片、黄泥沙石等等,都已经准备好。 张家要盖敞敞亮亮的泥砖瓦房! 唐瓦有灰瓦、黑瓦、琉璃瓦,其中灰瓦较为疏松,用于一般建筑,黑瓦多用于寺庙和高官豪宅。 张家盖田庄房子,准备的是灰瓦。 比会被怒号的风卷走的茅草屋顶好。 “表兄、照邻,你们快过来!”陆娇娇站在临时灶台前招手。 安排那么多帮工的饭菜,得搭大炉灶。 淳于家的两兄弟来掌勺。 其他亲戚也过来帮着干活。 “来了!”卢照邻跑得很快,“表妹,你今年捡了多少橡子?做不做橡子豆腐?” “做啊!我阿娘带了磨好的橡子面过来,就是做豆腐用的。” “等学堂盖好,表妹要不要来读书?” “我才不来!我阿娘可以教我识字!”陆娇娇说,“张园离陆家庄远了点,官府为什么不给表兄赐近一点的田呢?” 张川柏悠然走过来,笑着说:“那把陆家庄的田赐给我好不好?” “不好!那是姓陆的!”陆娇娇叉腰瞪眼。 “师弟,你别吓唬表妹。”卢照邻不赞同地说。 张川柏:“……?” 是我的表妹,还是你的表妹? 帮厨的婶子们听见小孩子斗嘴,只是好笑。 她们议论的是,张家这五顷的庄园,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啊! “三郎,你今年得五顷,明年得五顷,十年就有五百顷了吧?” “唉呀,若是那么多地,江都可不好划。听说边疆地广人稀……” 张川柏:“……” 你们盼着点我好啊! 我总不能到西北、东北、岭南去种地吧?给五百顷也不去。 咦?好像哪里不对……就算每年加五顷,十年不是五百顷啊! 第223章 张庄主搬砖 婶子们从五百亩说到五万亩,越说越离谱…… 要真像她们说的,张川柏得改姓李。 不行不行。 张川柏摇摇头,脚底抹油跑去做泥砖。 砖模里加入踩熟的砖泥,踩踩踩~~ 将砖泥踩得密密实实,表面刮平,再取出砖模,让泥砖自然晾干~~ 已经晾干的就要搬过去盖房子。 “三郎,你是打猪英雄,过来搬砖!”张大河笑着招呼。 成品泥砖块头大,也很重,十岁孩子搬一块砖都很吃力。 柱子兄弟两人抬一块,“哎哟哎哟”喊着号子。 张川柏撸起袖子,跃跃欲试:“我先搬一块。” “老大,你当心闪了腰。”柱子提醒。 “小孩子没有腰。”张川柏回应。 在汉子们的笑声中,张川柏轻轻松松搬起一块砖,走得比其他人快。 “可以啊!”张大河起哄,“张庄主力气大,是干活的好手!将来带着兄弟们专门给人盖房子!” 张川柏得意洋洋:“好主意!来!我要挑战两块砖!” 卢照邻远远看着,抿嘴偷笑:“别人夸师弟两句,他干活就更卖力了。” 陆娇娇说:“本来就是表兄盖房子,他当然要卖力啊!” 卢照邻点头:“是这个道理。” …… 稻田制砖以后,就缺了很多泥。 为了不影响第二年种植水稻,会在做完泥砖之后,将鱼塘的淤泥挑过来填补。 塘泥肥沃,填补之后的田,禾苗长得比其他田更茂盛。 此外,陈砖土也可以给稻田施肥。 陈砖土就是将建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泥砖房的砖换下来,捣碎撒入稻田。 趁着张川柏盖新房,佃户也一起做新砖,重建破败不堪的老房子。 “张庄主,陈砖土做肥,有没有化学原理啊?”乡亲们打趣。 张庄主这个称呼,喊起来格外有意思。 “有啊!”搬砖的张庄主豪迈地擦汗,大声回答:“屋内烧火做饭,长时间烟熏火燎,陈墙泥砖中含氮、磷、钾的化合物分解,变得能溶于水。 俗话说,闲土三年也肥沃,七年墙土赛草枯。” 张庄主一套套的,还现编农谚。 一些跟张家不是太熟悉的人,既好奇又佩服。 总觉得,张庄主跟普通的小孩子不一样啊! 仔细瞧瞧,似乎散发着仙气呢! …… 露天的临时灶台炖着大锅菜,油汪汪的大肉片和菘菜、萝卜一锅乱炖,香得让人饥肠辘辘。 “官厨的伙食就是这个标准?”帮厨的婶子们好奇地问。 淳于兄弟振振有词:“就是这样才好吃,那些一样样做得精细的,才是糊弄人。” “有道理。” 淳于家几代在江都官厨掌勺,在做饭方面是权威啊! 吃饭的时候,大桶装饭,大桶装菜,不用食案坐席,三三两两的人端着饭蹲在背风的地方,大口大口吃。 每一碗饭菜里都有肥肉片,吃得满嘴流油。 张家就是大方! 狗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为了一块骨头,“汪汪”叫着打成一团。 “赤兔!别跟其他狗抢!”张川柏喊,“到我这里来!” 赤兔摇着尾巴,蹦蹦跳跳过来。 小狗崽似乎一夜之间长成了大黑狗。 如果没有赤兔这个名字,他现在应该叫大黑。 眼睛上面的黄色星星,更加醒目,看着就是一头眉清目秀的好狗。 赤兔得了一根大骨头,回过头冲其他狗得意地“汪汪”……我是庄主弟弟! 汪汪! 干完一天的活,帮工们散去之后,张川柏还在工地走来走去。 赤兔这里滋滋,那里滋滋,宣示主权。 卢照邻招手:“师弟!该回去啦!” “哦……师兄,你看我的正堂够不够大?我准备在这里做课堂。” “够啦够啦!你不是早就规划好?” 早就规划好,但还是会兴奋啊! “师兄,你有没有盖过自己的房子?” “没有。” “所以你不懂我现在的心情。”张川柏认真地说。 卢照邻觉得小师弟真是太能炫耀了。 难怪李师兄宁愿在家练字,也不来凑热闹。 张川柏接着说:“我的实验室离库房和卧室稍远,方便做危险一点的实验。” 梦里有个八尺美男说,这辈子进了天坑专业,下辈子再搞化学,就让他做鸭。 张川柏觉得,造化之道,生化之学,研究事物的变化,明明很有趣啊! 卢照邻默默听着师弟嘚不嘚不,看着牧童悠哉悠哉骑牛…… 一行白鹭从田野飞进树林,有种说不出的平静。 明天还来~~ “师兄,喜欢扬州吗?” “喜欢。” “你将来不要走了吧!” “我长大了,总要去长安、洛阳求官,等我老了,也在附近买几十亩地,跟你做邻居。” “这样好!把大师兄也带上,我们一起采菊东篱下,泡杯菊花茶。” “你瞎改陶渊明的诗!” “哒哒哒~~” 少年人的说笑声,夹杂着毛驴的哒哒声,飘散在黄昏的夕阳中。 忽忆扬州扬子津,遥思蜀道蜀桥人。 这是另一时空,悲惨的中年卢照邻写的诗。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他忽然回忆起少年时在扬州求学时,无忧无虑的岁月。 …… 甘蔗从种下到收获,需要八到十个月。 地里的甘蔗一天天长大,笔直笔直像一根根黄色的竹子。 到甘蔗快要收获的时候,张川柏的田庄新宅终于要上梁了! 梁的两端挂红绸,屋里摆着祭神的祭品。 一个年纪大的工匠念“上梁文”。 说是念,不如说是唱。 古老而奇妙的韵律,让上梁的仪式有种庄严的神圣感。 上梁这天,要摆酒席宴请帮忙盖房子的乡亲们。 “你在长安的宅子,也是这样的吗?”陆娇娇问。 “长安的宅子更大一些,但我更喜欢这一处。”张川柏乐呵呵地说,“你们看,我特意让春生叔打的大床,可以和朋友们抵足而眠!” “你不是给武家画了一种拔步床的图纸,自己为什么不做?”大表兄陆慎之问。 “拔步床?将来我有女儿,给女儿打一张千工拔步床做嫁妆!我自己就不用啦!” “羞羞!” 表兄弟姐妹们做鬼脸,张庄主小小年纪,就想着给女儿置办嫁妆啦! “大人!大人!我们就在前面正堂上课吗?”一群庄户家孩子跑过来,大声问。 “对!”张川柏响亮回答。 考虑女儿怎么啦? 我虽然还小,并不耽误儿孙满堂! 这不,有一群喊我“大人”的便宜义子呢! 第224章 农学堂开课 张园新宅落成。 江都最热议的,就是农业神童·朝散郎·太子侍读的学堂开课了。 “不识字的也收吗?” “张朝散郎说有教无类,汪汪叫的都收。” “什么叫?叫什么?” “反正……只要有求学之心的都收。束修也不强制,但要参与农学实践。” “就是干活吧?” 想到要干活,有钱人家就放弃了。 自家孩子不必走农学这条路。 有这个功夫,不如学习诗赋文章,投行卷考科举。 兰陵萧氏的萧灌,今年明经科高第。 虽然其父因故被革职回乡,他们这一支还不会没落。 有钱人兴致不高,对于黎庶而言,能识字,还能学到真本事,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只要能拿得出一份干粮的,都送孩子到张园读书。 “好好学啊!学不过汪汪叫的,你们就别回家了!” 神仙的狗,那是灵犬! …… 张园的正堂里,摆着两张长长的高足桌子,配长板凳,是张春生专门给学生们打的。 他的孩子也来上学,说什么都不肯收桌椅的钱。 “为了子孙的前程还要收钱,我怕祖先半夜来找我。” 现在,一群七到十四岁的孩子端端正正坐在长板凳上。 他们衣着朴素,不起眼的地方还有补丁,脸蛋被寒风吹得红扑扑。 一看就没抹猪油。 脚趾头在麻鞋里不安地抠着鞋底,既好奇又忐忑。 做学生! 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啊! 教他们的小夫子,是太子侍读……四舍五入,在座的全是太子洗马? 张川柏站在一块大木板前,郑重地说:“农学堂开学,你们就是第一批学生。跟我念: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小孩子们熟悉这句话,响亮地跟着喊。 “下一句,学好数理化,我强得可怕!” 喊!跟着喊!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咦? 这一句好威风! 大多数小孩子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但他们觉得站在前方的张川柏强得可怕。 张夫子身上的官服,那么庄严、那么精神,将夫子跟寻常小孩子区别开来。 张川柏这一次办农学堂,跟太子都报备过,江都令崔珏和县学的官员一起过来看。 听到最后一句宣言,学官们赞道:“好志气!” 崔珏说:“越王赠《千字文》二十卷,扬州都督府长史赠麻纸二十刀、本官赠毛笔二十支,诸位若要助学,也可以慷慨解囊。” 张川柏立刻说:“我准备在学堂的墙上挂一块捐资名录,纪念诸君的对学生们的厚爱。让后人都知道,这所学堂是在各级官府的关照下建成的。” 崔珏微微一笑:“教学生感恩是应该的。” 他们这么一说,原本没想捐资助学的学官们,只好跟着认捐。 转念一想,名字列在越王后面,也很有面子。 又都心甘情愿。 一下子,笔墨纸砚都有人认捐。 张川柏喜笑颜开,带着学生们连连道谢。 学生们的心也安定许多。 读书花销大啊! 在江都令和学官的旁听下,张川柏开始上第一堂课。 …… “我们的课程,分为‘农具’、‘农肥’两大部分。你们家里都有秧马吗?” “有!”小孩子们响亮地回答。 秧马这种简单实用的农具,已经普及。 “好!我们现在传阅农具图谱,第一件就是秧马……” 农具图谱,就是张川柏最早编的《神器图谱》。 除了简单的秧马,还有复杂的代耕架、曲辕犁和新式纺织机。 除了《神器图谱》,张川柏还给学生们准备了《生化之学》教材。 里面收录的是几种常见农肥的家常做法。 以及各种肥料对植物的作用。 比如说,镁是植株细胞中叶绿素的组成部分,在农作物植株中属于中量元素。 这就是镁盐的肥效原理。 这些学问,够孩子们学习很久。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 “小夫子!我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其他的字不认识。我叫冯大!” “我叫马二!”另一个孩子说。 这两个都是新落籍人家的孩子。 “没有起大名?”张小夫子问。 “没有呢!” 张川柏灵光一闪,笑道:“那我给你们起大名好不好?” 见小孩子齐齐点头,张川柏说:“你们一个叫冯京,一个叫马凉吧!” 冯京和马凉对视一眼,忽然齐齐拜倒:“大人在上,孩儿谢大人赐名!” “起来!”张川柏很淡定。 一回生二回熟。 他是这群学生的“大人”! “大人!我也没有大名!”叫狗蛋的小孩儿大胆地请大人起名。 张川柏摆摆手:“一个个来……” 崔珏笑着走出去,对学官们说:“教一群不识字的孩子农学,不是那么容易啊!” 学官们忍着笑:“蒙童最难教!” 只怕,张小夫子日后有得头疼哦! 若有其他选择,谁会想做小孩子的老师啊! …… 张川柏给学生们起完名字,宣布明日上实践课——砍甘蔗! 据说,后世的岭南西道非常适宜种甘蔗,那里的人对砍甘蔗充满热情。 你如果喊一个岭南西道的人去打牌,他会骂你‘锁嗨’,但你要是约他砍甘蔗,他半夜就磨刀了。 由此可见,砍甘蔗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 “明天一早带上你们的刀,到张家湾的蔗田集合,我们砍甘蔗榨蔗浆!”张川柏大手一挥。 “夫子真好,请我们吃甘蔗!我直接吃甘蔗就行,不用榨蔗浆!”冯京说。 马凉也说:“我的牙已经换完了,啃甘蔗咔嚓咔嚓的!” 学生们非常兴奋。 果然,这才是他们想象中的农学课。 氮磷钾什么的,笔画太多了! 张川柏摆摆手:“榨蔗浆是为了熬蔗糖,都吃过蔗糖吗?” 这一下,只有一两个衣服上没有补丁的孩子点点头。 大多数都一脸茫然。 “蔗糖,比麦芽糖还甜!比蜂蜜还好吃!总之,你们跟着我先砍甘蔗吧!” “好!”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回家,琢磨着半夜磨刀,天不亮就赶过去。 张川柏微微笑着,就在新房子住下。 寓教于乐,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将来他进入国子监,年纪轻轻就有多年教学经验……不说国子监祭酒,当个国子监丞,合情合理吧? 加上朝散郎、太子侍读的官职,他可以领三份俸禄! 第225章 大生产呀么嗬嗨 城里几家大寺庙一直有关注张川柏的蔗田。 种甘蔗也是要点运气和实力的。 有些人种的甘蔗,植株矮小、间节短得没法啃,牛见了都摇头。 “张川柏的蔗田跟一幅画似的。画都难有那么漂亮的甘蔗,笔直又匀称,间节又长。” “这是报恩蔗吧!” “有传闻张三郎前世是竹熊,因而有种甘蔗的天赋!” 不过,张川柏拉了一船石炭渣回去,也不是秘密。 石炭渣做肥料的秘诀是什么? 等张川柏来打听熬糖的秘诀,他们就可以问了。 张川柏怎么还不来呢? …… 大生产呀么嗬嗨! 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啰呔! 笔直的甘蔗像一排排严阵以待的士兵,学生们拿着刀,也像军队一样雄赳赳气昂昂迈向蔗田。 “哔哔哔~~” 小夫子张川柏吹着竹哨,指挥着军队前进。 收获是喜悦的,但砍甘蔗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有趣…… 让小孩子们充满干劲的,不是哨声,而是榨蔗浆熬糖! 为了一口蜂蜜,他们就敢冒被蜜蜂全族追杀的风险,为了吃糖辛苦,是值得的! 有经验的农人在一旁喊:“别乱砍!长得最好的甘蔗,根部要留下来,明年还会长。” 这就是宿根蔗啦! “知道!” “唉呀,我看根根都很好,到底留哪一根啊?” “大人大人!” 蔗田里,处处是熙熙攘攘的笑声,又有改了词的“大生产”歌声。 冬日的暖阳下,一切都充满希望。 …… 汉代杨孚所着《异物志》记载: “甘蔗,长丈余颇似竹,斩而食之既甘,榨取汁如饴饧,侯谓奇珍异宝,可入药也,名之曰糖。” 汉代用的是晒糖法,将甘蔗汁曝晒于阳光下,变成粘稠半固体形状。 和尚说熬糖法是西域传入,天竺人发明的。 张川柏对此心存怀疑,我们聪明的老祖宗想得到晒糖,就想不到煮糖? 熬糖之前,要先榨汁。 《天工开物》写了石碾榨汁法: 将甘蔗放入石碾做的“糖车”,牛拉动石碾滚动,蔗汁就榨出来。 张川柏在张园置办了石碾,带着学生们浩浩荡荡地把甘蔗运回来,开始榨汁。 “有一种甘蔗榨凳,也叫甘蔗床,形如普通板凳,凳面略向前端倾斜,榨汁部位呈圆形……” 甘蔗凳利用杠杆原理榨汁。 和秧马一样制作简单,贫富人家都可以置办。 但是手工榨汁,榨几根自己吃还行,大规模的,不用想都知道很累。 所以张川柏选择让萌萌累一累。 养牛千日,用牛一时~~ 哞~~ “榨好甘蔗汁,就要煮糖啦!” 张川柏撸起袖子,和亲友一起干活。 卢照邻在一旁说:“我去慧日寺吃素斋,大和尚还问起你,试探你怎么知道熬糖的方法。” “神仙教的!”张川柏响亮回答。 “他们怀疑是小和尚或者佃户泄密呢!”卢照邻嘿嘿笑。 煮糖的步骤: 小火慢慢熬,煮沸后,打去浮沫。 糖浆进一步熬煮浓缩,将糖膏从煮糖锅放至砂锅,继续搅动形成粘稠状或粉状的红糖。 把搅打起沙的红糖分装到模具里,就能大小一致,重量均匀。 整个过程,最重要的是火候和熟练度。 要说多高的技术含量,并没有。 除非把所有参与的人关起来,否则很难保证不泄密。 所以大和尚合理怀疑,张川柏通过狗狗祟祟的方式,知道了他们的秘方。 张川柏听完卢照邻添油加醋的话,哼哼:“我要狗狗祟祟?就算没有神仙传方,多试几次也未必煮不出!” “我们师弟是农业神童,还用得鬼鬼祟祟?”帮忙烧火的李善也说,“他们这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虽然有神仙传方,也得多试几次。 就好像做菜,给你一道食谱,一二三四五,每一步要做什么都说清楚…… 听起来懂了,做起来是另一回事。 耳朵说知道了,手说你行你上。 …… 炉灶里的火焰跳动,锅里的甘蔗汁“咕噜咕噜”冒着泡,一层浮沫飘在表面。 打去浮沫,蔗汁的水分渐渐蒸发,肉眼可见地变得浓稠,搅拌的木铲挥动都更费劲。 空气弥漫着诱人的香甜。 煮糖的人感觉自己到了天宫。 被甜蜜的气息包围,如同浸泡在蜂蜜池中。 幸福感油然而生。 甜味,天然就能让人快乐啊! 张川柏没有提前准备模具,熬煮好的糖等冷却后,再用刀切成一块块。 前面两锅糖熬得不成功。 火太大,把蔗汁熬焦了,糖浆黑乎乎的。 尝一尝,还有苦味。 但就是这样带着焦味和苦味的糖,也没有谁舍得浪费。 “放凉切块后给我的学生们分一分,辛苦他们帮我砍甘蔗……现在煮一锅糖浆水,大家一起喝!” “好!”帮忙干活得亲友高兴地响应。 初唐的气候,扬州一带适宜种甘蔗。 疼爱孩子的人家在猪圈茅房旁种几棵,给孩子们解解馋。 但榨汁煮糖的极少。 一来没那么多地,甘蔗一种就得占地一整年,种不了其他庄稼。 二来榨汁得器具,也就有钱人家才会喝蔗浆。 现在张川柏置办了榨汁的石碾,种了甘蔗的人家也琢磨着榨汁煮糖。 多少卖点钱,过个肥年! “三郎,你家的石碾用完,借给我?” “三郎,你家萌萌也借给我?” 张川柏喝着糖水,笑着说:“借石碾好说,借萌萌啊,你们得给她吃好的。” 可怜的牛牛。 这个家没有牛,真的不行。 张川柏猛然发现,想靠做糖成为大唐首富,最大的限制是原材料啊! 五顷地还是太少了。 还得继续升官才行。 封侯非我意,只为多种地。 卢照邻走过来:“你这一点甘蔗,相对寺庙来说,就是小打小闹。” 张川柏说:“我可以跟乡亲们收购甘蔗,明年自己也多种一些。我有好的肥料,种的甘蔗出糖率高。再说,我会做糖霜,可获利十倍。” 据他梦中所知,晚唐和宋代,白糖的做法是: 把熬到九成熟的浓稠糖浆倒入瓮中,插竹梢,静候糖浆结晶。 要五六个月时间,白糖才析出。 能出多少糖,品质如何,得看天气和运气。 “我留一部分蔗汁,用来做白糖。我要在家里,和耶娘亲手做。” 卢照邻点点头:“你想保密。” “嗯……蔗汁熬糖难保密,白糖还是可以的。”张川柏眨眨眼,“就像上清霜一样,我要卖给有钱人。” “那你别被和尚知道啊!他们特别会做糖,知道一点点,就能猜出全部。”卢照邻提醒。 “你不是常去寺庙吃素斋,跟他们关系很好?”张川柏笑着问。 卢照邻一脸严肃:“我跟你才是最好的。” 正巧路过听到这句话的李善:“……?” 第226章 献白糖给皇帝 整个冬日,南门里、张家湾、张园……都沉浸在熬糖的甜香中。 像陆娇娇这种有牛的,用牛拉石碾榨汁。 还有的人,想着明年多种甘蔗,最好自家有榨汁工具……就到张园请教“甘蔗凳”的做法。 张川柏让他们去张春生那里订做。 春生叔帮他的新家打了好些家具,只肯收木料钱。 让春生叔做甘蔗凳,多一项收入吧! 甘蔗凳很实用,千年后在江浙一带,还是厨房常见神器。 女子力压榨杆,一股涓涓细流通过细槽流进一只只碗中。 细流变成一缕断断续续的线,“滴答、滴答”,滴进幽幽时光。 …… 张川柏在家里做出如雪花般晶莹的白糖。 如果用自然结晶法,得几个月才能析出白糖,他有更好的方法。 《天工开物》记载“黄泥脱色法”—— 使用黄泥水淋脱色的方式,去除甘蔗汁中的杂质,生产出质量较高的白糖。? 而在熬糖浆的时候,加入适量的醋,也能够促使其中的蔗糖结晶沉淀。 做出第一罐白糖,张川柏兴冲冲送去给夫子。 好吃的小弟子,要给好吃的老夫子送糖啦! ”夫子!你看!雪白雪白的糖!”张川柏骄傲地炫耀,“人家要几个月才能析出白糖,我几天就做出那么多!” 而且,糖浆静置析出白糖的方法,大概要中晚唐才出现。 张川柏的白糖是独一份呢! 曹宪尝了尝,提建议:“甜丝丝的呀!你这个糖好看,应该送一份去长安,给陛下和太子。” 张川柏怔了怔……对哦! 要献给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感谢陛下赐给我田庄! “有好吃的,要跟夫子分享,也要跟陛下分享!”张川柏语气坚定。 曹宪笑道:“你献糖给陛下,日后就很少人能逼你说白糖的秘方。” 很少人,不是完全没有。 “咦?”张川柏若有所思,“之前我做出新农具和化肥,夫子让我尽快编写成卷,献给陛下……” “嗯,因为皇帝是明君。”曹宪提点。 小三郎啊! 你迅速将神器和仙方献给皇帝,才没有人能占有你的功劳。 皇帝是明君,不会也没必要与民争利。 张川柏脑子转来转去,想明白的夫子的深意。 扯虎皮做大旗! 利益大的时候,拉出皇帝的大旗,做自己的保护伞。 “我明白了,多谢夫子教导!”张川柏佩服,“夫子,你什么都懂啊!” 曹宪说:“活得久一点,懂得就多一些……你的农学堂要好好办,别人喊你一声‘夫子’,你就要承担起夫子的责任。” “是!”张川柏点头,“我阿耶也说,我有这些学生,将来就算不当官,也可以教书育人。” 像夫子一样,做一个隐居市井的名士,逍逍遥遥活得长长久久。 也很不错啊! “甘蔗肥料的事,越王也帮过你。你带他一起熬糖,跟他讲其中的原理。”曹宪教导,“他不缺糖,只是对新鲜的事感兴趣。” “嗯嗯!”张川柏应下。 他答应过教李贞熬糖,讲化学原理。 可是在熬糖的过程中,他发现蒸发、结晶,都是物理变化! 没关系~~ 物理化学不分家,跟李贞讲物理也行。 曹宪慢慢跟张川柏讲人情世故。 懂人情,而不世故。 张川柏认真听着,忽然说:“夫子,我带了糖过来,今日就让庖厨做红烧肉吧!” 曹宪无奈:“……我跟你讲了那么多,你就惦记吃的。” 第一次见到张川柏,还是个豁牙的七岁小童,现在已经快十岁了。 十岁的孩子,个子长高了不少,已经有英俊少年的模样。 心性上,更应该比七岁时成熟很多才对啊! 张川柏乖巧地说:“我有认真听!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陛下和太子对我好,我孝敬他们是应该的。 夫子和师兄们,跟我的家人是一样的,我有什么好的,都跟你们分享。” 对一个人好,需要的是心意,不是理由! 曹宪沉默片刻,爽朗笑道:“对!你说得对!” 他喊来庖厨:“今日做红烧肉……具体怎么做,你问川柏。” “我教你!”张川柏高高兴兴地跟庖厨走出去,传授红烧肉的秘诀。 “要做得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这样才适合夫子吃!” 说起来,夫子牙口挺好的,还能吃排骨呢! 张川柏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要保护好一口大白牙~~ …… 贞观十七年十一月,皇帝敕令,挑选良家女子充实东宫。 良家的范围,是要出身良好的人家。 太子李治派东宫左庶子于志宁辞让。 皇帝说:“我只是不想让子孙生于微贱之人。既然太子致书辞让,就依从太子的意思。” 虽然停止大张旗鼓的挑选,但还是选了兰陵萧氏的一个女子,作为太子良娣。 李治:……大被共眠果然用得上。 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这个时候,不禁想起送床的人。 那个有什么好事都惦记着他的小三郎。 腊月,张三郎急急忙忙往长安送了一份礼物。 如雪般的白糖。 随糖送来的信里,张三郎语气轻松: “糖的好处,我就不多说啦!我知道白糖的一种有趣吃法,跟殿下分享~~” 太子殿下,碳酸氢钠了解一下~~ 将天然碱加工成口碱,和面时用来发面。 天然碱在西域有。 “糖水在锅里熬煮,挖一勺口碱进锅里,迅速搅拌,糖水会变成焦黄的的气泡。粘稠的泡泡迅速膨胀,最后凝固成硬硬的糖饼。 这也是有趣的化学反应!殿下可以玩一玩!” 活泼的小三郎,字里行间透着狡黠快乐。 李治一边看一边笑,感觉自己又参与到小神童的新项目。 一旁的内侍垂眸,总觉得殿下每次看张三郎的信,笑容都迷之和蔼。 有种……看好大儿初长成的欣慰? 殿下! 虽然你已有妻有妾,但你没比张三大多少,做不了他的大人! 李治和蔼笑着看完信,带白糖去给皇帝。 如此品质的糖,比贡糖还好。 给张川柏多赐一些地,专门用于种甘蔗?再给川柏赐一些奴仆,做糖进贡? 赐田赐人,都没有便宜外人,是给我看着长大的小神童啊! 第227章 数钱数到手抽筋 张川柏把白糖和信送出去,就不去想李治会有什么反应。 李治会不会回礼? 送田还是送人? 太子殿下看着办吧! 都可以的~~ 收完甘蔗熬完糖,他给农学堂的学生们放假了。 农学堂教的第一项技能就是熬糖! 有这个本事,将来种几亩甘蔗,自家熬糖卖,也能挣钱。 关注农学堂的人知道此事,惊讶又敬佩。 “一开始听说张川柏办农学堂,我以为他只是沽名钓誉,讲些所有人都听不懂的化学,故弄玄虚。” “我也是这么想的。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怎么可能传授真本事呢?就不怕学生抢他的饭碗?” 然而,现实“啪啪”地打脸。 张朝散郎·太子侍读,就是那么心胸广阔,不怕被人抢饭碗。 惊讶过后,这些人家也尝试自己榨甘蔗汁、熬糖……没有种甘蔗的只能买,一时之间扬州甘蔗价格上涨。 张家湾。 张大河眉开眼笑:“我家要榨油,没空熬糖,正想把甘蔗都卖给三郎。没想到有人出高价来收,就为了亲手做什么实验!” 族老张大有问:“你明知三郎收甘蔗,你还卖给别人?” 张大河哈哈笑道:“我问过三郎啦!他说有这样的冤大头,为什么不卖?明年种甘蔗的人多了,价格就会下跌。” 最高兴的是种了甘蔗的人,最郁闷的就是大寺庙。 往年,他们自己种甘蔗熬糖,也会收购农人的甘蔗。 这一波全民熬糖,把甘蔗价格抬上去,买糖的人却少了。 “罢了!明年我们自己多种些甘蔗!石炭渣不是能肥田吗?我们也寻一船回来。” 寺庙收入降低,却不能指责张川柏。 毕竟,出家人对钱财斤斤计较,说出去不好听啊! 张川柏没有管外界的种种声音。 他留了一些甘蔗,过年的时候啃,其他的直接榨蔗浆,尽量多做白糖。 不跟和尚竞争黑糖市场,走高端路线! 第一个买白糖的大客户,就是越王李贞。 想到自己比阿耶和老九更早吃到白糖,李贞有一种微妙的得意。 离小神童近,有好处! 今年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李贞本来会被调任相州刺史,最后能留下来,是因为张川柏。 皇帝听闻李贞帮张川柏寻找石炭渣,竟然让其留任。 李贞从母亲那里得知内情,心情非常复杂。 本王竟然是沾了张三郎的光吗? 到底谁才是阿耶亲生的? 要不让张三郎改姓李,我改姓张? …… “咔嚓咔嚓!” 张川柏歪着头,像竹熊一样抱着甘蔗,在院子里啃。 他啃得很认真,仿佛这就是最重要的事。 “叮叮当当!” 陆娇娇、柱子在数钱,一枚一枚用绳子串起来。 白糖卖给越王、萧郎这些有钱人,属于大宗交易,收的是绢帛。 这些铜钱是零散挣的。 手工做糖,出品也看手气。 即便张川柏有金手指,也不能保证每一锅蔗浆最后都析出晶莹如雪的白糖。 质量不那么好的,就做肥宅快乐水,提高附加值之后,由小伙伴们在庙会上卖。 然后再分钱。 “表兄,你真的不用自己数吗?”陆娇娇眨巴着大眼睛,“数钱数得我手指发抖了。” 名副其实的数钱数到手抽筋。 张川柏说:“你们数就行啦,我在思考人生大事!” “什么大事?” “就是……钱太多了花不完怎么办?挖个地窖藏起来,又怕生锈。” 小伙伴们“啧啧”两声,难以理解神童的烦恼。 柱子说:“有钱好办啊!你继续买地,买奴仆,盖房子建庄园。然后娶新娘子,生一群孩子。 每个孩子继承一个庄园。江东张氏盖过兰陵萧氏、范阳卢氏,就在这一代!” “这话不像是你说的。”张川柏惊讶地看着柱子。 “哦……”柱子挠挠头,“我阿耶喝了一壶酒,兴奋得满脸通红时说的。” “那他说这话时,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记得啊!我们家也是江东张氏!”柱子乐呵呵。 为什么跟兰陵萧氏、范阳卢氏比? 因为他们见过这两家的郎君啊! 张川柏摇摇头,“我喜欢种地,但是生一群孩子就算了吧!我看过大兄给有米接生,太吓人了。” “又不是你生!” “啊!不对,你又不是牛!” 陆娇娇若有所思:“我觉得表兄说得有道理!有米生萌萌的时候,真的好可怕。” “有的牛产后瘫痪,要烧牛屁股,称为‘火烧赤壁’。”张川柏煞有介事。 “好可怕!我阿娘生我,也是这样的吗?”陆娇娇泪汪汪。 小孩子们数着钱,从娶妻生子说到母牛产子。 吴秀刚走到院子门口,听到这里,默默退回去。 这个话题,挺尴尬的。 …… 腊月一到,元日的脚步一天天接近。 张川柏的“义子”们都来送节礼。 虽然张夫子说不收束修,可他们学到了真本事,心里非常感激。 有腊肉的送腊肉,没有腊肉的就自家做的酸菜。 酸薤、泡姜、泡萝卜和菹,都是张三郎很喜欢的。 最令张川柏意外的是,拜了义父就不见人影的大义子吴平,送来了一坛子野猪鲊。 “今年我没跟你们去猎野猪,你怎么还给我送肉?”张川柏问。 吴平说:“我想起义父爱吃野猪鲊,就送过来了。” 人家拜大柳树做义父的,每年还去挂一块红布呢。 张川柏不知道自己等同于大柳树了,和蔼地说:“难为你记着,带两斤红糖回去,过年做糖糕吃吧!你们小孩子,都喜欢吃糖。” “是,是。”吴平低头忍着笑。 哎呀呀! 小义父一本正经的样子真可爱啊! 吴平拎着糖走了,张川柏还一副老怀宽慰的神色。 好为人父呀! 除了吃的,他还收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知谁传出他喜欢鹅毛,村里的鹅都被追着拔毛。 横行霸道的村霸大鹅,第一次受这种屈辱。 还有人逮到大雁,用大雁毛冒充鹅毛,送给三郎。 不管是什么,他都觉得很有意思。 张川柏乐滋滋地摆弄自己的收获,又跟阿娘说:“过年要吃野猪鲊,还要铁锅炖大鹅。” “好好好!”吴秀笑着答应。 外面很少人知道,张川柏这一年挣了多少钱。 但张家里里外外焕然一新,连被褥都是全丝,不再垫稻草! 小三郎只是想吃炖大鹅而已,要求真是太低了! 第228章 你想要的都有 张川柏到底是小孩子,能有多奢侈的愿望? 酒池肉林,他也享受不了! 三个弟子来送年礼的时候,曹宪让他们做年终总结。 李善说:“我整理了夫子写的文章,重新抄录做成一册册的书。我还练习书法,有一点点进步。” 曹宪赞许:“你的字有很大进步。” 卢照邻说:“我读《汉书》,写了五十篇心得。还做了一些不像样的诗文,不好意思拿出来。” “你的诗文,城中名士都夸。”曹宪话题一转,“你的身体比小时候强了不少,但你今年还是病了五次,最长的一次躺了七日。我给你找了一套五禽戏,你要坚持练。” “夫子……”卢照邻感动哽咽。 曹宪温和地看着卢照邻,“我对你最大的期望,是长命百岁。” 没有强壮的身体,怎么支撑远大的理想? “阿善,川柏,你们帮着督促照邻强身健体。” “是!”张川柏领命,又叹道:“想是我近来忙着教书育人,竟忘了锻炼二师兄,是我的疏忽。” “到你总结了。”曹宪说。 张川柏掰着手指头,目光亮闪闪:“春天,我做了一批镁盐,给阿耶负责的官田用; 我要了一批石炭渣,做硅肥种甘蔗;陛下赐的田庄,我安排了稻豆套作,桑基鱼塘、养鹅种藕,采了一批秋茶……还做出了白糖。 我办了农学堂,教学生们认自己的名字、还教他们熬糖。 每一项实验,都上报了朝廷。 听闻,北方已经在用硫酸镁鞣制皮革,也开始做硅肥……哇,原来我的影响力那么大!”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张川柏猛地发现,他已经不是星星之火,而是火山爆发啦! “读书和武艺,还有水军作战的兵法呢?”曹宪笑道,“来大他们,到我这里说了几次。” “呃,射箭和刀法,我每天都有练习的。” 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除了习武打猎、做实验这种感兴趣的事,其他事情张川柏都坚持不久。 “夫子,我可能做不了训诂学专家,也成不了书法大家。” 张川柏沮丧内疚。 像他这样的神童,应该做传说中的六边形战士。 曹宪却不生气,笑着安慰:“你已经很好了!我跟来大他们说,一样一样学,不着急。” “夫子真好!”张川柏立刻恢复精神。 夫子都说不急,那就不急。 李善垂眸,训诂学专家,不是有我吗? 学问方面,他一直比两个师弟刻苦。 没办法,做不了神童,唯有勤能补拙。 曹宪对张川柏还是有要求的。 “你回去之后,制定新一年的计划。读书、习武、兵法都要加上。来家三位说,他们可以轮流到张园给你上课。” 张川柏听完,又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可以多学东西,将来所向披靡。 难过的是,他会忙得没空遛狗! 李治之前给他的信,隐晦说忙得没空大被同眠。 现在,小三郎觉得,自己比太子还忙! 张川柏对了对手指,乖乖点头:“我知道啦!唉,如果我真的会分身术就好了。会筋斗云也好,一筋斗十万八千里,可以到处去玩。” “梦里啥都有!”李善和卢照邻齐声说。 师弟真是太会想了! 做好年终总结,再做新年计划,就要过年了……张川柏新年计划的一件事,和夫子有关呢! …… 张远志正在风雪交加的灵州。 他想念故乡的亲人,也想念长安的朋友。 就连树洞里冬眠的小青,都在记忆中变得美丽,恨不得抱出来亲亲抱抱举高高。 这一次送新兴公主和亲,一路走得很慢,脚步像心情一样沉重。 如果和亲不出意外,他有可能一送八千里,直接到塞北。 到那个地方,就轮不到他想什么时候回来。 阿耶,阿娘,二郎、三郎,怎么办呢? 幸好,不出意外就是出意外了。 薛延陀真珠可汗征调各部落的牲畜,往返上万里,途经沙石荒漠,缺乏水源和牧草…… 遇到暴风雪,少了一半。 又不幸地遇到匪徒,另一半也没了。 聘礼都丢了! 呜呼! 逾期都没有送到。 很显然,再征调一批也来不及。 送亲的官员得到消息,愤怒地说:“聘礼都没准备好,就想来通婚,戎狄分明是轻视大唐!” 不走了!我们停下! 皇帝很快下诏,停止跟薛延陀和亲。 新兴公主的队伍刚到灵州,就被召回。 公主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 她召见张远志,沉默了好一会儿,微笑着问:“我要怎么感谢你才好呢?你有什么想要的?” 张远志作为随行的医学生,见过公主几次,已经不那么诚惶诚恐。 他犹豫地问:“我想要的?” “嗯,只要是我能为你办到的。”新兴公主承诺。 张远志喜滋滋:“我想要女子的首饰!真金白银!我之前给母亲和未婚妻送了自己做的假货,心里过意不去呢!” 要钱。 真金白银,假的不要。 新兴公主微微一愣,点点头:“回长安之后,我让人送去给你。还有吗?” “还有?”张远志这回毫不迟疑,“那我报清单了!远志、人参、茯苓、菖蒲……还需要三剂。” 开心散的其中一种配方。 新兴公主心中一动,问:“是给我配的?” “嗯,公主要放宽心啊!”张远志神色认真,语气温和:“风雪过去,就是春天了。等我们回到长安,或许能赶上正月晦日,公主可以到曲江泛舟。” “好。”新兴公主笑了。 张远志见公主没有其他吩咐,默默行礼告退。 呼~~ 公主长得挺像陛下,近距离面对,有压迫感! 虽然公主的承诺很大方,但差不多就行了。 要是真的狮子大开口,就是不识相。 至于新兴公主为什么抑郁,想想也能够明白。 现在一切都过去啦! 想到要给阿娘和阿玉送真金白银,张远志又高兴得冒泡,觉得自己这一趟没白跑。 启程! 回长安! 然后跟太医署申请假期,和田假凑在一起,放长假回家! …… 去年这个时候,高官重臣还在忧虑李承乾和李泰之争,今年换了李治当太子。 和亲的事情也妥善解决。 至少是,有合理的理由能说得过去。 风云幻变后一切如旧。 爆竹声中一岁除,“庭燎”的火堆照亮天地。 吴秀从狐狸窝、狗窝里抢出旧鞋子埋在院子里,这样家里能出当官的孩子。 老祖宗传下的习俗可灵验了! “埋下旧鞋子,孩子一年升一阶!”吴秀祈祷。 张川柏跟着念叨:“岁岁平安!天下太平!想要的都有!” 天灵灵地灵灵。 第229章 四大发明 狐狸小美和狗狗赤兔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藏的烂鞋子被埋进土里。 不知是犬类的天性,还是赤兔被小美教坏了,都喜欢藏三郎的旧鞋子。 三郎练武,鞋子烂得快,旧鞋子一不留神就失踪……不用找,不是在狐狸窝就是在狗窝。 狐狸窝门前钉着一块木牌——小美家;狗窝上也有一个木牌——赤兔家。 每个来张家的人见到这两块牌子,都得夸三郎讲究! 狗窝都有牌匾! “嘤嘤~~” 张川柏一手撸一只毛茸茸,安慰:“等我的鞋子烂了,还给你们玩。但是不准偷我的新鞋子!” “嘤嘤。”狗才偷新鞋子。 “汪汪!”狐狸精坏! 铁锅炖大鹅的香味弥漫,狗子们顾不上吵架,在桌子边转圈。 义子们送的腊肉蒸了一碟,乡亲们送的酸菜和鱼,放了茱萸子、花椒,麻辣味的酸菜鱼。 张川柏看着桌上的菜,忽然理解那些大公无私的人。 像妙应真人孙思邈,明明可以靠《千金方》敛财,却借着龙王传方的名义广泛传方。 原来…… 在助人的过程中,可以体会到锦衣玉食无法得到的、更高级别的快乐。 被尊敬、被信赖、被关注、被热爱……被所有目光期待。 如同被人膜拜的偶像,或者说神仙。 “阿耶、阿娘,我知道神仙的快乐了。”张川柏端起花椒酒,慢慢喝了一杯。 张衍和吴秀:“……” 怎么突然就看破红尘? “是种人参果的神仙召唤你?”张衍小心翼翼地问。 张川柏:“那是镇元大仙……唉呀!我不是那个意思!” 该怎么说呢? 思想境界又上升一个档次,兼济天下的信念更加坚定! 张川柏喝了一点点甜酒,小脸蛋红扑扑的,一本正经地讲感想。 做好事,快乐似神仙! 张衍安慰自己,三郎不是立刻要飞升就好。 他给三郎夹了一块大鹅翅膀。 “神仙有神仙的快乐,凡人有凡人的快乐。我们为什么过节呢?就是在日复一日平凡的生活里,给自己一点新鲜和惊喜。 给曹夫子的惊喜,我做好了,你明日送去吧!” “三郎又长大一岁啦!”吴秀也笑意盈盈地看着三郎。 家养小神仙啊! 小小三郎,这一刻仿佛格外高大。 “汪汪”,飞升带带我! 在桌脚打转的小美和小黑,齐齐蹭三郎的腿。 蠢驴当坐骑,我们是小弟! 对于自家小动物人性化的表现,张家人都习以为常。 所谓相由心生,那些贼眉鼠眼的妖是坏妖。 赤兔和小美眉清目秀,就算是妖也是妖仙~~ 什么,你说这叫以貌取兽? 小动物不看品相,难不成看品德~~ …… 正月,最重要的活动就是拜年。 张川柏和师兄们一起去给曹夫子拜年。 他又要来送惊喜! 夫子那么好,要好好回报夫子! 张川柏取出一块方方正正的木板,上面雕刻着一个个字,阳文突出在板上。 “在木板上刷墨,就可以印文章!夫子,你看看这篇文章!” 张川柏猴子献宝,将木板和事先印好的文章一起送上。 大过年的,给夫子一个惊喜! 曹宪一眼看出,木板上雕刻的,正是自己的作品。 这篇文章字数不多,但却是他喜欢的。 “你自己刻的?” “我和阿耶一起刻的,主要是阿耶动刀。”张川柏诚实回答。 曹宪拉过张川柏的手,发现左手有几道刚愈合的刀痕,叹道:“你有心了。” 张川柏高高兴兴地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夫子!师兄们!这是印刷术!四大发明啊!” 雕版印刷术从前代的摹拓和印章发展起来,初唐出现,唐中后期广泛使用。 有传说,印刷术是玄奘发明的,最早用于印刷佛经。 玄奘要贞观十九年才回来,现在还在路上呢! 张川柏先用来印夫子的文章。 雕版印刷术面世,印的第一份文章,是江都曹公的! “四大发明?哪四大?”师兄们好奇地问。 “造纸术、印刷术、指南针和火药!”张川柏响亮回答。 造纸术汉代出现,蔡伦在邓皇后的支持下,总结以往的造纸经验,革新造纸工艺,最终制成了“蔡侯纸”; 《韩非子》中提到司南,但直到到北宋时,人们发明人工磁化铁针的方法,制成指南针,并应用于航海; 黑火药,就是隋唐之际出现的,据说发明者是孙思邈。 为什么张川柏不直接拿出活字印刷术? 历史上,虽然宋代发明了活字印刷术,但从唐初到清代,普遍使用的还是雕版印刷。 活字印刷术工序复杂且容易出错,发明出来后并没有取代雕版印刷,反而很快被边缘化。 在此时的技术条件下,当然是拿出雕版印刷更实用。 李善和卢照邻对纸和火药不陌生,听张川柏将这四项并列,议论是否合理。 “师兄们先不用争论,时间会证明一切!”张川柏目光闪亮,“我想做的是,将夫子的作品全部雕版刊印!” “夫子致力于复兴训诂之学、研究《文选》,我要把曹门学说向更多人的推广!“ “和夫子、师兄们一起把《文选》学推向高峰!” 张川柏一连串坚定而执着的语句,成功成为弟子中最靓的崽。 本来,在曹宪的心中,能够继承他的学说,将《文选》学推向高峰的人是李善。 如今才发现,能发扬光大本门的,分明是大唐第一发明家张川柏啊! 曹宪畅快地大笑,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三郎,我很喜欢你的礼物。我的文章,你们可以慢慢刻印。你们先做一份雕版,刻一套陛下的诗集。” 众所周知,英明神武、文武双全、宇宙无敌皇帝陛下喜欢作诗,且对自己的诗很满意。 弟子们:“……啊?” 瞪眼张嘴,三只青蛙呱呱呱。 曹宪正色说:“先刻陛下的诗集,对外保密。选一个合适的时间,连雕版和刊印的书册,一起献上。 推广曹门学说需要朝廷的支持,先刻陛下的诗集,是稳妥的做法。” 他心中还有一个念头: 汉代封侯非常严格,李广那么厉害,都没能封侯。 蔡伦作为宦官能封亭侯,虽有各种因素,改良造纸术是重要一项。 大唐和大汉一样,封爵除了靠出身,就是要军功。 三郎发明印刷术,再加上积累的功劳,或许能突破军功封侯的限制,获得一个爵位呢! 印刷术的地位,和造纸术并列啊! 曹宪爱惜小三郎。 一开始得知三郎发明新农具和化肥,就当机立断,让三郎抓紧时间编书献上。 在心术不正、想巧取豪夺的人反应过来之前,直达天听。 如今三郎是皇帝认证的神童,天下农人受他恩惠者不知多少。 有皇权和人心的双重保证,神奇不似凡人的小三郎终于安全了。 但皇帝的爱,是随时会转移的。 必须抓住机会增进感情! 在曹宪心中,弟子们的健康和安全,比自己的名望更重要。 第230章 忙碌且快乐 曹宪将事情的利弊敞开来讲,张川柏红了眼眶,鼻子酸酸的。 原来,从还没拜师开始,夫子就为自己的安危着想。 第一步走对了,后面的路才走得那么顺利。 他又想到,刚出名的时候,夫子还提醒他进出小心被人绑架……直到他面圣归来,夫子才放下心,不再叮嘱。 原来,在他无忧无虑的时候,是长辈为他护航铺路。 “夫子!我为夫子印书,是报答夫子,想让夫子做雕版印书的第一人!怎么先印皇帝的呢?” 明白夫子的好意,他更纠结。 曹宪和蔼地说:“你已经给我印了,我收到你的礼物,心里很高兴。让你最敬佩的皇帝陛下也更高兴,不是很好吗?” 是哄小孩子的语气呢~~ 三郎已经十岁,可在一百多岁的夫子眼里,就是一个刚脱离蝌蚪形态的小青蛙! 之前,皇帝让人整理过自己的作品,曹宪这里有皇帝的诗集。 “你认真刻,宁可慢些也要做得最好。献书需要时机,无需着急。” 曹宪微微笑道,“这是臣子对君主的一片忠心。你拿朝廷的俸禄,该为君主做事啊!” “是。”张川柏应下。 这件事,当然是拉上师兄们一起做。 让师兄们也得到皇帝赏赐,将来可以少走弯路! 张川柏一直记得,另一时空的李善和卢照邻是难兄难弟,一个比一个难。 中年卢照邻:说惨,谁能比我惨!人间不好玩,我主动退场! 三郎不希望师兄们再受难。 曹门三杰老了之后,要采菊东篱下,煮杯菊花茶! 说好雕版印刷的事,卢照邻又好奇地说:“师弟说的指南针是司南?” “不完全是。” “那你什么时候把指南针做出来?四大发明,你占两样啊!”卢照邻一脸理所当然。 仿佛四大发明,对张川柏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张川柏:“……好。” 发明指南针,我们的理想是星辰大海? …… 整个正月,张川柏忙于雕版,连张园都去得少,更没空去寺庙听俗讲。 对唐人来说,俗讲是难得的娱乐活动,是不可不凑的热闹。 张川柏握着刻刀,看向拉磨的小黑,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 难兄难弟。 小黑被人威逼利诱拉磨,他是自己让自己拉磨。 陛下应该封他为劳模! 史上年纪最小的劳模! 雕板这种辛苦又枯燥的事,还好有两位师兄陪伴。 李善的字好,担任主刀。 卢照邻一边看皇帝的诗,一边嘀嘀咕咕……“编一本《唐诗入门》,估计用得上。” “你说什么?”张川柏拿着刻刀问。 卢照邻:“没说什么!” 谁不知道,师弟最崇拜陛下啊! 张川柏说:“印刷术的好处,是一次雕版多次印刷,比抄书节省时间和人力。我们既然雕刻了皇帝的诗集,就多印一些。” “送人?”卢照邻问。 没等张川柏回答,李善说:“当然是放出风声去,等别人带着礼物来求购啊!” 神童,神术,皇帝的诗集! 集齐三大要素。 还怕不畅销吗? 越王就得先买一百册,否则就不是大孝子。 张川柏忍着笑说:“大师兄,有时候我觉得你脑子很灵活。” “我向来灵活!”李善得意。 卢照邻和张川柏齐声说:“对对对!隐姓埋名李四郎!” 哈哈哈! 有黑历史真的过不去的! …… 他们没空去听俗讲,村里的小孩子们去了。 陆娇娇过来分享快乐,见曹门三杰忙忙碌碌,好奇地问:“大过年的,你们也有功课吗?” 张川柏回答:“就是过年,才有空做点手工。过完年,我又要忙田庄的事。农学堂也开课,我还得教学生。” 具体什么手工,对小表妹也保密。 “表兄真的好辛苦。”陆娇娇满脸同情,“你出家做和尚吧,就不用那么辛苦啦!” “何出此言?” “慧日寺的和尚知道我是你表妹,还跟我问起你呢!他们对你念念不忘,一定是因为表兄有佛缘啊!” “没有!”张川柏立刻否认,“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佛祖菩萨。” 和尚还俗这条路,上官仪已经走过了。 他再挤上去,就太挤了~~ “表妹,你闲着也是闲着,我有新主意。”张川柏自己忙成驴,见不得小表妹那么清闲。 恨不得将小表妹也捉去上学。 再送一套《文选》,让表妹背熟。 陆娇娇好奇地问:“做什么?” “吹糖人!我家不是有糖吗?你跟你兄长们吹糖人卖!” 来吧! 挣钱新项目。 和之前卖快乐水一样,过后再分账。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小三郎生财有道! 据说,吹糖人儿的祖师爷是明代的刘伯温,反正现在是新鲜事。 但吹糖人也是技术活。 张川柏只提供方法,让陆娇娇回去跟兄弟姊妹做实验。 “学会之后,庙会、寒食节、浴佛节,这些热闹的节日,你们吹糖人卖,小孩子们还能抵挡糖人的诱惑吗?” 陆娇娇深以为然,高高兴兴地走了。 卢照邻全程旁观,见陆娇娇蹦蹦跳跳地离开,无奈地说:“你又让表妹去卖糖。” 张川柏一本正经:“黎庶人家的女子,当垆卖酒、下地干活都是寻常事。不像你们大户人家,出门还得戴着幕篱,前呼后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自己忙就算了,还要表妹也不得闲,是不是不太好。” 张川柏眨眨眼:“我教她挣钱啊!她自己乐意!再说,那是我表妹!” 卢照邻无力反驳。 和张家有关的,没有一个闲人! 别说表妹不能偷懒,连公鸡都得卖力打鸣。 “说起来,你家是不是该换一只花花?公鸡养太久,肉太柴……” 卢照邻一句话没说完,被花花追得满院子跑。 “喔喔喔!”看我无敌金刚鸡爪! 卢照邻被追得爬上院墙,身手竟然颇为敏捷。 “不错啊!”张川柏大笑,“有花花陪练,夫子再也不用担心你的身体了!” “师弟!吾与花花,孰轻孰重?”卢照邻悲愤控诉,“我不敢下墙,你们快来救我啊!” 又是鸡飞狗跳,照邻受伤的一日。 李善摇头:“小孩子。” 二师弟和三师弟都是小孩子! 什么? 我有黑历史? 师弟们更多。 只是我厚道,从来不揭短。 虽然腹诽,还得去找梯子救师弟。 张川柏笑笑闹闹,又感觉分身乏术。 心有灵犀李九郎:等我的好消息! 第231章 三郎化肥课堂 二月二日江上行,东风日暖闻吹笙。 和煦的东风,温暖的旭日,散发着春意。 那隐隐约约回荡笙声,也似乎带着春回大地的暖意。 种地是头等大事,张川柏暂时放下手中刻刀,带着动物小伙伴搬到张园。 小黑拉着一辆驴车,上面是三郎,以及铺盖、衣裳、书籍等等。 赤兔不远不近地跟在驴车后面,追一追路边的小鸡,又跟母鸡打架。 “汪汪汪~” 它那轻快活泼的脚步,将内心的兴奋表露无遗。 庄园里存了不少肥! 香滴很呢~~ …… 花须柳眼各无赖,紫蝶黄蜂俱有情。 被小河分割成两边的张园,恰是花红柳绿、蝶舞莺飞的美好春光。 张川柏带着一群学生在热火朝天地做氮肥。 眼前一桶桶人尿,是佃户们攒了一个冬天攒下的。 滴滴滴,淅沥沥。 来之不易! 学生们分成小组,每组有一个装尿液的大桶,往里面按比例加入水和熟石膏,然后用长棍子充分搅拌…… 这种实践课,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张小夫子提问:“氮肥有什么作用?冯京,你来回答!” 冯京声音响亮:“氮肥可以促进植物根系的生长,增强植物的抗病能力、平衡……” 其他少年震惊地看着冯京。 字都不认识几个,就能背下这么长的一段话?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张小夫子表扬:“小冯回答得很好,今日给你加一块豆腐!” 做氮肥剩下的熟石膏,可以用来点豆腐。 “太好了!多谢夫子!”冯京欢呼。 他们一早来农学堂上课,要到下午才散学回家。 中午饿了,就吃一点自带的干粮。 现在大多数人家都是一天两顿——上午朝食和下午晡食。 但是在上实践课,体力消耗大。 一些没条件自带干粮的,往往一过中午就饿得肚子“咕咕”叫,煎熬到散学。 张川柏看在眼里,上实践课的时候,就让一个佃户娘子来做饭,给学生们加一顿。 哪怕是一人一碗粥或者野菜团子,对黎庶出身的学生来说,也是加餐了! 大人就是大人,教他们学问还给饭吃! 听到中午有豆腐,学生们搅拌尿液更加起劲,回答问题也更积极。 但学习需要天赋。 马凉吭哧吭哧,答不上张小夫子的问题。 小少年像沮丧的狗子一样耷拉着耳朵,向同窗冯京请教:“你是怎么背下来的呢?” “我过年的时候,去给夫子送黑鱼,又跟他读了一日,专门背这一段。” “你偷偷补课!” 同窗们愤愤然,竟然还可以这样! …… 做完氮肥,继续做其他肥料。 张川柏跟屯田监约定好时日,带来学生们去拉牛粪。 “屯田监给我们提供新鲜牛粪,做成氨水之后,我们再送一半回去。剩下的一半,就是我们的报酬。” “因此,现在这些牛粪,还不能说是我们的。你们要认真做肥,不能够浪费啊!” 张川柏小脸一板,严肃地叮嘱学生们。 哎呀呀! 在曹夫子那里,他是乖巧听话小师弟,在学生们面前,他就是威严的大人。 什么扮家家酒游戏,能这么真实啊! 张川柏觉得做老师很有意思~~ 学生们老老实实的应“是”。 张小夫子的农学堂,真的非常累人! 他们之中,有几个兄长多的,在家也是耶耶宝、阿娘宝,不用干挑粪沤肥这种又累又脏的活呢! 但是要让他们退学,又舍不得。 因为在农学秘技这方面,张小夫子一点都不藏私,能学到真本事! 他们是知好歹的。 而且,在家里干活,中午都未必有豆腐吃呢! 吃豆腐啊! 在农家是过节的菜! …… 春风拂面,阳光柔和。 张川柏领着大大小小的少年穿过田间小道,走过小河上的独木桥,跟河里游过的鸭子打招呼…… 不知不觉走到养了官牛的囤田监官庄。 屯田监正是从七品下,“掌其屯稼穑之事”,是名副其实的肥差。 养官牛、官豕! 牛粪猪粪都有,谁有他们多肥啊! 监正相里长河已经在等候了。 见到张川柏来拉牛粪还穿着绿油油的官服,相里长河觉得自己穿布衣是不是太随意了? 不够正式? 张川柏虽小,官阶更高! 相里长河整理一下衣服,迎上前说:“张侍读让学生们过来就行,都安排好了。不用你亲自过来的。” 张川柏说:“我带他们认一认路。” 早一点拉回去,今日就能搅牛粪! 相里长河管理民屯,有专门的屯户,一般情况下,不用亲自动手干活。 见张侍读一马当先铲粪,他只好跟上。 张川柏想起一件事,笑着说:“相里监正的名字,我有些熟悉……你可认识司农丞?” 司农丞,相里玄奖。 去年九月,相里玄奖奉命出使高句丽,向高句丽宣读大唐皇帝的诏令,斥责高句丽和百济的种种行为。 今年,相里玄奖会回来…… 征讨高句丽的战争脚步,在一步步接近。 相里长河微微自得地说:“司农丞是我家族叔。” “哦!我就说这个姓熟悉呢!”张川柏说,“令叔这一趟出使,身负重任啊!” 为什么是司农丞出使? 在大唐,身兼多职是很正常的啦! 说了一会儿司农丞出使高句丽的事,他们就闭口不谈了。 这是一个有味道的场所。 虽然跟自己说新鲜牛粪不臭,可张口说话,还是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牛粪浸泡了。 呜呼! 三郎是牛粪味的! 不会有小娘子喜欢啦! 一堆堆牛粪铲上独轮板车,张川柏带着学生跟屯田监的人告辞,一阵风似的呼啦啦离开。 相里长河看着张川柏的背影,感慨:“张侍读分明是天生的司农卿啊!” 旁边一个人说:“监正从前还说,张主簿是天生司农卿。” “父子之间还分彼此吗?谁当都是一样的!”相里长河笑道,“等他们做好氨水,我们带人去拉!” 一回生二回熟。 遇到什么问题,还能请教张侍读。 实不相瞒,若非超龄了,他也想去张园做学生。 学那些能传家的真本事! ……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 路过一条河,张川柏哼着歌,忽然问:“马凉,河里有几只鸭子?” “啊?”马凉冷不丁被点名,“一二三四五……” 唉呀! 鸭子游来游去,还有插队的,数不清! 考个鸭蛋带回家! “你连数数都数不清,怎么学好化学?”张川柏老气横秋地叹气,“做化肥,要按比例调配!” 要给学生们增加数学课! 至少学会四则运算和分数加减! 第232章 升官和昆仑奴 张川柏的生活,每一天都丰富又充实。 如果问辛苦不辛苦……干农活没有不辛苦的。 因为有着对收获的期待,又不是那么辛苦。 他都不叫苦,学生们更不敢叫苦。 做肥料、开垦田地、赶鸭子牧猪,学生的生活,比在家还……充实! 张园没有一个闲人。 就连赤兔,都得狗拿耗子,身兼猫职。 这一日,张川柏正在教学生们数鸭子,做加减混合运算,被人找去都督府。 他淡定地洗干净手脚,穿上官服……一回生二回熟,去都督府已经熟门熟路。 年前给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送白糖,皇帝终于要给回礼了? …… 越王李贞看到张川柏,心情很复杂。 张川柏十岁,又升官了! 阿耶对儿子们,都不见得有那么好! 去年十二月,皇帝给吴王李恪送了一封信,用汉代燕王刘旦图谋不轨,被霍光一封信就诛灭的事做警告。 敲打的不仅仅是李恪,还有其他儿子。 李贞也有被吓唬的感觉。 难道说在皇帝眼里,张川柏比儿子更值得信任? 唉……一言难尽。 张川柏不知道李贞的心思,只知道自己升官了。 从七品上的朝散郎,跳过一阶,升为正七品上朝请郎。 变化就是: 一、领取的正俸多了; 二、地方上的事情,有更多发言权; 三、离曹夫子的朝散大夫更近一步。 都督府的官员说:“人家升官是一阶一阶升,张郎君是跳跃着升。以你的功劳,也确实应该如此,我们都佩服。” 升官文书上,列举了过去一年张川柏的种种政绩。 像张川柏这样,新发明层出不穷、每一项都能落到实处的,必须作为贤臣典范! 见贤思齐,一起卷起来! 面对众人羡慕的目光,张川柏保持云淡风轻的笑容。 正七品上的朝请郎,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啊! 距离开府仪同三司有长长的一段路。 这段路,没有从龙之功,似乎看不到跨越的希望。 但是,张川柏还有另一个期待。 雕版印刷术。 封爵。 到时候,他就有三个官方头衔,可以凑一桌啦! 朝中那些高官,都是身兼多职。 像长孙无忌,集齐开府仪同三司、司徒、太子太师、赵国公等头衔,过几年还会遥领扬州大都督、检校中书令…… 光是长孙无忌一个人,就显得济济一堂,一桌坐不下。 房玄龄、李世积等人,也都是散官、爵位、实职,各套体系的官职加身。 分不同的场合,用不同的称呼。 张川柏决心向前辈们看齐,做头衔专业收集者~~ 怀着如此远大的理想,对于官升两阶,就不会太兴奋啦! 他这副宠辱不惊的姿态,让在场的官员不禁赞叹。 不愧是神童,上过天宫,见过大世面。 李贞笑着说:“你给太子的信,是不是说你现在忙不过来?” “我是提了一句。”张川柏诚实地回答。 其实,他还说,种甘蔗的地不够。 但是估计刚赐了庄园,这次没有地。 正想着,张川柏听到李贞吩咐:“让那些奴仆进来。” 他转头看过去…… 只见十个长得不同寻常的人被带过来,惶恐地跪在地上,低垂着头。 现在还是二月,刚刚转暖,还没有到可以打赤膊的天气。 但是这十个人,全部赤裸着上身,只穿着裤子,裸露在外的皮肤黝黑。 “林邑以南有蛮人,皆卷发黑身,通号‘昆仑’。昆仑奴体壮如牛、性情温良、踏实耿直……他们会绝对服从于你。”李贞介绍。 张川柏再次确认:“十个都是给我的?” 昆仑奴远离故土,必须完全仰赖主人生活,基本等同于牛马。 用牛马做需要保密的事,不用担心泄密。 李治给他送昆仑奴,是这个意思吗? “是给你的。”李贞唏嘘,“太子都没有给我送这样的礼物。” 昆仑奴与新罗婢、菩萨蛮,是豪贵之家的“炫富三宝”。 物以稀为贵。 身强力壮的昆仑奴,能炒出高价。 “这些人中,有能够在水中长时间闭气的,有奔走如飞的,也有能歌善舞的……” 李贞说着说着,忽然心情不好,不想详细介绍了。 “反正是太子给你精挑细选的人,你回去之后,自己琢磨着用吧!” 就这样! 再说下来,我会觉得你才是太子的亲兄弟! 张川柏听明白这份礼物的价值,高高兴兴地感谢皇帝和太子,又向越王道谢。 李贞淡淡地摆摆手:“你带他们走。下次你家摆宴席,可以让他们出来奏乐,也让亲友们见识见识。” “摆宴席?”张川柏双目一亮,“承大王贵言,我家肯定又有好事了!” 李贞感叹:“你现在还不算好事连连?” 张川柏看看身上的官服,觉得还不算很惊喜……正七品还是绿色的! 小孩子明明穿红色更喜庆嘛! 不过,做人要学会满足。 现在先带着十个昆仑奴回家吧! 跟越王和都督府的官员告辞,张川柏看着十个昆仑奴,露出迟疑的神色。 交接奴隶的小吏问:“张郎君,是否需要我们一起,带这些奴隶去你的庄园?” 张川柏感激地说:“那就多谢了!实不相瞒,我身边只有一个随从,带着这么一群人,感觉怪怪的。” 有些怕怕。 回去庄园就不同啦,那里自己人多。 小吏笑道:“习惯就好。” 他本想说,你只管当这些是牛马,谁会害怕牛马呢? 但想一想,牛马逼急了,也可能伤人。 张郎君保持一份小心,未尝不是好事。 …… 一串形貌独特的昆仑奴默默跟在身后。 从扬州都督府,穿过一条条大路,穿过半座城,通往张园。 路人纷纷侧目。 “是谁家出来炫富?哪个大户人家?” 该不会是有粪便行家之称的那谁谁? 带十个昆仑奴,相当于抬着十个钱箱,又像牵着强壮的牛马,太显眼了! “咦?是张庄主?”有人认出骑在黑驴上的张川柏。 “哪个张庄主?” “就是江都神童·太子侍读·朝散郎张川柏啊!” 好几个人齐声说,声音响亮! 张川柏听了一耳朵,嗯……你们的消息滞后啦!我现在是朝请郎啦! 但,又觉得刻意解释,显得不够稳重。 低调,低调一点好。 可是,实力不允许啊! 又是做显眼包的一天呀~~ 第233章 林邑和嘉禾 走过一个村庄、穿过一条小桥,就到张园。 “那是我的田庄,以后也是你们的家园。”张川柏大声说。 昆仑奴似乎听懂了,默默的看向前方。 春风徐徐,河边杨柳依依。 阳光照耀在小河上,水波粼粼金光闪闪。 小河里有一条狗子,听到张川柏的声音,扑腾着游过来。 “赤兔!”张川柏大声问,“你还会捕鱼?” 赤兔甩甩身上的水。 它去粪池边转了转,沾了味道。 必须趁主人回来之前洗干净。 否则主人再也不许它抱大腿了。 正在干活的佃户和学生们发现有陌生人,好奇地过来围观。 张川柏说:“这些是昆仑奴,你们以后慢慢认识。大壮,你回去跟我阿耶阿娘、夫子说一声,让他们过来吃饭。” 大壮躬身领命,默默离开。 那十个黑黝黝是真的壮,他是假的大壮。 唉! 张川柏取出一包糖和茶叶,对送奴隶过来的小吏说:“劳烦兄台了,这是我家做的,一点点小心意,带回去煮糖茶吧!” 都督府的小吏,在黎庶眼中,比里正还厉害。 小吏笑道:“张郎君客气,那我就收下了。” 难怪都督府的人都喜欢帮张小郎君做事。 张小郎君会做人啊! 张川柏送走客人,看着站成一排的昆仑奴,转头对学生说:“我给你们拿一些钱,去鱼市买些鱼虾回来,我升官了,今天我们吃顿好的。” 学生们欢呼:“大人又又又升官啦!” 佃户们也纷纷道喜:“难怪一早听到喜鹊登枝,原来是庄主青云直上!” 张川柏微微笑道:“是升了两阶。我只不过是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陛下却如此厚恩,实在是让我感激涕零。” 他拿出黄灿灿的铜钱,给学生们去买鱼,叮嘱:“可别算错账啊!” 学生们说:“大人放心!我们会算账,还会讨价还价呢!” 可以数不清鸭子,不能算错账~~ 张川柏坐在一棵大树下,跟新来的人说话。 “都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奴隶们齐齐点头。 “说一说你们的来历。” 昆仑奴似乎不太愿意讲。 你看我,我看你……过了片刻,才有一个年轻的说话。 “我是林邑奴,跟着商人到广州,原本是在船上干活。长安、洛阳的贵人喜欢昆仑奴,专门派人南下购买,我就被人买下了。” 一个人开口,其他人陆陆续续说话。 “我以前的主人喜欢把宝剑和玉环扔进水里,然后让昆仑奴下水取回来。 有一次,我的一个同伴在水里被蛇咬了,害怕有毒,不得不剁掉一根手指。” “我的父母之前还在广州,现在可能跟商人离开了。”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生下来就是奴隶。 若是遇到好的主人,能做牛做马已经是幸运。 若是遇到残暴的,那就浑浑噩噩活着,浑浑噩噩死去。 张川柏安安静静听这些人说话。 肤色深的来自更远的地方。 肤色浅一些的是林邑奴。 林邑,就是有高产占城稻的南洋小国。 贞观五年,林邑王派人到大唐进贡五色鹦鹉和白鹦鹉,皇帝命李百药作《五色鹦鹉赋》。 张川柏在长安时,听上官纯说过,林邑进贡的白鹦鹉会说人话。 说长安太冷,想回家! 不是鹦鹉学舌,而是对话! 听起来很惊悚,仿佛鹦鹉里面有人的灵魂。 “林邑……”张川柏眼中闪过种种念头,严肃地说:“你们都知道,逃跑会有什么后果。你们以后好好帮我干活,我不喜欢虐待人,但也不喜欢人偷懒。” “汪汪!”赤兔大声喊着。 狗可以作证! 主人最不喜欢懒狗! 昆仑奴们看着活泼快乐的狗子,忽然觉得,能做主人的狗也不错。 张川柏问:“你们有没有名字?” 最先说话的林邑奴跪下:“请主人赐名!” 其他人跟着跪下。 张川柏点点头:“来了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吧!从零零一开始排起,你们知道自己的年龄吗?从大到小排列。” 零零一到零一零! 将来有一百个昆仑奴,可以排到一零零! 昆仑奴排好名字,张川柏让佃户带他们去住的地方。 奴隶就在牲畜棚旁边,里面存着干草,天冷的时候,草堆还能取暖。 …… 学生们提着竹篓,买回鱼虾,说说笑笑地返回张园。 他们一路走,一路兴高采烈地议论大人升官……似乎故意让路人听见。 少年人,哪个不喜欢炫耀! 升官的是他们的大人,就是义父! 见到活蹦乱跳的新鲜鱼虾,张川柏高兴地挥挥手:“今天不上课了,你们去做饭!没有人不会做饭吧?” “会!都会!”学生们齐声说。 做得好不好吃另说,至少都能吃! 糟蹋食物,在家是会被打的! 炊烟袅袅升起,张衍、吴秀和曹宪,带着李善、卢照邻一起来了。 张川柏往前跑:“阿耶!阿娘!夫子!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好!我们听你说!”吴秀笑盈盈地接住扑过来的小三郎。 其实他们都知道啦! 但还是喜欢听小三郎细细说一遍。 张川柏先复述一遍升官文书,眼睛亮晶晶:“夫子,我现在是朝请郎了!” 曹宪笑着点头:“快赶上我了!” 李善在一旁说:“以师弟这个升官速度,不到二十岁就能加朝散大夫!” “哪里!哪里!”张川柏谦虚,“可能差不多吧!” “陛下给师弟加官,太子又送人!唉!每次获得陛下赏赐,家父都会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卢照邻感叹一句,又兴冲冲地问:“你的昆仑奴呢?他们在哪里?” “我让他们先去看睡觉的地方,等下让他们吃饭。来张园的第一天,先让人歇一歇,吃顿饱的。” 张川柏是个好主人。 “我们去看看。”卢照邻和李善跑开了。 张衍和吴秀对昆仑奴也很好奇,但他们稳得住。 黑一点的也是人,不稀奇。 张川柏说:“有几个是林邑奴。林邑在安南以南,海路陆路都能到。那里有高产的水稻,是海上贸易的一个中转点,听说很是繁华。” 曹宪点点头:“林邑啊……大业元年,隋炀帝派人经略林邑,刻石纪功后班师还朝。但隋军撤后,林邑王又重占国土。” 张川柏恍然大悟:“自古以来,林邑就是我们的国土啊!他们应该进贡稻种,而不是什么鹦鹉!” 曹宪:“好一个自古以来!这就要从汉代说起……” 历史渊源,慢慢再说。 现在的重点是…… 曹宪正色道:“你可以提议,让林邑进贡稻种!高产的嘉禾,是真的祥瑞!” 如果林邑不配合怎么办? 林邑离大唐,其实也很近的。 第234章 大唐锦鲤小郎君 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 这是《后汉书》中,班彪给刘秀的奏章中的一句话。 也是唐人普遍信仰的真理。 凡日月之所照,都要听大唐天子号令! “开饭啦!”冯京和马凉齐齐呼喊。 张川柏露出欣慰的笑容:“时光匆匆,岁月荏苒。我终于能吃学生的饭了!夫子,阿耶、阿娘先请。” 长辈们笑道:“小三郎是‘大人’了!”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儿郎! 好为人师,还好为人父啊! 张川柏这次升官,没打算大摆宴席。 按照他的升官速度,若是每一次都摆席面,那也太频繁了。 不够低调。 显得自己很爱炫耀啊~~ 虽然不摆席面,一家人在一起庆祝,还是很有必要的。 给日复一日平淡的生活,增加一抹喜悦的亮色。 今日的主菜就是鱼。 水乡的孩子,煮羊肉或许不擅长,煮鱼都是小能手。 又有田庄的厨娘帮忙,一桌鱼宴做得色香味俱全。 就地取材,庄园里有什么,就用什么煮。 姜葱清蒸鱼、紫苏和豆豉焖鱼、酸菜鱼……蒸炖焖烤炸,鱼的十八种归宿都齐全。 张川柏还有些遗憾:“我听闻,大唐明亮少年郎,喜欢吃鱼鲙。 把生的鱼肉细切成雪白的丝状,以碧绿的芹菜作辅料调味制成鱼羹。可惜,我这里没有刀工高超的庖厨。” 张衍说:“你不是也练刀法吗?” “来叔说过,我练的是战场杀敌的刀法,要敬畏我手中的刀。”张川柏说着,怔了怔:“杀敌的刀法又来切鱼鲙,未尝不可?” 尊重食物,如同尊重敌人。 …… 李善和卢照邻看完昆仑奴,边走边议论。 “这些昆仑奴不仅强壮,眼神都憨直。太子殿下给三郎挑选的人,很用心啊!”李善甚是羡慕。 卢照邻笑道:“太子吩咐一句,就有人办得妥妥当当,哪里用他亲自挑人。” “说得也是。但也得太子吩咐啊!他重视三郎,底下人才重视这件事。” 李善羡慕,但不嫉妒。 他们也很想跟大方的太子交朋友,只可惜总差一点缘分。 卢照邻给《神器图谱》写序,展现过人的文采,可皇帝和太子对他的文采,并没有很在意。 “等我长大一些,去长安求官……我就跟人说,我是江都神童的师兄。”卢照邻狡黠笑道,“四舍五入,我也是太子的朋友。” “我也是啊!”李善眉开眼笑,“我想做校书郎,不知道能不能如愿!” 和三郎的曾祖父一样,做清贵的图书管理员。 “师兄学识渊博,做校书郎最合适。”卢照邻畅想,“我若是像上官秘书郎那样,就很好了!” 他们有一种感觉,靠近三郎的人,会有好运! 走回别院的正门,他们就不说话了…… 闻到香啦! 汪汪汪! 学生们已经摆好桌椅、碗筷,恭请长辈们入座。 张川柏和蔼地说:“你们在读书写字的长桌,也摆一桌饭菜,一起吃饭吧!” 学生们红着脸,兴奋地说:“多谢大人!” 好香好香! 自家平时做鱼,没那么多调料,也没那么多种做法! 今日就是他们厨艺的巅峰了! 那么多人一起吃饭,庄园热热闹闹,跟摆席面也差不多。 “师弟!祝你年年升官,年年有鱼!”卢照邻举杯,以水代酒。 “哈哈!我就知道师兄懂我!”张川柏的大眼睛盛满笑意,“我做全鱼宴,就是想年年有鱼啊!” 我是大唐锦鲤小郎君! 大鱼吃小鱼! …… 今日饭菜多,等主人家吃完,奴仆也能吃上鱼肉和米饭。 新来的昆仑奴跟着大壮等奴仆一起吃饭。 机灵一些的,见大壮是张川柏的随从,小心翼翼地说奉承的话。 零零七就是最先说话的林邑奴,还把自己碗里的肉,夹到大壮碗里。 大壮:“……” 不说话。 他向来非必要不说话。 他这么沉稳,让昆仑奴也不敢说话。 想在主人身边活下去,一定要多干活少说话! …… 曹宪已经有些日子没来张园了,难得来一次,要在这里住几日。 他想亲自看看张川柏怎么教学生、怎么管奴仆。 张衍有主簿的官职,除非节假日,每日都要去官廨点卯,不能住在田庄。 家里还有些小动物,吴秀也要回去。 他们摸摸三郎的小脑袋:“五顷地和这么多人,都归你管了!亲戚们都很羡慕,说我们坐等着收获呢!” 谁家阿耶阿娘,敢这么放开手啊! 张川柏仰着头说:“阿耶阿娘放心吧!我都规划好了!” 种植区、养殖区、加工区、住宅区……全都规划得明明白白。 “阿耶,我们家在张家湾的田地,奴仆若是干不过来,我让一些人过去!” 家里的几个奴仆,都身兼多职。 跟着他跑进跑出的大壮,忙成驴了,竟然算奴仆中清闲的。 张衍说:“好啊!你让大壮带人去干活就行!” 有曹夫子在,读书和刻雕版的事,不用耶娘叮嘱。 …… 曹宪在张园住下,李善和卢照邻也一起留下。 张川柏更加高兴:“我们又可以抵足而眠!我的床很大,一个人太空了!我转来转去,总觉得少了什么。” “你可以把狐狸精带过来,给你暖被窝。”李善取笑。 张川柏摇头:“我已经被牛粪熏了,不能再染上狐臭。” 再说……他隐约怀疑,小美常常跟李家狸奴打架,染上了猫虱子。 等天气暖一点,要用澡豆把家里的小动物都搓洗干净! 张川柏又上前,要扶着夫子巡视春日的庄园。 曹宪摆摆手:“不用你们扶,我自己走。” “是。” 弟子们站开一点点,小心地看着夫子。 田间小路坑坑洼洼,小心谨慎是必要的。 曹宪悠然地说:“我比你们小孩子走得还稳呢!我一直跟你们讲养生的心得,你们要记在心上。” “都记着。”弟子们乖巧点头。 有个一百多岁的老师,他们若是活不到七老八十,就太丢脸了。 曹宪看着一块新开垦的地空着,问:“此处准备种什么?” “种葡萄。我长兄说送葡萄苗回来。”张川柏期待地说,“就算不酿葡萄酒,我也想知道葡萄是不是酸的。” 梦中有人说,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到时候问问小美,葡萄到底酸不酸~~ 第235章 如在梦中 张川柏的一百亩良田,一半种水稻,一半种甘蔗。 “我想多做些蔗糖。如果亲友去了冰天雪地的地方,含一块糖在口中能补充体力。 我先让零零一他们耕地、挑粪,观察是否勤劳可靠,才让他们接触秘技。” 张川柏说自己的想法:“就算是太子送的人,到了我这里,也得经过我的考核。” “管理庄园的人和事,看来无需我多言。”曹宪夸赞,“你做事,比一般的人稳重。梦中的神仙教得不错。” “是夫子教得好!”张川柏笑眯眯,“夫子,我们这几日就在庄园刻雕版,你看看我的字有没有进步。” 曹宪说:“今后每半年,你交一幅临摹的《兰亭集序》,我对比之后,就知道你有没有进步。” “夫子拉勾勾!每半年都要给我检查哦!” 张川柏拉住曹夫子的手指摇了摇。 “我们也要!”李善和卢照邻也过来拉勾勾。 每半年都要检查功课! 夫子是大人,不许失约! “你们这些小儿郎!” 曹宪看着快有自己高的李善和卢照邻,小孩子像小树,一天天长大。 旁边的小三郎,像一根绿油油的竹子。 …… 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河边的柳叶随风飘舞。 远处的田野里,牛拉着犁,默默耕作。 没有牛的,用的是代耕架。 乘着船从运河返回江都的张远志和张京墨,看着岸边渐渐熟悉的景色,无数个思乡的梦境变成现实。 “阿兄,那年我还是小孩子,和表兄一起去嵩山寻道,你们为我折柳送别。”张京墨回忆往事。 张远志说:“不是为你折柳送别,而是用柳枝熬牙膏。” “都一样。”张京墨感叹,“你们很舍不得我!我走的那一天,三郎偷偷哭鼻子。” “那倒没有。他仰着头,没让眼泪落下来。”张远志记得很清楚。 张京墨:“……三郎去嵩山看我的时候,跟我抱头痛哭!” “这个我没有亲眼看见,不确定。”张远志忍着笑。 下一刻,张京墨气呼呼:“大兄太讨厌!你这样说话,在太医署肯定没朋友。” “京墨啊!你就是想证明家人都爱你!”张远志笑了一会儿,“这个不用证明!我请长假回家,都特意跑一趟嵩山接你。我也想你啊!一家团圆,不能缺了你。” “这还差不多。”张京墨高兴地欣赏岸边的景色,判断还有多久到家。 “三郎的庄园在哪里?我们在运河上能看见吗?” “似乎要进入另一条小河,要换小船呢!” “哦……那我们先回家。” 兄弟俩的心像兔子一样跳来跳去。 他们回家,就是给阿耶阿娘最大的惊喜! …… 长安官学的学生,每年五月有田假,九月有授衣假。 要是学生在往返路途中花费的时间较长,还可以向学校申请延长假期。 但是像张远志和张京墨这样,三月份就跑回家的,实属罕见。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犯了什么错,被逐出师门呢! 张川柏得到消息,骑着小黑,快驴加鞭赶回曹李张巷…… 一推开门就听到花花耀武扬威的“喔喔”声。 “是二兄回家了?” 二兄在家的时候,最喜欢拉着花花练习金鸡独立。 二兄和花花,是物种不同的亲兄弟! 张川柏跳过花花跑进屋,一连串问题:“二兄怎么跟大兄一起回家?你也有田假?潘道长怎么说?你不是炸丹炉被赶回来吧?” 张京墨笑道:“我想家就回来啊!过年的时候,同门都回家了,我没有回,在山里陪着师父。大兄去找我,师父让我回家跟家人团聚。师父最喜欢我!” “那你师父有没有敲你的脑袋三下?”张川柏突发奇想。 张京墨不明所以:“什么?” 张川柏说:“敲你的脑袋三下,让你三更天去找道长。他会传你长生不老之术。” 潘道长也很长寿,有长生秘诀! 张京墨迟疑:“有这种事?我想想……想想……” 张远志笑道:“三郎最会讲神仙故事,说的是他上辈子的事吧?二郎怎么能当真?” 二郎又被三郎糊弄了! 张衍和吴秀含笑看着三个儿子。 三只猴子一台戏。 有这三个大小猴子在,家里比过年烧爆竹还热闹喜庆。 就像在梦中。 “我等三郎回来,有好东西给你们看!” 张远志炫耀的心情,早已按捺不住。 他打开一个大箱子,从衣服堆里翻出一个小箱子,又打开小箱子。 藏得那么密密实实,当然是有亮闪闪的宝贝。 “咦?好漂亮的首饰!比上次托人送回来的还要精致,找了个新匠人做的?” 张川柏拿起一支金钗,“跟真的一模一样!阿兄的造假技术又进步了。” 吴秀也说:“怎么还做?这么多,我哪里戴得过来?人家问起,我怎么说呢?” 说是真的吧,有点点心虚。 说是假的吧,又不好意思。 大郎这么造假,简直是扰乱金银首饰市场嘛! 张远志摆摆手,叉腰宣布:“真的!这些都是真的!我辛辛苦苦跑一趟灵州,新兴公主给我的。” “啊?” 家人瞪大眼睛。 三郎得皇帝和太子的赏赐,大郎得公主的赏赐……皇帝一家真是太大方了! 张远志用尽可能谦虚低调的语气,讲述自己和孟诜给契苾何力出主意,搅黄新兴公主和亲的事。 张川柏怔怔地看着兄长。 《唐书》、《资治通鉴》有没有说,是谁给契苾何力出的主意? 没有梦见。 但事情的走向,却和梦中一模一样。 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阿兄见缝插针,插在史书的缝隙之中。 张川柏拨开迷雾,看着真真实实的长兄。 是真的啊! 张衍更觉得像做梦。 好半晌才回过神,摸了摸胸口:“你们年轻人胆子真大!这样的大事,没有跟长辈商量?” 张远志解释:“妙应真人同意我们向契苾何力献计。他说,新兴公主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和亲。而且,陛下同意和亲是权宜之计,不久就反悔了。” “哦,妙应真人同意,那没事了。”张衍用力拍打张远志的肩膀,欣慰又骄傲:“我们大郎也能够为君分忧了啊!” 二郎也给晋阳公主献过药! 三个儿子,个个忠君能干! 陛下应该给张家颁发一个“忠义之家”的牌匾啊! 第236章 世上已千年 阿耶阿娘为大郎和二郎的成长感到惊讶。 其实大郎和二郎也同样惊讶。 明明是熟悉的家,回来之后却发现,变得有些不敢认。 家里买了奴仆! 大户人家才养奴仆呢! 除此之外,阿耶阿娘的衣着打扮也更鲜亮,看着年轻了几岁。 “阿耶阿娘就应该这样穿,这样好看。”张远志诚挚地说。 吴秀笑道:“小三郎也这么说,天气一转暖,他就让我做新衣裳。” 小三郎节节高升,张家的生活水平也明显提高。 张衍和吴秀都是很小心的人,一开始家里有了钱,他们都不敢张扬。 他们经历过太多的事情,知道有钱没权,是会招祸的。 但是现在,小三郎身兼多职,又是有名的神童,过得好一点才是应该的! 张衍说:“你们在外面,也不要亏待自己。别总想着给家里送钱,你们都还是孩子。” “我都快成亲的人了。”张远志不好意思。 吴秀取笑:“你别着急!阿玉家里,还想多留她两年。” “阿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张远志转移话题,“上次我送回来的首饰,阿玉喜不喜欢?” “是三郎送去的,你问他。” 张远志又看向三郎。 张川柏说:“你自己去问甄阿姊,传话传着就会变味。” 我才不要做你们情趣的一环! 哼哼~~ “我那棵大枯树还在吗?你有没有砍了做柴烧? 这一两年,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柴堆的小刺猬,有没有被你拔光刺?” 张川柏连连问。 “没有!都好好的!以前狐狸住的树洞,进来一条青蛇,碧油油的可漂亮。” 张远志说:“我出远门的时候,拜托好友上官纯帮我照顾家里,他还看见黄鼠狼的身影。但我回去之后,找了一圈没找到黄鼠狼。” 张川柏:“……” 好吧! 看样子李治选的房子,真是风水宝地。 小动物们对灵气更加敏感! 张远志又想起一件事:“上官秘书郎问三郎有没有定亲,我说还没有。他说想跟我们家结亲,让我回来问一问。” 同样是从江都走出去的,上官仪对张家兄弟颇为友好。 张川柏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我第一次见到上官纯,就觉得他长得真好看,跟小娘子似的。 真没想到,她是女扮男装。 在长安的时候,我还跟她抵足而眠。这……我是不是要负责?” 十岁的小儿郎,第一次面对这么难的问题。 上官纯比他大好几岁呢! 纠结。 张衍:“……” 吴秀:“……我没见过上官家的小郎君,但我听说他是家中独子。上官秘书郎把女儿当儿子养?” 这件事匪夷所思。 但三郎身上发生的事,全都匪夷所思。 吴秀信了。 张远志:“哈哈哈哈……” 不行! 我要笑死了! “三郎!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这么一笑,张川柏知道自己误会了,恼羞成怒地瞪眼:“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远志揉搓一把脸,忍着笑说:“他家有同族亲戚,有远房侄女啊!” 张京墨说:“正常人都是这么想的,三郎是故事听多了!早就跟你说,故事里都是骗人的。” 这件事可以笑三郎一年。 “不许笑!都不许笑!”张川柏鼓着脸,真的成了生气的小青蛙。 呱呱呱! 亲事什么的! 呱呱呱! 张衍和吴秀得知上官仪问起三郎的亲事,多少有些心动。 上官仪在江都很有名的! “三郎,镇元大仙有没有说,你的新娘子姓什么?”吴秀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啊!”张川柏还鼓着脸。 阿兄肯定是故意的! 吓了一跳! 差点就以为,自己要娶一个大好几岁的娘子。 虽然说起来,有些人就喜欢年纪大的。 还有喜欢人妻。 奇奇怪怪的想法又增加了。 张衍摆摆手:“不用问三郎,他这个年纪,更喜欢小美和小黑,还有赤兔。” 张远志和张京墨这才知道,自己家又多了许多动物。 …… 张远志跟家人说了半天的话,带上礼物去甄家。 看着他兴冲冲的身影,吴秀笑着说:“可以跟甄家商量,早点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办了。” 张衍迟疑片刻,小声说:“大郎是太医署的优等生,我担心他会被征为随军的军医……过两年再说吧!” 今年二月,司农丞相里玄奖出使高句丽回来,汇报了高句丽、百济和新罗的情况。 皇帝明确提出,讨伐高句丽! 虽然朝廷还有争议,没有正式下诏令,但开战的风声已经传出。 张衍是主簿,有上传下达公文的职责,消息更加灵通。 听到此事,吴秀叹气,多了担忧。 “别担心,现在的局势和从前不一样。”张衍安慰,“崔明府说,如果要打仗,大唐能获胜。许多人还期待开战,以此获得军功呢!” “崔明府这么说?”吴秀松了一口气。 崔明府能打鬼,在地府都有脸面,说的话很有权威! 他们小声议论,张京墨拉着张川柏屋前屋后地跑。 “我看看,太子侍读的家,跟普通人家有什么不同!” 张京墨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还在墙角抬起一条腿。 张川柏说:“二兄也想滋一滋,标记领地吗?” “我就模仿一下!你不是有狗中赤兔吗?狗子呢?”张京墨轻轻敲了三郎的脑袋三下。 “在庄园呢!还有十个昆仑奴,你要不要去看?” “当然要!”张京墨响亮回答,“我上回去长安献九阳还丹,在街上见过两个昆仑奴。人家说,富贵人家才养昆仑奴。” 他双手拍着张川柏的肩膀:“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每次回家,都怀疑自己已经离开好多年。” 这个家,富裕得不敢认了。 张川柏带二兄回到房间,抱出一个钱箱:“你下次回嵩山多带些钱,在嵩阳也可以买到吃的穿的。” “我有钱。”张京墨说,“我用炼丹术改进了你的牙膏配方,卖给嵩山的和尚和道士。” “你有新的牙膏配方?”张川柏眉开眼笑,“那太好了!我早就觉得柳枝牙膏太涩。” 一个道士和一个化学老师坐在一起,当然是讨论炼丹术啦! 炼丹和化学,有很多共通之处! “二兄,你是不是还会给人安神,让人安睡?” “略懂。” “你还有什么道术?跟我炫耀一下吧!我每次看到那些表演幻术的,都有很多疑问。” 张川柏一直想知道,胸口碎大石却毫发无伤的秘诀是什么! 第237章 感情深拍一掌 胸口碎大石,张京墨没有研究。 他分享催眠安睡、蒸馏油脂和柳枝一起做牙膏、给人驱邪等等方法。 学得挺杂。 哪一样学好了,都是安身立命的本事。 难怪那么多人不远千里,追随潘道长。 张京墨说:“我们茅山宗的祖师陶真人,精通炼丹、医药,会符图、经法、诰诀。师父说,我只要活到一百岁,就能学通其中一项。” 先定一个小目标,活到一百岁! 他又拍拍三郎的肩膀:“以后有人欺负你,就告诉兄长,我咒他!” “你不是学驱邪,怎么还会咒人?”张川柏惊讶。 张京墨得意笑道:“我既然会驱邪,就会咒人!‘余闻古之治病,惟其移精变气,可祝由而已’。 移精变气,就是改变一个人的精气神场,我能让人变好,就能让人变差!” “这么玄。” 张川柏啧啧赞叹。 以前,我以为我是全家最不科学的,现在才知道,我是全家最科学的! “我现在还没有想咒的人,日后若有,一定请兄长帮我出手。” 小三郎不会跟兄长客气。 一家人嘛! …… 张远志知道萌萌被接到张园养,第二天就兴冲冲去张园。 接生过许多猪崽、牛崽、马崽,他最难忘的还是萌萌出生的那一刻。 宛如初为人父的激动,记忆犹新! 张川柏带着两个兄长参观自己的田庄。 “夫子和师兄们也住在庄园,我办了一个农学堂,师兄们还帮我教学生识字。” 张川柏一边走,一边嘚不嘚不~ “启蒙这种事,师兄们比我在行。我以前以为识字都是天生的。” 张远志:“……正常人识字都是要教的。” 谁像你一样啊! 仙人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萌萌!” 张远志一眼看到在田间劳作的耕牛,冲上去:“萌萌!转眼不见,你就长那么大了!我生你出来的时候,你还是小小的一个!扯你这小犊子出来,费了我吃奶的劲!” 他在长安,非常思念家乡。 在亲人面前不敢太激动,怕把耶娘和小弟惹哭,在牛牛面前不用克制。 张远志抱着牛,热泪盈眶,慈爱地抚摸牛背。 张川柏跟着跑过来,沉默片刻说:“大兄,你要不要看看这头牛的屁屁?” 鼎鼎大名的张园,不止一头牛。 “这……是一头公牛,它不是萌萌。” 张川柏无情地揭穿现实。 张远志看看大牛的屁屁,瞬间表情凌乱。 “哞!”大牛甩了甩尾巴。 两脚兽有大猫病! 随便逮到一头牛就是一顿感情输出! 张川柏笑着说:“阿兄,你跟我来……萌萌今日轮休,应该在夫子那边。夫子喜欢看萌萌吃草。” 既然不止一头牛,就可以给牛安排轮休啦! 生产队的驴都可以歇歇呢! 张远志迅速恢复淡定的神色,大手一挥:“三郎,速速给为兄带路。” “好。”张川柏跑在前面。 张京墨原地站了一会儿,好奇地在看地里干活的昆仑奴。 三郎真让昆仑奴种地啊! 长安豪富人家养昆仑奴,大多是作为随从,跟进跟出便于炫富。 昆仑奴也看了两眼张京墨,没有说什么,都安安静静地干活。 张园定的规矩: 庄头会给他们的表现”打分“,定“绩效”,表现好的有肉吃,表现差的吃不饱。 还有“末尾淘汰”。 庄主没说被淘汰的奴隶会如何处置,让他们更加惊恐。 未知,更加可怕。 见这些人都勤快干活,张京墨暗暗点头,快步追上兄弟。 他们请了假回家,本想着回家干活。 三郎有个新庄园,会不会忙不过来? 如今发现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什么需要自己插手。 …… 朝牧牛,牧牛下江曲。夜牧牛,牧牛度村谷。 曹夫子坐在草编的垫子上,看着萌萌悠闲的吃草。 卢照邻折支芦管躺在绿草地上吹着小曲,比萌萌还悠闲。 李善从树丛中走出来,腰间绑着箭壶,插满蓬蒿做成的短箭,手里提着一只田鼠。 “夫子!师兄们!我的两个兄长来了!” 人未到,声音先到。 是活力四射的小三郎。 卢照邻的小曲声缓缓停下,转头望过去,见张家三兄弟并肩而来。 一个个都神采飞扬。 似乎对他们来说,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张家兄弟笑着走来,向曹夫子见礼。 张远志说:“我家三郎让夫子费心了,我们身为他的兄长,实在是感激不尽。” 曹宪摆摆手,和蔼地说:“回家就好,不必多礼。你们一路可顺利?在外有什么见闻?坐下来,给我说一说吧!” 就算是一百多岁了,老夫子还是很喜欢新鲜事呢! 张家兄弟排排坐,一个接一个说自己的见闻。 要讲得更有趣一点啊! 张远志说话的时候,萌萌走了过来,牛头蹭蹭。 这里除了萌萌,还有另一头轮休的牛。 张远志觉得……这回绝不会认错。 他迅速瞄了一眼牛牛的屁股,也跟牛头蹭蹭。 “哞~” 你回来啦! “嗯~” 我回来啦! 一人一牛,还怪腻乎的,不愧是物种不同的义父义女。 张川柏听张京墨说起九阳还丹,忽然想到,晋阳公主的身体,已经没有问题了吧? 没听说什么坏消息。 他记得,晋阳公主是一个比他大一些的女娃娃,长得可可爱爱的。 所有的小孩子,都应该健健康康、白白胖胖! 卢照邻也好奇九阳还丹。 “我也想求一份药。不知道我吃了之后,能不能像三郎一样,力能射野猪?” 张京墨正色说:“需要你亲自去一趟嵩山,我师要望闻问切之后才能配药。” “道士炼丹也要望闻问切?” “道医不分家,道士看病,也要因人而异。”张京墨解释。 张川柏看着瘦弱的二师兄,重重一拍大腿:“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送二师兄去给孙真人、潘道长都看看,从小开始调理!什么问题都没了!” 二师兄的身体状况,一直是夫子牵挂的。 也是三郎的一件心事。 卢照邻吸了一口气,呲牙咧嘴:“师弟,你拍你自己的大腿啊!为何拍我的!你真不知道你手劲大?!” 我的大腿都被你拍青了! “顺手。”张川柏笑眯眯地说,“我们兄弟情深,分什么彼此。你的大腿就是我的大腿。” 第238章 一起刻李世民诗集 张川柏昨晚跟兄长们抵足而眠,说了好久的话。 但今天换个角度再听一遍,还是很有新鲜感。 他高兴地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家大郎和二郎,都今非昔比。这就是求学的好处。” 兄长们看着小三郎灵动而热烈的双眼,忽然明白,为什么三郎会有奇遇。 神仙也喜欢这样聪明好学的小孩儿吧! 卢照邻说:“京墨要六月才回嵩山?我回去禀报阿耶,跟着就一起去。” 曹宪温和地说:“你跟着去,就多住些日子。学一点医理,对你的身体是有好处的。” 说了一会儿话,都觉得口渴了,弟子们和曹夫子一起回屋里。 曹夫子坐着休息,少年郎吨吨吨喝完水,又欢欢喜喜地去看庄园的各种动物。 张远志和张京墨本应该是主人,此时却是听李善和卢照邻介绍。 他们不在家,李善和卢照邻,更像三郎的兄长。 小三郎真是幸运啊! 有这么多爱护他的兄长。 “我在长安有套房,我在江都有个别业,我有五顷地,十个昆仑奴~~” 张川柏用唱歌的语调,算着自己的产业。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小三郎已经家大业大了! “阿兄,陛下和太子对我真的太好了。”张川柏满脸感动。 “三郎赤子之心,谁会不喜欢呢?”张远志笑道。 三郎每一次给太子送信,都夹带私信。 有给张远志的,有给来济的。 给来济的信,汇报习武和学兵法的进度,炫耀自己打猎的收获。 除了那一头野猪,张川柏又陆陆续续打到野鸡,野兔,野鸭、大雁…… 远近百里,动物们闻风丧胆。 因为这些信,李治常常见到来济的名字。 “三郎,你写信恭喜来叔升官了吗?”张远志想起一件事。 “写了啊!我写了三千字!这回是跟来家的家书一起,让人送去。” 贞观十八年,皇帝任命来济为太子司议郎,兼崇贤馆直学士。 来济也是太子的属官了。 不用四舍五入,跟张川柏就是同僚。 …… 张远志和张京墨拜访长辈,紧接着得到消息的亲朋好友也不约而同过来聚会。 好友的到来,给张园那条小河的木桥造成小小的拥堵。 欢声笑语,简直要把木桥震塌。 此时的大唐,是武德充沛的时代,隐约知道要开战,老百姓也没有太慌乱。 打仗嘛! 大唐总是会获胜,还会有很多收获。 缴获的牛马羊,甚至人口,都是很有价值的! 黎平见到张远志,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远志!上回说的帮我卖金刚不倒散,你卖出去了吗?你有没有去郑州,见大师兄?” “有有有!” 张远志见到黎平,同样很高兴。 赵贞固,黎平,张远志,是互相试药的交情。 生死之交! “司农寺有识货的,买了金刚不倒散。说是给官猪用,其实我怀疑……咳咳,不管谁用,反正是回头客。” 证明什么? 证明黎平的药有奇效! 黎平很自得:“我用了都一夜没法睡,更别说猪!大师兄呢?在郑王那里怎么样?” “一回生二回熟,郑王府的人全是他的朋友。”张远志笑着说,“他还给我一封信,说给我介绍一个新朋友,是梓州射洪首富。” 张川柏在听着,耳朵动了动,好奇地问:“梓州射洪首富是谁?” “陈元敬。” “哦!” 张川柏脑海中灵光一闪。 陈元敬,陈子昂的父亲。 跟李善一样,都是未来的儿子比父亲出名。 陈子昂不是富一代,也不是富二代,而是富了很多代。 张远志说:“陈元敬找我大师兄传信,想来拜访三郎,谈一些合作。或许你不久就能见到他。” 初唐名士中,还有谁不是赵贞固的朋友吗? 上次介绍狄仁杰,这次介绍陈元敬。 张川柏笑着说“好”。 多一个大客户或者合作伙伴,应该不是坏事! 不远处,张京墨也在和亲友叙旧。 张京墨抱着一个小娃娃举高高:“毛毛,我是你的二表叔啊!你阿耶有没有跟你说我啊?” “说了!”陆慎之唏嘘,“我说你实现了我的梦想。” 张京墨安慰:“师父说,你虽然下山,还是我们茅山弟子,大表兄可以去茅山啊!” 潘师正去其他地方发展茅山宗、开拓茅山中阵地,茅山也还有道士。 陆慎之崇拜的是潘道长。 但先去茅山打基础,将来再去拜师,会更有把握? “茅山离得近,我可以去。”陆慎之又有了激情。 即使成亲生子,向道之心依然不减。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 庄园里来了客人,依旧是张川柏的学生们负责做饭。 有人负责择菜,有人负责烧火。 全都熟门熟路。 “三郎,你的农学堂还教做菜呢?”陆慎之看在眼里,好奇地问。 “教啊!《齐民要术》就有炒鸡蛋、炒鸭子的菜谱!”张川柏理直气壮。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无法反驳。 《齐民要术》,是农学经典! 张川柏又说:“我觉得,他们学不学经史子集不要紧,学种地化肥做菜,才是最实用的。” 学生们听到张川柏的话,都纷纷点头。 他们已经知道,黎庶家的孩子,很难很难有当官的机会。 学农学做菜,才是最适合的。 …… 庄园里有佃户、有学生还有昆仑奴,地里的活,不用张家人亲自动手,就完成得井井有条。 张川柏有更多的时间,和师兄们一起刻雕版。 张远志和张京墨既然在家,也帮着削木板。 印皇帝的诗集! 是忠臣们该做的事! 《帝京篇十首》、《饮马长城窟行》、《执契静三边》等等…… 每刻一首,张家兄弟都由衷感叹:“陛下的诗就是好啊!” “陛下不仅是当世第一武将、第一英雄、还是第一诗人。” “这不是刻雕版,是把诗刻进我的灵魂。” 他们一人一句,让李善和卢照邻面面相觑。 你们是认真的? 卢照邻的神色尤其纠结。 张川柏认真地说:“帝王的诗豪气冲天,普通人写得再好,难有这种气度。”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迥戍危烽火,层峦引高节。悠悠卷旆旌,饮马出长城。 瞧瞧! 多雄壮豪迈! 饮马出长城,天子雄姿英发、征战四方的画面顿时有了! 这不是拍龙屁,是真情实意。 李善和卢照邻被说服,觉得是自己之前没体会到皇帝的心境! 思想境界有待提高。 “刻好之后,印出一百册!”张川柏很期待,“夫子说,选一个好日子,让我亲自送去长安!” 太子侍读要见太子! 张三要见李治啦! 第239章 假期过得好快 天气一天天热了。 一天天刻雕版,也要劳逸结合。 跟狗子学游泳的李善变成李大黑,卢照邻成了卢二黑。 李家和卢家的长辈从一开始不忍直视,渐渐习以为常。 少年人在乡下,黑是很正常的。 有昆仑奴对比,自家孩子黑得不是那么明显。 往年张川柏是黑三郎。 今年,张川柏……没有去游泳。 他被来家阿翁盯着,分出时间练武。 来大说:“我不知道你们最近在忙什么木工,天天叮咚叮咚的,但你不能荒废武艺。我家郎君来信,特意叮嘱此事。” 张川柏很感动。 他不过是说了一句要给来叔养老,来叔就一直牵挂他。 唉! 若史书上的一幕重演,我就横刀立马阻止来叔赴死! 张川柏有了新动力,精力十足地舞刀。 当初他选兵器,选的是“斩马剑”。 名为剑,其实是陌刀的雏形,宋代之后称斩马刀。 因为斩马剑是管制兵器,即便张川柏是官员,也不能带离府兵训练的校场。 张川柏日常练习用的是柴刀。 一把定制的长柴刀,处于管制的边缘。 来大摆着食案和曹夫子喝茶。 张园有几棵茶树,产量不多,炒制之后冲泡着喝。 虽然不像煎茶那样多滋多味,也有一些清新的野趣。 他们边喝茶边关注不远处的三郎。 大唐开国以来,大大小小的战争,其实从未停止。 在这个武德充沛的时代,不会武艺怎么行? “相里玄奖出使高句丽,遇到贼人袭击。相里玄奖提剑砍了几个。”来大笑着闲话。 不会杀人的司农丞不是好外交官。 讲道理不通的时候,擅长种地的司农丞也略通武艺。 来大压低声音:“有人议论,相里玄奖若是死在高句丽,我们征讨高句丽更师出有名,且能鼓舞士气。” 曹宪摇摇头:“他代表朝廷出使,若死在高句丽,也是打大唐的脸。征高句丽,有的是名义!” 再说,相里玄奖不想死啊! 若让他知道这些议论,会骂骂咧咧!咒你哦! 来大沉默片刻,“夫子言之有理。” 他又看向张川柏,“三郎有一身武艺,将来就算到边疆常驻,也能打到猎物。” 来叔再也不用担心三郎饿死边疆啦! 曹宪:“……” 总有人说三郎将来会到海角天涯。 张川柏不知道长辈们在说什么。 他舞出一片刀光,给夫子和来翁助兴! …… 时间过得飞快。 扬州最热闹的端午龙舟赛又开始了。 张远志带着甄玉、陆娇娇、柱子、阿黄,在路边卖饮子、粽子。 陆娇娇问:“大表兄,你这算不算不务正业?甄医师不是让你去回春堂帮忙吗?” 张远志说:“我在太医署天天研究病症,好不容易放假,不想再给人看病。” 牛马都有假期,何况人呢! 陆娇娇笑道:“我还以为,表兄是想来陪……我呢!” 她口里这么说,眼睛却看向甄玉。 “小狐狸!”甄玉捏捏陆娇娇胖嘟嘟的脸蛋,“你跟小美一样肥了。” “那只狐狸……” 说到小美,谁知道狐狸为什么可以长成大饼脸啊! 陆娇娇说:“舅母擅长养猪,养什么都长膘!我阿娘说的!” 张家的人,全部都有秘技。 张远志微笑招呼路人买饮子。 他确实是想跟阿玉多待一会儿。 随着和亲队伍去灵州时,他不知道会不会一路送到薛延陀。 当时他就想,若能完成任务,就请长假回家,珍惜和亲人相处的时光。 …… 张川柏坐在河边彩楼上,跟越王和地方官员一起看龙舟赛。 因为阿耶没有下场比赛,他对胜负不是那么关注。 但龙舟竞渡的气氛,依旧很感染人。 那些只穿着小褂,露出纹身的郎君,在急促的鼓声中力争上游,一个个精力蓬勃。 岸边的大娘子们,红着脸兴奋地看。 不知是看龙舟赛,还是看划龙舟的人……那鼓囊囊的肌肉,摸起来是何感觉? “这些人训练得不错。”李贞称赞。 眼前这批身强力壮、精通水性的壮丁,不知其中有多少人,会出现在征兵的名录里。 诏令还未正式下发,民间尚不知情。 百姓沉浸在节日的热闹中。 划龙舟、射角黍、吃粽子,和往年一样。 当官的多少都收到风声,看着眼前的热闹喧嚣,听着如战鼓般的鼓声,心情不上不下。 李贞看向张川柏:“我明日设宴,又准备了一筐角黍,张朝请郎要全部射走吗?” “都是轮着射的,怎么会让我全部射走呢?”张川柏笑着说。 心情复杂的人也挤出笑容,纷纷说:“我们射不中,就让朝请郎射走。谁不知道你箭法最好,两箭射倒猪妖?” 既然说到设宴,就要说作诗了。 今年,又是谁能赢走越王的扇子呢? 张川柏不争不抢。 他又收到李治让人送来的扇子。 上一次收到李治的扇子,李治还是晋王,现在是太子。 而江都神童张三郎,成了太子侍读。 人不可以一夜之间突飞猛涨,但官职可以~~ …… 欢聚的时光转瞬即逝。 张远志和张京墨的田假即将告罄,要收拾行李返程。 这一次,张川柏和他们一起动身。 “我已经提前汇报,说我要去长安献礼。此次进长安,可以用驿馆的车船。” 张侍读属于公务出行! 可以申请使用公务车船。 张衍和吴秀看着三个孩子,依依不舍地叮嘱:“你们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小心。照邻一起去嵩山,京墨要照顾好他。” 张京墨说:“卢照邻带两个随从呢!” “那不一样。他的随从也没去过嵩山,你得多费心。”吴秀认真地说。 “知道啦!”张京墨拍着胸脯保证,“尽管把卢郎交给我!”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吴秀又叹气,“我忽然不想让你去嵩山了。家里现在什么都有,你就在家种地也好。” 张京墨连连摇头:“阿娘!我要活到一百岁,我还要白日飞升!阿兄和三郎都那么厉害,我才不要被他们比下去!” 张家二郎,一生好强! 张川柏摸摸狐狸,“这次就带你回长安了,你高不高兴?” “嘤嘤。” “高兴的话,可以躺倒让我撸你的肚皮吗?” “嘤嘤!” 小美乖乖躺倒,露出毛茸茸的肚皮。 洗得干干净净,没有狐臭哦! 澡豆味的呢! 张川柏看着小美肥嘟嘟的身体,肉肉的脚脚,毛茸茸的肚皮…… 变成星星眼了! 真的没有狐臭吗? 我要上下其手,揉搓揉搓啦! 第240章 张三又到长安 张川柏带着小美、小黑,随从大壮、昆仑奴零零七一起去长安。 和长辈们道别,就到了出门的时候。 赤兔咬着三郎的裤腿,吭吭哧哧。 “汪汪汪!” 带我!带带我啊! 张川柏蹲下,摸摸赤兔的狗头,认真地说:“我不在的时候,家里的一切就拜托给你了。不要让人偷我的东西哦!” 赤兔默默松开嘴,感觉自己责任重大。 “汪汪!” 一块牛粪也不让人偷走! “对啦!你还要帮我哄阿耶阿娘和夫子开心!”张川柏又说。 赤兔跑到吴秀跟前,把尾巴摇成残影。 吴秀笑盈盈地说:“五郎乖!” 小黑是四郎,赤兔就是五郎! 大郎和二郎拜别耶娘,眼眶红红的。 怎么感觉才放假,又要开学了呢? 时间这种东西。 想它快的时候它就慢,想它慢的时候他就快。 “阿娘,你跟我们一起去长安吧!你还没有去过长安呢!”张远志提议。 吴秀摇摇头:“我和你阿耶在家里,等你们回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在。” 家里那么多的事,哪能说走就走? 小孩子啊! 想的就是简单。 她又叮嘱:“我已经有很多首饰,你不用再让人送回来。你跟孟郎君做的那些,不要用来骗人。” 张衍也说:“一夜暴富的方法,都写在律法里呢!大郎要以医术为重!” “我知道。”张远志郑重应诺。 张家神医,所向披靡。 三兄弟朝家人挥手,带齐队伍浩浩荡荡的启程。 卢照邻在城门跟他们汇合。 对于卢照邻去嵩山寻医这件事,卢仁朂很积极。 说起来,卢照邻众多兄弟姊妹,身体都不怎么好。 当阿耶的为此忧心忡忡。 若照邻的身体能好转,其他兄弟姊妹也能好转! 卢照邻年少,没有太多的忧虑。 对于去嵩山,他有一种游山玩水的心态。 “嵩山真的有大虫吗?是不是还有大蛇?京墨都打过吗?” 张京墨淡定地说:“打过。” “真的?!那你比川柏还厉害!”卢照邻惊叹。 张川柏微笑:“我的兄长都是深藏不露。” 卢照邻:“……?” 你是不是对深藏不露有什么误解? 明明是句句显摆啊! 在运河码头上船时,毛驴小黑一直往后退。 “四郎,你不要那么胆小,你是我的弟弟,要勇敢啊!” 张川柏在后面推小黑,一边说话鼓励。 小黑还是不肯走,瞪着蹄子原地徘徊。 张川柏又跑到前面拉缰绳,兄弟们在后面推。 “使劲!用力!” 船上和码头的人看着好笑。 船工说:“小心一些,不要把船弦撞破。小毛驴,是依恋家乡呢!” “四郎,我们说好的,我要带着你勇闯天涯。到了长安,我带你去吃最好的豆子。” 不知是听了旁人的嘲笑,还是受到张川柏的鼓励,小黑终于鼓起勇气上了船。 毛驴怕水不是很正常吗? 张川柏摸摸小黑的背,跟兄弟们说:“我就想带小黑走南闯北。” 小黑哼哼。 其实你让我在家歇着也挺好的。 我不羡慕萌萌,我最羡慕猪圈里的猪。 可两脚兽们不懂驴的心思,还在纷纷夸赞三郎兄弟情深。 在船上整理行李,安排吃的喝的、照顾动物,都由随从负责。 大壮破天荒地主动开口:“零零七,你到过长安,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我不知道怎么说。”零零七低着头。 身为奴隶,在哪里都一样。 长安再繁华,跟奴隶无关。 …… 在洛阳分别的时候,张川柏看着卢照邻的背影,小声自言自语:“一定能够改变!” 天灵灵地灵灵。 向神仙许愿之后,张川柏又恢复神采。 他对神仙最有信心。 张远志笑着说:“小三郎,你又神神叨叨。” 张川柏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说:“阿兄是太医署的神医,怎么不会练九阳还丹呢?” “我是疮肿科的!”张远志振振有词,“你让我炼丹?我擅长给人动刀。” “那就还不算神医。阿兄,你要继续努力啊!我还要靠你呢!”张川柏鼓励。 “对,你说得对。”张远志说,“我正在做一种新药,可以让人忘记恐惧,就让四郎试一试吧!” 小黑蹬着蹄子,发出杀驴的叫声。 嗷嗷。 我只是毛驴,不是四郎。 谁要做你们的弟弟啊! …… 长安,大唐盛世的璀璨明珠。 城墙巍峨耸立,如巨龙环护,将那繁华盛景尽揽其中。 山一程水一程。 张川柏终于又来到了长安城。 “我张三又回来了!”张川柏几乎想高歌一曲。 他作了一首五言律诗。 接着又作一首七言律诗。 不错~ 张三对自己的诗非常满意! 小黑方方的驴脸摆了摆,喷了喷鼻子。 “四郎,你是什么意思?”张川柏气呼呼,“是嗤之以鼻吗?” 他提了提缰绳,威胁:“不懂诗的毛驴,没有豆子吃。” “啊呃!” 小黑生动地发出人性化的撒娇声。 排队等着进城的人都惊呆了。 哪里来的驯兽师? “小郎君,你家毛驴养得真好啊!”旁边有人笑道,“不知有何秘诀?可否指点一二?” 张川柏一本正经地说:“你把他当人,他就会把你当驴。” “呃。”周围一阵安静,随即传出哈哈笑声。 长安城来了一个有趣的小郎君啊! 轮到张川柏进城了。 他取出自己的“公验”交给守城的士兵核查。 和前面张远志的过所不同,张川柏的公验,是官员的告身。 上面写明他是太子侍读,来长安上任。 “太子侍读,朝请郎张川柏?”士兵惊讶,“你那么小啊!” “也不小,我十岁了。”张川柏认真地说,“虚两岁,就是十二岁。” 众所周知,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让人说小。 “张侍读请进吧!”士兵客气地说。 “多谢。”张川柏也很客气。 在长安这个地方,能守城门的,都是出身不错的! “三郎,你还记得我们长安的家在哪里吗?”张远志笑着问。 “阿兄,我真的不是三岁小孩。”张川柏哼哼。 小孩子才不认得路呢! 再说了,长安城规划整齐。 一个个坊像菜畦一样方方正正,只要会分辨东西南北,就很容易认路。 张川柏要先回自己家,然后去东宫报到,再等待皇帝和太子召见。 接着,当当当当……献上精心准备的大礼! 封侯非我意,只为多种地。 第241章 东市买东西 张远志长时间不在家,在春夏的雨水滋润下,院子里、墙角下的草都长疯。 一只胖刺猬放肆地躺着,翘起粉嫩嫩的小脚脚晒太阳。 张川柏打开门,就看到这样的一幕。 “……你见过正经刺猬会翘脚吗?” 啊啊啊! 果然是妖宅! 刺猬不慌不忙,淡定地翻身,黑豆般的眼珠子贼亮贼亮。 下一刻,它就顾不上人,因为它发现了狐狸。 小美跳到刺猬身边嘤嘤嘤。 一狐狸一刺猬你闻闻我,我嗅嗅你。 互相熟悉气味。 久别重逢! 今晚喊上全坊的狐狸、刺猬、蛇、黄鼠狼……来张家聚会! 狐狸王回来了! 张川柏摇头叹气,背着手径直走向后院的枯树。 《冬夜卖柴》志怪小说的主角! 几年过去,枯树依旧光秃秃,狐狸藏宝洞也还在。 搭配着满园茂盛的杂草,简直是志怪故事的现场。 背景音乐都要自动响起了。 张川柏凑近一看。 再一看。 “蛇蛇蛇~” “好大一条蛇!” 张远志追进来,“我不是跟你说过,有条碧油油的漂亮青蛇搬进来了吗?” “可是你没有说是那么大的啊!”张川柏连退几步。 这么大的蛇肯定已经成精了! 肯定! 半夜会爬床的! “这还叫大?它是无毒的,温顺胆小。你怕它,它还怕你呢!”张远志拉着小三郎。 张川柏说:“人天生就害怕滑溜溜无足的动物。被它咬一口,就算无毒也恐惧。” 他们说话时,青蛇从树洞爬出来,钻进草丛溜走。 看样子真的被张川柏吓到了。 张川柏看看茂盛的草丛,喊了一声:“大壮!你们先过来清理杂草、打扫庭院!” 大壮和零零七得令,从杂物房里取出工具,连铲带挖,风风火火地除草。 他们也看到那条蛇了! 把草除干净,蛇啊,黄鼠狼啊,各种能成精的动物,就无处可藏了吧? 张川柏安心一些,拎着小美:“你在外面玩可以,别把奇奇怪怪的朋友带回来。” “嘤嘤!”小美挣扎着,跑去看树洞。 天啊! 全是蛇味! 嗅觉敏锐的小美快薰晕了。 小美把树洞里的东西往外清理,又跟刺猬吵起来。 张川柏一本正经地听了片刻。 没听懂。 他要是能听懂,估计就要被开除人籍了。 “杂草堆在角落,晒干了能烧。你们先忙,我先去买些东西。离开那么久,吃的用的,都得添置一些。” “行!”张远志摆摆手。 见大壮和零零七忙不过来,他从后院的门出去,找到往常用惯的两个帮佣。 市井闲汉,靠帮闲跑腿打杂为生;也有黎庶妇人,专门给人洗衣缝补。 长安城是当世第一大城,有形形色色的人。 给几个钱,让帮佣里里外外清扫屋子,打井水、烧水、将碗碟筷子都煮一遍。 干净的环境,人可以少生病。 “张郎君,前些日子,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们经过你家后院,听到里面好热闹,还以为你回来了。” 闲汉们边干活边说话。 “热闹?”张远志诧异地问。 闲汉们点点头:“隐约有笑声!我们打听得知你没回来,又怀疑有贼,还特意去告诉坊正。但是坊正说不用看,这屋子向来是无人更热闹。” 张远志:“……” 谣言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坊正竟然带头传谣,就离谱。 …… 务本坊往东就是最热闹的平康坊,再往东是东市。 每天中午,东西市开市。 人们常说买“东西”,用“东西”指代万物。 其中一种说法,就是大唐长安城的东西市,包罗万物,想买什么都有。 张川柏先穿过平康坊。 着名的夜夜笙歌胜地。 妖精聚集,擅长吸人阳气。 张川柏看看挂着灯笼的楼,其实还是挺好奇的! 如今是白天,平康坊挺安静。 再往前走一走,东市的热闹声传到耳边。 贞观元年,皇帝李世民颁布敕文:“五品以上,不得入市。” 准确解读:五品以上官员,不得入市经商,不得以权力扰乱市场。 严格一点要求,就是五品以上官员,不得踏入市中。 一般来说,即便是五品以上,脱下官服跟家人逛逛东西市,也不会被怎么样。 张川柏反正没有五品,可以大大方方逛市。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繁华尽收眼底。 走了一会儿饿了,先买了个胡饼啃着。 长安的胡饼远近闻名,未来诗人杜甫特意写诗称赞“面脆油香新出炉”。 “小郎君,羊肉毕罗买不买?” “买!”张川柏闻着香停下脚步,“买十个送一个吗?” “唉呀!小儿郎不能这样讲价,我们小本买卖。” “不行啊!那我先逛一逛,回头再说。” 张川柏作势要离开。 卖饼的汉子说:“真不能给你送!我卖十个毕罗,都挣不到一个。看你长得好,给你大一点的,行吧?” “多谢啦!”张川柏笑眯眯地答应。 十个饼放进他提着的篮子里。 走出几步,张川柏发现,十个羊肉毕罗一样大小。 所以……根本没有大一点的? 但,他夸我长得好啊! 澡豆要买。 牙粉? 还不如自家做的牙膏…… 但自家现在没做,当天就得用,也得买一点。 “小郎君,有一种加了珍珠粉的牙粉,刷得牙齿白白的,你要不要?” “不用。”张川柏摆摆手,“那太奢侈,我是本分人!” 店家:“……” 其实是蚌壳粉。 不好解释了。 他又推销防蚊虫叮咬的紫草膏,烫伤油。 “猹的油提炼的?”张川柏闻了闻。 “懂行!”店家竖了竖大拇指。 “买了。”张川柏说,“你这里东西很齐全啊!” “那是!东市卖东西,你想要的都有!” 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堆满张川柏的背篓。 他又顺着香味,到油盐调料铺,买油盐醋、姜、花椒、茱萸子、豆豉和各种酱。 子曰“不得其酱不食”。 酱的种类很多,不同的食物需要搭配不同的酱料来调味。 比如,食用鱼脍时使用芥酱。 “小郎君是帮阿娘买东西吧?是阿娘的好帮手啊!” 店家自卖自夸,“我家有葫芦酱、桃花醋,远近闻名。你买一些回去,阿娘肯定夸你。” “都来一点。”张川柏点头。 梦中一本五代杂记说,唐世风俗重葫芦酱、桃花醋。 桃花加入米醋或者果醋中,继续发酵制得桃花醋。 那么葫芦酱是什么酱? 买买买! 提篮、背篓,全部塞得满满当当。 张川柏忽然觉得,本来很近的务本坊变得很远。 负担过重! 大意了!应该把小黑牵出来啊! 第242章 张家有点东西 最后,张川柏还是花钱,找了街边一个帮闲少年,一起带东西回家。 少年人很好奇:“你家刚来长安吗?买这么多吃的用的。” “我跟兄长刚从江都来。” “难怪!你早一点找我嘛,我带着你买,我知道哪一家的东西又好又便宜。”少年人很热情。 张川柏笑道:“你现在跟我介绍介绍吧,我下回去!” “啊?你不跟我一起去,店家不会给我赏钱啊!” 张川柏:“……” 抽佣? 杀熟? 套路一样样的。 穿过平康坊时,少年眨眨眼,小声说:“我可以给你介绍哪一家的酒菜好。你去到不用小娘子作陪,就吃酒菜。” “为什么不用?” “啊?你那么小也要?”少年震惊了。 张川柏一本正经地说:“我听闻其中有很多才女,想跟她们谈诗论赋!” 少年人笑着说:“小郎君是读书人啊!科考之前,会有很多才子去谈诗论赋,其中一个目的是想娘子们传唱他们的文章。你过几年再去吧!” 张川柏点点头:“受教。” 扬名? 不需要了。 少年人得知张川柏住在务本坊,又说:“你家兄长是国子监的学生吧?是不是因为国子监在务本坊,平康坊才那么多花楼?” 咦? 张川柏打开思路。 在国子监读书的,通常都有钱有权,能带动特殊产业! 很有道理。 他们一路说着新鲜事,回到张家。 少年人得知是“枯树宅”,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安宅酒放了一天大鞭炮的,那个江都神童!” “你知道我?”张川柏惊讶。 在长安这种地方,他就是平平无奇张三郎啊! 少年人连连点头:“你那个宅子,有点东西的!人人都说,只有你这样的仙童才敢住。” 把东西背进院子里,少年人拿到钱飞快地跑了。 张川柏:“……” 到底有什么东西? 青蛇传说? “阿兄!大壮、零零七,过来吃饼!羊肉毕罗!”张川柏大声招呼。 帮闲干完活离开。 张远志带着仆从走出来:“买那么多东西?难怪出去许久。我大概收拾一下,烧了热水,你等下洗去风尘。” “收拾得很干净啊!”张川柏四处望望,“去库房看了吗?和你离开的时候一样吧?” “一样!锁在库房的东西没多没少。粮食还有,先给小黑吃豆子,我明日再去买些草料回来。” “那就好。我听人说闲话,还怕有贼进屋呢!” “所以我养蛇啊!有一条大蛇,什么贼敢摸进来。”张远志很遗憾,“可惜小青被你吓跑,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张川柏:“说实话,大兄你是不是看上小青的蛇胆?” 张远志可疑地沉默一瞬。 家里这些小动物,都是备用药材呢~~ 兄弟俩说说笑笑,吃完回到长安的第一顿饭,在院子里转转消食,洗刷刷回房里。 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很累的。 采买回来杂七杂八的东西,交给大壮去收拾。 看着有些透光的屋顶,张远志自言自语:“我去年去和亲,今年又回江都,没留意屋顶漏雨。得找人来修一修屋顶。” 这些杂事,当然是他操心。 小三郎的心思,不应该在这些上。 …… 张川柏回到自己的房里。 虽然收拾过,太久没人住,还是有味道。 得开窗通风散气。 小美不知道溜到哪里,不见狐影。 这只狐狸在江都时,爱跟左邻右舍的狸奴、狗子打架,但不会离开家太远。 回到长安就难说了。 虎入山林啊! 张川柏枕着手臂,想着要面圣,又有些激动。 又要见到地表最强的皇帝陛下啦! 不是李治,不是李贞,是李世民! 辗转反侧中,迷迷糊糊睡去。 一觉睡到月上中天,月光从窗照进来。 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张川柏揉揉眼睛,打开房门,顺着声音走到枯树院…… 皎洁的月光下,一群小动物在上蹿下跳。 狐狸小美蹲坐,身前摆着各种东西,像是帝王接受进贡。 围绕在它身侧的,有刺猬、黄鼠狼,还有什么看不清……青蛇也出现了,挂在树上。 张川柏闭上眼睛:“我一定是在做梦。回屋睡觉,睡觉。” 只要我不睁眼,就看不见。 狐狸发现张川柏的身影,但没有跟过来,继续招募小弟。 三郎包吃包住,对狐狸很好。 是狐狸的主人。 狐狸最有用,要帮主人招募小弟! …… 次日一早。 张川柏神清气爽,看看黑眼圈的阿兄、大壮…… 零零七本来就黑,看不出变化。 “你们怎么了?昨日睡得那么早,还没睡够?” 张远志幽幽地说:“昨晚一直闹到深夜!小美不给小青住树洞,小青盘在我房间的房梁上。” “你还想养它吗?”张川柏问。 张远志说:“它既然没有被你吓走,就留下吧!我们家有一大堆柴,它们几个都住得下。” 大壮和零零七瑟瑟发抖。 几个,是什么? 这个屋里很有东西啊! “阿兄安排吧!反正不要让小青出来吓我!也别吓到客人……把魂魄吓掉,就要去南极仙翁那里盗仙草了!” 小孩子的特点,分不清传说和真实。 口口声声说“故事里都是骗人的”,还是忍不住想“也可能是真的”。 所以,张川柏虽然害怕蛇,却也好奇小青会不会化形~~ 化成人形,都是美美滴大娘子,不害怕啦! …… 张川柏换上官服,带上太子侍读的告身,前往东宫报到。 先去见李治,再给皇帝陛下献礼。 他是为了推广印刷术,弘扬教化,绝不仅仅是为了拍龙屁~~ 说到拍龙屁这件事,很卷的。 不久之前,散骑常侍刘洎给皇帝上书,洋洋洒洒一番话,名为劝谏,实则变着花样夸皇帝: 陛下有非凡的天赋,是最圣明的人。 陛下施展超常的口才,旁征博引、言辞修饰、博古通今,让我们普通人怎么应答呢? 陛下你太优秀了! 臣担心你,因为记忆太多损伤心思,因为言语太斟酌损伤元气…… 陛下要爱惜身体啊! 既展露身为臣子对皇帝的关心,又夸皇帝卓尔不群。 皇帝听了,称赞刘洎的话是正直言论,朕会虚心改正。 都怪朕太优秀,给臣子带来压力! …… 刘洎也给太子李治授课,是张川柏的同僚。 张川柏骑着小黑,想到这些即将共事的人,微微有压力,更多的是跃跃欲试。 卷起来,比一比谁更会让皇帝开心啊! 第243章 东宫献礼 东宫在太极宫的东侧,与太极宫毗连。 占地面积很大。 从前李建成做太子时,在此养二千多骁勇之士,分屯左、右长林门,号为长林兵。 张川柏还是第一次来。 又是被震撼的一天。 大唐的宫殿建筑特点:风格雄浑、气势磅礴。 往后各朝各代的宫殿,再没有如此规模和气派。 张川柏见过大世面尚且被震撼,可以想象那些来长安的藩国使臣,会有多仰慕。 有很多“精唐”的西域人,把这座城视为仙城,皇帝是真正的天子! 在等候太子召见时,张川柏见到了同为太子侍读的李敬玄。 见到李敬玄的一瞬间,张川柏灵光一闪,知道这个名字为什么耳熟。 李敬玄有个曾孙叫做李绅,代表作《悯农》。 “锄禾日当午”,没人不知道吧! “久仰久仰!”两位太子侍读互相打招呼。 绝对是发自内心的诚挚。 李敬玄时年二十九岁,是由太子左庶子马周举荐,担任太子侍读。 同时,他还是谷州长史李孝卿之子。 家世、才学,都符合举荐入仕的规定。 而张川柏……年仅十岁,太子亲自指定。 看着眼前小小只,跟自己穿同样官服的张川柏,李敬玄一时无法表达心情。 挺微妙的。 “我真的久仰张侍读大名。得知张侍读回长安,太子很高兴,在我们面前提过几次。”李敬玄调整心情,又好奇地问:“张侍读果真久仰我?” 张川柏点头:“李侍读博览群书、研究学问非常勤勉、精通《礼记》,我希望能跟你学礼。” 李敬玄很高兴……小张真的久仰他! 夸的全都是重点,跟背史书记载似的。 你夸我,我夸你,同僚关系就和谐了。 两人互夸几句,等到太子召见。 之前皇帝下令,由刘洎、岑文本、褚遂良、马周轮流到东宫,和太子谈论朝政。 今日来上课的,是马周。 李治还是晋王的时候,马周是晋王长史。 李治当上太子,马周是太子左庶子。 资深太子党! 和其他朝中高官相比,马周出身寒门。 在给中郎将常何做门客时,他帮常何写的一封谏书震惊皇帝,从此青云直上。 早在李治还是晋王时,马周就读过张川柏写的信。 他认为张川柏性情淳朴、无私传方,是难得的贤才,皇子与其交往是好事。 此时见到张川柏,马周神色温和。 就算不论别的…… 正常人很难对一个俊俏有礼的十岁小孩产生恶感。 小孩子穿着官服,走路四平八稳,行礼一板一眼,简直太可爱了。 知名不具李九郎高高兴兴地说:“你可算回来了!我让你做太子侍读的时候,就想让你到长安。但想着你还要实验新肥,才没有提。” 张川柏说:“我也十分思念陛下和太子殿下,这次做出新的东西,就亲自送来了。” 李治笑道:“这是又是什么?” “是要献给陛下的一份礼物。东西比较重,还在家里。殿下可以派人搬过来。”张川柏小小卖了一个关子。 雕版,加上印好的一百册皇帝诗集,非一般的重。 人家是礼轻情意重,他是礼重情更重。 听张川柏如此说,在场之人都很好奇。 李治点点头,命人去张家取来……检查过没什么问题,再献给皇帝。 “你有带白糖进长安吗?”李治又说,“先前你送来的白糖,宫里的人都很喜欢,分一分就没了。” “我没有带。但只要有新鲜蔗浆或者红糖,就可以做。”张川柏回答。 李治笑道:“先前有和尚说,请朝廷拨一笔费用,让他们去天竺学习更好的制糖方法。你现在做出白糖,就不用派人去天竺学制糖了。” 张川柏忽然有个想法……莫非原本历史上,白糖、冰糖,是李世民让人去学习之后才出现的? 西天取经,取的是糖? 他回过神说:“白糖是要多做一些。白糖和一些特定的化学物质反应,可以发生爆炸和燃烧,威力巨大,不比炸药差。” “哦?愿闻其详。” “殿下可曾记得,我曾经说过氧化反应?有一些物质,被称为强氧化剂。白糖和强氧化剂反应,就可以发生爆炸……” 在讨伐高句丽的前夕,张川柏又拿出一种炸药。 但这种炸药的成本高,无法大规模使用。 好钢用在刀刃上。 关键时刻用,能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 李治默默听着,连连点头。 他跟张川柏书信来往几年,又全程参与炸药实验,对爆炸反应有超出旁人的了解。 马周听得两眼冒圈圈,和李敬玄面面相觑……到底是哪本古籍记载的? 朝中博学之士众多,李敬玄就号称博览群书,但从未听过这些知识。 莫非,真有神仙传授? 神仙选徒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为何不选我? 李治听得兴奋,险些以为张川柏此次进长安,要献的就是白糖炸药。 强氧化剂? 只要知道做法,道士就能炼出来。 他们的惊讶和兴奋,在见到印刷的诗集时达到顶峰。 …… “这是我要献给陛下的礼物。” 张川柏说,“朝廷讨伐高句丽,在武力讨伐之后,就要文化治理。有了印刷术,可以大量印制宣传的书籍,让高句丽人知道,他们本来是华夏子民。” 关于高句丽这个地方,贞观十五年,皇帝就当众宣布:高句丽本来是汉朝四郡之地。 自古以来就是华夏固有领土。 文化治理高句丽! ……曹夫子帮张川柏精心挑选献书时机和理由。 比单纯拿出印刷术,更有份量! 读书人知道知识的力量,几乎瞬间就能理解印书的价值。 寒门出身的马周,想得更多。 若书籍可以量产,不再需要手抄,对弘扬教化有重大意义! 寒门学子,比以前更容易接触到书籍! 时代的洪流滔滔而来。 张川柏保持谦虚淡定的微笑。 另一时空,唐代中期开始普遍使用印刷术,有大量的书籍刊印,形成官刻本、家刻本、坊刻本三种体系。 其中坊刻本,是民间书坊刊印的。 吴蜀的坊刻本多刊印杂书而少儒家经典,还因此被当时的宰相吐槽。 张川柏站在后人的肩上,让印刷术以更漂亮的姿态登场。 “曲辕犁、新纺织机、新肥……印刷术!”马周目光灼灼,恨不得把张川柏抱回家养。 那么优秀的小神童,应该是他的儿子啊! 江都张衍怎么养出这样的儿子! 李治同样目光灼灼:“这份礼物,谁都会喜欢!张川柏,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李治有种将小树苗养成参天大树的喜悦。 另一个太子侍读李敬玄反应过来,好奇地问:“既然能印书,为何不先印圣贤书,而是陛下的诗集?” 好你个张三,看你眉清目秀的,居然也会拍龙屁! 第244章 赏赏赏赏 对于李敬玄的问题,张川柏一脸理所当然:“陛下就是圣人啊!” 在唐代,对皇帝的称呼有多种,常见的有“陛下”、“圣人”、“至尊”、“大家”等?。 其中,“陛下”和“圣人”是最普遍的称呼方式。 李敬玄恍然:“多谢张侍读赐教。” 古之圣贤不如今之圣贤啊! 这位同僚虽然年纪轻轻却很有当官的天赋! 马周看着张川柏……皇帝本来就看重张川柏,屡屡加官赏赐,如今拿出印刷术,该如何封赏? 今年四月,皇帝让百官指出自己的过失。 当时,马周说:陛下近来实施奖赏和惩罚,略微有根据个人好恶有所高下的情况,此外没有什么过失。 吐槽皇帝凭喜好奖赏。 偏偏,张川柏看着就是皇帝喜欢的人! 李治却很高兴,当机立断先去献礼。 在李治眼里,张川柏是自己人。 张三不断帮他长脸,他也得帮张三争取利益。 某种程度来说,李治有任人唯亲的毛病。 …… 张川柏恭送太子殿下,还没到下班时间,跟其他同僚一起熟悉工作环境。 太子詹事府,下辖太子左春坊、右春坊,左右春坊的职责类似朝廷中书省、门下省的微缩版。 太子侍读,侍奉太子读书,掌讲导经学,掌讲读经史。 张川柏在大大的东宫走来走去,认了一圈同僚,从中分辨未来很有名或者未来儿子、孙子很有名的。 不知不觉到了饭点。 东宫属官包一顿工作餐。 工作餐分为“朝参日廊下食”和“非朝参日公厨堂食”。 张川柏这样的七品官,每月的初一、初五、十一、十五、二十一、二十五要上朝。 从贞观年间开始,朝会结束之后,光禄寺会在宫殿的廊庑上安排一顿饭,就是“廊下食”。 今天不是朝参日,由东宫的公厨包饭。 张川柏很期待……江都县衙的官厨,是淳于方做饭。 他去看过,还蹭吃一颗肉丸。 东宫的公厨饭菜不知道怎么样? 见张川柏对公厨感兴趣,李敬玄说:“一开始吃还好,时间长了,你就发现来来去去都是那几样菜。庖厨但求无过不求有功,不会做什么新花样。” “吃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在东宫吃的。”张川柏眉开眼笑,“我是不挑食的好孩子!” 李敬玄笑了笑,到底还是小孩子,一提到吃的就忘记其他。 公厨不会特别寒碜到丢太子的脸,也别奢望山珍海味。 比如夏日,常吃的是槐叶冷淘等凉面,再配桃子之类的时令鲜果。 若是冬日,就是咕噜噜的热汤饼,或者加了黄米的肉羹。 对于出身豪富的官员,真的感觉很一般。 …… 连续两日,张川柏都骑着小毛驴到东宫上班,顺便吃一顿饭。 他在东宫吃,家里就可以省下他的一顿饭。 真是勤俭持家的好儿郎~~ 很快,就到了朝参日。 住得近的优势展现出来了。 那些住得远的,要在满天星辰的照耀下出门。 晨鼓一响,坊门一开,就得往皇宫飞奔。 没有在规定时间进入皇宫大门就算迟到,后果很严重。 张川柏洗漱干净,穿好衣服,和阿兄告别。 张远志站在房门口:“我让大壮做了热汤饼,你吃饱再去。我听说小官上朝最难熬,在那里听着高官絮絮叨叨,又没自己开口的机会,只能在脑子里数鸭子……熬到散朝,头晕脑胀。” “嗯,我不一样。”张川柏笑着说,“昨日太子殿下提醒,让我准备一番谢恩的话。” “咦?”张远志目光一亮,“要给你封赏?” “多半是吧。”张川柏乐滋滋,“我来之前,就写好的谢恩文章,给夫子修改过呢!” “那肯定有赏!我去买鞭炮,再去订一桌好菜!”张远志兴冲冲安排得明明白白。 曹夫子那么自信,三郎也那么自信! 大郎必须得信! 这才是一家人啊! 张川柏出门时候,家里的小动物都来相送。 狐狸、刺猬、黄鼠狼、蛇……一双双幽幽的眼睛目送张川柏出门。 跟三妻四妾送郎君出门挣钱一样。 昆仑奴零零七闭上眼睛。 这是一个超凡脱俗的地方。 主人是个超凡脱俗的人。 简称,超人! …… 距离张川柏上次进宫面圣已经过去三年。 七岁小孩和十岁小孩,变化很大。 七岁的时候,你跟他说白蛇报恩,他会信以为真,从此放牛都留意有没有受伤的白蛇。 十岁的时候,你再跟他讲这个故事,他会将信将疑。 再过两年,他会对你翻个白眼,说你好幼稚! 但十岁的张川柏,在一众七品以上朝官中,还是非常的小,非常的显眼。 周围的人都在打量张川柏,似乎第一次发现小孩子穿绿色官服这么好看。 张川柏眼观六路,对众人露出友好的笑容。 我穿绿色好看,其实我穿红色更好看。 …… 和阿兄说的一样,朝会开始之后,就是各种高官絮絮叨叨。 有些人喜欢拐弯抹角,有些人喜欢引经据典,文化低的都听得头疼。 更多的是说不上话的,低着头抠脚。 不偷偷打瞌睡,已经是对朝会最大的敬重。 张川柏认真听。 他终于又远远见到地表最强皇帝陛下,听到陛下庄严威武的声音。 他的眼睛里有星星,像赤兔的一样诚挚。 过了不知多久,听到皇帝朗声说:“太子的品行,外面的人也都听说过吗?” 司徒长孙无忌回答:“太子虽然不出宫门,天下没有人不敬仰他圣明的德行。”1 皇帝笑道:“太子自幼待人宽厚,有识人之明。他指定的侍读张川柏,屡屡改良农具、献上仙方,近来又献上一样印刷术……” 皇帝说完印刷术的优势,让人将印制的诗集发下去。 他不是自恋,是真的觉得自己的诗很好,比杨广的好多了。 张川柏最先印他的诗集,皇帝非常满意! 赤子之心,忠君之臣! 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印刷术。 此时就是夸皇帝的诗好,太子眼光好,张川柏技术好…… 蔡伦的纸是蔡侯纸。 张川柏让粮食增产、又有弘扬教化之功,已经加官朝请郎,该封爵了? 皇帝召张川柏出列上前,朗声说:“此前有人进谏,朕奖赏和惩罚,不能依据个人喜恶,朕采纳了。现在朕要奖赏你,是因为你的功劳,并非个人喜恶。” “陛下英明。”张川柏毕恭毕敬,却不由自主微微紧张。 陛下,你一口气说完啊! 你这样说,到底要不要重赏? 说话说一半的人,上茅厕忘带厕筹。 第245章 江都有个张爵爷 “门下,天下之本……” 封爵圣旨当朝宣读。 唐代圣旨,由中书省起草,送交皇帝阅览,皇帝认为需要修改则发回中书省。 若无需修改,就发门下省进行审核?,门下省有权驳回不合理的诏令。 通过审核的诏令,再由皇帝画一个“敕”字,交由尚书省执行。 因而,唐代圣旨通常以“门下,天下之本……”为开头。 这是一道正式的,通过中书省起草、门下省审核,宰相们一致认可的圣旨。 封张川柏为江都开国县侯。 惊喜来得太突然! 张川柏谢恩的时候,险些成了同手同脚的猴子。 来之前,他跟夫子讨论时,想过会封爵。 他觉得应该是封个县子、县男,怎么会直接封侯呢? 前面还有“开国”二字,非常有含金量。 开国已经那么多年,封爵非常谨慎。 因为爵位往往和食邑挂钩,享有受封户数的征税权。 从趋势来看,到下一任皇帝登基,就该想办法削爵……和勋贵们玩“大家来找茬”,把食邑收回来。 开国县侯,从三品,圣旨上说实封二百户食邑。 惊喜像烟花一样炸开。 即使有爵位,也不一定能实封食邑。 皇帝的亲儿子蜀王李愔,贞观十三年实封八百户食邑,后因鞭打属官、过度游猎等操作,被削了一半的食邑,剩下四百户。 张川柏相当于半个皇帝亲儿子! 张川柏感觉自己被五颜六色的泡泡包围,又看到烟花“biubiu”升向天空,五彩祥云飞来。 从今天开始,改换门庭。 感谢陛下,感谢太子。 我要继续编《神器图谱》、《生化之学》。 种地、做肥、玩炸药,科技兴国! 门下、中书省的官员提前知道圣旨,依旧充满感慨地看着张川柏。 皇帝命中书省起草圣旨,给张川柏封侯,还引发一阵争议。 皇帝问,是粮食不重要,还是纺织不重要,亦或是文教不重要? 众人恍然发现,张川柏在粮食、纺织、文教三个领域全面发展! 让天下更多的人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 这不是一个孩童,而是一个巨人! 这样的功劳,换算成军功封侯,不过分吧? 要是不封侯,多打击巨人的积极性! 这么厉害的人,幸好是生在大唐! 天佑大唐! 也幸好是直接成为太子的属官,若是哪个大王的属官,太子会睡不着。 中书侍郎马周,前几天才见过张川柏,当即表态支持这项旨意。 圣旨到了门下省。 贞观十八年,门下省的最高长官侍中,是刘洎。 不久前夸皇帝太完美,给臣子造成压力的刘侍中。 刘洎之前支持过李泰,最后非常不巧,是李治成为太子。 马周是太子的嫡系,刘洎嘛……不怎么讨李治喜欢。 他权衡一番,决定不去驳回皇帝和太子的意思。 大殿中各种目光凝聚在张川柏身上,仿佛这个新出炉的小侯爷真的会发光。 皇帝李世民朗声说:“张川柏,朕希望你继续用心为朝廷效力,给朕更多的惊喜。” “臣领命!”张川柏仍然带着稚气的声音大声说,“臣有事禀报!林邑国有嘉禾,是一种高产、早熟、耐旱的稻种,臣建议朝廷命林邑国进贡稻种!” 他惦记占城稻很久了! 一是“耐旱”;二是适应性强,“不择地而生”;三是生长期短,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 历史上,宋真宗时开始推广,使得宋代水稻产量有显着提高。 李世民:“……” 惊喜来得那么快吗? 百官:“……” 你时刻准备着? 林邑是不是真的有嘉禾? 张侯爷的信誉度很高。 他说有,大多数人都相信。 而林邑配不配合? 隋朝的时候,一群大臣闲得发慌,联名上书隋文帝:“陛下,闲着也是闲着,听说林邑国有很多宝贝,不如我们派兵灭了他吧!” 杨坚说:“好啊!”,就派刘方率一万大军出发。 刘方出发没多久,杨坚驾崩了。而后在隋炀帝大业元年,刘方灭了林邑。 李世民也想过再去收复林邑。 只是……林邑王一直有来进贡,非常老实,不好动手啊! 咦? 林邑不配合怎么办? 君臣们齐齐看向张川柏,原来你是这样的张侯! 不仅仅是嘉禾,而是想一句话灭林邑? 张川柏一脸无辜,我想要高产稻种而已,他们的眼神为什么怪怪的? 张侯抛出让林邑王脖子一凉的提议,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 然后又猛地回过神……我真的封侯了? 封侯非我意? 封侯合我意! 陛下真有眼光! 陛下在征高句丽之前,抛给我一个大饼,我像阿黄一样敏捷地跳起来,一口接住! …… 张川柏封侯的旨意,是当廷宣布的。 而其他几道旨意,则由相关部门下发。 首先是教子有方的江都主簿张衍,因精通农事,协助实验新农技等功劳,被任命为扬州屯田监。 在大唐,官员的晋升和封赏主要是针对本人,没有专门加封官员父亲的制度或做法?。 但张川柏是小孩子,他发明新农具、实验新技术,都有父亲的协助! 张衍有功劳当赏! 成为正式的、有品阶的朝廷命官。 屯田监隶属司农寺,不用像县令、县尉之类,要异地为官。 朝散大夫曹宪,协助印书有功,升从四品下中大夫。 前面说过,散官的升迁很难。 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是一条界限。 曹宪一百多岁了,竟然还能越过界限连升几阶! 那些大半辈子在界限外踟蹰的人,得到消息都得捶胸顿足,想知道去哪里收一个像张川柏的这样的弟子。 李善和卢照邻,被征为秘书郎,主要职责是整理皇家图书和经籍。 既然他们都会印刷术,就到皇家印书吧! 散朝之后有廊下食。 张川柏从不久前改任中书舍人的来济口中得到后面的几个好消息。 惊喜像海浪一波一波袭来。 阿耶任屯田监啦! 下一步就是司农丞,再下一步就是司农卿! 夫子也升了几阶,两位师兄…… 李善在原本历史上,再过些年会当官,起步就是秘书郎,而后大起大落; 卢照邻则要通过来济举荐入仕。 现在,让李善和卢照邻提早入仕,少走弯路? 张川柏喜滋滋的,简直比自己当官还高兴。 又觉得廊下食的食物太美味了! 竟然还有粉粉嫩嫩的桃子。 我现在是小侯爷,是不是可以给阿娘请封……诰命夫人? 带全家一起飞! 第246章 一起高兴高兴 张川柏封侯的诏书,就是来济起草的。 原本,他得知张川柏到长安,想把这个大侄子捉去,好好检验检验,武艺是否有进步。 他还制定了一个野外生存挑战。 但张川柏封侯了! 远远超出来济的预料,计划也被打乱……把皇帝刚封的侯爷拉去野外求生,不是太好吧? 张川柏从喜悦的泡泡中钻出来,诚挚地说:“我一到长安就应该去拜访来舍人,但是没赶上休沐日。过两日,我再正式登门拜访。” 廊下食,还是工作时间的延伸,要称职务。 这种场合,不能称“来叔”哦! 来济微微点头:“你接下来会很忙,有空再去见我。” 有些话,不方便大庭广众之下说……但是想一想,张川柏也不是得意忘形的人,不叮嘱也无妨。 张川柏封了开国县侯,职务仍然是太子侍读。 其实司农卿非常想把张川柏父子都弄过去干活。 但皇帝的意思是,张川柏年幼,应该在耶娘和夫子身边。 就连太子侍读的官职,都不是一定要来上任。 张川柏对此没意见。 做着太子侍读就挺好。 能回江都更好……张园还等着我经营,农学堂也还得好好办。 还要给夫子检查我的字呢! 咦? 圣旨上说,陛下将我的功劳算作军功? 那我是不是要进一步改良武器? 他的表情很丰富,让一起吃饭的官员都忍不住笑,又不禁羡慕甚至嫉妒。 为什么功劳不落在自己家呢? 若是早一步掌控住张川柏……嘶! 不能想。 祥瑞是陛下的。 不是其他人能掌控的。 之前给张川柏找过茬的许敬宗,如今担任太子右庶子、检校礼部尚书。 给张川柏的食邑、按规制改建侯府,都会经过他的安排。 他远远看着张川柏和来济说话,默默垂眸。 今日没有找茬。 时机不对。 他不喜欢来济,并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来济见过他最狼狈的一面。 看见来济,就让他想起不好的回忆。 因张川柏跟来济习武,他连带着不喜欢张川柏。 …… 张川柏看着绿油油的官服,不停地对自己说: 要换新衣服啦? 稳住,不要飘! 不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满朝朱紫贵,和其他人比一比,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呢! 唐朝官员的四套官职体系:职事官、本品官、功勋官、爵位官。 太子侍读,属于职事官。 中书令、门下省侍中,尚书左右仆射(带同中书门下三品的)都是宰相,也是职事官。 所以大家常说,大唐宰相是三品官。 但当到宰相了,大多有其他加封。 朝请郎,属于散官。 散官又称\"散位\"、\"本品\"或\"本阶\",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级别,上朝的顺序、位置由此决定。 最高级别的是从一品的开府仪同三司。 “三司”是司徒、司马、司空。 开府仪同三司,就是享受三司待遇,一般到这里就到顶了。 但长孙无忌之前是开府仪同三司,现在已经是正一品的司徒。 江都县侯,是爵位。 爵位是皇帝对有功之人的封赏,以示对臣子的喜爱和恩宠程度。 有爵位的人不一定有官职和官阶。 最后还有一种是勋官,是对作战有功的人的特别表彰。 相当于后世军队里战士或将领立功了,授予一等功到三等功。 如同“战斗英雄”,是一种荣誉称号。 勋官最高等级是十二转的上柱国。 《木兰辞》说“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花木兰很强!。 大家熟悉的李靖三十六岁那年,就是上柱国了! 勋官要看杀敌的人数,跟张川柏还无关。 他集齐了前面三套体系的官职。 那么,身兼多职的人,官服穿什么颜色的呢? 无爵位的,以散官的品阶为准。 有爵位的,按爵位。 开国县侯还有全套大礼服:爵弁,弁即冠,黑色的缨带,青衣,绛色的下衣?。 张川柏想象着自己穿全套大礼服多好看。 小孩子嘛,哪有不喜欢新衣服的。 …… 张远志已经到太医署销假,做乖乖好学生。 做疮肿科医学生的这几年,他并没有虚度光阴……给动物接生看病,那叫勤工俭学。 主业还是学医。 因为他谦虚好学,又有神神秘秘的背景,太医署的医师们对他不错。 像对口疮这种凶险的疮,都早早让他下刀。 缺了一些课,张远志想抓紧时间补上,又惦记三郎上朝,不知情况如何。 已经让人去订一桌好菜了,只等着三郎回家庆祝。 该不会空欢喜一场吧? 太医令匆匆来到疮肿科,见到正在忙碌的张远志,招了招手:“你早点回去吧!廊下食结束,你弟弟就快到家了。” 见张远志瞪大眼睛,似乎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太医令唏嘘:“你弟弟封侯了。” 你弟弟封侯了! 周围的医师、医学生们感觉时间瞬间停滞。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张三郎还是个小孩子啊! 张远志深吸一口气,感谢太医令的通知,感谢同窗们的祝贺。 感谢了一圈之后,慢慢整理书、药箱、手术刀…… 他的动作细致,波澜不惊。 只有闪烁的刀光,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直到张远志离开,其他医学生才面面相觑。 “没有听错吧?” “是真的啊?” “原来张大郎的背景,是他的弟弟啊!” 破案了! 都回去捉弟弟读书、习武、搞发明! …… 太医署也在皇城,张远志和张川柏几乎同时到家。 在门口相遇时,张川柏看着大兄:“你先别问,进门再说。” “是,是。” 兄弟俩淡定地推开门,再关上,下一刻……狐狸、刺猬、黄鼠狼和蛇的叫声,传到墙外。 汪汪唧唧嘶嘶! “阿兄,你说找人来修屋顶?不用啦!礼部会让人来改建,按照侯府的规格!” 说起来,皇帝当初赐宅,选的地段很适合改建侯府。 “还有其他福利。按照规定,我每个月可以领十二头羊。我们家人少,怎么吃得完?要多养一些人,给侯府配置管事、门客。” 张川柏叽里呱啦,像个孩子一样高兴。 “好好好!”张远志拉着张川柏,絮絮叨叨:“开国县侯,上面还有开国县公、开国郡公、国公?……人生还未登顶,三郎仍需努力!” 至于王爵就不用想了,大唐不封异姓王。 房玄龄是梁国公。 同住一坊,又因接生的事有过来往。 张远志不知不觉中,将自家跟房家对比。 简单来说,就是心气高了! 张川柏:“……阿兄!我还有几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第247章 朋友送贺礼 张川柏干脆利落,把一连串的旨意说完,又说到要给阿娘请诰命。 “诰命夫人”开始于唐代,到明清时才成为固定制度。 现在是初唐贞观年间,还是一件新鲜事。 “我主动上书为阿娘请封,讲述阿娘养育我们的不易,倾计培养和支持我搞发明。 我所得的荣誉有阿爷阿娘的功劳!将文章写得情真意切,礼部应当会同意。” 因为没有形成制度,礼部也未必会搭理。 咱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张川柏做这件事,是希望阿娘能分享荣誉。 张远志也是大孝子,连连点头:“好主意!你写文章,得将立意提高到弘扬孝道……检校礼部尚书是许敬宗?” “嗯。” “是他啊!”张远志沉吟,“要不要给他送礼,让他通过?” 张川柏摇头:“这是合乎礼法的事,我不要去贿赂他。我写好文章,请太子给我过目,先感动太子,事情就成了一大半。”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 魏晋南北朝以来,有“孝”和“廉”的名声,才能入仕为官。 孝子们卷出花样。 张川柏这是展现孝道! 张远志心中一定,哈哈笑道:“还是你有办法!先感动太子!” 小三郎和小狐狸一样机灵,果然是近朱者赤,近狐者臭。 “说起来,咱们阿耶当上屯田监了?”张远志又猛地高兴起来,“你记得吗?以前有人议论我们家,说什么一代不如一代。阿耶这是奋起了!” 兄弟二人坐在“家和万事兴”的正堂里,兴奋激动,为阿耶高兴。 望父成龙的心情,大孝子都懂。 张川柏说:“我一直都觉得阿耶不是普通人,才不是什么一代不如一代!他只需要一阵东风,就能乘风而起。” “对!我们阿耶就算是种地,也是农人中最有学问的!”张远志满脸认同,“他有本事给我们三兄弟安排前程,就不是一般人能比。” 寻常人哪里有这样的眼光和精力去做长远的规划? 兄弟俩一人一句夸阿耶,又异口同声:“阿耶专业送饼!” 阿耶一直以来以助人为乐! 这些善缘,让阿耶在低谷的时候,没有受到太多欺压。 “来叔今日还透露,本来司农寺想让阿耶到长安为官。后来考虑到我要经营田庄、办农学堂、跟曹夫子读书,才没让阿耶离开江都。”张川柏又说。 “这样啊!”张远志摸摸三郎的头,“那你要快点长大啊!我们全家一起飞!” “多吃饭就可以快快长大吗?”张川柏歪着脑袋,故意问出一个三岁小孩才问的问题。 二人说笑时,有消息灵通的客人登门送礼。 第一个来的,是半个老乡上官纯。 上官纯让人拉着一大车东西过来。 看着一筐筐满满当当,其实不是太贵重。 “我想到你们回长安不久,肯定有很多缺的。都是些日常吃的用的,你们收下吧!” 急急忙忙赶过来,上官纯热得一身汗,满脸通红。 张川柏看着上官纯的脸,忽然说:“你敷粉了?妆都糊了。” 啊啊啊! 上官纯敷粉,真的是女扮男装吗? 上官纯利落地掏出一面小铜镜,凑近照了照:“还真是糊了。噫!这个粉不好,一出汗就糊成团,得换一种。” 他这两年跟张远志混熟了,自顾自到厨房前的大缸打一盆水洗脸。 张川柏:“……” 他眼珠子左右滴溜一圈,又走到上官纯旁边仔细观察,见到上官纯的喉结…… 呼! 是男的,真的是男的。 噫! 怎么就不是大姊姊呢? “江都侯如此看着我,莫非我脸上还有什么东西?”上官纯打趣。 张川柏一本正经地说:“男子汉大丈夫,你为什么敷粉?” “哈哈哈!”上官纯笑了几声,“谁说男子不能敷粉?我给你带的礼物,就有粉黛,略微修饰肤色和眉毛,显得更精神。” 张川柏摇摇头:“我不用。” 上官纯也不劝。 个人喜好啦~~ 张川柏想到自己的误会,又有些羞恼……都怪你让我误会!阿兄肯定在偷笑! 没错。 张远志在憋笑,憋得肚子疼。 一想到小三郎犹豫要不要娶上官大姊姊,那副便秘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啊! “江都侯,你家里有些冷清啊!”上官纯上正题,“我认识一些不错的牙行,可以带你去买些奴仆。” “多谢上官兄,我正觉得缺人。别的都好说,要找两个擅长做羊肉的庖厨。” 张川柏惦记着每个月十二头羊的福利。 不知道是从这个月开始发,还是下个月? 说到奴仆,别的大差不差就行,庖厨必须慎之又慎。 得罪庖厨的后果……北齐高澄血的教训。 上官纯刚到,孟诜也来了。 “我一得到消息就来,你怎么比我还快?”孟诜很惊讶。 上官纯说:“你的消息当然比我慢。我阿耶昨日就把礼物准备好了。” 孟诜摇头:“那不见得。我的礼物,可是更早就做好了。” 上官仪如今在中书省起草诏书,消息固然灵通; 可孙思邈常给皇子公主看病调理,消息未尝不灵通。 他们说笑斗嘴,张家兄弟瞪大眼睛:“你们早就知道?” “也不能这么说……圣旨没有正式颁布,就不一定能成真。”孟诜招招手,“江都侯请来!开箱!你猜猜我给你送什么?” 张川柏不用猜。 一看孟诜得意的笑容,就知道箱子里肯定是孟诜的得意作品。 很刑的孟兄,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果然,底下是纸,上面铺着一套银闪闪的首饰。 孟诜解释:“纸是给你印书的。首饰嘛……我若是做私造银饼,无论真假都有罪。做首饰就不一样了,我又没说是银的,看着像而已。” 上官纯非常无语,“你给江都侯送贺礼,竟然送假的?” “假的要费心,送的是心意!真的就是炫富,有什么意思?”孟诜自有一套道理。 他跟上官纯,因为张远志才成为朋友,现在也挺熟。 一回生二回熟。 三回四回,熟得可以开玩笑。 “三郎,你喜不喜欢?”孟诜问。 “喜欢啊!”张川柏点头,“虽然我戴不了,可以送给未来的娘子。” “哦,送给娘子。”张远志忽然笑了。 “大兄!你不许嘲笑,更不许阴阳怪气。”张川柏咬牙瞪眼。 张远志直呼冤枉:“我都没说什么,怎么就阴阳怪气?你是江都县开国侯·太子侍读·朝请郎,也不能冤枉人!” 称呼三郎要头衔全部加上,不然哪天忘了怎么办? 第248章 三郎请太子指点 今年朝廷人事变动频繁,有很多人升官。据说一些为官谨慎的,公开表示不接受贺礼。 想靠收礼暴富,有些困难。 张川柏:……朋友们好意送,我也不好拒之门外啊! 礼厚不厚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上官纯和孟诜又请教印刷术,对张川柏首印皇帝诗集佩服至极。 “江都侯真是至忠至纯至孝啊!” 张川柏诚实地说:“我们都觉得陛下是当世第一诗人,印陛下的诗,有助于推广印刷术。” 上官纯:“……?” 诗这种事,他阿耶就是高手。 三郎说陛下是当世第一诗人,认真的? 张川柏满脸困惑:“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哦?哦!我也得买一份陛下的诗集,回去好好学习揣摩。”上官纯严肃地说。 好像领悟了什么。 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张远志从东市最大的食肆定的一桌酒菜送来了。 送酒菜的几个人一进门,就听说张川柏封侯,恭恭敬敬地说:“恭贺江都侯!今日的主菜就是五侯鲭!” 张大郎很会点菜啊! 昔日,汉成帝五个母舅同日封侯,号为五侯。 《左传》也说“五侯九伯,女实征之。” 五侯鲭是有名的美味佳肴,寓意也很好。 上官纯和孟诜诧异地说:“张大郎,还是你厉害!很有信心啊!” 没有提前得到消息的,谁能直接点寓意封侯的菜? 张远志谦虚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让他们准备名字最好听的菜!” 请客人入座! 吃五侯鲭! 就是肉和鱼混合做的杂烩,调味得当,也算是难得的佳肴。 朋友们吃得很开心。 其实吃什么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分享江都侯的喜悦! …… 接下来几日,陆续有人来送贺礼。 包括来济,以及一起做快乐水的小朋友李敬业…… 出人意外的鄂国公府。 鄂国公尉迟恭。 后世被封为门神的。 张川柏跟尉迟恭没什么来往,收到的礼物却特别厚,竟然是一匹看着就威武的马。 “去年二月,鄂国公上表请求回家养老。朝廷加其为开府仪同三司,让他每月初一、十五进宫朝拜。” 相当于,让尉迟恭以“正国级”的级别退休,享受正国级待遇。 都退休了,又是比张川柏级别高得多的高官,送宝马是怎么回事? 想想尉迟恭热爱修仙,张川柏怀疑还是跟化学有关。 “我下拜帖,约个时间去鄂国公府拜访,跟他聊一聊?” “嗯。”张远志点头,“我在太医署,听人说鄂国公以金石炼丹,吞服云母矿石粉,可能都结金丹了。你若跟他研究化学,不要乱吃药啊!” 张川柏:“……知道了。” 他对尉迟敬德挺好奇。 贞观十三年,有人告尉迟恭谋反,皇帝就此事当面询问。 尉迟恭脱下衣服扔在地上,愤然道:“臣确实谋反!臣跟随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身上留下的都是刀锋箭头的痕迹。如今天下已经安定,便开始怀疑我要谋反吗?” 皇帝落泪:“穿衣服!快穿衣服!朕没有怀疑你,所以才当面问你,你何必这么恼怒?” 尉迟恭:……? 经过这些一言难尽的事,尉迟恭逐渐沉迷修仙。 张川柏去鄂国公府下拜帖,然后趁热打铁写一篇声情并茂的文章,拿去东宫。 …… 身为太子侍读的好处就是更容易见太子。 等到太子召见,张川柏毕恭毕敬呈上文章。 李治微微诧异:“你怎么想到让我指点文章?” 张川柏诚恳地说:“我在家的时候,常常请夫子和师兄们指点文章。如今在长安,知道太子殿下博学多才,想请太子赐教。 而且,这是我给母亲请封诰命的文书,儿子对母亲的心意,想必殿下能明白。” 李治淡然点点头:“我就帮你看看吧!” 张三视我如师如兄,还说我懂他! 怎么会有这么淳朴又有才华的臣子呢? 对母亲的爱,做儿子的可以共通。 李治看着张川柏笔下的母亲,夙兴夜寐,为儿子操心尽心。 他不禁想到自己的母亲,竟泪眼婆娑。 好一会儿,他叹道:“你这两处用典,再斟酌斟酌,修改之后尽快送到礼部吧!” “多谢殿下!”张川柏露出喜悦的笑容。 李治平复一会儿心情,看向张川柏:“你招惹我红了眼眶,该怎么罚?” “罚臣给太子殿下印一套书?”张川柏提议。 李治摇摇头:“印书的事,已经有安排了。你两个师兄来到,让他们去。你还是继续研究新的东西吧!” “说到新发明……我之前做的硫酸镁,可以做肥料、可以硝制皮革、可以外用消肿。我觉得还有其他药用,趁着来长安,跟阿兄一起研究。”张川柏汇报。 “你还懂医药?”李治惊讶。 张川柏摇头:“医药博大精深,我哪里能说懂。只是知道一些化学药物,请真正懂医的人实验。” ……硫酸镁还有降压的作用。 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派上用场。 李治点点头:“那就先做这个吧!你的官服要特别定做,我让人做好之后送来东宫,你过来领。” 张川柏喜出望外:“太好了!多谢殿下。” “你别急着回江都。来都来了,先担起侍读的职责。若是你不在家,田庄就一塌糊涂,那你可得换管事了……你的田庄有管事吧?” “有。是我的义子。” “你还有义子?”李治好奇地问,“五六岁的孩子做管事?” 张川柏骄傲地说:“我的义子都比我大!担任管事的,得有二十岁。让义子做管事,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义子总不可能背后捅一枪。 “还有赤兔,会帮我看守庄园、盯着奴仆干活。” 张川柏提到狗子更加得意,炫耀赤兔和阿黄的丰功伟绩。 他和李治有说不完的话。 从生物化学说到人生哲理,再说到左牵黄右擎苍,星星和月亮。 往日他们分隔两地,信都积累了一箱,如今见面当然是说一箩筐。 …… 东宫的属官们,刚进门的时候问:“太子在何处?” “在和张侍读说话。” 到饭点再问:“太子在何处?” “在和张侍读说话。” 太子带着张侍读吃小灶,不是他们的大锅饭! 唉! 太子真喜欢江都县侯·张侍读啊! 但……我们也很喜欢张侍读啊! 还想请教印刷术呢! 许敬宗兼任太子右庶子,这种事很快就有耳闻。 礼部收到张川柏上书,尽管许敬宗不是很高兴,还得夸文书写得好。 请太子指点过,把太子感动得热泪盈眶! 太子亲自吩咐送来礼部。 我还能驳回吗? 还有张川柏改建侯府,礼部要赏赐一些东西……近来事多,本来想随便应付应付。 现在看来,得按照最高规格,给最好的。 否则哪天太子去张家做客,看到侯府不成样子,怪自己怠慢……绝对有这种可能! 第249章 大事件大英雄 许敬宗说最近事多,并不是托辞。 讨伐高句丽的号角已经吹响。 用“讨伐”,是因为高句丽无道在先,大唐是正义之师,以有道伐无道。 如皇帝所说:天有时令,人有功效。泉盖苏文欺凌君上虐待臣下,民众伸长脖子等待救援,这正是高句丽应该灭亡的时候! 高句丽百姓,盼王师久矣! 贞观十八年七月辛卯日,敕令将作大监阎立德等人前往洪州、饶州、江州,督造船只四百艘,用来运输军粮。 七月甲午日,朝廷下诏营州都督张俭率幽、营两个都督府的兵马,和契丹、奚、靺鞨兵,先进攻辽东观察形势。 任命太常卿韦挺为馈运使,民部侍郎崔仁师为副使,黄河以北各州接受韦挺调度。 任命太仆少卿萧锐运送黄河以南的粮草到海上。 轰隆隆战鼓响! 全面开战之前,粮草先行! 在这样的背景下,皇帝封对农业有巨大贡献的张川柏为侯,军方表示认可。 没粮打什么仗? 将士们吃饱穿暖,能激发出最大的战力! 请张侯爷继续努力!我们看好你! 许敬宗不想在这个时候找张川柏的麻烦。 但既然做了“好人”,就得让张川柏知道。 许敬宗抽空,在东宫找到张川柏。 “张侍读,你的请封文书写得真感人!你封侯之后立即想到给母亲请封诰命,是大孝子啊!” 张川柏点头:“我也觉得,我这个人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忠孝,其他的才华都平平无奇。” 许敬宗:“……” 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会自夸的吗? 忠孝就是最重要的! 他保持笑容,问张川柏读什么书,近来有什么计划…… “诰命文书会送往江都。另外,接下来会有人给你按规格改修侯府,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若是大拆大建,你恐怕得先搬出去住。” 许敬宗态度和善。 张川柏心中一跳。 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不对劲! 有坑! 他一脸单纯地说:“侯府该有什么,我不太懂。要怎么改,得请有司多费心。我家里就是动物多,不算违制吧?” “不算。”许敬宗说,“有不少勋贵都喜欢养猛兽,比如卫国公就喜欢养豹子。” 这句话又有一点坑。 刚刚封侯就养虎豹? 跟上柱国卫国公看齐? “我家的也很猛!我的小狐狸打遍整条街的狸奴无敌手。还有一只嚣张的刺猬,会翘腿。”张川柏炫耀着,成功把话题带歪。 哼哼~~ 我若是得意忘形,就中了老许的计! 侯府怎么修?我不懂啊! 你们是专业的,看着办吧! 如果违制了,那是你们的问题。 若是太简陋……太子也会去我家哦! 许敬宗:“……” 试探几句,发现张川柏像刺猬精,无从下口。 张川柏在许敬宗这里得了准话,开始想象阿娘收到诰命夫人的文书该有多兴奋。 家里这回一定得摆席面! 阿黄和花花也得有一桌! “许尚书真是大好人!我知道一家食肆很不错。若有机会,我想请尚书吃饭!”张川柏诚挚发出邀请。 许敬宗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这少年是真诚还是假意。 “好说。”他微笑虚应。 现在的小孩子了不得,前辈们压力很大。 他们都满脸笑容,气氛其乐融融,让在场的另一个太子侍读李敬玄暗暗纳闷……张川柏跟许敬宗关系那么好? 话又说回来,张川柏跟谁的关系不好? 张川柏搞农业发明,研究化学,这条赛道跟大多数人没有竞争关系。 …… 张川柏从东宫出来,骑着小黑,带着随从“哒哒哒”回家。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 张川柏摸摸小黑的头:“虽然我家有宝马了,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你啊!” “哼。”小黑鼻子喷气。 一会儿回到家,说不定还要拉磨……张三喜欢吃豆腐花! 谁要做四郎啊! 张川柏感觉小黑很高兴。 四郎也想看到阿娘封诰命夫人啊! 回到家里,张川柏磨墨写信。 不知道是家书先到,还是敕书先到? 张远志直到坊门关闭的鼓声响起,才进入务本坊,兴冲冲地往家里走。 “三郎!三郎!” “在呢!在呢!” “我有一件事……”兄弟二人齐齐开口。 “我先说。”张川柏叽里呱啦分享好消息:“许尚书人还怪好啊!看来第一次见面时,他对我的为难都是误会。” 张远志沉默片刻,“你真的这么想?” 张川柏狡黠地笑道:“至少,他明面上对我友好。我是小孩子嘛,他对我笑,我就对他笑。” 张远志神色复杂:“这两年我在长安,听说一些事。封德彝,你知道吧?贞观元年就去世了。原本追赠司空,谥号为‘明’。 许敬宗修《武德实录》,把封德彝写得坏透了。去年,朝廷追夺封德彝的封赠,改谥号为缪。” 许敬宗报仇,从生到死。 封德彝死了十七年,都要被秋后算账。 “许敬宗父亲被杀的时候,封德彝在现场,目睹了许敬宗向宇文化及摇尾乞怜求活命。 这件事,封德彝后来时不时跟人提起。许敬宗恨透了他,终于借着修史、给封德彝立传的机会,报复回去。” 张远志提醒:“不管你们以前是不是误会。这种人,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啊!” 张川柏点头:“阿兄放心,我知道的。我说请他吃饭,就是客气话。若是真心,我就会说请他到家里来,我亲自安排庖厨炒菜。” “你啊!”张远志笑道,“你属狐狸的,会虚情假意了。” 张川柏又说:“封德彝人品确实不行,追夺封赠不冤。这就是许敬宗高明之处,杀敌于阳谋。” 从老许身上学到新招数! 张远志笑着摇摇头:“你比我聪明,这些你比我懂。” 他话题一转:“太医署要抽人去辽东。去的人直接从医学生任命为从九品下的医正,报名的人很多,我也想争取。不为官职,只为回报陛下的恩典,为国效力。” “去辽东。” 张川柏瞪大眼睛。 一瞬间,历史的车轮碾到眼前。 阿兄又参与到一件更大的历史事件中。 他又想到,河东薛仁贵这个时候,是不是也在磨枪呢? 风起云涌,时势造英雄! 张川柏郑重地说:“阿兄,我不会阻拦你为国效力,但我更希望你平平安安。” “嗯!”张远志意气风发,“我是江都侯的阿兄,绝对不能怂!这件事,现在没定下来,先别写进家书,将来再告诉阿耶阿娘吧!” 有神童三郎在,给大仙许愿,一定能平平安安啦! 第250章 传说中的尉迟恭 张川柏该向哪一个神仙许愿? 他如果是清风或明月,就该向镇元大仙许愿。 若是给老君烧火的童子,就向老君许愿,更厉害了! 既然不确定,那就都许愿吧~~ 如阿耶所说,满天神佛求遍,总有一个灵的。 为了缓解张川柏的不安,张远志说:“医学生们都争着去,大唐好儿郎,不怕打仗!我们是有道伐无道,上天都看着……” 通过张远志的讲述,张川柏恍然,为什么陛下要公开强调高句丽的罪行。 不仅仅是要师出有名,更是为了鼓舞士气。 我们是正义的。 天朝上国代天行道! 人们相信,大唐会得到天道的庇佑,高句丽是自取灭亡! 有这种精神支柱,就有必胜的信念。 张远志说:“我是治外伤的,多半能被选上。关于药物,你有什么建议?” “你是医者,你问我?”张川柏想了想,“有一种大蒜素,农业上可用于杀虫,还可以添加到禽畜的饲料中,预防疾病。 若是用在外伤,可消炎杀菌防止伤口恶化。但是提取比较难……” 俗话说,人在大唐,不是青霉素做不起,而是大蒜素更有性价比。 做出大蒜素,大兄就是天选太医令? “大蒜?”张远志若有所思,“你先说说,到底怎么难?” 他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三郎真有东西! 真想把三郎提起来倒一倒,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第一种,水蒸气蒸馏法。要有密封蒸馏器……” 张川柏掰着手指头,“第二种,有机溶剂提取法。要用高度白酒浸泡出,也就是得先有高度的酒……难搞。第三种……这种更不用说。” “你先说。”张远志拿出纸笔开始记录。 “超临界二氧化碳萃取法。” 张远志一脸懵:“……什么和什么?” 每个字都懂,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张川柏摊摊手:“我就说,第三种不用说。” “要说!”张远志一脸严肃,“我现在不懂,将来未必不能学会。吾生也有涯,而学也无涯。” 张家兄弟头碰头,琢磨起大蒜素,把其他事情暂且放下。 学好数理化, 打遍天下都不怕。 打铁还需自身硬, 不断拿出新发明。 到夜里,张川柏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隐隐约约的枯树,才想起…… 啊! 给阿娘的诰命,礼部准了! 坐等正式的诰书! 乐滋滋! 快乐的像老鼠~~ 不知道阿耶阿娘在家里做什么? 江都也要调集粮食,运往北方。 阿耶估计挺忙。 一连串的好消息传到江都,他们会不会惊喜得跳起来? 阿黄和赤兔,还有花花都得飞起来? 带着期待、紧张的心情,张川柏进入梦乡。 朦朦胧胧中,他似乎真的见到一棵挂满人参果的大树,又看见自己在一个大丹炉前烧火…… 天灵灵,地灵灵! 神仙保佑唐军战无不胜! 阿兄平平安安! …… 休沐日,张川柏按照约定,到尉迟恭的府上拜访。 骑的是尉迟恭送的宝马。 张川柏长得比同龄孩子高,骑在高头大马上,自我感觉威风八面。 他有种错觉,路人都在羡慕的看着自己。 他小的时候,看到别人的宝马也很羡慕呢~~ 鄂国公府在城西的长寿坊,在西市的下方,跟西市之间隔着一个怀远坊。 到了鄂国公府,张川柏发现这里比李世积的英国公府更富丽堂皇。 亭台楼阁,看起来很有格调。 很豪华。 修仙的果然都有钱。 当初玄武门之变,尉迟恭一箭射死李元吉。 论功行赏的时候,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定为一等。 每人赏赐了一万匹绢,齐王府的钱财器物,连同整个府第,都赏给了尉迟恭。 张川柏一路欣赏着美景,被带到一处安静的院落。 “国公在此静修,请郎君进去。”带路的仆从说。 张川柏点头。 不久之后,他再次见到威武豪迈的尉迟恭……未来能被封为门神,长相令人记忆深刻。 张川柏行礼,诚挚感谢尉迟恭送的宝马。 尉迟恭说:“我送你一匹马,将来你上战场一刀一枪,拼一个马上封侯……你已经封侯,还可以再进一步。” “多谢鄂国公勉励,我会努力的。” 尉迟恭寒暄两句,进入正题:“贞观十一年,我在洛阳景室山督建老君庙,此山由景室山易名为老君山。在那里,我梦中受老君点拨,从此开始修道。 这么多年,也算略有心得…… 南北朝炼丹家狐丘的‘九转铅丹法’,铅粉遇碳可还原为铅,是不是你说的氧化还原反应中的还原反应?” “是。”张川柏回答。 尉迟恭又问:“你之前说,化学无法长生,可是我看你的学问,跟炼丹多有共通之处。难道你认为服用丹药,也无法长生吗?” 竟然是这个问题。 不好回答啊! 张川柏感到棘手……总不好打破人家的梦想吧? “服丹药能不能长生,只有神仙才知道。方才国公提到狐丘,我记得他有一种‘炼石胆取精华法’,用干馏法从石胆中提取硫酸。” 接着,他又说葛洪《抱朴子内篇》中,从砒霜提取砷的方法。 道家炼丹师,是最早的化学家! 张川柏这几年在梦中上化学课,通过九年义务教育,解锁了更多炼丹术。 有些内容,大兄都听不懂,可是看尉迟恭的神色,竟然是听懂了? 不懂化学的猛将不是好门神! 尉迟恭认真听着,叹道:“之前我问过妙应真人长生和飞升,他也不给我明确的答复。我以为你是老君的烧火童子,能更加清楚。” 张川柏:“……说到妙应真人,之前他跟我讲‘太一神精丹’的配方,做出来的丹药跟砒霜成分类似,可用于治疟疾。 我想,丹药也许不能让人直接飞升,治病救人,才是飞升的正途吧!” 尉迟恭似乎有所感悟,笑着说:“你小小年纪,难得有这番见识。你在嵩山传授抽砂炼汞,后来又送硫酸镁丹方到长安,我都炼过。 为了感谢你传方,我送你一匹马。你还有什么丹方可以传我?我可以再送你宝马,你若想要金银珠宝也可。” 张川柏这才明白,原来是无心插柳得到的报酬。 有功可受禄,收得踏实! 尉迟恭不愧是修仙的,很讲究! “我最近在跟阿兄研究硫酸镁的新药用,有结果了再跟国公探讨。”张川柏回答。 尉迟恭爽朗笑道:“很好!我用你的手法提炼出精纯的水银,跟其他金石一起,做了一种固本的丹药。你现在跟我一起服用,说一说感受?我们一起探讨。” 张川柏:“……” 第251章 不差钱的快乐 张川柏很纠结。 一个好吃的小孩子,就算知道河豚有毒,也会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听尉迟恭的灵丹配方,他怀疑吃了会重金属中毒。 立刻去见老君。 但又禁不住好奇……好不好吃? 纠结之下,大眼睛溜溜转,小圆脸表情丰富。 尉迟恭忍俊不禁,明明是个坦诚的孩子啊! 谁说这样的孩子是刺猬精? 张川柏纠结片刻,下定决心:“我试试,试试就试试。” 尉迟敬德哈哈笑道:“不用勉强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适合我的丹药,不适合小儿郎。 此丹有毒,但可以治我的暗伤旧疾,需要搭配其他药剂散丹毒。” 张川柏点头:“对症的就是药。就像砒霜,是剧毒,也是一种好药。” “是这个道理。”尉迟敬德笑道,“外面那些假术士卖金丹,说人人能吃,是骗无知小儿的。” 他常年服用丹药却能超长待机,懂得很多。 张川柏吃不到水银丹,竟然有些微妙的失望。 到底是甜的还是咸的? 又讲了一会儿炼丹,然后他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尉迟恭…… 这个,那个。 关于尉迟恭的种种故事,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你有什么想问?”尉迟恭善解人意地问。 张川柏眸光一亮:“我想听国公的英雄事迹!” 尉迟恭:“……” 说到这个,那我就没法谦虚了! 他们年纪相差很大,却相见恨晚,谈得很尽兴。 张川柏很会听故事,总是恰到好处地惊叹“天啊!”、“吓死宝宝了”、“好厉害!” 哇哇! 眼睛里冒星星了! 尉迟恭说得畅快,张川柏听得心满意足。 夺槊陷阵:尉迟恭单人匹马冲进敌阵,敌人的马槊一齐刺来,始终不能刺到他。他还能夺过敌人的马槊,回手刺杀敌人。 经典名场面! 本人亲自演说,不比演义故事更精彩? 在鄂国公府谈得高兴,张川柏还吃了一顿饭,又获邀四处参观。 后世史书说,尉迟恭晚年闭门修道,学习音律弹奏曲目自娱自乐,长达十六年不跟外人来往。 若是以前,张川柏会觉得,尉迟恭好可怜哦!画地为牢! 现在,看看会迷路的大豪宅,再看看各种炼丹设备、分门别类的矿物原料…… 壕无人性啊! 对于炼丹爱好者来说,宅在家里炼丹,简直不要太开心。 闷了还能弹弹琴,讲讲过去的故事,子孙凑在身边捧场鼓掌。 不远处就是西市,想要什么,让人送来府上。 张川柏恍然大悟,富人的不出门跟穷人的不出门,是两回事! 呜呜~~ …… 张川柏骑着漂亮的高头大马回家,见阿兄在召集新买的奴仆说话。 由上官纯和孟诜介绍牙行,买了一批可靠的奴仆。 把江都侯府的排场摆起来! 否则有个客人来到,看见里里外外冷冷清清,小动物比人还多,不像话啊! “院子里住的狐狸、刺猬、时不时在梁上出没的青蛇,神出鬼没的黄鼠狼……你们不用太惊讶,也别吓到它们。”张远志淡定地吩咐。 奴仆们低头应“是”。 谁吓谁呀! 但,也不用害怕? 毕竟是家养的。 见到张川柏回来,张远志摆摆手,让奴仆们各归各位。 “鄂国公送宝马,到底是为什么?”张远志问。 “感谢我的丹方。”张川柏笑着说,“意外之喜啊!那么多人学了我的丹方,就鄂国公最讲究。” 张远志也很高兴:“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鄂国公跟许敬宗是姻亲,我还怕他难为你……” “不至于。”张川柏说,“他们不是一样的人。就连许敬宗,明面上都有说有笑,我甚至觉得是我多疑,他对我没有恶意。” 整修侯府涉及到好几个部门,礼部主管礼仪制度,要监督有没有违制。 这两日,已经有人过来实地查看做规划。 “阿兄,修府邸的人来了,你管一管小青。其他小动物不吓人,就它吓人。”张川柏提醒。 张远志瞪眼:“胡说!小青碧油油的,是一条漂亮的小蛇,孟兄都想摸摸,怎么就吓人了?” 真是不明白,小三郎怎么会怕蛇! “反正,别吓到别人就好。有闲杂人在,我们做实验都受影响。”张川柏说,“让他们尽快完工吧,不要大拆大建。” “我也是这么想。当初朝廷给你赐宅的时候,就修缮过一次,没有什么大问题。”张远志笑着说,“但你有爵位了,一些器具得换新的。” 兄弟俩商量家事,说哪些必须要,哪些可以省了。 张川柏的开国县侯实封二百户,相当于有二百户的税来供养他,不差钱。 一个人一旦不差钱,就会觉得空虚。 “我现在觉得,最快乐的时候,是小时候家里没几个钱,跟阿兄到江都城,吃一碗鸡肉鸡子汤饼。”张川柏忽然感慨。 梦中有个首富说,最开心的是每月拿九十一块钱做老师的时候,那时候会想再熬几个月可以买辆自行车。 噫!竟然共情了首富! 张远志警惕心顿时冒出来! 不能让三郎满足于现状! “三郎,你今日见到鄂国公府如何?” “富贵极了。” “曾经去过的英国公府呢?” “也很精致。” “唉……当初我卖上清霜给李敬业,自以为是宰肥羊。后来他跟我说,我卖得太便宜,让他不好意思。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三郎,我们要向更强的人看齐啊!” “呃……”张川柏看着兄长,“阿兄的意思是,你要灭一个国,身先士卒俘虏泉盖苏文,让我们家再上一层楼?阿兄!想不到你有这样的远志!” 三郎老怀宽慰啊! 终于又可以吃阿兄的软饭了! 张远志:“……说你呢!说你呢!” 我望弟成龙,你怎么望兄成龙啊! 张川柏哈哈笑:“我对阿兄很有信心啊!俗话说,永远不要小瞧一个医者!否则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何况你还是神医!” 兄弟俩互相鼓励,对未来充满期待。 即便面对风险,也不要恐惧、难过。 恐惧、难过于事无补,反而会坏了一个人的好运气。 “阿兄,来叔让我去他那里,要检查我的武艺。一般的考试我不怕,就怕不一般的啊!”张川柏提起一件事。 张远志安慰:“你是江都侯·朝请郎·太子侍读,他还能亲自提刀砍你?顶多就是找个少年人跟你练一练。” “那我就不怕了!哪个少年人,能比野猪还难打。”张川柏眉开眼笑。 又不禁心头一跳。 不会真的有吧? 第252章 张三战秦琼 长安,来府。 张川柏和一个十八九岁、英姿勃勃的年轻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难以置信。 “来叔,你让我跟他比武?”张川柏一脸懵。 来济一本正经地说:“你们都是年轻人,正好切磋切磋。” 张川柏:“……” 虽然,但是! 十岁和十八岁,差别很远的! 年轻人也说:“来叔,我不能欺负小孩子。” 张川柏一听不乐意了:“何以见得就是欺负我?我是怕打赢你,让你没面子。” “你知道我阿耶是谁吗?”年轻人抱着手臂,挑眉微笑。 张川柏:“……拼阿耶?你知道我阿耶是谁吗?” 他一进门,就被带到来济平日锻炼的地方,被来济要求跟这年轻人比武。 暂时未通姓名。 挺莫名其妙的。 年轻人却说:“我知道你阿耶是谁。前江都主簿,新任扬州屯田监。” “很厉害吧?”张川柏得意洋洋,“整个江都没有不夸我阿耶的,都说他教子有方,仗义疏财,有大侠之风。” 来济在一旁说:“三郎的父亲确实教子有方,也真的是好人。” 张川柏被夸了,仰着头看人。 不是他想鼻孔朝天,而是他矮。 唉! 真想快快长大! 年轻人点点头,淡定地说:“家父胡国壮公。” 胡国公,谥号“壮”,也就是……已经去世的秦琼。 张川柏瞪大眼睛:“你是秦兄啊!” 厉害了! 秦琼的儿子! 俗话说“关公战秦琼”,秦琼能跟关公相比,武力值肯定没得说。 不久前刚见过门神尉迟敬德,又见到另一个门神秦琼的儿子。 意外之喜啊! 隋朝时,秦琼曾在来护儿帐下任职。秦琼母亲去世时,来护儿派人前去吊唁。 当时,来护儿对秦琼很看重。 两家有渊源,在来济这里看到秦琼的儿子,又不算很意外。 秦理说:“家父在的时候,给我提前取了字‘怀道’,你也可以称我的字。” “怀道兄好!” 得知秦怀道的身份,张川柏反而跃跃欲试。 若他能打赢秦怀道,四舍五入就是战秦琼? 秦怀道十四岁开始担任李承乾的千牛备身,也就是带刀护卫。 后来转任绵州司士参军。 这一次卸职回长安,要谋新的官职。 以他的出身背景,现在的官职实在是低了些。 张川柏以十岁之龄,要跟前太子的带刀护卫比试,勇气可嘉。 …… 十岁的孩子和十八岁的青年各持一把刀,面对面站在练武场上。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刀光印在脸上。 张川柏的眼神中透露出兴奋,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好战,秦怀道也多了些郑重。 来济提着一把长枪,在不远处凝神观战……一有不对,他就可以提枪打断,以防有人受伤。 张川柏率先动了。 刀光闪烁,大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秦怀道的跟前。 秦怀道侧身躲过,同时挥刀还击。 两刀相错,寒光闪烁。 刀身相互碰撞,发出震动人心的响声。 秦怀道本来没把张三郎看在眼里……谁想跟小孩子打架! 不过是看在来叔的份上,陪小孩子练一练。 可短兵接触,他赫然发现,张三的力气很大! 张川柏也很惊讶,真有比野猪还难打的年轻人! 他不服输的劲头涌上来,一刀刀变得更快更猛。 在一次次激烈的交锋中,将秦怀道逼得连连后退。 秦怀道本来收着一些力,让一让小孩子。 此时被激得顾不上礼让,奋力还击,把张川柏逼退。 张川柏个子矮,刀芒从他头顶闪过,竟带走了一缕头发。 而他硬着头皮上,砍向秦怀道的腰。 “噌!” 秦怀道一记格挡,两刀撞在一起,两人各退一步。 忽然,旁边刺来枪影。 咦? 来叔?! 张川柏和秦怀道忽然心有灵犀,齐齐挥刀劈过去。 “你们……”来济来不及说话,打了起来。 他本来是想宣布比试结束,没想到两个小子齐齐砍向了他! 张三:……哼哼。 秦怀道:……哼哼。 让你看热闹! 今日大侄子们给来叔一个惊喜。 一瞬间,张川柏和秦怀道找到了默契。 他们一个攻上路,一个攻下路,跟来济打得有来有回。 不知过了多久,打得满身大汗时,他们才同时停下手。 “啪啪啪!” “张三!你的刀法练得很好啊!”太子李治笑着鼓掌夸赞。 看张三上场比武,就跟自己上场似的。 “殿下!你什么时候来了?!” 张川柏和来济、秦怀道一起上前行礼。 李治身边还站着几个人,有张川柏见过的王方翼,也就是另一个旧笔友王老五。 他刚刚打的太入神,竟然没发现。 来济早就发现有人来了,故意延长比试时间,让太子欣赏张川柏和秦怀道的武艺。 李治说:“我听人说张侍读到来家比武,想起你曾经射杀守灵药的野猪精,特意赶过来看。” 张川柏笑眯眯地说:“太子殿下,我表现得还行吧?来叔总说,我要是不好好练武,将来上战场就糟糕了!” 大唐好儿郎,以出将入相为目标,必须文武双全。 李治也很高兴:“你已经很厉害了!若不是还要让你回去种地,我想把你调到身边做千牛备身。有你在我身边,我就安心了。” 有张三在,很有安全感呢! 看他们那么亲近,秦怀道非常诧异。 他在前太子身边是边缘人,没见过这种场面……跟太子相处,还可以这样的吗? 王方翼也很唏嘘。 不久前,他因为箭法出众,被任命为陛下身边的千牛卫。 他还是太子妃的堂兄,是皇亲国戚。 但太子没这样夸过他! “殿下,等我把江都的事情安排好,我搬来长安种地!我就可以跟在殿下身边啦!”张川柏眨眨眼。 两人之间有个小秘密……约定要一起打猎,打到很远的地方去。 李治不好冷落其他人,跟张川柏说笑着眨眨眼,又跟来济和秦怀道说话。 对来济,他的印象一直很好。 文武双全,是出将入相的人才。 而秦怀道……还得再看一看。 他们往前面正堂走去。 张川柏跟王方翼在后面,边走边说话:“王兄,我收到你派人送来的贺礼,那屏风太漂亮了。听说你任职千牛卫,我也要给你送贺礼!” 王方翼说:“你要送,就给我送白糖吧!我搬到长安城住了,来往更方便。不当值的时候,我们一起投壶射箭。” 谁都很忙的! 能够约起来,证明王五还把张三当朋友。 毕竟一起烤过牛……很刑的交情。 第253章 封侯公文到江都 张川柏发现,封侯之后进入了另一个圈子。 尉迟恭、秦怀道都打卡了。 同住一坊的高阳驸马房遗爱,也过来说了几句话……听说你家有狐狸精,我来瞧瞧。 狐狸精是没有的。 圆脸三色狐有一只。 高阳驸马对杂毛丑狐狸不感兴趣,又去跟张远志说话…… “新兴公主跟高阳说,你会治郁症,你最近有去给新兴公主看诊吗?” 张远志说:“我是疮肿科医学生而已,公主过奖了。我最近在申请去辽东,忙着做新药,没有见过公主。” 房遗爱笑了笑:“那就祝你如愿以偿去辽东吧!” 客人来来往往,修侯府的人进进出出。 “人只有上到一个层次,才能接触那个层次的人。”小三郎一天一个新感悟。 …… 而关于他封侯的公文、张衍升官、吴秀的诰命,都在接连送往江都。 唐代驿传制度很发达。 《唐六典》记载,唐朝时全国的驿站数量,巅峰期曾高达1639 个。 除了传统的陆驿之外,还开拓了近三百个水驿,水陆交织,将广阔的疆土笼罩在内。 西州和安南的孩童,同样学圣贤书,和长安的孩子一样有做功课的烦恼。 政令通达,使大唐对广阔的疆域有实际的掌控。 未来诗人岑参作诗“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来描述驿路的繁忙。 《旧唐书》卷四十《地理志》称,扬州“在京师东南二千七百五十三里”。 从长安到扬州的公文,可以陆驿加水驿。 陆驿:快马180里\/日,加急快马300里\/日,特急快马500里\/日; 水驿:逆水重舟:河行30里\/日、江行40里\/日;逆水空舟 河行40里\/日、江行50里\/日;顺水 100—150里\/日。 正常情况下,一份普通的公文,二十多日能下达到扬州。 张家的好消息,也只需要二十日,就能从长安送到扬州。 ……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 张衍和往常一样,去州府抄录公文。 县主簿的主要职责之一,上传下达公文,将朝廷的指示下达落实。 主簿的工作,张衍从小就见惯,干起来得心应手。 不久前,江都收到调粮的公文。 黄河以南各州,受太仆少卿萧锐调度,运送军粮到北方。 萧锐是萧瑀的儿子,出身兰陵萧氏,在南方很有影响力。 公文是下来了,可粮食不会自己长腿。 从上至下立刻行动起来。 征发民夫,将官仓的粮食运到指定的地方、装船、运输…… 大唐帝国的各级部门,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有条不紊地运作。 这种强大的行政能力,是小国无法想象的。 基层官吏,忙得脚不沾地。 压力层层下压。 运粮出了问题,首先问罪的是萧锐。 但萧锐不一定丧命,底下背锅的却可能丧命。 张衍累得倒下就能睡着,连梦都少了,没精力挂念三个儿子。 今日,他到了州府,发现众人眼神都奇奇怪怪。 跟发现阿黄是哮天犬似的。 “是军粮的事吗?江都没有拖啊……” 张衍狐疑着上前,客气地跟众同僚打招呼,又问:“新公文说什么?要征兵了吗?”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调粮之后就是征兵,这是惯例。 来得早一点的江阳主簿顾百里跟张衍最熟,笑呵呵地说:“征兵的公文没到。但是,我们江都神童三郎封江都开国县侯、实封二百户的文书到了。” “啊?!” 张衍是受过训练的,一般不惊呼,但实在没忍住。 算算时间,好像,真的,应该送来的。 封侯非我意? 封侯合我意。 看到正式的公文,张衍的心像是飘到云端,又慢慢落回心口。 十年前,小三郎呱呱落地时,他绝对没有这么远大的理想。 他只是希望通过祖辈的余荫,将三郎送去读书,最好能当个主簿,就是重振家业了。 “张主簿,你一直瞒着我们啊!令郎去长安做什么,你一点都不透露。” 州府的官员、各县主簿们围着张衍,既羡慕又酸。 本来应该先贺喜,可是真的酸啊! 同样都是当阿耶的,怎么张衍就能养出那么出息的儿子? 过了一会儿,有人说:“等等……还有公文,是一起送来的,先看完再说!” 其他公文,会不会有自己的好消息? 好消息是张衍的。 提拔为扬州屯田监。 前面说过,县主簿一职,在贞观年间没有品阶,直到唐高宗时才入品。 没有品阶,就是“不入流”的“流外官”。 但屯田监,是有品阶的朝廷命官。 用后世的话来说,张衍正式入公务员编制~~ 在这个看出身门第的时代,这一步,很多人一辈子都跨不过。 张衍高兴归高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原扬州屯田监相里长河,是不是要调任? 相里长河:我说你是天选司农卿,没想你做屯田监,因为我是啊! 调任其他地方,哪里有扬州好? 捶胸顿足了! 其他的公文,升朝散大夫曹宪为中大夫、征李善和卢照邻为秘书郎…… 州府的官员看向张衍,忽然问:“你们家的那条巷子,还有空宅吗?” “什么?” “我说!我想跟你做邻居!” 曹李张巷风水好啊! 张衍感谢众人善意的调侃,领完所有公文,在各种目光注视下离开。 公文中,还有几道更重要的朝廷人事变动。 对别人来说更重要,可对张家来说…… 谁当中书令,都没有自家儿子封侯来得重要。 …… 吴秀带着奴仆在家里做麦豉。 就是《齐民要术》中记载的,用面做的酱。 买酱虽然也行,但三郎总说阿娘做的酱比买的好吃,有一种家的味道。 三郎最会吃。 张家的坛子总不会闲着。 除了做酱,一年四季都做酸菜。 像酸藠头,也是三郎的最爱。 见到张衍回来,吴秀随口说:“今日回来得挺早?” 张衍笑道:“去州府抄录公文,回来之后,崔明府让我先回家分享好消息。你猜猜?” “嗯?听你这语气?三郎升官了?”吴秀放下手里的活,抬头问。 她干活干得满头汗,脸红扑扑的,像擦了胭脂。 “也不算升官……散官的品阶没有升,就是封侯了。” 张衍很想谦虚,但实力不允许。 “喔喔喔!” 花花飞到屋后召唤后宫嫔妃。 “咯咯哒!”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家的鸡要飞升啦! 吴秀在一片鸡叫声中回过神,默默放下手里的活,又去洗手…… “你怎么了?”张衍亦步亦趋跟着问,“高兴傻了?” “才不是!”吴秀昂首挺胸,“我要准备祭菜,去祭祖!感谢列祖列宗保佑!感谢神仙保佑!” “哦……对对对。”张衍喜滋滋地说,“我都高兴糊涂了,没想到这个。” 唉呀! 你,我…… 夫妻俩忽然抱在一起大笑。 是小三郎啊!不断制造惊喜的小三郎! 第254章 诰命夫人是什么 此时吴秀不知道,还有一重惊喜在后面。 因为诰命夫人是另外请封的,诰书也要迟一些才送来。 最近发往扬州的公文有点多啊! 据记载,未来唐玄宗时期,有个诗人元结,上任道州刺史后短短五十天里,收到了朝廷各部门派发的文书两百余封。 平均一天四封。 道州在后世的湖南道县,距离长安约有2700里的路程。 若江都令崔珏能知道未来的事,估计会说……我比元结收公文还频繁,接连几份都跟张家有关。 朝廷驿传,是张家的特快专递? …… 曹宪收到升中大夫的公文,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到他这个年纪,对生死都没有执念,何况官职。 但是想到墓志铭上,朝散大夫变成中大夫,还是有些意外欢喜。 那些老朋友绝对想不到,他到一百岁收的关门弟子,竟然能带他升官。 “川柏做出新的农具,无私地传给乡邻,我见他善良大方、品性难得,收他为弟子。” “一开始,我对他的期望如阿善、照邻一样,不求当多大的官,只要能在史书上留下几行记载,就算不枉来人间走一遭。” 没想到,张川柏会远远超出期望。 李善收到征为秘书郎的文书,知道是让他和卢照邻去长安印书,也是又惊又喜。 当官那么容易的吗? 没有把耶耶卷成五品官,就入仕了? 还是在长安为官,天然比地方官有优越感! ……你哪怕做广州刺史、象州刺史,在朝官眼中都是流放岭南。 他欢欢喜喜地来到曹家。 “夫子,我们都到长安,还怎么跟夫子上课呢?”李善依依不舍。 他很珍惜在夫子身边的时光。 曹宪温和地说:“我收你们为学生,多数时候也是让你们自学。学问上,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去研究。 我要叮嘱的是,你们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坚守本心、保全自身。” 李善听到这番话乖巧点头。 对话中的深意,没有切身的机会。 只有将来面临人生重大抉择时,才猛然想到夫子的教导。 坚守本心,保全自身,其实是很难很难的。 李善又说:“照邻去了嵩山,川柏也不在,都是我去张园上课呢,那些义子们怎么办呢?” 曹宪笑道:“他们学到的农学知识,已经够用很久。等川柏回来,再接着教他们。” “川柏做太子侍读,还会回来吗?”李善问。 “会的……他封侯了,却没有升实职。朝廷想让他用张园和扬州屯田监的官田,做更多的实验。任命他阿耶为扬州屯田监,也是这个原因。” 不能把扬州的官田都赐给张三郎,就让他名正言顺经营官田。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师弟封侯了啊!” 李善又激动感慨。 四舍五入,就是曹门三杰都封侯了! 今天就让庖厨做五侯鲭……哦,三侯鲭。 …… 又过了几天,一个张衍亲自选的吉日。 张家湾敲锣打鼓,由族老和张衍领头,抬着祭菜去家庙。 有家庙,意味着张家真的阔过。 历史上,直到明朝嘉靖十五年,明世宗宣布“许民间皆得联宗立庙”,准许百姓联合宗亲立先祖庙建祠堂。 在唐代,黎庶没有建造家庙的权利。 只有三类宗祠:皇帝的太庙、王侯将相的宗庙,以及士大夫的家庙。 张家有家庙,至少是,江东张氏上几代出过士大夫。 不说其他同族,张衍的祖父就曾担任过校书郎。 现在,三郎封侯,家庙可以改建成宗庙。 张家湾这一支,在江东张氏中,也是突然崛起。 张大河、张二河兄弟简直比张衍还高兴,把锣鼓敲得响当当。 “三郎出生那一日,我就看到家庙有一股青烟直充云霄,你们还不信……什么?我没说过?肯定是你们忘记了。” “三郎小的时候,常常在墙角尿尿,那里的草格外茂盛!我就说这个侄子不同寻常!” 传下去! 三郎的童子尿有奇效! 能长出仙草! 他们兴奋是很正常的。 在这个时代,宗族里出一个有出息的,能够照顾全族。 从前三郎带着他们发财,他们还担心……万一被达官贵人看上自家产业,抢夺怎么办? 现在三郎成了达官贵人,不用担心啦! “祖宗保佑!神仙保佑!”乡亲们齐声说。 张衍乐呵呵:“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大唐盛世,在英明神武、威武不凡的皇帝陛下统治下,做一个忠臣良民是最幸福的! 他们正在家庙祭祀时,听到村里的狗子“汪汪”叫,小孩子们奔走相告…… “又有当官的来了!” 从前他们看到当官的,都会远远避开。 现在三郎是江都侯,四舍五入全村都是官,不用避开啦! 张衍也很惊讶。 他在接任屯田监前夕,抽空找个好日子祭祖。 难道屯田监有什么事? 他快步迎出村口,见到了崔珏。 不仅有崔珏,还有江都尉卢仁勖以及都督府的官员。 崔珏羡慕地看着张家众人,感慨地道明来意——朝廷诰封江都侯的母亲为侯太夫人。 所谓“诰命”,就是通过诰书下发的任命,“诰”是一种授予名号的专用文书。 “诰命夫人?” 张家湾的人顿时哗然。 自诩活得久、见多识广的族老,也不知道“诰命夫人”是什么。 张衍回过神,连忙邀请各位官员到老宅……又询问接诰命的礼节。 一顿慌乱,总算把流程走完。 都督府的官员宣读了一篇四字骈文,夸赞吴秀教子有方、给孩子提供帮助、改良纺织机的功绩。 有改良织机的功劳,封诰命夫人,谁也挑不出问题。 一篇华丽优美的骈文,再加上贞观年间罕见的诰命夫人……这篇诰书,将流传后世! 《诰封吴太夫人文》,背诵全文! 懂行的都要羡慕哭了。 吴秀上前接过诰命文书,是真的落泪了。 喜极而泣。 怎么会有这么孝顺的孩子啊! 自己封侯了还给阿娘请诰命! 虽然紧张激动,但她全程有礼有节,没有惊慌失措。 旁观的人都说,这样的阿娘,才能教养出江都侯那样出类拔萃的少年。 吴秀和张衍笑盈盈地招待客人,带着这个好消息,继续告慰祖先。 他们的喜悦感染了许多人,也让更多的人摩拳擦掌…… 皇恩浩荡啊! 趁着讨伐高句丽,我们配上刀剑主动投军,拼一个封妻荫子! 哦……诰封母亲! 大孝子们,号角吹起来,一起卷起来! 第255章 见证名场面 张家湾欢天喜地,杀了两头听歌声长大的快乐飞猪招待客人。 这一下真的是宾主尽欢。 江都神童指导养的猪,四舍五入就是神仙养的,有仙气! 长安城的三郎累并快乐着。 一个月中总有那么几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的朝会。 小孩子睡眠不够,是会长不高的。 但快乐的是,可以见证名场面! 八月的某日,皇帝对大臣说:“人们深受不知自己过错的困扰,诸卿可为朕直言指明。” 长孙无忌回答:“陛下的军事功绩和文治成就,我们奉承都还来不及,哪里有什么过错呢?” 皇帝说:“朕问自身的过错,你们不说。既然如此,朕当面指出你们的优缺点,相互劝诫并改正,如何?” 众人拜谢。 ……还是陛下会玩! 你就是想找机会点我们吧! 于是,皇帝开始点名了。 最先点的是长孙无忌,接着是高士廉、杨师道、岑文本、刘洎、马周、褚遂良…… 优点继续发扬光大,缺点要改正。 总的来说,皇帝重用的人都是以优点为主,略微有些瑕疵。 张川柏竖着耳朵听,伸长脖子,长睫毛扑闪扑闪……点我,点我! 我不怕被点! 我想听英明神武皇帝陛下的点评。 这些点评,都会记入起居注,载入史册的。 大约是他的眼神太热烈,李世民本来点到褚遂良就要结束了……顺势又点评几个人,最后点到张川柏。 “张川柏品性纯正大方,忠孝仁义。农学、化学,是他最擅长的。朕让他做的事,大多能让朕满意。朕没让他做的事,他也能给朕惊喜。 但他是少年人,行事说话有时不够周全,这是年龄的缘故,往后多加注意,就更好了。” 意思是,张川柏也不是人见人爱,还有人在皇帝跟前说过他的坏话。 但张川柏已经高兴得冒彩虹泡。 皇帝说他唯一的缺点是年纪小,这明明是优点啊! 年少就有无限成长空间。 江都县开国侯张川柏长大之后,是完美的大唐第一美男! 每个被点评的人,都拜谢陛下,张川柏也一样。 他发现皇帝真是太好了。 不仅赏赐很贴心,说话还很好听……点评臣子,没有严厉的批评。 很会用夸夸大法,让牛马们干劲十足! 见证名场面,自己也成为名场面的一员。 从今日开始,张三郎跟长孙无忌相提并论啦! …… 张家的侯府修缮好,正式挂出江都县侯的牌匾,并没有安排庆祝大宴席。 因为最近风声不太对。 岑文本被任命为中书令,其弟岑文昭担任校书郎,喜欢结交朋友、大宴宾客。 皇帝得知之后很不高兴,对岑文本说:”你弟弟过分招摇,恐怕会连累你,朕想把他派到外地。” 流放岭南警告! 岑文本哭着说:“我的弟弟少年丧父,深受老母亲喜爱,从未让他离开过身边两天。如果让他外任,母亲一定会担忧难过。倘若身边没有这个弟弟,也就没有老母亲了。” 皇帝怜悯岑文本孝心,放过了岑文昭。 这么杀鸡儆猴,谁还敢大宴宾客。 得知张川柏不摆庆祝宴席,好朋友们挺失望。 孟诜和王方翼不约而同地前来。 孟诜说:“外界传闻,张家的禽畜都是灵兽,被神仙点化过的,我想尝一尝灵兽!” 张川柏震惊:“你那么残忍?小美那么可爱,孟兄还撸过它的肚皮呢,竟然想吃它?” “嘤嘤!” 小美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冲着孟诜呲牙咧嘴。 “我们说鸡鸭鹅羊驴呢!只要是你养的,都有灵气。”王方翼在一旁笑眯眯地说,“驴肉做得好,比牛肉还好吃。” 他们是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张川柏爱惜小动物,可人兽殊途,鸡鸭猪羊是养来吃的,不是用来养老的。 就怕三郎养出感情,到时候生离死别会伤心。 “小黑也不能吃!它是绝世美驴,要跟着我勇穿天涯!等下个月我的羊发下来,我们来一次全羊席……低调一点,不要闹得人人都知道。” 张川柏转移话题,“我知道羊肉的十二种吃法,绝对比小黑好吃!” 王方翼果然被吸引了,又问:“请不请太子殿下?”。 “请。”张川柏理所当然。 “太子知道,陛下就知道了,你还想低调?”朋友们取笑。 张川柏一本正经地说:“我低调,是顺应陛下的意思。但我和朝廷高官不一样,就算多些朋友……也不过是带着人搅粪便做肥。” 总不可能,有人怀疑张三和太子结党营私吧? “你这是年少的好处啊!”王方翼啧啧两声,“等你烤羊的时候,一定要喊上我。吃完这一顿羊肉,下一次相聚就不知道是何时。” 皇帝有意亲征高句丽。 王方翼作为千牛卫,要随行护卫。 一般来说,皇帝身边的亲卫,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但也难有身先士卒、夺头功的机会。 朝中老臣,听到皇帝要亲征,有赞成有反对的,褚遂良就是长篇大论明确反对。 但是五陵年少们对此却一致热烈支持! 陛下还能亲征,还是大唐第一战神! 岁月不败真英雄! 哪个年轻人不崇拜英雄? 他们愿意追随英雄的皇帝,征战天下、开疆拓土,为子孙后代赢得最好的、最广阔的土地。 王方翼说:“张大郎也要去辽东吧?到时候我若中了箭,长了箭疮就请他治。我只相信他。” 张川柏:“……哪有你这样说自己的。你要说,天灵灵地灵灵,毫发无损归来。” 年纪小小,神神叨叨,玄学气氛拉满。 长安城很多人都像他们一样乐观。 远在河东的良家子薛仁贵,也踊跃参军。 更多的人,在复杂的心情中,翘首观望征兵令。 若是军书十二卷,卷卷有耶名。耶耶就当仁不让,将高句丽打得落花流水! …… 似乎为了给征高句丽一个好兆头。 九月辛卯日,皇帝在朝会上说:“郭孝恪前些日子上奏说,八月十一日前去攻打焉耆,二十日能到达,一定能在二十二日攻破城池。朕算着路程,使者今天应该到了。” 话音一落,就有驿站的快马送来捷报。 神算都没有皇帝准! 这叫什么?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张川柏看皇帝的目光,都成了星星眼。 群臣看向皇帝的目光,也充满崇拜。 跟着这么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很有安全感啊! 陛下指哪,我们就打哪! 郭孝恪是安西都护、领西州道行军总管,打的是叛变倒向西突厥的焉耆。 大唐不能允许卧榻之畔,有不臣之国! 在长安打卡传说中的名人、见证名场面的张川柏,随驾离开长安,有了新的任务。 他参与到历史大事件中! 从他开始展现神奇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参与到历史大事件,改变了未来。 第256章 那些灵兽们 皇帝计划十月亲临洛阳,还要去渑池狩猎。 在这之前,要做各种准备工作,安排随行的人、留守的人。 李世民基本上每年秋冬都会狩猎,朝廷安排工作熟门熟路。 李治此次,依旧是随驾。 可能是被李世民手把手带着长大,李治的骑射其实很不错,且热衷狩猎。 历史上的唐高宗李治,有一次冒着大雨都要去狩猎,被大臣劝阻。 他说,我披着蓑衣就可以了吧? 大臣怼他,陛下要带着屋顶去才行。 现在热衷狩猎的李治带上侍读张川柏,要见识张三打野猪精的实力! …… 东宫。 张川柏又听到“野猪精”三字,淡定地说:“不知道渑池有没有野猪精,也不知道轮不轮得到我射箭。” 李治提议:“到时候我们摆脱侍卫,到深山老林里去,肯定有猛兽。” 张川柏:“……不行!” 我知道,你一定想害我! “不行啊!”李治遗憾,“只能让人将野兽驱赶出来,我们再射。其实,这次去洛阳,还有其他目的,你想不想知道?” 张川柏很有吃瓜的欲望。 但他也知道,国家机密,知道得太多活不久。 “可以说的吗?” “可以。跟你有关。”李治凑近一些,“你还记得一起做炸药的李畋吗?他自从进入军器监,就一直没离开过长安,身边的奴仆和护卫,都是我安排的人。现在,他到安萝山去了。” 皇帝派少府少监丘行淹等人,提前去安萝山监督工匠制造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 “同时,朝廷还对外发布公文,征集攻城器械。若是进献的器械被采用,会有奖励。狩猎结束,你也去安萝山研究将火药和攻城器械,你觉得如何?” 张川柏拍着胸脯说:“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自然责无旁贷。安萝山在哪里?” “靠近幽州了。到时候,陛下会亲自前往挑选器械、嘉奖工匠。公文一发出,民间有好些人踊跃进献。” 这是一个机会啊! 墨家高手、能工巧匠们卷起来! 攻城器械做得好,也许能加个官呢! 张川柏几乎毫无犹豫地点头:“我去!虽然我对器械不是很了解,但我懂火药。用合适的器械,把炸药包或者火箭射出去,这种武器并不难。” 最早的火器,就是发明于唐末的“发机飞火”,烧毁了豫章城的龙沙门。 和宋、明的火器相比,发机飞火很原始,但对付高句丽够了。 天雷地火,如雷公发怒,震慑力比实际威力更大。 “这种事,我怎么会不去呢!我跟李畋很久没见了!之前他还跟我说,可以做多种颜色的烟花,不知道做出来没有。” 火炮祖师爷李畋,专业炒火药! 李治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没有直接给你任命,是因为我不想你到军器监任职。你还是做我的侍读,若火药立功,朝请郎的品阶升一升。” “怎么样都行!”张川柏豪迈地说,“一开始,我什么官都没有,还不是搞发明?我热衷于做这些事,工作使我快乐!” 就像小黑,一天不拉磨或者驮人,就会空虚。 …… 事情敲定,张川柏就要做出远门的准备。 他绞尽脑汁,除了“发机飞火”,还有什么好的攻城器械呢? 唐代以后才出现的武器,有哪些是现在可以实现的? 一个会千工拔步床的人,做攻城器械合情合理! 得知三郎要出门,小黑最高兴。 随驾这么重要的事,张三要骑马啊! 怎么能骑个小毛驴慢悠悠晃荡呢? 只要张三不在家,没人惦记吃豆腐花,连拉磨的活减少……他说不定还能跟隔壁的小美驴配个对象呢~~ 反正,哼哼,张三就是个喜新厌旧的。 …… 此刻,张川柏怀里抱着的是黄小仙。 就是家里的新成员、神出鬼没的黄鼠狼。 为什么不叫黄大仙? 因为它个子小啊! 黄小仙在张川柏怀里摊出肚皮,被揉搓得“吱吱”哼唧,非常享受的样子。 三郎很会撸猫、撸狐,撸一切毛茸茸啊! 张川柏一脸满足:“小东西的手感是一等一的好啊!毛剪了作高等的狼毫毛笔,全身都是宝。” 黄小仙抖了抖……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三郎被大郎教坏了! 张川柏只是随口说说。 家养的小动物,和野兽不一样。 他可以打猎,打狐狸、兔子,可谁要吃的他的小美,他就不同意; 在外面吃的驴肉很香,可自家小黑是四郎,跟外面平平无奇的毛驴不一样啊! 张远志回到家,看三郎悠哉悠哉地揉搓小动物,好奇地问:“你这么闲?” “忙里偷闲嘛!揉搓小动物可以缓解压力。”张川柏举着黄鼠狼,“听说你放屁是生物武器,可以用来攻打高句丽吗?” 满脑子都是打高句丽。 大唐很多人跟皇帝陛下一样,对打高句丽有执念。 张远志取笑:“你养着小美、小黑、小仙,天天说揉搓抚摸。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江都侯小小年纪天赋异禀,养一群美人。” 张川柏:“……” “眼睛瞪那么大,害怕了?”张远志笑着问。 张川柏说:“我只是想提醒阿兄,小黑是四郎,小仙也是公兽。物种不是问题,但性别是啊!” 性别必须卡得死死的! 不然将来野史说他养娈童,那就冤枉了! “你。”张远志实在无语,“你跟谁学到乱七八糟的?曹夫子肯定不会说,那就是李善和卢照邻?” “都不是。” “孟诜、上官纯?” “教坏我的明明是阿兄啊!养美人什么的,明明都是你说的!你要反省!”张川柏严厉指控。 谁会跟十岁小孩开这种玩笑? 张远志:“……我反省。” 好像,真的是我错了? 主要是,小三郎太神奇,很多人都忽略他的年纪。 就连张远志,有时候也会将小三郎当成大人。 “大人……”张远志啧啧。 夭寿了! 我把弟弟当大人! “阿兄,你正经一点!”张川柏老气横秋地说,“我天天琢磨军械武器,你还有闲心开玩笑。” “你还在搓黄鼠狼呢!当心它偷邻居的鸡,邻居找你算账!” 张远志也不知道,三郎为什么对毛茸茸那么感兴趣啊! 第257章 曹门三杰在长安 长安江都侯府换上了高脚餐桌椅和书桌椅。 张家兄弟已经习惯垂腿坐着书写。 又过了几日,张川柏在画图纸。 羽毛笔用完了,一时没处拔鹅毛,暂时用着毛笔。 “用毛笔画精细的线条,需要精确的掌控力……” 他再也不嘲笑来大阿翁画的图。 因为他这一幅图,间谍偷了也得自尽谢罪。 …… 李善和卢照邻跟着张远志进来,就看到张川柏把右手食指放进嘴里,似乎要把手指头咬破。 “师弟!” “师弟!” 李善和卢照邻叠声惊呼。 张远志动作迅速,一巴掌拍到张川柏的脑袋上。 张川柏只是突发奇想,好奇故事中咬破手指头写血书的人,并没有勇气真的咬下去。 被张远志这么一拍,破了。 “啊啊啊!疼疼疼!十指连心啊!大兄,你打我干什么!” 张川柏眼泪汪汪控诉。 “三郎!”张远志心疼地看着张川柏的手指头,“你又是做什么呢?给朝廷发明新武器,要用血书?” “就是就是!”李善在一旁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文死谏。” “我去拿布给你包扎伤口。”张远志转身要离开。 张川柏伸手拉住:“你是该快点,再慢点伤口就愈合了!没事啦,就一点点小伤。” 他又看向李善和卢照邻:“我算着你们差不多该到了,正想装一波的,谁知你们先进门。师兄们真是太不懂配合了。” “你想怎么装?”卢照邻问。 张川柏煞有介事:“我算你们哪一天出门,哪一天到洛阳,今日就该到长安。话音一落,大壮来报:三郎君,你两位师兄到了!” 嘿嘿。 张川柏在心中向李世民看齐。 然而李尚和卢照邻听不懂,觉得小师弟又说奇奇怪怪的话。 明明都封侯了,还像一个十岁小孩。 “我接到任命,跟夫子和家人辞行,快船去到洛阳,跟照邻会齐,收拾行李就到长安来。 我们在长安没有住处,就住你家吧?”李善简单讲事情经过。 “当然是住我家,我都已经让人打扫干净屋子,跟我住同一个院子。”张川柏很高兴。 有自己在长安,还要两个师兄去找别的住处,说出去简直让人笑话! 李善和卢照邻也不跟他客气,随从已经把行李搬进来了。 李善说:“我们带了好多东西,书信就有一大袋。有你阿爷阿娘写的家书,也有夫子的信,还有柱子和学生们写的、阿黄和赤兔写的……” “等等。”张川柏打断,“别的我都懂,阿黄和赤兔写的,是什么?” 李善拆开包袱,从一堆信中找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黄字和一个兔字,每个字上面都印着狗爪。 “让阿黄和赤兔认字盖章,它们都盖对了。” 仿佛是自家儿子有出息了。 “大师兄教的?!”张川柏又惊又喜。 阿黄和赤兔有进步了! 大师兄连狗子都能教,将来太子有了孩子,就让他去教! “农学堂的学生们一起教的,狗子监督他们干活……哦,实习,他们就教狗子认字。”李善解释。 张川柏赞叹:“就这叫教学相长、共同进步啊!” 什么? 互相折磨? 学习这么快乐的事,怎么会是互相折磨呢? 师兄们到了,张川柏又多了助手。 “我随驾洛阳之后,要去和李畋一起做一些新的军械,趁着还没出门,先画几样图纸。你们跟我一起画?” 李善和卢照邻看着桌上的纸,好奇地问:“这就是你用血书写的作品?肯定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你以前说,那叫什么来着?生化武器?” 张川柏汗颜:“真不是血书。” 此事若传出去。 谣言越传越离谱。 野史越写越野。 将来史书就会说:开府仪同三司·吴国公张川柏,为了征高句丽献计献策,不惜洒热血!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张远志在拆家书。 看到有一份是给自己的,率先拆开。 看着看着,他露出迷一样的笑容。 张川柏问:“阿兄笑成这样,是花花化成人形的吗?” “你可就真会想!鸡怎么能化成人形!” “鸡怎么不能化成人形?鸡还能得道成仙呢!卯日星官知道吗?” 张川柏反驳,趁大兄没防备抢过信,扫了一眼……还回去。 难怪阿兄笑得那么诡异,原来是甄家姊姊的信。 李善和卢照邻善意取笑:“青梅竹马,就是感情好啊!” “我们也是青梅竹马!”张川柏拉着两个师兄。 先问一问家里的情况,图纸明天再画。 “封侯公文、诰命夫人、杀猪宰鹅,祭祖,摆酒……” 李善以羡慕的口吻,说了张家的热闹。 “人人都说,张园的猪,是按照小神童的方法养出来的,好比经过菩萨开光,吃了会有好运气。” “柱子他们一听要宰鹅,飞奔着去把最凶的那几只指出来……那几只恶霸鹅连赤兔都敢欺负,一下就变成了豆豉焖鹅。” 卢照邻听着李善的述说,同情大鹅的眼泪从嘴角落下来。 张川柏:“……杀了我的快乐肥猪,还杀了我的精神大鹅?” 哇哇! “别这样啦!已经帮你抓回新的猪崽和小鹅,很快又长大了。”李善很敷衍地安慰。 主要是,田园鹅真好吃。 张川柏鼓着包子脸。 我就知道,每逢升官就得吃席,家里的猪猪和鸡鸭鹅就得遭殃。 就不能吃鱼吗? 鱼鱼没那么可爱。 “夫子说,不管你忙什么,要记得每半年送一幅字回去,下一次是过年的时候,要记得啊!” “来家老翁说,你若方便就搬去来叔那里住,由来叔指导你早晚习武。”李善转述长辈的叮嘱。 张川柏:“知道啦,知道啦。” 《论卷心菜是怎么种成的?》 在他唉声叹气时,李善和卢照邻对了对眼神,突然出手把张川柏抬起来。 张川柏吓了一跳:“你们这是干什么?” “师弟带我们当官,就是我们的大人!我们把你抬到高椅之上,请大人受我们一拜!”李善和卢照邻乐呵呵的,把张川柏放在椅子上。 见师兄们作势要拜,张川柏跳下来…… “别闹了!我十岁,难道你们也十岁吗?太子殿下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要娶新妇了。” “所以那是太子啊!”李善笑着。 下拜是开玩笑,感谢是认真的。 他们都正儿八经地向张川柏躬身作揖:“师弟对我们有恩,我们家里大人都说,今后让我们听你的话。师弟有什么嘱咐?” “那……帮我去拔鹅毛做鹅毛笔?我记得来叔家里就养了几只漂亮大鹅。” 来叔家的大鹅可凶了! 会无影掌! 卢照邻跟来济更熟,来长安肯定要去拜访。 那么对来家的鹅下手,是顺手的事? 第258章 去来叔家拔毛 张川柏带师兄们参观自己的侯府。 有关部门精心改建的。 非常拿得出手。 至少是太子来了,也不会觉得太失礼。 “礼部许尚书真是大好人,有空介绍他给你们认识。”张川柏笑眯眯地说:“每次我一脸真诚夸他是大好人,他就嘴角抽搐。” 这不是有病吗? 怎么有人不喜欢被夸? 李善和卢照邻没见过许敬宗,但也听说过这是一个名士,才华横溢。 卢照邻的同族卢承庆,袭爵范阳郡公,是见过世面的。 让他来说,还是张川柏的侯府更令人惊讶。 “你不要告诉我,房梁上盘着的那条就是小青。” 卢照邻退后半步。 张川柏满脸无奈:“其他的小动物都是我的,只有小青是大兄的。” 卢照邻又转过头,佩服地看向张远志。 大兄就是大兄,胆子大。 一路逛着,看到马棚旁边的羊圈。 “这就是你领回来的俸禄?” 卢照邻对这些肥羊很感兴趣。 众所周知,你约一个幽州人宰小肥羊,他半夜就磨刀了。 “你不擅长吃羊吧?我是来对了。”卢照邻很高兴,“我知道很多种吃法。” 张川柏:“好好好,请二师兄教我。” 传说中的刺猬、黄鼠狼和枯树精,李善和卢照邻都围观了。 “人杰地灵,好风水。” 他们都很期待。 在这里住,一定可以一年升三阶。 张川柏又让奴仆出来认人。 “我和大兄若不在家,家里就是这两位郎君说了算。” “是。”奴仆们齐声应道。 张家的奴仆中,有几个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这就是盛世大唐。 或是因为战争被俘虏,或是被卖,许多外族在大唐为奴为婢。 对于这些人来说,在大唐为奴也比家乡好,所以他们大多温顺听话。 “表妹之前说,明年一起养蚕,你还能回去吗?”卢照邻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张川柏摇头:“明年春天,我可能还在安萝山炒火药、做木工活呢!” 卢照邻遗憾:“你可好长时间都不能回去了!夫子提醒我们,无论何时都要保全自身。” “我知道!我只是洒热血,又不想抛头颅。” 活着很好,暂时还不想跑路。 大师兄和二师兄到了,张川柏吩咐庖厨宰羊。 “羊皮剥好之后鞣制好,做成羊皮袄子或小靴子。大兄去辽东可以穿。” 鞣制皮革,张川柏也是专业的。 李善和卢照邻这才知道张远志请命去辽东,纷纷露出敬佩的神色。 张远志还未满二十一岁,上不了征兵名册。 少年壮志、主动请缨。 张远志笑着说:“不用太敬佩,我是疮肿外科的,在军中有更多用武之地。” 少年人心中都有一个做英雄的梦想。 他想做英雄,但并不想壮烈牺牲。 他还有功利心,想得一个多少转的军功,让家人引以为荣,回去娶亲也更体面。 让全城的小娘子都羡慕阿玉。 …… 围炉烤全羊的时候,卢照邻跟张家兄弟讲幽州和辽西的事。 “北地比南方要冷,你们要做好御寒。冬日要是见到冻得硬邦邦的冰棍,可以用舌头舔一舔,甜甜的有铁锈味呢!” 他眼珠一转,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二师兄坏坏的。你这么说,大兄会当真的。”张川柏生动地翻白眼,“舌头粘在冰棍上拔不下来啦!” 按照气象史来说,初唐处于温暖时期。 对农耕民族来说是发展的好时期。 而东北也没有其他时间那么酷寒,高句丽、契丹、靺鞨、奚等陆续兴盛,其中高句丽也是农耕文明。 拿下高句丽之后,就要考虑经略辽东。 张川柏想东北有什么好的矿产,可以做什么农肥,种植什么作物……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李善:“……你想得真远。” “不远。”张川柏正色说,“讨伐高句丽一定会获胜,大唐的疆域进一步扩大。打下来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 远人不服而不能来,则用武力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兄长们:“……” 三郎魔改圣人的话! …… 饭后休息,李善和卢照邻又兴冲冲地穿上官服。 “是不是像湖水一样绿?绿得生机勃勃?”卢照邻高兴地转圈。 “我早就知道我穿官服好看,没想到如此好看。”李善很是自恋。 他长得是不错。 将来他的儿子,北海太守李邕也是一表人才。 张川柏左看右看,点点头:“很不错,绿色是好看。” 绿色象征着春天,象征着少年人的朝气蓬勃。 “你的江都县开国侯官服是怎么样的?全套穿来给我们看看吧。”卢照邻问。 张川柏就等这句话了! 他走进房里,拿出准备好的牟冠、官服,一一穿上。 定制版的小套官服,穿在他身上正正好,显得威武又得体。 他一走出,卢照邻看看他的头顶,“师弟,你要加冠了。” 一般是二十弱冠,但当官了可以提前加冠取字,就是长大成人了。 张川柏目光一亮。 果然可以一夜之间长大! …… 两个年少的秘书郎来上任,在繁忙的朝堂中不是特别起眼。 同一个官职,有些人权力大,有些人权力小。 这也是大唐的一个特色。 比如上官仪担任秘书郎的时候,因为文章写得华丽,常常跟随皇帝身边伺候宴席、写诗词歌赋。 和其他专业整理书籍的秘书郎相比,上官仪不务正业却很得圣眷。 李善和卢照邻是专业印书的。 他们不去羡慕以前的上官仪。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上官仪是吃过苦头的。 让他们拿上官仪的开局,很难走到今天这一步。 …… 休沐日,他们一起去来济家。 拔鹅毛! “来叔!我需要鹅毛!”张川柏响亮地说。 “自己去拔。”来济很淡定。 “来叔!陛下出行洛阳,你也要一起去吧?” “嗯。” “来叔,我要去做攻城的器械,你猜猜我有没有好的主意?” “来叔……” 张川柏叽叽呱呱地说,来济一一回应。 自从张川柏来了长安,他就很难耳根清净。 他对这种吵闹并不讨厌。 很多年以前,张衍给他一个饼,连姓名都没有问,没想着要回报。 他一开始教张川柏武艺,只想着报一饼之恩。 现在却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儿郎。 张川柏一马当先,压住凶神恶煞的大肥鹅…… “师兄!师兄!快来拔毛!” 整个来家,都是少年郎的笑声和大鹅凄厉的呼声。 最后,大鹅护着光溜溜的屁股,悲愤地落荒而逃。 第259章 带师兄们拜码头 可怜的大鹅被羞辱了,谋划下次趁张川柏不备,发起袭击。 张川柏没有动物读心术,还在洋洋得意地举着羽毛。 师兄们拔翅膀上的毛,做羽毛笔最好的就是翅膀上最大的五根羽毛?。 他拔屁股上的,纯属私人恩怨……这鹅每次趁他练武,就过来偷袭。 “来叔,那只鹅不漂亮了,不如铁锅炖大鹅吧?”张川柏兴致勃勃地提议。 来济笑着说:“我留着它给你陪练。你真是小孩子,跟一只鹅较劲。” 他又看向李善和卢照邻,语气温和:“你们两个初来乍到,官场的事要慢慢学,公务有什么不懂的吗?” “还好。”李善回答,“我们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有休沐日。当官那么有意思,可以不用休息的。” 卢照邻重重点头:“我不需要休沐日,能多刻一版。” 来济:“……” 一言难尽。 虽然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们也不能烧到其他人身上啊! 张川柏目瞪口呆:“你们认真的?休沐日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啊!《汉律》规定‘每五日洗沐归谒亲’,每工作五日,第六日为休沐日,供人沐浴和休息。别说人,就连我家小黑都得有休沐日啊!” “你确定小黑有?”卢照邻反问。 张川柏停滞一瞬,尴尬地说:“以前是没有,现在有啊!家里多了几头大牲口,它这样的元老可以休息了。” 见两位师兄工作热情十足,张川柏说:“你们可千万别提什么休沐日加班啊,不然其他同僚暗地里会骂骂咧咧。” “我们知道,我们又不傻。”李善说,“我们就是疑惑而已。” 张川柏摇头:“干个一年半载,你就懂了。” 实际上,三郎也挺喜欢摸鱼的。 劳逸结合,才能活得长长久久啊! 来济叮嘱:“你们多跟三郎学一学。他有一种本事,跟谁都聊得来。鄂国公不怎么跟年轻官员来往了,只有三郎一个月登三次门。” 李善和卢照邻丝毫不惊讶……三郎有“一回生二回熟”的本事。 谁能像三郎啊,第一次见到李善,就自来熟地拉去搅拌粪便。 张川柏得意地说:“趁我还在长安,带你们走动走动。我这次随圣驾出门,会离开比较久。我不在家,若是有什么事,你们能找人帮忙。” 他说这话的语气,十足十的“大人”。 十岁的大人,也不是很奇怪啦~~ 此时的贵人习惯早婚,有的人十二三岁就当父亲的。 在来济家里吃了一碗肉沫拌面,曹门三杰腆着圆鼓鼓的肚子,带着鹅毛心满意足地离开。 张川柏仰着头说:“这种肉沫拌面,是梦中神仙教我,我教庖厨做的。浓浓的酱香、肉沫加上炸豆子,很香吧?” “神仙为什么还教做饭?”李善好奇地问。 张川柏理直气壮:“神仙也要吃饭的!” 反正师兄们都没有见过神仙,三郎说了算。 ……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就带着师兄们去拜山头。 先去最熟悉孟诜家中,在此遇见神医孙思邈。 孙思邈有时候会出去采药,有时会到其他地方行医,能够遇上是幸运。 少年郎齐齐向老神仙行礼。 孙思邈和煦地抬抬手:“我很久没见到你们夫子了,曹大夫如今吃饭如何?” “夫子一顿吃半碗饭或者汤饼,肉食用得不多,喜欢吃蘑菇、蔬菜,喝一点茶。”李善回答。 卢照邻补充:“夫子每日还要看一个时辰的书,有时会去市井走走,有时去田庄放牛看鸭子。” 孙思邈赞叹:“曹大夫的身体还很健朗,是你们照顾得好。” 一百多岁的人,能有曹宪这样的精神和食量,已经很不错了。 孙思邈看向卢照邻,和蔼地说:“我上次见到你,你面有病容,这次看着好多了。我给你把脉,你跟我来。” 卢照邻乖巧点头,跟着孙思邈去另一间屋子。 张川柏打听到孟诜在药房忙活,和李善去找孟诜说话。 “孟兄,你在做什么?”张川柏跑过来问。 孟诜一边摆弄药材,一边回答:“有个贵人寝寐难安,我在研究一种新的安神汤。许多医者的安神汤用铅,我觉得不妥。” 从青铜器时期,古人就广泛应用铅制作器物。 到如今,女子用铅做化妆品,称为“铅粉”、“铅华”;有人用铅做安神汤,也能起到好的药效。 “孟兄开始给贵人看诊了?”张川柏问。 “师父不在的时候,有些人就会请我。”孟诜低着头忙碌。 “你发现了铅有毒?”张川柏又问。 “我觉得不妥,还没有证据。”孟诜唉声叹气。 在这个时代,能用上含铅的器具、敷铅粉的多数是有钱人,黎庶没那个机会。 有钱人广泛用铅,孟诜却要说铅有毒,是挑战传统。 “你觉得呢?”孟诜转过头看着张川柏。 张川柏正色说:“我也觉得铅有毒,可以捉一只老鼠做实验?” “又是用老鼠,用鸡鸭不行吗?我配的新药是无毒的,但还没有实验过,你要不要帮我试试?”孟诜发出试药邀请。 “我不要。”张川柏退后半步。 谁要做你们的小白鼠啊! 孟诜淡定的说:“我请你大兄试药。之前我帮他试过,现在他要帮我试。” “你这副药的配方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张川柏好奇地问。 “还没完全配好,等我形成配方再告诉你。”孟诜大方地说。 孟诜看向李善:“上次洛阳相见,你还在四处投行卷,今日就是秘书郎了,真是令人感慨。苟富贵,勿相忘啊!” 李善连忙说:“我沾了三郎的光,又蒙皇恩浩荡,其实没有什么功劳。一直听三郎说孟兄博学多才,还请孟兄多指教。” 两人客套了几句,一回头,只见三郎打开一瓶药水闻了闻,两只眼睛开始转圈圈。 “你这是什……” 三郎一句话未说完,已经向后倒。 孟诜接住三郎,叹道:“刚刚才说不试药,转眼就主动试药……小孩子啊!” “这是什么药?三郎怎么样了?”李善担忧地问。 孟诜说:“是改良过的麻沸散,他只是闻了闻,晕一下就会醒。之前张大郎服用了一剂,晕了半天。我本来想着,张家兄弟离开长安,我会很寂寞,幸好你和照邻来了。” 李善:“…… 我怀疑你图谋不轨,但我没有证据。 第260章 三郎的小计划 张川柏免费体验了一把“半梦半醒”,进入“花非花,雾非雾”境界。 还别说,挺玄妙的。 让他醒来之后,还想再来一次。 孟诜坚决不同意:“不给你玩!这个药剂量大了,会损伤身体。” “那给我一点,我用来防身?”张川柏请求。 孟诜说:“你用来防身,不许用来做坏事,也不许自己玩。你们小孩子的想法,谁都猜不到。之前给李敬业一点,他成功把自己放倒。英国公府差点要来问罪。” 他是怕了这些小孩子。 张川柏说:“我和其他小孩子不一样,我是十岁的小大人。” 孟诜想想,张川柏是懂事一点,给他装了一小瓶进化版麻沸散。 “此药配置不易,你别给我浪费了!”孟诜叮嘱。 张川柏挥挥手:“孟兄不用担心!我也不白拿你的,等我阿兄做出大蒜素,给你一份。” 大蒜素这种神药,人畜皆宜。 简直是跨时代的进步! “你阿兄找我一起提纯酒的浓度,就是为了做大蒜素吧?” “是的。” “那做出来之后,我第一个试药。”孟诜很感兴趣。 李善听着他们说话,觉得此处就自己一个正常人。 试药,非得亲自上阵吗? …… 卢照邻做了一通治疗,精神奕奕地走出来。 “孙神医给我做了针灸,你们看,我是不是气色好了很多?” 孟诜说:“刚做完是很明显,但你想真把身体养好,还需要多次治疗,再辅以药物固本。” 李善和张川柏一个劲向卢照邻使眼色。 那眼睛眨得,跟抽筋似的。 早几年,卢仁勖和曹宪都说过,让卢照邻若有机会,就拜孙思邈为师,跟着学医。 卢照邻这身体情况……卢家甚至都不敢给他定亲,怕害了人家的小娘子。 去到嵩山之后,潘师正也说,卢照邻的病症,孙思邈更擅长。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卢照邻看懂师兄弟的眼色,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礼物没带,也没有长辈带着,这样大咧咧拜师,多不好意思。 孟诜看他们眉来眼去,说:“你们有什么想法就直说,都不是外人。我们互相试药,都是生死之交。” 卢照邻鼓起勇气:“我想跟随妙应真人学医!” “这事啊……”孟诜笑了笑,“那你要通过师父的考验。师父不收心术不正之人,医者若心术不正,危害比寻常人大!” “我人品绝对没问题。”卢照邻拍着胸脯保证,“我从来没有害过人,连鸡鸭都没有亲手杀过。” ……不像三郎,给野猪开膛破肚。 恐怖如斯。 张川柏:“……我可以作证,师兄胆子小得很。” “胆小也不适合学医。”孟诜迟疑。 “我胆子大!胆子很大的!”卢照邻连忙解释。 针灸消耗心力,孙思邈休息了一会儿,走出来听到少年们在议论。 他听了一会儿,笑着说:“照邻有学医的天赋,你有空就过来,跟阿诜学认药吧!” 卢照邻立刻应承:“多谢真人!等我通过考核,我一定请长辈来,正式拜师!” 父亲到不了长安,他可以请来叔。 来济跟卢仁勖的关系很好。 张川柏知道,不出什么意外,卢照邻拜师能成功。 另一时空,卢照邻年少时,先拜江东曹公为师,而后跟泗州涟水人、经史专家王义方读书,后来又跟孙思邈学医。 卢照邻学医的目的,是为了治自身的病。 但那个时候,卢照邻已经病入膏肓,连孙思邈都没办法。 现在有三郎的蝴蝶效应,卢照邻提前入仕,估计不会再跟王义方读书,却可以早一点跟孙思邈学医。 病情还轻就开始调养,能改变结局吧? 孟诜猛然想到,若多一个师弟,就多一个试药的人,笑容逐渐灿烂。 卢照邻郑重地向孟诜行礼,请孟兄多多指教……不知道危险即将降临。 …… 卢照邻回到张家,还在兴冲冲地说这件事。 “妙应真人夸我有学医的天赋!” 张远志羡慕:“还可以这样拜师啊!” 现在的人,同时有多个老师很正常。 其实远志若是不怕被拒绝,也可以尝试拜孙思邈为师呢! “不过,学医是一件很苦的事,采药炮制药材,看病诊脉,都是很难的。”张远志提醒。 卢照邻连连点头:“我知道的!治病救人怎么会有容易的事呢?” 妙应真人教过的人很多,能说得上真传弟子的,目前只有孟诜一个,可知被真人承认有多难! 李善在一旁问:“大兄,学疮肿科,是不是要容易一些?” “动刀子的事,你觉得呢?”张远志瞪眼。 疮肿科的学制是五年,容易的事需要学五年吗? 张川柏摆摆手:“我就要收拾行李去洛阳了,下一个拜访谁?王方翼也要去洛阳,先不去他那里。” “去英国公府吧!”张远志建议,“李敬业年纪虽小,却颇能做主。有什么事找到他,他一吩咐就能解决。” “英国公府那么厉害?”张川柏惊讶。 张远志笑着说:“主要是李敬业好说话,是个讲义气的人。” 现在高官之中,长孙无忌才是最厉害的! 但张川柏虽然也见过长孙无忌几次,却始终入不了这位司徒的眼。 可能就是差一点缘分吧! 张川柏说行动就行动。 又整理了一些礼物,转头就去英国公府上。 他现在有了开国县侯的爵位,进入勋贵阶层,进英国公府的门更容易。 …… 见到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张川柏,李敬业很高兴。 他拉着张川柏问:“你要随驾去洛阳,到洛阳有住的地方吗?” “我不是可以住驿馆吗?” “哎呀!驿馆哪里有家里舒服?我去洛阳都是住自己家的。” 李敬业解释,因为皇帝经常去洛阳,百官有条件的都在洛阳置办房子。 张川柏灵光一闪,未来李治会发表一篇《建东都诏》,正式将洛阳定为东都,常驻洛阳。 百官也纷纷到洛阳置业,导致洛阳的房价大幅上涨。 许多小官都得感慨,东都居大不易。 想要在洛阳有一处好一点的房子,得提前去买。 李敬业提议:“你若是经常随驾,可以在洛阳置办一处房屋,离宫城近一点,出入方便。” “多谢提醒!”张川柏笑眯眯地道谢。 指望皇帝在洛阳赐宅未必可以,趁着洛阳房价还未暴涨,买到宫城旁边去,还是可以的。 拿下一套大宅,到时候全家都住得下,还能养各种小动物,比如说……食铁兽! 第261章 出发洛阳 张川柏带着师兄们熟悉了一圈京城的山头,就该启程了。 贞观十八年十月甲寅日,皇帝出行洛阳,命令房玄龄留守长安,右卫大将军、工部尚书李大亮辅佐。 ……右卫大将军和工部尚书是一个人,武职、文职一肩挑,乃大唐特色。 汉唐士人的要求: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在浩浩荡荡的出城队伍中,张川柏骑着马,披着小美牌围脖,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前行,行李在身后的一架马车中。 皇帝出行的排场很大,绵延的队伍扬起阵阵尘埃,跟在最后方的只能吃土。 张川柏跟一众东宫官员都在太子的仪仗后,方便太子随时召见。 途中休息时,另一个太子侍读李敬玄过来跟张川柏说闲话:“这一次去洛阳,走的是北路。先到硖石关,过渑池,渑池狩猎后,再前往洛阳……人人都说你箭法好,这次要给我们见识见识吧?” 张川柏谦虚地说:“有陛下、太子殿下和诸位将军在,我就是凑数的,哪里打得到猎物。” “说得也是。”李敬玄望望小个子的张川柏,诚挚地点头。 张川柏:“……” 啊? 我可以谦虚,你不可以瞧不起我啊! 聊不下去了。 一同入选太子侍读,李敬玄对张川柏有一点点嫉妒。 看张川柏被怼得沉默不语,李敬玄有种微妙的高兴。 但见张川柏扭过头,他又觉得自己过分了,转移话题缓和气氛:“张侍读,你猜我们哪天可以到洛阳?” “猜中有奖吗?”张川柏没好气地问。 同行的人听到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转过头听。 李敬玄被人看着有些尴尬,以哄小孩子的语气说:“有奖!你若猜中了,我……我输给你金饼百两!要具体日子哦!” 张川柏装模作样地点了点手指头,问了一句:“猜错我要输什么吗?” “不用。我们又不是对赌。你若猜不中,就自罚三杯酒吧!”李敬玄说。 “那我就放心大胆猜了!”张川柏眉开眼笑,“十一月壬申日,圣驾抵达洛阳。” 这是一次“刻舟求剑”。 用后世史书记载的日期,来赌金饼百两。 不讲武德。 你看不起小孩子,我就不讲武德。 反正刻舟求剑失败,也没有什么损失。 李敬玄听到张川柏说的日期,在内心算了算,觉得张川柏的罚酒喝定了。 因为张川柏说的天数是四十八日。 之前皇帝去过洛阳好多次,都没用那么久。 比如贞观十一年二月那次,用时二十四日。 每次去洛阳,中途都是有点别的事的,这次即便是打猎,也不会让日程翻倍…… 除非,还有其他事情。 有这样的小插曲,张川柏这一路没有那么无聊。 他其实挺不喜欢在路上。 无论是骑马还是坐马车,都不是太好的体验。 跟着大队伍走不快,总会跟在别的马屁股后面。 马是边走边拉屎的,尾巴扫一扫,那气味简直销魂。 这么多的马一起行进,味道更是可想而知。 幸好如今是十月,若是三伏天。 天啊! 比一百只小美在一起还可怕! 这一路上,小美很乖巧地充当围脖、抱枕、装饰品,也能“嘤嘤”撒娇,但毕竟人兽殊途,没法交流。 跟李敬玄面和心不和地怼几句,只当是打发时间。 …… 在行宫停留时,太子李治召见太子侍读们,顺口问张川柏:“你怎么让马车拉行李,自己骑马呢?骑那么多天的马,不会很累吗?” 张川柏说:“我的马车比较简陋,坐在上面颠簸多日,骨头都要散架。” 他想说腚疼,但是太不雅了。 现在豪华型的马车,也不会太颠簸。 古人对于马车减震,有多种方法。 在周代,就有一种叫做“伏兔”的装置,安装在车舆与车轴之间,形状类似于趴着的兔子,能够起到减震作用?。 此外,还会在车轮上包裹皮革,通过增加柔软度来减少颠簸?。 更富裕的,在车厢底板和车轴之间使用皮革等材料,以增强减震效果?。 至于车内铺上厚褥子或软垫,更是常见的方法。 太子乘坐的马车,全方位减震措施到位,据说在车内摆棋牌下棋都可以。 李治这才想到,张川柏的马车跟自己的没法比。 “你现在是侯爵,在不违反规制下,可以置办两架好的马车,出行更舒适啊!”李治真心劝说。 张川柏点头:“殿下所言极是。我是没来得及置办,将来返回长安,就置办一架。” 该省省,该花花~~ 常出门的人,置办豪车也是必要的~~ 正好,赢了李敬玄一笔钱,就用来置办新马车。 …… 很快,李敬玄知道行程为什么会拖长了。 圣驾在行宫入住后,之前派人送捷报的安西都护郭孝恪将焉耆王及其妻儿押送到行宫献俘。 张川柏见证了一场小型的献俘仪式。 焉耆人的长相和中原人有明显的区别。 一排异域长相的人,被铁链绑缚着,像丧家之犬一样,跪倒在大唐皇帝和文武官员面前。 他们战战兢兢地请罪,哭诉自己不该叛变,不该怠慢大唐,恳请大唐皇帝赦免。 脖子被系住,双手被捆住,如牛羊一般。 在泱泱大唐面前,怠慢不恭就是死罪! 焉耆倒向西突厥,对大唐不恭敬,就遭致一场灭国的讨伐。 大唐甚至没有出动太多的兵力,只需要安西都护府发兵,总共十一天,一个国就拿下了。 张川柏看着这些人,想到家中肤色各异的奴仆,为身为大唐的一员而骄傲。 看向皇帝的目光更加崇拜。 他愿意做地表最强的皇帝陛下的忠臣! 献俘的仪式有点长,结束后,皇帝还在行宫安排宴席招待郭孝恪等将士。 同样旁观献俘仪式的李敬玄走到张川柏身边,叹服地说:“难怪你说要四十八日,你是把献俘的时日算进去了?” “是的!之前郭都护派人送捷报,不是说会献俘吗?”张川柏笑眯眯的。 李敬玄说:“我以为,他会去长安献俘,怎么会追着圣驾半路献俘……多折腾啊!” 想想啊!郭孝恪用铁链绳索绑着俘虏,一路追着圣驾跑。 郭孝恪是不怎么样,被拖着跑的俘虏内心肯定骂骂咧咧。 张川柏笑着说:“献俘,当然要献给陛下啊!” 有功劳,要当面呈给最高领导! 皇帝和太子都不在长安,去长安献俘,献给房玄龄吗? 李敬玄看懂了张川柏的笑容,恍然:“多谢教导!有张侍读这句话,我输给你百两金饼不亏。” “别急,时间还没到。”张川柏昂首挺胸,“我要靠本事赢,可不是用一句话换来的!” 小孩子,对游戏可认真了!输赢都要按照规则来! 第262章 武德充沛的猎场 和其他大战争相比,征焉耆只是小战争。 但这个规模不大的献俘仪式,让张川柏做了一个梦。 他在梦中看到两个姓赵的皇帝,也像这焉耆王一样,被人像牛羊一样牵着。 那两个赵官家,竟然还是中原皇帝! 他在梦中气急败坏,居高临下地对两个赵官家骂骂咧咧,一顿极限输出,隔空骂得赵佶和赵桓羞愤得想死。 一觉睡醒,张川柏还有些茫然。 “假的!我肯定又做怪梦了,就像人爱上蛇的故事一样!” 中原皇帝父子两人连同妻儿一起做了蛮夷俘虏,简直比人蛇恋还要离谱! 若是真的,他骂那两个姓赵的禽兽不如,都是侮辱禽兽了! “嘤嘤!”小美的大尾巴甩到张川柏的脸上。 醒醒! 做噩梦的人沉浸在梦中出不来? 甩一巴掌就好了! 小美启动尾巴唤醒服务。 张川柏摁住小美搓揉:“我宁愿相信你会变成人,都不敢相信那么离谱的事!” “嘤嘤!”说话归说话,你勒着我的脖子干什么。 这次出行,小美可是好不容易从一众灵兽中脱颖而出……主要竞争对手是张川柏的新欢黄小仙。 至于小黑,直接放弃竞争,真是太不上进了。 张川柏还知道,大唐灭焉耆,收获的不仅仅是焉耆王及家眷这几个俘虏,还有人口和众多牲畜。 在这个时代,打仗就必须有收获,这也是军功的一部分。 皇帝赦免了焉耆王及妻儿,没有将这些人充做奴隶。 该霸气的时候霸气,该仁慈的时候仁慈。 在行宫接受献俘后,圣驾终于抵达渑池,在此进行狩猎。 《诗经·秦风》曰“驷驖孔阜,六辔在手。公之媚子,从公于狩。奉时辰牡,辰牡孔硕。公曰左之,舍拔则获。游于北园,四马既闲。輶车鸾镳,载猃歇骄。” 讲的是秦襄公的武艺和秦人的尚武精神?。 秦襄公是何等英姿,张川柏看不到,但他能看见“秦王破阵乐”的秦王。 从春秋战国以来,狩猎就是一种军事演习,狩猎的规模可以直接体现一个国家的实力和君主的才德。 李世民有亲征高句丽的决心,此次狩猎,是带着亲卫军的一次演练。 以大唐的国力和李世民的威武,每一次狩猎都是威风凛凛,这一次更是杀气腾腾。 张川柏在太子身后,跟一众千牛备身在一起,旁观狩猎前的仪式。 兼职千牛备身,体验太子带刀侍卫的日常。 李治神色兴奋,看向张川柏:“知道为什么秋季来打猎吗?” “秋季动物会开始储备脂肪以过冬,正是最肥美的时候。若是寒冬,脂肪被消耗,就没那么肥美了!” 张川柏说得头头是道。 “你这么说,也没有问题。”李治笑着点头。 是个好吃的侍读啊! 最肥美的兽肉,就适合炙烤,油渍滋滋冒出来,肉的焦香,在寒意阵阵的深秋,美滴很呢! “还有别的理由吗?”李治接着考。 张川柏说:“深秋和冬日处于农隙,捕猎野兽不会破坏庄稼。且不是母兽怀幼崽的时期,不伤天和。” “你懂得不少。”李治满意地点点头。 张川柏懂的,就是他懂的。 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拉侍读张川柏来回答。 张川柏看着年少英武的李治,同样很满意。 他发现这位太子殿下跟皇帝挺像的。 能被李世民选定为太子的,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而在旁人的眼中,年仅十岁的张川柏也是英姿勃发。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队伍,像张川柏这样的年纪,应该在小孩子那队。 而张川柏,要挤在大人的赛道……不愧是热衷当义父的。 礼部的官员负责安排祭祀的仪式,战鼓雷雷,更像是战争的号角。 有人负责发箭,每个有资格参与狩猎的人,箭上都有标记。 这也是提前就准备好的。 狩猎结束后,会统计战果。 当然,箭若是射到不该射的地方,也可以追溯来源。 张川柏领到了自己的一把箭,摸摸划痕,将箭收在箭囊里。 猎场周围又响起击鼓的声音,狩猎正式开始,皇帝带着队伍依次入场。 六十面大鼓放置在皇帝的东南方向,击鼓的人都朝着西方。 另外有六十面大鼓则放在皇帝的西南方向,击鼓的人朝着东方。 双方正好是相向而动,鼓声产生共鸣,气势仿佛可以震天动地。 无论有没有收获,光是见证这血脉沸腾的一幕,对张川柏而言,已是不虚此行。 网罗布参差,鹰犬走回互。 猎场上,有天罗地网密布,苍鹰盘旋,“猃”和“歇骄”来回跑动。 “猃”指的是长嘴的猎狗,“歇骄”是短嘴的猎狗。 和这些专业猎犬相比,张川柏的阿黄和赤兔显得不那么专业……但同样的都是狗子,甭管是否专业,打得到猎物的就是好狗。 秋风萧瑟,林中树叶飒飒作响,似乎藏着不少猛兽。 李世民率先冲入猎场,侍卫们跟着冲锋。 有个那么勇猛的君主,侍卫们很难有出彩的时候啊……除非人人都是尉迟恭! 金鞭拂云挥鸣鞘,半酣呼鹰出远郊! 弯弓搭箭、拉弦瞄准。 “嗖”的一箭射去,猎物应声而倒,侍卫们纷纷喝彩。 皇帝射了第一箭,随行的皇子、官员各自散开,寻找自己的猎物。 张川柏记得自己兼职太子带刀侍卫……“千牛刀”是御刀的代称,为了今日来狩猎,李治还送了他一把刀。 所以,他没有离开李治太远。 如果有人从空中俯瞰,能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马蹄嗒嗒,旌旗猎猎,人马喧闹着从山林中穿过。 有的人臂上架着猎鹰,有的马上带着猎豹、猞猁; 有的持旗,有的挥鞭,携弓带箭,向前疾驰飞奔;后面的猎骑则不甘落后,奋力追赶。 出猎的人马众多,从古木参天的大道呼啸而出,奔向山坡,漫山遍野人喊马嘶,气势恢宏。 而其中一个十岁孩童,刚刚有少年人模样,却不肯落于人后,一箭箭射向猎物。 崇尚武力,是大唐的色彩。 绝对的武力压制,比任何仁义道德,更能让桀骜不驯的蛮夷臣服。 张川柏射得畅快淋漓,属于唐人灵魂里的尚武,在这一刻发挥到淋漓尽致。 那一支不知从哪个角度射出,直直射向李治的箭,也被他捕捉到。 “小心——” 第263章 不出意外出意外 “小心——” 比他的喊声更快的,是他的动作。 一道寒光闪过,他手中的千牛刀已然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住那支疾驰的利箭。 “铛”! 火花四溅之间,气势汹汹的箭矢被硬生生地挡飞了出去,斜插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之上。 尾羽犹在微微颤动。 而此时的张川柏,持刀而立,挡在李治身前。 少年的身形还微微摇晃,稚气的脸上满是惊愕和倔强。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能够如此迅速地格挡住这一箭。 赶在其他侍卫之前。 但是,他就是挡住了。 明知后面还可能有危险,但他挡在那里,一步不退。 李治跟张川柏很有默契,在听到示警的一瞬间就伏在马背上,其他侍卫也瞬间围拢过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第二支冷箭也射来了! 如果说第一支箭可能是意外,第二支箭就绝不是意外! 但侍卫们已经就位,第二支也没能射到李治面前。 “吁!” 李治双手紧紧地握住缰绳,胯下骏马吃痛,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后,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 此时的李治胸膛剧烈起伏着,脸上仍然残留着惊魂未定的错愕之色。 目光之中却又隐隐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虽然分散狩猎,总体是有秩序的。 他身边最内圈的是千牛备身,一般都是皇亲国戚和勋贵子弟。 如果这些人都靠不住,那该多可怕。 再外的一圈,是东宫属官及随从,能拿到箭的人,都是记录在册的。 从箭射出的方位、速度判断,射箭的人若非千牛备身,就是东宫属官! “殿下!”侍卫们簇拥着太子,等候指示。 看着这群人,李治闪过种种念头。 此时不是查案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吩咐左右:“去禀报陛下,如实说,请陛下提高警戒。再告诉陛下,我没有事。你们随我到前方小河边停下,等陛下的命令。” “是!” “张川柏,你到我身边来。”李治又吩咐。 看样子,李治不想中断这次狩猎。 因为这不是一次普通的狩猎,而是皇帝征高句丽前的一次耀武扬威。 ——就是字面意义的耀武扬威。 向内部和外部的敌对势力亮拳头。 若因为两支冷箭,就让狩猎草草收场,耀武扬威反成为笑话。 事情发生得快,外围的人甚至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另一个太子侍读李敬玄只知道,自己刚射到几只兔子,太子要到河边休息,有一圈侍卫围着。 张川柏也进了内圈,而他被隔绝在外。 莫非这就是……区别对待? 同样是太子侍读,我为什么不能进内圈? 阿耶!我被张川柏职场霸凌了! ——有时候,不知情是一种幸福。 …… 张川柏策马跟着李治到小河边,一面是小河,另一面是一众千牛备身。 “你受伤了?”李治关切地问。 张川柏抿了抿唇,板着包子脸说:“可能用力过度,拉伤了肌肉。” 那一瞬间,他的速度比任何一次训练都快! 心跳到了嗓子眼,而骑马和手的动作,比心跳还快!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第一个挡开了那支箭。 不管是不是职业千牛备身,能救驾的就是好千牛备身! 直到回过神,才发现手臂很疼,不知道是肌肉还是韧带拉伤……最好不要是肌肉撕裂。 撕裂的话,养起来好得慢。 李治深深地看着张川柏:“一会儿让人带你回营养伤,这件事,我记住了。” 张川柏神色无辜而茫然,记住什么? 救驾? 那不是应该的? 记住的意思是什么? 树林里,依旧热闹喧嚣,猎犬追逐着动物,天上盘旋的苍鹰,将一切尽收眼底。 小河边却显得气氛冷凝。 侍卫们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心下一片后怕。 对于他们这些皇亲国戚、勋贵出身的人来说,担任太子千牛备身、皇帝千牛卫,都是出仕的好台阶,积累些资历就能升官。 当侍卫一般不会有危险,但立功的机会也少。 狩猎,也是他们展现自我的方式。 所有人都卯足了劲,要打最多的猎物,获得皇帝的赏识。 家中长辈说了,若是在统计猎物时拿到最低等,回家就是一顿藤条炒肉。 今日他们的马上,都挂满了各种猎物。 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会成为他人的猎物! 一下子,很多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张川柏身上……全神贯注打猎的同时,还能第一时间发现冷箭! 张川柏的心时刻在太子身上! 让他们这些真正的千牛备身都感到惭愧。 也有人对张川柏充满感激。 那一箭若射在太子身上,后果不敢想象! 张川柏感受到种种目光……暗暗想,这是抢了谁的功劳? 无论有没有他出场,李治都不会死在这里。 至于今日的事,对外会怎么说,张川柏多少能猜到。 贞观十五年,皇帝出行洛阳,有五支箭射到皇帝的寝宫。 那个事件对外说法是:有两个侍卫想家了,不想跟着皇帝出行。希望射几支箭吓一吓皇帝,让他回长安。 吓唬谁? 吓唬李世民。 地狱笑话了。 这个说法,不管张川柏信不信,反正史书要这么写。 这一次的事件,大概也是一样的处置。 而背后深挖凶手、秋后处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嘶”。 张川柏思考之间,不小心扯到痛处,脸色变得苍白。 他猛地发现,全场达成受伤成就的,就自己一人! 摔! 受伤的怎么是我?我是清风,明月在天上不看着点?他打盹了? 李治看见张川柏的脸色,冰冷的目光闪过一丝暖意。 张三为了救我受伤,还强忍着不吭一声……哦,只吭一声。 这是最可靠的自己人啊! 以后再怎么重用张三,都是应该的! 在焦灼的气氛中,皇帝派了人过来取走两支冷箭,让太子到圣驾身边。 狩猎继续! 张川柏心道……果然! 李世民父子真的是狠人! 一般发生这种事,不是应该立马回大本营吗? 还继续! 唯有受了伤的张川柏,被随从簇拥着,带着自己的猎物回到大营。 一个医工来给他看病。 “我原本是太医署疮肿科的医生,去年通过考核,成了医工。论起来,跟你大兄是老相识。三郎,你怎么进猎场第一日,就把自己打伤了?”医工笑着调侃。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川柏问。 “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医工疑惑地问。 “没事了。”张川柏笑了一声,又觉得肉疼,龇牙咧嘴:“你看我这伤,三天能不能好?” 外面不知道发生什么,太子和皇帝知道就行了。 第264章 论功行赏第几等 医工说:“我就是神医,你这伤也不可能三日就好。若你大兄在这里,或许有可能。” “我大兄是神医?”张川柏很惊喜。 医工说:“远志可以治郁症。他能让你高兴,心情好忘记疼痛,伤就算好了。” “……不管怎么说,我阿兄就是神医。”张川柏坚持。 谁说大兄不是神医,就让大兄动刀子。 “对对对。”医工哄着小孩子,“我给你擦药酒,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说着,他打开药箱,里面是形形色色的药酒。 张川柏好奇地看过去,一时间忘了疼痛。 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啦,像小猫一样,对世界充满好奇。 医工也有意转移张川柏的注意力,跟他介绍:“你知道元日喝的屠苏酒是怎么做的吗?屠苏,由大黄、白术、桔梗、蜀椒……等七种药材混合。我这个药酒,也是一样的道理……” 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揉搓。 “嗷嗷嗷~~” 江都侯的营帐里,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声。 小美以为张川柏被欺负了,对着医工亮爪子,又被张川柏摁住。 “小美!我没事!” 张川柏忍着疼,忍得泪汪汪的,看起来像一头受伤的幼兽。 “唉呀!三天好不了,你就慢慢养伤嘛!”医工被小孩子萌到了,温言安慰:“你这是为了陪太子狩猎受伤,说不定太子还会给你赏赐呢!” 张川柏:“……咦?” 刚刚太疼了,都没想到这茬。 我不仅仅是陪太子狩猎受伤,我是为了救太子受伤啊! “多谢。好像不那么疼了。”张川柏一笑,晶莹的泪珠落下来。 “真是小孩子,又哭又笑。”医工顺手摸摸张川柏的头,“刚上了药不觉得疼,过一会儿就会疼。你有没有糖?疼的时候就含一块糖,就不疼啦!” 噫! 终于摸到了神童·江都侯·太子侍读张三郎的脑袋! 这只手,今晚就不洗了! 张川柏觉得医工笑得有点猥琐,还是点点头:“我有糖。” 陛下论功行赏,要给我很多很多糖! …… 他本以为,自己第一天狩猎就退回营地,会成为显眼包。 结果发现并没有。 因为像他那么大的孩子,通常都是在猎场外围走走,第一天就会回来。 皇帝狩猎的时间不定,在等候期间,这些小小少年会组织马球赛。 张川柏得知有人打马球,就出去看热闹……转移注意力。 大唐尚武的精神,使得马球这项运动发展到极盛。 皇室中,基本都热衷打马球。 未来有个唐僖宗,更是马球重度爱好者,发出豪言壮语:“如果有马球进士科,朕可以中状元。” 同样在看马球的赵王李福看见张川柏,好奇地走过来问:“你不是给太子当千牛备身,怎么也第一天就回来了?” 张川柏看向李福。 这是李世民第十三个儿子。 贞观十三年,李福册封赵王,出继隐太子李建成。 因为某种不好说的原因,李建成没了后人,李福承继香火。 历史上,李福跟李治关系很好。 在太宗病逝时期,李福加右卫大将军,宿卫宫城安全。而在李治登基后,多次出行都召李福随驾。 总而言之,李福很得李治的信任。 张川柏在一瞬间闪过种种念头,最后认为,这个大王不是凶手。 他现在有一种心病,看谁都像凶手。 迅速回过神,他回答:“大王,我挥刀的时候用力过度,扭伤了手臂。” “唉呀!那真可惜!我本以为像你这样的猎猪妖好汉,会坚持到最后,拿到第一等呢!”李福露出遗憾的神色。 最后会有人统计收获,分为五等,第一等的能得到特别的赏赐。 张川柏顺势反问:“大王,你怎么也早早回来了?” 李福说:“我跟人约好,来看她们打马球。” 话音一落,一个马球向李福飞过来。 李福利落地接住,扔回去:“宇文大娘,你袭击我!” “谁让你光顾着说话,不给我助威!”宇文大娘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声。 “我这给你呐喊助威!” 李福全神贯注看马球,不再说闲话。 张川柏看看李福,再看向场上的宇文大娘。 那个就是李福的未婚妻宇文修多罗,字普明,宇文士及之女,母为寿光县主。 唐代的女子,当然也是有姓有名的,出身好的还有字,只不过大多都不会被记录下来。 张川柏还知道,李世民的韦贵妃,名韦珪,字泽。 韦珪和宇文修多罗的名字能被后世所知,是因为出土了墓志铭。 而现在,这位未来的赵王妃还是个活力四射的小娘子,跟李福当众说笑,并不太避讳。 …… 一个球落到张川柏面前。 骑在马上的人说:“是张侍读吗?帮我捡一捡球。” 张川柏回过神望去,原来是见过一两次的晋阳公主。 以前病弱的晋阳公主,现在看着神采飞扬,脸色红扑扑的。 从晋阳公主的角度,看到俊秀的小少年脸色有不正常的苍白,不禁暗暗纳闷……张川柏受伤了吗? 他跟在太子身边,为什么会受伤? 发生了什么事? 张川柏捡起球,往场内一抛,晋王公主又策马入场打球。 李福说:“我劝她们打驴鞠就好了,和马球一样精彩。她们偏偏不服气,就要骑马打马球。我还得来看着,防止姊姊妹妹受伤。” 张川柏说:“都是女子吗?距离这么远,我分不清男女。” “她们穿着男装,你分不清是正常的。”李福笑着说,“我第一次见到宇文娘子,她就是穿男装,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张川柏勉强解释:“主要是离得远。” 谁不辨雌雄啊! 男扮女装我认不出,女扮男装我还能认不出? 张川柏看着热热闹闹的马球,想象自己打马球的英姿,渐渐忘了手臂上的疼。 …… 过了两天,打猎的大队归来。 张川柏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太子身边的一个千牛备身因心存怨怼,放冷箭想惊吓太子落马,被关了起来、交付有司问罪。 “为惊吓太子落马?” 就那么多简单?不是想太子死? 不对。 落马也可能摔死,或者摔成重伤。 只是一个侍卫的事情吗? 负责统计收获的人到了张川柏这边,记录下收获的猎物。 按照张川柏的收获,顶多就是一个第五等。 来帮张川柏上药的医工说:“没事啦!你还小,有的是机会打猎!将来你肯定能拿第一等。” “我现在就能拿第一等。”张川柏眼珠子乌溜溜的。 “对对对。”医工毫不走心地哄着,又想顺手摸摸张川柏的头。 “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的!”张川柏躲开,瞪着眼睛:“不许把我当小孩子!过了年我就十一岁!” 人家甘罗十二岁都当宰相了! 第265章 不出意外第一等 “陛下猎得大虫一、熊一、豹二、猞猁二、鹿四、野猪二……” “太子猎得猞猁一、鹿二、野猪一、狐狸二……” “司徒长孙无忌……” 此次狩猎,不出意外,收获最多的依旧是皇帝陛下。 从年轻时开始,李世民就是狩猎冠军。 猎的还都是猛兽。 不像有的人,兔子、野鸡也拿来凑数。 李敬玄:“……” 听着群臣的称颂,皇帝的神色却不见如何喜悦。 在诗歌庆祝环节,皇帝作了一首《冬狩》: 烈烈寒风起,惨惨飞云浮。 霜浓凝广隰,冰厚结清流。 …… 心非洛汭逸,意在渭滨游。 禽荒非所乐,抚辔更招忧。 现在是十月,算是冬日了,但渑池这里不至于“冰厚结清流”,显然说的是辽东。 整首诗,“惨惨”、“角鹿愁”、“非所乐”、“更招忧”,都说明皇帝不高兴。 把预备了庆贺诗的官员整凌乱了。 陛下说“愁”,我不能硬说“乐”啊! 早知如此,我该整两首边塞诗。 想到有侍卫朝太子射冷箭的事,又觉得可以理解皇帝的心情。 那现在,我是不是得重新想一首诗? 例行的庆祝还搞不搞呢? 愁死人了。 还好,皇帝只是赋诗一首发泄心情。 接着大手一挥,按照狩猎的收获,给各等的勇士赏赐。 张川柏也出来了,在太子侍读的坐席上,看着不断有人献猎物。 原来这个猎场竟然有虎和熊这种猛兽! 这还是一个老虎为患的时代,二兄在嵩山都遭遇过猛虎。 而另一时空,一位康熙皇帝自称从小到老,猎过老虎一百三十五头。 到宣布获奖排名时,皇帝说:“朕要宣布第一等的第一名,是为太子挡下一支箭的张川柏!” 张川柏出列,谢恩! 赵王李福等人瞪大眼睛,原来这才是张川柏第一天就退场的原因! 其他人看向清俊的小小少年,不知该做什么心情。 来济:老怀宽慰!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他教出了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才。 当然,习武这种事,天赋很重要,还是张衍生儿子的姿势好! 没亲眼看到张川柏救太子的,不知道张川柏怎么办到。 有的人将信将疑,有的则猜测那一箭射到哪里。 两臂? 双腿? 胸腹? 莫非是……屁股? 传下去! 张川柏为了救太子,被射到屁股啦! 张川柏没有关注各种目光,只听到皇帝宣布赏赐……各种皮毛是鞣制后再给的,布帛属于现钱。 最重要是两项,授三转飞骑尉;另赐田十顷。 前面说过,唐代的官职可分为四套体系,其中一套是“勋级”,属于荣誉称号,授予战斗英雄。 从士兵到将领都可以获得各种勋级,立功是不分官职大小的,只看你在战斗中的表现和贡献。 而获得不同勋级的人,不论官职多大,都可以享受对应品级的待遇。 这套体系的最高等是“十二转”的上柱国。 张川柏没上战场,没砍下的敌人的头,就获得了飞骑尉。 但考虑到他救了太子,怎么不是战斗中表现勇猛、贡献大呢? 这么一来,张川柏集齐了四套头衔:太子侍读·朝请郎·江都县侯·飞骑尉。 朝中像他一样集齐四套头衔的,都是一些开国时走到现在的老臣。 在军中,你说你是“飞骑尉”比你是“江都侯”更令人敬重……侯爵可能是继承的,飞骑尉那肯定是战斗英雄。 后生可畏啊! 不知道多少人,内心闪过这个词。 张川柏:先是迅速算了算自己跟花木兰……哦,跟李靖的差距;再算一算自己的赐田跟李世积的差距。 还有进步空间。 前程是广阔的! 少年继续努力! 好好种地,天天学习! 又多了十顷地,不知道会划在哪里,用来种什么好呢? 有了张川柏这个开场,其他拿到狩猎第一等的勋贵大臣们都很期待皇帝的赏赐…… 可是,其他人都是中规中矩,都没有张川柏的那么让人惊喜。 近些年来皇帝在赐田方面已经很谨慎。 永业田,赐出去就是世代传承的。 将来大唐人口繁衍越多,再加上土地兼并,可以分给黎庶的官田越来越少,“均田制”崩溃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皇帝不好把自己赐下去的田回收,只好不断开疆拓土,增加大唐的国土面积。 宣布赏赐之后,有一个营地举办的宴席。 李世民年轻的时候去狩猎,喜欢直接用头盔当锅烹煮食物。 现在准备充分,早早有庖厨准备着,炙烤、烹煮,各种烹饪方法,将猎物安排得明明白白。 张川柏伤的是右臂,用左手割肉吃。 其实他觉得用右手也勉强可以。 可是今日上药时,医工坚决不许他右手用力,又意味深长地劝他:“你是伤者,怎么能不让人知道呢?” 张川柏:“……” 阿兄,你这个同行好懂啊! 工伤,就是要让大领导看到啊! 李治留神张川柏的情况,宴席后召来医工,询问张川柏的伤情。 医工将张川柏的伤往重说了三分。 如果伤者的伤不是太重,就往重说几分。万一伤者恢复得慢,也在意料之中,恢复得快,那就是意外之喜。 如果伤者的伤太重,那就要说轻几分,给伤者及家属坚定治疗的信心。对伤病者来说,信心是很重要的。 如果实在不能治了,就会说“有什么想吃的就吃吧!” 这是医工的套路。 但李治不知道这个套路,得知张川柏伤得比想象中还重,既惊讶又感动。 只是个十岁孩子而已,明明那么疼却强撑着不表现出来! 多么坚强啊! 幕后伤人的黑手,他会一个个处置……一个都不放过! 张川柏帮他挡了一箭……自己的命,是算不清的! 那些赏赐还是太轻了。 来日方长。 也许,张川柏不在意赏赐,但自己不能忘了这件事。 “他在服什么药?”李治静下心来,又问。 医工回答:“张侍读除了外用的药,还要服用消肿化瘀止痛的汤药,主药就是川柏。” “什么?” “川柏。”医工解释,“川柏可以活血化瘀、消肿止痛。来狩猎总免不了有人跌打损伤,医者带的药材中,不可少的就是川柏。” “嗯。狩猎不可不带川柏。”李治笑了。 川柏吃川柏,川柏治川柏。 狩猎要带川柏,这不是很有趣的事吗? 李治心情莫名就好了,亲自带着人去看张川柏。 第266章 奉旨收礼 李治来探望张川柏时,见张川柏正用左手画图。 “殿下!” 张川柏站起来要见礼。 李治温和地说:“不必多礼。你手受伤了不休息,在这里画什么呢?” 张川柏垂眸叹道:“我听到陛下作的《冬狩》,想到此前朝廷已经诏令营州都督先行出兵,不知如今战况如何,心中不免忧虑,就继续画之前没画完的图纸。” 李治愕然。 他一般不哭。 母亲去后,他哭过很多次,哭得眼泪都干了。 之后就很少哭。 可是张川柏的几句话,让他瞬间有想哭的冲动。 怎么有人,可以这样! 明明还受着伤,却最能体会皇帝的心,最惦记前方的战事。 明明刚受了赏,却不得意不居功自傲,立刻投入新的工作。 已知,没有长辈在张川柏身边提醒…… 那就是少年郎的赤子之心、肺腑之言! “你……不急在一时,好好养伤吧!”李治情不自禁,拍拍张川柏的左手:“你是我的孔明啊!” 张川柏迟疑地说:“殿下,可以将我比作留侯吗?我想让祖先高兴高兴。” 李治:“……” 你是会破坏气氛的。 酝酿一下情绪,他重新声情并茂地说:“川柏,你是我的子房啊!” 张川柏这回很配合,一脸激动欣喜:“多谢太子殿下称赞!” 刘邦和张良,刘备和诸葛亮,李治和张川柏。 不错,不错。 李治又说:“眼下以征高句丽的战事为重,冷箭的事有人继续追查,我不会让你白白受伤。” “是。”张川柏毫不掩饰愤怒,“竟然胆敢对殿下射箭,罪该万死!” 在这个关键时刻,李治若出事,影响到征高句丽、影响到继承人。 嫌疑人可能性也很多。 有可能是争夺太子之位,也有可能就是为了破坏征高句丽。 张川柏猛然想起一件事:“殿下,上个月高句丽是不是派了使者到长安进贡白金?” “白金”指的是白银。 “是的。”李治说,“他们想花钱求和。但是大战在即,朝廷没有接受。” “所以,他们有人带着白金到了长安。有钱,又可能找到同样不想对高句丽开战的人……”张川柏分析。 他会这么猜测,是因为蛮夷有刺杀的黑历史。 贞观十三年,皇帝巡幸九成宫,归附的突厥人阿史那结社率阴谋行刺。 当时,阿史那结社率的原计划是等时任晋王的李治出行宫的时候,趁机冲进去。 谁知那天李治被皇帝留下了,没有出宫,突厥人只能强攻。否则,第一个糟糕的就是李治。 李治想起往事,更是气愤又后怕。 “若真的跟高句丽人有关,真要把他们都屠了!” 看着张川柏,他又放缓语气:“你自己进出也要带着随从,多做防范。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跟我说。” 张川柏挠挠头,迟疑地说:“如果可以,我想要一幅画。我家夫子说,将作少监的人物画当世一绝,我希望将来有一日,可以请他为我做一幅画。”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画像,就是阎立本画的。 张川柏说想要阎立本画像,在旁人听来,基本上就是说想上凌烟阁! 说他贪心吧,他只是想要一幅当世之人的画。 说他不贪心,他想上凌烟阁。 李治却毫不犹豫:“我答应你。阎少监去造船了,等将来战事结束,我让他给你画像。” 先画像。 入不入凌烟阁? 将来再说。 张川柏眉开眼笑:“太好啦!到时候我跟他说,我不要平平无奇地站着,我要骑着马,脖子上围着狐狸,还有一只黑犬在身边。” 此画可命名《百兽之王》~~ 咦,好像少了小毛驴和花花,厚此薄彼? 李治:“……” 真的只是要画像。 阎立本可不是“画师”,而是郎中·刑部侍郎·将作少监,同时还是皇亲国戚。 ……阎立本的外公是北周武帝宇文邕,李世民的舅公是宇文邕;另外,阎立本的侄女嫁给了李泰。 张川柏若自己找阎立本画像,就太突兀了。 但是太子李治开口,阎立本多半不会拒绝。 李治和张川柏越说越投机,还想邀请到张川柏到自己的帐内养伤,这回张川柏真的情真意切地拒绝。 万万不可啊! 我才不要做小太监! 他急了!他真的急了! 李治见张川柏脸色变得更苍白,哼哼:“你这是什么表情?” “割鸡割鸡……我不要。”张川柏可怜兮兮。 李治哭笑不得:“我想的是刘备和诸葛亮……罢了,你自己安安静静养伤吧!图纸到安萝山再画。” “是。”张川柏松了口气,“还有一件事,若有人来看望我,给我送礼,没关系吧?” 李治笑道:“你都收下嘛!到了洛阳,找个地方先放着,或是让人送回长安。” 张川柏连连点头:“我知道啦!” 这就叫“奉旨收礼”! 过了明路! …… 像张川柏这样在狩猎庆功会大出风头的人物,受到各方的关注。 就连长孙无忌,在得知事情的详细经过后,都让人带了一支粗大的人参来给张川柏。 “这是司徒的谢礼。”来者说。 张川柏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长孙无忌,一向是高冷的,难得那么友好啊! “多谢司徒的厚赐,我只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张川柏客气地说。 长孙无忌的人笑了笑,说了几句客套话就离开了。 紧接着,更多的礼物接踵而来……渑池简直就是张川柏的猎场,斩获最丰富的就是他。 来济也到了。 “来叔,你怎么也给我送礼?”张川柏笑得像快乐的老鼠。 “我没带礼物。” “啊?”张川柏愣住,“一颗糖都没有?来叔,我疼。” “我看你挺精神。”来济叹道,“你东西收拾好没有?陛下已经派人去召前宜州刺史郑元璹(shu)去洛阳。郑元璹到的时候,圣驾就该到了。” “我让随从收拾好了,和其他人的行李比起来,其实也不多。”张川柏说。 来济:“……这还不多?你啊!很疼吧?” “什么?” “伤是不是很疼?”来济关切地问。 前面说这么多,这句才是最想问的。 “还好啦!”张川柏凑近,小声说:“在别人面前说疼,是装的,让人别那么嫉妒我。其实不怎么疼,来叔不要难过。” “不疼就好。”来济变戏法一般,拿出一包糖:“吃吧!你家做的糖!” 张家做的糖,送给来济,最终又回到张川柏的口中。 张川柏觉得这个礼物比什么都好。 小孩子受伤生病,就想跟长辈撒娇告状! 第267章 张三郎又赢了 对于外伤,来济经验丰富。 想到小孩子阿耶不在,小小年纪在一群虎豹之中,也着实可怜。 他看了张川柏的伤,哄着:“好的差不多了,药得坚持吃。到洛阳就好了,我若有空,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张川柏乖巧点头。 其实吧,大人如果说“有空带你去”,那你听听就好了。 因为多半没空。 但是,至少来叔是善意,来吹吹伤口呢! “来叔,我还是第一次吃那么多药。以前我觉得狩猎好玩,现在我觉得真危险。”张川柏说。 “狩猎本来就危险。你以前去打猎,来大他们护着你,你的危险就小。现在你站的位置不一样,你要护着太子,危险当然就大了。” 来济语重心长地讲道理,又问:“你以前生病,不吃药的吗?” “很少吃。”张川柏如实说,“小时候生病,阿耶自己找些草药给我熬水泡澡。至于大病,没有试过。” “小牛犊子。”来济笑着拍拍小三郎。 真是强壮的小牛犊子。 张家三兄弟,远志稍微文弱一些,京墨和川柏都是小牛犊子。 先天条件很好,训练得当,力能伏虎。 “你阿耶懂一些药理?”来济闲话家常。 “是啊!”张川柏点头,“他说是小时候陪着长辈看病,耳濡目染学了一些……阿耶很厉害的,什么都懂。” “你阿耶是家学渊源。你曾祖父的事情,我小时候听说过……” 来济跟张川柏讲起张家的往事,让小三郎听得一愣一愣的,也忘记了伤痛。 原来阿耶没吹牛! 自家从前在建康有宅院的! 阿耶小时候身边有随从,也曾是肆意骄傲的小郎君。 “建康有几个巷,聚居着孙权和朱张顾陆的后人,互相之间贫富差距也大。”来济笑着说,“你的声名越来越大,将来会遇到更多族人呢!具体怎么对这些人,也是需要学习的。” “比如说?”张川柏虚心请教。 “就说李袭誉吧……你知道他为什么清贫吗?他的俸禄,除了用来请人抄书,就是接济贫困的族人……” 扶危济困,当然是值得称赞的。 但该怎么救济? 凡是贫穷的族人,无条件慷慨解囊,那是永无止境的。 第一年给了,第二年不给,反而会遭致怨恨。 张川柏好像明白了什么。 “川柏,你心地善良,一直以来都先想着助人。但怎么助,也是需要学习的。” 来济笑道,“还有,这次赏赐的十顷地,还没划定在何处,你可以先想一想。” 十顷地是一千亩,想要跟原本的田庄连在一起有难度。 如果全都要良田,那会分得更散。 “可以我自己选吗?”张川柏好奇地问。 来济说:“一般是在扬州官田给你划。你这次立了大功,可以选好一点的地方。但你也要注意,不要跟人发生冲突。” 赐田也是会发生纠纷的。 武德四年,时任陕东道行台李世民赐给淮安王李神通“田数十顷”…… 结果要落实土地时跟李渊的张婕妤娘家发生争执,引起李渊对李世民大动肝火。 扬州的良田大多有主。 张川柏想在扬州要一千亩连成片的田,可能跟其他大人物发生冲突。 “这样啊……那我写信,让阿耶去安排。他比我清楚田地的情况。”张川柏说。 小孩子不好解决的麻烦事,就交给阿耶去头疼吧! 来济失笑:“对了,你还是耶耶宝呢!” 受小三郎影响,来叔也知道耶耶宝这个词。 张川柏觉得来叔实在太好了! 说起来,自己也没给来叔什么,却一直得来叔教导照顾。 “来叔!等我长大了……哦,我现在就长大了,我会保护你的!”张川柏郑重许诺。 来济哭笑不得:“是是是!” 我也不老啊! 你一下子要给我养老,一下子又要保护我。 真是,唉!让人拒绝不了。 …… 贞观十八年十一月壬申日,圣驾抵达洛阳。 太子侍读李敬玄整个人都懵了,不停地呢喃:“我真傻,真的……” 我单知道张川柏是给神仙种树的童子,也许还给神仙烧火炼丹,没想到一窍通百窍通。 既然是仙童,必然能掐会算! “我真傻,真的……” 开玩笑就开玩笑,为什么要顺口拿金饼开玩笑。 就算他家是毫州大户,阿耶是谷州刺史,也不是随便拿百两金饼开玩笑的。 这下不是张川柏肉疼,是他肉疼。 张川柏进入洛阳城门,望着熟悉的景色,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了。 进入洛阳,安全系数可以上一个层次。 洛阳和长安一样,都有大的浴堂,可以好好搓澡泡香汤! 咦? 好像忘了什么? 是什么呢? 一直到驿馆,张川柏才拍着大腿想起:“李敬玄!” 金饼! 大唐的官方货币是铜钱和布帛,但也有官制的金银饼、铤,官方内部流通,民间难得一见。 金饼形状像汉代,似圆非圆,重量固定,后世出土过二十两一块的,上面没有铭文。 而银饼则往往凿刻铭文,说明铸造者和用途…… 如后世陕西出土的银饼,刻“洊安县开元十九年庸调银十两专知官令彭崇嗣典梁诲匠王定”; 广东出土的“怀集县开十(开元十年)庸调银十两专知官王问乐典陈友匠高童”…… “李敬玄要给我的,是官制金饼吗?” 张川柏乐滋滋的。 数多了铜钱,看多了布帛,也想数一数金饼呢! 他没等到李敬玄上门,先等到了赵贞固。 “赵兄?!”张川柏又惊又喜,猛地站起来一连串发问:“你不是到郑王府为官了?怎么还在洛阳?早知你在洛阳,我就住你家了!” 赵贞固笑道:“我得知你随圣驾来洛阳,跟大王请假呢!另外,陛下也召见了我们大王,他现在也在洛阳。” 说着,赵贞固撸起袖子,就要指挥人帮张川柏搬行李。 张川柏摆摆手:“不忙啦!我等着人送我去干别的活,不会在洛阳住太久。我在路上收了些礼物,想寄存在你家,或是找人送回江都,给我阿耶阿娘。” “你随驾出远门,能收多少礼?”赵贞固不以为意。 收点小礼物,值得大费周章送回江都? 猎场上发生的一点意外,皇帝不想大肆宣扬,已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就一点点。”张川柏笑眯眯地说,“你看这个漂亮的盒子,里面是保存良好的一根人参……” 张川柏打开盒子。 赵贞固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他也是学过医药的! “我吃萝卜都没那么大的,你说这是人参?谁给你送的,需要你做什么?”赵贞固接连问。 第268章 勇士们出发吧 皇帝不想大肆宣扬的事,张川柏也就三言两语说完。 其实也不复杂。 就是一支箭的事,好像没什么好炫耀。 赵贞固:“……” 揉揉眼睛。 眼珠子还在,没有脱眶。 因为见过张川柏光屁股的时期,在他心里张川柏就是奶娃娃。 别说川柏,远志都是小弟。 没想到,小弟一夜之间,成长到他难以想象的高度。 “我宣布,你就是我的朋友中,第一好汉!”赵贞固庄重地发表宣言。 张川柏:“……倒也不至于。” 永远不知道赵兄的朋友范围有多广,真不好这么自信。 知道这些礼物来历正常,且都是真货,赵贞固拍着胸脯说:“你信得过我,我安排送去江都!你阿耶阿娘这回可高兴了。” 不对…… “你受伤了!”赵贞固又抓住张川柏检查,最后遗憾地说:“真的好了。” “赵兄,你这语气是什么意思?” “哦……我也有一种活血化瘀的药。”赵贞固说。 他脸上也有一种想炫耀又不好说,最后实在忍不住还是要炫…… 说了! 赵贞固眉飞色舞,讲自己在郑王府,靠自己的博学多才过得风生水起。 “大王夸我是他的司马相如。” 典故是,从前司马相如在梁王府任宾客,写下着名的《子虚赋》。 显然,郑王李元懿对赵贞固很看重。 “厉害呀!”张川柏真心夸赞。 “我也攒了一些东西,挑出几样好的,送回去给医师,还有给甄家妹妹添妆的。”赵贞固说,“你阿兄和甄妹妹的婚期,定下没有?” “没呢。我阿耶阿娘说,等战事结束之后。” “这样啊!”赵贞固点点头,“到时候我要亲自去喝喜酒的,你们记得通知我。” “忘不了。” 张川柏保证。 于情于理,都要通知赵兄。 知道张川柏和李敬玄打赌的事,赵贞固哈哈笑道:“我陪你一起见他!看不起小孩子的人,要吃一点亏。” “你不认识他?”张川柏问。 赵贞固摇摇头:“只知道他家跟赵郡李氏联宗了。” 张川柏诧异:“我一直听说他出身赵郡李氏,原来还可以联宗?” “只要你出名的,你也可以跟更显赫的同族联宗。”赵贞固笑了笑,“不过你不需要,你们扬州张氏本身也是大族。” …… 李敬玄来送金饼时,见到赵贞固,然后发现就自己一个正常人。 “久闻李兄博闻强识,只要是见过一面的人,下次在街上遇到,就能想起来!这种记忆力,用来学医认药材,就是一绝啊!”赵贞固满脸真诚。 李敬玄心下惊讶。 他看看张川柏又看看赵贞固:“你们对我,何以如此了解?” 张川柏说:“神仙说的。” 赵贞固说:“我朋友比较多,朋友说的。” 李敬玄:“……厉害厉害。” 你们才是绝啊! 对我的了解,比我自己还多。 这百两金饼,输得心服口服。 二十两一块的金饼,整整五块,看着就让张川柏满眼金光。 等李敬玄一走,张川柏看来看去,犹豫着想用牙齿咬一咬。 “别咬,多脏啊!”赵贞固拍拍张川柏。 “长安有奇人,擅长做假金假银,我有点点担心李敬玄被骗。”张川柏解释。 “什么奇人!”赵贞固笑道,“孟诜那个人……算了,当我不知道。你看这是官制的,民间哪敢造假?” 这种金饼,真要用来买东西还不好出手,没有铜钱实用。 若是有铭文的银饼,那就更加……你拿出去买东西,官兵不久就到了。 但是张川柏就喜欢真金白银。 看着就喜庆! 他高高兴兴地收起,琢磨着这次收获满满,可以打两架最好的马车啦! 还有在洛阳买房的事,也可以拜托赵兄物色。 赵贞固一听,爽快答应:“我帮你留意着,你安心去干活吧!” 至于干什么,三郎不细说,他就不细问。 反正是为皇帝做事。 想了想,他还是叮嘱:“我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要多注意安全,还要小心饮食。你毕竟是个小孩子,人食五谷杂粮,再强壮也会生病……” 张川柏乖乖点头。 被来叔唠叨了一顿,见到赵兄还要被唠叨。 做小孩子就是这样,幸福的烦恼啊! …… 皇帝召见前宜州刺史郑元璹的时候,张川柏也在场。 郑元璹曾跟从隋炀帝讨伐高句丽。 对于征高句丽,郑元璹不是很乐观。 “辽东路途遥远,粮食运输非常艰难。高句丽人擅长守城,我们不能在短期内攻破城池。” 他说的,代表了一部分人的观点。 皇帝说:“今日的情况,不是隋朝能比的。你从前见过十岁的小孩子担任朝请郎、太子侍读吗?” 郑元璹看向张川柏:“我没有见过。” “他的事,你应该听过?现在,朕要让他去做新的攻城器械。我们可以在短期内攻破城池,你只管等好消息。” 皇帝信心十足。 他的信心,来源于多年的秣马厉兵,来源于大唐的众志成城。 并不仅仅是张川柏。 但无疑,张川柏也给他增加了新的信心。 郑元璹忽然觉得,也许时代真的不一样了。 像他这样的老人,真的能见到灭高句丽、一雪前耻的一日? 一瞬间,他想到埋骨他乡的众多故人,看着张川柏热泪盈眶。 张川柏:“……” 我什么都没做,他看着我忽然就哭了,好可怜的样子。 但是,我好像明白他的心情。 这场战争,一定要赢啊! …… 贞观十八年十一月甲午日,张川柏已经出发前往安萝山,到那个热火朝天的军械工地。 与此同时,朝廷任命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率领江、淮、岭、峡等地士兵四万,在长安、洛阳招募勇士三千,战舰五百艘,从莱州渡海直奔平壤。 任命太子詹事、左卫率李世积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领步、骑兵六万人,以及兰、河二州投降的胡人赶往辽东。 这是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长安城。 张远志和其他被选中的太医署学生,和长安应征的勇士一起,往莱州前进。 他们是作为张亮的麾下。 另一边,江淮地区应征的水师士兵,也在向北出发。 张川柏的一日义子吴平拜别父母,登上了船。 “耶娘不必为我牵挂,儿是去复仇!去建功立业!过年记得,帮我送份礼物给义父!” 义父保佑,让我平安归来! 而张川柏梦见过的薛仁贵,也跟妻子告别:“娘子说得对,这是难得的建功立业机会!等我富贵之后回家,再给耶娘迁葬也不算迟!” 勇士们! 奔赴你们的战场吧! 第269章 天才军械儿童 安萝山不是安禄山,甚至不是一座山。 而是一个地名,一个巨大的军械工地。 这个地名在史书上出现,就是跟征高句丽联系在一起,作为打造攻城器械的重要基地。 少府少监丘行淹、行军总管姜行本等人已在此多时。 张川柏到的时候,丘行淹等人几乎没有多做寒喧,就带他去看正在造的云梯和冲车。 “张侍读,你一定知道攻城器械对此战的重要性?”丘行淹正色问。 张川柏点点头:“高句丽建造了多座坚固的城池,无论是从前的隋军,还是我们唐军,去打的都是攻城战。某种意义上来说,攻城器械,决定了战争的成败。” 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有过征高句丽经验的郑元璹说,高句丽人擅长守城,不能在短期内攻破城池,就会失败。 这是以史为鉴、经验之谈。 丘行淹指了指四周:“朝廷公开招募能工巧匠进献攻城器械,这些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在此各展所长。陛下会来亲自挑选,择取其中方便简易的军械。” 张川柏看看热火朝天的工地,想到这里有许多人,是自告奋勇前来,也不禁升起一股豪情。 放下家里的活,去做一件不一定有报酬的事,对于百姓来说,是很不容易的! 前方的勇士奋勇杀敌,是一个战线! 他们在此打造攻城器械,是另一个战线! …… 在这里,张川柏又见到了灰头土脸的李畋。 李畋隶属军器监,是专门炒火药做炸药的。 他对张川柏说:“你总算来了。” “我当然会来。” “……很快你就会跟我一样一身灰。”李畋感慨,“我以前也像你一样,是个玉树临风的郎君。自从走上炒火药这条路,越来越不像我自己。” “你现在看着就很好。”张川柏说,“我在长安时去过你家,见到嫂子和小侄女,小女娃娃走路像小鸭子一样,真可爱啊!” 听到妻女,李畋眉开眼笑,脸上的疲惫都消散许多。 他原本一无所有,现在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 他在这里努力,也是为了给家人更安定的生活。 “我女儿还没有起大名呢,等回到长安,请‘张叔’给她起个大名吧!” “合适吗?”张川柏跃跃欲试。 “合适啊!”李畋笑道,“你是长辈嘛!” 十岁的长辈也是长辈! 张川柏一瞬间也对未来充满期待。 小美、小黑、赤兔,零零一到零零七……他最会起名字了! …… 整个军械工地上,做得最多的攻城器械是冲车和云梯。 冲车是用来破坏城门的军械。 云梯用于攀越中大型的城墙,唐宋时的云梯,已经采用折叠式,并以绞盘驱动。 张川柏拿出自己画了一路的图纸——回回炮。 当然,此时不叫这个名字。 历史上,回回炮首先在蒙古人攻打襄阳、樊城时使用,又名襄阳炮。 ……置炮于城东南隅,重一百五十斤,机发,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元史》 军中早就知道张川柏和《神器图谱》的名声,许多人不知道“神器”都包括哪些。 想当然的,武器必须是神器的一种! 丘行淹、李畋等人围在图纸前,都说内行看门道,研究一会儿,就拍案叫绝。 “这种炮的发射威力大,结合火药炸药攻城,一定是前所未有的威力!” 可以预见,这是一场载入军事史的战争! 李畋说:“此炮名为张侯炮吧!让高句丽人吃张侯一炮!” 见猎心喜啊! 他看到这图纸,比看到绝色美人的画像还欣喜。 张川柏左看右看:“你们觉得可以用吗?可以的话,就不枉我咬破手指头。” “张侯为此咬破手指头!”众人肃然起敬。 凡神器面世必不同凡响,张侯炮的面世,自然也是一番心头热血! 能不能用,先打一架试试就知道! 张川柏又说:“高句丽的城墙,大多是石头和土筑造,有些地方全是石头。城墙又宽又厚,用火药直接炸开会很难。怎么将炸药的功效发挥到最大,我知道前线的将士们最有经验,我也有一点点建议……” 传统的攻城方法中,有一种“穴地攻城”,当火药被用于战争之中后,穴地攻城发展成了坑道爆破战术。 在加快了进度的同时,也提高了对城墙的破坏力。 历史上,崇祯十五年李自成攻打开封与襄城时,便已采取了此种战术。两年后张献忠攻打成都之时,沿用了这一战法,火药爆炸之时,城楼霎时崩塌。 这一战法的使用在晚清达到高峰。 1852年太平军攻打湖南全州城之时,采用“穴地+火药”的方法,成功炸塌两丈有余的全州城墙。 张川柏略去时间人物,详细讲坑道爆破战术。 神仙大概非常想灭亡高句丽,这一次没有便秘似的一次解锁一点,而是一股脑让张川柏全都梦见了。 丘行淹:“……” 李畋:“……” 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懂军械就罢了,还知道那么多闻所未闻的战争,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 “你从哪本书看到的?”他们忍不住问。 “这个问题重要吗?”张川柏淡定地问。 “不重要。” 确实不重要。 天要亡高句丽,借张川柏传授新的军械和战术,如是而已! “哈哈哈哈!” 军械基地里响起响亮的笑声。 埋头打铁炒火药做木工的人:“……” 哪位大人喜得贵子?笑得如此荡漾。 该不会是新来的张侯吧? 他们都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少年,在尘埃四起的工地进进出出。 小小年纪不远千里而来,跟他们在一起并肩作战。 …… 张川柏拿出巨石炮这个神器,又继续投身火药武器的创新。 他的优势是层出不穷的想法。 有时候一个想法,就能给在场的专业人士醍醐灌顶的启发。 李畋实验这些想法,被炸得头发都烧焦,不得已剃了光头。 张川柏也想亲自做实验,却被众人阻拦。 “你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一群人劝说,“张侯,你若是受伤,就是最大的损失啊!” “大唐会有很多个李畋,很多个丘行淹,只有一个张川柏。” 张川柏感动:“……多谢诸君爱护。” 在这样一个远离父母家人的地方,竟然被人如此爱护。 身体像被温泉浸泡,暖洋洋的。 第270章 贞观十九年 江都。 一份简单的公文从洛阳送达扬州,只说张川柏在猎场有功,授三转飞骑尉,赐田十顷。 一听是策勋,就知道跟作战有关。 江都的人听了,都在猜测张川柏杀了几个人。 “听说是有刺客……张川柏手起刀落,像杀鸭子一样一刀一个。噼里啪啦,杀了十个八个!” “嗷嗷!我们江都侯是人屠啊!” 流言越传越离谱。 张园的义子们充分发挥想象,增加种种细节,仿佛身临其境。 表妹陆徐之听着各种流言,都要吓哭了。 她是大孩子啦,今后不叫小名娇娇,要叫陆徐之! “娇娇!你去看着阿黄和赤兔!它们假装打架,打着打着就到粪池了!”长兄陆慎之喊着。 “就来!”陆徐之答应一声,去追狗子们。 这是张园,他们姓陆。 因为现在是熬糖的时节,亲戚们知道三郎不在家,能帮忙的都过来帮忙。 榨蔗汁的石碾和榨汁凳齐齐启动,吱吱呀呀响个不停,甘甜的蔗汁倒入锅中,咕噜噜煮成糖浆…… “授田十顷,就能种更多的甘蔗吧?” “阿衍,阿衍?跟你说话呢!”里正陆明扬提高声音。 “啊?哦!”正在忙碌的张衍回过神,显然心不在焉。 陆明扬安慰:“你不用担心,不是说了,三郎的伤已经好了?他是应召去做军械,不会有什么危险。若是我懂器械,我都去呢!” 朝廷征召能工巧匠做军械,一旦新发明被采用,有厚赏呢! 张衍叹道:“我知道他的伤好了,可一旦想到他曾经受伤就心疼。还有大郎,他应征去辽东了。” 三个儿子,两个都参与到征高句丽的战事。 二郎来信,说奉师命去长安,又不知是什么事。 当阿耶阿娘的心,哪里能不担心呢! 陆明扬忽然有了主意:“都说崔明府能通鬼神,你请他派神兵给大郎、三郎送家书?” 张衍:“……陆翁真是好主意。” 要照陆翁的主意,都不用打仗了,直接让崔珏通鬼神,把高句丽人咒死算了。 “你笑一笑!”陆明扬说,“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什么事情没经历过?这点事算什么!不就是打高句丽吗?谁没有打过!” 众人七嘴八舌一说,家里长辈都有打过高句丽的。 现在就是故地重游了! “说授田!阿衍,你想好这十顷地要哪里?前面有一片地,是兰陵萧氏的,跟他们交换一下,就能和原来的地连成一片……” “兰陵萧氏啊,跟张家是老相识了。可以追溯到汉初……” 张衍听着众人议论,心里却有一个想法。 若是可以,他希望新的十顷地在长安或者洛阳的郊区。 将来子孙在长安、洛阳,可以就近管理,也能就近获得补给。 现在他是扬州囤田监正,跟司农寺体系内各监都有联系,想从京畿地区获得一片官田不是不可能。 至于用来种什么,因地制宜即可。 陆徐之闻到糖的香味,带着狗子们跑回来了,大声说:“舅舅!一会儿,我去给曹夫子送糖吧!” “好!辛苦我们小娇娇专门跑一趟。”张衍笑道。 不羡生男羡生女,若是生个女儿,就不会跑到天边去了。 …… 曹宪面前放着几张纸,是三个弟子写的字。 按照约定,正月一日,三个弟子都得交一幅字。如今看来,至少三郎那一幅,恐怕是送不回来了。 “随驾狩猎,就授三转飞骑尉,谁像三郎这么勇武啊!”曹宪感到欣慰。 他真的很想看看,十年之后的三郎是什么样的。 “夫子!夫子!” 陆徐之和张园的几个孩子,一起带着糖过来了。 曹门三杰不在,他们就常常过来探望夫子,听夫子讲道理,可以变得更聪明哦! 三郎就是拜曹夫子为师,才变得越来越神的! 曹宪喜欢小孩子,见到一个个带着甜香的孩子,露出和蔼的笑容。 “哪里来了一群小糖人啊?” “夫子!我们都是唐人!我们还会吹糖人呢!” “夫子,明年这个时候,川柏能回来了吗?”小孩子们问。 “明年?可以回来了。” 曹宪望着院子里的树木鱼池。 小孩子们是一年年长大的,老人却会一个个离去。 曹家叽叽喳喳,树上的喜鹊被吵得捂住耳朵……还以为张三不在,这个家会变得安静,原来不行啊! 小孩子真是世界上最吵闹的生灵。 …… 张川柏在工地里忙得不计时日,竟然就要过年了。 过年,就意味着各种热闹啊! 可惜,今年的热闹,跟往年不一样。 工地里乒呤乓啷的响声,只当是节日的锣鼓声。 “如果是在长安,我要参加元日大朝会的。大朝会的廊下食,有特别的加菜。” 张川柏裹着猞猁皮裘,像一只大猫,畅想着廊下食的各种好菜。 李畋说:“天气冷,大朝会之后的菜都是凉的,其实没什么好吃。有人打到野兔,我们吃兔肉火锅吧!” 就算是百忙之中,也可以聚在一起过个年。 其他炒火药的人也笑道:“明年今日,我们就不一定在一起了。在一起过年就是一家人,岂曰无衣,那什么什么……” 咱们是粗人,记不清湿的干的。 “先不管什么什么!兔肉火锅?那就是拨霞供了!”张川柏兴高采烈。 “拨霞供?这是什么说法?”李畋好奇地问。 张川柏摇头晃脑掉书袋:“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兔肉片在热汤中翻滚,色泽宛如云霞,美不胜收。” “不愧是江都曹公的弟子,对吃的都有一套!”众人取笑。 在这种地方,也能一起说笑。 因为我们有必胜的信念! …… 贞观十九年正月庚戌日,皇帝亲自率领军队从洛阳出发,任命特进萧瑀为洛阳宫留守。 “从前隋朝征讨高句丽,人们折断手脚逃避兵役,杨玄感率领运送粮草的士兵在黎阳反叛,这些都不是戎狄兴起的祸患。朕现在征讨高句丽,都是选择自愿从军的。招募十人得到百人,招募百人得到千人……和隋朝东征时,百姓的怨恨不一样。” 这一次战争,调用的兵力在十万人左右,跟隋朝动不动就发兵百万相比,人数上不能比。 但李世民的目标,就是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成果! 用十万人,灭掉盘踞东北许久的高句丽! 为后世子孙铲除一个祸患! 这种信心,在看到新的攻城器械时,达到一个顶峰。 安萝山造军械的人奔走相告:陛下来了!陛下他真的来了! 说好的要亲自来挑选军械,没有食言! 第271章 御驾亲征 皇帝这一次检阅攻城器械,对有功的人都有加赏。 一些白身直接加散官,李畋、丘行淹的官阶也都有提升,可谓皆大欢喜。 提了官阶,相当于提了上朝的位置、俸禄待遇,生活越来越有盼头了。 虽然说,辛苦工作不仅仅是为了升官,可谁不喜欢升官? 这叫社会价值与自我价值的统一啊! 张川柏的朝请郎直接跃升为朝议郎,再上一阶就是朝散大夫,他高兴得内心像小兔乱撞。 正所谓“吾年五十加朝散”,白居易五十岁加朝散大夫,乐得喜滋滋写诗,咱们小三郎才十一! 人人都说难升迁的散官,咱可以像兔子一样跳着升! 没啥想说的,就想说:陛下大气! 夫子!夫子!我是不是最优秀的学生啊? 我很快就是“张大夫”了! …… 李世民短暂停留后,继续前进。 贞观十九年三月,到达定州,命太子李治监国。 现在的情况是: 李世民带领长孙无忌、岑文本等文武官员出征。 长安:房玄龄留守; 洛阳:萧瑀留守。 太子李治,被带到离前线更近的定州监国。 一般人印象中,皇帝出行都会让太子留在长安监国,李世民为什么要带着李治出门? 甚至是带到近幽州的定州。 关于这个问题,后世有种种分析。 有人说李世民想锻炼李治,有人阴谋论,说李世民不信任李治……带到定州,一旦有什么异动,李世民可以随时回头处置。 …… 李世民出发的时候,对众人说:“辽东本来是中原的领土,隋朝四次出兵却不能得到这里。朕现在向东征伐,只是想要为中原子弟报仇,为高句丽君主雪耻罢了。况且四方都已经安定,只有这里还没有平定,所以趁朕还没有老,借助诸君的余力来夺取这里。” 划重点\/加粗:辽东本来就是中原的领土。 张川柏回到太子侍读的位置,跟着一起到了定州,见证了李世民和李治的分别。 李治哭了几天,哭得不能自已……也有人阴谋论,说李治是表演给李世民看的。 但在张川柏看来,李治哭得稀里哗啦,满脸都是鼻涕眼泪,一定是真的。 将心比心,谁的阿耶出征,做儿子的能不担心呢? 李治是太子,也是一个做儿子的,也是有喜怒哀乐的人! 李世民离开之前,李治哭。 李世民走了之后,李治继续哭。 张川柏看得难受,劝道:“殿下和陛下约定,可以经常写问安信,飞驿递表起居。陛下收到信会立即回信。殿下想陛下,常常写信就可以了。” ……我这样看着你哭,非常尴尬的。要不我回避一下? 李治抹着眼泪,哽咽地说:“我也不想哭,可心里酸酸的,眼泪自己涌出来,该怎么办呢?” 就是哭开头了,哭顺了,眼泪止不住啊! 张川柏:“……我没这样哭过,不是很了解。要不殿下处理政事吧!转移注意力,就没那么难受了。” 李治点点头,命人请高士廉。 李世民离开定州时,命令开府仪同三司高士廉为太子太傅,和刘洎、马周等人共同执掌机要事务。 高士廉还是长孙皇后的舅舅,对李治来说是妥妥的长辈。 李治见高士廉进来,请高士廉跟自己同坐一张榻处理政务。 高士廉坚决辞让。 不可,万万不可! 你小子想害我? 皇帝还未走远呢,我在后方对你不敬?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见李治满脸泪容,高士廉说:“陛下让太子镇守后方,是对太子委以重任,你怎么能只顾着自己悲伤哭泣呢?太子要努力啊!” “是。”李治点点头,“现在要做什么,请太傅教我。” 他又命人给高士廉另外设置桌案。 一通忙碌下来,好像真的,忘记怎么哭了。 …… 张川柏望了望晴朗的天空,走到另一间屋子。 和嘈杂的军械工地相比,定州这处临时行宫,显得过分安静。 另一个太子侍读李敬玄忙着处理各种文书,见张川柏悠哉悠哉走进来,不由得说:“我真羡慕你啊!你怎么不用忙?” 张川柏说:“我的事已经忙完啦!我前段时间忙得,连过年都没有好好过!你看我的头发,都被烧焦了一些。” 李敬玄看看张川柏的头发,确实有烧焦的痕迹,又有些同情。 小孩子也挺不容易的。 不是手臂受伤,就是头发受伤。 这样都不哭,就更难得了……哭哭啼啼的小孩子,最让人头疼。 因为金饼的关系,两人也算一回生二回熟了。 李敬玄招招手,跟张川柏说:“前些时候,有人被腰斩,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 “怕不怕?” “你明知我怕,你还问?”张川柏不礼貌地翻了个白眼。 腰斩事件是这样的。 之前皇帝命房玄龄留守长安,说可以随机行事,不用另外上奏请示。 长安有人告房玄龄阴谋不轨,房玄龄把人送到行宫,让皇帝处置……那时皇帝还没走。 皇帝见到告密人非常生气,喝令将此人腰斩。 并下发诏书责备房玄龄不自信:说好的让你独断处置,你为什么要把人送来给我? “砍头呢,一刀下去人就死了。腰斩,一刀下去人死不了,还在那里哀嚎。”张川柏摸了摸腰,小声说:“李兄,你说,是不是很疼啊?” 李敬玄下意识地摸摸后腰:“……我不知道。” 可恶! 竟然被小孩子吓到了,腰隐隐作痛。 张川柏捂嘴偷笑,像只佛前偷灯油的老鼠……让你吓唬我,我就吓唬回去。 李敬玄觉得小同僚太得意了,挑眉问:“你的丑狐狸呢?不见你围在脖子上,当心它被人逮住了。” 张川柏笑容一滞,跑出去找自己的小美。 小美那家伙野性难驯,时不时就要出去打野食,搞不好真的被人当猎物打了! 见张川柏跑掉,屋内其他太子属官不赞同地看着李敬玄:“你何必吓唬张侍读?他在太子面前最说得上话,当心他告你的状。” 李敬玄淡淡地说:“我觉得你的话,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我喜不喜欢张川柏是一回事,你挑拨离间是你不对。 现在房玄龄在长安、萧瑀在洛阳,太子在定州,陛下率领大军在外……正是要小心的时候。 否则,就可能被其中一方开刀,成为被腰斩的鸡。 第272章 安抚留守儿童 张川柏找了一圈,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才发现小美的身影。 可是,他有些不确定了。 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两只三色杂毛狐狸。 分身术? 妖怪故事走向现实了! “嘤嘤~~”这是我的狐狸朋友。 其中一只狐狸在张川柏腿边磨磨蹭蹭。 “你是小美?”张川柏举起狐狸,确认过眼神,没错了。 那另一只就是野狐狸。 野狐狸可能有狂犬病的,要离得远一点。 张川柏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出去玩发现同族啊?果然是富在深山有远亲。一起玩就玩,不要被人拐跑了,记得长安家中还有许多小伙伴等你呢!” “嘤嘤~~”知道了~露水姻缘呢~~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 不仅有露水姻缘,还会逢场作戏呢~~ 出门在外,给自己找点乐子这样子~~ 一人一狐聊得火热,好像真的听懂对方的话,谁见到不得夸张川柏一句“博学多才”? 张川柏放任小美跟野狐狸去玩,又走到马厩看小红。 这是尉迟敬德送他的马,一听名字就知道马的颜色,张川柏真是起名天才。 …… 说起来,已经处于退休状态的尉迟敬德,也被皇帝带着去打高句丽了。 另外,一代名将李靖也跟随出征,但是行进到相州时,“因病”留在相州。 而另一名将程咬金,此时留守关中。 种种布局,多方牵掣。 如今皇帝远征在外,若关中有人谋反,李治在定州就是跳出了危险之地。 程咬金对可能的叛乱做好镇压的准备。 而一旦关中叛乱爆发,关东中原之地必然有世家门阀趁机作乱,这就成了隋炀帝末期的乱世景象。 李世民把李靖留在相州,是提前布置了一步妙棋。 相州是北进河北,南下江南,西进关中,东入山东的枢纽之地。 以李靖的能力,坐镇相州威慑四方,有野心的门阀势力不敢轻举妄动。 李靖在关东和关中的程咬金呼应配合,能够保持大后方的稳定。 以史为鉴。 李世民根据杨广的经验教训,将后方布置得处处杀机。 这个时候若有人跳出来,才是真正的找死。 …… 张川柏身上挂着种种头衔,但是到底只有十一岁,对各种布局和杀机半懂不懂。 反正,他不是陷阱里的猎物。 他只知道,李治是个留守儿童,需要关怀。 此刻,留守儿童李治皱眉说:“我近来总是睡不好,但是又不想服用安神的汤药,你们有什么好的方法?” 一众属官面面相觑:这种问题,应该问医者啊! 他们只能劝太子放宽心。 张川柏说:“殿下,睡不着的时候,你可以数鸭子啊!一只小鸭子,两只小鸭子,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李治幽幽地看着张川柏:“此前你建议我数羊,我数着数着,羊全部变成烤羊,我更睡不着了。” “啊?”张川柏目瞪口呆。 原来你是这样的李治! “你来给我讲故事吧!”李治直接下令,“我若长期睡不好,会头疼的!” 张川柏只好领命。 众人既羡慕又同情地看着张川柏。 因为……太子这次在定州,太子妃是有随行的。 张川柏去给太子讲睡前故事,太子妃就不方便一起,岂不是会埋怨张川柏占据太子?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张川柏领了几分俸禄,就得干各种各样的活。 …… “讲什么故事好呢?”张川柏坐在榻边,看着闭目养神的太子殿下。 李治说:“讲什么都行,我就是想单独跟你说说话。平时四周都是人,我一言一行都在人眼里,感觉不像是自己。” 现在临睡,身边没什么外人。 太监? 那忽略不算。 “殿下很累吧!” 张川柏恍然,见李治竟然有黑眼圈。 “我也想问一问你累不累。”李治说,“你写的火药爆破攻城建议,我也看过了。你都是梦见的吗?” “是的。”张川柏回答。 李治叹道:“人家睡觉是休息,你睡觉做梦都在学习,你才是最累的。幸而我看你又长高了,否则真要替你担心。” 十一岁的小孩子,长得更像一根竹竿。 张川柏很感动。 别人看到他立功,李治看到他累。 所以,他们可以算是朋友吧? 多年以后,若是意见不同,请李治看在少年情义的份上,手下留情? 张川柏垂眸说:“也还好啦!学习使人快乐,我也不是夜夜都学习,有时候也会梦见奇奇怪怪的事。” “什么奇奇怪怪?” “就是狐狸精啦!” 张川柏讲狐狸精的故事……狐狸精很痴情,供穷书生读书、进京赶考,然后书生娶了宰相的女儿,狐狸精做了小妾…… 李治一边听一边摇头:“狐说魃道。穷书生瞎编的,处处都是漏洞。” 他开始分析,这个故事如何不合理。 “呃……”张川柏哑然。 听故事,能不能不要抬杠啊! 狐狸变成人,就已经很不合理了啊! “那我换一个故事……” 张川柏讲蛇精,《千年等一回》,这个够经典够感人了吧?! 谁能不为白娘子和许仙的爱情故事动容啊! 李治:“……不是很感动。我有一个疑问,报恩为什么一定要以身相许?将心比心,蛇的话,我接受不了啊!” 张川柏:“……” 知道了。 太子不是一个好听众。 你疑问那么多,就没法代入啊! “殿下不代入许仙,你可以代入法海啊!”张川柏提议。 屋内,张川柏慢慢讲故事,李治听着听着,终于静静睡着了,紧锁的眉头舒展。 内侍看着,暗暗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着张川柏。 殿下这段时间,心里如压着一块巨石,每日每夜难以安心。 外人是很难明白的。 张川柏闭上嘴,默默退下。 这一瞬间,他有一种哄儿子睡觉的心情。 阿耶,阿娘,我出息了!我哄太子睡觉! 时间在这种略微焦灼的气氛中过得很快。 三月末的一日,前方传回消息,随军出征的岑文本累死了。 字面意义的累死。 岑文本负责粮草、军械的调配,从早到晚算筹、毛笔不离手,耗尽了精力。 此时太子右庶子许敬宗在定州,和高士廉等人共同掌管机要事务。 岑文本去世,皇帝召许敬宗前去,授予许敬宗检校中书侍郎的官职。 张川柏:“……老许又高升了。” 李治却是拉着张川柏,说:“你一定不要太劳累了啊!文书之类的事,让其他人去做就可以了!” 怕张三累死! 又是害怕身边的人离开的一天。 第273章 麦钐了解一下 一夫不耕,天下必有受其饥者;一妇不织,天下必有受其寒者。 前方打仗不知道打多久,定州的麦田里,农人忙碌地劳作。 《齐民要术》说,冬小麦大体在八月中旬前后下种,次年四五月即可成熟。 而粟大体在二月耕种,豆在四月下种,到七月皆可成熟,正好与小麦种植时间相接。 唐代关中及北方已经形成粟、麦为主的冬夏作物轮种,冬小麦在轮作中占据了至关重要的地位。 此时,张川柏和李治在看定州的麦田。 连绵的麦田,看着令人心旷神怡,张川柏却在走神。 “你在想什么?”李治问。 张川柏眺望远方:“我想到一句话‘春耕人不见,铁牛地头窜’。” “什么意思?”李治歪着头。 又是什么暗语? 张川柏笑道:“梦中的一句话。大概意思是,一千几百年后的定州,春耕不用人,铁机器满地劳作。” “你是说木牛流马?真的有这样的神器?” 同行的人都看向张川柏。 白日说梦话? 张川柏说:“千年之后有嘛!不仅仅有铁牛,还有一种天上飞的机器,可以从空中喷药,整片整片的地,喷洒农药。” 昨天夜里梦见《新闻联播》了,小小三郎大涨见识。 遗憾的是,拖拉机、无人机……在此时都是天方夜谭,神童也别想做出来。 众人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都不禁向往……同一片土地,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场景! 可惜不能生活在一千几百年后! “你们江都也种小麦吧?”一个本地的官员问。 “也有人种……主要看地的情况。如果种两季稻的水田,就不种冬小麦。我家种水稻、豆类为主,没怎么种小麦。”张川柏回答。 扬州是个好地方,既适宜种植小麦也适宜种植水稻。 视察了一会儿,李治走到一处开阔的地方,让地头劳作的农人上前,耐心询问这片麦田的情况。 大约什么时候收割、产出能有多少,家里的劳动力情况等。 张川柏留意到,被请上前的农人是真的老农,手脚和脸都很粗糙。 只是衣服都比较新、且不怎么合身,像是偷穿他人的衣服。 农人说:“种麦子,最忙的就是每年收割的季节,老人说‘收麦如救火’。阴雨天延误了麦子收割,就会烂麦场。那个时候全家老小,连三岁小儿都要劳作。” “今年的劳动力?我家大儿征高句丽服役,负责运送军需的。其他人家也都差不多,我们互相帮一帮。” 很贵的贵人询问,农人回答得很谨慎。 都是提前叮嘱过的,不许乱说话。 过了一会儿,见贵人不再询问,其中一个年轻憨厚的忽然说:“这身衣裳,能送给我吗?不用还了?” “什么意思?”李治问。 年轻人说:“里正连夜送来的衣裳,说是上边给的,今日有贵人来,让我们穿着好看。我好久没穿新衣裳了,可以给我吗?” 李治:“……” 我说随便走走,看看农事,结果你们提早安排……? 当地官员捂脸,里正怎么办事的? 哪里找的憨憨? 李治沉默一瞬,笑着说:“衣裳发了下来,就是给你们的。穿着吧,不用还了!等收割的时候,我再来看收麦如救火。” 他看向身边的人:“收麦的时候,能干活的人都一起干活,你们不能连三岁小儿都不如!” 众人齐声应“是”。 太监们对了对眼神,我们是可以一起干活,就不知殿下…… 哦,殿下也可以一起干活。 皇室有一个传统,亲自动手种植庄稼。 某年五月,一个和煦的日子的晨光中,皇家花圃里,皇帝亲自率领着皇子们,收割着去年播种的冬小麦。 皇帝深情地对儿子们说:“这些麦粒,将用以祭拜祖先的圣庙,因此我们必须亲手收割,也让你们体会耕作的艰辛。” “派人探查民间庄稼实情难获真相,唯有亲自动手,方能深知收成的丰欠。” 所以收割庄稼,李治也是干过的。 …… 张川柏忽然之间忙碌起来,接连几天没有去给李治讲故事。 李治忍无可忍,找到张川柏住的小院子。 定州这里,是临时的行营,连太子在内住的都不讲究,百官更不必说。 像高士廉之类,当然是住本地豪强大族提供的深宅大院;张川柏就和其他属官,挤在一个小院子。 唐人热衷养鸡,小院子里一群鸡飞过,留下一片鸡粪。 张川柏头上粘着鸡毛,和随从奴仆一起,用竹子在编织着什么。 “张侍读,你几天没有去轮值了!”李治大声说。 张川柏连忙放下手里的活,上前行礼:“我跟殿下说了,我有一些事,要忙一忙。” “你在忙什么?编这个……要去捕鱼吗?”李治好奇地问。 放在地上的竹编器具,看着就像一个捕鱼的鱼篓。 张川柏乐了:“殿下居然还知道鱼篓!我这个若是用来捕鱼,孔就太大了……这是麦钐!” 说到麦钐,张川柏简直想拍脑袋。 因为他自己家这几年没种麦子,他竟然一直没想到麦钐。 麦钐的发明时间可以追溯到宋元时期,并在明清时期达到兴盛??。 也有传说,麦钐是诸葛亮发明的。 反正张川柏这些天在定州转了一圈,没看见,因此决定自己做出来。 “一套完整的收麦器由麦钐、麦绰、麦笼三部分组合而成,配以木柄、滑框、拉绳等附件。”张川柏讲解新农具,“在铁机器收麦之前,麦钐就是手动收割机!” “把原本用的镰刀上面的刀片取下来,装到这个麦钐上面就可以了。农人本来有镰刀的,不用再去找铁匠打新刀片。” 铁器是很贵。 但唐代也是有镰刀、锄头这些铁制农具的。 并不是还处于新石器时代。 李治看完张川柏的新发明,还是没怎么看懂。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像簸箕或鱼篓一样的器具,能够用来割小麦?” 张川柏连连点头:“这个做起来容易,使用起来会需要一些技巧。到收麦子的时候,我亲自去示范!” “好!”李治高兴得昂首挺胸。 父亲在前方攻城掠地,他在后方发明新农具,掠麦子! 张川柏是太子侍读,张川柏发明的,四舍五入就是太子发明的! 他有一种,跟父亲并肩作战的骄傲! 张川柏也很高兴,搞发明这种事,比写文章还要有意思呢! 第274章 麦收的喜悦 大儿牵衣镰在手,小儿携篝并畦走。 陌翁语妪切莫迟,梅风温云晴不久。 两手便熟镰无声,黄云卷地苍坡平。 …… 酒沉飱冷未暇尝,腰骨酸辛一骧首。 ——《刈麦行自灵岩归示赵丞》 到了小麦成熟的时节,“大儿”、“小儿”、“老翁”、“老妪”齐齐出动劳作。 太子提出要亲自收割小麦,这个要求不仅不过分,还很有正面意义。 一声令下,就有人妥善安排。 ……讲真,太子殿下驻扎在定州,没有三天两头要求地方进献美女美男,已经非常通情达理。 只是体验干农活而已,太好安排了! 分给张川柏割的,比旁人的面积更大。 据说是李治的舅公高士廉亲自吩咐,要让农业神童张三郎割得更尽兴。 张川柏:“……高太傅这么够意思的。” 到河北定州这个地方,也算是到了老高家的大本营吧? 高士廉的祖父高岳,是北齐神武帝高欢的堂弟。 一群东宫的属官、千牛备身围观张川柏使用新农具——麦钐。 “右手紧握木柄,左手拉绳子,朝着小麦的根部由右向左钐去,割下的麦子会倒在钐麦杆子面上,然后用‘羊角’作为支点顺势往左一翻,麦子就会从钐麦杆子箩筐里翻到地上?……” 张川柏大声讲解麦钐的使用技巧。 新农具做好之后,他先试了试,现在用起来似模似样。 简直就是熟手的农夫。 无论身上有多少个头衔,他本质上是农人,是一个对土地爱得深沉的农人。 麦钐攻城掠地,凡是划过的地方,麦子落入像簸箕一样的竹筐里。 很快,簸箕满了,倒入旁边的空地,那里就多了一堆麦子。 “张侍读干活真是利索!”李敬玄看着赞叹,“我像他这个年纪,没有他那么能干。” 比其他方面……比不过,没想到比干农活还是比不过。 “张侍读,你这是掠夺麦子,不是割麦子啊!”李敬玄夸夸。 张川柏一边干活,一边大声回答:“这种农具,还有一个名字就叫‘掠子’,形容的就是它收割快,一掠就是一片。” “但是我看,这个农具也有一个问题。”有人走过来说。 张川柏望过去,原来是陪在李治身边,兼任太子左庶子的马周。 马周今日穿的是便于干活的衣服,刚刚陪太子体验了割小麦……体验了几刀,过来看张川柏。 他对众人说:“麦钐本身就是一个用竹木制作的半圆形大箩筐,在直边那一侧的筐沿上,还固定着铁刀,非常沉重,没有相当大的力气根本拿不起来。” 听他这么说,李敬玄等人看张川柏的目光更加诧异。 张川柏一出手就是一片,动作干净利落,根本不像是沉重的样子。 “我试试。”李敬玄上前。 紧接着,又有其他人试用。 一个个试用之后,才知道马周没有说错,这种农具确实沉重。 麦钐收割的优势:效率比镰刀收割快六七倍; 劣势:消耗力气,需要壮劳力才能使用。 张川柏挥了挥手臂,笑道:“我觉得还好,是因为从小,来叔就让我用铜胆练臂力,已经习惯了。” …… 田里干活的农人,都是经年累月干重活的,觉得麦钐简直太好用了。 “有这个好东西,我一天就能割四亩!五亩!”一个年轻人大声宣布。 另一个老人说:“明明看着也不复杂,怎么之前就想不到呢?” 太阳渐渐升起,火辣辣的阳光照耀大地时,农人也会先躲一躲烈日。 张川柏随着李治到一处树荫下休息。 李治隐约听到议论声,也好奇地问:“有很多东西,说穿了都不复杂,为何之前没有人想到?” 张川柏想了想,回答:“就像印刷术吧!印章和碑文早就有了,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人想到刻雕版来印书呢?有些东西,就是到那一刻,才会出现的。” 听起来有些玄乎。 但人类社会的发展,就是必然和偶然的结合。 “麦钐和秧马一样,都是简单容易上手的。趁我还在这里,谁家想制作,又有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 对于农具,张川柏是不藏私的。 麦钐这种农具,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从出现之后,就一直用了上千年。 一传十十传百,都不需要刻意去推广。 “趁你还在这里。”李治琢磨着这句话,笑道:“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你应该多去各地走走,每到一个地方,就因地制宜发明新农具和新技术。” 张川柏:“……” 想法倒是不错。 但我怀疑你想我去琼州吃生蚝。 …… 今年因为征高句丽的战事,定州的劳动力缺乏。 虽然还不至于“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也是需要老弱妇孺齐上阵。 当地人原本忧心忡忡。 但是横空出世的麦钐,让小麦的夏收忙碌中多了一份喜悦……沉甸甸的、收获的喜悦。 不用担心收不过来,烂麦地了! 最先学会做麦钐的人,收割完自家的地,又组队去别的村庄收割。 ……多少收一点麦子做工钱。 这种自发组成的收割队,带着麦钐攻城掠地,一个个村庄扫过,一片片麦田倒下。 晒麦场上的麦粒堆成一座座小山。 张川柏带着李治穿过一片片麦田。 有小孩子在田里跑来跑去,捡散落在地上的麦穗;还有人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驱赶偷吃麦子的鸟雀。 “殿下,你以前见过这样的场景吗?” “没有。”李治望着热火朝天的麦田,“夏收时节,天气炎热。以前这个时候,我可能在读书。” 书里什么都有,也有收获的描写。 可看书的想象,和亲眼看到、亲自动手参与,是不同的感受。 “前方的战事如何了呢?”李治望向东北方向。 张川柏也顺着李治的目光望过去。 太子和皇帝之间的通信很频繁,对前线的情况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李世积和江夏王李道宗攻打高句丽的盖牟城。 张亮率领水军从东莱出海,进攻卑沙城。 “我大兄此刻应该在卑沙城外吧!”张川柏计算着行军的路程,“这座城四面险峻,据说非常难攻。” “我们能赢的,等好消息吧!”李治安慰。 张川柏的兄长在打高句丽,他的父亲在打高句丽。 不知道多少人的父兄,全力奔赴战场。 他们都在等待胜利的好消息! 第275章 捷报啊捷报 清晨。 大壮站在张川柏的房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平日这个时候,小郎君都起床练武,可今日迟迟不起。 甚是可疑。 张川柏埋头在枕边,闭着眼睛大声说:“大壮是吧?我再眯一眯,你去给我摊一个煎饼,多放葱。” 说完,他瘫着继续赖床。 不是想偷懒,是实在起不来! 近来常给太子讲故事,神仙担心他存货告罄,昨夜让他看了一夜的《三国演义》。 不是《三国志》,而是《三国演义》! 和正史有出入,但是太好看了! 简直是神仙书! 吹爆。 张川柏就这么看了一夜,睁眼闭眼都是书中的战事,恨不得自己亲自策马上战场。 大壮放下心,走到厨房去摊煎饼。 几个官员合住一个院子,厨房已经有人在用了。 李敬玄的仆从见到大壮,友好地说:“我家郎君朝食一定要吃汤饼,我多做一碗,给你家郎君?” 大壮想了想,点点头:“有劳。” 一碗汤饼,明日再还回去就是。 几家人住在一起,奴仆之间也有了交情。 他们各自忙碌,有的做饭,有的烧水……议论哪里买到成衣,哪里可以买到好的羊肉。 太子和众多官员在此,每日要消耗许多东西,给当地造成不小的负担。 但也带动了一点经济。 行营附近的市集格外热闹。 附近的村民带自家的蔬菜和鸡蛋到市集里摆摊,能换回油盐酱醋、针头线脑。 张川柏起来洗漱干净,发现自己要吃的煎饼变成了汤饼,也没有多问。 大壮是大壮,又不是庖厨。 “若有小孩子来卖麻雀,你就帮我都收下。”张川柏吩咐。 他在这里住,跟附近的小孩子很快就熟悉了。 晒麦子的时节,小孩子们逮到麻雀,都卖给发明麦钐的“小大人”。 “是。”大壮应下。 “跟小孩子们说,他们捉到蚱蜢或者知了猴也可以卖给我。” 一说到吃的,张侯就如数家珍。 吃不到家乡的炸蚕蛹,可以吃知了猴啊! 知了猴就是幼蝉,吃知了猴的季节是夏季。 据说三国时期,曹植喜欢食蝉。 张川柏沉迷于看《三国演义》,突然就想吃炸知了猴,体验曹植的快乐。 大壮一一应下。 既然小郎君想吃,他总会想办法。 他刚到张家的时候,是名为“大壮”的瘦猴,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大壮。 即便跟着小郎君四处奔波,跟外面很多人相比,已经是极好的日子。 …… 张川柏兴致勃勃想着吃幼蝉,捷报啊捷报,风雨无阻地送来了。 送捷报的是特快驿传。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大唐此次征高句丽,就是——势如破竹。 至少到目前为止,是势如破竹。 贞观十九四月,营州都督张俭率军渡过辽水,向建安城进军,击败高句丽兵,斩首数千级。 李世积攻占高句丽的盖牟城,俘获两万多人,粮食十余万石。 五月,唐军攻占卑沙城,俘获男女八千人。 五月,李世积率军攻辽东城,皇帝率精兵与其会合。 唐军攻占辽东城,杀敌一万多人,俘获敌军一万多人,还俘获男女四万人。 捷报传来,从太子李治到张川柏,再到不知名的小宦官,上上下下都洋溢着喜悦。 张川柏耳朵里听着捷报,感觉一朵朵烟花在空中绽放,点亮辽东一座座城。 阿兄在哪里呢? 阿兄在张亮部,从莱州渡海,五月攻占了卑沙城……此城在后世大连市金州区大黑山。 而定州在河北保定。 相当于,三郎在保定,大郎在大连。 张川柏在心里默默用一条线连接两点……阿兄距离自己也不是太远啊! 留守的官员们喜上眉梢,议论纷纷:“从三月陛下离开定州,到五月……两个多月的时间,我军一路凯歌,打得高句丽人落花流水!” “按照这个趋势,不用到冬日,大军就可以凯旋了。” “高句丽是城主制,每一座大城都有粮食。我们每拿下一座城,就能得到补给。” 以战养战! 这才是大唐对外征战的惯例啊! 之前打薛延陀,把薛延陀养的牛马羊一股脑儿全部带走,蛮夷哭耶喊娘。 现在听着捷报计算唐军的收获,俘虏多少奴隶、缴获粮食多少…… 打仗越打越有!更有热情了! “说到薛延陀……之前陛下还在洛阳,薛延陀贱兮兮地派人来问‘听闻你们要打高句丽啊?’,陛下回复使者‘告诉你们可汗,现在我们父子要东征高句丽,你们能来进犯,就赶快来吧!’。” 显然,陛下是在开嘲讽啊! 收捷报,总是令人快乐的! 就连提起隔壁不友好的邻居,都是调侃的语气。 众人议论了一会儿,李治又问送捷报的信使:“多场战事,可有人受伤?” 信使回答:“我出发的时候,大军正在攻取白岩城。右卫大将军李思摩被弩矢射中,陛下亲自为其吮血。将士听闻,纷纷感动落泪。” “啊!” 李思摩,原名阿史那思摩,是归附的突厥人。 李治想到的是,李思摩是皇帝的护卫将军,竟然受伤了。 张川柏也想到这一点,捷报的背后,是刀光剑影。 信使又接着说了一些受伤的名单。 张川柏竖着耳朵听,没听到阿兄的名字……虽然说,以阿兄的级别,就算受伤只怕也不会被信使提及,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 阿兄所在的部队,要和陛下的大队汇合了。 信使报了受伤名录,屋内的气氛冷却下来。 又听信使说:“在辽东,即便是盛夏季节,陛下依旧穿着从定州出发时的战袍。侍从请求更换,陛下说‘战士们的衣服大多破旧,只有朕穿上新衣服,能行吗?’,因而始终不肯换。” “呜……”李治落泪了。 在场众人看看身上的衣服,也哽咽不能语。 陛下如此,让我们唯有鞠躬尽瘁,才能回报一二啊! 待众人退下后,李治拉着张川柏说:“大军凯旋之前,我不穿新衣服!” 张川柏安慰:“殿下有这个心意也好。我记得陛下出征时说,大军凯旋时,让你到营州去迎接。不如殿下亲手做一身衣服,到时候带去营州。” “可是……我不会做衣服。”李治犹豫。 他很想为阿耶尽孝心。 张三郎的建议也很不错。 可他做的衣服,就怕阿耶穿上当众散架……画面太美,不敢细想。 第276章 你会割首级吗 张川柏离开行营时,遇到刘洎的仪仗,连忙退到路旁避让。 心中默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当初,皇帝留下侍中刘洎在定州辅佐太子,由刘洎兼任左庶子、检校民部尚书。 皇帝将要出发时,对刘洎说:“朕现在到远方征战,你辅佐太子,国家安危都寄托在你身上。” 刘洎回答:“希望陛下不要忧虑,大臣中有罪的,我会严格奉行指令立即予以诛罚。” 近段时间以来,刘宰相奉行自己的职责,雷厉风行罚了许多人。 对于张川柏带着太子“不务正业”,刘洎每次见到都要点几句……因此小三郎见到刘洎就躲着,避免做出头鸟。 特殊时期特殊行事,刘洎现在若砍了他,都不用向谁禀报。 刘洎其实发现张川柏了,迟疑一瞬,没有停留。 前些日子太子难以安睡,张川柏给太子讲故事、带着太子视察麦田,让太子能睡个好觉。 也算是有功吧! 但张川柏到底年轻不知轻重,需要多敲打。 …… 张川柏又不知轻重了! 带着太子做衣服。 想想陛下在前线,一年四季不换战袍,多难受啊? 到时候收到太子亲手做的衣服,一定会很欣慰吧? 按照张川柏的意思,太子动两针,就算是亲手做衣服。 不过李治不这么认为。 做衣服,就要好好做! 李治和张川柏一起裁剪缝制,跟自己的手指头过不去。 除了带太子折腾做衣服,张川柏还请太子吃知了猴。 大才子曹植写《蝉赋》,记述了蝉一生遇到过各种天敌。 最后遇到最厉害的“天敌”竟是厨师:“委厥体于膳夫,归炎炭而就燔”。 现在,一筐幼蝉遇到了最厉害的天敌——张川柏。 炸知了猴跟炸蚕蛹没有多大区别,都是清洗干净、控干水分,下油锅炸得外酥里嫩,撒上特制的椒盐就可以吃了。 “若是讲究的,可以重复炸一遍,更加酥脆。” 张川柏邀请太子和几位同僚,在小院子里分享美食。 吃了炸金蝉子,可以长生吗? 李治也吃炸金蝉子,还说:“宫中吃金蝉,是将蝉的胸脯肉,或烤或蒸或下沸水焯,然后加酢、香菜、蓼等佐料,上餐桌食用,称之为蝉脯。” “胸脯肉?”张川柏看着小小只的蝉,非常难以想象。 这么一点点的肉,要做成蝉脯,那不得把蝉的十八代亲戚都一锅端了? “做得精细,看起来就不是一只只的,比较好入口。”李治解释。 一只只的金蝉,说真的……放进口里的一瞬间,还有些抗拒。 李敬玄陪着吃蝉,说起典故:“昔日孔子周游列国到了楚国,刚走出一片树林,便看到有一个驼背老人正用竿子粘知了,十分熟练,就像在地上捡取一样。你们知道,那竿子有何秘诀吗?” 少年人都摇头。 李敬玄略略得意地分享捕蝉的经验。 别看他现在三十出头,整天一副很正经的样子,谁没有年轻过呢? 他年轻的时候,比张川柏还会玩呢! 油炸知了猴,再加上油炸麻雀,也算是吃到野味……谁说大夏天不能打猎? “薛延陀真珠可汗派使臣来,请求派兵协助大唐作战。我已经让人去给阿耶送信,你们说,真珠可汗是否可信?”李治边吃边问。 真珠可汗,差一点点就做了李治的姊夫……差点娶了新兴公主。 张川柏说:“当然不可信啊!绑匪能有什么信用!之前他就派人来试探,我看我们还得防着他。” 李治点点头:“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屯驻在夏州以北,就是防备薛延陀。传闻真珠可汗病了,不知真假。” 张川柏掐指一算:“真的!我算到他过几个月就会去世,我们可以先做准备。” “具体是几个月?”李治问。 张川柏:“……我掐指一算的!不保真啊!” “你先说说,我来决定信不信。”李治笑眯眯的。 他发现了,有时候张川柏会说一些类似预言的话,却又说“不保真”。 做梦嘛,谁都不保真。 但是李治可以选择性相信。 “那就九月吧。”张川柏一本正经装神弄鬼。 李治点点头:“我就假设他九月去世……他有两个儿子,可以分化他们。” 太子监国,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 天下那么大,焦点不仅仅是高句丽。 属官们听着太子和张川柏对话,都觉得不可思议……这种事情也能假设? 但真珠可汗生病的消息已经传来,先做好准备,就是有心算无心。 …… 贞观十九年六月,唐军占领白岩城(辽宁省岫岩),以白岩城为岩州,以盖牟城(辽宁抚顺市)为盖州。 捷报再次传回后方,从定州、洛阳到长安,再到更远的地方。 捷报的声音,仿佛在空中回响。 整个大唐都知道,威武的皇帝陛下所向披靡! 所到之地,敌军如秋风扫落叶般倒下! 征高句丽,就跟痛打落水狗一样。 张川柏知道更多的细节。 “打白岩城的时候,高句丽乌骨城派一万多军队支援,契苾何力率八百骑兵去攻击他们。契苾何力冲锋陷阵,被刺中腰部,情绪非常激愤,包扎伤口后继续出战……” 张家跟契苾何力有来往,张川柏封侯的时候,还收到契苾何力的礼物。 确切说,是张远志跟契苾何力有交情。 因为新兴公主和亲事件。 信使说:“契苾将军的伤口红肿,整个人发热。随军的医师用了一种‘大蒜素’,控制住契苾将军的伤情。” “大蒜素?”张川柏双目一亮。 终于听到阿兄的消息了! 对付伤口感染,大蒜素很有性价比! 信使没有更多关于大蒜素的消息了。 只说契苾何力带伤追击几十里,斩获一千多颗首级。 张川柏默默在内心的地图中点亮白岩城。 下一站就是鼎鼎大名的——安市城,这是一块硬骨头。 历史上,李世民没能拿下安市城,深秋时节天气变冷,班师还朝。 现在才是夏日,距离天气变冷还有几个月。 有火药这种秘密武器,有爆破技术……这一次,能拿下安市城了吧? 以安市城围点打援,将高句丽彻底亡国! 张川柏越想越激动,李治也很激动。 他兴奋地看着众人:“契苾何力斩获一千多颗首级。割首级,你们懂吗?一千颗要割多久?我略有一点心得。” 刘洎:“……” 谁教太子殿下那么恐怖的事? 第277章 纸上谈兵 刘洎等官员都不想讨论割首级这种事。 他们商议的是俘虏安置等问题。 一个个城打下来,俘虏的士兵、城中的男女百姓,要如何处理? 这些人会被送到幽州集中,然后发给参与此战的将士为奴仆。 大唐有充分的灭国、俘虏处置经验,安排这些人不是太大的问题。 现在有争议的是…… “高句丽还未亡国,如果将俘虏全部作为奴仆,是否会让后面的城池激烈反抗?” 但也有人说:“无论是否充做奴仆,后面的城池都会激烈反抗。” “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将这些人打散,不能让他们集中在一个地方。” 任高句丽人再凶悍,只要分散送到各地,就是虫豸,只能蜷缩着。 李治听着官员的议论,跟张川柏对了对眼神,忽然说:“把他们送到岭南去开荒种甘蔗。若是在岭南表现好,就给他们良民的身份。” “种甘蔗?”刘洎诧异。 李治一本正经地说:“岭南日照充足,适合种甘蔗。我想多种甘蔗、熬糖,若是在其他地方种,一则占据良田,二则需要劳力。让高句丽官奴去岭南种,岂非两全其美?” 张川柏之前想扩大甘蔗种植,皇帝没有同意。 就是考虑到人和地的问题。 甘蔗种植需要十个月,太占地了! 但大唐很大啊! 岭南还有许多未开荒的土地! 缺人? 高句丽这不就送人来了吗? 刘洎和高士廉等人一商量,觉得主意不错……若说送去岭南做良民,还能体现天朝上国的气度! …… 李治带着张川柏看舆图。 “你看,这里就是安市城。” 李治纤长的手指,在地图的一角画了一个圈。 张川柏看着这个圈。 若说“安市城”,很多人都很陌生。 但如果说“辽宁省鞍山市海城市营城子镇”,很多人就知道了。 李治说:“高句丽人擅长冶铁,有镰、铲、犁等农具,种植麦粟,也有桃李,和中原无异。” 张川柏默默听着,点点头。 鞍山有铁矿,这个俺知道。 “俺还知道,安市城有丰富的菱镁矿。打下安市城,可以在这里开铁矿、菱镁矿,冶铁和做硫酸镁。冶铁的矿渣,也可以做肥料。辽东除了冷一些,其实是一块宝地啊!” 高句丽人能把这片土地经营好,我们为什么不行? 我们更擅长种地啊! 俺还知道,东北的人参貂皮乌拉草,都是很不错的~~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打下安市城。” 在外人面前信心满满,在自己人面前,李治多了慎重和担忧。 毕竟在前线的,是他的亲阿耶! “敌人擅长冶铁,装备有铁甲。而地势又对守军有利,我军若是久攻不下,迟则生变。” 张川柏安慰:“他们有铁甲有武器,就是给我们送装备的。殿下放心,就这么一座城,我军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呢?” “你说得也有道理!”李治微微笑道,“现在我们来玩一个打仗游戏,我攻城,你做安市城守将……” “能不能换个角色?”张川柏问,“我来攻城,殿下守城如何?” 我才不要玩明知会输的角色呢! 李治瞪着张川柏,张川柏眨巴着眼睛……干嘛?比比谁的眼睛更大? 片刻之后,李治败下阵来。 “好吧,我做守将,你来攻城。既然这样,我可以调动周边的援军……比如说,我现在调北部耨萨延寿、惠真,率领高句丽、靺鞨兵十五万来救安市城。你待如何?” 李治拿起一片小旗帜,从北方南下,逼近安市城。 张川柏说:“你有十五万援兵?我率一千骑兵去阻截你。” “我十五万人,你一千骑兵?”李治不服气。 张川柏理直气壮:“你十五万乌合之众,连衣服都穿不上的野人。我是一千精兵,一冲之下,你就乱了章法、四处逃散……” …… 那些忙得脚不沾地的高官,也在关心太子的动向。 高士廉问:“太子殿下在做什么?” 东宫的属官回答:“在纸上谈兵。” 高士廉:“……?” …… 刘洎问:“太子殿下跟张川柏,又在做什么?” 属官回答:“在纸上谈兵。” 刘洎:“……?!” …… 马周:“太子和张川柏纸上谈兵,谁赢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打听到消息,回来禀报:“太子殿下输了。张川柏已经把太子俘虏了。” “岂有此理!”马周吹胡子瞪眼。 下属详细禀报:“太子扮演的是高句丽一方,张川柏扮演唐军攻城。” “哦……那太子输得不冤。唐军打到哪里了?” 太子玩纸上谈兵模拟战争,至少比逮麻雀炸知了猴要好啊! 还能让众人在忙碌的政事中,得到一点消遣。 …… 过了两日,连刘洎都问:“今天又是谁胜了?张川柏打到哪里了?” “打到平壤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跑过来说:“打到百济了!张川柏说,反正来都来了,把新罗也给灭了。” 那就是把半岛上的小国,一股脑儿都给扫荡了。 刘洎诧异:“进展那么快?太子那边没有抵抗?” “太子说不玩了!要跟张川柏换角色。” 太子玩游戏玩得生气,快要控制不住不讲武德,直接掀桌子了。 刘洎听完哈哈笑道:“张川柏做了一件正经事。” 七夕节,送张川柏几只又肥又大的蜘蛛应节吧! …… 李治心情还挺不错。 虽然张川柏一路追着他打,可是张川柏扮演的是唐军啊! “接下来打哪里?”他兴致勃勃地问。 张川柏说:“拿下百济新罗,统一半岛,就可以打倭国了。” “打倭国干什么?弹丸之地,人长得又丑。”李治不是很感兴趣。 倭奴做奴隶,都得嫌弃辣眼睛。 “可倭国觉得自己是大国,说新罗是他们的藩属国呢。”张川柏说。 “这样啊……如果有利可图,就可以打一打。还有你之前说的林邑,天凉了可以让人去走一遭。” 天凉了,让林邑亡国吧! 李治看着张川柏,到时候任命张衍为司农丞,去林邑带回嘉禾。 姓张的都是人才,可以用起来! 张川柏还不知道,李治盯上阿耶了。 他听李治说得坦诚,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历史上,大唐的疆域,在高宗时扩张到最大。 李治骨子里,就有开疆拓土的野心……至于扩张的理由,对方不恭敬,这还不够吗? 第278章 张大郎日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张三郎在纸上谈兵,将李治打得落花流水时,张大郎在真的战场。 今年五月,他所在的队伍打下卑沙城。 那一场战争,他写在了日记里……出现最多的一句话是“牛哇”! 他们从东莱出海,渡过浩瀚的渤海,抵达辽东半岛的卑沙城。 江淮男儿,都是在船上长大的,面对海上的风浪,并不会畏惧,甚至还有闲心想……渤海的鱼是不是比长江的大。 听说卑沙城的海参很大,适合做葱烧海参呢! 但是卑沙城并不好打。 那一夜,程名振率军在夜里到达,王大度为先锋,冲锋的号角响了一夜。 牛哇! “卑沙城打下来,海参果然很大。但是跟猪皮似的,没什么好吃。”张远志涂涂抹抹,将这句话写进日记。 来都来了,要记录下第一手资料。 后来他所在的队伍,跟李世积的大军汇合,白岩城一战中,契苾何力被刺中腰部。 “老契腰部受伤,事关男人的尊严,跟高句丽啖狗屎奴不死不休。带着伤追杀敌人一天,到天黑才肯回来。我跟老契说,多吃海参人参,未必不能养回来,莫要太伤心嘛!” 契苾何力的妻子是临洮县主。 养不回来,县主想必不会很介意? “老契伤势严重,陛下亲自给他上药。看着真是令人羡慕……我若是受伤……算了,我还是不要受伤。” 张远志决定,这个就不要羡慕。 “大蒜素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不仅把老契救回来,还有李思摩…… 医官都说李思摩要糟糕,没想到我竟然从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我跟陛下说,是三郎发明的药。” 不会做新药的江都侯,不是好神童! 神童就是什么都会的! “刺伤契苾何力的人叫作高突勃,被生擒。陛下将人交给老契处理。 老契说‘他为自己的君主冒着刀锋刺中我,这是忠诚勇敢的战士,我当初和他不认识,没有私仇。” “契苾何力要将人放了。我说,不如给我做实验吧!正好我有一种药,只是有一点毒,需要人试药。” 张远志在前线做绝命毒师,简直如鱼得水。 可试药对象太多! 这么搞下去,大郎乐不思蜀,忘记自己是哪里人! …… 时间进入到贞观十九年六月。 张远志的日记变得潦草,却出现更多的“牛哇”! 潦草的字迹,显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亲眼见证威武不凡皇帝陛下冲锋陷阵,三郎若是知道,得羡慕哭! “李世积率军队一万五千设阵于西岭,长孙无忌率精兵一万一千为奇兵。陛下亲自率领军队四千,挟鼓角,偃旗帜,登北山上……” 牛哇! “有个叫薛仁贵的,大喊的冲入高句丽军阵,所向无敌。” 郎将刘君邛被敌军围困,无法脱身。 在此危难时刻,还是普通白衣士兵的薛仁贵单枪匹马、挺身而出,直取敌将首级,将其悬挂于马上,刘君邛也获救。 张远志恍惚觉得薛仁贵这个名字耳熟。 脑子转了一圈,想到是三郎很久以前提过的。 “果然……无所不知的是小三郎啊!这样一场战争,就是英雄崭露头角的时刻。” 张远志继续写日记。 “安市城附近有地热,若冬日还在这里,泡个温泉也不错。” “我给将领治伤,有人送我一大块玉,是缴获的战利品,什么‘岫岩玉’。原来辽东还有玉!不过玉就是石头,不能吃不能穿,带着还嫌重。” 虽然挺嫌弃,想想还是留着。 带回家去,到时候给阿玉做聘礼。 给阿玉送玉,大郎很有心意呢~~ …… 张远志觉得薛仁贵的名字耳熟。 薛仁贵觉得张川柏和张远志的名字如雷贯耳。 现在就想问张远志要一份救命的神药——大蒜素。 连李思摩和契苾何力那种伤都能救活,多一份神药就是多一条命。 不知不觉间,张远志成了前线军医中炙手可热的人,而张川柏没到前线,却处处有他的传说。 打辽东城的时候,就动用了火器。 炸毁西南侧的城墙,同时放“火箭”,趁着南风,火势蔓延到城内。 高句丽士兵奋力抵抗,也没有办法抵抗天雷地火的威力。 辽东城一战,唐军杀敌一万多人,俘虏士兵一万多人,收降城中男女四万多人。 皇帝通过驿站,送书信给太子,又写信给高士廉等人说:“朕这样带兵,怎么样?” …… “朕这样带兵,怎么样?” 后方收到书信的人,几乎能够通过字里行间,看到皇帝得意的笑容。 张川柏:“……” 陛下也是性情中人啊! 一开始,在他的心里,威武不凡皇帝陛下就是天子,等同于天上的神。 可逐渐了解之后,他发现原来天子也是人。 会难过,会落泪……也有喜怒哀乐。 太子就更不用说了,玩游戏还会耍赖呢! 纸上谈兵输了,李治气鼓鼓地说张川柏不讲武德,一言不合就掏炸药、地雷……巨石炮。 “犯规了嘛!”李治说。 张川柏:“打仗就是没有规矩的!谁赢了谁来定规矩!” 李治点点头,又用炫耀的语气说:“我阿耶带兵,怎么样?” “厉害啊!”张川柏目光一亮,开始夸夸。 问他就问对了! 让他来夸大唐皇帝李世民,他可以夸三千字不重样! “我们给阿耶回信!告诉他,我把后方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就等他凯旋!”李治兴致勃勃。 他必须常常跟皇帝通信。 因为一旦迟了送信,皇帝就会很担心。 张川柏也知道这一点。 他见证过历史名场面…… 有一次,皇帝收到臣子的奏表两次了,却不见李治的信,万分着急,写下一句金句“忆奴欲死”。 详细一点:忽然得到你的手书,说是娘子(太子妃)生病了,(知道不是你生病)我的担心害怕顿时消失,就像死后复生。想你想得要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要说的就这些,耶耶。 咳咳。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两度帖》,流传后世,让千年后的人围观李世民的爱子之情。 让张川柏来说,陛下这个老父亲的心,和天底下的阿耶都是一样的。 甚至比普通的阿耶感情更外露,给儿子的信很肉麻。 性情中人啊! 想到这里,张川柏猛地一拍脑袋,我是不是有些日子没给家里送家书了?! 我在定州,知道更多前线的消息! 阿耶和阿娘,在家中肯定非常担心,既担心兄长,也担心我! 第279章 远方的家人 有人说,小孩子是没有烦恼的。 其实也有。 远在江都的陆徐之,跟母亲、舅母、婶娘等人,到附近的寺庙、道观都烧了香。 因陆徐之的祖父还在,没有分家,她家被抽了两丁。 伯父和堂兄,都在“江淮壮士”之列,和张远志一样,从东莱出海。 小孩子听长辈们议论,知道很多的事。 川柏送信回来,说前线连连捷报,但也有人受伤和阵亡。 信里说,皇帝诏令收集阵亡将士的遗体,为他们而哭泣。 有长辈含泪感叹:“我们的儿子死后,有天子为他哭泣,死又有什么遗憾。” 陆徐之觉得……这句话好像有道理,但伯父和兄长们回不来,她还是会遗憾的。 不仅仅会遗憾,还会哭呢! 她想着,就已经哭了出来。 她坐在张家院子的台阶上,泪汪汪,赤兔懒洋洋地躺在一旁。 临近中秋,早晚有些凉意,正中午仍是秋老虎肆虐,热得赤兔伸着舌头喘气。 赤兔几乎快要忘记川柏了。 现在它取代四郎的地位,是家里的小郎君。 每天傍晚,他就会跑去巷口,迎接阿耶回家。 阿耶做了屯田监正,常常要去官田,有时候回家时已经披星戴月……赤兔就“汪汪”叫着,在前方带路。 整条巷子的人都知道,赤兔一叫,就是张囤监回家。 夜里,赤兔也不肯睡自己的狗窝,一看到阿耶阿娘梳洗,就早早跑进屋里,钻进床底下装睡。 有时候还会打呼噜,装得跟人一样。 阿娘看着,就不忍心赶它。 反正儿子们不在家,四舍五入就把狗子当儿子吧! 狗子比儿子更省心,不用耶娘牵肠挂肚! 赤兔在地上打了个滚,一骨碌爬起来,从墙角的狗洞钻出去。 汪汪! 摇着尾巴接阿耶回家啦! …… 张衍一眼就看到坐在台阶上愁眉苦脸的小外甥女。 “小娇娇啊!你遇到什么难事了?怎么皱着眉头,像个小老妪呢?”张衍打趣。 “舅舅!”陆徐之站起来,“舅舅!表兄是不是又有信送回来?” “前天才送回一封,也不能天天送信啊!”张衍笑道,“等大军凯旋,他就要回来了。” “大军哪日凯旋?” “冬日吧!顶多是开春!陛下拿下安市城,再派人去扫荡平壤、消灭百济,后面这些事,派一支军队去就行,不用陛下亲征了。” 张衍喃喃自语,见陆徐之满脸认真,又觉得好笑:“小娇娇,你听得懂吗?” “我知道,我们要打胜仗!”陆徐之一脸严肃。 “对啦!所以你不要皱着眉头,长皱纹就不漂亮了。”张衍温和地逗着小外甥女。 小女娃娃就是可爱啊! 可惜不能嫁到自己家。 陆徐之揉了揉眉心,小孩子也会长皱纹的吗? “你们不是去拜神了吗?神仙会保佑出征的将士。”张衍又说。 陆徐之连连点头:“我们去了康紫霞道士那里,她这次梦游渤海,见到海上有仙山,还见到大唐的旗帜,插在高句丽的城头。” 扬州东陵圣母庙的女道士康紫霞,因为擅长梦游,这一番香火鼎盛。 人们将信将疑,拜托康道士梦游到辽东,给家人捎带几句话。 张衍也宁可信其有,高兴地说:“她的消息比凡人灵通,既然这么说,也许是已经拿下安市城呢!” 甥舅二人一本正经地说康道士的梦,仿佛亲眼看见一般。 吴秀提着一篮子菜,从屋后的菜地走回来,小赤兔先跑过去,叼着篮子屁颠屁颠地走去厨房。 “赤兔真能干!”吴秀夸赞。 三郎养了那么多小动物,还是赤兔、小黑最能干。 像小美,只能捉一捉老鼠,顺便撒娇装可爱这样子。 每次杀鸡,还得把鸡屁股留给小美。 虽然这么说,吴秀还是挺想小美。 家里少了三个儿子,像少了什么;少了几只小动物,也像少了什么。 好在,小娇娇时不时过来,让自己家又有小孩子的说笑声。 家里有奴仆,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吴秀喜欢亲手做。 她也往厨房去,和奴仆一起安排饭菜。 又听见陆徐之在身后脆生生地说:“舅舅,为什么要打仗啊?” “因为我们不主动扩张,丧失了勇武,就会被人压着打。因为有陛下这样的英雄,带着许多好汉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才能有我们在后方的安稳日子。”张衍耐心地说。 今日不敢打高句丽,来日幽云十六州,都可能变成外族的国土。 丧失了勇武之气,就会被蛮夷一步步蚕食。 重文轻武,也许能得一时之安逸,却会使得国家丧失血性。 “所以,我们应该庆幸生活在大唐。寇可往,我亦可往。”张衍说。 “哦!”陆徐之蹦蹦跳跳,眉头完全舒展开。 虽然还不是很懂,但舅舅的话很有道理呢! 难怪祖父说,舅舅是整个张家湾最有学问的人! …… 吃过饭,张衍点了油灯,在写一份“转帖”。 作为张家湾最有学问的,又是江都神童的父亲,再加上屯田监正,他今年有一项重要任务。 安排社日。 所谓“转帖”,就是一份通知单。 这份通知只写一份,末尾写上需要通知的所有人名单。 送到名单上的一家,这家人看完,在自己的名字旁边画圈,意思是收到通知,再传给下一家。 这样一家家接龙,名单上所有人通知到位,转帖再回到撰写人手里。 “……今月十日于节如兰若门前取齐,如若于时不到者,罚酒一角……” 要过节了。 在大唐,八月有一个重要的节日——秋社。 可以当作是乡村狂欢节,和土地、农民、耕作、丰收有着密切的关系。 社日要祭祀“社神”和“稷神”,祭祀后有歌舞饮宴。 总的来说,在大唐的乡村,“社日”的欢庆仅次于过年,比中秋节还要重要。 张衍担任“社正”,安排今年的社日庆典。 “不知道三郎在定州,过不过社日呢?”张衍放下笔,想到小儿子肉肉的脸。 三郎长大了,脸蛋还是肉嘟嘟的吗? 信里,三郎得意地说,身高能赶上兄长了。 “三郎最喜欢热闹的。”吴秀在一旁笑着说,“不管定州过不过社日,我们三郎肯定能给自己找乐子。” 三郎带着太子殿下玩打仗游戏呢! 通过三郎的信,他们觉得太子变得亲切,跟柱子一样是大侄子。 第280章 定州的社日 定州的秋意,比扬州来得更早一些。 张川柏也收到了社日的转帖。 这个事情,还挺有意思的。 人在他乡,被当地人接纳过节,把他乡做故乡? 不是所有官员都收到当地人的转帖,证明张川柏很受欢迎啊! 转帖在坊社间流转,附近的乡亲也都看到张川柏的名字。 对于他要参加社日,当地人是喜悦的心情……久仰农业神童大名,即使不是他的崇拜者,也想靠近沾沾神童的仙气。 其他的且不说,麦钐他们就是第一批使用的! 驻地附近的市集里,来往买东西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张大人真的要参加?” “唉呀……你怎么也喊‘大人’?人家才十一岁呢!” “我家小子这么喊,我听习惯了也跟着喊!嘿,听闻张朗君热衷当阿耶,说不定也收我做义子呢!” “你当他是神树呢!” 社日祭祀,一般会在专门的场地,那里有两位神树。 神树通常也是整个里坊顽童们的义父或义母。 “张郎君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呢!不知道说亲了没有!” 张川柏带着大壮低调地穿行在市井间,听到有人议论自己,脸色微微变红。 议论别的就好啦! 议论亲事! 谁会给十一岁的小孩子说亲啊! 除非是那些奉行早婚的贵人~~ 大壮偷偷看小郎君。 三郎君每次出门,都会吸引一些娘子的目光。 主要是上了年纪的大婶子老婆婆,最喜欢小郎君这样俊俏可爱的少年郎。 可想而知再过几年,官媒能够踏破张家的门槛。 不知郎君会娶一个怎样的娘子? “大壮?大壮?又走神呢!” 张川柏在大壮面前摆摆手,围着小美围脖继续往回走。 …… 想要过热闹的社日,就要到大唐。 这个节日,会在岁月的长河中逐渐淡化。 一千几百年后,鲁镇的迅哥儿写社戏,会提到一下。 张川柏被邀请参加祭祀社神和稷神,离着社日还有一日,就要斋戒沐浴、修养身心。 仪式感十足。 他还挺兴奋,提前一天洗完澡,把自己擦得香香的! 到社日这一日,凌晨时分,张川柏就要和其他祭祀人一起杀羊。 “杀羊啊!张郎君行不行?” 张郎再神,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说不定看到杀羊的血腥场景,都会吓得做噩梦。 然而,那利落的杀羊手法,开膛破肚的分尸技巧,让围观者大吃一惊。 经常杀人的都知道,张川柏这手法,一看就很有分尸经验。 另一个杀羊的人赞叹:“我是第一次知道,杀戮也能有美感!张郎君这行云流水的手法,看着就神圣!” 只要心中有神,眼中就有神。 在仰慕张川柏的人眼中,张川柏干什么都是好看的。 张川柏淡然回应:“无他,唯手熟尔。” 若来家阿翁们在场,就得夸我可以去做屠夫,将来流落边疆有一技之长,不会饿死。 …… 宰杀好的祭品简单烹饪好,放在祭祀器具之中。 主事的社正在神树下设“社神”的席位,在神树西边设祭祀“稷神”的席位。 天亮之后,社正带着社员们进场。 张川柏在这些热闹的社员之中。 “社”是一种自古以来就有的民间自治组织,“渠人社”管理水渠灌溉,“丧葬社”是帮助办丧事的…… 先祭社神,再祭稷神。 酒杯里倒满酒,倒在神前的土地上。 众人一起念诵祭祀的祭文,淳朴地表达着祈望丰收,感谢神仙保佑,最后一起跪拜。 参与祭祀的人神色严肃地做着这一切,又都饱满热切期待地看着张川柏。 神仙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没有亲眼见过。 但是给神仙种树的神童,他们亲眼见过! 曲辕犁、麦钐、打禾机……一样样神器,渐渐走进千家万户。 张川柏这个名字,也像春雨一般,润物细无声,走进人们的心里。 张川柏:“……”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说是给神仙种人参果的。 现在传言越来越广,连各种细节都编出来,包括人参果多少年开花、多少年结果…… 就怕哪一天,陛下让他去取人参果,他去哪里取?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啊! 看看这些人严肃的眼神,就知道对神有多敬畏迷信。 祭祀之后,街上几乎瞬间响起锣鼓箫笛之声,“赛神”开始啦! 赛神,鲁镇迅哥儿称为“迎神赛会”。 把神佛塑像或者神主装上彩车,在村坊之间的街道巡行。 彩车前后有表演百戏杂耍的,叮叮咚咚热闹非常。 兽绕朱轮酒满船,郡城萧洒贵池边。陵阳百姓将何福,社舞村歌又一年。 整个定州的乡村,忽然间变成巨大的歌舞场。 过着平淡繁重生活的乡民,在这一日释放着自己。 能歌善舞的,尽情表演歌舞。 实在没有才艺的,也会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跟着队伍边走边跳。 困扰人心的战火,仿佛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张川柏跟着一群人跳着玩着,想象着故乡的场景。 扬州的社日,一定更加热闹吧? 阿耶的威望,说不定是社正,负责主持社日呢! 我虽然不是社正,但是获邀请杀羊祭祀! 如果天上有神仙,能同时听到阿耶和我的祷告……瞬间有种跟阿耶并肩作战的感觉。 …… 若是皇帝在长安,社日时,皇帝会发各种物产到皇宫附近的里坊,与民同乐。 今年是房玄龄在长安,想必是由房玄龄来安排。 定州这里,李治没有特别的慰问。 他听到外面的歌舞喧嚣声,问身边的人:“张川柏呢?他在做什么?” 太监回答:“张朗君提前几日就说了,他今日要去社日,还要宰羊呢!” “哦……想起来了,他是宰羊的能手。既然能宰羊,将来也能宰相。”李治笑着说。 他实在坐不住,吩咐几句,带着人一起去看社日。 黄昏时分,人们在开阔的地方把酒言欢,跟社稷之神一起享受美食。 “我们去找一找,看能不能遇到张川柏。”李治兴冲冲地说。 身边的侍卫随从微微笑着,内心:“……” 张川柏! 怎么又是张川柏! 殿下啊! 我们都是人啊! 会讲故事,也可以陪你玩游戏! 除了不擅长做农具,不懂做化肥,不会研发新药,不懂做军械,也不会炒火药……长得还没有张川柏好。 其他的事情,都差不了多少! 第281章 养胖我方太子 酒熟送迎便,村村庆有年。 为了社日,村民有条件的,会特意酿酒。 在这个时代,喝酒是一件奢侈的事。 除夕喝“椒柏酒”、“屠苏酒”,社日喝点自酿的浊酒,就已经很高兴啦! 李治带着一群一看就不寻常的人,找到张川柏的时候,见张川柏被一群孩子围着喊“大人”。 “大人!给我打一杯酒吧!”小孩子们撒娇。 张川柏:“好吧好吧!一人喝一杯,不许贪杯啊!小孩子喝酒,会烧坏脑子的!” 话又说回来,这种“绿蚁酒”没啥度数,带着特有的粮食酒香味,小孩子们只当是喝糖水。 “大人!你明年春社,还跟我们一起过社日吗?” “不知道啊!若我还在,就跟你们一起过。”张川柏响亮地回应。 李治:“……” 热衷于当父亲,没错了。 张川柏看见李治,从小孩子堆里挤出来,露出无奈的神色:“我是不想让他们喝酒,可是他们喊我‘大人’啊!” 被一群同龄人喊“耶耶”,小三郎不能小气啦! “我看你挺乐意的。”李治戳穿。 张川柏嘿嘿笑,拉着李治到喝酒的宴席里,听村民议论今年的收成、碾麦子交租庸调,娶媳妇嫁女儿……又议论今年社日,哪支游神队伍最热闹,可见那个社人丁兴旺。 这些人虽然看出李治一行人不同寻常,但气氛烘托上去,喝酒喝得上头,也就没那么畏惧。 到宴席结束,家家扶得醉人归,披星戴月地说笑着回家。 李治听了一肚子的乡野趣事,竟然不觉得疲惫。 “今晚能睡个好觉吧!” “肯定能!”张川柏说,“你沾上一身的喜悦,能做个好梦呢!” 李治前些时候说头疼,可把张川柏吓坏了。 这么年轻就头疼,人到中年还得了? 保护我方太子!人人有责! …… 秋社过了没几日,就是中秋节。 张川柏拉着几家合住的官员,一起做五仁月饼。 据说,月饼跟中秋节联系起来,跟唐高祖李渊有关。 李渊在中秋节接收到吐蕃人献上的胡饼,指着明月笑道:“应将胡饼邀蟾蜍”,从此中秋吃饼的习俗流传开来。 但是“月饼”成为中秋节的标志性食品,还要到宋朝。 张川柏热衷于做美食,有一个目标——让太子更圆润。 横向发展。 待英明神武皇帝陛下凯旋,见到一个面如朗月、胖若两人的太子,一定会喜出望外吧? “所以要吃月饼,还得是五仁的。我宣布,最好吃的月饼就是五仁月饼!”张川柏庄严地宣称。 同僚们面面相觑:“好吧……到底是哪五仁?” 张川柏的阿娘上辈子是给神仙做饭的吧? 什么新鲜吃法都会! “五仁,是核桃仁、杏仁、橄榄仁、瓜子仁和芝麻仁……别问我什么瓜的籽,有什么用什么吧!去干货铺子看看有什么仁,买回来用……反正不要有青红丝。” 哼哼。 在五仁月饼里加青红丝的庖厨,一定是报复社会。 因为打着给太子献大饼的旗号,同僚们觉得此事挺有意思,都积极参与。 像李敬玄这种出身大户人家的,干货铺子没有的果仁,他都能想办法买到。 张川柏说出做法,就有庖厨动手。 到中秋节,收获了香而不腻的五仁月饼。 庖厨搓着手,期待而忐忑地问:“我是第一次做这种……月饼。不知道跟张郎君家里做的,是不是一样?” 张川柏笑眯眯地说:“实不相瞒,我家里没有做过。” 阿娘是很会做吃的,可张家做饼没有那么讲究。 同僚们:“……那么,你是哪里吃到的呢?” 莫非,是梦游仙山吃到的? “大家先尝尝!好吃就献给太子殿下!”张川柏招手。 五仁月饼,这么有代表性的美食,怎么会不好吃呢? “甘而不腻,松而不滞!”张川柏满意地称赞,“学会做五仁月饼,将来可以开个饼铺子啊!” 庖厨憨憨笑道:“自己开饼铺,不如给郎君做庖厨呢!” 张川柏看看庖厨的体型,相信此人说的是真心话。 给当官的人家做庖厨,或者在官厨做庖厨,比普通人家的日子过得好! …… 张川柏将做好的五仁馅月饼献给太子。 行营的官厨很快就复刻出来。 留在定州的高官们,很快都收到月饼。 “张川柏这几日没有带着太子纸上谈兵,原来是忙着过节。他有这个兴致还好,让太子不用太紧张担忧。” 太子一生病,他们就很焦躁。 因为皇帝说了,一旦太子生病,要第一时间报到前线。 那岂不是给皇帝也增添焦虑吗? 高士廉吃着甜甜的大月饼,看到随饼送来的一张小签,写了一句诗:“唯余故楼月,远近必随人”,不由得赞道:“庖厨还有诗兴。” 想来,是张侍读有诗兴啊! 马周看着月饼,脸上满是为难。 他患有消渴症,饮食上要多加注意,像这种太甜的食物,不宜多食。 可是,他又确实很喜欢甜食。 “人生在世,若连吃什么都不能尽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吃就完事了! 就吃半个饼,总可以了吧? …… 太子妃王氏觉得,太子的身形肉眼可见地日渐丰满。 她看着太子的脸,内心嘀咕:“陛下以为你在后方吃不好睡不好,结果你还长胖了……” 到时候陛下回来一看,这谁啊? 五官看着像我儿,却又胖若两人。 可怕的“似曾相识”之感! 李治似乎看出王氏的感想,淡定地说:“不仅仅是我胖了,娘子你也胖了。就是高太傅他们,也都长了一些肉。” 胖点好啊! 证明区区高句丽,不能影响大唐百姓的生活! 王氏迟疑地问:“太子喜欢胖一些的?” “嗯。”李治严肃地点头。 他喜欢摸起来肉肉的,但又不能是痴肥,必须是灵活的胖子。 一身肉,还能跳胡旋舞的那种啦! ……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定州在过中秋节时,辽东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冷。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是山上的树枝挂霜了。 张川柏和李治掰着手指头计算前线进展时,再次收到捷报。 大军拿下安市城,继续进军,包围平壤城。 张川柏几乎原地跳起来,哈哈大笑三声! “我就知道!可以改变的!一切是可以改变的!” 他改变了李袭誉流放的命运,为何不能改变安市城之战的结局? 原本被阻拦在安市城外的李世民,这一次打到了平壤城外! 第282章 兵临平壤 历史上,李世民亲征高句丽,攻克十余座城,收复辽东大片土地。 此前,辽东被高句丽占据了二百余年,是高句丽的战略要地及重要经济支撑点。 可以说,辽东就是高句丽的根本。 而现在换了时空,李世民带着大军兵临平壤。 张川柏有一种预感,高句丽要提前亡国了……如李世民所愿,趁着他没有老,仰仗诸君之力,在这一代把高句丽灭亡,不要留给下一代! 说起来,后世的棒子喜欢乱认祖宗。 朝鲜半岛北边,还能跟高句丽扯上关系,南边跟高句丽有什么关系? 南边是百济和新罗。 百济和新罗之间,还是敌对的。 高句丽的大部分地区在辽东,原本的汉朝四郡之地! 自古以来就是华夏固有领土! 安市城在哪里?鞍山! 卑沙城在哪里?大连! 棒子想认大连和鞍山人做祖宗,也得问问人家肯不肯答应。 …… 一听说唐军拿下安市城,整个定州行营都沸腾。 原本一副“我淡定”、“我不在意”的人,一个个喜笑颜开,原来内心没有那么淡定啊! 高士廉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 他家是渤海高氏,先祖高瞻与其叔高隐率宗族乡党避乱于辽东。 辽东成了外族的势力范围,他有一种被偷家的羞耻感。 昔日公孙度做辽东太守,将辽东经营得很不错。 辽东是中原皇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高句丽这个国家,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可以回故土告慰祖先。”高士廉激动得热泪盈眶。 冷静下来,众人分析战局。 “天气转冷,鸭绿水层冰大合,我军后方的军队可以乘冰渡水、大军压境,攻下平壤只是时日问题。” “高句丽还有数万守军,打败这些人,高句丽就只能宣告灭亡。但是,我们要小心旁边的百济,他们向来唯高句丽的马首是瞻,一定会派兵救援。” 或许,真正的决战,会发生在灭百济之战。 百济的地势复杂,又跟倭国勾勾搭搭,会不会很难打? 高官议论战事时,张川柏坐在角落竖着耳朵认真听。 他没有什么作战经验,但是他擅长做梦啊! 他可以将历史上唐高宗灭高句丽、百济的战争,跟此时的局势一一对照。 虽然时间和空间不同,但地形和气候一样。 许多出征的将士也一样。 比如,唐高宗灭高句丽一战中,任雅相、契苾何力、苏定方、萧嗣业率军水陆分道并进包围平壤。 契苾何力趁着鸭绿水结冰,率军乘冰渡水,打败高句丽军,斩首高句丽军三万级! 后来,百济与倭国援助高句丽。 刘仁轨指挥唐军四次击败倭军,焚烧倭国船四百艘,“烟炎灼天,海水皆赤”。 小倭奴的血将海水都染成红色……从此之后几百年,对大唐俯首称阿耶,再不敢有半点不臣之心。 总章二年九月,唐军攻占平壤,高句丽在大唐的攻击下最终灭亡。 最终的战争中,唐军的统帅是李积。 现在,李积还叫李世积,比梦中那个时空更年轻,同样在征高句丽的大军之中。 契苾何力也在军中。 更有威武不凡的李世民坐镇前方! 张川柏前后一分析,得出结论:现在的局势,比另一时空更有利。 优势在我!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倭国会不会派船队渡海,千里送人头? …… 李治听着众人的分析,也在观察众人的神色。 他发现,张川柏的表情特别丰富。 一会儿眼睛圆瞪,像是小鹿;一会儿咬牙切齿,要发怒的狐狸犬;一会儿又笑眯眯的,像偷吃糖的松鼠。 从张川柏的神色,李治判断众人的分析是否合理。 他对张川柏有一种迷之信心。 神仙童子,肯定知道一些凡人不知道的事! 除了官方的捷报,还有一些更详细的信件。 待一众高官各忙各的,李治招招手,让张川柏上前来:“陪我走一走。” 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平复心情,李治问:“你觉得,我们今年能打下平壤吗?” “可以。”张川柏信心满满。 “百济呢?百济不亡,到底有一根骨头在。” “也可以。”张川柏说,“只要最强大的高句丽灭亡,百济能苟延残喘到什么时候呢?当然,扫荡整个半岛需要时间。如果今年不行,明年继续吧!后续收尾的扫荡,就不用陛下亲征了。” 李治松了一口气:“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这回保真吗?” “保。”张川柏笑道,“这瓜保熟。” 前几日,他们开了一个当地人种的寒瓜。 里面就一点红色的瓜瓤,其余都是白色的。 张川柏给那个瓜命名为“中原一点红”。 李治也想到了那个瓜……这年头的寒瓜,还是用来做菜吧,当水果吃真的不行。 “我这里有一个消息,王方翼中了一箭,由你兄长负责给他治伤。”李治露出牙疼般一言难尽的神色,“当初在长安,王方翼就说,万一中箭,只要你兄长治。” 这算不算是如愿以偿? 不吉利的事果然不要轻易说,一说就灵验。 “老王中箭了!”张川柏吃了一惊,又安慰自己:“他死不了的。” 若按照既定的命运,王方翼要被武则天流放,气愤而死。 这个命运,能不能改变呢? “死不了。”李治说,“契苾何力那么重的伤都没事。现在前方说你大兄是神医,回来就该升医官了,也该再给个散官的官阶。” “多谢殿下!殿下说话算数啊!”张川柏喜滋滋。 先帮阿兄定下来! “给你升官,都不见你那么高兴。”李治无奈失笑。 他发现,张三郎的心思,有点不好猜啊! 这是一个神奇的少年郎……别人金屋藏娇,张三随身带着狐狸精。 张川柏说:“我阿兄的事,就是我的事啊!我一直都觉得,全家人一起飞,比我自己飞更重要。” “你们兄弟感情很好。”李治感叹。 有些事情,皇家还不如普通人家。 他想起近些日子,有人告刘洎的状,说刘洎对他这个太子不满意。 刘洎之前是支持李泰的。 在李承乾被逼到谋反的过程中,刘洎的身影时隐时现。 对于这种人,李治内心不喜欢。 但皇帝不在,他不打算对刘洎做什么……先按兵不动,观察观察。 “将来谁若是挑拨我的儿子之间的感情,我就让那个人到安南去跟猴子玩。”李治忽然说。 张川柏歪着脑袋,莫名其妙。 太子怎么忽然就提到猴子了? 第283章 遍插茱萸 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 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杜甫《百忧集行》 以前,张川柏对这首诗将信将疑。 杜甫十五岁,还像小牛犊一样活泼,每天爬上树,看梨子、枣子熟了没有?那么幼稚的? 现在他信了。 因为他再过几个月就十二,依旧对院中的枣树垂涎三尺。 “你们江都不种枣树吗?”同住的李敬玄问。 张川柏摇摇头:“可能有人种,但我家周围没有,我在树林里也没见到野生的。” 李敬玄说:“那定州的红枣,你是应该尝一尝,等熟透了,又红又甜。” 还未熟透,小孩子已经一天仰头千百遍,哪个熟一点就先摘! 附近种了枣子的人家,听闻“小张侯”爱吃枣,热情地邀请张猴来爬树。 张川柏高高兴兴:“我家的庄园里,种着甘蔗、葡萄,你们若去到江都,可以到我家作客。” 邻家大叔随口应着。 普通黎庶出一趟远门很难,就算有心远游,还得官府出过所呢! 他们很可能一辈子不会去遥远的江都。 期待瓜果成熟的心情,跟期待捷报是一样的。 张川柏还兴冲冲邀请李治一起爬树,表示可以给李治做爬树老师。 李治:“……我不是小孩子。” 他今年周岁已经十七,对外一般自称十八,再爬树不像话! 就算他八岁,也不能随意爬树! 看张川柏眼睛里闪耀着星星,李治感慨……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哪怕再聪明,也是猴子心态。 十七岁的李治,喜欢美食美人美酒,也喜欢斗鸡打猎打马球。 既然不陪十一岁的张三郎爬树,那还是带着千牛备身打马球吧! 张川柏在场边,喝着气泡快乐水,给李治助威。 “太子是最胖的!” “好球!” 能把马球打得虎虎生威,还得是我们大唐的壮士! 张川柏一喊,其他看球的人跟着他一起喊。 在这种气氛下,李治觉得自己是带着千军万马出征的大将军,跟阿耶一样。 阿耶若灭了高句丽、百济,他将来就去打更远的地方! “张川柏,你也来!”李治喊了一声。 张川柏:“……” 默默放下手中的快乐水,骑上小红登场。 场上最年轻的千牛备身都有十六岁,张川柏这个年纪上场,会让人有欺负小孩子的嫌疑啊! 所以他多数时候都是看客。 但太子发话了,张川柏只好不讲武德,以小欺大! 我一个人,教训他们一群人! 小孩子玩起来,就忘了烦恼和忧愁,一直到小红马喘粗气,才算是尽兴。 除了打马球和爬树,张川柏又带着太子打猎……哦,不,确切说是用小弓箭射鸟雀。 狐狸小美充当猎犬,帮他们追赶鸟雀。 定州的鸟雀大不幸,遇到了天敌——狐狸和小张猴。 李治颇为羡慕:“你这只狐狸真通人性,当初在务本坊,闹出奇闻的就是它?” 张川柏连忙替小美辩解:“不是它!它又不会偷房驸马的私房钱,树洞里没有两串钱。” “哈哈!这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狐狸不曾偷’?” 李治越说,越觉得当初帮张川柏选的宅子,再合适不过。 小神童就该住有神兽的宅院。 …… 千牛备身们见太子羡慕,有人提议:“殿下若喜欢,我猎一只狐狸回来,给殿下养。” “也像张川柏的那一只,会偷鞋子,会钻人被窝的?”李治笑着摇摇头,“罢了,我不养狐狸精。” 就怕野史编得太野! 对于这一切,高士廉和马周等人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 太子这样也挺好的,没有过多插手政事。 如果将来太子登基,依然做一个“垂拱而治”的好皇帝,那就天下太平。 李治:我先观察观察,看你们的态度,才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 皇权只有更集中,决不能旁落。 …… 在这样一张一弛的气氛中,到了九月。 小孩子爱过节。 九月最重要的节日,就是重阳。 唐代重阳节,标志性的是登高、菊花和茱萸。 张川柏记得一句诗“遍插茱萸少一人”。 他一本正经地跟人讨论:“茱萸有多少种?一种是山茱萸,有补益肝肾、涩精固脱的功效;一种是吴茱萸,具有浓烈的香气。吴茱萸主要用于散寒止痛、疏肝降逆;还有一种,就是我们日常调味用的食茱萸。重阳节插茱萸,插的是很香的吴茱萸。” 说起茱萸,张川柏也头头是道。 李治问:“你为什么懂得那么多?” “因为茱萸可以做调料啊!”张川柏一脸理所当然,“来家阿翁们说,对吃的了解得多一点,将来我流落边疆,在野外能找到吃的。” 李治:“……这是你第几次流落边疆了?” 来家的人,为何总是做好最坏的打算? 说得好像我将来会让来济贬谪边疆一样。 “殿下,我的兄弟不在身边,你的兄弟也不在身边,我们一起过节吧!”张川柏发出邀请,“往年我还跟师兄们一起做蟹饆饠,我阿耶却说,螃蟹最好的吃法是清蒸,炸着吃多此一举。” 李治点点头:“想吃什么,跟庖厨说,让他们做应节的廊下食。” 那就和在定州的官员,一起过节吧! “殿下最好!”张川柏欢呼。 他得到太子的准话,就去找庖厨商议,要做什么应节的食物。 庖厨说:“汉魏以来,用米粉蒸的食物称为‘饵’,用麦粉蒸的称为‘饼’。重阳节适合采蓬草做饵饼,张侯是要吃饵,还是吃饼?” 就是说,你是要吃米食,还是麦食啊? 张川柏眨巴眼睛:“都要啊!官员有南方的、有北方的,米食麦食都准备嘛!” “有道理。”庖厨笑道,“那菊花糕、麻葛糕、米锦糕,各种重阳糕,也都做吧!” 重阳要“登高”,高和糕谐音,重阳要吃糕啦! 张川柏连连点头:“找你们真是找对人了!我家大壮就不知道这些花样!” 下次出远门,除了带大壮,还应该带一个擅长做菜的庖厨啊! 重阳节廊下食,除了重阳糕还有菊花酒。 唐人用菊花和黍米一起封坛,要酿一整年,第二年重阳节开坛。 这种菊花酒味道有些苦,却很有意境,值得赋诗一百首。 “共饮此杯,敬远方的父母兄弟!”众人举杯。 无论身在何方,只要是同一片天空下,就当是在身边。 第284章 圣驾凯旋 以前,张川柏在扬州,李治在长安,他们常常通信。 每一次的信,都能洋洋洒洒写几千字。 现在长时间在一起,他们依旧写信。 面对面做笔友,有一种别样的趣味。 就好比后世,有些人就坐在旁边,还要通过微信交流呢! 李治在定州,还要跟马周、高士廉等商议政事,有时候回答不出的问题,就写信给张川柏。 两个人在一众高官眼皮底下传纸条。 马周:“……” 太子好像被带得更幼稚了。 这算不算近朱者赤? …… 张川柏总是快乐的,带着李治一起快乐。 受他的感染,虽明知前方战事紧张,他们在后方依旧能够保持平静。 李治对张川柏的迷之信心,也不是完全没依据。 之前张川柏随便说说,薛延陀真珠可汗九月会死,李治选择随便信信。 众人都是随便听听。 可是,一直关注薛延陀动态的人快马传来消息——贞观十九年九月壬申日,真珠可汗去世。 “按惯例,他们派人来报丧,我们要派人去为真珠可汗处理丧事。”宰相刘洎说。 李治点点头:“派人去就是。” 真珠可汗临终有一份奏疏,恳求大唐承认他的庶长子曳莽做突利失可汗,统帅东部的部族;嫡子拔灼为肆叶护可汗,统领西部的部族。 “曳莽和拔灼不和睦,我们的人去协理丧事,要小心受到波及啊!”李治意味深长地说。 众人笑着点头。 小心受到波及,意思就是可以挑拨离间,让他们更不和睦。 这叫看热闹不嫌事大。 众人又微妙地看向张川柏……你说真珠可汗九月死,此人就活不到十月,你的嘴这么灵的? 都说崔珏是判官,原来你跟阎罗王也有交情? 张川柏一脸无辜……他们看我的眼神,为什么怪怪的? 我真的没有做什么啊! 东宫的同僚们私底下对了对眼神,找到机会围着张川柏问:“听闻你的二兄,在嵩山跟潘师正学道?” “不错。” “哦!”同僚们恍然大悟,“那么,你是不是也学了什么道法?” 比如说,咒谁谁倒霉? 张川柏听出了什么,瞪大眼睛:“你们不能乱说啊!这种事不能乱说的!我只不过是在事实的基础上合理推测!当时不是收到消息,说真珠可汗生病了吗?” 众人点点头:“这倒也是。” 嗯,有些事确实不能乱猜测,否则会被人告诽谤。 但张川柏确实很灵。 “那你预测,真珠可汗的两个儿子内斗,谁先死?” “我不猜!”张川柏把头摇成拨浪鼓,“生死之事,只有天知道,凡人哪里能预测呢?” 真珠可汗的儿子,谁先死有什么要紧? 我要是猜了,你们又胡思乱想,给我扣帽子! 张川柏猜不出,同僚们微微遗憾,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张川柏的嘴有毒,他们得敬而远之! 现在还好……依旧是随便说说的小神童,可以亲近,可以一起打枣子过节! 其他人问,张川柏不肯说,李治亲自问,张川柏还是闭口不谈。 李治拉着张川柏的衣领,软磨硬泡:“我也知道他们谁先死都不要紧,我只是好奇而已。” 张川柏无奈:“好奇心太强,不是什么好事。我之前就是好奇,闻了闻孟兄的药,就晕倒了。” 转移话题。 别再预言生死。 我又不是给阎罗王修生死簿的。 李治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妙应真人的弟子孟诜是吧?我早听说他擅长做奇奇怪怪的药。” 要说到奇怪的药,还得数张家兄弟……勇于发明新药,还勇于以身试药。 至于薛延陀的事,并没有完。 张川柏不肯预言,刘洎、马周等人对出使的人嘀嘀咕咕……搞事,搞大事! 但又要注意大国形象。 懂不懂? 使者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懂,必须懂! 能出使的都是文武双全。 文能舌战蛮夷,武能当场杀国王。 …… 贞观十九年十月,唐军拿下平壤,高句丽王投降。 李世民亲自进入平壤,城头插上大唐的旗帜,中原将士豪迈的歌声响彻昔日的高句丽王城。 高句丽灭亡。 大唐在高句丽旧地建立安东都护府,由李世积、契苾何力等人带兵,继续清剿残余抵抗势力。 前方捷报传来,后方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 这个好消息,会从北至南,从东到西,传遍整个大唐。 所有人心中的大石头落地,如同从一场做了很久的梦里清醒过来。 当初,当初……多少人饮恨在辽东的土地上! 甚至,阵亡的隋军将士尸体被高句丽人堆成骇人听闻的京观。 直到贞观年间,陛下派人与高句丽反复谈判,高句丽才同意拆除京观,将隋军士兵的骸骨妥善安葬。? 隋军士兵,是很多人的父老乡亲啊! 张川柏得知平壤城头插上大唐旗帜的一瞬间,哭了。 他年纪小,出生得晚,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 但是他知道,过年的时候不用走外祖家亲戚,自家没有亲叔伯,都不要问为什么。 而这一次征高句丽,虽然明知有危险,却有那么多人踊跃参军……如陛下所说“隋朝四次出兵都不能得到这里,我现在只是想为中原子弟报仇”。 报仇,是其中一个必须出征的理由。 …… “结束了吗?”一向不爱说话的大壮发出一声呢喃。 神色竟有些不敢置信。 即便是奴仆,也心系国家大事。 这是关系到每一个人的大事。 “可以说结束了。彻底消灭百济,荡平高句丽的残余势力,还需要时间。但高句丽,已经亡国。”张川柏回答。 说着,他忽然跟大壮抱在一起。 大壮僵硬着身体,手足无措地站着,好半晌才轻轻拍拍张川柏的背。 郎君这些日子,忙忙碌碌地做各种事,其实是为了缓解内心的紧张吧? 张川柏又哭又笑,像个三岁小童。 …… 圣驾凯旋,按照之前的约定,太子要前往营州相迎。 从之前一封封的信,可以看出皇帝对太子的思念,竟是想儿子想得欲死。 所以,太子于情于理,都应该尽快赶往前方,以最快的速度迎接皇帝,缓解父亲的思子之情。 千里之间,父子双向奔赴。 “走!去营州!”李治大手一挥。 张川柏同样兴高采烈,即将见到阿兄啦! 征高句丽的战事,值得大书特书。 这是一个新的篇章! 比另一时空更早达成的篇章! 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录下第一手消息?可以写进史书里啊! 第285章 在岭南没空抑郁 皇帝知道太子来迎接,率领飞骑军三千人骑马进入临榆关,父子双向奔赴。 之前,皇帝出征的时候,指着所穿的褐色战袍对太子说:“等到再次见到你,我就可以换下这件战袍了。” 在前线作战时,无论寒暑,皇帝都不肯换新衣服。 一定要跟士兵同甘共苦。 此时,李治恭敬地上前,敬献一身新衣服。 “阿耶,我亲手做的衣服。” 李世民感动地接过。 儿子竟然会为父亲做衣服了! 老怀宽慰。 “你这些时日一定……咦,你怎么……” 定睛一看,怎么九郎跟四郎越长越像了? 难道是他内心深处思念四郎,产生幻觉? “你……你……怎么胖了许多?”李世民问了出来。 我在前方浴血奋战,你在后方长胖胖? 不过……当阿耶的看到儿子长胖,有种奇妙的欣慰感。 他从前就喜欢四郎那个小胖子,分外讨喜。 这种心情,当过父亲的人都懂。 李治摸摸脸,看看胖乎乎的肉手,赧然:“儿是胖了一点。主要是,张川柏常有新鲜想法,让庖厨给我做菜,以食物宽慰我。” 李世民恍然大悟,原来是张川柏。 那就不奇怪了。 毕竟是设计铁炒锅,附带炒菜菜谱的人参果童子……总有一日,要让张川柏去将人参果取来。 父子俩寒暄几句,李世民换上儿子做的新衣服。 他本来还想着,若衣服左右不对称、前后短一截,只要是儿子做的,都要夸好。 谁敢嘲笑? 没想到穿在身上,竟然很合身,像模像样。 那么问题来了,这衣服究竟是不是儿子亲手做的? 治儿竟然有裁缝的天赋? 心情瞬间有点复杂。 张川柏和其他官员一起迎接圣驾,不远不近地看着皇帝和太子说话,又看见皇帝披上新的衣服。 嗯……这件衣服,他也有缝几针。 四舍五入,他也是李世民的好大儿? 见李世民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张川柏暗暗松了一口气,果然棒子最会瞎编! 想想,李世民能策马疾驰回来跟李治相会,肯定没有伤病啊! 那边那个,看着像王方翼……胡子拉碴,满面沧桑,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 老王受过箭伤都回来了,阿兄呢? 正常情况下,是不需要军医冲锋陷阵……可事关兄长,张川柏难免胡思乱想。 “此时在幽州的高句丽民众有一万四千人,按照惯例,要将他们赏赐给将士做奴仆。如此难免父子夫妻离散,朕怜悯他们,不愿他们骨肉分离。”李世民朗声说。 接着,他说出自己的想法,竟是用府库的钱帛,将这些人赎为平民。 众人对了对眼神。 高句丽已经灭亡,以皇帝的意思,是收买亡国之人的民心? 减少这些人的抵抗情绪? 李治说:“前一批送进来的高句丽俘虏,我们送往岭南。如今又来一批,依旧是送往岭南吧!不忍他们骨肉分离,就让他们一家人齐齐整整地过去。以良民的身份,安置在岭南种地。” “送去岭南?”李世民反问。 李治连连点头:“送他们去岭南,没空伤心,没空思念故土!一年两季水稻,再加上摘荔枝、龙眼、砍芭蕉、剪柑橘、挖马蹄、砍甘蔗……还得上山砍柴呢!” 忙得连姓什么都忘了,还有空思念故土? 李世民:“……言之有理。” 不知为什么,竟然觉得儿子长胖之后变得更狡猾。 果然是近朱者赤。 张川柏保持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他觉得自己很善良啊! 送去岭南做良民,有田有地有活干,还不用东想西想,没空抑郁! 对俘虏来说,难道不是一条生路吗? 圣驾到达幽州,停留在此的高句丽俘虏到城东迎接。 听闻赦免他们为良民,送去南边种地,都高兴地欢呼。 下拜的时候载歌载舞,声音震动大地、尘土飞扬。 “他们是真的高兴。”李治诧异。 一开始,他还觉得张川柏的北人南调计划太残忍……把这些人送往岭南,许多人说不定半途就死去。 身边的人说:“设身而处我也会高兴。本来是战俘,要骨肉分离,做像牲畜一样的奴隶,甚至还不如牲畜。现在一家人能在一起,未来还有希望。” 李治狡黠笑道:“派人到这些人之中宣扬岭南是个好地方。至少,让他们老老实实走这一路,不要在中途惹是生非。” “殿下放心。” 流放岭南这种事,大唐有充分的经验。 之前废太子李承乾一案,不少受牵连的人就是流放岭南。 其中甚至有李靖的长子李德謇。 只不过在流放前夕,皇帝感念李靖的功劳,特诏李德謇改配于吴郡。 …… 到了幽州,张川柏终于找到机会跟王方翼说话,打听大兄的情况。 “远志啊?前方还要跟百济等军作战,他还在前线呢!”王方翼说。 张川柏瞪大眼睛:“圣驾都凯旋了,我大兄还没能回来?” 王方翼笑道:“我还要跟你道喜呢!你兄长冒着箭矢,在战场抢救伤员有功,被赐马二匹、绢四十匹及俘虏十人为奴,加正七品上的朝请郎,升太医署医监。” 医监品级不高,只有从八品下。 但在太医署,是仅次于太医令、太医丞的官职,负责医学生的日常教学管理工作。 张远志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 张川柏:“……是要替阿兄高兴。可是,这么一来,他就要在冰天雪地的地方,过一个凛冽的冬天。”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冰雕。 阿兄是江都人啊!怎么受得了北地的极寒? “你不要担心!”王方翼拍拍张川柏的肩膀,“你阿兄挺高兴的,说可以找到新的试药对象。在大唐不能放开手脚做的事,去到那里就可以了。” 已知,张远志主业是疮肿外科,动刀子的。 放开手脚做的事,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王方翼抖了抖,转移话题:“有一个叫薛仁贵的,在这一次战争中崭露头角,陛下赐他马二匹、绢四十匹及俘虏十人为奴,并升其为游击将军、云泉府果毅。四舍五入,你兄长等同于薛仁贵。” 张川柏顿时高兴起来。 薛仁贵? 不提梦中,就是捷报里面,他都看到这个名字! 厉害的人,一遇到机会,就会脱颖而出。 “唉呀!远志那孩子真是长大了,我不用再为他操心了。”小小三郎老气横秋地感叹。 要写信回家,跟家人分享好消息啦! “还有你呢……陛下论功行赏,也不会少了你的。”王方翼卖关子,“你知道,你立了什么功劳吗?” 第286章 拜相之路 听到王方翼的话,张川柏不禁升起期待和好奇心。 若说制造“回回炮”、改良火器的功劳,皇帝已经赏过了啊! 他现在已经是朝议郎了! 莫非,同一个功劳,能够赏两次? 这一次,我做的军械,在征高句丽的战场上,发挥了比想象中更大的用途? 带着这种期待,张川柏随着圣驾回程。 途经易州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易州司马陈元璹让百姓在地下室生火增温,种植反季节蔬菜进献给皇帝。 陈元璹:传闻,张川柏因为好吃封侯,我这一回?嘿嘿嘿! 万万没想到,皇帝说:“朕最厌恶这种谄媚的做法。罢免陈元璹的官职。” 陈元璹:……?!! 所以张侯到底是因什么封侯的? 传闻误我! 李治看到绿油油的黄瓜,笑着问张川柏:“你是农业神童,怎么不在冬日给我种黄瓜?” 张川柏说:“我听闻,从前西晋时,石崇冬日吃韭菜,被认为是炫富,是不好的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殿下不应推崇奢靡之风。” 李治若有所思:“你说得有道理。” 张川柏接着说:“我还听闻一个故事。说是有个江都人在幽州为官,有个故乡朋友来看他。他请好友到酒楼吃饭。当时是冬日,朋友看着各种菜,心想肉食肯定贵,就点了两份黄瓜。一顿饭后,他们两人绝交了。” “为何?” “因为那两份黄瓜,比羊肉还贵。当官的人觉得好友在故意敲他竹杠。”张川柏笑着说,“这种会让朋友绝交的菜,还是别吃吧!再说,想吃黄瓜,夏天可以随便吃,何必在冬日做冤大头呢?” 李治连连点头:“受教了。” 张川柏是跟他讲“不时不食”的道理,居上位者更要谨言慎行! …… 王方翼私下问张川柏:“你到底懂不懂种反季节蔬菜?” “你觉得我懂不懂?”张川柏反问。 王方翼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懂,梦里啥都有。” “我确实会。”张川柏笑道,“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教你。你种着吃,不要公开献给皇帝就行。民间有这种技术,达官贵人的需求客观存在。” 王方翼摇摇头:“陈元璹刚被陛下罢免,我才不要去做这种事。” 他是皇亲国戚,但像他这种皇亲国戚,长安城一块砖头砸下来,能砸中三个。 其实他跟张川柏是一样的,封侯拜相,还得靠自己的功绩啊! …… 皇帝抵达并州时,身上长了毒疮,只能乘坐步辇出行。 太子李治为皇帝吸吮疮口。 随行的太医令看完皇帝的毒疮之后说:“可以用大蒜素。” “就是张远志做的大蒜素?我看他用于外伤。”皇帝想起,在征高句丽的前线,大蒜素很出名。 对于伤口感染有奇效! 被誉为神药。 太医令点头:“医理是一样的。” 他现在非常佩服张远志,想退位让贤了! 用了大蒜素几天之后,皇帝的疾病痊愈,在并州的官员都来庆贺。 并州行宫的条件,比定州、幽州等地好得多。 皇帝在此休养,终于抽出时间赏罚。 首先被处罚的是吏部尚书杨师道,因为所任用的人太多不称职的而获罪。 中书令马周兼理吏部尚书。 杨师道也是皇亲国戚,是皇帝的姊夫。 当初,长广公主嫁给赵慈景,生下赵节。赵慈景死后,公主改嫁杨师道。 后来,因赵节牵涉到李承乾的案件,杨师道暗中帮继子疏通,已经获罪过一次。 如果说杨师道只是轻描淡写地处罚。 另一个获罪的人,就像炸响了一个惊雷。 …… 张川柏裹着狐狸围脖,几乎原地跳起:“刘侍中下狱了?” 当初在定州,刘宰相辅佐太子,总揽各项大事。 虽然刘洎也批评过张川柏不务正业,但张川柏觉得……刘宰相做事还是中规中矩的。 将后方安排得井井有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堂堂宰相,说下狱就下狱? 来传话的是太子身边的太监,小声说:“太子殿下吩咐,张郎君不要插手这件事。” 张川柏怔了怔,我为什么要插手刘洎的事? 哦……太子觉得我们一起吃过重阳糕、喝过菊花酒,我会心软? “我知道了。”张川柏闷闷不乐。 太监看着张川柏,好半晌嘟囔出一句话:“张朗君想一想,猎场上的两支箭。”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张川柏更加糊涂。 待太监走后,张川柏在同僚中转了一圈,大概知道刘洎是什么情况。 有人告刘洎的黑状,说刘洎对太子不满,私下自比伊尹、霍光,猜忌大臣。 自比伊尹、霍光,就是想行废立之事。 再想想刘洎之前是支持李泰的。 说白了,还是翻旧账。 …… 皇帝的疾病痊愈之后,在百官庆贺的同时,赐刘洎自尽。 即便宰相马周出面作证,说刘洎原话不是那个意思,刘洎还是死了。 从隋末风云走到贞观年间,当上宰相的刘洎,只因为被怀疑有不臣之心,轻易地死了。 张川柏抱着狐狸小美,感受到一种寒意。 他忽然就懂了,为什么来家阿翁们总说他将来流落边疆如何如何…… 高处不胜寒。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当的官越高,就可能摔得越重。 “有人说,告刘洎黑状的是褚遂良。可是,太子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是不是,李治也想刘洎死? 在定州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啊! 每一次廊下食,做什么好吃的,李治给刘洎的都是头一份。 张川柏觉得,李治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温良无害,也有冷心冷血的一面! …… 有罚就有赏。 赐死刘洎之后,留守的官员中,有功的都一一有赏。 接连的升官封赏,冲淡宰相被赐死的乌云。 张川柏终于知道自己立了什么大功。 他发明的军械,在关键时刻拿下安市城、平壤。 李世民私下说:“朕在安市城外,恍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军没能打下安市城,遗憾返程。就在梦醒的一瞬间,将士来报,张侯炮摧毁了城墙!朕想,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上天让张川柏到朕身边,就是为了让大唐更伟大! 梦不可以作为升官的依据,但皇帝的心意可以。 张川柏加朝散大夫,升太子李治的司议郎,正六品上。 “吾年十二加朝散!” 张川柏终于可以念出这句诗啦! 至于司议郎……咦? 张川柏嘀咕:“之前来叔短暂担任过这个职位。已知来叔走的是一条拜相之路,我顺着来叔的路走,也是要拜相?” 封侯拜相! 封侯已经实现,拜相还远吗? 李敬玄等同僚来恭贺张川柏,笑着说:“司议郎有一个职责,是劝谏太子。比如太子大夏天要去粘知了猴,张司议郎必须说于礼不和;太子想要做大床大被同眠,司议郎也得说于礼不合。” 张川柏:“……” 第287章 我不跟你玩了 张川柏合理怀疑,同僚们在酸他。 不需要证据。 刘洎的事情,让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处的时代。 赐死一个宰相,只因为一句可能说过的话……不需要其他证据。 或者说,只是因为皇帝对刘洎不放心,担心自己不在之后,刘洎对李治不利,就要将危险提前消灭。 因为这个认知,即使是升官,张川柏也不是很高兴。 努力奋斗走到高处,只为了壮烈地摔死吗? 李治特意提醒他不要插手。 以宰相马周的分量,出面给刘洎作证,都救不了刘洎,证明……这就是皇帝的意思! 今日是刘洎,来日是谁? 同僚们调侃,张川柏只能礼貌地微笑。 不高兴,意兴阑珊。 连李治都不想理。 具体表现在,接下来的好多天,李治给张川柏写信,张川柏的回信都很简短。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了,我要以打工人的心态。 将来,不至于太难过。 …… 李治翻来覆去,看张川柏最近写的几封信。 你问我答,公事公办的姿态跃然纸上。 跟之前滔滔不绝,字里行间都能看出笑意完全不同。 他微微皱眉,问身边的人:“张川柏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吧?”内侍不确定地说,“昨日廊下食有冷修羊,张司议郎吃完一大碟。” “你挺关注他?连他吃多少都知道?”李治语气淡漠。 内侍:“……?” 太子殿下忽然阴阳怪气。 李治哼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信,轻声嘟囔:“他在生气呢!” 兔死狐悲? 张川柏难道不明白,有些事一旦入局,就别想全身而退。 刘洎当初在李泰背后出谋划策,得罪了多少人? 前太子谋反案,又有多少人被牵连? 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刘洎凭什么脱身事外,继续高官厚禄? 像褚遂良,之前一直反对皇帝抬高李泰,跟刘洎明里暗里过招多次。 两人面不和心不和。 这个事情,说到底还是自家兄弟内斗引起的,李治没办法解释,只想给时间,让张川柏自己想明白。 两个人就这样,忽然冷淡下来。 张川柏小小的一个人,穿着左春坊司议郎的官服进进出出,若遇到太子询问,就一板一眼地回答。 少年郎板起脸来,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也不难看。 李治看在眼里,心里转了一圈,之前答应过张川柏,要让阎立本给画一幅像。 哼! 就画张三郎生气的样子! …… 这么冷淡了一些时日,连太子妃都看出不对劲。 太子不高兴? 谁惹太子了? “殿下若是心里烦闷,何不跟张司议郎说说话?他最会讲故事。”王氏建议。 李治看向太子妃,忽然笑道:“或许,他不想给我讲故事呢?他是朝廷命官,又不是专门讲故事的。” 王氏瞬间懂了,是张川柏让太子不高兴。 真是奇哉怪也。 她还没有嫁给李治的时候,就知道有张川柏这个人,跟李治、王五是笔友。 挺离奇嘛! 一个远在江都的小儿郎,跟皇子书信来往。 王氏想到王方翼,又让亲信给王方翼传话……不知道太子跟张川柏有什么误会,反正太子不高兴,要不你劝一劝。 你们都是笔友嘛! 王方翼:“……?”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脑子转了一圈,他反应过来: 你们一个是太子,一个是朝廷命官,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忽然之间就生气。 一个说:我不理你了! 另一个说:我还不理你呢! 我不要跟你做最好的朋友了! 王方翼:心累。 但是,考虑到张远志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他不能坐视张川柏跟太子疏远。 太子这个人,疑心病很重,心很冷。 一旦疏远了,再想暖回来,就更难了。 王方翼先去找张川柏,对他说:“从来只有别人哄太子,没有太子哄着人的。” 张川柏淡定地回答:“我只做份内的事,没有想过要谁来哄着我。而且,之前有人说我不该带着太子不务正业,我反省自己的过失,现在已经改正。” 王方翼:“那太子为什么不高兴?” 张川柏一脸无辜:“与我何干?” 不能说太子不高兴,就是我造成的吧? 王方翼实在不知道张川柏的心结在哪里,劝也不好劝。 …… 看着圣驾在并州停留,不知何时才能回长安。 张川柏提出请长假,要回去江都。 “我之前答应每半年给夫子看我的字,现在一年过去了,没给夫子看。我近来常梦见夫子,迫切想要回去。” 他说的是心里话。 近来总是梦见夫子,梦见第一次在面馆相遇,那个好吃的老夫子。 还梦见师兄弟三人和夫子相处的一幕幕。 李治说:“我之前就说过,你这个年纪应该在父母师长身边。你要回去就回去吧,司议郎的官职给你留着,可以写信给我。不过,你可能不想给我写信了。” “该劝谏的事,还是要劝谏的。”张川柏一本正经地说,“我领了俸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哦,因为领了俸禄。那之前没领俸禄,你给我写那么多信,真是浪费笔墨。”李治阴阳怪气。 张川柏瞪大眼睛:“……” 明明是我在生气,他生什么气啊? 当太子,就可以不讲道理的吗? 这还不算。 李治挥挥手,让人拿来一只兔子。 “你喜欢小动物,这只兔子给你养着吧!” 兔死狐悲是吧? 给你一只兔子。 张川柏:“……” 啊啊啊! 他好过分啊! 用兔子嘲讽我! 张川柏抱着兔子,硬邦邦地说:“多谢殿下,只是我不擅长养兔子,说不定就把它养成红烧兔子了!” 李治话题一转:“薛延陀那边的消息,你知道吧?真珠可汗的两个儿子聚在一起办丧事,庶长子曳莽担心被弟弟拔灼算计,率先返回部落。拔灼追上将其杀死,自立为颉利俱力薛沙多弥可汗。” 张川柏点点头:“看热闹不嫌事大,事情大了。” 李治叹道:“你看,他们是亲兄弟,却非得死一个才罢休。” 停顿一瞬,李治接着说:“多弥可汗继位后领兵进犯,陛下派田仁会、执失思力合兵进攻。我们大军刚刚灭了高句丽,多弥可汗为何敢在这时候来进犯呢?” 张川柏思考片刻,回答:“他只是想亮一下拳头,证明自己的勇气。这样就算是输了,也能树立在部族之中的威望。” 李治恍然:“你这个说法,和其他人不一样……” 两人一本正经地说着大事,仿佛没有不愉快。 张川柏抱着的兔子忽然挣扎着跳到地上,窜到李治的脚边。 “捉住它!” 两个人同时喊着行动。 第288章 张大人回乡 兔子这种动物非常胆小。 尤其是在受到惊吓之后,专门往角落里钻。 若是有个牛角尖,它就钻到牛角尖里去。 李治和张川柏追得满头汗,最后在狐狸犬小美的帮助,逮住了兔子。 李治摁着兔子,得意地说:“逮住你了!看你钻到哪里去!” 张川柏也说:“没有牛角尖给你钻吧?” 说完瞬间尴尬……这是在点自己呢? 李治默契地看过来,四目相对间,张川柏摁着兔子的手松开。 “看来它被吓破胆,恐怕是养不久,还是做红烧兔吧!”李治建议。 张川柏说:“养一养吧,说不定养得活呢?” “嗯……”李治点点头,将兔子塞张川柏怀里,忽然说:“算是和好了吧?” 唉!到底还是我先说这句话。 李治觉得自己很有诚意。 “什么和好?”张川柏一脸无辜。 你是太子啊,我怎么敢跟你生气啊! 李治眼珠一转:“没有和好?那还是做红烧兔。” 兔子一般情况下是不叫的,这下也急得像老鼠一样“吱吱”叫……你们闹归闹,拿我来闹,算什么意思啊? 我只是兔几而已! 不要做那什么的一环! 最终,这只兔子没有被做成红烧兔,也没有被张川柏带走。 张川柏带着一大叠纸走的。 太子说给他写信用的,省得他舍不得纸,惜字如金。 就算是和好了吧? …… 李治又变得高高兴兴,吃饭都多吃两口。 皇帝得知之后,将李治找了过去。 “不生气了?跟朋友怄气的感觉如何?” 李治叹道:“不舒服。我总想着,一开始他不知道我是谁,就认认真真给我写信,讲各种化学知识。这些年,他是真的把我当朋友。” 不知不觉,就过去好几年。 信都收藏了一大堆。 皇帝微微笑道:“一开始,他未必不知道你是谁。但他有赤子之心,这些年做的事,都不计较个人得失。” 明明可以根据那些知识敛财,但张川柏没有这么做。 “你现在还能有朋友。”皇帝语重心长地说,“你将来就会知道,人站得越高,想有个真诚的朋友,就越难。” 李治认真地说:“是。” 人都是渴望真诚感情的。 他当然希望有朋友。 可人是会变的,张川柏会变吗? 李治想到那一样样的发明、一封封的信,希望张川柏不要变。 其实他觉得张川柏想得太多,正常情况下,哪个皇帝会杀农业人才啊? …… 张川柏终于知道为什么古代文人喜欢用闺怨诗委婉地表达怀才不遇的情感。 原来感觉挺相似。 他现在就想到两句诗“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李治不希望他变,他也不希望李治变啊! 牛马的命也是命,兔子的命也是命! 请假之后,张川柏以强烈的思乡之情,从并州车马兼程往江都赶。 比他更快到江都的,是征高句丽的捷报,以及李善和卢照邻。 李善、卢照邻此前在长安印书,忽然收到江都来信,说曹夫子生病了,他们立刻请假赶回江都。 他们好不容易入仕,正要好好表现,一般的事情,家里不会特意传信。 既然专门来信说曹夫子生病,他们急得在路上就想哭。 又怕哭哭啼啼不吉。 他们一生中会有很多老师,可曹夫子是不一样的。 在江都求学的生涯,是人生最美好的回忆。 …… 曹宪见到李善和卢照邻,温和地说:“我年纪大了,生病是很正常的。你们刚刚当官,怎么可以随便请假。” 李善说:“夫子,我们不是随便请假。我们按照规定,一级级上报,等批复的。” 按照规定请假,怎么算“随便”呢? 曹宪无奈:“你们啊……没有给川柏送信吧?他在太子身边,不能说走就走的。” “我们没送信。”李善说,“但是已经收到捷报,陛下凯旋了。川柏或许也能回来。他出发之前就说,写的字都收着,一起带回来给夫子检查。” 卢照邻则说:“夫子,我们知道身上有官职,就要以公事为重。可是我觉得,印书什么时候都能印,当官什么时候都能当,夫子抱恙,我们不能不回来。” “照邻口气大了!”曹宪笑道,“当官什么时候都能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今时不同往日啊!”卢照邻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一个节节高升的师弟,沾他的光,我总不会太差吧?” 见夫子精神不错,他们才有心情开玩笑。 虽然是开玩笑,也是真心话。 长安城不知多少人羡慕他们。 一听说他们是张川柏的师兄,都要高看几分……众所周知,同门的人学的东西都差不多? 张川柏会的,师兄们都会? 好多人找他们请教化学知识。 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李善和卢照邻陪着夫子晒太阳,叽叽呱呱讲长安城的热闹事。 不可不讲的,是务本坊张府的种种传说啊! 狐狸精不在,黄小仙、蛇仙、刺猬仙,依旧是津津乐道的传说。 曹宪听得学生们欢快的声音,感觉精神更好了。 …… 张川柏一路风雨兼程,返回江都,已经是贞观二十年的暮春。 看着渐渐浓郁的绿色,张川柏心跳得很快……我张老三又回来啦! 幸好当机立断请假,若是随着圣驾返回长安再请假,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阿耶,阿娘,夫子! 兄弟们! 我回家啦! 到了运河码头,张川柏看着岸上的几个孩子,喊着一个问:“小儿郎,你认得我吗?” 光屁股蛋的小孩子回头一看,摇摇头:“我不认得你,你从何处来?” 张川柏摇头晃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呜呼! 一瞬间,共情了诗中的意境。 “让让,让让。” 码头上一阵喧哗,打断了张川柏装老年人的姿态。 “是驿船吗?江都县侯在吗?” 一路用的是驿馆的车船,本地驿馆得到消息,报给了张衍。 张衍知道后,李善、卢照邻、柱子等人就都知道了。 少年人轮流到码头等候驿船。 “在!在这里!”张川柏踮着脚挥手。 是谁在呼唤? 熟悉的声音! 岸边的人群先是瞬间安静,随即一阵哄闹,一群人挤出来。 “大人!是大人回来了!” 是张园农学院的学生们在呼唤! 被他们等到了张侯的船! 不知情的客商听到一大群人喊“大人”,看看这群年轻人,又看看踮着脚回应的张川柏。 “……奇了怪了!那小郎君看着不过十二三,竟然为人父了?” “是小张侯,你不知道吗?”船夫满脸骄傲,“他是我们江都人!他小的时候……” “你抱过他?他尿你身上?” “没有……咳咳,我见过他。四舍五入,算尿过吧!” 第289章 曹李张巷最靓的崽 曹李张巷大多数时候是安静的。 这一日,却是鸡鸣犬吠,“汪汪”、“喵喵”、“咯咯哒”的声音,从巷头传到巷尾。 “江都侯回家啦!” 不知哪个小孩子清脆响亮的喊声,像一颗石子抛进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远近的鸡犬之声,都是在伴奏呼应。 赤兔几乎快忘记三郎,此刻却被勾起灵魂深处的记忆。 曾经有这样一个少年,把它从母亲身边抱走,夸它是“人中吕布,狗中赤兔”。 它不知道吕布是谁,但赤兔一定是很厉害的。 “汪汪汪!”赤兔冲到巷口,从一大群人之中精准地找到张川柏,咬住他的裤腿。 没错了! 一身狐狸味的,就是张川柏! “哟!赤兔啊!你是一条壮实的大狗狗了!”张川柏蹲下,使劲撸着狗头。 撸了一手狗毛。 暮春之际,狗狗要换短毛了吗? “赤兔啊!”张川柏感叹,“可惜没能带着你去渑池猎场,我看皇家的鹰犬都不如你!” “汪汪!”算你有眼光! 赤兔把尾巴摇摆成扇子,兴奋地在前方带路。 今日的赤兔,比平日更加威风! 主人回来了,它可以狗仗人势! 整条巷子的狗子,都能听到赤兔直冲云霄的犬吠声! …… 张衍和吴秀知道张川柏回来,提前安排奴仆杀鸭。 没一只鸭子能活着走出扬州! 游子回乡,先炖一锅家乡的老鸭汤!春日里,能炖鸭的配菜多着呢! 听到外面的喧闹声,张衍和吴秀齐齐走出门,一个摩挲着儿子的脑袋,另一个指挥人搬行李,目光却都一错不错地看着儿子。 仿佛少看一眼,就会从梦中醒过来。 “回家就好。”张衍满眼含笑。 知道三郎在猎场受伤,之后又紧赶着去做军械,陪太子在定州。 没有家人在身边,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养伤? 若留下暗伤,年纪大了会受罪的。 张川柏这次回乡行李非常多。 随从奴仆一箱箱、一筐筐地往里搬,让看热闹的义子们越看越惊讶,眼珠都要脱眶了。 莫非,张大人去哪里打家劫舍了? 张川柏保持谦虚淡定的笑容:“有些是猎场上立功,陛下的赏赐。有些是其他官员给的礼物。还有一些是在定州置办的北方特产,最后有一份,是大兄托人带回来的。” “远志的?”张衍和吴秀微微一愣。 是哦! 收到公文,大郎也当官了,还有很丰富的赏赐。 张川柏笑道:“大兄说,他在前方没什么用钱的地方,陛下赏赐绢帛,都带回来。赏的奴仆,就留在身边干活。” “好好!”张衍连连夸赞,“你们都是好孩子!” 这可真是……想低调都没法低调! 儿子们都太能干! 二郎奉师命进长安,也过得风生水起。 儿子们都太优秀,可却各分东西。 父母心里,既欣慰喜悦,又牵挂担忧……每次去佛寺道观,都得絮絮叨叨很久,求三份平安符。 …… 张园农学院的学生们一边帮着搬行李,一边汇报庄园的事。 葡萄树渐渐长大,今年还没能结果,可能明年就能吃到第一茬葡萄。 必须让狐狸尝一尝,葡萄到底是不是酸的。 甘蔗和往年一样,用的是煤灰做的肥,年底砍甘蔗熬糖。 这两年茶叶收获不多,只能够张家送亲友……有和尚说,张家的茶叶做点茶最好,想来请教做法。 “还有什么呢?桑基鱼塘,养鸭养鹅!” 优秀学生冯京和马凉一人一句,像抢答一样,汇报张园的经营。 “对了!昆仑奴……那些昆仑奴干活老实,就是挺笨的,教他们怎么做化肥,讲好多遍都学不会。” 真不是种族歧视! 昆仑奴大部分,就是不擅长思考啊! 张川柏笑眯眯地听着,跟学生们说:“过几天我有空,给你们出一套卷子,检查你们的功课。听说我不在期间,连阿黄都识字了,你们不能不如阿黄吧?” “要考试!” 学生们一片哀嚎。 他们农学生,是注重实践的啊! 考实操就行了,为什么要做卷子? 大人真是好为人师,一回来就要考试! 张家要留学生们吃饭,他们说:“知道大人忙!我们先不打扰!过两天在庄子上,我们一起下厨,让大人考考我们的厨艺!” 说完,这群好大儿一阵风似的呼啦啦离开。 生怕晚走一步,就被留下来考氧化还原反应。 …… 送走学生们,张川柏忽然冲到阿耶怀里。 “在定州的时候,我看太子和皇帝的书信往来,内容肉麻极了。我就想,我对阿耶阿娘的感情是不是太内敛了?” 爱,要直白地说出来。 耶耶思奴欲死! 张衍:“……你还内敛?” 整个江都,没有比你小时候更会撒娇的耶耶宝。 大郎和二郎小时候都挨过打,最会察言观色的小三郎,从来都是吃糖不吃打。 吴秀笑着说:“还是个孩子呢!来,阿娘也抱抱!再大一点,就真的不能抱了!” 三郎已经十二,是半大小子了。 “咦?官厨的伙食很不错?你长得更壮实了,像一头健壮的小牛犊!”吴秀满心欢喜。 张川柏:“……也不仅仅是我胖了,太子才是胖若两人。” 李治几乎胖成李泰,论满朝文武的心理阴影面积。 张川柏拉着阿耶阿娘的手,从官厨的伙食讲起,一直回溯到封侯。 猎场上的事,紧张危险的都一语带过,只说自己的收获。 “那里有一箱鞣制好的皮毛,其中一件猞猁皮,是陛下赏赐的。据说,是陛下的猎物。穿在身上像一只大猫,我去年冬日穿了一整个冬日,可威风呢!” 小小三郎,大大炫耀。 “还有一根比萝卜还大的人参,我特意带回来,要送去给夫子。”说到这里,张川柏紧张地问:“夫子近来如何?我一会儿整理好礼物,就去曹家。” 张衍沉默一瞬,说:“现在还好。去年冬日病了一场,后来渐渐又缓过来。阿善和照邻都回来了。照邻现在就住在曹家,朝夕侍奉。” 他又说了卢家的情况。 卢仁勖升任临颍县令,已经不在江都。 “我现在就过去。” 张川柏听到夫子真的病了一场,连两位师兄都特意赶回来,知道事情不小,哪里还坐得住。 鸭子都不急着吃了,先去看夫子! 张川柏翻找出人参,又拿了其他几样最好的礼物,一不小心就拿得太多。 三头六臂都拿不动。 他干脆用个独轮小板车推着出门。 两家就在同一条巷子,曹家住得更靠里面,中间还隔着李家和其他两户。 李善和卢照邻看着张川柏推着板车过来,神情都一言难尽。 知道你是曹门三杰中最靓的崽了! 但你这么张扬,真的不是在炫富吗? 第290章 时光若流水 见到那根大人参,李善和卢照邻的第一想法是,小师弟又不谦虚了。 第二想法,传说中三郎被一箭射中屁股是真的? 救太子有功,被长孙无忌送厚礼? “师弟……你,好可怜,真的很不容易啊!”李善很同情。 卢照邻更伤心:“怎么办呢?有些人被射中屁股,伤了经脉,伤好之后,走路依旧一瘸一拐。” 张川柏:“……传言到底是怎么传的?” 一传十十传百,流言果然很可怕! 他招招手:“先别打趣我!都过来搬东西……好些都是吃的,渤海大海参干、牡蛎干,我跟人高价买的。 从高句丽前线回来的人,有战利品,在幽州就摆出去卖。看着质量好的,我就买,反正不差钱。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捡漏了。” 看张川柏喜滋滋的神色,可见他真的觉得自己捡漏。 李善笑道:“你高价买的,还觉得是捡漏?算了,吃的东西嘛,喜欢就是无价。” 卢照邻则是忧心忡忡,时不时看向张川柏的屁股。 众所周知,越不想提及的事,越可能是真相。 师弟真的,好可怜啊! 给太子做属官,还要做挡箭牌! …… 春日暖暖的阳光,照满曹家的庭院,铺撒在开阔的正堂。 张川柏熟门熟路地往前走,蓦然想起第一次来曹家。 那个时候,他才七岁呢! 心里想的是,到底能不能拜师成功啊? 他若拜师失败,张家三代人想拜曹公为师的希望都落空,得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 现在…… “夫子,夫子!我回来啦!” 张川柏人未到,声先闻。 曹宪看着由远而近走来的张川柏,展露喜悦的笑容。 “你回来了。” 每一次川柏到曹家,都像喜鹊一样蹦蹦跳跳吱吱喳喳,给这个古老的庭院增添新的活力。 “夫子!” 张川柏恭敬地行礼,仔细看着夫子的神色,松了口气:“夫子看起来,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你看起来,却像是长大了许多,很快就是大树了。”曹宪和蔼地说。 老人家像松柏,仿佛每年都一样。 小孩子就像春日的竹笋,“biubiu”往上窜,两年不见就长成青翠的竹子。 张川柏的身形越来越像张衍。 想来当年楚霸王,也是这样的英姿勃发、气势不凡,才能聚集江东子弟。 ”夫子,你看我的字!” 张川柏先取出自己的功课。 他是好学生! 说好的每半年给夫子检查一次字,即便不能回来,他也没有偷懒。 积攒的功课都在呢! 有临摹的书法,也有《文选》的读后感,还有模仿着写的辞赋。 骈文的格式和精髓,他已经能够写出七八分。 即便不能写出《滕王阁序》那种天赋作品,至少能写应制文章,不会丢曹门子弟的脸。 看着张川柏厚厚一大叠功课,李善和卢照邻面面相觑。 他们合理怀疑,张川柏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 曹宪也微微诧异…… 人家说伴君如伴虎,张川柏伴的是太子这头幼虎,想必很紧张,还能有心思细细琢磨文章? 张川柏嘴角勾起。 对对对! 我就是时间管理大师! 这些天,曹宪感到自己的精力一日不如一日。 一百多岁的老人,每活一日,都是值得高兴的。 但是看到三郎的文章,他感到精神一振。 文如其人。 三郎的文章和三郎的人一样,都是充满希望、生机勃勃。 即便是不好的历史典故,在他的笔下也能有更好的解释。 仿佛在三郎的心中,世上没有绝对的黑暗。 “你在定州没有偷懒啊!这篇论民生的文章,朴实而真挚,有马周的意味。你听了他的教导?”曹宪指着一篇文章问。 张川柏点头:“马中书兼任太子左庶子,常跟太子讨论政事。我就默默旁听学习。” 曹宪笑道:“这是你的机缘啊!” 相当于,宰相们轮流给川柏上课。 川柏学的,是宰辅的学问!眼光和格局,都是顶级的! 点评了川柏的文章,曹宪又讲了李善、卢照邻的学习情况。 曹宪说:“你们都有了自己的路,今后见贤思齐,摸索大道,不用我再为你们操心了!” 师父引进门,修行在各人。 “我一直在等川柏回来。我让儿孙整理好这些年收藏的书籍、字画,我自己的文章手稿。之前就说过,关于《文选》的注解,全部给阿善,将来由你继续研究……” 夫子在做什么? 张川柏忽然觉得很难过。 “三郎说要给我印书。这件事,你们自己安排吧,倒不用着急!”曹宪笑着感慨,“我也没想到,竟然收到你们三个做弟子。这是我人到晚年,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 “夫子!”张川柏泪汪汪,“我觉得,觉得……” 不要这样啊! 李善和卢照邻也开始抹眼泪。 曹宪轻轻拍拍三个弟子:“看着你们,就让我想起年轻时的往事。你们想不想听,过去的故事呢?”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一百多年的事。 曹宪讲故事的时候,在江都的曹家人都过来了。 济济一堂的人,默默听老人讲一百年的风云变幻。 老人不仅仅是在回溯自己的人生,而是在讲生存智慧。 能够真真正正活到一百多岁,经历几个皇朝的兴衰,实在是非常难得。 时光如白驹过隙。 一百多年,对松柏而言,也不过是风霜雨雪、阳光雨露的重复。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 沧桑而平静的声音,回荡在厅堂之中。 …… 张川柏的眼前浮现出一幕一幕。 他看到少年的曹夫子在对自己挥手:“张川柏,再过九十年,你就能遇到我了!你看我的牛,是不是很健壮?” “张川柏,快来跟我一起采香椿啊!看那枝头,是今年第一茬的椿芽!” “生化之学?你且跟我细细道来。” …… 川柏,川柏。 青年俊雅的曹宪,中年坚定前行的曹宪,老年和蔼可亲曹宪……面貌不断变化。 不变的,是曹宪孜孜不倦的求学精神。 到一百岁,还在研究新学问。 暮春时节,繁花盛开的时刻,张川柏看到一朵花的一生,一个人的一生。 花开花落,树叶黄了,从枝头飘然落下。 张川柏恭恭敬敬,和其他人一起,向夫子行礼。 第291章 我来过存在过 这个世上,每一天都有新生命诞生,也有老人离开。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少年张川柏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我来过,我存在过,我在世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 一场淅淅沥沥,让人落泪的春雨过后,天晴了。 李善和卢照邻重新启程回长安。 短短时日,他们都像长大了许多,褪去少年的稚气。 有人说,长辈就像一座高大的山,当山倒下,年轻人就会迅速成长。 从此,要像大人一样面对生活的风吹雨打。 卢照邻望着熟悉的巷陌,背着行囊的脚步异常沉重。 他的阿耶已经调任。 夫子也走了。 今后,他还会再回来扬州吗? 过去这些年,真是美好的时光,好梦从来容易醒! “我以前常常想快点长大,到长安去做官,来往王侯将相之间,青史留名。可现在,我想若时光能倒流,永远做一个放牛的小牧童。”卢照邻唏嘘。 张川柏:“呜呜……” 哭得稀里哗啦,说不出话。 他最近常常哭。 明明答应夫子不要哭,可是真的控制不住! 有时候走在路上,看到什么……眼泪就唰唰地掉下来。 他甚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下一次出远门回来,他轻快地跑进曹家,依旧见到夫子坐在熟悉的地方,含笑看着他—— 川柏,你回来了。 呜呜。 李善瓮声瓮气:“照邻,你不要招惹川柏哭!你想放牛?辞官回来,到张园去做长工,有放不完的牛!” 张园的牛是轮休的,但照邻可以不轮休。 “大师兄!”卢照邻抹着眼泪,“你不懂我!” “懂了懂了!”李善重重拍着卢照邻,“夫子交代我们的事情,还要一样样的完成。你才走到哪里呢?就想采菊东篱下。” “后继有人”,学问也要有继承人。 我们要将曹门的学说发扬光大啊! 张川柏一路送着两位师兄到码头,努力平复心情,哽咽着问:“二师兄,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李善的家在江都,肯定会回来。 卢照邻就不一定了。 似乎,另一时空的卢照邻从扬州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直到临终时,才念念不忘扬州的旧时光。 “我……”卢照邻正要回答,忽然听到岸边有喧闹的声音。 “照邻!照邻!” 转头望去,是陆徐之、柱子等人,有小儿郎,也有小女郎。 “照邻,你还会回来江都吗?”陆徐之大声问。 卢照邻转头望过去,看到一身绿衣,像杨柳枝一样的陆徐之。 杨柳依依。 “会!我一定会回来!”卢照邻脱口而出。 少年们一拥上前,给李善和卢照邻送各种小礼物。 都不值什么,只是小孩子们的心意。 李善看着卢照邻收到的礼物明显比自己多,想想照邻喜欢跟乡间孩子一起干活,又觉得很合理。 “汪汪!” 是阿黄和赤兔赶来了。 也来送别! 伤感的氛围,在小孩子们的喧闹声、狗子的汪汪声中,随流水远去。 卢照邻想到自己那么受欢迎,连阿黄都依依不舍,更觉得必须回来。 江都,就是他的第二故乡! …… 两位师兄离开,张川柏被阿耶赶到张园,投入紧张而忙碌的春耕之中。 人一旦忙起来,能忘记很多烦恼。 干活累了,倒头就睡,连梦都少做。 卢照邻和李善的船从江都离开,几乎是同时,另一艘船反向驶来,带来的是长安的信。 “是太子的信吗?” 张川柏从田里跑出来,擦着头上的汗,大声问。 算起来,圣驾已经回到长安。 “是二郎君的信。”过来传信的奴仆说。 “哦……二兄的信。”张川柏脚步顿了顿。 唉呀! 怎么忘了,二兄也在长安! 李治不是他亲兄,京墨才是亲的! …… “这是不是你想要的棉花?” 张京墨送回一封信,和一份神秘礼物——像云朵一样的棉花以及种子。 信中说,贞观十九年,三郎还在定州时,一个重要人物回到长安。 玄奘。 贞观三年,玄奘从长安出发,一路行经各国,最后抵达天竺。 唐人走得再远,终究是要回家的。 玄奘走的时候,西域有许多小国,比如高昌。 回来的时候,这些小国大多成为大唐的一部分,归西域都护府管辖。 他一边走,大唐一边开疆拓土。 走着走着,所到之处都是大唐。 玄奘在西域名声大噪,反向传回大唐,许多人都在翘首以盼这位高僧回来。 “去年,玄奘大师回到长安,讲述西行路上遇到的种种事,带回各种西域物产。”张京墨在信中说,“我发现其中有你说的棉花,就托人换回一些。你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 张川柏看看信,又看看棉花。 是啊! 就是我想要的! 棉花传入我国的时间一般认为是南北朝,但大规模种植和推广主要是在宋末元初?。 在唐代,棉花只在边疆少部分地区种植。 棉花的推广传播,主要有南北两条线…… “阿耶!我决定了,今年我要空出一块地,种植棉花!希望现在种,还能来得及。” 张川柏由棉花想到棉被、棉袄和棉布。 棉纺织和丝织是有区别的,这一回,该拿出“黄道婆织机”! 黄道婆是元代松江府人,在崖州学习棉纺织技艺,并进行改进。 她返回故乡,教人改进纺织工具,促进长江流域棉纺织业和棉花种植业发展。 一道道亮光在张川柏脑海中闪烁,这是新知识的光芒。 比雷光还要耀眼,让他沉浸其中。 又有新的发明。 又有新的希望。 一家人在一起看信,张衍还不知道,瞬息之间,张川柏有种种念头。 他安排得明明白白:“正好,你多了十顷地,有五顷在扬州,五顷在长安京畿地区。京畿那边的地,我交代二郎管理。看看种子有多少,今年先在扬州种。 明年留出种子,长安的地也种棉花。两边同时种,才知道哪里的产量更高。” “阿耶比我还有魄力!”张川柏赞叹。 “因为……你是农业神童张三郎啊!”张衍信心十足。 张川柏郑重纠正:“阿耶,我不是孩童了。现在走出去,好多人喊我‘大人’。” 贞观十八年的时候,武阳懿公李大亮在长安去世。当时,李大亮的十五个义子,都像对待生父一样为其守孝。 很多人称赞父慈子孝。 再想想,夫子的丧礼也是喜丧,办得很体面…… 张川柏忽然有个念头,将来自己走的时候,也要有一群孝子举哀。 还要让人吹唢呐。 然后,自己就在天上,架着七色彩云,看着这一切。 第292章 科学种棉花 再没有比张衍更信任孩子的阿耶。 别说三郎只是要种棉花,哪怕三郎要种人参果,他也会“种种种”! 大郎刚学医,兴冲冲给耶娘开药,他都二话不说就是干,腹泻一天一夜! 二郎炼丹,送回来的“十全大补丸”,他闭着眼睛一口闷,结果流鼻血。 往事不堪回首。 耶娘总是孩子们最坚实的后盾。 …… 在扬州种棉花是一件新鲜事。 张川柏准备的营养钵,也是新鲜事。 “种子难得,所以要先育苗。营养钵可为植物幼苗提供理想的生长条件……” 婴儿出生前,需要在母亲的子宫里发育;种子发芽前,也要一个舒适的环境。 给棉花种子的营养钵,要考虑肥力、土壤的湿度和透气性。 具体来说,?钵土选择沙壤土(两合土),沙性大的要掺淤土,黏性大的要掺沙土。 土中加入有机肥和磷肥。 有机肥以经过腐熟的人粪尿、牲口粪为最好。 赤兔时不时巡视的粪池,是张园沤肥的聚宝盆,有最佳的腐熟有机肥。 张川柏站在粪池边,对一起干活的学生们说:“我现在考一考你们,磷肥要怎么做……” 学生们屏气凝神,一时间没有人抢答。 就连最擅长抢答的冯京都憋着气。 在这个味道浓郁的地方正常呼吸、大声说话,小夫子真神奇! 制作营养钵的时候,附近一些得到消息的乡亲也来学习。 张小侯又要传授新农技啦! “人家都说侍弄庄稼如照顾孩子,张小侯更加精心,伺候胎儿!这要是种不好,还要怎么才种得好?”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感慨。 另一人习惯性反驳:“那不一定。种地是靠天吃饭,不是精心就一定种得好。万一收获之前,狂风暴雨把庄稼全打坏呢?” “呸呸呸!” 乌鸦嘴要打嘴啊! 制作营养钵需要技巧,一开始做的都散架。 特别是手粗的昆仑奴,成功率最低。 零零九手足无措地看着张川柏:“郎君,这可怎么办?” “多试试……散架可能是沙土多了,粘性不够。”张川柏耐心地说。 一旦涉及专业的事,他总是很耐心。 夫子教导过,学问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只要活得久,有百年的时间慢慢琢磨。 农学也是一样的。 张川柏还知道,未来的世界有一种无土育苗基质,可以取代营养钵。 难以想象,作物怎么可以离开土壤呢? 没有土,怎么种东西? 真想到未来的世界,亲眼见见那些神奇的东西。 庄户依着张川柏的方法,不断调整比例,做过合适的营养钵。 棉花种子一颗颗地种进去。 …… 慧日寺的大和尚从信徒口中得知张川柏种棉花,找了一个风朗日清的日子,过来张园。 “你种棉花,知道怎么将其纺织成布吗?” “大师知道?”张川柏好奇地问。 大和尚微微笑道:“你知道木棉袈裟吗?是佛教禅宗的重要圣物,原本是释迦牟尼的金缕袈裟。 不过我要说的是用木棉纺织的袈裟。海外有小佛国,气候炎热,那里的僧人都穿木棉袈裟,轻薄透气。关于木棉纺织,我略懂。” “愿闻其详。”张川柏谦虚请教。 大和尚笑了笑,转过话题:“都说你是给老君烧火的童子,老君想必不会教你做木棉袈裟。” 之前张川柏种甘蔗熬糖,和尚们就想借此机会,将农业神童拉到佛家。 民以食为天。 拉拢农业神童,可以吸引信众、弘扬佛法! 万万没想到,张川柏不用佛祖传方,也能熬出糖。 现在,大和尚又在等张川柏主动问。 ……你诚心求佛,佛就告诉你。 张川柏读懂了大和尚意味深长的笑容。 然而,他是属倔驴的。 大和尚想让他求佛,他偏偏就不想求。 “我先自己琢磨吧!我能改良丝织机,说不定灵光一闪,也能改良棉纺织机呢?” 张川柏的笑容比大和尚还意味深长。 就喜欢挑战性的事! 大和尚狐疑:“你家神仙,真的什么都会?” 不讲武德! 张川柏说:“我在梦中学习,各家各派的都有,其实说不定是哪一家。” “阿弥陀佛!告辞!”大和尚摇头叹息。 离开张园之前,大和尚又去看了已经种好的甘蔗……更觉得心情复杂。 张川柏不仅会熬糖,还会做糖霜。 扬州的和尚们听闻玄奘回来,派人去长安,想学习怎么做糖霜。 但他们和玄奘虽然同样是佛家弟子,却不是同一派的,未必能求得“糖霜佛方”。 另外有一件事…… 玄奘在长安,刻雕版印刷佛经,成为弘扬佛法的一大创举。 可是很快就发现,长安已有印刷术,第一部印刷的书籍,是陛下的诗集。 有个叫张京墨的,还用印刷术刻《道德经》。 “怎么感觉,玄奘法师走了十万八千里,却走在张川柏的身后?”大和尚轻声呢喃,又猛地摇头:“阿弥陀佛,至少张川柏没有带回佛经。” 险些被江都侯坏了佛心! …… 张川柏不知道大和尚的心思。 受阿耶的信仰,他的信仰很灵活,主打一个实用主义。 如果和尚大大方方跟他交流熬糖、棉纺织技术,他可以讲自己的心得。 科学技术的发展不能是闭门造车。 实践是第一要素,思想碰撞能产生灵感的火花。 他密切关注棉花种子的生长情况,见小苗苗长出四五片叶子,就招呼庄户们移栽。 因棉花和营养钵都是新鲜事,学生们的家长听到移栽棉苗,也过来帮忙加学习。 “张大人远远站着就行,地里活给我们干!” “就是!大人,你如果干活,我全身不自在。” 这些中年汉子,一口一个“大人”,喊得很顺溜…… 大人那么神,如果年龄限制得不死,他们也想拜义父! 张川柏被如火的热情目光逼退半步。 纵然热衷为父,也不是这样子的啊! 做全天下人的父亲? 那不是皇帝的权力和责任吗? 嘶! 不敢细想。 张衍现在是屯田监正,来看这批棉花苗,是一种公务。 “营养钵的道理,跟秧苗三带是一样的。你们看这批苗长得健壮,将来能少受病虫害影响,收成更好……” “张屯监这么一说,我就懂了。”下属们奉承着。 有张侯这样的儿子,张屯监是天选司农卿啊! 人家比你会投胎,还比你会生儿子。 羡慕不来。 他们看向正在向乡亲们传授育苗之术的小张侯,连忙加快脚步凑上去旁听。 第293章 沾远志的光 营养钵育苗之后再移栽,有一个明显的好处,经验丰富的老农都看出来——种子的发芽率高,幼苗长得更茁壮。 “三郎,你这样育苗,能省多少棉种?”张衍大声问出来。 张川柏回答:“没有用普通方法播种过,没法对比。正常情况下,我预估能节省一半的种子。” 乡亲们的议论声顿时变得更大。 此时大多数农民种地,都很难精耕细作,作物的产出投入比低。 张川柏之前提出的“再生稻”,为什么产量不如两季稻,还能获得欢迎? 可以节省一季的稻种! 现在棉花种子是稀罕物,节省种子更为重要! “好好学!将来我家种棉花,也这样做!” “咦?除了种棉花,其它庄稼,是不是也能用营养钵?” 对于有种地天赋的民族来说,最擅长举一反三。 张川柏站在较高的大石头上,居高临下地说:“有些人参与过做营养钵,有些人没有,我再详细讲一遍……” 另外,棉花种植的注意事项,也要交代清楚! 万一他来年不在江都,乡亲们也能自己种。 “苗期要重点防治虫害,如蜗牛、地老虎、蝽、蚜等,怎么除虫?之前说过的农药……” 张川柏说话的时候,议论声都会停止,所有人都认真听。 小张侯那么小,却站得那么高,如同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这个巨人,不是神仙佛祖。 而是,一代又一代的劳动人民。 张川柏是附近唯一一户种棉花的,棉苗除虫这项工作,也是他第一个面对的。 在乡亲们看来,小张侯是在用自家的地,做一项项新的尝试。 “难怪皇帝封他为江都侯呢!他就是带着我们江都人吃饱穿暖啊!”一个老人感慨。 另一个人习惯性反驳:“他还有俸禄,又有其他收成,又不指望棉田吃饭。种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嘿!我说你这人,怎么别人说什么都要反驳?” “习惯了,习惯了……” 回想一下,似乎是从小被父母责骂,就总是给自己找理由。 长大之后,面对什么事都喜欢换个角度思考。 …… 张川柏先来到江都城的回春堂。 农药也是药。 黎芦治疗恶疮、去死肌、疥癣、头秃的药用价值,还是他带着大兄研究的。 大兄因此考入太医署。 “黎兄,多日不见,又在磨药?为何我每次见到你都在磨药?” 张川柏走到药柜旁边,踮起脚问。 医馆的柜台高,十二岁的张三还不够高。 黎平头也不抬地说:“我不磨药,谁来磨呢?医师说想收两个新学徒,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不会吧?甄医师口碑那么好,回春堂要招学徒,那还不是应者如云?”张川柏疑惑。 黎平说:“我们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哦……学医的人,品性最重要。”张川柏了然。 黎平放下手中的东西,擦干净手说:“前两日医师还说,你的农学堂有两个不错的苗子,他们若愿意,就收过来……你今日来,有什么事?” “我想收黎芦。”张川柏步入正题,“这次种棉花,需要的黎芦药水多。你们帮我收,我出钱买?” “你不自己带着学生去采?”黎平笑道,“是了……你现在是身兼多职,是大忙人!我记得医师收着一些,我帮你问问。收到直接送去张园?” “直接送去。” “远志加官升职,听说他在前线立功了?” 黎平见到门口有人经过,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路过的人听到,不禁走进来旁听。 哪个哪个? 在前线立功加官? 策勋十二转上柱国? 张川柏谦虚地说:“仰仗陛下英明神武、将士们奋勇杀敌,阿兄侥幸立得一点微末之功。陛下恩典,给阿兄加朝请郎,升太医署医监。” 朝请郎是什么官,黎平不关心。 太医署,那可是学医之人心中神圣的殿堂。 他努力压着嘴角,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没见过世面——看看人家张川柏多淡定! 但还是声音再次拔高,喊着说:“诸位听听!我师弟是太医署医监!” 张川柏:“……” 黎兄就差拿个喇叭,满大街喧哗。 在路人的议论声中,一个人走进来说:“黎平,你又不低调了。” “医师回来了!”黎平眉开眼笑。 张川柏也迎上前:“我前日去甄家,没见到医师。今日过来,以为又见不着。现在想见医师一面,得提前预约。” 甄闻道微微仰着头说:“因为我是太医署医监的授业老师啊!” 他说着,对走进店里的客人笑道:“我的小徒当上了太医署医监,同门都为他高兴。” 拿着喇叭,再重复三遍! 张远志当上太医署医监了! “原来如此!医师,你给我看看,我需不需要吃点什么药补一补?” “给我看,先给我看……张三郎君,你过来是买什么药?” 客人对太医署有种迷之敬仰。 连带看张川柏的目光,都更加热烈。 张川柏一一回答。 从前是他给家人带来荣耀,现在大兄也给他带来荣耀。 兄长们长大了,能顶门立户,小三郎老怀宽慰。 待客人们散去,张川柏重复了一遍做农药给棉苗杀虫的事。 甄闻道说:“自从你们兄弟提出黎芦的种种药用,我每年都收一批。现在黎芦的价格,都比以前贵了。” “医师研究出什么新用途?”张川柏好奇地问。 甄闻道微笑:“黎芦能散结,可治鼻中息肉。这个,是黎平亲自试过的。” 黎平连连点头:“我试过的……第一次用药猛了点,差点把自己毒死,幸好医师及时救治。” 张川柏微妙地沉默一瞬。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甄医师名气那么大,收靠谱的学徒却不容易。 城中同行都知道回春堂学生爱研究新药,还爱以身试药。 条件好一点的人家,不敢让子弟来回春堂! 甄医师又说:“现在人人都羡慕我,收到好学生。陛下凯旋时,已经有一批将士回来,你阿兄怎么还没回来呢?” “他这次在契苾何力部,大军扫平百济、一统半岛,阿兄就能回来了。”张川柏估算着时间,也不禁期待。 甄闻道疑惑:“我记得,在百济旁边的新罗一直对大唐很恭敬,还配合大唐打高句丽。你说的一统半岛是什么意思?” 很老实的新罗,我们怎么收复?于礼不和啊! 第294章 是不是忘了什么 张川柏没想到会有人在意这种细枝末节。 新罗对大唐恭敬,就可以留下吗? 历史上是这样的。 唐高宗灭了高句丽和百济,没有灭新罗。 新罗客观上借助唐朝的力量,统一了大同江以南的朝鲜半岛中南部地区。 后来,唐末动乱,无暇顾及半岛,失去对半岛的控制。 倒成全新罗。 张川柏是好人,却不喜欢这种为邻居做嫁衣的事。 他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说:“新罗人对大唐恭敬,就给他们机会做唐人啊!他们若是不愿意,就不是真的恭敬。” 甄闻道:“……也有道理。” 这么说,很符合唐人的气质。 甄闻道又接连问了好多张远志的情况,神色越来越满意。 张家越来越兴旺,张远志也升官,有些人酸溜溜地说…… 贵易交富易妻,富贵了停妻再娶都是正常的,何况远志还不是甄家女婿,让甄家别高兴得太早。 对此,甄家人很淡定。 他们相信从小看着长大的远志,相信张衍儿子的人品。 张衍父祖几代,在江都积累下的好名声,哪怕是最低谷的时候都没有丢掉,何况现在? “你若有办法跟前线通信,告知远志,我知道军医治伤大多粗犷,让他不要忘记我的教导,人命为重,小心谨慎……” 某些军医治伤有多粗犷呢? 伤势太重? 没办法,这条胳膊锯了吧! 动起刀子来,比屠夫还粗犷。 但甄闻道不是粗犷派的,他希望张远志能尽量谨慎,多救一些人命,尽可能保住将士的胳膊腿。 将士们都是父老乡亲! 既然到了前线,就要发挥医者最重要的职责! “我都记下。”张川柏郑重承诺。 他在甄医师身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 过了几天,张川柏用回春堂帮忙收集的黎芦,做成药水喷洒棉田。 在此之前,还找木匠叔张春生做的几把新的长柄喷壶。 张春生乐呵呵:“别看这个小东西不起眼。这两年,大户人家也用喷壶喷药,都是跟张侯学的。我带人做喷壶,能卖不少钱。” 关键是,每次别人说“张侯”,张春生都很骄傲。 感觉像是喊自己。 四舍五入…… “以后再有什么好用的小东西,也教我啊!做这个,比做什么大纺织机省力!”张春生殷切地请求。 张川柏笑道:“大纺织机也是要做的,棉纺织机的事,还得拜托你们。至于其他的……我都是边做梦边学习,也不知道哪天想到什么。” “神仙真有意思,就不能一下子全部教完?”张春生啧啧。 抓住三郎,对准头顶一顿灌输,就完事了呀! 现在他厉害了,是张侯的族叔,敢议论神仙。 张川柏带着昆仑奴、庄户和学生们喷药。 “黎芦水可用于灭蛆、蝇等害虫,之前我们种大豆就用过。其实,治棉花害虫用黎芦更合适。谁来回答,浸泡的时候,一份黎芦根兑多少水?” 好学生冯京抢答:“我知道!一份黎芦根,兑二十份的水!” “很好……接下来,你们都给我去野外采黎芦,谁认药材最准,我推荐他去回春堂学医。”张川柏笑眯眯地说。 学生们顿时议论纷纷。 继续学农好呢,还是扩展第二技能好呢? 技多不压身啊! 在印刷术刚刚发明,书籍主要靠手抄的时代,知识是很珍贵的。 想学一技之长很难很难。 做学徒,往往要给老师当多年的免费长工,日日夜夜干活,甚至要伺候老师的起居、任打任骂。 就算这样,有些人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不肯教压箱底的活。 像张川柏这样,只是让学生干活,不打不骂的老师,太少有了! 学生们都舍不得离开。 …… 张川柏的心思都在棉花上。 喷洒过药水之后,棉苗长得更好,叶子上没有一个个虫眼。 这年头的害虫,还没经过多种农药的冲刷,对农药的抵抗力低。 黎芦的毒素,足够让虫子们在幼年期就死得干脆利落。 看着绿油油棉花田,张川柏充满对收获的期待,心情变得开朗。 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 四时流转,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 “汪汪!” 赤兔追着一只大田鼠,窜进田里。 “别踩坏禾苗!”张川柏喊了一句。 然而赤兔这狗子一旦发现猎物,就像激发血脉,几匹马都拉不住,只当三郎的话是耳边风。 张川柏摇摇头,戴着一顶斗笠,坐在田边。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无数士人诗意化的人生理想,他好像提前实现了。 但总感觉忘了什么。 是什么呢? 想不起来,就不去想吧! …… 长安城。 近半年来,又发生了很多事。 太子李治从种种繁杂的事务中回过神来,猛然发现少了什么。 他皱着眉头,在东宫走来走去,总算想到——少了张川柏。 确切来说,是少了张川柏的信。 以前,哪怕是春耕秋收最忙碌的时候,张川柏都会给他写信。 讲一讲地里都种了什么、用到什么农具和农肥,又收获多少。 从张川柏的信,李治人不在江都,却仿佛化身江都老农……纸上谈农谁最强?长安李九郎! “张川柏是怎么回事?说好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呢?”李治问身边的人:“张远志和张川柏都不在长安,江都侯府有谁在?” 内侍躬身退下,过了好半晌回来禀报:“张川柏的二兄张京墨在长安。” “张川柏有送信回来吗?” “有。前不久,张川柏才往长安送了家书,还提醒张京墨去领羊。” 勋贵的福利羊,是长安的有关部门发的。 “他还记得羊,却不记得给我写信。”李治神色一言难尽。 沉默一瞬,他说:“去问一问张京墨,张川柏如今在做什么?” 如果张川柏是因为忙碌忘记写信,情有可原。 毕竟……咳咳,李治自己也忙得好长时间没想起张川柏。 他不禁好奇,张川柏又研究什么新肥? 还是种新的作物? 这一回,应该种人参果了吧? 想到仙果就想到嘉禾。 让张衍去林邑取高产嘉禾的事,也该开始计划了。 等征高句丽的大军全部凯旋,北方没有大的战事,就可以向南发展。 若是让张衍出使,该有个身份。 之前相里玄奖出使高句丽,是以司农丞的官职……要不要给张衍升官呢? 第295章 二郎在长安 李治身边的人到张府时,张京墨正在看新做的高级抗震马车。 乘这马车,绝对不会车震。 马车摆在家门口,多少有点显摆。 第一次打造这么豪华的马车,心情激动嘛! 整个扬州,整个江都……至少整个张家湾,是头一份! 听到内侍的询问,张京墨客客气气地回答:“三郎在忙什么?种棉花……没有给太子殿下送信?因为棉花没种出来!……你看我这马车怎么样?” “极好。”内侍敷衍地回答,又详细问张川柏种棉花的事。 他们太子殿下,会问得很细。 唉。 不知道太子为何对种地如此感兴趣。 张京墨的目光时不时投向马车,一边讲三郎的家书。 科学种棉花,必然有很多农学知识。 张京墨心中一动,干脆把三郎的信拿出来。 “就是这一份。三郎真是的,好像笔墨纸不要钱似的,一写就写那么多。” 内侍笑着接过:“有信,我们回去就更好交代了。” 见张京墨爱惜地看着马车,内侍说:“殿下之前就建议江都侯置办一架好些的马车,他一直没动静,结果是你先置办了。” 张京墨喜滋滋:“三郎还小,不懂得……男人嘛,一定要有一架豪车。” 乘着这架马车,带着昆仑奴零零七的出门,路边的小娘子都会看自己。 ……三郎的零零七被留在长安,是藩奴的小头目。 送走内侍,张京墨嘀咕:“三郎到底在想什么?还要等太子派人来问。现在正是抱紧大腿的时候啊!” 将来…… 陛下再英明神武,也会有那一天。 而太子一旦当上皇帝,一言一行都会记入起居注,跟臣子来往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和。 穿上那身龙袍,就被束缚着扮演“皇帝”。 从此,再也不是凡人。 不能拥有凡人的情感。 张京墨摇摇头,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试驾新马车。 见小黑也在马厩里,他叹道:“还有你呢!三郎说好的带你勇闯天涯,结果却骑着红马出远门,把你留在长安。” 小黑喷了喷气,叫了两声。 ……实不相瞒,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包吃包住,不用拉磨,还不用驮着人满街跑。 小黑觉得京墨是个好兄长,伸出舌头来,热情地给二兄洗脸。 “唉呀!别这样!”张京墨迅速躲闪。 说实话……味挺大。 被四郎舔过,得用香胰子咯吱咯吱洗两遍。 没事出门兜风~~ 张京墨让车夫驾着新马车,绕着务本坊一圈,终于心满意足地回到家。 刚到家门口,他就见到脸上有婴儿肥的英国公府小郎君李敬业。 马车停下,张京墨跳下来问:“李郎君,有何贵干?” “你买了新马车?”李敬业反问。 “还得是李郎眼尖。昨日见到上官纯,我暗示了三次,他才发现我的新马车。”张京墨夸赞。 “这不是明摆着吗?”李敬业睁着大眼睛,随即说:“我今日想请你算一卦,我祖父在前线战况如何?” 李世积是征高句丽的重要将领。 皇帝返回之后,李世积和契苾何力等人留下清剿高句丽残余势力和百济。 “请进。”张京墨伸手邀请。 打豪华马车的钱哪里来的? 开库房拿大兄和三郎的钱? 才不是呢! 二郎自己挣的! 长安很多人都知道,潘师正的嫡传弟子张京墨,集兄弟之所长,既略懂道医,又会炼丹,还懂一点点卜卦。 什么都略懂。 只要你敢信,他就敢说。 李敬业带着钱上门求一卦,张京墨只管往好的方向说。 打仗说到底,打的就是国运。 隋朝灭亡前夕,征高句丽必然是无功而返;而现在,高句丽都亡了,一统半岛不过是时间问题! 算得准不准? 神仙说准! 张川柏不在长安,长安的江都侯府依旧很热闹。 李敬业心满意足地离开,又有一个年轻和尚登门。 “小道士,你这里窝藏妖精,你快迷途知返,将妖精交给我吧!”和尚严肃地说。 张京墨抵着门:“小和尚,做人要讲道理。你说我家哪个是妖精?” “那只黄鼠狼,我追了它几日,见它的妖气消失在你家。”和尚说。 “你追我家黄小仙做什么?它虽然是黄鼠狼,从来不偷鸡。”张京墨不满地控诉。 和尚愤愤不平:“它偷我的鸡啊!它如果不偷鸡,我追它做什么!” “你这个和尚,竟然还吃鸡!我听闻玄奘大师的弟子,是不能食肉的!”张京墨抓到了小和尚的鸡脚。 这个吃肉的和尚,法号窥基,俗家姓尉迟,字洪道,是尉迟恭的侄子。 玄奘回到长安,组织人手翻译佛经。 皇帝回长安后,特敕命一批良家子弟出家。 其中就有尉迟家的郎君。 因为窥基属于半被迫,一开始不肯断世欲,出门都要有三车相随…… 前车载经论,中车自乘,后车载家妓、女仆、食馔,遂有“三车法师”之称。 张京墨奉师命进长安,原本是给尉迟敬德送一批炼丹材料,刚好碰到尉迟敬德随驾出征了。 那批炼丹材料,交接给尉迟洪道,两人有了交情。 本来,他还想把尉迟洪道引入道门,做自己的师弟……尉迟家很有钱!有个超级富二代的师弟,将来炼什么丹都不缺材料。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皇帝回到长安,一道敕令,尉迟洪道奉敕为玄奘弟子,入弘福寺。 棉花的事,还多得窥基帮忙。 按理,张京墨应该感谢窥基。 可他们一见面,总得争吵几句……主要是因为张家有妖气,窥基总想来收妖。 窥基长得跟尉迟敬德一样魁梧雄壮,一看就是武力超度的好手。 他猛地一推张京墨……没推动,再用力一推,还是没动…… “好道士,你的下盘挺稳啊?”窥基诧异。 “让你小看人!我在嵩山,是打大虫的猎人。”张京墨得意地说。 张二郎打虎,还做虎肉干呢! “你让开,我一定要找到妖精!它不偷别人的鸡,只偷我的,是不是过分了?”窥基仍然不平。 张京墨寸步不让:“你住得那么远,凭什么说是我家黄小仙偷的?说不定是别的狐狸啊,黄鼠狼偷的!” 黄鼠狼长得都差不多,肯定是你故意找茬!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 最后,张京墨叹道:“其实你是想吃鸡?看你挺不容易,我请你!” 窥基说:“我确定就是你家的黄鼠狼!我看得到他的妖气!等下次被我逮到,我提它的头来见!” “和尚手下留情!我家黄小仙真的没成精!就算成精,他也是好妖!” 张京墨为黄小仙求情。 家里这些灵兽,都是三郎养的。 可不能等三郎回来,都被和尚收了。 第296章 棉花要收获啦 窥基在张家转了一圈,没见到黄小仙,遗憾叹气:“它一定是知道我来,故意躲着。改日再度化那小妖,今日先用五脏庙,度化你家的鸡。” 张京墨一脸一言难尽:“你真是酒肉和尚。” “人家称为‘三车法师’呢!看破红尘先要历经红尘,俗人懂什么。”窥基理直气壮,“好比你见惯美色,才能视美人如红粉骷髅。” 歪理也是理。 张京墨能怎么办呢? 请窥基吃鸡。 其实他心里也怀疑,真的是黄小仙偷鸡。 世上哪有不偷鸡的黄鼠狼呢? 等待炖鸡的时候,张京墨说:“既然你不是甘愿出家,为何不想方法拒绝呢?” “我若能拒绝,还会剃光头?”窥基铜铃般的大眼圆睁,“我伯父说,陛下让我出家,一定是有目的。我只管听命就是。” 之前,皇帝要御驾亲征,尉迟恭明确反对。 他说“圣驾如果亲自到辽东,皇太子又在定州,洛阳、长安都是国库所在地,虽然有守卫部队,但兵力还是很薄弱。到辽东路途遥远,令人担心发生隋末杨玄感之变”。1 皇帝没有听从。 并且把退休状态的尉迟恭带着一起去征高句丽。 结果呢? 大唐不仅没有重现隋末之变,反而是直接灭了高句丽。 尉迟恭无话可说。 从此对皇帝佩服得五体投地……陛下一定是对的,谁说陛下不对,请看上一条。 别说让侄子出家,就是让尉迟恭的儿子出家,也不是不行。 “就是这样啦!”窥基哀叹,“我这辈子,跟你是无缘了。” 张京墨:“……无缘做师兄弟。” 表述清楚一点! “都一样,一样的。”窥基又提要求,“吃炖鸡,要小酌一杯。都算在你家黄鼠狼的账上!” 张京墨无奈点头。 就有奴仆去取酒。 玄奘在长安名声很大,有的是人抢着去侍奉。 也许,皇帝敕令这批根正苗红的良家子出家,真的有其它目的吧! …… 贞观二十年六月,西突厥乙毗射匮可汗派使者入朝进贡,并且请求通婚。 皇帝同意了,但是提出西突厥割让龟兹、于阗、疏勒、朱俱波、葱岭五国以为聘礼。2 想做大唐的女婿,要你一点点聘礼,合情合理吧? 乙毗射匮可汗没有给答复。 多半是舍不得。 这么小气,一点都没有通婚的诚意。 也许还会动兵。 那大唐该怎么办? 要打就打! 唐人从未怕过战争! 或者说,唐人相信,只有武力才能换来和平。 …… 一道道的消息传到江都,张家的棉花也在一天天茁壮成长。 张川柏种棉花,很有一套章法。 播种就做了营养钵,到棉花顶心长出花蕾的时候,他带着人呼啦啦地把棉花顶心的枝芽摘了! 习惯性反驳的乡邻正好在,痛心疾首地说:“好好的枝芽,为什么要摘了?多可惜啊!” 果然,神童也是童,有不靠谱的时候! 他一声惊呼,让张园的庄户都停下手,迟疑地看着张川柏。 把长得好好的顶心摘了,原理是什么? 张川柏耐心解释:“棉花打顶,是通过控制棉花的生长形态,减少棉铃虫等害虫的栖息和繁殖场所,从而降低害虫的种群密度。同时,打顶还能促进棉花侧枝的生长,使棉株更加健壮,提高抗虫能力。” “简单来说,一防虫,二促进侧枝生长!”学生们响亮回应。 张川柏笑道:“还是你们聪明!” 学生们说:“反正我们照着做!老师做什么事,一定有道理!” 谁说老师不对? 你去封个江都侯回来再说! 习惯性反驳的人怀疑张川柏在说自己不聪明。 他不是不聪明,只是习惯性质疑一切。 尤其是质疑张川柏这样年少有权威的人……若能证明张川柏是错的,岂非证明他比张侯更聪明? “我会继续来看!盯着棉花的生长,看看你是不是对的!”他扯着嗓子说。 张川柏淡定地说:“你尽管看。” “汪汪汪!” 赤兔忽然冲出来,朝那人追去。 “唉唉!你这狗子一身屎臭味,不要靠近我啊!” 赤兔追得更凶猛! 岂有此理! 竟然说我臭! 明明屎是香的,那只狐狸才是臭的! 学生们哈哈大笑:“赤兔干得好!” 冯京说:“小夫子教人种棉花,竟然还有说三道四的,活该被赤兔追。” 张川柏笑着摇摇头:“做什么都会被人说三道四。” 他今年已经十二,不再是幼稚的七岁儿童。 旁听过宰相们说政事,懂得更多世间道理。 人和人之间的思想差距,比人和狗还大。 …… 贞观二十年八月,皇帝要前往灵州,招抚新归顺的敕勒各部。 皇帝向来是去哪里都喜欢带着李治。 名为父子情深。 这一次,东宫少詹事张行成上疏说:“皇太子随陛下亲临灵州,不如让他留下监理国事,接待百官,熟悉各种政务。如此可以使京城更加稳固……陛下应该割舍父子之情,听从朝廷公议。”3 皇帝同意张行成的意见,夸张行成忠诚,升文散官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 消息一出……很多人都捶胸顿足。 还可以这样? 只不过是建议把太子留下监国,就升从三品? 看样子,张行成说对了皇帝的心思! 皇帝逐步给太子放权了! 八月甲子日,皇帝立皇孙李忠为陈王。 己巳日,皇帝出行亲临灵州。 …… 公文传到江都时,备受乡亲们关注的张园棉田,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 “李忠封为陈王。” 张川柏站在棉花田边,想着李忠……对这个皇孙没什么印象。 只知道是李治的庶长子,母亲是东宫的宫人刘氏。 说起来,李治真没有辜负那张大床。 给李治当儿子不容易,尤其是李忠这种庶长子,非常尴尬。 似乎,又是一个倒霉孩子啊! 张川柏正感慨着,昆仑奴来报:“木匠来了!” 张川柏立刻把谁的儿子抛在脑后,跑去见木匠叔张春生。 “老叔,这次我要做的是一种轧棉机,用于去除棉籽。原理是通过转动碾轴和踏杆,使两个轴相互轧压,将籽棉加入轴间,棉花被带出机前,而棉籽则落在机后……” 他详细描述轧棉机的原理和结构。 棉花虽好,但是有籽! 张春生皱眉:“你这个机械,不是很好做。” 张川柏瞪大眼睛:“不是我动口,你动手就行吗?你不久前还说,有什么新的小东西,可以教给你做。” 张春生汗颜:“这不是小东西啊!” 我只是业余兼职木匠,不是神童的理想实现家啊! 第297章 有难度也要做 轧棉机当然有难度。 另一时空,某个美丽国很长一段时间都靠手工分离棉籽和棉绒。 强壮的黑奴一天往往只能完成几公斤,效率非常低下。 华夏人的智慧要高得多。 除了《天工开物》记载的脚踏轧棉机(轧车),还有手摇脱籽机?、长细梳子脱籽法、棉林挑剔法等等。 “棉林”是一种简易的工具,一头是铁制如刀刃般尖锐的峰形,另一头是弯曲的形状。 将棉籽放在这个弯曲的部分,利用峰形的一端移动棉林,将棉籽从棉絮中分离出来。 张川柏想象中,棉林脱籽的快感,大概跟拔鸭毛差不多。 若棉林都没有,只好辛苦手粗的昆仑奴。 张川柏说:“叔如果不能做,我就要去找其他人了。” 张春生只有两根手指的右手摆了摆:“你去找官府在籍的铁匠和木匠,他们会做像楼一样的高大的大花楼织机。还有官府设在河边的连机水碓,也是他们做的大家伙。” 他心里很明白,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没本事挣的钱不用羡慕。 “那好吧!有种脱棉籽的长细梳子,梳子的牙齿越细,能够分离出更多的棉籽,这种方法快速且方便,简单易操作。打细齿梳子,你有没有把握?”张川柏问。 “这个好!这个好!”张春生笑得见牙不见眼,“这种小东西,才是我能挣钱的。你给我细细讲,我带学徒给你做,收个材料钱就行。” “老叔带学徒了?”张川柏惊讶地问。 “就是柱子他们几个,都是我的学徒。”张春生笑道,“学木工也要天赋,我也看看他们之中有没有能出师的。” 手艺活,教给同姓的人! 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是张春生的想法。 张川柏叹道:“也许是我太久没回来,孩子们都长大了,连柱子都开始学手艺挣钱。” 张春生:“……?” 你多大? 可能,当侯的人,年龄计算方法和普通人不一样。 …… 张川柏有爵位官职在身,虽然不是地方官员,征用工匠做一些机器不成问题。 他召集几位在籍的木匠、铁匠到江都县官廨,在县令、主簿在场的情况下,说轧棉机的事。 “种棉花和棉纺织,关系到穿衣这件大事。棉纺织发展起来,地位会跟丝织等同。甚至对平民百姓来说,棉布比丝绸更亲民实用。我希望诸位将轧棉机做出来,下一步做棉纺织机。” 小张侯语气郑重,让在场的人不由得跟着郑重。 他们在做一件神圣庄重的大事! 惠及万民! “张侯,要怎么做,你尽管吩咐!”木匠的行首站出来,拍着胸口说:“之前的丝织机,就是在你的指导下改良的!我们都听你的!” “就是!张侯那时候只有七岁,就能改良丝织机!现在都十二了,有什么不能做!”另一个年轻木匠满脸满眼都是敬佩。 勇者敢于创造,跟着张侯走,不撞南墙不回头! 撞南墙,也是张侯先撞~~成了,自己跟在背后领赏。 果然,张侯下一句就是:“做成了,我会重重有赏,编入《神器图谱》,加上第一批制作人的名字。” “好好好!”匠人们热情高涨。 在籍的工匠,其实很苦的……造皇陵宫殿什么的,都会强征他们,一去几年不回家。 给张侯做机器,留下名字,这辈子不算白来,苦之中有一点甜。 张川柏满意地笑了笑,给众人讲轧棉机。 给他授课的神仙,生怕他听不懂,以填鸭子的方式一连多晚给他脑海中灌输知识。 会了没有? 不会?我们继续灌! 再不会?看样子你不行,我得换一个人培养。 张川柏险些从梦中惊醒,不会可不行! 他才不要被神仙抛弃! 所以现在说起轧棉机头头是道,积年老木匠、铁匠,或是熟手织娘,都没有他懂得多。 “轧棉机确实有难度啊,难为张侯想得到!”一个铁匠看着图纸啧啧称奇,又说:“我是扬州最好的铁匠,若我都做不出,张侯要去长安请能工巧匠了!” 张川柏笑道:“我相信你!要说冶铁,我们扬州是最好的。” 铁匠红彤彤的脸顿时充满自信的笑容:“张侯等我好消息。” 木匠们说:“铁匠那边没问题,我们也没问题。” 主要是铁器部件,需要冶炼打造……木工部分嘛,听起来都是小事。 和打仗用的大型军械相比,确实是小问题。 人类的智慧,在打仗方面,往往发挥到极致。 张川柏勉励几句,跟匠人约定,做好之后就到官廨汇报,到时候他会来查收。 县令崔珏也发表了几句话,承诺这些匠人能做好张侯的机器,可抵今年的“庸”,也就是劳役。 这个承诺对匠人来说,就是搬开压在身上的一块石头。 天晴了! 希望张侯天天都有新发明。 匠人散去之后,张川柏留下跟崔珏说话。 唐代县令的任期,一般是四年或五年……《唐会要》“县令四考为限,无替者宜至五考“、《册府元龟》“凡居官,以年为考。六品以下,四考为满”。 当然,受时局影响,也有任期三年或六年的。 崔珏今年任满,完成今年的租庸调征收,跟新县令交接之后,就要离任。 他对扬州、对张川柏都挺不舍。 他是看着张川柏长大的,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童,步步高升到让他惊叹的位置。 四舍五入,他也是张川柏的大人。 “这几年托你的福,我年年考核都是上等。难怪朝廷要选新的江都令,许多世家名门的子弟都抢着来。”崔珏笑着说。 张川柏谦虚回应:“江都黎庶都敬仰明府,说难得遇到明府这样的好官。明府的政绩是有目共睹的,和我有多大关系呢?” “你会打官腔了。”崔珏感慨,“犹记得初见之时,你欲言又止,心思都写在脸上,问我降伏大虫的事。” 张川柏赧然……小孩子好奇心重嘛! 好吧,他现在也是小孩子,好奇心依旧重。 “所以,明府究竟会不会兽语?能不能梦中通鬼神呢?”张川柏的好奇,又写满整张包子脸。 崔珏努力控制蠢蠢欲动的手,不要去摸江都侯的小脑袋……太失礼。 但这样的聪慧可爱的小少年,真的很想摸一摸。 错过这个机会,将来再见,就不知是何年何月! 他喘了一口气,眼神飘了飘,转移话题:“你想不想知道,新的江都令是谁?据说,他跟你是旧相识。” 第298章 亲友情分 按理来说,张川柏不用猜谁是新的江都令。 他不仅有官职在身,还跟长安有特殊通信渠道,消息应该更灵通。 全扬州的大族,背地里都有一个小道消息……江都侯是太子放在江东的眼睛和耳朵。 但是,张川柏一直在田庄忙碌,只让人留意百济和新罗的战事,至于官员调动这种事情,不怎么关心。 “我的旧相识?那就太多了,不好猜啊!”张川柏沉吟着。 崔珏微微诧异:“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张川柏说,“我想着把棉花种出来,做一床大棉被再给太子报喜,许久没有给东宫送信。” “原来如此。”崔珏笑道,“……新的江都令是王方翼,他可是真正的名门子弟。” 太原王氏,皇亲国戚。 当然,崔珏自己出身清河崔氏,也是名门。 “是他!那可真是老相识!”张川柏恍然。 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跟王五也是笔友。 按梦中介绍,永徽元年,王方翼出任安定县县令。 命运的轨迹发生变化,是因为王方翼在辽东战场出乎意料的勇猛吗? 见张川柏思考,崔珏补充:“我早些年就听说过王方翼农业神童的名声。他来做江都令,可以助你推广新农具、将农学堂办得更大,培养人才到各地司农监。” 官府要加大对农学堂的投入! 张门弟子,要在大唐的疆域扩散,耕耘更广阔的天地。 也许有一天,东南西北的军屯民屯监正,一对暗号就是“赤兔是马还是狗”? 张川柏想到这一幕,笑得眼睛里都是光。 未来充满希望啊! …… 既然来了县官廨,跟崔珏聊了片刻,张川柏又去探望官厨的猫。 虽然这些猫猫教学能力欠佳,没能教会他兽语,好歹相处一场。 “喵喵喵,猫来了!” 十二岁的张川柏脚步轻快,喵喵叫着跑到厨房前面。 官厨淳于方连忙说:“听闻张侯来了,我想出去见你,又怕打扰你跟明府说话。” “淳于叔有好吃的要给我?”张川柏笑着问。 淳于方连连点头:“猜对了!你上回不是说,去年重阳,东宫的官厨做了菊花糕?我按你描述的做出来了,明日让我家大郎给你送去?” “做出来了?辛苦淳于兄跑一趟!”张川柏很高兴。 淳于方胖胖的脸,看着非常喜庆,笑眯眯地说:“我家代代靠做饭谋生,听你说的,我就知道怎么做。将来有一日,说不定我儿子能到东宫去做官厨!” 野心大了! 从江都县官厨成为东宫官厨,说不定还能给皇帝做饭呢! 张川柏跟淳于方说着闲话,又在厨房里找猫猫。 虽然他的官职越来越高,对旧日相识依旧随和。 乡邻从一开始的诚惶诚恐到渐渐适应,暗暗竖起大拇指……就是这样的江都侯! 是他们的亲人! 从来没有改变! 让他们怎么能不拥护呢? “狸奴呢?怎么一只都不见?” 大白天的,居然一只猫都没有? 淳于方跟在身后说:“它们可能躲在哪里睡觉吧!知道崔明府要离开,这些小家伙舍不得,夜夜围在明府的卧房前挠门,喵喵叫个不停。” 张川柏:“……崔明府挺不容易。” 作为一个同样受动物欢迎的人,他理解崔珏的烦恼。 只不过,他这边是狐狸精故事,崔珏是“妖猫传”。 至于大兄在长安的时候,是青蛇传。 张川柏让随从回去取小鱼干。 “小鱼干给猫猫吃。我先回去,你告诉猫猫们,我有空再来,跟它们玩。” 张川柏依依不舍地离开。 他小时候很想养猫,后来有了小美和赤兔……犬科动物都不喜欢猫,狐狸和喵喵不可兼得,只好撸别人的猫。 淳于方替猫猫们谢过大方的张侯,笑眯眯地送小张侯离开。 帮着烧火打下手的庶仆抬起头来,感慨:“淳于兄真厉害,跟张侯有说有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就害怕。” “张侯那么亲切的人,乡亲们没有不喜欢他的,你怕什么?”淳于方不解。 庶仆沾着灶灰的黑手挠挠头,尴尬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时候……感觉他的眼神语气,比明府还要威严。” 这不是怪事吗? 张侯才多大? 淳于方怔了怔,“或许你是对的。” 他们看着三郎长大的,没有明显感受。但仔细想想,三郎的气度,确实跟寻常人家的小郎君大不一样。 跟谁学的? …… 张川柏不知道有人觉得自己变了。 地位的改变,言行举止改变,是潜移默化的事。 这也是成长的必然会发生的事。 回城一趟,不能办完正经事就往庄园跑,张川柏回了曹李张巷的家。 一到巷口,他的心有一瞬间的空落落,像是少了什么。 望望辽远的天空,看着空中的祥云,又像想到什么,露出释怀的笑容。 既然有神奇的梦,也有神仙? 那么,离开的人,会在天上看着他,希望他每天都笑。 “阿娘!我回来啦!阿耶回家没有?”张川柏推开家门,又惊喜地说:“姑母、表嫂和表妹来了?表兄前日还说,要去帮我摘棉花。” “他想问你要棉籽,明年种。我说你自己都不够种呢!”姑母张清浅笑道。 “哦?他没提要棉籽。”张川柏想了想,“我分一些给表兄种。” 张清浅连忙说:“就是随口说说,你看看有多的,再分给我们。若是自己要种,就算了。我家的地,种其他庄稼也行。” “好说。”张川柏笑着回应,又看见姑母带来的礼物。 板栗、橡子、蔬菜干、豆豉之类。 都是三郎一家素日爱吃的。 张清浅见侄子眉开眼笑,心情也舒畅。 亲戚虽然有天然的血缘关系,可情分也是要经营的。 早些年,里正陆明扬护着少年丧父的张衍,帮过张家不少忙。 后来,随着张家的起飞,陆家沾光,积累了更大的家业。 陆明扬手里有钱,又听说张京墨在长安风生水起,琢磨着在嵩山置办一处小院,把陆慎之夫妻送过去,让陆慎之继续求道! 先不说陆家求道之心多么诚恳,在外地置办宅院,就需要很大的勇气。 “表兄,你去长安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我想去长见识。”陆徐之忽然说。 “带上你?”张川柏瞪大眼睛,“小娇娇那么小,家人同意你出远门?” “我小?你也就比我大一点点!”陆徐之眨巴着眼睛说,“行不行嘛?你如果同意,我也去给你摘棉花!” “你摘棉花?你就去跟赤兔一起巡视庄园吧!”张川柏笑道,“若姑父姑母同意,我下次去长安,就带上你!” 下一次去长安,会因为什么事呢? 第299章 棉花和脱籽 张川柏和陆徐之年龄相仿,从小就聊得来,他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个不停,比小鸟儿还吵。 大人笑盈盈地看着,有小孩子的笑闹声,才是兴旺之家! 不一会儿,张衍也回来了。 吴秀安排厨娘做了一桌的饭菜招待客人。 好些菜都是张清浅没有见过的……一问才知道是好吃的三郎从外面学回来的,长安贵人的名菜。 从吃的就知道张家今非昔比。 张清浅更加高兴。 她现在遇到半熟不熟的人,都会来一段长长的自我介绍,主要是介绍娘家的人。 从弟弟的官职、弟媳的诰命,到三个侄子,尤其是三郎那一串官职,一个都不能少。 连她丈夫都非常佩服……三郎的官职时不时变,亏张清浅及时更新,还记得清清楚楚。 张清浅:倒也不是为了炫耀,就是怕有人不知道。 第一笼是“金银夹花平截”,蟹肉与蟹黄平铺于饼上,卷起后横切成片,黄色的蟹黄是“金”,白色的蟹肉是“银”,名字就很喜庆。 第二笼是“水晶龙凤糕”,糯米做的糕,用枣子镶嵌出龙凤的形状。 还有一份烤饼,叫作“曼陀样夹饼”。 这些都是米面做的,可算主食。 菜呢? 有一道“暖寒花酿驴蒸”,是用黄酒蒸驴肉,秋冬吃可祛寒。 幸而小黑不在江都,否则三郎真不忍心吃驴肉。 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听着好听喜庆的名字,张清浅感叹:“还是贵人讲究,什么菜都得起个好听的名字。我们寻常人家,烧饼就是烧饼,炖鸭子就叫炖鸭。” 张川柏笑道:“主要是宴客的时候,报菜名的时候好听。贵人可以吃‘五香大头菜’,但绝不能叫这个名字。比如一道‘巨胜奴’,听名字,你们猜猜是什么?” 陆徐之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是什么奴?” “是油炸的胡麻馓子。”张川柏揭秘。 议论了一会儿,就开始享用美食啦! 张家人都特别享受吃饭这件事……没钱的时候,一碗粥加咸菜,也会吃得仔仔细细。 享受食物本身带来的快乐和满足感。 姑母一家离开时,张川柏还朝陆徐之挥手:“你记得去张园,跟赤兔一起巡视啊!” “好!”陆徐之响亮地答应。 吴秀看着渐渐长大的三郎和陆徐之,又暗暗可惜没生一个女儿。 三郎喜欢妹妹啊! 张衍问:“你的棉花可以摘了?” “可以了……过几天就安排采收,我现在不是跟人订做分离棉籽的工具嘛!”张川柏讲今日的事。 除了轧棉机,还订做几样简易的工具,多管齐下,用实践来证明哪一种最实用。 张衍听完点点头:“你安排得很妥当。到收获的时候,我带人去看。将来推广种植,各地民屯军屯可以先种。” “阿耶,你这个屯田监,当得真是兢兢业业的。”张川柏在阿耶身边坐下。 张衍笑道:“既然做这个官,就得做好份内的事。” “阿耶,你真是天选司农卿!” “你也说这样的话!他们还说,你才是天选司农卿。”张衍回道。 张川柏仰着头说:“我现在的理想已经不是司农卿,是宰相!头衔前面,要加‘同中书门下三品’。” “好好好!”张衍高兴地说,“那我就是宰相之父!” 吴秀听到这句,走过来说:“我就是宰相之母!” 瞧他们那神色,仿佛三郎真的当上宰相,一点都没有说大话的害臊。 做人还是要有理想,万一实现了呢? …… 时间一晃而过。 到了张园棉花收获的时候,一排强壮的昆仑奴站在雪白的棉花之间,格外显眼。 “三郎,庄园有那么多庄户,又有你的学生,你怎么还要安排昆仑奴收棉花?”过来帮忙的陆慎之不解地问。 他听闻,长安贵人养昆仑奴,通常是鞍前马后跟着出门,或者是给客人表演……主要功能是炫耀和取乐。 到了三郎这里,却是一年到头干活。 张川柏一本正经地说:“昆仑奴手粗,适合摘棉花。脱棉籽的事,也可以让他们干。” 陆慎之摇摇头,“说不定,他们觉得来你这里,还不如在从前的主人那里。” “那可由不得他们选,他们是太子送给我的。”张川柏怔了怔,“对哦!还要给太子写信!” 好久没给太子写信了。 以前,那是知名不具李九郎,洋洋洒洒写三千字都可以。 现在,那是日渐威严,猜不透心思的太子殿下。 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写。 “对了……你家是不是要在嵩山买宅院?要是有合适的,也帮我物色一处。”张川柏转过心思。 陆慎之问:“你给京墨买?” “不完全是。”张川柏眨眨眼,“我只是猜到,日后嵩山的别院会涨价。” 将来,下一任皇帝敕建东都洛阳,许多官员得在长安、洛阳分别安家。 有条件的,又会在离洛阳近的嵩山置办别院,作为度假的居所。 陆慎之撸起袖子:“你说的肯定对!等过了年,我就去嵩山!” 说完,他走进棉花田,和其他人一起收棉花。 第一排是昆仑奴,后面才是一群庄户、学生和亲友,全都挂着粗麻布做的布袋,一行行往前采摘。 一朵朵棉花,像云朵一样,被装进布袋中。 聪明的人意识到,这是跟养蚕缫丝、种麻沤麻一样的大事。 衣食,都是头等大事! 张衍也带着屯田监的人来了,看着一筐筐的棉花被运回张园的院落。 …… 收获棉花,就到了重要的步骤——脱籽。 最先派上用场的,是张春生带着学徒做的细齿木梳。 “江都侯,这个梳子要怎么用?”庄户恭敬地问。 张川柏说:“将棉花放在两块木梳之间,来回用力摩擦,棉花就会跟棉籽分离。” 巧手的庄户听闻,立刻上手尝试……嘿!还真神奇! 摩擦摩擦,棉花就被梳出来了! 第二种工具是棉林。 有人说,用棉林分离棉籽像挤痘痘和黑头,“biubiu”把棉籽挤出来。 “棉林好用!可惜要用铁,我们寻常人家,还是木梳实在。”围观的庄户议论。 “江都侯,咱们从前都没种过棉花,你怎么却像是经验丰富的老棉农,什么都知道?”有人问出众人的心声。 这和种甘蔗还不一样! 扬州种甘蔗,已经有许多年! 张川柏淡定地说:“神仙教的。” 一切都是神仙教的。 感谢妙应真人给他的灵感,一切推给神仙,不用再想出处。 梳棉花的柱子大声说:“猴子推倒丹炉,让你从老君的烧火童子,去给神仙种人参果。莫非猴子推倒人参果树,又让你去种棉花?” “一定是这样!”其他人恍然大悟。 张川柏:“……” 猴哥对不起,又是你背锅。 好在,轧棉机出场之后,全场安静,各种议论声都消失。 第300章 新罗怎么办 将棉花放进带锯齿的棉斗中,摇动手柄,就能将棉花和棉籽分离。 机器不大,不占地方,操作简单,效率翻了不知道多少倍。 所有叽叽呱呱的人都沉默了,只剩下一个念头:有这个机器,还要什么棉林、棉梳啊! 可是,下一刻他们又清醒过来。 轧棉机要用到铁,还要请巧匠打造。 如果自家种的棉花不多,还是用木梳更合适……不就是费时费力吗? 人力有时候是最不知钱的。 张川柏对轧棉机很满意,也知道众人的心思。 梦中八尺美男说,一千几百年后,科技很发达,但还有农人用塑料鞋底摩擦,给玉米脱粒。 包括打禾机也一样,出现很长时间后,还有人选择用简易的打禾桶。 是否用机器,需要看各家的具体情况,权衡利弊。 张衍则把整个棉花的收获过程、各种脱籽方式都记录下来。 边疆地区有大量军屯,若种植棉花,适配轧棉机,可解决军队穿衣的问题! 看了一会儿轧棉机运作,张衍招招手,带张川柏到一旁说话。 “统计完产量后,我要向司农寺汇报江都试种棉花一事,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张川柏眨巴着眼睛。 张衍笑道:“你不是要跟太子汇报?你还是东宫属官呢!” 张川柏恍然:“我差点忘了……我先给太子送一床大棉被,之后纺出棉布,再送过去。” 张衍又问:“你的棉纺织机,也让人做了?” 张川柏笑眯眯地说:“做轧棉机的时候,也找人做棉纺织机。我做的是脚踏式织机,也称为投梭机,或者叫‘黄道婆织机’。” “黄道婆?是谁?” “梦中制作、推广这种棉纺织机的人。” “哦!神仙啊!”张衍脸上多了一丝好奇和探究。 哎呀呀! 终于知道一个神仙的名字! 一直知道有神仙给三郎梦中授课,就是不知道号,只能靠猜测。 其中一个八尺美男的别号竟然叫“山的那边”,一听就很不高明,没有一点仙气,更像街头说书卖艺的。 黄道婆! 有个“道”字! 张衍琢磨着,回头找一家道观,给黄道婆塑神像供奉! 张川柏敏锐察觉到,阿耶心里有三千字的想象……凡是涉及他,耶娘内心总有特别多想象。 习惯了。 …… 张川柏的棉花收获了,每天轧出云朵一般轻柔的白色棉絮。 在过去,穷人会收集芦花、春日飘飞的柳絮以及破麻旧布,冬日里做冬衣。 而有钱人,冬衣里的是蚕丝的丝绵絮。 着名的《二十四孝》故事“芦衣顺母”,讲的是有个叫闵损的人,自幼丧母,父后娶继母。后母生两个儿子。冬日里,闵损的冬衣是芦花,两个弟弟的是丝绵絮。 张川柏在新做的棉被上打滚。 有种被温暖包围的感觉。 又有躺在云朵上,飘飘欲仙的感觉。 吴秀在一旁笑着阻止:“别压来压去,会把新棉被压硬。” “就这么压一会儿,不会硬的!”张川柏抱着棉被,高兴地说:“我今年就盖棉花被啦!” “你不是有丝绵被?那个更轻更软。”吴秀说,“第一次给你做新丝被,也不见你那么激动。” “那不一样。”张川柏认真地说,“养蚕缫丝,好不容易才够一床丝被。种棉花轧棉,是一种新的模式。” 棉花跟粮食一样,从地里种出来,而不是靠蚕虫一口一口地吐丝。 多么令人惊喜! 若有朝一日,棉花产量大增,人人都能盖棉被、穿棉衣,该是怎样的太平盛世! 这些感想,张川柏都写进信里,跟李治分享。 不知道在权力核心,什么都不缺的太子殿下,能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你姑姑家要棉花籽,好些乡亲们也想要,你打算怎么办?”吴秀说起另一件事。 乡里乡亲的,给一家不给一家,容易得罪人。 但家家都给,张家就不够种子了。 真是愁人。 张川柏从床上爬起来,淡定地说:“这件事我想过啦!我们家最亲的亲戚就是姑姑,给她是应该的。至于其他人家……我卖一部分棉籽,先到先得,卖完就没了。还想要的,来年请早。” 来年不止张家一家种棉花,棉籽就没那么紧张。 “这样也好。”吴秀点点头。 如果白送,一些人家即使不种棉花,也会想来占便宜。 占不到就会心生怨恨。 要花钱买,就得掂量掂量。 种棉花需要地和技术。 即使有张川柏这个先例,谨慎的人还是会选择观望,等种的人多了,技术成熟,自家再跟风。 毕竟,若是种得不好,就浪费了地和劳动力。 “三郎,你做事越来越有章法了。”吴秀欣慰地看着川柏,“耶娘总担心你太善良,在这个世上容易吃亏。” 张川柏狡黠笑道:“我才不是滥好人!人家都说我是属狐狸的。” 说到狐狸…… 张川柏从床底把小美拖出来,点着脑袋警告:“你不许钻进我香香的新棉被!味道太重,将来没有小娘子喜欢我的被窝。” “嘤嘤!” 小美很委屈。 说好的金屋藏狐狸呢? 这就惦记小娘子啦? 吴秀也觉得好笑,三郎知道小娘子共被窝是什么意思吗? 并排着觉觉? 小娃娃从胳肢窝生出来的? 张川柏到底知不知道呢? 从他给李治送超级大棉被来看,他应该懂得不少。 大床配大棉被,大被共眠。 太子可以制作更多的小皇孙啦! …… 张川柏的大棉被还没送到长安,万众期待的战报先到了。 长安城中,得知内情的人议论纷纷: “高句丽残余势力负隅顽抗,百济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仅敢出兵,还敢勾结倭国……” “百济跟倭国,一直以来都是勾勾搭搭。听说他们的王子,还去倭国常住。” “要说我,倭国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们跟高句丽、百济的战事,有倭奴什么事?竟然还敢跨海出兵,这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吗?”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就连太子都说:“我想了七天七夜,都没想明白,倭国为什么要出兵。” 倭奴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吗? 是横扫四方、所向披靡的泱泱大唐! 所以,大唐胜了! 不仅清剿高句丽残余势力,更是灭了百济和倭国的联军,打得倭奴全军覆没。 鲜血染红了熊津江! “大军打到百济熊津江时,向新罗发了征军粮的令……新罗素来对大唐恭敬,为唐军提供粮草是分内之事。没想到他们竟然百般推脱,契苾何力只好带人到新罗王城,亲自去取。” 李治微微皱眉,“现在新罗发来国书,哭哭啼啼地说契苾何力向他们勒索钱粮。” 老契这事办的……该怎么处理呢? 第301章 送温暖的三郎 李治思考片刻,想清楚事情的性质。 这不叫敲诈勒索。 众所周知,百济一直欺负新罗,阻挠新罗向大唐进贡。 现在大唐灭百济,是帮助新罗啊!体谅新罗兵力不足,没有让新罗出兵协助,只是出粮草而已! 这都不配合,还有脸告状,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至于契苾何力事情办得不漂亮……告到皇帝跟前都没用。 皇帝对契苾何力,那是比女儿还亲。之前契苾何力被薛延陀绑架,皇帝当即同意让亲女儿交换。 新罗心里没点数,告这种没用的状。 既然已经进入新罗,不可能轻易离开……现在要考虑的,要不要将新罗也收为大唐的一个州! 高昌变成了西州,新罗也可以成为“罗州”? 李治眼中闪现出雄心壮志,随即又冷静下来,暗暗沉吟:“若要收为大唐的一个州,要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师出有名……” 契苾何力,能不能把事情办得更漂亮呢? 对于新罗的情况,皇帝的态度和李治一样。 朝会时,皇帝意味深长地说:“新罗此前写信求助,说受到百济和高句丽的欺压。现在大唐为新罗主持公道,新罗设宴劳军,都是应当的。” 是你把我们请过去的。 现在我们要进你家门了! 你想借刀杀人? 大唐是区区新罗可以利用的? 众臣恍然,对对对! 现在就让新罗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契苾何力带着军队过去,是先礼后兵,还是先兵后礼? 不知道新罗能不能做出正确选择。 …… 长安城张府。 英国公府的小郎君李敬业带着弟弟们来找张京墨算卦。 李敬业咬着最甜的黄皮甘蔗,一手撸黄鼠狼,浑然不把自己当外人。 张京墨问:“百济灭亡,令祖凯旋,你们还要算什么?” 李敬业正色说:“我要问,张大郎什么时候回来。” 张京墨:“……啊?!” 问我大兄啊! 李敬业说:“你该不会一直没给你大兄算卦吧?” “我最近忙……忙……”张京墨解释,“再说,事关自身和血亲,卦象会有偏差,不那么准。因为卜卦的人内心深处,就会往好的方向去祈祷。” “是这样?”李敬业一愣,“你是真的卜卦?我以为你只是随口糊弄,说我想听的。” 难道,你是真的? 张京墨双目圆瞪,“你不能怀疑我的专业!” 岂有此理! 我是专业道士! 李敬业三兄弟头碰头,嘀咕:“他成日跟三车法师混在一起,有花和尚就有假道士……怀疑是很正常的嘛。” 李敬业、李敬猷、李敬真,英国公府三大反骨仔。 历史上,他们三个跟骆宾王等人,在扬州起兵反武,虎头蛇尾、很快失败,连累李积的一生功绩、一世英名。 “你们!在说什么?”张京墨拿着一根甘蔗,敲了敲桌子,“不算我兄长,可以算其他人啊!” 李敬业抬起头:“那算契苾何力吧!他回来,张大郎肯定回来了。” “你那么关心我大兄?”张京墨狐疑地问。 李敬业笑道:“我想去扬州啊!你兄长曾说,他回扬州成亲,会邀请我去喝喜酒!我有理由可以去扬州啦!” 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子,没有充分理由,家人不会让他去那么远的地方。 “这样啊……你喜欢扬州?”张京墨问。 李敬业三兄弟点头:“扬州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 总觉得,我们兄弟跟扬州很有缘分呢! 张京墨觉得……小孩子的想法不要猜,猜也猜不明白。就像自家三郎,比这三个加起来想法还多。 他当然关心大兄,当下静气凝神,开始卜算。 职业道士的修养,神色一变就像换了一个人,黄鼠狼悚然一惊,夹紧尾巴溜走。 仿佛张京墨身上有一种看不见的气场。 李敬业撸黄鼠狼的手一空,惊讶地看着张京墨。 有点东西啊? …… 送温暖哪家强? 唐军在半岛给新罗送温暖的时候,张川柏的信和棉花被,紧赶慢赶在腊月送到长安。 李治看到厚厚的信,嘴角不自觉地挂起笑容。 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国事家事层层堆积,让他这个太子压力很大。 他终于理解了长兄。 做太子,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张川柏种棉花的事,李治已经知道。 他还是认认真真地看信,仿佛看见张川柏在眼前,絮絮叨叨地说种棉花的整个过程、分离棉籽的种种技术,以及最后纺织成布。 张川柏还是曾经的模样,那一段不愉快的事情,终于被时间冲淡。 “黄道婆织机?怎么会起这样的名字?真的有黄道婆这个神仙?”李治疑惑片刻,又笑道:“他说有,一定有。” 谁能比张川柏更懂神仙的事呢? 毕竟,他是真的能拿出神器。 “《神器图谱》又要添两样神器,轧棉机和棉纺织机!再加上之前的缫丝机、甘蔗榨汁凳,可以编成厚厚的一本了。” 李治笑着感慨。 身边的人听了,都附和:“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哦?怎么恭喜我?”李治故意问。 内侍说:“张川柏是东宫属官,他的功劳就是殿下的功劳。他让天下更多的人吃饱穿暖,是陛下和殿下的功德。” “嗯。”李治微笑着点点头。 实不相瞒,他看张川柏,就像看自己的手足。 手足做的事,就是自己做的事。 看见张川柏成长,他甚至有种“吾儿初长成”的欣慰。 “咦?张川柏的字也有进步啊!他的老师走了,他还在练字。”李治越看越满意。 不骄不躁,脚踏实地。 这样的学生,哪个老师不喜欢呢? 埋头做事,不求奖赏。 这样的臣子,哪个君主不喜欢呢? 李治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一个主意。 …… 贞观二十年十二月癸未日,是英明神武的大唐皇帝陛下的生日。 亲近的大臣和皇子们给皇帝庆贺。 皇帝李世民说:“今天是朕的生日,世间都认为是喜庆的日子。朕却认为是伤感的事情……《诗经》说‘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为什么要在父母辛苦的日子,大肆饮宴作乐呢?” 说完,李世民已经泪流满面。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人开始怀旧。 他想到已逝的父母。 想到那些烽火连天的岁月,想到经历的种种事。 也想到一个个离开自己的亲人。 那些人原本有种种不好的地方,也都被岁月模糊,在记忆中变好。 身边的人都非常悲伤,长孙无忌的眼泪也落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准备的贺礼,都不好拿出来。 只有一个人例外。 第302章 给李世民的寿礼 皇帝富有四海,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太子李治上前,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 借花献佛。 将张川柏送来的棉被、棉花种植技术,一一展示。 众人:…… 皇帝什么都不缺,尤其不缺衣食,别说棉花被,就是锦衣貂裘都不稀罕。 皇帝治理天下,最想要的是天下百姓丰衣足食。 他不一定是完美的人,却希望做最好的皇帝。 “棉花真的像张川柏说的那样,比丝绸更易得,可惠及天下黎庶?” 李世民认真看完张川柏的信。 一般来说,臣子的奏疏,要么简洁明了,要么文采斐然。 张川柏的信,却像是朋友之间闲话家常。 可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语气,说的却是泽被万民的大事。 这一刻,李世民伤感愁绪,都被“衣食”头等大事取代,神色郑重。 李治回答:“张川柏的信是这么说的,他向来不撒谎。想必,不久之后,扬州屯田监也会上报棉花的事,到时候更有印证。” 扬州屯田监? 那不就是张衍? 李世民笑着说:“印证之后,就让各地军屯、民屯,因地制宜试种棉花。朕看张川柏说,他的棉花是从西域流入的,这么说,安西都护府也能种棉花。” “正是。”李治点头。 李世民看向众臣:“朕不欲在这个日子大肆饮宴作乐,还有一个原因,是今年天寒,天下不知有多少黎庶在受寒。推广棉花种植,将来能让更多的人穿暖,就是大善。太子仁孝,这份礼物朕很喜欢。” 转悲为喜,就在太子的一份礼物。 或者说是,张川柏的一份礼物。 长孙无忌立刻说:“太子仁孝,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从前他让张川柏带职回江都,不在职却领俸禄,被一些人议论。如今看来,张川柏是有重任在身,肩负着为太子种棉花的重任。” 本来是张川柏自己要种棉花,被长孙无忌这么一说,就成了太子的远见。 不愧是亲舅舅。 位置稍远的来济大声说:“陛下慧眼识英才。以张川柏的年纪,能有现在的作为,都是因为陛下的信任和支持。” 他说的是真心话。 陛下是古往今来少有的明君! 其他人纷纷附和,都称赞皇帝英明、太子仁孝,又顺势呈上自己的礼物。 都准备好礼物了! 若是没机会送上,岂不是白费心机? 感谢太子,感谢张川柏,感谢棉花神仙~~ 收到众人的贺礼,皇帝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 他笑着称赞了几人,当然不会忘记有功劳的张川柏……虽然张川柏不在场,也不能落下。 想来过年皇帝亲笔给重臣的贺卡,张川柏可以得一份。 众人既羡慕张川柏得神仙眷顾,有源源不断的新发明,又微微感到奇怪。 全套棉花种植技术、轧棉机、棉纺织机……按照以往的惯例,皇帝应该给张川柏升官? 至少是文散官再升两级,向开府仪同三司一步步前进。 可是皇帝没说……想到太子提到扬州屯田监张衍,莫非皇帝是想给张衍升官? 众人更羡慕张衍。 到底用什么姿势,才能生出张川柏这样的儿子? 而在此时,皇孙李忠走出来,带着一串在长安的堂兄弟们,奶声奶气地给皇帝贺寿,将气氛推向喜悦的高峰。 皇帝伤感怀念故人,见到可可爱爱的孙辈就觉得安慰。 小孩子,象征着传承。 是大唐的未来。 他慈爱地看着孙辈,想到同样年少的张川柏。 古有甘罗十二为相,张川柏没有为相,却做出比甘罗更多的政绩! …… 皇帝的生辰,对长安普通百姓影响不大。 这一日,张京墨配合着孙思邈,给卢照邻做完针灸,看着卢照邻进入梦乡。 医术他懂得不多,但他擅长让人睡觉……用一根绳子吊着一块玉,在人眼前晃来晃去,再配合道经和特制的香,就能让人安睡。 连孙思邈都夸张京墨有奇才。 张家三兄弟,个个都不同寻常。 能收到张京墨这样的奇才,可以说是潘师正的运道啊! 看着卢照邻红润的脸色,张京墨小声说:“再过个一年半载,照邻可以说亲了。” “若说身体,是可以了。”孙思邈认同。 孟诜收拾着银针和医箱,轻轻笑道:“京墨和照邻年纪相仿,你自己都没定亲,反而操心人家。” 张京墨说:“我们不一样啊!普通人家,定亲有早有晚。以卢照邻的家世,早就该定亲。” 迟迟不定,是因为卢照邻的身体情况? 孟诜看看睡着的卢照邻,心道……你运气不错,有这么多关心你的朋友。 能遇到张川柏,就是卢照邻最大的运气吧? 轻手轻脚走出去,张京墨说着闲话:“照邻曾经好奇地问三郎,未来的妻子姓什么,三郎说不知道。” 孟诜诧异:“你是道士,你不会卜算?” “某些事情,三郎比我知道得多。”张京墨神神叨叨。 连三郎都不知道……莫非,卢照邻原本的命运里,没有正儿八经娶妻? 卢照邻养好身体,会跟哪家小娘子有缘呢? 孟诜突然说:“你现在也不是普通人家。说不定,很快就有人给你说亲。” “我?”张京墨惊讶地指指自己,“我还是个孩子呢!” “哈哈哈……你也是耶耶宝吗?”孟诜取笑。 “我是娘宝!三郎才是耶耶宝!小的时候,我们每次打架,他去找阿耶告状,我就去找阿娘。” 说起往事,张京墨眉飞色舞。 时间过得真快啊! “你们相差好几岁,还能打得起来?” “那必须的。” 差几岁就不能打? 差十岁的都能手足相残,不信你问姓李的一家~~ …… 皇帝生辰过后,张川柏的名字再次响彻长安。 虽然有钱人有种种取暖方式,可多一种暖暖的棉被总是好的。 在寒冬腊月,不知多少穷人裹着稻草秸秆破絮瑟瑟发抖。 有张川柏的信誉保证,一时间人人都在搜寻棉籽。 窥基原本在院子里种棉花做观赏,被尉迟恭知道后,把种子全没收了。 ……要棉花种子的时候,咱们是一家人,何分彼此。 窥基:要人出家的时候,伯父为何不主动剃头? 阿弥陀佛,晚辈不好批评长辈。 张京墨瞬间更受欢迎,门庭若市。 “棉籽?我家在京畿有一片地,明年也要种,自家都不太够。你们认识西域都护府的人吗?去信问他们吧!” “棉花种植技术?这个我略懂,我弟弟给我也写了信!” “唉呀!你们别给我送礼,给我弟弟送就行。” 张京墨眉开眼笑地接待客人,又升起隐约的期待……是不是真的会有人说亲? 第303章 新县令视察张园 张京墨预想中的媒人登门没有出现。 孟诜说的不准啊? “没道理啊!我这样有豪华马车、年少有为的俊美道士,竟然没有人说亲?” 张京墨很疑惑。 他是不急着成亲,可没有人看上他,是另一回事。 将这个小心思告诉家里的小动物,不久之后,黄小仙比划着哼哼唧唧给他回复。 都怪那个花和尚! 人家以为你跟花和尚一样,出门都要带着美貌婢女,不是正经人! 小仙说句忠言逆耳的话,你要远离花和尚啊! 吱吱吱! “真的?”张京墨撸着黄小仙,将信将疑。 咦? 冬日里换了一身长毛的黄小仙油光水滑…… “你且等等,我取一把剪刀来。”张京墨说着,走进书房寻到一把闪烁着亮光的剪刀。 “吱吱吱!”你要干什么? 我忠言逆耳,你就要杀忠臣? 昏君啊昏君! “唉?你别跑啊!”张京墨追着黄小仙满院子跑,“我只是剪一撮毛做狼毫笔,又不要你整身皮毛,你跑什么?” 黄小仙窜到枯树上,再三两下跳上院墙,背着身放了一个屁,瞬间不见踪影。 留下被屁熏得风中凌乱的张京墨。 枯树在寒风中摇曳,带着“呜呜”的风声,似乎在嘲笑什么。 张京墨叹气:“家里有这些小东西,不成亲也好。否则洞房花烛夜,房梁掉下一条蛇,被窝里钻出一只贼头贼脑的黄鼠狼,放一个大大的屁……” 画面太美好,不要继续想。 黄鼠狼的毛可以做狼毫笔,还想着做几支,作为新年礼物送人。 没做成真遗憾。 …… 时间的脚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贞观二十年走向终点。 这一年,朝堂和边疆都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但是对很多居住在乡野的黎庶来说,这一年又似乎和以往的每一年,没有什么不同。 打仗啊? 哪一年不打呢? 只要没打到自己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长安远还是太阳远? 对于一辈子不出远门的黎庶而言,是长安远。 太阳在眼前,长安在梦中。 和其他普通人相比,张园的庄户、农学堂的学生是见过世面的。 他们见过大人物! 自家郎君就是大人。 新年来临前的一日,农学堂的学生们期待而激动地等着新县令到来。 据说,新县令要从他们之中选拔人才,推荐到州学读书! 将来还能举荐入仕。 当官! 一旦入仕,司农卿还远吗? 越想越长远,越想越激动。 “你看看,我背后的补丁明不明显?”冯京喊同窗看自己的衣服。 “不明显……你也是的,明知县令来,为何不穿件新衣服?别说你没有。”马凉说。 在农学堂学的是真本事! 他们这些学生,用所学知识帮助家里挣钱,人人都有新冬衣。 冯京诚实地说:“我不知道一会儿要展示什么,万一要搅拌粪便……还是穿旧衣好一点。再说,县令出身富贵,看我穿得与众不同,说不定会怜悯我,直接提拔我。” 其他同窗纷纷侧目。 好你个冯京! 看你是个老实人,原来也狡猾狡猾的。 “说起来,之前的崔明府也来过,怎么不见你们那么紧张?”路过的庄户大叔好奇地问。 学生们齐声回答:“崔明府没打过高句丽啊!” 崔明府能降伏老虎、能徒手抓鬼,据说还能通鬼神。 但没打过高句丽。 没有就是没有。 少年人崇拜英雄,没打过高句丽的崔珏,就比不上在战场负伤的王方翼。 那不是伤疤,是英雄的印记! “来了,来了!新明府到了!我们大人骑着马,跟他一起到的。” 在庄园路口张望的人跑回来通报消息。 小伙伴们!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 张川柏和王方翼并骑而行,到小河边下马,步行过桥。 奴仆牵着马,到河边吃草。 即便是冬日,张园依旧欣欣向荣。 庄户、奴仆们在田间劳作,各司其职,见有客人来,也只是看两眼,没有大惊小怪。 棉花田已经收获,重新耕耘,为来年的春耕做准备。 甘蔗砍下来,送去榨汁熬糖,远远见到炊烟袅袅,闻到甜甜的糖香。 塘基的桑树剪了枝,等待开春发新芽。 又隐约听见鸡鸣犬吠之声、杀猪的声音…… “你这个庄园真是好地方啊,比我在樊川的庄园还好。”王方翼四处张望,由衷地赞叹。 “还行吧。”张川柏微微仰着头,言不由衷地谦虚。 岂止还行。 他很喜欢这处庄园。 哪怕未来皇帝再赐他十处田庄,长安、洛阳、天南地北都有,他还是最喜欢这一处。 王方翼笑道:“你这一处田庄一年的收益,比得上人家十处。” 糖和棉花,现在可都是紧俏的物资。 张川柏淡定地说:“明府对我的账目好奇吗?我以为你只查县府的公账。” 好在阿耶已经不是县主簿。 因为县主簿管内部开支,需要对新县令报账。若是被新县令抓到错误,就会吃一记下马威。 王方翼到任之前,县主簿……乃至官厨淳于方,都战战兢兢好多天。 “谁要查你!我是羡慕啊!”王方翼说着,却稍稍退后半步,请张川柏先行。 张川柏客气地说:“你年纪比我大,又是客人,还是父母官,请你先行!别推让,就这么一条小木桥,等下一起掉下去,就好笑了。” 王方翼:“……” 不好笑。 随行的人低头微笑,看样子新县令跟张三郎的关系很不错啊! 能开这种玩笑的,必定是老相好。 一过桥,就见到一群学生来迎接。 学生们齐齐行礼后,优秀学生代表马凉和冯京慷慨激昂地表达对新县令的欢迎。 “我们久仰王明府!” 王方翼微微诧异……莫非张三常常提起自己,且非常推崇? 学生们热情地带路,说着王方翼种种广为人知的事迹…… 最后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明府打高句丽,被一箭射到腰子!” 真英雄! 腰子疼! 王方翼:“……射到腰子的是契苾将军,不是我。我被射到手臂。” 说清楚啊! 腰子疼的是契苾何力! “记住了!但无论如何,王明府是大英雄!”学生们齐声说。 王方翼很满意……学生像老师,张川柏的这些学生,同样生动活泼,眼光很好,还喜欢说实话! 第304章 老王的提醒 实不相瞒,王方翼上任江都令,内心很有压力。 大唐四个大都督府,分别是扬州、益州、并州、荆州,都是战略要地。 扬州的治所在江北,江都是扬州城的一部分。 最近几任江都令、江都尉,都出自河东裴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这种北方世家大族。 如此,才能压制桀骜不驯的江东豪强。 历经东吴、东晋、宋、齐、梁、陈的割据,江东豪强根深蒂固,不是好说话的。 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王方翼自认文武双全,也得提着几分心。 所以他一上任,先到张园,向众人展示自己跟江都侯的交情。 也许张三郎还没有觉悟,他也是江东豪强的一份子。 王方翼:自己人!我跟江都侯是老相好! “方才我看见,有一家庄户的老妪,在门前用木梳梳棉籽,那也是你发明的?” “是的。”张川柏说。 王方翼点头:“这种小工具不起眼,却比大的机器更好推广。将来种棉花的人多了,家家都要这种细齿梳。” “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有一种棉林,也是小巧灵活,我带你去看。”张川柏大方地展示工具。 这些小工具的做法,都是一目了然。 难的是第一个想出来的人。 看完脱棉籽的工具,又去看棉纺织机。 “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想出养蚕抽丝织布,我一直觉得,第一个想出丝织的人,一定是神仙。否则,怎么会把目光投向小小的虫子的茧呢?” 张川柏一边走,一边侃侃而谈:“棉纺织也是在丝织的基础上改进。这种棉纺织机占地不大,有个最大的好处,织工能坐着干活儿。前些时候,好几个大户人家跟我买图纸,想办织坊大干一场。” 另一时空的未来有个大明朝,长江流域的棉纺织很发达。 松江棉布冠绝一时。 现在,已经有人看到棉布的发展前景,想走在前面。 “都有哪几家?”王方翼问。 “萧家、朱家,我的本家……还有大寺院的和尚。” “和尚?”王方翼笑了笑,“出家人还是那么生财有道。” 张川柏说:“既然要推广棉纺织,他们来买图纸,我就卖了。” 定价略有不同。 大和尚们有钱,定价就高了一点点,想必佛祖不会在意。 学生们簇拥在身后,每视察到一项农具,他们就有序地演示。 到熬糖的大屋,王方翼见里面热火朝天,停步没有走进去。 “我以前见过熬糖,想必大同小异,不用细看。至于你家做白糖的方法,我不便打探。”王方翼很有分寸。 张川柏眨眨眼:“那一会儿,我让人给你做红烧肉。你千万要留下吃饭,我已经让人杀猪了。” “我没想推辞。”王方翼爽朗笑道,“以前你到我家庄园,我们还一起吃斗殴死的牛。” 随行的人听着,更觉得新县令跟江都侯关系匪浅! 一起吃过牛,四舍五入就是一起蹲过监狱! 张川柏想起往事,也露出怀念的笑容。 真是……好久以前的事。 那个时候,李治还不是太子呢! …… 走回前面的农学堂,王方翼神色变得严肃,一本正经地考学生们。 不管是穿新衣服的,还是有补丁的,都一视同仁。 张川柏坐在旁边,目光扫过学生们……打起精神来,不许丢我的脸。 王老五跟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子弟不一样,因为家庭变故,他小小年纪就生活在田庄,跟佃户一起干活。 对农具、肥料、农药,都有深入了解。 “今年你们种棉花,用到的农药是什么?谁来回答?” “你叫冯京?名字很不错……是黎芦?黎芦除了杀棉花害虫,还有哪些作用?配农药时,有哪些注意事项?” “下一个问题,棉花长出花苞之后,要用什么肥料?” “……你叫马凉?你们的名字怎么那么有趣?” 王方翼越问越细,又看向张川柏。 冯京和马凉,一听就是好为人父张大人的恶趣味。 张川柏浑然不觉老王的目光,欣慰地看着学生们……在专业人士“王大人”面前,保持头脑清晰,回答问题条理分明,不愧是他的学生。 张川柏知道,自己作为东宫属官,说不定很快就会被召回长安。 这些学生需要在更广阔的天地施展才华,在实践中成长。 学生们高高兴兴地回答问题,又有一点点担忧……王明府问得那么仔细,莫非是想偷师? 哎呀呀! 你直接拜我们大人做义父就好啦! …… 等待开席的时候,王方翼和张川柏坐在庭前大树下说话。 王方翼挥挥手,让随行的人散开一些,一副说悄悄话的样子。 张川柏:“……” 王老五这次来,处处都透着十二分的熟稔。 好像他们真的有很多不可不说的故事。 这样也好吧! 父母官跟张家亲厚,双方做事都更方便。 “你方才说萧家也对棉纺织感兴趣?”王方翼问。 “是的。” “嗯……”王方翼沉吟片刻,“你知道今年十月,萧瑀的事吗?” “听了一耳朵,没详细了解。江都太远,什么消息传过来,都不那么清晰。” 宋国公萧瑀,兰陵萧氏,在江东江南都很有影响力。 之前,萧瑀请求出家,皇帝同意了。 不久之后,萧瑀又反悔,不想出家。 皇帝认为萧瑀反复无常。 十月,皇帝下达亲笔诏书斥责萧瑀,用梁武帝萧衍的事迹,骂了过度崇拜佛法的人。 说这些人“穷尽心思于佛教”、“以至于三淮如鼎沸、五岭起战火”、“身在人世间却口颂佛家言,不能分辨邪恶正义”…… 王方翼带着一丝嘲讽,重复皇帝骂萧瑀的话。 最后皇帝下令,夺萧瑀的封爵,贬出朝廷,改任商州刺史。 “第六次了。”张川柏感慨。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王方翼却听懂了。 萧瑀六起六落,即六次拜相,六次被罢相。 凌烟阁功臣中,像萧瑀这样起起落落的也算少有。 换个角度来说,皇帝对萧瑀受够了……终于忍无可忍。 “你……”王方翼凑近一些,小声提醒:“你跟萧家关系很好?我的意思是,你还是谨慎一些。” 张川柏笑着说:“多谢王兄,你真是我的好朋友啊!我的图纸卖给好多家,只是为了推广棉纺织。等棉花遍地开花的那日,黎庶都能穿上棉布,我就高兴了!” 王方翼上下打量张川柏一圈,见张川柏坦坦荡荡。 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或许,在皇帝和太子心中,张川柏比萧瑀分量更重,地位更稳! 第305章 贞观二十一年 吃饭的时候,王方翼想起一件事。 “在辽东的时候,令兄送给我一种护肤甘油,比外面卖的润肤脂膏更好。他说是用浓碱分离的,碱就是盐土?” 西北有盐土矿,含碱多的地方,水都是苦的。 王方翼见多识广,知道盐土可以给羊毛去污,鞣制皮革。 张川柏解释:“盐土里面的是弱碱,要经过提纯才能变成浓碱。先用绿矾制得硫酸,然后用硫酸溶解盐土,再和煤粉石灰一起煅烧,得到碱块。碱块在水中溶解,再提纯,就是浓碱……是不是很简单?” 王方翼:“……吃饭,吃饭。” 好在,刚在考察学生的时候,没顺嘴考化学。 张园招待贵客,杀了一头听歌谣长大的快乐猪。 做出来的红烧肉肥而不腻,油汪汪颤巍巍,裹着浓油赤酱,吃入口中,真的会很快乐。 还有一道腌肉,是新做的野猪鲊。 “你今年又去打野猪了?”王方翼问。 张川柏正色说:“有野猪下山侵害农人种的庄稼,还撞倒了一个老妪。县府令猎户进山打野猪。我有个学生家里也是猎户,请我一起去。” “请你就对了。”王方翼笑着说,“来年还有这种事,我跟你一起去。” “好。”张川柏爽快答应。 打猎,也是他喜欢的事。 说起来,他在来家习了一身的武艺,不知哪一日才能征战四方。 在此之前,就只能欺负一下动物。 再看看神采飞扬的王方翼,想到还未回家的大兄,张川柏的眼神飘远。 故乡的桃花都要开了,阿兄总该回家吧? …… 王方翼视察完庄园和农学堂,许诺拨款成立专项助学金,帮助贫困学生完成学业。 “我看到有学生穿着打补丁的旧衣,还有人穿着草鞋,想必是家境困难。我想,与其盲目扩大农学堂的规模,不如让现在的学生安心学习。助学金,用于给贫困学生购买笔墨纸砚和化学原料。” 什么硫酸、浓碱,一听就跟炼丹材料一样昂贵。 难怪张园的学生一身本事,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 冯京后背的大补丁,还是被王方翼看见了。 张川柏微妙地看了冯京一眼……这个学生家里也种甘蔗熬糖,平日都有两身好衣服,偏偏今天穿带补丁的。 真是,人才难得。 冯京无辜地眨眼睛:巧合,巧合。 张川柏带着学生们感谢王明府。 新官上任三把火,王明府上任第一把火,就是扶持农学堂! 听王方翼的口气,助学金从县衙的“公廨钱”拨款。 大唐的官府也放贷,或者使用公廨钱交易买卖、经营生意,补充衙门行政费用开支。 从官府贷款的大户,称为“捉利钱户”或者“捉钱户”。 皇帝李世民曾采纳褚遂良的建议,一度暂时停止诸司捉钱,但不久之后又恢复了。 扬州这种富裕的地方,官府也生财有道,公廨钱充裕,官厨的伙食都比得上长安。 成立一笔助学金不成问题? 但是,王方翼一来就动公廨钱,县丞、主簿,以及靠公廨钱吃饭的诸吏是什么想法? 张川柏闪过几个念头,对上王方翼胸有成竹的眼神,没有说什么。 新明府要先抓财政大权! 当官这种事,世家子很有天赋。 …… 张川柏的心思都在搞发明上面,对朝堂上的变动不那么敏感。 萧瑀被贬? 那也还是商州刺史。 有些人的低谷,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巅峰。 其实这一年,除了萧瑀被贬,还有一个有名的人死了。 从高句丽凯旋的张亮,被人告发私养义子五百人,蓄意谋反。 最后皇帝认定张亮有罪,押到长安西市斩首,并没收其家中全部财产。 这件事,跟张川柏关系不大。 除了都好为人父,小三郎跟张亮没有共同点。 张川柏:……好吧,我不收五百个那么多。 四九九行不行? 三九九呢? 当然,收义子不至于让一个战功赫赫的凌烟阁功臣被押上刑场。 张亮还有种种骚操作,说出一些自认为天命所归的话……这种话一出口,离死就不远了。 “好在阿兄只是一个军医,又远在辽东,怎么样都牵连不上。” 张川柏怀着种种心思,回到曹李张巷。 一进家门,就发现奴仆在收拾东西,明显是来过客人。 “谁来了?”张川柏问。 吴秀走过来说:“是兰陵萧氏,萧灌的娘子。” “是他家的人?那可巧了。”张川柏说,“今日王方翼还问我,他家要棉纺织机的事。” 兰陵萧氏这几年,运气不是很好啊! 贞观十七年,李承乾被废,萧灌的父亲萧钧被削籍为民。 萧钧原本是中书舍人,兼任东宫属官,不出意外是未来宰相,结果出了意外。 李治当上太子,萧家选送了一个女儿进东宫。 贞观十八年,俊美非凡的萧灌明经高第,一直没有授官……看样子,还是受李承乾事件波及。 现在,兰陵萧氏最重要的人物——萧瑀也被贬。 吴秀笑着说:“萧郎的娘子说,想给你介绍一桩亲事。那位小娘子出身名门,知书达礼、温柔漂亮,跟你是天作之合。” “什么和什么?”张川柏瞪大眼睛,“我过完年也才十三,胡子都没长出来呢!不合不合。” “先说着,过几年再成亲就合适了。”吴秀说,“你是害羞呢?” 神仙一直没说三郎的娘子人选。 也没有说不可以定亲啊! 张川柏说:“我不是害羞,就是觉得……不惯跟陌生人睡觉。不认识的人,忽然成为最亲密的人,还要躺在一起,怪怪的。” 吴秀:“……?” 你还想跟熟人成亲? “总之,阿娘先别帮我定下来!我得先认识认识。”张川柏一本正经地说。 “好。”吴秀无奈答应,又不忘叮咛:“小美真的不会化形,你不用惦记。” “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贞观二十一年的元日,在公鸡的啼鸣声中如期而至。 太阳初升时,千家万户被晨辉照耀,人们带着喜气打开门,在光明中开始新的一年。 十三岁的张川柏推开压在身上的狐狸毛毯,揉了揉眼睛……手上还沾着几根狐狸毛。 小美又长胖了,压得张川柏有些喘不过气。 他拎着三色杂毛狐狸,严肃地说:“你要注意形象啊!不能因为附近没有你的同族,你就随便生长。” “嘤嘤嘤。” 让狐留下的时候,说人家是妖精,包吃包住。一起久了,就说人家随便生长。 人生若只如初见。 “嘤嘤。” 狐狸的圆脸上,生动地表演泫然欲泣。 “大过年的,不许嘤嘤!”张川柏拍拍狐狸圆敦敦的屁屁,站起来穿衣服。 新棉被、新棉衣,在正月的寒风中,也很实用呢! 今天就穿新棉衣,给狐裘都不换! 第306章 新年的喜与悲 过年是一件开心的事。 元日,张川柏终于收到皇帝和太子赐下的节礼。 皇帝的是御笔亲书的贺卡,太子的更有意思……知道张川柏在练字,送了一幅褚遂良的字。 此外,就是其他京官都有的吃的、用的,零零散散的一堆东西。 这些是御赐的,就算不值什么,光是都督府差吏大张旗鼓送上门,就足够张家人高兴。 明年还来不来? 还得来啊! 张川柏看着皇帝写的贺卡,闪烁着金光的金箔纸,眉开眼笑:“这个好,这个好!” 高兴得变成手舞足蹈的猴哥。 张衍看着褚遂良的书法,赞叹:“太子殿下真有心!褚公的字是当世一绝,你将来能练成这样,一辈子什么都不用愁了。” 张川柏:“……” 褚遂良的字,阎立本的画,我要是练到这种水平,这辈子都不用干其他事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他清点着礼物,高兴地说:“之前太子送的扇子、越王的扇子、太子送的象牙笔筒……将来生十七八个小娃娃,一人给一件。让小娃娃们抽签,抽到哪样就哪样。” 刚刚说不急着定亲,现在就想着小娃娃。 他自己还没有长胡子呢! 今年就十三啦! 十三岁的少年郎,嘴上要长毛了吗? 张川柏又开始期待长大。 长大能做更多的事。 过年也有一点点不开心的事。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别说像张川柏这样挂满各项头衔的,哪怕只有一个文散官头衔,逢年过节都得参加官场应酬。 在地方上的文散官,有的是像曹夫子那样名望很高的名士,有的是退休的官员。 年前,官府会组织一些慰问活动,给名士、退休官员发新年的慰问品。 过年期间,也会有文会诗会酒会,觥筹交错间,把酒话新年。 张川柏很想跟小伙伴们斗鸡遛狗,却得跟一群人互相吹捧,你夸我年少有为,我夸你老当益壮,真是……当官好烦人啊~~ 又是羡慕阿黄的一天~~ 忙完一天回到家中,张川柏跟阿耶阿娘说:“感觉提前看到了几十年后,我致仕回乡的生活。” 张衍沉默一瞬,说:“你若是不想去,也可以寻一些托辞。” 张川柏叹道:“我还是得适应适应,也学习一下官场应酬。我感觉在农庄呆了一年,察言观色的能力退步了。” “其实,你是喜欢宴席上的酒?”张衍戳穿,“家里不让你喝太多酒,是因为你还小。” 知子莫若父。 张川柏嘀咕:“喝酒的时候说我小,说亲的时候又说我不小。我到底小不小?” 张衍拍了拍张川柏的脑袋:“你是耶耶宝啊!在阿耶心中,永远都是豁牙的小儿郎。” 张川柏:“……” 啊啊啊! 能不能不要再提豁牙时期的事? 没有门牙的尴尬期,一直是他不愿触及的回忆! “你察言观色的能力退步,是因为大郎、二郎不在家?”吴秀忽然问。 张川柏:“……阿娘,你为什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知子莫若母。 “你们小的时候,大郎、二郎挨打,你最会看脸色,帮耶娘找棍子。”吴秀笑呵呵。 小三郎最机灵! 察言观色,就知道兄长们会挨打。 张川柏:“……阿娘言之有理。” 兄长们不在家,他连争宠的基本技能都要丧失了。 “二郎乐不思蜀了!”吴秀好笑,“他还写家书炫耀,说新打的豪华抗震马车多好,进进出出带着昆仑奴零零七,路人看着都羡慕。” 爱炫耀的二郎,是阿娘宝啊! “我的小黑,我的零零七,我心心念念的豪华马车……”张川柏瞪大眼睛,“二兄比我还会享受!” “他帮你管着家呢!”吴秀笑道,“长安城的侯府那么大的家业,还有京畿的田庄,得有人照管。” “说得也是。”张川柏点点头。 交给二兄才放心。 一屋子的奴仆,有昆仑奴、菩萨蛮、新罗婢,总觉得不是那么放心。 母子二人热热闹闹地说着二郎,说着长安……不知道长安的正月,该有多热闹? 张衍沉默片刻,说:“过两日去东陵圣母庙上香,从康道士那里给大郎求个平安符,再问一问康道士有没有梦见大郎。” 康紫霞道士很灵的! 之前梦到渤海仙山,看见唐军大胜,结果真的大胜,把高句丽打到亡国。 “我都跟人约好了。”吴秀笑着。 她怎么可能忘记大郎呢? 江淮壮士大多数是水师,在百济熊津江一战中,打败百济和倭国的联军。 倭国的士兵敢跨海远征,当然熟谙水性,可哪里比得上从小在长江、运河里长大的江淮壮士? 获胜的消息接连传回,扬州城中一片欢呼声,有家人从军的都与有荣焉。 去寺庙上香的人更多。 一鼓作气! 希望神佛保佑,我大唐壮士一统半岛!今后再没有高句丽、百济、新罗,只有大唐东海道!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神佛就是真的灵! “阿耶阿娘,我跟你们细细说百济的战事吧!我知道得比较多!” 张川柏兴致勃勃,讲遥远边疆的故事。 他还知道,阿兄有写日记的习惯。 将来可以从日记里,看到最真实的一幕。 兄长们去过的地方,四舍五入就是他自己去过,是全家人都去过。 百济和新罗很遥远,因为有大郎在那里,才被阿耶阿娘日夜惦念。 …… 贞观二十一年正月的长安,喜庆中带着伤感。 之前在定州跟张川柏相处过的高士廉病重。 开府仪同三司、申国公高士廉,是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亲舅舅。 长孙皇后幼年丧父,是舅父高士廉把她抚养长大的。 对高士廉,就连皇帝都有一种格外亲厚的感情。 正月辛卯日,皇帝亲自探望病重的高士廉。 壬辰日,高士廉去世。 皇帝泪如雨下。 高士廉的灵柩送出横桥,皇帝登上长安旧城西北楼,遥望灵车大哭。 李治也很伤感。 在定州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高士廉给他很多安慰。 在那日日夜夜为前线战事担忧焦灼的时间里,除了总是带着笑容,给他安全感的张川柏,就是高士廉这个舅公给他最多安慰。 但他必须控制伤感,安慰落泪的父亲。 李治写了一封私人的信件,送往江都。 堂堂太子,不是想找安慰,只不过是……找平平无奇张三郎,说几句话。 第307章 三郎玉树临风 三月的江都,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三月三,张川柏到都督府,参加越王李贞举办的射礼。 骑着马出门时,巷子里的孩子喊:“江都侯,来斗草啊!” 张川柏摆摆手:“我先去都督府,若回来得早,就跟你们玩!” 张三郎和官员们混一堆,不能跟小孩子玩了。 就连从前蹦蹦跳跳的赤兔,都成了一条稳重的老狗狗。 岁月是把杀猪刀。 “射礼”,是一项古老的礼仪活动,一般在每年三月三、九月九进行。 朝廷“赐群臣大射”,三月三的规模较小,九月九重阳节的规模最大。 端午节射粽子,也是“射礼”的一种形式。 大唐武德充沛,李渊、李世民都是有名的神射手,宗室皇子们也热衷射猎。 李贞任扬州都督这些年谨言慎行,不敢像其他兄弟那样频繁游猎,多少有些郁闷。 趁着三月三,办一场射礼自娱自乐。 …… 自从张川柏在渑池猎场两箭救太子之后,朝野就流传他少年神射。 此时,张川柏由远及近,步伐沉稳矫健,一步步走来。 似乎只是过了一个年,少年人就一夜之间长高许多。 英姿勃发,意气飞扬。 “殿下!”张川柏中规中矩地行礼。 “不必多礼。”李贞笑道,“今日我请了好些人来,你可得露两手,给我长长面子。” 张川柏:“……?” 我给你长面子? 我是你弟? 不过,越王这么说,他也只有谦虚几句。 客人之中,好些都是扬州名士、世家大族,张川柏都认识的。 其中一个,正是兰陵萧氏的萧灌。 两家的交情可以追溯到张良和萧何,那必须是老相识。 互相打招呼的时候,萧灌语气熟稔地说:“三郎在长安时,参加过宫中的大射吗?” 张川柏摇摇头:“没有。” 萧灌笑道:“我也没有。我阿耶说,宫中的大射,很有意思……” 接着,他侃侃而谈,吸引了一群听众。 按礼,射礼要在射宫进行,但大唐没有一个专门的射宫。 贞观年间,举行过“大射”的有武德殿前、仪凤殿前、观德殿前、玄武门等。 “陛下亲自下场射箭,靶子是熊皮,称为‘熊侯’,若只有大臣下场,靶子是鹿皮,称为‘鹿侯’……” 听萧灌如数家珍,周围的人露出羡慕的眼神,不愧是世代簪缨的兰陵萧氏。 但是,忽然有人笑出声,笑声尖锐刺耳。 萧灌:“……阁下为何发笑?” “没什么。就是想到,有一年萧公参加射礼,欧阳大夫专门给他写诗。” 萧瑀射箭不行,银青光禄大夫欧阳询写诗嘲笑: 疾风吹缓箭,弱手驭强弓。欲高翻复下,应西还更东。 十回俱着地,两手并擎空。借问谁为此,乃应是宋公。 有人小声念出这句诗。 笑声从各处响起。 不应该笑,可实在忍不住啊! 萧灌脸绿了。 若萧瑀没被贬,这些人敢当众说这首诗吗? 这里是萧家的大后方啊! 兰陵萧氏,真的要没落了吗? 他定了定神,回应:“我却知道另一首诗,‘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我觉得还是这首诗好。诸君以为呢?” 这是皇帝写的《赐萧瑀》,夸赞萧瑀在动乱和危难时刻经受得住考验。 现在看着萧瑀被贬、被夺爵,说不定还有起来的一日呢? 气氛一时停滞。 萧灌说的,也很有道理啊! 正好有侍者进呈弓箭,众人都默默松了一口气。 萧灌对张川柏笑了笑:“我阿耶说,将来一定要招一个神射手做小女婿。张三郎的箭法,我今日得见识见识。” 张川柏:“……” 萧郎不要这么对我笑。 你这么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现。 你已经有个妹妹嫁给李治,李治箭法也很不错的。 …… 若是宫廷大射,有乐队奏《驺虞》,皇帝应着乐曲的节奏连射四箭。 第四箭射完,乐曲奏到第九节,音乐和射箭同时停止。 华夏,乃礼仪之邦。 现在是越王主持射礼,没有礼乐的步骤,直接由李贞射第一箭作为开场。 箭靶在九十步外。 接下来,就是参加射礼的官员、名士们按顺序上场。 张川柏有爵位在身,位置很靠前。 许多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 这个少年郎,有太多神奇的传说。 方才萧灌的那句话,又让人不得不产生联想,张川柏到底会如何表现呢? 张川柏看看东边,那里陈设奖品,用来赏赐箭法出众的人。 有许多布匹,还有一套鞍鞯,看着就诱人。 又看看西边,那里是罚酒。据说加了特殊材料,又涩又苦。 想要奖品还是想喝罚酒? 还用选吗? 两支羽箭嗖嗖破风而出,张川柏淡定地放下手臂。 不一会儿,有侍者手持拔下来的箭,过来禀报:“此箭获!” 箭正中靶心,称“此箭获”;箭射得靠下,称“此箭留”;箭射得靠上,是“此箭扬”……各有说法。 喝彩声轰然响起。 张川柏射粽子的准头,好多人都见识过。 可这一次射箭,靶子在九十步外。 不仅仅需要准头,还需要臂力。 萧瑀就是力道不足,被欧阳询嘲笑“弱手驭强弓”。 “江都侯年纪轻轻有如此臂力,是力能扛鼎的英雄啊!”萧灌夸赞。 李贞也坐直了一些,笑着说:“我一会儿让人准备一个鼎,给张三郎扛一扛。” 张川柏连忙说:“殿下别取笑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秦武王嬴荡孔武有力,举鼎失手把自己砸死。 这种玩笑不好笑。 李贞挥挥手,有人取来鞍鞯,奖励给张川柏。 他发现张川柏瞄了这副鞍鞯好几眼。 在场的人顿时摩拳擦掌,也想得一个好彩头。 初唐,只要能当官的,大多文武双全,骑马射箭是基本素质。 方才李贞射出的第一箭,也是正中靶心! “嗖嗖”的羽箭破风之声和粗嗓子的喝彩声,遍布都督府的练武场。 也有两个致仕的朝散郎,因为年老体弱,箭都停在半路。 两人也不羞恼,还互相打趣。 “我的箭和你的一样,都是三十步远。” “怎么说?” “我的箭离靶子三十步,你的箭离我的三十步。我们都是三十步,我比你略强一些。” “岂有此理,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 “哈哈……一起去喝罚酒吧!我们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 看看那边意气风发的张小郎君,正如玉树临风,真是让人羡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