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友穿越到东晋》 第1章 大幕拉开 “慕容冲弟弟,好可爱啊!我好想亲眼看看看看魏晋南北朝是个什么样子?”叶阳鹤正窝在沙发里抱着手机,一边刷着网剧,一边对着流量明星流口水。 “不,你不想。”杨行秋在她身侧躺下,在耳边轻轻说。 “吓死我啦,你干嘛?”叶阳鹤一脸不快的放下手机。 “慕容冲和姐姐清河公主,两人在前燕为前秦所灭后,做了阶下囚,充入苻坚的后宫。之后……”杨行秋一本正经的说着。 叶阳鹤根本没有听下去的耐心,连忙打断道:“男孩子也能以柔为美,女孩子也能上阵杀敌。男孩子和男孩子可以在一起,女孩子和女孩子也可以有爱情。在那个朝代,连上天都同意他们!” 跟大部分追这部网剧的女孩一样,被流量明星吸引,被无良自媒体诱导,认为魏晋南北朝,荒唐又美好。嗑苻坚慕容冲这对cp,拿十几岁的未成年人充实后宫,这种骇人听闻的行为当作是爱情。生活在现代生活中的人,想生活在中国最黑暗,最残忍的时代,怕不是有那个大病! 杨行秋把手轻轻地放在叶阳鹤的背后,随即猛地发力,把她抱在怀里。 望着嘴角还挂着口水的叶阳鹤,杨行秋故作凶狠地说:“我从一个月以前就在抢拍摄现场的门票。明天一早,你就能看到魏晋南北朝是个什么样子了。快点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遵命。”叶阳鹤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他的脖子上,被抱进了卧室。 一个历史发烧友跟一个古装剧狂热粉丝成为情侣后,时常出现这样的场景。 第二天一早,杨行秋牵着叶阳鹤的手,穿过一大群打卡的游客和叫卖高价低创周边的小贩,来到了张贴着巨幅海报景区门前,杨行秋对着超大的流量明星海报,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读二十四史。 “为什么要用这么毫无英气,不男不女的流量鲜肉,来出演苻坚啊,好好好,符坚的姿貌魁杰这样解释是吧,就这也好意思说自己把史书翻烂了,” “在这里打出《苻坚和慕容冲——生与死的诀别》的标题,明明是在长安好吧,编都能编歪来!现在网剧的拍摄现场,都开始卖周边和门票挣钱,一鱼三吃了属于是!” 杨行秋本来对这种戏说等于胡说,改编就是乱编的行为嗤之以鼻,奈何叶阳鹤喜欢的不行,跟哄女朋友相比,硬着头皮看看网剧,不能说是轻而易举吧,只能说是易如反掌。 “二位是情侣票呢,现场准备了更衣室,要不要选择变装参观呢?”验完票的工作人员,热情的推荐起游玩项目。 杨行秋本来打算拒绝,这种景区的套路从来都是换汤不换药,先以免费吸引游客参与,交完押金,穿上这些廉价道具服,参加景区里的各种游玩项目,稍不注意就有污损,退押金的时候再以这样的理由,拒退押金。 如果遇上个狂热粉丝,直接就会略过这些步骤,当场会花高价买回去,没事就穿着道具服在家里发癫,这些是形容自己女友叶阳鹤的,没有攻击其他游客的意思。 “你在那儿傻站着干嘛,快过来呀!”已经交完押金的叶阳鹤,正催促着男友,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成为清河公主了。 人最痛苦的时刻,就是眼睁睁看着人做傻事,如果说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就是陪着人做傻事。 在一大堆被不知道多少人穿过,都快馊了的衣服里,找出来一件勉强能穿的本来是很困难的,但是今天却不同,更衣室的一件衣服,吸引到了杨行秋的目光。 上襦而下裙,腰有绅带,甚至准备了魏晋时期流行的远游冠和木屐。更不用谈及远胜于道具服的纹饰和考究的做工。 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萦绕在杨行秋的心头。难以抗拒的感觉让他熟练的完成了换装,衣服和木屐合身到简直是量身打造。这种奇妙的感觉一直到杨行秋拿起梳妆台上的粉盒,彻底把自己打扮成曾经避之不及的样子。 “龙阳之姿!”,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杨行秋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的四个字。不过,让他更加惊诧莫名的时刻是还要等到他走出更衣室见到叶阳鹤的时刻。 丰容好姿颜,衣服亦华楚。 裾开见玉趾,衫薄映凝肤。 轻薄的衣衫围绕着她柔美娇俏的身体,随风起舞的飘带让叶阳鹤此时宛如从《洛神赋图》中走出的仙子,杨行秋完全不能移开双眼,以至于完全无视了逐渐消失在薄雾中的景区和游客。 “我是清河公主了,慕容冲弟弟,姐姐来了!”看着抛下自己跑向山顶的女友,杨行秋急忙跟了上去,但他还是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女友身上。经由多年理工教育培养的观察力根本没有注意到,设施齐全景区的道路不会让游客走在荒芜的山路上,更没有刚刚还游人如织的景区能安静到听见木屐和地面碰撞声音,就连能够回到现代生活的道路也已经完全淹没在四下的浓雾之中。 如果不是耳边传来阵阵鼓角之声,杨行秋还不能注意到自己已经到了山顶,目下所及,唯有八公山下沿淝水两岸展开的军阵。 淝水西岸,只见一面秦字大旗,人马俱甲的骑兵正跃跃欲试,其后是十余面擂鼓台,每一面战鼓都发出阵阵巨响,然后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方阵,大旗下,一员身着金甲骁将正携亲卫,在骑兵队列纵马驰骋。 东岸的晋字大旗下,十几个方阵包围着军帐,在八公山上,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背负红旗的传令兵快速的在方阵和军帐之间穿梭,此时,又有一骑,从军帐中冲出,从方阵的空隙中穿出,马蹄踩出的阵阵波纹一路连到东岸。 杨行秋已经被眼前的大军对峙所震撼,甚至完全无视了,叶阳鹤的巴掌此时正不断地扇在脸上。 第2章 淝水之战 “我们好像来错地方了。”叶阳鹤一边揉着微微发红的右手,一边试图用语言转移男友的注意力,刚才一直盯着自己看,现在又完全不理自己,真是讨厌。 “剧组是把经费都用到大结局上了吧,这战争场面也太震撼了!”一时间杨行秋觉得之前付出的时间和金钱,真的超值,他从来不敢想象读《资治通鉴》时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如今正在眼前。 “这跟剧本上的不一样啊?”叶阳鹤把自己在网上看到的偷跑剧本跟杨行秋复述了一遍,在接受了令人三观震碎的剧情摧残后,杨行秋突然注意到,没有摄像机,没有导演组,甚至刚才那些拥挤在门口的游客如今也没看到。 “不,这不是拍网剧,这就是真正的淝水之战,我们穿越到东晋了。”杨行秋瞬间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淝水之战……那些史书上的文字逐渐变的清晰。 “融麾兵使却,秦兵遂退,不可复止。玄等引兵渡水击之。融驰骑略陈,欲以帅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 杨行秋和很多同龄人一样,也曾幻想过,穿越到历史中的某个时间点,用现代人的知识,在历史大潮中崭露头角,青史留名,但绝不是穿越到这个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时代。 一阵阵鸣金之声,将杨行秋的思绪打断,他正看到烂熟于心的名场面正在上演。 西岸的秦军开始缓缓向后退去,马蹄扬起了滚滚烟尘,秦字大旗正随着军阵缓缓的移动,而东岸的晋军向岸边快速的集结,在一位头戴赤帻,面色赤紫的将领的带领下,几千步兵纷纷提上长枪跃入水中,向东岸游去。 身披重甲,手握长枪,还能进行快速泅渡,什么东晋超人!杨行秋不禁暗想,这一定是谢玄招募的北府兵。带队的紫脸将领应该是广陵相——刘牢之。 正在北府兵向东岸泅渡的同时,刚刚还军容齐整的秦军后方步兵军阵,突然由中心向四周开始崩溃,就像冬日结冰的湖面被重锤猛砸,裂纹正快速的向周围延伸。几十万人正被巨大的恐慌所笼罩,惊慌失措的四散奔逃。而引发如此大规模骚乱的人,正从秦军的后方向前线奔去。 “秦军败矣!秦军败矣!”骑在马上散布谣言的人是之前投降苻坚的梁州刺史朱序,此时他正快速穿过还在向后撤退的骑兵队列,直奔淝水东岸晋军大营而去。 后方的骚乱和朱序的谣言彻底动摇了前线的军心,两翼的骑兵已经快速的脱离了阵线,四散逃去。 此刻秦军完全乱了阵脚,乱军之中擂鼓台也被撞翻,秦军彻底失去了指挥,八十万大军没头苍蝇般乱撞,士兵们都自顾不暇,稍有不慎便会被冲倒,在一声声哀嚎后,踩成肉泥。 而身披金甲的武将还在试图稳住阵线,身边的几名亲随也快速向两翼和后方奔去,尝试稳定军心,重整队列。全然没有注意到刘牢之率领的北府兵已列成锋矢阵,犹如一柄利刃向他刺来。 在乱军之中,刘牢之看到身披金甲的武将,料定是苻坚,左手立刻指出方向,后五指张开,又握成拳,身后北府兵会意,快步上前,手舞长枪挑落阵前的骑兵,侧翼逐渐展开,变为鹤翼阵,转眼间,已杀至帅旗之前,见敌将并无退走之心,两翼步兵默契的完成了合围。 处于合围中的武将同亲随拼死护住帅旗,奈何几千北府兵已结成枪阵,将他们团团围住,身下战马不敢向前,只能拔出佩剑格挡着四面的攻击,所幸,人马俱披重甲,枪阵也一时奈何不得。 刘牢之见状,跃至阵前,手中长枪舞出一个枪花,打落几柄格挡的佩剑,翻身回刺刺正中马眼,战马吃痛倒地,将背上的武将摔落,枪阵随即上前,几名亲随拼死挡在身前,皆死于枪阵之下。北府兵正缓缓的推进,准备生擒敌将。 “将军勿惊,张蚝来也!”一声断喝,就连八公山上的杨行秋和叶阳鹤两人都听得真切,北府兵竟都停下,望向来将,只见张蚝头戴雁翎冠,身披连环铠,骑一匹枣红骏马,手中画戟拨开乱军,杀奔而来。 “素闻上党万人敌,可知雁门刘牢之否?”刘牢之虽知阵中不是苻坚而是苻坚之弟苻融,但见到张蚝杀来,不敢怠慢,跨步上前,挺枪便刺。 “洛涧一役,已有耳闻。”张蚝胯下发力夹紧马鞍,双手挥动画戟,当头砸下。 枪戟相碰,铮然有声,一时间,火星四溅,江水也被震起阵阵涟漪。 “速救天王!”苻融见形势危急,后续的晋军正往苻坚所在的寿阳城奔去。自知不可求生,拾起佩剑,扑向枪阵。十余支长枪立刻贯穿了他的胸膛。 张蚝见少主已死,只得策马转向寿阳城,刘牢之追赶不上,挥枪挑断旗杆,那面秦字大旗,猝然坠地,刚好覆盖在苻融的尸体上。 “已诛猛虎,再缚蛟龙。”刘牢之举起长枪,指向北方,北府兵立刻集结,赶去围攻寿阳城。 大战一直持续到傍晚,太阳把天空笼罩上了战场一样的血色,血腥味在八公山上也能隐隐闻到,食腐的乌鸦和野狗撕扯着残缺不全尸体,突然沉寂的沙场上,只能听到它们发出的声音,杨行秋这才注意到叶阳鹤被血肉横飞的战场吓到浑身发抖,紧紧抱着自己。 “别怕,别怕!”杨行秋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我想回家,呜呜呜。”叶阳鹤也顾不上磕cp了,带着哭腔抱住男友,想要获得一些安全感。 “好,我们现在就……”杨行秋话音未落,一支冷箭擦着脖颈飞过。 晋军帐内,谢石正附在帅案上写着战报,一员小将推帘而入。 “禀都督,车骑将军桓冲帐下偏将桓绩在山上发现二人,形迹可疑,以防有诈,正带兵追赶。” “氐贼既破,大局已定,以攻取寿阳城为先。”谢石将战报装进皮制信筒,递给小将,“速派人往建康传捷。” “喏!”小将接过信筒,退出帐外。 见帐内并无外人,谢石开口道:“经此一役,谢氏功盖寰区,朝廷必有封赏。然恃功必不矜能,居功不可自傲。现需商议一二。”说完,掏出另一份奏报。 谢玄和谢琰二人,忙凑到帅案前,仔细端详。 入夜后,一名晋兵牵着猎犬在偏将桓绩身后抱怨道:“将军,为何不随都督渡江,倒跑到山上来了?” 桓绩本就不悦,经此一言,更是恼火,抽出一只羽箭,敲在了小兵头上,“愚蠢,如今谢家大败秦军,而桓氏未有尺寸之功,此时唯有作壁上观,待鹬蚌相争,我等方可坐收渔利,若能攻下寿阳城,生擒苻坚老贼,桓氏立下此等大功,则朝堂方能上立于不败之地。”说完拈弓搭箭,射向林中。 “况且,你可见到那名女子,真可谓风华绝代。若能得此美人,亦不失……”话未说完,从树枝上捏起一片衣角,用力一闻。 “将军,追捕已至深夜,时时放箭惊吓,为何不速速赶上,一举擒拿?”一名举着火把的小兵,揉着酸痛的肩膀说道。 “尔等不知惜香怜玉的蠢才,此等透体生香的美人,擒拿时必奋力挣扎,有所损伤,不如,待其手脚无力,香汗淋漓之时,方可……”桓绩又在树枝上捏起一片衣角,闻了起来。 “将军,众人早已饥肠辘辘,不如……”队列最后的小兵没等说完,也被一只羽箭敲在了头上。 “尔等竟不知秀色可餐之理?”桓绩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搭上了最后一支箭,再次向黑暗的林中射去。 听到这,再怎么无知的人也明白了桓绩的意思。在黑色的夜里,每个人的眼里都透出如狼一般的凶光。 “时机已到,列队,随我来!”桓绩将猎犬牵过,将手中衣角放在猎犬鼻下,在猎犬的带领下,一队人争先恐后的向林中追去。 第3章 风声鹤唳 “我……我跑不动了。” 叶阳鹤扶住一棵大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衣服被山里的灌木刮出了几个大洞,汗水混合着妆容,完全把她变成了大花脸。 “跑不动……也得跑,被抓住,就……就死定了。”杨行秋急忙抓起她的手,继续向森林深处跑去。 两人被追了足足半日,只要稍微停留,便有一支冷箭射来,不是射中他的脚边就是擦着身体飞过,接着便是犬吠和灌木被拨动发出的沙沙声。宽大的华服时常挂在灌木上,脚上的木屐在山中奔跑时把脚底磨出了几个血泡,大大放慢了他们逃亡的速度。 在这半日的逃亡中,杨行秋发现追兵似乎有意保持着距离,躲在自己目力所及之外,以他们的速度完全可以在天黑之前追上二人,那些冷箭也像是百步穿杨的射手故意为之,并不是为了阻止自己逃跑,因为只要在原地不动,就会又射来一箭,射穿自己的衣服,就好老鼠可以在猫爪下将身体挣脱出来,但尾巴却被死死的抓住一样。追兵用这种方式缓慢地折磨猎物的肉体和精神,享受着身为猎人的快感。最后看着完全放弃挣扎的猎物,享受这场狩猎的成果。 “为什么……要……要追我们?”叶阳鹤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小到大追自己的人很多,用冷箭和恶狗追自己,还是第一次遇到。 杨行秋从一开始就知道,正被自己拖着的女友,就是被追了半日的原因,这么明火执仗,大费周章,总不能是图这两身衣服吧。但他不想把这个有些残酷的答案告诉女友,只是默默的抓住她的手,继续在林中穿行。 “我们……我们投降吧!”叶阳鹤的想法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日内瓦公约》能早一千五百多年签订的话。在公元4世纪的战争中,没有人道主义可言。 如果在平时杨行秋像这样牵着自己的女朋友的手,都会感觉到周围羡慕中带着几分嫉妒的目光,听到几句略有攻击性的闲言碎语。 杨行秋现在自然是听不到这些,他只能感到背后传来的沙沙声离自己越来越近,看来猎人已经准备享受狩猎的成果了。 人在极度恐慌的时候,大脑往往会一片空白,杨行秋却慢慢冷静下来。 这么逃下去结局是注定的,脑中开始思考摆脱追兵的办法,其实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现在只要自己松开手,已经筋疲力竭的女友,就会直接倒在地上,用她吸引追兵的注意,就可以逃之夭夭,逃出生天之后,痛恨不公的命运和自己的懦弱,或者祈求神明或者上天的宽恕。 一定有别的办法,杨行秋突然停下了脚步,借着月光,自己连看清脚下的路都十分艰难,这些追兵手中的火把也只能照亮十几米,不可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发现自己的行踪,完全是依靠猎狗的嗅觉在追击,狗的嗅觉虽然敏锐,只要气味过于刺激,就能影响狗的嗅觉 “宝宝,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植物的气味,可以影响狗的嗅觉?”叶阳鹤是名医叶天士后人,极有天赋再加之家世传承,刚毕业已小有成就,同事们常把她和女医谈允贤相提并论,在分辨药材上更是擅长,现在只有靠她了。 “用这个,这个就可以。”叶阳鹤丰富的医学知识让她近乎本能的分辨出不同种类的植物,“这是青蒿,有刺激性的气味。” 杨行秋连忙拉着她钻进了眼前的杂草丛,将青蒿放在嘴中嚼碎,取出汁液涂抹在自己和叶阳鹤的脸上。 “古人大多有夜盲症,只要猎犬闻不到咱们身上的气味,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我们慢慢爬下山去就可以脱身了。”杨行秋忍着青蒿对舌头和鼻腔的刺激解释着。 叶阳鹤闻言,也开始嚼碎青蒿取出汁液,不多时,胳膊和衣服上也都被涂满了青蒿的汁液。虽然味道十分刺鼻,但是为了能活命,二人也只能强忍恶心,一边继续涂抹着汁液,一边慢慢地向山下爬去。 正在杨行秋、叶阳鹤二人艰难求生的同时,寿阳城的北门突然大开,猛将张蚝正护着苻坚开始了他们的逃亡之旅。 原本围攻北门的刘牢之正支援西门攻势,行至半路,斥候禀报:“约十余骑由寿阳城北门突围,氐贼马快,北府兵莫能阻拦,现往淮北逃去。”闻听此言,不禁叹道:“苻坚知我军兵少,寿阳城高池深,难以围攻,先布重兵于南门抵挡,又开西门,冲出千余骑,令我军误以为其欲从西门突围,却又转向北门突围,苻坚已如猛虎出柙,飞鸟脱笼,通禀都督,速遣精骑追赶,末将无能,甘愿领罪。”见斥候远去,刘牢之悔之不及:“倘若谨遵都督部署,坚守北门,定能阻拦,眼见西门情急,赶忙来救,正中诱敌之计。” 苻坚行至江边,见未有追兵,故作镇定,以安众心,缓辔行之,但见江中映出一弯残月,秋风吹皱一江星河,不禁触景生情,有伤春悲秋之感,“悔不纳王景略临终之言,以致今日之败。” “天王,功高德邵,天命加身,更兼智勇,方能脱困,若与慕容鲜卑合兵一处,定可……”张蚝正欲宽慰,见路旁窜出几个身影,忙挺起画戟。 桓绩方才正于山顶四下搜寻,随猎犬行至山顶,却寻不见二人踪迹,又向山下找去,已至山下小道,仍未见踪影,心中恼怒,“没用的畜生!”,猛得一脚踢去,猎犬不禁哀叫连连。 “将军,有蹄声,自南而来!”桓绩身旁士兵低声言道。 桓绩生怕佳人逃走,慌忙跑去,拦住去路。 “站住!”桓绩手举火把,拔出佩剑,手下士兵快速列成方阵,将小道围个水泄不通。 “孤乃大秦天王,岂可死于江东鼠辈之手!”苻坚见一队晋兵拦住去路,此时已是进退两难,拔出腰间佩剑,猛将张蚝挺出画戟,双方立时剑拔弩张。 “大秦天王?是苻坚!速速捉拿,定有重赏!”桓绩见泼天富贵近在眼前,也顾不得去寻佳人,急忙号令士卒上前。 “众将,保护天王!”张蚝挥起画戟,身后众将,亦亮出兵器,双方剑拔弩张,正欲酣战。 突然,双方手中火把,火焰摇动,风力突然变强,山中树木随风摇动,哗哗作响。 杨行秋和叶阳鹤两人正趴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见到追兵远去,本打算起身离开,一条青蛇刚好爬到叶阳鹤的眼前,一人一蛇,四目相对,青蛇吐出红红的信子,碰到了她的鼻尖。 “啊~啊~啊~”叶阳鹤被吓到尖叫,声音尖锐到差点刺破杨行秋的耳膜,也刺破了这还算寂静的夜晚。 苻坚不明就里,一声尖叫让他的故作镇定,彻底变成了六神无主,见到八公山上草木摇动,以为是旌旗猎猎。 又见山坡上现出人影,以为晋军在山中设伏,慌乱中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背上,战马踢倒了几个晋兵,一骑绝尘,把晋兵和随行众将甩在身后。 “众将,随天王冲出去!”张蚝挥得画戟虎虎生风,砍翻了几个试图阻拦的晋兵,身后众将亦奋力拼杀。杀出一条血路,随着苻坚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4章 羊入虎口 杨行秋跟叶阳鹤趁着双方激战正酣,往深山里逃去,已经精疲力尽的两人,找到一处背风的山坡,直直地躺了下去,被寒风吹了一夜,为了取暖,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好饿,想吃小龙虾,想吃红糖糍粑,想喝奶茶……”叶阳鹤正把头枕在男友的胳膊上,饥饿感驱使着她报起了菜名。 “不,你不想。你不是想亲眼看看魏晋南北朝吗?现在你可算是如愿了!”此时虚弱饥饿的杨行秋,目光呆呆的望着夜空,视野逐渐变得模糊,或许这就是无法逃离的宿命吧,死亡在这个动乱的时代笼罩着每一个人,自己这个穿越者,也不能例外。 又一阵风吹过,一抹金黄色突然在他的眼前出现,而且一下子遮盖住了视线,“梨,是一只梨!”,顾不上被砸痛的鼻子,杨行秋连忙抓起梨,咬了一大口,清脆的口感,酸甜的汁水,这不是幻觉,在胃部的灼烧痛楚被稍稍缓解之后,他把半个梨,递到了女友的嘴边,叶阳鹤一口吞了下去,又沉沉睡去。 是命运还在眷顾着穿越者,亦或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杨行秋没有考虑那么多,身体和精神上的疲倦很快也把他带入了梦乡。 此时,苻坚已率诸将西渡淮水,途中收敛溃兵,重整旗鼓,又同慕容垂会师于项县,慕容垂直言:“甫至漳口,闻王师受挫,天王见围,故引兵来救。”苻坚叹道:“昔者,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今非商纣之世,孤未有文王之德,是以为晋贼所败。”慕容垂对曰:“然命之绝否,何以知之?”,苻坚遂班师洛阳,淝水之战,落下帷幕。 “快起来啦,上班要迟到咯!”,“晚上下班后,一起去吃烤肉吧。”,“别看书了,看看我嘛!”和女友之间熟悉的对话,梦境似乎把杨行秋带回过去那波澜不惊的生活,然而,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又要将他拖回了残酷的现实。 “两个死人,好臭。”一个手握大刀的虬髯大汉说着,顺手戴上了黑色的遮面巾,另一个稍矮点的黑脸汉子,也用遮面巾围住口鼻,用手中大刀挑开了杨行秋的罩衫,说到:“死人还成双成对,俺还没有婆娘哩。” 杨行秋猛得被惊醒,现在天已大亮,见到刀尖在自己身上来回游走,吓出一身冷汗,本能地想躲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能动弹。 原来是他受到过度惊吓后引发了梦魇,意识清醒,身体没有知觉。 幸好这黑脸汉子想用衣服换钱,只是用刀尖轻轻划过,没有伤到他,“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就这件衣服值几个钱。” “俺来看看这个。”一旁的虬髯大汉直接解开了叶阳鹤的腰带,往她的怀里摸去。 “快跑!快跑!”杨行秋想把女友唤醒,喉咙就像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祈祷这两个家伙真把两人当做死人,拿走衣服就离开。 “找到个宝贝!”那虬髯大汉说着掏出一个玻璃瓶,杨行秋看出来,是上个月给女友买的香奈儿coco香水,杨行秋把随身的物品都放在了更衣室的储物柜里,叶阳鹤却总是要随身带着瓶香水,现在这成了两人和现代生活最后的联系。 “最少值三千,不,五千钱。”一旁的黑脸汉子仔细端详起来,想到了一个他自己认为的天文数字。 叶阳鹤的体温让正在寻宝的虬髯汉子用手指探了一下鼻息,接着就是一声惊呼:“这婆娘还有口气!”,这时候,叶阳鹤才幽幽转醒,睁眼就看到两个蒙面人,吓得大叫救命。“老公,快救我!”她忙伸手去抓自己的男友。却直接被扛了起来,“你男人死了,给我做婆娘吧!”虬髯汉子扛着她便要走,完全无视了叶阳鹤的小拳头一直捶着自己的后背。 同伙却把他拦住,“说好一人一半的,怎么宝贝你要了,婆娘你也要!”,虬髯汉子一把推开他,说道:“是一人一半啊,男人是你选的嘛。”同伙自然不依,抓着叶阳鹤的双手不放,叶阳鹤朝着男友大喊道:“你再装死,老婆就被人抓走了。” 杨行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奈何身体还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把自己的女友当成战利品争夺。 “这样好了,这婆娘的衣服给你。”说完虬髯汉子放下了叶阳鹤扯下了她身上的衣裙,塞到同伙的手里。本来还在争吵的二人,突然安静下来,倒不是因为停止了争抢,只是脱去外衣后,叶阳鹤身上就剩下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纱衣,清晨的阳光透过纱衣,更衬出她白皙的肌肤和曼妙的身姿。发髻也完全散开,一头长发披在肩上,眼中还噙着泪水,这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正在争抢的两人都在大饱眼福的时候,脸上各挨了一记重拳 杨行秋的身体在极度愤怒的刺激下,突然起身挥拳,人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也不能一拳击穿50公分厚的钢板,但他还是会挥出那一拳。 “小子,你找死!”二人各吃了一拳后缓过神来,举起手中大刀,眼看就要劈下。一阵破空之声传来,同时击中二人手腕,两柄大刀直接脱手坠地。 一青衣少年,骑在一匹白色骏马之上,手摇长鞭,问话:“牛仁,牛白。不随我下山巡逻,竟敢在庄前行凶。”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两人态度立刻恭敬起来,虬髯汉子拱手说到:“曹庄主,我俩正在巡逻,见这两人鬼鬼祟祟,便上前盘问,被这小子无故殴打。” 青衣少年看到两人手中赃物,听罢又挥出一鞭,同时击中二人额头,瞬间留下了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还敢狡辩,分明是你二人,见财起意,正欲谋财害命,依庄规第四条,私掠财物,伤人性命者,斩!” 牛仁、牛白用手捂着额头,跪地求饶:“曹庄主明察,虽为谋财,并未害命。饶小的一命!” 曹庄主见到躲在杨行秋身后的叶阳鹤,冷哼一声,继续开口道:“未曾害命?只怕是见色起意,以庄规第二条,掳掠妇女,贩卖人口者,斩!” 牛仁、牛白彻底慌了,顾不上额头上的伤口,拼命的磕头求饶。曹庄主回头对赶过来的甲士下令道:“赃物退还原主,将此二人押回庄内,听候老夫人和大庄主发落!”,身后甲士抓起还在磕头求饶的两人,直接往山里拖去。 又一次死里逃生杨行秋甩出一把冷汗,从甲士手中接过衣服和香水,帮叶阳鹤盘起长发,整理衣裙,又系好腰间的绅带,双膝跪地,俯首说道:“将军,少年才俊,明辨是非,救得小人性命,大恩未敢言谢,身外并无他物,愿将此宝献于将军,以报再造之恩。”说完又将香水双手奉上。毕竟是现代美妆产品,在东晋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稀世珍宝,价值连城。 “不必行此大礼。”曹庄主连忙将杨行秋扶起,握住他的手说道:“庄上多是乡野莽夫,不通礼数,惊扰二位,多有得罪,在下请二位到庄上一叙,聊表歉意。” “不敢打扰,容小人告辞!”杨行秋哪敢停留,眼前的少年虽清秀俊雅,谈吐不俗,却又手段狠辣,杀伐果断。此地绝非安身之处,正准备带叶阳鹤另寻出路,发现握住自己双手的力量,大的惊人,根本抽不出手,而且这曹庄主刚才还和善的目光中正透着一丝凶狠,身后的甲士四下散开,拦住去路。 杨行秋还想让女友帮自己说几句话,转过头去,发现她正直勾勾的盯着少年。 细听之下,还能听到她在小声嘀咕:“总算得救啦!” 不要盲目乐观啊!杨行秋正尴尬,感到双手被握得咔咔作响了,甲士也一步步向自己靠近,而曹庄主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 “既然庄主如此盛情,不便推辞,多有打扰。”杨行秋只得同意,曹庄主的脸上恢复了最初的和善,双手也被放开,甲士直接排成两行,把三人围在中间,朝山里走去。 第5章 门第之见 杨行秋和叶阳鹤两人跟着曹庄主,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脚上的血泡让叶阳鹤走起路来很痛苦,走了不一会儿就吵着要在路边休息。“好痛啊!”叶阳鹤边说边把木屐蹬掉,伸手去脱袜子。 “别,快停下!”杨行秋连忙摁住了她,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咱们可是在东晋这个封建时代,女人的脚属于私密部位,是不能随便露出来的。你先忍忍。” “要不你背我吧!”叶阳鹤又把头靠在男友的肩上蹭了几下,放在平时男友就会对自己百依百顺。但是今天这种举动,不光是杨行秋觉得尴尬,连骑在马上的曹庄主也连忙把脸别过去,身后的甲士们也不约而同的把脸转向其他方向。 “喂,别闹了,咱们已经让这些人起疑了。古代私藏甲胄视同谋逆,我们撞见这个庄主带着这么多甲士出来巡山,如果不是有庄规约束他们不能随意杀人,咱们就死定了,他们肯定会把我们带到庄上询问,现在不要做这些让人起疑的事情,会让我们很被动。”杨行秋看女友一脸疑惑连忙解释。 “总之,不要乱说话,不要乱动,跟我学着点!”杨行秋这时才感觉到,知识就是力量,没有系统和外挂的前提下,穿越者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脑中的知识。 “我们可是穿越者啊!为什么要这么卑微呢?”叶阳鹤的看过的穿越剧里,穿越者从来都是光芒四射,众人注目的角色,自然是不能理解杨行秋的想法。 “宝宝啊!昨天我们死里逃生靠的就是穿越者的知识,我们穿越到的是最黑暗,最动荡的历史时期,能活下去就已经要竭尽全力了,稍有不慎就会小命不保。一定要小心。”杨行秋看着周围没人注意,手轻轻地拍在女友的额头上。“知道了。”叶阳鹤捂着额头小声回应着。 “庄主!”听到有人呼唤,曹庄主连忙回头,看到刚才救下的二人跪在地上,连忙下马搀扶。 “获庄主再造之恩,喜不自胜,故有失态之举,望庄主海涵!”杨行秋临时想了个借口,想要解释女友不合常理的行为。 “山野荒僻之地,二位不必自责。”曹庄主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扶起二人,“再行二三里,便可入庄歇脚。”曹庄主现在只想赶快带他们到庄上,顾不得许多,飞身上马,身旁的甲士也加快脚步,快速往庄上赶去。 等到一行人到达庄上,已近中午,杨行秋看见了由松木垒起的木墙、箭楼和哨塔,将两山间的隘口拦住,一面绣着“牛”字的红旗从墙后探出。 “曹庄主回来了,快开门!”哨塔上的甲士看清来人,连忙叫人开门。 木制大门缓缓开启,几个包着头巾,农民模样的人出门拜倒在地,“曹庄主,牛庄主在厅上等候,命小人迎接。” 曹庄主翻身下马回头喊道:“带他们到厅上去!”曹庄主看着身后杨行秋和叶阳鹤,身后的甲士,直接摁住两人,往庄里走去。 杨行秋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担心女友害怕本打算安慰她几句,转头看去,她不仅不害怕,反倒一脸期待,算了! 借着这这几步路,杨行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甲胄、兵器、衣物、装满粮食的麻袋、成箱的金银珠宝,在寨门后的空地上散乱的堆成了一座小山,来来往往的人像蚂蚁搬家一样,或扛,或抬的转移到道路两旁的木屋之中。 “大哥!”曹庄主刚呼唤一声,一个虎背熊腰的赤膊猛男就从大厅里的榻上跳了下来,一把抱住了曹庄主,身高和杨行秋差不多的曹庄主,只能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今日,我们再比比,谁收获更多?”猛男放开了曹庄主,一脸骄傲地指向厅前的空地。 “今日所获,仅有此二人。”曹庄主侧身指向了杨行秋和叶阳鹤。猛男立刻来了兴趣,把头低下把脸凑到杨行秋跟前着,杨行秋也看清了这个猛男的长相。 那是一张看到就会让人联想到山大王、土匪头目、黑社会打手等形象的脸,一道疤痕由额头向下移动,经过厚重的眉骨,划开粗黑的眉毛,穿过暴突的双眼,通过健壮的脸颊,在杂乱的络腮胡前停下。 “这个白面小子,细胳膊细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这个不算数!”猛男顺手抹掉了杨行秋脸上的污渍,“长得模样倒周正,给我当个小厮吧!”说完,又擦了擦叶阳鹤脸上的污渍,“这小娘子,还挺俊俏!也难怪那两个小子……想起你们就一肚子火气!”他立刻暴起,冲着一旁跪在一旁的牛仁、牛白两兄弟踢了过去。 “为何如此聒噪?”饱经沧桑的女声从后堂传来,猛男和曹庄主都转过身去,跪地叩头。 “有人犯了庄规吗?”一位老妇拄着橡木制成的拐杖,正由侍女搀扶坐在了榻上,看着厅上的几人问道。 “回老夫人,牛仁、牛白两兄弟,擅离职守,抢劫财物,掳掠妇女,正要伤人性命,被我当场拿住,救下二人,送回庄上。”曹庄主微微抬起头回答。 “先前念及初犯,已饶过一次,竟变本加厉,依庄规,斩。”老夫人一脸漠然的宣告了他们的死亡。之前还押着杨行秋和叶阳鹤的甲士,直接将还在哭喊的兄弟俩,拽到了厅外。 杨行秋趁着空档拉着叶阳鹤也跪在地上,坐在榻上的老夫人说道:“庄上又来了生面孔啊。” 杨行秋回答道:“回老夫人,在下姓杨,名旭,表字行秋,出身弘农杨氏,此女为在下发妻,姓叶,名露,表字阳鹤,出身南阳叶氏。家中为避战乱辗转各地,父母皆殁于乱军之中,今幸得贵庄再造之恩,感激涕零,难以言表。” 在这个东晋这个读书读得好,练武练得好,不如投胎投得好的时代,经由九品中正制形成的门阀政治,没有个好出身,根本就是寸步难行,弘农杨氏,自然是名门望族,但是就因为过江过的晚,人丁飘零,只是空有世家的名头,现在只有杨佺期还活跃在东晋的政治舞台上,杨行秋的身份很难被拆穿。 南阳叶氏也是同理,世家与寒门,行不同车,坐不同席,自己是名门望族,若是带着个出身寒微的女人,又会引人怀疑。 表达完感谢之情,杨行秋又拿出那瓶香水,“流离失所,家财散尽,唯有此宝,聊表寸心。” 赤膊猛男起身,接过香水,拿起来拨弄了一阵,搞不清是什么,直接递到了老夫人手中,或许是女人的直觉,让她直接拧动瓶盖,又按下了喷头。 一阵混合着柑橘、玫瑰、茉莉的香味瞬间弥漫在整个厅中,老夫人立即开口道:“老身出于范阳卢氏,书香盈门、儒学传家,虽未攻读经史,亦知轻财尚义,施不望报之理,如此靡费之物,还请收回。”老夫人把香水又放回到猛男手中,杨行秋只得又接过装进怀里,再拜说道:“久闻范阳卢氏,三礼传家,名着海内,今日一见,更知学为儒宗,士之楷模。” 一阵吹捧之后,卢老夫人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见先生气度非凡,谈吐不俗,承蒙不弃,可否留在庄上小住?” “既受大恩,在下不敢叨扰!”杨行秋连忙推辞,虽然自己取得了实际掌权人的认可,有了住下的想法,但是面上还是要推让一下的。 卢老夫人站起身来拉住了杨行秋的手,将他扶起,又向他介绍,“不必谦让,此处原无人烟,由各处流民汇集而成,因牛氏族人草创,众人便唤作牛家庄,近年虽财帛足备,人丁兴旺,却无似先生这般饱学之士,以传教化。这是小儿牛尚,小甥曹羽,快见过先生。” 两个人立刻起身行礼,这就是出身名门的好处,方才好似阶下囚,如今却为座上宾。 靠着卢老夫人这棵大树,在东晋这个时代,杨行秋和叶阳鹤总算安全了,暂时的。 第6章 寄人篱下 曹羽见卢老夫人的喜笑颜开,记起入庄之时,举止粗鲁,多有冒犯,俯首致歉道:“小人方才行为鲁莽,冲撞了先生,还望先生多多包涵!” 杨行秋忙把他扶住,“岂敢岂敢,未有曹庄主搭救,在下早已命归黄泉,何必拘礼。”一旁的牛尚也一脸堆笑着说:“当初俺一看就知道,先生定有大才,果然是……”随后瞪大双眼,露出俺也一样的表情以示尊重。本来那张像山大王的脸一下子变得滑稽起来。杨行秋都差点绷不住,叶阳鹤干脆直接笑出了声。 卢老夫人正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身后甲士单膝,拱手说道:“老夫人,刑场已准备停当,还请移步监斩。”杨行秋不愿意去看血腥的场景,摆手示意让叶阳鹤不要跟去,但她好像没注意到一样,跟在卢老夫人身后。 说是刑场,其实就是刚才堆满物资的空地,四周围满了人,都是穿着粗衣草鞋的农民,甲士们围成一圈,就成了行刑台,把将要受刑的两人围在中间。 见到卢老夫人,众人皆跪拜行礼,卢老夫人缓缓开口道:“都起来吧!”,众人缓缓起身,却不敢仰视,只能垂首。 “老身与二贼虽有姑侄之分,然法不容情,犯了庄规,今日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卢老夫人竟然要杀自己丈夫的侄子,实属大义灭亲,杨行秋心中添了三分敬佩,一分恐惧。 “尚儿,由你来行刑。”卢老夫人将手中的橡木拐杖一指,牛尚立马从甲士手中接过一柄约四尺长环首刀,走上刑场。 让儿子亲手处决自己的兄弟,这卢老夫人手中的拐杖此刻就像是权杖,生杀予夺,尽在掌握,牛尚不敢怠慢,走至两人身前,悄声说:“今日送你们兄弟一程,到了阴司,莫要怪我!” 没有哭喊,没有求饶,没有遗言,只有沉默,沉默着面对到来的宿命。二人只是低头不语,牛尚单手持刀,举过头顶,寒光闪过,只见两颗头颅竟齐齐落下,一时鲜血四溅,杨行秋虽然已经见过血肉横飞的战场,在刑场上看到有人命丧当场,血如泉涌,紧紧的抓住女友的手,不住地发抖。 寿阳城外,晋军营帐,偏将军桓绩正缚于堂下,所率余部皆跪于帐后,谢玄直斥其过:“尔等擅离职守,致使昨夜我军辎重为贼所劫,可知罪否?”桓绩正色道:“昨夜正于淮水南岸阻截秦军,遇氐酋苻坚,虽未伏诛,然酣战一夜,斩敌将一员,获良马一匹,何罪之有?” 谢彬忽至帐内,拉过一人,乃桓绩麾下小校,小校跪地而泣,“昨日,桓绩见二人于山中窥伺,言女子颇有姿色,故率众追赶。夜至淮水,突遇秦军,厮杀多时,未有斩获。又失却辎重,恐都督降罪,诈称助阵擒贼尔!” 桓绩还欲争辩,谢石怒道:“汝临敌怯阵,本应以军法从事,因车骑将军所托,不曾责罚。今寿阳旦夕可破,竟功亏一篑,虽枭首示众,难消此恨。依令,斩,首级送往荆州车骑将军府上,麾下部众交由梁州刺史朱序管辖!” 众皆退出帐外,惟余昨日传信小将,谢石取出密信,低声道:“寄奴,事关重大,此信须亲送至太尉处。”小将出营后,直奔建康谢安府上。 过了半晌,杨行秋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卢老夫人觉出异样。 “先生为何如此惊慌!”卢老夫人看杨行秋双眼无神,颤抖不止,出言关切。 杨行秋缓过神来,连忙解释说:“昔者禹出见罪人,下车问而泣之。曰百姓有罪,在予一人。是故仁昭而义立。今见罪人,不免伤怀。” “先生,德行博大,教化宽广。实乃敝庄之幸,传于众人,杨先生和夫人叶氏乃庄上贵宾,再有无礼者,依例论处。众人皆知后,方可各自散去。”卢老夫人转头对着牛尚和曹羽说到。“遵命!”拜别老夫人后,二人忙唤几个甲士传令。 卢老夫人又将身旁侍女,引至身前,“春桃,领二位贵宾到客房,沐浴更衣,制办餐饭,若有短缺之处,自去库房支领,不必问我,切勿怠慢。”说完,将一把钥匙递到春桃的手中。又对着牛尚和曹羽说着:“有些倦了,回吧!”两人随着卢老夫人回厅里去了。 在春桃的带领下,杨行秋和叶阳鹤两人往客房走去,牛家庄依山而建,住宅也多以松木为原料,只有庄门后的主厅和客房用青砖砌成。 春桃拿着钥匙打开了院门,带着两人进了客房,屋里的陈设十分简单,杨木制成的地板上铺着草席,卧室里摆着一张大床,昨天在野地里睡了一夜的杨行秋和叶阳鹤赶快坐到了床上休息。 春桃鞠了一躬,说道:“先生和夫人稍歇,奴婢这就着手准备。”放下钥匙就出了院门。 叶阳鹤见春桃走远了,直接躺到了杨行秋腿上,抱怨道:“这床这么矮,好奇怪啊?”杨行秋借此说到:“宝宝,咱们平时睡的床,东晋时候还没有哦!总比昨天睡在荒郊野岭要好。”顺势用手拖住了女友的下巴,轻轻的揉搓起来。 叶阳鹤又问道:“为什么要跟那个老夫人说那些啊?”杨行秋回答说:“现在我们的首要的任务就是活下去,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身份……” 叶阳鹤直接起身,用食指抵在男友的嘴上,“我是说谁答应做你老婆了?”杨行秋笑着说:“那是因为有人大早上的叫我老公啊!” 叶阳鹤用力的捶在男友胸口:“你好坏啊!” “敢打夫君,反了你,我要拿你去浸猪笼!”杨行秋就是想逗逗女友,没想到此话一出,她直接抱住了自己哭了起来,“你那么聪明,快想想办法,我想回家!” 杨行秋一边拍着女友的背,安慰道:“宝宝!办法我正在想,如果能找到带我们穿越的更衣室,或许就能回去,可是经过了一千六百多年的岁月,这里的地貌变化非常大,凭我的记忆力也找不到我们来时的位置了。” 叶阳鹤死死抱住男友:“那怎么办嘛?”这时院门突然开了,两人不约而同的正襟危坐,叶阳鹤还在擦掉眼角的泪痕,然后看到春桃背着恐怕比她还重的柴火,又拽着一个大木桶,往院子里一步步挪过来。 叶阳鹤本想帮忙,却被男友拽住,“在这个时代,奴婢就跟在家里用的吹风机,电饭煲一样,不要对她有任何同情。”叶阳鹤还想说点什么,杨行秋直接趴在她耳边小声说着:“而且,她是卢老夫人的眼线,是来监视咱们的!” 第7章 别有用心 叶阳鹤看着至多十二三岁,还一脸的孩子气的春桃正扛着扁担出去挑水问道:“怎么会?” 杨行秋趴在她耳边说:“卢老夫人的手段刚才你也见到了。先对咱们以礼相待,又带着咱们去观看行刑,命令自己的儿子处决自己的亲人,一方面是照顾咱们的情绪,另一方面展示自己的权威,咱们毕竟是初来乍到,她既想利用咱们的能力,又害怕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 杨行秋确认了春桃出去了,后继续说道:“把自己的贴身侍女放在咱们身边,虽然说是照顾咱们的生活起居,但实际上是为了随时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现在我们的行动受到限制,找到回去的办法就困难了,如果我们贸然行动,触及她的底线,恐怕……”杨行秋想起刚刚的处刑画面,还是感到一阵后怕。 叶阳鹤也分析起眼下的局势,首先男友的下一步打算是,尝试找到那间更衣室,回到现代生活。但是现在如果贸然行动,依现在两人的能力,很难在这个乱世生存下去,而如果依靠牛家庄和卢老夫人的力量求得生存的话,两人又不能轻易脱身,不过,她已经想到了办法。 叶阳鹤趴在自己男友耳边说着:“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啊!”然后,又露出一副得意的神情。 杨行秋有些惊讶地说,“你想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叶阳鹤小声说:“为什么明明有那样严苛的庄规还是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违背呢?说明现在卢老夫人的掌控力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了,这个牛家庄由她一个人掌控,她的儿子现在又不像是能接手的样子,精神压力一定很大,一时想不出办法,就靠暴力手段来震慑那些挑战她权威的人。” 杨行秋有些惊讶于女友的判断力,自己也是被震慑住的人,竟然不敢去分析背后的原因,“所以说,你的办法是什么?”杨行秋赶紧追问。 叶阳鹤笑着说:“我会用我的能力去解决的,现在嘛,保密,看我怎么行事就好。”院门又被推开了,春桃正挑着一担水迈进了院门。 叶阳鹤唤着:“春桃,你过来。”春桃赶忙放下扁担,匆忙进了屋,先是俯下身子,又轻声答道:“夫人,有何吩咐?” 叶阳鹤吩咐道:“要一条猪脊骨,还有龙眼、莲子、红枣和茯苓,烦请取来。” 春桃赶忙回话:“夫人只管吩咐就好,奴婢这就去!”说完又离开了院子,跑向主厅。 主厅内,卢老夫人正和牛尚,曹羽商议着庄内的事情。 卢老夫人坐在榻说:“牛仁、牛白兄弟伏法后,老母无人赡养,每月供白米五石,肉三斤,至其终老。” 曹羽跪在一旁恭维道:“恩威并施,必使庄内心悦诚服……” 卢老夫人挥手打断,继续说道:“其他事由,速速报来,休要耽搁。” 牛尚起身说道:“三组的张家房屋损坏,要支些木料修补。” 卢老夫人扶着额头,揉着太阳穴说道:“准了,若是别家房屋损坏,也一并修补了,还有何事!” 牛尚又说道:“二组的李爷殁了,儿子们要把房屋和田亩分了,请老夫人过去裁定。” 卢老夫人吩咐道:“不准,父亲尸骨未寒,就想着分家产,等安葬父亲了再定。” 曹羽起身说到:“四组的王小哥,说地里收成不好。想借十斗米过冬,明年秋收后还。” 卢老夫人吩咐道:“不准,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明年拿什么还,告诉他去矿上帮工,每日都有口粮,若是不改,收了他的地,他不想种,还有人想种呢!” 三人正商议着,听到外面传来春桃的声音,“老夫人,奴婢有事禀告。” 老夫人示意牛尚和曹羽去按自己的吩咐处理事务,两人走后,才让春桃进来。 春桃跪在地上说道:“老夫人,叶夫人让奴婢,取一条猪脊骨,还要些龙眼、莲子、红枣和茯苓。”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他们这是饿了,按她说的办,再取些米肉果菜一类的,选些好的送去,唯独这茯苓,告诉叶夫人,庄上没有药师,茯苓待几日到城里采购,这还有几件未曾穿过的旧衣裳一并拿去。” “是,老夫人。”春桃起身行礼后,到仓库里领了东西。回到了客房。 春桃进了屋,回复说:“回夫人,猪脊骨,龙眼、莲子、红枣都取来了,又领了白米,猪肉,瓜果和蔬菜,都放在厨房里了,账房说,庄上没有药师,茯苓要待几日到城里采办。老夫人又送了几件衣裳过来,都是未曾穿过的。奴婢先伺候先生和夫人沐浴,之后准备饭菜。” 杨行秋见春桃低着头,一脸羞涩的往自己身边走,赶忙说道:“春桃,先伺候夫人,我一路上东奔西走,自在惯了,不用服侍。” 春桃回应道:“就按先生吩咐,夫人,请往浴室。”叶阳鹤起身往屋外走去。杨行秋冒出了一个在东晋多少有些大胆的想法。 叶阳鹤刚坐到浴桶里,就连忙说:“好了,你先去做饭,我和夫君一路逃难,也不习惯被人服侍。”本来想体会一下被人伺候着洗澡是种什么体验,没想到就连脱个衣服也这么尴尬,特别是春桃盯着自己内衣看的时候,巴黎世家对一个小姑娘来说确实有些超前,特别是对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小姑娘。 杨行秋见到春桃抱着柴火走进了厨房,连忙从屋里出来钻进了浴室,轻手轻脚地脱下了衣裳,从屏风后面探出了脑袋。“呵!还是花瓣澡呢,哈哈,花瓣澡!” 叶阳鹤被这一声吓得把头潜入了水里,确认是男友之后才探出头来,“你要死啊!”又泼了杨行秋一脸水。 杨行秋一脸坏笑地说:“《礼记》云,男女不共湢浴,不通寝席,就是说夫妻也不能洗鸳鸯浴,古人太不懂情趣了。”说完也钻进了浴桶 叶阳鹤直往后缩,又有些生气地说:“那你还往里挤什么,本来就连腿都伸不开。” 杨行秋笑着说:“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咯。”边说边把脸凑到女友眼前,“你让春桃拿的那些东西,是要做什么用?”杨行秋想起来有一年中秋节,自己吃了几只螃蟹,女友又给自己喂了几个石榴,然后闹肚子闹到半夜的事情,精通医理的叶阳鹤,整人的本事和救人的本事一样高明。 “都说了,我有自己的办法,总之肯定会帮到你啦!”叶阳鹤推开男友,想起身去拿浴巾。 “别急着走啊,我来帮你搓背。”杨行秋拿起丝瓜络想给女友搓背。 “不用了,谢谢。”叶阳鹤正准备擦干头发,换衣服的时候,杨行秋说道:“你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医学才能,然后借着庄里没有医生,到山上采药,然后偷偷查看地形,找到方法离开这里,对吧?” “才没有那么简单。”叶阳鹤听完带着一丝得意,又坐到了浴桶里。 第8章 上医医国 “那你打算干什么?”杨行秋发觉自己的判断失误,赶紧拿起丝瓜络给女友搓背。 “我之前说了,看我怎么做就好,就像你说的,好好看,好好学。”叶阳鹤不愿意解释太多。 杨行秋看女友这个反应,心里猜到个大概,她是见到春桃这个小姑娘,爱心泛滥,想留在这个庄里,救死扶伤,就像平常一样。 刚刚还哭着喊着要回去的叶阳鹤,怎么就突然改主意了?在春桃服侍沐浴的时候,她无意中碰到了那双粗糙的小手,一双布满了忙碌和辛酸的手。让她想起了在山区里做志愿者的日子。 叶阳鹤这个医学生,刚一毕业就拉着男友跑到山区里扶贫,艰苦的环境让包括自己男友在内大多数志愿者打起了退堂鼓,作为队里唯一的女性,虽然很多时候自己也想过放弃,可是给孩子们检查身体时碰到的那一双双粗糙的小手,入学时的医生学誓词仿佛回响在耳畔。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 叶阳鹤像从誓言里中汲取力量般重新振作起来,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还有很多像春桃一样受苦的人,自己绝不能坐视不理。 听到女友朗诵医学生誓言,杨行秋就会想起,自己背着女友走在山里的那个夜晚。 愿意付出生命去拯救他人的叶阳鹤,采药时遇到山洪被困,只有男友不顾劝阻,跑到山上去搜救。 从小父母离世,见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杨行秋明白,圣人之言论可闻而不可行,治世之经典能诵而不能用,理工类学科又大多以冰冷的结论为导向,杨行秋的性格没有像女友那样的博爱和仁慈,一切行动都先权衡利弊。 杨行秋平心而论,叶阳鹤如果是赎人而让金的子贡,自己最多是救溺而受牛的子路。 “好吧,我尊重你的想法,也会不遗余力的帮助你,如果我找到了回去的方法,你……要跟我回去吗?”杨行秋知道女友的性子,如同到山区当志愿者,不把所有病痛都消除,她是不会离开的,可是这个行将就木的东晋,凭她一人,又能救助几人呢? “你肯定不会丢下我的。”叶阳鹤拿起浴巾擦着身子,“这什么浴巾呀,用起来真奇怪,还挺吸水的!” “这是葛布啦,你肯定没用过。”杨行秋忽然想到,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自己和女友,巧妙的组合真的可以拯救日渐崩溃的世界。 “春桃来帮你换衣服了,我先闪了。”杨行秋说完连忙抱着衣服,跑进隔壁的浴室,手忙脚乱的穿上准备好的衣服,杨行秋从来没有尝试穿过这些长袍大袖的古装,却能得心应手完成穿戴。 天意如此的想法又加深了一分,除了一头短发和勉强看到痕迹的胡须,杨行秋又变成了一位蓝衫素巾的古人。 “看来还得试着留长发和胡子了。”杨行秋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了昨天,难道是换了古装就穿越,那这次是否…… 想象中的场景没有出现,春桃跑来迎接自己,“先生,饭菜已备妥,春桃这就取来。” 杨行秋转身进屋,见到女友又躺在了床上,没有吹风机,长发就还是散开着披在肩上。 “当心着凉。杨行秋急忙取下一旁的汗巾给女友擦干头发,“在这么个缺医少药的地方,感冒了就糟了!”他又瞥见了女友脚上的血泡,“找春桃拿根针挑破吧。” “不用那么麻烦。”叶阳鹤捏起汗巾上的一根长发,放到男友的手上,“用头发绕两圈,然后轻轻一勒就行了。”杨行秋捏住头发,照做起来。 看着血液顺着头发渗出,一抹殷红把女友本就纤细的玉足衬托得更加迷人,时常上山采药丝毫没有影响足底的皮肤,摸起来还是那么…… “别摸了,快点弄好。”叶阳鹤又羞又气,在男友的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 “好好好,别乱动,马上就好了。”杨行秋又加快了速度,却不知两人的嬉闹,把正端着食案的春桃吓了一跳。 春桃当然没见过这种场面,在她的世界里,哪有男人伺候女人的道理,怎么能让先生做这种事,还敢敲先生的头,这么冒犯!春桃放下食案,跑了过来。 “这些粗活让奴婢来做!”春桃连忙跪在一旁,把还在享受玉足的杨行秋给吓到了。 “嗯,先用饭吧。”杨行秋赶紧出言掩饰,顺手用汗巾擦了擦女友的脚,顺势又捏了一把,弄得女友一脸娇羞。 “是!”春桃赶紧端来食案,上面盛着米饭,一块蒸好的猪腿肉,一碗煮好的芥菜。 饿了一天的杨行秋拿起小刀割下一块肉,用筷子夹起来放到嘴中,蒸过的猪肉去掉了本身的油腻,酱油又带来了鲜甜的风味,姜丝和葱丝又增添了一分清香,配合着芥菜,吃着龙眼和红枣一起蒸的米饭,在没有科技与狠活的古代社会,让杨行秋饱受食品工业摧残的味蕾,感受到了食物自然的味道。 叶阳鹤看着眼前的食案,招呼春桃坐过来一起吃,春桃哪里敢造次,只得出言谢绝:“夫人,折煞奴婢了,请夫人先用。”春桃平日里只能挖些野菜,或者跟其他奴仆一起煮点芋头吃,自己做出的饭食,她从来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叶阳鹤见春桃不肯吃,只能用眼神示意男友,杨行秋心领神会,扒了几口米饭,夹完了芥菜,剩下了半块肉,:“《论语》云,肉虽多,不胜食之气,饭已毕,不可再食肉。”放下了筷子,叶阳鹤也赶快吃完了饭,留下一大块肉。 春桃见两人吃得狼吞虎咽,却又把肉留下,是要留着明天吃吧。“奴婢这就撤去肉食,明日再用。” 杨行秋觉得还是有必要再提醒一下:“春桃,《论语》云,鱼绥而肉败,不食,明日岂可再用。” 春桃还是不太明白,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 叶阳鹤直接说:“春桃,今日辛苦你了,你吃了吧。” 春桃从来不敢想有一天自己能吃到肉,顾不得礼数,直接用手,拿起肉塞进了嘴里。 原来这就是肉的味道吗,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春桃的舌头和牙齿第一次感受到了跟野菜和芋头完全不能相比的美味,激动地流下了泪水,竟直接哭了出来。 “要是爹娘还活着,真想让他们也尝尝呢!”春桃嘴里含着肉舍不得咽下去,说着让人悲伤的话。春桃的爹娘都是在逃难的途中饿死的,不要说肉,就是有一口草根和树皮,他们也不会饿死,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对于现代人来说是诗句,对于生活在乱世的人来说是生活。 叶阳鹤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春桃,杨行秋干脆识趣地端着食案走出门去,让女友自己处理。 她怎么又想不回去了,自己总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边,还是留下的好。 再说了,自己作为穿越者也不是一无是处。 无所不知和预知未来,现代技术加进步思想,还有个精通古代现代医术的女友。 再通过这些绝无仅有的优势,逐渐积累发展,最终在古代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就是穿越! 杨行秋稍加思索后,也下定了决心。 不知穿越是天意使然还是机缘巧合,但是自己既然来到东晋,就要闯出一番事业来! 医治病人靠的是医生,医治病入膏肓的天下要靠什么呢?一场风暴在杨行秋的脑中形成,无数的思绪,无数的知识飞速浮现又消失。最后只剩下十四个字。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第9章 牛继马后 当杨行秋还在院子里思索的同时,卢老夫人和牛尚、曹羽交流着对杨行秋的看法。 卢老夫人皱着眉,思索着每一个细节:“依娘所见,此人虽举止得体,气度不俗,然久历颠沛之人,如何通晓经论,其妻行为乖张,不似出身名门,既已婚配,未曾留发又不蓄须,倒像是杂胡风俗,甚为可疑!” 牛尚想不出什么话来,只得咬牙切齿地说:“既然娘亲说可疑,不如杀了他痛快!” 曹羽在思索片刻后,说:“姑母,杨先生毕竟知书达理,况且庄上少识文断字之人,不如留用,若生变故,再杀之不迟。” 卢老夫人也拿不定主意,庄上的日常事务,再加上杨行秋的突然出现,让这个年逾六旬的老人,精神上有些吃不消,看着两个孩子,说道:“一个老人家,没什么本事了,尚儿,羽儿,自行决定,让夏荷摆饭吧!” 曹羽连忙起身,招呼奴婢,牛尚则还在思考,几乎被肌肉填满的大脑,开始构想起计划,剧烈的脑内运动,让他的额头已渗出细细的汗珠,在看到端着食案的夏荷后,他想到了一个点子。 牛尚得意地说:“娘,儿已有了主意,定教他现出原形。”说完,拉着还在惊讶的曹羽走出主厅。 曹羽知道大哥的脾气,赶快开口说:“大哥,你有什么主意了?不可鲁莽行事,免得姑母责怪!” 牛尚感觉自己被轻视了,平时曹羽的头脑确实比自己灵活,他想不出的主意,让自己想出来了,这次肯定是自己赢了。 牛尚刚一进库房,朝着账房喊道:“取一瓮好酒,杀一只鸡,要肥的,再包些肉脯来!”账房不敢怠慢,命人去杀鸡,拿来荷叶放上肉脯,正欲取酒。牛尚说道:“俺自取来,只管记下!” 说完,径直走到三尺高的酒瓮前,两脚分开,腰腹用力,猛一提气,双手发力,一百多斤的酒瓮稳稳地停在肩上,牛尚一手扶住酒瓮,一手接过荷叶包,带着曹羽往客房走。 “行秋先生!”一声喊,把杨行秋从思绪中抽离,一回头就看见了院门上的酒瓮和旁边的一张笑起来真吓人的大脸。 杨行秋开门迎接,“原是牛庄主和曹庄主到访,未曾迎接,失敬……”正要行礼,被牛尚一把拦下,“俺平日就厌恶这许多礼仪,今日饮酒,更不可多礼!”曹羽说道:“庄内一向禁酒,幸逢先生,老夫人特赐酒一瓮,三人痛饮一番如何?” 从刚才到库房取酒,曹羽已有眉目,常言道“酒后吐真言”,这一瓮酒少说也有十斗,大哥素来能饮,自己也颇有酒量,这一次不怕他露不出破绽。 这个计划确实精妙又阴险,但是牛尚和曹羽既高估了酒的度数,又低估了杨行秋的酒量。 在蒸馏技术以前,古代酒的度数大多在十度以下,杨行秋平时经常在酒局上应酬客户,白酒一斤半,啤酒随便灌。靠着这个酒量才能左右逢源,这跟醪糟差不多的酒,能把他喝醉才怪! 杨行秋还想进屋,牛尚直接把酒放在地上,说道:“我们席地而坐,生火烤鸡,春桃,拿来酒盏、席子,取些柴火,再把鸡收拾了。” 杨行秋看见春桃刚放下席子,就拿着鸡去收拾,接了过来说:“我有一法,烹制此鸡,二位可愿一试?”牛尚和曹羽来了兴趣,让杨行秋处理。 杨行秋先弄了些黄泥包裹住了鸡,又拿了几片荷叶裹住,最后用土覆盖在上面,把柴火放在上面,引出火头。火焰升起,原本因夕阳西下,有些昏暗的院子又明亮起来,三人相对而坐,一时竟然沉默无言。 杨行秋先说起这鸡的做法:“此法是逃难之时,偶然所得,名为叫花鸡。” 牛尚听完哈哈大笑:“叫花鸡,叫花子吃的鸡!”曹羽边笑边盛出一盏酒,递给杨行秋。说道:“先生,颠沛辗转,又逢凶化吉,实乃皇天相助,当饮此盏以谢。” 杨行秋接过酒盏,金黄清澈的酒体上浮动着泡沫,试探了一小口,初尝是清甜中混合着一丝微酸,一饮而尽后余味是米香带着一点果香,回味时又仿佛品尝到了花香。又拿起一块肉脯品尝,再加入咸鲜的味道,顿觉齿颊生香。 “先生,才识宏博,雅量高致,绝非等闲之辈,复饮一盏!”曹羽接过酒盏,又盛了满满一盏,递了过来。 杨行秋隐隐觉出异样,这是给自己灌酒呢,还是信不过自己,只能用那招了,见曹羽又盛了一盏酒,出言道:“今日三人对饮,不可拘礼,不如,我们兄弟相称如何?”先拉进双方的距离,减少警惕性,然后,呵呵,就是没桌子也得把你们喝桌子下面去。 曹羽开口说道:“牛大哥长我一岁,然皆未及弱冠,不知先生……” 杨行秋强忍笑意说道:“说来惭愧,虚长几岁,已近而立之年,二位贤弟,今日有幸相会,又得此美酒,当尽饮此盏!”说完一饮而尽,牛尚、曹羽也饮了一盏 杨行秋心想,大哥今天给你们上一课。拿过酒杓,又把二人的酒盏中填满,“山中有此佳酿,实属不易,老夫人赐酒,兄弟三人须开樽豪饮,方不负美意。”说完又一饮而尽,二人又饮了一盏。杨行秋顺手给他俩填满。 连饮了两大盏,曹羽也有了几分醉意,想起正事:“见大哥谈吐不俗,不知师从何人?” 杨行秋回答说:“幼时从家父处习得些章句,后突逢变乱,只得自学,认识几个字罢了!” 曹羽又问道:“大哥既已成家,为何短发无须?” 杨行秋回答道:“途中遇胡,欲招我为婿,宁死不从,施以髡钳之刑,二位贤弟,莫要再提!”假装悲痛地端起酒盏,愤而饮下,髡钳之刑,剃掉头发和胡子,再用铁圈勒住脖子,是一种莫大的侮辱,这样一解释,曹羽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只得默默地把酒饮下,不敢再问。 牛尚虽然酒量尚可,连饮了几盏后,也有些恍惚,“大哥,出于弘……农,朝中必有亲属,为何流落至此,不曾投奔亲戚?” 杨行秋这会也迟疑起来,不是因为酒精,而是这个问题确实十分刁钻,杨行秋是穿越者,自然是在东晋找不到亲属,但是在名门望族之中,投奔亲人是很正常的行为,不好解释,但不是不能解释。 杨行秋愤怒地说道:“元康元年,楚王司马玮命东安公司马繇率殿中卫士,诛杨氏三族。我与司马家有灭族之恨,只愿手刃仇敌,岂可因性命之虞,以身事贼!” 听完杨行秋的解释,牛尚把酒盏摔在了地上,释放出的仇恨把眼前的火焰震得抖动起来,曹羽的手不住得发抖,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杨行秋见二人的表现,也觉得诧异,出言问道:“二位贤弟为何愤怒至此?” 牛尚又坐回了地上:“俺乃是大魏后将军之玄孙,先祖被司马懿杀害,家族得大魏皇帝庇佑,后司马昭戕害高贵乡公,祖上为续魏武血脉,护曹氏宗族,隐居于此。”说完放声大哭。曹羽也泪流不止。牛尚的脑子记不住多少事情,唯独对这段血泪记忆犹新。 也就是说,牛尚是牛金的后人,牛金不是病死的,如《晋书》所言,被司马懿毒杀,牛金的后人在高贵乡公曹髦死后,带着他的家眷隐居到了这里,这段不为人知的历史,竟然出现在眼前 被国恨家仇压抑了许久的两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发泄了出来,嚎啕大哭,泪如雨下。 杨行秋抱住两人,也落下几滴泪,有逢场作戏,也有感同身受,元熙二年,刘裕建立刘宋,东晋政权灭亡,司马氏乱政结束,可现在,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摆在杨行秋的面前,让兄弟有手刃仇敌的机会,让社稷危而复安的机会,让历史的车轮驶向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的机会。 杨行秋出言抚慰道:“愚兄已有破贼之计,二位可知,牛继马后之谶乎?” 牛尚和曹羽,忙抹去脸上的泪水,抬头看向大哥。 杨行秋继续说道:“黄初四年,凉州大雨,冲出石马七匹,石牛一只,司马懿求方士管辂解得,牛继马后,四字,便将朝中牛姓者除去。原以为空穴来风,无稽之谈,但今日见后将军之玄孙与魏武之后,方知天命昭昭,牛氏当兴,若兄弟三人,戮力同心,何愁大仇不报,必可取司马氏而代之。” 牛尚和曹羽正震惊于杨行秋惊世骇俗的言语间,又看到西南方一股浓烟冲天而起,两人喊道:“火,火!” 杨行秋疑惑地回过头,却看到远处的寿阳城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熊熊烈焰被一阵大风吹起,张开爪牙,像要把谁拽入火海之中。 难道真是天机不可泄露,还是那不可窥测的天意要毁灭这个世界? 第10章 三人同心 杨行秋望着烈焰,已经有了一套说辞,一套足以改变历史的说辞,他回头对还在出神的两兄弟说道:“二位贤弟,昔者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商罪贯盈,天命诛之,天厌晋德,故有异象!” 牛尚和曹羽才清醒过来,牛尚还是一脸纯真,曹羽听出了言外之意:“愚弟驽钝,还请大哥言明!” 杨行秋清了清嗓子,说:“二位贤弟可知五德始终之说?” 五德始终之说,战国时期阴阳家邹衍将“金木水火土”五行学说和“以德配天”的政治主张结合形成的历史观,将抽象的德行具象化为五行,以五行的相生相克解释王朝的兴衰更替,封建统治阶级以此来维护自身的受命于天的合法性,而反叛团体也多以五德始终的舆论造势。 见两人都没有反应,杨行秋继续解释:“夏禹之时,冬见草木,故夏为木德。玄鸟生商,商汤灭桀,金胜木也,故商为金德。凤鸣岐山,周武伐纣,火胜金也,故周为火德。秦灭周祀,水胜火也,故秦为水德。汉取秦制,土胜水也,故汉为土德。王莽篡汉,木胜土也,故为木德,光武中兴,金胜木也,故为金德,汉禅让于魏,魏乃火德。” 一口气说完之后,杨行秋手指大火,说:“凡帝王者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司马氏篡窃神器,本无懿德,更兼父子兄弟迭相残灭,德不配位,故内有政乱,外有贼祸,政乱未必亡也,贼祸无以存也。攻乱者义也,攻贼者荣也,天降大火,即见祥瑞,二位岂无再兴火德之意乎?” 杨行秋说完,又看向两人,牛尚似懂非懂的说:“依大哥说,晋朝将亡,牛继马后,俺,俺能当皇帝?” 杨行秋微微点头表示赞同,牛尚却激动的推辞起来:“不成,不成,羽弟是大魏武皇帝之后,高贵乡公玄孙,他做皇帝才合适,俺字都不认识几个,做不得皇帝!” 曹羽听道牛尚这样说,也连忙推辞起来,说:“天意如此,兄长何故推辞!唯有尚兄可登基践祚,小弟岂可僭越!” 杨行秋见到目的已经达到,拉起两位贤弟的手,坐到火堆边上,说着:“先不要争执,尝尝叫花鸡如何?”说完动手拨开浮土,把叫花鸡拿了出来,余温热得杨行秋有些拿不住,连忙丢到牛尚手里,牛尚也热得拿不稳,又丢给了曹羽,又丢给了杨行秋,杨行秋立马撕开了荷叶,露出被黄泥包裹住的鸡,取下黄泥,刚好去掉了鸡毛,焦黄的鸡肉发出一阵鲜香,引得三人口水直流,杨行秋扯下两只鸡腿递给牛尚和曹羽,自己扭下鸡头和鸡脖子,猛咬了一大口。 爽滑的鸡肉细品之下又带着荷叶和泥土的香气,牛尚和曹羽当然没吃过这种美味,两三口就吃完了手里的鸡腿,杨行秋直接盛满了两盏酒,递到两人跟前说:“我们三人,今日相聚,与司马氏又同有血海深仇,不如我们歃血为盟结拜为异姓兄弟如何?” 牛尚和曹羽表示赞成,三人双膝跪地,双手捧盏,因杨行秋年纪最长,故由他起誓。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今日我杨旭、牛尚、曹羽,三人意气相投,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共报灭族之仇,同振家国之义。” 曹羽起誓道:“义结金兰,肝胆相照,三人同心,心怀忠义,荣必同荣,辱亦同辱,虽不同生,甘愿同死。” 牛尚起誓道:“今日起誓,必上报国家,下安百姓,忠心义气,共报大仇。倘若图谋不轨,有始无终,神昭其上,鬼阚其旁,千刀万剐,五雷诛灭,报应分明,人神共鉴!” 三人拜过皇天后土,咬破手指,滴入酒中,痛饮一番。 牛尚擦了擦嘴说:“既然杨旭为大哥,不如杨大哥做皇帝!”曹羽也在一旁点头。 杨行秋连忙拿起地上的鸡骨头,在地上写起了字,边写边说:“尚者,至高也,古来至高莫过于三皇五帝,故贤弟当为天子!羽者,辅翼也,可出将入相,旭者,初升之日也,未见光芒,但以绵薄之力助二位贤弟,立下不世之功!” 牛尚听后,还想拒绝,杨行秋劝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贤弟不可推辞,以失天心人意。”三辞三让的流程就这样走了一遍,牛尚只能接受。 渺小到史书中不曾留下只言片语的将门之后,在杨行秋的鼓动下,在这一刻有了帝王的野心。杨行秋想的是,要想取得他人的信任,免不了先要画饼,既然要画,就画一个天下最大的饼,杨行秋没想到,对于牛尚这样十八九岁的男人来说,这个饼未免有些太大了,大到让他有些消化不良。 曹羽倒是冷静,以牛家庄的一亩三分地想要夺取天下,不能说是好高骛远,只能说是望洋兴叹。要怎么做,只能问大哥,“大哥,要取天下,如何行事?” 杨行秋又饮了一盏酒,缓缓开口说:“先谋后事者昌,先事后谋者亡。欲成大事,必有所计!我有三策,缓缓图之,大事可定!” 牛尚和曹羽,立刻凑了过来,“哪三策?” 杨行秋不再细说,他也没完全想好,高度紧张过后,现在只想喝个酩酊大醉,:“席上饮酒,不可议大事!只管饮酒!”又把酒盏端起一饮而尽。牛尚和曹羽也不再问,三人痛饮美酒,酒气上涌,又坐于火旁,吃着肉脯,烤鸡,只觉得燥热,曹羽脱下了外衣,杨行秋解下腰带,把胸膛露出来,牛尚直接打起赤膊。 一直在窗后悄悄看着的叶阳鹤,叮嘱起春桃,“他们喝多了酒,觉得燥热就贪凉解衣,恐怕要受寒,煮点姜汤给他们送去。” “夫人,不可……”春桃按着非礼勿视的道理,想劝叶阳鹤不要再看了。 叶阳鹤目不转睛地说:“没外人的时候叫我姐姐就好,叫夫人显得我很老诶!” 在杨行秋三人结拜的时候,叶阳鹤和春桃也变得情同姐妹,毕竟春桃在自己怀里哭过一场,又从小没了爹娘,明明都十八岁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看起来就跟十二三岁的孩子一样,可又这么乖巧听话,叶阳鹤实在是可怜春桃,就认了这个妹妹。 叶阳鹤见天渐渐暗了,跟春桃说:“现在这么冷,又喝这么多酒,妹妹你送完姜汤之后,就送牛庄主和曹庄主回去。还有按我的做法,用猪脊骨,红枣,龙眼,莲子炖汤,让老夫人睡前喝一碗。记住了吗?” 春桃回复道:“知道了,姐姐。”说完又去厨房忙活起来,留下叶阳鹤在窗边继续流口水。 虽说米酒的度数不高,但又叫“见风倒”,牛尚和曹羽在春桃和杨行秋的陪同下,勉强回了主厅歇息,春桃又拿出汤盅,送去卢老夫人房里。 卢老夫人见春桃拿着汤盅,说道:“饭已用过了,以后不必送饭来,这边的餐饭,由夏荷安排,你去照顾贵客就好。” 春桃递上汤匙说:“是我亲手做的,叶夫人命我送来的,说是老夫人睡前一定要喝一碗。” 卢老夫人见无可疑之处,又不好驳了一番好意,拿起汤匙浅尝了一口,炖煮充分的猪脊骨将滋味完全释放到了汤里,配合着红枣、龙眼和莲子,卢老夫人正享用着这碗甘甜味美的药膳。 杨行秋醉眼朦胧地回到了房里,一把将叶阳鹤按倒在了床上。 “刚才我们喝酒的时候,你有在偷看吧!”杨行秋有些生气地质问着女友。 “我有偷看的必要吗?”叶阳鹤一脸心虚的回复,眼睛直往两边瞟。 杨行秋又冒出了一股火气,说:“你还狡辩,你还……”左手用力地往女友腰眼上捅去,弄得叶阳鹤一阵挣扎,连忙求饶“好了,我以后不会啦!” 杨行秋又捏住女友的脸,说“不会?你都答应几次了还说不会?看我怎么罚你!”说完趴在,女友耳边小声说道:“这兄弟俩已经搞定了,你那边怎么样?”叶阳鹤把认春桃当妹妹的事,还有给卢老夫人送药膳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杨行秋轻笑一声,左手在女友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说:“不愧是我的贤内助。” 叶阳鹤一脸得意的说:“你也不差嘛!” 卢老夫人用完了药膳,对春桃说:“替我谢过叶夫人,还有刚才两位庄主到客房干什么去了?” 春桃将刚才牛尚和曹羽跟杨行秋饮酒的过程,粗略描述给了卢老夫人,卢老夫人听完后,沉默片刻,让春桃回客房去了。 卢老夫人心里想着:“尚儿和羽儿,羽翼渐丰,不过明日还需提点一二。”之后沉沉睡去。 在酒精的作用下,牛尚正呼呼大睡,曹羽却做了一个梦。 昏昏沉沉的曹羽看到了这番景象,一头牛,在食槽旁,吃草,还有一只羊,也在吃草。草都吃完了,牛在啃食槽,羊也在啃。曹羽想要阻止:“不,不行!”牛突然转过头,瞪着血红色的眼睛,羊也转过来,张开了大口,曹羽质问道:“你们要干什么?”牛冲了过来,羊也冲了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他只能无力的叫喊。 第11章 义无反顾 春桃离开了主厅,抱着被褥推开了房门,见到耳鬓厮磨的一幕,忙把被褥放在地上,正要退出去。却被杨行秋叫住:“春桃,先别走,把被褥拿过来。” 说是被褥,实际上就是葛布填充鸭毛制成的,盖起来还算轻便,但是保暖效果和舒适程度上无法跟棉被相提并论,在棉花尚未进入中原的时代,这就可以称做豪华的被褥了。 叶阳鹤关心地问道:“妹妹,你晚上睡在哪里啊呀?”她这么问也不奇怪,这间屋子,除了现在自己坐的床,再没看见别的床了,难道今天晚上春桃要睡在地上吗? 春桃试探着问道:“姐姐,春桃平时都睡在库房,今天可以睡在厨房吗?”她的回答震惊到了叶阳鹤,在她的印象里,就算是在贫困的山村,厨房和卧室也是两个独立的空间,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在厨房睡觉也多是无奈之举,春桃却鼓起勇气,向姐姐请求着一个还算温暖舒适的地方。这已经是这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最理想的卧室了。 杨行秋倒是不意外,在封建社会中,奴婢是最下等的存在,就像日常生活中的吹风机、电饭煲一样,完全是主人的私有财产,根本不被当做人看待,可以被随意的赠送、转卖、虐待甚至杀害。 叶阳鹤将春桃拉到了床上,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把被子盖到了春桃身上,“今天晚上你就睡在这里!” 春桃则完美表现了什么叫受宠若惊,好像坐着的不是舒适的床而是烧红的铁板一样,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姐姐,不行,奴婢不能……” 杨行秋把她扶到床上安慰道:“你看你今天忙里忙外的,多辛苦啊,今天你就陪你姐姐在床上睡就好。”看来今晚自己要打地铺了,穿越以前总打地铺,这穿越以后还得打地铺,这穿越也太失败了。 杨行秋见天色不早了,走出卧室,到库房里找火炉,晚上取暖离不开火炉,还有就是木炭,也是主要的燃料,杨行秋这样想着,抓起一个麻袋,好重,不是木炭吗?打开麻袋,露出的东西让杨行秋惊喜万分。 表面漆黑,颗粒均匀,有金属光泽,是煤!还是品质极佳的无烟煤。 历史上使用煤的时间并不短,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在加工使用煤炭了,到了魏晋南北朝已经有了相当成熟的采煤技术,和煤炭冶铁技术了。 但在杨行秋眼里,这优质的无烟煤,不仅是取暖用的燃料,和冶铁的原料,接受过高等理工教育的他,脑中的浮现出的是 《应用煤岩学基础》、《现代煤化工新技术》、《新型煤化工及实践》、《煤化工技术进展与应用》、《现代煤化工技术手册》…… 酚油、煤焦油、焦炭、粗煤气、甲苯、萘、硝酸铵、甲烷、乙炔…… 化肥、塑料、橡胶、炸药,染料…… 杨行秋如获至宝,拎着火炉和煤,欢天喜地跑进了卧室,拉起春桃,问道:“这煤从哪儿来?” 春桃先是疑惑,媒?什么媒?,又想到杨先生和叶夫人对自己这么好,难道是要让自己给杨先生……,这,这。春桃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杨行秋觉得奇怪,春桃怎么了?就算她不知道,也不至于手足无措吧!叶阳鹤更是觉得怪异,自己男友这是怎么了,一袋子煤而已,干嘛这么兴奋? 杨行秋先反应过来,这时候还没有煤这个叫法,自己应该问石炭的来源,正要重新问过,春桃却开口道:“若先生有意如此,只需问过老夫人就好,何必问媒?” 杨行秋发觉弄出了误会,连忙说:“我是问这石炭的来历?”春桃也松了一口气,说:“此由庄上矿场所得。” 杨行秋听到矿场,又是一阵激动,铁、铜、铬、锰、钴、锌,石膏、石灰石、钾长石、高磷土都是……,还没等他想完,自己的耳朵就被揪住了。 叶阳鹤揪着男友的耳朵质问道:“你想干嘛?” 杨行秋连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是,我是想出办法了,拯救苍生的办法!”叶阳鹤这才松开手,“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杨行秋揉着耳朵说:“春桃,你先把炉子生起来,我跟你姐姐有话说。”叶阳鹤却不依,坚持要帮春桃生火,杨行秋也只能跟着一块忙活起来。 说来有趣,对煤化工的工艺流程了如指掌的杨行秋,却对用煤生火一无所知,叶阳鹤知道煤炭能取暖还能入药,却也不会用煤生火,两人说是帮忙,倒不如说是添乱,把刚升起来的火苗压灭了,不充分燃烧的无烟煤窜出一股黑烟,弄得三人咳嗽不止,脸都弄成了黑煤球,看到彼此的脸,三人笑作一团。 趁着春桃去打水洗脸的功夫,杨行秋在叶阳鹤耳边说,:“现在是公元383年,用不了几年,前秦逐渐崩溃,整个北方都将陷入战火,东晋将会出兵北伐,天下再次大乱,如果那时能够召集一支足够强大的军队,就能够横扫北方,进而平定天下,一统华夏,提前终结这乱世,救民于水火了!” 叶阳鹤问道:“真的可以吗?就凭我们和这个小村庄?” 杨行秋摇摇头,“可以,平定天下靠的是人心所向,众望所归,和一点小小的现代科技。” 说完拿起煤炭,对着叶阳鹤说:“还有我们的努力,你会和我一起吗?为了这世界上不再有流离失所,不再有家破人亡,不再有骨肉分离,即便我们回不到原本的时空,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叶阳鹤握住男友的手,是自己先下定决心的留在这乱世之中的,当然愿意付诸行动,杨行秋一脸严肃地说:“自古成王败寇,我们以身入局,也许会失败,会牺牲,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吗?” 叶阳鹤的手握得更紧了,“我愿意!”本来用于承诺矢志不渝,白头偕老,却回应了大义凛然,奋不顾身,两人的心中怀揣着同一个救世的理想,决心踏上本不属于这对小情侣的救亡图存之路。 第12章 一波又起 春桃端来了水,杨行秋说:“我们先洗洗脸,平定天下并非一朝一夕,要有个计划才行。”杨行秋看着依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女友,帮她把脸洗净了,又洗干净了自己的脸。 叶阳鹤问道:“要计划什么呢?”杨行秋思索片刻,开口道:“围绕咱们掌握的知识,学科系统也是系统,现代科技就是外挂,制作出下能左右当前局势的方案。”叶阳鹤也开始按着这个思路,整理起头脑中的知识。 杨行秋看着陷入思考的女友,拍了拍她的背,“今天先休息,明天再考虑也来得及。”叶阳鹤站起身,回了卧室。 杨行秋帮着春桃把火炉搬进了屋,春桃整理好了床铺,杨行秋看着躺在床上的姐妹俩,找了个靠近火炉的地方,打好了地铺。 古人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于有着丰富的夜生活的现代人来说,漫漫长夜属实难熬,杨行秋借着这个时间,筹划起明天的行动。 牛尚和曹羽已经取得了足够的信任,年轻人终究还是年轻人,如果卢老夫人明天问起,自己又该如何回答呢,还有那场大火,自己用天降祥瑞解释过去了,真实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千头万绪一起萦绕过来,杨行秋一时也理不出个思路来,就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怀里突然感到一阵温暖。 “好冷啊,你往那边点。”叶阳鹤直往男友怀里钻,刚才还信誓旦旦要匡扶社稷,救死扶伤的她,在清冷的夜里,又变成了黏人起来。 “怎么不跟好妹妹睡一起了?”杨行秋看着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友,多少有点明知故问,那些心里美好的滤镜一一消失,对魏晋南北朝的幻想一一破碎,展现在她眼前的是冰冷的、残酷的现实,面对着这么大的打击,她再怎么坚强,现在也只想找个温暖的怀抱。 叶阳鹤听完把男友抱得更紧了,“春桃太可怜了,我躺在她旁边,总是想哭。” 杨行秋在她耳畔轻轻地说着:“有个容身之所,还能勉强温饱,没有性命之忧,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已经是够幸运的了。” 叶阳鹤一脸不可思议,说着:“怎么可能?” 杨行秋为了让叶阳鹤对当下的局势有一个更好的认识,从高平陵之变开始,三分归晋、八王之乱、五胡乱华、永嘉之祸、西晋灭亡、衣冠南渡……直到杨坚灭南陈,统一天下。三百年间,无数的惨绝人寰,无数的家国血泪。 子不能庇父,君无可保臣。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平时杨行秋讲起历史,叶阳鹤总会置之不理,脑子里除了卫玠、潘安、兰陵王,就是苻天王、冲弟弟。长篇大论哪有嗑cp有趣呢? 可是今天,叶阳鹤听得格外认真,如同在课堂上的学生一样,吸收着宝贵的知识,充耳不闻变成了洗耳恭听,沉重的历史就是眼下的生活,她必须知道,她也终将知道。 什么是真正的魏晋南北朝! 杨行秋说完不忘照顾女友的情绪,“你也不用太过失望,毕竟亲眼见到真正的苻坚,这种待遇也只有穿越者才会有啊!” 叶阳鹤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什么时候啊?我怎么没印象呢?” 杨行秋小声说:“就是昨天晚上啊!我们不是趴在草丛里,那个引开追兵的人就是苻坚啊!” 叶阳鹤对昨晚的惊心动魄的一夜印象深刻,“他就是苻坚吗?那晚天太黑了,看不清样子!” 杨行秋继续说着:“慕容冲也可以见到哦,还有谢灵运、陶渊明、顾恺之,还有谢道韫,神情散朗,有林下风气……”正浮想联翩之时,被女友揪住了脸。 叶阳鹤虽然不精通历史,但是咏絮的才女还是听说过的,警告道:“在想别的女人是吧!看我怎么教训你!” 杨行秋笑道:“封建社会,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吗,以我的才能,弄几个小妾伺候还是没问题的!” 叶阳鹤有些生气,小拳头直往男友身上捶,“我不管,不行,就是不行,你要是敢想三妻四妾的事情,我就……”,一时语塞,急出眼泪来。 杨行秋把女友紧紧抱在怀里,说:“好了,我答应你,那你也不能盯着男人看哦,这可是很失礼的哦!” 叶阳鹤小声说着:“那,那你也不能拿我的香水送人!” 杨行秋笑笑,让女友的头靠在自己胸前,“好,我答应你,早点睡吧!” 两人就这样在这个小山庄里,睡了安稳的一夜。 第二天一早,春桃准备好了洗漱用具,杨行秋和叶阳鹤一脸惺忪的起床,古人的作息两人都不太适应,还有就是洗漱的方式。 现在叶阳鹤就对着春桃递过来的木棍发呆,杨行秋倒是明白过来,这是刷牙用的,把柳树的嫩枝咬碎就是牙刷了,用着这种牙刷,要小心别把牙龈弄破了。 洗脸也是个问题,叶阳鹤看着春桃拿来的一小盒粉末,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杨行秋调侃道:“亏你还自称自古至今,药典名录,医学着作,无一不精、无一不晓,连《千金方》里的澡豆都不知道!” 香皂,也叫胰子,最开始就是用猪胰脏和豆粉研磨而成的,虽然跟现代人用的香皂在外形上有所差别,功能上却是相同的。 在杨行秋和叶阳鹤还在洗漱的时候,主厅里,牛尚和曹羽正在跟卢老夫人请安。 卢老夫人借机问道:“尚儿,羽儿。昨夜商议何等大事?竟敢擅自饮酒!” 牛尚刚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不知该如何回答,曹羽因为那个奇怪的梦,现在脑内一片混沌,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卢老夫人见两人垂头不语,开口道:“既然不说,老身便依庄规处罚。” 牛尚听见庄规二字,早已吓到抖似筛糠,本来就不善言辞,更是组织不出语言。 曹羽却清醒了过来,“回姑母,昨夜,依姑母的吩咐,我与尚兄商议与杨旭对饮,以观其破绽,却知其确为弘农杨氏之人,家学深远,因不愿为杂胡之婿,受髡钳之刑。又饮了半晌,杨先生言及与司马氏有灭族之恨,牛继马后之谶。又见山下火起,称是天降祥瑞,五德始终,天意晋祚将终,尚兄可为天子,侄儿可为辅翼,其愿佐尚兄登基称帝。” 牛尚一听到天子,称帝,又兴奋起来:“娘,儿要当皇帝了!我们兄弟三人昨夜已报皇天后土,结为兄弟,共报大仇,同享富贵。” 卢老夫人见二人不似虚言,开口道:“二人之心,老身已了然。只是清谈玄学之说,岂可信以为真!念及二人一片赤子之心,今日便不罚了。” 所谓清谈玄学,是指专门讨论一些抽象的脱离实际的问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然而时人终日钻研虚无缥缈、空洞无物之言,正是这些欺世盗名、信口雌黄之徒,才使得朝政日益败坏,国势日渐倾频。卢老夫人认为,跟着这样的一群虫豸,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 颇为不喜地呼来婢女夏荷,“请杨先生过来,老身正要讨教,还请杨先生指点一二。” 见夏荷来请自己,杨行秋并不意外,看来又一出好戏就要上演了。 第13章 唇枪舌剑 杨行秋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是面对牛家庄的掌权人,卢老夫人,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无论如何,这一关是自己必须要过。 对卢老夫人来说,这是一次考验,杨行秋是夸夸其谈的儒生,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才,在这一场辩论中见分晓吧。 杨行秋先行礼说道:“在下杨旭,本当早来请老夫人安,未料老夫人有请,多有失礼之处,还望老夫人莫怪。” 卢老夫人并不介意,只说道:“杨先生何必多礼,昨夜用了叶夫人汤药,今日顿觉神清气爽,因老身年迈体弱,未能登门道谢,特请先生到此。” 杨行秋虽知卢老夫人本意,答道:“拙荆粗通医理,聊表寸心,老夫人不必道谢,既已问安,在下先行告退。” 卢老夫人哪里肯放,直道:“昨日见先生,谈吐不凡,学富五车,老身粗通经史,有不明之处,还请先生见教!” 杨行秋心里暗忖,这绕了一大圈,就算已经是牛尚和曹羽的结拜大哥,卢老夫人还是信不过自己,还好自己有了准备,回答道:“昔圣人犹师项橐。老夫人有惑,在下自当解之。” 卢老夫人发觉杨行秋竟然将自己置于学生的地位,自是不悦,开始提问:“先生既晓圣人之言。圣人可知天意乎?” 杨行秋知道是自己昨夜谈论谶言、天意,让卢老夫人不满,说道:“《易》云,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故圣人知天意,赏善罚恶,治乱兴衰,皆天意也。”圣人知道世间万物运动的规律,所以圣人知道天意。 卢老夫人又诘问道:“既如此,先生知天意乎?”圣人知道天意不等于你知道天意,你如果不知道天意,怎么能擅自揣测天意呢? 杨行秋答道:“圣人有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是故天意可知,非圣人独也。”我当然不是圣人,但是天意是有规律的,我可以知道天意。 卢老夫人又问道:“何以知吉凶?”你知道天意,那你怎么判断吉凶呢? 杨行秋回答说:“凶而有悔则趋吉,吉而有吝则趋凶。” 尊重客观规律是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前提和基础,只有尊重客观规律,才能更好地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对客观规律认识愈深刻、全面,主观能动性愈充分地发挥。如果违背客观规律,就会受到它的惩罚。 唯物主义辩证法对于传统儒学毕竟是降维打击,卢老夫人一时找不出破绽,只能从杨行秋的能力上继续提问。 卢老夫人发难道:“先生,何以趋吉,何以避凶?”你光知道不行,要怎么才能趋利避害呢? 杨行秋对答道:“圣人言,存亡祸福,皆在己而已。天灾地妖不能加也。是故欲趋吉避凶者,必依圣人之言,先王之道。”杨行秋有些取巧,说跟没说一样,但把卢老夫人的思路,拉到了自己擅长的地方,绕些弯子,让对方跟着自己的节奏走,这就是杨行秋惯用的套路。 果不其然,卢老夫人按着杨行秋的思维,接着问道:“何谓先王之道?” 杨行秋拿捏住了卢老夫人的心理,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谁不想登基称帝呢?作为一个女人,在这个时代,只能依靠自己的儿子,儿子登基称帝,自己也能母凭子贵,对于出身范阳卢氏的老夫人来说,这是一个光宗耀祖的机会,她必然会往杨行秋预想的方向前进。 杨行秋回答道:“三皇五帝,皆人主之利天下者也。是故欲王天下者,必为天下致利除害者也。”先王之道一言蔽之,兼济天下。 卢老夫人又问道:“如何致利除害?” 杨行秋回答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免人之死,解人之难,救人之患,济人之急者,德也。德之所在,天下归之。” 卢老夫人还是有些疑问:“吾儿可得天下乎?”自己的儿子有多大能力,做母亲的最清楚,一个胸无点墨、才疏德薄的人,杨行秋怎么认为这样的人能夺取天下呢? 杨行秋见卢老夫人终于问到点儿上了,义正辞严说:“天子者,兵强马壮者当为之!” 这句霸气外露的名言,是五代十国时,安重荣反对后晋之主石敬瑭时说的,都是反晋,现在说出来倒也非常合适。之前说的那些都是铺垫,这句才是真正能够动摇卢老夫人想法的点睛之笔。 卢老夫人听到这信誓旦旦的说辞,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一个隐匿难民的小山庄,如何能夺取天下,如果大事不成,恐有灭族之祸,小心的问道:“此地,一无兵革之利,二无膏腴之地,何以取天下?” 杨行秋回答说:“帝王岂有常哉?大禹出于西戎,文王生于东夷。汉高祖以亭长之职,徒隶之人,犹廓开大业。况此地,山险民附,更兼控扼淮、颍,襟带江沱,为西北之要枢,东南之屏蔽。不世之业可以此立矣!” 卢老夫人沉默不语,杨行秋只能再拱一把火,说道“在下昨夜观天象,见诸星皆暗,正合主上昏聩、朝政失衡、外敌入寇、国弱兵乱。惟张宿、翼宿皆明亮而有星聚,此时用兵,正合兵革锐坚,一统海内之象。”说来说去,最后还得靠天象征兆之说,来一锤定音。 卢老夫人闻言,激动地从榻上起身,抱住牛尚,兴奋地说:“吾儿今得姜尚、子房,必为天子矣!” 杨行秋也很激动,把自己比作姜子牙、张良,想象着将来的发展能不激动吗?但他还尽力保持着冷静,跪在地上不出声。 牛尚和曹羽的大脑早就跟不上思路,但是见到卢老夫人这么激动,也总算反应过来,拉起还跪在地上的杨行秋。 杨行秋被牛尚的怀抱弄得差点窒息,曹羽笑出声,说:“杨大哥果真有经天纬地之能,大仇得报,大业可兴。” 杨行秋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又被两个人拽着往客房走去,路上曹羽还在问昨夜的平天下三策,杨行秋顾不上回答,就被推进了门, 刚一进门就看到叶阳鹤和春桃,在打扫院子,杨行秋刚想搭话,就看见牛尚搬来的酒瓮上刻着一个“谢”字。 志得意满的杨行秋开始后悔昨夜为什么只顾喝酒,怎么没想到为什么这山里会有美酒,怎么没想到为什么一个小山庄能从陈郡谢氏那里得到美酒。 刚才说得话,还能收回来吗?杨行秋这样想着,被两人推进了客房, 第14章 运筹帷幄 三人刚一进屋,曹羽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大哥,昨夜提及三策,未知详情如何?” 杨行秋说:“说来倒也容易,乃是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这是朱元璋起兵时,由谋士朱升提出的战略规划,通过对既有经验的复盘整理,市场品类的归因分析,对造反理念进行了产品迭代,利用头部玩家的集体赋能,打破旧有的技术壁垒,突破了思想结界,实现了造反理论的抽离透转,对现有生态位实行了降维打击。 杨行秋认为,朱元璋当年一个破碗都能建元洪武,以一个村庄起兵横扫天下不是问题。 曹羽当然是听不明白,只能再问,“何谓广积粮?” 杨行秋答道:“《礼》云,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凡五谷者,民之所仰也,君之所以为养也。是故仓无备粟,不可以待凶饥!宜劝课农桑使仓廪丰足,百姓爱悦。” 曹羽也认为,要先准备好粮食,之后才能用兵。继续问道:“何谓高筑墙?” 杨行秋接着说道:“圣人言,库无备兵,不能征无义,城郭不备完,不可以自守,用兵之法,无恃敌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敌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宜深沟高垒,使敌不敢妄攻,保境安民。” 曹羽深以为然,现有的工事确实不能防御住重兵围攻,一定要加强防御,才能投身争夺天下。 对于缓称王,他就没什么想法了。 杨行秋继续说:“君子不为乱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之驱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 只要能把这个地方建设起来,就能吸引到在乱世中挣扎的难民,有了充足的人手,再积蓄力量,在恰当的时机,举起义旗,一统海内。 牛尚有一种虽然我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感觉,曹羽对杨行秋佩服得五体投地,立刻拜谢道:“愿依大哥之计行,小弟必为大哥执鞭坠镫,万死不辞!”牛尚见曹羽拜倒在地,也拜谢道:“俺也一样!” 杨行秋扶起二位弟弟,说道:“虽有良策,亦需勤而行之,二位贤弟先行歇息,稍后准备户籍、账册、庄规,再行计议!” 牛尚和曹羽,突然沉默了,庄规当然是烂熟于心,可着户籍、账册从何谈起,曹羽只能说:“庄规二人皆可背诵,只是户籍、账册自立庄之时便未曾筹备。” 杨行秋给整无语了,本来想效仿萧何收集户籍、账册与法律,这些所不可多得的统治工具,迅速而妥善地全面掌握的核心数据,才能制定发展规划。可如今,都无从谈起了。 杨行秋只得笑笑说:“二位贤弟勿忧,只需稍作统计便可,在下自有办法。” 牛尚和曹羽两人先行拜别,正要离开,却叫住了牛尚,问道:“昨日见庄内金银粮食堆积如山,昨夜所饮美酒,瓮上刻一个谢字,不知从何而来?” 牛尚哈哈大笑,说:“前日见山下两军交战,俺带人下山,来他个坐山观虎斗。碰巧东岸晋军大营空虚,趁机劫掠一番。” 杨行秋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这小子抢了晋军的辎重,这已经不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了,这是命还长不长的问题了,牛尚啊牛尚,你说你招惹谁不好?现在晋军正围攻寿阳城,分身乏术,一旦寿阳城破,还能容忍这些小贼肆意妄为吗? 等等,难道昨夜的大火……。杨行秋只觉得现状多少有点不乐观了,只得送回两位贤弟。自己在屋内思索起来。 荆州,车骑将军桓冲府上,桓冲看着木匣中桓绩的头颅默不作声,桓玄则大怒道:“谢石匹夫!欺人太甚!”一把掀翻了食案,器皿打翻了一地,信使则跪在地上不敢作声。 桓冲见侄儿动怒,出言宽慰道:“侄儿,过怒伤肝。桓绩不遵将令,咎由自取,是以受诛!”命人带信使去休息。 桓玄仍旧不忿,言道:“谢石自恃有功,本与叔父不和,所以……”桓冲见到侄子,又想起了兄长桓温,两人都是一样的急脾气。只能先打断他。 桓冲开口道:“先前叔父以谢安、谢石不懂军事,又因谢玄、谢琰少年领军,上表谏言。今谢氏小儿大破贼兵,声威震天,叔父羞赧至极,无地自容。当以国事为先,不可因私废公,权且忍让,再做计较!” 桓玄见叔父这样说,只能告退。桓冲则思考起建康方面的消息,昨日,有前线密报至谢安府上,不知何故?谢氏在密谋着什么呢? 心乱如麻的桓冲,唤下人取来五石散,以安心神。 五石散,丹砂、雄黄、白矾、朴青、磁石五种矿物研磨混合而成,丹砂主要成分是硫化汞,雄黄的主要成分是四硫化四砷,白矾的主要成分是十二水合硫酸铝钾,朴青的主要成分是硫酸铜,磁石的主要成分是四氧化三铁。 把这些化合物混合着热酒往肚子里吞是魏晋时期的一种风尚,服用之后,浑身燥热难耐,必须脱衣,用冷水冲洗,同时还不能吃热食,又叫寒食散。当时的人们认为有强身健体、固肾壮阳的功效,但由于其性如烈火,服用的人常有疮疡肿毒,皮肉溃烂的症状,桓冲就因为服用五石散,皮肤敏感,不喜新衣质硬,只爱穿柔软的旧衣。 但是对于魏晋时期的名士们来说,爱美、清谈、酗酒、嗑药、娘炮是五门基本功课。在五石散和的作用下,皮肤白皙,神情恍惚,精神萎靡。这大概就是所谓魏晋风流吧。 这时候,杨行秋又用完了早餐,心里想着未来的计划。叶阳鹤和春桃在院子里辨认起了药材。 叶阳鹤拿起一株草,跟春桃说:“这是蒲公英,有清热解毒的功效,用水煎服,主治风寒入体。”春桃很认真的听着,把药物放在篮子里。 叶阳鹤边采药材边跟春桃讲解性味功效和主治用法,“这是地丁草,可以拔毒退肿,煎服治疗腹泻痢疾。”“这是木芙蓉,可以止痛止血,烫伤外伤都可以取汁外敷。”“这是地胆草,清热解毒,煎汤后清洗创口。” 春桃在一旁听得非常认真,在东晋世家门阀垄断知识的年代,想当个小镇做题家,可以说难如登天,加之没有科举作为选拔制度,知识分子阶层也没有传播文化的必要。有机会接触知识,春桃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见到两个人在院子忙活着,杨行秋也受到了启发,强大的经济始于强壮的、受过良好教育的劳动力。他要尝试打破世家门阀的垄断,将现代的思想与科技带给这个山村。 第15章 社会调查 杨行秋在这段空闲时间里,筹划起下一步的行动。 先是牛家庄,两位庄主成了自己的结拜兄弟,掌权人卢老夫人也给予了自己基本的信任,现在女友叶阳鹤开始医疗技术的普及,以她的医学知识,在医疗方面应该可以全权交给她。自己掌握着充分的历史知识和科学技术,现在只缺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时间。 现在是淝水之战结束的太元八年也就是公元383年,明年东晋将会进行全面北伐,如果东晋按照历史将前线推进到青州一带的话,那么本来位于前线的寿阳就会成为距离首都建康不到三百公里的腹地,到那时,自己的前景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杨行秋将目光又放在了寿阳城上,寿阳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寿春。听过这句话吗?寿春绞肉机,陈留火葬场。 地处淮南的寿春,常常跟一个人联系到一起——袁术。你可以怀疑骷髅王的政治智商,但你不能怀疑仲家帝的战略眼光,占据这样的宝地,谁都有称帝的野心。 寿阳位居水陆交通枢要,拥有利于防御的自然环境,水土沃衍,物产丰饶,因而备受南北作战双方的重视。历来南北对峙的局面,往往在此决一胜负。古代舟船航运要比陆地车畜人力转运效率高得多,而且能够大大节省费用,因此军队后勤运输往往要利用江淮之间的水道和汉水 就像杨行秋跟卢老夫人陈述的一样,寿阳作为江淮水运的枢纽,自古就有“守江必守淮”之说。自战国时楚国迁都于此,项羽被围垓下、赵匡胤大破连珠寨、朱元璋大败张士诚,在这里决定了多少历史的走向。 司马昭平淮南三叛,奠定了司马氏的基业。谢石击败苻坚,又为日薄西山的司马氏政权延续了四十年国祚。三百年后,隋文帝杨坚发动灭陈之战,结束天下分裂的局面。 杨行秋能从此地完成他平定乱世的梦想吗?现在,他要迈出第一步了。 牛尚、曹羽和卢老夫人用过饭之后,开始讨论杨行秋提出的“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三策,卢老夫人认为此策乃争世之略,安排牛尚、曹羽全力配合,庄内事务,皆由杨旭先生做主。 讨论刚一结束,杨行秋已经到了前厅求见,卢老夫人安排夏荷请来杨先生,杨行秋请求开始清点人口、田亩、牲畜、农具等,卢老夫人随即命牛尚、曹羽带人配合杨行秋排查。 杨行秋虽然对这个小村庄没什么期待,但是当他看着曹羽拿着木板用刀在上面刻字的时候,还是对这里的落后感到惊讶,都公元383年了,蔡伦改进造纸术都快二百年了,还在用传统方式写字。 牛尚在一旁背诵的庄规更是让杨行秋毛骨悚然,包括自己在昨天领教过第一、第二条,斩首、挖眼、砍手、剁脚等无一不包,这哪是什么庄规,赶上古代酷刑大全了! 更让人头痛的是,牛家庄的生产方式很像是周朝的食邑和欧洲中世纪的庄园,领主完全控制着当地的经济,粮食、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品完全由农民生产并上交给领主,由领主进行统一分配和调拨,领主则有保卫领地和农民的义务,必要时可以征召农民保卫领地。 这样的生产方式固然可以让当地统治者有着完整的财政、司法和军事权力,但是庞大复杂的管理工作也让统治者分身乏术。所以这种社会结构逐渐被封建制取代。叶阳鹤也推测出卢老夫人逐渐失去掌控力,开始用暴力镇压企图挑战权威的人。 同时这种生产方式也让统计工作更加难以开展,这里的居民共分为十组,牛尚和曹羽两人各管五组,两人并不清楚居民的具体数量,年龄结构,性别组成更是不清楚。耕地都是山里一小块一小块的插花地,没有具体面积。也别提牲畜、农具等生产资料了,三人只能一家一家找过去,每户登记各类信息。 还有一点,没有纸张的情况下,信息的记录和保存也是个大问题,杨行秋的记忆力惊人,但是也记不住这么多种类繁杂的信息,大部分还是要曹羽往木板上刻字记录,记录信息的木板三个人实在拿不动,只能交给随行的甲士,身着重甲,还背着十几斤的木板,把甲士们也累得汗流浃背。 杨行秋本来想着这么大量的统计工作,应该分成几个工作组一起开展,结果牛家庄就是个文化荒漠,除了曹羽以外,就像卢老夫人这个年纪的的人还认识字,成年人的文化程度都是小学肄业,大字不认识几个。儿童没接受过教育,居民们能理解杨行秋的问题都得费尽口舌,别说安排精细的调查工作了。所幸由于卢老夫人的手段加上一队随行甲士,居民们都尽力配合调查。 走了一上午,一行人也都筋疲力竭了,曹羽见前面露出几根烟囱,扶住杨行秋的肩膀说道:“大哥,到工坊了,歇歇脚如何?” 刚迈进院门,杨行秋就闻到了一股很重的煤烟味,院里的赤膊汉子见到一行人,连忙招呼道:“庄主到访,速来迎接!”闻声跑来跪拜行礼的人,立刻挤满了院子。 牛尚跑到跟前喊道:“四叔!”那赤膊汉子一把抱住牛尚,本来高大的牛尚竟然还比他矮上一头,粗壮的胳膊上布满了火焰和高温留下的瘢痕。 那汉子松开了牛尚说道:“好侄儿又壮了些,要什么兵器,只管讲,四叔这就命人取来!”说完一挥手,工坊里的人,手忙脚乱的搬来竹席,木案,又给众人倒上水。牛尚招呼杨行秋坐下,曹羽则命身后甲士坐地歇息。 牛尚拉着杨行秋坐下,介绍起来,“四叔,这是杨旭,俺的结拜大哥。”杨行秋忙起身行礼,却被一把拉住,“俺叫牛钧,尚儿的四叔,昨日已见过杨先生。”拿起一碗水,递到杨行秋跟前,“坊内只有清水,先生不要怪罪。”杨行秋赶忙接过来,一饮而尽。 牛尚正兴奋地跟牛钧讲着杨行秋的酒量,三人结拜的事情,杨行秋顺便观察起工坊里的情况。 一铲又一铲煤被投入炉膛,风箱催动火焰,炉膛内的火苗融化了熔炉里的矿石,液态金属流出,再加入炭粉,经过塑性冷却就得到了生铁,生铁经过折叠锻打减少碳含量,就能得到钢。这就是百炼钢的生产流程。 这座工坊,却把生铁在熔炉里继续加热,继续加入炭粉和矿粉,又像炒菜一样反复搅拌。 炒钢法!杨行秋吃了一惊,这落后到纸笔都找不来的牛家庄,竟然掌握了目前最先进的炼钢技术。有了炼钢技术和熟练工人,之后只需要引进先进工艺,再提高产量,那么后续的工业化就…… 牛钧见到杨行秋盯着熔炉出神问道:“杨先生,可知炼钢之法?” 杨行秋回过神来:“在下粗通炒钢之法,不知产量如何?” 牛钧有些吃惊,这看起来细品嫩肉的书生,竟然知道炒钢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看向曹羽,曹羽见牛钧不敢回答,点头示意,牛钧这才说道:“本月,已得生铁两千五百斤,熟铁一千二百斤,精钢一千斤。” 杨行秋有些兴奋,这个二十几个人的小作坊竟然产量这么高,接下来就是确认矿场的运转情况了。 杨行秋在脑内记住了这个数字,接着问道:“多谢钧叔,我等先行告辞。”说完又带着牛尚、曹羽一行人往工坊后的矿场走去。 第16章 突生枝节 杨行秋有过到过现代矿场考察的经历,对工业化以前的采矿业却是不曾了解过,这也让他的求知欲活跃起来。他略带兴奋的凑近观察起来,在没有大型采矿设备的时代,是怎么完成矿石的收集的。 矿井是一个直径达到20米的深坑,由木头搭建的阶梯沿着内壁一直向下,延伸至30米以下的井底,矿工们奋力的挖掘着泥土,开采矿脉,运输矿石和积水则由桔槔——一种杠杆完成,长端悬挂绳索和桶,短端绑上石头,取水时只需要轻轻在长端发力,就可以将水桶放下,取满水后则不需人力,石头的重力将长端抬起,这种运用杠杆原理运行的简易机械,大大节约了人力。只需要稍加排列,就可以完成30米的运输任务。 积水注入挖掘好的池中储存,再将矿石投入其中清洗,经过拣选分类,敲打粉碎,分批送进工坊煅烧熔炼。 一队挑着矿石的矿工,在杨行秋身侧停下,朝着一行人跪拜行礼,杨行秋凑近了观察起来,红褐色块状的是赤铁矿,黄色多孔状的是褐铁矿,含铁量又高,冶炼也相对容易,工坊的高产量是有原材料保证的。 还有些质地坚硬,有着黄色金属光泽的矿石,是黄铜矿,铁和铜都有了,杨行秋陷入了沉思。铜,伴随着人类历史发展时间最长的金属,也是与人类日常生活,最密不可分的金属。 货币、武器、电力输送、电动机、冷凝管、集成电路…… 杨行秋还在回忆着相关知识,但是曹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从回忆中唤醒。 “大哥,可是有什么顾虑?”曹羽以为杨行秋是嫌矿场尘土飞扬,不愿前往。 “无妨!”杨行秋让矿工们继续工作,他当然愿意去,这里的调查结果,直接影响他的下一步计划。 “黄金,是金子!”还没见到矿场的负责人,杨行秋一行人就被一声叫喊吸引,一个满身泥水的男人,捧着一把金灿灿的矿石,跑了过来,周围忙碌着的人也放下手里的活,逐渐聚拢过来。 牛尚、曹羽两人还在往前凑,想看清楚一点,杨行秋远远看了一眼,就知道是黄铁矿。 黄铁矿,又叫愚人金,因为金黄的颜色和强烈的金属光泽,常被误认作黄金,跟黄金的区别也很明显,跟天然金矿粗糙的表面不同,黄铁矿通常呈现规则的晶型,还有就是…… 一阵火星四溅,围观的众人被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吓得连连后退,一把铁锤狠狠敲在矿石上,剧烈的碰撞,将动能转化为热量,点燃了易碎的黄铁矿。 没错猛烈地敲击,观察是否迸射火星,就是一种区分方式,但是敲击的时候尤其要注意矿石不能放在别人手上。 刚才还大喊大叫的男人,此刻用着更大的声音在哀嚎,双手不停得颤抖,又因为强烈的振动和四溅的火星变得鲜红。 “回去干活,误了工,都没饭吃!”一声怒喝,让刚才还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瞬间作鸟兽散。只留下来调查的杨行秋一行人。 牛尚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曹羽忙退到杨行秋身后,轻声说道:“大哥,这是我三叔。” 杨行秋看到眼前手握铁锤之人,头上戴着兔皮帽,披着一件厚实的皮大氅,身旁的两名甲士正抓起地上的男人。 曹羽拱手行礼喊道:“叔父!”那人转过头来,杨行秋看着眼前的男人,虽然没有牛钧、牛尚叔侄,那样高大,却散发阵阵杀气,让杨行秋不禁汗毛直竖。 一尘不染的衣装,干净整洁的面庞,打理整齐的胡须,让人想不到他正身处在尘土飞扬的矿场,还有那双眼,好像能看穿杨行秋的内心一样,隔着几米的距离,他的眼光已经让杨行秋不敢直视躲闪起来,原本准备的话语都噎在喉咙里说不出。 “羽儿,山可巡过?到矿上来,所为何事?”那人将目光转移到曹羽身上,杨行秋松了一口气,刚才剧烈的心跳也逐渐放缓。 曹羽头也不抬的说:“回叔父,老夫人交待,侄儿同杨先生清点人口、田亩等事宜,待清点完毕后,再遣人手巡山。” 那人刚侧过脸,杨行秋赶忙拱手说道:“在下杨旭,奉卢老夫人之命到此,多有叨扰!” 那人略一拱手,开口说道:“鄙人曹硕,既是奉老夫人之命,请随我来。” 杨行秋一行,正要跟曹硕走,已被甲士抓走的男人突然喊道:“快救我,我知道,唔唔……”还没等话说出口,正抓着他胳膊的两名甲士不约而同的捂住他的嘴。 杨行秋自然没放过这个小细节,正要说些什么,就撞上让他心有余悸的目光。 第17章 求知若渴 又是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杨行秋知道这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大脑完全一片空白,一句话也组织不起来。 牛尚不知又从哪儿钻出来,对着曹硕说道:“叔父,依庄规第十五条,惫懒怠工,当杖四十。” 曹硕轻轻点头,表示同意,牛尚又说道:“往常皆由老夫人做主,今日叔父若要处罚,侄儿当通报一声。”曹硕略微一怔,略一摆手,两位甲士直接将人放开,牛尚行了礼,直接接了过来。 那人还想说点什么。看到长相凶恶的牛尚正瞪大了双眼,注视着自己,再加上曹硕那能把人吓死的眼神,主动闭上了嘴。 杨行秋想着,牛尚不像看上去那样愣头愣脑,搬出卢老夫人压制,又给曹硕留了面子。阴沉残忍的曹硕竟然也不敢越权,看来卢老夫人的手段的确过人。 曹硕依旧沉默不语,带着一行人往矿场旁的砖屋走去。 刚一进屋,曹硕就命人拿来账册,杨行秋伸手接过,细腻滋润的手感,可以确认是熟绢,用这么贵重的材料,是看中熟绢坚固耐用,防水防洇的特点,足见曹硕对账册的重视。 再打开账册,杨行秋明白,眼前之人跟自己一样,知道数据的重要性。 矿井的分布图、抽调工作的人员变动、矿坑内出产矿石的种类、每月开采矿石的数量、运送到工坊的数量、消耗的工具和粮食数目、申请物资的清单,甚至还有牛家庄的地形图。 杨行秋如获至宝,调动起大脑记忆图像,数据则让曹羽一一记录在册。 收集完了数据,杨行秋起身告辞,曹硕拱手说道:“矿上事务繁杂,恕不相送!” 一行人跟着杨行秋走出矿场,走了没几步,曹羽摸着额头上的冷汗,大口喘着粗气。 杨行秋拍着他的背笑着说:“你很怕叔父啊!”曹羽摆摆手说:“我不是怕,我是怕得要死!”说完,想起巡山事宜,连忙吩咐身旁甲士派出斥候沿山路,探出十里。 杨行秋想着曹硕的一言一行,话语掷地有声、决策不容置疑,行动时够决绝,思考时够冷静。再加上缜密的行为逻辑和能从眼神中透露出的杀气,此人不可小觑。 “到了老夫人面前,该怎么讲?你知道的。”牛尚用力扭着一条胳膊,一阵哀嚎传来。 “庄主大恩,小人王贤,一定诚心相告。”刚才被曹硕修理的人,连连求饶,牛尚这才放开他,曹羽接着说道:“王贤,平日游手好闲,以致无粮过冬,遣汝至矿场帮工,又生事端,老夫人岂能饶你!”言语中透露出一丝威胁。 王贤嗫嚅着:“不是,我是在研究,研究……” 杨行秋听到研究两字,笑出泪来,:“哈哈,捧着愚人金喊黄金,还说是在研究,笑死人了!” 王贤不知是辩解还是在自勉,喃喃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天下之事,世间之物,可思而知。” 在牛家庄这片文化荒漠里,杨行秋居然能听到东汉王充的《论衡》,这人是读过书的,而且,有独立思考、探求知识的意识。 杨行秋顿时觉得羞愧难当,自己的知识自然要比古人丰富,这是因为现代社会,信息的发达降低了学习的成本,自己穿越到动乱纷争的东晋,还是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在行动。一开始还没能下定决心投身这个乱世,眼下却在纸笔都找不出来的深山里,嘲笑一个难以温饱、满脸泥水的人无知,只好拱手道歉:“在下惭愧,可知之事,思之辄决,不可知之事,待问乃解。阁下如有不解之处,还请提问。” 还没等王贤反应过来,牛尚又扭住他的胳膊说:“敢对杨先生无礼!”让自己的大哥难堪,必须给这小子来点教训,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 杨行秋无奈地挥挥手说:“放开他。”牛尚才松开手,王贤想起昨天老夫人的命令,吓到跪地不起。 杨行秋扶起王贤,王贤还在瑟瑟发抖,杨行秋看着他满手的淤青和燎泡,自己可处理不了,还是让女友来治疗吧。 现在,杨行秋只觉得饥饿,对众人说:“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说起吃饭,牛尚有个主意,拉着杨行秋的手往山上走,“大哥,俺知道个地方,随我来。”牛尚拉着杨行秋,跟在后面,王贤本来不想跟去,杨先生喊他跟上,盛情难却,跟在最后往山上去。 走到山顶,杨行秋觉得奇怪,到山上野餐吗,这荒郊野岭让自己动手找吃的吗?自己可不敢乱吃野外的食物。 牛尚拨开了一处灌木,用手往里摸,直接抓出了一个酒坛,打开盖子,一阵酒香飘出,杨行秋知道牛尚是馋酒了,到这偏僻处喝酒,光喝酒,吃什么呢? 杨行秋正要询问,灌木丛一阵响动,一对鹿角探了出来,牛尚迅速把酒坛盖好,放回原处。 一只鹿跳到牛尚跟前,突然说话:“又来偷酒,看老夫人怎么整治你!”杨行秋吓了一跳,再一细看,原来是头戴鹿角,身披鹿皮的猎人,模仿鹿的一举一动真是惟妙惟肖。 牛尚用身体挡住猎人说:“张虎,俺昨日还给你送木料,这酒可不能……”张虎却身手敏捷地摸到他背后,抓起酒坛,轻轻一闻,笑道:“一闻便知是陈年老酒啊!可惜可惜!”见张虎抢走一坛酒,牛尚说:“可有猎获?好酒还需好肉相陪!” 张虎又跳进灌木丛,丢出来一只梅花鹿,一箭封喉,牛尚抓起鹿,凑近了,眯起眼睛说:“四岁的母鹿,可有口福了!”说完招呼一行人跟上。 张虎掀开了一块覆盖着树叶的地板,招呼几人进去,杨行秋刚靠近就闻见,一阵松木燃烧的味道,走下阶梯,这是个借着山里天然的溶穴整修出的地窖,地上铺着鹿皮鞣制成的毯子,松木柴架起一个火堆,火焰正燃烧着,烟雾通过周遭的细小孔道飘散,几张绷好的鹿皮借着流动的烟雾进行着烟熏。 杨行秋赞叹起设计的巧妙,简陋的地窖借助自然条件,居然可以兼顾保温和通风的功能,还能同时完成皮革鞣制。 动物的皮毛需要风干或者烟熏后,再经过水浸,清洗,揉搓,脱毛等步骤。在经过鞣制才能得到皮革。 杨行秋正坐在地上实地观察皮革的制作过程,王贤按耐不住好奇心和求知欲,走到一个木桶前,刚把手伸进去。进入地窖的张虎,立刻喊道:“住手!”跳下阶梯,拦下了他。 牛尚正小声跟曹羽说:“大哥怎么带上他了?”曹羽回复说:“杨大哥是读书人,碰上王贤这个认识几个字的人,难免有些惺惺相惜。” 杨行秋有着自己的考虑,第一、整理统计信息工作量太大,自己忙不过来,需要个帮手庄上几个文化程度稍高一点的人,都有工作在身,不能经常打扰,王贤读过书又刚刚失业,自己用他正合适。 第二、在王贤的身上,杨行秋看到了从前的自己。那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少年。 第18章 石破天惊 张虎对王贤的冒失举动十分不满,给王贤推了个趔趄,杨行秋上去扶住了他,劝住了提拳上前的张虎,拉着王贤做到了火堆旁边。 杨行秋对王贤说:“方才已经讲明,不懂之处只管提问!为何鲁莽行事?” 王贤说:“凡论事者,违实不引效验,则虽甘义繁说,众不见信。事有证验,以效实然。”这是《论衡》中王充提出的,知识来源于经验这一基本观点,蕴含着实证主义的思想。 杨行秋感觉王贤虽然行事上有些草率,但是他的想法已经超越了庄上的很多人,甚至领先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只要稍加引导,或许能成为自己的好助手。 杨行秋对王贤说:“圣人言,再,斯可矣!遇事当思而行之。”王贤点点头,表示认同,安静地坐下,盯着眼前的火焰。 张虎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猎物,把剥下来的鹿皮绷在木架上,顺手放在一处通风口上,把鹿整个穿在烤架上,在火焰的炙烤下,滋滋作响的鹿肉,发出了阵阵焦香。 牛尚提起酒坛,给几人斟酒,色泽、气味自然是不能跟昨夜的美酒相比,口感也是相对酸涩,略带苦味。 杨行秋知道,这是酒坛没密封好,受到杂菌污染,众人端起碗来,杨行秋也随之一饮而尽,这也比喝生水要安全得多,没有矿泉水的古代社会,在野外补充水分,主要依赖酒。 放下酒碗,张虎对牛尚说:“庄主,算上这只,已获鹿五只,兔十只,待鞣制毕后,送账房入库。” 牛尚只顾喝酒,点头表示同意,看着眼前的火候正好的鹿肉,示意张虎切下。 张虎正拿刀切肉,曹羽问道:“收获又少了些,却是为何?” 张虎把肉递给牛尚,对曹羽说道:“战火连年,四方征调,禽兽亦不得安歇,如何繁衍生息?” 言毕,转身切肉。 连野兽都被战乱波及到了,何况于人呢?杨行秋又惆怅起来,曹羽注意到大哥有些异样,把刚接过的肉放到了杨行秋的手中。 曹羽宽慰道:“杨大哥,不必担忧,庄上猎户还有四家,另有家禽上百,牲畜数十,皮革、肉食尚足。” 听到牲畜,杨行秋想不到牛家庄还能有养殖产业,连忙问道:“牲畜养在何处?” 曹羽咽下一块鹿肉,说:“就在主厅后山洞中,稍后便往。” 杨行秋将手中鹿肉,放入口中,咀嚼起来,富有弹性的肌肉纤维烘烤过后软硬适中,未经调味的鹿肉,最大限度的保留了鹿肉原始的风味,充满野性的气息在口腔内跑动,狩猎得到的肉食给人的感受,跟现代畜牧业的完全不同,在品尝食物的同时能够感受到刻在人类基因中的原始欲望。 很久没吃过肉的王贤,直接将肉丢进嘴里,烫得整个面部都在抽搐,引得余下三人一阵大笑。 一番大快朵颐、酒足饭饱后,杨行秋起身跟张虎告别,四人下了山,往曹羽所说的山洞走去。 路上王贤忍不住向杨行秋询问,张虎为什么要把脑髓和鹿皮放在一起。 杨行秋简单解释了一下,这是猎人常用的脑鞣法,利用脑髓中的脂肪充当糅液,分解皮革中的蛋白质,这样皮革就变得柔软充满弹性。 王贤被脂肪、蛋白质这样的生物学名词弄得有些糊涂,这样让他安分了好一阵,一直到众人调查完毕,回到主厅。 一进主厅,杨行秋就看见叶阳鹤在为卢老夫人号脉,夏荷让众人稍等片刻。 叶阳鹤将手收回,对卢老夫人说:“老夫人舌质正色,舌苔薄黄,脉弦细数,心烦失眠,夜寐梦多,情绪急躁,饮食无味。此乃情志抑郁,思虑过度,心阴虚损,肝郁不舒所致。” 卢老夫人露出笑容,对叶阳鹤说:“正是如此,叶夫人可有法医治。” 叶阳鹤让春桃拿来汤盅,还是跟昨天的一样,“老夫人,此汤名为龙骨汤,有养心安神,缓肝解郁,清热疏络之效,再修炼回春之功便可康复。” 听到回春两个字,卢老夫人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都成了一条缝,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青春永驻呢?她问到:“此功如何修炼?” 叶阳鹤演示起来,“先坐定身形,稳住心神,双手放于身后,以脚尖和手臂支撑身体。用鼻吸气,缓缓向前伸出右腿,用嘴呼气,缓缓收回,再缓缓伸出左腿,缓缓收回。反复三次即可。” 杨行秋强忍着笑,心想这什么回春功,不就是她在短视频里学的柔软操吗? 叶阳鹤细腻的肌肤和绝美的容颜就是最好的广告,卢老夫人深信不疑,跟着做起来,对于一个老年人来说,难度还是有点大,卢老夫人刚艰难伸出右腿,就摇摇晃晃,叶阳鹤连忙扶住她,说:“此功不可操之过急,需勤加修炼。” “杨先生博学多识,夫人医术高超,真天作之合!有此二人,乃老身之福。”卢老夫人言语里的喜悦,连厅外的众人都感受得真切,叶阳鹤听了连忙起身告辞,带着春桃退了出去。 卢老夫人虽已讲明庄上事务由杨旭做主,但是杨行秋可不敢当真。财富与权力是最难和人分享的东西,这个道理他怎么能不明白? “拙荆能尽绵薄之力,在下亦感欣慰。”杨行秋先拜过卢老夫人,又汇报了今天调查的成果,卢老夫人也向杨行秋表示了感谢。 牛尚把王贤推了进来,跟卢老夫人说了今日之事,卢老夫人先是要以庄规处置,吓得王贤跪地求饶,见其心神俱惊,这才厉声问道:“汝知何事,从实招来!” 王贤缓了口气,说道:“小人在矿上,见曹硕……”未等说完,回头看向曹羽。 卢老夫人见其心有顾虑,开口道:“只管讲,老身可护你周全。” 得到了承诺的王贤,这才敢说话,“小人见曹硕暗中收集,丹砂、雄黄、白矾、朴青、磁石等,正欲禀告老夫人,曹硕进而生恨,公报私仇这才借故处罚小人,望老夫人明鉴!” 这王贤所说的秘密把卢老夫人和杨行秋都惊到说不出话来,两人都知道这些矿石可以制作五石散,杨行秋当然知道五石散的厉害,卢老夫人则是见过太多因服五石散,精神涣散,皮肤溃烂甚至毒发身亡的人,她肯定不能接受庄上出现这种毒药,她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愤怒,跟王贤确认道:“王贤,你可知庄规,栽赃诬告,当受反坐!” 王贤立刻起誓道:“若有半句虚言,天雷殛之!”见他信誓旦旦地发了毒誓,卢老夫人确信曹硕是在秘密制作五石散,现在就得…… 曹羽跪地说道:“老夫人,叔父为庄上殚精竭虑,岂能……”杨行秋发觉他不知道五石散,以为王贤是在状告曹硕藏匿公物,以权谋私。 老夫人置之不理,命牛尚带曹硕前来,这时,厅外传来一个声音。 “鄙人曹硕,求见老夫人!” 第19章 剑拔弩张 不请自来的曹硕,吸引了厅内众人的目光,他阴着脸,目光更加锐利,盯着跪在地上的王贤,接着扫过牛尚、曹羽和杨行秋。 杨行秋自然是不敢跟他对视,低头回避着他的目光。 曹硕走到王贤身边,拱手行礼,跪坐于地,沉默不语。 杨行秋心想,曹硕这么自信,肯定是在众人离开后,毁灭了所有证据,凭现在王贤的一面之词,让曹硕承认收集矿物,制备五石散,难如登天。 卢老夫人看到曹硕,强压怒火,用着沉稳的语气称赞道:“庄上如今兵甲足备,多亏……” 曹硕直接打断了卢老夫人的话,“闲话少叙,王贤已将鄙人所为如实相告,还望老夫人降罪!” 杨行秋对曹硕的行为颇为不解,为什么要在没有证据甚至没有对质的情况下直接承认,难道说他有什么谋划? 卢老夫人见曹硕痛快地承认了,放松了下来,说道:“既然如此,可知所犯何罪?” 曹硕抬起头与卢老夫人四目相对,义正辞严地说道:“鄙人所犯,为保全祖宗基业,匡扶汉家天下之罪!” 卢老夫人轻蔑地笑笑,说道:“事到如今,仍大言不惭,竟敢说是保全基业,匡扶天下。” 曹硕回应道:“敢问老夫人,鄙人所犯何罪?” 卢老夫人见曹硕不肯认罪,直接怒斥道:“收集丹砂、雄黄、白矾、朴青、磁石,莫不是制备五石散?” 曹硕说道:“确为制备五石散所用。” 卢老夫人再也控制不住怒火,握紧了手中的拐杖,站起身,大声质问道:“汝可知五石散毒甚于砒霜、野葛,使人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此物流毒于世致使社稷沦丧、衣冠南渡,今汝欲行不轨之事,贻害后世乎?” 曹硕看卢老夫人手指牛尚、曹羽,借机问道:“侄儿,斥候可有消息?” 甲士上前回话:“今日巡山时,见寿阳城四面被围,城内房屋多半焚毁,秦军驱赶百姓,不论妇孺老弱,皆登城抵挡,晋军堆土成山,已两丈有余。” 杨行秋这才知道昨夜的大火意味着什么,古代守城弹尽粮绝之时,拆毁民房,驱赶百姓是常规操作,晋军纵火焚毁城内房屋和粮草,外无救援,内无粮草,看来寿阳城就要守不住了。 曹硕听完报告后,对卢老夫人说道:“自烈祖明皇帝崩,司马氏擅行废立,先祖知司马氏久后必反,因而未雨绸缪,于此安置家眷,厉兵秣马,以图复兴社稷,司马氏三次出兵围剿,走投无路,方避入山中。如今寿阳旦夕将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乎?庄上可用之兵不足一千,如何抵挡,鄙人思虑再三唯有出此下策!” 曹硕的话引起了杨行秋的思考,烈祖明皇帝是曹叡,驾崩于公元239年,公元254年,司马师废曹芳,改立曹髦为帝。三次出兵围剿,指的应该是淮南三叛,自公元251年到公元258年,王凌、毋丘俭、文钦、诸葛诞四人先后起事,皆被镇压,公元250年以后,后将军牛金的记载突然消失,公元260年曹髦为成济所杀。 淮南三叛被镇压后,牛家庄是曹魏政权反抗司马氏最后的根据地,曹硕跟杨行秋想法一致,一旦寿阳城破,牛家庄赖以生存的政局动荡将会结束,这些与司马氏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其命运也不言自明。 卢老夫人听了曹硕的说辞,知其良苦用心,但还在追问:“以五石散如何保全基业,匡扶天下?” 曹硕起身回应道:“五石散之害,鄙人并非不知,然朝堂之上,市井之中,服散成风。若庄上制备五石散,广布天下,聚敛资财,以图大事,此一利也;败坏纲纪,以弱敌势,此二利也;毒害杂胡,以颓其气,此三利也。有此三利何愁基业不保,天下未安。望老夫人三思。” 杨行秋听到曹硕的计划,差点趴到地上,这个计划就是要把牛家庄打造成东晋的塔寨村,通过贩卖五石散这种具有强烈成瘾性的药物,收集资金,破坏敌人的行政系统和军事力量。最终消灭东晋司马氏政权和北方的割据政权,一统天下。 站在历史的角度上这个计划肯定没有实现,抛开牛家庄五石散的产量不谈,用这种几乎无差别攻击的方式,将会完全摧毁社会秩序,破坏生产结构,即使建立起政权,也只会比众目睽睽之下刺杀皇帝的司马氏政权更快崩溃。 杨行秋正在思考如何劝说曹硕放弃这个比种族灭绝更加反人类的计划,卢老夫人突然泪流满面,带着哭腔说道:“亡夫因服散,毒入骨髓,殁前下令,庄上众人有制五石散者,受炮烙之刑。汝岂能……”未等说完,嚎啕大哭。 牛尚的父亲是因为五石散而死,饱受五石散之毒折磨的他,用商纣王的炮烙酷刑来警告众人不得服用,可见其经受了多大的痛苦,卢老夫人现在都难以忘怀,痛哭流涕。 曹羽不知道五石散的厉害,还想让卢老夫人接受曹硕的计划,说道:“五石散虽毒,若借此灭司马氏,亦不失为破敌良策!” 卢老夫人听见曹羽这样说,转悲为怒,手指曹羽,喊道:“汝父非因病而终,亦为五石散所害,汝竟,竟……”说完直接昏死过去。 突生变故让曹羽呆立原地,听不到众人的呼喊,也顾不上查看卢老夫人,回忆着父亲去世时的痛苦和成为孤儿后的悲惨,表面的平静下是波涛汹涌的内心。 杨行秋此时赶忙往客房跑去,只有她能处理眼下的问题了。 第20章 偃旗息鼓 等到叶阳鹤赶到主厅见到卢老夫人的时候,夏荷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卢老夫人身旁,牛尚正抱着卢老夫人痛哭流涕,曹硕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王贤吓的跪地不起,头都不敢抬起来,曹羽还站在原地,毫无反应。 叶阳鹤劝阻了尝试唤醒卢老夫人的牛尚:“不要晃动患者,让她平躺!” 牛尚还不愿意松手,杨行秋把他扶起拉到一边,劝说道:“愚兄知贤弟,一片孝心,然医治病症非我等心意可及。” 牛尚起身见到曹硕,心里一股无名火起,他不知道什么五石散,也不理解刚才曹硕和卢老夫人的对话,他就知道是这个人害得娘昏死过去,自己要给娘报仇! 正抱着牛尚的杨行秋只感觉一阵巨大的力量爆发出来,震得自己身形不稳,向后倒去,牛尚朝曹硕猛地冲了过去,提起拳头就往曹硕面门上砸去,曹硕只是微微侧身,右脚踢中牛尚膝盖,牛尚吃痛,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曹硕看着倒在地上,因抱着左膝痛苦不堪地牛尚,冷哼一声,说道:“昏聩老妪,无知小儿,不足与谋!” 杨行秋正要上前查看牛尚的情况,顺便劝说一下曹硕。身后却传来叶阳鹤的声音,“不要吵闹,安静!” 杨行秋这才反应过来,卢老夫人才是现在的要点,掌权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如果曹硕掌权,自己就又危险了! 叶阳鹤正检查着卢老夫人的情况,她趴在卢老夫人的胸口跟身旁的春桃说道:“患者昏迷,双侧瞳孔等大等圆,对光反射迟钝,口唇无紫绀,双肺呼吸音清,脉搏正常。” 叶阳鹤起身说道:“要是有个听诊器就好了。”说完,又继续进行检查,“身热面赤,牙关紧闭,舌质殷红,舌苔黄腻,脉弦,肝风内动,肝阳上亢,清窍闭塞,故昏迷。”春桃在一旁听得很认真。 叶阳鹤检查完毕后,让春桃扶起卢老夫人的头部,双手在耳后用力按压,“此为翳风穴,为耳垂所掩蔽。在耳垂后耳根部,颞骨与下颌骨相交凹陷处。昏迷时可用力按压。”话刚说完,卢老夫人一声呻吟,缓缓睁开眼睛。 站在一旁的夏荷高兴地喊着:“老夫人醒了!”牛尚顾不得腿伤,连忙爬了过来。 看着眼泪混着鼻涕的牛尚,卢老夫人还想说点什么,叶阳鹤却让春桃和夏荷扶起她去后堂休息。 叶阳鹤还叮嘱春桃跟夏荷:“卢老夫人这几日多休息,少活动,每日送汤药来,要记得服用!” 见卢老夫人苏醒,杨行秋悬着得心总算放下了,牛尚却不依不饶,怒吼道:“若非娘亲并无大碍,定要与你……” 曹硕面无表情地说道:“宁我负人,毋人负我。”说完转身离去。 这可是魏武帝曹操的名言啊,杨行秋心想,果然是曹氏子孙吗,在曹操离世一百六十年后,还能有人继承祖先的志向,这就是血脉的力量吗?不过,说服曹硕的理由已经很充分了。 杨行秋立刻跪地喊道:“叔父欲光复大魏基业,此心可昭日月,然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曹硕听到杨行秋对自己计划的质疑,停住了脚步,卢老夫人反对推广五石散,只是因为受五石散所害,并没有否认计划本身的合理性,杨行秋却直接否定了计划的可行性。 曹硕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转身对杨行秋说道:“竖子竟敢妄言大事!” 杨行秋对曹硕有着自己的判断,向全天下推广五石散这样疯狂的计划,证明他有着重振曹魏政权的决心,只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自己只要推行一个更有可行性的计划给他就好。 杨行秋鼓起勇气,抬起头直面曹硕的目光,说道:“昔者,司马昭狂悖逆常,篡窃神器,致使人心浮动,时局动荡,后嗣司马睿闻之,掩面而泣叹曰:晋祚安得长久,《三韬》有云:一令逆,则百令失;一恶施,则百恶结。望叔父以此为鉴,勿失海内人望。” 曹硕听到杨行秋的话,想着如果不是危在旦夕,自己肯定不会设计出这样恶毒的计划,眼前的少年如此自信,他能有什么好办法,不如听听看。下定了决心后,曹硕开口道:“鄙人之计,思虑尚浅,不知足下有何高见?” 杨行秋则起身回应道:“若欲取天下,当效高祖武皇帝,强兵足食之策,以屯田为制,开辟荒野、拓垦农田、兴修水利、修建城郭。一可使仓廪丰实,百姓安居;二可使人心归附,以彰王化;三可使兵员充足,贼莫敢犯。有此三利,退可保祖宗基业,进可令海内清一。叔父可有意于此乎?” 曹硕听到高祖称霸天下的屯田制,心里有些赞成,只是牛家庄居于山野曹泽之中,地方狭小,土壤贫瘠,况且屯田日久,方有收获,眼下的危机怎么能解决呢?带着疑问,他又问道:“足下既有良策,又当如何行事?” 杨行秋感觉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叔父暂且安歇,待明日详谈。”说完,让甲士把收集来的数据送回客房,带着叶阳鹤、王贤离开了主厅。 看来今晚曹硕要失眠了,杨行秋还不知道,失眠的不只曹硕一个人。 第21章 抽丝剥茧 看着两名甲士抱着一大摞木板,杨行秋的第一想法就是赶紧生产出纸张来,这一大堆木板整理到什么时候啊! 甲士按杨行秋的指示,把木板堆在客房的地上,退了出去。 杨行秋招呼王贤过来,跟着一起整理:“从一组一户开始,你来念,我来记。”王贤连忙拿起一块木板,杨行秋这才发现,自己这边没有计算的工具,也没有记录用的纸笔。要是拿刀刻的话,效率太低了,这要怎么办呢? 王贤见杨行秋没有反应,猜到个大概,跑到院子里折下来许多树枝,又将树枝折成小棍塞到杨行秋手中。 哎呀算筹,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现代人的惯性思维同样影响思路。没有算盘的时代,有了算筹就好办了,一根算筹代表一,旋转九十度代表五。《算经》有记载,凡算之法,先识其位,一纵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个位用纵式,十位用横式,百位用纵式,千位用横式,以此类推。这样就可以开始计算了。 杨行秋示意开始,王贤念到:“一组一户,户主牛全,年五十五岁,妻张氏,长男牛德,年三十五岁……”杨行秋赶快找好位置,摆好算筹,古人十岁以下称为小儿,男子二十岁成年,女子十五岁成年,五十岁以上算老年人。就按这样来进行年龄分类好了。 “有田广三十步,纵三十二步。”听到王贤上报田亩数据,一步等于五尺,三尺等于一米,刚好两亩。在地亩的位置摆上两根算筹。 两个人配合很默契,统计的很快。叶阳鹤开始思考治疗方法。 叶阳鹤心里想着,卢老夫人因肝阳上亢,肝风上扰,也就是中风昏迷,当滋阴潜阳,平肝息风,用天麻钩藤饮,天麻、钩藤、石决明、山栀、黄芩…… 天麻,是热带植物,这里一时没有。钩藤,也不太好找,得用当地的药材,发病太急,现在去采,恐怕来不及,如果拖延久了,恢复不好,那就…… 看着一旁忙碌的男友,叶阳鹤下定了决心,为了救死扶伤也好,为了他也好,自己得想出办法来。 肝为刚脏,体阴用阳,肝肾之阴不足,阴不制阳,肝阳升发太过,血随气逆,亢扰于上,故见眩晕。当以针刺补泻之法,捻转太冲、合谷两穴,配百会、人中两穴。 再用滋阴潜阳之方,地黄,白芍,枸杞,何首乌,五味子,女贞,墨旱莲,然后注意清淡饮食、多休息,应该能够恢复过来。 叶阳鹤刚想好治疗方案,春桃推门而入,“姐姐,老夫人气息平稳,汤药已经送去,现已睡下了。” 叶阳鹤问春桃:“妹妹,能找到毫针吗?”春桃自然不知道针灸用的毫针,回答说:“只有缝衣针,没听说过毫针。” 那就难办了,缝衣针可以代替放血用的三棱针,用来针灸是不行的,看来只能另想他法了。叶阳鹤又开始思索起来,春桃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又看见杨行秋带着王贤正在统计,要不还是去烹饪饭食好了。出了门,进了厨房忙碌起来。 “有田三斜,其小斜一十三步,中斜一十四步,大斜一十五步。”王贤突然愣住了,这种三角形的面积,要用割补术,出入相补,以盈补虚,则…… 杨行秋已经计算出了结果,三又二分之一亩。 王贤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快,怎么会?自己的算学已经是数一数二了,杨先生的算学,无论是速度还是准确和自己不分伯仲,实际上竟然比自己更强,平时以算学在庄上得意洋洋的王贤突然间不能接受,就像是升学后被打击的学霸,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杨行秋注意到王贤突然发呆,不知什么情况,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贤回过神来,跪地惊叹道:“先生之算学,惊为天人,小人佩服,只是不知先生师从何人?” 杨行秋礼貌地笑笑,心想你问我师从何人,我说是彭立中,你也不认识吧,只得说:“从家父处,习得一二,阁下何必多礼?有甚不解之处,只管提问。” 王贤就像怕他反悔一样,连忙问道:“田亩之数,如何解得,小人以割补术尚未确认盈虚,先生运算已毕。还望先生解答。” 杨行秋感觉时间还来得及,有一个虚心求学的助手,将来更是事半功倍,拿起算筹为他讲解起来。 “以小斜幂,并大斜幂,减中斜幂,余半之,自乘于上;以小斜幂乘大斜幂,减上,余四约之,为实;一为从隅,开平方得积。” 这是三斜求积术,也叫海伦——秦九韶公式,对于王贤这个东晋时候的人来说,确实有点早了,早了大概一千年吧。 王贤用这个公式计算出了结果,又用割补术计算一遍,竟然分毫不差,只得感叹道:“小人今日方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杨行秋连忙把他扶起,惊叹于王贤的运算速度,接受的知识十分有限,却不妨碍他的运算能力,只需要稍微传授些知识给他,这个助手未来的发展不可限量。 春桃端着食案走了进来,杨行秋带着王贤一起吃饭,唤起还在沉思的叶阳鹤,王贤哪里敢跟杨先生和叶夫人一同吃饭呢,跪在一旁不敢起身。 杨行秋想拉他起身,手上的力度稍大了一些,痛得王贤呻吟起来。 杨行秋忘了王贤的伤还没好,有些懊悔,春桃见了,放下食案,转身去拿药。 叶阳鹤见到春桃的反应,感觉自己的教学有了成果,春桃已有了治病救人的爱心,剩下的就看学习的成果了。 春桃取来药汁,准备往王贤手上涂抹,王贤像触电一样把手收回,“不可,男女授受不亲。” 杨行秋则抓住他的手腕,说着:“治伤要紧!”春桃赶紧开始处理伤势,“先用地丁草,拔毒退肿。再用木芙蓉外敷,治疗烫伤。”叶阳鹤则开心地点点头,不识字的春桃,这么快就掌握了医学知识,看来以后还要多教她一些呢! 刚才肿胀疼痛的双手,感受到了一丝清凉,疼痛也略有减轻。王贤有些不可思议,老夫人的侍婢什么时候会治伤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吃了一惊。 一个侍婢竟然跟杨先生和叶夫人一同用饭,这,不合礼法。杨先生竟然还邀请自己,本来想拒绝的王贤,看到食案上的肉食和白米,也跟着起身,四个人一同用餐,王贤心里想着,不管怎么讲,从才学上,还是从待遇上,自己以后跟定杨先生了。 用完了饭,春桃忙着生火取暖,叶阳鹤接着想治疗方案,杨行秋和王贤继续统计。 两人借着火炉的光亮,赶在天黑前,完成了统计工作。 牛家庄共有六百二十二户,人口一千三百七十二人,粟田八百七十三亩,豆田二百三十四亩,稻田三百五十二亩,小儿二百三十四人,男子四百七十五人,女子五百二十八人,老人一百三十五人。耕牛二十五头,羊四十只,鸡一百二十只,鸭一百三十只,矿井四处,炼铁坊一处,织机坊一处,制革坊一处,木工坊一处,手工坊一处,仓库五座。 不对劲,十分有九分不对劲,杨行秋看着统计数字,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疑问?看来今晚要熬个通宵了。 第22章 环环相扣 杨行秋分析起数据,居民有一千三百七十二人,耕地一千四百五十九亩,一个人平均一亩多地,以封建时代的落后而低下的粮食产量,一亩地产粮达不到四百斤,不足以养活这么多人口,但是从自己的调查来看,大部分居民还不至于面黄肌瘦,可以算勉强温饱,又饲养了相当数量的牲畜。 再从人口结构上说,男性大部分都是牛尚、曹羽这样二十岁左右年纪,,然后就是占少部分的五十岁以上的老年男性和十岁以下的儿童,三十岁到五十岁的男性屈指可数。什么原因造成这样的人口断层。 最后就是发展到有些夸张的手工业,封建社会以农业为主,手工业依附于农业,以家庭副业的形式广泛存在,现在几乎所有的劳动力都投入到矿井、炼铁坊、织机坊、制革坊、木工坊、手工坊上面,农闲时抽调劳力,分配口粮,参与手工业生产,为什么要进行这样大规模的生产活动? 东晋时期,战乱频仍、政局混乱、社会制度崩溃,政治上中央皇权的衰微,世家门阀掌握实际权力,在地方上的体现,就是当地豪强政治力量的崛起。 大量寒门地主阶级没有上升空间,转而借助这一特殊时期,同世家门阀合作的控制当地的行政管理、司法制度、税收政策、军事力量。 杨行秋通过这几天的见闻,牛家庄的政治生态,社会结构都符合地方豪强的表现,地方豪强不可能独立存在,一定会和世家门阀产生政治上的联系,特别是在东晋政治中心,军事要地,扬州淮南郡的治所——寿阳县。 那么一个更大的矛盾摆在杨行秋面前,扬州作为东晋最重要的行政州,担任扬州刺史的皆是司马氏皇族的亲信,最炙手可热的世家望族,如王导、庾冰、殷浩、桓温、谢安等,占人口比例最大,掌握着实际权力的牛氏族人和曹氏族人,会和有着血海深仇的司马氏代言人合作吗? 把这些反常之处起来可以得出一些结论。 一、牛家庄的粮食一定有其他的来源。 二、牛家庄在大概二十年到三十年前发生重大变故,造成了人口断层。 三、牛家庄有目的地组织劳动力进行手工业生产。 四、牛家庄可能与某个世家门阀达成政治上的合作。 杨行秋又把先前有意无意搜集到的线索整理了一遍。 一、牛家庄有意掩盖什么,所以把自己和女友带到山上。 二、牛家庄由牛氏族人创立,现在的掌权人是牛尚的母亲,卢老夫人,但是她现在病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三、牛家庄有一套比较粗糙的法律体系,理论依据是传统的善恶观念,执法力量是私人武装,司法形式体现为公开处刑、暴力震慑。 四、牛尚为曹魏后将军牛金之后,曹羽为高贵乡公曹髦玄孙,牛家和曹家都与司马氏有灭族之恨。 五、牛家庄的行政系统比较简单,卢老夫人占据主导地位,牛家、曹家各控制一部分军事权力和生产行业。 六、牛家庄的生产结构由类似食邑制度,由统治阶级提供生产资料,收集劳动产品,并保护劳动者人身安全。 七、牛家庄有极高的炼钢技术,并有与之相适应的采矿业配合。 八、从曹硕的地图上看,牛家庄的产业结构比较完善,可以生产部分基础生活物资。 九、牛家庄的权力结构并不稳固,曹硕和卢老夫人的理念冲突证明了这一点。 十、淮南三叛的失败,促使当时反对司马家的政治力量建立了牛家庄。 借着现有的思路去推理的话,如果能够找出那些反常之处背后的原因,也许就能知道牛家庄在隐瞒着什么。这样对自己的行动和规划更加有利。 “先生,夜已深,早歇。”抱着被褥的春桃把杨行秋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已经这么晚了,王贤都困得睁不开眼了。 杨行秋注意到了王贤,今天不能让他离开,告密者任何时候都是不受欢迎的,想弄死他的人绝对不只曹硕一个,只能冒险让他留在客房,希望卢老夫人的权威还能震慑住图谋不轨之人。 杨行秋示意春桃,把被褥让给王贤,自己在火炉旁将就一晚。 王贤顿时感激涕零,他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处境,现在有杨先生保护,自己免了皮肉之苦,生活也有了保障,必定是忠心耿耿,俯首帖耳。 杨行秋先把他安置到客房的角落,临近没有窗户,光线不足,一片黑暗,离门口又远,相对安全些,自己则坐在火炉旁边,看曹硕今天的反应,对自己的屯田制提议还是有兴趣的。 为了解决向边境运输粮食的困难,屯田早在汉武帝时期就已推行,作为部队后勤的军事制度长期实行。 由枣祗、韩浩提出,曹操采纳的的屯田制,根本目的是解决战乱不断,土地荒芜,人口锐减,粮食短缺的社会问题。是作为经济制度推行的。一方面大量流民食不果腹,一方面大片荒地无人开垦,而屯田制则可以把这些劳动力安置在土地上从事生产。 将招募到的大批流民按军队的编制成组,将荒芜或无主的土地划拨给他们,提供土地、种子、耕牛和农具,由他们开垦耕种,获得的收成由管理者和农民分成,必要时招募农民为士兵,士兵也可以转变为农民。 杨行秋突然间想通了一件事情,牛家庄共有十组,来源也多是流民,提供土地和生产工具,上缴收成,同时征召农民作为军人。 牛家庄实行的不是食邑制度,而是屯田制吗?联想到刚才的线索,曹魏政权的根据地继续实行屯田制很合理,法律体系、政治制度都类似军营管理模式,产业结构都是围绕军队的需求设置的,这八公山里藏了一支军队吗? 从汉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到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过了将近二百年,由曹操推行的屯田制仍为他的子孙们所用,甚至到了杨行秋生活的现代,仍在经济、军事领域发挥着重要作用。 现在杨行秋又要思考一个问题了,要怎样的计划才能说服曹硕,甚至取得他的信任呢? 第23章 土地改革 对于让曹硕信任自己,杨行秋认为自己的困难有两个,第一,提出牛继马后之谶,在政治立场上站队牛氏,在根本利益方面和曹氏有冲突。第二,自己反对曹硕制造五石散的计划,必须提出一个能满足甚至超出他心理预期的计划,否则曹硕站到自己的对立面上就危险了。 曹硕的心理预期,制造五石散,从短期规划上看还是以保全自身利益为基本需求,经过淝水之战后,提升了陈郡谢氏的政治声望,对于当地豪强来说,要跟世家门阀搭上线,必须要有足够的利益,牛家庄人少地贫,无钱无粮,又无名贵特产,牛尚还从谢家手上抢了一批辎重,在世家门阀中风靡的五石散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长期目标则是以五石散收集资财,让世家门阀甚至于北方的胡人都产生依赖,五石散因其高昂的价格,本来只在上流名士之间流行,如果将五石散的成本控制下来,用低廉的价格推广至社会的各行各业,趁着天下虚弱不堪之际,建立政权,夺取天下。 曹硕想出的计划,如果不是受限于古代落后的生产力水平,还有牛家庄反对服用五石散的传统,真可谓古今毒计之首, 杨行秋认为,以曹硕的见识,用战略规划不足以取信,只能制定具体详实的方案才可以,方案既要能够平息权力更迭带来的风波,还要能够符合争夺天下的长远目标。 曹硕不像牛尚、曹羽这样的少年,容易被远大理想吸引,也不想卢老夫人出身儒学大家,可以被经学伦理说服,这是一个真正的政治怪物,一个说出“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怪物,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怪物。 杨行秋正在思索,身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警觉地贴近了火炉,试图用它来防身,背上传来熟悉的触感让他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 叶阳鹤趴在他耳边说着:“今晚的月亮好圆啊!”杨行秋这才透过窗户看见一轮圆月,已经深夜,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叶阳鹤的脸上。 杨行秋看得愣住了,美人尽如月,如月圆润、丰盈,似月静谧、宁静,如果不是耳朵被揪得很痛,他还能再欣赏一会儿。 叶阳鹤有些不悦地说:“我跟你说话呢!”杨行秋揉着耳朵说:“怎么了?我在听。” 叶阳鹤坐在他旁边问道:“这么晚还不睡,想什么呢?”杨行秋简单的跟她陈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和计划。 叶阳鹤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小声说:“今天的你,我很喜欢。”在她心里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那个在父母面前据理力争的杨行秋,带自己逃离那个压抑到窒息的家庭的男友,正一点点重现在自己眼前,她愿意相信男友能解决眼下的问题,也有帮助他的自信。 叶阳鹤在男友的耳边说着:“明天,我有办法帮你,今晚先睡吧。” 杨行秋不知道女友要怎么帮助自己,不过他也确实累了,先休息吧。 在杨行秋睡下的同时,曹硕和曹羽正商议着接下来的行动。 曹硕的意见是趁着卢老夫人病重期间,加进对于五石散的研制,在尚不知各种原料用量配比的情况下,继续增加原料储备,找到药师后,再快速生产、出售,木已成舟,卢老夫人即使康复,再想反对也来不及了。至于牛尚和牛氏族人,他认为现在群龙无首,不足为虑。 曹羽表示,杨旭的妻子叶露,医术高超,可以请她调配五石散。 曹硕认为,杨旭的态度已经明显了,他的妻子怎么会跟自己合作呢?杨旭的理由,自己可以理解,如果他提出的屯田制,自己不能接受的话,将会考虑用其他手段胁迫他配合自己的计划。 曹羽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曹硕打断,两人先歇息,明日看杨旭怎么行动,到时见招拆招就好。 牛尚担忧着自己的母亲,一直守在床前,他识字不多,却清楚一件事,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天亮时被叫醒的杨行秋感觉自己就睡了五分钟,恍惚中完成了洗漱,匆忙吃了早饭,又把昨天的数据回忆了一下,核对后,拿起刀,刻在了门板后。 王贤则手忙脚乱地整理起还铺在地上的木板,这是重要的信息,可得收好了。 准备差不多了,杨行秋带着王贤出了门,往主厅走去。 曹硕和曹羽等在主厅,杨行秋行过礼,王贤赶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曹硕先开口道:“今日,还请先生务必详谈屯田之策。” 杨行秋瞥见他腰间的佩剑,知是来者不善,只得说道:“在下粗浅之见,还望叔父勿责!” 曹硕微微点头示意,杨行秋这才说道:“屯田之策,当以拓土垦荒为要,现庄上耕地不过一千四百五十九亩,以人口一千三百七十二人计,需开垦四千零二十九亩,方能供庄上支用。” 曹硕吃惊于杨行秋的数据,他也暗中统计过,相差无二。不过他还是面无表情,继续听杨行秋的方案。 杨行秋说道:“以在下之见,冬日已近,不如毁林开荒,除去山中杂草树木,可得木材,柴草供取暖使用,平整土地后,来年便可播种。” 曹硕感觉杨行秋对垦荒一无所知,要在山上垦荒,只要放把火就好,燃烧后的土地刚好适合播种,只是纵火焚烧,容易暴露踪迹,进来兵荒马乱未曾开荒,除草、伐木的方式来垦荒,明年也弄不出一亩地来。他耐着性子,继续听着。 杨行秋又说起,需要动员全庄的人来参与垦荒,以两组居民编为一班次,轮流劳作,炼铁坊打造钢斧、钢锯等工具,由妇女和老幼保障后勤等详细的方案。 曹硕心想杨行秋想得也太简单了,这些庄户大多好吃懒做,在矿场工作的这几年,靠着暴力手段才让这些人基本安分工作,以庄上的甲士数量,不足以威慑全庄一千多人,只要稍一松懈工期就会大大延长,这个想法,根本行不通。再说炼铁坊的牛钧,只知道铸甲,造剑,会配合打造工具? 杨行秋看曹硕还是没什么反应,这才继续说:“凡新开之田,皆归垦荒之人,缴秋收所得十分之一为赋税,余者自留。” 这句话,让曹硕绷不住了,这小子在干什么?异想天开,天马行空,还是…… 第24章 命悬一线 封建社会的土地制度有三种,由统治阶级占有土地的王田制;由军事集团占有土地的屯田制;由地主阶级占有土地的租佃制。 这三种土地所有制都严重阻碍农业生产的发展,由落后制度造成的土地兼并,是迭起兴衰的周期律的原因。是穷困落后、遭受外来侵略的根源。 只有彻底改革土地制度,才能解放生产力,才能实现工业化,甚至于现代化。 杨行秋提出的是的均田制,在封建社会的属于进步的土地所有制,对于牛家庄的现状来说,一是能解决眼下的人地矛盾,实现粮食自给自足,为建立政权打下基础。 二是提升农业生产效率,提高粮食产量,富裕劳动力用来建设工业体系。 三是增加牛家庄的整体收入,在金融系统混乱的东晋,粮食是最稳健的硬通货,有着先天的市场优势。 当然,均田制对于牛家庄统治者也是有利益的,现有的土地制度,农民上交的粮食大多消耗于手工业,没有真正落到他们手中,曹硕这样的政治怪物,也不会忽视土地改革带来的巨大利益。 曹硕算清了这笔账,四千亩耕地即便只有十分之一上交到庄上,也是一笔巨大的利益。对于居民自留的粮食,可以通过以物易物的交易模式,用生产工具和生活物资逐渐收回。土地改革这绝对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曹硕问道:“倘若庄户荒废现有之田,为之奈何?”这确实是个问题,有了自己的土地,投入公共耕地的精力必然减少,这就损害了牛家庄统治者的利益,奴隶社会实行的井田制被抛弃也是这个原因。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对于现有的耕地,杨行秋有一套好的处理方案,“将现有之田收归庄上,寿阳城一破,势必流民遍地,可聚集流民耕种,上交粮食,待流民开垦荒地后,再由庄上收回,循环往复。” 曹硕还对于分配方式有所疑问,“秋收之时,庄户隐瞒私藏,如何破解?”这也是均田制的问题,农民会在上缴粮食的时候弄虚作假,这就损害了统治者的利益。 杨行秋回答说:“秋收时,庄上收粮后,集中摊晒舂米,农户自然不敢私藏。”粮食收获后,经过晾晒舂米,才能储存,由庄上统一进行,任何私藏行为都会暴露,调查时农民们的态度已经证明了他们不敢挑战庄上的权威。 曹硕还有最后一个疑问,“开垦荒地,抽调人手,损耗农具,工坊人手不济,春种之时恐难得良田。” 杨行秋答道:“两组为一班次,一组垦荒,一组帮工。两组互相制衡,互相激励。必可事半功倍。”同样是工作,为了自己的利益,必定会全力以赴,为了他人的利益,则会散漫懈怠,这就是土地改革带来的生产力解放。 在曹硕看来,这打着屯田制旗号的政策,确实十分有利而且可行,他当然愿意接受,只是还要加上一个条件,他的手按向了腰间的佩剑,说道:“先生真思虑周全,智谋长远之士,若辅佐鄙人,定如荀文若辅高祖武皇帝故事。” 杨行秋心想,你这比喻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你想做曹操,我可不想当荀彧,这是“盒中无果,请君自裁”的节奏啊!画饼都能画歪来! 杨行秋赶快跪地请辞:“承蒙叔父错爱,叔父匡扶社稷之心,侄儿亦有所感,驽钝之才,难堪大任,怎能以荀令君相比?” 曹硕继续招揽道:“贤侄之才如日出之光,当为天子肱股,立不世之功。岂可埋没山野草泽。”他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将自己比作魏武帝曹操,什么牛继马后,五德始终,复兴大魏才是天命所归,效仿先祖,招贤纳士,得此大才,更胜千军万马。 杨行秋岂不知为我所用者留,不为我所用者杀的道理,跟着这样的政治怪物和野心家,自己指定没有好果子吃,就像陈宫离开曹操那样,杨行秋瞥见女友在后堂使眼色,看来她来帮自己了,心里有底,自己可以拒绝的更干脆一点,“叔父之命,侄儿岂敢不从,然君者,兆庶之所瞻仰,天下之所归往,非威德无以致远,非慈厚无以怀人。还望叔父宽大志,平正心,倾己勤劳,以行德义。”简单地说,杨行秋认为曹硕做起了当皇帝的春秋大梦,还是务实一点吧。 曹羽像没听懂话里的意思一样,称赞道:“杨大哥胸怀韬略,乃王佐之才也,何必过谦!” 杨行秋根本不敢抬头,因为他听见佩剑缓缓出鞘的声音,赶忙跟叶阳鹤使眼色,再不过来帮忙你就成寡妇了。 叶阳鹤故意放慢了动作,缓缓从后堂走出,对着曹硕说道:“卢老夫人有令,命杨旭总领庄内事务,全庄上下若有不从者,斩!” 说完,牛尚从后堂出来,手里捧着卢老夫人的拐杖,朝着杨行秋走去。 这下稳啦,杨行秋松了一口气。 第25章 大权在握 权力,是个奇怪的东西,它是抽象的概念,却总能依附于具体的事物上,赋予其强大的力量。 比如说,卢老夫人的拐杖,橡木制成的拐杖,却能逼退曹硕手中的钢剑。 杨行秋知道权力的交接,三辞三让嘛,一阵推搡,谢过卢老夫人和牛尚,这才接过拐杖。 握着拐杖,杨行秋感受到了权力带来的感觉,刚才还趾高气扬的曹硕态度立刻恭顺了起来,曹羽跪在地上,不敢仰视,本来就跪在地上的王贤,头埋的更低了,脸都贴地上了。牛尚的嗓音也明显低了几度。 除了捂着嘴偷笑的叶阳鹤,主厅内的众人对着手里握着拐杖的杨行秋恭恭敬敬。 这结果出乎杨行秋的预料,叶阳鹤用了什么手段,能从卢老夫人那里得到权力的分享。 这还要从早上说起。 在找不到毫针的情况下,刺激穴位的办法还有一个,艾灸。 艾草是古代社会常用的中药,即便没有药师,庄上也储备了很多。 将艾草粉碎就得到了艾绒,揉搓成艾条即可用来艾灸。 叶阳鹤带着春桃给卢老夫人治疗,叶阳鹤点燃艾条,轻轻按在几处穴道上,治疗的过程中,叶阳鹤还讲解起艾灸的手法。 “点燃艾条,悬于穴位上方,保持不动,左手中指、食指张开,放于穴位的两旁,感受温度,随时调节,不时以手指轻揉。” 春桃细心观察,熟记于心。 经过艾灸的治疗,卢老夫人逐渐恢复了语言功能,可以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 卢老夫人挣扎着起身,含糊地说着:“谢……” 春桃扶着她躺下,叶阳鹤又给卢老夫人号了脉。跟刚醒过来的牛尚说道:“脉象已趋平稳,只需静养便可。” 牛尚还想起身行礼,可膝盖处的疼痛让他站起来都困难,见到异样的春桃,查看起牛尚的伤势。 叶阳鹤低头说道:“膝关节有明显肿胀,屈伸活动障碍。用拇指按压,沿膝关节,从前到后。” 春桃按向牛尚的膝盖两侧,力度稍大了一些,疼得牛尚龇牙咧嘴,叶阳鹤蹲下演示了一遍。确定了牛尚的伤势,半月板损伤,需要静养。 这一下给牛尚弄得害羞起来,脸上那道伤痕,扭动起来。叶阳鹤跟牛尚说道:“庄主需专心养伤,未可轻动,待伤势稍愈,方能活动。” 牛尚现在担心的不是伤势,而是庄上的事务,现在母亲和自己都不能议事,如果曹硕趁机夺权,形势就大为不利了。 牛尚此时没了主意,只能请教母亲,“娘,庄上现在不太平,怎么办?” 卢老夫人用尽力气喊道:“杨,杨!”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杨旭,或者说杨行秋。 说完她抬起无力的右手,指向床边的拐杖,牛尚心领神会,拿起拐杖一瘸一拐地往主厅走去。 叶阳鹤见计划已成,嘱咐夏荷照顾卢老夫人,带着春桃拜别了卢老夫人,知道杨行秋要到主厅,跟着牛尚在后堂观察情况,在曹硕感到胜券在握的时候,及时出现,逆转了局势。 现在杨行秋得到了卢老夫人的全权委托,更有牛氏族人的支持,现在到了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第26章 如梦初醒 要进行土地改革,现在需要召开工作部署会议,召集各个工坊的负责人,做好前期准备。 牛尚的腿需要休息,曹羽请求前去,杨行秋让王贤陪同,曹硕先是安排了今日巡山事宜,命斥候抵近观察寿阳城,主要观察晋军围城工事,和城上秦军防御人数。向杨行秋表示要到矿场主持工作,先行告退。 杨行秋见众人都已离去,只有叶阳鹤还在身边,他把女友紧紧抱在怀里,激动地说道:“帮大忙了。” 叶阳鹤被这一抱惊到了,边挣扎边说着:“快放开我。”杨行秋还是死死抱着她不松手。 叶阳鹤无奈,只能拿起手中艾条往男友肩井穴点去。一阵刺痛传至胳膊,杨行秋这才松开手。 叶阳鹤整理了被弄乱的头发,说:“这么激动干嘛?” 杨行秋抓紧了手里的拐杖,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说“真有办法,弄到了卢老夫人的授权,这样咱们就可以自行其是,大干快上。” 叶阳鹤感觉出男友的变化,有些担心,还想说点什么,结果杨行秋自顾自地离开了主厅。 是人掌握权力,还是权力控制人。权力是改变行为的原因,也是进行行为的动机。现在是理想还是权力驱使着他呢? 他当然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他此时正在仓库,清点里面的库存。 账房一见杨行秋手里的拐杖,不敢怠慢,先是斟上热茶,又是命人来捶背捏腿,之后才捧来竹简制成的账册,跪在一旁,请杨行秋核验。 稻米五千二百石,粟米三千四百石,豆两千三百石。如果不是牛尚劫来四千石稻米,牛家庄的粮食还不够过冬用。杨行秋品了一口茶接着往下看。 刀一千把,枪一千五百支,重甲四百领,铁胄四百顶,弓弩五百张,箭矢一万五千只。牛家庄果然是藏匿了一支军队,光是甲胄就有四百套,还准备远超过居民人数的武器。 绢布、绸布、葛布各三百匹,粗布八百匹,麻布一千匹,丝绵一百斤,另有蜀锦二十匹。 金银珠宝二十箱,杨行秋立刻提起了兴趣,在现代社会收入普通的杨行秋,看见以箱计数的财物,有些激动。 杨行秋对财务工作非常敏感,吩咐账房道:“事关重大,岂能如此粗略?” 账房赶忙回话,“此为庄主所得,未能细算,平日庄上钱财出入,皆由老夫人校验,小人以为当由杨先生代劳。” 杨行秋掩饰不住笑意,站起来说:“事关重大,还是小心为上。先行验看为好。” 账房猜出杨行秋心思,散去旁人,带着杨行秋里面走去。 杨行秋观察起,仓库的结构,从内到外共分为三层,最外层存放杂物、工具,由两名甲士看守一道木门,验过身份后,用钥匙开门后才能进入存放着粮食和布匹中层,账房拿出钥匙,打开一道铁门,进入到最内层,陈列着甲胄武器,角落里规整放着二十口木箱,都用铁链绑住。 杨行秋走近,细看之下,不仅箱子自身被锁住,互相之间也有铁锁连接,这样严密的安保措施让杨行秋更想把箱子打开看看。 刚要回头唤账房过来开锁,却见他仍站在门口,不敢靠近。 看来账房手里只有打开铁门的钥匙,想起自己刚到的时候,卢老夫人给了春桃一把钥匙,拐杖都给了自己,却不给自己钥匙,看来卢老夫人对自己还不是百分之百信任。 志得意满的杨行秋,差点被权力冲昏的头脑,立刻清醒了过来,卢老夫人传令庄内事务由自己总领,财政大权却没交给自己,这样的话,杨行秋事实上只是代理,并没有真正的权力。 封建社会的权力架构基本分为四方面,行政、军事、司法、经济,对于牛家庄来说,军事力量由牛氏和曹氏分别掌握,牛尚和曹羽是庄主,从之前的表现看,只能传递命令、指挥士兵,却不能直接决策,经济权力不必多说,财务工作和对外商业活动现在仍掌握在卢老夫人手中,其他人只负责农业和手工业生产,参与内部的以物易物的交换。 杨行秋初来乍到,不可能马上掌握军事权力,经济权力还在卢老夫人手中,有卢老夫人命令的前提下,最多能接触行政和司法权力,还要和牛氏、曹氏竞争,能左右逢源已是不易,更别提培植势力、篡权夺位了。 在牛家庄的权力平衡下,牛氏和曹氏不会容忍另一方的实力有任何的增长,也保证了杨行秋不会倒戈相向。 在卢老夫人的布局之下,杨行秋只是作为卢老夫人患病,权力空置这段时间,牵制庄内其他势力的棋子,以外来人的身份,他需要卢老夫人作为靠山,来保全自己,以杨旭的才能,又可以保障权力不会落入他人之手,只要身体康复,停止授权,杨行秋就得乖乖上交权力,丝毫不用担心他会有什么僭越之举。 想到这些,杨行秋再次看向手里的拐杖,曹硕敢暗地违背庄规、公开顶撞卢老夫人,见到这根拐杖却恭敬起来,看来这个决策,把曹硕这样的政治怪物都震慑住了。 杨行秋对账房说道:“既有万全之法,在下不必核验。”说完,拜别了账房,往主厅走去,他现在没有时间检查财物,工作部署会议能否顺利召开,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 第27章 扑朔迷离 回到主厅的杨行秋,连忙找到夏荷,准备宴席。 重要决定往往是在饭桌上敲定的,而不是在会议上讨论的,吃饭的过程代表着利益的分配。 封建社会特别是动乱年代,由于社会环境的复杂,朝不保夕的生活,让人们在食物上追求安全感和满足感。 动乱时期的人们也嗜酒如命,特别是合饮反而更能增添饮酒的气氛,达到一种合欢的目的。 平生不止酒,止酒情无喜。暮止不安寝,晨止不能起。 宴席上的酒,是重头戏,起到放下戒备、联络感情的作用。有牛尚劫掠来的美酒,可以满足宴席的需求。 接下来要考虑菜品,卢老夫人病重,按礼数,菜品不可过分丰盛。但基本的主食、肉食、鱼、瓜果、点心都要准备。 杨行秋安排夏荷找春桃调用食品、食具。 接下来的事宜,杨行秋得自己思考,要想维持住现有的权力架构,卢老夫人的儿子当坐主位。古人以左为尊,自己作为卢老夫人的代表可以坐上位,曹羽坐次席。其余可以依次就坐。 卢老夫人的病情可以公开,查看各位的态度,之后以实际利益争取效忠派。 再宣布土地改革的政策,听取各个利益集团的意见。在必要的情况,和合理的让步情况下调整。 说来简单,杨行秋却要预想出各种情况,并提前做好准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他的脑中想出了各种预案,尽量避免意料之外的情况。 在跟牛尚讨论了一番后,各工坊的负责人陆续赶来了,除了炼铁坊的牛钧,矿场的曹硕之外。杨行秋拜见了各工坊的负责人。 织机坊的顾缨,制革坊的张靳,木工坊的陆梨,手工坊的朱拯。 稍作寒暄之后,众人入席,牛尚坐到主位,曹羽和杨行秋推让了一阵,杨行秋坐到上位,曹羽坐到次席。 牛尚先举起酒爵,敬在坐宾客道:“平日,庄内大小事务,有劳诸位,现家母病重,未能入席,俺……”想不起后面的话牛尚只能看向杨行秋。 杨行秋接过话头,继续说道“今日有劳各位,在下正有一策,与各位商议。” 厅上其他人面面相觑,只有曹硕神色自若。 顾缨率先说道:“杨先生但讲无妨,某必尽力而为。” 曹硕、曹羽随之表示赞同,其他人没有说话。 杨行秋讲起了土地改革的政策,明确讲明了对于各工坊的好处。 掌握着手工业的坊主不可能不动心,只是坊主们主要的劳动力,来自家族,突然间要改革,他们自己没有把握说服家族的其他人。 土地改革最大的受益者是庄上的农户,可以直接拥有自己的土地。 其次是掌握矿场的曹氏,即便减少了矿场的劳动力,也只不过减少了供给炼铁坊的矿石,自身没有什么损失,还能从农业税上得到极大的补充。 而牛氏主要调动庄上的劳动力,改革开始后,显然减少了炼铁、炼钢的原料,庄上的农户集中到开垦荒地上,愿意到炼铁坊工作的人员就会减少。 其他坊主不表态也是同样的问题。 这不仅是手工业工作效率的问题,还影响到庄上权力架构的模式,没有人会背叛自己的利益,特别是眼前的利益。 杨行秋见气氛有些僵硬,吩咐夏荷招呼仆人开席。 能不能顺利推行改革,只能靠杨行秋自己了。 第28章 吴之四姓 酒,作为贯穿华夏数千年文明史的存在,历史悠久、博大精深,渗透进生活的方方面面。杨行秋正准备用它叫众人丢掉面具,原形毕露,口吐真言。 杨行秋先举起酒爵,起身说:“在下到庄上多日,未曾一一到访,以酒谢罪,望诸位海涵!”说完一饮而尽。 席上众人不敢怠慢,忙起身回礼,饮了一爵酒。 曹硕饮完酒,却不坐下,说道:“杨先生之策,多有便利,各得其所,诸位为何不言?” 杨行秋劝道:“叔父,事出突然,还需细细思量,不必心急,只管饮酒便可。” 曹硕刚坐下,张靳说道:“卢老夫人病中,吾等却在此宴饮,于礼不合。不才先行离席,还请庄主恕罪!” 这是冲牛尚来的,让牛尚在众人面前难堪,这点心思杨行秋非常清楚,拦下正要站起来的牛尚,对张靳说道:“《礼》云,父母有疾,冠者不栉,行不翔,言不惰,琴瑟不御,食肉不至变味,饮酒不至变貌。今日宴席,为答谢诸位,未及三爵,阁下欲先行离席,恐于礼不合。” 你讲道理,我也讲道理,一席话说得张靳无言以对,只好坐下。 宴席进行到这个时候,该上主菜了,夏荷带着仆人们端上来大盘。 杨行秋看到盘中鱼,体长,侧扁,背部稍隆起,背腹面皆钝圆。是鲈鱼,四大淡水鱼之一,今天又有口福了。 出口吟出一首五言诗,“秋风已迥然,鲈出青山前。银梭三四点,织成一盘鲜。虽非吴地人,亦作莼鲈感。席上一杯酒,何日到长安?” 诗既言毕,众人皆不作声。曹羽反复斟酌思量,知道是用了吴郡张翰以思念家乡的鲈鱼脍,莼菜羹为借口,远离了洛阳的典故。杨行秋却想回到北方去,单是思念故乡,还是意图染指江北乱局? 杨行秋看到众人都默不作声,正打算把鱼分下去,一同品尝。顾缨、张靳、陆梨、朱拯四人却掩面而泣。 四个大男人突然哭起来,牛尚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应对,看向杨行秋,杨行秋也不知个中缘由,又看向曹羽,曹羽开口道:“杨先生有感而吟诗,诸位何故悲泣?” 四个人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陆梨忍着悲伤说道:“我等皆吴郡人士,二十余年未曾归乡,今日闻得同郡张翰莼鲈之思,不由得思乡心切,一时失态,还望庄主宽恕。” 杨行秋得知了这四个人来自吴郡,又想到他们的姓名。这不就是吴郡四姓,朱张顾陆吗? 汉末政衰,王纲解纽,天下分裂。在江淮流域发展了二百多年的吴郡四姓宗族,拥戴地方豪强孙坚成为一方诸侯,之后才有了孙策称霸江东,孙权登基称帝。吴郡四姓与孙家的斗争与合作一直持续到杜预灭吴。 在东晋衣冠南渡的大背景下,作为地方大族势力,吴郡四姓跟逃难而来的东晋朝廷和北方世家门阀的斗争一直持续不断,先是拒绝了晋元帝司马睿的招揽,又拒绝跟琅琊王氏联姻,称其“培塿无松柏,薰莸不同器。”基本上把西晋朝廷施加给他们的歧视与偏见,在这时找补回来了。 在吴郡四姓的眼中,逃难过江的司马氏和北方世家门阀,不过是寄居此地的处于穷途末路的客人而已。臭外地的,跑江东要饭来啦!这种情况决定了吴郡四姓不可能以自己的实力投资司马氏政权。 那么吴郡四姓出现在淮南郡的牛家庄的意图是什么呢?目前江东世家大族还是以保全自身利益为主,难道说他们想要再次拥戴一方诸侯? 牛家庄来源于淮南三叛,公元257年,诸葛诞夺郡城、杀乐綝,东吴派孙綝、朱异支援。也就是说在一百多年前,吴郡四姓已经开始干预淮南的局势了,现在他们的势力依旧在此扎根。看来牛家庄背后的势力,大概就是吴郡四姓。 二十多年前,朱拯、张靳、顾缨、陆梨他们就到了牛家庄,一直没回到吴郡,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候,牛家庄发生了什么事情,造成了现在的人口断层。自己心中的疑惑也许可以从他们口中得到解答。 至于如何争取他们的支持,看到泪流满面的四人,杨行秋想起《世说新语》里的一句话,“张文,朱武,陆忠,顾厚。”先从老实厚道的顾缨开始,逐个击破。 第29章 长袖善舞 杨行秋举着酒爵,走到四人身旁,说:“在下奔波数载,颠沛流离,多年未曾归乡,今日有感而发,赋诗一首,未曾料及触动诸位心弦。羁旅怀乡,人之常情,何必请罪?” 四人也起身,举起酒爵,顾缨开口说道:“世道艰难,多事之秋。本欲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奈何奸佞当道、天子昏聩,致使大事不成,我等亦流落于此。” 杨行秋听到大事两字,猜到可能与牛家庄的人口断层有关,正想追问,另外三人突然看向顾缨,示意他不要继续说话,顾缨立刻转头避开了杨行秋的目光。 现在还不是追问的时候,杨行秋同四人饮了酒,又回到了位置上。思考着顾缨透漏出的讯息,顾缨说他们都是因为某件事情的失利,被困在这里。会是什么事情呢? 根据现有的线索,杨行秋想不出有什么事件能跟,江东世家大族联系到一起的,只能招呼夏荷把鱼分盘装好。 当鱼呈到自己眼前的时候,杨行秋闻着用黄酒蒸出的鲈鱼散发出的阵阵香气,自己先品尝起来,刚捕上的鲈鱼,本就极为鲜美,肉质紧实。葱姜的比例正合适,去除了鲈鱼的腥气,还没有影响鲈鱼的鲜美,与醇美的酒香结合后,细细品尝之下更是让人回味无穷。 杨行秋请席上众人一同品尝,美味的饭食和香醇的美酒活跃起了宴席的氛围,主厅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连饮了四五杯,杨行秋感觉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叹了口气说:“宴席乐甚,却无丝竹舞乐相和。可惜,可惜。”牛尚和曹羽也点头称是,宴席上没有音乐舞蹈,总会觉得少点什么。杨行秋已经想好,以没有舞乐,地方偏僻理由,提及中原富庶繁华、文章锦绣,引起众人的兴趣,再谈及自己的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方略,既然吴郡四姓本来就有扶持地方豪强的传统,自己就用从龙之功争取到他们的支持。 杨行秋还没说话,听到后堂传来叶阳鹤的声音,“若诸位不弃,小女愿献舞一曲,以助酒兴。” 叶阳鹤缓缓从后堂而出,身着宽袍大袖,轻盈飘逸,宛若仙子下凡。 是穿越来时的衣裙,什么时候补好的,杨行秋正疑惑间,又闻到熟悉的味道,柑橘、玫瑰、茉莉的味道,是香水,她喷了香水。她要做什么? 还未等杨行秋询问,牛尚直接让她开始表演,叶阳鹤双脚轻轻点地,以轻盈的舞步开场,柔美细腻的歌声配合,一场歌舞表演就这样开场了。 “戏一折,水袖起落,唱悲欢,唱离合,无关我。” 杨行秋听出是《赤伶》,在这里出现正合适,余下众人都屏气凝神,全神贯注欣赏着表演。 “白骨青灰皆我,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东晋时,桓温曾经提到,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乐器再好,终究不及人的嗓音,灵动变换的音色和音调,更容易表达情感,引起共鸣。看着陶醉的众人,杨行秋感到古人诚不我欺。 “百年风雨过,赤心未蹉跎。百年有灯火,一心照山河。”叶阳鹤的动作变得稳重而有力,展现着自信与骄傲。 从元康元年,公元290年到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将近一百年,由八王之乱引发的五胡乱华持续了近一百年,公族构篡夺之祸,骨肉遭枭夷之刑。司马氏政权摇摇欲坠,天下大乱之时仍有人,为国家,为民族,为人民,奋起抗争,有鹤立鸡群的嵇绍,闻鸡起舞的祖逖、刘琨,金城泣柳的桓温。 到了现在还有人愿意扛起廓清海内,平定八荒的大旗吗?至少杨行秋、叶阳鹤两人愿意。 “一腔爱清澈,浩荡襟怀,向来客。我华夏,千秋愿,何远阔。”一曲毕,一舞终。叶阳鹤双脚并拢,双手放下,恢复端庄与典雅。屈身行礼,退出了主厅。 杨行秋观察着还沉浸在表演中的众人,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率先清醒过来的人是张靳,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叶阳鹤曼妙的身姿,和绝美的舞步。他起身恭维道:“能得此佳人相伴,实为人生一大快意。” 杨行秋感觉话题要被带跑偏了,只能长叹一声,说:“冠军侯曾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今生灵涂炭,血流漂杵。岂可言及儿女私情,以废国事乎?” 朱拯闻言,拍案而起,怒斥张靳,“一柔弱女子尚且有志于天下,堂堂七尺男儿只顾潜身缩首,苟全性命,是何道理?” 陆梨则出言劝道:“兄长为何迁怒于兄弟,非是我等贪生怕死,奈何天时不当,奸邪作祟,正应君子韬光待时,未成其行。” 张靳也连连点头,出言附和:“正是如此,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可效谢安东山再起之事。” 朱拯忿忿道:“无胆鼠辈,请勿复言!”说完起身离席。 杨行秋发觉四人已生嫌隙,不如趁此时逐个击破,起身拉住朱拯,说道:“阁下赤诚之心,可昭日月,然欲成大事者,宠辱不惊,动心忍性,阁下稍坐,听在下一言。” 朱拯心中火气消退一些,跟着杨行秋回到席上,杨行秋先是举起酒爵,对众人说:“诸位皆欲报效国家,为何言语中有忿忿不平之意?”然后又看向低头不语的顾缨。 顾缨环顾四周,不敢开口。杨行秋示意牛尚屏退左右,牛尚令仆人退下。 确认了另外三人不曾阻拦,顾缨开口言道:“我等本扬州刺史殷浩麾下幕僚,永和九年,闻关中有变,殷浩率众北伐,我等召集部众助战,因并州都督姚襄临阵倒戈,败于山桑。后殷浩被废为庶人,我等亦受诛连,免去官职,戴罪之身,无颜归乡,困守于此,已有二十八年矣!” 杨行秋明白了为什么这四个人对当年之事讳莫如深,当年抽调的应该就是牛家庄的青壮年,殷浩为姚襄所败,斩首万级,大部分青壮年死在战场上,造成了人口断层。 牛家庄为什么接受了扬州刺史的招揽呢?他们愿意跟司马氏合作吗? 一直没说话只顾喝酒的牛钧开口了,“尔等诈称起兵攻晋,庄上集甲兵相随。若不是兄长逃得一命,回庄相告,我等仍受蒙蔽。”未等说完,痛哭流涕。 曹硕也站起身说道:“晋军多以五石散燥热之气,鼓动军心,吾兄于军中服散成瘾,后逃回庄内,其状痛苦万分,若非尔等妖言惑众,吾兄岂能英年早逝!” 知道自己父亲的死和那四人有关,牛尚和曹羽也站起身,杨行秋见情况不妙,只能先稳住众人,“诸位安坐,且听在下浅见。”说完拿出卢老夫人的拐杖,众人见状只得安坐。 杨行秋知道了内情,三十年前的殷浩北伐,带走了牛家庄的青壮年和主要军事力量,未能取得战果,反受其累。这也成了牛家庄和吴郡四姓的主要矛盾,不化解这个矛盾,自己的计划就无法推行,现在当务之急是调解两股势力之间的矛盾,形成统一战线。 杨行秋说道:“诸位所受之咎,非天时不当,亦非兵事不利,罪在朝廷,在司马氏尔!” 《矛盾论》中说,在复杂的事物的发展过程中,有许多的矛盾存在,其中必有一种是主要的矛盾,由于它的存在和发展规定或影响着其他矛盾的存在和发展。 杨行秋要用唯物主义辩证法带给他们一点小小的震撼。 第30章 纲举目张 哪种矛盾起主要的,起着领导的、决定的作用?哪些矛盾处于次要和服从的地位?这是首要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杨行秋的分析结论是,从牛家庄,这个小的方面来说,有世家大族和寒门地主之间的矛盾,有地主和农民之间的矛盾,还有人与地之间的矛盾。 从天下局势,这个大的方面来说,有内迁胡人与本土汉人的矛盾,新建政权和南迁政权之间的矛盾,有世家门阀与中央皇权的矛盾,有世家门阀之间的矛盾。 各种矛盾的起因在于司马氏政权,司马昭当街弑君的丑陋行为,引起了曹魏势力的疯狂反扑,也唤醒了士族阶级弑君夺位的野心。 司马氏政权为了造就一个能够拱卫政权的皇族势力,能够制衡打压通过九品中正制发展起来的士族阶级。赋予了皇族很大的政治权力和军事权力,地方政权和皇族宗室因为政治利益勾结到一起,引起八王之乱。 原本归附的胡人,在八王之乱中,成为了重要的军事力量,在司马氏政权摇摇欲坠之际,发动了致命一击,永嘉之乱,作为封狼居胥、燕然勒石垫脚石的匈奴,居然在刘聪的率领之下,攻破洛阳,诛杀晋怀帝、晋愍帝。西晋政权成为了第一个被游牧民族灭亡的汉人政权。这就是为什么说司马氏政权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由指洛为誓,羊车望幸,到永嘉之乱,衣冠南渡。司马氏政权生动展示了什么叫生于不义,死于耻辱。 主要矛盾就已经很清楚了,在中央集权的大背景下,人民对安定生活的需要和司马氏政权的软弱无能之间的矛盾。 司马氏政权的不得人心已经不用详细说明了,杨行秋需要拿出颠覆司马氏政权的战略规划,这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构思了无数次了。 他注视着主厅上的众人,一脸严肃地说:“自司马氏擅行废立、篡窃神器以来,倒行逆施以天下为私产,暴虐无道视百姓如草芥。外夷内迁而洛阳陷,北人南渡则中原倾。是以客星入天市垣、五星犯帝座。显天厌乱德,晋祚必亡之兆。” 只要怒斥司马家,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众人点头称是。 杨行秋又论述起争取群众基础的方法:“白骨露野,哀鸿遍地。黎民之苦,非言可尽。天下万民愿随明主以开太平,如久旱之望云霓,沉疴而求灵药。若以驱虏荡寇、吊民伐罪为纲,必一呼百应,从者云集。” 杨行秋拿起一只梨,代表司马氏政权,“今太原王氏与陈郡谢氏拥司马曜为天子,谯国桓氏早有篡逆之心,与两家不和,谢氏已有战功,而王氏以谄媚入朝,岂能勠力同心以安国事?司马曜终日耽于酒色,宠信奸佞,不理政事。祸必起于萧墙之内。此敌之所短也!”说完手指用力扣进果肉之中,又狠狠地咬了一口。 杨行秋顿了顿继续说道:“眼下司马氏于淝水小胜,氐贼仓皇北逃,兵力空虚。关内人心浮动,势必大乱,若彰大道、兴义军,扶危济困、存恤孤老,则民心归附,大业可兴。” 众人听得认真,杨行秋直接拿起食案上的餐具来当做沙盘,推演起战略部署。 杨行秋拿起筷子模拟行军路线说道:“待晋军北进,伺机而动,围攻寿阳,以淮水、淝水为屏,扼咽喉之处,断敌军粮道。粮尽则军心大乱,晋军势必引兵来救,于途中埋伏精兵,焚其辎重,先断外援,后攻寿阳。以此为基,北可占豫州以图洛阳,西可居荆州而入长安。我军众志成城以定天下,此我之所长也。” 杨行秋推演完毕后将筷子攥在手里,看着众人说道:“诸位皆知,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之理,欲立不世之功,非一人之力可成,须集千百名士之智,凭亿万生民之力。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牛尚、曹羽不假思索直接握住了杨行秋手中的筷子,牛钧、曹硕见状也马上握住筷子,以示同意。 顾缨、张靳、陆梨、朱拯四人却是没有反应,他们不是对杨行秋的战略部署有意见,而是被他的眼界、谈吐、见识所折服,这让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流传于吴郡的人物。 “诸葛孔明!” 第31章 肝胆相照 这个时期,诸葛亮的影响力要比出身江东的周瑜大得多,一方面是周瑜英年早逝,可以传播的事迹和传说相对较少。另一方面是诸葛亮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的心怀大义行动,被陈寿、习凿齿、裴松之等史学家所记载并广泛传播。 能和诸葛亮相提并论,是对杨行秋能力的最大肯定。不过顾缨、张靳、陆梨、朱拯四人还是有些犹豫,以牛家庄的力量争衡天下风险有多大? 张靳向杨行秋提问说:“先生之方略,与隆中之对难分伯仲。然汉昭烈皇帝以新野一城之地,孔明之智,关张之勇,犹经大小五十余战,方跨有荆益,割据一方。此庄,人不满万,甲不足千,地狭土贫,自保有余,如思进取,先生有几成把握?” 蹦出来个带投大哥,杨行秋也早有心理准备,未等牛尚等人有所反应,先行回答,“阁下,可知羯族石勒否?” 张靳说:“石勒者,败灭刘琨,生擒刘曜,跨蹑燕赵,吞并冀幽,争持青豫,乃北方一霸。” 杨行秋笑了笑,说:“石勒,生于荒蛮,本为奴隶,以十八骑起事,后称雄于北方,是何缘故?” 张靳摇摇头,表示不解。 杨行秋解释说:“无张宾辅佐,石勒不过一愚顽莽夫尔!甲士虽少,胜十八骑十倍不止!诸位尚不及一无知蛮夷乎?以张宾之策,谋据江汉,求贤纳谏,减租缓刑,劝课农桑。行仁政,布德化。成一方雄主。在下虽无算无遗策,机无虚发之能,愿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顾缨、张靳、陆梨、朱拯感受到了他的决心,将手伸了出来,九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在杨行秋的主导下,形成了一个由曹魏政权残余势力和江东吴郡世家大族组建的割据势力,跟这个动荡时代的其他割据势力一样,向着统一天下的最终目标,迈出了第一步。 对于杨行秋来说,至少他终于有了一块根据地,足够施展他的抱负了。 土地改革成为了讨论的重点,杨行秋也将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战略方针和盘托出,为了共同目标,具体的工作方案很快推出。 垦荒期间,由牛尚安排斥候,负责警戒和侦查。 曹羽带领甲士,负责战备和秩序维护。 牛钧抽调一组组轮休班次,负责钢制工具的生产。 曹硕管理后勤,负责物资调配。 顾缨组织妇女生产御寒衣物、准备饭食。 张靳抽调一组轮休班次,负责生产毡靴。 陆梨调配两组轮休班次,负责砍伐树木,生产木材。 朱拯调配一组轮休班次,配合牛钧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品。 杨行秋估算了一下,以现在的库存至少支持全力垦荒三个月,生产主要是为了接纳流民,增添人口,补充劳动力,至于垦荒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杨行秋提了出来,众人根据自己的经验发表看法,会议在紧张有序、严肃认真、团结协作的氛围中顺利进行着。 “报!”厅外甲士的声音中断了正在激烈进行的讨论,牛尚令甲士到厅上回话。 甲士回话说:“今日晋军于城外招降,秦军守将大骂不止,晋军攻势暂缓,趁机垒高土山,现约四丈有余,又掘土道两处,已至寿阳城墙下。” 杨行秋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对众人说:“在下之计,仰赖诸位之力,先行准备,明日天明后,便可行事。” 众人都告退,杨行秋扶着牛尚往后堂走去,自从杨行秋预言牛尚可为天子,他就兴奋不已,今天的会议更是让他跃跃欲试。 杨行秋回忆张靳提起的隆中对,想到了诸葛武侯,。 牛尚、曹羽、牛钧、曹硕、顾缨、张靳、陆梨、朱拯,他们的心里都有克复中原、还于旧都的理想吗? 第32章 传道受业 杨行秋送回了牛尚,天色渐晚,他往客房走,却被身后的呼喊叫住。 “杨先生,杨先生!”杨行秋回头看去,就看见王贤正扛着一根四尺长的木料。 杨行秋问道:“王贤,拿木头做什么用?” 王贤回答说:“小人昨夜席地而睡,做张床,晚上好歇息。”杨行秋知道这小子今天晚上又得住下了。 杨行秋看着气喘吁吁的王贤,想起来他到各个工坊传话,跑了一大圈,借着问话,杨行秋顺手抬起木料。低头看见王贤的怀里掉出了什么。 是黄铁矿,这小子还真是不忘初心。杨行秋顺手捡起来收好,抬着木料走进院内。 刚走进院门,他就看见院子里满地的木屑,和一张已经完成的床。 杨行秋放下木料,看着这张床,用松木制成,用榫卯结构组合而成,还发出一阵松木特有的松香。 看着这件精巧的家具,杨行秋问道:“当真由你亲手制成?” 王贤带着小骄傲说:“正是,先生若是不信,小人演示一次便可。”说完,钻进库房去取工具。 经过刚才的工作会议,杨行秋正好想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站在一旁,仔细观察起来。 锯子、斧子、刨子、墨斗、钻子、凿子、锤子、铲子、尺子。这些传统木匠工具,都被拿了出来, 王贤挽起袖子,卷起裤腿,架好木料,接着就忙碌起来。 刨料划线、打眼开榫。这些让杨行秋眼花缭乱的操作,是制作实木家具时的主要步骤。 在锯开木料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王贤正准备将木料切开,锯子却卡在了木料之中,王贤废了好大的力气,这才取出来。 杨行秋走上前,拿过锯子看了看,“这锯用得久了,要锉锯,拿个锉来。”王贤连忙找来锉刀,递给杨行秋。 “先扩开锯路,以此法,左、中、右、中,掰动锯齿。之后,磨利锯刃,即可。”杨行秋给王贤演示起来。 杨行秋把锯又递到了王贤手中,说:“这次再试试!” 锯子用着更顺手了,王贤有些吃惊,这也不奇怪,士大夫不杂于工商,杨先生这样的读书人怎么知道做木工的事情呢? 杨行秋见王贤一个人用这个双人锯有些吃力,正想活动活动身体,接过锯子,跟上王贤的节奏,拉起了锯。 王贤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边干活边提问:“先生,何以知治木之术?” 杨行秋经常跟叶阳鹤一起支援贫困山区,叶阳鹤是医生,杨行秋常做教师,有时候也会跟村里人学些手艺,这锉锯也是在山里学会的。 当然杨行秋不会跟王贤讲这么多,他解释说:“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柱石也。先秦之时,有墨翟、鲁班,后又出张衡、马钧等巧匠。在下略知一二,何足为怪?” 王贤也不再问,埋头干活。 在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叶阳鹤带着春桃,给卢老夫人诊治。 在叶阳鹤的指导下,春桃已经掌握了艾灸的方法,服侍卢老夫人的夏荷吃了一惊,说:“几日未见,姐姐已通医术,可见叶夫人医理高深精妙,姐姐天赋过人。” 春桃被这一夸,有些羞怯地说:“这……,要谢过叶夫人耐心指点。” 叶阳鹤说:“还要感谢这几日,妹妹抽空补好了衣裳啊!”她也惊讶于春桃的进步神速,记忆力惊人的天赋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她求知好学的勤奋,看来自己要教给她更多的知识呢。 知识改变命运,改变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命运,还有这个时代的命运。 第33章 迫在眉睫 寿阳城,秦军守将郭褒登上城楼,晋军今天未曾发动过一次攻城,现在正全力堆高土山,挖掘地道,黑夜中点起的火把,连成一条条线,让晋军的行动在郭褒的眼中清晰起来。 郭褒手扶城墙,感叹道:“可惜城内箭矢已尽,不能射杀乱贼!”除了箭矢用尽,粮食都被焚毁,民房尽数拆除,城里还能动弹的人都拉上来了。 在东晋和前秦手中反复易手的寿阳城,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在城墙上的郭褒还能听到,城内传来的惨叫、哀嚎和狂笑。 从苻坚突围以后,寿阳城的守军交由郭褒统御,曾经被苻坚投鞭断流的豪言壮语所激励起来的士气已消失殆尽,短短数日之内,恐惧、忧虑和疯狂在士兵之间传播。 在晋军向城内投射火矢,焚毁城池之前,郭褒还能用大肆封赏和严苛惩罚维持住基本的军纪,在最后的希望化为灰烬之后,身为汉人的郭褒再也无力指挥这支游牧部落组织起来的军队。 只能继续抽调城内百姓防御各处,秦军的烧杀掳掠和晋军的刀枪剑戟,寿阳城内的百姓还是更愿意选择后者。 郭褒还在纠结要不要分出人手,挖掘沟壑阻拦晋军的地道,一支羽箭射上城楼,郭褒拔出箭矢,上面还绑着一截布条。郭褒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了上面的字。 “足下既为汉人,当戮力同心,匡翼汉室,今屈膝事贼,岂不痛哉!若迷途知返,尚可以免。虽逆于耳,同族之惠也。” 郭褒用力将布条扯碎,丢下城墙。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专擅朝政、鱼肉百姓、纵火焚城的奸佞小人不是贼,选贤任能、减免租赋、仁义宽厚的苻天王是贼,可笑! 歌舞升平之时,没想到过自己是汉人,衣冠南渡以后,想起来自己是汉人了,晚了! 郭褒望向北方,心中默念,“只恨不见,廓清海内,六合一统!” 围城战的双方都清楚,天明,就是最后一战。 “累死我了!”杨行秋坐到了地上,赶在天黑以前,总算是跟王贤把床面打磨完毕。 王贤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跟他道谢:“多亏了杨先生,才顺利完工!” 杨行秋刚想起身,看着摆在院子里的两张床,猜到王贤的心思。跟他说:“还给春桃做了一张床啊,真是体贴。” 王贤被说中了心事,摆手否认,“不,不是,我是,就是……” 杨行秋看见慌慌张张的王贤,想起了几年前,同样笨拙的自己。用草绳编成各种首饰,然后跑到叶阳鹤面前跟她表白,那样鲁莽的行动竟然还成功了。 杨行秋想起来那时的事情,还是忍不住想笑。 叶阳鹤带着春也回到了客房,看着院子里摆着的两张床,春桃跑了过来,好奇地摸着两张床,问道:“都是你做得吗?” 刚还把脸转到一边的王贤,听到春桃问话,赶紧回答:“是我,我做的。” 春桃则关心起王贤的伤势,抓起他的手仔细检查,“还好,没有弄伤,我帮你上药,再养几天就好了。” 杨行秋招呼叶阳鹤进屋,把洒满月光的院子留给春桃和王贤。 叶阳鹤刚一进屋,就被杨行秋抱了起来,“连着帮了我两次,该怎么感谢你啊?” 叶阳鹤像往常一样把手搭在杨行秋的肩上,说道:“怎么感谢都行!” 杨行秋露出喜悦的笑容,“这可是你说的!”说完直接把她往床上一丢。 跟平日轻柔的摩擦声不同,这次床铺发出了剧烈的碰撞声。 杨行秋忘记了,这床可没有席梦思床垫,把人丢上去应该会很痛。伸手把她扶起来。 “你神经病啊!”叶阳鹤痛得流出泪来,挥拳朝男友胸前打去。 杨行秋侧身一躲,就势扑到她怀里,贪婪地闻着女友身上的味道。“你别说,这香水贵有贵的道理,真好闻!” 叶阳鹤想把男友推开,根本推不动,只能说:“我有事要问你,你先起来!” 杨行秋不情愿地起身,“问什么事啊!明天再问不行吗?” 叶阳鹤说道:“我想问你们在说的垦荒,是要在山里耕地吧,我还想跟春桃去山上采点药回来,都改成耕地了,就没有药材用了。卢老夫人还得用药” 杨行秋说:“垦荒肯定要除草,清理出来的草木你都可以挑选。省得还得爬山去采。” 叶阳鹤摇了摇头,“那样都弄乱了,而且实地考察对春桃的学习也有好处。” 杨行秋想了想,:“这样吧,东面的山先不开垦,这一座山也够研究一阵的。等开垦出来新地,划几块地当药田不就好。” 叶阳鹤听完,把头靠在男友肩上,“我就知道,你总有办法。” 杨行秋想起要提醒女友几句,“这几天不要走得太远了,就在附近采点药就回来。” 看着叶阳鹤露出疑惑的表情,杨行秋说道:“咱们还没脱离危险,更大的危险马上就要到来。” 第34章 徙木立信 杨行秋担心的是,一旦寿阳城破,逃出城的除了流民,就是溃军。俗话说,溃军不如寇,流民即为贼。到时贼寇遍地,处理不好,就会变成流血冲突。 之前给牛尚、曹羽等人规划的时候,杨行秋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办法有,溃军流民都是为了生存,才聚集到一起。只要解决生存问题,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从杨行秋的调查上看,牛家庄的物资勉强过冬,接纳能力有限,吸收的外来人太多,就会打破现有的平衡。 杨行秋总要做个最坏的打算,跟叶阳鹤说:“如果遇到危险,不能马上会合,直接往东山上跑,在山顶上找一个盖着树叶的木板,下面有一个溶洞,在那里等我。” 叶阳鹤把男友抱得更紧了,“不会的,不会有危险的。” 杨行秋摸了摸女友的头,他也这样想,可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杨行秋这边还在思考,春桃推开了房门,王贤端着火炉走了进来。 王贤把火炉放好,跟杨行秋说:“天色不早,先生早点歇息。” 杨行秋起身,跟王贤说:“走,去搬床。” 王贤犹犹豫豫地开口,“床铺已准备妥当,不用劳烦先生。” 杨行秋听出言外之意,送出两人,转身又跑回床上,“今晚,娘子可愿与我共赴巫山?” 叶阳鹤转过身去,低下了头,没有回应。 杨行秋可不顾不了那么多了,按捺不住的双手,在女友的腰间游走,飞速解开了腰带。 人总要给精神压力找个释放的途径,这几日高强度的工作,杨行秋可积攒了不少压力。 叶阳鹤还想挣脱,却抽不出手,腰带不知什么时候打了个死结,把双手绑在一起。 “你又玩这个,快解开。不要闹了,好痒!” 杨行秋就像没听见一样,手上一直没停,解腰带,脱衣服,抽空还摸摸女友细腻的肌肤,闻闻残留的香水味。 杨行秋不知道的是,王贤把春桃的床铺放到了紧贴着卧室的厨房里,自己跑到库房里睡了。 还有一点,古代建筑的隔音效果确实不好,这一夜,春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天亮以后,看着一脸疲惫的春桃端来早饭,杨行秋这才反应过来。 还有一件事要提上日程,就是加盖几间房。 刚吃完早饭,春桃拿来了杨行秋穿越来的那套衣服,看着完成修补的华服,杨行秋正惊讶春桃的心灵手巧。召集居民的锣声催促着他出了门。 今天就要宣布土地改革的政策了,杨行秋抓紧了手里的拐杖加快了脚步,赶到了主厅。 按照昨天商议的方案,由牛尚代表卢老夫人召集众人,杨行秋宣布具体实施方案,曹羽带领甲士维持垦荒秩序,曹硕负责分发工具,牛钧及顾缨、张靳、陆梨、朱拯作为各工坊代表,全力配合,居中协调。 一行人来到主厅前的空地上,庄内的居民聚集在空地上,见到一行人立刻跪地行礼。 牛尚率先发话,“今日召集庄户,只因庄上推行新政,于此公布,故……” 杨行秋知道,昨天准备好的词,都让他就着早饭吃了。看着头顶冒汗,左思右想的牛尚,杨行秋用眼神示意由自己宣布政策,牛尚悻悻地退后。 杨行秋接着说:“诸君共聚,共襄盛举。土地新政,公之于众。 政令如下: 一、即日起,除东山外,庄上农户,可自行开辟新田。 二、新开田亩,秋收之粮,由庄上统一收缴称量,十税一,其余自留。 三、春耕前,各户亩数、坐落、四至等,报于庄上,开具地契后,方可耕种。 四、庄上农户,两组编为一班次,以午时为界,一组垦荒,一组听候调遣。 五、男丁垦荒开田,妇孺老弱,皆由庄上调遣。 六、旧有之田,由庄上收回。 七、垦荒期间,庄上遣甲士巡逻,不可侵占他人田亩,如有明知故犯者,依庄规第六条盗窃财物论处。 八、凡疑问之处,可报于庄上,由在下当面解答。” 曹羽宣布着第一轮垦荒的五组庄户,曹硕带领甲士搬来了农具。 杨行秋设想中欢欣鼓舞、热火朝天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庄户们都跪在地上不肯起身,曹硕则指挥起甲士强行带起庄户。 杨行秋劝住了曹硕,对着庄户们说道:“诸位有何顾虑,但讲无妨。” 一名庄户双膝跪地,匍匐到杨行秋身前说:“小人斗胆回话,垦荒开田,平整土地,花上三年五载,若庄上强占新开之田,岂不白费功夫!” 被无端指责的牛尚,怒气冲冲地喊道:“李才,你好大胆子,竟敢……”杨行秋拦下了他。 土地兼并是一个难以消除的弊端。地主为了拥有更多的土地,采用各种卑劣手段,巧取豪夺土地,使得自耕农变卖自己的土地沦为佃农。 在高压统治下,庄户和牛家庄的统治者互相不信任,双方都竭尽全力保障自己的利益。想要让他们互相配合,确实是一件难事。只是现在杨行秋促成了一致对外的局面,以后会怎么发展,其实他也不敢确信,牛家庄的统治者们,将来不会用暴力手段直接强占土地,。 杨行秋考虑过这个问题,按现状来看,推行现有的土地改革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再进一步施行集体化的农业合作社,按着现有的生产模式不现实。 当务之急是争取庄户们的信任,推行土地改革,杨行秋拿起一把锄头递到李才的手中,说道:“若阁下到山上能挖出泥土,在下可变土成金。” 听到杨行秋的许诺,李才将信将疑,这个书生跟自己见过的读书人都不一样,跟自己说话客客气气的,他大概不会骗自己。 李才扛起锄头往山上跑去,不一会儿就抓着一把泥土跑了回来。 杨行秋让他张开手,在泥土中摸出了什么,放到了李才眼前。 李才看到了耀眼的金光,不禁喊道:“金子,快看啊,真是金子!” 杨行秋顺势将手高高举起,在太阳的照射下,金光四射,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杨行秋高声呼喊道:“万众一心,黄土变金。土地新政,造福万民!” 先是李才,接着就是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喊起了口号,“万众一心,黄土变金。土地新政,造福万民!” 先前还犹豫不决的庄户们,在曹羽的引导下,争先恐后地领取农具,向山上跑去。 知道大事已成的杨行秋松了一口气,转身拜谢众人,“两位叔父,四位坊主,如今百业待兴,还需同心协力,共谋大事!”众人各自带领庄户,到工坊就位。 牛尚还想跟杨行秋说点什么,杨行秋却头也不回地往客房走去。 他想起了曾经读过的《徙木立信论》,里面有这样一句话。 “吾于是知政者之具费苦心也,吾于是知吾国国民之愚也,吾于是知数千年来民智黑暗,国几蹈于沦亡之惨境有由来也。” 想到此处,杨行秋将手里的黄金用力丢了出去,摔在地上的黄金,迸出一阵火星,碎成一地。 第35章 出乎意料 土地改革顺利推行,可杨行秋高兴不起来。 流民溃军的威胁,世家门阀的压迫,北方中原的混战局面,偏安一隅的东晋政权。等等这些具体的难题,和杨行秋正在思考的问题相比不值一提。 杨行秋深切的清楚推行改革的艰难,最大的难点不是来自于既得利益者的阻碍甚至反扑,而是愚昧无知带来的麻木。 杨行秋只是用一个把戏,来调动庄户们的积极性,争取他们的支持。 在牛家庄可以用带有欺骗性质的小把戏推行政策,将来占据一城、一郡乃至一州、一国都要如此行事?再闪亮的黄铁矿终究不是黄金,谎言和欺骗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杨行秋推行的改革是发展农业生产为基础。接下来的发展方向也是增强军事力量。怎么继续在这两方面持续发力呢? 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杨行秋突然想到了一部着作——《商君书》,可以用它的理论和案例来指导下一步的行动。 杨行秋开始回忆起书里的内容。 “昔之能制天下者,必先制其民者也,能胜强敌者,必先胜其民者也。故胜民之本——在制民。” 使民之道,治民之要,胜民四法——愚民、贫民、弱民、辱民。杨行秋正思考着一切有关的知识。 “视知识为仇寇,讽道德为虮虱。以君主之心,夺万民之志。作法自毙,取死之道。”《商君书》后杨行秋留下的评语,在回忆的最后浮现出来。 是因为身处情况的变化,才做出不同的选择吗?客厅的沙发和乱世的村庄,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环境,因地制宜,随时变通。 仁不行商,义不守财,情不立威,善不居官,慈不掌兵,柔不监国。 杨行秋尝试着说服自己,或者说曾经的自己。他握紧了手中的拐杖,走回了客房,推开了房门。 “完成缝合的时候需要打结,这是单结,是最基本的缝合方法,这是方结,用于伤口的缝合。先缓缓用力,像这样,做出第一个结,然后紧贴它做出第二个结,拉紧,留出1厘米长的线头,方便后续拆线。” 杨行秋看到,叶阳鹤拿着布片和针线,正演示给春桃看。 杨行秋小声嘟囔:“跟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古代女孩讲现代医学知识,她能听明白,我就把这堆布吃下去。” 叶阳鹤好像没听到一样,让春桃试着做一次。 春桃拿起针线,灵巧的双手将布片快速缝合到一起,“姐姐,你看,是这样对吧?” 叶阳鹤露出满意的微笑,“好妹妹,就是这样。药应该煎好了,快给老夫人送去。” 春桃刚一出门,叶阳鹤抓起一把布条,往杨行秋嘴里塞,“别以为我没听见你说了什么,给我吃下去。” 杨行秋一点抵抗的意思都没有,任凭粗糙的麻布片充满了口腔。 自己的选择跟客观环境无关,是权力,权力赋予了他改变现状的力量,也干扰了他的判断。从统治者手中接过权力的杨行秋,理所当然的把自己放在了统治者的位置上,站在了庄户们的对立面上,屁股决定脑袋,位置决定思想。想清楚了这一点,他重新理清了思路。 经过实践检验,古代人也可以接受现代知识,不一定非要用封建时代的方法进行基础建设。在杨行秋的脑中有着,未来的思想、知识和技术,才是基础建设阶段最宝贵的财富,也是对抗乱世最有利的武器。 天下大乱,形势大好。打破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又一场风暴在他的脑海里掀起一阵阵波涛。 看着没有动静的男友,叶阳鹤以为他窒息了,从他嘴里扯出布条。 口腔刚一得到放松,杨行秋喊着:“我想到了,我想到了!”跑出门去。叶阳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见男友把卢老夫人的拐杖丢在房里,赶紧拿起来追了出去。 她不知道的是,从这一刻起,历史的车轮驶向了未曾设想的道路。 第36章 循循善诱 王贤不知道杨行秋急急忙忙带着自己往到主厅要干什么,只好紧紧跟在他身后。 牛尚正坐在榻上,膝盖受伤让他不能长时间行走,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他就待在主厅。 牛尚见到杨行秋前来,起身说道:“杨大哥略施小计,促成垦荒大事。顾缨等人,更是钦佩。” 杨行秋扶牛尚坐回榻上,跟他商量起之后的计划。 杨行秋跟牛尚说:“垦荒安排妥当,眼下需准备接纳流民事宜。” 牛尚不假思索地说:“大哥做主就好,何必问俺?” 杨行秋只能转换方式,问了具体的问题:“依贤弟之见,庄上可接纳多少流民?” 牛尚试着去思考了一下,脑门上又渗出了汗珠,他的头脑支持不了复杂的计算。只能说个大概“三十,不不,二十,二十人。” 杨行秋又问道:“贤弟如何解得。” 牛尚回答说:“现庄上有空屋四间,每间至多可安置五人,最多安置二十人。” 杨行秋对牛尚的答案还算认可,至少他能够按照具体情况进行逻辑推理,只是缺乏一些知识。 杨行秋要摆脱卢老夫人的控制自主行动,就必须换一个身份,《礼记》有“家居教授,师道尊严”,以老师的身份,既能保持和统治者的亲近,又能让自己获得一定的独立性。 牛尚就作为杨行秋的第一个学生,卢老夫人迟早要交权给牛尚,杨行秋通过培养一个合格的继任者,卢老夫人就更愿意交出权力,等到牛尚掌握权力后,作为牛尚老师的杨行秋自然就成了权力核心人物,行事也更加自由。 杨行秋又问道:“倘若加盖房屋,人数又可增加,又何止二十人?” 牛尚略有所思,说道:“依大哥所言,加盖房屋。只需调用木料砖瓦,抽调人手搭建便可。” 杨行秋认为牛尚已经跟上了思路,只是还差点火候,又问道:“木料砖瓦是否充足?人手是否足够?” 牛尚又思索了一番,回答说“眼下正在垦荒,少不了伐木,木料充足,砖瓦,平日不曾储备,人手,十组居民均已调用,恐怕不足。” 杨行秋又问,“庄上现有人手不足,而逃难流民增多,则可于加盖房屋。” 牛尚似有所悟,“既然如此,眼下当储备砖瓦,另需准备锯凿斧锛等木工之器,以备不时之需。” 杨行秋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借着商讨的机会,杨行秋传授了统治者的必备技能之一,规划。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规划的目的是对未来进行整体性、长期性、基本性问题的思考、考量和设计,最终得出未来整套行动的方案。 杨行秋用诱导提问的方式,引导牛尚进行了一次简单的行动规划,通过这种学习,牛尚第一次做出了指示,杨行秋看了一眼身后的王贤,他心领神会,立刻跪地说道:“依庄主之命,小人这就去通报。” 牛尚感受到了决策的意义,往常都是自己上报,由母亲做决定,现在母亲生病,自己必须尽儿子的孝心,帮母亲分忧才好。 杨行秋有自己的职业规划,从探索阶段,到入门阶段,现在已经到了瓶颈阶段,自己该退居幕后,逐渐将牛尚推上舞台。 接纳流民的事务商讨完毕,杨行秋还想跟牛尚聊聊其他事情。 甲士突然跑到厅上,汇报起寿阳城的情况,“寿阳城破,晋军已攻入城中,城内守军打开北门突围,约有三四千流民往山上赶来。” 杨行秋看了一眼牛尚,牛尚知道大事不妙,勉强站起身,杨行秋扶着他一步步往庄门走去。 第37章 勉为其难 流民的数量让牛尚焦虑起来,三四千人,对牛家庄的冲击太大了,最基本的粮食和住房都不一定能供应完全。 杨行秋思考得更加长远,这么多人直奔牛家庄而来,一定是某人或者某个团体的有组织的行动。远超过牛家庄现有人口的外来流民,对于牛家庄政治格局的影响不可估量。 刚一到庄门,杨行秋问随行甲士,“流民何时可到庄上?” 甲士答道:“相距不过二十里,只需一个时辰。” 流民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牛家庄的承载极限了,杨行秋和牛尚都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思考的广度已经超过了牛尚的极限,杨行秋也有些吃力。 选项只有两个,接受与否,但是做出最有利决策的过程是极为复杂的。 选择接纳,从有利的方面来说,接纳流民大大增加了牛家庄的人口,也就是更多的劳动力,解决现在人手不足的问题。 从不利的方面来说,流民不仅是增加了粮食的消耗,生活物资的紧张,还增加了管理成本和潜在的动荡风险。 如果拒绝接纳,被求生欲望驱使的流民,原地转变成贼寇,即使可以镇压,到时候庄上的军事力量也将被极大的削弱。 杨行秋和牛尚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处理眼下的问题。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发挥集体智慧。 人类的进化史几乎是伴随着群体规模的不断扩大,只要采用适当的方法团结集体,不存在乌合之众的概念。 杨行秋召来甲士,说道:“速召曹庄主及各坊坊主,到庄门前议事。” 甲士迅速到各处通报,牛尚已经思考完毕,对杨行秋说道:“流民来投,不可见死不救,应该收敛流民,以图后效。” 杨行秋被牛尚的结论震惊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下定决心,这已经是难得的雄主了。 杨行秋试探地问道,“贤弟,可有良策?” 牛尚摇了摇头,说:“俺有什么策?天子乃万民之父母,岂有子女呼而父母不应之理?” 杨行秋被牛尚的格局震惊到了,如果历朝历代的皇帝能有这种觉悟,又怎么会出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惨剧呢? 牛钧、曹硕、曹羽等人先后来到,接着就是顾缨、张靳、陆梨、朱拯四人。 杨行秋说明了眼下的问题,众人先是默不作声,之后又开始了讨论。 朱拯说道:“各坊人手不足,却有流民投奔,正解困窘。”顾缨、张靳、陆梨三人也点头称是。 “不可,决计不可!”反对的人是曹硕,“庄上存粮只够过冬之用,流民已过三千,未及春暖,便已粮尽,不如驱之别处!” 还是因为利益问题不能达成一致,顾缨、张靳、陆梨、朱拯是江东的世家大族,本就是客居于牛家庄,能得到这么多人手,就算粮食不足,还可从江南调用,有了民心,还可以借势争夺牛家庄的权力。 曹硕的野心是夺取天下,基本利益是牛家庄,不可能因为几千流民就放弃基本利益。 时间不等人,曹羽说道,“杨大哥,足智多谋,众人何不纳其言?”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杨行秋,现在他的想法举足轻重,无论做出哪个决定,必须能说服众人。 杨行秋拱手说道:“昔者,文王施惠于道旁遗骨,穆公赐酒以盗马野人,后皆富有四海,诸位不可因一时之得失,而失海内人心。” 牛尚满意地点点头,曹硕也没有反对意见。 达成共识之后,就是具体执行接纳流民的任务,谁又能担当如此大任? 杨行秋见众人还是看向自己,真就逮着一只羊往死里薅是吧! 第38章 兵连祸结 一下子接纳三四千人,需要筹备的事项就多到需要调动全庄的力量。所幸现在众人都愿意服从自己的调遣。 首先,是安保力量,流民人数众多,难免引起混乱,曹羽率领甲士于现场维持住秩序。 其次,是生存保障,寿阳城被围困多日,出逃流民必定饥肠辘辘,准备足够的食物,这是让他们感恩戴德的必要条件。 最后,是安置场所,住房方面只能先搭建简易的棚屋,当做临时住宅,在生理需求、安全需求被满足以后,才能让他们投入牛家庄的建设之中。 在理清了思路之后,杨行秋让曹羽带二十甲士,守住周围道路,哨塔负责监视人群,一旦出现失控的情况,直接敲响铜锣,召集全庄压制。 本就负责准备饭食的顾缨,着手准备出足够四千人填饱肚子的粥,要足够厚,足够稠。 陆梨现在抽调工具和木料,在庄前的空地上,搭建棚屋。 众人都去完成各自的任务,牛尚想要到木墙上走走,杨行秋就这样扶着他,沿着木质的阶梯一步步的往上走去。 牛尚走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对杨行秋说:“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也更清楚些。”杨行秋点头称是。 牛尚望向山路,眼神里透出期待还带着几分担忧 杨行秋看向自己曾经走过的山路,前几日自己就是顺着这条山路来到这里,现在自己站在墙上,想象不出三四千人走过狭窄的山路是个什么场面,他也不确定不能顺利解决,只能见机行事了。 两人就这样等待着,是天赐良机,还是大祸临头,就看这一次了。 先是一阵嘈杂从山后传出,接着就是一条黑线沿山路行进。 “跟上,都跟上,马上就到。”已经能听到带队之人的喊声和混乱的脚步声。 来了,杨行秋示意曹羽做好准备,甲士迅速就位。牛尚听见喊声,感觉有些熟悉,尽力望向带队之人,确认身份。 随着流民队伍朝庄门前进,牛尚的神情逐渐放松下来,担忧的情绪逐渐消散,期待逐渐转变为欣喜。 看到牛尚的反应,杨行秋认为他有十足把握,自己可以放心了。 等到杨行秋已经能看清带队之人时,那人已经跪在地上,乞求着,“贤侄,通禀老夫人一声,寿阳城商户贾元到访。” 牛尚回复说,“贾叔,俺娘病了,有事报于俺便可。” 贾元赶忙起身,“好贤侄,寿阳城破,晋军入城后大肆抄掠,我贿赂守军,带人逃出,平日与卢老夫人相交甚厚,今日直奔庄上而来,事出突然,还望贤侄勿怪啊!” 牛尚看着挤满山路的流民队伍,对贾元说:“贾叔,若是带家眷来投奔,俺便做主了,只是,这么多人,还是等俺娘病好了再议。” 贾元急得站起身来,哀求道:“好贤侄,别拿叔寻开心了,寿阳城破,秦军逃散,四处劫掠,到时这几千老弱病残,死无葬身之地,贾叔知道,卢老夫人向来乐善好施,贤侄,先让众人入庄,待老夫人痊愈,再行商议不迟。” 眼见贾元都要哭出来了,牛尚还打算再拉扯一下,“贾叔,庄上地方狭小,存粮不足,待我等稍作筹备,收拾几间房屋,备好米面果蔬,到时再请众人入庄。” 流民们有些按耐不住,队伍出现骚动,十几个人冒冒失失地走出队伍,往庄门前靠近。 贾元连忙差人拦住,再次乞求牛尚,“岂敢叨扰庄上,只需薄粥一碗,屋檐一角,苟且求生便好。”说完带头跪在地上,身后流民都跟着跪在地上。 肮脏、饥饿、狼狈、无助。杨行秋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不免生出同情之意来,正想劝牛尚开门。 “开庄门。”牛尚一声令下,庄门在甲士们的拉动下缓缓开启。 看见了大门开启,贾元赶紧起身,往门里冲去,众人争先恐后往前挤,流民队伍顿时骚乱起来。 “不可妄动。”牛尚一声断喝,贾元忙停下脚步,整个流民队伍稳定下来。杨行秋见情况不对,示意曹羽带甲士上前,维持秩序。 牛尚对着贾元说道:“贾叔,为何如此匆忙,待贤侄带人迎接。”牛尚缓缓走下阶梯,杨行秋还想搀扶一下,牛尚却推开了他的手,自己一人走到庄门前。 曹羽带着甲士上前,沿庄门分成两列,牛尚走上前,拉住贾元。“贾叔,徐徐而入可好。” 贾元冷静下来,差人维持住队伍,缓缓入庄。 尽管做好了心里准备,站在上面的杨行秋还是被流民的惨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衣衫褴褛已经不能形容他们的窘迫,搭在身上的根本不能称之为衣物,由各种材料拼接在一起的布条,沾满了污垢,甚至还有血渍。没有保暖的功能,勉强能够遮羞。 透过破烂布条,可以亲眼看到什么是瘦骨嶙峋,蜡黄的皮肤包裹着骨骼,双腿就像枯干的树枝,支撑着整个身体,迟缓的步伐和摇晃的身体,让杨行秋担心他们会随时倒下。 这些流民就是从一个月之内,先后被秦军和晋军围困两次的寿阳城内逃出,应该说他们还算幸运,城内大部分百姓已经在两次围城战中沦为牺牲品,甚至是食品。 杨行秋,这个生活在现代文明社会的人,亲眼见到了记载在史书上的疾苦。 “兵连祸结,涂炭平民。” 第39章 告一段落 流民队伍进入庄内后,曹羽带领甲士,组织流民排成队列。杨行秋站在高处默默计数。 纵五十五人,横六十七人。共计三千六百八十五人。男性大概占三分之二,大约有两千四百人。充足劳动力的补充,确实能缓解劳动力不足的问题。 流民的领袖贾元还跟牛家庄有些交情,那就好办了,让这三千多人为己所用,关键就在这个商户贾元身上。 带着三千多流民逃到牛家庄,能有这么大的号召力,贾元的动员和组织能力不可估量。 杨行秋走下阶梯,来到了正跟牛尚叙旧的贾元跟前。 杨行秋拱手行礼,称赞道:“叔父,救百姓于水火,有端木之遗风,陶朱之仁义。贤侄敬佩非常。” 突然的恭维让贾元有些手足无措,看向了牛尚,牛尚拉过杨行秋,向贾元介绍起来,“这是俺的结拜大哥,杨旭。” 贾元笑了几声后说:“两位贤侄,少年才俊,日后还需帮衬叔父一二。” 看着眼前喜笑颜开的贾元,杨行秋确认了,贾元就是牛家庄对外商业活动的联系人,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基本建设就更是如虎添翼了。 “粥来了!”一阵呼喊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是顾缨带人送粥来了。 刚安定下来的流民队伍,又一次骚动起来,被饥饿折磨的流民们,用着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朝顾缨的方向爬去。 在曹羽的阻拦下,这才勉强稳住队形。 顾缨亲自给流民施粥,每到一人,都说着同样的话,“别急,都有,小心烫。” 贾元看向顾缨,快步走上前,喊道:“顾兄,上天庇佑,国乱岁凶,却能相见。” 顾缨听到贾元的呼唤,直接跑了过来,“贾兄,自寿阳被围,愚弟日夜担忧,今日兄长安然无恙,愚弟深感宽慰。” 两个大男人紧紧的抱在一起,能在这兵荒马乱之中见到故人,心情自然是无比激动。 杨行秋盛了一碗粥,恭敬地递到贾元手中,“叔父,一路辛苦,庄上不曾准备,先用薄粥,稍后再把酒言欢。” 陶碗里的粥,是用小米和黄豆熬成的,金黄的小米发出香甜的气息,碗里还漂浮着几颗圆滚滚的黄豆。 寿阳城被围困后,贾元最后吃过的食物是一只老鼠和两只乌鸦,靠着肉食提供的营养支撑着他逃到了这里,饥饿感让他注意不到碗里飘起来的热气,仰头喝了一大口热粥。 滚烫的粥进入口腔,烫,好烫,可是烫得舒服。 贾元含着粥,嘴角不住的颤抖着,粥顺着嘴角流到了胡须上。喉咙一阵蠕动,用力咽下。接着就是两行热泪从眼角流下。 悲伤从贾元开始,瞬间传播到整个流民队伍。 看到这个场景,杨行秋想起一个词语,哽咽,本意指食物堵塞喉咙不能咽下,后来引申为不能痛快地哭出声。 粥熬得再厚再稠,也不能堵塞喉咙,能堵塞他们喉咙的只能是痛苦。三千六百八十五人有着三千六百八十五种痛苦,三千六百八十五种痛苦又有三千六百八十五种滋味。而痛苦的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正在牛家庄陷入低沉的情绪时,寿阳城内,晋军在废墟中清理出一块空地,都督谢石升起军帐,众将入帐听从调遣。 两名小校押着秦军守将郭褒进入帐内,郭褒站直了身子不肯下跪,两名小校朝他的膝盖后窝用力一踢,这才将他按住。 谢石看着眼前敌将,问道:“汝既为汉人,为何反投夷狄,行此背恩忘义之事?” 郭褒怒气上涌,骂道:“汝等窃国奸贼,摇唇鼓舌,专擅弄权,何曾有恩于人,不顾家国大义,只知门户私计,今侥幸小胜,大言不惭。吾虽不才,束手被擒,然天王之志,绝非小人能及。待大秦重整旗鼓,江东鼠辈皆为阶下之囚尔!” 谢石沉默片刻,挥手道:“斩!”郭褒被推出帐外,至死大骂不绝。 从建康返回的刘裕带来了太尉谢安的消息,谢石拆开信件,信中道:“天子诏命,进都督谢石为尚书令,进谢玄为前将军,假节,赐钱百万,彩千匹,天子于金城设宴劳军。依兄长之见,谢玄只受财帛,辞让官职,战时所获之物,尽数归于朝廷,以显谦恭之态,待明年春暖,乘势北伐,再建新功。” 谢石收起信件,下令,“诸将,寿阳已复,即刻班师。” 谢玄进言道:“秦军四散奔逃,可派兵追赶。” 谢石说道:“穷寇勿追,留一偏师,镇守寿阳即可。” 对于晋军来说,接受天子犒赏,是头等大事,一些散兵游勇不足为虑,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决定,将会对未来产生多么大的影响。 第40章 蛛丝马迹 留在寿阳城内的葛岑,望着远去的大军,感觉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是什么时候来着? 应该是三十年前,自己就是从寿阳出发,踏上了北伐之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又回到了寿阳。 “传都督令,大军即刻班师金城。命别部司马葛岑,率兵五千,驻防寿阳。以加固城防、营建治所、清剿贼寇、安置流民为要,切莫荒废军务,贻误政事。” 葛岑回想起军令就有气,论功行赏没自己的份,天子劳军没自己的份,参军入伍这么多年,连谢玄、谢彬都成了将军,自己不过是别部司马,都督谢石又交代了四项任务,任何一项难度都不低。 再看看集结起来的五千羸弱士兵和寿阳城内的满地废墟。葛岑下令各营先行造饭。 士兵们艰难又迟缓的动作,让葛岑手扶额头,叹气连连。 在牛家庄内,施粥工作基本完成,就剩下队伍后方的几个人了。 这几个人接过粥,端着碗往队伍后方走去,边走边四下打量。 杨行秋觉出不对劲,他们身上很脏,穿的衣服也很破旧,但是透过衣服上的破洞可以看见饱满的肌肉,步伐也沉稳有力。 而且那张脸,杨行秋只是见了一眼,就在脑海里浮现出八个字。 眉稀、齿疏、筋黑、目赤。 食人者相!杨行秋推断出了一个可怕的真相,这几个人恐怕不是城内百姓,而是混在流民队伍里的溃兵。 杨行秋悄悄走到曹羽身后,轻声说着:“贤弟,可曾注意到那几人。” 曹羽点了点头,“形迹可疑,身形不像难民,面目也不像汉人,是羯或者匈奴。”曹羽说完,挥手招来甲士。 杨行秋拦下了曹羽,说:“贤弟,不可轻举妄动,流民正如惊弓之鸟,此时动手恐生事端。” 又将目光放在了正跟顾缨叙旧的贾元身上。 现在不能动手,最好是等贾元离开,先追踪行动,再摸清人数,一网打尽。 曹羽表示赞成,带着甲士,往队伍后方走去,看到那几个人正坐在地上,谋划着什么。 牛尚扛着一根约有两丈的木料,丢在空地上。 牛尚对贾元说,“叔父可否借些人手,用俺这木料搭起棚屋,父老乡亲,晚上好有个住处。” 贾元受宠若惊,“贤侄,何出此言!”回头对着流民说道,“诸位乡亲,牛庄主要盖几间屋,借咱们暂住,要各位伸伸手,帮帮忙,可好?” 一阵欢呼声,瞬间爆发出来,贾元又带头跪在地上,说道“得庄主活命之恩,必殊死以报!” 三千多人一同跪地说道,“得庄主活命之恩,必殊死以报!” 牛尚看着跪下的众人,感受着众人的敬仰,这就是成为皇帝的感觉吗?这个十九岁的少年野心逐渐开始膨胀。 “免礼平身!”牛尚不自觉地说出了内心的台词。 正运输木料的陆梨,听到这句话差点摔倒。 这是可以说的吗? 陆梨赶紧开始和贾元一起分发工具,分配工作,试图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杨行秋看着牛尚,初具枭雄之姿,只是还不够隐忍。 曹羽盯着那几个形迹可疑之人,一直嘀嘀咕咕说着听不懂的话,见到众人跪地谢恩,互相提醒着蹲在地上,不敢抬头。 果然,来者不善啊! 第41章 初见端倪 棚屋作为一种临时性建筑,用木材搭建起简单的框架,用木板固定即可,有搭建简单,容纳人数多的特点。当做收容流民的住所再合适不过了。 陆梨和贾元组织起三千多人完成搭建工作。 贾元将空地上的流民分成了多个工作小组,每个班次由专人监督工作,每组的人员负责一项加工流程。 陆梨带来了熟练的木匠,讲解木料加工方式。指导每个小组的工作。 一根根圆木在经过众人的劳动之后,快速的变成了棚屋的组件,最后只需要拼装就可以完成棚屋的搭建。 在一旁观看的杨行秋,有些怀疑起贾元和陆梨的身份,他们真的不是穿越者吗? 流水线布局、批量式生产、标准化作业。两个人商议了不到十分钟,就能完成一套完整的生产流程,并投入使用。何等夸张的组织管理能力。 学习过完整工程管理课程的杨行秋没有组织生产的经验。三千多人按部就班的完成着各自的工作。井然有序的生产让他看到了实现基础工业化的可能。 耕当问奴,织当访婢。理论联系实际。杨行秋想通了一些事情,有了新的想法。 “起来,都起来。”拎着鞭子的葛岑抽打着躺在地上的士兵,葛岑的本意是吃完饭好有力气干活,先把废墟清理出来,结果这些士兵吃完饭就躺在地上睡觉。 他必须带着几个亲随四处巡视,监工。前脚走,士兵后脚就开始偷懒,葛岑知道鞭打士兵的害处,可事出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一位头发花白的士兵看着葛岑挥来的鞭子,求饶说:“大人,小人已中风邪,浑身无力,请大人念及小人年老体衰,饶了小人吧。” 葛岑闻言收起了鞭子,笑着说:“我这有个偏方,让你发发汗,驱驱寒。”说完抽出了佩刀,“这刀跟了我三十多年,杀人无数,就让它给你治治病。” 看着闪着寒光的刀锋,老兵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跪地说:“好了,病好了,多谢大人。” 葛岑将腰刀收入鞘中,又带着人往下一处现场赶去。 父亲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好几年没收到家里的消息,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百姓已经寻得不少,只是不愿回乡务农,见军士前来尽数逃散。”听到下属报告,葛岑也顾不上监工,指示几队轻骑去追。“不管用什么办法,绑也要绑回来。” “斥候来报,逃窜秦军已过淮水。”葛岑可算是听到个好消息,一下子放松下来,坐到地上。凭自己手上这点人,能把寿阳城守住已经不易,别说去追击了,让他们逃吧。 “不,不好了,几个伙头兵,打开南门逃了。” 刚想休息一会的葛岑听到士兵逃亡,赶紧命人去追。 “把这几个人追回来,命令各部监管士兵,再有逃亡,一并治罪。” 抓到了以后,必定要把他们斩首示众。面对这困难重重的种种事务,精神压力极大的葛岑十分头痛。 这不能怪葛岑治军无方,症结在于东晋的军事制度。 晋承魏制,东晋延续了曹魏的军户制度。军户制度在动乱时期保障了百姓的生计和军队的实力。 但是当天下太平之后,军户享受不到任何优待,还要像农户一样交粮纳税, 而且军户还实行世袭,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每家军户都必须出一个成年男子为国当兵,可以说军户成了国有奴隶,成了封建社会最卑微的存在。 卑贱的地位造成军户士气低落,全无斗志,稍有风吹草动就纷纷逃亡。 由谢玄招募,作为军队主力的北府兵,则是陈郡谢氏的部曲,可以跟着都督谢石到金城接受天子嘉奖。 出生入死三十多年的葛岑,只能得到别部司马这样的行政职务,带着军户们干一些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也不过是门阀政治的冰山一角。 当最后一块木板拼接完成的时候,杨行秋看着跟火柴盒一样的棚屋和急急忙忙入住进去的流民,感慨着乱世的艰辛。一碗粥,一间屋,就让他们感恩戴德、欢天喜地。最温顺的百姓被最无道的朝廷逼迫到仓皇逃窜,“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曹羽走到杨行秋身边,报告观察着情况:“一共五个,都说胡语,听不出在计划什么。” 杨行秋略加思索,嘱咐曹羽,“贤弟,稍后庄上聚众宴饮,棚屋四周布下暗哨。盯住这五人,如有行动,直接绑到主厅上。” 曹羽暗暗记下,做好部署。 杨行秋走到牛尚跟前,提议宴请贾元,再拿些酒肉赐予流民,众人同乐。牛尚当然同意,带人筹备去了。 第42章 奇货可居 没有什么比美酒和美食更能抚慰人心,安定下来的流民在空地上点燃篝火,享受着劫后余生后难得的平静。 贾元来到了主厅,宴席早已备好,众人依次入席,贾元停住脚步观察起来。 主位上是牛尚,接着是杨旭,曹羽。往常都是卢老夫人主持,从无疏漏。看来她确实病重,不能出席。 然后是牛钧和曹硕,这两个人怎么做到同入一席的? 顾缨、张靳、陆梨、朱拯四人像往常一样谦让起来。 至于空出来的位置,是留给自己的?只在曹羽之下!就算自己作为客人也未免…… 杨行秋见到贾元还在迟疑,过来拉住他的手,带他入席。 封建社会的商人地位并不是很高,他们的许多生意也需要通过朝廷的批准才能运转, 于是为了能让自己的生意更好做一点,商人们只能通过官员获取权力的保障。 也就是常被提及的官商勾结,其实质就是以权力为筹码谋求获取经济利益的权力寻租。 杨行秋的计划就是让贾元这个商人,得到不曾属于他的社会地位,进而为己所用。 在贾元反复起身和杨行秋不停阻拦之下,贾元见众人都未表态,就接受了现有的位置。 牛尚举起酒爵,象征宴席正式开始,“贾叔,今日到访,和故交相逢,当尽饮此爵。” 贾元对众人说道:“不幸罹难,得庄上收留,以酒谢恩。”,说完一饮而尽。 贾元刚刚饮下,就觉出不对,这味道甘美异常,跟平日寡淡酸苦的村醪,根本不能相比。在会稽和建康也是极品佳酿,如能转卖,获利百倍不止。 杨行秋命人抬上来一大瓮酒,“如此醇醪,众人共饮。捧罂承槽。衔杯漱醪。无思无虑,其乐陶陶。” 杨行秋注意着贾元的反应,拿起酒杓,给贾元添酒。 “贾叔,可否再饮?”贾元递上酒爵,说道:“此酒质厚味美,绝非凡品,自当再饮。” 杨行秋顺势挪动了下酒瓮,上面的“谢”字,映入贾元的双眼,这该不会是…… 杨行秋见贾元愣住,问道:“贾叔,思虑何事?” 贾元接过酒爵,问道“此酒瓮行制不似村户、酒商所做,颇有行伍之气,上书谢字。莫不是,不,是。” 看着贾元已经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杨行秋点头示意牛尚可以说出实情。 牛尚对贾元说:“不错,正是由陈郡谢氏处所得。” 贾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郡谢氏那可是炙手可热的第一世家,这牛家庄怎么可能攀扯上? 见贾元还有些迟疑,杨行秋直接替牛尚说出细节,“前几日,庄主带人趁秦晋两军交兵之际,于晋军大营所得。” 尽管杨行秋说得还是挺委婉的,贾元知道牛尚,平日素有绿林习气,没想到打劫到晋军头上,这可是谋逆大罪,不可能的。 贾元将视线移到牛尚身上,这一定是玩笑,一定是的。 牛尚呵呵一笑,“正是,俺那日见营中空虚,无人看管,带人冲入,劫走辎重无数。” 得到肯定答案的贾元,失神跌坐,酒爵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张脸不住地颤抖,连带着胡须也微微抖动,嘴唇彻底失去了控制,剧烈地蠕动着。 看着这滑稽的一幕,众人笑做一团,连不苟言笑的曹硕也笑出了声。 杨行秋扶起贾元,宽慰道:“贾叔,庄主不过劫得军资少许,何必如此惊慌?” 贾元心想,百姓无故擅闯大营者,视同谋反。更别说冲入大营里抢劫了。又见到众人的开怀大笑,这些人疯了,一定是疯了。 贾元清醒了过来,说:“诸位皆良善之辈,为何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杨行秋露出和善的眼神,握住了贾元的手说:“不过几车辎重,若善守汝国,我顾且盗而城!” 贾元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牛家庄意图谋反,这是要拉自己入伙。自己只不过是个商户,太平时节,东奔西走,迎来送往,高买低卖,维持生计。现今,散尽家财逃得性命而已。谋反?想都不敢想。 杨行秋感觉贾元的手一直试图挣脱,只能握得更紧些,看贾元的抵触情绪还是有些大,杨行秋打算换个话题,指着席上的酒瓮,问贾元:“贾叔,贩酒获利几何?” 商人的思维,让他本能的做出反应,“以船载酒,顺江而下,至会稽、建康可得利百倍。” 杨行秋又问,“贩金珠玉石,海外奇珍,获利几何?” 贾元下意识的回答。“得利千倍不止。” 杨行秋手指牛尚,“投资扶助一人为君,其利几何?” 贾元没有回答,他知道答案,“一本万利”,也知道说出这话的结果,一飞冲天或粉身碎骨。 吕不韦倾家以助异人为国君,完成了一次最惊险的风险投资,一跃而成为封建社会最成功的商人。 贾元知道巨大的利益,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贾元经常亲自用双手搬动买卖的商品,以检验轻重好坏,看着坐在主位上的牛尚,这么大宗的商品自己可没法经手。 杨行秋感觉贾元还是有退缩之意,直接问道:“居父母之仇如之何?”杨行秋见过贾元的哽咽,那是失去至亲的悲痛才有的反应。 贾元脑中那些痛苦的记忆又浮现出来,飞来的流矢夺走了母亲的生命,熊熊烈火将贾元苦心经营的积蓄付之一炬,在饥饿的折磨中,妻子和女儿也死在了城里,自己连埋葬亲人的机会都没有。 是谁让自己失去了家业,失去了至亲? 贾元猛地握住了杨行秋的手,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弗与共天下也!” 第43章 有惊无险 杨行秋主厅里推杯换盏的时候,叶阳鹤正带着春桃往新搭建的棚屋赶去。 在给卢老夫人治疗的时候,从夏荷的描述中,叶阳鹤知道了庄上收留了三千多难民,救死扶伤的初心催促着她带着春桃整理起好手上的药物和医疗器具。往棚屋赶去。 春桃问道:“姐姐,天色不早了,还要去哪里?” 叶阳鹤解释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有传染病扩散的危险,必须先给他们做下检查。” 春桃不是很明白,跟着姐姐走,总归是没错的。 两人往棚屋方向走去,却没注意到暗处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聚集在广场上的流民,见到两人前来,流民们恭敬地跪在地上,面对衣着华贵的贵人,这是正常的反应。 叶阳鹤想着给他们做个简单的检查,见到眼前的景象却又有些胆怯。 黑压压的人群,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之人,还未曾走进人群,就能闻到刺鼻的恶臭。 作为医生的叶阳鹤见过太多悲惨的景象,贫困的山村,灾后的废墟,饱经病痛的患者,无家可归的难民,可那终究是现代文明社会所能接触到的极限。对于历史长河里的悲惨,是她未曾想象过的。 凑近观察起来跪在一旁的难民,叶阳鹤亲眼见到了什么是生灵涂炭,一头枯干的头发,披着几块布满污渍的破布,黑色污垢遮盖住了皮肤,枯干的手指抓紧着食物,蜡黄色的手指和干瘪的指甲显示出糟糕的健康状况。 这样的人还有这么多呢,就凭两个人短时间内根本完不成体格检查。 一阵无力感包围了叶阳鹤,恶劣的卫生条件和糟糕的健康状况,再加上这些人聚集在一起,肯定会引起传染病大爆发,现有的医疗条件根本就控制不住疫情。 想到更加可怕的后果,叶阳鹤赶紧带着春桃往主厅跑去,她知道这个时候只能找杨行秋,现在只有他能解决这个问题。 “妹妹,待会到主厅上,先……”叶阳鹤还想嘱咐春桃几句,回头的时候却看不见她的身影。 “春……”叶阳鹤刚一呼唤春桃就被一双大手拉到了一边。 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了她的咽喉处,冰凉的触感和细微的刺痛让叶阳鹤慌乱起来。 “带我们,找路,外面。不,杀你。”怪异的声调让叶阳鹤理解他的话十分困难。 是要到庄外的路吗?这几天采药,没发现除了庄门以外离开这里的方式。 “杀你,快。”匕首又切入肌肤,刺痛让叶阳鹤惊恐地四下张望,看着比自己更害怕,流着眼泪、浑身发抖的春桃。叶阳鹤鼓起勇气,说:“好,先放了她。” “不,一起,找。”叶阳鹤和春桃被挟持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叶阳鹤想起杨行秋的话,遇到危险往东山,带着他们朝东山走去。 曹羽安排盯梢的几名甲士慌了。 “那五个胡人,挟持了叶夫人,怎么办?” “先跟上,看他们往东山走了。” 避免打草惊蛇,几名甲士远远地跟在后面。五名胡人十分警惕,留了两个人殿后,时不时观察后方。 庄上的人还在忙着垦荒,道路两旁的木屋里都空置着,这给了几名甲士藏身的空间。 两队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朝东山走去。 之前带头垦荒的李才,此时扛着锄头往家里走,能获得自己的土地自然是件好事,谁不想趁天还亮多开出几分地来。可是弟弟总是趁自己不在家,偷拿父亲的遗物。 自从父亲去世后,李才、李实两兄弟就因为分家的事情争执不断,之前找了卢老夫人做主,卢老夫人指示两兄弟先安葬了父亲再说,结果安葬了父亲,卢老夫人就病了,这事就又搁置了。 他正急着往家走,正巧看见叶阳鹤和春桃往东山上走。 叶夫人和春桃这么晚了还去采药,真是辛苦啊! 采药需要这么多人吗?那几个人不像是庄里来的,看着不像好人啊! 李才考虑不了许多,见到叶夫人有危险,他高声呼唤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挟持着叶阳鹤和春桃的五人,被这李才的喊声吓了一跳,三个人跑过来试图阻止他,另外两个人继续挟持着人质,往山上走去。 一路尾随的甲士见情况不对,赶紧冲出来,往山上跑去救回叶阳鹤和春桃。 等到他们沿着山路一路追赶,只见到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和瘫倒一旁的叶阳鹤和春桃。 甲士们凑近一看,一支羽箭射穿了两人的喉咙,张虎的射术确实在牛家庄首屈一指,只不过能见到这般出神入化的技艺,还是让几人震惊不已。 李才知道自己抡起锄头也打不过三个赤手空拳的大汉,一边跑一边喊人。 “怎么了?”正收工回家的庄户们,听到喊声聚集了过来,看见李才慌慌张张跑过来。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才,用手指向追赶的三人,“他们,他们。” 李才没说出来怎么回事,可是眼前的生面孔,让这一群庄户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我看,他们像北边来的胡人。” “牛爷,好眼力啊!” “胡人没一个好东西!” 李才连喘了好几口气,这才说出话来,“他们抓了叶夫人,快快。” 庄户们被激怒了,杨先生是好人,叶夫人也是好人,那他们跟叶夫人作对就是坏人。 在简单的善恶观念之下,庄户们手中为了开荒磨得极为锋利的锄头和镰刀就是现成的武器。 刚才还追赶李才的三人面对着朝他们聚拢过来的庄户,心知不妙扭头就跑。 “别让他们跑了,追!”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上百人的队伍开始追赶。 刚缓过气来的李才,也挥舞着锄头追去,领头的可是李实,这风头可不能让弟弟抢去。 第44章 大战在即 杨行秋还在主厅上推杯换盏,宴会的气氛十分热烈,眼下的议题是粮食问题。 牛尚的意见是,等卢老夫人病好后,用劫掠来的钱财去购买粮食。 贾元则认为,现在战乱刚刚平定,朝廷将会在各州加征粮税,补充国库,粮食价格必定飞速上涨。况且没有批文,大量采购粮食必然引起追查,牛家庄的计划就暴露了。 张靳表示可以从吴郡四大家族手中借粮,等来年秋收再还不迟。 顾缨、陆梨、朱拯都表示支持,牛钧和曹硕却表示反对。 从吴郡四大家族手中借粮确实可以解燃眉之急,可欠账好还,人情债就难说了。杨行秋认识到这不是单纯的粮食问题,而是个话语权问题。 眼看分歧将要升级为冲突,杨行秋岔开话题,缓和下气氛。 要是这个时候,叶阳鹤能及时出现,再跳个舞就好了,平时没事穿古装发癫是在练习舞蹈吗?早知道就多鼓励鼓励她好了。 “禀庄主,有胡人随流民混入庄内,趁天黑往东山上去,形迹可疑,两人被张虎射杀,其余三人被庄户擒住,现已带到,听凭庄主发落。” 甲士的报告,和带到主厅上的三个胡人,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 三个人都被揍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被绳子捆得跟粽子似的,还在不停的挣扎,口中还在不停嚷嚷,不知是语言不通还是脸颊受伤,谁也听不出来说得是些什么。只能通过脸上的狰狞表情判断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一直没说话的曹羽率先发难,质问起贾元,“人可是贾叔带进来的?” 贾元听出来兴师问罪的意思,赶紧跪地辩解道:“流民无家可归,遂来投奔,人数众多,情急事迫,故未能详查。” 曹羽还想再问,牛尚拦住了他,“贾叔是庄上旧交,想必不会同胡人勾结,不如先行审问,再做定夺。” 牛尚走到三人身前,问道:“你们会不会说汉话?” 三个人全都闭口不言,轻蔑地将头转向一边。 牛尚被激怒了,愤怒让他那张本就可怕的脸变得扭曲恐怖起来,“看来问不出什么?来人,推下去,斩!” 身后的甲士,拉起三人,往厅外走,杨行秋看了一眼聚集在外面的庄户和流民,这三个胡人能落个全尸都算是好的。 杨行秋从曹羽口中知道这三人乃是羯族人,经过永嘉之乱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百姓们的痛苦必须要有个宣泄的出口,借着民族大融合的契机,野心家们以民族矛盾为卖点,吸引拥趸,而东晋朝廷也通过“索虏”和“岛夷”之争,掩盖自己的无能。冉闵的杀胡令,更加剧了民族矛盾,指望这些被清洗过的羯族人服从汉人的命令,难如登天。 对于杨行秋来说,这些已经放弃人性,开始食人的异族不值得留他们性命,但至少现在他们不能死。 杨行秋出言劝阻:“且慢,贤弟,让愚兄来问问。” 杨行秋斟满了三爵酒,将酒放到了三人跟前,让甲士解开绑缚的绳索。 众人都有些担心这三个跟牛尚体型差不多的壮汉,解开束缚突然暴起。杨行秋却不担心,曹羽腰间挂着马鞭,只要这三个人稍有动作,曹羽定能先行制住三人。 情况跟杨行秋的预料一样,三人将酒一饮而尽。“酒,再来。”杨行秋给他们斟满,又端来几盘菜肴。三人直接用手抓起菜肴,狼吞虎咽起来。 杨行秋试探着问三人,“几位是从襄国还是从邺城来?” 襄国,是石勒建国的首都,邺城,石虎曾迁都于此。都是羯族内迁之后的主要聚集地。 襄国在邢台,邺城在邯郸,离淮南六百多公里,跟着大军出征,又打了败仗。他们怎么不想着先回家去呢? 其中一个咽下了食物,对杨行秋说,“从,邺城。” 杨行秋给他们倒上了酒,又问道:“三位离家日久,为何速速不归乡,仍在此徘徊?” “首领。”一个人想说点什么,另外两人直接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杨行秋劝说道:“在下以太阳为誓,三位只需讲明,为何潜入庄上,便可保全性命。再送干粮,任由离去,绝不阻拦。” 太阳在游牧文化中是最神圣的象征,杨行秋的誓言得到了完全的信任,只要老实交代就能保证安全还放自己离开。三人相互对视,说道:“首领命,我们。探路,寻粮。复命。” 包括杨行秋,主厅内的人都明白了,溃兵离开寿阳城准备四处劫掠维持生计,他们是斥候,在附近查探储备粮食的村落,勘察好路线就会回去复命。 恐慌不可避免的扩散开来,曹硕准备命令甲士处死斥候,以绝后患。 杨行秋让甲士取一包肉脯给他们,对厅内众人说道:“誓,戒也,军旅曰誓,有会曰誓,自唐虞时已然。在下既已立誓,不可失信。可令其立誓,不可去而复返,不可引兵到此,不可告密他人。” 三人急于脱身,跪地起誓道:“对太阳起誓,不复返,不引兵,不告密。” 曹硕和曹羽还想阻拦,杨行秋直接带着甲士劝离了围观的庄户,护送三人离开了主厅,到了庄门外。 杨行秋警告起三人,“若敢来犯,必叫你大败而归。”说完将一包肉脯丢到了他们手中。 三人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顺着山路消失的无影无踪。 杨行秋刚回到主厅,就看见一屋子人,唉声叹气,愁容不展,曹羽对杨行秋说,“夷狄不识礼数,残暴嗜杀,兄长不可轻信。” 牛尚坐回到了主位上,招呼各位入席。“诸位不必担忧,想必兄长已有良策。” 牛尚现在认清了一个事实,自己考虑的不够周全,只要杨行秋做的事情,只需要全力支持就好,自己只需要依计行事。 杨行秋知道,从一百多年前司马懿指洛水为誓开始,起誓发愿就已经不可信了,溃兵一定来抢掠。 正好利用他们,解决庄上粮食不足的问题。 第45章 作战部署 杨行秋先是提振众人的信心,“溃军虽众,然日近腊月,天寒风冷,此天时不至也。山路崎岖,不易进兵,此地利不适也,乌合之众,辗转逃亡,此人和不完也。彼有三败,岂有得胜之理?” 放松下来的众人,有耐心继续听杨行秋分析形势。杨行秋倒是不忙讲话,只是为席上众人添酒。 “我军虽寡,现居险要,为势胜,驱除贼寇,为志胜,集众之力,为合胜。以三胜对三败,必无忧矣!” 牛尚称赞起杨行秋,“以兄长之智,定有破敌之策。” 杨行秋举起手中酒爵,对众人说道:“诸位,不妨先饮,容在下娓娓道来。” 为了知道杨行秋的计策,众人都一饮而尽,眼睛注视着他。 杨行秋客观的分析了敌我形式,目前牛家庄全庄上下加在五千零五十七人,算上自己和女友,也不到六千,再去掉不能正面作战的老弱妇孺,作为兵源的男子只有不到三千人。 能派出斥候侦查的溃兵,还保留着最基本的指挥系统和军事体系,绝对远远超过三千,甚至可能达到上万人。 常年耕种的农夫和刚吃饱饭的流民武装起来,也没法和溃兵正面抗衡。 溃兵即使战败,也是在战场上厮杀的军人,见惯了血肉横飞的场面。再加上饥饿的驱使,称为嗜血的野兽也不过分。 敌强我弱,但敌之强已为其他不利的因素所减杀。运用正确的军事的和政治的策略,不犯原则的错误,竭尽最善的努力。到了新的一定阶段时,就将发生强弱程度上和优劣形势上的大变化,而达到敌败我胜的结果。 杨行秋想到了《论持久战》里的只言片语,不过这就已经足够了。 杨行秋缓缓说道:“溃兵多为北方杂胡,夷狄之军略,以部众为士卒,各自为战,唯尊单于、首领之令。命猎户先伏于山路两侧,见有发号施令者,格杀勿论。失却军令,则军心动摇,土崩瓦解。” 朱拯有些想法,打断了杨行秋的话:“庄上猎户不过十人,射杀贼酋,则溃兵心生戒备,人多势重,难以撼动。若直攻庄门,恐大势去矣。” 杨行秋接着说道:“射杀前军,继而鼓噪呐喊,惊扰后军,溃军首尾不能相顾,我军一鼓作气,必能取胜。” 朱拯理解了杨行秋的做法,不再出声。 杨行秋的计划是斩首行动,攻击敌人最重要也是薄弱的环节“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直接攻击敌军的指挥系统,封建时代的军队,处在将领的控制之下,将领相当于大脑,维持着整个系统的运转,破坏掉大脑,那么再庞大的军队也会失去控制,变成没有反应的植物人。 应对敌军的策略有了,我军又该怎么组织呢? 杨行秋考虑的是,现在庄上的军事力量由牛氏和曹氏分别掌握,军事权力还在卢老夫人手中,自己一个外人,号令甲士抵抗溃军,名不正,言不顺。 动员庄户也不太容易,劳动力都投入到垦荒中去了,人手本就捉襟见肘,再动员庄户抵抗,影响垦荒进度。 杨行秋看了一眼贾元,流民的首领,三千多人的流民队伍,现在刚好没什么任务,被围困期间一定没少吃苦头,跟溃军结怨极深。有足够的力量,又有充分的动机。 组织起流民抵抗溃军,自己就能在流民中获得威望,直接控制这一不可轻视的力量。就算卢老夫人康复后,不敢轻举妄动,权力和自由就都有了。 杨行秋对贾元说道,“溃军近在眼前,贾叔可愿出战?” 牛尚、曹羽、牛钧、曹硕加上朱拯,五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让商户带着流民抵抗溃军。这里面任何一个人都比贾元的身体素质优秀,带兵经验丰富。 贾元更是吓了一跳,他本以为,只要自己留在牛家庄,就能指望他们为自己报仇,没想到还要自己亲自上阵。 未等贾元出言拒绝,杨行秋先行说道,“古人曾言,抗兵相加,哀者胜矣。溃军害民尤甚,百姓哀痛不止,今可一战而吊民伐罪,以贾叔为帅,必可取胜。” 贾元听完,想起自己散尽家财,贿赂守军,好不容易逃得一命,如今溃军又追杀到此,为什么要针对自己,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这条命还得给家人报仇呢,贾元这样想着,直接抱拳行礼。 “末将领命,听凭杨先生调遣,万死不辞!” 第46章 心之所念 贾元愿意带兵,抵抗的力量就有了。现在就差斩首行动的执行者了。杨行秋找到甲士通知庄上猎户现在都到主厅集合。 趁着还有点时间,杨行秋举起酒爵,说道:“诸位,可否再饮?” 饮了酒,张靳红着脸说,“杨先生,贾元已带兵出战,我等岂可作壁上观?朱兄勇武非常,不下牛、曹两位庄主,也可领一军策应。” 杨行秋想着,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军事力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吴郡四姓也想来分一杯羹。这倒也提醒了杨行秋,军事力量不能分给他们,可以给他们找点其他事情做做。 杨行秋放下酒爵,对朱拯说:“此战还需仰赖阁下,明日大战,需调用铜锣数面,号令全军。” 朱拯回答道,“杨先生,坊中铜锣,明日任凭调用。” 除了铜锣,还得用鼓。杨行秋问起张靳,“交战离不了战鼓,不知可否借用?” 张靳连连点头,“当然,当然。大鼓五面,尽管取用。” 杨行秋看向顾缨,“坊内可有麻片,布条?” 顾缨问道,“此等无用之物,足有百余斤。两军交战,要来做什么用?” 杨行秋回复道,“只管取来,到时自有用处。” 杨行秋对陆梨说,“欲破溃军,须抽调锄、锸、镰,斧、锤、锯、凿等物,还望阁下相助。” 陆梨比顾缨还疑惑,放着兵器不用,借这些农具、工具,来破贼? 牛钧也听糊涂了,问道:“贤侄,庄上军械充足,何不取用?” 杨行秋笑着摇摇头,“割鸡焉用牛刀?区区杂胡溃军,何必劳师动众?略施小计,便可破之。” 听杨行秋这么说,陆梨也同意借出。 至于牛钧和曹硕嘛,杨行秋对两人说,“有劳二位叔父,明日安抚庄户,只管垦荒,不可轻动。” 牛钧和曹硕不置可否,望向牛尚。 牛尚还是相信杨行秋的判断,“叔父,不必忧虑,我兄弟三人,定保庄上周全。” 两人不再怀疑,接受了提议。 杨行秋最后,看着牛尚和曹羽,“两位贤弟,众人同心,其利断金。明日同愚兄到庄门上如何?” 牛尚先行跪地拱手道,“愿随大哥同去。” 曹羽见牛尚愿往,也拱手道:“愿随大哥同去。” 杨行秋扶起两位,甲士们已带着猎户们到了主厅,在厅外待命。 就等他们了,“快快请来!” 以张虎为首的猎户,共计十人,到了厅上,跪地行礼,“不知杨先生命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杨行秋看见张虎一身短打,露出两条粗壮的胳膊,布满了和野兽搏斗的痕迹,结实的肌肉配合上狰狞的伤痕,有一种野性的美。 “先前见猎获之鹿,一箭封喉,有百步穿杨之能,不知张兄可曾射过人乎?” 张虎不敢隐瞒,“今日见有贼人挟持叶夫人,被我撞见,射杀二贼。请先生恕小人鲁莽行事。” 听到女友被人劫持了,杨行秋强作镇定,对猎户们说,“明日恐有溃军进犯,有劳列位,射杀贼酋,力挫敌军。” 听到溃军,猎户们都有些畏惧,只有张虎问道,“先生所托,定尽力而为。只是不知贼酋面目,如何射杀?” 杨行秋说道,“明日清晨,列位便埋伏于山路两侧,多携箭支,以锣声为号,但见发号施令者,击鼓进军者,格杀无论。” 张虎领命后,准备带猎户们离开,杨行秋却说道,“在下斟酒,为列位壮行。” 张虎婉拒道,“明日得胜归来,再饮不迟!” 杨行秋感觉安排妥当,直接告辞,急匆匆地往客房赶。 她怎么让人劫持了,早知道就应该先修理那些家伙一顿再放走,这下可欠了张虎好大一个人情啊! 杨行秋推开房门,“老婆你没事吧。” 叶阳鹤正在演示包扎伤口的方法,“包扎四肢的伤口,先将绷带以环形,缠绕数圈,然后以绷带宽度为间隔,斜向上或向下缠绕,就像这样,不要互相遮盖,你来做一次吧。” 春桃跟着练习起来,她总是学得很快,叶阳鹤满意地点点头。“今天先到这,早点休息吧。” 春桃刚一走,杨行秋就坐到女友身边,见到脖子上缠着的纱布,伸手想看看伤口的情况。 叶阳鹤拨开了男友的手,“别动,好不容易包上的,对了,我有事跟你说。” 杨行秋打断她的话,“你先听我说,明天一早,你就像今天这样,带着春桃往东山上跑,躲到我跟你说的那个地方。听到山下锣响的时候别出来,等到鼓声响起以后,再响起锣声,你再下山,答应我,千万别再冒险了。” 叶阳鹤点点头,她应该明白,比起宏图伟业,他的心里分量最重的还是自己。 第47章 一触即发 躺在床上的杨行秋根本睡不着,借着酒劲的踌躇满志,在逐渐清醒后,只剩下心惊肉跳。 这就是纸上谈兵的感觉吗?在杨行秋的日常生活中,带领过最大规模的队伍,是一支五个人的自驾游小队,就这样还把叶阳鹤丢在了服务区。 想起这件有些尴尬的事情,杨行秋有些想笑,剧烈的心跳这次稍稍平稳了下来。 探子摸黑走山路不会太快,溃军大概明天一早才能到达。 庄上的斥候都已经前出二十里侦查,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溃军能有多少人?斩首行动会那么顺利吗?万一形势不对,自己能及时抽身吗? 太多的不确定性,太多要思考的事情,太多能得出的答案。杨行秋第一次觉得有些棘手。 只是三千人的部队,已经复杂到处理不过来,韩信还能说出来,“臣多多而益善耳。”这就是兵仙的实力吗? 这一夜,杨行秋都要在辗转反侧中度过了,曹硕和曹羽正商议着应对措施。 “羽儿,明日遣二十甲士,于库房埋伏。另带五十甲士督战,以备不测。”曹硕的部署让曹羽有些理解不了。 “叔父,流民恐战力不济,不如以侄儿为先锋,带甲士先行破敌。” 曹硕对曹羽的建议不以为然,“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以叔父之策便可。” 顾缨、张靳、陆梨、朱拯四人聚在一起,整理起杨行秋需求的物资。 贾元回到了棚屋,找了个角落躺下,疲惫感和酒精让他迅速的入眠。 牛尚睡得也很好,对杨行秋的信任,让他在照看了母亲后,直接进入了梦乡。 寿阳城内,葛岑正听着轻骑带来的军情。 “四散流民,现已赶回,交由各县按户籍安置。溃军于淮水北岸集结,已至万人。” 葛岑认为溃军没有胆量直接攻击寿阳,如果溃军四下劫掠,自己就没法完成安置流民的任务。后续的任务更无从谈起。 靠五千羸兵,守城有余,进攻不足。 “兵力不足,难以剿贼。速向都督求援。” 今晚又多了一个失眠的人。 天亮的也太早了,杨行秋把一小包肉脯放在床边,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叶阳鹤。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 杨行秋走在路上,脚步变得迟缓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讨厌清晨,闹钟响起的每一个清晨都讨厌,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讨厌,这还是第一次。 庄门处,牛尚看着几个庄户操刀杀牛,曹羽带着几个庄户,搭好灶台,支好炊具。 三人聚到一处,杨行秋跟牛尚和曹羽,确认着情况,斥候尚未返回,各坊的物资已准备妥当,正准备饭食,壮大军势。 杨行秋清点起物资,牛尚和曹羽带人将牛肉切好,开始用清水炖煮。 杨行秋见到四五桶牛血,又有了个主意。手指布料堆,跟庄户们说,“将牛血泼到此处。” 庄户们不敢怠慢,直接将牛血泼出,布料吸收了血液,染上鲜艳的红色。 棚屋的门缓缓打开,闻到牛肉香味的流民从屋内跑出。 “不得无礼。” 贾元喝止了将要发生的争抢,理了理破旧的衣服,缓步从棚屋内走出。来到杨行秋身旁。 “我等虽逃难至此,当知礼义廉耻。”在贾元的命令下,流民逐渐排成了队列。 看着比昨天还要整齐的队列,杨行秋更确定了贾元的组织能力,带着牛尚和曹羽走上了阶梯。 “快开庄门,快开庄门。”一声声呼喊由远及近,杨行秋看到了一名斥候急急忙忙沿着山路跑来。 “庄主,庄主。一万,一万。”刚一跑进庄内,斥候就跌坐在地,连喘几口大气,这才开口说道,“庄主,一支溃军打着秦字旗号,正沿山路往庄上前来,前后绵延数里,约有一万。” 杨行秋听着斥候的汇报,只感觉到一阵晕眩,居然是最坏的情况,一万溃军,庄上的人口最多五千。 三千多流民听到这个消息也骚动起来,整齐的队列散乱开,流民互相推搡着,找起逃跑的路线。 “稳住阵脚,再有乱军者斩!”牛尚的命令,惊起了一群鸟雀,还震慑住了将要崩溃的流民队伍。 曹羽一声呼哨,五十名甲士手持长枪,压制住乱跑的流民。 杨行秋也被牛尚的命令,震得清醒过来,自己都差点要往山上跑了。 第48章 两军交锋 贾元对着流民们喊道:“父老乡亲,朝廷年年加税,无力抗贼,胡人南寇,攻破城池,无恶不作,官军夺城,大肆抄掠,戕害百姓。家毁人亡,走投无路。” 贾元边喊边流下眼泪,“逢此大难,牛家庄收留我们,才有饭吃,有房住。如今庄上有难,只顾自己逃命,与其被杀死,冻死,饿死。不如以死相拼,拼出个活路来!” 贾元径直走向堆放整齐的工具堆,拎起一把镰刀,举过头顶。“要走活路的,跟我来!” 一阵沉默,流民的目光看向贾元。 “他娘的!这日子老子过够了。” “死也死得像个人样来!” 混杂着激动和愤怒的骂声此起彼伏,流民一个接一个拿起了各种各样的工具,镰刀,铁锤,锄头,锯子,粗糙的木棍,断掉的草叉,被当做武器握在了一双双粗糙的手中。 在一阵嘈杂后,原本的农民,工人,把维持生活的工具,变成了保卫生活的武器。身份也转变成了战士,士气高昂的战士。 贾元单膝跪地,抱拳复命,“集结完毕,听候调遣!” 牛尚和曹羽看到的是,由衣着破烂,拿着工具的流民,列成的方阵。 杨行秋的眼中,则是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 “听令,取红布缠于左臂,互相辨认。精壮于棚屋内埋伏,老弱妇孺带铜锣战鼓于库房处暂避,以锣声为号,锣声响起,只管杀贼,听鼓声响起,方可退兵。” “末将领命。”贾元按照杨行秋的指示,带着流民埋伏起来。 牛尚和曹羽对杨行秋的命令,有些疑惑,自古用兵,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大哥,为何闻鼓声而退? “二位贤弟,再取些白米,煮几桶粥来。” 牛尚和曹羽更不明白了,等粥煮好,溃军攻入,哪还有时间分粥。 杨行秋又用手指了下庄门,“打开庄门,待两位庄主取回粮食后,再行关闭。” 牛尚和曹羽完全不能理解杨行秋的指示,取粮食,到哪儿取。 看见牛尚和曹羽露出疑惑的神情,杨行秋说道:“二位贤弟,召集甲士前来,带上庄内大车。以愚兄之计,既破溃军,又得粮草。” 牛尚还是不明白,却也照做了,曹羽不再多说什么,开始准备。 叶阳鹤醒来的时候,叫来春桃,拿起床边的肉脯,出了门。 临走前看到院子里正忙活的王贤,吩咐说:“王贤,去看看杨先生干什么去了,然后到东山顶上找我。” 王贤还没来得及答应,叶阳鹤就带着春桃往东山上跑去。 春桃提醒叶阳鹤,“姐姐,药还没煎。去山上干什么?” 叶阳鹤没说话,按着杨行秋的指示,跑到了山顶,借着山势往山下望去。可惜树木太过茂密,什么也看不到。 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呢?还是等王贤来吧。 王贤也不知道杨行秋干什么去了,只能先到主厅寻找,没寻到人,又听见动静,跑到庄门前,四下无人,庄门却大开着。 煮牛肉和白米粥的味道诱惑着王贤往前走,王贤想着还是找杨先生要紧,转头要去别处再找找。 王贤刚转身,一阵箭雨落下,空地瞬间覆盖上了一层黑色。 鸣镝的破空声让王贤回头望去,只看见一排黑压压的人,怒吼着朝自己冲来。 王贤吓得不轻,连忙往东山上跑去。 躲在仓库里的杨行秋顺着木板的缝隙向外望去,看到这惊险的一幕,真是捏了一把汗。 这些溃兵一看见煮好的牛肉和白米粥,顾不上去追王贤,饿了好几天的溃兵开始争抢起食物来。 看到打头的羯族兵都吃上肉了,后面的匈奴弓箭手也口水直流,指挥的匈奴单于却没有下令进军。 杨行秋回头说道:“乡亲们,听我口令,一,二,敲锣!使劲敲!” 震耳欲聋的声响把杨行秋和羯族兵都吓了一大跳,听到锣声的贾元带着人从棚屋里冲了出来。 “杀!” 贾元挥起镰刀砍下一条手臂,又带人往前冲去。几个反应不及的羯族兵,直接被打倒在地,被一阵狂殴之后没了动静。 几十个羯族兵见到两千多人朝自己冲来,丢下兵器往庄外跑去。 汉人就会这些阴谋诡计,多亏了这些羯畜,不然中伏的就是自己了。单于自信地喊道,“箭手听令,上弦,正前,上一,预备……” “放”字还未出口,一支箭射中他的咽喉,鲜血顿时从嘴中涌出。 批着鹿皮的张虎叹了口气,“唉,还是慢了一步。”又瞄准了下一个目标。 没听见号令的匈奴弓箭手,就眼睁睁看着一大群人跟在羯族兵身后冲了过来,开始连连后退。 单于的亲卫们,准备下令维持住阵线,话一出口就纷纷被射落马下。 张虎心中默念,“欲射一虎,却中一獐。”看见整个队列都在朝后败退。开始转移阵地。 张虎经常组织猎户们围猎,八公山上的虎豹熊罴不知有多少死在这十名猎户手中。比起山里凶残的野兽,这些溃军可以说是禽兽不如。 看着贾元带着人杀了出去,溃军的阵线连连后退。杨行秋带着一众老弱从库房出来,牛尚和曹羽带来甲士,准备好了马车。 “拿着锣鼓的乡亲们,上车。其余人,打扫完战场,都到木墙上,大声喊,秦军败矣!明白了吗?” 杨行秋做完部署,正准备跳上马车,却看见了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这不昨晚的羯族探子吗? 他的一条胳膊被贾元用镰刀砍了下来,痛得说不出话,试图用另一条胳膊向杨行秋求救。 杨行秋意味深长的说,“先前已经讲明,若敢来犯,定叫你大败而归。今日不可放过。”想找个人帮他解脱一下。一听要杀人,这些妇孺就害怕的不行,连连朝后躲。 杨行秋有些不耐烦,拿过一柄草叉,直接刺入那人咽喉。 这鲜血淋漓的一幕,被闻讯赶来的叶阳鹤看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他要瞒着自己做的事吗? 第49章 借刀杀人 “秦军败矣!秦军败矣!”在一阵阵呼喊声中,杨行秋带着由四十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出发了。 “秦军败矣!秦军败矣!”的喊声,在悠长的山谷之间飘荡。对于拥挤在狭长山路上的溃军来说,四面八方都是呼喊声。 在他们的视角上,能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 “山在说话!” 看见前方已经全军覆没的匈奴军,中军的氐族将领已经慌乱了起来,指挥着亲卫刀砍杀着后退的士兵,“不准退,后退者,斩!” 埋伏起来的张虎,注意到了怒吼的贼酋,张弓搭箭,多年的捕猎经验让他的动作无比纯熟,箭一放出,又找到了下一个目标。 “这大旗精美不凡,姑且一试。”张虎瞄准绳索,大旗应弦而落。 正在执行斩首行动的猎户们都看到了,这惊为天人的射术,在二百步的距离上,能射中贼酋已是不易,能一箭射断绳索,只有张虎能做出来。 见到军旗坠地,溃军勉强维持住的阵型彻底崩溃,看着眼前凶神恶煞逐渐逼近的部队,所有氐族军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逃!” 逃跑的氐族士兵,冲击着后方鲜卑军的阵型。 山路上视野不佳,心烦意乱的鲜卑首领,见到中军的氐族军败退,心中萌生退意,“本欲抢掠一番,竟遭此变故,不如引军去投慕容部。” 鲜卑将领调转马头,指挥着部队后退,“撤,撤。”仗着马快逃离了张虎等一众猎户的视线。 形势由此彻底逆转,先前还趾高气扬的溃军变成了一群无头苍蝇,在山路上慌张地逃窜,狭窄处和转角处时不时有人被推落悬崖。 贾元率领的部队毫不留情的砍杀着眼前的敌人,经年累月被迫害的怨愤在此刻爆发了出来,跟着队伍后面的杨行秋看着,一路上残肢断臂,血肉横飞的场面,感觉这就是场单方面的屠杀。 加害者与被害者的身份已经逆转了过来,复仇的烈焰炙烤着包含仇恨的每一个人。 牛尚和曹羽还在指挥甲士收缴着被丢弃的武器和甲胄。杨行秋制止了他们。 “二位贤弟,不可贪图小利,先取粮草为上。只留这面秦军大旗,其余丢弃。” 牛尚和曹羽见识了杨行秋的策略,对他深信不疑,立刻停止了收缴,跟着车队继续向前。 崎岖的山路和遍地的尸体,减缓了车队的速度,等到杨行秋追上贾元的时候,溃军已经逃过了淝水,贾元正要渡河追击。 杨行秋赶紧下令,“击鼓退兵,快!” 鼓声一响,贾元立刻带队后撤,向杨行秋复命。 杨行秋看着溃兵离寿阳城越来越近,对身后的牛尚和曹羽说道,“鼓敲得再响一点!” 牛尚抢过鼓槌,挥舞双臂,一面战鼓发出了十面战鼓的声音,曹羽也带着甲士,卖力地敲击。 寿阳城内的守军,听到战鼓声,又看见黑压压的溃军朝城门跑来,赶紧向葛岑报告。 这几天一直焦头烂额的葛岑,得知溃军攻城,直接率兵出战。 两军刚一接触,杨行秋就带队朝南进发。 杨行秋记得,刚穿越到八公山上的时候,看见朱序曾经骑马渡河,也就是说淝水上有一处浅滩,可以快速通过。 平静的河流激起阵阵浪花,这是水流冲击河床的表现,现在正是枯水期,流量减小,河水变浅,就是这里了。 杨行秋指挥着车队渡河,看了一眼寿阳城外,晋军攻城时留下的土山。 果然,先前斥候报告晋军班师,这才过了几天,土山还没清理,正好方便了自己。 “二位贤弟,打起秦军旗号,率领甲士,攻入城内。打开城门。愚兄入城取粮。” 牛尚和曹羽终于知道到哪里取粮,牛尚左手拿起长枪挑起秦军大旗,右手握住大刀,顺着土山往城墙上冲去,曹羽带着甲士随后跟上。 “贾元,率部前往城门处,寻得粮草,立即出城,不得恋战。” “末将领命。” 贾元立刻带队往城门处赶,杨行秋带领着四十辆马车跟在后面。 收拢流民、击退溃兵、存粮过冬。杨行秋已经思考起下一步计划了。 第50章 浑水摸鱼 “俺乃大秦天兵,要命的滚开。”牛尚挥动着大刀驱赶着城墙上的守军。 留守士兵多是些老弱,见到牛尚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和手中的大刀。立刻抱头鼠窜。 曹羽带着甲士往城门处跑去,牛尚砍断绳索放下了吊桥。 贾元一声高呼,“冲!” 四十辆马车冲进了城门,杨行秋借机观察起了,寿阳的城墙。 高约八丈,厚约五丈,由石砖堆砌而成,层层叠叠的砖石缝隙极小,可能刀刃也无法插入,如果晋军清理了攻城土山,凭这三千人还真攻不进来。 过了城门,杨行秋还发现这里面还有一座瓮城。幸好城内守军出城迎战,牛尚和曹羽已经带人控制了两道城门,哪怕只有三百人坚守城防,杨行秋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杨行秋跳下马车。“快,寻得粮草,速速装车。”杨行秋话刚说完,就看见了堆积如山的麻袋。 贾元用镰刀割开了一袋,洁白的稻米倾泻而出。 晋军班师之际,为了加快速度,直接将粮草辎重直接丢在了城门口,顺便将车马都放在了附近,这倒是方便了来取粮的杨行秋。 贾元立刻组织起人手,往车上搬运粮食,杨行秋抬起头喊道:“二位贤弟,晋军是否撤回城内?” 牛尚向远处眺望,“未曾回城,但城内守军二百人正往此地赶来,约有三里远。” 杨行秋让牛尚和曹羽带甲士先行抵挡一阵,贾元这边也加快了速度。 杨行秋这边忙得不亦乐乎,领兵出城的葛岑也一直追杀着溃军,杀戮的快感让这几日的愁绪烟消云散。 葛岑指挥着士兵,追击着向北逃窜的溃军,他心想,剿灭溃军,等都督回师寿阳,自己也有个交代。 混乱的战场和激动的心情,葛岑甚至没有听到寿阳城内,鸣金收兵的声音。 牛尚对着赶来阻拦的二百守军喊道:“俺今日只为取粮,不为伤人,有一个上前的,先问问俺手里的大刀!” 牛尚那接近两米的身高和手中发着寒光的大刀,让守军的脚步停了下来。 晋军一位小校试探着向前走来,口中叫嚣着:“汝可知,擅闯城池,劫取辎重,该当何罪?” 牛尚没有回答,用力掷出手中大刀作为回应,隔着十米的距离,大刀飞射而出,那小校躲避不及,被大刀贯穿了身体,冲击力又让他退了几步,才倒在地上。 二百守军被牛尚的一击惊到不敢前进,在这些被强征而来的军户看来,分币不挣,我玩什么命啊! 杨行秋听到了鸣金之声,知道守军即将返回,让贾元带队返回。 看到牛尚身后的军队已经撤退,守军又开始蠢蠢欲动,曹羽挥舞长鞭,抽在一人脸上,一声惨叫,连带着触目惊心的伤痕,让守军不敢尝试追击。 “二哥先走,由我殿后!” 跑了没几步的牛尚,看见城门旁还留下不少军马,命甲士先行骑马返回,自己骑上一匹,返回来接曹羽。 “三弟,速速上马!”曹羽一个翻身上了马,用力往马背上抽了一鞭。战马吃痛驮着两人飞也似得冲出了城门,留下二百守军面面相觑。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打破了沉默,“桓绩将军,失却辎重,被斩于军前,这下咱也活不成了!” “这还有不少粮食,不如分了,各自逃命去!” 守军们像是事前商量好的一样,在一片狼藉中翻找起来,背起麻袋,顺着大开的城门,逃出城去。 第51章 大获全胜 殿后的牛尚和曹羽,确认了没有追兵,快马追上杨行秋率领的车队。 曹羽兴奋地称赞起杨行秋,“大哥,果真神机妙算,趁溃军与守军缠斗,夺城取粮。一石二鸟,实乃妙计!” 杨行秋笑着对牛尚和曹羽说:“若非二位贤弟英勇,恐不能脱身!” 牛尚骑在马上颇为得意地说:“粮食装了四十车,够吃一冬天。” 为了腾出空间多装粮食,杨行秋跟妇孺们下了车,听见了牛尚的话,他回头向后望去。 马车上堆放整齐的麻袋,堆了三四米高,贾元带人把每辆车的载重都发挥到了极限,车队的行驶过程中,能隐约地听见车轴发出的咔嚓声。 杨行秋看着车队,估算起了重量,马车的载重应该达到了一吨,那四十车就是四十吨粮食。 还缴获了晋军的马车二十辆,上面堆放着后勤物资,时间匆忙来不及确认都有什么。 杨行秋想着,溃军拖延不了多长时间,等到守军回城一定发现辎重被劫。还会派人四下寻找,打着秦军旗号也未必稳妥,三千多人的队伍,连带着车辆,战马留下不少踪迹,晋军只需沿着踪迹一路尾随,就能发现真凶。 眼看就要再次渡过淝水,杨行秋对牛尚和曹羽说道:“二位贤弟,调整队伍,后队先行,沿路清理,粮车居中,骑兵殿后。” 牛尚下马往队伍后面走,带着二十辆马车先过了河。 杨行秋看着队伍最后方的一百多骑兵,想到了消除踪迹的办法。对曹羽说。 “三弟,渡河后,砍些树枝,绑于马后。” 曹羽心领神会,带着骑兵渡过淝水,去对岸砍起了树枝。 调整后的队伍,又继续朝着八公山进发。 牛尚带人在队伍前方清理着道路,扒下甲胄,翻出财物,褪去衣物,一切有价值的物品都被分类装上了车,至于一丝不挂的尸体,直接被丢下了悬崖。 曹羽带着骑兵走在最后,绑好的树枝清理着留下的足迹,车辙,蹄印。 走在队伍中间的杨行秋找到了贾元,跟他确认着战损。 带队的贾元毫发无伤,紧跟着贾元的几个随从受了点轻伤,最多的伤情是扭伤了手腕和脚踝。 听着贾元的汇报,杨行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带着不到三千人,对抗一万溃军,杀得敌军尸横遍地,仓皇逃窜,不到十个人受伤,无一人阵亡。 冷兵器战争,基本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能够取胜已是不易。更何况贾元带领的是临时组建的流民军,拿着简陋的武器,对抗残暴嗜血的军队。 看着满脸血污的贾元,杨行秋大胆地猜测,也许他是个天纵神将。 杀得溃军全军覆没的葛岑,率兵从东门入城,连唤了几声,只是城门依旧紧闭,吊桥也没有放下。 葛岑心知不妙,急忙带队往城南赶去。 城门大开,只怕是又有逃兵。 等到葛岑入城看见被洗劫一空的营地时,直接眼前一黑,从马上摔了下来。 第52章 满载而归 等到车队返回牛家庄已过中午,牛尚召来甲士搬运缴获的武器甲胄,贾元带人搬运粮食。曹羽带着骑兵随后入庄。 杨行秋抬着起头,看着飘扬在空中的“牛”字红旗,清晨出战迎敌之时,就是在这面大旗之下,在国仇家恨的鼓动下,武装起了三千多名士兵。 一番血战后,还是在这面红旗之下,士兵解除了武装,得胜归来,他们为了吃一顿饱饭忙碌起来。 红旗卷起农奴戟,遍地英雄下夕烟。杨行秋想起了些只言片语,考虑起下一步行动。 在晋军的攻势下,溃军已经不足为虑。粮食问题也解决了。 这些战果的取得是抓住晋军班师的空档,现在守军一定会向谢石求援,谢石为了保证后续北伐的顺利,就会提前班师,稳固扬州,这个陈郡谢氏的基本盘。 这就改变了历史原本的轨迹,一条新的道路已在眼前,杨行秋会做出怎样的决策呢? 晕倒坠马的葛岑被猛掐了一阵人中后,悠悠转醒。 确认了损失之后,葛岑思索再三,再次向谢石送去急报。 “乱军攻城,虽击退攻势,然粮草辎重,不知去向。现已派兵去寻。” 看着亲随骑着快马一路绝尘,葛岑又下达一道军令。 “从南门出城,去把逃兵都抓回来,快去!”二百守军,只阵亡了一名军校,其余士卒不见踪迹,难道都是些木偶泥胎,束手就擒?肯定是趁乱逃了,抓回来问清敌军踪迹,把辎重找回来要紧。 本以为斩首三千,生擒五百。能在都督面前邀功请赏,结果丢了辎重,恐怕小命不保。 葛岑心乱如麻,在军帐里来回踱步。 “俘虏由各营带回,清理废墟,修葺城池。不得延误。违令者斩!” 士兵们带着俘虏,纷纷归营。 “加固城防、营建治所、清剿贼寇、安置流民。”葛岑念叨着军令,担忧起自己的命运。 牛家庄的清点工作已经完毕。 “米二千五百石,豆二千八百石,粟米一千九百四十石。 刀一千八百口,枪一千五百支,弓五百张,箭矢一万支,甲胄一千二百套,战马一百匹,车二十辆。 药品,旗号,衣服,鞍辔,零散财物等各已登记在册。” 账房一口气念完了战利品清单,随即将账册呈给牛尚,牛尚对数字不感兴趣,直接递给了杨行秋。 看着刻在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杨行秋想起一句话,“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投入兵力不过三千,收获如此之丰厚。不如…… 杨行秋看着贾元那张沾满血污的脸,空地上站着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沾上了血污。 “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杨行秋拿着账册说了一句话。 “二位贤弟,今日一番酣战,父老乡亲,尚未用饭,先行准备饭食,待沐浴更衣后,再行封赏,如何?” 牛尚和曹羽没有回答,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杨行秋。 杨行秋不明白,两人还有什么意见,为什么不回答呢? 思索片刻后,杨行秋知道问题所在。 三千多人的住所比起三千多人的洗浴,工程量小得多。在公元四世纪的十一月,洗个热水澡确实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现在,杨行秋不得不暂时放下那些雄心壮志,远大理想,着手解决一些日常生活方面的问题。 第53章 心乱如麻 杨行秋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说道:“父老乡亲还是先用饭,二位贤弟,庆功之事,少不得酒肉,尽管呈上。” 拜别了贾元,杨行秋往客房走去。 洗浴应该属于公共卫生工程吧!专业的事还是应该交给专业的人。 不光是洗个澡这么简单,庄内现在有五千多人,人口一下子激增,再不注意环境卫生,凭叶阳鹤一个人,医疗资源确实比较紧张。 杨行秋就这样想着,推开了院门。 除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和埋头干活的王贤,杨行秋没看到叶阳鹤和春桃的身影。 “贤弟,可见过春桃?” 王贤放下凿子,回答说:“没,没有。” 杨行秋还想问问他,早上乱跑是为什么,看他忙个不停,还是先找叶阳鹤去了。 到了主厅,又问了夏荷,只说见过春桃来给卢老夫人治疗,没见过叶阳鹤。 杨行秋只得往东山上找去。 “姐姐,先吃!” “妹妹,张大哥忙了一天,应该让他先吃。” “那我就不客气了。” 走到东山顶,听见三人对话的声音,杨行秋拨开遮挡视线的灌木丛。 张虎正拿刀切割着烤兔肉,叶阳鹤和春桃坐在火堆边上,拿着树枝串起的各种猎物,做起了烧烤。 “小人,不知杨先生到此,……” 杨行秋拉住张虎,坐到他旁边。 “张大哥,今日出战,甚是辛苦,庄上已备酒菜,请大哥与各位猎户同去。” 听见有酒,张虎舔了舔嘴唇,起身告辞。 “春桃,今日大战一场,多人受伤,速去医治。” 春桃心领神会,放下烤串,赶去治疗伤员。 杨行秋拿起烤串,自顾自地说起了话,“我说怎么找不见人,原来在这野餐啊!” 叶阳鹤没有说话,眼睛盯着火堆。 看见女友没有反应,杨行秋接着问道:“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叶阳鹤还是不说话,静静地看着火堆,转动着手里的烤串。 杨行秋知道,每次她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这样。 “让你躲起来,是怕你受伤,知道你昨天被人挟持,我就一直担心再出这种情况。” 杨行秋说完,伸出手想把女友脖子上的纱布解开。 叶阳鹤用力甩开了男友的手,不满地说,“别碰我,手脏!” 杨行秋回想起用这只手杀死那个羯族探子的场景,惹女友生气的是这件事情。 “如果你是因为我今天杀了人而生气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杨行秋起身就要离开。 叶阳鹤也站起身,叫住了男友,“等等。” 杨行秋没有回头,拨开树丛就要离开,却装作被树枝勾住了衣角,心里默念,“三、二、一!” 当柔软的触感从后背传来时,杨行秋就明白,她生气了但是没有完全生气。 叶阳鹤认为,如果那个人向自己求救,就算挽救不了他的生命,自己也会尽全力救治。即便那是个曾经伤害自己的人。 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在旁人看来这就是妇人之仁,是爱心泛滥,是阅历尚浅。 可是今天,平时最理解自己心情的男友做出这么残忍的举动,她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杨行秋听见了啜泣声。 叶阳鹤抱紧了男友,低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 第54章 豁然开朗 “宝宝,你哭什么呀!” 杨行秋用袖子轻轻擦去叶阳鹤脸上的泪水。 “我,我只是……” 叶阳鹤红着眼,看着男友关切的眼神,却说不出话来。 杨行秋拉着女友,坐到火堆旁边,拿起烤串。 “我真有点饿了,先吃饭吧!这个鸭腿给你吃。” 叶阳鹤接过鸭腿,轻轻咬了一小口,缺少各种调味品的烧烤,味道自然是不如平时吃的烤鸭层次丰富,经过直接烧烤后的鸭肉,细细品尝下只能感受到烧烤独有的那种焦香。 杨行秋用力地咀嚼着,粗壮的纤维,充满弹性的肉质,是经过长期运动的结果,可以确定张虎捕猎的野鸭。 杨行秋看到地上的鸭毛,黑色的羽冠,黑白相间的羽毛。 又看了看手里的烤鸭,红色的鸭嘴,又细又长。 杨行秋窃笑着问起叶阳鹤,“宝宝,之前咱们去野外采药,我记得,你说过野外的动物植物都认识吧。” 叶阳鹤听到这个问题,咽下鸭肉,对男友说道:“当然了,还想考考我吗?” 杨行秋拿起鸭毛放到她眼前,又把烤鸭递到她手中。“能看出来这是什么品种的鸭子吗?” 叶阳鹤仔细观察着各种细节,说道:“我可以确认是中华秋沙鸭。” 听到她的回答,杨行秋笑出声来。 叶阳鹤被男友的笑声弄得一头雾水,这有什么好笑,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吗? 看着烤鸭,叶阳鹤再次仔仔细细端详起来。 确实是中华秋沙鸭,这有什么问题吗?看到男友还在笑个不停,叶阳鹤从一开始的疑惑,变得严肃,最后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颤抖着丢下了手里的烤鸭。 杨行秋用手接住,“别浪费,一级保护动物,可不是谁都有口福吃到的。” 叶阳鹤听到男友的提醒,直接往他的怀里钻。 杨行秋感觉到她在发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杨行秋吃完了手里的烤鸭,对女友说:“还有一只呢,不对,是三只。” 叶阳鹤把抱得更紧了,“别说了,别说了!” 杨行秋把她扶起来,把烤鸭递给她,“你在害怕什么呢?”叶阳鹤向后退去,对男友说,“当然是因为……” 看着男友那阴谋得逞的笑,叶阳鹤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 自己穿越到东晋了呀,就算吃了一级保护动物,又能怎么样呢? 感觉被捉弄了,好气呀! 叶阳鹤挥起拳头往男友身上砸去。 “我都被你弄糊涂了,你耍我是吧!” 看到女友的反应,杨行秋笑得更开心了,“刚才是谁把眼睛都哭红了,跟兔子似的!” \"牛仁和牛白,应该还记得吧,咱们现在想一想,他们的罪行,应该被判处死刑吗?” 叶阳鹤停了下来,她明白了杨行秋的意思。 作为穿越的现代人,行动中总是不自觉地带入现代的思维。 自己用传承发展了几千年的医理治疗疾病,给春桃传授了现代的外科手术。 杨行秋用历史知识预测起了未来,分析着当下的形势。 这些是现代思维带来的好处,在古代让自己如同开挂一般,享受着各种红利。 相对的是,现代思维也限制了现代人的行动。 夺取他人性命,捕猎珍稀动物等等,这些在现代思维里,视为不可触碰的禁忌行为。 在这个动乱时代,只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甚至更加骇人听闻的故事,自己也从男友那里听到了很多。 杨行秋看着女友的反应,知道她已经发现问题的所在。 将来一定会遇到比今天更难处理的矛盾,两人过分超前的现代思维和极为落后的古代社会之间的矛盾。 自己从主持土地改革开始就已经认识到了。 经历一千多年的岁月,不仅是,八公山的地形,地区的气候,黄河的流向等自然条件发生了变化。 思维方式,意识形态,甚至是道德观念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对于相依为命的两人来说,在乱世中求生,还要救死扶伤,匡扶社稷,所能依靠得只能是现代思维,由现代思维所带来的限制又该怎么去应对呢? 是按现代思维的指导去行动,还是入乡随俗以适应古代社会呢? 今天借着这个机会,让她做出自己的判断。 “我想通了,牺牲有时是必要的。” 作为医学生的叶阳鹤清楚,在医学的发展过程中,总是离不开血腥和残忍,有时一些反人类的举动在事实上推进了医学的进步。 听到叶阳鹤的回答,杨行秋刚满意地笑笑,耳朵就被死死拽住。 “别以为我猜不出你的心思,想搞三妻四妾,没门!” 杨行秋笑得更开心了。 为了进攻而防御,为了前进而后退,为了向正面而向侧面,为了走直路而走弯路,天下的事,并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第55章 公共卫生 在杨行秋和叶阳鹤明确了思想路线后,不约而同地提及卫生问题,两人决定趁着现在有空商议公共卫生的建设方案。 受过专业教育的叶阳鹤将公共卫生建设分为四个方面。 疾病预防 环境卫生 职业防护 健康促进 杨行秋认为,首要任务是疾病预防。现在庄上人口激增,还有三千多人挤在棚屋里,到了春季这个传染病多发的季节,缺医少药的牛家庄的损失不可估量。 叶阳鹤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立即着手简陋的棚屋的居住条件,每个家庭都要有专属的居住空间,最好能有独立卫浴。 杨行秋差点憋不住笑,这思维还是没转变过来,专属空间好解决,提升棚屋的层高,加上楼梯,增设二楼,再打上隔断就好。 可独立卫浴离不开自来水,在现代社会随处可见的自来水,在公元4世纪可是…… 这个时期的供水方式,能想到的就是罗马的水道。 先找到水源地,用高架水槽取水,沿街道、小巷挖掘沟渠,再用砾石、细沙和木炭过滤,不光饮水、洗涤、沐浴,还有灌溉和消防都可以用上。 基本建设思路有了,还需要论证可行性,人手是不缺的,给自己改善一下居住环境应该不会遭遇太大的阻力。 建设供水系统,是个大工程,要调动相当多的资源,得给庄上的各个势力分配好利益,才能得到他们的支持。 具体的工程量还要看水源地的位置,测量距离,勘察地形,确定布局,才能动工。 在杨行秋向叶阳鹤阐述了自己的计划后,叶阳鹤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八公山中的牛家庄,位于淮河流域气候湿润,春季气温回升,大量细菌病毒进入繁殖活跃期,为传染病发生提供了充足的传染源。 春季气候多变,容易导致人体调节失衡,人体免疫力不稳定、容易导致人体感染细菌及病毒,引起传染病的发生。 再加上春季呼吸道黏膜干燥,易导致粘膜细胞脱落,黏膜屏障保护作用下降。人体容易从呼吸道感染病毒,导致呼吸道传染病的发生。 最后,牛家庄的人口密度较高,为病原体的传播提供了便利条件。 叶阳鹤提出了“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的中医理论,未病先防,已病防变。 叶阳鹤叮嘱起杨行秋,“一定要定期消毒,用太乙流金方,熏蒸,房屋,衣物,还有生活用品都要消毒。药方我念给你。” 雄黄3两,雌黄2两,矾石1两半,卫矛1两半,羖羊角2两。 杨行秋听着各种药材的名字,对女友说:“庄上有矿场,雄黄,雌黄和矾石都不成问题,卫矛和羖羊角不知道……” “都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你下令就好。” 商议完接下来的计划,杨行秋拿起烤好的肉,撕下一块递给叶阳鹤。 四下无人,两个人开始了闲聊。 叶阳鹤嘴里嚼着肉,含糊地说“听王贤说,今天打了一仗呢。” 杨行秋点点头,“打退了溃军,又能安静一阵了。” 叶阳鹤咽下肉,对杨行秋说,“下次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啊!” 杨行秋吃了一惊,差点被噎住,“你说什么?那可不是闹着玩,很危险的!” 叶阳鹤神神秘秘地说,“你难道不觉得,有我在的地方,事情总是进行的很顺利吗?” 杨行秋不否认这点,可让女友跟自己去冒险,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正想解释一番,却听到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和草丛摇动的声音。 “姐姐,姐姐!”听到春桃焦急的声音,杨行秋下意识的将女友护在身后,拿起烤干的树枝当武器。 “姐姐。”春桃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叶阳鹤跑过去扶她起来。 “姐姐,快,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春桃,用手指出方向。 杨行秋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生什么事了,什么也看不见啊! 第56章 病势汹汹 看着慌张的春桃,叶阳鹤猜测肯定是在治疗的过程中,春桃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情况,跑来找自己求助。 杨行秋清理着一地的狼藉,对叶阳鹤说:“咱们回去看看情况。” 叶阳鹤扶起春桃往山下走,杨行秋熄灭了火堆,跟着下了山。 叶阳鹤问起春桃:“妹妹,遇到什么事了,急成这样!” 春桃回答说:“方才我正救治伤员,缝合伤口。刚处理完毕,我就看见几人晕倒。” 春桃呼了口气,继续说:“本以为是醉酒,等我走近,看到他们肝脾肿大,面色苍白,这才找姐姐去医治。” 叶阳鹤听到症状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肝脾肿大到能直接观察到的程度,多是以下疾病。 黄疸、白血病、肝硬化、肿瘤和囊肿、红斑狼疮、病毒性肝炎、败血症、真菌性感染、蠕虫性感染。 任何一种疾病,在现代都足够夺取一个人的生命。更不用说在医疗资源匮乏的古代了。 想到可能的严重情况,叶阳鹤加快了脚步,杨行秋都有些跟不上她的步伐。 等到三人赶到,庄上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 “这几人中了蛊虫,即刻抬出庄去,以免危及他人。”曹羽站在甲士身后,保持着和人群的距离。 贾元阻拦着上前的甲士,向曹羽乞求道:“不可,贤侄岂能见死不救。” 曹羽没有理会他,命令甲士速速上前,将这几人扔到庄外。 贾元情急之下,高声呼喊道:“贤侄怎能不顾浴血奋战之功,弃我等如敝屣。” 听见贾元的呼喊,众人的情绪高亢起来,纷纷上前阻拦甲士带走几人。 眼看要爆发流血冲突,曹羽赶紧派人向曹硕求援。 牛尚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他看见杨行秋出现。 “大哥!” 杨行秋看着就要失控的场面,大声疾呼。 “不可慌乱,听在下一言。” 听到杨行秋的话,贾元安抚起众人的情绪,曹羽也让甲士后退待命。 “凡人之有异常,皆疾病所致也,不过阴阳失调,五行不和尔,服以药石,必可痊愈。” 杨行秋的话语,安定住了焦躁的人心。 春桃跟在叶阳鹤身后,喊道:“让出条路来,夫人治疗病患,旁人回避。” 一条道路立刻出现在人群中,叶阳鹤从春桃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口罩和手套佩戴,又吩咐春桃戴好,跟自己一同上前。 “那种简陋的防护,真的没问题吗?” 杨行秋看着用纱布缝制成的口罩和手套,替女友捏了把汗。 叶阳鹤自信满满地上前,又默念起了医学生誓词。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 叶阳鹤俯身检查躺在地上的几位病人,按了按肿胀的腹部,病人痛得叫出了声。先是摸了摸额头,又将手指搭在手腕处,最后检查了舌苔,跟春桃说起了病情。 “发热,腹胀,舌苔黄腻,脉象滑数。” 叶阳鹤像是想到了什么,走上前跟杨行秋报告了诊断结果。 “血吸虫病。” 听到这四个字,杨行秋感觉心脏都漏了好几拍。 血吸虫病因为传播广泛,致死率高的特点,成为荼毒两千多年的恶性传染病,直到近代在消灭血吸虫病的群众运动中得到遏制。 在医学知识尚未完善的封建社会,将大规模传染病解释为瘟神在人间传播瘟疫,只能准备起香烛、贡品,乞求神灵庇佑。 在杨行秋的印象中,血吸虫病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从未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他的紧张被叶阳鹤感受到了,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别怕,按我说的做就好。” 第57章 炉火纯青 叶阳鹤说着:“先让他们把病人隔离起来,一定要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再按我说的准备好药材和用具,之后按咱们之前定下的方案执行就好。如果再有发病的一并收治就好,一个月左右就能完全控制住。” 杨行秋还是有些不放心,说着:“我是有些不放心你,如果被传染的话……” 叶阳鹤用力握了握男友的手,“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作为现代的医生,防护知识还不明白吗,还有接种的疫苗足够抵抗传染病了。” 杨行秋放下了心,走向牛尚和曹羽。 “二弟,三弟不必担忧,已有医治之法。” 牛尚和曹羽凑了过来,听了杨行秋的指示,牛尚将庄上现有的空屋当做诊所使用,派出甲士听候调遣。 看着叶阳鹤指挥着甲士抬着病患往东山脚下走去,杨行秋不免有些担心。 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血吸虫在现代都是严重威胁人类生存的乙类传染病,靠她自己能够处理好吗? 杨行秋看向了跟在叶阳鹤身后的春桃,和目送队伍离去的众人,想到了一句话。 “人人动手,大搞群众运动。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只有依靠众人齐心协力方能成功。 杨行秋回头对牛尚和曹羽说道:“为保庄上无恙,二位贤弟,再做些准备……” 一阵喧闹打断了杨行秋。 “甲士上前,看谁敢……”挥舞着大锤的牛钧正怒吼着冲进人群。 曹硕急忙抽出佩剑将他拦下,“不可冲动!” 牛钧正要发怒,看见眼前秩序井然,完全不像需要镇压的样子,也停了下来。 牛钧颇为不悦,又不好当着曹硕的面发作,扛起大锤便走。 “贤侄,无事俺就先回了。” 杨行秋见牛钧就要离开,开口说道:“叔父,小侄倒有一事相求。” 牛钧回过头,看着杨行秋,“贤侄,但讲无妨,俺一定全力相助!” 杨行秋请求道:“小侄请叔父打造些器具。” 牛钧笑出了声,“贤侄,治铜冶铁之事,俺已通晓,要些什么器具,只管讲来!” 听着牛钧的大话,杨行秋心想,我要制造的东西,你都没听说过。现在有求于人只能继续请求,“小侄所需之物不同寻常,须到坊中详谈。” 牛钧不知要造些什么,还要详谈,只能带杨行秋到炼铁坊。 走到曹硕身边,杨行秋又对他说:“叔父,矿上可有雄黄,雌黄,矾石?” 曹硕回应说:“三者皆有库存,不知贤侄要多少?” 杨行秋也不知道具体数量,“请叔父各取十斤备用。” 曹硕点点头,也带甲士退去了。 路过客房,杨行秋找来王贤同去,让他掌握些知识也是必要的。 一到炼铁坊,热浪比往常更甚,杨行秋注意着坊内的热火朝天的工作景象。确认了他们正采用铁范铸造的方式生产着各类工具。 铁范铸造,早在战国时期开始广泛应用,发展到东晋,成为金属铸造的主要方式。 这种铸造方式,采用加强范型和金属型芯,提升了铸件的强度,又能快速冷却以形成白口铁,经过退火即可形成可锻铸铁。 在了解炼铁坊现有的技术水平达到自己的需求后,杨行秋开口道:“叔父,小侄所需乃是铸铁管。” 牛钧听着杨行秋口中的铸铁管,感觉十分的陌生,几经思索后,只能开口问道。 “铸铁管是何物?叔父未曾听闻,还请贤侄明示。” 杨行秋可以肯定牛钧不知道,现在是公元383年,铸铁管出现于公元1582年。能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这是穿越者的专属。 在杨行秋的带动下,如果牛钧能够成功制造出铸铁管,人类第一次使用铸铁管的历史将大大提前了。 “叔父先制备范型,再以铸铁浇筑,若有不解之处,小侄可指点一二。” 听到这句话,牛钧的好胜心被激发了出来。还要指点自己,可笑。 牛钧摆摆手,回身开始忙碌。杨行秋带着王贤在一旁观看。 铸造离不开模具,牛钧抡起铁锤敲打起来,经过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之后,用来铸造用的铁范就初具外形了。 看着眼前小心翼翼修整铁范的牛钧,杨行秋不禁啧啧称奇。 这个身高两米有余的壮汉,能用强壮的胳膊锻打金属,还能用灵活的双手进行精密的微调,在杨行秋看来,这不仅是金属加工,更像是表演,纯熟技艺的表演。 王贤也看得很认真,平时他可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牛钧的技艺。 在古代一门手艺往往是独家秘技,绝不外传,不是杨行秋把他带来,牛钧是绝不可能让王贤盯着看这么长时间。 杨行秋让牛钧生产铸铁管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看中其运行安全可靠,破损率低,施工维修方便、快捷,防腐性能优异的特点。 公共卫生,农业灌溉,工业生产都离不开水,用铸铁管来当做管线,之后再逐渐完善给排水系统,就能大大提升发展速度了。 古代技艺和现代思维,此时融为一体,准备给牛家庄带来新的转机。 第58章 对症下药 比起杨行秋的顺利推进,叶阳鹤的治疗病患却进展不顺。 叶阳鹤自信满满地保证,主要还是为了安慰杨行秋,让他还能够保持冷静。 运来的病患躺满了狭小的木屋,在病痛的折磨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没见过这种场面的春桃,手忙脚乱,不知从哪里下手,只能看向叶阳鹤。 叶阳鹤分析起病情,荨麻疹、腹痛、腹泻、腹部饱满有柔韧感和压痛。伴有肝脾肿大,轻度的咳嗽。 符合急性血吸虫病的临床表现,如果有驱虫药吡喹酮,直接口服就能见效。 在现代医学中的常用药,在此时却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叶阳鹤开始转换思路,从可能实现的路线摸索。 《神农本草经》、《肘后方》、《千金方》、《三因方》 在她的脑中开始翻阅起这些古代医学典籍,治疗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蛊虫入体,邪在肺卫,发热恶寒、身体倦怠,继而见里热症状,高热汗出、口渴神昏、下痢脓血,然毒入肝脾,肝失疏泄、脾失健运、气滞血瘀。故见腹胀、胁下痞块。后肝郁脾虚、肾失气化、水液内停、可见腹大。 先治兼症,后治主症。先除积水,后破证块。解表清里,滋养气阴。 叶阳鹤已有了治疗方法,药方就十分清晰了。 青皮入肝胆二经,疏利肝邪,通肝胆之气。 川朴温中益气,消瘊下气。 辅以半夏、茯苓、茵陈。清热化湿、杀虫去毒 柴胡有和解表里,疏肝升阳之功效。 枳壳,破气消积、化痰散痞。 辅以白芍、白术、木香、甘草。化湿理气、活血消症。 熟地滋阴,补血。 山萸肉补益肝肾,收涩固脱。 辅以泽泻、车前子、泽兰、熟附子。温补脾肾,化淤行水。 叶阳鹤快速整理出了药方,现在就差药材了。 叶阳鹤站起身,嘱咐道:“春桃,先照顾病人,我去拿药。” 春桃还想跟着一起去,叶阳鹤又说道。 “妹妹,病人排便一定要用便桶,便桶不要乱倒,我马上回来。” 血吸虫病最短的潜伏期时间大约是在15天左右,最长的时间可能会长达90天,平均的潜伏期时间大约是在40天左右。 庄上一下来了三千多人,不可能只有这几个患者,必须赶在大规模扩散之前,将感染人数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同时还要切断传染途径,血吸虫病的传播途径有三条,粪便入水,钉螺存在,和接触疫水。 现在天气寒冷,钉螺已经深入土地避寒,牛家庄的用水是泉水和井水,庄上没出现病患目前水源还是安全的。 主要是粪便入水这个传播途径,一定要切断。 还有就是药材的问题,叶阳鹤和春桃这几天收集的药材种类和数量都相当有限, 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叶阳鹤加快步伐,几乎要跑起来。 她要从死亡的手中,拯救每一个人。 “再经过退火,铸铁管就成了。” 杨行秋盯着牛钧的操作,向王贤介绍起工艺流程。 跟杨行秋熟悉的现代退火技术不同,在不使用电加热炉和隧道炉的情况下,牛钧用着原始的炉具进行着退火操作。 先是将铸件脱模,然后放入炉膛中,用木炭覆盖,又用黄泥封住炉膛。 牛钧挥起铁锹将煤炭铲入,火焰剧烈摇动着,一边填炭一边观察着火焰的颜色。 待火焰由红色转化为纯橘色,牛钧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而观察起炉膛外的黄泥。 杨行秋开始体会到古人的金属加工技术的先进,远超自己的想象。不仅能够通过火焰的颜色判断出温度的高低,还能利用木炭完成渗碳工艺。 只是没有现代的工程设备,其余的每个步骤都和现代工艺流程别无二致,甚至能到达完全一致的工艺标准。 回想着刚才牛钧的每一个动作,如果不是在东晋,自己就是置身于工厂车间观摩实习的学徒了。 一丝不苟、精益求精,这才是真正的工匠精神。 第59章 技术进步 封住炉膛的黄泥逐渐干裂,牛钧用手轻轻抚摸。 在手指接触到的时刻,牛钧就开始感受着各种细微的变化。 初见龟裂以指抚, 初觉久旱未落雨。 又似骄阳灼枯木, 此刻开炉定无误。 牛钧每次锻铁时,都会想起父亲的说过的口诀,尽管长年累月的工作让他的身体自主行动,却能分毫不差,可这个习惯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贤侄,不知是否合意?” 牛钧用铁钳夹起铸铁管,放在了铁砧上。 看着有两米长,三十厘米粗的铸铁管,杨行秋不禁以现代的标准去检验。 划伤、刮伤、磨花、磨痕、冷隔、冷纹、孔穴、针孔、缺料、崩缺、裂纹、裂痕、批锋、毛边、露底、露白。 上述在铸件上常出现的问题,都不存在 通过外观检验,初步认定为优等品,如果是在现代工厂,应该是可以拿来当做展示用的样品了。 至于尺寸公差、表面粗糙度、力学性能、化学成分、内部缺陷等内在检验,杨行秋没有气相色谱仪、合金分析仪这些现代的检测工具,不敢妄下定论。 既然如此,不如交给实践去检验好了。 王贤的一声惊叫,将杨行秋从思绪打断。 这家伙居然用手去碰刚退完火的铸铁管,杨行秋一阵无语。 牛钧早就见怪不怪了,把围观的人赶回去干活。 “这物件没见过,兵器?不像,柱子,又是中空。” “我看像个笛,要不就是箫。” “蠢,有那么大的笛子吗?” “坊主用着倒合适。” 一群人嘀嘀咕咕回到了工作岗位上,杨行秋检查完毕,对牛钧说道:“叔父之技艺出神入化,小侄钦佩非常。” 听着杨行秋的恭维,牛钧用手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没有回应。 “叔父,可知灌钢之法?” 听到这句话,牛钧突然有了反应。 灌钢,父亲曾研习数年,未得其法。自己也试作几次,未能成功。 牛钧只是粗通,不敢说熟悉,摇摇头。 “小侄偶得此法,深感叔父之劳顿,特此相告。” 牛钧不敢相信,除了父亲和自己,庄上还有精通冶铁之人。 “生旺炉火,待火色金黄,以熟铁为料,置于炉中,生铁悬于炉口,任其流入熟铁,待生铁渣滓尽去,锤而条之,便为精钢。” 杨行秋刚一说完,炼铁坊内顿时一阵哄笑。 “无知小儿,也敢妄言冶铁之法。” “炉膛不封,火焰忽起,毛都烧没了。” “他的毛就是被火烧了!” 本来在偷听的众人,听到杨行秋的话,笑成一团。 牛钧制止了众人的哄笑,对杨行秋说:“贤侄,此法当真如此?” 杨行秋回答说:“叔父,权且一试,到时自见分晓,小侄告退。” 杨行秋让王贤拿上铸铁管跟自己走,被烫过一次的王贤,不敢上前。 “不会烫的,只管拿。” 王贤用手指轻轻触碰,果真不烫,还有些温暖,王贤用力抬到肩上,跟着杨行秋出了门。 留在坊内的牛钧,此时回忆着父亲说过的话。 相时阴阳,制兹利兵,和诸色剂,考诸浊清。 灌钢之法,要诀在于生铁和熟铁互相融合,先前不成,皆因炉火不济,两者不能相融。 不妨一试。 牛钧不知从哪来的信心,拿起一块生铁,忙活起来。 扛着铸铁管的王贤问杨行秋,“冶铁之法,皆为不传之秘。先生何以得知?” 杨行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灌钢法,东汉时便有,可自己刚才跟牛钧说的是明朝才有的生铁浇淋灌钢法。 杨行秋编造了个熟悉的理由,“此乃家父所授。” 王贤忍不住追问,“倘若令尊传授,可否传于小人,小人愿拜先生为师。” 还没等杨行秋拒绝,只听金属落地,发出巨响。 王贤突然跪地不起。杨行秋不知该如何收场。 第60章 教学相长 《礼记·学记》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 自古就有尊师尚道的传统,虽然东晋是个秩序即将崩坏的时代,但是在人伦观念上还是维持了传统的师生关系。 封建社会将教师地位置于国家君臣体系下,这也就给予教师如君主般至高无上的社会地位。因此古代的师生关系也如同君臣一般,等级分明。 “比如我是私塾先生,不管他家多有钱,我想去我就能去,我不想去我还不去。” “他家的牌位,天地君亲师。我在那里一坐,他的爷爷奶奶先给我磕头,爹妈给我磕。” “一家人全磕完了,小孩恭恭敬敬给我磕大头。” 杨行秋看着眼前跪地叩首的王贤,想起了郭子的名场面。王贤这一跪把杨行秋弄得很尴尬。 杨行秋本来的计划是给牛尚,这个未来的掌权人当老师。 现在王贤要拜自己为师,杨行秋还是要考虑一下。 杨行秋想把他拉起来,“贤弟,何必如此?” 王贤不为所动,吟诵道:“维予小子,不聪敬止。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 杨行秋知道,王贤引用的是《诗经》里周成王自我规诫、自我戒勉的诗。 自己平日总是拿圣人之言,先王之道来劝人,现在王贤拿出来了,杨行秋又是一阵无语。 “贤弟,请起。在下感念贤弟之诚,忝为夫子。” 王贤刚想起身,又跪地不起。 “请尊师认小人为弟子。” 杨行秋彻底无奈了,“为师愿收王贤为弟子,快快请起。” 听杨行秋这么说,王贤兴奋地跳了起来,“弟子遵命。” 杨行秋见王贤终于起身了,叹了口气,时间还是比较紧张的,可不能浪费在这种地方。 杨行秋现在要去曹硕的矿场,把雄黄、雌黄和矾石取回来。 “尊师,可否传授冶铁之法?弟子虚心求教,还请赐教!” 杨行秋被聒噪的王贤弄得心烦意乱,又不好现在就拒绝,毕竟还得靠他扛着这二百多斤的水管呢! “既虚心求教,为师必倾囊相授。” “炼铁是指,从矿石或精矿中提取粗金属,主要是用焦炭作燃料及还原剂,在还原条件下,矿石被还原得到粗金属——生铁,并通过造渣和渣铁分离实现铁与脉石成分和杂质成分的分离。” 粗金属?还原剂?大量的专业词汇听得王贤一头雾水。 “炼钢是指,将生铁中过多的元素如碳、硅、锰及杂质硫、磷。通过氧化作用及熔渣参与的化学反应去除,达到无害于钢种性能的限度,并除去由氧化作用引入钢液中的氧,并调整钢液的成分,最后把成分合格的钢液浇铸成钢锭或钢坯,便于轧制成材。” 化学?氧化?杨行秋突然灌输的现代知识冲击着王贤薄弱的知识储备。 看着王贤一脸懵逼,杨行秋觉得阴谋得逞,却还是不肯放过他。 “炼铁法,又分为高炉法和非高炉法。” 高炉?王贤有了一个勉强听得懂的概念,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听。 “高炉法,是以焦炭为能源,与转炉炼钢相配合,组成高炉——转炉——轧机流程,优点是生产规模大,效率高,成本低。” 王贤像是想到了什么,趁着杨行秋说话的间隔,突然提问。 “尊师,若以庄中人力,广建高炉,大炼钢铁,不知可否?” 听着王贤的话,杨行秋心头一惊,停下了脚步。 这小子居然能理解一部分现代知识,还能提出一千六百多年以后才会有的概念。 杨行秋回头望向王贤,眼神里透露出不可思议。 在王贤看来,这是尊师有些气愤,毕竟自己是弟子,不能随便打断老师。 “弟子一时失言,还请尊师责罚。” “责罚免了,先前便已讲明,有不解之处,尽管提问。” 听了老师的话,王贤松了口气,继续跟上杨行秋的步伐。 杨行秋却被王贤的话,引起了思绪。 高炉西汉时便已出现,事实证明建设高炉并不是不可能实现的。 杨行秋顺着往下想。 建设高炉少不了耐火砖,用耐火黏土或其他耐火原料烧制成的耐火材料。 炼钢用的高铝耐火砖和粘土砖的生产方法差不多。 只是有些工艺参数有所差别。也有粉碎——混炼——成型——干燥——烧成——检验等工艺过程。 不同之处在于配料中,高铝耐火砖的矿物组成为刚玉、莫来石和玻璃相,主要成分是三氧化二铝和二氧化硅。 矾石,主要化学成分为十二水合硫酸铝钾。矿石破碎磨细,焙烧,提取氧化钾和分解三氧化硫,铝、铁分离,铝、硅分离。 想到这些杨行秋加快了脚步,往曹硕的矿场赶去。 谁说不能建设高炉了。 “快,快跟上。” 王贤被杨行秋搞糊涂了,这是怎么个情况? 第61章 准备工作 庄户们都去垦荒了,矿场没了往日人头攒动的景象,显得有些冷清。 曹硕带甲士清点了库存,准备杨行秋所需的雄黄、雌黄、矾石。 看着放在筐里的矿石,曹硕对杨行秋的动机起疑。 为何索要这三样矿石,平常都没什么用处,拿到庄外去做交易。 雄黄见火毒如砒,朱砂入火而有毒。 该不会……曹硕想到了一种恐怖的可能。 “有劳叔父,小侄先行拜谢。” 杨行秋带着王贤赶到了矿场,曹硕领甲士出来迎接。 曹硕注意到王贤肩上扛着的铸铁管,他对这物件的用途不甚了解。 “贤侄……”曹硕欲言又止,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杨行秋停下来,回头看向他。 “矿物颇重,不如带些甲士同去。”曹硕身旁的两位甲士走上前,接过王贤手中的铸铁管,挑起矿石,一左一右跟在杨行秋身后。 “明矾加氨水得氢氧化铝 洗净过滤后将氢氧化铝加热分解得三氧化二铝。” “氢氧化铝通入稀硫酸和氢氧化钾,过滤后蒸发溶液,还能制备硫酸铝和硫酸钾。” 想着用明矾还能能做些什么的时候,杨行秋已经到了主厅门前。 贾元正带人围坐在炊具旁边,借着炉灶里的余温取暖。 “贾叔,烦请带人于棚屋上,再开几个窗。” 贾元对杨行秋的请求有些顾虑,将要入冬,棚屋不过勉强避寒,如今还要再开窗。 “另于气窗下,将地板拆去两块。” 贾元理解不了杨行秋的命令,再拆除地板,晚间又该如何。 “贾叔权且安心,此乃在下防备疫病之策。” 贾元只好带人爬上屋顶开气窗。 “宝……夫君,药可曾带来?” 听到身后叶阳鹤的声音,杨行秋回过头,她手里拎着一大筐草药,看着就非常吃力。 杨行秋接过药筐说:“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叶阳鹤看了一眼王贤放在地上的铸铁管,问道:“好大的管子,拿来干什么啊!” “之前不是商量过,要给这些人洗洗澡吗?就是拿来洗澡用的。” 叶阳鹤想起了要切断传染源的事情,叮嘱起杨行秋,“洗澡用的水一定要煮沸,另外污水必须消毒处理。” 把水煮沸倒是没有太大的难度,给污水消毒又该怎么办呢? 杨行秋帮叶阳鹤挑选着矿石,叶阳鹤拿起一块白色矿石。 “这是明矾石,不是矾石。” 杨行秋不是很懂这两者的区别,“有什么不一样的?” “明矾石要炮制过才叫矾石,好了不说了,我得去煎药了。先按我之前说的药方调配,等我把矾石送来。” 杨行秋还想问问药材的事,叶阳鹤却说已经在库房里找到了,只差一味附子,上山去采一些。 叶阳鹤整理好了药材就要赶去治疗,杨行秋让两位甲士送叶阳鹤回去。 “请两位通禀叔父,在下还需一担石灰。” 甲士接受了命令,拿起药材跟着叶阳鹤离开了。 “若尊师需要石灰,弟子愿往取之。” “为师倒有个差事,去找顾缨坊主,先问收缴的衣物是否已经清洗烘干,再裁几匹葛布做成手帕。” 《世说新语》有记载,吴四姓旧目云:“张文,朱武,陆忠,顾厚。” 顾姓族人以宽厚闻名,他应该愿意帮自己一把。 第62章 公共浴室 贾元带人完成了杨行秋布置的任务,来找他复命。 “杨先生,都已办妥。” “贾叔,还请再遣人,于地板空隙下,挖一深坑。” 贾元知道杨行秋的目的,准备带人开工。 “日落后,屋内本就寒冷,又开窗户,又掀地板,晚上可怎么办?” “地板下挖坑,不成茅房了!” 不解和疑惑从一个人的口中传出,又传入另一个人的耳中。 贾元很清楚不能让这一不明智的行为继续发展,否则会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 “不可胡言,快去,去啊!” 贾元带来的人,大多是原先寿阳城内的百姓。在太平时节,他们在贾元手下做工。 寿阳城被晋军围困,城破之时,他们的家园被摧毁,亲人被杀害,在经历了心惊肉跳、浴血拼杀后,才得到了这样一处栖身之所。 先前已跟曹羽起了冲突,是杨先生出言劝阻,倘若再得罪他,这些人又找不到活路了。 想到这些,贾元向杨行秋道歉,“蒙昧粗鄙之人,不识用心良苦,还望莫怪!” “在下并无责备之意,还请贾叔尽快完工。” 贾元不敢怠慢,跑到棚屋处监工。 “杨先生,石灰已送到。”两位甲士抬着一担石灰赶到了。 “有劳二位。” 两名甲士瞥了一眼,忙着挖坑的一大群人,默默离去。 “尊师!” 听到王贤的呼唤,杨行秋循声望去。 王贤牵着马车呼喊着杨行秋,身旁的顾缨指引着随从跟上。 马车上堆满了衣物,每一件都经过清洗和烘干,杨行秋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感受到清新的气息和温暖的手感。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庄上的居民都面临着寒冬挑战。他们没有温暖的衣物来过冬。但是,这些衣物却给了他们希望和温暖。 这些衣物大部分是对抗溃军时的战利品,虽然是从尸体上剥下来的,却经过了精心的挑选和清洗,以确保能够给需要的人带来舒适和温暖。 还有一些新衣服,在没有棉花种植的东晋,用到动物毛皮来起到御寒的作用。 杨行秋看着叠放整齐的衣物,由于溃军都是由北方而来,准备了厚重的毛毡、裘衣,正适合对抗寒冬。 仔细观察,在战斗中不可避免的造成了血污和破损,在织机坊的工作下,已经清洗干净,缝补完全。 “得阁下鼎力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顾缨回礼道,“闻今日大捷,皆奋力拼杀,某不过略尽绵薄而已。” 恭维过后,贾元的工作完成了,赶来和杨行秋顾缨寒暄。 “准备停当,在下已有防疫之法。” 在场几人听见杨行秋的部署,都凑了过来。 “疫疾者,皆由污秽而起,故圣人有沐浴更衣之教。” “今庄中,已有病患,众人皆应沐浴更衣,以防疫毒肆虐。” 众人听完皆点头称是,可这么多人该怎么完成呢? 率先提出疑问的人是顾缨,还没等他开口。 杨行秋看向王贤,让他拿来几块葛布,覆盖在在铸铁管的一端,用绳索绑好。 回头对众人说道:“依在下之法,即可。” 杨行秋先是安排人员将炊具移动到棚屋旁,用来烧热水,又和王贤将铸铁管抬到屋顶的窗户边。 站在屋顶的杨行秋喊道,“再抬个火盆上来。” 贾元命人抬上火炉,杨行秋和王贤先将铸铁管倾斜放置,固定完成后,在下面放上火盆。 “只需向铁管中注入沸水,人站于窗下,水淋漓而下,以手帕拭身,则可。” “旧衣脏帕,雄黄熏蒸后再清洗烘干,深坑内撒入石灰,以灭疫毒。” 听杨行秋说完,顾缨和贾元恍然大悟,迅速行动起来。 顾缨带着随从往棚屋内送进衣物,分发手帕。 贾元整好队列,老弱妇孺在前,精壮劳力组成劳动班组,做好准备。 杨行秋准备宣布开始,王贤开口说道:“尊师,弟子有一策,可事半功倍,斗胆言之。” 他又想出什么来了,杨行秋有些好奇。 “但讲无妨。” “弟子新制水车一架,可否一用?” 杨行秋赶忙让王贤带人去抬水车。 水车,这么好的办法,怎么就没想到呢?看来王贤这个学生很有潜力。 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看到水车,曹硕倒是不请自来,带着甲士出现了。 第63章 奇思妙想 两名甲士送完石灰,回到矿场向曹硕报告了情况。 听完报告,曹硕分析起杨行秋的所作所为。 接纳流民,击败溃军。又取了雄黄,雌黄,矾石。 又取了一担石灰。 “你二人经手后,可知那物件是什么?” 两名甲士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答。看着目露凶光的曹硕,只好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并不知晓,只知是由铁铸成。” 曹硕挥挥手,两名甲士退下。 在棚屋上开窗,拆去地板,挖出深坑。 天气这么冷,反常,可疑。 “禀坊主,顾缨正带着衣物赶去。” 曹硕听见甲士的报告,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断。 杨旭接纳流民,击败溃军,颇有人望。 索取矿物,皆为军中炮制毒烟之物。 于深坑中灼烧矿物,在棚屋内聚拢毒烟,借风势向外飘散。 毒烟弥漫,以衣物掩蔽口鼻,趁乱夺取军械,到时…… 曹硕急令甲士集结,往棚屋处赶去。 心想,好计策,只是瞒不过鄙人。 “叔父到来,小侄未能迎接,还请宽恕。” 杨行秋看见曹硕前来,不知缘由,顺着梯子,从屋顶上下来。 “贤侄,将欲何为?” 看着杀气腾腾的曹硕,杨行秋更是不敢和他对视,拱手说道。 “小侄,见庄中已有病患,恐有瘟疫,准备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曹硕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还是有些疑虑。 “水车来了!” 曹硕吃了一惊,以为是暗号,回头看去。 王贤带着几个壮汉扛着一架水车,往这边跑来。 杨行秋见水车到位,赶紧准备架设。 王贤爬上屋顶,指挥着壮汉调整着水车的位置。 “停!” 水车刚好和铸铁管呈一条直线。 杨行秋见到准备妥当,让王贤点起火盆。 “贾叔,可以开始了。” 贾元调动着人手,杨行秋设计的公共浴室正式投入使用。 炉灶正加热煮沸着清水。 壮汉们推动着卧轮,水车缓缓转动,烧开的沸水被提升至屋顶,流入铸铁管二次加热。 热水透过吸水的葛布,形成了一道水幕。站在下面的人用手帕擦洗着身体。 污水顺着地板上的空隙流入深坑,接触到石灰,瞬间沸腾,发出阵阵热浪,提高了浴室温度。 清洗完身体,再换上干净的衣物。 走出棚屋在火炉边熏蒸手帕,借着温度烘干头发。 曹硕注视着井然有序的场面,得出了一个结论。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杨行秋则注意到了水车。 掖庭令毕岚作翻车,施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省百姓洒道之费。 汉灵帝命十常侍毕岚造翻车,翻车是最早见于记载的水车。 水车一开始并不是用于农业灌溉的,而是在皇帝出巡时,汲水洒路,保证皇帝出行队伍没有灰尘的。 三国时马钧。他在洛阳做官时,在自家后院种了一块菜园子,但是苦于离水源较远,每次浇水都很不方便,就想到可以用它来作浇水灌溉之用。 “钧做翻车,令童儿转之,而灌水自覆,更入更出,其巧百倍于常。\" 这是水车第一次被投入到农业灌溉中。 翻车有一丈二尺长,四尺多宽,全身用木板制成。 车前部有一个凹槽,里面架设一块行道板,这块板比槽板要稍窄一点,上面置大小两个轮轴。 行道板下有可以活动的龙骨,大轴两头有四根拐木,使用时,人站在架子上用脚踩动拐木,龙骨便会旋转,带动行道板一上一下的汲水上岸。这种翻车可以将水汲到三丈以上高度,解决一般的旱地灌溉问题。 只要是农田离水源距离不是太远,都可以通过翻车将水汲入水沟,用来灌溉。如果几家农户合力汲水,则它的效果更加显着。 \"日灌十亩,足以济旱。水具中机械巧捷,惟此为最\"。 工作原理很简单,就是利用链轮传动来带动水槽内的刮板翻转,将低处的水顺着水槽引到高处。 王贤制造的水车,没有按照已有的形式去设计,而是巧妙地利用了齿轮间的相互作用。 拉动水平方向的一个卧轮,用卧轮的旋转来带动竖向的一个立轮,再依靠立轮来带动链条。 这样不仅可以集合更多人力快速地取水,还能够利用上牲畜。 水车的工作原理很简单,但是在古代,它是农业生产的一项伟大发明。 因地制宜,形制多样,拆解和组装非常方便,能适应各种不同地形它在农田的排涝和灌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保证了古代的粮食生产安全。 在工业革命之前,它一直是农业生产上不可或缺的重要设施。直到工业革命后,随着现代化的灌溉设施的出现,它才逐渐完成了历史使命。 在支教的村落里杨行秋曾经见过这种形式的水车。 看来这个学生,确实不简单啊。 第64章 坦诚相见 曹硕见到情况不像自己设想的那般危急,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既然没有出现最坏的情况。他也没有理由站着看一大群人洗澡。准备带队返回。 杨行秋眼看曹硕准备离开,挽留道:“叔父,可愿与小侄一同沐浴?” 曹硕带着甲士气势汹汹赶来,肯定不是来帮忙的,来洗澡的。 杨行秋顾虑的是,如果不消除曹硕的疑心,将来自己进行基建,他又要来干预。 不愧是曹操的子孙,连多疑的性格也如出一辙。 “也好。” 不出杨行秋所料,曹硕在矿场,这种尘土飞扬的场所,还能做到一尘不染。他一定不会放过任何清洁身体的机会。 而且他的疑心也会驱使他走进浴室一探究竟。 毕竟公共浴室的概念,宋朝才有。 即使在资讯发达的现代,东北的大澡堂子让很多没体验过的人心驰神往。 对于生活在东晋时代的人来说,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能勾起任何一个人的好奇心。 “传令下去,庄上各人准备换洗衣物,依杨先生之言,防备疫病。” 甲士们领命退去,曹硕叫住一人。 “再拿些澡豆来。” 在东晋这个时代,澡豆这种洗涤用的粉剂是豪门世家的专属,寒门士族、寻常百姓都不可能用过澡豆。 《世说新语?纰漏》中记载 “王敦如厕。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着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出身琅琊王氏,身居大将军的王敦,竟然不认识澡豆,可见澡豆的珍贵。 住在牛家庄这么个穷乡僻壤的曹硕竟然还有用澡豆的习惯。 杨行秋觉得不是他有洁癖,要不就是他通过采矿业积累了巨量的财富。 曹硕和杨行秋排在队伍后面,杨行秋第一次距离曹硕如此之近,以至于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 为什么要怕他呢?先前都能鼓起勇气义正辞严拒绝他的招揽,现在又开始害怕了。 难道是要拿着卢老夫人的拐杖才可以吗? 杨行秋还是下意识的保持着和曹硕的距离,就这样走进了蒸汽缭绕的浴室。 “坊主。” 甲士递上了一个木盒,曹硕在甲士的服侍下,褪去衣物。 曹硕的肌肉线条十分流畅,就像米开朗基罗的杰作——大卫,每一个部分都恰到好处。他的身体结实而富有力量,一看就知道是经过长期锻炼的结果。 胸肌宽阔而坚实,腹肌整齐而有力,手臂粗壮而结实,充满了力量和美感。 他的举手投足中体现着力量和威严,仿佛可以轻松地抓住任何东西,让人无法逃脱他的掌控。 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自信和决心,犀利而坚定的目光,仿佛可以透过一切阻碍看到自己想要的目标。 文章有神霸有气, 岂能苟尔化为群? 看着眼前赤身裸体的曹硕,杨行秋想到了罗贯中的《邺中歌》 这就是传承自魏武帝曹操的血脉吗? 即便一丝不挂,也能让人不敢直视,不敢揣测,不敢抵抗。 一个天生的,自信的,强大的领袖。 “先生,请。” 甲士的话让杨行秋从曹硕带来的压迫感中稍微缓过神来。 杨行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洗完澡,换上衣服的,六神无主,提心吊胆都不能足以形容他的窘迫。 直到曹硕主动搭话。 “听羽儿提起过,贤侄曾为贼酋所掳,因不愿委身于贼,而受髡钳之刑。” 曹硕正在甲士的协助下,整理起头发和胡须,看到杨行秋的一头短发和细软的胡茬,随口问道。 “正是如此。” 杨行秋甚至不敢抬头看向曹硕,低头回答道。 “鄙人以为,先生既不愿为座上之宾,则当为刀下之鬼。” 第65章 思前想后 曹硕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在他的立场来说,杨行秋既然不能留用,就得杀掉,绝对不能让他有加入其他势力的机会。 杨行秋也明白这一点,曹硕在给自己最后一次站队的机会。 是坚持支持牛氏,还是换边支持曹氏。 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杨行秋努力保持冷静,摆脱曹硕无形的掌控。 从恍惚中逐渐清醒,杨行秋的大脑开始运转,理性的做出判断。 先看待遇条件。 “操其令诸将出征,败军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 杨行秋想不起当时看《三国志》对曹操的评价了,却想起了这句话。 事物的发展不是一帆风顺的,而是在曲折中前进的。事物发展过程中会有不确定性因素,难免会遇到风险和障碍。 而人总有局限性,以致有时不能很好地把握事物的本质而发生差错。 对于曹硕来说,没有错误小到可以被宽恕。 那天对王贤的惩戒,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赤壁之败,将抵何人之罪?” 杨行秋明白跟曹硕这样的老板,早晚有一天,他会借走自己的脑袋。 再从政治前途上看。 曹魏政权建立之初,得到了寒门士族的支持。 寒门士族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获得政治地位和话语权,以便和名门望族相抗衡。 为了满足寒门士族的需要,曹操选择不信天命,厉行法治,抑制兼并,破格用人,提倡节俭,不慕虚名。 再以奉天子以讨不臣的理由,打压名门望族,表现为,灭袁氏,杀孔融,杨修,崔琰,逼死荀彧。 在曹魏政权完成了原始积累,曹丕登基称帝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陈群推出了九品中正制,将人事权力交由名门望族,以声望之高低、品阶之上下、势力之大小,分配官职和权力。 这就背叛了寒门士族的利益。 作为寒门士族利益代表的曹魏政权,在公元220年就已经宣告了死亡,用了46年处理后事,到公元266年,司马炎篡魏,盖棺定论。 杨行秋的前期目标就是团结一切力量推翻东晋的门阀政治,代表曹魏政权的曹氏宗族是可以团结的力量。 “但我们要时常提防他们,不要让他们扰乱了我们的阵线。” 最后是对曹硕的评价。 虽有英雄之才,然谲诡不常,雄猜多忌。一将之智有余,万乘之才不足。 拒绝曹硕和其背后的家族势力的理由很充分。 选择站队牛氏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 第一、“牛继马后”的谶言,暗示着司马氏政权的衰落不可避免,将有一个姓牛或者与牛有关的人物兴起,取代司马氏。 此时正是谶纬之说大行其道的年代, “亡秦者,胡也”,“大楚兴,陈胜王”。 一句晦涩难明的“代汉者,当涂高”,就连后周太祖郭威都尝试去论证,进行舆论造势。 上至公卿王侯下至平民百姓,都坚信能从不知所云、穿凿附会中得到暗示,以此进行政治投机。 三百多年后,房玄龄在编修《晋书》时,也不可避免的采纳了这句谶言,认定晋元帝司马睿是私生子。 牛尚可是后将军牛金的嫡系子孙,可比私生子更有说服力。 第二、为了达成目标,少不了牛尚,或者说牛尚的母亲卢老夫人。卢老夫人毕竟出身范阳卢氏,这一儒学大家,做事风格上有儒学的色彩。 天命正统的思想让杨行秋有付诸行动的机会,华夷之辩的理论让杨行秋有整合北方割据政权的理由,君君臣臣的道义让杨行秋有生存的空间。三纲五常的秩序让杨行秋有指导生产的便利。 再者杨行秋的权力是卢老夫人授予的,任何权力结构都有一条铁律,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 第三、牛尚的自身条件,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做事有些冲动,但品行敦厚,心胸开阔。如同璞玉浑金,可塑性极强。 辅佐君主,首先观察的不是个人才能,而是道德品行。 做事狠辣、不讲情面的曹硕和曹羽,不是可以侍奉的君主。 心理建设已经完毕,已经下定决心的杨行秋又要怎么回应曹硕。 “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 第66章 孤注一掷 “哈哈哈……” 听到杨行秋的答复,曹硕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回荡在浴室中,以至于整个浴室都为之震颤。 他的身体突然紧绷,双手紧握着拳头,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的心跳加速,血液在体内涌动,就要冲破血管的束缚。 不仅是正在排队淋浴的众人,就连服侍曹硕的甲士,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曹硕的反应出乎杨行秋的意料。 疯狂的笑声,如同一把尖刀,突然间插入了他的心脏。 杨行秋只能呆呆地站定,不敢直视曹硕。 是对自命不凡的嘲笑,是对大言不惭的轻蔑,还是对少年意气的欣赏? 杨行秋不知道,那笑声直接穿过他的耳膜,冲进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外,只剩下那笑声在不停地回响。 “好侄儿,不枉为饱学之士,经世之才!” 曹硕整理好了衣服,在甲士的陪同下,离开了浴室。 “小侄恭送叔父。” 杨行秋躬身行礼,微微抬眼,确认曹硕已经走远,这才猛喘了几口大气。 “尊师,尊师。” 王贤拿来衣服给杨行秋披上。 “扶我一把,扶我一把。” 杨行秋双腿发抖,身体开始后倾,抓住王贤的胳膊,努力维持着平衡。 王贤没听见刚才的对话,不明白他怎么如此慌乱。 “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厄日久矣。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汉书·主父偃》 杨行秋引用这句话来回应曹硕,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穿越到东晋这个时代,自已除了这条性命以外,一无所有,想要得到些什么,改变些什么,就得赌上性命。 要赌,就得赌把大的。 杨行秋的思想、行动、方略,和说出这句话的主父偃目的一样,都是触及既得利益者的。 主父偃赌赢了,行推恩令、强干弱枝、削弱豪族、屯田设郡、稳定朝局。 以一己之力推动了整个大汉成为大一统的帝国,得以青史留名。 主父偃赌输了,他成了所有人眼中钉肉中刺,最终抄家灭族。 “主父偃当路,诸公皆誉之,及名败身诛,士争言其恶。悲夫!” 杨行秋敢赌吗? 他敢,不敢就不会这样回复曹硕。 他不敢,敢就不会被王贤扶着走出门。 杨行秋自己也觉得矛盾,明明已经考虑周全去回应曹硕的试探,怎么自己还是这样的反应呢? “夫君!” 听见女友的声音,杨行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怎么啦!脸色不好。” “晕堂而已,出来透透气。” 杨行秋在叶阳鹤的关切下,才逐渐清醒过来。 “哈,哈哈。” 杨行秋看着她的脸,虚弱地笑出了声。 没等叶阳鹤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笑,王贤也憋不住笑了。 “你们笑什么啊!” 从杨行秋那里拿到药材的叶阳鹤找到春桃,一起煎制汤药。 等着药煎好的这段时间。叶阳鹤拿出明矾石,给春桃讲起了中药的炮制。 “先拿个药锅来,然后把药锅放到火上烧热。” 春桃按着叶阳鹤的指导,开始操作。 “然后等待药锅烧热,先观察到有白汽冒出,然后白汽不再冒出,观察到药锅微微发红,就把明矾石放进去。” 春桃用钳子夹起锅盖,将明矾石直接丢进了药锅。 “不是这样的!咳咳!” 被火烧得发脆的药锅,在轻微的撞击下破碎,明矾石落入火中,腾起一股浓烈的黑烟。 叶阳鹤指出了春桃的错误操作,重新演示了矾石的炮制。 春桃认真地学习要点。 两人都没注意到,烟灰弄黑了自己的脸。 叶阳鹤就这样黑着脸,带着矾石找到了杨行秋。 “哎呀,这有什么好笑的!药给你,按我之前说的药方,把每个房屋都熏蒸一下。” 叶阳鹤直接把包好的矾石丢给杨行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杨行秋还在大笑不止,他笑得不是叶阳鹤,而是因为他终于想通了。 东晋是个属于混蛋的时代,皇帝混蛋,朝廷混蛋,世家混蛋,蛮夷混蛋。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跟这群混蛋来一场豪赌吧。 第67章 心怀各异 傍晚时分,班师的晋军已经扎好了营帐。 “急报!急报!” 一名骑兵高呼着冲进晋军大营。 谢玄闻声从帅帐内走出。 “速禀都督,寿,” 骑兵所乘军马瘫倒在地,口吐白沫,再健壮的躯体也支持不住连续多日的驰骋。 摔下马的骑兵被人搀扶着带进了帅帐。 “都督,寿阳,寿阳……” 从大军班师后,葛岑就将全部兵力投入到寿阳城的重建之中,马都累倒了,更不用说人了。 谢石听见寿阳的消息,暗忖定是寿阳有变,命人端来一碗水给他先润润喉咙。 喝完水的骑兵,呼出两口气,立刻传递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寿阳城遭秦军突袭,别部司马葛岑出城迎敌,秦军见城防空虚,破城劫走粮草辎重无数。” 此话一出,众将皆心头一惊。 “寿阳乃我军北进之要,不容有失!” 寿阳的战略意义,不必多言,谢石思考的是,该派谁去支援。 “命冠军将军谢玄,率北府兵八千,速回寿阳!” 谢玄领命后,集结好队伍,向寿阳城进发。 天子劳军的荣耀,和战略要地的得失,孰轻孰重,他自有分寸。 “娘,好些了吗?” 春桃刚刚为卢老夫人做完艾灸,牛尚就急不可耐地关心起母亲。 “好,好。” 经过了多日的治疗,卢老夫人的神志已经完全恢复了,只是语言和行动还不能自如。 “娘,今日儿子冲进寿阳城,杀得晋军抱头鼠窜,又劫回了不少粮草。” 牛尚正得意地跟母亲讲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想要得到母亲的夸奖。 “不可,大意,切记,切记。” 卢老夫人用尽全身力气,叮嘱起儿子。 “孩儿,铭记在心,还请母亲安歇。” 牛尚扶卢老夫人躺下,卢老夫人还想再叮嘱牛尚几句,看了眼身旁的春桃,安静地躺下不再言语。 “春桃,替我谢过叶夫人。” 牛尚的腿伤却在这时发作,叶阳鹤的医嘱,以他的记忆力,早就忘到脑后去了。 “让我看下。” 春桃给牛尚检查起伤势,牛尚还想拒绝,疼痛又让他不得不接受治疗。 “近几日一定要静养,等叶夫人配了药,我再送来。” 牛尚正要送走春桃,夏荷走进后堂。 “杨先生到访,有要事与庄主商议。” 听到杨行秋到访,牛尚兴奋地往主厅走。 “大哥!”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被病床上的卢老夫人默默记在心里。 杨行秋来不为别的,就是来跟牛尚商量,如何安置新加入的三千多人。 杨行秋的意见是,先跟他们讲明庄上的土地政策,鼓励他们垦荒,先把他们编进伐木班次里,得到木料以后可以多盖些房屋。 牛尚则认为,已经有棚屋遮风挡雨,先分发农具,多开垦些荒地出来才好。 “二弟,岂不知远不间亲,先不僭后之理。” 杨行秋鼓励牛尚多思考,大胆提出自己的意见,现在还不能指望他能独立决策,有时候还得提醒他。 “大哥,所言极是。” 牛尚很快想明白了杨行秋的意思。 如果后加入的人,直接跟庄户们处于同一起跑线,双方的心里难免都有些不平衡。很容易出现矛盾纠纷,处理起来特别棘手。 先讲土地政策,为了未来的利益,任何人都会心甘情愿地服从管理,付出的成本就小得多。 “再将现有田亩,可交其耕种,两全其美。” 牛尚又补充了一句。 杨行秋点了点头,很满意牛尚的回答。 听到两人谈话的夏荷,悄悄走出后门,向甲士复述一遍,又悄悄地退回后堂。 “当真如此?” 张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说不敢相信杨行秋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杨旭以贾元为将,集流民为军,攻入寿阳城,劫回粮草辎重,数目难以估量。” 听着手下打探来的消息,顾缨和陆梨是喜忧参半。 可喜之处,在于杨行秋的能力,有这样一位人才,何愁不能一步登天。 担忧的是,接连两次抢夺晋军辎重,朝廷一旦怪罪下来,性命不保。 “杨旭竟有此良策,即破溃军,又取辎重,假以时日,大事可成矣!” 朱拯称赞起杨行秋的智谋,丝毫没有顾及其他三位的感受。 曹硕从甲士处听到了,杨行秋和牛尚的谈话内容,找来曹羽到屋内详谈。 刚洗了个热水澡的曹羽,正在房中休息,身心都放松下来的他,行动有些迟缓。 “羽儿。” 曹硕可等不及了,直接走进曹羽房中。 听见曹硕的声音,曹羽急忙起身,整理起衣服和头发。 从曹硕见到杨行秋设计的浴室时,就已经对他起疑。 曹硕可以确定,杨行秋采用的是,军中淋浴之法,一个世家子弟怎么会知道这些细节? 他又用那么决绝的话语来回应自己,不像是出身名门能讲出来的。 在他的影响下,原本有些迟钝的牛尚,心思也缜密起来,自己也要做好准备。 找到曹羽,就是来商议怎么来拉拢杨行秋。 得知曹硕的想法后,曹羽略加思索,说道。 “侄儿倒有一计,只是不知叔父可愿割爱?” 第68章 慷慨激昂 在补充完政策上的一些细节后,杨行秋搀扶着牛尚走出了主厅。 洗完澡的贾元看见牛尚走出,跑过来迎接。 牛尚踌躇满志地对着贾元说道:“贾叔,集合众人,现有要事,正要公布。” 贾元不敢怠慢,召集起了众人。 杨行秋则扶着牛尚走上阶梯,站到庄门之上。 杨行秋为了稳住场面,先行说道:“诸位父老,诸位乡亲。庄上施行土地新政,今日公之于众。” 原本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杨行秋的话语就像一道命令,让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同一个方向。 “庄主,请!” 杨行秋退至牛尚身后,躬身行礼,示意牛尚来宣布政令。 “大哥,我,我……” 被三千多道目光注视着,牛尚的额头上又渗出了汗水,犹豫着不敢上前。 “别怕,有我在。” 杨行秋鼓励着牛尚,演讲对于一位合格的领袖来说至关重要。 “一人之辩,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 与牛尚先前所使用的震慑不同,演讲不仅是一种传递思想的方式,更是一种展现个人魅力和风采的途径。 面对着众多听众,需要展现出自己的勇气和自信,用自己的声音和表达来征服听众,赢得他们的认可和掌声。在演讲的过程中,需要不断地调整自己的状态和表现,克服紧张和不安,逐渐找到自己的节奏和感觉。 现在就是个锻炼牛尚演讲能力的好机会。 “诸位父老乡亲,召集列位,公布政令 政令如下: 一、庄上现有田亩,春种之时,由新户耕种,秋收之时,尽数交由庄上,不得私藏。 二、男丁先行伐木建屋,新屋落成后,由庄上统一调配。 三、妇孺老弱,皆由庄上调遣。 四、新屋落成后,除东山外,可自行开辟新田。 五、新开田亩,秋收之粮,由庄上统一收缴称量,十税一,其余自留。 六、春耕前,各户亩数、坐落、四至等,报于庄上,开具地契后,方可耕种。 七、庄上遣甲士巡逻,不可侵占他人田亩,如有明知故犯者,依庄规第六条盗窃财物论处。 凡疑问之处,可报于庄上,由杨先生当面解答。” 牛尚一口气宣布完了政令,杨行秋对他的表现多少有些意外。 这小子行啊,是个可塑之才。 牛尚宣布完政策,看向空地上的众人。 众人都默不作声,陷入了一片沉重的寂静。他们的眼神交汇着,却没有人敢于打破这沉默的尴尬。 “多谢庄主,多谢庄主!” 贾元带头欢呼起来,激动的情绪瞬间传播开来。 “多谢庄主,多谢庄主!” 他们激动地欢呼着,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这就是杨行秋想要达到的效果。 永嘉之乱后,北方的世家大族率领宗族、宾客、乡党、部曲南渡。 为了得到这些世家大族的支持,晋元帝司马睿接受了王导的提议,推行了侨寄法。 在南方士族势力较弱的地区,设侨州﹑郡﹑县,安置北方迁入的士族和民众。 侨置郡县享受免赋役的特权,因此利用政治特权和宽松的经济政策,在一些山青水秀的肥沃之乡,疯狂地兼并土地,招引私附,封锢山泽,建立起一个个规模宏大的庄园。 在大规模的土地兼并之下,东晋形成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庄园经济。 土地归豪强,人力入私门。世家富于帝室,朝廷内帑空匮。 “自晋中兴以来,朝纲弛紊,权门兼并,百姓流离,不得保其产业。” 北方逃难的流民,大多依附于这些世家门阀,承受着他们的层层盘剥。 而南方士族,如义兴周氏,吴兴沈氏,吴郡四姓,顾朱陆张,则因为自身利益受损与北方的谯国桓氏,颍川庾氏,陈郡谢氏,琅琊王氏等世家门阀矛盾不断。 现在,反对门阀政治的两大主要力量开始向牛家庄聚集。 已经投身一场豪赌的杨行秋,手中的筹码又增加了不少。 第69章 接二连三 结束垦荒的庄户们也知道了浴室的事情,陆陆续续往这里赶来。 “听说了吗,那些流民把溃军打跑了。” “真是些壮士。” “还是拿镰刀,铁锤,锄头之类的当兵器。” “是杨先生的主意。” “先生真有法子。” 庄户们七嘴八舌的发表着各自的意见,李才和李实听着庄户们的谈话,想起了自己的家务事。 不如,问问杨先生? 两兄弟想到一起去了,都没有说话,默默地跟着队伍前进。 “叔父,既有此意,何不早择吉日,以完其事?” “兵贵神速,迟则生变。” 曹羽听出曹硕的意思,起身出门去找杨行秋。 曹硕看着曹羽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瑛儿,为父实属无奈,方才出此下策。” 庄户们排好了队进入了浴室,杨行秋先是送回了牛尚,然后顺着梯子爬上了棚屋。 没有砂眼,没有漏点,也没有变形。看来这根铸铁管可以投入使用了。 “杨先生,杨先生。” 听到有人呼唤,杨行秋站在屋顶向下望去。 “是,李才啊!” “小人李才,这是李实,兄弟二人,因家私不明,请先生裁夺。” 杨行秋知道是这两个人的家务事,并不想参与其中,只能婉拒道。 “既是家事,请二位自行商议,在下岂能干预。” 听到杨行秋的提议,两兄弟用自己的方式商量起来。 李才左手抓住了李实的衣襟,右手握拳往李实的面门挥去。 李实侧身躲开一拳,抓住空挡,往李才裆下踢去。 李才松开李实,向后一退,碰倒了身后的梯子,接着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李才上前一步,双手握紧成拳,正要往李实脸上砸下。 “住手!” 杨行秋喝止住了李才。 “二位何必相争,伤了兄弟情谊。今日天色渐晚,明日在下自当裁定。” 杨行秋不是因为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才同意处理这次家庭纠纷。 是因为这兄弟无意间完成了一次上屋抽梯,杨行秋在屋顶上下不去了。 李实两兄弟听见杨行秋的话,赶紧拉起李才,扶起了梯子,还帮对方整理起了扯乱的衣襟。 从梯子上下来的杨行秋,看着和好的两兄弟,心里默默吐槽。 你们演我是吧! “尊师,尊师。” 王贤听见动静,顾不上烘干头发,湿漉漉地跑了过来。 “二位明日于家中等候,在下自会到访。” 听到杨行秋的承诺,李才和李实这才离去。 “尊师,所谓何事?” 杨行秋拉起王贤走到一边,帮他烘干头发。 杨行秋看到王贤,突然想到,他识文断字,又懂木工,庄上又没有教师,肯定是有家学传承。 几件紧要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以杨的习惯肯定要找些书来看,有机会能看到魏晋时期的古籍,这种事杨行秋可不会错过。 “尊师所求,弟子岂敢不予,祖上所传,送于尊师,权作束修。” 古代学生与教师初见面时,必先奉赠礼物,表示敬意,名曰\"束修\"。 “明日同为师取回。” “弟子明白。” 杨行秋想得是,明天先处理李才、李实的家务事,然后顺路从王贤那儿,拿些书看。 “大哥。” 曹羽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一个不注意,左脚绊住右脚,又踉踉跄跄地跑出几步,堪堪稳住身形。 杨行秋第一次见到曹羽这个模样,憋不住笑出了声。 曹羽跑到杨行秋跟前,高声说道:“大哥,喜事,天大的喜事。” 杨行秋笑着问道:“三弟,喜从何来?” “叔父知大哥,而立之年,未有子嗣,以爱女曹瑛充大哥侧室。正是天喜入命。” 听到曹羽的话,杨行秋的笑容直接凝固在了脸上。 第70章 自相矛盾 两晋时期,畜妾之风甚盛,以皇帝的后宫尤甚。 《晋书》记载,晋武帝多内宠,平吴之后复纳孙皓宫人数千,自此掖庭殆将万人。而并宠者甚众,帝莫知所适,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便宴寝。宫人乃取竹叶插户,以盐汁洒地,而引帝车。 西晋开国君主司马炎的后宫有上万人,每天坐着羊车决定临幸哪位妃嫔,为了得到皇帝的临幸,将盐水洒在地上,利用羊喜欢吃竹叶和盐的特性,使羊车在自己的门前停下,这就是“羊车望幸”的典故。 开国君主尚且如此,王公大臣们自然是上行下效,充盈后庭。 《礼记》有云,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于内,立六官、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于外。 天子听外治,后听内职。教顺成俗,外内和顺,国家理治,此之谓盛德。 《礼记》中后宫之数不过一百二十,两晋时期的后宫,多达数万,礼崩乐坏,可见一斑。 统治阶级常年沉迷于奢靡享乐之中。西晋的“太康盛世”也昙花一现。司马氏政权在莺歌燕舞之中迅速没落。 杨行秋想起这么多,当然是不想接受曹硕的提议。 在宗法制的影响下,封建社会的婚姻,有三个主要目的。 一是祭祀,二是延嗣,三是内助。 纳妾也是受封建制度承认的一种婚姻形式,曹硕的目的很明显,用政治联姻和杨行秋组建利益同盟。 杨行秋心想,为了自己的野心,连女儿的幸福都可以牺牲吗? 这种婚姻制度下,妾的地位远低于正妻,待遇只比春桃这样的奴婢好上一些。 于情于理,杨行秋都要拒绝,只不过要考虑方式,曹硕代表的曹氏宗族,自己可得罪不起。 东晋的法律对于纳妾有着年龄和品阶的限制,年不满三十,不得畜妾,位不及黄门郎,不得畜妾。 当然,以杨行秋的所作所为,拿法律说服曹硕自然是行不通的。 曹羽见杨行秋神情凝重,以为是他心有顾虑。 “大哥,舍妹虽不及叶夫人那般倾国倾城,却也生得美艳动人……” 曹羽的话提醒了杨行秋。 封建社会,纳妾需要征求正妻的同意,叶阳鹤肯定不同意,自己就有拒绝的理由了。 “依礼法,当问过夫人后,再行定夺。” 曹羽听到杨行秋的回复,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向曹硕复命。 见到曹羽远去,杨行秋松了一口气。 王贤以为他是在叹气,宽慰道:“尊师不必忧虑,悍妒之风虽盛,乃未加管束所致。” 东晋之时,礼崩乐坏的另一个表现,是女性意识的觉醒,尤其是在反对纳妾这件事情上。 比如桓温之妻,晋明帝司马绍之女——南康长公主,因桓温平定成汉,掳李势之女为妾,便带领持刀婢女数十人,要杀死她,见到那姿貌端丽的容貌。没有动手,留下“我见犹怜”四字后,离去。 再比如谢安之妻刘夫人拒绝谢安纳妾,兄弟子侄称《关雎》、《螽斯》有不忌之德来劝说,刘夫人以《关雎》和《螽斯》为男子所作,非女子之作为由,再次拒绝了谢安纳妾的请求。 以上种种,只是魏晋南北朝女性地位提升的冰山一角。 因封建礼教秩序的崩溃和胡人以母为尊的风尚传播,女性地位逐渐提高,以至于唐朝能够出现武则天这样空前绝后的女帝。 在王贤看来,反对纳妾的是悍妒之妇。 杨行秋倒觉得,这样的悍妒之妇,多多益善。 杨行秋想着,就从王贤这个弟子开始,解放思想。 第71章 思想解放 思想是什么? 是客观存在反映在人的意识中经过思维活动而产生的结果或形成的观点及观念体系。 在杨行秋的认识中,就算把现代的知识和技术传授给古代人,发展不出现代的工业系统,也逃不出合久必分的天下大势,治乱兴衰的王朝周期。 在封建社会的思想禁锢下,领先世界一千多年的球墨铸铁用来打造农具,琳琅满目的矿藏用来配置五石散。 可以预见,就算杨行秋制造出火药,他们用来做爆竹,生产出指南针,他们拿去看风水。 只有解放思想,才能解放生产力,才能跳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历史循环。 解放思想是深层次的社会变革,是对原有思想体系的挑战。 封建社会的思想体系由四大系统共同构建。 掌握政权的国家系统。 掌握族权的宗法系统。 掌握神权的宗教系统。 掌握夫权的家庭系统。 四大系统互为表里,自上而下,将思想禁锢灌输进每个社会个体的头脑中。 魏晋南北朝,日渐崩坏的封建秩序,固然造成了社会动荡的局面,却也给了思想解放的空间。 掌握夫权的家庭系统开始瓦解,掌握政权的国家系统日渐失控。 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摆在杨行秋面前,现在他又该如何行事呢? 杨行秋问起王贤,“至于未加管束。为师甚是不解,当如何管束以遏悍妒之风?” 王贤被问糊涂了,为什么要问自己呢? “《诗》云,勉勉我王,纲纪四方。三纲者,夫妇、父子、君臣也。 圣人因之张理上下,整齐人道。 一引其纲,万目皆张。当以纲纪为化,明夫妇之伦。” 王贤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杨行秋不以为然,继续问道。 “自古,君正而后臣正,父正而后子正,夫正而后妇正。如何以纲纪为化,而明夫妇之伦?” 王贤明白,杨行秋的意思是,在丈夫主导的家庭中,承担问题的主体怎么能是妻子呢? “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取诸阴阳之道。 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是故,阴兼功于阳,地兼功于天,子受命于父,臣受命于君,妻受命于夫,其皆受命于天也。” 王贤给出的理由,也是封建社会思想的根源。 将天道,阴阳,这些模糊的概念,具象为尊卑有序的社会秩序,维护着统治阶级的合法性。 杨行秋已经料想到王贤会这样回答,反问道:“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和者,天下之达道也。无阳则阴无以生,无阴则阳无以化。焉有以阳制阴之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封建思想用天道阴阳之说论证“卑高以陈,贵贱位矣”的理论,来维系等级森严的社会秩序。 杨行秋用对立统一规律,从根本上推翻了这一理论体系。 现代思想带来的冲击远远超过现代的知识,王贤拿不出可以反驳的理论,跪地不起。 “尊师之论,高深莫测,弟子谨记。” 在夕阳的照射下,杨行秋模糊的身影,在王贤的视野里突然高大起来。 杨行秋看着五体投地的王贤,想起一句话。 “唯物辩证法,就是教导人们善于去观察和分析各种事物的矛盾运动。” 杨行秋扶起王贤,心中顿生感慨。 这是辩证唯物法的又一次胜利。 寿阳城内,谢玄刚一入城,先命人将葛岑押来审问。 “有违军令,贸然出战,致粮草辎重被劫,依军令,斩首示众!” 葛岑强作镇定,给自己争取一下生还的可能。 “将军,属下已知军资去向,不日便可寻回。” “如有半句虚言,定斩不赦!” 谢玄命人放开了葛岑,葛岑膝行至谢玄身前,低声道。 “从溃军和逃兵口中,属下已知,军资被劫后,贼人往八公山里去了。” 第72章 不速之客 “看什么看,干活去!” 曹硕沉默着走进了炼铁坊,身后的甲士驱赶着出来围观的工匠。 听到动静出来的牛钧,见到曹硕,心中只觉不快。 “你来做什么?” “金银手镯各四对,金银项圈各六个,金银耳环各十二对,寻常样式便好,累丝镶宝耳坠四对,银丝团凤钗两对,衔珠金凤一对。” 曹硕说出一大串首饰的名称,听着他的要求,牛钧心里开始琢磨。 他要做这些首饰做什么用? “天黑前送到,可否?” 牛钧想了想,说:“如此匆忙,火耗就要多些。” 曹硕直入主题,问道:“几成?” 牛钧伸出两根手指,“两成!” “两成!分明是……” 曹硕摆手示意甲士不要争论,将材料送上,甲士无奈捧出两个包裹。 “金银各一百两,各色宝石五十颗。” 牛钧接过包裹,在手里掂了掂,感受下分量。 “快些开工。” 曹硕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了炼铁坊。 “开工!” 刚掌握了灌钢法,又有人上门送金银,牛钧的心情格外的好,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唯物主义指出,世界的本质是物质,世界上先有物质后有意识,物质决定意识,意识是物质的反映。” 王贤听着杨行秋的阐述的概念,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意思。 杨行秋看着他挤眉弄眼的表情,想着该怎么去解释。 “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 听到杨行秋的话,王贤恍然大悟。 用《论衡》举例子,他就能听明白了,很多哲学思想在古代就有,只是理论体系尚未成型而已。 “血脉已竭形体朽,精气既灭何为鬼?” 王贤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礼》云,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迷信的观点认为人死后的灵魂即是鬼。 没有形体,意识也随之消散,又怎么会有鬼呢? “世上本无鬼,乃人之忧惧尔!” 得到了一个颠覆认知的答案,王贤有些不敢相信。 “弟子浅陋粗鄙,初知尊师之言。” 杨行秋出于对哲学思想的尊重,没有承认是自己的理论。 “并非一家之言,实为圣人之论。” “不知哪位圣贤有此高论?” 王贤的问题把杨行秋问住了,这可不好回答。 “杨先生,沐浴已毕。” 赶来汇报的贾元,让杨行秋赶紧转移话题。 “准备药物熏蒸。” “雄黄3两,雌黄2两,矾石1两半,卫矛1两半,羖羊角2两。” 杨行秋念完药方,贾元立刻抓起各类药物,调和均匀。 常年经商,无数次检验商品,让他的手能够精确地感受到重量。 在杨行秋看来,没有测量工具,仅凭人的判断还是不行的。 贾元带人将屋顶和地板补好,准备给棚屋消毒。 “王贤,带上铸铁管,回客房。” 杨行秋想着测量工具的事情,至于那件事,反正叶阳鹤是不会同意的,等她忙完了再问也来得及。 杨行秋带着王贤刚到客房门口,就看见一群人从客房里跑出。 “站住,汝是何人?为何来此?” 杨行秋叫住一人,那人跪地回答说:“主人命小人,将爱女和嫁妆送到,其余不知。” 糟了,杨行秋心知不妙,往客房里跑去。 “公子。” 在昏暗的房间里,一个轻柔的声音打破了傍晚的寂静,如同微风吹过,温柔而舒缓。 杨行秋看不清她的样子,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呆呆的站着, “妾身曹瑛,遵父命,前来服侍公子。” 杨行秋没料到是这种情况,只得出言婉拒。 “姑娘,在下已有妻室,依礼法当……” 曹瑛想起了父亲的嘱托,“宗族基业,系于一身,万望不负所托。” “公子,妾身谨遵父命,死而无怨。” 杨行秋见曹瑛态度坚定,准备将她送回。 “此事绝非儿戏,在下先将姑娘送回,再做商议可好?” “妾身宁死不受此辱!” 杨行秋知道她要做什么,想要上前阻止,却踩住了下摆,摔了一跤。 “王贤!快!” 王贤跑过去,只是拽住了裙角,没能拦住。 曹瑛一头撞在墙上,杨行秋感觉整间房都晃动了一下,知道大事不好,赶快起身去查看情况。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曹瑛尽力说出一句话,随后就昏迷不醒。 事出突然,杨行秋赶紧抱起她。 人昏迷后会变重,他显然是忘记了,根本抱不起来,只能招呼王贤过来帮忙。 两个人就这样抬着她,往叶阳鹤的诊所跑去。 隔着衣服,杨行秋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不断渗出。 刚才被杨行秋盘问的人,转身离去,向曹硕复命。 叶阳鹤此时正在东山上,寻找着需要的草药。 “怎么找不到啊!” 看着周围逐渐变暗,叶阳鹤逐渐焦躁起来,坐在地上抱怨起来。 很常见的附子,在牛家庄却根本见不到。 “夫人。” 听到身后突然传出的声音,叶阳鹤赶紧站起身。 “是张大哥啊,吓我一跳。” “夫人,还在采药啊!” 叶阳鹤见到披着鹿皮的张虎,就想问问他。 “张大哥,有见过附子吗?” 父子?张虎不知道她要找什么,回复道:“东山上只有小人,并无旁人。” “不是啦,是一种草,花是紫色的,叶子是五角形的。” 听着叶阳鹤的描述,张虎从怀里掏出一把草药。 “夫人说的是,乌头吧,猎户们随身携带,汁液涂在箭头上,用来猎杀猛兽。” 叶阳鹤直接从张虎手里拿过草药,跟他挥手道别。 “就是这个,谢谢你,再见。” “再,再见。” 张虎模仿起她的动作,挥动着右手。 真是个怪人。 “老婆,老婆!” 正在照顾病患的春桃被杨行秋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汤药掉在地上。 “先生,什么事?” 看到叶阳鹤不在,杨行秋心急如焚。 借着炉灶的火光,春桃注意到杨行秋和王贤抬着一个满脸血迹的人。 “夫人去东山采药,先让她躺好。” “王贤,快去把夫人找来。” 杨行秋连忙让王贤到东山上去把叶阳鹤找来。 春桃回忆着叶阳鹤的教导。 先是清洗皮肤和伤口。 春桃戴好手套,拿着蒸汽消毒过的剃刀,剃掉了伤口周围的头发,又拿起纱布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污。 用煮沸的热水清洗几次后,春桃开始清理创面。 “牵开创口,检查创腔,清理异物,血凝块和组织碎片。” 春桃默念着流程,借着炉灶微弱的火光,仔细检查着每一个部位。 最后是缝合伤口。 春桃拿出针线却不敢动手。 “怎么了?” 叶阳鹤在这时赶回了诊所。 春桃都要哭出来了,看到叶阳鹤回来,立刻求助。 “姐姐,怎么办?我看不清。” 第73章 引火上身 “别怕,让我看看!” 叶阳鹤安抚了春桃,查看起伤情。 “做得很好啊,这里有些暗,也没关系的。” 杨行秋没搞懂,手术可是很精确的操作,屋里只能勉强看清轮廓。她这么自信吗? “你们从炉灶里拿出柴火照明,我先准备一下。” 杨行秋知道她要怎么解决手术的照明问题了。 “拿好。” 春桃和王贤拿过燃烧着的柴火,在杨行秋的指挥下,站成了三角的队形。 戴好手套和口罩的叶阳鹤,拿起针线开始缝合。 “缝合前,还要检查颅骨和脑膜有没有损伤。一定要注意。” 在火光的照射下,叶阳鹤确认了伤口的情况,准备缝合。 “止血钳,纱布。” 春桃一边照明,一边递上各种器械。 杨行秋带领王贤调整着照射角度,确保叶阳鹤看清每一个位置。 无影灯,将多个小光源组合成一个大光源,从多个角度照射,保证了手术视野的亮度,又将阴影部分尽可能减小。 在山区当志愿者的时候,叶阳鹤就用这么简陋的医疗器械,完成了一次次手术。 “先将纱布裁成三角形,然后底边折叠,把底边放于前额拉到脑后,相交后先打一半结,再绕至前额打结。” 手术顺利结束,叶阳鹤指导起春桃包扎好伤口。 杨行秋接过春桃手里的柴火,连带着王贤手里的,一块丢进了炉灶。 “我们走吧。” 杨行秋揉着酸痛的肩膀,准备和王贤离开。 “先转移伤患,这有担架。” 听出叶阳鹤的口气有些不对,杨行秋急忙和王贤抬起担架。 “春桃,不同科室的患者不应混住,特别是感染科的患者,一定要隔离。” 抬着担架的杨行秋开始担心起自己了。 “王贤,跟春桃把便桶倒了,倒远一点,远离水源。” 杨行秋也想跟着王贤出去。 “站住。” 杨行秋停下脚步。 叶阳鹤质问起男友, “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女友的质问,杨行秋试图回避, “她撞到头了。” “现在是一个医生在了解病人的情况,请你配合。” 听着叶阳鹤平静的声音,杨行秋为了避免矛盾激化。只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 “为什么?” 叶阳鹤问了一个问题,让杨行秋有些不知所措。 “老婆,我,你听我解释,我。” “为什么我要拒绝呢?” “因为,因为。” 杨行秋早就想好的答案,此刻却没有说出口。 自认为考虑的十分周全,结果忽略了一点。 女友的想法。 在古代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在现代没有结婚典礼,甚至没有结婚证。 虽然老公老婆,互相叫了三四年,两人关系终究还是没能迈出那一步。 “当时,我(你)应该直接拒绝的。” 两人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杨行秋这时觉得两个人太有默契也不是什么好事。 “将军,将军,已经入夜,山路崎岖难行,不如天明后再……” 结结实实挨了二十军棍的葛岑,知道谢玄调动着部队,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赶来集合。 “战机稍纵即逝,焉能踌躇不前?命别部司马葛岑,前面引路,将功折罪!” 葛岑为了找回辎重,保住性命,带上了几名俘虏。 “带路,否则……” 葛岑拿起大刀恐吓着几人。 “是!是!” 牛家庄的斥候看到的是,火光排成整齐的队列,渡过淝水,往山上赶来。 第74章 欲速不达 “主人,事已办妥!只是……” 曹硕见他瞻前顾后,屏退了旁人。 仆人上前,小声说道。 “小姐,她,她。” “讲!” 曹硕急需获取情报,催促着他尽快说明情况。 “小姐一头撞向墙壁,小人亲眼所见,杨旭和王贤抬着小姐离去。” 听见曹瑛受伤的消息,曹羽有些担心,询问道。 “叔父,这……” 曹硕挥手示意仆人退下,曹羽见状把话咽了回去。 “欲成大业,小损无妨!羽儿,凡事当以江山社稷为念。” “侄儿谨遵叔父教诲!” 曹羽起身拜别,孤身一人的曹硕思索起了下一步的计划。 认识到错误的杨行秋此时也在思考。 事已至此,杨行秋只能想着怎么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事情搞成这个样子,曹硕应该已经知道了。之后他会怎么做呢?” 叶阳鹤俯身端详着昏迷不醒的曹瑛,说道。 “这姑娘真可怜啊,被自己的父亲当成礼物送人。” 心烦意乱的杨行秋,根本听不进去。 “都这时候了,就别说……” 等等,有办法了。 曹硕的想法是,先斩后奏,不给自己拒绝的余地,直接把曹瑛和嫁妆送到。 如果自己接受,就等同于站队曹氏宗族,自己就成了见利忘义的小人。 就算自己拒绝,曹瑛现在昏迷不醒,杨行秋继续固执己见,他就有理由发动曹氏宗族甚至整个牛家庄来谴责自己,自己还是个小人。 无论杨行秋做出何种决策,主动权在曹硕手中,杨行秋在道德上处于一个不利的地位,选择依附于曹氏宗族就成了最优解。 先以没有子嗣为由,提出政治联姻,再用美色财物进行利诱,最后用道德压力收网。 杨行秋心想,曹硕的计划天衣无缝,如果自己不是穿越者的话,绝对会落入陷阱之中。 作为一个现代人,没有封建社会那种传宗接代的意识。 杨行秋不是对美色和财富不感兴趣,只是他足够理性,不会为了短期利益去放弃长期利益。 而且,他还有叶阳鹤这个女友的支持,现在他要开始反击了。 叶阳鹤的话,暗示曹瑛既然已经被曹硕当做收买杨行秋的礼物,正好可以从这方面着手应对。 虽说魏晋时期的封建秩序日渐崩溃,可世家门阀出于家族利益的考虑,仍旧维持着娶妻纳妾的制度。 《礼记》对娶妻纳妾有着严格的规定。“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奔是指仓促匆忙,纳妾之礼,不可僭于妻。 在这个时代,纳妾也要按照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的标准流程进行,只是在规格上要略低于娶妻。 曹硕为了让杨行秋找不到理由拒绝,选择省去繁琐的步骤,直接将人和嫁妆送上。 这样当然也符合纳妾之礼,不可僭于妻的规范,但是没有完整的礼法流程,妾的身份也随之降低,称为伎妾。 伎妾的身份低下,经常和赠予、赏赐、买卖、掠夺、惩罚联系在一起,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女性地位低下的反映。 曹硕的行为,可以定义为赠予和赏赐。 无论赠予还是赏赐,伎妾和嫁妆都只是利益的交换,杨行秋只需要拿出对等的利益即可,不涉及政治站队上背叛的问题。 即便曹硕改变计划,按照纳妾的标准流程,完成政治联姻,杨行秋也有应对的办法。 “纳采。将欲与彼合婚姻,必先使媒氏,下通其言,女氏许之,乃后使人纳其采择之,用雁。” 《礼记》对纳采的定义是,男性欲与女性结亲,先遣媒妁提亲,送礼求婚。得到应允后,再请媒妁正式纳采择之礼。用雁作为礼品,表达对忠贞不二的愿望。 这个主动权就在杨行秋手中了,只要第一步就不进行,这个流程就没法开展。 至于具体要怎么做,杨行秋决定看牛氏宗族的反应再决定,在牛家庄封闭的环境下,消息的传播速度极快。 牛尚和牛钧作为宗族利益的代表,肯定会来试探自己的态度。 曹羽和曹硕会怎么想?只能对不住了,在下的确不喜欢政治联姻。 至于曹瑛嘛! 叶阳鹤抱来了被褥,准备给曹瑛安顿个舒适的住处。 杨行秋想着,有这么个姐姐照顾,应该没问题吧 正想帮忙的杨行秋,却在这时听见了敲锣的声音。 第75章 芝兰玉树 “此路通往何处?” 葛岑押着俘虏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再次确认路线。 “到庄,有人,和粮。” 看着葛岑手里的大刀,俘虏们不敢说谎,用着奇怪的口音描述着目的地。 葛岑还是有些怀疑,将大刀架到一人脖颈处。 “敢戏弄老子,要你们好看。” “不敢,不敢。” 他们身后,是身着筒袖甲,头戴鱼鳞盔的北府兵,标志性的盆领,是东晋中坚军事力量的象征。 打磨光滑的铁甲片在火焰的照射下反射出光芒,在漆黑的夜晚熠熠生辉。 这支由青州、兖州、徐州,三州南渡流民所组成的北府兵,正带着淝水之战后的高昂士气,步伐齐整地前进。 而在他们的目的地,牛家庄,众人正在为如何应对这支精锐部队开始争论。 最先接到斥候报告的是牛尚,在得知有五千人的晋军正朝庄上进发后,命人敲响铜锣,召集全庄。 贾元、顾缨、陆梨、张靳、朱拯、曹硕、曹羽、牛钧带队先后来到空地上,听到牛尚的消息,众人议论纷纷。 刚刚取得一场大胜的贾元,认为应该立刻组织起队伍,自己带队迎战。 朱拯、曹硕和牛钧赞成这个想法。 顾缨、张靳和陆梨则反对,理由是陈郡谢氏率领的北府兵,士气正盛,锐不可当,不可与之相抗。 曹羽看了一眼,不发表意见的牛尚,顺着他的目光往远处看去。 “大哥!” 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杨行秋和王贤,正急匆匆地赶来。 “此时召集众人,所为何事?” 杨行秋找到牛尚,从他这里了解到现状。 “晋军五千,打着谢字帅旗,正往庄上来。” 杨行秋心知不妙,这么晚还劳师动众地往庄上赶,肯定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下该怎么办呢? 见到杨行秋不发一言,张靳以手扶额,叹道:“大祸临头矣!不如早早归降,可免一死。” 牛尚本想喝止,看见杨行秋衣襟上的一大块发黑的血渍,不禁问道, “大哥,怎么受伤了?” 杨行秋这才注意到,刚才抬着曹瑛的时候,弄上了血渍,王贤的衣服上也有不少。 知道隐情的曹羽,转过身去,不忍心再看。 曹硕站在人群中,强忍着怒火,咬破了嘴唇,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杨行秋,突然想到了办法。 “诸位,在下已有对敌之策。” 众人顿时来了兴趣,停止了争论,注视着杨行秋。 亲眼见过北府兵,这群东晋超人的战斗力,杨行秋想不出以牛家庄的军事力量,跟他们作战有任何取胜的可能性。 “先大开庄门,隐匿旌旗。甲士携健壮庄户,于东山躲避。 贾元率老弱妇孺,取石灰洒扫街道。再以草席裹身,卧于棚屋、库房之中,传令,如有妄行走动,及出声言语者,斩之! 如晋兵到时,不可擅动,在下自有应对。” 听着杨行秋的计策,众人面面相觑。 牛尚思索了一阵,问道,“大哥……” 杨行秋打断了他,“二弟,三弟,刻不容缓,速速依计行事!” 出于对杨行秋的信任,牛尚命令道:“庄上众人,皆依杨先生之计,不得迟误!” 有了牛尚的命令,众人马上开始行动。 “二弟,三弟,分别于棚屋、仓库中埋伏,见大哥击掌为号!” 牛尚和曹羽也各自准备就位。 杨行秋把王贤带在身边,嘱咐道。 “王贤,见机行事!” “弟子遵命。” 押着俘虏的葛岑,感觉他们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正想催促他们继续前进。 “到,这里,这里。” 一名俘虏手指着一处木制大门,对葛岑说道。 葛岑远远望了一眼,心想,“像个山寨,辎重竟在此地?还是先回禀将军!” 听到葛岑的汇报,谢玄稍加思索,下令道。 “入寨查探!” 入夜了还不闭门? 葛岑心中生疑,让俘虏们走在前面,自己躲在他们身后,一点一点朝前摸索过去。 脚下的松软触感让葛岑感觉奇怪,举起火把往下照去。 这是,石灰? 在月光的照射下,葛岑看见许多房屋,只是在火把的照射下,只能看见几个模糊的轮廓。 静,太静了,静得不像有人居住。 “冠军将军领兵至此,村司、里司出来回话!” 听到葛岑的叫喊,杨行秋心头一震。 冠军将军,不就是谢玄吗? 能跟汉朝的李广、卫青、霍去病,三国时的关羽、张飞、张辽等,配享武庙,列入古今六十四名将的人物。 杨行秋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叮嘱起身旁的王贤。 “学着点!” 说完抓起地上的石灰,放在面前轻轻吸了口气。 吸入的石灰迅速释放出热量,刺激着他的口腔和鼻腔,引起了剧烈的咳嗽。 王贤学着杨行秋的样子,也咳嗽起来。 “将军,咳咳,在,在!” 杨行秋拉着王贤,踉踉跄跄地走向葛岑。 见到杨行秋出现,一名羯族俘虏突然激动起来。 “他!是他!” 因为口音问题,葛岑听不明白他说些什么,只觉得他上蹿下跳,让人厌烦。 “滚开!” 葛岑用力蹬开他,问道。 “你是何人?” “草民咳咳,咳咳,咳咳。” 连续的咳嗽让杨行秋说不出话来。 葛岑有些不耐烦,抓起杨行秋,正要逼问。 杨行秋的口中,喷出鲜血,落在他脸上,葛岑这才在火把的照射下,注意到杨行秋胸口上的血迹。 不好! 葛岑急忙将杨行秋丢在地上,跑出门去,阻拦正要进入的晋军。 “停,快停。” 杨行秋见到葛岑离去,心想。 刚才那名俘虏的表现,应该是昨天见过自己的斥候。 “不能让他说出去。” 杨行秋抓起地上的石灰,悄悄靠近那几个人,一把扔在他们脸上。 听着他们的剧烈的咳嗽声,杨行秋才悄悄地回到原位。 “别部司马葛岑,为何阻拦行军?” 骑在马上的谢玄质问起葛岑。 “将军,这村里闹瘟疫,进不得啊!” 瘟疫?这一路上都没出现瘟疫,怎么会? 谢玄正踌躇之际,牵马的小将递上了遮面巾。 “将军,请。” 看到骑马的人影,带队缓缓进入牛家庄。 杨行秋断定,他就是谢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起来回话!” 听见谢玄的命令,杨行秋缓缓抬起头。 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 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太傅谢安问谢氏子侄们:“你们又不需要过问政事,为什么我总想培养你们成为优秀的人才呢?” 大家都不说话。谢玄回答说:“这就好比芝兰玉树,总想使它们生长在自家的庭院中啊!” 后世用芝兰玉树来比喻德才兼备的子弟。 王勃作为初唐四杰之首,尚且自谦。 “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 此刻,那存在于字里行间的芝兰玉树,就在一丈外的马背上注视着杨行秋。 第76章 对答如流 谢玄的身后,五千北府兵排成队列,等候着谢玄的命令。 杨行秋站在谢玄投射出的阴影之中,等候着谢玄的问话。 在几名俘虏的咳嗽声中,双方沉默地对峙着。 葛岑抽出刀,威胁着他们。 “再敢出一声,小心你们的脑袋!” 几名俘虏紧闭双唇,大气都不敢喘。 谢玄问道,“汝是何人?为何在此?” 杨行秋回答道,“草民杨旭,咳咳,避乱于此。” “何不率众出迎?” “咳咳,庄内既有瘟疫,又有溃军来攻,庄户或死或逃,咳咳,只有,咳咳……” 谢玄见到地上洒满石灰,示意葛岑,去周围看看。 葛岑戴好遮面巾,手持火把,推开了库房的门。 在火把的照射下,他看见,用草席包裹的尸体密密麻麻地摆了一地,一直延伸到光线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 见惯了死人的葛岑,关上了门,又走到棚屋门前。 跟刚才一样,只是尸体更多更密集,杂乱无章地堆放在一起,没什么异常之处。 再推开了几间房门,都是不见人影。 每推开一处空屋,葛岑对瘟疫的恐惧就增加一分。 这死人可见得多了,只是这瘟疫…… 想到染上瘟疫的惨状,葛岑只是草草巡视一圈,便跟谢玄汇报。 “将军,死者甚众,停于两处大屋之中,其余各处,未见踪迹。” 看着葛岑匆匆忙忙跟谢玄报告,杨行秋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利用古人对于瘟疫的恐惧,塑造出恐怖的氛围,让他们萌生出避之不及的想法。 杨行秋想,谢玄听到瘟疫的消息后,肯定会迅速离去。 至于葛岑和那几名俘虏,肯定会被抛弃,自己就安全了。 “死者甚众,你们为何不逃?” 出乎意料的是,谢玄还在继续追问。 杨行秋一时找不出理由,只能用咳嗽掩饰。 他的咳嗽,王贤以为是见机行事的讯号,于是他说道。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王贤的这个回答,引用《诗经·小雅》中的《采薇》,一石二鸟。 这是一首描写军人的诗,他们常年在外征战,非常思念自己的亲人和故乡。 只是,担负着保家卫国的责任,又怎么能轻易离去? 既说明了自己不能离开的理由,说出了谢玄的心里话。 为什么不离开呢?只是怕离开了之后也回不到家乡啊! 不止谢玄,北府兵的队列也有了明显的动摇。 也许是冷空气聚集,又或许是真的有天人感应。 突然,雨滴落下,敲打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雪花则在空中翩翩起舞。 谢玄顺势抬头望向夜空,想起了一件往事。 听到谢玄说出那句经典的,“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谢安又问道:“《诗经》中,何句最佳?” 那时还没步入仕途的谢玄回答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已经担任冠军将军,又立下不世之功的谢玄重复了一遍当年吟诵的诗句。 听见谢玄的自言自语,杨行秋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下稳啦! 谢玄思索片刻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二位身染疾病,不如随本帅入城,或可医治?” 杨行秋跪地叩首,说道, “不可,子其行矣,我姑待死。” 听到杨行秋的拒绝,谢玄缓缓调转马头。 “移师入城!” 第77章 统战价值 “草民恭送将军!” 杨行秋听见谢玄准备离去,带着王贤相送。 谢玄从马鞍下摸出个物件,递到牵马小将的手中,交代了几句后便纵马离去。 “将军深感阁下之义,此物可避毒瘴,特此相赠。” 杨行秋双手接过,接触到了光滑的面料和繁丽的花纹。 是个香囊。 “替草民转告将军,在下亦当不负所托。” 小将转身离去,找到葛岑, “将军有令,别部司马葛岑,处事失当,以致失却辎重。 本应枭首示众,念其破贼有功,现免去军职,于村中筹措军粮,寻回辎重,将功补过。” 没能找回粮草,还能保住性命,葛岑喜出望外,叩首谢恩。 “谢将军不杀之恩。” 看着小将离去,葛岑抽出刀来,又威胁起那几名俘虏。 “说,辎重让你们运到哪里去了!” 俘虏们刚要张嘴说话,一阵猛烈的咳嗽把石灰喷到了葛岑脸上。 葛岑咳嗽了几声后,突然愣住。 “是他!是他!” 那名俘虏又开始指着杨行秋大喊大叫。 联系起前因后果,葛岑想明白了,提刀向杨行秋走去。 “是你劫走了辎重!” 看着用刀指向自己的葛岑,杨行秋坦然说道, “正是在下所为!” 葛岑找到了真凶,快步赶上。 啪!啪! 杨行秋拍了两下手,身边突然冲出两道身影。 曹羽挥出长鞭打落了葛岑手中的大刀,牛尚直接将他扑倒。 葛岑手中火把落地,刚好照亮了牛尚的面部。 葛岑想起来抓回来的逃兵,说出两个为首之人的特征。 一个用鞭子,还有一个黑面带刀疤的。 “就是你们,来人,来人!” 葛岑大声叫喊,试图引起还没走远的北府兵注意。 牛尚的一记肘击,让他安静下来。 地上的石灰遇到雨雪开始发热,升起阵阵水雾。 这样雾气蒙蒙的环境,加上经历了太多事情,杨行秋感觉疲倦,对牛尚说道, “先押下几人,让庄户们各自安歇,天明后再议!” 说完,杨行秋带着王贤往客房走。 王贤有些担心,提醒道, “尊师,倘若大军去而复返,岂不……” 杨行秋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担心。 自己的小伎俩,从北府兵进庄那刻就已经被拆穿了。 连葛岑都瞒不过的把戏,怎么可能骗过谥号“献武”,配享武庙的谢玄呢? 谢玄离开牛家庄后,扯下遮面巾,递给了牵马小将。 牵马小将接过遮面巾,借机问道。 “将军,此地甚是可疑!一路上未见异常,何来瘟疫,溃军?” 竟有如此见地,难怪两位叔父皆称其为可用之人。 谢玄心想,正是用人之际,不妨再做观察,以观其心。 谢玄没有说话,行至山崖边,手指崖底。 行军的火光照射下,低头看去,山崖下,一片惨白。 “将军,崖下约有四千具尸骸,身形高大,多为利器所害,皆不着寸缕。” 这么多男子,应该是葛岑提到的溃军,怎么会被杀呢?他们带着的粮草和甲胄军械又到那里去了。 那名小将稍作思考,对谢玄说。 “溃军行至此地,甲胄器械,均被夺取,山中并无旁人,定是先前所到村落所为。想必所劫之物,当在村中。” 谢玄听到后,微微颔首,对着小将说道。 “擢刘裕为骁骑尉,领葛岑所部五千人马。” 听到了升任消息的刘裕,跪地谢恩。 “归入骁骑将军孙无终麾下。” 刘裕听见谢玄的命令,心里有些失落,又牵起缰绳,陪着谢玄回了寿阳城。 杨行秋回到客房,在一片漆黑中摸出了火炉,搬到院子。 王贤拿来煤炭和柴火,准备生炉子取暖。 火焰慢慢升起,照亮了原本漆黑的院落。 放松下来的杨行秋这才注意到,八口大箱子整齐地摆放在角落里。 曹瑛的事还没完全解决,谢玄又突然到访。 比起曹硕的威逼利诱,谢玄的绵里藏针更让他头痛。 杨行秋摘下挂在腰间的香囊,借着火焰的光亮仔细端详起来。 是紫罗香囊吗? 《晋书》记载。 玄少好佩紫罗香囊,垂覆手。安患之,而不欲伤其意,因戏赌取,即焚之,于此遂止。 谢玄年轻的时候喜欢佩戴紫罗香囊和汗巾,谢安担心他成为纨绔子弟,不堪大任,又不想让他难过,所以用打赌的方式赢来这些物品,直接烧了,谢安改掉了这个习惯。 现在他把这个东西给自己,又是什么意思呢? 两晋时地方政府机构是州、郡、县三级制度,州设刺史,郡设太守,县设令长。 南逃之人多相聚而居,为保持籍贯,巩固政权,缓和士族的矛盾,东晋朝廷因而设置侨州、侨郡、侨县。 刚刚夺回的寿阳,就是侨置豫州的睢阳治所,豫州人口大量迁移至此。 和由青、徐、兖三州流民组建的北府兵类似,由豫州流民组建的西府兵,是谯国桓氏的部曲。豫州刺史正是桓伊。 谢玄没有当场发难,直接拆穿自己的诡计,是因为东晋的权力架构,让世家门阀选择和地方豪强合作。 在“皇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的封建社会,远离行政中心的偏远地区,由于信息不通畅成为权力的真空地带。 特别是在东晋这个人口大量南逃的时代,大量难民逃到偏远地区,依附于豪强地主。 从历史上看,淝水之战后,陈郡谢氏主动缓和与谯国桓氏的紧张关系。 谢玄为了将来的北伐,回避争执也在情理之中。 杨行秋猜测出了背后的原因,想来想去只有四个字。 “统战价值!” 第78章 风险控制 什么是统战价值? 就是个体或某个团体与权力存在潜在的共同利益,如果靠近权力,可以给当权者带来更多的利益,如果远离权力,可以给当权者造成一定的损失。 而维持和权力关系的成本,就是统战价值。 陈郡谢氏、谯国桓氏,颍川庾氏,都是原属于豫州的世家,南渡后,一直争斗不断。 目前陈郡谢氏借着淝水之战的声望极高,势必要开始借机重回故地。 对于陈郡谢氏来说不利因素,在于兵源。 北府兵以青徐兖三州流民为主,这些流民战斗力强的根本原因,是回归故土的热情。 跟陈郡谢氏宗族利益不一致。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们会安插亲信,提拔旧部,广结豪强。 他们还需要一些地方豪强支持,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站在谢玄的立场上,与其刀兵相见,夺回牛家庄劫走的粮草辎重。 不如借题发挥,控制住牛家庄为己所用,为明年的北伐提供支持。 至于提供什么样的支持吗?就是交代给葛岑的命令,筹措粮草,寻回辎重。 为了保住性命,葛岑一定拼尽全力完成谢玄交待的任务。 杨行秋相当于和谢玄签订了对赌协议。 谢玄代表陈郡谢氏,作为投资方, 米,豆,粟米共计七千二百四十石的粮食,和刀,枪,弓,箭矢,甲胄,战马,车辆等军需物资作为投资,获得了牛家庄的实物期权。 作为融资方的代表,杨行秋将承担风险。 至于承担风险的担保,只有他的生命。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用性命做赌注,来一场豪赌了。 反正命只有一条,不如分散投资,控制投资风险,使效益最大化。 这个紫罗香囊,就是信物,作为双方签订协议的凭证。 想通了这件事情后,杨行秋看着拿来煤炭生火的王贤。 他的几句话,就得到了谢玄的信任,让他下定了决心。 这小子的悟性和天赋不差嘛! 自己的运气也不错,正好下了这场雨夹雪,真是天助我也! 接下来,就是…… “累死我了!” 叶阳鹤抻着懒腰,走进了院落。 “这么晚了,才回来。” 杨行秋见到叶阳鹤回来,上前问道。 “下雪了,天又黑,路不好走嘛!” 叶阳鹤把手搭在杨行秋的肩上,推着他往前走。 “春桃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杨行秋没见到春桃,问道。 “她去给卢老夫人送药去了。” 又度过一天的杨行秋,拉着女友往房里走。 “天冷了,进屋说吧。” 王贤拎着火炉跟在后面。 “1372” 杨行秋看着房门后的数字,想起了这是之前的人口数字,顺手将新加入的人数加在后面。 “1372”+“3685”=“5057” 王贤盯着杨行秋留下的数字出神,忘了把火炉放下。 “王贤,王贤。” 杨行秋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尊师,这是何种文字?” 杨行秋这才想起来,这时候还没有阿拉伯数字呢,王贤当然看不明白。 “这个,为师改日教授,你先休息吧。” 见到王贤离开,叶阳鹤开心地抱住杨行秋。 “老公,那些人夸你很聪明呢?” 杨行秋顺势抱起女友问道。 “你从哪儿听来的?” 叶阳鹤见男友有了兴趣,开始卖起关子。 “就是回来的时候,那些农民说的啊!他们还说,说……” 杨行秋有些不耐烦。 “说什么啦!快说!” 叶阳鹤学着庄户的口吻,说:“杨先生要是做个官就天下太平了。” 杨行秋轻轻一笑,“就这?” 叶阳鹤附和道,“对呀,要我说就是做皇帝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听到女友这么说,杨行秋愣住了。 主厅,春桃准备将药喂给卢老夫人。 “我来。” 牛尚一瘸一拐地走到后堂,接过了春桃手里的药盅。 自从卢老夫人生病,牛尚一有时间就陪在母亲身边服侍。 “春桃,先生,和夫人,近来可好?” 春桃明白话里的意思,这是要自己报告知道的情况。 看着还在喂药的牛尚,春桃沉默不语。 第79章 心事重重 牛尚在场,春桃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处境。 卢老夫人,姐姐,庄主,杨先生。 要怎么选择呢? 春桃双膝跪地,双手抓紧了裙摆,抿着嘴唇,低着头继续沉默着。 “侄儿!侄儿!” 牛钧的大嗓门,让声音直接从主厅门前传到了后堂。 “娘,药已用完了,孩儿告退。” 牛尚收好了药盅,去迎接牛钧。 卢老夫人见到没有别人,开始厉声催促。 “讲!讲!” 春桃的心里是十分矛盾的,卢老夫人交待的事,必须完成。 可是,姐姐她…… 没事的,没事的。 她轻轻抬起头,在卢老夫人耳边轻轻说道。 “回老夫人,叶夫人和杨先生近来为庄上的事情,耗了许多心神,十分辛苦。” 听了春桃的汇报,卢老夫人摆了摆手,示意春桃不用继续说下去了。 “奴婢告退。” 春桃像是听见了赦令一样,拿起药盅,急匆匆地离开了。 看着春桃离去的背影,卢老夫人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 和尚儿的看法一致,近来确实多亏了他们。 还好,还好,总算没看错人。 但,还是小心为上。 客房内,杨行秋刚把自己的想法跟女友交流了一下。 政治环境的大方向上看。 即便现在苻坚已经败退回到长安,关中的反对势力蠢蠢欲动。 尚且没有人敢贸然带头反对。 东晋的司马氏政权,在淝水之战的大胜后,又迎来了短暂的安定期。 还是继续坚持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战略。 自身生存的小目标上看。 目前,两个人都依赖牛家庄的势力才能生存,从庄户的反应上,杨行秋和叶阳鹤的声誉正逐渐提高。 卢老夫人重病后的权力真空,暂时交由杨行秋代行权力。 “权力和财富最难与人分享。” 杨行秋担心的就是这点。 首先要考虑卢老夫人康复后对两人的态度。 叶阳鹤一直以来的治疗,在卢老夫人看来可以是救命之恩,也可以是移交权力的押金。 她一旦康复,会怎么看待自己的所作所为呢? “卢老夫人要想完全康复是不可能的。” 杨行秋听见女友的回复,有些不敢相信。 “她的身体恢复速度很慢,至少还有一个月才能康复,就算之后进行康复训练,避免不了出现言语障碍、吞咽障碍、认知障碍、日常活动能力障碍的可能。” 既然如此,只要她还需要自己维持住现有的权力架构,那就不用过分焦虑。 之后是,杨行秋能够处理曹硕送来的难题,又该怎么对待曹瑛呢? 杨行秋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对外宣称曹瑛是卑贱的伎妾,实际上想办法改变她的思想,使得她向自己靠拢。 就算不想预想中的那般顺利,曹瑛是曹硕的独生女,自己的手里算有了个人质,也不用担心曹硕对自己不利。 “她为什么那么激动呢?” 叶阳鹤有些想不通,曹瑛的动机。 杨行秋看着墙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对女友说。 “你应该能理解吧,曹瑛不就是曾经的你吗?” 在男友的提醒下,她才想起自己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没有杨行秋,自己就要在他的操纵下度过一生。 想到这,叶阳鹤抱紧了他,悄悄地说。 “这件事还要你帮忙啦!” “好!” 杨行秋 “要是咱俩有个儿子就没这么麻烦了!” 杨行秋的考虑不无道理,封建宗法制强调宗族的传承,因而有“母以子贵,妻以夫荣”的观念。 只要曹瑛有了儿子,就算以侧室的身份,也能借此牵制杨行秋。 当然伎妾的身份过于低下,曹硕的计划无论如何都会落空。 杨行秋没有子嗣,曹硕才想出这种计划。 当然叶阳鹤是不愿意的,她已经揪住了男友的耳朵。 “想得美!” 杨行秋一个翻身就把她按在身下。 结果有时候没那么重要,过程才重要。 至于,牛氏宗族会有怎样反应,又该如何完成谢玄的任务。 今天已经想得太多了,明天再说。 主厅,牛钧把曹硕的所作所为告诉了牛尚。 牛尚开心地跟牛钧说。 “那就再好不过了!” 牛钧看见侄子,还不清楚状况,连连摇头。 “傻侄子,杨先生本来是辅佐你的,现在曹硕把女儿都送给他了,还陪送了八大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当嫁妆。你怎么还……哎!” 牛钧想到自己还给曹硕打了全套的陪嫁首饰,也是悔之不及。 怎么一见真金白银,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呢? 牛尚略加思索,跟牛钧说。 “不如牛家也可以……” “咱们牛家,财物都在你娘手里,至于女人嘛!” 牛钧挠了挠头,牛家的女人不是年纪太小,就是虎背熊腰,实在是找不出像曹瑛那样姿色出众的女人。 牛尚在叔父的耳边说道。 “叔父,侄儿倒有一策。不如……” 他特意压低了嗓门,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第三个人是听不到的。 因为他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第80章 今非昔比 在门后身后偷听的夏荷,为了能听清牛尚在说些什么,蹑手蹑脚靠近谈话的两人。 “如此便好,侄儿,见识下叔父的本领!” “多谢叔父!” 正在谈话的牛钧和牛尚 “庄主,老夫人命奴婢来……” 牛尚瞪了夏荷一眼,夏荷立刻低头不语。 从夏荷身侧走过,牛尚冷冷地说。 “夏荷,近几日于床边侍候老夫人,不得离开后堂。” “遵命。” 夏荷不敢忤逆牛尚,只得先答应下来。 寿阳城内,谢玄正跟刘牢之、孙无终、诸葛侃等人商议起军中事宜。 刚升任的刘裕守在帐外,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骁骑尉,从六品上,年俸比秩中五十石。” 他想不到,参军不过两年,就做到了骁骑尉,已经超过同龄人太多了。 “先给娘扯几件衣裳。之后……” 刘裕还在合计家里还要添置的东西。 军议已毕,骁骑将军孙无终离帐,看见守在帐外的刘裕。 “卑职刘裕,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孙无终瞥了一眼,继续往前走,忽然想起什么。 回头冷笑着说:“我认得你,先前可是在京口编些草鞋,草席,贴补家用?” 刘裕点点头,“孙将军竟认得卑职,卑职喜出望外。” 刘牢之一脸厌恶地说,“那是自然,名冠京口刘德舆,第一号的赌鬼!” 几位将军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刘裕尴尬地陪笑,用卑躬屈膝表示自己的顺从。 笑了一阵后,孙无终义正辞严地对刘裕说。 “军中明令禁赌,切莫明知故犯!” “卑职遵命!” 刘裕跪地拱手行礼,以示服从。 “明白就好!” 几位将军撇下刘裕,各自回营。 刘裕默默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心里并不觉得屈辱。 他始终记得,当年在京口卖草鞋时,有个人对他说。 “卿当为一代英雄。” 客房里,王贤往炉灶内添了最后一把柴火,拍了拍手。 “王贤,你在干什么?” 回到客房的春桃,看见他在厨房里面忙活,凑上前看看。 “我,我,想你辛苦一天了,烧些热水,好,好。” 能言善辩的王贤,一见到春桃就结结巴巴,讲不出话来。 “不必了,再者劈柴烧水,也不是男子该做的。” 王贤想起来杨行秋的教导。 “非是此理,男女虽有不同,然为一体两面也。劈柴,烧水,男子又如何做不得?” 王贤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春桃不能完全理解,呆呆的看着他。 “还有,你,不是也学了医术吗?还未曾谢过……” 王贤又结结巴巴说完真正的想法,春桃这才理解他的意思。 “等我先问过夫人才好。” 春桃准备敲开卧室的门,里面传来吱嘎吱嘎的摩擦声,和时不时传来的喘息声。 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的春桃,满脸通红回了厨房。 “好,我先去浴室准备。” 春桃不知道王贤烧那么一大锅热水是要做什么。 “姐姐,明明在……” 想到这里,春桃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春桃正在胡思乱想,王贤端着热水走来。 “水已备好,我先去睡了,你,你。” 王贤挠了挠头,回头跑开了。 春桃知道,这是要自己沐浴。 她心想。 杨先生和姐姐来的时候,已经洗过一次了,还不到十天。 有些多余。 看着热气腾腾的浴桶,春桃用手感受着温度。 平时试完水温,自己就应该在一边服侍了。 最后自己收拾浴室的时候,可以用冷水简单洗一下。 泡在温暖的浴桶里的春桃,还是第一次泡热水澡。 自从杨先生和姐姐来了以后,庄上变了很多。 倒也不错。 第81章 拳脚相加 雪下了一夜,清晨的寒风吹进了卧室。 睡在温暖被窝里的杨行秋打着冷战清醒过来。 看着已经被白雪覆盖的院落,杨行秋感慨道,“不愧是历史上的寒冷期啊!” 自公元1世纪到公元6世纪,地球的气温比现在低2—4c,是人类有历史记载的第二个寒冷期。 从西汉末年到隋朝初年,覆盖东汉、三国、两晋、南北朝。 公元4世纪正是气温最低的阶段,《晋书》中经常出现。 “天大雪”、“江、汉冻”、“井冰”、“士多死者”、“人相食”。 史书上几行冰冷的文字,远不及亲身体会来得真实。 春桃贴心地拿来了长袍、毡靴和皮帽。 见到春桃抱起昨天沾满血渍的衣裳,杨行秋说道:“天这么冷,就别洗了。” “谢过先生,烧些热水就好,不要紧的!” 春桃那双布满老茧的小手对温度不是那么敏感。 “妹妹,穿这么少不冷吗?” 在寒风中醒来的叶阳鹤,关心起春桃的身体。 “不冷,姐姐快把衣服换上。” 叶阳鹤接过冬装,直接披在春桃身上。 “什么不冷。快穿上。” 厚重的冬装披在春桃身上,叶阳鹤拉着她就要出门。 “我们快去诊所,看看病人的情况。” “等等。” 杨行秋叫住叶阳鹤。 “这么冷,别把自己冻着了。” 把自己的长袍递给了她。 叶阳鹤穿上长袍,问道:“那你怎么办?” 杨行秋说:“我跟王贤到炼铁坊去,那里很热。” 说完把帽子扣在她头上。 穿戴整齐的叶阳鹤出了门。 “王贤,走。” 看着衣着单薄的王贤,又想起那些要去垦荒的庄户。 杨行秋顾不上寒冷,往主厅走去。 心想,从溃军那收缴的衣服不知道够不够分,要不在做一些御寒的衣物好了。 寒风瞬间穿透了衣裳,带走最后一丝温暖。 杨行秋裹紧了外衣,加快了脚步。 几名赶去伐木的庄户,正好遇上他,跪地行礼道。 “杨先生,早。” 杨行秋拉起几人,问道。 “快起来,快起来。你们不冷吗?” 庄户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毛呢衣。 “不冷,这衣服暖和的很,就是这靴子有些不合脚。” “用些布料抱住足部,可防冻伤。” “多谢杨先生,俺们庄户人家,还能怕冷不成。” “好,冷了可以生火取暖,千万小心。” “多谢杨先生。” 杨行秋告别了庄户们,抓紧往主厅赶去,实在是太冷了。 牛尚服侍卢老夫人用了早饭,就出了门,看着杨行秋穿着单衣,跑过来迎接。 “大哥,春桃也太不像话了,昨夜特意嘱咐过。” 杨行秋挥了挥手,打断了他。 “今日,啊嚏!” 杨行秋一个喷嚏,牛尚心知不妙,把他拉进了主厅。 “春桃还要照顾老夫人,特意匀给她一件冬装。” “俺还有几件冬装,拿来给大哥穿。” 牛尚比杨行秋高出一头,身形更粗壮出好几圈。 不合身总比冷着好,杨行秋答应下来。 “二弟,给王贤也拿一件。” 穿好冬装,杨行秋跟牛尚商议着入冬后的事务。 天寒地冻,也阻挡不了庄户们垦荒的热情。 两个人正商量御寒衣物的事情。 甲士突然报告,新到的庄户们和俘虏起了争执。 杨行秋知道事态将会愈发严峻,赶紧带着王贤出了门。 “打,打呀!” “杀了他们报仇!” 一声声怒吼从空地上的人群中传来。 这怎么能算是争执呢,根本是围殴嘛! 几名俘虏连带着葛岑被庄户们包围着,一顿拳打脚踢。 “住手!” 牛尚一声大喝,庄户们不敢再上前。 杨行秋看见他们停下来,上前问道。 “诸位,为何殴打几人?” 一名庄户带头回答说。 “他们是北边的胡人,一群无恶不作的畜生,该死!” “对,他说的对!” 被一拳打青了眼眶的葛岑,顿时觉得冤枉。 “我是汉人!我是汉人啊!” 庄户们没有理会他,继续七嘴八舌地诉说着他们所遭受的苦难。 “真可谓恶贯满盈,只是不知他们各犯何罪?若有真凭实据,庄上正可依庄规论处。” 听到杨行秋这么说,争吵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 对于这些战争的受害者,杨行秋也不好说什么“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这样指责的话,只能让他们先冷静下来。 对入侵之敌的仇恨是最原始,最符合人性的感情。 而这种感情却又令人疯狂,以致将受害者转变为加害者。 “先生为何护着他们,欺压汉人还不该死?” “诸位既然要找胡人报仇,为何殴打汉人葛岑?” 葛岑听到以后更激动了,“我是汉人,我真是汉人啊!” 庄户们都沉默不语,牛尚这时发话了。 “凡入庄之人,皆为庄户,守庄规,听令行事,庄规第十条,寻衅生事,肆意妄为者,脊杖四十。” 一听要接受酷刑,还在围观的庄户们一哄而散。 “二弟,先派甲士带他们去夫人处治伤,再带到主厅问话。” 牛尚点头称是,命甲士带着他们离开了。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葛岑跪地叩头不止,要不是杨先生,这上千人。一人一拳,自己就没命了。 几名俘虏却没有反应,默默地随着甲士离去。 “呸,不知礼数的畜生!” 牛尚见俘虏们连句感谢的话都不说,心生不满。 贾元急匆匆地跑来,表达歉意。 “未曾约束,惹出事端,让庄主费心了,还望见谅。” “只是夷狄欺人太甚,屠杀汉人子弟,染指大好河山,着实该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先生应谨慎行事。” 杨行秋见到两人如此愤怒,劝慰道。 “在下倒是以为,既是异族,当施以恩信,以宽其心。” 听到杨行秋的话,牛尚和贾元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王贤却得意起来。 尊师的学识,深不可测,岂是他们能明白的? 第82章 华夷之辨 生活在外族入侵年代的人都抱着和牛尚、贾元类似的想法。 伴随着历史上第二次寒冷期,在亚欧大陆上发生了影响极为深远的的民族大迁徙。 经历了三足鼎立,一统天下的司马氏政权,为了填补中原地区的人口损失,招抚以匈奴、羯、鲜卑、氐、羌为代表的“五胡”。 “关中之人百余万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 民族大迁徙改变了中原地区的民族构成。 八王之乱以后,内迁的胡人对司马氏政权的虚弱不堪深信不疑。 原本依附于司马氏政权的“五胡”纷纷建立起政权。 公元304年,氐族领袖李雄,建立成汉政权。 同年,匈奴贵族刘渊起兵建立前赵。 自此,百余年间,中华大地上先后出现了58个大大小小的割据政权。 史称“五胡十六国”。 在欧洲,随着匈人西迁渡过黑海,西哥特人进入罗马帝国避难。 就在淝水之战爆发的同一年,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一世,在巴尔干半岛的色雷斯,安置迁入的西哥特人。 作为统一罗马的最后一任皇帝,狄奥多西一世想不到的是,公元410年,西哥特人攻入了永恒之城罗马,掀起了推翻罗马统治的大动乱。 与在民族大迁徙中,陷入分裂,秩序崩溃的欧洲不同,中华大地在经历三百余年的动荡之后,重新恢复了秩序和繁荣,进入了辉煌璀璨的第二个历史高峰。 杨行秋认识到,这其中离不开一个重要的思想观念。 “华夷之辨。” 牛尚、贾元还有新加入的庄户,之所以对入侵的异族嗤之以鼻,甚至欲除之而后快。也是这一思想观念的具体体现。 历史上率先进入农业文明的华夏民族,在与周边游牧文明的交往中,由于文明发达产生了一种优越感。 萌生出了“华夷之辨”的观念。 汉族先民自称为华夏,亦作“诸夏”。 称周边其他族群为“东夷西戎、南蛮北狄”。 春秋时期,犬戎攻破镐京,给当时的各诸侯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孔子提出,“裔不谋夏,夷不乱华”,建立大一统的多民族国家的观点,“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主张以教化归服处理民族关系。 每当中原不稳,四夷内迁之时,“华夷之辨”就成为用来抵御异族政权的强大思想武器。 两晋之时,“华夷之辨”已经从先秦两汉之时的文化判别,演变为血统、地缘判别。 江统作《徙戎论》,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的理由,建议将关中内附胡人,迁出关外。 在永嘉之祸后,这一观念更是深入人心。 “帝不能用。未及十年,而夷狄乱华,时服其深识。” 杨行秋认为,五胡乱华是有政策、战争、天灾等多方面原因促成的,是历史必然结果。戎狄的内迁只是其中一个因素。 其根本原因,是司马氏政权,罢州郡武备,封建诸王的政策。 对于杨行秋来说,转变这一违背历史大方向的思想观念,是首要任务。 该用什么方式,能让他们能理解呢? 不如让他们见识一下,历史唯物主义? 有王贤的例子作参考,思路就很清晰了。 杨行秋说道:“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故称夏。九州之中,诸夷错处。四海之外,夷居其半。有圣云,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 贾元听后点点头,牛尚又是一脸纯真地看着杨行秋。 “《诗》云,时维鹰扬,凉彼武王。周祀绵长,而幽、厉不能守。荒沉于酒,淫于妇人,三川皆震,国人嗟怨。后西夷犬戎,迭相侵扰。而周祀断绝,岂戎狄之过欤? 是以唯有嘉功,以命姓受祀,迄于天下,及其失之也,必有慆淫之心间之。” 王贤想听得更清楚一点,站到了牛尚身边。 “秦汉之时,宾服四夷,海内称臣。威虽能制夷,德不能抚民。国祚遂终,非武备松弛而失天下,因苛暴擅赋以废人望。 今中原倾覆,衣冠南渡。不效天地之法,不顺四时之序,不度生民之义,不尊礼仪之则,华夏便为夷狄。 效于天地而顺于四时,度于生民而尊于礼仪,夷狄可为华夏。 岂可厚己薄人,以夏制夷?” 杨行秋说完这一大套理论,王贤略有所思,贾元满头大汗。 牛尚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行秋知道他的文化程度恐怕理解不了这么多长篇大论。 他敲了敲牛尚的额头,问道。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第83章 解放儒学 朋友?敌人?我们的? 牛尚理解杨行秋的论断有些困难,却能听懂杨行秋的问题。 在他的头脑中,一阵风暴正在酝酿。 朋友,是大哥,是三弟。 敌人,是司马家。 不!不是这么简单。 牛尚的额头冒出了汗珠,杨行秋看出来,他正在思考。 “俺,俺,想不出来!” 牛尚暂时回答不了这么复杂的问题。 杨行秋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天子者,天下之主也。 位九五之尊,承帝王之统。九,阳爻之极也。数有九,五居正中。 位有五方,东、南、中、西、北。 欲窥九五之尊,先抚五方之民。” 听到杨行秋的话,牛尚对团结真正的朋友有了模糊的概念。 牛尚犹犹豫豫地回答说:“五方之民,都是朋友。” 杨行秋点了点头,示意牛尚继续说。 在牛尚的想法中,伤害朋友的就是敌人。 “残害黎民,便是敌人。” 听完牛尚的话,杨行秋哈哈大笑。 他的目的达到了。 历史唯物主义指出,历史事件发生的根本原因是物质的丰富程度,社会历史的发展有其自身固有的客观规律。 在民族大迁徙的历史环境下,顺应历史的发展,促进民族融合,建立多民族的大一统的国家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 “华夷之辨”能够成为一个重要的行为准则的原因,是其强调保卫先进文化以求进步,反对的是屈从落后文化而倒退。 隋唐时空前的繁荣与开放,开创远迈秦汉的第二次盛世,是民族融合所带来的良好民族关系,大大激发了社会的创造力。 五胡乱华的民族迁徙,客观上促进了多民族融合,推动了技术和文化上的交流,丰富了物质和精神生活,使得古老的中华文明焕发了新的生机。 在民族融合的过程中,所锤炼出的博大精深,开放包容,兼收并蓄的民族精神,是中华民族能够在历史的长河中历久弥新的关键所在。 以建立隋朝的弘农杨氏,建立唐朝的关陇李氏为代表的关中军事集团,正是顺应民族融合的大趋势所形成的。 他们所采取的策略,就是联合斗争。 在反抗各民族统治阶级的剥削压迫的斗争中,加强各民族无产阶级的联系和友谊。 而杨行秋的目的,是让包括牛尚在内的所有人,能够认识到联合斗争,统一战线的重要性。 尽快终结乱世,混一文轨。 贾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看着大笑的杨行秋。 接受过杨行秋教导的王贤明白。 尊师,又要收徒了。 牛尚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的答案。 “大哥,大哥。俺。” 听到牛尚的呼唤,杨行秋止住了笑。 “二弟,天寒地冻,以养伤为先,改日再叙。” 杨行秋招呼着王贤离开了主厅,他还要去解决李才和李实的纠纷。 贾元拱手告退,留下牛尚一个人在主厅思考。 抚五方之民,就是那些胡人也是朋友,现在朋友受伤…… “拿些米肉,去叶夫人处,快!” 牛尚唤来甲士,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尊师,尊师。” 听到王贤的呼唤,杨行秋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王贤。 “何事?” “尊师之论,弟子未尝听闻,不知出于哪部经典?” 又是这个问题,杨行秋没法跟他解释,只能说。 “不过《诗》、《礼》、《论语》、《春秋》等经典,皆圣人之言,先王之道。何足怪哉!” 王贤又一次被说服了。 杨行秋想着,总这么掩饰,也不是个办法。 王贤总是追问杨行秋的理论出自何处,师从何人,这一点也不奇怪。 东晋的世家名士,追求“立言玄妙,行事雅远”的玄学,而寒门知识分子则以经学为业。 两晋的经学,是以家法师承为框架,以东汉指定的《诗》、《书》、《礼》、《易》、《春秋》、《孝经》与《论语》,七部儒家经典为根本,建立起为封建政治体系服务的理论体系。 主要特点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古有明训,因循剿袭。唯经是从,唯上是听。 只准诵读,不准讨论。寻章摘句,考据批注。 在先秦诸子、百家争鸣时代,充满批判和思辨精神的儒学思想,经过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逐步沦为了封建统治阶级,禁锢思想,阻止进步的思想钢印。 在杨行秋的认识里,孔子修《诗》《书》《礼》《乐》,序《周易》,撰《春秋》,不过是托古改制。 以圣人之言,先王之道来宣传自己的思想和主张。 这跟自己有什么不一样吗? 杨行秋想到,在20世纪60年代,拉丁美洲出现以辩证唯物主义解构神学思想的理论体系,称作解放神学。 用辩证唯物主义解构儒学思想的理论体系,那不就是。 解放儒学! 第84章 来者不善 在杨行秋和王贤赶去处理李才,李实之间纠纷的时候。 受伤的曹瑛悠悠醒来。 她缓缓地睁开双眼,注视着屋顶。 此是何地? 额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曹瑛用手轻轻抚摸。 好疼! “宗族基业,系于一身,万望不负所托。” 大脑一片混沌的曹瑛,第一个想起的是曹硕的嘱托。 父亲,父亲。 曹瑛的潜意识指引着她回家。 曹瑛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门。 下雪了,好冷。 叶阳鹤带着春桃到了诊所,看见了一袭红衣的曹瑛站在门口 “春桃,扶她躺下。” 处于失神状态下的曹瑛,又被春桃扶回了床铺。 叶阳鹤见到醒来的曹瑛,开始了询问。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曹瑛愣了一会儿,神情呆滞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曹瑛思考了好一阵,吐字不清地回答说。 “我,妾身,乃曹硕之女,曹瑛。” “你还记得是怎么受伤的吗?” 曹瑛尽力地回忆着,却找不到哪怕一个零落的片段。 额头的伤口又开始剧痛。 曹瑛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好了,你先躺下。要注意养伤,不要乱动。” 还不太清醒的曹瑛缓缓躺下。 “妹妹,再检查下伤口,优先清洁,检查有无异常,尽快汇报。” 叶阳鹤交待完注意事项,又走去另一间病房,检查其他的病患。 叶阳鹤分析起曹瑛的病情。 程度较轻的意识障碍, 近事遗忘,不能回忆受伤当时情况及受伤经过,但对受伤前的事很清楚。 典型的脑震荡。 或许对她来说,遗忘也是件好事。 感染血吸虫而昏迷的病人们也逐渐清醒过来,当看到叶阳鹤的时候,他们一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看着面容姣好的叶阳鹤,一名病人喃喃自语。 “这是天上的神仙吧?” 叶阳鹤轻轻一笑后说。 “我不是神仙,你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事了,不疼了,好了,我好了。” 这名病患惊奇的发现,虽然肚子还是肿大的状态,但是疼痛感已经消失了。 “这是神仙,神仙啊!” 一屋子病人顿时对叶阳鹤顶礼膜拜。 他们认为,这蛊虫乃是不治之症,如果不是神仙,自己怎么会好呢? “我真的不是什么神仙,你们的病还没好,不能喝生水,要注意个人卫生,饭前便后要洗手。” 叶阳鹤说的话,病患们完全不能理解,还认为是治病的咒语,一屋子人开始跟着祈祷。 “不能喝生水,要注意个人卫生,饭前便后要洗手。” 哭笑不得的叶阳鹤,只能先让他们停下,继续询问病情。 “鄙人曹硕,特来拜见夫人。” 正在检查病患的叶阳鹤,听见了曹硕的声音,出来查看。 披着黑色大氅的曹硕正带着甲士在诊所外面等待。 “是曹叔父啊,快进来,外面冷。” “夫人,夫人,俺带着朋友和米肉来了。” 甲士们押着那批俘虏,牛尚扛着两个大麻袋,也往叶阳鹤的诊所赶来。 今天是怎么了?来了这么多人?叶阳鹤还搞不清楚状况。 第85章 据理力争 两队人就这样站在诊所门口,隔空对视着彼此。 叶阳鹤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压抑和紧张,本就寒冷的空气好像又降低了几度。 牛尚放下肩上的麻袋,向后退一步。 “叔父,请。” 曹硕看了眼后退的牛尚,带着甲士进了屋。 叶阳鹤猜到他的目的,带着他看望曹瑛。 “叔父,这边请。” 春桃正在用纱布给曹瑛清洗伤口,见到曹硕带人前来,立刻跪地行礼。 “奴婢春桃,见过曹坊主。” 曹硕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躺在病榻的曹瑛身上。 清醒了不大一会儿的曹瑛静静地躺着,因为失血过多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脸上零落的胭脂,更衬出她的虚弱。 她的眼睛紧闭着,嘴唇干涸而龟裂,昨夜还戴在头上的华丽首饰都被拿掉,一头长发随意的挽成一团。 一副无助又可怜的模样。 曹硕俯下身,查看她额头上的伤口。 一寸有余,缝合细密,这手法可算是万中无一。 曹硕起身,向叶阳鹤道谢。 “多有打扰,鄙人告退。” 作为医生,叶阳鹤还有话对他说。 “病人现在情况稳定,只是……” 曹硕就像没听见一样,转身离去。 叶阳鹤追了上去,喊道。 “别走啊!我还没说完。” 曹硕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诊所。 “别走!” 叶阳鹤一把拉住曹硕,不让他离开。 “放肆!” 身旁的甲士立刻推开了叶阳鹤。 曹硕没有回头去看她,冷冷地说道。 “进了杨家的门,就是杨家的人,有什么话跟杨先生说。” 被推了一把的叶阳鹤把住门框,带着几分气愤地说。 “她不是什么杨家人,她是曹瑛,是你女儿。” 曹硕强压在心底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若非杨旭相逼,瑛儿怎会如此!” 佩剑铮然出鞘,反射着骇人的寒光。 “一介女流,出言不逊!再敢上前,休怪鄙人不讲情面!” 从刚才扶着曹瑛躺下的时候,叶阳鹤听见她无意识的呓语,知道了背后的隐情。 “是你,是你,让她这么做的!” 叶阳鹤说完,迎着利刃,又迈出一步。 “姐姐!” 看着以身犯险的叶阳鹤,春桃惊呼一声,跑了过来。 “这件事杨旭确实有错,错在没有算到,你竟然如此狠毒。” 曹硕的脸色变得铁青,身边的甲士们举起长枪,喝止着叶阳鹤。 “不准上前。” 叶阳鹤没有停下,越走越近,脖颈已经抵在了剑锋上。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把自己的女儿逼上绝路,这根本就是你的错。” 被激怒的曹硕挥剑刺出。 咚! 一个陶碗砸在了曹硕手臂上。 剑锋顺势一偏,曹硕身形一歪,被甲士扶住。 “不敬仙神,不怕遭天谴吗?” 刚才还在念叨着口诀的病人们晃晃悠悠站起身,随手拿起各种物品,准备和曹硕对抗。 “大胆,你们要做什么?” 看到情势紧张的牛尚赶紧跑了过来。 “叔父快走,交给俺来。” “父亲,父亲。” 曹瑛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听见曹硕的声音又起身追出来。 “瑛儿。” 曹硕一时心急,扔下佩剑,向曹瑛跑去。 “父亲。” 勉强起身的曹瑛,又一阵恍惚,向前倒去。 “瑛儿。” 曹硕冲上前,将她抱住。 趴在曹硕耳边,曹瑛小声说道。 “父亲,孩儿,不负所托。” 用尽最后的力气,向曹硕表明心迹的曹瑛,再次昏迷不醒。 “快扶她躺好。” 叶阳鹤和春桃跑过来,曹硕按着叶阳鹤的指示,将曹瑛放到床上。 “我刚才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她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呼唤你。 你作为父亲,一点都不关心女儿吗?” 曹硕闻言,默不作声。 安顿好曹瑛,曹硕起身告辞。 “鄙人告辞。” 曹硕带着甲士默默离去。 牛尚扛着麻袋走进了诊所。 “夫人,俺拿来些白米和精肉,还带来了几个朋友,他们受了些伤。” “春桃,你先照顾她,我先去看看。” 叶阳鹤看着牛尚带来的人。 一个个都遍体鳞伤,鼻青脸肿。 “怎么伤成这样?” 牛尚挠挠头说:“他们被人打伤了。” “先找间屋子让他们先躺好,我待会给他们做检查。” 刚安静下来的病人们,看到叶阳鹤要给他们治疗,说。 “万万不可,他们不是良善之人。” “对,对。” 叶阳鹤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有意见。 “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是医生,只负责治疗。” 病人们不敢反驳,各自躺好。 牛尚带着伤员往别的空屋走去。 叶阳鹤叫住了牛尚,询问伤情。 “你的腿怎么样了?” 牛尚笑着说:“夫人,好些了。” “让我看看。” 叶阳鹤准备动手检查,牛尚不敢劳烦她动手,自己卷起了裤腿。 叶阳鹤用手指轻轻按压这牛尚的左膝,牛尚 “还是有些红肿,正好要配一些药,你也跟那些伤员一起吧。” “那就有劳夫人了。” 牛尚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房间。 诊所又恢复了平静,安置好曹瑛的春桃问起叶阳鹤。 “姐姐,你不怕他们吗?” “不就是医闹吗?姐姐我可见得多了。” 叶阳鹤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后怕。 曹硕,下手也太狠了,差点就没命了。 有着和曹瑛相似经历的叶阳鹤,不禁想起了从前。 第86章 巧奔妙逃 “不,我不同意!” 叶阳鹤第一次对自己的父亲,说了不。 她的父亲叶标,面色铁青,声色俱厉地说。 “你别无选择。家中早已指腹为婚,沈家已将聘礼送到。这个月十六,送你过门!” 叶阳鹤义正辞严地反驳。 “公民有婚姻自由权,法律禁止包办、买卖婚姻和其他干涉婚姻自由的行为。” 啪! 叶标一个耳光甩在她脸上。 “还学会顶嘴了!” “何必大动肝火?气坏身子就不好了。喝盏决明子茶,消消火气” 出言劝慰的是邓媛,叶阳鹤的母亲。 “看看你生出的孽障,我早说过不准她跟姓杨那小子来往,现在都敢顶撞父亲了。” 叶标接过茶盏,呷了一口茶。 “张妈,把她给我押到阁楼上去,到了日子,绑也给我绑到沈家去。” 叶阳鹤这时想起男友的话。 “既然家里已经给你下了最后通牒,必须回去,如果你反抗他,就会像往常一样被关在阁楼,这次看我略施小计,让你脱离苦海。” 阁楼的门缓缓关上,随着门锁落下,狭小黑暗的阁楼里,就只留下叶阳鹤一人。 “依你父亲的性格,他会扣下你的身份证、手机、钱包。身份证最关键,拿着这个就好。” 摸出身份证,叶阳鹤心中窃喜,用两面贴上图片的购物卡也能骗过去啊!真有他的! “还记得那个应急背包吗?上次到你家的时候,我找机会扔在阁楼里了。这次派上用场了。” 叶阳鹤从角落里找出了一个橙色的背包,里面有一堆户外用品。 “先找强光手电,注意别被人发现。” 打开手电,叶阳鹤在背包里翻找。 “里面有压缩饼干和应急用水,里面是10天的量。如果没人送饭的话,就能排上用场。” “最重要的是便携线锯,用这个把阁楼上的雕窗锯开,别急,这个月十六,才是良辰吉日,你有10天的时间。” 叶阳鹤组装好线锯,缓慢地切割着雕窗。 随着线锯的切割,飞散的木屑发出如巧克力般香甜的气息。 “只是可惜了那扇清透紫檀雕窗了。” 叶阳鹤想起男友的话,有些生气。 “只顾着可惜窗户,怎么没想到紫檀的木质这么硬。” 紫檀木质如铁,极为坚硬,只是和叶阳鹤的决心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小鹤,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听见母亲来到门外,叶阳鹤连忙收起背包。 “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鹤,看见你今天的反应,跟妈当年是一模一样。” 叶阳鹤感觉事情有了转机。 “妈,你放我出去吧。” “这事我做不了主,妈知道你喜欢小秋,可是这世上的事儿不是凭着一个喜欢就行的,你要知道结婚成家,还是要讲究个门当户对才是,沈家跟叶家这层关系,是好几代人传下来的,妈觉得……” “妈,从小到大,我都听你们的话,就这一件事,都不能……” “当年我也不理解,怎么能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呢?跟你外公闹,可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也……” “可你一点都不幸福,对吧!” “你这孩子,一点不知道父母的良苦用心,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邓媛知道劝不动女儿,悻悻离去。 看着窗外是平静如水的夜色,叶阳鹤想起男友跟自己分享的名言。 “不要屈服,不要淡化,不要让它合乎逻辑,不要依据潮流修改你的灵魂。相反,要热烈地追随你真正的热爱。” 对于被困的叶阳鹤来说,和自己真正的热爱之间,只隔着眼前的雕窗而已。 “相信我,我一直在你身边。” 靠着一把便携线锯和应急食品,加上男友的鼓励,叶阳鹤用了9天,做好了重获自由的准备。 只需要用力一踢,禁锢她的牢笼就不复存在了。 “当你准备好了,用手电发个信号。” 此时正好是夜晚,叶阳鹤用强光手电往路口照了一下。 叶阳鹤把脸贴到飘窗上,看着杨行秋拿着个红色的袋子往这边赶。 “弗兰兹·卡夫卡还说过,努力想得到什么东西,其实只要沉着镇静、实事求是,就可以轻易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 想起男友的话,叶阳鹤强忍激动的心情,耐心的等待着。 他在干什么啊! 叶阳鹤看着杨行秋进了院门,把东西交给了张妈,又一溜烟跑掉了。 “这送的是什么贺礼?一袋子乒乓球,还是白色的,真晦气!扔出去!” 伴随着叶标的骂声,张妈把袋子丢进了院外的垃圾桶里。 “先把安全绳绑好,看见院门打开,你就顺着绳子爬下来。” 叶阳鹤赶紧找出包里的安全绳,按着之前学过的样子绑好。 “着火啦!着火啦!” 张妈刚锁好院门,就看见门外升起滚滚浓烟。 叶家的宅邸正好在城区的中心,要说这片城区有什么特点的话,就是古代的木质建筑很多,相当的多。 看见浓烟升起,一群人冲了出来开始扑灭火情。 叶阳鹤趁乱踢开了雕窗,背上应急背包,顺着安全绳到了地面。 “出了院门,往北跑,跑到马路边上,有部车在那里等你。” 看见叶阳鹤跑掉的叶标顾不上火势,连忙去追。 “站住,再跑,我打断你的腿。” 叶阳鹤听着后面叶标的呼喊,根本不敢停下。 跑到路边,果然停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快上车!” 听着男友的呼喊,叶阳鹤拉开车门,坐上后座。 叶标只慢了一步,看着迈巴赫绝尘而去。 五个6,是沈家的车,他们要干什么? “叶小姐,幸会啊!” 司机望着后视镜里叶阳鹤,热情的打着招呼。 “你是?” 杨行秋回头说道:“隆重介绍,这位是沈雨飞,沈家的大公子哦!” 沈雨飞,那不就是。 杨行秋一脸兴奋地说。 “本来明天会娶你过门的那个人。” “杨哥,你就别开玩笑了。” 叶阳鹤被搞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看着一脸茫然的女友,杨行秋解释说。 “要反抗包办婚姻的可不止你一个,只要今晚我们过了长江,就算叶、沈两家,手眼通天,也是鞭长莫及,哈哈哈!” 想起那天杨行秋爽朗的笑,叶阳鹤也跟着笑出了声。 “姐姐,你笑什么?” 春桃的一句话,将叶阳鹤从回忆里带离出来。 “没什么,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第87章 财产继承 从那时起,在叶阳鹤的心里,杨行秋是唯一能够在任何时候都保护自己的人。 知识水平和分析能力都称得上万中无一,颜值嘛,也还说得过去。 只是,谨小慎微到了过分的程度。也是她一直想改变他的缺点。 叶阳鹤准备好了检查要用到的器具。 “妹妹,跟我过来,今天详细给你讲讲怎么做外伤检查和处置。” 在叶阳鹤和春桃忙着治疗伤员的时候。 杨行秋和王贤到了李才和李实的家里。 “二位,在下因庄上琐事,耽搁了,久等,久等。” 杨行秋拱手致歉,李才和李实两兄弟拉过他,请他进屋,先用过饭再说。 简陋的木屋,确实没法和相对舒适的客房相比。 坐到草席上,李才和李实端来分别端来一碗粥,两兄弟还在为了要喝谁的粥争执不下。 “二位,在下先行品尝,再做决定。” 杨行秋先尝了李才端来的粥。 火太急了,小米还没煮熟,水先滚了。 吃了几天精致饭菜的杨行秋,觉得这粥根本难以下咽,直接将碗递给了王贤。 接着是李实的。 煮的时间太长了,水都熬干了,直接煮成了小米饭,还有些糊锅。 苦涩的味道让杨行秋硬着头皮干完了一碗小米饭。 没办法,那边王贤已经开始舔碗了。 见到杨行秋的选择,李才有些失落,担心起这次分家。 “二位既然请在下来做裁定,将待定之物取来可好?” 李才和李实闻言,分头行动搜寻起父亲的遗物。 一会儿的功夫,杨行秋面前就堆满了各种杂物。 杨行秋看着一地的破烂,又看了眼衣着破旧的两兄弟,对于他们的经济状况有了大概的了解。 《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说明了,继承制度是在人类社会出现了私有制并分裂为阶级之后产生的,是在一定的经济基础上形成的,成为上层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反过来又成为巩固维护经济基础的工具之一。 由于封建社会实行高度集权的统治,统治阶级为了稳固自身的社会地位,将强制性的法律规范与自律性的道德规范紧密结合形成,宗法继承制度。 在封建社会,宗祧、官职、爵位等社会地位往往由嫡长子继承,而财产继承人的范围则要广泛的多。 作为同辈的两兄弟,在财产继承上自然是平等的地位。 而且,在没有其他直系亲属的情况下,这两兄弟应当均分父亲的遗产。 在杨行秋看来,将这些生活用品平均分成两份并不是一件难事。 难点在于,让这两兄弟明白,自己所处的社会现实。 李才抓住李实,指责道。 “你还藏了件袄,休想瞒过,快拿出来。” 李实只好不满地从屋后翻出一件破袄,透过破损,可以看见里面的填充物。 连芦花絮成的破袄都要争,这家的财政状况的确堪忧。 李实放下破袄,两人都看向杨行秋等待着分配。 “此事甚易,分配公道,只需均分便可。二位可有异议?” 李才、李实都点头认可。 “这两只碗和这两张席,大小,形制并无不同,二位自取。” 两人拿走了各自的碗,杨行秋和王贤站起身,两张草席也被拿走了。 杨行秋接着说。 “至于这双草鞋,兄为长,弟为幼,而左为尊,则兄取左,弟取右便可。” 两人听完,各自抓起一只草鞋,放在一旁。 “这件旧袄,取把剪刀,一分为二,仍旧兄取左,弟取右。” 两人在杂物堆里翻找起剪刀,杨行秋顺势来到屋外,手指屋顶说。 “再寻斧锯,将这屋一分为二,兄居西,而弟居东。” 还在找剪刀的两兄弟,停了下来。 天这么冷,这屋子要拆成两半,还不冻死了。 “二位以此法自行分配,在下告退。” 杨行秋说完拉起王贤,回头边走。 李才发觉不对,起身去追。 “杨先生,留步!” “按先生之法分割,家中恐无一物可用。” 追上来的李实也表示出了不满。 杨行秋蹲在雪地上写起了字,让两兄弟过来看。 “此为贫字,不足穷乏谓之贫,上分而下贝,贝者财物也,分之则贫。” 两兄弟耐心地听杨行秋继续说。 “《易》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兄弟虽各立门户,断不可分手足之情。分家之事,在下裁夺已毕,二位请回。” 李才和李实明白了杨行秋的良苦用心,异口同声地喊道。 “多谢,杨先生。” 等到杨行秋和王贤走远了。 王贤说道:“尊师此法,使兄弟和睦,实乃巧妙。” 听到称赞,杨行秋想到的是。 《总委员会关于继承权的报告》中指出。 “继承权之所以具有社会意义,只是由于它给继承人以死者生前所有的权利,即借助自己的财产以攫取他人劳动成果的权利。” 继承制度的根本目的,是保护统治阶级的私有财产和剥削特权代代相传。 这些理论以后再跟他说吧。 杨行秋略作思考后,对王贤说:“走,将书卷取回。” 第88章 手不释卷 “尊师,请。” 到了家门口,王贤恭敬地将杨行秋请入房内。 和李才和李实的房屋从外观上看不出什么区别,内部陈设同样简陋。 但是可以看出经过了精心的布置,环境也更加整洁。 杨行秋还在四下打量,王贤走到墙角,趴下身子,掀起一块地板。 地板下面是一个黑色木箱,王贤打开箱子,弯下腰,双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布袋。 杨行秋猜到是王贤的家传藏书,双手接过。 能阅读古代典籍,杨行秋颤抖地打开系住袋口的绳扣。 这就是简牍吗?只是捧在手中,杨行秋已经感觉到了历史的厚重。 截竹为筒,破箕成牒。 火上炙干,刮去青皮。 用绳捆绑,加以检木。 加之笔墨,乃成文字。 大者为经,小者为记。 从殷商至魏晋,简牍上写下的不仅是文字,还有两千余年的辉煌文化。 在纸发明以前,简牍是中国书籍的最主要形式,文化影响极为深远。 书法艺术从简牍开始奠定了基础,先于甲骨、金石,是书法最古老的表现形式。 即便在纸张普及的唐宋,颜真卿、柳公权、苏轼、米芾、黄庭坚,仍在简牍的基础上继续发展着书法艺术。 除了艺术价值,简牍的意义在于保存历史的各方面的信息。 杨行秋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 政务、军事、天文、地理、农业、医学、法律、文化、孔老之学、诸子百家…… 自己会看到什么呢? 正 明 补 立 重 度 天 中 等 损 中 以 小 生 外 极 以 立 极 大 民 以 极 知 中 明 以 而 成 以 足 以 本 整 制 命 正 爵 补 末 权 其 ○ 民 以 损 以 轻 度 杨行秋只顾着激动,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除了字体和现代看的书有所不同之外,书写方式也有很大的不同。 自上而下,从右至左,而且没有标点符号,只用圆形符号来代表停顿。 杨行秋现代养成的阅读习惯,此时成了最大的障碍。 他只能先将文字记住,然后在脑内重新排列组合。 天生民而制其度度小大以整权轻重以极明本末以立中立中以补损补损以知足爵以明等极极以正民正中外以成命 然后根据记忆,加上标点符号。 天生民而制其度,度小大以整,权轻重以极,明本末以立中。立中以补损,补损以知足。爵以明等极,极以正民,正中外以成命。 排列完成后,他才反应过来,这册是《逸周书》。 传说《逸周书》是孔子删定《尚书》后的逸篇。 杨行秋艰难地读了一小段之后,开始欣赏起简牍上的书法。 孙过庭所着《书律》中称,“汉魏有钟张之绝,晋末称二王之妙” 说起书法,汉、魏时期,有钟繇和张芝的卓绝,晋末,有王羲之和王献之的精妙。 自汉以后,钟繇所创的楷书逐渐取代隶书,成为主要的字体,也是后来宋体字的基础。 简牍上的楷书,受限于竖长的简形和书写的方式,形成了偏扁的字形,趋横的字势。 格局上,纵向贯通均齐,横向联络错落。 常言说,字如其人,通过一个人的笔迹、笔画和字型,可以从侧面反映他的一部分性格。 字迹严整规范、笔画平直自然、字型匀称方正。 杨行秋认为,抄写这册书的人,应该是个性格稳重、心思缜密、胸怀坦荡的人。 在杨行秋欣赏书法的同时,王贤已经将箱子里的书都拿了出来。 杨行秋堆成小山的书卷,心想。 竟然有这么多啊,还是以后慢慢看吧。 他将手中的《逸周书》收起,放到了书卷的最上方。 这时,一卷简牍滚落,也许是存放的时间太长,编连的绳子在落地时断裂,几片竹简散落出来。 杨行秋迅速走过去,开始整理。 本来看着就费劲,上下文顺序再弄乱了,阅读起来只会更加困难。 杨行秋拿起竹简开始阅读,试图按顺序整理。 “务兵之政,谓正军心,安民意。五帝三王至圣之主,尧战驩兜,舜征有苗,禹讨有扈。匡教德化,诛暴讨逆。所以存国家,安社稷。” 读了几片竹简,分析着行文结构,杨行秋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读起来像古代兵法,又不是《孙子兵法》,或者《六韬三略》 以他的记忆力,在脑内思考片刻,可以确定自己读过的书里,都没有这段文字。 是自己没读过的书吗? 杨行秋继续往后看,试图找出一些线索。 “视听之政,谓视微形,听细声。形微而不见,声细而不闻,故明君视微之几,听细之大,以内和外,以外和内。” 读到后面的内容,杨行秋意识到,自己读过这部着作的残卷。 而自己正在看的是全集。 想到这部古代军事着作的作者,杨行秋内心一阵狂喜,兴奋地站了起来。 诸葛亮的《兵法二十四篇》! 第89章 重见天日 据传,诸葛亮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后,将《兵法二十四篇》传授给姜维。 之后,姜维和钟会密谋反对司马昭,事败被杀。 《兵法二十四篇》中的“八务、七戒、六恐、五惧”,随之失传。 杨行秋奇怪的是,诸葛亮的兵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尊师,弟子清点已毕,共计五十四卷。” 看着王贤的反应,他也不知道背后的原因。 从牛家庄的起源来看,可能王贤的祖先是曹魏的将领也说不定。 先不考虑这个问题了,把书都收起来,以后慢慢看。 杨行秋和王贤一起动手抬起那口黑色的大箱子。 以杨行秋的力量抬起箱子有些艰难,王贤表现得很轻松。 杨行秋还没把箱子抬起来,王贤直接将箱子举起。 两人没有控制住平衡,箱子直接向着一侧倒去。 “慢点,哎!哎!” 眼看着箱子就要砸到自己,杨行秋迅速后退,勉强躲开。 年代久远的木箱,扬起一阵尘土。 “咳,咳。” 王贤上前拉起杨行秋。 “尊师,咳,咳。” 杨行秋拂去脸上的尘土,看见了箱子上摔出了一处破损,里面露出来个东西。 “王贤,你看。” 王贤顺着杨行秋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发出疑问。 “箱中早已搬空,这又是何物?” 杨行秋试探着用手摸去。 摸着是麻布,里面很硬。 “王贤,翻过来,仔细看看。” 两人将木箱翻转。 箱子里外高度,相差甚远。 杨行秋用手指轻扣箱底,发出沉闷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得出同一个结论。 “底下有夹层!” 王贤找来铁斧,破开了夹层。 由麻布袋包裹着的长条形物品静静地躺在箱底。 杨行秋示意王贤 “王贤,拿出来看看。” 王贤缓缓打开麻布袋,取出里面的黑色龙纹锦缎。 “取下锦缎。” 随着锦缎被缓缓解下,一柄剑出现在杨行秋眼前。 杨行秋双手拿过,仔细端详起来。 黑檀木制成的剑鞘,上面覆盖着雕出龙纹装饰的蟒蛇皮,剑格上镶嵌了七颗红宝石,剑柄用红色绸缎缠绕,剑首挂着红色剑穗。 杨行秋注意到,剑鞘上刻有一行小篆。 “正始六年,帝芳所铸” 杨行秋意识到,这柄剑是魏帝曹芳的天子剑。 “尊师,这有一段白绫,上有文字。” 与此同时,一段尘封在历史角落里的秘辛也出现在杨行秋面前。 彦云勋鉴: 太祖武皇帝,兴义师,续绝命,救已灭。忧国家之危败,愍百姓之苦毒。 高祖文皇帝,受禅代汉,仁圣达节,名昭海内,体明达之殊风,行仁治于内外。 烈祖明皇帝,恢拓洪业,选用忠良,薄赋省役,绝浮华之端,服圣君之略。 朕将堪人主,忝为嗣君,才具不及。 虽欲聿修显祖,然曹爽骄凶,大兴众役。 司马仲达,鹰视狼顾,桀逆遗丑,将作奸回。 朕非幽、厉之昏,辅政无伊、霍之贤。 朕之所忧,不在寇难,而在萧墙之内也。 公累世忠良,望竭忠臣之诚,厉义士之节。 朕囿于宫闱,若不幸罹难。 为保宗祀社稷,公可拥楚王为帝。 今以天子玺印、佩剑所托。 勿负朕意! 从内容上可以分析出,这是魏帝曹芳写给王凌的密信。 而且从字迹和颜色上,可以看出,这是曹芳咬破手指写成的血书。 公元239年,魏明帝曹叡病重,立曹操的曾孙,曹彰的孙子——曹芳为太子,同年,八岁的曹芳继位,由大将军曹爽和太尉司马懿辅政。 在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懿诛杀曹魏宗室,独揽朝政。 从血书的内容和佩剑的铭文上判断,这封信写在高平陵之变,也就是公元249年之前。 不到十八岁的曹芳,竟然有如此远见,预见到自己和曹魏政权的未来,准备联合王凌,发动政变。 王凌,淮南一叛的发起人。 曹芳联合他的理由很简单,曹操曾赦免过王凌的罪行,并且曹操、曹丕、曹叡都委以重任。 还有一点,他的叔父就是东汉司徒王允,有发动政变和刺杀的成功经验。 想通了前因后果之后,杨行秋的震惊无以复加。 曹芳并不是,“不亲万机,耽淫内宠,沈漫女德,日延倡优,纵其丑谑”的昏君。 甚至很聪慧,有远见,如果不是年纪尚小,根基不稳,司马师不一定能独揽朝政。 至于史书中的荒淫事迹,难道都是无端的捏造和抹黑吗? 第90章 传国玉玺 据传,曹芳铸成的天子剑,有一天无故消失了。 人们认为这是魏祚不久的征兆。 现在杨行秋知道了,曹芳将天子印玺和天子剑都托付给了王凌。 天子剑在自己手中,那后来王凌事败被擒,印玺交回朝廷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历史上没有记载? 那就是被他藏起来了?又交给了谁? 王凌的淮南一叛,因为部将杨弘和兖州刺史黄华的告发草草收场,没有机会拿出天子印玺和天子剑。 后来声势浩大的淮南二叛、淮南三叛。 毋丘俭、文钦、诸葛诞也没有拿出天子印玺或天子剑相关的记载。 象征天子授权的信物,如果有一定会拿出来。 证明王凌没有交给他们。 王凌在投降司马懿后服毒自尽。 杨行秋觉得,可能的原因是为了隐瞒这件事情。 既然这是王贤的家传之物,涉及如此隐秘之事,是不会托付给外人的。 王凌自尽后被夷三族,王凌出身太原王氏,来到八公山避祸的家族成员。接下了这个保护天子玺印和天子剑的任务。 杨行秋得出了一个可能的结论。 曹芳的荒诞行径,是在掩饰自己的政变计划,授意王凌推选楚王曹彪为帝。 王凌被擒后,服毒自尽,隐瞒了接受曹芳授意的事实。 淮南三叛结束后,司马氏政权稳固,这一秘密从此遁入历史的尘埃之中。 现在的问题是,天子印玺哪去了? 王贤肯定不知道,甚至连这柄剑的来历也是跟自己一起知道的。 杨行秋甚至开始考虑,传国玉玺是否也在其中。 天子印玺包括: 皇帝行玺,凡封命用之。 皇帝之玺,凡赐诸侯王书用之。 皇帝信玺,凡发兵用之。 天子行玺,征召大臣用之。 天子之玺,策拜外国事务用之。 天子信玺,事天地鬼神。 合称六玺。 既然曹芳授意王凌,拥立楚王曹彪为天子,很有可能将传国玉玺一并送来。 如果传国玉玺藏在牛家庄的某处,那么…… 从公元265年,司马炎接受魏元帝曹奂禅让,即位称帝,经刘聪、石勒、冉闵,最后由晋穆帝司马聃接收的传国玉玺是赝品。 可能从曹芳决定以身作注,进行这次豪赌之前,就已经伪造好了传国玉玺。 自秦始皇制成传国玉玺后,传国玉玺一直被视为一统天下、皇权神授的重要象征。 传国玉玺是继承皇位正统合法的重要信物。 晋元帝东渡,玉玺先后失陷于刘石,数帝皆无玉玺。时人称之为白板天子。 没有传国玉玺的东晋皇帝们,被称作白板天子,足见传国玉玺的重要性。 在封建君权当中,权力的合法性来自于“天”。 《尚书》云,“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 天并不是具象的天空,而是一个抽象的概念。 为了增强封建统治阶级的合法性,董仲舒将儒家思想结合阴阳五行学说进而发展出了“君权天授”的概念。 “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 象征着天命所归的传国玉玺,等于是皇权的代表。 正因为如此,杨行秋才会考虑传国玉玺的去向。 “王贤,事关重大,为师以为不可泄于旁人。” 王贤从血书上也看出些端倪,跪地起誓道。 “若弟子失言,天雷殛之!” 杨行秋想得是,至少曹硕不能知道这件事。 “贤侄!贤侄!” 杨行秋听见院外传来的呼唤,对王贤说。 “快!收起来!” 第91章 探骊得珠 曹硕从甲士手中接过佩剑,缓缓入鞘。 带着甲士返回的途中,曹硕想起这两天的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是杨旭,后是叶露。 两人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感觉。 征服和占有的欲望,让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 曹硕反复念叨着杨行秋说过的话。 有趣,有趣。 一行人就这样返回了矿场。 “贤侄,可让俺好找!” 牛钧笑呵呵地走进了房间。 “叔父,寻小侄何事?” 见到是牛钧,杨行秋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这么多书卷啊,男子汉大丈夫,光看书怎么行呢?” 没等杨行秋回答,牛钧就拉起杨行秋出了院门。 王贤趁着牛钧出门,赶忙把天子剑包好,放回箱子里,又把书卷盖到上面,跟着出了门。 “贤侄,俺特意挑了匹好马,还打了一柄剑,又修整了套甲胄,从古到今,大丈夫离不开这几样!” 杨行秋顺着牛钧目光看去,看见院门外拴着一匹瘦弱的黑马,驮着甲胄和佩剑。 杨行秋看着肋骨都根根分明的瘦马,还驮着重物,心里有些担忧,直接将甲胄和佩剑取下。 拿到手里,杨行秋才感受到甲胄的分量。 自魏晋南北朝起,甲胄制式受到了内迁游牧民族的影响,铠甲的制式有了极大的变化,是甲胄重大而彻底的变革期。 吸收了游牧民族甲胄优秀的灵活性,便于携带和运输的特点后,甲胄的形制从秦汉的整体穿戴变成零散穿着,甲胄结构变得复杂,附件也越来越多。 由于金属锻造技术的迅速发展,甲片细小的鱼鳞甲逐渐取代甲片宽大的札甲,成为东晋十六国时期军队的主要甲胄。 杨行秋现在抱着的甲胄,由多瓣铁盔、盆领、两裆、披膊、护手、护腿、裙甲组成。 黑色的甲片用革带连接在皮制内衬上,甲片紧密的排布在一起,连接甲片的细绳隐藏在甲片下,减少了被割断的可能。 甲片能随时交叠在一起,提升了防御能力,还使得动作更加的灵活。 再加上经过牛钧的打磨,在杨行秋手中,整套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甲片制造出来后要经过,打札、粗磨、穿孔、错穴、并裁札、错棱、精磨、编缀等步骤,才能成为甲胄。 牛钧看着杨行秋盯着甲胄出神,上前说道。 “甲胄虽好,这马更是千里良驹。” 良驹?杨行秋看着眼前蔫头耷脑、无精打采的黑马,不免有些怀疑。 杨行秋将甲胄和佩剑递给了王贤,又仔细地观察起这匹黑马。 “叔父,这匹马看着像是病了,怎么说是千里马呢?” 听到杨行秋的质疑,不只是牛钧,马都发出一阵嘶鸣,表达着不满。 牛钧牵过马,用手抚摸着马鬃,跟杨行秋说起相马术。 “侄儿,相马不可只观皮囊,瘦处见肉,肥处见骨,才是良马。” 黑马听懂了牛钧的话,将头扬起,配合着牛钧的动作。 “相马不观眼,非是相马人。你看,这马,眼似垂铃,睛有白缕,准是匹好马!” “再看,耳如削竹,常言道,耳小通人意,耳阔非良驹。” 黑马点点头,表示赞同。 “面若镰背,鼻如金盏。唇似厢盖,舌像垂剑。 食槽宽净,头颈卷曲。鬃毛茸细,鬐高膊阔。 胸阔脚宽,膝高骨细。筋粗蹄圆,身形平宽。 肋骨紧密,排鞍厚重。肉膏匀壮,马尾细松。” 牛钧按着相马的经验,讲完了这匹黑马的特征。 黑马瞬间抬起前蹄,发出一阵高亢的嘶鸣。 杨行秋看着黑马一扫先前的颓丧,想起一句话。 “伯乐昭能,骐骥长鸣。” 难道牛钧真是相马的伯乐? 牛钧拉住缰绳,安抚着它的情绪。 “小侄有眼无珠,竟不辨良驽,有负叔父之意,还望见谅!” 杨行秋拱手行礼,向牛钧表达着歉意。 牛钧一边抚着马鬃,跟杨行秋解释说。 “贤侄,不必如此,相马如相人,不免有些错处,俺们牛家正是靠相马术,才得以在军中发迹。” 杨行秋听完后,略有所思。 “相马失之瘦,相士失之贫。” 牛钧点点头说, “正是此理,昨日,尚儿牵回的马匹,都养在马棚里。 俺一进马棚,听此马嘶鸣,声如黄钟。就知道此马绝非凡品,特送与侄儿。” 杨行秋连连摆手拒绝。 “小侄,不会骑马。” 对于生活在现代城市里的人来说,骑术绝是一项观赏技术,而非实用技术。 不论是骑术课程,还是饲养马匹,都不是杨行秋这个工薪阶层能负担得起的。 “大丈夫,岂能不会骑马?” 牛钧说完,直接将杨行秋抱上了马鞍。 杨行秋连连拒绝。 “小侄畏高,骑不得马。” 牛钧好像没听见一样,往马背上用力一拍。 “侄儿,两腿夹紧,抓住缰绳。” “什么?” 黑马如电疾出。 耳边呼呼的风声,杨行秋根本听不清牛钧说了什么。 一匹黑马驰骋在银装素裹的山间,马蹄扬起阵阵白雪。 如果杨行秋没有狼狈地趴在马背上的话,应该是很美的景象。 黑马像是在用速度证明着牛钧的判断,又像是在报复杨行秋对自己的轻视,跑得飞快。 杨行秋看到过影视明星们从马上摔下来的新闻报道,知道摔下马的后果,连连求饶。 “马儿,马儿,我知道你是千里良驹,千里,不,万里挑一的名马,我错了,你快停下。” 黑马接受了杨行秋的道歉,逐渐放慢了速度。 杨行秋直起身子,试着抓住了缰绳,踩住脚扣,将将稳住了身形。 在没有马镫的时代,骑手需要足够大的核心力量,才能骑在马上。 双腿要全程夹紧马腹,无法增加辅助力量,双手还要抓着缰绳。 马镫结构简单,却是有着重大的历史意义的伟大发明。 马镫发明以后,骑在马背上的骑手解放了双手,可以完成引弓、挥砍、突刺等动作。 骑兵也正式取代了战车,成为战场上的机动部队,冷兵器时代的霸主。 看着身下的黑马,杨行秋除了想起马镫,还想起一件事情。 历史上的名马都有个名字,这匹马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杨行秋观察着马纯黑发亮的皮毛,来了灵感。 马,纯黑色,曰骊。 这匹马是昨天在寿阳城里,夺来的宝贝。 杨行秋由此想起了《庄子》里的典故。 “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 探骊得珠,想要价值千金的明珠,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到黑龙的头颅下寻找。 “那就叫你骊珠,好吗?” 黑马停住,呼出一阵热气,站在山坡上,昂头向远方望去。 杨行秋眺望着已经结冰的淝水和被白雪覆盖的寿阳城,内心一阵激动。 “骊珠,我们走!” 杨行秋调转马头,往山下奔去。 “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 他将要面对的敌人,比深渊,黑龙更加可怕。 第92章 雄心壮志 寿阳城内,骁骑将军孙无终刚用过早饭,命传令兵把刘裕找来。 “咳,咳,传骁骑校尉刘裕。” 传令兵还没离开军帐。 刘裕就快步走了进来。 “卑职在。” 孙无终见到刘裕怀里正抱一个大包袱,问道。 “汝所携何物?” 刘裕闻言,立刻打开包裹,取出一件皮大氅。 “将军事务繁重,卑职心中惦念,天气骤冷,选了件防寒的大氅,献于将军。” 孙无终端详着精美的油亮的皮大氅,问道。 “这紫貂裘,价抵千金,汝从何得来?” 刘裕知道孙无终,心里多少有些顾忌,回答道。 “先前往太尉处送去军情,太尉知道卑职常于军前奔走,特意赏下一件。” “既是太尉所赏,为何献来?” “昨夜降了一夜雪,风寒入体,卑职气血正旺,只是担忧将军咳喘之疾发作,这才唐突送至,还望将军念及卑职一片热诚,收下此物。” 自己的哮喘病,只有亲随才知道,刘裕刚转入自己麾下,就发现了。 孙无终明白了眼前这个少年,为什么能得到太尉谢安和都督谢石的认可了。 “难怪都督称,你是个可用之才,那咱就收下。” 刘裕立刻上前,拿起皮大氅披在孙无终身上。 “如此贵重之物,在将军身上才相称。” 听着刘裕的赞美,孙无终脸上现出笑意。 “本来找你来,是有件差事要办,现在倒可另选他人。” 刘裕听后,立刻跪地拱手道。 “卑职既归将军调遣,自当为将军分忧。” 孙无终理了理衣襟,走出帐外,对身旁的刘裕说道。 “军中要务,惟修葺城池尔!少不得木料,砖瓦等物,汝即刻筹办,不得迟误!” “卑职领命!” 刘裕立刻转身离去。 “慢!” 孙无终喊住刘裕。 “汝未持将令,取不出粮饷,如何筹备?”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 “卑职不需粮饷。” 孙无终不知就里,只得挥手让他离去。 刘裕走远后,孙无终用手摸着大氅,细腻光滑的面料,叹道。 “真是个宝贝啊!” 此时杨行秋正和骊珠驰骋在雪地上。 “驾!驾!驾!” 杨行秋已经掌握在马上保持平衡的诀窍。 对于杨行秋来说,第一次知道骑马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 正在兴头上的杨行秋,停下马,望着眼前景色即兴赋小诗一首。 “少年乘骐骥,旭日映鞍间。 蹄边正飞雪,山中有炊烟。” 杨行秋感觉光是写景有些无趣,可不知接下来该写点什么? “何日军书至,轻骑向燕然。” 杨行秋听见有人接上一句,顿觉妙绝。 “谁?” 他四下张望着,寻找声音的来源。 “大哥,此句如何?” 没等杨行秋发现,曹羽就从后赶上,到了杨行秋眼前。 “三弟,好意境啊!” 看着马背上的曹羽,杨行秋称赞起他的才情。 “能想到燕然勒石,三弟志向远大,兄长远不能及。” 曹羽恭维着杨行秋,“无兄在前,弟做不成。” 杨行秋笑着说:“我这叫抛砖引玉。” 曹羽还想说几句话,杨行秋赶紧乘马离去。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有件更重要的事等着他。 “三弟,大哥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大哥!” 看着杨行秋离去,曹羽见唤他不回,也默默离去。 杨行秋骑在马上,感叹道。 “不愧是曹氏子孙,连作起诗来也像曹操那样,大气磅礴。” 第93章 左右逢源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杨行秋深知这个道理,这才急忙赶回。 曹瑛刚稳定下来,曹硕的态度还不明确。 牛钧又献上骏马,甲胄和佩剑。 先是女人,又是骏马。 杨行秋想起个骏马换妾的典故。 昔者,曹彰性倜傥,偶逢骏马,爱之,其主所惜也。 彰曰:“予有美妾可换,惟君所选。” 马主因指一伎,彰遂换之。 “千金骏马换小妾,醉坐雕鞍歌落梅。” 像李白一样风流倜傥,狷狂不羁。 杨行秋想都不敢想。 现在,自己必须继续维持两个政治集团之间的平衡。 远远望见,杨行秋平安归来。 王贤总算放下心来。 牛钧用力拍着王贤的后背,笑着说。 “俺早说过,杨先生胸怀大志,正合乘千里骏马。” 王贤用力咳了几声,表示同意。 骑在马上的杨行秋佩服起,牛钧的相马术。 “叔父称此马日行千里,小侄深以为然。” 王贤跑去扶杨行秋下马,牛钧笑着说。 “不只是相马,俺相人也颇有心得,不然,贤侄怎能来去自如?” 果然,开始入正题了。 杨行秋知道牛钧的试探开始了。 “小侄不知叔父何以相人?” 牛钧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说起自己的心得。 “相马如相人,辨诚看眼,析真看唇。审才观气,量贵观神。识慧闻言,见智听语。” 杨行秋对牛钧的分析点头称是。 心里想的是,曹硕不好对付,这牛钧也不简单啊! “以俺看,贤侄犹胜伊尹、周公!” 杨行秋听见牛钧的称赞,赶紧跪倒在地。 “伊、周乃上古大贤,小侄岂能相提并论?” 牛钧一把将他拉起,抱在怀里。 “好侄儿,听你谈起牛继马后之谶,俺就知道,你是个大才!” “俺们牛家,就因为这个谶言,惨遭灭门之祸,俺一直想不明白,牛家怎么就能出个天子呢?” 牛钧说至激动处,直接哭了出来,眼泪和鼻涕都流到了杨行秋的额头上。 “一见到贤侄,俺就明白了,汉高祖刘邦,一个斗鸡走犬的市井之徒,怎么就能做皇帝呢?” “正是得萧何、张良辅佐,俺们牛氏可是商汤之后,周封宋国公,微子启之裔。” “那你不正是,伊尹、周公?” 被牛钧勒得要窒息的杨行秋勉强从嗓子里挤出句话来。 “小侄,明白。” 牛钧这才放开他。 “好侄儿,不枉费叔父一番苦心,得此大才,尚儿可为天子,正应牛继马后之谶!” 牛钧擦去眼泪了和鼻涕,提醒着杨行秋。 “只是,不可沉湎女色,美人虽好,却误大事!” 杨行秋早就料到了,牛钧是在试探自己对曹硕的态度,趴在牛钧耳边小声说道。 “叔父,是指曹硕以女相赠之事,小侄以为不合礼数,本已拒绝,奈何事出突然,只好以伎妾之礼相待。” 听到了满意的答复,牛钧兴高采烈地离去。 “好,大丈夫当如是,哈哈哈!” “尊师。” 王贤掏出汗巾,给杨行秋擦起了脸。 回头看着牛钧的背影,杨行秋想的是。 牛钧不光是锻铁技术一流,演技更是个实力派。 杨行秋将甲胄、佩剑搭在马背上,王贤扛起装满书卷的箱子。 重新回到马背上的杨行秋对王贤说。 “先回客房,再做打算。” 牛钧代表的牛氏宗族算是搞定了,还差曹硕那边。 杨行秋已经想好。 该怎么表达对于曹硕的感谢了。 第94章 出言不逊 杨行秋享受着骑马乐趣的时候,叶阳鹤却忙得不可开交。 伤员挤满了小小的木屋,进行外伤的检查也非常困难。 “你到底哪里疼,怎么不说话?” 叶阳鹤认出了那个羯族探子,他也沉默不语。 这些伤员都像他一样,明明鼻青脸肿,却不说自己伤在哪里,全都一脸呆滞,神情木讷。 “姑娘,别费劲了,先给我看看,我这胳膊好像断了。” 葛岑见到年轻漂亮的叶阳鹤,主动上前搭话。 叶阳鹤只是瞥了一眼,说。 “你胳膊没断,他们伤得更重,等我先给他们检查完。” 葛岑还想说句话,被牛尚带来的甲士按回原处。 牛尚坐在一旁,春桃检查完伤势,拿出三七粉,开始敷药。 牛尚出言提醒葛岑。 “安稳些,不要惹事!” 葛岑想起牛尚就有气,愤愤地说。 “你就是袭击城池,劫走辎重的贼人!” 牛尚不以为意,轻蔑一笑。 “是又如何?” 葛岑神气地对牛尚说。 “只待将军一声令下,踏平你这小村!” 牛尚被几番言语挑动,将要发火。 春桃给牛尚的左膝包上纱布,对牛尚说。 “庄主,已经处理完毕了。” 春桃的话,让牛尚冷静下来。 葛岑因庄上夺了粮草辎重,失了官职,自是不满。 他是晋军眼线,不能伤他性命。 “你已免去一死,安心待在庄上,可好?” 牛尚只能好言相劝。 葛岑不依不饶,继续挑衅道。 “粮草辎重只在庄内,咱寻回军资便可复职,到时只怕你们……” 葛岑边说边上下打量着叶阳鹤。 “姑娘,莫怕,到时咱一定护你周全。” 叶阳鹤没理他,反复确认伤员们没有伤到颅脑后,开始检查起其他位置,对甲士们说。 “把他们的上衣脱下来,让我检查一下。” 甲士们立刻动手,剥掉了那几名俘虏的上衣 看着俘虏们的上身,叶阳鹤这才明白,他们为什么对自己的问题没有反应。 每个人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开放性伤口、非开放性伤口、切口伤、撕裂伤、刺伤、烧伤、擦伤。 叶阳鹤不知道这些人经历过什么,旧伤遍布全身。 伤口都没经过常规的外科处理,大部分是自行愈合的,偶尔能见到的缝合痕迹,也是毫无章法。 比起那些可怖的旧伤,新伤的红肿和淤青的确不会带来疼痛的感觉。 “春桃,过来。我给你讲讲伤口的分类和处理原则。” 叶阳鹤想的是,可以借这个机会,让春桃全面掌握伤口的处理方式。 葛岑看到两个女人研究起男人的身体,觉得稀奇,于是出言调戏。 “两位姑娘,杂胡的身子不好看,要看,就看咱的,哈哈哈。” 叶阳鹤和春桃没有理睬,继续研究着伤口。 牛尚突然暴起,一把抓起葛岑。 “老匹夫!” 牛尚提起拳头,就要往葛岑脸上打去。 葛岑见牛尚发怒,心头一惊,却强作镇定。 “打,只管打,爷爷可不躲!” 牛尚正犹豫要不要挥出一拳,灭灭他的威风。 “二弟,不可无礼!” 从客房赶到诊所的杨行秋,上前拉住了牛尚。 “不要愤怒,愤怒会降低你的智慧!” 暴怒的牛尚,在杨行秋的劝说下,逐渐冷静下来。 看见杨行秋来劝说,葛岑更加得意了。 “杨旭,别以为使点小伎俩,便能瞒过,咱只需在村里稍加搜寻……” 从葛岑开始出言挑衅,杨行秋就已经到了,听见葛岑都说了什么,只是因为先去确认曹瑛的情况,这才没有现身。 杨行秋恭敬地拱手行礼,对葛岑说。 “将军,智勇过人,在下实不能及。” 看见杨行秋也俯首帖耳,葛岑更是得意洋洋。 “知道就好,交回粮草辎重,好酒好肉伺候着。” 葛岑又看着叶阳鹤,露出猥琐的笑容。 “再让这美人服侍咱,到时替你们美言几句,说不定,将军能饶过你们。” 杨行秋抬起头,凝视着葛岑说。 “大人,军务在身,全庄上下,尽力相助。” 葛岑满意地点点头。 “经数日搜寻,终寻得贼人踪迹,葛岑大人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欲夺回粮草辎重。” 葛岑听不懂杨行秋在说什么,疑惑地看着他。 “我等亦拼死上前,虽杀尽贼人,夺回粮草辎重,然葛岑大人已被贼人乱刀所害,尸首不全。” 杨行秋甚至抹了抹眼角,假装留下了眼泪。 “庄上深知葛岑大人之忠义,特备厚棺一副,银二十两,麻布十匹,以完后事。另立宗祠,经年拜祭。” 杨行秋说完,看了眼牛尚,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葛岑反应更快,立刻跪地求饶。 “大人,饶命,小的家中尚有七十老父,哎呦!” 牛尚也明白了杨行秋的意思,上去一脚将葛岑踢翻在地。 “先打一顿,再按大哥说的,乱刀砍死!” 暴怒的牛尚踢得葛岑满地乱滚。 杨行秋趴在牛尚耳边,小声说。 “二弟,教训教训他便好,别下重手,这人还有用!” 牛尚从甲士手上拿过一杆长枪,抡起枪杆往葛岑身上招呼。 “明白!” 春桃听着葛岑的哀嚎,于心不忍。 “姐姐。” 叶阳鹤目不转睛地说。 “做外科检查的时候,千万不能分心。” 两个人继续处理起伤口。 巧妙解决了一起争端的杨行秋心情格外轻松。 这次面对曹硕,自己心里就有底了。 第95章 一波三折 客房里的王贤,按着杨行秋的吩咐,将装满了书卷和天子剑的木箱藏到了储物间。 “行了!” 王贤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尘。 把一个木箱放到一堆木箱中间,再把自己做木匠活的工具随意的放到上面。 如此简单的藏匿手段让王贤非常满意。 “将骊珠安顿好,为师前去拜会曹硕,稍后便回。” 王贤想起了杨行秋的嘱托,将拴在门外的骊珠牵到了院内。 杨行秋跟王贤讲过骊珠能听懂人说话,王贤尝试征求骊珠的意见。 “修间马厩,骊珠以为如何?” 骊珠没有任何反应,双眼直视着王贤。 王贤认为这是默认的表现。 王贤明白,今天这个场合,自己和骊珠都不适合去见曹硕,自己应该找点活儿干,打发下时间。 王贤边做着活,边自言自语。 “骊珠,真是好名字,这骊字用得妙极!” “天子之骏,赤骥、盗骊。” 又想到今天发现的天子剑,和牛钧说过的话,王贤想起古书上的话。 “伊尹放太甲于桐,乃自立。” “周公服天子之冕,南面而朝群臣。” “伊尹、周公,岂做不得皇帝?” 王贤的话是说给自己和骊珠听的。 只是他没想到,隔墙有耳,微谋外泄。 教训了葛岑一顿之后,牛尚见到杨行秋继续往东走,追出来问道。 “大哥,可是去找曹硕?千万小心!” 杨行秋此时正从牛尚那里,知道了叶阳鹤和曹硕的冲突。 “二弟,放心,先照顾母亲,大哥自有主张!” 看着牛尚钻进了诊所,杨行秋长出一口大气。 她是真的勇,敢直接激怒曹硕这种狠人。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她这属于是同病相怜了。 而且,曹硕的冲动行为,自己能在谈判上取得先机,牛尚看见的话,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不过,叶阳鹤,你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呢? 杨行秋继续往曹硕那边赶去。 希望自己开出的条件能够稳定住他和曹氏宗族。 没跟杨行秋搭上话的曹羽,不是很轻松。 自从知道了曹瑛撞破了头,曹羽就很担心她的情况。 叔父为何不带自己去探望?大哥也不跟自己说话。 曹羽不开心的时候就会骑马在山上奔驰,今天也是一样。 此时的八公山格外的寂静,山谷间回荡着达达的马蹄声。 “有人!” 视野里突然出现的人影,让曹羽紧张起来。 曹羽迅速地调转马头,寻一处山石,隐藏马匹。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曹羽算准时机突然跃出将来人擒住。 被抓住的人立刻说明身份。 “庄主,是我,曹平!” “斥候当走小路返回,为何直奔大路而来?” 曹羽还想着训斥曹平一番,却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晋军,五百人,现已进山,正往庄上赶来!” 大哥不是刚把他们哄走吗?怎么又来了? 曹羽来不及多想,拉起曹平,两人同骑一马,匆匆忙忙赶回。 此时,杨行秋正恭敬地站在门前。 “小侄杨旭,特来拜见叔父!” 大门缓缓开启,曹硕带甲士出来迎接。 “贤侄,贤侄!” 曹硕带着笑意,走出门口,拉住杨行秋的手,将他领往房内。 杨行秋没有时间去观察这位曹氏末裔的住宅,刚一落座,立刻直入主题。 “小侄今日叨扰,一是为报叔父之恩,二是为谢拙荆之罪。” 曹硕看着杨行秋恭顺的模样,问道。 “恩从何来?罪从何来?” 杨行秋继续低头说道。 “叔父,念及侄儿膝下无子,特以爱女相赠,此为恩也。拙荆不明就里,冲撞叔父,此为罪也。” 杨行秋有意回避了曹瑛受伤的事情,变相承认了将会对她负责。 “贤侄,何以报恩,又何以谢罪?” 见到杨行秋的反应,曹硕是非常满意,也准备原谅他。 只是要看他要开出什么价码了! 杨行秋略微一顿,抬起头说道。 “小侄,有一桩富贵,送于叔父。” 曹硕听到杨行秋的话,脸上继续保持着笑意,却没有说话,等着杨行秋自己说出来。 杨行秋见曹硕的表现,知道他故意表现出不感兴趣,也就不卖关子,直接说出自己的价码。 “叔父,可知造纸之术?” 第96章 现代工艺 两晋南北朝,造纸业有了较大的发展规模,纸张逐渐开始取代简牍。 纸张的种类也逐渐增多。 北方有用构树树皮制成的楮皮纸。 南方有用稻草制成的土纸,也叫黄纸。 用藤皮制成的青藤纸。 东晋常用的是,由蔡伦改良,废麻布所造麻纸。 比如王羲之、王献之两父子经常在麻纸上练字、留下墨宝。 不过虽然有了造纸术,但是对于当时的人来说,麻纸不是很便宜的书写材料。 文学家傅咸着有《纸赋》。 “夫其为物,厥美可珍,廉方有则,体洁性贞。” 《太平御览》记载。 “王右军为会稽,谢公乞牋纸,库中唯有九万枚,悉与之。” 出身江左第一高门,陈郡谢氏的谢安,没有纸用,请王羲之送给他九万张麻纸。 为了保护珍贵的纸,两晋时还用到黄柏汁浸泡麻纸,用黄柏中的生物碱防止虫蛀,称为黄麻纸。 杨行秋跟曹硕提出造纸,是有自己的考虑。 比起魏晋名士们服用的五石散,纸的用量显然更大,销路也会更好。 纸张代替五石散,满足曹硕筹集资金的需求。 再者,陈郡谢氏已经替代了谯国桓氏,入驻寿阳。 谢氏一门,诗酒风流,如果能献上高品质的纸张,又可以拉近和陈郡谢氏的关系。 维持牛家庄的生存,离不开世家门阀的支持。 听了杨行秋的想法,曹硕连连点头。 还有杨行秋的一点私心。 纸张作为文字的载体,可以快速传播知识和技术,还能方便普及教育。 杨行秋所设想的工业建设,就有可能实现。 最重要的是,杨行秋作为化学品的销售,了解各种各样的生产流程,包括现代造纸。 王羲之送给谢安的九万张纸,放到现代,不过是二十箱a4纸 更不用说a4纸在质地、韧性、色泽方面远远超过麻纸。 现代造纸,有制浆、调制、抄造、加工四个步骤。 区别主要在制浆上,古代用树皮、藤皮、稻草造纸,而现代多用原木。 原因在于,古代缺少制碱工业,从而不能利用碱性溶液分散原木中的纤维。 古代用草木灰调节纸浆的酸碱度,现代则用氢氧化钠和磷酸盐的混合溶液调节。 杨行秋想到,生产氢氧化钠,首先排除用电的氯碱工业,因为牛家庄暂时还没有发电设备。 用纯碱,也就是碳酸钠制氢氧化钠,牛家庄没有天然的碱水,又不产盐。 去买纯碱,或者去买盐来制碱,成本就太高了。 不过替代的方案也有。 将草木灰溶于水中,待杂质沉淀,取上层清液,蒸发结晶。 古人称为冰碱,主要成分是碳酸钾。 碳酸钾和澄清的石灰水反应,生成碳酸钙沉淀和氢氧化钾。 碱性更强的氢氧化钾,也能调节纸浆的酸碱度。 磷酸盐的来源,杨行秋是无意中想到的。 曹瑛戴着的首饰,镶嵌着绿松石。 磷铝石就和绿松石很像,主要成分是磷酸铝。 磷铝石是赤铁矿的伴生矿物,庄上的矿场少不了,原本没什么用处的磷铝石。 制浆如果顺利完成的话,后面的步骤就简单了。 调制,用石膏让纸张更平整。 抄造,东晋时,就能制造人工抄纸器,虽然效率上不能跟现代的抄纸机相提并论,但在工艺上是相同的。 加工,就是烘干加上裁剪,用人工也能完成。 原料就更简单了,牛家庄为了垦荒,一直在组织庄户砍树,就算不用原木,光是废料,锯末和树皮也足够生产纸张了。 杨行秋跟曹硕确认好了,需要的材料,曹硕欣然应允。 当然,具体的工艺流程和工艺参数,杨行秋不打算告诉曹硕。 除非,曹硕能开出新的条件。 听完杨行秋的阐述,曹硕觉得造纸之术,耗费小,获益高。 曹硕看着杨行秋,虽然还是面露微笑,但是内心已经激动不已。 “确实是一桩富贵,贤侄!” 曹硕站起身,还想再和杨行秋说句话。 “叔父,叔父!” 曹羽急急忙忙推门进了屋,看到杨行秋也在,慌慌张张地说道。 “大哥,晋军,正往庄上来!” 曹硕立即令甲士出动戒备。 “叔父,不必忧虑,小侄自去便可。” 杨行秋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紫萝香囊,离开了房间。 这是投资方来确认投资利润了。 第97章 初露锋芒 “开门!开门!” 刘裕赶到牛家庄,见到庄门紧闭,不耐烦地喊道。 “打开庄门!” 做好迎接准备的杨行秋,让甲士打开庄门。 庄门刚刚张开一道裂缝,刘裕就急不可耐的拍马钻过。 “葛岑,葛岑!” 骑马入庄的刘裕,一进牛家庄就开始呼喊起葛岑。 “葛大人,正搜寻粮草辎重,一时难以返回。” 伏于道旁的杨行秋,及时解释了葛岑的去向。 “骁骑将军帐下,骁骑校尉刘裕,奉将军令,因修葺城池,特来征收木料,砖瓦。” 杨行秋听见刘裕这个名字,心里还是非常激动的。 先是车骑将军,康乐公,谢玄。 又是刘宋高祖武皇帝刘裕。 能够见到东晋政权的扞卫者和东晋政权的掘墓人。 穿越者的生活就是如此有趣。 “将军所需之物,草民速去准备。只是不知,将军所需几何?” 刘裕没有耐心去计算到底要取来多少。 “皆为修建治所,尽数取来,只怕尚有不足。” 杨行秋立刻起身离去。 “慢!” 听见刘裕的声音,杨行秋停住了脚步,回身行礼,等待着刘裕的吩咐。 “既身染瘟疫,命不久矣!今日为何步履稳健,气息平稳?” 刘裕的话有两层意思。 我知道,粮草辎重是被你们劫走的,昨天的病也是装的,特意提醒下,你没有骗过我们。 要是你再使些拙劣的小伎俩,只怕性命不保。 杨行秋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恭顺地说道。 “草民,死日只在旦夕之间。” 略微顿了一顿,用手提起紫罗香囊。 “幸有冠军将军所赠避毒香囊,方能得以保全,相救之恩,草民惟竭绵薄之力以报。” 杨行秋的话也有两层意思。 我知道性命被你们攥在手中,所以一定会尽力完成任务。 同时,冠军将军谢玄给了我这个信物,指派我作为代理人。没有他的指示,你也不能杀我。 刘裕自然能听出话中之意。 他奇怪的是,卑躬屈膝的杨行秋,却说出绵里藏针的话,这引起了他的兴趣。 “抬起头来。” 听到刘裕的命令,杨行秋缓缓抬起头。 两人的目光顿时交汇在一起。 在杨行秋的视野中,骑在马上的刘裕,尚未发迹,却已具人主之姿。 这就是汉室宗亲,楚王刘交之后吗? 和建立蜀汉政权的刘备相同,刘裕也是汉室宗亲。 区别在于,刘备是中山靖王之后,中山靖王刘胜是汉景帝刘启之子。 这样说,刘备属于嫡系血脉。 楚王刘交,则是汉高祖刘邦,同父异母的弟弟。 刘裕这一脉,算是旁系。 不过, 楚王刘交却是跟刘邦最为相近的兄弟。 尽管到了刘裕这代,刘氏宗族不复当年繁盛,刘裕更是出身贫寒。 但是在他身上,杨行秋还是能隐约看出汉高祖刘邦的痕迹。 “起于布衣之中,奋剑而取天下。 龙行虎变,率从风云,征乱伐暴,廓清帝宇。” 这本来是形容刘邦的,用来形容刘裕却也非常恰当。 “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 大概这就是血脉的力量吧。 刘裕打量着杨行秋,说出自己的看法。 “足下,肤质白皙,面色红润。已无性命之虞!” 杨行秋凝视着刘裕,也说出自己的看法。 “将军,胸怀大志,风骨不恒。当为一代英雄!” 杨行秋是故意这样说的。 刘裕好赌,曾经在京口欠下三万钱的赌债。 编草鞋补贴家用的刘裕肯定还不起这一笔巨额债务,被债主刁逵囚禁逼债。 王导的孙子——王谧帮他还上了债务。 刘裕重获自由后,王谧对他说。 “卿当为一代英雄。” 杨行秋的话,确实触动了刘裕。 他挥了挥手,示意杨行秋离去。 杨行秋就势告退,去完成刘裕交待的任务。 亲眼见过刘裕后,杨行秋想起一首宋词。 时年六十六岁的辛弃疾,在担任镇江知府时,驻防京口时。 登上京口北固亭,登高眺望,怀古伤今。 写下千古名篇《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辛弃疾感慨自己的郁郁不得志。 他应该想不到,自己一首宋词,带火了孙权和刘裕。 孙权算英雄吗?刘裕算英雄吗? 杨行秋觉得,一切都是相比较而言的。 第98章 欠债还钱 刘裕被杨行秋的一句话,带入到回忆之中。 “刘寄奴,哪里去?” 刚迈出家门的刘裕被一大群人堵在了家门口。 刘裕认出是,是在京口开赌坊的刁逵,前几天还借给自己三万钱。 除了织席贩屦,刘裕还常在赌场里一掷千金。 既为贴补家用,也是在幻想一夜暴富。 只是,他运气不好,几下就输了个精光。 为了翻本,向刁逵借了三万钱。 可能是时运不至,又或者是十赌九骗。 总之,签好契约,走出赌坊后。 被刺眼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的刘裕,才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 “赌博是充满祸水的深渊!” 三万钱,是家境贫寒的刘裕根本不敢想象的数字。 不过,债主已经带人上门,他也得应付过去才是。 “小人正要寻几个铜钱还债。” “一双草鞋不过五文钱,还利钱尚且不足!” 刁逵的话打破了刘裕的幻想。 凭他的家业和收入,还上赌债确实有点困难。 借给他钱的刁逵,自然也没指望他能还钱。 刘裕嗜赌成性,输得是倾家荡产,穷得是荡气回肠。 刁逵看中的是,刘裕刚过门的妻子——臧爱亲。 “你小子,好福气,臧俊也是昏了头,做主把女儿嫁给你,还说什么,相人多矣,无如寄奴,奇女当与贵人。” 刁逵觉得这么个美人,嫁给刘裕,属实可惜,决定拿她抵债。 刘裕当然不肯,上前阻拦刁逵,拉扯之中,将刁逵推倒在地。 “好小子,倒有把力气!” 在被家奴搀扶起来后,刁逵的耐心彻底耗尽,指挥着家奴上前。 “给我好好招呼着!” 几十个家奴一拥而上,手持长棍殴打着刘裕。 刁逵一脸淫笑的推开了远门。 刘裕怒火中烧,劈手抢过一根长棍,挑翻几人,就要冲入院中。 就在刘裕刚推开院门的瞬间,一个绳圈直接将他套住。 “把他制住,休坏了好事。” 抛出绳套的是刁畅,他将麻绳交给家奴后,又接过长棍上前殴打起刘裕。 “此等轻狡之徒,哪里像汉室贵胄,倒像一条死狗!” 这阵喧闹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本就狭窄的道路此时水泄不通。 “他就是刘裕吧!怎么又被打了?” “听说是欠了刁逵三万钱赌债。” “一生下来,娘就让他方死了!” “当时不死,也得被他气死!” “不知谁家的姑娘嫁给了他,真是祖宗不佑!” 围观的人都是和刘裕一样。 家境贫寒,生活艰辛。 看刘裕被债主追打,调侃他的不幸,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刘寄奴,刘寄奴,生来好樗蒲。” “家中无积谷,债主又拦路。” 就连周围的稚童也唱出歌谣嘲笑他。 比起殴打和嘲笑,臧爱亲绝望的哭喊,更让刘裕痛心。 爱莫能助的刘裕只好双手抱头,两臂护胁,蜷成一团,任由棍棒无情地打在他身上。 坚强的意志让他承受住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无计可施下,刘裕只好心中乞求着祖先的庇佑。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刘裕,若能渡过此劫,苟全性命。日后成就大业,当复刘氏宗祀,告慰先祖之灵!” 不知是他命不该绝,还是真有祖先庇佑。 刘裕的救星和贵人总算赶到了。 “闪开!闪开!” 围观人群的身后,王谧正率领着军士,驱赶起围观的百姓。 “官兵来了!” 围观的人群作鸟兽散,留下刁畅和王谧对峙。 “府中正筹划军机大事,为何迟迟不到?” 刁逵和兄弟们开赌场,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没有人愿意去碰这个霉头。 平时从来不去军府议事的刁氏兄弟,知道王谧是来救刘裕的。 刁逵听见王谧来寻,出了门解释说。 “此轻狡之徒,欠债三万钱,今日特来讨债!” 王谧不屑地冷哼一声。 “此等小事,何必大费周章,二位请回,稍后差人,送至贵府。” 刁畅还想跟王谧要利钱,刁逵却将他拉住。 “此事何必劳烦尊驾,我等自去取来便可!” 这时的琅琊王氏虽不似当年权势熏天,也不是刁家可以招惹的。 刁逵从刘裕身边走过,瞥了一眼被打了个半死的刘裕。 把人搞到家破人亡,这种事刁逵之前干过不少,将来也不会少干。 借此欣赏被害人的惨状,是他的一大乐趣。 只是这次,他反倒被刘裕弄得心神不宁。 死里逃生的刘裕,眼露凶光,直勾勾地看着刁逵。 强压住内心的恐惧,刁逵带人匆匆离去。 “初,高祖家贫,尝负刁逵社钱三万,经时无以还。逵执录甚严,王谧以钱代还,由是得释。” 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西中郎将、豫州刺史刁逵将会回想起,他带人去找刘裕讨债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及高祖诛桓玄,逵弃城而走,为下人所执,以嫌故先诛,斩于石头。子侄无少长皆死,刁氏遂灭。” 第99章 急功近利 跟孙权相比,刘裕的成就要大得多。 破桓玄勤王定难、除异己独揽大权。 灭南燕、荡卢循、平荆益、破后秦。 最终称帝建国。 任何一项都是孙权难以企及的。 但是孙权和刘裕作为坐镇江南的统治者,比南宋的皇帝们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那要不要站到风口上,转投刘裕呢? 熟知历史的杨行秋,可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可能是出身寒微的缘故,刘裕在急于求成中一路狂奔。 以最迅速直接的手段消灭了所有敌人后,刘裕在朝中的威望一时无两。 在集齐了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受封称王、加九赐、受羽葆鼓吹、着衮冕之服、开府仪同三司、都督中外诸军事的篡位套装后。 鸩杀晋安帝司马德宗,改立晋恭帝司马德文。 在接受了司马德文的禅让后,又用被子闷死了他。 “自是之后,禅让之君,罕得全矣。” 司马昭虽然杀了高贵乡公曹髦,还能善待其他曹魏宗亲。 自从刘裕杀晋恭帝之后,禅让之君再难保全性命。 颇为讽刺的是,刘宋的末代君主宋顺帝,年仅十三岁的刘准,禅让后也死在了南齐开国皇帝萧道成手中。 刘裕一共杀了六位皇帝,桓楚的桓玄、南燕的慕容超、蜀国的谯纵、后秦的姚泓再加上东晋的安帝司马德宗、恭帝司马德文。 唐中宗李显和睿宗李旦,因家庭环境被戏称“六位帝皇丸”。 那刘裕也可以称作是“六位帝皇完”。 “以好杀开国,子孙相承八世而六主被弑。” 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有因果循环。 刘宋政权建立后,刚好有六位君主先后被杀。 刘裕的7个儿子、60个孙子,不是病死,就是死于政变。 更不用说,刘宋废帝刘子业,和北齐文宣帝高洋,后燕昭文帝慕容熙,可以称得上凶残暴君的“三驾马车”。 杨行秋对辅佐刘裕,建立刘宋政权实在没什么兴趣。 不过,刘裕毕竟是门阀政治的掘墓人。 杨行秋虽然冒认弘农杨氏,但后续的计划里包括了消灭世家门阀。 “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人,并且尽可能的将消极因素转变为积极因素。” 和刘裕的关系当然要继续维持。 眼下的问题,是尽快拿出足够数量的木材和砖瓦完成任务。 要是处理不好,只怕小命不保。 走到半路,杨行秋看见了曹硕和曹羽,带着甲士赶来。 “大哥!” 曹羽有些担心杨行秋,上前关切道。 “晋军此行,所为何事?” “无妨,只是索要些木材,砖瓦。” 杨行秋说明了晋军的来意,曹硕和曹羽都松了口气。 “如此便好!” 三人带着甲士,往木工坊和手工坊走去。 采伐原木是陆梨在负责,烧制砖瓦则要找朱拯。 三人刚到工坊,顾缨、陆梨、朱拯和张靳都出来迎接。 东吴的世家大族对曹氏子孙俯首帖耳。 杨行秋看到这场面,只觉得有些好笑。 “诸位,晋军到庄上征收木材,砖瓦,劳烦几位速去准备!” 曹羽跟四位坊主交待了前因后果,四位坊主自然不敢怠慢,连忙组织人手、车辆,将储备尽数装车。 两车木材,一车青砖,一车青瓦。 杨行秋看着装得满满当当的四辆马车,想着。 不知道这些能不能满足刘裕的需求? “在下感激不尽,先行告退。” 杨行秋急急忙忙告辞,带着马车离去。 刘裕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他也算理解了作为债主的那种急切。 心里的烦躁,让他开始不安分起来,骑在马上左顾右盼。 看着杨行秋身后的马车,刘裕总算是能平复住躁动的内心。 来了! “将军所需,尽皆取来。” 杨行秋向刘裕复命。 “只有这些?” 刘裕显然不相信,有能力和胆量攻陷城池,抢夺辎重的豪强,只拿出这点东西来交差。 听见刘裕的质疑,杨行秋赶紧跪地说道。 “草民不敢欺瞒将军,敝庄的确是全数上交,岂能私藏!” 看杨行秋慌张的样子,刘裕勉强相信,命令士兵将马车带回。 刘裕正欲策马返回,又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杨行秋。 “此庄唤个什么名字?” 杨行秋没有多想,回答说。 “此地唤作牛家庄。” “传将军令,牛家庄十日后,依今日之数,上交木材,砖瓦,不得有误,若有怠慢,以贻误军机论处!” 杨行秋听着刘裕的命令,心头一惊。 十日,这些已经是牛家庄全年的库存了。 “将军,将军!” 杨行秋还想跟刘裕讨价还价一番,跑向刘裕。 刘裕装作没听见杨行秋的呼唤,快马离开了牛家庄。 依杨行秋估算,以牛家庄现有的生产能力,根本完不成这个任务。 不光是他头痛,曹羽、顾缨、陆梨、朱拯、张靳,听到杨行秋带来的消息,也是头疼不已。 “早知如此,当初……” 张靳又想说丧气话,被曹硕狠利的眼神吓住,不敢说话。 “贤侄,定有良策,何不出言?” 曹硕拉过杨行秋,让他来发表下意见。 看着周围怀疑的目光,杨行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第100章 工业革命 本来打算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你们相处,可换来的却是疏远。 杨行秋注意到周围的目光,勉强压制住了把实话说出来的欲望。 “小侄,自有办法,只是……” 看着杨行秋还要卖关子,张靳催促起了杨行秋。 “此时不讲,更待何时?” 杨行秋在催促下,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非是在下不愿讲明,只是恳求诸位,此法不可外传!” “我等绝不外传!” 焦急的张靳替其他几位坊主答应下来。 “在下已有方法,只是尚需白纸几张,造纸之法,已传于叔父,还请几位全力协助!” 现在到了曹硕发挥的时候了。 曹硕自不多言,立刻按杨行秋所说,部署起了生产纸张的工作。 “还请叔父稍等,在下稍离片刻!” 曹硕忙着布置工作,杨行秋赶快抽身。 好,太好了! 杨行秋终于抓住机会,展示起真正的技术了。 说起来也属实简单。 要完成刘裕的任务,按照古代的生产效率肯定是无法完成的。 要短时间内,生产更多的木材、砖瓦,就要更多的人手和工具。 生产更多的工具,又需要更多的人手。 这就成了个完全的死循环。 为了完成更多的生产任务,就需要更多的人手。 为了让更多人手投入工作,就需要更多的工具。 为了生产更多的工具,就需要更多的人手。 但是杨行秋作为一个穿越者,是知道该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 提高生产效率,缩短劳动时间。 《资本论》中,解释了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概念。 “在现有社会正常的生产条件下,在社会平均的劳动熟练程度和劳动强度下,制造某种使用价值所需要的劳动时间。” “强度较大的劳动比强度较小的劳动,会在同一时间内生产出更多的价值。” 既然不能解决劳动力的问题,那就解决生产效率的问题。 机器生产逐步取代手工劳动,这场提升生产效率的重大变革叫做工业革命。 第一次工业革命发生的主要原因就是手工业的生产模式已经不能满足市场的需要,这就提出了技术改革的要求。 公元4世纪,在各种因素共同作用下,在八公山里的牛家庄也出现了技术改革的机遇。 杨行秋又怎么能错过呢? 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标志,就是蒸汽机的应用。 公元1世纪,罗马数学家希罗发明了汽转球,是被认为是蒸汽机的雏形。 至于蒸汽机的广泛应用,则要等到17世纪。 明明已经有了将热能转换为动能的装置,为什么不投入生产呢? 因为强盛的罗马帝国,根本不存在缺少人力的问题。 杨行秋就要抓住这个机会,推广蒸汽机的应用。 蒸汽机主要由汽缸、底座、活塞、曲柄、滑阀、调速器和飞轮等部分组成。 不用说蒸汽机,就是结构更为复杂的汽轮机,杨行秋也了如指掌。 但是,如果没有图纸的话,只怕是生产不出哪怕一个零件。 杨行秋回到客房,推开了院门,喊起正在做木工的王贤。 “王贤,拿上家伙,走!” 王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杨行秋的吩咐,赶紧背上木工箱跟上。 杨行秋志得意满地带着王贤往工坊赶去。 不装了,我是穿越者,我摊牌了! 第101章 造纸技术 杨行秋找王贤,就是需要他来制作抄纸器。 王贤的木工做得相当精细。 就在杨行秋出去的这段时间,王贤已经把马厩修的初具模样。 顺手用余料做了个置物架,把牛钧送的盔甲和佩剑摆放好。 杨行秋有些惊讶于王贤的速度,好奇地问道。 “此技法如此精熟,是何人所授?” 王贤挠挠后脑,说道。 “弟子从藏书中偶得一造器之书,闲来无事便翻看一二。” 杨行秋在心里,默默记下。 有时间一定把那些书都拿出来看看,说不定还有新发现。 两人继续往工坊处走去。 曹硕组织着原料准备工作。 甲士们搬来了石膏、石灰。 顾缨将清洗洗布料的水池清空。 陆梨拿来了锯末和树皮。 朱拯将砖窑里积累下来的草木灰都清理出来。 张靳帮不上什么忙,就把制革坊里的人手调出来。 看着众人忙忙碌碌准备着材料,张靳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造纸怎么用得上这些?真是胡闹! 就算造出纸来又当如何? 难不成用纸去交差? 张靳一肚子牢骚,看着曹硕和曹羽却不敢表露,只能默默地跟着大家一起忙碌。 “有劳诸位,还请稍待片刻。” 杨行秋跟王贤低声了几句,王贤立刻拿出工具。 魏晋时期的抄纸器,已经跟现代的抄纸器结构相似。 由竹帘及木床架两部分构成。 加上两根边柱使二者紧贴在一起,可以随时进行组合和拆卸。 将二者合起时放纸浆中捞纸,滤水后将竹帘拆下。 并将刚抄出的湿纸取下,置于木板上。 再将竹帘和木床架合起继续捞纸,循环往复。 一套模具可以快速生产出成千上万张纸。 王贤正忙着制作抄纸器。 杨行秋开始准备造纸的原料。 先将草木灰放到水中浸泡,石膏粉碎后,加水搅拌。 再将石灰倒入水池,磷铝石粉碎过筛后备用。 然后准备锯末和树皮。 向池中加水,制备澄清石灰水。 取草木灰浸泡清液,加热蒸发结晶,得到碳酸钾。 将碳酸钾倒入澄清石灰水得到氢氧化钾溶液。 将锯末和树皮放入水池搅拌。 在碱性溶液的作用下,木质素逐渐分解,纤维吸水润胀。 原本的木色逐渐褪去,水池里洁白的纸浆正在翻滚。 加入磷铝石粉末,向溶液中提供磷酸根离子,以柔顺纤维,增强韧性。 磷铝石中的铜离子,让纸浆呈现蓝色。 “尊师,弟子准备妥当。” 王贤在竹帘上又绑上了细密的丝线,可以提升纸张的柔顺度。 “开始抄纸!” 在麻绳的牵引下,竹帘缓缓没入水中。 “动作慢些,平稳入水。” 杨行秋指导着王贤动作要领,王贤配合着杨行秋的动作。 两人紧密配合,用竹帘捞起润涨的纤维,过滤掉水分。 抄纸器里一张微微发蓝的湿纸已经显露出来。 “准备,涂抹石膏!” 王贤用刮板将石膏液均匀涂抹在湿纸上。 石膏填充进纤维之间的空隙,让纸质更加细腻,强度更高。 “开始烘干!” 王贤拆卸掉两侧的边柱,将湿纸放到烘干架上。 成不成,就看这一次了。 杨行秋仔细观察着湿纸慢慢变干的过程,给王贤讲解着技术要点。 “干燥过程中需要注意控制温度和湿度,避免纸张变形、开裂。” 一通眼花缭乱的操作,几位坊主都全神贯注,聚精会神的观察着每一个细节。 造纸术,几位坊主都有所听闻。但是这么详细的制作过程却是第一次见到。 这其中蕴含着的巨大财富,顾缨有些按耐不住了。 “诸位,此法同漂布相似,某即刻开工,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在场的其他几人,都想在造纸这项技术上分一杯羹。 争先恐后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当禀明老夫人,再做决断!” 曹硕一句话,终止了几人的争执。 “诸位,请看!” 杨行秋举起一张二尺见方的纸,展示着现代工艺的成果。 整张纸烘干后,仍旧微微发蓝,像是雨后新晴的天空。 在场的几人纷纷上前端详着这张未曾见过的纸。 顾缨忍不住上手抚摸。 细腻和光滑触感,让他想到了绢布。 却有着绢布不具备的韧性和强度。 顾缨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陆梨、张靳、朱拯也纷纷用手抚摸,惊叹于纸张的精美。 杨行秋对产品同样十分满意,让王贤赶快再去做几张出来。 “只需稍作裁剪,便可用于书写,绘画。” “妙,极妙!色如淞江之水,质若吴兴之绢!” 陆梨像是看到了稀世珍宝般爱不释手。 张靳看出纸张的精美,却不知如何解决眼下的困难。 本想转身询问杨行秋。 杨行秋和王贤忙着抄纸,没有理会张靳。 除了他以外,和生产环节直接相关的顾缨、陆梨和朱拯都盘算着把这项技术纳入掌中。 “诸位,在下先行告退,如何交差,自见分晓!” 杨行秋抱着一摞纸,带着王贤离去。 四位坊主来不及道别,抓住抄纸器,不肯退让。 曹硕和曹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四人争执不下。 “大哥,真有本事,这棘手的差事,绝对不会出错!” “过人之智与超世之技,此人真乃旷世之才!” 杨行秋抱着纸,脑内预演着下一步计划。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第102章 工程制图 “图纸不仅是工程文件,还是工程的语言,是设计和生产沟通交流的媒介!” 杨行秋拿着微微发蓝的纸张,突然想起上专业课时,教授说过的话。 制图学,有着悠久的历史。 早在新石器时代,人类就可以绘制图样,制造工具。 制图学发展成一门学科,则要从西晋裴秀绘制《禹贡地域图》开始。 运用比例尺和投影技术,将名山、大川、城镇、乡村等各种地理要素标示在图上。 裴秀也因此被称为“制图学之父”。 公元十八世纪,法国科学家加斯帕尔·蒙日创立了画法几何学,奠定了制图理论的基础。 有了图纸,设计人员可以把自己设想的机器部件用一张图纸上的平面图形表示出来。 图纸到了工厂,工人可以根据这平面图形立即想象出该部件的实际形状,并把它制造出来。 没有画法几何学,机器的大规模投产和工业革命是不可能实现的。 为什么放着计算机制图不用,还要学尺规作图呢? 现在,杨行秋庆幸自己还算认真的学习了课程。 “王贤, 为师现要传授制图之法,仔细观摩学习!” “弟子明白!” 王贤有一套做木工活的工具,刚好好可以拿来制图。 直尺,圆规都有了。 再把木炭磨尖当铅笔用。 杨行秋开始思考起要设计的内容。 用蒸汽机就需要锅炉,那就先从锅炉开始设计吧。 杨行秋做好了准备,拿来一块大小合适的木板当做绘图板开始了制图。 首先是,图框。 “没有图框,就不能叫图纸!” 杨行秋回想着老教授的教诲,按着规范认真地画好图框。 然后是右下角的标题栏 “你们记住,要对图纸负责,留下日期和自己的名字,历史会记住你们的过错和功绩。” 画好标题栏,杨行秋写下。 时间:公元383年11月 制图:杨行秋 审核:杨行秋 至于要设计一款什么样的锅炉,杨行秋也早就有了预想。 按照牛钧展示过的铸造工艺,可以试着做个小型往复式锅炉。 往复式锅炉金属用量少,制造组装快,维护成本低, 杨行秋马上开始计算。 小型锅炉,工作压力1.25mpa,额定蒸发量10t\/h。 由额定蒸发量可计算出热功率。 1t\/h≈60x104kcal\/h≈0.7mw≈71.1bhp 也就是说这个锅炉的功率可以达到7兆瓦,711马力。 让他们见识下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澎湃动力吧! 杨行秋接着计算。 无烟煤热值,25.12-32.65mj\/kg。 一个小时要1吨多的煤炭。 还好牛家庄煤炭供应充足。 接下来是热力计算。 空气平衡、空气和烟气量、烟气特性、锅炉热平衡。 需要经过一系列计算,查表的操作。 杨行秋记忆力和算力过人,很快算出了尺寸。 堆置固体燃料的炉排,面积10平方米。 炉膛前拱50°,覆盖率50%,后拱15°,覆盖率60%。 容积33.78立方米,高度3.378米。 前墙总面积8.8平方米,后墙总面积11平方米。 左右侧墙面积23.888平方米,顶棚面积22.158平方米。 则炉膛总容积为52.554立方米。 数据齐全,杨行秋准备画图。 不过看着手里的尺子,杨行秋才发现哪里不对。 自己是按公制单位计算,画图用的尺规还是市制单位。 “我们是能够克服困难的,不管什么样的困难也不怕,自己动手,发展生产,克服困难。” 杨行秋又想起了些只言片语。 延安的窑洞里都能造出机床和柴油机。 一个锅炉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杨行秋直接开始进行单位换算,这无疑又增大了工作量。 “王贤,图纸要用三视图来画,从上面、左面、正面三个不同角度观察同一个空间几何体,画出的图形就是三视图。看好,这是正视图。” 杨行秋边画边给王贤讲解着制图的要点。 王贤能够理解,因为做木匠活离不开作图。 “正视图,要确定主视投影方向,首先放置组合体,选择组合体自然平稳的放置位置。并使组合体的表面相对于投影面尽可能多地处于平行或垂直的位置。” 杨行秋介绍着制图的原则,王贤听得很认真。 “先画实形体后画中空的形体;先画大形体后画小形体;先画轮廓,后画细节。” “可见轮廓线,用粗实线,不可见轮廓线,用细实线,区分剖视图用波浪线,箭头用来标明尺寸。” 标尺寸的时候,还不能写阿拉伯数字,用汉字来标注。 这让杨行秋很不习惯。 而且画角度的时候,还没有量角器用。 “王贤拿个角尺过来!” “尊师,角尺是何物?” 杨行秋光顾着画图,忘了这时候木匠画角的工具,还不叫角尺。 “方尺,拿方尺来。” 王贤赶快递上方尺。 方尺贴合在直线上方,将直角的顶点放置好,就可以在测量板上找到对应角度的位置。 杨行秋佩服起古人的智慧,解决了工程制图上的问题。 然后是,计算锅炉管束。 锅炉管束在锅炉中,用于吸收对流传热,一束由上升管和下降管组成的密集错列排行的管系。管束内水变成蒸汽,由下往上运动,其主要作用就是吸收热量传给水和蒸汽和作为锅炉水循环的上升部分。 需要三组,共计九十根管线。 管长为1260mm,直径50mm。 然后是烟管管束,主要作用是传递热能。烟气通过管系流动,与烟管内壁接触,将热量传递给水或蒸汽。 另一个作用是处理烟气排放和控制污染物。在燃烧过程中,锅炉产生的烟气中含有许多有害物质,如二氧化硫、氮氧化物和颗粒物等。管系将烟气引导至烟囱,实现烟气排放和污染物的控制。 循环水系统也通过烟管管束与锅炉炉膛相连,形成封闭的循环水路,起到冷却和换热的作用。烟气的传热作用可以吸收热量,降低煤气温度,防止因温度过高而引起锅炉爆炸。 通过计算可得,共需147根管线,管长5.58m,直径70mm。 最后是强度计算。 锅壳筒体计算,烟管平板区计算,凸型部分计算,上集箱部分计算,下集箱部分计算,安全阀计算。 杨行秋一一计算出结果,并按照比例画出图纸。 看着眼前精细严谨的图纸,王贤已经可以想象出立体的轮廓了。 只是,锅又不像锅,炉又不像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尊师,此物甚是奇特,不知是何物?” 杨行秋擦了擦额头的的汗水,说。 “这就是锅炉!” 王贤当然没听说过,立刻思考起它的用途。 杨行秋觉得让他一个人静静地思考也不错。 下一张图纸,才是重头戏。 第103章 蒸汽动力 人类文明的本质就是烧开水和扔石头。 杨行秋觉得这个比喻确实形象。 烧开水指代获得能源的方式。 扔石头指代利用能源的方式。 从科学技术的角度上看,获得能源是通过实验和理论上的探索,利用能源储存的能量转化为其他形式的能量,并在转换的过程中,获取所需的功。 蒸汽机就是利用水蒸气的相变完成循环的自动机,热能借助汽缸中的活塞转换为动能,当蒸汽流进入汽缸时,使活塞作直线往复运动,再借助连杆——曲柄机构,将活塞的直线往复运动变为机轴的回转运动,产生回转力矩而不断运动。 尽管有着诸如热效率低、自身重量大、运动部件运转惯性很大的缺点,却仍旧是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1679年法国物理学家丹尼斯·帕潘在观察到蒸汽逃逸出高压锅产生的气流后,设计出了最早的蒸汽机工作模型。 1705年纽可门发明的大气式蒸汽机,被广泛应用到采矿业中。 作为最早的实用蒸汽机之一,大气式蒸汽机的效率非常低,只能用来抽水。 瓦特发明的冷凝器、绝热层、润滑活塞、行星式齿轮、平行运动连杆、离心式调速器、节气阀、压力计,改良了蒸汽机。 冷凝器、绝热层、润滑活塞减少了损耗,提升了热效率,行星式齿轮将活塞的往复运动变为旋转运动,平行运动连杆让汽缸单向做功变为双向做功,离心式调速器保持蒸汽机稳定的输出,节气阀、压力计控制了蒸汽压力保障安全运行。 之后,无数的劳动人民、科学家、工程师在推动蒸汽机发展上作出了突出贡献。 用短短的一句话概括所有人的贡献,又有些不尊重他们的劳动成果。 杨行秋看着眼前的空白的图纸,想传授王贤一些蒸汽机的相关知识,却一时不知道从何讲起。 《蒸汽机原理与设计》、《热力学与流体力学》、《机械设计手册》 这些知识对于王贤来说有点深奥,恐怕他听不明白。 材料的力学特性、机械设计、有限元分析、热力学平衡计算、代数运算、微积分…… 杨行秋想来想去,找不出适合王贤现有水平的知识传授给他。 毕竟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伟大成果,其中涉及到太多知识,三言两语也确实说不清。 不过,杨行秋想到句话,倒是可以告诉王贤。 “自然科学是人们争取自由的一种武装。为着要在自然界里得到自由,就要用自然科学来了解自然,克服自然和改造自然,从自然里得到自由。” 王贤听着杨行秋的话,不太能明白话里的意思。 纽可门是个铁匠,瓦特是个维修工,他们跟身为木匠的王贤在身份上没有什么不同。 在现代工厂、科学教育、行政管理、金融系统、专利制度、司法体系等各种社会因素的影响下,他们才能进行科学实验,取得发明成果。 看来工业革命,不是简单画几张图纸,造几台机器,这么简单。 “工业革命不仅是一次技术改革,更是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 来到封建社会的杨行秋,这时才明白,书本上的一句话是多么沉重! 看着沉默的王贤,杨行秋将注意力转移到画图上,让他慢慢体会其中深意。 蒸汽机的结构并不算复杂。 滑阀室、滑阀、汽缸、活塞、活塞杆、曲柄、曲柄轴、偏心轮、连杆、飞轮。 蒸汽由蒸汽管路,先到达滑阀室,再进入汽缸。 汽缸内的活塞在蒸汽压力作用下作往复运动。 活塞借活塞杆与连杆的一端相连接。 连杆的另一端与曲柄轴相连,滑阀由装在曲柄轴上的偏心轮带动。当活塞在蒸汽压力作用下向右移动时,滑阀向左移动;当活塞向左移动时,滑阀则向右移动。 额定进气量10t\/h,进气压力1.25mpa,考虑到损耗,最后蒸汽机的转速能达到200—300r\/min。 在没有水泵的情况下,考虑到用水量比较大的问题,产生的冷凝水,最好收集起来,反复使用。 除了这些主要设备之外还需要设计出节气阀、离心调速器、安全阀、压力表 节气阀,用来控制蒸汽进入汽缸的速度。考虑到牛家庄的加工精度问题,这里就用结构简单,控制精度高的蝶阀。 阀体、阀杆、蝶板都可以加工出来。 密封圈就得用黄铜做。 离心调速器工作原理是,蒸汽机运动时将动能传递到离心调速器的转轴上,带动连杆机构上的两颗飞球绕转轴转动,借助飞球的惯性带动套筒向上运动,再用杠杆将套的运动传递到节气阀,调节阀门的开度,而阀门的开度又调节了蒸汽进给量,调节蒸汽机转速。 作为最早的自动控制设备,它能让蒸汽机转速始终保持在一个稳定的设定值。 关键是弹簧,没问题,应该是可以生产的。 烟管锅炉因为整个燃烧系统都在一个锅壳内,容易出现安全问题。 那就需要安全阀,用杠杆式安全阀,安装重物的杠杆压住排气口,直到蒸汽力量大于杠杆压力,顶开杠杆排出蒸汽。 还有压力表,用玻璃管,不行,现做来不及,强度也不够承受那么大的压力。 用弹簧管,做机械式压力表,就是需要校对。 杨行秋除了计算和画图,还要考虑到结构和材料的问题。 锅炉整体用钢,汽缸、机座用铸铁就可以,曲轴和连杆应该用熟铁,螺栓用钢,活塞用黄铜,十字头,轴承用青铜,飞轮的轮心用铸铁,轮箍用钢。 杨行秋边画图,边想着要改动的地方。 没有镗床,加工汽缸的难度太大。 用铸铁管,焊接个底座,就怕焊接强度不够。 还是整体铸造稳妥。 至于和活塞的紧密配合。 活塞用黄铜铸造,留一些加工余量,然后用金刚砂慢慢打磨。 “用油清洗汽缸和活塞,将活塞装入汽缸底,然后将活塞拉到汽缸边缘再松手放下。 精密研磨的活塞拉出后,汽缸内应形成真空,如果活塞自己能回进去,则说明空气没有从汽缸壁和活塞之间通过。” 杨行秋见过手工打磨过的活塞,有着完全不逊色于机械加工的精度。 在高度集中的状态下时间过得飞快,观摩到有些疲惫的王贤也是刚发现屋内的昏暗。 “尊师,天色已晚,不如天明后,再行绘制。” 王贤忍不住出言提醒全神贯注的杨行秋。 杨行秋盯着图纸说。 “准备火烛,为师要熬个通宵!” 王贤还想劝说几句,杨行秋郑重地说道。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第104章 实践认识 杨行秋忙着画图纸的时候,叶阳鹤跟春桃就在照顾诊所里的病号。 春桃在厨房将饭菜做好了送来,诊所飘散出阵阵饭菜的香味。 借着吃饭的时间,叶阳鹤讲起了伤口的处理。 “正确处理的急性伤口将会在7—15天内愈合,超过1个月不愈合的被称为慢性伤口,由于各种特殊情况,导致伤口超过数月或数年不愈合,则属于陈旧性伤口。” 春桃坐在一旁听得很认真。 “如果是陈旧性坏腐伤口,因为伤口处存在较多的腐肉、脓液或干痂,这些坏死组织覆盖在伤口上面使伤口无法愈合。不及时处理的话导致伤口进一步恶化坏腐,散发出腥臭味,甚至生蛆。 此种类型伤口应该先进行清创袪腐处理,借助外科工具清除伤口腐肉和坏死组织,使新鲜的肉芽露出来,配合药膏袪腐,保持伤口的洁净、消除感染。” 叶阳鹤边吃饭,讲着处理坏死伤口的要点。 刚开始接触外科清创的春桃,本来就没什么食欲,听完直接开始送饭给病号们。 在场的所有人都发觉到不对劲,特别是趴在草席上的葛岑。 这姑娘看着像是个大家闺秀,却懂清疡刮脓,又讲出些怪话。 见惯了血肉模糊场面的葛岑,不知道叶阳鹤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吃得下去饭。 叶阳鹤招呼那些看着俘虏的甲士们。 “你们过来一起吃饭吧!” “夫人,小人不敢,庄主交待换岗后方能用饭。” 甲士们站在一旁,寸步不离。 葛岑更是觉得可疑。 占山为王的土匪,横行乡里的豪强,葛岑经过三十年的东征西讨,他见过不少。 看见白米精肉,还能站定的兵可不多见。 只有将军的亲卫能做到。 虽然挨了一顿好打,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但他的头脑还算清醒, 甲胄整治精良,武器锐利,形制与军中所用相近。 难怪能劫走辎重,看来其中还有隐秘之处。 葛岑正盘算着跟辎重丢失相关的蛛丝马迹。 “给!” 春桃将饭菜递到葛岑眼前。 一阵肉香,钻进了他的鼻孔。 正好肚子饿了,还是先吃饭吧。 葛岑捧起碗筷,往嘴里扒米饭。 “陈旧性肉芽创面,由于污染、感染或者护理不当造成组织坏死,颜色通常为灰白色或淡黄色,且坏死组织长期附着在伤口表面,导致伤口无法愈合。 坏死组织再生能力差,且高低不平,需要用刀或镊子将坏死的肉芽组织刮除或者剪除,使之出血,促进伤口愈合。” 叶阳鹤继续讲着处理伤口方面的知识。 看着面露难色的春桃,叶阳鹤安慰道。 “我刚开始接触外科的时候,也是这样,觉得心里不舒服,习惯就好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春桃也掌握了不少医学知识,她现在有了个疑问。 “姐姐的医术,也是这样学到的吗?” 叶阳鹤不太愿意去面对这个问题。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叶阳鹤其实对医学不感兴趣。 从小就在父母的压力下,从认识药材到背诵药典。 上学、考试、选专业,都是在父母的安排。 如果让她自己去选,可能她会选择成为作家或者画家。 只是认识了杨行秋以后,他这样说过。 “医学生的社会责任重、成才周期长、职业风险高。医生们也不想被“神圣”绑架,这是客观的事实。 可是现代社会,世界上还有哪个行业,在入行的时候,需要集体宣誓某种誓言。 积极地预防和医治人民的疾病,推广人民的医疗卫生事业。 还有比投身医学更加神圣的事业吗?” 叶阳鹤想出了一个答案,只是不确定春桃能不能理解。 “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 春桃当然理解不了话中的含义。 “姐姐,我听不懂!” 叶阳鹤一声浅笑。 “没关系,姐姐再教你就好!” “陈旧性脓腔伤口,内部存在脓腔、囊肿、窦道,导致伤口长期不愈合,脓腔内部环境不易被察觉,且有可能存在感染和坏死情况,愈合速度也相对比较慢。 需要手术剖开,进行引流排脓,脓液排出后才能上药修复,窦道伤口则需要手术剖开,变为开放性伤口处置。” 春桃继续耐心地听着讲解,结合着刚才的实际操作,提升着处理伤口的能力。 “如伤口不大,伤口边缘整齐对合好,先用棉签蘸取消毒剂清洗伤口,再用生理盐水洗,伤口周围用碘伏消毒,用创口贴敷盖伤口。如伤面表皮剥脱,经清洗消毒处理后,伤面撒少许敷料,盖上消毒纱布用胶布固定。 伤口大、深或伤口边缘裂开,应清创缝合。” 叶阳鹤讲了一段常规的外伤处理知识,却有很多实现不了的操作。 没有棉花就没有棉签,消毒剂,酒精、碘伏、双氧水、红汞都没有。 创可贴更是没有。 叶阳鹤说完开始想着,怎么去解决缺少医疗用品的问题。 现在仓库治疗用的药材都是那天抢来的,那以后该怎么办呢? “不准窃窃私语!” 甲士的一声怒喝,吓了叶阳鹤一跳。 “怎么了?” 叶阳鹤转过头去询问情况。 “夫人,这几个杂胡,聚到一处像是在密谋。” 叶阳鹤看着蹲在墙角的几名俘虏。 “你们在说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那名羯族俘虏结结巴巴地说。 “我们,我们,是……” 看着横在眼前的长枪,他又不敢说出来。 “他们在说,姑娘你是个好人。” 说话的人是葛岑。 葛岑还想显摆一下自己的能力,只是屁股还疼得厉害。 “小人,常与胡人来往,听出几句而已!” “是这样啊!” 叶阳鹤知道没什么别的事,回身继续跟春桃研究医术。 “夫人!我们……” 那名俘虏见叶阳鹤转身离去,立刻出言挽留。 “怎么了?” 叶阳鹤回头看去。 俘虏们跪在地上,低下头颅,右臂微曲,右手手掌稍向前伸,手心向上。 “你们是手痛吗?我看看。” 葛岑看出他们要干什么,想要出言阻止,却被甲士拦住。 叶阳鹤仔细检查了他们的手心,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没有事的,只是手有些干裂,之后我配些药油给你们擦擦,你们先养伤吧。” “遵命,主人!” 叶阳鹤听见他说的话,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其余的俘虏互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 “遵命,主人!” 第105章 继往开来 叶阳鹤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代表了什么。 “你们,什么意思啊?” 看着这几个恭敬地跪在面前,称自己为主人的俘虏,叶阳鹤有些迟疑。 “有何吩咐?主人。” 见叶阳鹤没走,这些俘虏等待着她的命令。 “你们在干什么啊!我不是,你们,哎呀!” 叶阳鹤幻想过,有一大群仆人服侍自己,只是幻想而已。 当幻想成真的那一刻,她却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 这什么啊,这也太突然了。 葛岑看着叶阳鹤的手足无措,犹豫再三开口说道。 “夫人,这些胡人伸出手掌就是宣誓效忠,摸他们的手心,就是接受!” 叶阳鹤的无心之举,在这些俘虏们的眼里就是对他们的认可。 葛岑想拦住叶阳鹤是因为。 他见过这些杂胡奴隶,可以说是无条件服从主人的命令,能带来不少好处。 只是他们带来的问题也不少。 还有一点,这些俘虏在他手底下没少挨鞭子。 要是他们效忠于旁人,搞不好要报复回来。 “你们怎么就认我做主人呢?我连你们叫什么都不知道!” 带头的羯族俘虏,介绍起自己。 “我叫堀卢!生于尔朱部!” “侯骨部,侯骨利卡。” “我是赫连部的,赫连鄂黑。” “火寻乞利,我是。” “铁勒部,铁勒达干。” “阿史那普图。” 叶阳鹤听到这些俘虏的名字,一时间陷入思考之中。 他们的名字好奇怪啊! 是他说的五胡吧。 好像很凶的样子。 可只是长相上有些不同而已。 突然之间认自己当主人,也太奇怪了吧。 好像不给他们命令就没法脱身了啊! 叶阳鹤叮嘱起这些刚刚宣誓效忠的俘虏们。 “你们躺下养伤,我明天再来给你们做检查。” “遵命,主人!” 俘虏们按照指示躺好。 叶阳鹤赶紧带着春桃离开了诊所。 “哎呀,这些人好奇怪啊!” “姐姐,怎么了?” 作为奴婢的春桃不理解,除了长相和汉人有些区别,还有什么可奇怪的。 “为什么要认我做主人呢?养伤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还要自愿要当奴仆。” 作为现代人的叶阳鹤,自然是接受不了突然有了奴仆的事情。 还一下有了六个。 自认为奴婢的春桃也不理解叶阳鹤的疑问。 “姐姐,不喜欢他们吗?” “不是,我,哎呀,妹妹,你喜欢当仆人吗?” 叶阳鹤觉得春桃居然没有同情他们的意思。 “自然如此,有衣穿,有饭吃,还能有肉吃,还不够好吗?” 在春桃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前,叶阳鹤甚至觉得春桃能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 看来,只有他能理解自己了。 “装配的时候,先在机座上固紧曲柄轴套。轴套插入机座孔内,然后用火在机座上加热,轮轴能够套入机座内,然后对零件缓慢冷却,可以适当用水冲洗。加热的时候应该缓慢,不要烧热整个机座。 在曲柄销压入曲柄臂以后,将曲柄轴插入轴套内。将带有连杆的活塞装入汽缸内,并将其粗端套在曲柄销上,然后汽缸用螺丝固紧在机座上。将飞轮套在曲柄轴上,检查曲柄轴旋转的灵活性,如果转速相对较慢,可以加些油来润滑。” 杨行秋在火把的光线中,跟王贤讲解着装配蒸汽机的要点。 王贤看着图纸,试图理解杨行秋话语里的意思。 “轴承的部分,我再讲一下,先按图纸铸造,然后用锉加工,轴承的接触平面锉平,此后用螺栓连接,并在其上钻一个曲柄轴孔。” 叶阳鹤不愿意打扰正在兴头上的杨行秋,带着春桃静静坐在一边。 “再看图纸,活塞和活塞杆。活塞上所开的环形槽是滑油槽,当蒸汽机工作时,用油一点点地填满油槽,并保证所需的润滑。 用铆接活塞杆端头的方法将活塞杆固定在活塞上,在活塞杆的上端要制出一连接端;为此,活塞应加工出成圆锥孔。 在连接活塞杆端头时,为了避免活塞产生偏斜,活塞杆一定要和活塞,紧紧套在一起。” 杨行秋在王贤看图纸的间隙,看到了叶阳鹤。 “夫人既归,明日再做讲解。” 王贤和春桃立刻起身告退。 “累死我了!” 忙了一天的叶阳鹤立刻扑到床铺上。 杨行秋自然不能放任叶阳鹤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 说话的功夫,杨行秋一把抱住她,趴在她耳边悄悄说道。 “照看伤员,不容易吧!” “不只是伤员的事情,我跟你说啊!” 叶阳鹤也悄悄地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你说,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杨行秋对叶阳鹤得到俘虏效忠的事情,很感兴趣。 叶阳鹤的记忆力还算可以,还是能够回忆起他们的名字。 “尔朱部的堀卢,侯骨利卡,赫连鄂黑,火寻乞利,铁勒达干,阿史那普图。记住他们的名字好难啊!” 听着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部族和姓氏,杨行秋跟女友普及起了时代背景。 “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五胡乱华,他们都是内迁的胡人。先从尔朱氏开始吧!” 尔朱氏先祖为羯族部落酋长,世居尔朱川,就以居住地为姓,称为尔朱氏。 羯族石勒于公元319年建立后赵,为十六国之一。参照汉人的法规建立各种政治制度,法政严苛杀人甚多。实行胡汉分治,纵容羯人欺压异族。 公元333年,石勒死,侄石虎夺取政权,施行暴政,民不聊生。 “发男女十余万,运土筑华林苑及长墙于邺北。时逢暴雨,漳水水涨,死者数万人。” “又驱汉丁四十余万营洛阳、长安二宫,尸积原野。” “修林苑甲兵,复征汉丁五十万,自洛至邺,缢死者甚众。” 血腥屠杀和残酷的民族压迫,造成赤地千里的景象,人口的大量减少,土地的大量荒芜,伴之虎狼等野兽成群出现繁殖。 公元349年,冉闵灭后赵。后赵昙花一现,在血腥里瓦解迸散。 冉闵夺位后,屠杀羯族近百万,羯族人口骤减,自此依附于其他内迁部族。 要是说起尔朱氏,最知名的就是尔朱荣了。 第106章 迭起兴衰 尔朱部原是依附于北匈奴的一支羯族部落。 东汉窦宪率军击败北匈奴,完成燕然勒功的壮举以后。 北匈奴西迁至伊犁河流域,再经过数次和鲜卑的战争,又西迁至中亚地区和东欧地区。 尔朱部则从依附于匈奴,又依附于鲜卑。 随着石勒建立的后赵政权崩溃,羯族的人口迅速下降。 由于远离冉魏的势力范围,尔朱部躲过了冉闵的大规模屠杀,保持了相当的人数。 公元371年,定居于并州尔朱川附近,自称尔朱部。 尔朱部作为为拓跋鲜卑部下的酋帅,随拓跋氏征伐。 并州北秀容一带,出产良马,尔朱部因此逐渐在拓跋鲜卑中名声大噪。 在拓跋珪建立北魏政权,尔朱部酋长,尔朱代勤封梁郡公、肆州刺史。 到了尔朱荣这一代,凭借尔朱部强大的经济条件,组建起自己的武装力量。 尔朱荣因专擅朝政、图谋不轨,被北魏孝庄帝元子攸刺杀。 尔朱部覆灭于军事政变,关中军事集团,还有宇文泰、高欢、杨忠、李虎。 这四人都跟随过尔朱荣,获得了显赫的地位。 宇文泰之子宇文觉建立北周、高欢之子高洋建立北齐。 杨忠之子,隋文帝杨坚、李虎之子,唐高祖李渊。 至于侯骨部,更有一位重量级人物。 侯景! 在高欢消灭了尔朱氏后,侯景率众投降高欢。 侯景和高欢都是怀朔镇的镇兵,又都参加过六镇起义。 高欢提升他为吏部尚书,不久官封濮阳郡公。 “稍至吏部尚书,寻封濮阳郡公。” 公元548年,因对南梁与东魏交好心怀不满,遂于以清君侧为名义在寿阳起兵叛乱 公元549年,梁太清三年,侯景矫诏自进位相国,封泰山等二十郡为汉王。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依汉萧何故事。十月,景又矫诏自加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 除了自封宇宙大将军之外,侯景的结局也算是空前绝后。 侯瑱军掩至,景众未阵,皆举幡乞降。 景不能制,乃与腹心数十人单舸走,推堕二子于水,自沪渎入海。至壶豆洲,前太子舍人羊鲲杀之,送尸于王僧辩,传首西台,曝尸于建康市。 百姓争取屠脍啖食,焚骨扬灰。曾罹其祸者,乃以灰和酒饮之。及景首至江陵,世祖命枭之于市,然后煮而漆之,付武库。 侯景被陈霸先、王僧辩击败。侯景企图逃亡,被部下所杀。他的双手被交给高洋,头颅送至江陵,尸体直接丢在建康大街上。 建康百姓分食了他的尸体,尸骨烧成灰后,将其骨灰掺酒喝下。 梁元帝萧绎下令将他的脑袋悬挂在江陵闹市上示众,然后又把头颅煮了,涂上漆,交付武库收藏。 王莽篡汉,恶名远播,死后千人分食,头颅密藏大内,镇警宵小。 黑格尔说过,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 五百年后,侯景落得跟王莽同样的下场。 听到这段残酷的历史,叶阳鹤把脸埋到男友怀里。 “好可怕呀!” 杨行秋拍了拍她,安慰道。 \"这些都是一百多年后的事情。再说,在这条世界线上,未必会发生。” “这条世界线?” 叶阳鹤不太理解时间线的概念。 “穿越也是有基本理论的!” 物理学家认为,世界是由无数个平行宇宙组成的。 每一个随机的事件,只要其结果的可能性不是零,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都会在不同的平行宇宙中发生,造成历史的分支。 “我们来到这个时代,采取某些行动就会让某些历史的结果发生变化!” 叶阳鹤对物理学中的猜想不感兴趣,她还是想听那些俘虏的事情。 “好了,接着说那些人吧!” 这时候的赫连氏,出于匈奴族的刘渊。 因为汉高帝刘邦将宗室女作为和亲公主嫁给冒顿单于,并与冒顿单于相约为兄弟,所以,冒顿单于的子孙都以刘氏为姓。 刘渊原本属于铁弗部,父亲是匈奴人、母亲是鲜卑人的混血儿称作“铁弗”。 后来东晋时,首领刘虎改为赫连部。 等到了刘勃勃的时候,取“云赫连天”之意,改刘氏为赫连氏。 当然这会刘勃勃还是个婴孩。 “火寻乞利。” 说起火寻,就会想到昭武九姓。 “康、安、曹、史、米、何、石、火寻、戊地。” 原本是住在祁连山北,昭武城的月氏人。月氏国因被匈奴所破,月氏人西逾葱岭,来到了中亚粟特地区。 东汉时记载,粟弋人往来于洛阳和西域,是丝绸之路上的主要商人。 粟弋就是粟特人,自魏晋起,粟特人从中亚来到中原,因其王均以昭武为姓,故称为昭武九姓。 火寻,也译为花剌子模。 公元4世纪,花剌子模从属于萨珊波斯,其子民依旧在丝绸之路上往来。 两晋时,内迁粟特人从属于拓跋鲜卑,常被斥为小胡、贾胡。 粟特人的尴尬处境,直到安史之乱的爆发,才得以解决。 粟特人迁入安史部将所建的河北三镇,是五代十国时期的中坚力量。 儿皇帝石敬瑭就是粟特人。 乞利这个名字,体现了粟特人的经商天赋,陆上丝绸之路的贸易常年被粟特人垄断,直到公元1231年,窝阔台率领蒙古铁骑攻灭花剌子模。 铁勒,又叫敕勒。鲜卑因敕勒人使用车轮高大的车子,称之为高车。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着名的《敕勒歌》,就是敕勒人的生活写照。 内迁的敕勒被称为丁令。 其冬,丁令盗武牛羊,武复穷厄。 丁令部落常年在贝加尔湖放牧,除了偷苏武的牛羊,丁令人翟斌将会率先举起反秦大旗,掀起瓦解前秦政权的浪潮。 苻坚勉强维持的秩序由此崩溃。 最后,阿史那普图,是突厥人。 阿史那部落本依附于柔然鲜卑。 公元552年,阿史那部落颠覆了柔然汗国,自立为伊利可汗。 和唐王朝相爱相杀几百年的突厥汗国自此建立。 杨行秋讲完了这些俘虏的来龙去脉,他感觉到两晋时代开始渐行渐远。 南北朝时期的主要内迁部族,机缘巧合下聚集于此,标志着一个更加混乱动荡的时代向自己走来了。 听了杨行秋的介绍,叶阳鹤觉得自己要处理的问题更多了。 “那又该怎么对待他们呢?” 杨行秋没怎么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个,按你的方式处理就好!能得到他们的效忠,对于处理和曹硕的关系有很大帮助。毕竟……” 杨行秋欲言又止。 叶阳鹤不喜欢话说一半,故作神秘。 “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杨行秋考虑了片刻,开口说道。 “如果我是曹硕,等曹瑛伤好了,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杀了你!” 第107章 彻夜难眠 处理了牛钧的试探,又暂时稳住了曹硕。 刘裕的任务也有了眉目,明天可以开始动工了。 现在到了研究生存问题的时候了。 叶阳鹤回击了曹硕,有她自己的理由。 两人本来就是利益不一致的两方。 只是现在曹瑛还没恢复,需要人照顾。 曹硕也因为自己的冲动而自知理亏。 叶阳鹤暂时是安全的。 为了避免这种正面冲突再发生,杨行秋决定让叶阳鹤先去卢老夫人那边避一避。 “然后,那些俘虏不是认你当了主人吗?” “等他们伤好的差不多了,就让他们保护你,他们受了咱们的恩惠,也需要咱们的保护!” 这些内迁胡人,就算没见识过冉魏政权的残忍手段,也应该听说过。 冉闵班令,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牙门。 一日之中,无贵贱男女少长皆斩之,死者二十余万,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 没有杨行秋的几句话,大概今天早上他们就死定了。 总这么在这牛曹两家之间,调和折中,也不是个办法。 该培养发展自己的势力了。 杨行秋预想了下一步行动,起身接着研究图纸。 “你先睡,我还要忙一会儿!” 看了一会儿图纸,杨行秋想起来骊珠的事情。 “王贤,王贤!” 跟春桃闲聊的王贤,立刻回话。 “尊师,有何吩咐?” “骊珠还没喂过,去备些食料!” “尊师,弟子未曾习得饲马之法,还请尊师传授!” 杨行秋不懂养马,光顾着答复牛钧,忘了问养马的事情。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 凭着古文中的只言片语,杨行秋做出了决定。 “取一石粟,再喂些水,即可!” “弟子这就前去!” 王贤起身离去。 叶阳鹤问道。 “骊珠是什么啊?” 杨行秋回答说。 “是一匹马,牛钧送的!” 听到叶阳鹤非常兴奋。 “我还没骑过马呢?带我去看看!” “今天很晚了,明天再看,以后机会多得是!” 叶阳鹤悻悻地躺回床上。 设计完了主体结构,还要考虑施工的问题。 得保证的安装工具、材料和配件。 管道连接用铸造法兰,法兰用螺栓连接。 差点把螺栓给忘了。 杨行秋抓紧画出图纸,还得想出怎么生产螺栓。 螺栓不是通过铸造生产出来的。 生产工艺有是冷锻、热锻、机加工和热处理。 采用冷锻工艺时,需要退火,让钢材具有良好的塑性。 还需要螺帽固定。 加工螺帽用丝锥,加工螺栓用扳牙。 公元前3世纪,阿基米德就发现了螺线。 而利用螺线原理的螺栓和螺帽,是在公元15世纪,因为印刷机的应用才推广开的。 就是说丝锥和扳牙,这些基础的工具,杨行秋也要设计出来。 还好台钳有相当的替代品。 这些细节的部分设计好了,接下来是安装环境。 安装锅炉需要确保空间足够、通风良好。 矿场和炼铁坊中间刚好有块空地,到其他作坊的距离也正好。 蒸汽机的底座,必须确保基座水平、稳固,能够承受蒸汽机的运行负荷。 需要做个支架,还需要找平地基。 没有测绘仪器可怎么办呢? 王贤会做木工活,找平的事可以问他。 安装蒸汽管道,为了保证蒸汽热量,管道不能太长,还需要外部保温层。 找顾缨借些破麻布用一用吧。 管道需从热汽输出端向终端略微倾斜。 锅炉用的水,有些难办。 牛家庄都是泉水或者井水。 这些都属于硬水。 水的硬度是指水里钙镁离子浓度总和。 硬水造成锅炉积垢传热不良浪费能源,也容易造成管系堵塞,运行故障,传热不匀,引起爆炸。 因此锅炉用水严禁使用深井水或含矿物质多的水质,特别是在砂土地区及山地要特别注意水质质量。 水的软化又是个新问题。 硬水经过煮沸以后,水里所含的碳酸氢钙或碳酸氢镁就会分解成不溶于水的碳酸钙和难溶于水的碳酸镁沉淀。 可以用煮沸的方法消除一部分钙镁离子。 可以配置石灰乳利用氢氧化钙和水中溶解的碳酸氢钙或碳酸氢镁反应,生成难溶的碳酸钙和氢氧化镁。 同时石灰乳能使钙镁等离子从水中沉淀出来,促使胶体粒子凝聚。 要是有纯碱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了。 杨行秋抱怨着基础工业的落后。 0到1的进步之所以困难,是因为涉及到探索新的道路和科技创新。 这种垂直式的进步,要求我们尝试从未做过的事情,从无到有地创造新事物。 如果不是有丰富的基础学科知识和专业技术知识。 杨行秋也没法真正从无到有,凭空开始工业建设。 看来真得熬个通宵了。 杨行秋边自言自语,边看向已经睡着的女友。 不知道这样的安稳觉还能睡几次? 今晚,睡不着的还有刘裕。 拉回木材砖瓦的刘裕,得到了骁骑将军孙无终的赞美。 “咱果然没看错,你确实是个宝贝!” 刘裕回忆着孙无终拍着自己肩膀,看着自己带回来的四大车材料,说出的话。 “今日军议,冠军将军言及封赏之事,明日都督班师金城,受天子封赏。 咱就跟将军说,把你留下给咱做参军如何?” “参军,正五品中,比轶二百石。” 刘裕想到自己又要升官了,兴奋地睡不着觉。 同样睡不着觉的还有都督谢石。 他一到京口,就组织着大军受封的相关事宜。 年近六旬的谢石,冒着寒风站在渡口边看着忙碌的将士们,脸上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都督,明日得天子封赏,今晚不如早歇。” 谢琰担心谢石的身体,跑来照顾谢石。 “不必,担忧,咳咳,本督虽已老迈!” 谢石一把推开谢琰,看着渡口上密密麻麻的火光。 “谁谓尔坚石打碎?谁谓尔坚石打碎?老夫果应此谶语!” 桓豁闻苻坚国中有谣云:“谁谓尔坚石打碎。”有子二十人,皆以“石”为名以应之。 桓豁是桓温的弟弟。他听到北方前秦那边流传有谶语“谁谓尔坚石打碎”,意思是说苻坚被一个名字带“石”的人给打败了。 桓豁为了应谶,成就大功,给自己的二十个儿子全都以“石”命名,石虔、石秀、石民、石生、石绥、石康等。 谢石字石奴。淮肥之役,诏石解仆射,以将军假节征讨大都督,与兄子玄、琰破苻坚。 谢石名字里有石,又字石奴。 指挥北府兵打败苻坚百万大军的人,更是无心入睡。 第108章 操之过急 太阳的光芒,顺着窗户,投射进了客房。 忙了一夜的杨行秋,这才注意到,自己真的忙了一夜。 看着十几张图纸,杨行秋油然升起一阵自豪感。 有多长时间没这么投入了? 从离开校门后,一直没有用上专业知识的机会。 没想到在古代,为这些设备图纸熬了一夜。 这些纸张因为制浆时投入的磷铝石,呈现出蓝色。 蓝图本意指用感光后变成蓝色或其他颜色的感光纸制成的图纸,后比喻一个详细的、各部分完全协调的计划或行动规划。 这些也可以算是蓝图吧。 春桃睡醒了以后,准备好洗漱用具, “先生,早!” 洗好了脸,杨行秋走到院子里。 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正晾在架子上,王贤正在旁边扫雪。 “王贤,用过饭后,尽快备马,随为师到坊里去!” 王贤放下扫帚,跟春桃一起打水,劈柴。 没有电力和燃气,准备热水都是麻烦事。 慢慢来吧。 “老婆,起床了!” 杨行秋回到屋内,叫女友起床。 “让我再睡一会儿!” 叶阳鹤其实早就醒了。 只是温暖的被窝,容易将人困在其中,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季。 “你想骑马,对吧?那就快起来!” 听到能骑上马,叶阳鹤冲出被窝,换好了衣服。 “快点!快点!” 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杨行秋笑着跟在后面出了门。 走到屋后的马厩,杨行秋看着躺在草堆里的骊珠,感觉有些不对劲。 马会躺着睡觉吗? “骊珠,骊珠,醒醒!” 听见主人的呼唤,骊珠缓缓睁开眼,发出痛苦的嘶鸣。 这是病了? 杨行秋蹲在地上,观察着骊珠的表现。 四蹄一直在不安的踢蹬,躯干也在抽搐。 “你会给马看病吗?” 杨行秋试图向女友求助。 叶阳鹤摊开手,耸耸肩,示意她也无能为力。 “王贤,先随为师到炼铁坊去。” 王贤立刻跟上,跟着杨行秋离去。 “姐姐,他们做什么去?” “不必在意,我都饿了!” 春桃和叶阳鹤完毕洗漱,之后准备做早饭。 “坊主,杨先生到访!” 被手下工匠叫醒的牛钧,正在奇怪。 炭火都没生,这么早就来了,能有什么事呢? 匆忙穿好衣服,牛钧出了院门。 “好侄儿,天刚亮就来看望叔父!” “叔父,是侄儿唐突,只因有急事相求!” 杨行秋焦急地请求起牛钧,王贤直接跪地叩首。 看着恳切的二人,牛钧也顾不上问是什么事,直接答应下来。 “把炭火生起,俺去去就回,可别偷懒!” “喏!” 安排好了坊内的事务,杨行秋赶紧带着牛钧往客房走。 走在路上,迎面走来了几个庄户。 “牛钧,自从有了这锄头,我这把老骨头也能下地干活了!” 说话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拿着锄头夸奖着牛钧的手艺。 牛钧看清来人,问起他的年龄。 “德爷,年庚几何?” 牛德哈哈大笑,露出两颗老牙。 “过了今年正好七十,哈哈哈!” 牛钧也跟老人寒暄起来。 “俺的锄头可都是选的好钢,可也比不过您老的身子骨结实!” “趁着能动,再给庄上置几垧地罢!” 老人说着话,就扛着锄头缓缓离去。 “快走!” 牛钧催促着杨行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牛德的话,给杨行秋提了个醒。 给庄上,而不是自己。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三人不一会儿到了客房。 “牛叔叔!” 从院内看见牛钧的脸出现到院墙上,叶阳鹤立刻跑来打着招呼! “侄媳妇真如精金美玉,我这侄子好福气啊!” 顾不上女友,杨行秋急切地带牛钧去照看骊珠。 “今早,骊珠就如同这般!” 牛钧看到骊珠躺在地上,赶紧上前检查。 摸着骊珠肿胀的腹部,牛钧猜到个大概。 “昨夜,可曾喂过马料?” 喂马的王贤回答道。 “喂了一石粟,还有两桶水!” “取桶热水来!” 牛钧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王贤立刻拎来一桶热水。 牛钧拿起瓢,盛水给骊珠喂下。 又用手按摩着骊珠的腹部。 骊珠不停地抽搐,似乎非常难受。 “不急,不急啊!” 牛钧出言安慰,又喂了一瓢热水,手上的力度又重了几分。 在牛钧的按摩下,骊珠猛一发力,吐出一大滩未消化的粟米。 “好了,好了,再来!” 牛钧又继续喂水,骊珠缓缓站起身。 又吐出一摊黄水。 “再来一瓢!” 牛钧抚住马鬃,又灌下一瓢水。 骊珠摇了摇头,吐出一地清水。 “喂得料太多,这马也是饿得太久了,有些积食罢了!” 看着恢复了精神的骊珠,杨行秋赶紧上前,抱住它。 “贪吃的家伙,下次可不准了!” 牛钧笑出了声。 “好侄儿,是爱马之人,见马消瘦,夜进精料。 只是,火若燥,钢不成。人若躁,事不就。 当以此为戒!” “叔父金玉良言,侄儿受教!” “俺先回了!” 牛钧起身就要告辞。 “叔父,不如用过早饭,再走不迟!” 杨行秋的计划还没交待,自然不放牛钧离开。 “也好!” 春桃听见牛钧要留下吃饭,手里加紧忙活,又蒸了一锅饼。 牛钧被杨行秋请进屋,一推门就看见一地的图纸。 “侄儿,这图绘得倒精细,只是,所绘何物?” 牛钧拿着图纸,细细端详起来。 “此为锅炉!” 杨行秋见他对图纸感兴趣,连忙介绍起来。 “既是锅?又是炉?实在稀奇!” 牛钧当然是没见过锅炉,看清了上面标注的尺寸,更是吃惊。 “这锅炉,长九尺六寸,高八尺五寸,要这么大的锅,是要煮全牛用吗?” 牛钧没造过这么大的器具,只是听父亲说过。 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 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 百物而为之备。 秦皇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 这么大的器械,也只有大禹的九鼎和秦始皇的十二金人可以相比。 “此物,蒸水为汽,蒸汽入缸,带动曲柄,而后飞轮运转。” 杨行秋在图纸上比划起来,试图让牛钧能够理解蒸汽机的原理。 在牛钧看来,这器械虽然精巧,只是耗费也不小。 “俺粗粗算过,只这锅炉,熟铁四千斤不止,还有这飞轮,径有四尺,又需熟铁八百斤。另有钢、黄铜、青铜不等。” 杨行秋也考虑过,以炼铁坊的储备和产能,应该能在三天内完成。 “叔父,此物动力可胜良马百匹,倘若制成,便可……” 牛钧摆了摆手,说。 “好侄儿,刚已讲过,人若躁,事不就。非是俺不愿劳力,只是坊中一时没有熟铁可用。” 牛钧的话,让杨行秋如梦初醒。 最近一直在生产农具,铁消耗的差不多了。 矿场停工,铁矿石也停止供应。 “饭来了!” 叶阳鹤和春桃端着食案走了进来。 杨行秋却没有吃饭的心思。 事到如今,又该怎么办? 第109章 反复不定 被邀请一同进餐的牛钧,盘腿坐在食案旁边。 “叔叔,吃块猪骨!” 叶阳鹤热情地往牛钧的碗里夹菜。 这一举动,弄得牛钧一愣。 杨行秋出言想要劝阻。 看着热情的叶阳鹤,牛钧迟疑了一下,把碗递了过去。 本就心烦意乱的杨行秋更加混乱了。 夫礼之初,始诸饮食。 就是说在用餐的时候应该讲究饮食礼仪,并且还应该按照长幼尊卑的方式来排列座位、分配食材。 今天每个人日常接触到的是合餐制。 一群人围着桌子,互相给对方夹菜的场景。 这是游牧民族带来的习惯,南北朝时期传入,隋唐时才普及开。 席地而坐、凭案而食的分餐制。 才是魏晋时代的饮食礼仪。 分餐制可以体现儒家所倡导的礼教,是当时人们都比较看重的地方。 每个人可以根据食量取餐或接受配给,这样不仅可以节约粮食,同时还能有效避免大家在一个盘子里翻菜,既遵守了礼仪又比较卫生。 牛钧应该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往自己碗里夹菜。 不过,看他吃得很开心,应该不反感吧! “煮得鲜甜嫩滑,实在美味!春桃的手艺也越来越好!” 牛钧啃完猪骨,忍不住称赞起来。 “是夫人教我做的!” 春桃赶紧将功劳推给叶阳鹤 。 “好!好!好!” 牛钧边称赞,边拿起粟饼,塞进嘴里。 “又会治病,又会做饭,只是这医术从何处得来?” 杨行秋听出牛钧话里的意思,用眼神示意叶阳鹤不要回答。 “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避乱之时,偶得一保命之法!” 跟现代受人尊敬的医生不同,古代医生的地位不是很高。 《论语》中有,人而无恒,不可以为巫医。 受限于古代落后的医疗条件和医学知识,能不能治好病人离不开运气和缘分。 医术也就常和代表玄学的巫术并列在一起。 《三国志》记载,太祖苦头风,每发,心乱目眩,佗针鬲,随手而差。 然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 就算是华佗,能药到病除,用针灸缓解曹操的头风病,也总是后悔,做一名医生。 自己声称,叶阳鹤出于南阳叶氏这样的世家大族,自然不能说是家传医术。 《礼记》云,“德成而上,艺成而下。” 自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除儒家经典以外,都是杂小之道。 世家大族也多以培养治国明理的士人为主要目标。 岐黄之理,药石之性得再精妙,也不能学优则仕。 牛钧听了杨行秋的解释,也不再追问。 毕竟磨刀铸剑也属于杂小之道。 早餐就在这样和谐安静的环境下,继续进行下去。 吃完了饭,春桃开始撤去食案和餐具。 杨行秋起身看着一地的图纸,又有些惆怅。 自己的心血,就要白费了吗? 牛钧看出杨行秋的心事,安慰道。 “贤侄,不必忧虑,叔父有一法,或可成全其事!” 听着牛钧的话,杨行秋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找曹硕和那四位坊主。” 这么简单的办法,杨行秋居然没想到。 既然是为了完成刘裕的任务,同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己完全可以借他们的人用用。 他们手下现在能有一千人。 用不上一天,就能开采出足够的铁矿石。 再说自己还提供了造纸的技术给他们。 他们肯定愿意继续信任杨行秋的蒸汽机能带给他们好处。 “多谢叔父提点,叔父可先制出范型,小侄稍后便到!” 牛钧笑着拿走了图纸,杨行秋送走了牛钧后,招呼起王贤来。 “王贤,随为师来!” 王贤叼着粟饼就跑了出来,牵来骊珠,扶杨行秋上了马。 “往坊上去!” 从清晨开始,作坊里就十分的热闹。 除了忙着造纸,顾缨、陆梨、朱拯开始讨论起这纸该叫什么名字。 “既是松木制成,不如叫松纸!” 陆梨的想法,其余两人都不赞成。 顾缨发表了意见。 “未免不够清雅,唤作青轩,如何?” 朱拯觉得这名字太过不知所谓。 “称作淮南纸,才好!” 三人都觉得自己起的名字更好,争论起来。 张靳看着争作一团的三人,不免开始叹气。 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气盛。 看着已经年近六旬的伙伴们如同孩子一般吵闹。 张靳则担心起了自己的命运。 十日内交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躲了三十年,还是免不了一死。 念在同乡之谊,不能抛下他们,独自逃生。 另有重任在身,不可轻动。 “以苍浪为名,如何?” 听见曹硕的声音响起,三人停止了争论,迎接起了曹硕。 他们知道,曹硕不光是要给纸起个名字,还要谈利益分配的问题。 “叔父,波涛汹涌,纸何以堪!” 杨行秋此刻恰好赶到。 他的话,引起了曹硕的兴趣。 “贤侄意下如何?” 杨行秋看过了新制出的纸张,缓缓开口说道。 “《诗》云,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 此纸色质湛蓝,温润如玉。以青琅为名,方才得当!” 听到杨行秋起的名字,曹硕很满意。 杨行秋引用的是,诗经中齐风的一篇,描写的是男子迎亲,女子出嫁的场面。 看来他想通了。 “好名字,好名字!” “青琅纸,就叫青琅纸。” “既周正,又典雅,有淳实之风。” 除了张靳,三人都对杨行秋起的名字赞不绝口。 当然目的是什么,杨行秋心里也清楚。 “诸位,在下昨日匆匆离去,确为失礼,今日特来谢罪!” 杨行秋的举动,把在场的几人都弄糊涂了。 他要干什么? “先生何必如此?” 顾缨扶起杨行秋,将他拉到一旁。 曹硕见到杨行秋被拉到顾缨一边去了,立刻说道。 “既已定名,如何售出,如何分利?” 曹硕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造纸的利润,他也要分一份。 四位坊主都不发表意见。 之前还说要等老夫人的意思,现在又急着商量。 他们当然不敢直接反对,只好沉默。 看着眼前尴尬的一幕,杨行秋想到个主意。 一石三鸟,一箭三雕的主意。 第110章 生产合作 杨行秋要处理的问题有三个。 一是刘裕的征收,时间紧,任务重。 二是没有自己的势力,争取不到生存空间。 三是理想中的工业化进程,受限于当下的生产力水平而停滞。 对于造纸的利益分配问题,却创造了一个机会。 变革生产关系。 在物质和文化产品生产创造过程中,劳动者形成的劳动互助、合作就是生产关系。 唯物史观揭示了,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会反作用于生产力。 生产关系分为四个环节。 生产、分配、交换、消费。 生产作为起点,对交换、分配和消费起主导的决定作用。 现在有着先进的纸张生产,自然要变革生产关系。 曹硕和顾缨、陆梨、朱拯和张靳正在对峙。 纸张的生产并没有停止。 制浆产生的滚滚蒸汽,让作坊内有些燥热难耐。 在双方都不做声的情况下,杨行秋借故离去。 “诸位,在下有事在身,恕难相陪,告辞!” 几人哪里肯放他走。 顾缨拉住杨行秋的衣袖,陆梨和朱拯拦在前面,张靳出言挽留。 “先生,不急,不急!” 曹硕走上前来。 “贤侄何必急着走?” 好,这可是你们要求的。 “小侄岂有不从之理?” 虽然他们没明说,杨行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制浆离不开顾缨,因为要用到织机坊的漂絮池。 木屑和树皮是陆梨的木工坊的废料。 石膏、石灰、磷铝石是曹硕的矿场开采的。 制氢氧化钾的草木灰是朱拯提供的。 张靳则抽出了制革坊的人手。 在生产这个环节上,确实都有一定的贡献,离开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完成纸张的生产。 可是每个人的贡献又不好量化。 平均分配这种和稀泥的方式,只会得罪所有人。 办法杨行秋确实想出来了。 “吴人与越人,虽相恶也,同舟而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合则两利,分则皆殇,自古皆然。” 杨行秋不说怎么分配利益,却讲起了合作。 在场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在下确有一法,可增利百倍不止,唯仰赖诸位协力!” 一听见还能让利润增加。 杨行秋只感觉到四周的目光更加逼人。 在无形的压力下,杨行秋继续说着自己的方案。 “以在下之小技,经诸位之力,方得此物。各有消耗,当均分利润,然木屑草灰不可估价,器械劳力实难裁夺。” 一句话说中了问题的关键,几人继续听着杨行秋的陈述。 “技术、土地、人力、原料、器械等生产所需,各自计算投入,称为股,在下以技术入股,称为股东,占股一成,分利一成,诸位股东,若赞成此法可举右手示意!” 杨行秋提出的是股份制模式。 股份制是以入股方式把分散的,属于不同种类的生产要素集中起来,统一使用,合理经营,自负盈亏,按股分红的一种经济组织形式。 在封建社会经济发展的过程中,出现了自由民之间或手工业者之间以人工、技术、财物、土地等生产要素的一项或几项联合生产的合伙经营。 合伙经营是股份制的初级形式。 在合伙形式、经营方式、分配办法等方面,都没有明确的章程,更没有形成股份分配制度。 杨行秋推行的股份制,不仅是为了建立起现代管理制度,推动生产力发展。 还能给自己增加些收入,培植自己的势力。 更重要的是还能扩大公有制的影响。 曹硕听完立刻举起了右手,表示赞成。 土地,原料,人力都是曹硕能够拿出来的入股的资本,他当然愿意按这样的方式分配利润。 顾缨和张靳也马上同意,举起右手。 陆梨和朱拯还在犹豫。 因为他们提供的都是些没什么价值的原料,就算入了股,占比也不高,他们更倾向于平均分配。 只是现在是四比二,他们也不好提出自己的想法。 “二位,为何踌躇?” 杨行秋猜到他们的心思,开始明知故问 你们不就是怕再投入人力参与生产纸张,影响自己的既得利益吗? “在下另有一法,又能获利百倍不止!” 刚才就一百倍,现在又是一百倍。 那就是一万倍啊! 陆梨和朱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可是看见杨行秋的真诚的眼神和以往的表现,他们还是相信了他的说辞。 “全票通过,凡有相关事宜,需各位在场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杨行秋兴奋地宣布了结果。 牛家庄的股东大会就在雾气缭绕的环境下成立了。 只是又该怎么样分配股份呢? 几人看向杨行秋,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诸位,在下实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见杨行秋又要离去,几人又直接将他拦住。 张靳迫不及待地问道。 “先生,何事缠身,不妨讲明,某虽不才,可为先生分忧!” 他还想知道,那一万倍的利润从何而来呢? “为骁骑校尉刘裕征收一事,在下虽有良策,然功亏一篑,只是少了些矿石,不能动工。” 不是通过纸张去代替,而是真的要在十日内凑齐木材和砖瓦! 曹硕本以为猜到他的想法,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此等小事,何须先生费心,我等派劳力去矿场便是!” 顾缨非常激动,喊人到矿场去。 陆梨、朱拯、张靳各自抽出班次到矿场采矿。 曹硕命令甲士回矿场准备采矿的工具。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作坊瞬间冷清了下来。 杨行秋一个人留在原地,思考起了下一步。 股份制他们赞成。 合作社他们还能赞成吗? 合作社是劳动者联合生产的制度,是介于小生产和大生产之间的过渡经济形式。 主要特征是合作社的每个成员,具有相对的独立性。 实质上,是劳动者为了争取自身的利益,本着自愿互利的原则联合起来的经济形式。 股份制合作社,有力出力,有资出资,股东也是职工,职工也是股东。 劳资合一,共同占有和使用生产资料,民主管理,自负盈亏。 整合起多种生产要素,实现资源的合理优化配置。 但愿,别再出意外了! 第111章 规章制度 简单来说,合作社的本质是以服务成员为根本目的的自助组织,以集体的力量解决个体无力解决、解决不好、个人解决成本较高的问题,谋求集体的共同利益,提升生产效率。 从牛家庄的生产关系上看,各个作坊相互配合,共同合作,属于合伙经营阶段。 杨行秋准备通过推动生产关系发展,来促进生产力的提升。 加入合作社是一种自愿的行为。从生产资料的分配上来看,合作社的生产资料仅面向内部成员开放。 因为合作社生产资料的来源与每个内部成员的贡献相关联,也只有内部成员才有资格拥有合作社的生产资料。 合作社的正常运行,需要确定全体股东大会为最高权力机构,董事会为决策机构,而日常经营管理实行经理负责制。 杨行秋的理想状态是,让自己负责日常的经营管理。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坊主会同意吗? 有曹硕的支持,或许可行。 只是从顾缨、陆梨、朱拯、张靳,四个人的反应上看。 他们并不会完全听从曹硕的命令,在自身利益将要受损的时候,他们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采矿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曹硕率先回到杨行秋的身边,跟他聊起天来。 “贤侄,将以何法,十日内凑齐征缴之物?” 曹硕是对刚才的获利百倍之法感兴趣。 杨行秋觉得现在跟他讲工业化大生产为时尚早。 “小侄,不过以奇巧之技,行便捷之道尔!” 再者,牛钧的炼铁坊造出蒸汽机还不好说。 从杨行秋那拿到图纸的牛钧,回到炼铁坊就开始组织人手,开始生产模具。 工匠们好奇地围观牛钧手里的图纸,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图画得不错!精细得很!” “从未见过的怪东西!” “是纺车!” “这么大的纺轮,还用铁做,不得几百斤重!” “是翻车,铁翻车,拿来浇地的!” “那牛马也拉不动!” 牛钧被他们吵得心烦,挥拳轰散了围观的工匠。 “还不去干活,想试试俺的拳头?” 工匠们一哄而散,各自照着图纸,制造起模具。 “是啊,造来做什么用呢?” 牛钧刚才没能完全理解杨行秋的意思。 这几百斤的轮子能转起来? 就算转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牛钧想起来之前杨行秋传授灌钢法的事情。 总之先制出范型,不会有错的。 牛钧没在多想,转头开始指导工匠操作细节。 顾缨、陆梨、朱拯、张靳先后回到杨行秋身边,继续商量股份制的事情。 “古人云,夫立法令者,以废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废。立业兴家之本,在乎制度而已。欲求利之长久,当以建章立制为先。同意请举右手!” 杨行秋想要保证股份制合作社的运作,经济民主制度不可或缺。 合作社的每个成员都享有平等的表决权,实行一人一票制,充分保证集体中每个人的权利,增强成员参与合作社生产和发展的积极性,保护全体成员的基本利益。 最重要的是避免任何个人或团体控制合作社的隐患。 又是全票通过。 那么,就开始股权分配了。 杨行秋没当过股东,对股权分配只是略有耳闻,知道基本的原则。 股权分配应基于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确保所有股东的利益得到合理保障。 股东的股权比例应与其贡献、投资额及承担的风险相匹配。 杨行秋提供了技术占股一成,股东大会已经通过了。 曹硕认为自己应该占股五成。 这一提案遭到了陆梨和朱拯的反对。 作为做出贡献和承担风险最小的股东,本身就得不到太多股份。 曹硕占股的越多,自己能得到的就更少。 在分配压力转移到四人之中前,他们肯定会反对这个议题。 自己占一成,曹硕占两成、陆梨和朱拯各占一成、顾缨和张靳占两成。 剩下的一成,由工匠们共有。 这是杨行秋心中的理想结果。 合作社的发展必须要注重保护合作社每个成员的各项利益,促使合作社发展的质量和效益并存。 曹硕当然不肯退让,坚持自己的提案。 顾缨、陆梨、朱拯、张靳此时果断一致对外,向曹硕施压,拒绝通过这项提案。 就算加上杨行秋,也是二对四。 曹硕和杨行秋都想到了这一点。 “叔父,圣人云,《易》先同人而后大有,承之以谦,不亦可乎?” 杨行秋把台阶递上,曹硕也就坡下驴。 “依贤侄之言,鄙人占股两成!” “同意请举右手!” 顾缨、陆梨、朱拯、张靳四人举手表示赞成。 之后,顾缨先提。 “《易》云,劳谦,君子有终,吉。余占股两成。” 厚道的顾缨占股两成,没有人反对。 陆梨和朱拯表示占股一成,没有人反对。 张靳看三人都谦让起来,也不好多占,也只提出占股两成。 不出意料。 杨行秋赶快提出剩下的一成股份该怎么分配。 合作社的基础是成员之间的劳动联合与生产合作,必须接纳劳动入股的方式,以服务成员为宗旨的合作社,就要为每名成员谋取最大利益。 当杨行秋提出将一成股份分配给工匠时,曹硕表示反对。 “圣人有言,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顾缨、陆梨、朱拯、张靳四人没有出言劝阻。 杨行秋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出现了。 曹硕的理由也很充分,和杨行秋一样,引用圣贤的话作为论据。 “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未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这话是孟子说的。 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指出人类历史上的三次社会大分工。 随着生产力的进步和剩余产品的增加,使得一部分人完全摆脱了体力劳动,专门从事监督生产、管理国家及科学、艺术等活动,最终形成了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分工,也就是孟子所说的劳心者和劳力者。 只是孟子的本意,不是曹硕理解的不一样。 第112章 改头换面 农家,先秦诸子百家之一,尊神农为师,主张农为国之根本,思想接近农本主义。 农家的代表人物为许行,和孟子是同时代的思想家。 许行和弟子们,生活简朴,穿着粗布衣服,靠打草鞋、编席子为生。他们没有土地,过着流浪的生活。 “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 贤明的君主应该与老百姓一起种地得到粮食,还要自己早晚做饭,同时再兼行治理国家才行。滕国有库房和粮仓的储备,是损害老百姓的收益来供养自己,滕文公怎么能是贤明的君主呢? 许行认为,统治者应当与人民群众共同劳动,自给自足。 许行的思想在当时社会上有相当大的影响,至于儒者陈良的弟子,陈相和陈辛抛弃儒家学说,带着农具,跟随许行学习农家学说。 正巧孟子此时来到滕国讲学,陈相就跟孟子宣传起农家学说。 一场影响深远的辩论就这样开始了。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 曰:“然。” “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 曰:“否,许子衣褐。” “许子冠乎?” 曰:“冠。” “奚冠?” 曰:“冠素。” “自织之与?” 曰:“否,以粟易之。” “许子奚为不自织?” 曰:“害于耕。” “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 曰:“然。” “自为之与?” 曰:“否,以粟易之。”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孟子问:“许子一定要自己种粮食才吃饭吗?” 陈相说:“对。” 孟子问:“许子一定要自己织布才穿衣吗?” 陈相说:“不,许子只穿粗麻编织的衣。” 孟子问:“许子戴帽子吗?” 陈相说:“要戴的。” 孟子问:“戴什么帽子?” 陈相答道:“戴白绸的帽子。” 孟子问:“是自己织的吗?” 陈相答道:“不,用粟米换来的。” 孟子问:“许子为什么不自己织呢?” 陈相答道:“因为妨碍干农活。” 孟子问:“许子也用锅碗瓢盆做饭,用铁质农具耕种吗?” 陈相答道:“是这样的。” 孟子问:“自己做的吗?” 陈相答道:“不,用粟米换来的。” 孟子说:“农夫用粟米换取锅碗瓢盆和农具,没有损害瓦匠铁匠,瓦匠铁匠用他们的产品来换取粟米,难道损害了农夫吗?况且许子为什么不亲自当瓦匠,铁匠?为什么不放弃把各种器物储备在家里随时取用的生活方式呢?为什么许子要一件一件地和各种工匠做买卖?为什么许子这样不怕麻烦?” 陈相答道:“各种各样的工作,本来就不可能一边种地一边干的。” 孟子曰:“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 孟子说:“难道治理天下的工作,就是能够一边种地一边来干的吗?有官吏的工作,有百姓的工作。只要是一个人,各种工作的产品对他就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每件东西都要自己制造才去使用,那是率领天下的人疲于奔命。” 之后就是经典的劳心者和劳力者的论断。 孟子提出了一个科学的论断,人类社会需要分工。 概括起来就是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 封建社会像曹硕这样的脑力劳动者,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曲解为: 脑力劳动者是社会的管理阶层,社会职责就是将秩序强加在体力劳动者身上,保证社会生产和生产资料的分配。 体力劳动者,他们是受剥削受压迫最严重的社会群体。 封建社会等级森严的的架构,由上至下,将体力劳动者们,压在金字塔的最底层。 统治阶级躲在圣贤们的身后,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一切劳动成果。 用笔墨纸砚、刀枪剑戟维护着统治的合法性。 杨行秋想要反驳这种谬论办法有很多。 不如就用解放儒学试试。 “叔父所言劳心者,孰过于先王乎?尧和万邦,舜定四时,禹疏九河,有诸?” 曹硕听着杨行秋的话,没有表态。 上古三皇五帝的贡献是家喻户晓,当然没有人敢反对。 顾缨、陆梨、朱拯、张靳也没有意见。 “尧王天下,茅茨不翦,采椽不斫。舜耕于历山,陶于河滨,渔于雷泽。禹勤勉沟洫,手足胼胝,过门不私。犹不为己忧,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 “圣人云,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望诸位慎虑之!” 杨行秋借用孟子的话,讲出了另一套理论。 价值是人类抽象劳动的凝结,一切形式的人类脑力和体力的消耗都算在劳动之内,创造价值的劳动始终都是劳动者脑力和体力的统一。 在劳动的过程中,脑力劳动具主导地位,体力劳动具从属地位,是脑力劳动实现的手段。 纯粹的脑力劳动和纯粹的体力劳动在社会生产的过程中是不存在的。 由于劳动的异质性,在不同的劳动过程中,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占比不同,随着社会生产力的进步,脑力劳动在生产活动中占比逐渐提升。 但无论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比重如何变化,都不能改变劳动的本质。 即,劳动者的劳动支出,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共同作用,创造价值。 劳动价值论被杨行秋套上了先王之道,圣人之言的外衣,来到了公元4世纪的世界。 曹硕沉默不语。 顾缨、陆梨、朱拯、张靳四人互相对视,试图让对方先出言去反驳。 谁又敢去反驳圣贤的至理名言? 王贤在一旁听了很久。 尊师所言实为圣贤之教,然则…… 明明是耳熟能详的话语,经他一解读就成了惊世骇俗的论断。 杨行秋看着一群人急得焦头烂额,强忍住笑意。 这大概就是。 “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 第113章 建章立制 “余谨遵圣人之教!” 顾缨找不出杨行秋的结论里的破绽,举起右手表示赞成。 陆梨、朱拯、张靳三人也跟着举手赞成。 五比一。 剩下一人,同不同意不是那么重要了。 曹硕也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 成大事者,不吝小失。 这样想着,又看向杨行秋。 他还要说些什么呢? 全票通过。 股份制是把分散的,属于不同人所有的生产要素集中起来,统一使用,合理经营,自负盈亏,按股分红的一种经济组织形式。 合作制是劳动者联合,按互利原则组织生产、流通和消费的经济组织形式。 将两种不同的经济组织形式组合在一起,形成了全新的经济组织形式。 对于顾缨、陆梨、朱拯、张靳来说,通过民主表决的方式,他们有了更多的话语权和决策权,变被动为主动。 对于曹硕来说,全新的产业建设,增加了他的收入和地位。 对于工匠们来说,劳动者联合的模式,提升了生产效率,改善了他们的收入水平。 杨行秋借此解决了三个难题。 跟自己料想的一样,在利益的驱动下,所有的势力又完成了一次平衡。 推动社会进步,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就差牛钧负责工程了,什么时候能完工呢? “王贤,去炼铁坊问问,进展如何?” “弟子领命!” 王贤匆匆离去,杨行秋接着跟他们说起章程的草案。 第一章 总则 第一条 为促进各生产要素集中使用,增加成员财产性收入,特制定本章程。 第二条 本社由曹硕、杨旭、顾缨、陆梨、朱拯、张靳、各坊工匠等成员发起组建,名为牛家庄股份制合作社(以下简称本社)。 第三条 本社为多方出资组建的经济合作组织,以增加成员财产性收入,谋求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为宗旨。实行独立核算,民主管理,自主经营,自负盈亏,成员入社自愿,退社自由,风险共担,利益共享。 第四条 本社对由成员出资以及取得的其他生产资料所形成的财产,享有占有、使用、收益的权利,除土地、房屋、林木、矿产以外的财产享有处分的权利,并以可处分的财产对债务承担责任。 本社成员以其个人出资的除上述财产以外的出资额为限,对本社承担责任。 第五条 本社财产进行独立核算,自负盈亏。盈余按照成员出资比例进行分配。 第六条 本社及全体成员遵守社会公德和商业道德,依法开展以下生产经营活动: 1、采购、供应成员所需的生产资料; 2、收购、加工、销售成员所生产的产品; 3、开展成员所需的运输、贮藏、加工、包装等服务; 4、引进新技术、新品种,开展技术培训、技术交流和咨询服务等。 本社可根据实际情况,可调整经营范围,但须经股东大会、董事会核准登记。 第二章 成员出资 第七条 本社成员可以用货币出资,也可以用土地、房屋、林木、矿产、生产经营设备、在土作物、专有技术、或者其他能够估价的财产出资。 第八条 本社成员的出资额,由全体股东共同评估作价,存入本社。 第九条 成员出资构成。 成员名称 曹 硕 杨 旭 顾 缨 陆 梨 朱 拯 张 靳 各坊工匠 出资内容 矿 物 技 术 制浆池 纸原料 草木灰 人 工 劳 动 出资比例 两 成 一 成 两 成 一 成 一 成 两 成 一 成 第十条 本社成员认缴的出资额,颁发成员股权证明,并记录于账簿。 第十一条 本社可以增加或减少成员出资,须经股东大会讨论通过。 第十二条 经董事会审核,股东大会讨论通过,成员出资可以依法转让。 第三章 成员管理 第十三条 从事本社相关的生产经营活动的个人或团体,承认并遵守本章程,可以申请加入本社。 第十四条 成员加入本社,应向本社董事会提交书面申请,经董事会审核通过,即为本社成员。 第十五条 成员的权利: (一) 参加股东大会,并享有表决权、选举权和被选举权; (二) 优先利用本社提供的服务和优先利用本社的生产经营设备; (三) 按照本章程规定或者股东大会决议分享本社盈余; (四) 查阅本社章程、成员名册、股东大会记录、董事会会议决议、财务报告和账簿; (五) 对本社的工作提出质询、批评和建议; (六) 提议召开临时成员大会; (七) 自由提出退社声明,依照本章程规定退出本社; (八) 本章程规定的其他权利。 第十六条 成员的义务: (一) 遵守本社章程和各项规章制度,执行股东大会和董事会的决议: (二) 按照章程规定向本社出资; (三) 积极参加本社各项业务活动,接受本社提供的技术指导,按照本社规定的质量标准和生产技术规程从事生产,发扬互助协作精神,谋求共同发展; (四) 维护本社利益,爱护生产经营设施,保护本社成员共有财产; (五) 不从事损害本社成员共同利益的活动; (六) 不得以债权抵销成员的出资额;不得以已缴纳的出资额,抵销有关债务; (七) 承担本社的亏损; (八) 本章程规定的其他义务。 第十七条 成员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终止其成员资格: (一) 成员要求退社,经董事会批准的: (二) 丧失行为能力的; (三) 死亡的; (四) 团体解散的; (五) 被本社除名的。 第十八条 成员要求退社,须在年度终了前三个月,向董事会提出申请,经董事会批准,方可办理退社手续;团体成员退社,须在年度终了前六个月提出。 退社成员的成员资格于该年度结束时终止。在该年度核算后三个月内,退还记载在该成员账户内的出资额。如本社经营盈余,按照本章程规定返还其相应的盈余所得;如经营亏损,扣除其应分摊的亏损金额。 第十九条 成员死亡的,其继承人符合法律及本章程规定的条件的,在三个月内提出入社申请,经董事会审核后办理入社手续,并承继与本社的债权债务。 第二十条 成员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经股东大会讨论通过予以除名: (一) 不履行成员义务,经教育无效的; (二) 给本社名誉或者利益带来严重损害的; (三) 成员共同议决的其他情形。 本社对被除名成员,退还记载在该成员账户内的出资额和公积金份额,结清其应承担的债务,返还其相应的盈余所得。给本社名誉或利益带来损害的,须对本社作出相应赔偿。 第四章 财务管理 杨行秋想了想,没有继续说下去。 曹硕他们听得正认真,杨行秋突然停下来,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财务管理,牛家庄里有会计吗? 第114章 财务工作 会计是实行科学管理,监督生产活动的重要职务,是制定政策和计划的主要依据。 自商周起便出现了最早的会计制度。 “岁会月计”故称为会计,定期报表、财务出纳、年度稽核等现代财务制度,也随之出现。 当然古代的会计,是单式记账,跟现代的会计职能还相差甚远。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管理制度的逐步完善,会计工作在生产活动中的作用举足轻重。 管理工作涉及到许多不同的生产部门,管理工作不只是管理层的事情,是不同生产部门共同执行的结果。由于会计部门和各个生产部门发生广泛、直接、连续的关系,因此,会计部门在社会生产所涉及的各生产部门中处于中心位置。 会计信息对形势判断和管理主体战略制定的重要依据,会计工作围绕着信息工作而展开。 只有对准确的信息,进行全方位分析,才能确保生产与销售、市场与产品、投入与收益的协调统一,保证管理层决策的可靠性和有效性,提高经济效益。 商品的生产者和经营者。仅掌握当前的市场需求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了解、预测市场的发展变化,为未来的生产活动提供分析资料。 生产经营预测,一方面通过会计分析,对市场的潜在需求和发展变化做出预测。另一方面管理层通过信息对生产状况的分析,分析影响供需状况的原因,制定未来的生产计划,为战略决策提供保障。 现在的问题是,牛家庄只有记账的账房,没有真正的会计。 就算是,有财务工作经验账房,从之前的接触上杨行秋作出判断。 他是卢老夫人的亲信,不可能不站在她的利益来进行财务工作。 会计工作的意义如此重要,不能让卢老夫人的亲信参与其中。 王贤有一定的数学计算能力,他是个可用的人选。 只是…… 第一、他没从事过财务工作,直接让他上手,恐怕不合适。 第二、杨行秋没深入接触过会计工作,了解程度,仅限于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 第三、杨行秋的目标是总经理,负责日常的管理工作,再安排个明面上的自己人负责财务工作,除非其他股东真的是单纯到随便相信一个外来的小子,不然绝对不会同意这项人事任命。 有相关工作经验,还不从属于牛家庄任何一个利益团体,还能让其他股东满意的人选。 杨行秋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贾元。 贾元是个商人,财务工作肯定没问题,跟牛家庄是合作关系,不是依附关系,而且,其他股东也会同意。 只是这事,不能让自己来提,否则有刻意为之的嫌疑。 “财务管理,事关重大,在下一时不知托付于何人?还请诸位股东举荐!” 杨行秋一拱手,将一个本就有答案的问题,抛给了股东大会,让众人提议。 “余举荐顾绛,此子聪慧过人,精通算学,可堪大任!” 老实的顾缨举荐了自己的儿子。 内举不避亲,是吧。 杨行秋看着大家尴尬的目光,就知道这项议题通不过。 “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 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 曹硕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 “诚然如此,不过年纪尚小,还需历练才是!” 顾缨看着陆梨、朱拯、张靳都不表态,知道自己的提议通不过,也就此作罢。 张靳思索片刻,想到一个最为合适的人选。 “某提议,杨先生担此大任!” 除了曹硕举手示意之外,同样没有人支持这项提议。 怎么? 张靳本还有些疑问,看着周围人的反应也猜到了个大概。 这叔侄俩当是一条心,如果再让杨旭管理账目,只怕…… 张靳的提议后,再无人敢再提议。 刚才还热闹的会议,突然沉默了下来。 “在下保举一人,可堪此任!” 杨行秋的话,吸引了股东们的目光。 “贾元,为人忠厚,常年经商,熟知账目,必不负所托!” 曹硕、顾缨、陆梨、朱拯、张靳都认可这项提议。 好了,解决了财务管理,现在可以继续宣布章程了。 第二十一条 本社实行独立的财务管理和会计核算,按照财务制度和会计制度核定生产经营过程中的成本与费用。 第二十二条 本社健全财务管理和会计制度,实行每月财务定期公开制度。 本社会计和出纳互不兼任。董事会成员及其直系亲属不得担任本社的财会人员。 第二十三条 成员与本社的所有交易,实名记载于各该成员账户中,作为进行可分配盈余返还分配的依据。非成员与本社的所有业务交易,实行单独记账,分别核算。 第二十四条 年度终了,由股东大会按照本章程规定,组织编制本社年度报告、盈余分配、亏损处理以及财务会计报告,经董事会审核后,于大会召开十五日前,供成员查阅并接受成员的质询。 第二十五条 本社资金包括以下几项: (一)成员出资; (二)每个会计年度从盈余中提取的公积金; 第二十六条 本社成员可以用货币出资,也可以用库房、设备、农具、农产品等实物,技术、或其他可以定价的财产作价出资。以非货币方式出资的,由全体成员评估作价。 第二十七条 本社成员认缴的出资额,须在一个月内缴清。 第二十八条 以非货币方式作价出资的成员与以货币方式出资的成员享受同等权利,承担相同义务。经董事会审核,股东大会讨论通过,成员出资可以转让给本社其他成员。 第二十九条 需要调整成员出资时,经股东大会讨论通过,形成决议,每个成员须按照股东大会决议的方式和金额调整成员出资。 第三十条 本社向成员颁发成员证书,并载明成员的出资额。同时加盖本社财务印章和董事会成员印鉴。 第三十一条 本社从当年盈余中提取两成收益作为公积金,用于产经营、弥补亏损或者转为成员出资。 杨行秋念得正起劲的时候,王贤正在炼铁坊里解决牛钧遇到的问题。 第115章 各行其是 “首先将曲柄轴装入机架内,找一块木头垫在下面,将飞轮套在曲柄轴上,不用太大的力气,用锤子轻轻地敲进去。然后将连杆套在活塞的销子上。汽缸装入机架孔内,将弹簧套在轴上,并用螺母加以固紧。 此后,须转动飞轮,看是否与平板脱开。 注意观察,汽缸摆动时须使接触面之间没有空隙。如果研磨得不好,则应立即再次打磨。” 王贤开看着炼铁坊里忙碌的景象,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杨行秋跟他讲过的安装过程。 工匠们正在忙着各自手上的工作,没时间搭理他。 现在他们正忙着打造铸造用的模具,王贤的话,对他们眼下的工作没有一点帮助。 见没人搭理自己,王贤以为是自己声音不够大,吸引不了他们的注意。 “活塞上所开的槽内要注入滑油,保证所需的润滑。为了将活塞杆固定在活塞上,活塞内孔的一面应锻出埋头,扩出圆锥孔。 在铆接活塞杆端头时,为了避免活塞产生偏斜,应在各处均匀地进行锻打。应该记住,螺栓和螺母要……” 王贤声嘶力竭的叫喊,惹怒了牛钧。 他一把将王贤抓了起来,扔到了图纸面前。 “你倒是说说,螺栓和螺母,如何制得?” 不提螺栓和螺母,牛钧还不会生气。 牛钧看完图纸以后,就认定看着不起眼的螺纹和螺母,是最难生产的。 难点在于,让螺栓和螺母能够严丝合缝,组合在一起。 因此,特意在图纸前思考良久。 螺纹固定的工作原理是通过螺母和螺栓之间准确的作用力自锁。 这就对工艺精度有了极大的要求,牛钧自然没有这方面的自信,能够手工完成螺栓和螺母的加工。 工业中最简单的的机械结构,难住了技艺精湛的牛钧。 再者,牛钧也没见过丝锥和板牙,一时没有头绪。 “讲!为何不讲!” 感受着牛钧惊人的力量,王贤开始后悔自己的大言不惭。 牛钧虽然不像曹硕那样残忍,却也是个不好惹的。 看着怒目圆睁的牛钧,王贤开口求饶。 “小人,有罪,小人……” 牛钧看到王贤的可怜神情,松开了他。 “去把杨先生找来,快去!” 王贤一溜烟地跑掉了。 “坊主,他……” “不必管他!快去干活!” 放在平时,王贤少不了要挨上几拳,今天牛钧格外宽容,直接放他走了。 先干正事吧! 牛钧转过头去,接着研究起丝锥和板牙的用法。 杨行秋制定的合作社制度,宣布到了最后一项。 第六章 董事会 第五十一条 本社设立董事会,对股东大会负责。由六名成员组成,设董事长一名。董事会成员任期五年,可连选连任。 董事会行使下列职权: (一)组织召开股东大会并报告工作,执行股东大会决议; (二)制订本社发展规划、年度经营计划、内部管理规章制度等,提交股东大会审议; (三)制定年度财务预决算、盈余分配和亏损弥补等方案,提交股东大会审议; (四)组织开展技能培训和各种合作活动; (五)管理本社的资产和财务,保障本社的财产安全; (六)接受、答复、处理成员提出的有关质询和建议; (七)决定成员入社、退社、继承、除名、奖励、处分等事项; (八)决定聘任或者解聘本社经理、财务人员和其他技术人员; (九)履行股东大会授予的其他职权。 第五十二条 董事会会议的表决,实行一人一票。重大事项集体讨论,并经三分之二以上董事同意方可形成决定。董事个人对某项决议有不同意见时,其意见记入会议记录并签名。 出资额占本社成员出资总额一成及以上成员列席董事会。 第五十三条 本社设董事长一名,为本社的代表。董事长任期五年,可连选连任。 董事长行使下列职权: (一)主持股东大会,召集并主持董事会会议; (二)签署本社成员出资证明; (三)签署聘任或者解聘本社经理、财务会计人员和其他专业技术人员; (四)组织实施股东大会和董事会决议,检查决议实施情况; (五)代表本社签订合同; (六)履行股东大会授予的其他职权。 第五十四条 本社经理由董事会聘任,履行下列职责: (一)主持本社的日常生产经营活动,组织实施董事会决议; (二)组织实施年度生产经营计划和投资方案; (三)拟订经营管理制度; (四)提请聘任或者解聘财务人员和其他经营管理人员; (五)聘任或者解聘除应由董事会聘任或者解聘之外的经营人员和其他工作人员; 第五十五条 本社董事长、董事和管理人员不得有下列行为: (一)侵占、挪用或者私分本社资产; (二)违反章程规定或者未经股东大会同意,将本社资金借贷给他人或为他人提供担保; (三)接受他人与本社交易的佣金归为己有; (四)从事损害本社经济利益的其他活动; (五)在其他组织兼任业务性质相同的职务。 董事长、董事和管理人员违反规定所得的收入,归本社所有;给本社造成损失的,须承担赔偿责任。 宣布完毕。 最后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 股东和董事是完全不同的群体。董事的权力依照章程,是经由董事会行使的,股东的权力在股东大会上行使的。董事的权力有且只有他们能够行使。 股东只有一种方式来调整董事会,就是改变公司章程,或者罢免或者重新选举股东不满意的董事。 对于这个刚成立的股份制合作社来说,股东和董事是高度重合的群体。 这也让在场的股东们非常困惑。 股东大会和董事会有什么分别,为什么还要区别立制呢? 除了占股一成的工匠们作为股东外,其余的股东都是董事会成员。 作为股东,他们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请杨行秋回答。 杨行秋不是很了解其中的缘由,他只是从之前见过的农村合作社制度照猫画虎、生搬硬套拿来的规定。 “尊师!尊师!” 王贤适时地到来替杨行秋解了围。 “炼铁坊遇到些难题,请尊师前去解惑!” 一听是蒸汽机那边出了问题,杨行秋立刻告辞离去。 “事出突然,在下先行离去,还请见谅!” 这次杨行秋没被拦住,曹硕、顾缨、陆梨、朱拯、张靳不约而同地开始起了谋划。 董事长,一听就是个重要职务! 第116章 技能培训 “叔父,唤侄儿前来所为何事?” 杨行秋知道生产蒸汽机,这种超越时代的产物,不会那么顺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和应急预案。 “好侄儿,过来看看!” 牛钧拉过杨行秋,把他拉到跟前,用手指向图纸。 “好侄儿,这丝锥和板牙,俺可没见过,螺栓和螺母也是未曾听闻,还请赐教!” 牛钧说完作起了揖。 看一位彪形大汉态度如此谦卑,强烈的反差感让杨行秋差点憋不住笑。 “叔父,何必多礼,侄儿自当解惑。” 原来是在螺纹这里有疑问啊,那还好。 丝锥是一种加工内螺纹的工具。 杨行秋见过牛钧的手艺。 第一次纯手工机械加工,就能生产出优质的铸铁管。 加工出丝锥应该不是问题。 而且杨行秋考虑到后续大规模生产的必要,预设了相对宽松的加工精度。 120-400mm±0.5-1.2mm。 毕竟只是蒸汽机而已,没必要吹毛求疵。 即使是手工加工,也完全能达到。 5丝的手,3丝的眼。 更高的手工加工精度,杨行秋也是见识过的。 牛钧只是见到了个没见过的工具,有些不自信而已。 “叔父,此为丝锥,为加工内螺纹,制造螺母所用。” 杨行秋慢条斯理地讲解起丝锥的知识。 牛钧聚精会神地学习着机械加工的知识。 王贤跟着一起学习起来。 用丝锥在孔中切削加工螺纹的方法称为攻螺纹。 丝锥的工作部分,分为切削部分和校准部分,前者磨有切削锥,担负切削工作,后者用以校准螺纹的尺寸和形状。 没有车床用,杨行秋设计的是手动丝锥。 手动丝锥,前角5°,后角6-8°,齿侧0°。 校准部分,需要完整的齿形,这是最重要的部分。 “看好,负荷分配,这是头锥的部分,占比最小,二锥,占比最大,三锥,占比居中。生产的时候注意分配锥形的大小。” 杨行秋说完伸出双手,用手指的高低来表示锥形的大小。 牛钧听明白了这部分的知识,略有所思。 王贤盯着图纸沉思。 下面就是配合丝锥使用的铰杠。 铰杠的作用就是用来夹持丝锥,以防丝锥断裂和工件损坏。 “下面讲解一下,攻螺纹的要点。” 一、攻螺纹前底孔口要倒角,通孔螺纹两端孔口都要倒角。 倒角是把工件切削出一定斜面。 这样可使丝锥容易切入,并防止丝锥的螺纹崩裂。 二、攻螺纹前,将工件的装夹的位置找好,应尽量使螺孔中心线置于水平或垂直位置,攻螺纹时便于判断丝锥是否垂直于平面。 三、攻螺纹时,丝锥放正,用右手掌按住铰杠中部,沿丝锥中心线用力加压,此时左手配合作顺向旋进。 如单手不易发力,改用两手握住铰杠两端平衡施加压力,并将丝锥顺向旋进,保持丝锥中心与孔中心线重合,不能歪斜。 当切削部分切入工件时,用目测或者角尺检查和校正丝锥的位置。当切削部分全部切入工件时,应停止对丝锥施加压力,须平稳的转动绞杠,让丝锥上的螺纹自然旋进。 四、为了避免碎屑过长咬住丝锥,攻螺纹时应经常将丝锥反方向转动二分之一左右,使切屑碎断后排出。 五、攻不通孔的螺纹时,要退出丝锥,逐渐排除孔中的切屑。将要攻到孔底时,及时清理孔底积屑,以免攻到孔底丝锥被堵住: 六、攻通孔的螺纹时,丝锥校准部分不应全部攻出头,否则会扩大或损坏孔口的螺纹; 七、丝锥退出时,用铰杠带动螺纹平稳地反向转动,当能用手直接旋动丝锥时,应停止使用铰杠,以防铰杠带动丝锥退出时产生摇摆和振动,破坏螺纹。 八、在攻螺纹过程中,如需换用另一支丝锥时,先用手握住,再旋入已攻出的螺孔中。直到用手旋不动时,再用铰杠进行攻螺纹。 九、硬度较高的材料,应头锥、二锥交替攻削,这样可减轻头锥切削部分的负荷,防止丝锥折断。 十、塑性材料,要加切削液。可用油脂代替。 杨行秋耐心地讲解,配合着动作和图纸。 牛钧理解得很快,毕竟是跟铁打了许多年交道的熟练工匠。 王贤就比较吃力了,掌握原理是比较快的,只是在操作上理解起来就有些困难了。 杨行秋继续讲解起板牙的用法。 板牙是用来套外螺纹的工具,自身相当于一个螺母,在螺孔的两端磨有切削锥,周围制有几个排屑孔。 一、为使板牙容易对准工件和切入工件,工件顶部需要倒角,斜角为15-20°的锥体。最小直径略小于螺纹小径,使切出的螺纹,不出现锋口和卷边。 二、防止工件出现偏斜和夹出痕,工件应套在用硬木制成的钳口或衬垫中,在加衬垫时圆杆套螺纹部分离钳口要尽量近。 三、套螺纹时应保持板牙端面与圆杆轴线垂直,否则螺会有深浅不一的情况。 四、套螺纹时,用手掌按住板牙中心,适当施加压力并转动绞杠。当板牙切入圆杆时,应目测检查和校正板牙的位置。当板牙切入较深时,应停止施加压力。平稳地转动绞杠,靠板牙螺纹自然旋进套螺纹。 五、为避免切屑过长,过程中板牙应经常倒转。 六、套螺纹时也要加切削液,以延长板牙的使用寿命,减小螺纹的粗糙度。 杨行秋刚讲完攻螺纹和套螺纹的操作,就听见炼铁坊外的喧闹。 “杨先生,铁矿送来了!” 好! 杨行秋暂停了讲解,走到院外。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来得人竟然如此之多。 挑着担子的人,从炼铁坊一直排到矿场。 杨行秋感觉人数大大超过了预期,有些吃惊。 带头的是李才和李实两兄弟。 “杨先生,矿石已经送到,若是不够,我们兄弟再去挖些过来!” “是,是啊!” “我们再去弄些过来!” 他们的热情让杨行秋想起句话。 “人民群众有无限的创造力。他们可以组织起来,向一切可以发挥自己力量的地方和部门进军,向生产的深度和广度进军,替自己创造日益增多的福利事业。” 第117章 大打出手 “乡亲们,辛苦了,够用了,够用了!” 杨行秋拦下扛着矿锄的李才和李实两兄弟,向庄户们道谢。 照这个气温,垦荒还能继续一个月到两个月,之后土地就会冻结。 到时候就算是再有意愿去开荒,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看着一担又一担的铁矿石,被卸在炼铁坊门口,杨行秋心里无限地感慨。 人数已经远远超过是曹硕、顾缨他们所能调动的。 大部分人是听说杨先生需要铁矿石,自愿去矿场采矿的。 “多谢,多谢各位!” “够了,这些足够了!” “快放下,累坏了吧!” 愿意将时间和体力消耗在开采矿石,而不是开垦土地上。 杨行秋对眼前的每一个人表达着感谢。 听到动静走出院门的牛钧,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在牛钧的印象里,铁不锻难硬,铜不磨难明。 让人干活,要么给他们饭吃,要么给他们拳头吃。 杨旭只是站在那里说几句话,就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干活。 “王贤,你书读得多,这是怎么回事?” 王贤看着眼前的场面,想起以前读过的诗。 “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 牛钧讨厌这些让人难懂的话,招呼起工匠。 “开炉!” 一锹又一锹煤送进了炉膛。 粉碎后的矿石逐渐融化。 杨行秋感觉这边可以放心交给牛钧了,准备告辞。 “叔父,小侄告辞!” 牛钧谢过杨行秋,就忙着去生产螺栓和螺母了。 全新的产品,让他急不可耐,赶着去尝试。 杨行秋的进展还算顺利,叶阳鹤的诊所就没那么和谐了。 叶阳鹤和春桃刚一到诊所。 尔朱堀卢,侯骨利卡,赫连鄂黑,火寻乞利,铁勒达干,阿史那普图就一股脑地冲上来。 把两个女人围在中间。 “请下令,主人!” 突然跑过来的仆人,把叶阳鹤和春桃吓得不轻。 “退后!退后!” 甲士们生怕有什么闪失,赶紧上前拦住几人。 尔朱堀卢像是几人的头目,带头对抗起甲士们的阻拦。 “都是仆人,为何阻拦?” 甲士们被尔朱堀卢的问话弄得一头雾水,齐齐看向叶阳鹤。 “好了,你们先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们检查一下伤口!” 尔朱堀卢,侯骨利卡,赫连鄂黑,火寻乞利,铁勒达干,阿史那普图,立刻动手脱掉自己的衣服。 “把裤子穿上,先躺到床上去!” 在他们即将脱得一丝不挂的时候,叶阳鹤喝止了他们。 春桃的脸羞得通红。 好巧不巧,牛尚扛着大米往屋里进,正好让他看见。 六个赤身裸体的大汉本来就容易引起误会。 特别是还面对着两名女性。 “还愣着,上!” 得到了牛尚命令的甲士们,冲上去想要按住他们。 六个大汉一时不知怎么回事。 此时,尔朱堀卢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保护主人!” 六人赤手空拳地冲了上去和甲士们撕扯起来。 住在隔壁病房的病人们也闻声赶来。 “上,上啊!” 躺在床上的葛岑,开始幸灾乐祸。 这胡人,也不是那么好使唤的,夫人! 屁股还是很痛,葛岑还是笑出了声。 “好,真有几分力气!” 牛尚按住了尔朱堀卢,抓住了他的双臂。 “像头牛!” 牛尚的力气,让尔朱堀卢想起曾经和公牛角力的感觉。 他也顺势抓住牛尚,两人开始角力。 “住手!都住手!” 叶阳鹤看着场面逐渐失控,有些生气! 只是她的声音实在太小,混乱的场面中,根本没人注意到。 “你快停下,他伤口还没愈合!” 叶阳鹤只好先去拉开牛尚和尔朱堀卢。 “让他先放!” 牛尚自然不肯认输。 叶阳鹤只好去劝说尔朱堀卢。 “放手,快点!” “遵命,主人!” 尔朱堀卢突然松手,牛尚没来得及收回双手,直接摔倒在地。 “来阴的,是吧!” 牛尚正欲起身和尔朱堀卢再斗一阵。 “二哥,小心。” 一阵疾风从牛尚耳边刮过。 尔朱堀卢左腿蹬地,向旁边扑去。 “好快,竟能让他躲过!” 从未失手的曹羽,出鞭第一次落了空。 曹羽甩鞭的速度极快,鞭梢的速度已经突破音速,产生音爆。 啪! 刺耳的破空声后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甚至能听到角落里葛岑的偷笑声。 葛岑反应倒是很快,注意到气氛不对,止住了笑,继续趴在床上。 “住手,都住手!” 叶阳鹤说话的功夫,赶紧扶起尔朱堀卢。 “还好,没有开线!” “依庄规第十条,寻衅生事,肆意妄为者,脊杖四十。” 曹羽注视着眼前这些赤裸的大汉,做出了裁定。 “等下!都是误会,误会!” 叶阳鹤赶紧上前跟曹羽说起前因后果。 听了叶阳鹤的解释,曹羽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 听到要挨打,冲过来的病人们还想离开。 曹羽又提起鞭子,他们又不敢动弹。 “不可以,不行!” 叶阳鹤上前拦住曹羽。 在她的观念里,在接受治疗的时候,病人始终是病人。 曹羽只是以规矩行事,当然不肯。 “你是来看曹瑛的吧,我带你去!” 叶阳鹤拗不过曹羽,只能先拿曹瑛转移下他的注意力。 因为担心曹瑛情况,曹羽逐渐冷静下来,跟着叶阳鹤离开。 “春桃,继续给他们做检查。我马上回来。” 牛尚起身,拉开按住侯骨利卡的甲士。 “没听见叶夫人的话吗?” 甲士们带着一肚子的怨气放开了手里的俘虏。 俘虏们也弄清楚了眼前的情况,不再抵抗。 “等主人!” 尔朱堀卢带着俘虏们跪在原地等着叶阳鹤回来。 “庄主,请!” 春桃拿出三七粉,准备给牛尚换药。 “不忙,不忙!” 牛尚坐直身子,观察着那六名俘虏。 能和着甲之人相拼,亦能空手接兵刃,身手着实了得。 “她的情况暂时稳定了,只是轻微脑震荡,很快就会醒。” 叶阳鹤带着曹羽来到了曹瑛的病房。 她没有被刚才的喧闹吵醒,还是安静地躺在床上。 曹羽看着她,没有说话。 “还需要住院治疗观察一到二周,排除迟发性颅内血肿后,才能出院。” 叶阳鹤也不管曹羽能不能听明白,把昨天要说给曹硕的话,都讲给了他。 “她需要静养,再者不要给她太大的心里压力,等她醒了,家属要经常来看望她” 曹羽听着叶阳鹤的叮嘱,心里想得却是另一件事。 “为何?究竟为何?” 第118章 持筹握算 曹羽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去找杨行秋问个明白。 “有劳夫人!” 转身就离开了诊所。 “哎,你别走啊!” 叶阳鹤快步追去。 曹羽飞身上马,扬起一阵积雪。 “这父子俩,唉!” 叶阳鹤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家属不关心病人的情况。 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吗? 叶阳鹤开始反思自己的言行。 是他们不理解自己在说什么吧,大概。 “姐姐,快过来!伤口,伤口裂开了!” 没时间想这些问题了。 叶阳鹤又全身心投入到医疗工作中去了。 在杨行秋忙着去指导牛钧的时候,曹硕和顾缨、陆梨、朱拯、张靳争论的热火朝天。 矛盾就在于,谁来担任董事长一职。 董事长的直接上级是董事会,下属是董事、总经理和普通职员,是法定代表人和重大事项的主要决策人。 董事长除了有召集董事会和股东会的权力以外,其他权力与董事相同。 尽管曹硕和顾缨、陆梨、朱拯、张靳是第一次了解董事长这个职务。 他们都敏锐地注意到这是个举足轻重的职务。 董事长是决策层的核心成员,负责制定公司的长期发展战略和规划,确保发展方向的正确性。洞察市场趋势,结合实际情况,做出符合发展需要的战略决策。 其言行举止和决策风格能够提升社会形象,吸引更多的合作伙伴和投资者。 董事长协调内外部的各种关系,包括与政府、股东、合作伙伴等各方面的沟通和合作。处理内部的各种矛盾和冲突,维护稳定和谐。有监督运营的责任,执行有效的内部控制。制定激励政策,激发积极性和创造力,推动发展。 董事长也是传承者和守护者。通过言行和决策,传递自己的价值观和经营理念,确保自己的思想在各个层面得到贯彻和传承。 朱拯持股比例虽少,但为了利益,开始带头对抗曹硕。 “董事长一职,当由董事会选举产生。” 杨行秋制定的章程明确了董事长由董事会三分之二以上董事同意,方能就任。 顾缨、陆梨、朱拯、张靳加起来刚好四票。 只要他们能一致对外,就不怕董事长一职落入旁人之手。 曹硕也分析起他们的想法。 朱拯此举,既是为己,亦是为人。 朱拯的手工坊,除了烧制砖瓦,还负责生产其他工坊都会用到的工具。 特别现在,正是垦荒的时候,农具可以说是供不应求。 朱拯的股份和财力不多,可是在四人之中,号召力是最强的。 如果现在不打压,让他得了董事长的职务。 在五年任期内,他的势力又要借着这阵东风,上一个台阶。 同时,吴郡四姓的话语权也随之水涨船高。 那曹氏宗族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朱拯为人,果决刚硬,不可硬拼。 要是把他们一下子推到自己的对立面上去,将来在董事会的决策上也会受阻,得不偿失。 不如静观其变。 “诸位董事,商议如何?” 来了! 曹硕和顾缨、陆梨、朱拯、张靳都等着杨行秋回来。 六位董事集齐,董事会继续进行。 杨行秋最后说董事会,也是有意为之。 曹硕、顾缨、陆梨、朱拯、张靳都想当上董事长。 自己这一票就非常关键。 两方都会想办法,拉拢自己。 主动权来到了杨行秋手中。 杨行秋的目的是,推曹硕当上董事长,提议任命自己为总经理。 劝说其余四位董事同意曹硕担任董事长,还不能让他们对自己产生敌意。 有点难度。 但是杨行秋早就想到了。 “上者,表也。表正,则何物不正!” 杨行秋一如既往说起圣人之言。 意思是,凡是身居上位的人,都应当做表率,表率正还有什么事是不正的呢? 曹硕和顾缨他们都听出话里的意思。 董事长的选举开始了。 “章程既定,按董事会制度,是该推选董事长了!” 其余五人都按耐不住,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 “愿自荐为董事长!” 朱拯先声夺人,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要参选董事长。 顾缨、陆梨、张靳站在他身后,准备全力支持他。 “敢问,阁下以何治众?又以何经营?” 杨行秋开始提问,思考陷阱也就此设下。 “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制先定则士不乱,士不乱则刑乃明。经营之道,励不可不厚也。因所经而制之,因所营而显之,田禄之实,饮食之亲,此所励也。” 顾厚、陆忠、朱武、张文。 杨行秋抓住的就是他们的思维惯性。 朱拯通晓兵法,思维方式也是从军事方面着手。 管理千军万马就如管理小部队一样应付自如,是因为军队组织、结构和编制合理严密。 凡是统率军队,必须预先建立各种制度。各种制度建立了,士卒就不会混乱。 经营的理念,就是要有丰厚的奖励。 凡是人们生产必需的,用制度来保证,凡是人们追求的,要给予高度重视。 在土地和财物上,得到实惠,起居饮食方面,得到照顾。 这就是鼓励生产经营的方式。 朱拯在不知不觉间,落入了杨行秋的思考陷阱之中。 他认为,只要给予足够的物质奖励,就能激励生产,就能完成监督运营的任务。 想得也太简单了。 杨行秋在支教的过程中,掌握了一些社会心理学方面的知识。 “用彩纸剪出的小红花,如果对学生而言毫无吸引力。他们领取的时候一点也不开心,表现出的是大失所望的情绪。 其他学生的兴趣也会受到了打击。不是单靠物质奖励,就能激起他们的兴趣。” 当时在听了老教师的讲解后,杨行秋算是知道了小红花是怎么控制住这一大群孩子的。 “人的动机分两种:内部动机和外部动机。人如果按内部动机去行动,那才是自己的主人。人如果按外部动机去行动,就会被外部因素所左右,反被控制。你需要将孩子们的内部动机变成外部动机,这样才能按教师的意愿,控制住课堂。” 这是德西效应,在人可以兼得外在报酬和内在报酬的时候,不但不会增强工作动机,反而会减低工作动机。 报酬是管理生产的一个有效硬件,直接影响到员工的工作情绪,但是每一个经营者都不应该轻易使用这种方式。 得逞的杨行秋,面带微笑。 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现代管理学! 第119章 科学管理 现代管理理论,形成于二十世纪。 由于工业生产的机械化、自动化水平不断提高所带来的生产力提升,工业生产逐渐呈现集中化、大型化、标准化的趋势,也出现了生产部门多样化、小型化、精密化的趋势。 工业生产在专业化和联合化方向上的不断发展,工业生产对连续性、均衡性的要求提高。 社会化的大生产要求管理模式改变孤立的、单因素的、片面的现状,形成全过程、全因素、全方位、全员式的系统化管理。 杨行秋要给股东们讲的也正是管理学的基础理论。 对各种生产要素制定出科学的方法来管理。对工人进行训练、教育,提升他们的技能水平。 与工人合作,保证所有工作都能按照科学原则来进行。 发挥最大的工作效率,获得最大的生产效率。 这样高效率的生产方式就会代替低效率的生产方式。 既然朱拯用制兵之术来讲明自己的管理理念。 杨行秋也用兵家的理论来开篇。 “诚如阁下所言,香饵之下,必有悬鱼,重赏之下,必有死士。然勾践以越国之宝,亲鼓其士,后击金而退之。何解?” 朱拯说的也确实没错,高额的奖励能够激励人们去表现自己。 越王勾践喜爱勇士,训练他的臣下时,先把他们集合起来,然后放火烧船,对将士们说:“越国的财宝全在这船里。” 越王亲自擂鼓,让将士前进。将士听到鼓声,争先恐后,队形大乱,蹈火而死的人,达一百人有余。越王于是鸣金让他们退下。 过分依赖物质奖励可能导致人们在没有奖励的情况下失去动力。真正的勇气和责任感应该来源于内心,而不是外在的激励。 朱拯的奖励理论固然是一种管理方式,只是不能完全适应更高效的生产方式。 “依先生之意,又当如何?” 朱拯反问起杨行秋,该用何种管理方式。 杨行秋回答说。 “正己而不求于人!” 科学管理的要求是,管理者和工人,工作的分配和责任的分担是均等的,管理者只是承担比工人更胜任的工作。 正人必先正己。 从管理学的角度来说,就是最佳的管理行为是以双向约束为基本要求的,不仅约束他人行为使之端正,同时也使自己的行为得以规范。 杨行秋认为,在场的人大概没有反驳《礼记》的理由。 儒家思想总结下来就是,如何管理人类行为的学说。 儒家的管理思想是以治国平天下为其管理的终极目标,以管理者的自我修养为前提条件,用德行转化为为主要手段的管理方法来施行管理的。 确实有接近科学管理理论的部分。 只是没有提到过,怎么提高生产效率和发展生产力。 作为一个延续数千年的理论体系,杨行秋决定补上这重要的一环。 “古之善用人者,必循天顺人而明赏罚。循天,则用力寡而功立,顺人,则刑罚省而令行;明赏罚,则伯夷、盗跖不乱。如此,则白黑分矣。” “释法术而任心治,尧不能正一国。去规矩而妄意度,奚仲不能成一轮。废尺寸而差短长,王尔不能半中。” 杨行秋的话,把在场众人的思绪全都打乱了。 这不是韩非的《用人》吗? 古代善于用人的君主,必定会遵循天道顺应人情并且赏罚分明。遵循天道,就能够少用气力而建立功业,顺应人情,就能够少用刑罚而推行法令;赏罚分明,伯夷的圣贤和盗跖的凶恶就不会混淆。这样一来,黑白就分明了。 放弃法度而凭主观判断,就是尧这样的圣贤也不能治理好一个国家;不要规矩而胡乱猜测,就是奚仲这样的巧匠也不能做好一个轮子;废弃尺寸而比较长短,就是王尔也不能准确判断。 提高劳动生产率的潜力是非常大的,只是潜力不会自动跑出来,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挖掘这种潜力呢? 就是把积累的经验知识和传统的技巧,归纳整理并结合起来,然后进行分析比较,从中找出其具有共性和规律性的理论,然后利用上述原理将其标准化,消除种种不合理的因素,把有利于提升生产力的因素结合起来,这就形成一种最好的方法。 也就是韩非提出的,“循天,则用力寡而功立。” “以人为本。本治则固,本乱则危。” 管理学认为,人是一切活动的中心,管理是人的一种活动形式,管理关系是人的关系,管理是对人的管理目标。 管理学不仅是科学主义也是人本主义。 包括计划、组织、领导、制度四个方面。 计划表现为确立目标和明确达到目标的必要步骤的过程,简单地说计划工作就是要解决两个基本问题: 第一是干什么,第二是怎么干。 组织是为了有效地实现计划所确定的目标而在组织中进行部门划分、权利分配和工作协调的过程。它是计划工作的自然延伸,包括组织结构的设计、组织关系的确立、人员的配置以及组织的变革等。 领导就是管理者利用职权和威信施展影响,指导和激励各类人员努力去实现目标的过程。管理者激励他的下属、指导下属的行动、选择最有效的沟通途径或解决组织成员间的争纷。 制度包括确立控制目标、衡量实际业绩、进行差异分析、采取纠偏措施。 上述四大职能是相互联系、相互制约的,其中计划是管理的首要职能,是组织、领导和控制职能的依据;组织、领导和控制职能是有效管理的重要环节和必要手段,是计划及其目标得以实现的保障,只有统一协调这四个方面,使之形成前后关联、连续一致的管理活动整体过程,才能保证管理工作的顺利进行和组织目标的完满实现。 杨行秋就这样跟股东们讲完了管理学的基本概念。 曹硕听着杨行秋的话,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第120章 尘埃落定 曹硕说出的话,让杨行秋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论述。 霸王道杂之。 顾名思义,就是将霸道与王道综合利用的政治方针。 霸道就是使用暴力、刑法、权势等强硬手段进行统治。 王道就是使用仁义、道德、思想等怀柔政策进行管理。 曹硕引用这句名言,算是高度概括了杨行秋的观点。 王贤趁着杨行秋停止论述的间歇,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轨德立化,优事理乱。德化者,道也,事理者,器也,道先于器,器出于道。道本而器末也。” 杨行秋听着两人的观点,开始分析起来。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这是汉宣帝刘询对太子,未来的汉元帝刘奭说过的话。 “太子柔仁好儒,见宣帝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绳下,大臣杨恽、盖宽饶等坐刺讥辞语为罪而诛,尝侍燕从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 宣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 原名刘病已的刘询,在巫蛊之祸、遍游三辅、海昏被黜、霍光专政、亲临大统、族灭霍氏后。 结合自身的经历,将集管理学大成的帝王之术,用一句话说了个明白。 法家主张人性本恶论,崇尚刑名法术。 “父母之于子也,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此俱出父母之怀衽,然男子受贺,女子杀之者,虑其后便,计之长利也。” 在法家的思想里,好利恶害,趋利避害是古往今来人人固有的本性,这种本性是不可改变的。 “仓禀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法家认为道德观念是随着个体物质生活的提升而进步。 儒家主张人性本善论,崇尚仁义道德。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儒家思想主体是“仁政”、“王道”以及“礼制”,其理想是“大同”、“大一统”。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儒家注重自身修养,其中心思想是“仁”,意谓人与人之间应注重和谐的关系。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儒家思想主张,“礼、乐、仁、义”,提倡“忠恕”,“中庸”之道。主张“德治”,“仁政”。 将儒学中所蕴含的人治,王道思想与法家的法治,霸道思想相结合,并以此为手段运转庞大的行政官僚集团。 两者结合,无疑成为封建专制社会理想的政治体制理论基础,使得社会管理兼具原则性与灵活性。 汉元帝继位后,“纯任德教”,大量启用儒生参政治国,走上了真正“独尊儒术”的道路。 结果是导致皇权式微,朝政混乱不堪,使社会矛盾激化,又出现了天灾人祸、吏治败坏、外戚专权、流民四起等一系列严重的社会政治危机。 证明了汉宣帝刘询的高瞻远瞩和“霸王道杂之”的正确性。 至于曹硕为什么要说这番话,那就要从魏武帝曹操说起。 祖父是宦官,大长秋曹腾,父亲是太尉曹嵩。 在当时的观念里,父亲是高贵的三公之一的太尉,而祖父是低贱的宦官。 从出身上,曹操就是矛盾的集合体。 “祖父中常侍腾,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父嵩,乞匄携养,因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 政敌袁绍就对他的出身进行了猛烈地人身攻击。 袁绍出身于第一等的名门世家汝南袁氏,是儒家豪族集团。 曹操则是法家寒门集团。 袁氏集团的政治特色是清流名士。 讨伐董卓的时候,袁绍一呼百应,被诸侯尊为盟主,是靠他高贵的出身和积累的清名。 袁绍能够从韩馥手上得到冀州,离不开响亮的名声以及名士们的游说。 公孙瓒刻薄寡恩,迫害州郡名士,豪族名士纷纷站在有清名的袁绍这一边。 “因累世之资,高议揖让以收名誉,士之好言饰外者多归之。” 袁绍热衷于养名,向往清流,这样的性格让他周围也聚集起许攸、郭图、逢纪、高干这些名士。 宦官是服侍皇帝的工作,一般是由出身卑贱或者犯罪被处宫刑的人担任。 职能是协助皇帝处理事务,自然会在办事过程中接触政务,所以相对于道德礼教,宦官对法令原则更加了解。 “既无三徙教,不闻过庭语。” 曹操就是在的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懂得如何通权达变,曹操便以以吏能见长、思想上倾向法家。 公元200年的官渡之战,不仅是决定天下局势的大战,也是思想上的决战。 集高贵和低贱于一身的曹操,既有政治眼界,又有务实才干。 用人循名责实,各因其器,思想上儒法兼具。 高举“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大旗,最终击败了“以名取士”的袁绍。 自此,“霸王道杂之”,外儒内法的政治理念,在曹操的大获全胜后,成为了后世治国理政的指导思想。 杨行秋分析着曹硕的话,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又一次出现,不觉冷汗直冒。 不仅是言行举止,就连思想也是如出一辙。 曹硕不愧是曹氏子孙。 杨行秋揣摩着曹硕的话,感觉出另一层意思。 这是在敲打自己,不要跟他争董事长的职务。 正好自己就顺势而为, “叔父之言,高瞻远瞩,小侄以为,当推举为董事长!” 听到杨行秋的提议,曹硕满意地点点头。 “不知诸位股东,意下如何?” 面带微笑的曹硕,却让顾缨、陆梨、朱拯、张靳毛骨悚然。 站得更近的王贤开始后悔,说出那些话。 “同意请举右手示意!” 在曹硕的催促下,股东们纷纷举手表示同意。 “全票通过!” 杨行秋说完表决结果,顿觉如释重负。 “下一项议题,由董事长任命总经理。” “鄙人任命杨旭为总经理,同意请……” 曹硕刚举起右手,股东们就表示同意。 “全票通过!” “既成立董事会,鄙人当筹备生产事宜,先行告辞!” 曹硕转身离去,杨行秋和王贤,顾缨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放松下来的杨行秋拍了拍王贤的肩膀。 “轨德立化,优事理乱。说得好啊!王贤。” “弟子失言,请尊师责罚!” 王贤跪在地上,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作为知识分子,尊崇儒家的道德礼教,轻视法家的刑名法术。 为了清名,标榜道德、非议政治是魏晋知识分子的特点。 即便经历了党锢之祸,废抑浮华,依旧我行我素、口无遮拦。 不过,王贤的话也有可取之处。 曹操以刑名法术驾驭臣子,确实稳定了道德沦丧的乱世。 由于没有重建道德秩序,年幼的齐王曹芳当政,大权旁落于司马懿。 因为没有道德秩序的制约,让司马氏成功篡位。 也就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杨行秋没有责怪王贤的意思,扶起他。 “萧相国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后舍人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遂夷信三族。” 王贤听着杨行秋突然说起汉朝旧事,不解其意。 “尊师之言,弟子不明。可否明示?” 杨行秋感觉该去炼铁坊看看进展,带着王贤告辞。 出了门,杨行秋对王贤说。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第121章 否极泰来 “尊师所言萧何与韩信之事,弟子不明,特请示下。” 王贤听过萧何和韩信的故事,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时讲出来。 “对立面的统一是有条件的、暂时的、易逝的、相对的。相互排斥的对立面的斗争则是绝对的,正如发展、运动是绝对的一样。” “有条件的相对的统一性和无条件的绝对的斗争性相结合构成了一切事物的矛盾运动。” 杨行秋开始讲起矛盾的矛盾的统一性与斗争性。 对立面之间的统一性和斗争性是矛盾双方所固有的两种相反的属性。 矛盾的统一性,是矛盾双方相互依存的属性,最终使事物保持自身统一。 由于统一性的作用,双方能够互相吸取和利用有利于自己的因素而得到发展,从而为解决矛盾准备条件。 矛盾的斗争性,是矛盾双方相互排斥、相互否定的属性,使事物不断地变化以至最终破坏自身统一。 对立面之间的相互斗争是促成新事物否定旧事物的决定力量。 “故以,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圣人抱一以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 之前已经学习过对立统一规律,王贤还是能理解这部分内容的。 “尊师所言,弟子谨记!” “宽以济猛,猛以济宽,外儒内法,济之以道,政是以和。” 杨行秋跟王贤讲点管理学和辩证法的内容,也是要维持合作社内部的平衡。 曹硕担任董事长后,势必制定更加激进的经营策略,以谋求更大的话语权和政治资本。 这对于杨行秋这个总经理来说,不完全是好事。 好处是能借助曹硕的改革,培植一批自己的势力。 坏处是曹硕的势力壮大,又要威胁到其他的利益集团。 王贤作为经学知识分子,在立场上天然和曹硕对立。 让他代替同是经学背景的卢老夫人,站在道德高地上去制衡曹硕代表的曹氏宗族。 一定程度上减小了,杨行秋成为斗争牺牲品的可能性。 只要蒸汽机能够投入,生产力的巨大提升,可以让每个利益集团都享受到巨大的红利。 这样他们就会继续支持杨行秋的改革。 “政治就是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大哥!” 曹羽早就到了,只是一直在外面等着。 “贤弟!有事但讲无妨!” 杨行秋从脸色上看出他有些心事。 “大哥,我……” 杨行秋看他的欲言又止,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找来的。 “王贤,你先到炼铁坊去,为师稍后便到!” “弟子自去!” 王贤离开后,雪地上只有杨行秋和曹羽两个人的身影。 “二弟,有事就说吧!” “我已见过曹瑛,幸得夫人搭救,已无大碍!” 果然,是为了曹瑛来的。 “是愚兄,考虑不周,致此不幸!拙荆不过略施小术,不必言谢!” 杨行秋还是不愿意去面对自己造成的后果,从口气上看,也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想说些什么呢? “弟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哥见教!” “要问什么?” “叔父美意如此,何不受之?” 听到曹羽的问题,杨行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易经》中,第十一卦,地天泰,也就是泰卦,第五爻爻词。 六五:帝乙归妹,以祉元吉。 象曰:以祉元吉,中以行愿也。 翻译过来就是,殷帝乙嫁妹于周文王,因而得福,大吉大利。 象辞说:以此得福,大吉大利,是行中正之道而实现自己的愿望。 商王文丁杀了周族首领季历以后,商周关系恶化。 季历之子姬昌继位后,积极蓄聚兵力,准备为父报仇。 此时,位于商王朝东南的夷方也先后同孟方、林方等部落叛乱,反对商朝。 继位的商王帝乙为了避免东西两方同时受敌,也为了修好紧张的商周关系,决定将妹妹下嫁于文王,两国亲善相处,稳定大局。 姬昌审时度势,认为灭商时机还未成熟,为了稳住商王帝乙,同时争取充足时间,同意联姻。 史称\"帝乙归妹\"。 应该是有历史记载的最早的联姻。 面对一个强大的势力,不好硬拼,只能拉拢。 怎么拉近关系呢?就是把妹妹或女儿嫁出去。 这就是政治联姻。 当时周文王已经成婚,帝乙把妹妹嫁给于已有妻室的文王做侧室。 跟杨行秋遇到的情况是一样的。 在态度上,也是一样的。 主卦是乾卦,卦象是天,在下,客卦是坤卦,卦象是地,在上。 第五爻是客卦中爻,位置是阳位,这条爻是阴爻,阴爻在阳位,不当位。 表明客方不利,而主方有利。 主方积极主动,客方消极被动,主方制约客方。 主方在给予客方实惠而同时获得更多利益,这种情况对主方非常有利,所以称为“元吉”。 也许在拘于羑里城的周文王,就是带着无奈和妥协的情绪,写下爻辞。 和周文王姬昌一样,杨行秋也不能现在就抵触曹氏宗族的拉拢。 也不能用《周易》里的几句话,扭转眼下的情况。 卦辞还有,“泽上有雷,归妹,君子以永终知敝。” “归妹”是指纳妾。 敝的本义指抹布。 敝与帚常连用。敝指抹布,帚指扫帚。 敝帚连用也可借代伎妾。 姬昌的意思是,君子要明白纳妾,这种非正式婚姻极易产生嫌隙,缺乏道义的基础,关系久之必然敝坏。 写下这些卦辞,也算是姬昌表达自己不满的方式。 不过在纳妾成风的两晋时代,用政治联姻拉拢自己也是正常的。 如果杨行秋真就是个古代人,也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曹羽见杨行秋不说话,开始推测起他的动机。 “是舍妹容貌不佳?” 杨行秋叹了口气。 虽然在昏暗的房间里,看不清她的样子,给她做手术的时候,借着火光,还是大概看清了她的样貌。 “非也。体态端庄,如何不佳?” “门第不显?” 曹羽以为是弘农杨氏看不上他们这些皇族孑遗。 东晋的世家门阀也会拒绝皇室的联姻。 弘农杨氏这时可没法跟真正的门阀相比。 再说,杨行秋只是个冒认世家的穿越者,没有门当户对的概念。 “非也。帝室之胄,何其显哉!” “陪嫁不厚?” 杨行秋没打开那八口箱子看里面装了些什么,只凭曹硕随手拿出昂贵的澡豆,里面的嫁妆可能少了吗? “非也。” “世有旧怨?” 曹羽甚至想起,曹魏政权对于弘农杨氏的打压,以为他是在意这一点。 杨行秋不能说自己是冒认的,只能解释。 “非也,无服之亲,不怀仇怨。” 意思是被曹魏政权打压的杨彪、杨修跟自己的关系已经超出五服之外,没有为他们报仇的想法。 “究竟为何?” 曹羽已经把能想到的可能性,说了个遍,没有得到确定的答案。 杨行秋想来想去,只好效仿姬昌,委曲求全。 “《诗》云,文定厥祥,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不显其光。在下未全礼数,舍妹岂能归之。” 听到杨行秋拒绝的理由是,没有足够奢华的排场来迎亲。 “好,好!” 曹羽来不及告辞,回身跑去找曹硕。 看着曹羽的身影,在雪地上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杨行秋又缓缓念出几句。 “有命自天,命此文王。于周于京,缵女维莘。长子维行,笃生武王。” 第122章 身不由己 本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谭全,正在跟诊所的里的其他人闲聊。 “多亏听了比丘师父的话,平日结下善缘!” “比丘?是那些没头发的乞丐?” “不可毁佛!” 听到有人质疑自己的信仰,谭全本想发怒。 “罪过,罪过!” 谭全这时回忆起比丘的说过的戒律。 “不可嗔怒!” 谭全平复下心情,盘腿端坐,念起了经文。 “辞亲出家,识心达本,解无为法……” 他的奇怪行径,引起其他病人的注意。 “他怎么了?” “念叨什么呢?” “像是病的更重了!” “他没病!” 说话的是与他相熟的吴石。 “早前几年,我和他一起做工,他给了比丘半块饼,那比丘对他说了几句话,他就这样了!” 其他病人听他说完,有意保持和他的距离。 在他们看来,谭全的表现实在是奇怪。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样奇怪的人不只他一个。 作为三大宗教之一的佛教,流传到中原已经很久了。 昔汉孝明皇帝夜梦见神人,身体有金色,顶有日光,飞在殿前,意中欣然,甚悦之。 明日问群臣,此为何神也? 有通人傅毅曰:“臣闻天竺有得道者,号曰佛,轻举能飞,殆将其神也。” 于是上悟,即遣使者张骞、羽林中郎将秦景、博士弟子王遵等十二人至大月支国,写取佛经四十二章。在十四石函中,登起立塔寺。于是道法流布,处处建立佛寺,远人伏化,愿为臣妾者不可胜数。 按照《四十二章经》的记载。 光武帝刘秀的儿子,汉明帝刘庄在睡觉的时候,突然梦见了眼前出现了一个浑身散发着金光的人像,但是无论汉明帝问什么话,人像都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第二天上朝时,汉明帝将昨晚的梦告诉群臣,大臣们议论纷纷,认为这应该是天竺的“佛”,汉明帝认为这是佛给中原的启示,于是派人去西域求佛。 接受汉武帝刘彻命令,出使西域的张骞,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活到二百多岁,还接受汉武帝玄孙的命令。 第三次凿空西域,完成第一次西天取经。 只是对印度有所耳闻的张骞,自然没到过印度,更不可能用白马驮回经书。 但是印度僧人摄摩腾和竺法兰,的确是在汉明帝下旨修建的白马寺里翻译经文。 此后,一百五十多年,无数的经文从这里传出。 直到汉末乱世,毁于洛阳大火。 在礼崩乐坏的黑暗时代,太多像谭全这样缺少精神支柱的人,投入慈悲为怀的宗教之中。 年逾六旬的谢安,站在城墙上念着经文。 “断欲去爱,识自心源,达佛深理,悟无为法,内无所得,外无所求。” 念着让人平静除欲的经文,谢安仍旧抑制不住心脏的狂跳。 视野里,飘扬着的谢字帅旗,让他难以维持平静。 扶住城墙的手,不住地颤抖,双脚来回的摩擦,要把靴底磨破。 忙碌了一夜的谢石也是同样激动。 只是在激动中他还保持着冷静。 怎么没有鼓乐,也没有挂彩。 城门紧闭,不见来人迎接。 谢石带着一丝忧虑,提醒着谢琰。 “瑗度,小心为上!” 谢琰心领神会,纵马向后退去,密令队伍放缓速度,收敛旌旗,备好甲胄。 金城,距建康不过五里。 经历了王敦、苏峻、桓温几次带兵入朝,天子对于世家领兵仍是心有余悸。 在君臣互相猜忌的情况下,即便大胜归朝的谢石仍旧不敢放松警惕。 谢石一边观察情况,一边预想着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 城内有伏?朝中有变? 肃杀的冬风,冰冷的城墙。 就连天空也没有放晴,阴云密布。 完全没有得胜归朝的气氛,让人不得不去提高警惕。 死寂之中,谢石想起古书里的一句话。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 金城,作为拱卫建康的要塞,距离江岸不过三里。 在谢石的心理作用下,却比三十里还要漫长。 “都督,末将前去查探!” 谢琰看出他的顾虑,决定以身试险。 谢石思索片刻,同意谢琰领轻骑先行。 谢琰是谢安的儿子。 也许是父子之间,心有灵犀。 谢琰刚带队前出,紧闭的城门忽然大开。 “恭迎将军凯旋!” 谢安随即带人出城迎接。 看见兄长谢安,谢石心里的巨石总算落了地。 翻身下马,步行至城下,跪地拜谢。 “臣,谢石奴,得陛下龙威相助,大破贼军,今日班师复命!” “将军,轻身入阵,不恤生死,除累卵之危,解倒悬之急。 朕本应亲临劳军,然连日不适,固不得行,特遣殿中将军司马通子,大长秋王温,代行朕事!” 听着王温那种阉人特有的嗓音,谢石算是知道今天这如此诡异的场面是怎么回事了。 传完了司马曜的口谕,王温从司马通子手中接过金盘。 一见到金盘上的天子冕旒,众人连同八万北府兵,皆跪倒在地。 捧着金盘的王温,此时就是天子亲临。 在他享受完这片刻的虚荣后,缓缓念起诏书。 “朕少不济事,此等匡扶社稷之功,封赏一事,当与朝中诸公廷议以定,今赐钱百万,彩千匹,以慰其心!” 什么! 不仅是谢石,跪在一旁的谢琰也有些接受不了。 如此敷衍,只给这么一点财物。 昨夜,只是运输牛羊,军资、器械都耗费许多人力。 这点财物,连战利品的零头都算不上。 至于封赏之事,都要迁延日久。 谢琰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出来。 “大都督,何不领旨谢恩?” 王温看出他们的不满,言语中又加上几分嘲讽之意。 “臣,叩谢陛下天恩!” 谢石颤抖着接过诏书。 他比谁都要愤怒,却也比谁都更冷静。 “陛下龙体不适,老奴这就回宫!” 王温那张涂满铅粉的老脸,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谢石巴不得他赶紧离开。 谢安却叫住了王温。 “公公,留步!” 王温回过头看向谢安。 “何事?太尉大人。” “天子不适,老臣甚为惦念,上表一封,另略备薄礼,还请公公代为转交!” 谢安摸出一封陈奏,又递上一个锦盒。 王温接过陈奏,转手去拿锦盒。 “哎呦!” 锦盒的重量让他差点失去平衡。 司马通子托住锦盒,王温这才避免了失态。 “太尉大人,有心了!” 知道锦盒分量的王温,总算挤出一点笑容。 只是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团,和阴冷的笑声,让他更加令人生厌。 “老臣恭送公公。” 王温手捧锦盒,带着司马通子坐上车往建康城方向赶去。 谢琰站起身,朝着他们骂道。 “呸!一条老狗!” 谢安上前按住还要发作的儿子。 “老狗虽去,饿犬犹在!” 第123章 全城欢庆 谢安所说的饿犬,就是他的女婿,王国宝。 出身太原王氏的王国宝,凭借父亲王坦之和谢安的关系,步入仕途。 谢安本以为和王坦之长得最像的儿子,总该有些独步江东的气度。 “岳丈!” 真是不请自来。 在有了切身的体会之后,谢安总算明白什么叫。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小婿听闻大军凯旋,特来相贺!” 说是来祝贺,实际是盯上了大军带回的战利品。 谢安本就对这个不学无术、贪财好色的女婿不满,碍于王坦之的临终嘱托,和太原王氏的情面。 举荐他担任尚书郎,尚书台中负责起草文书的官员,可以在皇帝左右处理政务。 本意是让他跟着所部主官多些历练,增进才干。 结果他却借着尚书郎有接近皇帝的机会,大肆中伤陈郡谢氏。 尤其是他的岳父谢安。 东晋皇室和陈郡谢氏的嫌隙和猜忌,少不了他的背后助推。 “贤婿,何必亲自出城迎接?” 谢安猜出王国宝此行的目的。 尽管内心十分厌恶。 朝局方定,不可再生事端。 谢安示意谢琰带他去挑几件称心的物件。 “跟我来!” 谢琰太了解这个妹夫素日的品行,实在是看不下去。 既然父亲把他交到了我手里,那就得好好教训他一下。 “多谢岳丈!多谢岳丈!小婿正备了些薄酒,一并带去!” 还说是送酒。 谢石看着王国宝领着五十辆大车,往江岸赶去,心里还是有些愤怒。 殊死之士不受功,贪生之人反得赏! 太原王氏,六世盛德,出了这么个人厌狗嫌的东西。 “城内已备下盛宴,快快入城!” 讨厌的人都离开了,谢安准备的庆功仪式,才能开始, 喜庆的氛围,将刚才的冷清和压抑一扫而空。 “这才像样!” 看着城内处处张灯结彩,街道两侧齐整的仪仗。 谢石总算找回些建功立业的激动。 谢安一声令下。 “奏乐!” 听着高亢激昂,气势磅礴的旋律。 谢石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黄钟大吕。 为了给北府兵庆功,谢安搬空了建康城里的乐器,请来了乐师和歌姬。 谢石向谢安表示着感谢。 “有劳兄长!” 谢安看着他的笑容,又送来了一份惊喜。 “大敌已破,朝廷便废酒禁,你看!” 谢安用手一指。 谢石看到的是,百姓们带着整车的美酒,赶着成群的牲畜前来劳军。 北府兵击退了前秦的百万大军,使得江东免遭兵祸。 百姓们拜倒在地,向保障了他们生活的英雄们表示着感谢。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大胜而归的北府兵们看到这一幕,感受到了百姓们的深情厚谊,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么重。 绝不能辜负百姓们的期望,为国而战。 谢石看着眼前的情景,感叹道。 “要是玄儿也在就好了!” 城里越热闹,城外的谢琰就越郁闷。 陪着王国宝在营地里挑选战利品,比在战场上拼死奋战还难受。 王国宝带着人,一阵挑挑选选,也没选出几件心仪的宝物。 “只有这些?” 王国宝虽说贪婪,却也是见过不少宝物,谢琰带他看的,多是些寻常的金银器具。 这些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 谢琰已经等不及要去城内庆功,索性直接带他去看最珍贵的宝物。 “此为苻贼所乘,云母车!” 云母车,顾名思义,用云母做装饰。 云母是一种造岩矿物,晶体内部具层状结构,因此呈片状晶体 ,以六方片状晶体为主。 因为透光性好,又能耐热防寒。 在没有玻璃的时代,将云母磨成薄片,制成车窗。 晶莹剔透的云母片,折射出耀眼的光泽。 王国宝看着眼前,装饰精美,用料考究,内饰奢华的云母车。 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冲动,将它占为己有的冲动。 王国宝的理性又提醒他。 云母车,多为帝后所乘,岂可僭越? 在这样矛盾之中,王国宝一下伸出手,又缩回去。 就这样来来回回数次,下定不了决心。 谢琰看着他拿不定主意,又不肯走。 城里欢乐的气氛,让谢琰急不可耐。 王国宝身上华丽的红袍,是那样的刺眼。 又想起他是如何对待自己妹妹。 谢琰忍无可忍,趁着王国宝还在欣赏云母车,叫过一名亲随。 “想不想进城庆功?” 亲随连忙点头称是。 “赶几十头牛到这里来!” 亲随知道谢琰要出手了,领命离去。 “此车,甚是精美,当献于陛下才是!再去找些宝物来!” 王国宝的理性最终战胜了欲望,瞥了一眼大舅子,言语傲慢地下达着命令。 这可是你自找的! “到这边来!” 谢琰带他到了一处空地。 王国宝四下打量,没见到有什么宝物。 “宝物在何处?” “这就献上!” 亲随赶着一大群牛,到了王国宝跟前。 “这算什么宝物?” 谢琰憋着笑,跟王国宝介绍起来。 “此为宝牛,一头价值千金!” 王国宝不太相信谢琰的话,还在往跟前凑。 “不过,寻常之畜而已!” 仔细观察了半天,王国宝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你拿我取笑?” “正是!识相的话,快滚!” 时机已经成熟,谢琰也不装了。 王国宝自然不会乖乖离去,上前跟谢琰争执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哎呀!” 人们通常认为牛看见红色就兴奋。 牛本身是一种红绿色盲的动物,对长波的颜色不敏感,红,橙,黄,绿这几种颜色,牛都分不清。 牛只是讨厌看见任何飘动的东西。 比如说,正随着王国宝的上蹿下跳而抖动的宽袍大袖。 “救命!啊呀!快救我!” 王国宝被牛拱倒在地,他越挣扎,牛就越兴奋。 他带来的人,试图从牛蹄子下面,把他拽出来。 谢琰的亲随特意挑了几十头健壮的公牛。 这下王国宝应该知道牛为什么价值不菲了。 “走,速速入城!” 谢琰只是看了两眼,确认了王国宝被手下抬走,就骑上马往城内赶。 这人牛大战,虽然精彩。 仍旧比不上,城内的灯火阑珊。 第124章 喜忧参半 “陛下。” 王温完成了皇帝交待的命令,回到建康宫复命。 正在饮酒的司马曜,放下酒杯,问道。 “谢公如何?” 看到王温平安返回,司马曜心里安稳了几分。 “谢公闻诏,态度谦恭,颜色如常,知陛下龙体有恙,特献礼一份,托老奴带回!” 王温说完,捧出天子冕旒,又取出锦盒。 司马曜听见谢安还带来了礼物,有些好奇。 “打开!” 近侍收好天子冕旒,将锦盒缓缓打开,送至司马曜眼前。 红色的锦盒中,是一尊玉座金佛。 玉座乃是用上等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质地温润,细腻。座上精心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莲花图案,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似乎还散发出阵阵清香。 在莲花座的四周,还镶嵌着一颗颗精致的玛瑙,在烛火的照射下,闪烁着迷人的光彩,为玉座增添了几分华贵之气。 金佛端坐于玉座之上,双手合十,掌心向上,金身闪耀,灿烂夺目。佛像面容慈祥,法相庄严,透着一股慈悲与智慧。 金佛的衣纹雕刻得极为精细,仿佛能听到轻柔的衣袂之声。 端详着谢安献上的宝物,司马曜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跪在一旁的王温,瞥见司马曜的神情,立刻掏出谢安的陈奏。 “太尉,另上表一封。” 近侍接过陈奏,呈给司马曜。 司马曜拆开信函,略略读过,放在案旁。 “差事办得不错,这金佛赏你了!” 看到近侍递上的玉座金佛,王温知道这礼物的价值,不敢去接。 “老奴,不敢,不敢!” “御赐之赏,怎敢拒之?” 说话的人是会稽王司马道子,他说完杯中酒一饮而尽。 “老奴为陛下分忧,岂敢受赏!” “朕亲政临朝,不过数载,若非汝等忠臣良将,如何稳固社稷?” 价值连城的宝物放在眼前。 王温也有些心动。 “老奴得陛下垂青,当尽衰朽之躯以报!” 王温说完,连磕几个响头。 “朕与会稽王稍饮几杯,退下!” “遵旨!” 王温捧着锦盒,跟着近侍们一同退出了东堂。 “公公得了这么个赏物,我们该讨些彩头才是!” 还没走几步路,王温就被那群近侍围在正中。 “你们啊!” 王温笑了笑,夹住锦盒,从怀里摸出一把金粒。 “这是赏你们的!” 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说完又抛出老远。 众人都跑去捡金粒,给王温让出一条道来。 看着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样子,王温无奈地笑了笑,往住处走去。 司马道子给司马曜斟满了一杯酒,借机问道。 “皇兄,谢氏立下不世之功,为何不提及封赏之事?” “王弟!桓公故事,犹在眼前!” 听到司马曜说起桓温的事,勾起了司马道子的回忆。 桓温出身谯国桓氏,在出镇荆州之后,平定蜀地,三伐前秦之后,权势滔天威胁到了皇室的地位。 “桓温自广陵屯于白石。丁未,诣阙,因图废立,诬帝在藩夙有痿疾,嬖人相龙、计好、朱灵宝等参侍内寝,而二美人田氏、孟氏生三男,长欲封树。” 太和六年,公元371年,桓温带兵入朝,威逼褚太后废除司马奕的帝位。 他诬称司马奕因阳痿不能生育,皇子为宠臣相龙、计好、朱炅宝等人与后宫美人私通所生。 “大司马桓温率百官进太极前殿,具乘舆法驾,奉迎帝于会稽邸,于朝堂变服,着平巾帻单衣,东向拜受玺绶。” 桓温亲率百官至会稽王邸,迎司马昱入朝,拥立为帝,是为晋简文帝。 擅行废立后,桓温又大肆清除异己,致使政局不稳。 是时温威势翕赫,侍中谢安见而遥拜,温惊曰:“安石,卿何事乃尔!”安曰:“未有君拜于前,臣揖于后。” 桓温诛除颍川庾氏后,威势更盛。当时担任侍中一职的谢安见而遥拜,称其为君。 也许是谢安的放低姿态,彻底唤醒了桓温的野心。 及简文崩,群臣疑惑,未敢立嗣。或云,宜当须大司马处分。彪之正色曰:“君崩,太子代立,大司马何容得异!若先面谘,必反为所责矣。” 简文帝驾崩后,群臣惧于桓温,不敢拥立太子,都认为应请桓温决定。尚书仆射王彪之极力反对,太子司马曜方才得以继位。 “温初望简文临终禅位于己,不尔便为周公居摄。事既不副所望,故甚愤怨。” 桓温原以为简文帝临死会禅位给自己,或让自己像周公那样摄政,在太原王氏和陈郡谢氏的反对下,未能成功,大失所望,怨愤不已。 司马曜即位后,联合太原王氏和陈郡谢氏,好不容易将谯国桓氏彻底赶出权力的中心。 现在陈郡谢氏击败了前秦的百万大军。 固然避免了司马氏政权覆灭。 司马曜却也担心,谢安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桓温。 封建帝王的内心都是怀有极强的不安全感,见惯了宫廷政治的血腥,对权力失控有着极强的敏感性。 事实上,权臣自己很多时候内心并没有想过背叛。 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皇帝并不会这么想。在皇权之下,有三种威胁。 功高震主、位高权重、结党营私。 东晋的世家门阀在政治上,恰好又具有以上三种威胁。 通过政治、军事上的功绩积攒资源和人望,正是司马氏政权建立的基础。 因此,形成了皇帝和世家的猜疑链。 借着世家门阀之间的斗争,年仅十四岁的司马曜就能临朝亲政。 现在他要借着“王与谢共天下”的局面,完成对陈郡谢氏的打压。 “王弟,请看!” 酒气上涌的司马曜,直接将谢安的上表,推到司马道子面前。 司马道子缓缓打开陈奏,没等多看几眼,就笑出了声。 “皇兄圣虑深长,臣弟不能及也!” 谢安的上表,尽颂天子仁德,言臣下忠孝,言辞恳切,推辞封赏。 俨然一副忠肝义胆,殊死报国的忠臣做派。 “他不要封赏,朕倒要大加封赏!” 同为简文帝司马昱嫡子的两兄弟,推杯换盏,享受着难得的太平时节。 “你娘咋把你生得这么笨!” 听到牛钧又开始发火,指导了半天的杨行秋也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让我看看!” 第125章 后知后觉 在牛钧的监管下,炼铁坊的生产效率相当高。 锅炉的各个部件已经都生产完毕了。 蒸汽机也已经初具雏形。 唯独在加工蒸汽机的汽缸上遇到了问题。 金属铜因其硬度高、耐磨性极好、耐蚀性强,广泛应用于制造高负荷和高滑动速度下作业的耐磨零件。 杨行秋的计划是在铸造汽缸的时候,留出一些余量,后续再用金刚砂打磨。 金刚砂,是二氧化硅与碳在高温下反应生成的碳化硅。 问题就出在在金刚砂上。 杨行秋见过金刚砂,却不清楚具体的生产流程。 他让牛钧把粘土和煤炭混合在一起,放到炉膛里烧结。 砖砌炉膛即便封闭,也难以达到2000摄氏度。 温度不够,碳化硅形成不了六面形晶体。 人工生产金刚砂的方法,以现有的条件来看,实现不了。 天然的金刚砂,也不是没有。 只要现在,能有一颗陨石坠落到地面上。 地球上的极其罕见的碳化硅,在太空中很常见。 杨行秋弄不来陨石,牛钧只好用最常见的河沙,当做打磨汽缸的磨料。 铜极好的耐磨性,现在成了最大的缺点。 精度达不到工艺要求,汽缸和活塞配合不上,蒸汽机就不能提供动力。 已经耗费了太多时间,杨行秋开始急了。 牛钧比他还急。 “真不争气!” 牛钧一掌拍在牛锐的头上。 “爹!” 作为儿子,牛锐可太委屈了。 除了平日要比其他工匠多出力。 还要时常接受父亲的考验。 就像这次,牛钧本打算让儿子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在众多工匠面前露一手。 结果,工匠们的工作都顺利完成了,一群人闲来无事,都来看自己儿子焦头烂额的模样。 “看着像费好大力气!” “再过十天半个月,只怕还是不行!” “年纪太小,能做成什么事?” 听着工匠们的窃窃私语,牛钧是又急又气。 他往常处理这种问题的方式很简单。 用拳头。 “快,快呀!” 牛钧的拳头正要砸在牛锐的身上。 杨行秋拉住牛钧的胳膊,将他拦下。 “叔父不必焦急,是小侄考虑不周!” 因为自己的失误,让一个孩子白费了不少功夫。 杨行秋知道,二氧化硅的莫氏硬度为7,铜的莫氏硬度为3。 只是铜的纯度太低,再经过锻打和热处理后,铜合金的莫氏硬度提升为6以上。 打磨起来自然是事倍功半。 辛苦工作了一天的牛锐,无端被指责一番。 心中自然是不服气。 “各色宝石,美玉,磨得许多。今日,不过慢了些,父亲何必如此?” “还敢顶嘴!” 牛钧刚消了气,听了牛锐的几句话,又是一股火起。 杨行秋正抓着牛钧的胳膊,突然被牛锐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你说什么?” 牛锐被他的诧异吓了一跳,含糊其辞地说。 “今日,慢了些!” “不不不,上一句。” “宝石,美玉,也曾磨过。” “你用什么当磨料?” 牛锐看着正在气头上的牛钧,不敢说出实情。 “杨先生正问话,还不回答!” 牛钧见儿子,还在犹豫,气得用脚往他身上踢。 “是曹,曹……” 牛锐虽然没说出是谁,杨行秋和牛钧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琢磨些精致的玩物,又有何用!” 牛钧气不打一处来,还想动手打人。 牛钧的力气大得惊人,杨行秋拦着他已经用尽了力气。 “叔父,叔父,且听小侄一言!” 牛钧感觉他有要紧的事跟自己说,放下胳膊听他说。 杨行秋先喘了几口气,才劝说起牛钧。 “叔父,汽缸一事暂时搁置,带人组装锅炉,小侄稍后便回!” 牛钧知道他有办法了,也就不再发怒,四下环顾一周,喊道。 “愣着干嘛,开工!” 工匠们不再围观,按着牛钧的命令,开始组装锅炉。 “王贤,按为师之前讲过的流程,把锅炉安装好!” “弟子遵命!” 牛锐第一次逃过父亲的拳头。 “杨大哥,他……” “嗯?” 看着牛钧的注视自己的目光,牛锐把话又咽了回去。 早怎么没想到呢? 杨行秋一出门就拍着脑门,后悔不已。 整天跟各种金属打交道的牛钧,自然不知道除了河沙之外的磨料。 如果不是让他负责制造蒸汽机,他也不知道河砂作为磨料的限度。 矿场的曹硕,经常加工高硬度的宝石和玉石。 他会用到莫氏硬度更高的磨料。 解玉砂,也就是刚玉。 刚玉的莫氏硬度为9,打磨的效果会更好。 如果不是牛锐提醒自己,还真想不到。 而且看他和牛钧的反应,曹氏似乎是个不太能提及的话题。 两家的矛盾,比自己想象得还深。 无论如何,先去找曹硕。 解玉砂,还有降低硬度的石灰乳。 刚当上董事长的曹硕,命甲士带来了贾元。 “唤小人何事?” 贾元一见到曹硕,立刻跪倒在地。 经常和庄上有贸易往来的贾元,非常了解曹硕的性格。 没有重要的事情,他是不会亲自出面的。 “庄上新添造纸一项,杨先生保举阁下总揽财务,鄙人以为阁下老成持重,堪当此任。” “得庄上信赖有加,小人不胜惶恐!” “老夫人卧病在床,鄙人只得庖代,阁下与庄上多来常有往来,今日请来,正为经营一事。” 曹硕担任董事长的职务,对他来说,制定生产经营计划还得找个相关的人才。 和杨行秋不谋而合,曹硕也认为贾元是个可用之人。 只是,需要他完全为自己效力才是。 曹硕拿出一张青琅纸,递给贾元。 “在阁下眼中,此纸品相如何?” 刚一过手,贾元就感觉出不同之处。 厚重,比藤纸还重出两分。 细腻,摸着像是绢帛。 色质,更是远胜凡品。 “此纸,实为上等佳品!” 曹硕从他的语气和神情中,感觉他的兴趣。 那就有得谈了。 “传令,守住门口,无令不得擅入!” “喏!” 甲士们都到门外去了。 曹硕低声问贾元。 “阁下以为,此纸价值几何?” 贾元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美的纸,一时不知如何评价。 “这,小人需计算一二。” 曹羽知道了曹硕把贾元叫去商议。 他以为是,叔父听了大哥的解释,准备着迎亲事宜。 他马上赶到,想都准备了什么。 “庄主,不可入内!” 曹羽有些奇怪,甲士们怎么拦着自己。 “我有要事,与叔父商议,” “庄主,不可!” “庄主,不可!” 平日唯唯诺诺的甲士们,今天却都上来阻拦起曹羽。 “让开!” 曹羽往一旁闪身,尝试绕开他们。 甲士们立即围了上来,不让他通过。 “庄主,不可!” “让开!” 竟敢无视自己的命令。 曹羽突然抽出长鞭。 “三弟,不可动武!” 杨行秋看到,曹羽就要打在这些甲士身上,出言劝止。 “和大哥闲聊一阵,可好?” 曹羽闻言,不再执着,和杨行秋站在门外。 果然,权力和财富是最难和人分享的东西。 第126章 好言相劝 “三弟,可知沙丘之乱?” 杨行秋像是真要和曹羽闲聊,说起了先秦的事情。 曹羽想了想说。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即以其徒与田不礼作乱,是为沙丘之乱!” “以章故围主父,即解兵,吾属夷矣。” 两个人在面前聊天,甲士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就没放在心上。 如果甲士们读过《史记》的话,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发生在公元前295年的沙丘之乱,给后世所有军事政变的提供了可以参照的样板。 人到中年的赵武灵王禅位给幼子赵惠文王,两人到沙丘游览,分住两处宫室。长子赵章利用他的党徒和田不礼作乱,假传主父命令召见赵惠文王。 相国肥义狐疑有诈,留精兵拱卫赵王,之后去查探虚实,不久被杀。 赵章率兵与惠文王卫队交战,但宫室防卫严密久攻不下。 数日后,安平君赵成和李兑从邯郸赶到,调集四邑的军队前来平定这场变乱,最终击退赵章和田不礼,消灭了他们的党徒,安定了王室。 平定了动乱后安平君赵成和李兑害怕赵武灵王的报复,继续围困赵武灵王所在的宫室。 赵武灵王逃不出来,没有食物,就把树上的小鸟都掏来食用,过了三个月左右,在宫中饿死。 杨行秋自然不是真的闲聊,看见曹羽要在叔父的门外动武,提醒一下他。 经过杨行秋的提醒,曹羽算是弄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的命令,在叔父门前确实不管用。 曹氏宗族名义上的领袖是曹羽不错,但真正掌权人是曹硕。 就如同牛尚要服从母亲卢老夫人的命令,曹羽也要服从曹硕,才能维持自己的地位。 现在曹硕没有儿子,为了宗族利益自然会全力辅佐曹羽。 曹羽无意中挑战了叔父的权威,以曹硕多疑的性格,难免会有所防备。 还不到四十岁的曹硕将来要是有了儿子,曹羽的地位就危险了。 知道了自己差点闯下大祸的曹羽,倒吸一口凉气。 杨行秋眼见曹羽陷入沉默,自己的用意他已经明白了。 像八王之乱这样的宗室内乱,历朝历代都不少。 同室内伐,贻笑外人!自相恩残,相煎何急! 宗室内乱导致的政局不稳,往往是王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 没有沙丘之乱,长平之战,胜负尚未可知。 如今牛家庄正在发展阶段,可不能出现任何不稳定因素。 杨行秋看曹羽越来越紧张,决定缓和一下气氛。 “三弟,再和大哥说说长平之战可好?” 一听到经典战役,曹羽来了精神。 “秦使左庶长王龁攻韩,取上党。上党民走赵。赵军长平,以按据上党民。” 两人站在门外继续着闲聊。 屋内,贾元和曹硕开始谈论起,收益问题。 “会稽郡,麻纸一尺,值五十钱,于建康,售价八十钱。如今天下安定,价格只高不低。” “依小人看,此纸定价,一尺一百二十钱,为宜。” 制出纸张,一百四十尺有余。 曹硕开始在心里盘算,目前的收益。 一万六千八百钱。 锦缎一匹,三千钱,白米一石,二千八百钱 也就是说,这一天的收益,相当于五又五分之三匹锦缎或六石白米。 按分成比例,自己一天就得到了三千三百六十钱。 用到的都是些没什么价值的材料,成本可以忽略不计。 这买卖做得! “此事交由阁下。鄙人要事在身,恕不相送!” 曹硕挥了挥手,示意贾元可以离开了。 “小人突遭兵祸,家财散尽,官凭已失,不得离乡,亦进不得都城,况朝廷另加纸税,若无庇护,恐……” 封建社会的重农抑商,对贾元开展商业活动非常不利。 首先,严格的户籍审查,把大部分居民被限制在当地。 要想出门经商,就必须有官方发放的通行证。 没有通行证,就做不了生意。 而且,东晋的世家门阀控制经济运转,严重影响了朝廷的财政收入。 为了弥补财政上的亏空,东晋政权大肆增加商税,盘剥商人。 世家门阀当然不会去经商,但是他们需要商人来满足自己的物质享受。 因此,如果能有个靠山,就能免去沉重的赋税。 听了贾元的分析,曹硕心里有了计划。 “鄙人再做考量!” “小人告退。” 出了门,贾元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除了有些紧张外,可能的巨大利益,也让贾元有些激动。 除了文书,布告,佛道常设法会、祈禳。 他可见过,这些仪式一次就要用掉不知道多少张纸。 现在是一百二十钱,到时可远不止。 杨行秋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贾叔!” 杨行秋见到贾元,就知道曹硕为什么安排甲士看住门口。 见到两人在门外,贾元躬身致意。 “曹庄主,杨先生。” “想必叔父已托付重任,请贾叔多费些心思!” “自然,自然。” 贾元寒暄一阵就急着离开。 “贾叔,留步!” 杨行秋叫住就要离开的贾元。 “杨先生还有何吩咐?” “在下既任总经理一职,总领生产经营事宜,日后还需贾叔尽心扶持。” “自然,自然。” “生栋覆屋。怨怒不及,弱子下瓦,慈母操棰。阁下身负重任,不可不慎!” 听着杨行秋的话,贾元心头一惊。 难道他已看出自己的盘算? 贾元知道预想的计划落了空,只能礼貌地回应。 “曙戒勿怠,后稚逢殃。朝忘其事,夕失其功。某当谨记。” “在下恭送贾叔。” 杨行秋略一拱手,贾元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大哥。” 刚被提醒过的曹羽,知道杨行秋话里有话,只是不清楚跟贾元表达的意思。 “人事之起,近亲造怨。” 礼貌、温柔、和谐总是留给陌生的人,愤怒和伤害却留给最亲近的人。 对待亲近的人就真实,对待陌生的人就虚伪。 人性就是如此,越是关系亲密的人,越是容易互相伤害。 在肆无忌惮对亲密的人加以伤害的时候,潜意识里知道对方在乎自己。 但是所有伤害的行为都是对关系的一种消费。 一旦超支,就要偿还关系的债务。 第127章 跃跃欲试 贾元在曹硕和杨行秋面前,没占到任便宜。 他立刻想到了另一个选择。 “四位股东皆在,小人拜见诸位。” 顾缨、陆梨、朱拯、张靳还在工坊里,注视着一张张纸被整齐地码放在一起。 “贾兄。” 一阵寒暄过后,贾元终于谈起正事。 “小人,既肩负财务之任,听凭各位股东调遣。” 要想找靠山,果然还是吴郡四姓更稳妥。 贾元跟四位股东,算是旧相识。 公元369年,桓温亲率步骑五万,与江州刺史桓冲、豫州刺史袁真一同北伐前燕。 前燕慕容垂、傅末波等人率八万大军前来抵抗晋军,两军对峙于枋头。 最终晋军军粮耗尽,桓温焚毁战船,退军而去。 桓温兵败后战败之罪委于袁真。他上奏朝廷,废袁真为庶人。 袁真不服,据寿阳叛变,并暗中勾结前秦、前燕。 桓温率二万军队攻寿阳,并筑起长围,将城池团团围困。 跟前几日的经历类似,贾元贿赂守军得以脱身,带人逃到八公山。 就接触到了牛家庄。 牛家庄相对封闭的生产方式和落后的自然条件,让贾元这个商人有了发挥的空间。 在山里收购各种产品,贩卖到城市。 再把城市里的商品,贩卖到山里。 靠着这样简单的经营模式,贾元很快积累了可观的财富。 这时,顾缨、陆梨、朱拯、张靳他们找到了贾元。 他们除了要靠贾元贩卖产品以外,还有一件事情需要靠贾元出面。 货币兑付。 为了巩固集权统治,维护国家统一。 秦始皇建立起统一的货币体系。 汉武帝又将货币铸造权被收归中央。 从此,每个新政权建立之初,几乎都会铸造新币,来证明统治的合法性。 这不仅是新王朝权威的体现,更有利于建立统一的经济秩序,恢复和发展社会经济。 晋朝却是例外。 晋武帝司马炎,三分归一之后耽于声色,意志消沉,率循旧章。 政治、军事还是经济等政策都沿袭曹魏旧制。 包括货币。 曹魏政权,在魏明帝时期,仿汉五铢钱形制,铸造了魏五铢。 司马炎沉湎于羊车望幸,直接用魏五铢作为晋朝的官方货币。 司马炎死后,宗室忙着内斗,没时间铸造货币。 即位的晋惠帝司马衷,也不太可能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全国范围的动乱中,货币的不统一似乎没那么重要。 当时没人想到,货币不统一的影响会有多么深远。 衣冠南渡之后,新建立的东晋政权,面对着司马炎留下的烂摊子。 侨居的世家,带来的是魏五铢。 江南的士族,积攒下的却是孙权时期铸造的大泉五千。 两种货币既不互通,东晋朝廷又没有推行兑换政策。 为了维护统治地位,东晋朝廷默认两种货币同时在市面上流通。 桓温灭亡益州的成汉政权后,刘备入蜀后铸造的直五百铢,也流入市场。 现在就是一个三国局面。 于是,从皇亲国戚到世家门阀,从豪强地主到巨富商贾。 从中央到地方,行政中心到蛮荒之地, 一场持续了三百余年的经济危机爆发了。 货币不统一,造成了交易的困难,市场的萧条。 财政缺口极大,东晋朝廷大肆增加赋税,盘剥百姓。 东晋世家门阀,又以积富为夸,私铸货币,聚敛财富。 一时间流通的货币种类之繁复,形制之多样,旷古罕见。 超发货币带来了严重的通货膨胀。 物贵钱贱的市场环境,经济更加萧条。 财政缺口更大,朝廷只能继续增加赋税,更残酷的盘剥百姓。 恶性循环之中,魏晋南北朝的人民群众,同时被一只看得见的手和一只看不见的手不断压榨。 如此混乱的货币体系,给了贾元这样的商人从中牟利的机会。 贾元从顾缨他们手中,借贷币值较低的大泉五千。 熔铸成铜器后贩卖,得到币值更高的魏五铢。 再用魏五铢购买粮食,布匹等实物,再偿还给顾缨他们。 因为这种货币兑付模式,双方都有利可图。 吴郡四姓对贾元加以庇护,为他免去了不少商税。 贾元迅速成为寿阳县的首富。 虽然寿阳城再次被围困,贾元又一次倾家荡产,仅以身免。 但是,只要他再次积攒起一笔可观的财富,就又能继续进行货币兑付。 现在,贾元抑制不住对于财富的渴望,开始和顾缨、陆梨、朱拯、张靳商议起如何在贩卖纸张上增加效益。 杨行秋急着从曹硕处拿到解玉砂和石灰,没在意贾元离开后去了哪里。 只要汽缸能完成,蒸汽机就能投入使用。 他就能解决眼下的三个难题。 “用这个。” 杨行秋将解玉砂递给牛锐,让他继续打磨汽缸。 看到解玉砂,牛锐兴致大起,卖力地工作。 指导安装工作的王贤,展示起正在组装的锅炉。 “尊师,请!” 杨行秋看着一群人正在七手八脚地安装锅炉,默念起锅炉的安装流程和验收规范。 基础检查和放线、钢架、锅筒、集箱和受热面管、水压试验、仪表、阀门、燃烧室、炉墙砌筑、绝热层。 漏风试验、烘炉、煮炉、严密性试验和试运行 “基础的坐标、标高、几何尺寸和螺栓孔位置必须符合图纸。” “管道连接的法兰、连接管件以及管道上的仪表、阀门的安装位置应便于检修,并不得紧贴墙壁、楼板或管架。” 王贤对很多概念还不是很清楚,只是站在那把杨行秋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看着王贤这样的表现,杨行秋只觉得还需要再指导他一下。 “王贤,过来。” 王贤立刻凑到他身边,聆听教诲。 “锅炉安装前,应划定纵向、横向安装基准线和标高基准点。 放线应检查以下项目,纵向和横向中心线是否互相垂直,相应定位中心线的间距偏差,定位中心点的两对角线长度偏差。” 杨行秋边说,边给他示范具体的操作。 王贤仔细观察着杨行秋的操作,慢慢总结着技术要点。 “求菩提,化众生,那就是慈悲的菩萨。” 念完经的谭全,又开始给其他病人讲起佛理。 “听你这么说,是菩萨救了你。” “正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度一切困厄,我常念佛号,菩萨因此救我,” “吃饭了。” 看他们在聊天,叶阳鹤拿来饭菜,想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呢?” 谭全突然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饭恶人百,不如饭一善人。饭善人千,不如饭一持五戒者。饭五戒者万,不如饭一须陀洹。” “他在干什么呀?” 叶阳鹤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夫人,不必管他!” 吴石说完接过碗筷,开始吃饭。 听到谭全念起经文,火寻乞利喜上心头。 “此处竟有佛弟子?” 第128章 大幕落下 “晋虽僻陋吴越,乃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之宝也,臣没之后,愿不以晋为图。鲜卑、羌虏,我之仇也,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 从寿阳一路败退的苻坚,正回忆着王猛的遗言。 八年前,雪下得和今天一样大。 苻坚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推开了房门。 “丞相如何?” 回应他的只有王猛微弱到难以察觉的声音。 “天王,臣,臣……” 苻坚快步上前扶要起身的王猛躺下。 “孤……” 苻坚看着形容枯槁的王猛,准备的话全堵在了嗓子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繁重的政务,清俭的饮食,病重的身体。 曾被苻坚比作卧龙的王景略,如今也和诸葛孔明一样。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担忧国事。 望着窗外漫天的大雪,苻坚的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天不欲使吾平一六合邪?何夺我景略之速也!” “天王,慕容垂求见。” 在一旁候命的尚书右仆射权翼听见这个消息,立刻绷紧了神经。 这时前来,必然不怀好意。 “天王,凶狼露齿,不可不防!” 苻坚已经预料到他会来见自己,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晚。 “速速请来!” 苻坚迅速地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顺便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泪水。 “臣慕容垂拜见天王!” 说是拜见,其实只是略微屈膝,以示顺从。 “放肆!披甲携兵,不遵礼法,尔欲犯上乎?” 权翼看着全副武装的慕容垂,立刻出言斥责。 “得公倾力护佑,孤方得如此从容。” 苻坚面带笑容,走到慕容垂身前,为他拂去身上的积雪。 慕容垂拨开苻坚的手,没有理会他的示好。 “臣,尽忠为国,锋刃尚且不避,风雪安足去乎?” 苻坚仍旧面带微笑,亲切地问。 “公,入夜拜见,所为何事?” “臣愿亲率精骑,往邺城驰援,安定关东,以备不测!” 权翼听着慕容垂不仅要脱离大军,还要带兵往东回邺城。 此人居心不良,虎狼之态尽现。 必速除之! “公为国分忧,其心可嘉,然军心方定,不可轻动,公可自去!” “臣领命!” 得到苻坚的命令,慕容垂转身离去,走入漫天飞雪之中。 “天王,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权翼连忙上前劝谏苻坚,不能让他离开。 慕容鲜卑,部族,资财,甲兵皆屯于邺城。 慕容垂此时返回邺城,聚拢部族,势必大加挞伐。 大军新败,人心浮动,政局不稳,慕容部此时作乱,从者云集。 慕容垂可能的行动,苻坚全都算到了。 只是,慕容垂虽有不臣之心,眼下还是维持着一心为国的形象。 此时除去这肘腋之患,只会让自己陷入不义的处境。 权翼早就留了后手,陷阱早已备下,只等他自投罗网。 “为保万全,天王可引军西归,臣已遣壮士伏于涧水桥下,伺机除之!” 苻坚略加思索,同意了权翼的刺杀行动。 “太冷了,手脚都已僵硬。” 权翼派出的刺客,已经在涧水桥下埋伏了数个时辰。 他们蜷缩在桥柱之间的空隙里,手脚并用维持着身形,这样的动作本就要消耗体力。 北风、大雪、寒气,一直在带走身上的热量。 “再忍忍,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呼出的热气,又在额前凝结,刺客们的头上都顶着厚厚的白霜。 “蹄声有力,步履平稳,是凉州大马,他来了!” 感受着桥面的微微颤抖,和隐约传来的马蹄声。 刺客们互相对视一眼,做好了准备。 在马蹄踩在他们头上的那个瞬间。 杀手们双手把住桥面,两腿一蹬,纷纷从桥下跃出,将马上之人扑落。 “得天王令,诛杀逆贼!” 僵硬的四肢,终究是让动作慢了半分。 匕首刚一出鞘。 马蹄就踢在刺客的腰间。 压制略有放松,身下之人侧身一滚,掀翻数人,跃上马背。 “放箭!放箭!” 弓弦在寒风的吹动下,硬得割破了手指,搭不上箭。 刺客们就看着慕容垂消失在风雪交加的寒夜中。 “逆贼未除,去向天王请罪。” 刺客为自己的失手而自责。 不过,就算他们得手,慕容垂也不会真的死去。 骑着凉州马的只是个替身。 慕容垂藏在暗处,看到刺客们垂头丧气地离去,下令道。 “渡河!” 几名亲随正在慕容暐的带领下,扛着小筏,放到河水中。 “首领外去,吾于内策应。” 慕容垂站在小筏上,和慕容暐告别。 “不可轻动,待精骑尽出,方可行事!” “谨奉首领之命!” 慕容垂乘小筏,渡过奔流不止的黄河,骑上凉州大马,往关东奔去。 “这不是做得很好吗?” 杨行秋拿起牛锐打磨的汽缸,开始检验。 活塞的滑油槽已经涂好了油脂,缓缓地放入汽缸底部。 再用手慢慢拉出。 随着活塞在放手后,缓缓回到汽缸底部。 杨行秋长出一口大气。 这下稳了! 第129章 傍晚时分 “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明白?” 不通佛经的叶阳鹤,当然不知道谭全的意思。 “释迦牟尼说过,施舍饭给一百个恶人,不如施饭给一个善人,施饭给一千个善人,不如施饭给一个修持五戒的人;施饭给一万个修持五戒的人,不如施饭给一个修得须陀洹果位的人。” 火寻乞利,翻译着谭全的话。 “食人之恶鬼,口出佛言,可笑!” 谭全对火寻乞利表达出的善意嗤之以鼻。 “快吃!快吃!” 吴石实在看不下去了,把碗筷塞进谭全手里。 “夫人!他饿昏了头,说起疯话来!” “再胡言乱语,佛菩萨都救不了你!” “我没疯!” 谭全突然激动地全身发抖,站起身手指火寻乞利和他身后的五人。 “他,他,还有他,他们都是吃人的恶鬼!” 吴石见谭全又说起胡话,不再理他低头吃饭。 “你……” 火寻乞利还想反驳,想了想又退了回去。 因为谭全说的是事实。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 “吃人!” 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说历史里充满着吃人。 并不完全是一种比喻。 “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 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历史里充满着吃人的记载。 “大饥,人相食。” 也成了最常出现的文字。 从生物进化的角度,同类相食不利于物种发展,会增加疾病的传播风险。 而且会减少物种数量最终导致物种灭绝。 在自然进化过程中,进食同类倾向的基因往往都被自然选择淘汰掉。即使自相残杀,也不会进食。 人的道德伦理也是基于生物进化。 如果不是为了生存,火寻乞利他们也不会吃人。 刚刚失去亲人的谭全,只是挖个坑的功夫。 就只能趁着在火堆旁收殓起亲人的遗骨。 “你,没吃过人?” 尔朱堀卢质问起谭全。 问得谭全哑口无言。 谭全或者说从寿阳城里幸存下来的人。 谁又没吃过人呢? 谭全默默地坐下。 已经狼吞虎咽吃完饭的吴石,再一次把碗筷放进他手里。 “吃,吃啊!” 谭全眼含热泪,用力咽下一大团饭。 叶阳鹤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叮嘱甲士看好病人。 带着春桃离开了诊所。 “不谙世事!” 葛岑看着有些伤感的叶阳鹤,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好,好,好!” 看到蓝图变为现实,杨行秋感觉自己心跳都在加快。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尊师,验收已毕,各项均已核验,请过目。” 王贤向杨行秋展示着,众人忙碌到天黑的成果。 “做得不错,做得不错!” 杨行秋拍着锅炉铸铁的外壳。 铿然有声的锅炉,仿佛已经迫不及待要展示自己的功率。 “很好,很好!” 杨行秋顺势拍了拍牛锐的肩。 牛锐笑出了声。 “侄儿,过誉了!” 牛钧还是没有个好脸色,又瞪了牛锐一眼。 软化水,也准备好了。 明天,就等明天! 杨行秋压住激动的心绪,平静地对牛钧说。 “叔父,小侄明日再来,到时还需叔父相助!” “一定,一定。” 送走了杨行秋,牛钧推了一把还站在原地牛锐。 “睡觉去!” 牛锐一脸不悦地离去。 四下无人,牛钧脸上总算浮现出笑意。 这就是亲儿子! 开心地要跳起来的杨行秋回到房里,就遇见了愁容满面的女友。 “谁欺负你了?摆着个苦瓜脸。” 叶阳鹤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地面。 “对了,酒精,我这脑子,很快,很快就好。” 叶阳鹤还是不说话。 “今天是怎么了?” 杨行秋不知道怎么回事,缓缓地抱住女友。 “呜~” 在男友的怀抱里,叶阳鹤哭出了声。 这是咋了? 杨行秋的疑问又加深了。 第130章 长夜漫漫 “是不是葛岑又欺负你了,看来还是欠收拾,这次我亲自动手!” 杨行秋站起身,去拿牛钧送给他的佩剑。 “不是啦!是因为……” 叶阳鹤拉住男友的手,跟他说起了今天的见闻。 “这样啊!” “不管去哪里,你都不得不做一些错事,这是生命的基本条件,要求你违背自己认同的身份。 在某些时候,每个活着的生命都必须这么做。这就是终极的阴影,造物的缺陷。” 杨行秋解释了原因后,准备再跟女友说明一下自己的计划。 人口增长是按照几何级数增长的,生存资料是按照算术级数增长的,多增加的人口总是要以某种方式被消灭掉,人口不能超出相应的农业发展水平。 这就是马尔萨斯陷阱。 战争、饥荒和瘟疫都是促使人口下降到与生存资料生产水平相适应的方式,使得人口数量要在某种方式和程度上与农业发展成比例。 在工业革命前,人口的增长是极为缓慢的。 特别是在历史上的第二个寒冷期。 高纬度地区生活的游牧民族,为了生存逐渐向低纬度地区迁移。 为了让人口数量能够和生产水平相适应。 战争、饥荒和瘟疫开始发力。 人口数量从东汉的6300万,一直在下降。 此时的人口数量最多不过超过3500万。 让人口数量减少的最根本原因是饥荒。 在古代社会,没有机械化、化肥、农药、高产种子。 农业生产完全依靠人力。 现代农业,农民拿着电动喷壶围着土地转几圈,喷洒除草剂,就能完成除草工作。 但在古代,除草就是个大问题。 农民或蹲或趴或跪在田野中,挥起锄头,一寸一寸把草连根拔除。 清除的杂草,还要从田野里清理出来,或焚烧,或沤肥,或饲畜。 浇水也是个大工程。古代灌溉系统离不开江河或高山。 一桶桶水手提肩扛,再从田间地头开始,一桶桶地浇过去。 如果足够幸运,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强壮劳力也没去服徭役。 就可以收割了,人手一个镰刀,弯着腰开始抢收。 秋季天气阴晴不定,随时可能下雨,下雨会让小麦受潮,必须重新晾晒。 为了争抢时间,镰刀不能停,就得一直弯着腰,累了,只能蹲地上。 等到收割、晾晒都完成了。 交完租税,一家人留好过冬的口粮,吃点粗粝的饭食,煮些干菜。 此时,在史书里就可以看到。 “太平盛世”,“政通人和”,“安居乐业”。 盛世之下,不过是普通人挥汗如雨,节衣缩食的清贫日子。 只是,这样的清贫日子,现在也只遥不可及的奢望而已。 “万幸的是,我们能在这个小山村里生活,靠着一技之长,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叶阳鹤听完点点头,得到了一点安慰。 “如果,我们当时就落在那些晋军的手里,咱们就不能这么淡定的聊天了。” 杨行秋想起这十几天的经历,感觉自己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穿越到了东晋这个乱世。 阴差阳错下有了个安身之处。 凭借远超时代的知识和技术,争取到了现在的地位。 金银、美人、骏马都有人双手奉上。 在现代社会里,普通的杨行秋在这个乱世得到了自己不敢想象的待遇。 最重要的是女友还能陪着自己。 想起这些,杨行秋把女友抱得更紧了。 “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只是你肯定不会答应。” “什么事?” “我想,你能不能停止对卢老夫人的治疗,至少让她在床上多躺几天。” “不行!” 看来有些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杨行秋只能去想别的办法。 “人类社会的每一次巨大进步,都是以牺牲部分社会成员的利益为代价的。” 杨行秋所推动的每一项进步,看起来让牛家庄的每个社会成员都能得利。 实际上,这些进步都是建立在损害卢老夫人这个真正的既得利益者之上的。 在封建社会,土地私有制经济模式下,凭借土地所有权,主要以地租形式剥削农民的土地所有者。 从定义上看,卢老夫人属于地主阶级。 出于经学世家的卢老夫人对待农民还算仁慈。 能够履行“礼乐教化”、“排难解纷”、“止讼息争”、“惩奸弭盗”的职能。 成为了掌握行政、司法、经济,三项大权的权力中枢。 在没有外部势力的干扰下,唯一约束她行动的就是,经学传承带来的道德感。 她可以说是个好地主。 可是好地主也是地主。 地主阶级的特点就是落后、保守、封闭、顽固。 地主将土地分割细碎、生产单位小、散、多,严重阻碍、减缓了农业技术进步。 地主作为封建社会的既得利益者,在有意无意之中维护着现有的社会制度。 地主对农村土地、财富、劳动力的垄断性占有造成了农村的封闭,剩余劳动力极难转移到工业建设中去。 在生活习惯和封建制度的束缚下,佃农的梦想就是成为自耕农,自耕农的梦想就是成为地主,为子孙置业购田。 卢老夫人这样的地主,终极梦想就是成为皇帝,天下最大的地主。 封建社会的小农经济、宗族制度和宗法观念是极为顽固的。 重商主义的英国,在工业革命和资产阶级革命的推动下,用了数百年的时间,勉强消灭了封建地主阶级。 即便是乱世之中,战乱后的废土上还会出现大大小小的地主。 杨行秋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因为,地主阶级就是饥荒的罪魁祸首。 沉默了半晌的杨行秋,说道。 “不管去哪里,你都不得不做一些错事。” “我不会违背我的原则。” “我知道,我是对自己说。” 从事实上看,卢老夫人以礼相待,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可以预见的是,只要她康复,就一定会站出来反对自己。 该怎样面对救命恩人的反扑呢? “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文明史。” 办法杨行秋已经想出来了。 “丢掉幻想,准备斗争。” 第131章 蒸汽滚滚 大雪封山,张虎连着几天没打到什么像样的猎物。 只好拿着石子弹几只兔子解闷。 “着!” 这就是第三只了。 刚要俯身捡起击晕的兔子。 一声巨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呜~~~呜~~~” 深沉而磅礴的声音回荡在张虎的耳畔。 何等猛兽发出如此巨吼! 经年累月的山中生活让张虎对各种动物的声音十分熟悉。 不是虎,不是狼,不是熊。 “呜~~~呜~~~” 那声音像是催促着张虎一般,又响了起来。 不好! 声音是从庄里传来的。 张虎顾不上捡起昏迷的兔子,摸出背后的猎弓,往山下跑去。 不只是张虎,所有听到巨响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除了杨行秋,看着一群人狼狈地跑开,他终于忍不住,放肆地笑出声。 “哈!哈!哈!” 每一次汽笛的响起,都像是在向天空宣告着蒸汽机的诞生,也像是在向世界展示着工业时代的力量。 如同雄壮号角,震撼人心。深沉而磅礴的声响,是从地底深处迸发出来的力量,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 在泄压阀上安个汽笛,多此一举! 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不过,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杨行秋环顾四周,没看见一个人影。 本来还在围观的众人,在汽笛响起后都跑得无影无踪。 也好,毕竟是纯手工打造的锅炉,还是让自己一个人来验收吧。 锅炉的结构简单,但受力情况却比较复杂,既有外加载荷、压力和重力作用下而产生的一次应力。 又有容器部件的自身约束或相邻部件的约束而产生的二次应力,还有峰值、温度受力和残余应力。 尤其是在开孔和几何外形突变之处易产生应力集中。 此外,还受到循环应力作用,产生部件疲劳。 锅炉直接受火焰加热,温度变化幅度大,如果受热不均匀且可能发生局部过热。 任何制造过程留下任何微小缺陷,在适当的条件下,有可能迅速扩展而酿成事故。 减压阀、压力表、法兰、人孔无明显泄漏。 烟管、炉顶无明显裂痕和脱落。 各处受压部件无明显形变。 现在看没什么问题。 杨行秋又转到燃烧室,开始检查。 炉墙无漏烟、漏风,燃烧正常。 刚才拉风箱的人都跑哪去了? 缺少氧气输送的炉膛,里面的火焰开始减弱。 连带着水蒸气的流速逐渐减小。 汽笛也不再发出轰鸣。 试运行没发现什么隐患。 可以安全地投入使用了。 “王贤!王贤!” 王贤的脑袋,从院门后缓缓地探出。 “过来,为师再传授些技术给你。” 杨行秋和王贤说起监测锅炉运行的技术要点。 “这是压力表,注意指针的位置,不要低于这里,也不能高于这里。接下来是……” 蹲在地上的牛钧站起身子,从院墙上观察着锅炉。 感觉没什么异常的牛钧,推了牛锐一把。 “大儿,过去看看!” 看牛锐畏畏缩缩,不敢过去,牛钧拽着他往杨行秋身前走。 “好侄儿,动静不小,可把俺们吓坏了!” 牛钧说完也笑了几声。 “是小侄考虑欠佳,惊骇了众人。” 刚才还有些害怕的牛锐,走到蒸汽机前,盯着昨夜自己打磨出的汽缸。 杨行秋拍着牛锐的肩膀,跟他说。 “等压力够了,就试试这个汽缸。” 等待蒸汽压力提升的时间,杨行秋跟他解释这个汽缸的作用。 在一旁看着的牛钧,满意地点点头。 有了这门手艺,曹硕再也不能小瞧俺们牛家。 “夫人!夫人!” 张虎慌慌张张地推开了诊所的门。 “张大哥,你怎么来诊所了?哪里不舒服吗?” 叶阳鹤刚安抚好诊所里的病人,正和他们一起吃饭。 是啊,自己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跑得满头大汗的张虎,呼出阵阵白汽。 “小人,小人,在山上听见异响,特下山查探。” 叶阳鹤笑着跟张虎解释起原因。 “没事的,那是汽笛的声音,当时也吓了我一跳,这个杨行秋啊,真是的!” 看到她没什么事,张虎转身离开。 “你吃饭了没有?一起吃吧!” 听见她要留自己吃饭,张虎一摸腰间。 那两只兔子不见了踪迹。 “小人不敢!” “饭还有很多呢,春桃,再盛碗饭。” 看着春桃递上的饭菜,张虎犹豫着接过。 今日并无猎获,正好腹中饥饿。 找了个位置坐下,端起碗筷,开始吃饭。 真是个怪人。 张虎嘴里嚼着饭菜,这句话只能在心里默念。 “你看,把这个阀门打开。” 杨行秋轻轻转动阀门,锅炉内的蒸汽经由管道进入汽缸。 经主汽阀和节流阀进入滑阀室,受滑阀控制交替地进入汽缸的左侧或右侧,推动活塞进行往复运动。 往复运动的活塞带动连杆和曲柄。 最终,飞轮开始慢慢旋转。 随着蒸汽压力的提升,飞轮运转的速度越来越快。 牛锐目不转睛地盯着飞轮。 “呜~~~” 汽笛又一次响起。 这次没有人跑开,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旋转的飞轮。 “飞轮运转平稳,转速达到设计预期!” 从离心式调速器的转速上,确认了蒸汽机的正常运行。 验收和试运行都已完成。 现在,就应该。 杨行秋关闭了阀门,准备起计划的下一步。 “王贤,王……” 杨行秋刚转过身,就看见目光所及的每个人都在盯着自己看。 不只是炼铁坊,院外也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群人。 这么多人盯着自己看,杨行秋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咳,咳。” 杨行秋清了清嗓子。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期待着他的讲话。 “你有这么高速运转的机械进入中国!记住我给出的原理!” 第132章 思维固化 “任何足够先进的科技,都与魔法无异。” 在看到众人的反应之后,杨行秋算是真正理解了这句话。 如果说汽笛的声响只是过于只是过于雄浑的话。 现在正在高速运转的飞轮,则是真正意义上的震撼人心。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杨行秋。 所有人的内心都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疑惑、惊讶、恐惧、崇拜。 看清每个人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 杨行秋心里清楚,无论他们现在是什么社会阶层,在牛家庄是什么身份。 他们一定是在分析,只会去思考。 他究竟要干什么? 对,就是这样。 用你们的头脑,用你们的知识,用你们的常识。 快想,快想啊! 我可在你们面前等着呢? 沉默,长久的沉默。 “尊师!尊师!” 王贤率先打破了沉默。 “何事?” 杨行秋对王贤接下来的话很感兴趣。 “尊师所制,精妙非凡,然弟子愚钝,不知有何之用?” 连他也想不到吗? “尽管古代中国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中国发生?” 这是着名的李约瑟难题。 现在,正身处古代中国的杨行秋找到了一个最直接的原因。 思维固化。 大多数的发明创造是偶然的创造,难以形成一个产业,一个大方向,大多数的发明来自于普通民众,很零散,无法集中利用,统一规划。 技术基本上都是世代传承,属于实用技术。 技术的传承的方式形成了强大的惯性,成为了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 没有系统理论和基础学科支撑的民间自发行为,很难发展成为科学技术。 两晋还没有科举制,但是像王贤这样的知识分子,仍旧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经史子集、伦理道德上。 至于占比更高的普通民众,忧虑着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 更不可有时间和精力去研究科学技术。 杨行秋已经跟王贤讲了很多的机械知识。 他只是单纯的记住了内容,却没有理解更加深刻的内涵。 “子之为鹊也,不如匠之为车辖,须臾刘三寸之木,而任五十石之重。故所为功,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 即使重视技术的墨子,也认为公输班“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是中看不中的本事。 在劳动力并不短缺的封建社会,组织管理能力的确更为重要。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看来他们都不知道蒸汽机的用途,看来要靠自己跟他们解释一下。 “贤侄!” 听到曹硕的声音,杨行秋四下张望,在人群里寻找着他的身影。 人群中突然出现一条道路。 曹硕带着顾缨、陆梨、朱拯、张靳、贾元出现在杨行秋的视野里。 “此器若用于合作社,大为便利。” 对!对!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没想到曹硕能理解自己,能理解蒸汽机的用途。 “悬于矿井,可替桔槔。” 曹硕说着自己的想法。 有了曹硕的提醒,其他股东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练泥所费人力甚多,此器正可替代。” 朱拯想起杨行秋之前说过,如何完成刘裕的征收任务。 看来此物便是。 “分木,或可用之。” 陆梨感觉可以拿来切割木料。 张靳听着他们的想法,知道了杨行秋要怎么完成那个不可能的任务了。 心里的一个疑问消失了。 另一个疑问却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弘农杨氏,出于关西孔子杨伯起,以书礼教化传家。” “子孙如何工于机巧?” 看着喜上眉梢的杨行秋,正在和曹硕他们商议着接下来的计划。 张靳也沉默着思考起了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第133章 争论不休 曹硕、陆梨、朱拯想得都没错。 一台700匹马力的机械,他们一定会认识到其中的价值。 从曹硕看出蒸汽机的价值开始。 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分析着蒸汽机的用途。 杨行秋在讨论的间隙,看了一眼没有发表意见,保持沉默的顾缨、张靳更加重要。 作为占股两成的股东,他们的意见举足轻重。 他们又在想什么呢? 不急,静观其变。 随着曹硕、陆梨、朱拯激烈的争论,人群渐渐散去,初步的使用计划,总算是快有结果。 “天寒地冻,若不先行练泥,征收一事,难以为继。” 朱拯决定先拿过来用,理由十分充分。 制砖烧瓦,最耗费人工的就是练泥。 练泥,是制砖的第一步。 这道工序。是把黏土入水池内浸泡。不断翻搅,漂去浮渣,用马尾细箩过筛,沉淀后用细绢袋装浆渗水,放无底木匣内,上用石压,去水成泥,然后反复反转,使之纯精结实。 现在正是冬季,如果气温继续下降,不仅是练泥完成不了,后续砖坯也不能干燥。 完不成刘裕布置的任务,大家都不会好过。 朱拯的理由足够充分。 曹硕、陆梨都认为应该让朱拯先用。 陆梨已经期待起该如何去使用这台机器了。 “大木巨树,连日来伐倒许多,若有巧器,木料旦夕可成!” 高速转动的飞轮,让陆梨想到,可以用来切割木材。 如果能代替手动切割,那就可以节省不少人力。 “某以为,此物声如雷霆,骇人肝胆,不如舍之!” 杨行秋轻笑一声。 来了,预期中的反对。 曹硕从讨论中抽身,示意甲士将还在围观的人群赶走。 三三两两的身影散去,炼铁坊内外只剩下和蒸汽机直接相关的人。 张靳的反对,合乎情理,在杨行秋的意料之内。 除了根植在脑中的思维定式,本能地拒绝新生事物。 张靳作为股东,是以手中的人力资源入股的。 蒸汽机节约了其他股东需要投入的人力,他手中的人力资源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如果其他股东提出调整股份,或者接受新股东,他的股份占比就是第一个要减少的。 只是,他的理由太不充分了。 都不用杨行秋出手,曹硕就开始反驳了。 “阁下所言,肝胆已见,巨响何以骇之?” “巨响乱人心绪,不如另寻他法!” 面对着自身利益受损,张靳开始寸步不让。 作为董事长的曹硕,明白要想推行蒸汽机的应用,现在召集董事会,讨论合作社的事宜。 现在已经有四名董事明面上支持。 四对二,曹硕胜券在握。 “诸位董事,鄙人召集董事会,共商合作社事宜。” 好,这样自己就可以参与决策。 杨行秋和曹硕他们又站到了一起。 牛钧看出这场面不是他能参与的,拉起一边还在观察蒸汽机的牛锐,带着工匠们回避。 “若认为声响骇人,如此便可。” 杨行秋转身拿掉了减压阀上的汽笛。 曹硕看了一眼杨行秋手里的汽笛,又转头看了看张靳。 “赞成!” 张靳无奈地举起了右手。 一直没说话的顾缨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砖瓦、木料,皆为军需,倘若品质不佳,为之奈何?” 一出手就是奔着大规模生产的普遍存在问题。 杨行秋马上开始进行着思考,如何继续推广蒸汽机的应用。 第134章 质量控制 工业生产,经手的原料,制造的成品,相较于手工生产,数量几何倍地增加。 这就对原料检验、流程管控、成品验收提出了更高标准。 顾缨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是骁骑校尉刘裕的征收任务,完不成自然是要怪罪下来。 如果交上去的成品,质量得不到保障,还是免不了被责罚。 特别是将一种从来没见过的机器投入生产。 虽然没有他的一票,现在是五对一,蒸汽机的投入生产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既然顾缨能想到这点,证明他对蒸汽机不是抵触态度,还对工业生产有一定的认识。 那杨行秋可要好好说服他才行。 “阁下所虑极是,先前诸位股东,制木架屋之技,用千百人,如臂使指,井然有序,在下未曾见过,还请赐教!” 听着杨行秋说起之前盖棚屋的事,几位股东都不解其意,互相对视一阵后。 顾缨介绍起流水线作业的来历。 “此为蜀汉诸葛丞相所授,旧时吴主军中少箭,诸葛丞相传授此技,五人为一段,削木,烤干,开槽、锻锋,粘羽等,各段专于一项,顺次而下,势如流水,凭此一技,吴主三日内造箭十万只,后……” 顾缨看了一眼曹硕,没继续往下说。 杨行秋看着曹硕阴沉的脸色,顾缨噤若寒蝉的神情,差点笑出声。 再说下去就不礼貌了。 历史上诸葛亮并没有进行草船借箭,但是赤壁之战中,军队需要大量箭矢却是事实。 原来是用流水线作业来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杨行秋又知道了一项历史秘辛。 当然,曹硕的不高兴也是正常反应。 这箭造出来,又射向了谁就不用多说了。 要是孙刘没能组成同盟,赤壁之战,胜败犹未可知。 至少,曹硕大概率不会窝在这山沟里,整日待在尘土飞扬的矿场。 孙吴的大族在曹魏的末裔面前,介绍着蜀汉的技术。 实在是有些好笑。 不过,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现在的问题,杨行秋想到该怎么跟他们说了。 “既如此,拣选精熟巧匠,于各段往来不止,查验木料尺寸,泥料软硬,砖坯干湿,便可。” 顾缨、陆梨、朱拯、张靳都恍然大悟。 杨行秋跟他们讲起的是工业生产中的重要一环。 quality control 质量控制,工厂里常把这个职能简称为品控或者qc。 品控对于生产单位的意义重大。 即使是顾缨他们的早期手工作坊,没有专门设置,甚至是没有品控的概念,也一定有人履行着这样的职责。 因为劳动者的一些错误习惯和做法需要站在另一个角度的人去发现、指出和矫正。 如果对劳动者的素质要求较低,不需要他们理解操作意义,只需要单纯地执行指令即可。 那么,就更加需要品控这个职责。 杨行秋以前是个销售,是在工作的过程中接触到品控的概念,对品控如何履行职能了解不多。 不过,对于刚开始升级的手工作坊已经够用了。 至少,现代的生产理念正在进入这些古代经营者的头脑之中。 “诸位可先行定制部件,备出原料,在下可讲解品控之术。” 打消了顾缨的疑虑之后,他也表示赞成使用蒸汽机参与生产。 现在他们就要去找牛钧,继续生产相关的零件了。 股东们都已散去,贾元愣在原地发呆。 曹硕素来以霸道服人,现今常以言语抚慰,是何道理? 合作社?股东?董事长?董事会? 这些新奇的概念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看来是他。 贾元清楚想要弄明白这些事,还是得找杨行秋问个明白。 第135章 讨价还价 贾元刚追上队伍,准备要问杨行秋关于合作社的细节。 “现银。五十两!” 牛钧的大嗓门就把他吓了一跳。 知道了朱拯和陆梨要找他订购设备,牛钧准备好再发一笔横财。 听着牛钧的报价,朱拯觉得还算合理,只是他们现在拿不出来。 “一时拿不出足数银两,可否先付一半?” 牛钧得意地摇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不可,五十两白银,概不赊欠!” 陆梨想了想,给出了另一个方案。 “某出大泉钱十万,权作白银五十两。” 牛钧还是摇头。 以他的手艺,只要他想,可以做出市面上任何一种钱范。 到时候想要多少钱都可以。 只是牛钧没有贾元那样的兑付渠道,再者铜币的价格波动极大,很难花出去,铸再多钱也不如在庄里做些农具或者刀剑来得实在。 “金银天然不是货币,货币天然是金银。” 杨行秋有些佩服牛钧,读书不多,见识却不浅。 还有一点,牛钧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刁难一下这些人。 俺的手艺不值。 再加上牛家的脸面,五十两还少些。 牛钧就这样盘算着,看着朱拯和陆梨急得抓耳挠腮。 如果放在平时,五十两白银他们还是拿得出来的。 只是因为他们把钱借给了贾元去兑付。 结果正碰上淝水之战,把借钱的贾元搞到倾家荡产,他们借出去的钱现在是要不回来。 而且不知怎么回事,吴郡的本家今年一直没有联系过他们。 出去的钱回不来,进来的钱又拿不到。 刘裕的征收又拿走了他们的库存。 面对牛钧的报价,囊中羞涩的朱拯和陆梨,不知该怎么办。 顾缨和张靳也面对着同样的问题,只能是爱莫能助。 杨行秋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的尴尬处境。 杨行秋考虑过设计蒸汽机的时候,直接把他们用到的搅拌筒和锯片一并设计出来。 不过,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有些不成熟的想法。 用什么样的锯片和搅拌筒,自己是不能凭空想出来的。 不如启发他们自己去开发。 如果是自己求他,牛钧不会收费。 对其他人也是这样吗? 借这个机会,正好看看牛钧对吴郡世族的态度。 也能了解作为吴郡四姓的代表,顾缨、陆梨、朱拯、张靳究竟有少实力。 现在,杨行秋总算是知道了。 五十两白银,四个人都要筹措一阵。 看来他们是真的很需要钱。 至于,待在这里说将近三十年的他们怎么会没有点积蓄呢? 杨行秋瞟了一眼身后的贾元,猜出个大概。 跟他应该有关系。 而且从牛钧轻蔑的态度上看。 双方的关系应该不太好。 “鄙人出资,盈利后,再行偿还!” 曹硕说出先行垫资购买设备后,顾缨、陆梨、朱拯、张靳立刻露出感激的笑容。 “多谢董事长成全!” 进入角色都很快呀,这很好。 曹硕不仅管理能力有一套,财力也是相当可观。 铜钱的贬值,带来的是,金银这类贵金属的升值。 之前给了自己八大箱陪嫁,现在随口就是五十两白银。 采矿可还真是暴利行业啊! 听到有人愿意出钱,牛钧也开心地笑出声。 “开工!” 陆梨和朱拯跟着牛钧去制造设备。 曹硕回矿场取钱。 顾缨和张靳赶回去工坊,盯着新成立的造纸作坊。 王贤正想问问杨行秋接下来去做些什么。 转过头却看到他和贾元面面相觑。 贾元的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杨行秋则一脸期待地看着贾元。 这是有话要讲啊! 第136章 互相试探 “王贤,随为师回客房!” 杨行秋盯了贾元好一阵。 不说是吧。 走了! “弟子,领命!” 王贤绕过还在犹豫不决的贾元,跟着杨行秋走了。 “留步,杨先生!” 听着身后贾元焦急地呼唤,杨行秋略微放缓了脚步。 贾元见状跑了几步,拦在杨行秋面前。 “留步,杨先生,留步!” 看着贾元一脸谄媚地笑,杨行秋差点笑出声 “贾叔,何事?” “小人,听闻庄内新设合作社,章程完备,有董事长、董事、股东若干,另聘小人处理财务,只是未闻其详,还望先生指点一二。” 果然,是为了这事。 杨行秋放松下绷紧的面部肌肉,换上了一副轻松面孔。 “在下便稍作讲解。” 杨行秋慢慢跟他解释起什么是合作社 什么是股份制。 “你感觉怎么样?” 趴在床上的葛岑,感觉臀部一阵微凉。 春桃正在叶阳鹤的指示下,给遍体鳞伤的葛岑,贴膏药。 “桂心、甘草各二分,附子一分……” 叶阳鹤借着这个机会考起了春桃。 “炮制,捣末,和酒,涂纸敷于痈处,脓出为宜。” 春桃手里贴着膏药,随口答道。 “很好。” 听着春桃的回答,叶阳鹤满意地点点头。 “松脂,白胶香,薰陆香,各一两,当归一两半。甘草一两,并猪脂半合许。生地黄汁半合……” 没等叶阳鹤停下提问,春桃直接接上了后半句。 “纳脂膏、地黄汁中,微火煎令黄,下腊绞去滓。涂布,贴疮即愈。” “真棒!” 叶阳鹤摸着春桃的头,表示着喜爱和欣赏。 春桃也笑得很开心。 接受完治疗的葛岑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道。 “夫人?” 甲士立刻将长枪拦在他面前。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小人斗胆,夫人可是姓沈?” 叶阳鹤摇摇头。 看她否定,葛岑追问道。 “那是姓邓?再不就是姓叶?” “你怎么知道我姓叶?” 叶阳鹤好奇地看着葛岑。 “夫人所言,为罗浮山秘传仙方,南阳叶氏,邓氏,吴兴沈氏,于山中求道,是以知之。” 完了! 叶阳鹤心知不妙。 自己随口说的药方,居然是个不传之秘,而且还被人知道了。 “伯父!” 叶阳鹤只好强作镇定,跟葛岑寒暄起来。 “夫人,不必多礼,想不到咱离家三十多年,还能遇到故交!” 完了! 他不光知道南阳叶氏,还很熟。 一个把叶阳鹤耳朵都听出茧子的故事,就这样被葛岑讲了出来。 衣冠南渡之时,南阳叶氏之祖,邓氏之祖,吴兴沈氏之祖,于罗浮山遇仙公。 三人潜心求道,叶祖得医术,邓祖得仙术,沈祖得丹术。 学成下山后,三人约为兄弟,世代交好,永不背离。 为了一个停留在传说中的约定,叶阳鹤就要被逼婚,嫁到沈家,去找什么《丹鼎内藏》。 不过,现在看来的确不是传说。 “伯父,先前未曾相认,小女多有失礼,还望见谅!” “岂敢!岂敢!” 葛岑还记得自己这一身伤都是怎么回事。 “伯父,养伤要紧。” 叶阳鹤慌慌张张地告别了葛岑,带着春桃离开了。 “一定,一定。” 葛岑表面上和叶阳鹤寒暄,心里有了自己的判断。 这个叶夫人,有事瞒着咱! 听完杨行秋讲的合作社制度,贾元觉得非常完备。 当然也有不少疑惑。 “弘农杨氏,累世公侯,子孙何得以商贾为业?”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问。 因为杨行秋刚问了他一个问题。 而贾元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第137章 事出有因 杨行秋的问题是。 “庄上那六名胡人,贾叔可曾认得?” 这么问是有原因的。 听女友说起他们的姓名,杨行秋得出一个结论。 这些游牧部族都是依附于慕容鲜卑迁入中原的。 跟着慕容鲜卑参与淝水之战,被围困在寿阳,都很合理。 特别是尔朱堀卢,他还是之前混在流民队伍里的探子。 听女友说起他,杨行秋当时就起了疑心。 就凭他的伪装,别说是曹羽能看出来破绽,就是自己这个穿越者都发觉不对劲。 难道这些恨不得乱拳打死他们的流民看不出来。 难道是只顾着逃命,连身边的潜在威胁都没注意? 就算真的没注意,之后的事情也很可疑。 放他们走的时候,给了他们一些肉脯做干粮。 可没给他们任何照明工具。 借着月光,一口气连赶几十里山路。 第二天一大早,就能引导溃军,准确的打上山来。 如果不是杨行秋算到他们一定会带人上山,提前做了部署。 差点就玩脱了。 他们绝对不可能是第一次到八公山里。 那些探子只是来确认这里有没有粮食和财物。 山路他们应该是很熟悉的。 那带他们上山的贾元就很可疑了。 如果他是无意中带着他们来到牛家庄。 那就还好。 如果他是有意这么做…… 那可就有些危险了。 带着三千多人的队伍,一起行动。 和牛家庄常有来往。 还和吴郡四姓交往甚密。 如果他再和北方的内迁胡人有交集。 那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贾元,势力未免过于强大。 强大到杨行秋都担心这股外来势力做大,将来控制不住。 从贾元直接答应带着人冲出去和溃军作战,杨行秋就怀疑过他。 一个普通的商户怎么可能有勇气和人拼命呢? 拼了命还怎么赚钱啊! 而且他们也太能打了,不到三千人打败了一万装备精良的溃军。 只有几个人轻伤。 开什么玩笑? 一支商户带队,拿着简陋的武器,临时组建的流民军。 能有这种战斗力? 疑点多到已经让杨行秋无法忽视了。 只是一直没机会跟贾元确认。 现在,贾元的注意力完全被合作社带来的巨大利益所吸引。 警惕心也随着杨行秋举荐他负责财务工作而降到了最低。 在这个时候询问贾元。 他就是想欺瞒,也一定会露出马脚。 大雪过后,气温又低了几度。 贾元在这时候,居然汗如雨下,头上升起阵阵白汽。 他的内心正在纠结。 该不该据实相告。 不,不可。 “小人,并不认得什么胡人,杨先生如何问起?” 贾元决定赌一把。 赌杨行秋不知道自己的底细。 杨行秋听到这个答案,很是不满。 环顾四周,确认王贤已经有意保持着距离,再无旁人能听见两人的谈话。 杨行秋贴在贾元耳边说道。 “尔朱堀卢,已认拙荆为主,贾叔可愿与其当面对质?” 听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贾元的心理防线最终还是被攻破了。 自己主动说出来,和让人逼着说出来,结果终究是不一样的。 贾元也就不再隐瞒,直接和盘托出。 尔朱堀卢,贾元不仅是认识而且很熟。 从贾元一开始为吴郡四姓开展兑付业务的时候就接触到他了。 但是他不知道尔朱堀卢是慕容鲜卑的密探。 只是和他进行交易。 尔朱部培育的战马不仅在北方非常抢手。 在江南也是紧俏的商品。 吴郡四姓大批采购战马,用江南盛产的茶叶,稻米,丝绸进行交易。 当然,和敌国私自进行贸易当然是为国法所不容。 只是在吴郡四姓和慕容鲜卑的掩护下,一直未被察觉。 在贸易的过程中,吴郡四姓还让贾元做一件奇怪的交易。 “若有汉人为奴,一并赎买,连马匹等一并送出。” 既然有利可图,贾元倒也没在意,完全按照吴郡四姓的指示去做。 贾元也趁机购买一些西域的珍奇商品到江南贩卖。 沿淮水入海,再由海运,直入吴郡。 只是,马匹和人口毕竟是活物,不能大张旗鼓地运输。 顾缨、陆梨、朱拯、张靳,需要向吴郡本家确认航线畅通后,贾元才能发货。 吴郡四姓的货物在这里存放,等待和尔朱堀卢交易。 尔朱堀卢出售的马匹和人员要在这里转运。 听贾元这么说,杨行秋这才知道为什么曹硕会有把五石散卖到北方的想法了。 牛家庄就是个物流集散中心,有这样的便利条件,当然可以通过贸易,将五石散向北方扩散。 “这不就是茶马互市吗?” 刚刚知道隐情的杨行秋,又从贾元的口中得知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 “此事老夫人并不知情,先生万万不可泄露!” 第138章 水落石出 这就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曹羽非要带自己进庄? 私藏甲胄,占山为王在这个乱世都是小意思。 为什么耕地面积如此之少? 协助吴郡四姓的走私活动,就能带来足够的粮食。 为什么在粮食不足的情况下,还在进行钢铁的生产,还饲养那么多的牲畜? 是为了协助和吴郡四姓的交易。 为什么贾元敢带着流民军去对抗溃军? 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商户。 而是个流民帅。 由于中原已经彻底沦陷,大量流民屯扎于江淮之间,地方豪强为图自保而招募流民,蓄养私兵,被称为流民帅。 不仅是牛家庄驻扎着一支私兵。 贾元也借着吴郡四姓的庇护,积累了一支流民军。 只是他们没想到慕容鲜卑的动机也不单纯。 借着走私活动,往他们内部派出了密探,伺机行动。 只是因为淝水之战,前秦大败而归。 曹硕知道贾元没有了走私渠道,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拒绝收留贾元的流民军。 在杨行秋的劝说下,牛尚收留了贾元和他带来的流民军。 这些密探为了自保,提前暴露,带着溃军准备抢掠一番,逃回慕容部。 结果撞上了杨行秋这个穿越者。 发觉形势不对的贾元,知道了他们的隐藏身份,不得已带着流民军,和溃军作战。 侥幸生还的密探又被寻找辎重的谢玄带回了牛家庄。 贾元害怕事情败露,煽动流民动手伤人,试图杀人灭口。 结果又被杨行秋打乱了部署。 杨行秋的才能,让曹硕找到了新的方向。 这才将曹瑛送给杨行秋,通过联姻让他为自己服务。 密探保住了性命,杨行秋得到了逼问贾元的筹码。 杨行秋的出现,让这些事情没有按着原本的走向发展。 不过,历史的走向并没有发生根本的改变。 就算杨行秋没穿越到这里,他们也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消灭那支溃军。 陈郡谢氏只是因为杨行秋这个穿越者,损失了一些粮草辎重,还是在寿阳站稳了脚跟。 就算杨行秋没鼓动牛家庄的各个势力密谋造反。 他们也早晚会在某个时间点,掀起反旗。 至于是什么时间? 熟知历史的杨行秋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隆安三年,公元399年,孙恩、卢循于三吴地区举义。 史称孙恩、卢循之乱。 这场长达十二年的民变,未能直接断送东晋的国祚。 出身北府兵的刘裕在克敌之后不久,便夺位篡晋,东晋从此正式灭亡。 杨行秋为什么会推测出这样一个结论。 三吴地区,位于东晋政权的核心地带。 也是上层世家门阀和下层寒门士族冲突最为激烈的地方。 吴郡四姓,义兴周氏,吴兴沈氏,琅琊孙氏,范阳卢氏。 这些在东晋门阀政治下被打压的士族,最终团结起来,共同对抗起世家门阀和中央皇权。 这场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的大叛乱,原来在这时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贾叔,安心便可,在下自当守口如瓶。” 听到杨行秋做出的承诺之后,贾元长出一口气。 “先生高义,小人告辞!” 看着贾元慌慌张张往工坊跑去,杨行秋叹道。 “老夫人,只怕是早就知道了。” 且不说卢老夫人和起义领袖卢循同出于范阳卢氏。 就是她这个安插眼线的习惯,这么多年早就该知道了。 “不聋不瞎,不配当家!” 杨行秋叫上王贤,回客房去了。 吃了饭,叶阳鹤就把今天诊所里发生的事情跟男友讲了一下。 “那个葛岑跟南阳叶氏很熟,我有些担心,要是被拆穿了,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 杨行秋安慰起女友,右手搭在她肩上,将她搂住。 叶阳鹤把头靠在男友肩上,听他讲起宗族世系的知识。 出于维护宗法制度的需要,记载血缘关系亲疏、嫡庶长幼的家谱在封建社会得到了很大的发展。 魏晋南北朝时期设立了谱局和谱官,专门从事谱牒的编修和保管工作。他们掌修的皇帝的家谱和诸王世谱。 谱局还会对世家呈送的私修家谱加以考核、审定后,收藏在谱局中,成为官方承认的官籍,也称为“簿状”。 “六朝最重门第,百家之谱,皆上于史部。” 门第观念开始形成。世家门阀所拥有的特殊地位使得对门第的追逐成为一种社会风气,由于谱牒在政治与社会生活中具有重要的作用,一些寒门庶族为了提高门第而不择手段,最常见的方法就是杜撰家谱、冒认士族。 “除《本纪》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 杨行秋笑着跟女友解释起冒认弘农杨氏和南阳叶氏的原因。 这两个士族算是冒认世家的重灾区。 因为这两个家族人口极多,家谱世系本就繁杂。 又都是没落世族,没人往这两家攀附。 天下大乱,户籍早已遗失,谱局也不会特别审查和收藏没落世家的家谱。 按葛岑所说,南阳叶氏于罗浮山修道,罗浮山远在交州,山高路远,考证不了叶阳鹤的身份。 弘农杨氏更是中落世族,在东晋被排挤到益州。 留在前秦境内的弘农杨氏都躲到崤山里了。 杨行秋的身份更是无从考证。 你是世家子弟吗? 我觉得我是。 这就够了! “再说,就算他们怀疑咱们的身份,看在帮他们做了这么事的情分上,也不会怎么样!” 听了男友的解释,叶阳鹤总算是放下心来。 “我倒是还有个办法,不过要稍微麻烦你一下。” “只要子孙繁盛,人丁兴旺,就可以重修家谱,到时候,就有据可查,假戏真做了。” 叶阳鹤刚理解出话里的意思,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意见。 男友就吻上了双唇。 “唔,唔。” 勉强发出表示反对的声音后,还是被按倒在了床上。 第139章 绸缪束薪 一个非常甜蜜的深吻之后。 杨行秋的唇舌又不安分地在女友的脖颈上游走。 “你等一下,哎呀,听我说!” 气血上涌的杨行秋喘着粗气。 “什么?说什么呀!” 叶阳鹤推开了男友,带着几分不悦地说。 “我这几天,不方便。” 正在兴头上的杨行秋就像被浇了一头冷水,瞬间清醒过来。 “抱歉,抱歉,忘了,忘了!” 杨行秋扫兴地躺到一旁,心里有些懊恼。 见男友默默躺下,叶阳鹤推了他一把。 “我还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啊!” 杨行秋动都懒得动,躺在床上应和着。 叶阳鹤开始闹脾气了。 “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吗?” “你要的东西,现在确实没有,你明天问问春桃,她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我想喝红糖水。” “这时候没有红糖,只有甘蔗汁,天这么冷,到哪里找甘蔗呢?” 叶阳鹤听着这些敷衍的话,更加愤怒了。 “你,去死!” 一拳打在男友胸前。 “好痛,好痛。” 杨行秋结实地挨了一拳,这才起身。 “别生气了啊!” “滚,别碰我!” 杨行秋碰了一鼻子灰,轻手轻脚地下床,推开了门。 “那架器械,轰一声响,把一大群人都吓到了!” “把我也吓到了!” 王贤和春桃坐在床边,说起蒸汽机的事情。 “那个,春桃。” 杨行秋吞吞吐吐地喊起春桃。 “我以后,还要跟先生学,做更多的器械。” “要是能有洗衣的器械,就好了。” “那我问问先生。” 春桃一脸崇拜地看着王贤,没注意杨行秋的声音。 “春桃!” 杨行秋提高了声量。 “啊!杨先生。” 春桃慌乱地起身,王贤赶紧把脸转到一边,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更尴尬的是杨行秋。 “就是,女子月事,用得,那是,何物啊!哈哈哈。” 这种事,真就涉及杨行秋的知识盲区了。 历史上可没有记载这种生理现象的处理方式。 杨行秋的话,春桃听明白了。 红着脸去拿那个东西。 春桃离开以后,杨行秋转身钻进了厨房。 “大枣,枸杞,这些应该就可以了吧。” 杨行秋确认了灶里还有些余火,又添了些柴薪。 从水缸里舀出几瓢水。 “尊师。” 王贤也进了厨房。 “你来得正好,帮为师生火。” 王贤赶紧拉起风箱。 “你喜欢春桃是吗?” 杨行秋盯着水里冒出的小泡,跟王贤闲聊起来。 “非,非” 王贤被弄得不好意思了,回避着这个话题。 杨行秋将大枣和枸杞丢进水里,随口吟诵起诗句。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王贤随口接上。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呵呵,你呀,一点也不坦诚。” 杨行秋边笑,边搅动出锅中的热气。 “尊师,我……” 王贤不知该怎么回答,含糊地吐出几个字。 “这种事,人之常情,罢了。” 杨行秋看了王贤一眼。 跟那时太像了。 特别是那个踌躇满志又瞻前顾后的眼神。 水已经沸腾起来了,杨行秋盛出一碗,准备给女友送去。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和王贤说了句话,杨行秋回了卧室。 “如此良人…” 王贤看着周遭的雾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婆,老婆。” 杨行秋缓缓地往床边靠近。 “别过来。” 烦躁的叶阳鹤不想理她。 “红糖水确实没有,这个应该也差不多吧!” 叶阳鹤闻见一股香甜的气息。 “喝点吧,可能会好些!” 杨行秋把碗端到她面前。 叶阳鹤浅尝了一口。 细微的甜味平复了烦躁,温暖的感觉缓解了疼痛。 “别生气了。” “我没有。” “是因为她吧。” “不是。” 叶阳鹤话一出口,就知道被套路了。 “那件事是我不对,可……,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杨行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苦衷。 “我,真的,不明白。” 叶阳鹤脸上又浮现起忧愁的表情。 手里攥紧了春桃递给她的东西。 一条红色的绢带。 “姐姐,月事带切不可让先生看见。” 同为女性,或许有些同情这些古代的姐妹们。 她不能接受思维方式上的不同。 “为什么会这样?” 叶阳鹤放下碗,看向男友。 “这就说来话长了。” 杨行秋不太理解她要问什么。 但还是决定赶紧安抚好女友的情绪。 要不今夜又得打地铺了。 王贤端着碗走到春桃面前。 “你尝尝。” 春桃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 “好甜,是你做的?” “不,是先生做的。” 春桃感觉这汤应该和夫人的月事有关。 杨先生,真是…… 带着一些莫名地欣喜,春桃像往常一样又到厨房就寝了。 主厅,牛尚正跟卢老夫人汇报着今日的情况。 “杨旭已和曹硕建立合作社,顾缨、陆梨、朱拯、张靳都有参与。又托四叔造出架器械,不像是寻常之物。” 神志已经清醒的卢老夫人,分析起这意料之外的情况。 “曹瑛如何?” “数日未醒。” 卢老夫人略加思索,跟牛尚说。 “此女既许他人,为图万全,便不必留她性命。” 这个处理意见,牛尚显然不能接受。 “娘!” “退下!” 卢老夫人的声音虽小,却是带着不容质疑的口吻。 “孩儿,告退!” “奴婢恭送庄主!” 夏荷走上前来,牛尚瞪了她一眼,愤然离去。 知道了曹瑛命运的夏荷,不能坐视不理,跪地说道。 “老夫人,看在奴婢服侍多年的份上,留小姐一命。” 听着夏荷的哀求,卢老夫人眼睛都没睁开,只是淡淡地说了声。 “带她下去。” 不知从何处窜出两道身影,抓住夏荷的长发,把她往主厅后面拖去。 “老夫人,老夫人。” 没人在意她的哀嚎。 躺在床上的卢老夫人唤过来在旁边默默看着的婢女。 “秋菊,拿暖炉来。” 穿着一身黄色衣裙的秋菊,先是重重地磕了个响头,然后才起身离去。 “清净些,总归是好的。” 卢老夫人这不知所谓的话,像是说给自己听。 又像要提醒什么人。 第140章 披挂上阵 曹羽骑着马往东山去。 从杨行秋跟他说完,自己没有合适的排场迎娶曹瑛。 和曹硕确认了需要替杨行秋准备的物品。 能买到的东西都好置办。 就是这活雁,属实要费些心思。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纳征不用雁,以其有布帛可执故。 其余五项都要用一对活雁。 找了一天,连个雁的影子都没看见。 他只能来找庄上的好猎户,张虎。 看看他能不能想出个办法来。 “庄主!” 夜色中,张虎突然从路边窜出,把他吓了一跳。 稳住心神的曹羽摸出银铤丢给张虎。 “要五对活雁,这是赏银!办得好,另有厚赏!” 张虎伸手接住,在手里掂出份量。 二十两! “小人这就去办!” “庄主!庄主!大事不好!” 曹羽转头望向身后。 “曹平,何事慌张!” 曹平跑到曹羽身边,刚想开口,就注意到拜倒在马前的张虎。 听曹平的气息散乱,曹羽知道事态紧急。 “速去准备!” “遵命!” 张虎收好银铤,转身钻入密林之中。 “究竟何事?” “咱们的人,看见夏荷,夏荷,被关进畜栏。” 曹羽心知不妙。 夏荷,心思细密,平日深得老夫人倚重。 今夜突遭囚禁。 曹羽略加思索。 定是老夫人要对曹氏不利,先拔去眼线。 “先把瑛妹接回家中。” 曹瑛正被牛氏宗族控制,是曹氏宗族最薄弱的部分。 咽喉,乃生死之地,岂可为人所扼。 “随我来!” 曹羽拍马往山下赶去。 刚喘了几口气的曹平,甩起双臂,迈开两腿,紧随其后。 张虎并未走远,将身形隐于树后,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张虎早就听说杨行秋要迎娶曹瑛的事情,曹羽今天找他捕雁,算是证实了这个传闻。 “雁者,随时南北,从一而终。禽鸟尚知夫妇之伦,人竟不如!” “啊嚏!” 正跟女友闲聊的杨行秋,突然打了个喷嚏。 “盖上被子,别着凉了!” 叶阳鹤拉起被子,盖在他身上。 “我怎么感觉有人骂我!” 知道了女友为什么不开心的杨行秋,使出浑身解数,解答起她的疑惑。 用婉拒来回应曹硕招揽的方法,显然是个昏招。 杨行秋这次误判。 一是忽视了曹硕的效率。 二是低估了曹瑛的决心。 三是高估了女友的容忍。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杨行秋继续坚持己见,拒绝曹硕的招揽。 除了两人会遭到曹硕的疯狂报复。 执着于父命的曹瑛,也会以死明志。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杨行秋就要跟女友讲讲妇女解放。 从《人权宣言》、《独立宣言》,讲到《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从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讲到了秋瑾、邓颖超。 “总结一下,妇女受压迫的根本原因是私有制。妇女解放运动是无产阶级解放运动的一部分。获得解放的途径是,妇女参与社会劳动生产和家务劳动社会化。” 叶阳鹤听了不少女权运动的理论,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那我再跟你讲讲封建社会,只有了解了封建制度,才知道该怎么推翻它!” 叶阳鹤这时才觉得,那些枯燥的理论是来指导实践的。 “等等。” 杨行秋隐隐听见了沉闷的脚步声。 “跟上,跟上。” 人声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音。 杨行秋听出是甲士的队列从客房门口经过。 “看来,今晚不能继续讲解了。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听起来就很危险,不要去!” 叶阳鹤还想劝男友不要跟去。 “别怕,咱有这个!” 杨行秋走到置物架前,拿起一套甲胄跟女友展示起来。 “一个人好像穿不上啊!王贤!” 王贤还没睡,听见杨行秋的声音。连忙到了卧室门外。 “弟子在!” “为师要披挂上阵,速来相助!” 第141章 明火执仗 刚接受了母亲命令的牛尚独自在房中踌躇。 牛尚思考的不是如何拒绝,而是如何执行。 母亲要除掉曹瑛。 现在曹羽和杨旭都和她关系匪浅。 曹羽自不必说。 据四叔所说,杨旭是推拒不得,勉强纳之。 或可借他之手,以免和曹氏相斗。 “庄主!庄主!” 刚理出个头绪的牛尚,被一阵叫喊打乱了思路。 “为何叫嚷!” 来人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曹羽正带兵要将曹瑛接回,已被弟兄们挡下!” 此事竟已泄密! “备马!让弟兄们着甲。” 牛尚起身将甲胄穿戴整齐,推门离去。 “带上火把,跟上俺!” 甲士匆忙列阵,排好阵型,在牛尚的带领下往诊所赶去。 趴在门后,全副武装的杨行秋透过门缝确认了这一点。 手中的佩剑缓缓入鞘。 杨行秋靠在门后长出一口大气。 不是冲自己来的,那就还好。 往诊所去,是去找曹瑛的麻烦。 自己算到卢老夫人会反扑,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卢老夫人身体还没痊愈,但是她其实不用亲自下场。 只要她还能控制住牛尚,那她就能继续维持自己的地位。 连曹硕这样的政治怪物都能被她压制住。 在政治上,杨行秋还是太过于稚嫩。 一个村里的老妇人,杨行秋还是准备要和她斗上一斗。 “王贤,备马!” 叶阳鹤推开了房门,一脸担忧。 “你要去哪?” “人往诊所去了,我去那儿看看。” 杨行秋在王贤的搀扶下,跨上了马鞍。 抚了抚浓密的马鬃,杨行秋开着玩笑。 “骊珠,这次可没有吃撑吧。” 骊珠点了点马蹄,示意准备完毕。 “把门锁好。” 杨行秋叮嘱起王贤。 “遵命。” “放心,在这儿等我回来。” 安顿好叶阳鹤,杨行秋一抖缰绳。 “驾!” 一人一马直追军阵的光亮而去。 “没有庄主之命,谁也不准离去!” 守在诊所的甲士知道是曹羽要带曹瑛走自然是不肯放人。 马上的曹羽没有时间和耐心和他们纠缠。 “撤去防备,带小姐离开!” “遵命!” 曹羽带来的甲士,立刻上前。 驻守的甲士冷哼一声。 “俺们恕不奉命!” 刻不容缓! 曹羽内心焦急,不愿再耽搁下去。 “动手!” 两拨甲士立刻拉开阵势。 枪杆立时碰撞在一起,扰动起的气流让火焰微微摇动。 火光中,曹羽的目光穿透人群,紧盯曹瑛所在的病房。 “入夜难眠,二哥出来走走马,三弟也有这等兴致?” “援兵已到,黄口小儿,还不束手就擒?” 看见大队人马赶到,曹羽心头一惊。 进退两难,如何是好? “坊主,坊主!” 曹平眼见情势危急,到矿场找曹硕求援。 不在,去哪里了? 曹硕正在炼铁坊验收牛钧的成果。 “你这头憨牛,手艺倒是精细!” 用螺栓和螺母固定搅拌器的支撑架。 传动轴,桨片,仿照蒸汽机上的连杆和飞轮铸造而成。 连同打磨锋利的锯盘同样是运转如风。 牛钧没理曹硕,摆弄起面前的银铤。 “若能……” 陆梨还没来得及跟牛钧谈起自己的需求。 曹平就在慌乱中推开了炼铁坊的门。 “坊主,坊主,庄主他……” 曹硕正想跟曹平确认发生了什么事? “丰德!” 牛钧叫住曹硕。 “身为尊长,小辈之争,何必插手?” 曹硕第一次觉得这憨牛的话有几分道理。 “明日将器械,搬到工坊!” 牛钧呵呵一笑。 “白银三十两!” “械到款讫!” 说完,曹硕带曹平离开了。 “某也告退!” 陆梨和朱拯也赶紧告辞。 “不送!” 出来关门的时候,牛钧看了一眼远处的火光。 好侄儿,适可而止。 “火,火!” 贾元看到远处的火光,招呼起顾缨和张靳。 “不相干,由他们胡闹!” 张靳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检查纸张的尺寸上。 顾缨站在制浆池旁,指导着工匠。 “再填些石灰,碱水少了!” 往常日刚西沉,工坊便停工。 这是怎么了? 人头攒动的工坊,到了深夜还在忙个不停。 不用督工,各司其职。 合作社,股东,分利,公积金。 是因为这些? 被晾在一旁的贾元,只能自己望着远处的火光出神。 赶来支援的牛尚,却保持着和曹羽的距离。 敌数倍于我,不可硬拼。 “圆阵!” 甲士听见曹羽的命令,立刻排开阵势,将曹羽围在阵中。 “三弟,治军有方,且看二哥的。” 牛尚也不甘示弱,开始排兵布阵。 “弟兄们,锋矢阵!” “喏!” 原本齐整的队列快速分散,又重新聚拢。 甲士将手中长枪挺出,火光照在枪刃上,反射出逼人的寒光。 “二位贤弟,好兴致,弦月当空,竟斗起阵法!” 杨行秋在这个气氛凝重的时候,拍马赶到。 “大哥!” 牛尚听着杨行秋的声音,回头望去。 只见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曹羽看见杨行秋前来,不明所以。 “徐徐而退!” 甲士们得令,围着曹羽向后撤去。 “三弟,不忙走,陪大哥走走马!” 杨行秋赶到两阵中间,叫住曹羽。 曹羽看着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杨行秋,多少有些迟疑。 “二弟也来!” 牛尚直接策马上前。 两人就静静地看着阵中的曹羽。 曹羽只好令甲士让出一条路。 “往东去!” 杨行秋抖起缰绳,将二人带出阵线。 留下列好阵势的甲士们隔空对峙。 一直趴在窗边的尔朱堀卢,借着两阵的火光观察着局势。 直到杨行秋骑着骊珠来到两阵正中。 那是,那是! 尔朱堀卢瞪大双眼,嘴角微微抖动。 是自己看错了? 第142章 夜半时分 “三弟,前已谈及长平之战,言语未毕,今夜正可一叙!” 杨行秋确认了三人离阵线已有相当的距离,开始了闲聊。 曹羽搞不明白,怎么又要说起之前的话题。 看来是话里有话。 “廉颇坚壁以待秦,秦数挑战,赵兵不出。赵王数以为让。而秦相应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 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子赵括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 赵王因使赵括代廉颇将以击秦。” 曹羽继续论述着长平之战的经过。 牛尚不甘落后,抢过话头。 “赵括,徒有虚名,纸上谈兵。发兵击秦,武安君白起出奇兵,断绝粮道,赵军粮尽,自乱阵脚!” 曹羽最后说出了长平之战的结果。 “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来攻秦垒,不能出。 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 军败,卒皆降武安君。武安君白起以赵卒反覆,而尽坑杀之,共四十五万人。” 好,上钩了! 杨行秋看他们已经进入了自己的节奏,准备伺机化解两方的矛盾。 解决那三件难题刚有些眉目,现在可不是内讧的时候。 “秦军何以胜?赵军何以败?” 关于长平之战的秦赵两方的得失,自古到今,一直是个热门话题。 作为战况空前的歼灭战,可以发掘的内涵实在是很多。 就看曹羽和牛尚两个能分析到什么程度了! “怎么还不回来?” 留在客房的叶阳鹤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姐姐!” 春桃站在一边陪着她。 “不能干等着!” 叶阳鹤想了半天,下定了决心。 他一个人去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事! 诊所里还有那么多病人呢,不能放着不管。 “春桃,跟我来!” 叶阳鹤推开了房门,带着春桃准备赶去诊所。 “夫人,万万不可犯险!” 王贤当然不肯放她走,把住院门。 “连师母的话都不听了吗?让开” 叶阳鹤直接推开王贤,打开院门。 “等等,我也去!” 王贤见拦不住她,决定跟着一起去。 他跑到储物间,缠好火把,又想着带个武器来防身。 正想在木工箱里拿个斧子。 王贤突然想起了那柄天子剑。 就是它了! 王贤从箱子里摸出佩剑,别在腰间。 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按着佩剑,王贤蹬开了院门。 “师母,我走前面!” 叶阳鹤点点头。 “走吧!” 春桃紧紧地跟在叶阳鹤身后。 三人借着夜色,向冲突的中心走去。 “秦据关中沃野,可自河内,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赵处漳滏之地,地小而土贫,迁延日久,于战不利!” 曹羽说起秦军强大的后勤能力,远胜于赵军。 牛尚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廉颇老成谋国,赵括不识兵事。赵王临阵换帅,如何不败?” 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牛尚认为这才是胜负的关键。 “以廉颇之谋,赵军坚守不战,粮尽必退,秦军占上党地利,可直入邯郸!” 曹羽不认同牛尚的观点,提出反对意见。 “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秦军深沟高垒,不可急攻!赵军坚守不战,待秦军师老兵疲,可一鼓而下!” 牛尚认为赵军只要能够坚守不战,秦军没有达成目标,自会退去。 两人争论地极为激烈,像是忘了自己大晚上不睡觉,带着甲士出来对阵是为了什么。 “二位贤弟,以史为据,言之有理,但史官鲜克知兵,不能纪其实迹焉!” 听到杨行秋的话,两人的争论停下了,转头看向他。 “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作为两军厮杀的战争,其军事本质和根本目的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 这是一切战争行动的根据,从技术行动起到战略行动止,都要贯彻这一本质。 廉颇的坚守固然是正确的技术行动,可是无法弥补赵孝成王在战略行动上的错误。 胜负虽然取决于双方军事、政治、经济、自然、国际援助等诸方面的条件,但这些条件只是提供了胜负的可能性,最终决出胜负还要靠人们的主观努力,发挥人的自觉能动性。 “秦之胜于范雎入相,赵之败于贪恋上党!庙堂之异而大势定矣!” 杨行秋的观点,吸引了牛尚和曹羽的注意。 “范雎呈远交近攻之略,秦昭襄王用之。赵孝成王弃平阳君之智,而依平原君之言,欲取上党一十七城,此为策失也!” “廉颇失利,遣郑朱入秦请和,秦显重以示天下。山东诸国以赵为媾,后不救赵,此为谋失也!” “秦君臣一心,上下同欲,赵君臣离德,反复不定。此和失也!” 曹羽总算是明白了杨行秋为什么要提起长平之战。 在赵惠文王主政时,赵国政治清明,将相和睦,于秦国尚有一战之力。 赵孝成王时,远交近攻的部署,让赵国的朝堂开始分裂。 坚持合纵与选择连横的两派争执不下。 对秦的态度随之举棋不定。 在政治内耗中,长平之战这样的战略决战才彻底失败。 至于现在…… “大哥,我先回了!” 体会到杨行秋用心后,曹羽撤走甲士。 牛尚看曹羽撤走人马,开始犹豫起来。 大哥,无非是让两家罢兵,现在曹家已退,不如…… “让一下,让一下!” 叶阳鹤突然钻入阵列之中。 没有命令,甲士们不敢乱动,又不敢拦阻拦,只能任由她在缝隙中穿过。 守在诊所门口的甲士,看到她从军阵里钻出。 赶紧收起长枪,上前迎接。 “夫人!” “我来接曹瑛走!” 叶阳鹤直接说出自己要来干什么。 “夫人!这……” 甲士们还是拦在门口,没有牛尚的命令,他们不敢交人。 叶阳鹤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严厉地说道。 “让开,都忘了老夫人的话吗?” 一想起卢老夫人的命令,甲士们迅速闪开。 “主人!” 趴在门后的尔朱堀卢叫了一声。 “有事明天再说!” 叶阳鹤更担心曹瑛的情况。 曹瑛还是昏迷不醒。 “过来,把她抬回去!” 春桃和叶阳鹤两人抬起她放到担架上。 王贤站在门外观察着动向。 牛尚想了一下,让甲士们撤退。 “弟兄们,散!” 甲士们得令后,迅速整好队形,有序撤退。 “二弟,军容齐整,阵法精熟,定是久经操练!” 目的已经达成,杨行秋恭维起牛尚。 “俺带的兵,自然……” 牛尚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向杨行秋,却突然愣住。 这是看到什么了? 杨行秋也转过头去。 王贤举着火把,正好照到抬着担架往外走的叶阳鹤。 “夫人,这是……” 牛尚驾马上前,看看她在干什么。 杨行秋以手抚额。 这下麻烦了! 第143章 言语冲突 “曹瑛!” 借着火把的亮光,牛尚看清了担架上的躺着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不止牛尚,杨行秋也搞不懂叶阳鹤的心思。 这块烫手山芋本来就是甩都甩不脱,现在怎么又给攥手里了。 叶阳鹤也看出牛尚的神情有些不悦。 “弟弟,你这个大哥呀,心急得厉害,这就要等不及要洞房了,呵呵!” 叶阳鹤笑着跟牛尚说着自己要带曹瑛走的原因。 听到这样的解释,杨行秋感觉头痛不已。 这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牛尚附身看了眼曹瑛,又回头看了眼杨行秋。 “美人,英雄,甚是相配,甚是相配啊!” 在牛尚还在怀疑,杨行秋也笑着说。 “呵呵,为兄有疾,疾在好色!二弟,此为人之常情!” 看着他尴尬的样子,牛尚咧开嘴笑得很大声。 “自然,自然。” 牛尚从语气里就表示着理解。 “驾!” 满口仁义道德,说到底不过是个好色之徒。 了解到内情,牛尚放下心来,拍马离去。 杨行秋顺着叶阳鹤的话,打发走了牛尚。 就是自己好不容易维持的完美人设彻底崩塌了。 “走吧!别耽误我洞房啊!” 听出杨行秋有些生气了,叶阳鹤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回家喽!” “叔父,侄儿有罪!” 听着曹羽来请罪,心里猜出个大概。 “何罪之有?” “临机失当,其罪一也,私动甲兵,其罪二也。扰乱局势,其罪三也。” 曹羽跪在曹硕脚边,将头底下,等待着发落。 “这话,像是杨旭所教!” 曹硕嘴角上扬,俯身看向浑身战栗的曹羽。 “杨旭讲起,欲成大事,以和睦为先,侄儿顿觉冒失,故特来请罪。” “杨旭?” 曹硕对他的话更感兴趣。 曹羽不敢隐瞒将杨行秋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总算平安回了客房,杨行秋瞥见王贤腰上别着的佩剑。 “这是能拿出来的吗?快收起来!” 王贤赶快解下佩剑。 慌乱中,剑鞘撞在曹瑛的额头上。 “小心一点!” 叶阳鹤赶紧把担架放到屋里,检查起曹瑛的情况。 被猛敲了一下的曹瑛,缓缓睁开了眼。 “还好只是一点磕碰!” 曹瑛的眼中只是个模糊的人影。 “水!水!” 什么! 叶阳鹤听见了这微弱的声音,一脸惊喜地看向曹瑛。 “水!水!” “春桃,快盛点水来!” 看着女友给曹瑛喂着水,杨行秋也招呼起来。 “王贤,给骊珠上些料,再喂点水!” “你什么意思?” 叶阳鹤听出来男友的阴阳怪气,不高兴地质问起来。 “春桃,你先出去!” 春桃转头看向叶阳鹤。 “去吧!没事的!” 春桃起身离去,转身关上了房门。 “我什么意思,你说我什么意思!” 杨行秋快步走到叶阳鹤面前。 “能不能不吵,我在照顾病人,她刚醒过来!” “好,咱们到这边说!” 杨行秋拉着她走到卧室另一头。 “为什么不老实待着?跑出去干什么?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大,把刚走到卧室外面的春桃吓得不知所措,左右张望。 王贤看她怕得不行,上前握住她的手。 “别怕,我在!” 春桃本来想挣开,又听见叶阳鹤的声音。 “你凶什么,我错了么?” 春桃把王贤的手握得更紧了。 “杨旭,竟能说出此等高论!” 曹硕听完,只觉得既惊又喜。 惊的是杨旭不仅长于政务,还深通军略。 喜的是杨旭就快被自己收入麾下。 “回去就寝!” 没受到惩罚的曹羽,匆忙离去。 曹硕望着无边黑夜,感叹道。 “得此旷世奇才,鄙人何惜一女!” “我好不容易稳定住局面,你又横插一脚,把局面又给搞乱了!” 杨行秋把愤怒全都发泄了出来。 他只顾着生气,没注意到女友的眼中早已落下泪来。 第144章 噩梦缠绕 “各方的平衡,是咱们的立身的根本,现在搞成这个样子,哎呀!” 杨行秋一通抱怨,唉声叹气,拿手捶起墙壁。 叶阳鹤擦掉眼角的泪水,冷冷地问道。 “说完了?” “嗯?” “是谁说,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又是谁,口口声声地说,挽救苍生,平定乱世!” “刚说完妇女解放,转过头又答应娶亲的,又是谁?” 能言善辩的杨行秋这次被女友怼得哑口无言。 “立一个伟光正的人设,凭一点知识就自以为可以掌握一切,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任你摆布!” “用顾大体,识大局的借口,就可以牺牲一条无辜的性命!为了你的野心还要牺牲多少人才够!” “别说啦!” 杨行秋恼羞成怒,还想挽回自己的颜面。 “一个无耻小人,你装什么圣人!连礼义廉耻都不懂,你读得是个什么书?” “老娘真是瞎了眼,怎么听了你的花言巧语,还当你是个好人,结果稍微一得意,你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叶阳鹤步步紧逼,杨行秋退无可退靠在墙角上。 “我……我……” 身披重甲的杨行秋冷汗直冒,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叶阳鹤的言语比刀剑还要尖锐,句句直指杨行秋内心那些阴暗的角落。 “我,我错了!” 杨行秋无力地瘫软在地,哭着请求着女友的原谅。 叶阳鹤看着痛哭流涕的杨行秋,感觉他还不是无药可救,决定原谅他这一次。 “在这好好反省!” “是,是!” 就好像是听见了赦令一样,杨行秋靠在墙角上认真地反省起了自己。 自己初尝权力的滋味,就已经深陷于其中。 在权力的作用下,自己的地位和影响力日渐提高。 一言一行都会被广泛关注和影响,自己的成就吸引来无数仰慕者。 这种变化让自己更加关注功绩、财富和名望,因而忽略了应该承担的责任。 在权力的作用下,自己产生了过于自负的看法,失去了真正的理性判断。 同时,对于权力的追求也使自己更加自私自利,阻碍了自己的判断力和同情心。 最终做出了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 杨行秋想来想去露出一丝苦笑。 “原来这就是所谓小人得志!” 现在搞成这个样子,全是自己的责任。 又该怎么去弥补自己的过错呢? 看了一眼忙着照顾曹瑛的女友,杨行秋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停工!停工!” 顾缨喊了起来,工匠们张望了一下,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活计。 “怎么停下?” 张靳看着面前摞成的纸山,看向顾缨。 “没料了!” 顾缨看了眼张靳。 贾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刚粗略算过。 一夜获利以数十万计。 假以时日,自己又能成为首屈一指的巨富。 还有那台器械。 贾元想起所谓获利百倍之言。 这才真正的信服。 “各自安歇,明早开工!” 顾缨说完,众人散去。 安歇,怎么歇得住! 贾元和张靳各自盘算着慢慢地回去了。 曹羽本来睡得很沉,却又做起那个牛和羊的梦。 又是你们! 这次我可不会怕! 曹羽抓紧手里的长鞭,正要抽在这些畜牲身上! “轰!” 一声高亢又震撼的声音突然炸响。 整个昏暗的空间瞬间抖动起来。 曹羽四下张望着。 那是……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龙! 在曹羽的眼中赫然出现一头传说中的神兽。 巨大的龙目中倒映出曹羽的身形。 自己竟然如此渺小! 巨龙呼出的热气喷在曹羽身上。 他已经吓得动弹不得。 刺眼的寒光从眼前一闪而过。 龙首随之落地。 鲜血喷薄而出,下起了一阵血雨。 眼见如此恐怖的景象,曹羽从梦中惊醒! 怪梦,如此的怪梦! 曹羽从梦中惊醒,杨行秋还沦陷在梦境中。 手握利剑,斩下龙首。 龙血倾盆而下。 身上的甲胄变得鲜红,金属甲片如同获得了生命一般,开始不安地蠕动起来。 “好疼!” 金属甲片疯狂地生长,穿透了皮革内衬,刺入了皮肉。 皮肤被刺破,肌肉被分割,杨行秋倒在地上,扭动着身体。 痛到连呻吟声也发不出! 杨行秋睁开眼睛,寻找着能拯救自己的那个人! 一瞬间,杨行秋看见了血河中自己的倒影。 庞大的身躯,坚硬的鳞片,粗壮的犄角,锋利的爪牙。 龙! 杨行秋浑身冷汗地惊醒。 阳光恰好照在他脸上。 “屠龙者终成恶龙……” 晃了晃脑袋,杨行秋缓缓起身。 “什么烂俗桥段!” 第145章 安全生产 醒来后,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杨行秋心里一阵落寞。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杨行秋脱下头盔,解下重铠。 被汗水浸透的衣服,黏在皮肤上。 好冷啊! 杨行秋感叹起世事无常,翻出一件灰色旧衣。 “尊师!尊师!” 王贤站在院里喊起杨行秋。 杨行秋换好衣服,出了门。 “何事?” “董事长有请!” 门口站着的,就是那天送曹瑛来的人。 虽说想起这事杨行秋就后悔,可今天还有正事要办。 “走吧!” 一早上,牛钧就带着人,费了老大力气把蒸汽机搬到了工坊。 “杨先生早该到了呀!” 张靳站在门口踮起脚张望着。 顾缨绕着蒸汽机转着圈,观察着那些精密的部件。 吾闻诸葛孔明造连弩,木牛流马。 比之犹去远矣! 急等着用蒸汽机开工的陆梨和朱拯,默默地站在一旁。 曹硕掏出银铤丢给牛钧。 牛钧拿到银两倒是没走,在工坊里等着开工。 贾元忙着清点着纸张,盘算起未来的经营。 “杨先生,真是让我们好等!” 姗姗来迟的杨行秋刚迈进工坊,一群人就围了上来。 除了开动蒸汽机外,还有品控的方法。 “诸位稍安勿躁,容在下检查一二。” 除了这两件事,杨行秋心里还有件事。 安全生产。 “生产力的发展不能以牺牲精神文明为代价,不能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更不能以牺牲人的生命为代价。” 安全生产旨在保护劳动者在生产过程中的安全,也是管理者必须遵循的一项原则,要最大限度地减少劳动者的工伤和职业病,保障劳动者在生产过程中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 “王贤,随为师来!” 叫上他,杨行秋又开始了日常的检查。 锅炉,蒸汽机,按着那些早就烂熟于心的流程。 “王贤每日开工,都要如此检查,切记!切记!” “弟子,谨记尊师教诲!” 杨行秋又检查着牛钧打造的锯片和搅拌器。 居然能跟自己所想不差分毫。 无论在什么地域、时代,劳动人民的智慧都是无穷的。 在劳动中摸索、总结着自然的规律,积累着劳动的智慧,并且不断地传承。 杨行秋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螺栓,每一根钢架。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不了解这一点,就不能得到起码的知识。” “像这种受力组件,一定要每天检查。” 杨行秋用手摸着搅拌器的桨叶,仔细检查着螺栓连接处。 “连接处是容易发生断裂的地方,要像这样,贴近,看是否有松动的地方!” 张靳等不及要开工,准备上前催促。 “嗯?” 曹硕侧目看向张靳。 他就识趣地退后,把话咽回肚子里。 “开机!” 检查了一圈,杨行秋宣布了工业生产的开始。 “老夫人!近来可好?” 叶阳鹤笑眯眯地走到后堂,询问着卢老夫人的病情。 “亏了夫人施救,已无大碍,只是行动还有不便!” “再做几日艾灸,再服几副药就可以康复!” “有劳,夫人!” 叶阳鹤点燃了艾条,开始了治疗。 “夫人今日为何亲自前来?” 卢老夫人心知,好几天不见人影的叶阳鹤,突然出现。 事出反常! “小女惦记老夫人,特来照看!” 叶阳鹤还是面带笑意,跟卢老夫人寒暄起来。 “果真如此?” 叶阳鹤的说辞自然是说服不了她,卢老夫人等着叶阳鹤说出真实想法。 叶阳鹤将艾条轻轻按下,说道。 “什么都瞒不过老夫人!小女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老夫人可愿一闻?” 第146章 有条不紊 燃烧室内的煤炭熊熊燃烧。 锅炉内的软化水又一次被加热。 在蒸汽的推动下,活塞的往复运动,带动着飞轮。 搅拌器的桨叶缓缓转动。 “在下,演示品控之法,诸位细观!” 朱拯带着工匠开始了制砖。 黏土、砂石被抬了过来。 “原料,要先经检验,像色泽,黏度,含水率等,都要检测,并指定标准。” 朱拯似懂非懂地看着杨行秋摆弄起黏土。 “先生所言,某实不解,还请详述!” 朱拯的反应还在杨行秋预料之内。 在古代推动工业化,杨行秋要解决最大的困难不是工艺水平,而是数据量化。 人类的主观判断不能完全代替数学法则。 数据量化就是将主观判断中抽象,模糊的生产因素用具体的数字来表示,从而达到分析判断的目的。 可以帮助管理者更加方便和直观地监测生产因素。 目前,没有那么多种类的测量工具,杨行秋也只能暂时用目测的方法去判断。 但是,品控的理念必须让他们明白。 “平日生产,如何评判?” “土质致密,色泽均匀,无草木杂物,以手按压便可成型,又不湿手,此为上等。” 朱拯捏起一把黏土,放在手中,展示着标准。 “练泥前,各处均匀取样,以此为宜!” 杨行秋围着原料堆,从内到外取样品检测。 朱拯观察着他的操作,暗暗记下。 “砂石,又当如何?” “粒度均匀,细度一致,过大过小都应筛去!” “好,也如此查验!” 朱拯算是明白杨行秋在干什么了! 往常要工匠细细核验,如此可省去不少时间。 杨行秋将手里的砂石丢回去,拍了拍手。 “原料都按此法核验。至于,各料配比,阁下自行验看。” 杨行秋没觉得朱拯会把用料比例这种商业机密告诉自己。 朱拯看着料堆,心里计算着用量。 杨行秋看着桨叶开始匀速转动。 “转速平稳,可以投料了!” 杨行秋拱手示意朱拯可以动工了。 “下料!” 随着朱拯的命令,工匠们立刻聚拢起来,挥动铁锹将黏土向搅拌器中投放。 “从周围向中心均匀投料,不要急!” “投料中,随时查验原料,另要观察搅拌器内部,切莫大意!” 朱拯按着杨行秋的指示,走到搅拌器前,观察着里面的泥浆。 “添些水!” 工匠们按照命令一桶桶地倒入清水。 随着含水量增加,泥浆逐渐变得细腻起来。 “停!放砂石。” 砂石投入后,朱拯又转头去查验黏土的情况。 “有些干燥,内外翻动!” 工匠们又将黏土调和均匀。 朱拯查验完黏土又观察起泥浆的状态。 “填些砂石!” 朱拯逐渐掌握了品控的要领,开始指导起熟练工匠,一起参与进生产中。 “泥已备好!” 在朱拯的示意下,杨行秋让王贤关闭气阀。 随着泥浆从搅拌器中倾斜而下。 朱拯知道了杨行秋的获利百倍是个什么情况了。 练泥一百石,当用十日。 今日练泥,八百石有余,不过转眼间。 人工不增,用时缩短何止百倍。 妙!妙! 朱拯抓起一把泥浆,在手里反复揉捏。 细腻光滑,更胜往昔。 好!好! 朱拯激动得忘了手上还抓着泥浆,一把抱住杨行秋。 “先生大才!先生大才!” 手用力一摸,杨行秋的脸上立刻出现几道泥印。 “哈哈!” 工坊内立刻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哎呀呀!” 杨行秋赶紧拿起衣袖擦脸。 “就依杨先生之法,开工!” 来不及道歉,朱拯又转身回到了生产之中。 陆梨笑了几声,又想起昨天没来得及跟牛钧说起的事。 盯着满脸泥水的杨行秋,陆梨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147章 火急火燎 陆梨拿着擦脸巾递给杨行秋。 “杨先生,请。” “感谢,感谢。” 把脸擦干净后,杨行秋听见陆梨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若以飞轮驱动,搬动木料,则人力甚为节省!” 杨行秋听了陆梨的想法,觉得确实不错。 常年在工坊里工作的陆梨应该是见过最早的传动系统——加工丝织品的纺车。 通过丝线把纺锤与动轮连接起来从而使纺锤高速运转。 这样丝线就会按着既定路线运转。 天然蚕丝的抗拉强度有400mpa—600mpa,机械性能极为优良。 丝绸完全可以替代橡胶作为传送带的材料。 用丝绸做传送带,成本实在是太高。 “够了,杨先生,足够了!” 两堆黏土和砂石已经被混合成了原料。 朱拯面前是一座缓缓流动还不断冒出气泡的泥浆山。 “停机!” 随着气阀的关闭,飞轮慢慢停止了转动。 王贤检查了液位计,报告说。 “水位过低,锅炉需要加水。” 杨行秋叮嘱说。 “务必先将水软化,然后再加到锅炉里。” “遵命!” 杨行秋注视着王贤带着人往锅炉里一桶一桶加着水,突然想起浴室用过的水车。 什么是传动系统? 传动系统包括二个或是多个滑轮,上面有传动带,滑轮可以带动旋转传动带行进。 滑轮中有一个或是多个有动力驱动,让传动带行进,并且带着传动带上传动的材料行进。 有动力驱动的滑轮会称为驱动滑轮,其余的则称为惰轮。 这不就是水车吗? 杨行秋问起陆梨。 “阁下,还能取些木料否?” 陆梨有些奇怪,要木料做什么用,还好自己留了点备用。 “所剩不多,容某取来。” 陆梨带人去抬木料,杨行秋把王贤叫过来。 “王贤,你来!” “尊师,有何吩咐?” “待会,按为师的意思,造水车一架。” 水车? 要水车有什么用? 王贤不知道什么地方要用水车,先答应下来。 等水再次沸腾,还要一段时间。 朱拯看杨行秋现在没别的事,又跑过来问他关于品控的问题。 “杨先生,制模又当如何?” 杨行秋想了一下。 模具无非尺寸标准即可,好像没什么好讲的。 正想说几句话就离开。 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 “模具上,刻下字样。” 刻字? 朱拯不太明白。 “骁骑校尉刘裕,征。” 等了几天,没听见封赏的消息。 刘裕是心急如焚。 骁骑将军孙无终也不知道内情,被连着问了好几天,只好打发他去找谢玄问问。 “伙房送来碗羊肉烩面,咱连日上喘,享用不得,给冠军将军送去!” “喏!” 刘裕拎着食盒跑上了北城楼。 谢玄站在城墙边,极目北望。 淮水西北六百里。 就是陈郡。 谢玄生于江左,对于陈郡只是在长辈那里听说过而已。 “陈郡,久沐德化,风物雅致。汉之淮阴侯,魏之陈思王皆居于此。实乃文武地,豪俊乡。” 对这个从未亲眼见过的故乡,谢玄有一份特别的怀念。 “将军!” 刘裕放下食盒,跪在谢玄身旁。 “孙将军命卑职前来送上饭食,另有军务上报。” “讲!” 刘裕滔滔不绝的讲起最近的事情。 城外地道与土山皆清理完毕。 北府兵四下搜寻流民,已遣返两万四千余户,于各营务工。 城中治所修葺完善,行辕明日便可移入。 谢玄抬手示意刘裕。 “慢!” 行动竟能如此迅速! “将军,这面要浮胀,不如先用!” 刘裕打开了食盒,捧至谢玄眼前。 冒着热气的羊肉烩面,点缀着葱花和香菜,诱人的香气让谢玄食指大动。 拿起碗筷,浅尝一口,谢玄感受起丰富的味道。 首先,是醇厚的羊肉,煮得恰到好处,既保留了肉质的鲜嫩,又完全融入了汤底,使得每一口都充满了满足感。 接着,是爽滑的面条,完全吸收了汤底的精华,既有面条本身的筋道,又有汤汁的鲜美,让人回味无穷。 最后,是浓郁的汤底,调味和食材配合的极为完美,一碗烩面,羊肉,面条,汤底相得益彰。 谢玄一口接一口,吃得欲罢不能。 “呼!” 一碗面下肚,谢玄的额头上都冒出汗珠来。 “将军,请!” 刘裕适时地送上汗巾。 谢玄擦着汗,心里做出了一番判断。 孙无终麾下,皆为徐州之民,无端送来豫州之肴。 “寄奴,所欲何事?尽可直言!” 第148章 冰炭同器 刘裕抬眼瞄了一眼谢玄的表情。 眉开眼笑,喜不自胜。 可行! “大军凯旋多日,犒赏文书迟迟不到,卑职和诸位将军……” 刘裕边说,边注意着谢玄的表情。 嘴角先是收敛,又缓缓张开。 朝中定有变故。 “诸将之功,朝廷自有公论!寄奴,如何心急?” 听着谢玄的解释,刘裕安心不少。 毕竟在陈郡谢氏麾下,是自己多虑了。 谢玄起身,站在城墙边,目光搜寻着刘裕汇报的治所。 对于二十岁出头的刘裕来说,对于州郡的治所,没有清晰的概念。 能拿来作参考的,就是位于乌衣巷的谢氏官邸。 因为经常要往太尉谢安处传递情报,刘裕总是面见谢安,亲自递送。 过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让他能够在寿阳还原出谢氏官邸。 谢玄眺望着熟悉的建筑,有些哭笑不得。 在谢玄的视野里,刘裕口中的治所,和叔父谢安用来小聚的别墅一模一样。 刘裕不知道,谢氏的官邸他去过的只是其中一个小院落。 更不知道,他每次传递情报的时候,太尉谢安不是在和人下棋,就是在喝茶,聊天。 只是刘裕到了以后,才会正襟危坐,严肃起来。 谢玄知道那都是叔父掩人耳目的手段。 没人会在喝茶、聊天的时候,注意到太尉从刘裕手里接过密信。 也没有人会想到,总是在席上表演连续后空翻的刘裕,会是北府兵的信使。 只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刘裕认为那就是官邸的参考标准。 他完全还原了别墅里的花园和回廊。 甚至还栽了几棵树,种到刚挖好的小池塘边上。 谢玄已经禁不住推测起里面的陈设。 棋盘,茶碗,古琴,字画,蒲团…… 这些跟军民政务没一点关系的陈设,要是让桓伊看见…… 想象着桓伊的反应,谢玄强压住笑意。 “寄奴,寄奴!” 刘裕听见了谢玄的声音,等待着他的命令。 “你去见,豫州刺史桓伊,嘻!带他即刻入住,哈!” “喏!” 刘裕注意到谢玄脸上难掩的笑意,还以为是自己的差事让谢玄非常满意。 快速收起碗筷,刘裕拎着食盒又紧忙跑下了城楼。 确认了刘裕已经走远,周围也没有外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玄扶住城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裕这个急性子,碰上桓伊那个慢性子。 一定很有趣! “这样就行了!” 刻有字样的木制模具做好了。 朱拯马上带着人开始制砖坯。 砖坯是制砖的关键步骤,工匠们要使用模具将泥浆压制成固定形状。 “先铺黄土一层,倾入泥浆,夹住四边,再用锤击打。致砖坯紧实,一次成型,不可反复添浆,不然,入炉后即开裂。” 朱拯说起了制砖的技术要点。 杨行秋观察着工匠们的操作。 “先中间,再四边,左右摇动,上下封严。” 品控中的操作控制,就需要总结出一套可以复制,容易理解的操作方式。 朱拯听着杨行秋的话,略有所思。 依此法,则可多募工匠,稍加管教,便可上工。 各段设品控一人,专职监管。 至于,不传之法,只在我手。 只消三五日,约可制砖瓦各五千石。 朱拯估计着产量的提高。 杨行秋又赶去看王贤的水车进展如何了。 “尊师!” 在工匠们的帮助下,水车就要完工了。 “不必安装卧轮,水车平放,将立轮接到飞轮旁。” 王贤还不太理解杨行秋的指示。 陆梨反应更快。 “抬过去,快抬过去。” 曹硕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忙得不可开交。 “贤侄,颇有章法,气象随之一新!” “贤侄?是贤婿!” 牛钧没好气地调侃起曹硕。 曹硕没有太大反应,斜了牛钧一眼。 这蠢牛,还有点脑筋! 第149章 手忙脚乱 “礼尚未成,何必急于一时?” 曹硕听出牛钧言语里的嘲讽之意,只是不好发作。 “呵呵!诚如公之所言!” 牛尚已经把昨夜的事情如实告诉了牛钧。 你是不急,那杨旭可是等不及了。 牛钧看了眼正在改造生产设备的杨行秋。 “所谓好德如好色者也!” “这样就行了!” 杨行秋起身,拍了拍手。 “王贤,报告蒸汽压力。” 王贤看了眼压力表。 “压力达到预定值,可以开机。” 杨行秋转头对陆梨说。 “安装锯盘,开始试运行!” 陆梨指挥着工匠将搅拌器拆卸下来,换上了锯盘。 改用螺栓固定,让更换零部件容易操作。 在科学的指导下,即使是第一次接触蒸汽机的人,也能很快掌握操作方法。 水车的主动轮,连接到飞轮上。 “开机!” 锯盘在飞轮的带动下,高速地旋转。 打磨得极为精细的锯盘,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芒。 一时间,陆梨有些恍惚。 “光,晃也,晃晃然也。亦言广也,所照广远也!” 陆梨盯着锯盘不言语,杨行秋又不了解,切割木材的流程。 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等待着他的指令。 “坊主,坊主。” 原木已经抬来了,工匠们呼唤起陆梨。 “额?嗯!” 从出神状态中恢复过来的陆梨,定了定神。 “开工!” 有了指令,工匠们七手八脚地将原木抬到传送带上。 “扶稳了,别急,慢慢来!” 杨行秋知道,用锯盘切割固然是速度极快。 可是危险系数一点也不低。 螺栓松动,工件脱落伤人。 锯盘崩裂,飞出碎片伤人。 操作不当,接触锯盘伤人。 想到这些可能的安全隐患,杨行秋也跟着这些工匠一起在传送带旁扶住原木。 “刺啦!刺啦!” 手里感受着原木传来的震动,耳中是锯盘和原木发出的摩擦声。 木屑四处飞溅,落在杨行秋头顶,衣领里。 还好今天换了件短衣。 要是穿着那件大袖宽袍,那就很容易被卷到锯盘上。 还有这噪音和粉尘。 安全生产的制度还得继续完善啊! 在陆梨的眼中,四围粗,五丈长,原本要十几人,耗费十余日才能切割完毕的原木。 片刻之间,就已经分成两半。 陆梨张大了嘴,吃惊不已。 “俺的手艺,可值五十两?” 牛钧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值!值!” 陆梨盯着地上的松木,空气里弥漫的松香让他完全顾不得许多! “再来!再来!” 工匠们忙活起来,切割着更多的原木。 噪音,木屑,汗水,喊叫。 没人注意杨行秋好像要说些什么。 “阁下!阁下!危险,快停!” “都扶稳了,别切歪了!” 陆梨不知是听不见,还是注意力全放在工作上。 根本没理会他。 看着陆梨指挥着工匠,众人忙得脚不沾地,杨行秋这时想到了段话。 “资本家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应当的利润,他们就大胆起来。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他们就保证到处要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家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家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家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 杨行秋走到王贤旁边喊道。 “停机!停机!” 王贤关闭了气阀。 飞轮运转的速度逐渐放慢,连带着锯盘和传送带都停了下来。 “不能停!不能停!” 原木刚好在锯盘前停下,心急如焚的陆梨往杨行秋的方向跑去。 “杨先生,为何停工?” 陆梨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疑惑。 还有些愤怒。 他没注意,自己的衣角刮到了原木。 杨行秋看见陆梨身形一歪,往锯盘上倒去。 “小心!” 万幸有工匠反应及时,拉了他一把。 陆梨只是被锋利的锯盘刮破了头皮。 鲜血瞬时流下,染红了他的面颊和衣领。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第150章 科学技术 “好痛!” 陆梨用手捂住伤口。 也许是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 “未纳先生之众言,乃至于此!” 杨行秋看着陆梨懊悔不已的模样,叹了口气。 “送夫人那里,包扎伤口!” 陆梨被人扶着,离开了工坊。 “鄙语曰:利令智昏。今日知矣!” 杨行秋送他离开之后,重新审视起蒸汽机。 这种远超时代的产物,未必总能带来好事。 “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大陆的开垦,河流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能够料想到有过这样的生产力潜伏在社会里呢?” 辩证唯物主义强调科学技术作为一种先进的生产力对社会起决定作用,并把科学技术看作是决定从一个时代过渡到另一个时代的生产力中最积极和最活跃的要素。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但辩证唯物主义也指出,科学技术既存在正效应也存在负效应。 科学理论和实用技术,是经过长期积累,构建出复杂的系统。 人们对客观事物的认识都是有限的,而且认识过程也是一个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由局部到整体的复杂的不完备的过程,人们在揭示事物内在客观规律并作出定性结论时,往往容易犯以偏概全的错误。 因此,在认知不完备的科学技术知识体系指导下,应用科学技术,其科技效应必然包含着不完备性,即科学技术效应悖论必然发生。 即科学技术总是受人的意志控制和指导的,而人又不能脱离其所处的社会制度、生产关系、生存环境、社会地位。 一般而言,人都会以自身利益最大化为价值取向,在个人利益与社会利益、短期利益与长期利益、局部利益与整体利益上存在矛盾。 杨行秋作为穿越者,带来的先进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最终还是在人的主观意识下,造成了不良的后果。 略过了漫长的积累总结的过程,直接跃进到应用阶段。 即便杨行秋的知识已经相当完备,还是没能考虑到人的局限性。 辩证唯物主义提出出的问题,还是得用辩证法来解决。 辩证法认为,任何事物的发展变化都是一分为二,对立统一的。 科学技术效应悖论是伴随着科学技术在人类社会中的应用而必然产生的。 漫长的科学技术发展史证明,人永远也不可能消解科学技术效应悖论,但可以通过人的主观能动性提升或促进科技效应中的正面效应,减少或降低科技效应中的负面效应。 只有构建并完善科学技术应用体系,才能减少负面效应。 最终,使得效应悖论,促进科学技术的发展。 “诸位,不必惊慌,各自扎拢衣袖,绑好裤脚。在下另有应对之法!” 工匠们见识了这锯盘的厉害,自然不敢怠慢。 四下散去。 先给锯盘做个保护罩,然后定一个安全规章制度。 杨行秋找到了牛钧,说了自己的想法。 牛钧点头答应,又搓了搓了手。 “好侄儿可有什么法子?让俺也得些便利!” 灌钢法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吗? 为了解决眼下的问题,杨行秋不得不先答应下来。 “叔父安心,小侄,自有办法!” 杨行秋倒是知道一些现代的金属冶炼知识。 只是出现了意外,他要好好考虑一下才行。 牛钧还想追问一些细节。 炼铁坊的工匠跑了来。 “坊主,老夫人有请!” 听见这个有些意外的消息,牛钧和杨行秋同时发出了疑问。 “嗯?” 第151章 左右为难 “老夫人?” 牛钧想不通,这时候找自己有什么事。 “叫些人来,听杨先生吩咐!” 牛钧叫铁匠们来配合杨行秋。 自己一个人往主厅的方向走。 昨夜没能除掉曹瑛,今日再要动手,先机已失。 牛钧想着,如果卢老夫人提起这件事,一定要劝住她。 “这样,要一个保护罩,能把这个锯盘包住!” 杨行秋走到锯盘旁边,跟铁匠们描述起自己的需求。 “还是用螺栓固定,只要比这个锯盘稍大一些就好!” 铁匠们围着他,听着口述,还用方尺量下尺寸。 “杨先生,且慢!” 铁匠们让杨行秋等等再说。 杨行秋转过头,看他们有什么话要说。 铁匠们像是在讨论,又像是在争吵。 “坊主有令,让俺们都听杨先生的吩咐!” “那也要等坊主回来!” “不成,不按坊主的意思办,可要挨拳头!” “杨先生的吩咐,是……” “停!” 杨行秋听了半天,还是没理解他们在说些什么。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工匠们七嘴八舌地说起前因后果。 “一个一个说!好不好?” 听了工匠们的解释,杨行秋这才明白他们为什么争执。 炼铁坊里一直都是牛钧下指示。 每项工作都要由他来安排。 今天早上,牛钧带着人把蒸汽机搬到工坊里来。 没安排开炉这项工作。 没开炉,炼不了铁。 炼不了铁,杨行秋说的保护罩就造不出来。 牛钧又让他们按杨行秋的指示行事。 私自开工,牛钧肯定要怪罪。 杨行秋交待的任务,完不成也是同样的结果。 牛钧的管理手段相当简单粗暴。 用拳头狠狠地打在人身上。 怕挨打的工匠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各位开炉炼铁便可,在下去找坊主!” 有杨行秋的话,工匠们放下心来,接着听杨行秋的安排。 陆梨捂着头来到诊所。 “叶夫人!叶夫人!” “夫人不在!” 春桃刚出来迎接,就看见受伤的陆梨。 “请到这边来!” 春桃赶快找好位置,让陆梨先躺下。 “伤口不深,先止血!” 春桃清洗了伤口,撒上了三七粉。 “嘶!” 陆梨忍受不了疼痛,发出一声呻吟。 尔朱堀卢往这瞄了一眼。 是他! “伤口处理妥当,还请静养几日!” 春桃处理好伤口,又去照顾其他的病人。 “有劳!” 刚处理好伤口的陆梨,就看见几个大汉站在他们面前。 “钱!” 尔朱堀卢一伸手,陆梨就知道要坏事。 当初就应该让杨旭杀了他。 尔朱堀卢讨要的是之前倒卖到吴郡那批货物的尾款。 货物两个月前就已经发往吴郡。 早就该到了。 本家迟迟不派人过来联络。 没有官凭,贾元也出不去。 本想借着战争发一笔横财。 倒惹了麻烦上身。 看着人高马大的尔朱堀卢,随从连连后退 陆梨也不敢拒绝。 “一时有变,待吴郡财货运到,立即结清!” “几日?” 尔朱堀卢不肯退让,让陆梨给个具体的期限。 他可确定不了吴郡的本家什么时候能派人来。 “这……这……” 陆梨看着越逼越近的尔朱堀卢,吓得大气不敢喘。 “陆先生,怎么有空到诊所来?” “主人!” 尔朱堀卢带人跪在叶阳鹤面前。 主人? 陆梨看着尔朱堀卢他们的表现,揣测起来。 胡人非恩不认主,非主不听命。 和胡人的交易,杨旭已知内情,不必保密。 叶露已收服这几个胡人。 若是让叶露来说和…… 陆梨没说话,叶阳鹤凑过去查看起他的伤情。 “处理的很及时,没有大碍!” 陆梨趁着尔朱堀卢他们散开的空档,起身离去。 “夫人,某叨扰多时,告退!” 第152章 顺风顺水 看着陆梨跑了出去,叶阳鹤感觉有些奇怪。 “他是怎么了?” 尔朱堀卢跟叶阳鹤交代了实情。 “是这样啊!他欠你很多钱吗?” 尔朱堀卢点点头。 “他最近应该是没法还给你,等他有钱了再说吧!” 尔朱堀卢耸耸肩,又回去安静地坐好。 “姐姐!” 听见叶阳鹤的声音,春桃跑了出来。 “曹瑛呢,我找她有话说。” “这边!” 春桃带着叶阳鹤见到了曹瑛。 科学的伤口处理和医学治疗让她的身体恢复的很快。 “曹瑛,婚事老夫人已经答应了,现在等到你们都康复了以后,就可以操办了!” 叶阳鹤跟卢老夫人商量的结果,就是由牛氏宗族出面,来主持这场婚事。 听到这个消息,曹瑛当然很开心。 “妾身,多谢夫人!” 叶阳鹤将今天的药递上。 “好啦,好啦,把药吃了,快点好起来吧!” 看着一脸欣喜的曹瑛,叶阳鹤也露出一丝苦笑。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牛钧到了后堂,也从卢老夫人处知道了这个消息。 只是他还有些不理解。 昨夜还在喊打喊杀,今天却要主持婚事。 牛尚伺候着卢老夫人饮下汤药。 卢老夫人服下汤药,感觉身上舒缓了几分。 “经叶夫人提醒,昨夜是有些欠妥,杨旭既为尚儿的义兄,老身亦当为其主事!” 连续躺在病榻上几日,卢老夫人一直在关注杨行秋的一举一动。 垦田开荒,收容流民,击退溃军,掠夺辎重,蒸汽机,合作社。 虽然闹出的动静都不小。 还算是为了庄上考虑。 再说男人好色,也不算个坏处。 没有叶夫人,性命都难保。 就按她说的办。 “母亲的意思,儿务必尽心!” “俺也一样!” 卢老夫人点了点头。 “听人说,曹羽去找张虎捕雁,曹硕又拿出不少家当做嫁妆,在聘礼上牛家可不能落下风!” 叮嘱完两人,卢老夫人又躺回床上休息。 秋菊伸手示意两人可以退去了。 牛钧和牛尚离开了主厅。 牛钧确认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听说夏荷让老夫人关起来了。” 夏荷是曹硕插在卢老夫人身边的眼线,如今失了宠,以后也就见不到了。 “的确!” “老夫人让秋菊侍候,可她……” 牛钧知道这秋菊不会说话,以后肯定要添不少麻烦。 “叔,常言盲精哑毒,是个不好相处的恶仆。” 牛钧宽慰起牛尚。 “日后再议,至于这聘礼……” 牛钧做首饰和鼓捣蒸汽机是赚了一点钱,跟出手阔绰的曹硕相比还是不够看。 牛尚没回答,悄悄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 看见卢老夫人的钥匙都在牛尚手里,牛钧放下心来。 “可要好好准备!” 牛钧转身离去。 “大哥,真是煞费苦心!” 牛尚想起杨行秋昨夜跟他说过的话,不免一阵感慨。 杨行秋还在工坊里忙活着。 刚把防护罩安装上,解决了锯盘的安全问题。 朱拯又找到杨行秋。 “先生,砖坯已毕,还请验看!” 看着摆放整整齐齐的砖坯,个个都带着字样。 杨行秋心里涌起一阵成就感。 精准,规整,完美。 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了。 “只待阴干,便可烧制!” “有劳,阁下!” 确认了这些砖能在三日内入炉烧制,刘裕的征收任务可以按时交付。 杨行秋和刚赶回的陆梨讨论起安全生产的问题。 首先要尽量保护好头部,颈部和眼睛这些容易受伤的部位。 其次是减少粉尘和噪音带来的影响。 陆梨提出的办法是用遮面巾遮住口鼻,用皮革包裹住头部和颈部。 眼睛,陆梨就想不出来了。 遮面巾和皮革需要找顾缨和张靳去解决。 张靳本来还在犹豫,见到顾缨一口答应,也就同意提供皮革护具。 除了顾家的势力,顾缨的头脑在四人中也是首屈一指的。 顾缨会答应,那就一定没问题。 他会答应,只是看出了一个规律。 只要陆梨和朱拯的生产规模扩大。 那么造纸的原料就会源源不断。 作为股东,自己就能从合作社中获利。 互相帮助,共同获益。 合作社,是个互利互惠的模式。 回身去织机坊里找布料的顾缨,暗暗思忖。 杨旭,绝非寻常世家子弟。 其后定有隐情! 杨行秋觉得事情的发展实在是过于顺利了。 以至于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第153章 梅花三弄 蒸汽机继续高速且平稳地运转。 距离交付刘裕的任务还有七天。 按照目前的进度,大概三天就能完成。 只要不再出什么意外的话。 连着忙了三天,突然放松下来。 杨行秋觉得一阵疲惫感袭来。 一脸泥水和满头木屑,又带来了些许的不适感。 把淋浴室组装好,再去洗洗澡吧。 “贾叔,散工后,准备淋浴!” 昨天谈话过后,贾元一直想和杨行秋单独聊聊。 现在总算是有机会了。 “杨先生!” 杨行秋正要回客房把铸铁管拿出来用用。 “嗯?” 贾元追上杨行秋,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小人,手头并无官凭,日后往来多有不便,不知先生……” 杨行秋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 不就是怕没有官凭,进不了城,赚不到钱吗? 给他吃颗定心丸好了。 “放心,不出七日,官凭在下自当送来!” “小人,先去准备!” 贾元看着杨行秋信誓旦旦的表情,算是安下心来。 既然都同一条船上,不怕他不尽力而为。 至于杨行秋为什么能承诺一定会送上官凭。 他就不再细想了。 杨行秋转头看向寿阳城的方向。 一整座城都被大火焚毁,那么一点点砖瓦,只怕是满足不了谢玄的胃口。 刘裕,如果你要在北府兵里出人头地,就离不开我的帮助。 反过来想,你也一定会全力来帮助我。 杨行秋这样想着,继续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得到谢玄命令,刘裕带着人立刻赶到桓伊所在的营区。 只是桓伊的反应,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先是要吃饭,让刘裕等等。 后来又说要休息,让他再等等。 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后,又让刘裕等他一会儿。 刘裕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又耐起性子等。 结果他在帐里吹起了笛子。 桓伊,出身谯国桓氏,却不是龙亢桓氏一支,也就和桓温、桓冲关系较远。 倒和陈郡谢氏关系紧密。 太和六年,公元371年,前秦的王鉴、张蚝领兵救援据守寿阳的叛将袁瑾。 就是桓伊和谢玄共同带兵击退。 桓伊的一大爱好就是音乐,特别是笛乐。 现在他又像往常一样吹奏。 但在不通音律的刘裕耳中,再怎么悠扬婉转的音乐,也只是恼人的噪音罢了。 只是他又不好发作,默默待在帐外忍受起这种莫名的折磨, 他不知道的是,桓伊吹奏的正是后来流传千古的《梅花三弄》。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 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 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 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王徽之到建康去,所乘的船停泊在青溪码头。 恰巧桓伊在岸上过,王徽之知道他善吹笛曲,但是不认识他。 这时船上一位客人道,“这是桓野王。” 王徽之便命人对桓伊说:“听说您擅长吹奏笛曲,请为我吹奏一曲。” 桓伊此时已是宣城县子、豫州刺史,久闻王徽之的大名,便下车上船。 桓伊坐在胡床上,吹奏出《梅花三弄》,高妙绝伦。 吹奏完毕,桓伊立即上车走了。宾主双方没有交谈一句话。 刘裕等着桓伊奏完一曲,赶紧走进帐内。 “得将令……” 没等刘裕说完,桓伊挥手示意他再等等。 还要等? 刘裕不多的耐心算是彻底耗尽,也没有退出去,就在帐内看看桓伊他还要干什么。 “报,筹算已毕!” “呈上来!” 看着来人,刘裕有些诧异。 北府军主簿,淮南郡西曹,豫州府幕僚。 这些本来没什么交集的人,一下子聚集到了帐外。 依次向桓伊呈上一卷竹简。 桓伊仔细看过,直接放在一边。 等到最后一人退出帐外,桓伊起身对刘裕说。 “动身。” 得了令,刘裕赶紧指挥手下军士,把眼前能看到的一切都装到马车上。 桓伊缓缓走出帐外,环顾着空旷的寿阳城,叹道。 “难呐!” 第154章 博君一笑 车轮压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车痕。 刘裕注意到了积雪再次被压实的声音。 如此之重,车上难不成是金银? 看了看走在队伍前方的桓伊和他的幕僚们。 强烈的好奇心让他走到车旁,掀起篷布的一角。 木箱? 里面呢? 刘裕跳上马车,准备打开箱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刘校尉。” 刚把手搭上,一声细语从身后传来。 刘裕迅速抽回双手,回头看去。 桓伊正站在车旁,盯着刘裕。 “嗯,卑职……” 刘裕的眼神飘忽,躲闪着桓伊的目光。 在慌乱中,刘裕瞥见了不远处的治所。 “都上来,搬进去!” 刘裕招呼起军士,过来搬箱子。 只是在桓伊的眼里,刘裕的掩饰实在是过于拙劣。 “不忙!不忙!” 桓伊准备先去治所里面看看,带着人转身进了院子。 眼看任务就要完成了,刘裕顾不上许多,继续指挥军士过来抬箱子。 “这……” 进到院子里的幕僚们率先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是听说总算不用挤在帐篷里办公,这才匆忙赶到这里。 只是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实在是想不到这里是办公的场所。 有去过谢安别墅的人指出了问题所在。 “说是治所,倒像是安石公之寓所。” 在场众人无不点头称是。 桓伊看着一群人在窃窃私语。 正在疑惑间,看了眼这所谓的治所,心里明白了个大概。 青瓦白壁,小池秀木,回廊悠转,飞檐斗拱。 像是幼度所为! 桓伊猜到这应该是谢玄的一个小玩笑。 转身问起刘裕。 “此处可是刘校尉营建?” 正抬着一口大箱的刘裕以为是要夸奖自己,立刻开始邀功。 “正是,奉冠军将军之命,卑职所建!” 桓伊嘴角上扬,叫来还在嘀嘀咕咕的幕僚们。 “此处既为骁骑校尉刘裕所建,定能为诸位解惑!” 幕僚们闻言立刻包围了刘裕。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时还没有这个俗语。 但是刘裕这个没读过几本书的兵,的的确确是遇到了一群秀才。 质询,提议,批评,讥讽。 一时间全都冲进了刘裕的耳中。 军士们还在执行着他的命令。 搬运的队伍被刘裕挡在身后。 “走啊!”“别推!” 不是很宽阔的门口瞬间水泄不通。 桓伊从混乱中抽身,开始搜寻起谢玄的身影。 躲哪去了? 这种时候谢玄一定是在什么地方偷瞄着。 前有口舌,后有队伍。 刘裕被挤在中间,进退两难。 青砖铺成的路面,又很湿滑。 一个没站稳刘裕摔倒在地。 手中木箱落地。 “嘭!” 随着这声闷响,刚才还嘈杂的现场突然鸦雀无声。 众人缄默不语,都看向摔倒的刘裕。 “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桓伊听见笑声是从别墅的二楼传来的。 赶紧跑上楼,去抓罪魁祸首。 桓伊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谢玄,揶揄道。 “谢氏宝树,燃火戏诸侯邪?” 听出来桓伊话里的不满,谢玄总算是止住了笑。 “野王,连日辛劳,今特邀宴饮!” 别墅内灯火依次点亮,映出里面忙碌的人影。 音乐,舞蹈,美酒,佳肴。 晃动的身形,让人联想到那些快乐的事物。 连着加了几天班的幕僚们顾不上别的,转头往别墅里走。 桓伊没有参与宴会的兴致,一脸严肃的跟谢玄讲。 “幼度,此刻……” 连着几日的计算,桓伊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果。 “野王,今日不言公事!” 谢玄从怀里摸出一封密函,递给了桓伊。 桓伊拆看后,也放肆地笑出了声。 “诚如公之所言!哈哈!” 两个人手拉着手下了楼。 刘裕在军士们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 “做事如此毛躁,我……” 刘裕正要发作,无意中碰到脚边的木箱。 落地后,箱子里的物品也散落出来。 刘裕拾起,在别墅里的灯光下查看。 坚硬的质地,光滑的表面。 是甲片! 刘裕赶紧将甲片拾起放回箱内。 “接着搬!” 军士们抬着一口又一口木箱,放到墙角。 刘裕盯着别墅内的宴会。 “去凑凑热闹!” 第155章 悲喜交加 究竟什么事能让谢玄和桓伊笑得如此开心。 这就要说起还躺在床上,直打滚的王国宝。 “娘呀,疼,疼死我啦!” 被从牛蹄子下面救出来以后。 也许是他过于声名狼藉,也许是捉弄他的谢琰提前打好了招呼。 总之建康城内的医馆都宣称对王国宝的伤情束手无策。 其实,他伤得并不重。 一些淤伤,再就是断了两根肋骨。 因为他不愿意安静地养伤,总是在折腾。 这伤也就一直不见好。 父亲王坦之和母亲范盖早在十几年前去世了。 大哥王恺,二哥王愉和他不是一母所生。 是既没时间,也不愿意照顾他。 胞弟王忱带人出去找大夫了。 家里就剩下他的妻子,谢安之女,谢楚照顾他。 谢楚,虽说在王家过得并不好,还是尽着一位妻子的义务。 刚煎好了药,就给王国宝端来。 “王郎,来服下这剂药。” “又苦又涩,呸!” 娇生惯养的王国宝,受不了汤药的味道,呷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不服药,怎么会好?” 谢楚又把药递到了他嘴边。 “汝欲鸩杀我乎?” 王国宝低头看了眼面前的汤药,又抬头看见谢楚的脸。 一看见她就想起谢琰,一想起谢琰就有气,一有气就拿她出气。 接过药碗,直接丢在谢楚的头上。 额头上重重地挨了一击,柔弱的谢楚直接倒在地上。 褐色的药汤打湿了长发。 谢楚没说什么,转身拾起了地上的瓷片。 王国宝看见她沉默不语,变本加厉地折腾起来。 “啊!” 谢楚发出一声惨叫。 王国宝起身一脚用力地踩在谢氏的右手上。 瓷片瞬间刺入了皮肤,鲜血淋漓。 王国宝看到她痛苦到扭曲的表情,感觉自己身上的疼痛随之减轻了。 为了继续减轻自己的痛苦,王国宝的脚跟就在谢楚的手背上来回地碾压。 “呃!” 谢楚咬住下唇,强忍住不发出声音。 有了多次类似经历的谢氏明白。 忍过这一次便好。 “无趣!” 王国宝抬起了脚,又躺回床上。 谢楚的冷汗混合着汤药滴在地板上。 她撩起散乱的长发,默默地拾起地上的瓷片。 “兄,兄……” 听见动静,王国宝赶紧躺好,盖上被子。 “兄长……” 王忱慌张地推开了房门。 建康城里实在是找不到愿意出诊的大夫。 王忱只好跑去丹阳郡去找。 跑了一天,人生地不熟的王忱找了好半天。 万幸天黑之前,总算找到一位愿意出诊的大夫。 “快,快呀!” 王忱上气不接下气地招呼着家奴带医生来。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背着药箱,在家奴们的簇拥下走进了房门。 “牛在何处?老夫即刻施救!” “不是牛,是人!” 王忱示意赶紧去看看王国宝的伤情。 “胡闹,老夫乃兽医,岂可为人诊治!” 这兽医说自己年纪大了,耳背得厉害,把为牛所伤,听成了牛有所伤。 王忱算是白跑了一天。 老兽医可不愿意白跑一趟,伸手要起了诊金。 当然没人愿意给一个兽医付诊金。 “赶他出去!” 王国宝一声令下,家奴们七手八脚抬起老兽医就要往外扔。 “何事吵嚷?” 一声阴冷的呵斥,把家奴们吓了一跳。 王国宝和王忱看见了来人,慌忙过来迎接。 “见过公公!” “都安静点,谢家的人来了,说是要侄媳妇归宁。” 王温斜眼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谢楚。 归宁?我能回家了! 谢楚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尽力掩饰着自己的兴奋。 “走,让她走!” 王国宝没好气地赶走了谢楚。 王温拉住王国宝,叫人把他扶回床上。 “气大伤身,快躺下!” 王国宝躺好以后,王温从随行的小太监手里拿过一个红色的锦盒。 “陛下念你公忠体国,一片赤诚,叫咱家来探望!” 随着锦盒缓缓打开,王国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是玉座金佛。 王国宝也顾不上疼痛,直接把锦盒抢到手中。 “哎呀,还是那个性子!” 王温带来的御医,趁着王国宝欣赏玉座金佛的功夫,打开了药箱。 “陛下还有大事托付,可要好好养伤!” 王国宝目不转睛地盯着锦盒。 “转告陛下,臣定不负厚望!” “回宫,都别送了!” 王温脸上挂着恶心地笑容起身离去。 出门的时候看了眼,被按住的老兽医。 王温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那眼神好像在哪见过,又想不起来。 “把他丢到院外去。” 得了王温的令,家奴们扛起老兽医直接把他丢出了门。 “哎呦!伤天害理呀!有没有王法啦!” 老兽医坐在地上哭出了声。 坐在轿里的谢楚,刚好从旁经过,觉得他怪可怜的。 “停!” 轿子停下了。 “老伯,伤到了没有?你家住哪?” 善良的谢楚关心起了这个只见过一面的老人。 “没事,没事。” 老兽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老夫家住乌衣巷,倒和姑娘同路!” 乌衣巷? 乌衣巷是王谢两家豪门的宅第,怎么会? 看着谢楚疑惑的表情。 老兽医笑了两声。 “小妹!”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谢楚突然反应过来。 “又拿我取笑!” 老兽医边笑边扯下伪装。 是谢琰。 “走,回家喽!” 谢琰除了把妹妹救出了苦海,还有个意外的收获。 “果如父亲所言,功高震主,必遭忌惮!” 司马曜和太原王氏的密谋,大概是冲着谢氏来的。 想起了还在寿阳的谢玄。 谢琰赶紧写了一封密函托人带到。 里面说清了这几天的事情。 谢玄和桓伊素来王国宝不和。 所以他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只是面对着还在酝酿中阴谋。 两人的神色又凝重了起来。 第156章 高山流水 既然知道了皇帝司马曜要联合太原王氏,打压谢氏。 谢玄也必须做好准备。 “寄奴,来!” 刘裕立刻来到谢玄的面前。 “将军!” 桓伊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近来辛苦,饮杯热酒!” 谢玄斟了满满一大杯酒,递给了刘裕。 刘裕双手接过,一仰脖,一饮而尽。 “卑职,受之有愧。” 刘裕就是再糊涂,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无妨!复饮一杯!” 短短几日,就能造这么一间别墅。 刘裕的管理能力已经能够得到了谢玄的认可。 而且能够还原度如此之高,足见其观察力、记忆力非凡。 只是太过急躁。 优点和缺点都太过明显。 刘裕饮完了杯中酒。 谢玄又来了兴致。 “野王,可否吹奏一曲,” 桓伊欣然应允。 刘裕欣赏不来音乐,谢玄一把拉住他,让他坐到自己旁边。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 谢玄跟刘裕讲起了音乐的作用。 “音乐者,动荡血脉,通流精神。卿气躁性急,必有肝阳上亢,天有五音,人有五脏,五脏相音。” 随着谢玄的论述,精通乐理的桓伊适时地吹奏其对应的音乐。 宛如清泉在石上跳跃,流淌出潺潺的旋律。 清脆而悠长的音符在空气中跳跃,每一个音符都有着山涧清泉的纯净。 第一次耐着性子,听音乐的刘裕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一座壮丽的高山。 山脉连绵起伏,层峦叠嶂,仿佛一条巨龙蜿蜒盘旋在大地上。高耸入云,直插云霄,矗立在天际,尽显其雄伟与威严。 峡谷深邃幽长,两侧峭壁如削,崖壁上怪石嶙峋,形态各异。 席间的众人听着悠扬的旋律,连续紧绷了几天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桓伊吹奏中,时不时地看向刘裕。 看着他闭起眼睛,静静地欣赏。 难道自己又要多一位知音? 一曲奏完。 刘裕许久才缓过神来。 “卿以为如何?” 谢玄询问刘裕的感受。 “山,云雾缭绕,竟如仙境!” “正是!此曲名为《高山》,角音入肝,疏肝解郁,调畅情志。” 谢玄说完,刘裕这才发觉音乐的妙处。 不仅是精神和心情上的放松,好像身体也变得更加的舒适。 刘裕的脸上现出惊异的神色。 作为演奏者的桓伊,更是兴奋,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知音能够深刻理解和欣赏演奏者的音乐作品。 理解和欣赏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好听或不好听,而是能够深入到音乐的内在,感知到演奏者所要表达的情感和思想。 这种被理解和认同的感觉对于演奏者来说是一种极大的鼓励和支持。 桓伊的心情好了许多,他往常都是只奏一曲。 今天他破例,又拿起笛子,再一次吹奏起来。 谢玄看着桓伊复奏一曲,又讲起了乐理。 “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宫乱则荒,商乱则捶,角乱则忧,徵乱则哀,羽乱则危。” 帝召伊饮宴,安侍坐。帝命伊吹笛。伊神色无迕,即吹为一弄,乃放笛云:\"臣于筝分乃不及笛,然自足以韵合歌管,请以筝歌,并请一吹笛人。” 孝武帝司马曜召桓伊饮宴,谢安侍坐于旁。司马曜命桓伊吹笛。桓伊神色顺从,即刻拿起笛子吹奏了一曲,然后放下笛子说:“臣弹筝不及吹笛,但也足以自成乐调,配合歌唱,请允许愚臣弹筝歌唱,并请一人来吹笛。” 帝弥赏其放率,乃许召之。奴既吹笛,伊便抚筝而歌《怨诗》曰:\"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周旦佐文武,《金縢》功不刊。推心辅王政,二叔反流言。\" 司马曜欣赏其性情的放达直率,便允许他召来奴仆。奴仆吹奏笛子,桓伊便弹筝而歌唱曹植的《怨歌行》。 太和二年,公元228年,魏明帝曹叡巡幸长安,谣传帝崩于长安,从驾欲立曹植,因此曹叡对曹植产生疑忌,曹植作此诗明志。 桓伊演奏出悲怨凄凉的旋律,确实打动了司马曜。 由于王国宝的挑拨离间,孝武帝司马曜和太尉谢安的关系极为紧张。 经过了桓伊的劝谏,司马曜才放心让谢安调动大军。 如果没有桓伊,谢玄也没有机会以寡击众,立下如此不世之功。 在心里默默佩服起桓伊的不凡才干。 谢玄暂时放下了种种愁绪,在悠扬的旋律之中,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而再次欣赏起音乐的刘裕,眼前出现了一条奔流不息的长川。 第157章 千头万绪 “痛快!” 杨行秋洗了个热水澡,感觉舒服极了。 连着紧张了好几天,可算是能放松下了。 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想着接下来的事情。 牛钧看见别人忙活,自己也有些心痒痒。 有了灌钢法还不满足吗? 还得再给他提供些新玩意才行。 高炉炼铁应该可以。 高炉,要用到耐火砖,有了蒸汽机带来的效率提升,产量自然是没问题。 炼铁,要焦炭,和石灰石。 石灰石不用说,储备相当充足。 焦炭,嗯…… 焦炭是煤炭在约1000c的高温条件下经干馏而获得。 宋朝就有用焦炭炼钢的技术。 只是那种手工作坊的模式,效率太低。 还是上工业生产比较好。 煤的干馏。 一个复杂的化学反应过程,包括脱水、热解、脱氢、热缩合、加氢、焦化等反应。 脱水分解。干馏操作初期,温度相对较低,有机物首先脱水,随着温度升高,逐渐分解产生低分子挥发物。 热解。随着干馏温度的继续升高,有机物中的大分子发生键的断裂,即发生热解,得到液体有机物。 缩合和碳化。当温度进一步提高时,随着水和有机物蒸气的析出,剩余物质受热缩合成胶体。 干馏还要干馏炉。 干馏炉有上料斗,煤仓,加煤阀,炭化室。 焦槽、焦杠、焦床。 干馏后,还产生荒煤气。 荒煤气上升到炉顶。 然后…… 杨行秋的回忆突然有些卡壳。 然后到哪儿来着。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杨行秋感叹起知识的重要性。 早知道吴老太太的课就少逃几节了。 这也不能怪自己,工艺流程的课程实在是枯燥得很。 想不出来,只好过会儿再想。 杨行秋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额头。 要是有个系统该多好! 没有万能的系统,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工业生产注重的是效率、成本和标准化。 可以大规模地生产产品,提高生产效率,降低成本。 如果没有工业基础一切都是空谈。 冶金工业、电力工业、能源工业、化学工业和机械工业。 生产周期长、生产资金多、生产设备重。 再有充足的资源、人口、技术,才能建设真正的工业体系。 这可是公元4世纪的世界啊! 难道自己真的是异想天开? 杨行秋开始了自我怀疑。 “大哥!” 听到曹羽的声音,杨行秋赶紧从沮丧中恢复过来。 “三弟啊!” 曹羽也是刚洗了澡,从浴室出来就看见了杨行秋。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高兴的是,曹瑛的婚事有了进展,自己操办的不错,牛家也愿意来帮忙。 只是昨夜的那个梦,让他心绪不宁。 曹硕忙着,他不好去打扰。 牛尚要照顾母亲,也不能找他。 曹羽找到了杨行秋,跟他聊聊那个奇怪的梦。 听了曹羽的描述,杨行秋憋不住笑了。 不愧是曹氏血脉,做起梦来都跟先祖类似。 魏武帝曹操,因梦三马同食一槽,凡遇马姓者皆除之。 司马懿内忌而外宽,猜忌多权变。魏武帝察其有雄豪志,闻有狼顾相。欲验之。乃召使前行,令反顾,面正向后而身不动。又尝梦三马同食一槽,甚恶焉。因谓太子丕曰:“司马懿非人臣也,必预汝家事。” 三国魏正始后,司马懿与其子师昭执军政大权,屏除异己,时有“三马同槽”之目。 毕竟是年代较为久远,可能曹羽不知道这梦中的预言。 不然自己可能就危险了。 梦到牛和羊是吧。 古人的心理学知识相对粗浅,对睡眠、做梦等现象难以作出正确的解释,只能凭借当时的政治、文化、背景和认识水平去理解。 稀奇古怪的梦就和人的吉凶祸福、生老病死,甚至社稷的兴衰安危联系到一起。 解梦是古代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的一部分。 既然要解梦,那就让你了解一下。 《梦的解析》 第158章 梦的解析 什么是梦? 中医界认为,梦是天地之会,阴阳之气,是身体各个器官盛衰的预兆。 宗教界认为,梦是神明或祖先对个人和社会的预示。 神经学家认为,梦是大脑在睡眠过程中产生的一系列电化学活动,是大脑对日常经验和记忆的整合和再处理。 心理学家认为,梦是大脑进行信息处理、情绪调节和记忆强化的一种心理机制。 在什么是梦的问题上,杨行秋赞成弗洛伊德的观点。 梦是潜意识中,欲望伪装的满足。 从曹羽的身份来看,作为曹氏宗族的嫡传子孙,有一个复兴大魏的理想是非常合理的。 梦是欲望的满足,人们的欲望,不能在现实中实现,因此寄托于梦境。 对于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来说,这个欲望带来的压力着实不轻。 三言两语,就让他放弃自己的理想,属实是有点困难。 我来帮你减轻下压力吧。 理清思路后,杨行秋开始给他解起了梦。 “古人云,昼无事者,夜不梦。想必是贤弟,近日常到畜舍,日有所思,故夜有所梦尔!” 听着杨行秋的解释,曹羽点了点头。 昨天他当然见过很多牛和羊。 不仅如此,他还见了夏荷。 虽说卢老夫人没有明确的命令。 可是从她的态度上看,应该是不会在意夏荷的问题了。 虽说也不会再把她留在身边就是了。 曹羽就悄悄把她放了出来,接了回去。 这个解释说服了他。 可还有一样。 那梦见龙又该怎么解释呢? 曹羽又把后续的梦境跟杨行秋描述了一下。 你也梦到龙! 做梦时被吓出一身冷汗的杨行秋,只觉得惊奇。 “你梦见的龙,是什么样子的?” 杨行秋激动地走上前,询问起曹羽。 曹羽跟杨行秋描述了一下,在梦中见到的巨龙。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没错,跟自己梦到的一样。 潜意识不仅是一个心理过程,而且是一个具有自己的愿望冲动,表现方式,运作机制的精神领域。 它是一双看不见的手,操纵和支配着人的思想和行为,任何意识起作用的地方都受到潜意识的缠绕。 如果说,梦是潜意识中,欲望伪装的满足。 那屠龙者终成恶龙,难道也是自己的欲望吗? 本来认真给曹羽解梦的杨行秋,脸色突然凝重起来。 曹羽不明就里,在一旁等着杨行秋的话。 思索了半天,杨行秋想到句话,用到这里正合适。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 听着杨行秋的话,曹羽觉得很有道理。 可是这和自己梦见龙,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曹羽盯着自己不说话,杨行秋缓缓开口道。 “想必贤弟,已见过世之英雄!” 英雄,那又是谁呢? 曹羽想着自己见过的人。 要说能算的上英雄的那就是…… 杨行秋看着曹羽盯着自己,赶紧解释。 “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在下自然不是英雄!” 只是,他的解释,让曹羽更加确信。 眼前之人,正是英雄。 杨行秋没等曹羽把话说完,慌慌张张地走了。 真是细思极恐! 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可千万别往自己身上想啊! 除了赶紧躺下睡一觉,杨行秋现在什么都不想干。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在他见到女友以后,也彻底破灭了。 第159章 喜出望外 昨天让女友给指责了一通。 杨行秋心里五味杂陈。 确实是自己错了,不应该那样对待一个女孩。 她说的对,无论怎么讲,曹瑛是无辜的,不能把她当成筹码。 只是站在门外,杨行秋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推开门,走进去,多么简单的动作! 在现在这种情绪下,也是无比艰难。 杨行秋不安地在门口徘徊起来,好像这样就能想出办法来。 “快进来吃饭!等什么呢?” 看见女友推开了门,杨行秋是避无可避,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人齐了,可以开饭了!” 看着女友有些激动,杨行秋更是疑惑。 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开心! 不对劲啊! 杨行秋想起来,每次要发脾气之前,她肯定是要兴奋一阵。 她越是兴奋,之后自己就越不好过。 这个时代是没有键盘,搓衣板倒是很常见。 最后还是免不了,膝盖受罪。 想到这里,杨行秋只感觉膝盖已经开始痛了。 “吃饭啊!愣着干嘛!” 看男友不吃饭,叶阳鹤催促起来。 这就等不及了。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端起饭碗,杨行秋迅速将饭扒进嘴里。 速度快到,王贤都看得呆了。 杨行秋看着王贤,一脸不解的神情。 你别光瞧热闹,等你有了老婆就知道了。 饭吃多了,待会跪搓衣板的时候,肚子会坠得慌,只会更难受。 这些人生经验,杨行秋作为过来人,都告诉了王贤。 当然,那就是后话了。 一餐饭,就这样平静地结束了。 春桃和王贤收起碗筷。 屋里就剩下了,杨行秋和叶阳鹤两个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杨行秋起身往屋外走。 “天黑了!上哪儿去啊!” “我去拿搓衣板!” “拿搓衣板干什么?” 叶阳鹤感觉男友今天有些奇怪。 “没有打字机和电脑,键盘是找不到,只能拿搓衣板代替了!” 这是说什么呢? 叶阳鹤疑惑地看向男友。 杨行秋有些无奈。 “好了,别演了,你不是想看这个吗?” 双膝跪地,左手捏住右耳朵,右手捏住左耳朵。 “宝宝,我错了!” “哈!哈!哈!” 叶阳鹤被男友的演出逗笑了。 “你还记得那次啊!” “我可忘不了!” 杨行秋当然记得。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女友从酒吧卡座一路拽到家,然后跪了一夜键盘。 直到毕业以后,离开校门,杨行秋才逐渐远离了“耙耳朵”这个外号。 “那今天,你这是要干什么呢?” “明知故问!” 杨行秋起身,坐到女友旁边。 “不就是惹你不开心了吗?我懂!” “我没有不开心啊!还有个开心的事分享给你!” 开心的事? 杨行秋想不出来,她能有什么开心的事。 “我今天跟卢老夫人谈过了,她说,牛家会全力支持!” “嗐!就这!” “支持曹瑛嫁过来!” 啥! 杨行秋给吓了一跳。 “没事吧你!开什么玩笑!” “是真的!” “这算什么开心的事?” “这不就是按你的想法来做的吗?” “我什么时候……” 杨行秋刚想反驳,又把话咽了回去。 要是真不想,也没必要推到她身上。 “现在合你心意啦!你不开心吗?” 杨行秋考虑了一下。 “我,当然,不开心。” 这事,当然开心。 可以是心理上开心,也可以是生理上开心。 等等。 “你说,是卢老夫人答应的?” “对呀,是她亲口跟我说的!” 卢老夫人,于情于理,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昨天夜里,她的态度就已经很明确了。 怎么今天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杨行秋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性。 “你该不会拿我,去做交易了吧!” 叶阳鹤轻笑一声。 “真聪明,算是吧,也可以说不算!” “你……” “不好受吧,不好受,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叶阳鹤半开玩笑地提醒男友。 “方便透露下交易的内容吗?” “别那么严肃嘛!告诉你也没事。” 嘴上说着轻松,叶阳鹤还是趴着男友耳边悄悄地说。 杨行秋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凑近了打算听个清楚。 “条件是,让你去给牛尚做老师!” “嗐!就这!” “这不也是你一直在想的事情吗?这总算合你心意了吧!” “算,太算了!” 杨行秋高兴地抱住她,突然反应起来。 “这个想法,我可一直没跟你说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秘密!” 第160章 裙下之臣 借着月光,看着女友狡黠的笑容。 杨行秋第一次有了一种害怕的感觉。 不是单纯的言语或是暴力所带来的威胁。 是那种被人直视内心的恐惧。 历史知识,叶阳鹤是一知半解。 科学技术,杨行秋算略胜一筹。 可就是在操纵人心,洞察人性上。 在女友面前,杨行秋只能甘拜下风。 这类知识和技能,被民国年间李宗吾总结为。 《厚黑学》 历史不断演进,社会不停发展,科技一直进步。 就连象征着永恒不变的北极星,也会随着地轴的摆动而变动。 斗转星移,无物恒常。 万年不变,唯有人心。 儒家讲,性自命出,道始于情。 道家讲,清静无为,道法自然。 佛家讲,空性般若,不生妄念。 说来说去,无非是人心。 财、色、名、食、睡。 贪、嗔、痴、慢、疑。 人就在里面打滚,度过一生。 因为人有欲望,所以心甘情愿被欲望束缚,成为欲望的奴隶,甚至心安理得地让它牵着鼻子走。 从早到晚为生活奔波,忙工作、忙发财、忙享乐,追求名誉、地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讲道德。 为了追求种种物质享受,可以不讲责任和道德。 所谓屠龙者终成恶龙,不外如是。 自认为深谙人性弱点,精通沟通技巧的杨行秋这次也无话可说。 刚想开口,又无奈地摇摇头。 这得差多少个段位啊! “服了吧!” “服,i 服了 you !” “就算不能告诉你,但是你放心……” 杨行秋来了兴趣,听着女友的安慰。 “我会永远保护你,不让你变成一条恶龙!” 这已经不是常理所能解释的能力了! 难道她连梦境都能看透。 “嘴别张那么大嘛!” 叶阳鹤看男友的反应有些激烈,又不开心了。 “你梦话说得那么大声,谁都能猜到怎么回事!” 杨行秋可算是松了口气。 把脑袋靠在女友胸前,喘着粗气。 叶阳鹤轻轻抱住他,趴在耳边悄悄地说。 “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啦!我其实特别理解。” 理解? 理解万岁! 在女友温柔的怀里,杨行秋的身心都放松下来。 “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住我?你就是有贼心,没贼胆,总想回避问题。结果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最后还是我来拉你一把!” “怕卢老夫人这个老太太,怕牛尚那个山大王,曹硕、曹羽也是怕得不行!’” 杨行秋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连我都怕,我这么温柔美丽的淑女,有什么好怕的。” “其实,他们再怎么手段狠毒,心思缜密,他们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有弱点就有办法对付!” 她说得对啊! 越是了解真相,便越接近疯狂。 这是小说家洛夫克拉夫特对克苏鲁世界的设定。 自己只是远远地望见了这个混乱时代的一角。 就已经开始惶恐不安了。 如果乱世完全展示到了自己面前。 或许自己就会san值归零,陷入疯狂。 杨行秋试探着问道。 “你真的不介意吗?” “你猜?” “这还用猜吗?” 杨行秋心里默默吐槽。 “介意,肯定介意!” “算你识相,因为你表现还不错,这次我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了!以后该怎么做,你清楚?” 叶阳鹤算是给了男友一次机会。 “我以后都听你的!” 这个回答,叶阳鹤非常满意。 “也不用这样啦!在外面呢,你是杨先生,在家里,那你都要听我的,就像以前一样。” “好!” 杨行秋赶快同意,这已经算是宽大处理了! “我困了,先睡觉!” 叶阳鹤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依靠尤里乌斯·恺撒和马克·安东尼,最终成为古埃及托勒密王朝最后一位女法老。 在莎士比亚的描述里,这位绝世佳人是用倾国倾城的姿色,让罗马帝国的统治者拜倒在其石榴裙下,心甘情愿地为她效劳。 杨行秋以前也是这样认为的。 今天他倒是觉得,至少不完全是依靠姿色。 “兴许凯撒也是个耙耳朵!” 安抚了自己略有不平的情绪,杨行秋也安然睡去。 第161章 一脉相承 陆梨顶着脑袋上的伤 ,洗澡是不能够了,直接回了家。 进了门,妻子顾潋就过来关切地询问。 “怎么伤着了?” “小伤而已。”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 听着儿子在读书,陆梨感觉自己总算是没白辛苦。 “栎儿,念书甚是用功。” 陆栎听着母亲的夸奖,笑出了声。 “切不可骄纵!” 陆梨板起脸,准备考考儿子的功课。 “山有苞栎,隰有六驳。” “未见君子,君子……” 刚才还有些得意的陆栎一下子卡住了。 “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还好在陆梨发火以前,总算是想起来了下一句。 看见儿子急得直挠头,陆梨十分不悦。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再问!” 陆栎正襟危坐,等着父亲的提问。 “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 还没读到这句的陆栎,当然回答不上来。 低着头,等着父亲的责罚。 陆梨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 “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听出父亲话里批评的意思,陆栎立刻拿起书卷,继续念了起来。 “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 顾潋还想劝几句, 陆梨进了卧室倒头就睡。 陆梨除了赚钱以外,就是操心儿子的功课。 只是读了十几年书,他还是一窍不通。 一本《诗经》还背不全呢! 除了大字不认识几个的牛尚,庄里再找不出比他更差的子弟了。 可是陆栎又是起早贪黑,每天都在认认真真地读书。 难不成真是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 陆梨就带着愧疚和无奈,缓缓睡去。 “早点睡了!” 顾潋心疼起儿子来,想让他早点休息。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听着儿子还在念书。 顾潋也有些无奈,只能关上门。 “起床喽!” 叶阳鹤不知怎么了,欢呼起来。 杨行秋被女友吵醒了,有点烦躁。 “大早上,叫啥呀!” “你知道吗?今天是个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啊!” 杨行秋打着哈欠,一脸不情愿地起了床。 “今天要给曹硕、曹羽父子俩递聘书,要早点准备!” 父子?聘书? 一句话就弄得杨行秋一头雾水。 “首先他们是叔侄关系,再者,聘书要和聘礼一起送过去,咱们哪有礼物送?” 还有一点,杨行秋没敢提。 作为女友急着帮自己筹备婚礼。 实在是让杨行秋无力吐槽。 “可是他俩长得真像父子,你不觉得吗?” 经她这么一提醒,杨行秋才有些怀疑。 确实! 无论神态、外貌,还是思维,语气。 像,太像了! 也许有这样的可能性。 就像《射雕英雄传》里,欧阳克是欧阳锋的私生子,两人明面上也是以叔侄相称。 想到这,杨行秋感觉事情可能真有这么复杂。 “礼物的话,卢老夫人已经安排好了,待会咱们就去见她!” “等会,咱们都要去是吗?” “对呀!咱们一起去!” 杨行秋想起了什么,在卧室里四下搜寻起来。 叶阳鹤问道:“你找什么呀!” “拐杖,那根拐杖!” 既然两人都要去,卢老夫人的意思也很明白了。 代理到期,赶紧交权! 不过,杨行秋愿意把象征权力的拐杖还回去,不等于他愿意把权力也一并还回去。 “怎么还给扔墙角里了?” 杨行秋拿起那根拐杖,用衣袖拂去上面的灰尘。 猜出男友心思的叶阳鹤,调侃起来。 “你看,又急!” “能不急吗?这次就是在试探咱们的态度,最好马上还回去,表表忠心。” “听我的,放下,这次还用不上。” 按女友的意思,杨行秋放下拐杖。 “她还要求着咱们拿着呢!” 叶阳鹤笑着把拐杖拿在了手里。 有趣,十分有趣。 杨行秋看女友胸有成竹,总算是放心了。 这下稳啦! 第162章 睹物思绪 更衣,洗漱,吃饭。 这些日常活动结束后,杨行秋和叶阳鹤总算是要迎接今天的挑战了。 “走吧!” 披上厚重的冬装,叶阳鹤叫上杨行秋出了门。 清晨的寒风吹动着裙摆。 杨行秋给她理了理衣襟。 “今天非常重要,我们……” 叶阳鹤看出男友的紧张,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轻松,紧张什么?今天是个好日子,记住,好日子!” 杨行秋连续几次深呼吸,试着去平复躁动的情绪。 “拿胭脂和妆粉来!” 得了卢老夫人的命令,秋菊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才转身取来。 看着铜镜中衰老憔悴的自己,卢老夫人回忆起了过去。 从丈夫去世后,这胭脂妆粉就放到柜里了。 没到祭祖的日子,是不会拿出来的。 十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秋菊踮着脚从柜里拿出了几个小盒。 还是娘家的陪送嫁妆,用了多少年,还是离不开它。 卢老夫人看着岁月留在妆盒上的痕迹,又联想到了自己。 “我嫁过来的时候啊!也是个冬天,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呀!当时娘家的人都来了,到处都是,我呀穿着那身嫁衣,心里呀!” 卢老夫人禁不住跟秋菊说起以前的事情。 像今天这样听她唠叨,是秋菊原本的任务。 卢老夫人也只会和她说这些。 毕竟一个哑女,是不会将谈话的内容说出去的。 作为倾诉对象,秋菊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今天有些不同。 卢老夫人从出嫁一直说到了丈夫去世,又从丈夫去世说到杨旭和叶露,最后说起了曹瑛。、 “你说,杨旭会怎样待她呢?” 秋菊当然不会说话,卢老夫人看着沉默的秋菊,想起妆还没上。 “上妆!” 刚从厨房进后堂的秋菊,自然是没做过这样精细的事情。 手指费力地打开粉盒,又茫然地看向卢老夫人。 “看好!” 卢老夫人的手指沾起细腻的妆粉,开始在脸上涂抹。 “指尖轻扫,用指腹细细涂匀。” 指尖划过,皮肤上皱纹和凹陷被逐渐填平。 随着手指的转动,暗沉的肤色也白皙起来。 卢老夫人将粉盒递给秋菊。 秋菊跪地双手接过,模仿着刚才的操作。 看着镜中年轻的秋菊,卢老夫人叹了口气。 “老了!” 接受曹羽命令的张虎,正背着箩筐翻山越岭。 当下时节已过。 下了雪,雁群就要继续南飞。 先前捕的雁都交庄上换粮食了。 张虎只好从山里出来碰碰运气。 “雁,自北而南,集于江渚。” 张虎沿着山里的小路,下了山,来到淝水和淮水相汇之处。 眼中只见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没有哪怕一只雁的影子。 虽然落了空,张虎却注意到了一些反常的情况。 江边上怎会有房屋? 空旷的雪地上突兀地立着一间蓝色的房屋。 张虎察觉不对,远远地望着。 屋顶上没有积雪。 是新搭的棚屋? 房屋四周不见踪迹。 又像是闲置已久。 张虎之前来过好几次,都没见过这有人住。 凭空冒出来的房屋,让他起疑。 别是军士巡江,专此营建。 张虎担心这里要是巡查哨所,以后这附近都不能随意捕猎了。 先过去看看。 他下定决心,一探究竟。 张虎边往河边摸去,边琢磨起来。 哨所?又不像? 张虎见过哨所,比这间屋要大得多,还打着旗号,有军士排查过往路人。 这间屋实在是简陋,连个烟道和气窗都没开。 张虎压低身形,慢慢靠近。 趴在地上确认了周围没有动静。 张虎缓缓起身,围着房屋转了几圈。 在张虎的印象里,房屋是没有蓝色的。 这间房屋却到处都是蓝色。 用摸上墙壁,手指传来光滑的触感。 不是木制,又不是砖砌。 怪得很! 张虎又转了几圈,确认了两侧有门。 门上钉着个牌子。 只是张虎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得是什么。 右手抓起匕首,左手握住门把,轻轻推开了门。 衣裳?这么多? 张虎的眼前,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他不明白,江边上的蓝色房屋就已经够奇怪了。 屋子里还放着这么多衣服。 怪事!怪事! 第163章 咄咄怪事 张虎四下打量着,搜寻着任何可能存在的痕迹。 除了挂得整整齐齐地衣服,张虎还看见了一排柜子。 手掌贴在上面,传来的是冰凉的触感。 铁柜? 在张虎的印象里,装在铁柜里的应该是珍贵的宝物。 试着搬动了一下。 就算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搬不动。 张虎看了眼严丝合缝的铁柜,放弃了用匕首撬动的想法。 又转身抚摸起了挂在一边的衣服。 丝织品特有的柔软和细腻让张虎有些心动。 再加上精美的做工。 张虎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拿几件送给夫人,她会喜欢。 刚要伸手扯下。 身为猎户的本能,让他警觉起来。 这是陷阱! 哪有这种好事? 荒郊野岭平白有一间房,堆满衣服让人随便拿。 不是官府要拿人顶罪,就是鬼怪要勾人魂魄。 想到这里,张虎赶快抽回手。 跑出了那间奇怪的房屋。 张虎又四下张望,确认没有人赶来拿赃。 跪在地上,叩拜起了山神。 “小人素来得了不少恩惠,今日不该贪恋财富,山神爷勿怪,勿怪!” 张虎正在叩头,忽听得空中传来声音。 “嘎……嘎……嘎!” 响亮且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加上空中排成“一”的队形。 雁!雁来了! 张虎顾不上其他,赶紧解下箩筐。 掏出一只假雁,和一张大网。 将大网张开,将假雁丢在中间。 掏出些粟米,鱼干当做诱饵。 抓着绳索,披上鹿皮躲在一边。 从怀里摸出一支猎哨。 模仿起了大雁的声音。 “嘎……嘎……嘎!” 雁是一种群居性的鸟类,听见同类的声音,就会赶来汇合。 只是这种生存方式反倒被人类利用。 自投罗网! 随着头雁带着雁群落在假雁的周围。 张虎清点起了数量。 二、四、六、八、十。 刚好十只。 不知是不是雌雄各半。 顾不上其他,趁着雁群啄食的空档。 张虎用力一拉绳索。 机括带着大网,迅速收紧。 头雁来不及带着雁群飞出,全都被罩在网中。 全着! 张虎边收紧绳索,边往前赶。 别乱飞了,网只会越收越紧。 能在十一月顺利捕到十只雁。 只有山神爷庇佑。 看着还在网内扑腾的雁群。 张虎只觉得后怕。 要是刚才真动了贪念,只怕自己也成了笼中困兽了。 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哪还有房屋的影子。 除了四周自己的脚印,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这里曾有房屋的存在。 张虎更加确信,这是山神爷在考验自己。 突然冒出来的雁群,是自己通过考验的奖励。 这样说服了自己后,张虎兴高采烈地带着猎物上了山。 如果杨行秋和叶阳鹤能看见的话,肯定会给张虎解释下,什么是更衣室,什么是穿越。 当然,不只张虎,两晋时还有很多人遇到过这种怪事。 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 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而不觉饥。 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尽烂。既归,无复时人。 在信安郡的石室山,西晋有个叫王质的樵夫砍柴的时候,走到了山中,看到有几位童子有的在下棋,有的在唱歌,王质就到近前去听。 童子把一个形状像枣核一样的东西给王质 ,他吞下了以后,竟然不觉得饥饿了。 过了一会儿,童子对他说:“你为什么还不走呢?”王质这才起身,他看自己的斧子时,那木头的斧柄已经完全腐烂了。等他回到人间,与他同时代的人都已经没有了。 这就是烂柯人的典故,是南朝任昉《述异记》中的记载。 刘裕的侄子刘义庆写了一本《幽明录》,里面也记载了类似的情况。 汉明帝永平年间,刘晨和阮肇在天台桃源洞遇仙。还乡后,已是晋武帝太康年间。 这就是刘阮遇仙的典故。 古人受封建迷信的影响,将这些穿越时空的案例,归结为神迹仙术。 其实穿越时空是存在科学理论依据的。 广义相对论中存在一种特殊的结构。 一根时空管道连接起两个不同的时空区域。 称为爱因斯坦—罗森桥,也叫虫洞。 利用虫洞的特性,就可以完成时空穿越。 只是偶然出现的虫洞在缺少观测者的情况下,从确定的本征态恢复到了不确定的叠加态。 张虎又把这件事当成秘密烂在肚子里。 杨行秋就这样失去了一次带女友回到原本世界的机会。 还好,至少今天他还没有这个想法。 第164章 笑里藏刀 “有点慢了呀!” 在主厅外等了好半天。 做了好半天心理准备的杨行秋,不免有些心急。 叶阳鹤看着杨行秋急不可耐的样子,安慰道。 “耐心一点,女人嘛,肯定是要化好了妆,才能见人!” “咱们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没发现她化妆啊!” 叶阳鹤看了眼男友,转头望向了紧闭着的主厅大门。 “这你就不懂女人的心思了!” “再拿黛墨来!” 秋菊拿来一小块泛着墨绿色光泽的黛墨。 “先化在水中,然后用眉笔蘸取轻扫!” 按着卢老夫人的指示,秋菊开始了画眉。 看着铜镜中开始容光焕发的脸。 卢老夫人感觉青春仿佛正逐渐回到自己身上。 “是该会客了!” 当她试着站起的时候,才发觉四肢还是无力,双腿一软,差点摔倒。 秋菊赶快将她扶住。 卢老夫人看着神情木讷的秋菊,提醒她说。 “秋菊,今儿是个喜日,要笑!” 这种命令,秋菊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抿起嘴唇,回避着卢老夫人的目光。 卢老夫人右手捏住秋菊的脸颊,用力向上推。 “笑!” 在外力的作用下,秋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更衣,扶我出去,该见客了!” 看着卢老夫人出了门。 杨行秋惶恐地跪地。 “老夫人尚未痊愈,何必亲自出迎?” 叶阳鹤却走上去,抱住了她。 “老夫人,可是好些了!” 被这一抱,弄得不知所措的卢老夫人,回复说。 “好,好些了,若非夫人医术精湛,老身只恐命归九泉矣!” 叶阳鹤故作嗔怪道。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不吉利!” 卢老夫人发觉自己失言,连连道歉。 “是老身失言,望夫人见谅!” “原谅你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出了声。 跪在地上的杨行秋觉得有些尴尬。 她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快进屋,可别冻着了!” 叶阳鹤扶着卢老夫人就往屋里走。 “好!好!” 卢老夫人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由秋菊和叶阳鹤的搀扶着缓缓往屋里走。 难怪不用带拐杖来。 是要借这个机会拉近和她的关系吗? 绝了! 杨行秋起身跟在后面。 走进主厅,卢老夫人顺势带着叶阳鹤坐到了主位上。 杨行秋坐到了堂下,看了卢老夫人一眼。 她确实化了妆。 铅白,铜绿,辰砂。 在没有化学工业前,女性的化妆品多以矿石粉末,植物色素,动物油脂为原料。 这些古代化妆品,对人体的危害比现代化妆品大得多。 铅白,主要成分是碱式碳酸铅,是二类致癌物。 拿它搽脸,虽然能增白,也会导致慢性铅中毒。 脸色只会更加暗沉,还会长斑。 只是对于女性来说,美丽可能远胜过生命。 卢老夫人坐定,后和杨行秋寒暄起来。 “先生是初到敝庄,连日来,代老身主事,解目下之急,除肘腋之患。还未曾谢过!” 杨行秋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你个外人只是替我管理一阵儿,我现在能出来主持大局了,赶紧找个时间交权。 “在下……” 杨行秋刚想先应付下来。 叶阳鹤握着她的手,诚恳地说。 “老夫人,我都讲过了,这病因思虑过重而起,可不能过度费神。” 卢老夫人抓起叶阳鹤的手。 “如夫人所言,老身还需调养几日。” 叶阳鹤扣住卢老夫人的手腕。 “几日可不行,病去如抽丝,从脉象上看,最少还要休养一个月。” 卢老夫人号过了脉,就丢开了叶阳鹤的手。 “那就有劳夫人了!” 行啊,几句话就把她稳住了。 心里赞叹起叶阳鹤的操作。 杨行秋是不打算交权,可是态度还是要有。 “在下,不过报搭救之恩,尽微薄之力,做几件小事而已。” “先生何必过谦!” 虽然没什么必要,可杨行秋还是要把这些天的事情都汇报上去,让卢老夫人了解一下。 叶阳鹤用眼神示意他待会再说。 “老夫人,这是发油,用冰片、桂花、茉莉、丁香制成,晚间洗头发净,早晨搽之,用后,发质乌黑,经月犹香。” 卢老夫人从叶阳鹤手里接过一个小瓷瓶,隐隐闻见花香。 “多谢夫人,秋菊,收好。” 秋菊接过后,卢老夫人看着杨行秋。 “老身虽在病中,亦知先生劳苦而功高。” 杨行秋顺势把自己做过的事情又跟卢老夫人说了一遍。 本以为卢老夫人会放松警惕,没想到她听完脸色一沉。 “先生,像是漏说件事?” “在下不知,请老夫人示下!” 杨行秋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正疑惑间。 “带上来!” 卢老夫人一声令下,王贤被甲士拽进了主厅。 “老身问话,尔可要如实回答!” “小人不敢欺瞒!” “伊尹放太甲于桐,周公服天子之冕,这些毁谤圣人的话,是谁教你说的?” 王贤吓到抖似筛糠,杨行秋却疑惑起来。 我可没听到过,他又什么时候说过? 第165章 针锋相对 为了回答卢老夫人的质问,王贤壮起胆子说。 “是小人从书上看来的!” 不怪卢老夫人生气。 王贤看过的书不少,在没有文化审查制度的时代,其中难免有些不符合封建主义价值观的内容。 太甲,是商汤之孙。商汤去世时,长子太丁已经离世。 兄终弟及,太丁的弟弟外丙、仲壬先后继任商王。 外丙、仲壬继位不久后就死去。伊尹立太丁长子太甲为王。 可太甲称王以后,不修德政,昏暗暴虐。 伊尹便在商汤墓所在桐地,修建桐宫,他把太甲送入桐宫反省,之后代他行政。 三年后,太甲已经悔过自新。 伊尹见到太甲的转变,亲自到桐宫迎接,恢复太甲王位,自己仍旧为臣。 太甲复位后勤修德政,以身作则,诸侯归服,百姓安宁。 在儒家正统的角度上,伊尹是“居上克明,为下克忠”的圣人形象。 和儒家正统的《孟子》、《左传》的记载相左。 《竹书纪年》是这样记载伊尹和太甲的关系。 “仲壬崩,伊尹放太甲于桐,乃自立也。伊尹即位,放太甲七年。太甲潜出自桐杀伊尹,乃立其子伊陟、伊奋,命复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 晋太康二年,公元281年,汲郡人不准发魏襄王墓,得竹书数十车。 是为《竹书纪年》,也叫《汲冢纪年》。 魏襄王,孟子曰。“望之不似人君”,说的就是他。 在三分归晋的时代,挖出一本三家分晋后编成的史书。 很难不让人想到。 得国不正的司马炎,为了掩盖司马氏的篡权史,用这种阴谋论给篡位提供理论支持。 杨行秋心里很清楚。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当现实生活需要时,死去的历史就会复活。 卢老夫人明显是在,拿王贤无心说出的几句话来敲打自己。 所谓周公服天子之冕,南面而朝群臣。 不过是王莽篡夺天子之权的借口而已。 王贤当然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抹黑圣人就是在抨击经学,抨击经学就是在否定忠孝。 对于卢老夫人这个掌权人来说。 鼓动着牛家庄犯上作乱是可以接受的。 造反要造到自己头上,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从历史的角度上,杨行秋对这个时代有一个最基本的认识, 从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开始,皇权衰落。 曹丕篡汉,司马懿篡魏,刘裕篡晋,箫道成篡宋,陈霸先篡梁。 篡权自立是魏晋南北朝的主线。 如同春秋战国,礼崩乐坏。 这个时代的当权者,无时无刻不担忧着自己的地位。 卢老夫人也不算是反应过激。 “汝不过一小民尔,妄议伊周之事!” 侮辱儒家的精神偶像,卢老夫人自然是怒不可遏。 叶阳鹤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气。 “消消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卢老夫人想起自己因为生气而病倒,赶紧呼出几口气,拍了拍胸口。 “不必多言,割去舌头,免得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有这个必要吗? 杨行秋心头一惊,正想说几句话劝劝她,顺便表表忠心。 王贤猛地站起身,跟卢老夫人说。 “周公杀管叔,周公,弟也,管叔,兄也。然诛暴禁乱,以安周室。周公之过,不亦宜乎?” 这是把孟子搬出来了。 杨行秋看着王贤用着自己的套路开始反击,非常欣慰。 不愧是自己的徒弟。 伊尹周公被当做模范,靠的是他们的安邦定国的功绩,而不是完美无缺的道德。 “周公屏成王,天下不称贪。伊尹放太甲,天下不称戾。” 纵然他们真的大权独揽,也是为了社稷的考量。 卢老夫人还在平复心情,自然是不会反驳。 “周公屏成王,非擅也,成王归周政,非夺也。犹伊尹之于太甲也。彰仁德之政,明君臣之义,非圣人莫之能为。” 在王贤的思想中,权力,要在德行和能力达到与之相适应的水平后交接,不是靠阴谋诡计能夺取的。 “有天下者,德必若尧舜。失天下者,必若桀纣者也。” 说完这句,王贤静静地看着躲在后堂的人影。 你是要做圣王还是要做暴君。 偷听了半天的牛尚,发觉大家都不说话了。 感觉自己可以发表一下意见了。 “娘,俺认字不多,也知圣人的忠恕之道。不如饶了他这回。” “这是劳宫穴,这是合谷穴,生气的时候就按一按。” 叶阳鹤抓着卢老夫人的手,用拇指按压着让人放松的穴位。 卢老夫人缓了好一阵,开口道。 “杨先生,内有贤妻,外出高徒,必是大才。” “老夫人过誉,在下实不敢当!” 杨行秋还在谦虚,卢老夫人更是直接了当。 “尚儿,还不过来拜师!” 杨行秋看着从后堂钻出来的牛尚,又想起了那个名场面。 “比如我是私塾先生,不管他家多有钱,我想去我就能去,我不想去我还不去。” “他家的牌位,天地君亲师。我在那里一坐,他的爷爷奶奶先给我磕头,爹妈给我磕。” “一家人全磕完了,小孩恭恭敬敬给我磕大头。” 第166章 繁文缛礼 卢老夫人不仅安排了牛尚来拜师。 把牛家庄需要接受教育的孩子都叫了过来。 连带着孩子们的父母。 主厅外排了足足上百人。 这未免太多了吧。 卢老夫人在秋菊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让出了主位。 “请先生上座。” 在叶阳鹤的眼神示意下,杨行秋坐到了她旁边。 “《礼》云,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学书计朝夕学幼仪,请肄简谅。 庄内久居世外,疏离文德。因杨先生至敝庄,方有教化。 今老身卢氏,携未冠者三十八人,今日拜先生为师。” 牛尚带头下拜。 主厅外的人群也紧跟着跪倒一片。 刚有些得意的杨行秋正要说几句话。 叶阳鹤捏了捏他的手。 “咳!咳!” 轻咳两声以后,杨行秋反应过来。 先谦让一下才对。 “在下有家学传承,然未及而立,当惇行孝悌,博学而不教。实难奉命,望老夫人海涵。” 看杨行秋卢老夫人抬出东汉太尉杨震来劝说。 “先生族望,有关西夫子之名。通经史而从教,有弟子三千。请先生不吝赐教,以彰家风。” 这真是个没法回绝的理由, “既如此,在下当尽忠竭力,以传圣人之教。” 卢老夫人得到了杨行秋的允诺后,开始主持拜师礼。 “先正衣冠,后明事理。” 出于教师的重视和尊重,拜师礼的过程相当繁复。 第一步就是,衣冠礼。 先是排队集合,拜师的学生要依次站好,由先生依次帮学生整理好衣冠。 最先拜师的王贤站在,队伍最前面,依次是牛尚和牛锐。 按照长幼的顺序,要拜师的学生们排成一队。 杨行秋起身,为他们整理起了仪容。 在这些学生看来,杨行秋的造型实在是有些奇怪。 上下唇只有点唏嘘的胡茬。 头上没有发髻,远游冠直接扣在脑袋上。 成年人的装束,配上儿童的外观。 看着实在是有些滑稽。 在这个严肃的场合,还是有几个小孩子笑出了声。 卢老夫人一个眼神,就止住了他们的笑声。 刚整理完衣襟的王贤,非常得意。 论资排辈,自己排到了最前面。 谁叫我是第一个拜师的? 牛尚倒是无所谓,能学到点东西就行。 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母亲忙着打理事务,不常带他学习。 所以在读书写字方面,总是差曹羽一截。 牛尚终于有追赶他的机会了。 杨行秋走到了队伍最后,衣冠礼算是结束了。 “净手净心,去杂存精,行盥洗礼!” 行盥洗礼,学生要将手放到水盆中洗净。 正反各洗一次,然后擦干。 表示对拜师的诚意和尊重。 日后的学习中,也会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不过这一群人排着队用一个木盆洗手。 杨行秋可有些等着急了。 在王贤的带领下,大家都迅速完成了。 “三拜九叩。示敬道也。请先师褒尊侯神位,行叩首礼!” 拜师先跪拜孔子,双膝跪地,九叩首。 褒尊侯是汉和帝刘肇加封给孔子的谥号。 这里没使用更高一级的,王莽追谥孔子的褒成宣尼公。 看来卢老夫人对儒家正统有自己的判断。 之后,唐玄宗李隆基给孔子加谥文宣王。 宋真宗赵恒封禅泰山后,还想过给孔子追封帝号。 万幸没有施行。 到了明清,孔子就成了大成至圣先师。 当然这孔子神位属实是有点简陋。 就是个薄薄的木牌,上面写着先师褒尊侯神位几个字。 但是众人还是对牛钧捧出来的神位顶礼膜拜。 杨行秋配合着大家,带着叶阳鹤拜了孔子神位。 毕竟打着圣人的旗号做事,杨行秋还是要尊重一下这位大思想家。 接下来要拜先生,双膝跪地,三叩首。 众人又对着杨行秋和叶阳鹤磕起了大头。 叶阳鹤觉得有趣。 杨行秋强忍着尴尬,脚趾差点抠出三室一厅。 还好,马上就结束了。 “礼成,弟子奉束修,尊师回礼。” 束修,最开始的意思是十条腊肉,后来引申为给老师送的见面礼。 只是对于这个小村庄来说,十条腊肉,大部分人也是拿不出来。 一袋粟米,一匹粗布,几条鱼干算是他们能准备最好的礼物了。 杨行秋全都收下。 牛钧抱来一口大木箱。 卢老夫人带着些许歉意说。 “庄上并无文雅赏物,只有些金银财货,望先生笑纳。” 金银财货,杨行秋就想要这个。 有了资金,接下来的行动就好办了。 “圣人云,自行束修以上者,吾未尝无诲焉。在下自当收下,以表诚意。” 收了礼,该回礼了。 杨行秋是身无分文,没什么好送的。 “为师于避乱之时,仍笔耕不辍,方有小成,今以《劝学》一篇,送于诸生,望勉之。”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看着杨行秋带着朗诵起劝学,卢老夫人脸上总算浮现出一丝笑意。 第167章 桃花灼灼 拜师礼结束了。 卢老夫人安排牛钧带人把客房后面的空地利用起来。 直接盖一间学舍出来。 至于正式授课要等到学舍完工再议。 杨行秋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资金和人手的问题,算是都解决了。 “天地君亲师”的森严秩序,让封建时代的教师除了传道、授业、解惑以外。 还多了另一层亲密关系。 “四世三公,门多故吏。” 没有科举制的时代,跟哪位老师学习,也就决定了将来的政治前途。 出现科举制以后,弟子门生也是重要的政治资源。 即便到了现代,围绕着某位教师,由师生情谊组建起来的利益集团也不在少数。 第一批学生,就是自己的核心集团。 加之教师的地位尊贵。 想必也能保障人身安全。 杨行秋先前要处理的三件事,现在都解决了。 不过,有些事还需要他亲力亲为。 比如说,赶紧站起来给卢老夫人让座。 王贤带着弟子们离去。 杨行秋又坐到了堂下。 “能得杨先生传圣人教化,老身甚为欣慰!” 卢老夫人开出的条件,杨行秋已经完成了。 现在该她履行承诺了。 “至于曹硕嫁女一事,老身以为三书未至,六礼不全,不合礼教,先生孤身一人,老身或可庖代!” 杨行秋还能说什么呢? “在下,大为感激!” 如果说杨行秋先前的冷处理是在回避问题。 卢老夫人的做法应该是在促成问题解决。 曹硕对杨行秋的拉拢,卢老夫人应该是心里有数。 至于杨行秋的态度,现在是很明确的。 既然他表态坚决站队牛氏宗族,那也就没必要得罪曹硕代表的曹氏宗族。 不如顺水推舟,促成这件事情。 既能维持住杨行秋的效忠,又能得到曹氏宗族的人情。 接受了足够的教育培养后,儿子就能独当一面之前。 在这之前,卢老夫人的当家人地位还有了更多的保障。 就算将来闹出事情来。 卢老夫人也能做个和事佬,居中协调。 不就是钱财和女人嘛,要多少就给他多少。 只要杨行秋做得足够好,这也没什么不行的。 而对杨行秋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杨行秋和卢老夫人算是想到一起去了。 卢老夫人一个女人带个儿子。 自己是孤身一人带着女友。 在面对强势的两大宗族势力,都处于不利地位。 看似孤立无援,实则背后有强大的力量,那就是道。 道就是,事物的矛盾和对立转化是永恒不变的规律。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在搞平衡,找机会这点上,两人是如此相像。 “看来是和我同类型的替身呢!” 杨行秋看着变得慈祥可亲的卢老夫人心想。 只是,你漏算了一点。 我们可是穿越者,是没法用你的经验去推论的。 卢老夫人想提高曹瑛嫁过来的地位,来帮曹硕的忙,就要按封建社会规定的流程来操作。 婚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男子重之。是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第一步是纳采,即男方家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家答应议婚后,男方家备礼前去求婚。 至于谁是媒人吗? 站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的牛钧,大概就是。 “好侄儿,由俺来做媒可好?” “有劳,叔父!” 杨行秋表示着感谢,又盘算着该怎么感谢他的支持。 干馏炉其实就挺好,就是自己有点忘了关键部分,还得赶快想起来。 卢老夫人说的三书是聘书、礼书和迎亲书。 纳采,要用聘书。 看来是卢老夫人代表自己来写。 “老身体弱,提不得笔。” 她竟然拒绝了。 杨行秋慌张了起来。 遣词造句自己没问题,可不会写毛笔字,绝对是要引人怀疑的。 牛钧肯定也不会写。 只有靠她了。 眼看着秋菊捧着红笺和笔墨往这边走。 杨行秋连忙用眼神示意叶阳鹤。 帮帮忙! “我来写!” 叶阳鹤心领神会,顺势接过。 卢老夫人刚要让叶阳鹤代笔。 叶阳鹤自己就提笔开始写。 杨行秋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叶阳鹤每动一笔,杨行秋都捏着一把汗。 “写好了!” 卢老夫人惊喜之余,接过红笺,细细看过。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听着卢老夫人念起了开头,杨行秋松了口气。 虽说不算是原创,但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来。 “光前,乾造赋予……” 坏了。 下面就该是自己的生辰八字。 自己的年纪将到三十岁,现在是公元383年。 也就是说,要想符合自己的说法。 生辰就该是,公元354年才对。 这天干地支要怎么推算呢? 杨行秋就怕出现在这里出什么纰漏,让人起疑。 第168章 五行八字 “乙亥年,甲申月,辛巳日,己丑时。” 随着卢老夫人念完了生辰八字。 杨行秋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是自己的生日啊! “杨旭,先考,杨忠,先妣,吕氏。” 杨行秋的父母早早离世,被姑父收养,叶阳鹤写的是他们的名字。 其实杨行秋本该姓吕,只是随了姑父姓杨。 为了符合父母双亡的人设。 只好写他们去世了。 反正他们也不会知道,这无所谓吧,大概。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此证。” “先生是文采卓越,夫人也难居其后。” 卢老夫人念完了庚帖,脸上难掩笑意。 得到夸奖的叶阳鹤笑逐颜开。 卢老夫人封好拜帖。 “牛钧,带上礼品,将帖送到曹家!” “喏!” 牛钧双手接过,转身对杨行秋说。 “好侄儿,可别忘了叔父。” “侄儿没齿难忘。” 牛钧从秋菊手里拿过包裹,满意地离去。 事情圆满完成,叶阳鹤抱着卢老夫人撒起了娇。 “老夫人,还答应我一件事呢!” 卢老夫人温柔地拍着叶阳鹤的背。 “老身,言出必行。” “一言为定,我先回去,待会做艾灸,还有复健运动,这样好得更快。” “秋菊,送两位回去。” 秋菊带着杨行秋和叶阳鹤出了门。 卢老夫人目送两人出了门,转头对牛尚说。 “找贾元来。” 牛尚不知道这时候找贾元有什么事。 只好辞别了母亲,缓步离去。 卢老夫人确认了四下无人,提起笔在另一张红笺上写下。 “杨旭,乙亥年生人,祖籍弘农,父杨忠,母吕氏,妻叶露。” “妹妹多大年纪了?” 叶阳鹤出了门,开始跟秋菊搭话。 不会说话的秋菊,直勾勾地盯着她。 “怎么不说话?” 叶阳鹤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拉过她的手。 秋菊瞬间将手抽回。 叶阳鹤还在疑惑中,就看见秋菊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或者说凶狠。 这把她吓了一跳。 杨行秋察觉出不对,赶紧打发秋菊先回去。 “就送到这吧,我和夫人先回!” 秋菊闻言,直接转头就离开了。 叶阳鹤还想跟她说几句话,杨行秋拉住了她。 “走吧!” 走在路上,杨行秋把心里的疑问提了出来。 “你是怎么知道我生辰八字的?” 杨行秋会推算天干地支,叶阳鹤除了刷剧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了。 如果说,写庚帖还能从网剧里看来。 这测算命理,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还记得吧,那年咱俩去算姻缘。” 女友的话,提醒了杨行秋。 “你说,那次啊!我想起来了!” 有一年过年,两个人在家待着无聊,去逛庙会。 路过一个卦摊。 因为上面写着婚丧嫁娶,一应测算。 叶阳鹤就非要去算命。 杨行秋本来不想花这个冤枉钱。 结果叶阳鹤兴冲冲地扫码付了三十元。 于是两人坐在卦摊前面,听了小半天命理运势。 “算命的说,你是白蜡金,我是山下火,八字正合。” 听着女友说起命格,杨行秋被勾起了回忆。 “白蜡金者,乃金之正色也。此金惟喜火炼,须山下炎火。然若无水济,主贫夭。” 当时杨行秋觉得十五块钱一位的卦摊,说出的话倒是非常专业。 “算命的说,你是双妻命,我虽然跟你很合得来,但是命中还要有一位妻子,如果没有她的话,你这一辈子会非常坎坷!” 杨行秋听着女友的话,憋不住笑了。 双妻命,是委婉地说,两人做不得一世夫妻,姻缘不到头。 “你笑什么呀!” “没什么?如果你是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原因,忙前忙后,那就没这个必要了!” “算命的说,你虽能大富大贵,却是畏妻如虎,我是找个人来看着你。” 杨行秋想着那个老太太说的话。 “辛巳金,具英明瑰奇之德,主学行英伟,常怀济物之心。春夏生,七凶三吉,化凶可入贵格,若婚姻晚成,则妻室有助益之力。” 叶阳鹤一顿分析,得出了结论。 “总之,到目前为止,我觉得算得都很准。” 杨行秋点了点头。 “初为小吏,不免屈于朝官之威也。得旺火锻炼,文能治国,武能安邦,掌生杀大权。然一生须防意外、血光、妻病。” 意外,确实! 都穿越了,能不是意外吗? 至于其他的,杨行秋可不敢认同。 “不光是这么简单吧!卢老夫人还答应你什么了?” 叶阳鹤笑笑。 “秘密!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到了客房,叶阳鹤跑进去找做治疗要用的材料。 杨行秋关上了客房的门。 不算命是因为我自己就会算。 摆摊的老太太应该是刚入行,刚学会推算生辰八字。 剩下的内容她没记住,总是在偷瞄了藏好的卦书系辞,从里面找几句好听的讲出来,最后说点常见的不幸让人防备。以此来表现卦辞的灵验。 所以她说得虽然很专业,但是她绝对是看串行了。 乙亥年,那年出生的人命格是山头火。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那种火。 第169章 逆天改命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知命者,知有命而信之也。人不知命,则见害必避,见利必趋。 出于这个原因,杨行秋看过不少玄学书籍。 风水堪舆、命理术数、四柱八字、占星算卦。 学了不少命理知识后,杨行秋有了一个结论。 所谓算命占卜,不过是在利用心理学效应。 人们总是在毫无意义的生活中寻找意义。 人们总是对于自身的性格和能力持乐观态度。 人们总是看见他们想看到的,听到他们想听到的。 人们总是愿意相信,有一种办法,能够推测过去,预知未来。 让人能在前途不定之时,找到方向。 数学家拉普拉斯提出过一种假想生物。 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能够揭示任一事件的整个过程,过去以及未来。 被称作拉普拉斯妖。 从科学上讲,热力学第二定律揭示了一切物理过程皆不可逆。 也就是说,不存在任何可以预测未来的方法。 尽管作为穿越者,杨行秋也始终坚信。 历史的必然性通过偶然性来表现,但在偶然中蕴含着必然。 更何况,自己是穿越到东晋。 这个时代有个经典的口号。 “我命在我不在天!” 虽然是修仙的道士葛洪所着《抱朴子》中的一句。 但也揭示了一个事实。 人的主观意识不仅能够反映客观世界。 主观意识,通过思维与实践的结合,主动地、自觉地、有目的地、有计划地反作用于外部世界。 也就是说,命运始终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我在想,曹硕会不会认为你和曹瑛的八字很合呢?” 整理完药箱的叶阳鹤好奇的问道。 “首先,批八字的占卜方式,是唐朝才有的习惯,再者,就算是合……” 杨行秋边说边悄悄靠近女友。 “那还能有咱俩合吗?” 被一把抱起的叶阳鹤发出惊呼。 “你干嘛呀,你放我下来。” “说,你做了什么交易?” “放我下来!” “不说是吧,看我怎么教训你!” 杨行秋右手抱住女友,腾出左手往她腰眼上掐。 “别,别闹了,过几天。” “等不了了,现在就说。” 被弄得浑身又疼又痒的叶阳鹤,放弃了抵抗。 “哎呀,我跟卢老夫人说,如果我把事情办成了,帮我建个诊所。” 女友的回答,弄得杨行秋一头雾水。 “就这么简单?” 即便不能相信,杨行秋还是先把她放了下来。 “你知道建个诊所都需要什么吗?我是没时间,你又忙,我只好找别人帮忙了!” “那你就不怕我,移情别恋,喜新厌旧?” 叶阳鹤自信满满地说。 “第一,这只是一种手段,像你说的,为了前进而后退,为了进攻而防御。在男人主导的领域,都是用金钱、美色来做交易,不认清这一点,咱俩是寸步难行。” 杨行秋对女友的话,深表同意。 “第二,曹瑛说到底,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已,把她降服,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看着自信满满的女友,杨行秋也能确定这一点。 “这第三嘛!” 叶阳鹤把脸凑近,跟男友严肃的说。 “你要是敢做一些出格的事儿,老娘保证立刻把你变成太监,送宫里去负责鹤顶红的品鉴!” 杨行秋听完,胯下一寒。 前面两点还好,这第三点,她绝对言出必行。 看男友不说话,叶阳鹤跟他挥手告别。 “我先走喽!” “再见!” 杨行秋看女友走远了,暗暗发誓。 “要是再接受这种事,老子就是狗!” 牛钧夹着包裹,拎着一对雁,走到了矿场。 “给曹硕送去,俺不见他!” 甲士顺手接过,牛钧又从怀里掏出庚帖。 “快去!” 甲士不敢怠慢。 曹硕让甲士收起包裹,拆开庚帖。 “杨旭!杨旭!” 默念了几遍姓名,曹硕拿着庚帖起身离去。 “儿女大事,需叩拜宗庙,请庄主来!” 第170章 认祖归宗 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 诸侯五庙,二昭二穆,与大祖之庙而五。 大夫三庙,一昭一穆,与大祖之庙而三。 士一庙。庶人祭于寝。 这是《王制》对于宗庙制度的规定。 在父系氏族公社中,父系家长掌握着整个氏族的统治大权。 父系家长逝世后,围绕权力与财产的继承问题,氏族成员势必要展开激烈的斗争。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出现了继承约定,产生了原始的祖先崇拜。 在家天下的时代,夏商时期都是以父死子继和兄终弟及的方式继承王位,但这样也出现了王位继承上不少的混乱现象。 周王室吸取了夏商“争相代立”的教训,确立了嫡长子继承制。 按血缘关系分配国家权力,以便建立世袭统治的一种制度。 是为宗法制度。 祖先祭祀是封建社会中精神生活的一部分。 许多日常礼仪活动和社会活动也要在宗庙里进行。 如冠礼、婚礼、宗族成员的盟誓等。 因此,宗庙的存在被视为宗族存在的象征。 宗主身份成了拥有宗族首领地位的保证。 在牛家庄,曹硕苦心经营,费了不少人力、财力,顶着来自内部、外部的巨大压力,勉强维持着曹氏宗庙。 本来他是不必如此辛苦的。 魏咸熙二年,公元265年,司马昭去世,司马炎篡夺魏国政权,封曹奂为陈留王,安排在邺城居住。 邺城原本是有曹氏宗庙的。 永嘉之乱,衣冠南渡,当时的陈留王曹过随着难民潮,到了建康。 把邺城的宗庙给丢了。 作为曹髦的子孙,自然是要联络这些南渡的宗室。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从曹硕的祖父打算认祖归宗的那天开始,曹髦的子孙们就遭到了冷落。 原因无他。 曹髦是东海王曹霖的儿子,魏文帝曹丕的孙子。 曹奂是燕王曹宇的儿子,魏武帝曹操的孙子。 曹髦死后,司马昭和群臣商议,以魏明帝后嗣的名义立曹奂为帝。 “王奉魏氏,所承者重,不得服其私亲。” 曹奂认燕王曹宇为“从祖父”。 曹宇是曹丕的兄弟,是曹叡的叔父。 这样一番运作,曹奂就成了曹髦的平辈兄弟。 孔子曰:“天下有王,分地建国,设祖宗,乃为亲疏贵贱多少之数。” 实行宗法制度,必须首先严格区别长幼尊卑的关系。 封建继统的前提就是继嗣,绝嗣就意味着断统,天子的大宗,嗣不可绝。 皇帝继统之后,昭穆次第,要认祖归宗。 有时要把中间世代的皇帝废除了,直到接上自己这一支。 这样继承的皇位才合法。 汉宣帝刘询,原是废太子刘据的孙子,被霍光立为帝,认汉昭帝为祖,追尊生父为皇考。 汉光武帝刘秀,认汉元帝为父,也称生父为皇考。 曹髦和他的子孙们就遇到了这个问题。 为了维护曹奂的正统地位,宗庙里没有曹髦的位置。 这下,曹髦的子孙们连认祖归宗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已有前例的事情,在陈留王曹过的视角上,是理所当然的。 陈留王曹过也不愿意认这些山沟里的远房穷亲戚。 只是念在同姓宗族的情分上,给了一些金银绢帛打发他。 在曹硕的父亲看来,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于是,在曹过去世,曹劢继位陈留王后。 曹硕的父亲,带着儿子们去了建康,要求重新设立曹髦的神位。 陈留王曹劢,以“五世亲尽则祧”为由拒绝了这个提议。 如同宋英宗赵曙以宋仁宗赵祯之子的身份继位,要称生父濮王为皇考。 明世宗朱厚熜以明武宗朱厚照之弟的身份继统,要尊生父献王为献皇帝。 曹氏宗族之间,为了宗祀继承,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冲突。 在曹硕的父亲一再坚持下,陈留王曹劢直接招呼了一顿乱棍,把他们赶了出去。 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下,曹硕的父亲回来以后不久就去世了。 在父亲和兄长相继离世后,曹硕放弃了认祖归宗的尝试。 索性另立宗庙! 而且是一步到位,直接恢复原本在洛阳的天子七庙。 武帝曹操,肇建洪基,拨乱夷险,为魏太祖。 文帝曹丕,继天革命,应期受禅,为魏高祖。 明帝曹叡,集成大命,兴制礼乐,为魏烈祖。 威帝曹髦,猛以刚果,惠而敏行,为魏毅祖。 追尊处士君曹节为始祖皇帝,追尊特进侯曹腾为统祖皇帝,追尊太尉曹嵩为太皇帝。 不仅直接给曹髦上了庙号,还把曹氏的祖先都尊为皇帝。 这种行为,自然是不符合宗庙制度。 但是这种习惯从魏文帝曹丕在洛阳建立天子宗庙就已经开始了。 曹丕即帝位后,追尊太王曹嵩为太皇帝,父武王为武皇帝。与曾祖大长秋特进侯曹腾、高祖曹节合祭,亲尽以次毁,特为父曹操立武皇帝庙,四时享祀,为魏太祖,万载不毁。 然而这个天子宗庙却不是《王制》所规定的七庙,而是四庙。 为彰显自身的正统地位,魏明帝曹叡在位时,直接给自己上庙号。 “武皇帝拨乱反正,为魏太祖,乐用武始之舞;文皇帝应天受命,为魏高祖,乐用咸熙之舞;帝制作兴治,为魏烈祖,乐用章斌之舞。” 庙号应该是后人议定,曹叡就成了古往今来唯一一位给自己上庙号的皇帝。 总之,对于出身自带贵贱二重矛盾的曹氏宗族来说,这些只不过是手段而已。 “叔父!” 曹硕刚整理好祭拜宗庙的物品,曹羽刚好回来了。 “侄儿……” 曹硕欲言又止,默默拿起祭品,带着曹羽出了门。 第171章 死灰复燃 说是天子宗庙。 其实只是小院落里,一间简陋的茅草屋。 推开院门,看着满院的积雪。 曹硕叹道。 “祀者,所以孝先祖,通神只,明正统,序尊卑,严纲常。” 曹羽心领神会,拿起扫帚开始扫起了雪。 终于有人能理解他的用心了。 曹硕觉得欣慰。 外部的压力不必多说。 如此东拼西凑,牵强附会的天子七庙。 恪守礼教的卢老夫人自然是强烈反对。 方式也是极为激进。 牛钧直接带人捣毁了工地,赶走了工人。 “纵然帝室贵胄,万不可行此僭越之事!” 虽然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曹硕想起来,还是耿耿于怀。 连带着曹家和牛家,两家的关系一直紧张。 至于内部的原因。 在一次偶然的挖掘中。 矿场意外探查到了一处金脉。 靠着贾元和吴郡四姓的运作。 这些黄金很快带来了巨大的收益。 面对着数量相当可观的财富。 曹硕才提出恢复天子七庙。 只是这个提议,族内的长辈们都表示反对。 修整下先人坟墓就好,没必要在祖先宗庙上铺张。 很多小辈更是觉得,把钱分了,让大家去谋个官职,置几亩地,做些生意,更划算。 在曹硕看来,这些都是庸碌之见。 没有把钱分下去,而是留在族内支用。 拿出自己那份,修建了宗庙。 坚持己见的代价也很沉重。 宗族内的长辈推举了曹羽为庄主代表曹氏宗族。 让曹硕继续管理矿场。 这宗庙也是几近荒废。 除夕,清明,中元,重阳这几个必须祭祖的日子还有人拜谒。 其余的时间完全就是空着。 从杨行秋宣布垦荒开始以后,庄上又忙得很,实在是抽不出人手来打扫。 曹羽忙着扫雪。 曹硕放下了祭品,开始清扫起了宗庙内的灰尘。 外面的建筑虽然简陋,里面的陈设却是十分的考究。 雕花的神龛、彩绘的塑像、精细的神位、红漆的贡案,鎏金的香炉。 神位也是按着洛阳天子宗庙,一庙异室来排布。 “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 始祖之位中居中,子孙分别排列左右两列, 左为昭,右为穆。 曹硕恭敬地脱下靴子,解下佩剑,打扫起了积满了灰尘的宗庙。 灰尘一点点被打扫干净,曹硕的内心也逐渐平复下来。 “叔父!” 曹羽扫净了院内的积雪。 “盥手净心,而后参拜!” 曹硕带着曹羽洗了手,又拿出准备好的祭品。 除了香烛,冥纸。 曹硕还带了鳆鱼、蒸鸡、汤饼和一壶葡萄酒。 这也没按照传统准备牛羊猪的大牲。 作为太祖被供奉的曹操绝不会想到。 自己去世过了一百多年。 还有子孙记得自己喜欢吃的食物。 摆放好了贡品,曹硕点燃冥纸。 跪在列祖列宗的神位前,念起了祭文。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曹硕谨备香烛、鱼鸡、素酒,三拜于前。 夫物之归者,终也。命之终者,死也。今,伤怀百年之际,存亡未定之地,草屋颓而白日昏,紫微潜而浮云阴。丧而后悲,祭以绝哭。 姓之所出,是为虞舜。处士之后,积德累仁。 太祖逢汉之末绪,值世之多违。 承衅而起,席卷中国。王命不通,方会诸侯。 义师斩蛇,摧破蚩尤。济功匡一,举世所推。 高祖承汉之衰,登帝太微。升坛受禅,五纬同归。 总览万机,鉴照下情。率土之中,镇服四夷。 夙遭不造,圣体临穴。哀号靡及,委弃兆民。 烈祖将承黄初,敦俭尚古,圣性严毅,孰敢不臣。 肱股子辅,业成绩着。悬旌海内,万里无尘。 圣躬晏驾,殿宇廓寂。神曜幽潜,鼎俎虚置。 山崩朽壤,日蚀交分。否泰之数,魏阙受困。 洛水背誓,虐帝害民。拥众百万,狼顾帝室。 毅祖威皇帝,德昭先祖。神武震发,以除其害。 列阵戎车,虓阚武卒。群贼爪牙,望风颤肃。 执戈祸临,刃出于背。圣德彰显,身死名飞。 天崩地裂,华夏泣泪。龙迹归天,万姓含悲。 末世有乱,太祖匡之。汉命既衰,高祖继之。 亿万黎庶,烈祖抚之,巨奸窃国,毅祖伐之。 夕阳沉而冬日寒,大雪降而草木白。 覆土以成山,功亏一篑。 数穷而运终,前事尽弃。 猃狁残周,铜雀没入胡尘。 巨奸窃国,宗庙隐于松柏。 一夜白头,伍员挞平王之尸,三年含辱,李敢刺冠军之躯。 不肖临七庙之重,荷四祖之恩。上怀家国之统,下念骨肉之情。 诚无此之勇,而有此之恨。虽有九死,亦可行之。 今遇大才,为报大恨,以女许之。 若先祖有灵,或可告之。 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曹硕念完了祭文,随手丢进香炉中焚毁。 又掏出庚帖,丢了进去。 火焰倏然升起,曹硕瞪着血红的双眼,注视着。 曹羽跪在一旁,等待着。 片刻的沉默过后,香炉内的火焰逐渐熄灭。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曹硕起身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塑像。 嚎啕大哭。 你们就这么看着吗? 就这么看着子孙们忍辱负重? 就这么看着子孙们苟且偷生? 我要光复社稷,重振魏室。 你们睁开眼看看吧! 塑像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 曹羽还想上前劝慰,却被曹硕一把推开。 不甘,委屈,愤恨。 随着泪水倾泻而出。 “列祖列宗……” 曹硕还想发泄心中的不满。 塑像周围的帷幔开始微微摆动。 起风了? 曹硕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泪水,站起身四下打量着。 一阵强劲的北风吹过。 简陋的宗庙在风中微微抖动。 这是同意了? 曹硕不太确定。 十一月的山里刮北风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或许是感应到了他内心的疑惑。 风势变得更强了。 夹泥夯实的土墙,直接被吹出了个大洞。 北风从洞中灌入,将神位吹落一地。 曹硕正要俯身去捡。 就看见,香炉内卷起一阵烈焰。 引燃了旁边的香烛。 火焰随着落在红漆的贡案上。 在强风的推动下,整张贡案熊熊燃烧起来。 “失火啦!失火啦!” 曹羽知道大事不好,赶紧出去喊人来灭火。 火灾意味着,所有人都受到了威胁。 曹羽很快就带了人来。 曹硕就那样愣在原地,直到被人拽出院外,还在盯着贡案上的烈火。 “先祖有灵,以火示之。” 一场普通的火灾,他觉得是曹氏列祖列宗的启示。 这也不奇怪。 因为把他从火里拽出来的人。 是杨行秋。 第172章 恩威并用 杨行秋为什么能及时出现? 跟曹氏先祖的启示没什么联系。 他本来就在离这儿不远的诊所里。 而且不是有意为之。 在叶阳鹤去给卢老夫人做治疗后。 客房里就他自己。 工坊那里有王贤照看。 干馏炉的结构,硬想是想不出来的。 眼下,自己一个人没什么事。 好几天没去诊所,不如去那里看看。 双腿运动的同时,大脑也在思考。 尔朱堀卢,侯骨利卡,赫连鄂黑,火寻乞利,铁勒达干,阿史那普图。 这些人的身份很有趣。 尽快搞清楚,会有用处的。 还有那个葛岑。 光是打他一顿还不够。 再去警告一下他更好。 最后是曹瑛。 不知道有没有必要,还是去看看她吧。 叶阳鹤没来,诊所春桃在管理。 一屋子人多多少少互相有些仇怨。 迫于甲士的威慑,还算本分,不愿再生事端。 “先生!” 看着杨行秋到了,春桃上来迎接。 “你忙,我来这随便看看!” 挨了一顿暴打的葛岑,不知道他来做什么。 唯恐他再找借口修理自己。 吓得把头埋在枕头里,躲避着杨行秋的视线。 杨行秋瞥见葛岑的举动,特意走近。 “大人!” 葛岑被这轻轻一喊,吓得从床上蹦起来。 “我好了,好了,有何吩咐?” 看着眼前上蹿下跳的葛岑,杨行秋感觉他的伤势应该是好了不少,放下心来。 “先前不知大人于拙荆有旧,冲撞了大人,今日特来探望,还请大人原谅!” 葛岑听了杨行秋的话,瞬间放下了挥舞的双手,趴回床上。 没听错吧,这人道什么歉呢? 按理,自己这条命捏在人家手里。 是刀砍斧剁,还是水淹火烧。 全凭一个心意。 如今,为何如此恭顺? 是,为那个姑娘? 好艳福啊!能得一位美人共枕。 想想就…… 不,不,不。 葛岑摇摇头,清醒过来。 眼下,他如此作态,定有图谋。 想出了应对办法的葛岑。 抬起头说。 “只是叶氏一族,于罗浮山修道,略有耳闻罢了!” 罗浮山? 杨行秋听见这个想起来。 我命在我不在天。 就是葛洪提出的。 他姓葛,又知道罗浮山。 难道两人有什么联系? “大人,可是祖籍丹阳郡?” “正是!正是!” 听人说起自己的籍贯,葛岑激动起来。 “既如此,在下更该以礼相待!” 葛岑根本不相信。 “不敢,不敢!” 杨行秋趴在他耳边小声说。 “还保证大人官复原职!又或者,官升一级!” 葛岑自是不信。 可看见杨行秋信誓旦旦的模样,又不得不信。 “有劳,先生!” “只是眼下,有件事要请大人相助!” 果然,是有求于咱。 不过,也好! 得知杨行秋的目的,葛岑放松下来。 “先生,只管讲,小人不敢不从!” “我想跟他们说几句话,怕他们说不清楚,知道大人懂得胡语,请大人代为转述!” “这就去办!” “呦咿!” 葛岑朝坐在角落里的六个人吆喝一声。 他们转头看了一眼葛岑,又把脸转了回去。 “先生,这夷狄怪着嘞!只听主人的话,旁人只怕是不行!” “你跟他们说,我是他们主人的夫君。” 葛岑,想了一下,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还是没反应。 杨行秋想。 “还挺忠心,我要的就是忠心!” 第173章 连连发问 忠心就是完全的,彻底的服从,还是发自内心的、下意识的、不讲条件的服从。 因为每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相互之间的不可能存在绝对的共同利益。 是同族还是异族,是外人还是亲人。 只是次要的因素,并不能真正决定一个人是否忠心。 正因为如此,忠心是如此的可贵。 表面上这些人都很忠心。 在杨行秋看来,这些人无非是遵循着自己的生活习惯而已。 也就是愚忠。 叶阳鹤给他们治病,给他们饭吃。 所以他们想当然地顺从自己的习惯,改换主人。 一旦情况有变,他们搞不好会再次调转矛头,对准自己。 “我不是要命令你们,只是跟你们说几句话!” 葛岑如实地转述给他们。 尔朱堀卢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连带着其余五人仍旧是默不作声。 看到几人不说话,杨行秋挠了挠额头,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事,我知道你们能听明白我的话,我说,你们听着。” 杨行秋自言自语的同时,用手指向了尔朱堀卢。 “我杀过一个人,长得跟你很像。不知道你和他什么关系?” “当时他整条右手被砍了下来,血流了一地,他把左手伸过来,可能是想让我救他。” 杨行秋说话的同时,用余光观察着尔朱堀卢。 “我没去救他,拿起一把草叉,刺死了他。” 尔朱堀卢听着杨行秋描述起那天的事情,保持着冷静。 只是攥紧了拳头。 有反应,那好! “为什么杀他呢?” 像是在录口供一样,杨行秋解释起自己的动机。 “第一、他伤得太重,根本救不活,我算是减轻他的痛苦!” “第二、按照约定,我也有充足的理由杀他。” 杨行秋低着头,说。 “可能是因为这些原因,我没觉得有情绪的波动。” 重新确认了尔朱堀卢的反应。 他的脸颊在抖动。 生气了呀! “我觉得自己应该兴奋,后怕,整夜睡不着,那可是杀人啊,结果却没有。为什么?” “倒不是我常杀人,那可是第一次杀人啊,在这之前,我只杀过老鼠。” “杀老鼠,是个麻烦事!” 杨行秋说着说着就想到了以前。 那时候,他还是个大学生,也刚认识叶阳鹤。 出于对医学的兴趣,再顺便找个理由接近她。 选了门医学院的通识课程。 “口罩,目镜,手套,镊子,钳子,剪子,针一大捆,还有五六把刀。” 杨行秋说着起了劲,顾不上有没有第二个人能听明白。 “活体解剖,先把老鼠绑在解剖盘上。 用镊子夹起腹部的皮肤。切开皮肤和下面的肌肉。直到肋骨的底部,然后向另一侧切出开口。直到切到两条后腿。 从下面的肌肉上剥下皮瓣,向两边翻开,用解剖针将老鼠皮肤钉到解剖板上。” 为了更便于理解,杨行秋拿旁边的葛岑当起了教具。 “然后用钳子提起腹壁,打开腹腔, 剥去腹壁,用针钉出各个器官。” 杨行秋直接用手在葛岑身上比划起来。 “先是食道,再是胃、直肠、小肠和大肠。翻出来能看见肠系膜,十二指肠和结肠。” “脾和肝在这儿,切掉横膈膜肌肉和肋骨,就是心脏,两侧是肺。摘除心脏和胸,喉部有个软骨环。食道和气管在这里。” 杨行秋说得起劲,没注意到葛岑的反应。 在他眼中,杨行秋演示的不是什么科学实验,而是令人汗毛倒竖的酷刑。 这是要剖心挖肝啊! 葛岑紧盯着在自己身上移动的手指,冷汗直冒。 “你看,杀个老鼠,都有这么多步骤,没想到,杀个人,怎么会如此简单?” 尔朱堀卢听出个大概。 杀人还不如杀老鼠! 他一个箭步,跃至杨行秋身前。 “阿兄,老鼠,不是。” “那人是你兄长,我杀了他。你想报仇吗?” 他会愤怒,那就不算白费功夫。 “我知道你想杀了我,可是……” 被人抓紧衣襟的杨行秋非常淡定,还转过头看向身后。 “要杀你的人,又有多少呢?!” 枪尖顶在尔朱堀卢的喉部。 这就不用担心。 身后还有不少人,正摩拳擦掌。 “只要我想,你就会跟那只老鼠一样!” “结果却是,我救了你,还不止一次,这是为何?” 听见杨行秋的话,尔朱堀卢逐渐松开了手。 “各位,为何?” 杨行秋转身问起了身后的病人。 吴石和谭全被问懵了。 是啊!为何? 第174章 民族团结 “我,我……” 尔朱堀卢冷静下来。 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张着嘴,不出声。 “拉他回来!” 火寻乞利带着剩下的人,抱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回了角落里。 安顿好了尔朱堀卢,火寻乞利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我想,先生的意思是要我们放下仇恨。” 杨行秋看了一眼,一头棕色卷发的火寻乞利。 浅褐色的皮肤,蓝色的眼睛,突出的颧骨和鼻梁。 明显的白人特征。 杨行秋很想听听这个粟特人,能说出什么来。 “你的汉话说得很好!可以继续。” “我在遥远的西方,听说,神的儿子告诫世人。” “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有人想要告你,要拿你的里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有人强逼你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二里,有求你的,就给他,有向你借贷的,不可推辞。” 杨行秋吃了一惊。 果然是,独霸丝绸之路的民族。 连耶稣的话都知道。 “放屁!” 谭全本来记恨他们。 一听见说放下仇恨,更生气了。 “我现在就要打你,你可别躲!” 吴石见他又激动起来,赶快拉住他。 “又生事端!过来!” 火寻乞利赶紧躲到杨行秋身后。 “这是先生的意思!” “好啦!好啦!不要吵!听我说!” 杨行秋稳定住了场面。 “圣人说,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这是我们东方的思想。” “只是,该找谁报这个仇,你们想过没有?” 杨行秋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尔朱堀卢。 “你们带人来抢劫,如果我被捉住了,你会放过我吗?” 尔朱堀卢摇了摇头。 “因为我知道,你也是迫于无奈,你如果有的选,还会在尔朱川牧马,不会到这里来!” 杨行秋和他说完,转头问道。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谭全!” “谭全,你恨他们,这也很正常,因为你觉得他们伤害了你,想要报复这很明显。” “可你又是怎么遇到他们的?” 谭全想了想。 “我是被人卖到这里的!” 杨行秋又问了火寻乞利。 “你也是被卖的奴隶对吧!” “当然。” “那这一路上,肯定受了不少苦才对!” 火寻乞利点点头,表示赞成。 “所以说,你们要报仇,应该去找谁?” 一屋子人都沉默不语。 谭全不再激动,和吴石一起想这个问题。 尔朱堀卢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是,主人,买。” “正是!” “他,死了!” 杨行秋感觉他理解了,但是还没完全理解。 火寻乞利,似有所悟。 “主人死了,买卖还在,我们还会是奴隶。” 杨行秋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世上原本就不应该有奴隶!” 这下,不只是火寻乞利,尔朱堀卢。 侯骨利卡,赫连鄂黑,铁勒达干,阿史那普图。 都被吓坏了。 似乎是比刚才的解剖过程更可怕。 不做奴隶,又要做什么呢? “你们是自己的主人!” 对于这些做了半辈子奴隶的人来说,主人是个再熟悉不过的概念。 可是自己给自己做主人。 他们想都不敢想。 葛岑听不太明白,但是觉得杨行秋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他说官复原职,官升一级,应该也不是骗自己。 “先生,常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小胡,不值一提。” 在他看来,再问问细节更有意义。 杨行秋心里清楚葛岑的想法。 “大人,安心养伤,到时自见分晓。” 生活在这个时代,葛岑是没办法理解杨行秋在干什么。 再过个四百多年,有个叫张议潮的沙州土豪。 联合了河西的名门望族、豪杰义士发动起义,反抗吐蕃的残暴统治。 这支军队被称作归义军。 这归义军里,就有粟特人。 安景旻、康通信、曹法镜。 还有吐蕃人,尚延心。 汉、羌、吐蕃、粟特、回鹘、龙家、吐谷浑、达怛。 各族人民团结起来建立了“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六郡山河,宛然而归”的归义军政权。 而在失去了人民支持后,归义军政权迅速衰落,最终为西夏所吞并。 民族不过是想象的共同体。 人的第一属性是阶级。 阶级社会不是伴随着资本主义形成的,而是伴随着私有制而形成的。 民族斗争,说到底是一个阶级斗争问题。 国家的统一,人民的团结,国内各民族的团结,这是我们的事业必定要胜利的基本保证。 只是这话跟他们说还太早。 尤其是葛岑和谭全。 尔朱堀卢他们算是有点概念了。 至少不会盲目去追随某个主人了。 那自己就不算白忙活。 该准备下一件事了。 “春桃,带我去见见她!” 春桃不知道杨行秋要见谁。 “谁?” 第175章 雾里看花 “曹瑛,带我去找她!” 提起这个名字,杨行秋总觉得有些惭愧。 因为自己的一点小聪明,弄成这个样子。 甚至不敢自己一个人去见她。 见了她以后又该说什么呢? “她伤好多了,夫人已送她回去了!” 她不在,那也好。 呼! 杨行秋松了口气。 也好,以后再说吧。 杨行秋正要告辞,就听见了曹羽的声音。 “失火啦!失火啦!” 可别是工坊起火。 杨行秋冲出了门,先往工坊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是,那还好! “失火啦!失火啦!” 曹羽沿着路往庄里跑来。 “三弟,哪里失火了?” “宗……宗祠!” 曹羽喘着粗气,手指向山下。 杨行秋知道在封建社会宗祠的重要性。 “三弟,勿惊,大哥先往!” 杨行秋匆匆忙忙地往起火的地方赶去。 在火光中,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谁在里面?快出来呀!” 里面的人不知是吓坏了,还是在想什么事情。 “哎呀!” 杨行秋直道不好。 顾不上许多,跑进火场,把那人拉了出来。 杨行秋看不清那人面目,埋怨道。 “咳咳,你不要命了!” “贤侄!不不不,该是贤婿,呵呵!” 听见熟悉的声音,杨行秋这才注意到。 这人是曹硕! 杨行秋拱手行礼。 “叔父!” “不必多礼!” 曹硕转过身,扶起杨行秋。 “鄙人已问过先祖,想必先祖有灵,明示如此!” 曹硕满意地看着燃起火光的天子宗庙。 火德必兴? 差不多的天色,差不多的火势。 看着似曾相识的场面,杨行秋想起来,那天寿阳城的大火。 难道,天命当真在魏? 不,一定是巧合。 眼见大风助长着火势,就要将整间草屋烧尽。 杨行秋准备取水灭火。 四下打量一番。 这有井! 刚将桶扔入井中,杨行秋就听见乱哄哄地人声。 “井在这边!” “快打水,救火!” 杨行秋回头看去,一群老人围住了曹硕。 “烧了宗祠,曹硕你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当年,老朽已经讲过,不可铺张,今日不出所料!” “哎,可惜了那些好材料!” “这该如何是好啊!” 杨行秋看来了不少人灭火,自己也不用跟这么多人一起。 凑近了想看看曹硕的应对。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说完,曹硕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真是个不孝子!” “罢了,罢了!” “没了宗祠可怎么办啊!” “再建一个就是了。” 一群老人看着火势,各自发表着意见。 难怪,曹硕不理睬他们。 杨行秋看着这些老人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算是能理解一些曹硕的想法。 在宗法制度下,宗族权力的象征是宗族所主持的宗庙。 主持共同宗庙的人便是宗主。 祭祀祖先,必须在宗庙中进行,并由宗主持祭祀仪式。 因此,宗庙的存在被视为宗族存在的象征,宗主身份成了族权的保证。 杨行秋看出。 曹硕主持的宗庙规模远远超过寻常庄户人家。 按理来说,曹髦这一脉,没有继承宗庙。 就应该算作旁系小宗。 应该去祭拜大宗的宗庙。 曹硕主持着自己这一脉的宗庙。 明摆着是和曹氏陈留王那一脉断绝了关系。 现在宗庙在曹硕的管理下失火。 这些老家伙不想着趁机从他手里把族权夺过来。 反倒站在这里看热闹。 真是些愚昧的蠢材! 维护封建社会长久不衰的最主要权力是族权。 “就像皇帝通常被尊为全国的君父一样,皇帝的各个官吏也都在他所管辖的地区内被看作是这种父权的代表。” 在两晋南北朝四分五裂的状态下,族权日益强大,家族宗主与朝廷分庭抗礼。 朝堂上是,王与马共天下。 地方上,则形成了一个个独立自治的乡土社会,山高皇帝远。 族权甚至超过皇权,是地方上最大的权力。 连这点都想不到。 杨行秋想起了肯定在宗庙里的曹操。 “曹孟德,你还说刘景升的儿子是豚犬,看看自己的子孙吧!” 第176章 幸灾乐祸 “失火啦!” 曹羽跌跌撞撞踢开了工坊的门。 “火!火!” 气喘吁吁的曹羽,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顾缨,走了过来。 “庄主!” “快,快去救火!” 顾缨出门一看。 是曹氏的宗祠失火。 “取水,速去灭火!” 顾缨一声令下,正在往锅炉里加水的工匠,立刻拎着桶跑了出去。 “这……” 陆梨看着人都跑了出去,十分无奈。 蒸汽机还是朱拯和陆梨轮番使用。 正要轮到陆梨用,结果顾缨把人调去救火了。 经过观察,他们对蒸汽机的原理有了一些认识。 锅炉里没有水,蒸汽机就无法开动。 为了保持蒸汽机能顺利运转,工坊特意备了几池水。 要是救了火,蒸汽机就要停机。 那就耽误了工期。 从他的神色里,张靳看出陆梨的情绪有些消极。 “失了火,要是置身事外,恐是要伤和气!” 陆梨心里非常清楚。 在合作社的模式下,各股东之间要通力合作,才能收益最大化。 特别是曹硕还是董事长。 “王贤,停机!” 尽管有些不舍,陆梨还是让王贤把蒸汽机停下来。 朱拯催促起来。 “都发什么愣?快去拿些木桶,都去救火!” 陆梨取出库存,张靳调动人手。 工坊里立时人声鼎沸。 在几人紧密的配合下,场面虽乱,可也不至于失控。 曹羽安下心来,也随着人潮往火场赶去。 “香!樟木做的正梁,耐烧!” 尽管喊救火总是比喊救命更有调动性。 可也总还是有幸灾乐祸之人。 炼铁坊的牛钧在一旁说起了风凉话。 还特别提高了音量,生怕别人听不见。 跟着牛钧来看热闹的工匠配合起来。 “坊主,这火能烧出不少好炭来用!” “不成!不成!” 牛钧摇了摇头。 “为何?” 牛钧打趣道。 “风烈如此,一把火还不烧成灰了!” “哈哈哈!” 杨行秋看着他们的表现,心想。 幸亏曹硕不在现场。 “住口!” 一唱一和,把刚才还在看热闹的老头们惹怒了! 牛钧瞬间收起了笑容,转过头去。 “嗯?” 确认了声音的来源。 牛钧迈开大步,走到那人身前。 “曹恭,俺讲得不对?” 在身形瘦小的曹恭面前,两米有余的牛钧就是一个巨人。 强烈的愤怒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 不值一提! “对!对!” 曹恭自知不敌,拉着剩下的几个老头狼狈地跑远了。 虽说是怕得要死,可嘴上却是不依不饶。 “无耻!” “卑鄙!” 牛钧不是听不见,只是看着他们的样子笑出了声。 “瞧!不愧为魏帝后裔,逃起命来,也是有先祖遗风!” “哈哈哈!” 有些过分了吧! 杨行秋看着笑成一团的众人。 当年,周瑜攻取荆州,牛金被包围在江陵城外。 如果不是曹仁拼死解围,把他救了出来。 大概就不会有牛继马后之说。 也不会有牛家庄。 按说,以这两家的渊源,就算不是舍命相助。 至少不能幸灾乐祸吧! 埋头沉思的杨行秋,吸引了牛钧的注意。 “好侄儿,陪俺喝酒,今儿是个好日子!” 杨行秋还想拒绝,直接被拎了起来。 “叔父!叔父!” 牛钧拎着杨行秋的衣领,盯着他说。 “失火有何怪哉!倒省得俺来拆了!” 我去!不光是幸灾乐祸,还要拆人家宗祠。 看来这两家的关系,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紧张。 被拖了一路,杨行秋也没敢提起这件事。 只能看着火场逐渐远去。 “何事吵嚷!” 卢老夫人正和贾元密谋,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牛尚出去看了一眼。 “失火了!东山脚下!” “不去管他!” 卢老夫人拦住了要去救火的牛尚。 一听位置,卢老夫人就知道哪里失火了。 她本来就对曹硕胡乱盖起的宗庙不满。 烧了也好! “老身所托之事,还需阁下尽力!” 贾元捧着红笺。 心里还在嘀咕。 杨旭、叶露,要自己去查他们的底细。 这是干什么? 虽然杨行秋戳破了牛家庄背后的秘密交易。 贾元还是对杨行秋颇为信服。 卢老夫人的要求,不是特别难办。 贾元只是有些不情愿。 “老夫人所托,小人自是尽心,只是这流民入庄一事,小人做不得主!” 卢老夫人提出的第二件事,更让贾元为难。 她要把贾元带来的人全数收下。 卢老夫人信誓旦旦地保证。 “阁下,只管照办,江南那边,有老身呢!” 人原本是要送到吴郡的,留在这里。 贾元还在想办法推掉这件事。 卢老夫人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尚儿,扶娘回去!” 两人退入后堂。 前厅只剩下贾元一个人。 第177章 物超所值 “抓紧!抓紧!” 狂风自北向南而来,寿阳城也不能幸免。 刘裕正带着军士加固军帐。 风雪打在脸上,刮得生疼。 绳索勒入皮肉,鲜血渗出。 “不可放手!” “喏!” 军士们开始和自然角力。 只是凭蛮力,终究只是徒劳。 绳索不堪重负,直接断裂。 没了绳索固定,帐篷倒塌。 “哎!” 刘裕和手下军士,摔了个仰面朝天。 骁骑将军孙无终,一受冷风,气喘的毛病又犯了。 “咳!咳!咳!” 听见孙无终的咳嗽声,刘裕翻身而起,跑到跟前。 “将军!将军!” 孙无终推开了正要遮挡风雪的刘裕。 “咱可不用,先照看营里的弟兄。” 刘裕四下张望。 军帐倒得七七八八,剩下几个还能立住得也是勉强支撑。 不止孙无终这一营。 诸葛侃、高衡、刘轨、田洛。 各营皆是如此。 不过,有一营例外。 刘牢之的营内。 大帐来回摆动。 看起来摇摇欲坠,却是四平八稳。 孙无终也注意到这一点。 “过去看看!” “无终兄!” 同为北府兵将领,知道了孙无终前来拜访,刘牢之亲自出来迎接。 孙无终搂着他的肩膀。 两人笑着走进了大帐。 “快去,筛几碗酒来。” 刘牢之打发军士备酒,转头看见孙无终仰着头,盯着篷顶。 不明所以,刘牢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顶毡有甚可看?” “道坚,咱平时未曾留意,今日狂风大起,各营军帐倒了许多,唯有此营泰然处之。” “既无立柱,也无横梁,亦不使绳索,如何安置?” 知道了孙无终的来由,刘牢之笑了几声。 “雁门常有狂风,行军多有不便,丁零人以穹庐为室,可立于风雪,且往来自如,故本营以穹庐为帐。” “往日多在江南行军,各营不知妙处,甫至淮南,方知个中玄机。” 听了刘牢之的说明,孙无终默默观察着穹庐的结构。 “没甚好看,酒到了!” 看了眼刘牢之捧来的酒碗,孙无终笑出了声。 “道坚,穹庐如何建成,还请相告!” 孙无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求刘牢之告诉他。 “这……” 刘牢之面露难色,含糊其辞。 看来不讲好条件,他是不会说的。 “咱把这件大氅送你,快说!” 孙无终说着,就要把刘裕送他的大氅脱下。 “不必如此,只需无终兄帐下一人便可!” “谁?” “刘寄奴!” 一听刘牢之要把刘裕调入麾下。 孙无终起身就走。 “无终兄!” “寄奴可是冠军将军托付的,咱可不敢作主,告辞!” 这下刘牢之急了,端着两碗酒拦在了孙无终身前。 “此事还可再议!” “议不得!议不得!告辞!” 孙无终一拱手,退出了帐外。 “可看清楚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刘裕在外面看了个仔细。 “柳木制成,顶如伞骨,墙如扇面,苫盖毛毡,四周用坠绳,缚住重物。” “无终兄,无终兄!” 见刘牢之追了出来。 “快走!” 孙无终拉着刘裕,跑远了。 “棋差一着!” 刘牢之的计划落了空。 片刻间,只看外观,就能察觉穹庐结构。 洞察之能,远胜孙无终。 “难怪不愿割爱,确实是个人才!” 刘牢之快速饮下两碗酒,钻进了军帐。 “好侄儿,快请上坐!” 杨行秋被牛钧放了下来。 “好酒,好肉,只管上!” 牛钧招呼人,搬来食案,餐具。 还记得上次来调查的时候,招待自己喝清水。 杨行秋想起刚到牛家庄的时候,牛钧还不愿意告诉自己钢铁的产量。 再看看眼前的美酒佳肴和一脸笑意的牛钧。 要是不拿点硬货出来,他是不会罢休的。 做好了准备,杨行秋定了定心神。 “叔父,请!” 第178章 前尘往事 “都散了,俺和贤侄对饮!” 牛钧准备了几坛好酒。 从牛尚那里确认了杨行秋的酒量。 一斗。 牛钧自认差不多。 和牛尚一样,特意准备了一大瓮好酒。 看了眼酒瓮上的“谢”字。 杨行秋感叹道。 “不愧是叔侄俩,办法都是一样的。” 说起身体素质,杨行秋还真不如牛钧和牛尚。 要是论起酒量,杨行秋还真不怵他们。 牛钧打开一坛,酒香和米香飘出。 杨行秋看着牛钧兴高采烈地倒出淡黄色的酒液。 来吧,你也逃不过钻到桌子底下的命运! “有了侄儿的法子,炼钢轻松了许多!一日随手炼钢五百斤!” 牛钧说着敬起了酒。 “不过班门弄斧而已!” 杨行秋谦虚一下,干了一碗酒。 魏晋时代,发酵酒的技术还不够成熟。 为了让酒更加香醇。 古代需要对酒多次发酵。 称之为“酘”。 谢氏一门,人称“诗酒风流”。 看来不仅是会喝,还会酿。 和魏晋名士一般,品尝到三酘之法酿出的酒。 杨行秋是非常愿意再来一碗的。 牛钧是第一次品尝出自谢氏的美酒。 迫不及待的又盛了一碗。 “这酒香甜又清亮,不知如何做得?” 在牛钧的印象里,酒的味道是微酸,带着点苦涩,还混着酒醪。 杨行秋接过酒碗,跟牛钧讲起了酿酒的事。 “取上好糯米,蒸熟,摊凉,下入酒曲,封入坛中,旬日后,再放熟米,酒曲,如此反复。酿造数月,清者于上,浊酒于下,只取上层好酒,便可。” “这得多少功夫?多少米?” 牛钧听完酿酒的过程,打消了自己试着做做的想法。 杨行秋瞥了眼酒坛,估算了一下。 “这一坛酒,需糯米十倍不止。” 牛钧听完,赶紧放下酒碗。 “三十石米才出这一瓮酒!” 杨行秋点了点头。 牛钧慢慢端起酒碗。 “那可要细细品过才是!” 杨行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说了些闲话,牛钧总算切入了主题。 “好侄儿,可是博学,比牛家的子侄们强!” 这是要我这个老师培养牛家的孩子们啊! 杨行秋听出了话里的意思。 “叔父谬赞了,小侄既为授业之师,定当倾囊相授!” 听到杨行秋的保证,牛钧激动了起来。 “好,好,来再饮!” 又盛来满满一大碗酒。 “俺们牛家,靠武勋起家,没出过读书人,读书好,识文断字,不用舞刀弄枪。” 听出牛钧的舌头开始打转。 杨行秋借机试探道。 “退诸葛,破马岱,平辽东,以勇武建业,官拜后将军。” 牛钧摆了摆手。 “他没读过书,不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说完,他扯开桌上的荷叶包,拧下鸡腿,递给杨行秋一只,自己抓起一只开始啃。 杨行秋继续说道。 “周瑜入荆州,若非曹仁破围,只怕难成大功!” 牛钧听完,把鸡腿扔在食案上。 “别提姓曹的,提起来,俺就有气!” 生什么气呢? 杨行秋不明白。 “是小侄失言,该罚!” 杨行秋正要自罚,牛钧伸手拦住了他。 “你不知其中缘由,不罚!” “武皇帝,文皇帝,明皇帝知遇之恩,俺不敢忘,俺就恨曹硕而已!” 杨行秋看向已有几分醉意的牛钧。 “小侄属实不知。” 牛钧端起酒碗,杨行秋跟着拿了起来。 “要不是他们,日子不会这么难!” 牛钧喝下一碗酒,开始滔滔不绝讲起了过去的事。 本来牛家庄没有必要长期躲在深山里,与世隔绝。 毕竟只要他们不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真的追究这些难民和司马氏的旧怨。 把这件事说出去的人,就是曹硕一家。 跑到建康城去认祖归宗。 被人赶了出来不说。 回来没安生几天,又要带着人投军建功。 结果吃了个败仗,功没建成。 带去的人死了大半。 挖到金矿后,要建什么天子宗庙。 大张旗鼓引来了官军的调查。 建宗庙他们可不管。 朝廷派下来的苛捐杂税必须要收。 为了逃避捐税,不得已。 整个牛家庄参与进了吴郡四姓牵头的走私活动之中。 除了当一个中转站,还要接受生产兵甲,打劫商队的任务。 在吴郡四姓的庇护下,牛家庄才能勉强在山里立足。 堂堂名将之后,落得如此下场。 除了恨司马家,牛钧更恨曹硕一家。 “要不是老夫人相求,俺才不去当这媒人!” 知道了两家的恩怨。 杨行秋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牛钧。 “叔父大恩,小侄无以为报,倒有一法,或可解困!” 连着喝了几碗酒的牛钧已经是醉了。 “啊!” “叔父可知,高炉炼铁?” 第179章 事不宜迟 人类炼铁的历史很长。 相比之下,采用高炉炼铁的时间要短得多。 在工业革命时代,增长的钢铁需求,大大刺激了炼铁技术发展。 蒸汽机的顺利投入使用,杨行秋可以继续提升工业方面的技术了。 因为高炉炼铁的前置条件,无非五个方面。 烧结矿,耐火砖,鼓风设备,炉壳,炉顶。 一套工业炼铁高炉。 要用钢板作炉壳、炉顶,内砌耐火砖。 蒸汽机充当供料设备和鼓风设备。 按照牛家庄现有的人口、资源和技术条件。 先设计一个小型高炉。 容积200-300立方米,生铁日产量20吨到50吨就差不多了。 毕竟刘裕交待的任务还没完成,不能使用太多的人力。 牛钧还要建设学校,锻钢也离不开人力。 “高炉炼铁?” 每个字都听过,只是连起来就听不明白了。 特别是牛钧现在已经有几分醉意了。 杨行秋咬了一口鸡腿,跟牛钧解释起来。 “是一种炼铁的法子,产铁百倍不止!” 又是百倍。 牛钧已经见识过蒸汽机带来的效率升级。 曹硕为了赶紧用上蒸汽机。 连价都没还,痛快地给了工费。 轮到自己了,那也不能扭捏。 想起这些,牛钧赶紧说出自己的价码。 “好侄儿,俺信你,让俺做啥,只管说!” 杨行秋打算先吊吊他的胃口。 “还请叔父,稍待几日。” 牛钧可等不了,最好现在就开始。 “做媒,学舍,两件事,俺尽全力,不用等了!” 这就等不了了,那怪不得我了。 杨行秋啃完了鸡腿,开始讲自己的条件。 “小侄,想请叔父应下件差事!” 牛钧想都没想。 “俺应下了!” 杨行秋感觉这事有难度,才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先听小侄一言!” 牛钧急不可耐。 “说,说!” 杨行秋看了眼,血气上涌,满脸通红的牛钧,这才说道。 “小侄烦请叔父,修复曹氏宗祠!” 听完杨行秋的条件,牛钧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他没完全喝醉,却装作不胜酒力趴在了食案上。 杨行秋见他醉倒,凑近呼唤起来。 “叔父!叔父!” 趁着这段时间, 牛钧的头脑里只在思考一件事情。 娘的!让牛尚这小子骗了! 杨旭就不是一斗的酒量! “火灭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救火的人群停了下来。 有了顾缨他们的协助。 大火很快被压制住了。 只是损失有些大。 火势过于凶猛,烧断了房梁。 房顶整个塌了下来。 除了不易燃的塑像。 没能留下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樟木属油性,隔水,耐朽,防蛀,就是经不得火烤!” 陆梨看着眼前的废墟,心痛不已。 建筑用的木料是他选定的。 如今之下,不免有些自责和伤感。 顾缨上前安慰起陆梨。 “于水利者,于火不利!” “董事长,不在?” 张靳是冲着曹硕才派人来的。 曹硕不在,还怎么表功呢? 最后赶来的曹羽说明了情况。 “叔父安好,正在房中休息!” 朱拯内心不悦。 “这么多人来帮他救火,他倒是自在!” 这么多曹家人在场,他也不好发作。 “天不早,快回了!还能开一轮工!” 有了朱拯的提醒,陆梨才从失落中恢复过来! 太阳要下山了,水用得差不多了,要抓紧准备。 “回了!回了!” 朱拯和陆梨先后带人返回工坊。 张靳看了眼还打算带人清理废墟的顾缨。 顾缨正要劝他们回来。 看张靳站在原地,朱拯和陆梨又撤了。 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沉默着转身往工坊走。 曹羽担心曹硕的情况,马上往矿场赶。 曹硕其实没什么事,只是身上沾了些烟尘。 “今已拜太庙,先祖收纳庚帖,降下昭示,尽快成婚!” 一边更衣,一边跟妻子樊氏讲着今天的事情。 作为母亲,樊氏担心着曹瑛的伤势,还有些舍不得和女儿分开。 “等到春暖之时可好?” 曹硕换好了衣服,不愿再和她多说。 “妇人之见!欲成大事,小损何妨?” 樊氏不再多言,转身去准备沐浴用具。 曹硕握紧双拳,自言自语道。 “杨旭,汝必为我所用!” 第180章 大事可成 “叔父,叔父,醒醒,醒醒!” 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还有一个装醉的人。 杨行秋只是在逼迫牛钧赶快做决定。 在酒桌上谈的事情。 一定要在酒桌上决定。 要是过后再问,只会换来一个结果。 “我这么说过吗?” 牛钧现在酒精上脑,勉强在维持着清醒。 如果他没连着喝了几碗酒。 那是绝对不可能答应杨行秋的条件的。 现在嘛! 这买卖合算! 有了这百倍之利,就不用看曹硕的脸色。 牛钧强忍着恶心,顶着头晕起了身。 “俺,呕,应下了!” “多谢叔父成全!一言为定!” 杨行秋说着端起酒碗,感谢牛钧对他的支持。 牛钧没法拒绝,只好勉强端起酒碗。 “好,来,再饮!” 只是刚到唇边,手就不听使唤。 两眼一黑,牛钧仰面倒地。 “来人!” 杨行秋可搬不动这么个大汉。 赶紧喊人来,把他抬回家去。 几名工匠闻声而来。 “他醉了,跟我一块把他送回房里去!” 他们有些不情愿。 “还是在坊里歇了吧!” 天这么冷,睡在工坊里,不冻死他才怪。 “送回去!” 在杨行秋的坚持下,一群人七手八脚抬着牛钧。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这些工匠要让牛钧直接在工坊里睡了。 “慢点!慢点!” 杨行秋刚推开房门。 一只大脚就蹬在牛钧的脑袋上。 接着就是一声怒吼! “哪里寻来个醉汉?扔雪地里去!” 杨行秋只感觉自己猛地向后倒去。 工匠们也是连连后退。 “胡嫂!坊主酒醉,俺们抬他回来!” 杨行秋抓住门框,刚稳住身形。 又感觉自己被急速地拉回。 “哎,哎!” 突如其来的怪力,连带着牛钧,一群人被拽进了屋里。 “还敢贪酒,真是欠管教!” 扑倒在地的杨行秋,刚抬起头。 就看见高大健壮牛钧正被人拎在手里。 一只大手不断地往他脸上招呼。 啪!啪!啪! 打耳光的声音把风雪声都盖住了。 醉得不省人事的牛钧还是醒不过来。 眼前这位膀大腰圆,脸阔腮壮的妇人。 杨行秋想起几句诗。 “有时怒起,提井栏便打老公头。 忽地心焦,拿石碓敲翻庄客腿。 生来不会拈针线,正是山中母大虫。” 打了十几个耳光,胡氏见牛钧还不醒,一把将他扔进了卧室。 “锐儿,过来照看你爹!” 离得比较近的杨行秋捂着自己的耳朵。 这牛家的人说话嗓门都这么大吗! 牛锐赶紧跑了过来,看到趴在地上的杨行秋,有些吃惊。 “先生为何在此?” 听见先生两个字,胡氏赶忙一把拎起杨行秋。 “哎呀,俺们庄户人家,行事粗俗,让先生见笑了!” 杨行秋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不妨事!不妨事!” 胡氏也挤出一点笑容来。 只是在杨行秋眼中。 一张满脸横肉的大方脸,笑起来比牛尚还吓人! “娘!” 在牛锐的提醒下,高大的胡氏才注意到自己把杨行秋拎得双脚都离地了。 “先生都来了,锐儿快去煮几碗茶来!” 杨行秋不敢多待哪怕一分钟。 “不敢叨扰,在下告辞!” 双脚一碰到地面,赶紧转身跑远了。 工匠们也都跟着跑出门去。 “慢着!” 胡氏伸手抓住一人。 “你们坊主跟谁吃醉了酒?” “是,是,杨先生!” 他? 胡氏虽说不信,看着手里的人都要钻进手心去了。 也就松开了手。 那人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胡氏随手关上了门。 “杨先生,酒量不小啊!” 这才是标准的悍妇啊! 杨行秋跑远了以后,确认了没人追来,这才镇定下来。 相比之下,叶阳鹤真是体贴又温柔的淑女啊! 天就要黑了。 正好路过诊所,要是叶阳鹤在的话,跟她一起回去。 杨行秋这么盘算着,突然看见了还在冒烟的废墟。 一群人正围在现场,清理着瓦砾。 风停了,烟雾正笔直地飘上高空。 上升管! 杨行秋想起来干馏炉的结构了。 炉顶连接接上升管,上升管连接烟气收集器。 炉体富裕系数,取1.1-1.2.。 小型炉的加工系数取,1-1.2。 焦炭产量,每小时20吨,就完全足够了。 代入公式计算可得炉体直径为4米。 高度取1.5-2倍直径,那就是7米。 煤的密度取每立方米1700千克,热值取7000千卡每千克,直径取0.03米。 计算已经在杨行秋脑中开始了。 只是他在这里发呆,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第181章 信心大振 回到诊所的叶阳鹤,跟春桃确认了情况。 血吸虫在药物的压制下,病情已不再发展。 只是体内的寄生虫还没有完全排出。 吡喹酮 一种常用的驱虫药。 只要有了它,治疗血吸虫病可以说药到病除。 叶阳鹤心里很清楚。 要是有个药房就好了。 往常只要写个处方,通知病人取药就好。 现在她只能用手边能用到的药物,想办法去维持他们的生命。 伤员们的情况很好。 经过清创的伤口,愈合很快。 “嗯,过段时间就可以拆线了!” 至于葛岑,他本来伤得也不重。 牛尚特意用枪杆,往后背和屁股上打。 只有些淤青而已,过几天他就没事了。 叶阳鹤检查完,注意到尔朱堀卢趴在窗边,像是看到了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叶阳鹤看到杨行秋在来回地踱步。 “他呀,你不知道,他思考的时候就这样!” 尔朱堀卢像是没听见一样,仍旧盯着杨行秋。 “你是有话要和他说吧,呵呵,还是等他想好了再去吧!” 干馏炉的计算部分已经初步完成了。 现在杨行秋正思考着施工的方案。 七米高的炉体,要是钢结构的会很重啊! 那就必须用预埋板和预埋墩,再加螺栓固定。 钢制的预埋板和预埋墩好说。 钢坯还有很多。 组装要用螺栓。 因为要固定受力框架,干馏炉上的螺栓要比锅炉上大出几倍。 在施工的时候,都是用冲击钻和电钻打孔。 现在这里还只能手动开孔。 不知道牛钧的力气能不能行。 还有就是炉体的大小。 依现在的技术水平,还是要浇筑生产。 这么大的筑件,能行吗? 想到这里杨行秋开始考虑要不要缩小尺寸,减少工艺难度。 等等,或许不用。 杨行秋想起了自己曾经见过的大型铸件。 沧州铁狮。 虽然没能亲眼看到原物,但是古代是可以完成大型铸件的生产。 泥范明铸法。 将范块逐层垒起,进行分节叠铸。 就可以浇筑出高约6米,长约7米,重达三四十吨的铁狮。 现在已经有了无烟煤作燃料,蒸汽机这样的先进鼓风设备。 控制好流速和温度,就能生产出合格的铸件。 再加上劳动人民的智慧。 那么看似不可能的任务也是能够完成的。 “那就来吧!” 杨行秋信心满满。 双手击掌,表示考虑周全了。 对他再熟悉不过的叶阳鹤也看出来了。 “现在你可以去找他了!” 尔朱堀卢得到了命令,一转眼的工夫就跑了杨行秋面前。 这可把杨行秋吓得不轻。 夕阳下,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 逆着光,杨行秋又看不清他的脸。 “先生!” 听到尔朱堀卢这样称呼自己。 我去!不是要找自己寻仇吧! 杨行秋不自觉地转身要跑。 尔朱堀卢猛地跪在地上。 “黑马,凶悍,危险。” 听着尔朱堀卢断断续续地话,杨行秋理解了他的意思。 “黑马?我骑得那匹?” 尔朱堀卢点了点头。 “没遇到什么危险,我只是差点摔下来过,不过已经没事了!” 杨行秋现在没有讨论骊珠的意思,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我先走一步,有事可以跟她说!” 杨行秋指了指诊所门口的叶阳鹤,然后就走远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呀!” 叶阳鹤上前跟尔朱堀卢搭话。 他怎么了? 尔朱堀卢目光呆滞,口中喃喃有词。 他说的话,叶阳鹤听不明白。 他不理会旁人,走进诊所,坐了下来。 叶阳鹤感觉他有心事,只是不愿说出来。 “春桃,走了!” 两人走后,葛岑抬头看了眼还在念叨的尔朱堀卢。 声音很小,只能听清两个字。 “天王……” 葛岑想跟身边的甲士说几句话。 刚对上冷漠的眼神,葛岑感觉屁股还有些疼。 又安静地趴下了。 不相干,随他去吧! 第182章 一人得道 工坊还在补充锅炉里的软化水。 王贤看了眼忙碌的人群 今日是不能开工了。 想起春桃做的饭菜,王贤感觉有些饿了。 既然没自己的事了,还是回去吃饭。 王贤悄悄地离开了。 陆梨想过去叫住他。 “不必如此!” 张靳拦下了陆梨。 “那……” 只差一轮班次,任务就能完成,陆梨内心格外的焦急。 顾缨看出张靳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杨先生在,不怕!” 砖坯都已经入窑烧制,没其他什么事的朱拯,也加入了闲聊。 “如此说来,牛家子弟已拜杨旭为师,称为先生,倒是贴切。” 提起拜师,陆梨更是烦躁,叹了口气。 “哎!” 顾缨心里清楚,陆梨为什么叹气。 “某提议,四家子弟皆拜杨旭为师!” 陆梨和朱拯都表示赞成。 看他们都认可杨行秋,张靳有机会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杨旭,来路不明,还是小心为上!” 因为他们才接触杨行秋 有了张靳的提醒,四人都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诚如兄所言,是有些见疑之处!” 朱拯想到了,几人在殷浩麾下做幕僚的那段日子。 永和八年,公元352年,殷浩上疏北征许、洛。 将发,坠马,时咸恶之。 殷浩上表北伐,进攻许昌、洛阳。殷浩出发前,坠落马下,当时看到的人都认为不吉利。 朱拯看到以后,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后来的结果印证了这个预兆。 现在又遇到了杨行秋。 朱拯不免有些担心。 陆梨也跟着揣测起来。 “弘农杨氏一门,何尝以机巧传世!” 张靳立刻表示赞成。 “正是如此!” 三人看向一旁的蒸汽机。 这种难以理解的设备,用着虽然让产量大幅提升。 看不出其中原理,不免让人起疑。 顾缨想说几句帮杨行秋解释一下。 贾元慌慌张张地跑来,打断了他。 “列位,杨旭,他……” 四人本来就在讨论来路不明的杨行秋。 听见贾元提起他,顿时来了兴趣。 贾元慌张地跑来,是因为卢老夫人让他调查一下杨行秋的身份。 他当然想到,去问问那些来自各地的流民。 只是问了个遍,也没得到什么结果。 一位老人的话,却提醒了贾元。 “咦!弘农杨氏,俺还耕过他家的田哩,眼下不是往南逃了,就是进山去了!” 贾元恍然大悟。 其中有蹊跷。 弘农郡属司州治下。 逃难,应该南下去更近的荆州,或是益州。 走过血流遍野的关东,南下到扬州的淮南郡。 想想也是不可能。 “难道有假!” 连顾缨也开始怀疑了。 “有姓名及生辰在此!” 见他们都开始起疑,贾元适时地掏出卢老夫人交给他的红笺。 ““杨旭,乙亥年生人,祖籍弘农,父杨忠,母吕氏,妻叶露。” 几人看了一遍,张靳察觉了破绽。 “若其生于宁康三年,则为一幼童尔!” 说起乙亥年,几人都想到了宁康三年,也就是公元375年。 那一年,扬州发生了不少事,所以大家印象比较深刻。 朱拯想到了另一个结论。 “或是生于建兴三年?” 建兴三年是公元315年,那他们见到的杨行秋应该是个老者。 “是正元二年。” 顾缨说出了一个听起来更加离谱的答案。 正元二年是曹魏的年号。 那是公元255年。 陆梨听完笑出了声。 “怎会如此年过百岁之人,除非……” 不经意间,他看向顾缨。 他竟然一脸严肃地思考着这个可能性。 正元二年,是曹髦在位。 正月,有彗星数十丈,西北竟天,起于吴、楚之分。 天降吉兆,大魏可兴! 镇东大将军毋丘俭、扬州刺史文钦举兵。 杨行秋刚到这里,就拿出牛继马后的谶纬之说,鼓动众人。 经学、星象、农政、军事、时局,无一不通。 治器、医术更是远胜常人。 还有一点,这里可是八公山,淮南王刘安的墓还在东山上呢! 汉淮南王刘安,笃好神仙黄白之术,招揽宾客方士数千,撰写了一部包揽天下学说的巨着《淮南鸿烈》。 其中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伍被、毛周、晋昌八人称之“八公”。 刘安与八公聚此炼丹,丹药方成,因谋反事泄,汉武帝派宗正前往捕解,刘安吞服丹药与八公携手升天。 从此得名八公山! 再把这些毫无关系的线索联系起来。 顾缨又一次望向蒸汽机,缓缓开口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第183章 事出反常 衣冠南渡,天下多故。 “苟我身之不全,虽高官重权,金玉成山,妍艳万计,非我有也。” 比起锦衣玉食,高官厚禄。 风雨飘摇、政局动荡的年代里,以葛洪为代表的士人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能保全性命的修玄上。 金丹服食,导引行气,佩符投简,遁甲隐景,踏罡布斗。 这些修炼的法门,是士族们的最常谈论的话题。 就算顾缨他们没有亲自参与过修玄。 他们也多少听过或者见过一些仙风道骨的真人。 再加之,东晋对清谈玄修的崇尚。 他们已经开始相信。 杨行秋就算不是神仙。 至少也是个得道的隐士高人。 对于这些年近六旬的人来说。 死亡,是他们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如今,天大的机缘摆在眼前。 那还等什么? 不光孩子们要拜师。 顾缨、陆梨、朱拯互相对视一下。 “一人得道。” “鸡犬升天!” “哈哈哈!” 都去拜师! 看着三位好友研究上了求仙问道。 年纪最大的张靳有些无奈。 也许是道教历代天师都姓张的缘故。 吴郡张氏有修玄的习惯。 上龙虎山清修的人也不在少数。 只是他从未听说有人真的得道成仙。 就是年过耄耋,得享期颐者,亦是未曾听闻。 “神仙不死,信可得乎?” 张靳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了。 作为商人的贾元,对修道更是没有兴趣。 自知一身铜臭,求不得长生。 暗里调查杨行秋的事情,又没有头绪。 他看着满地的木屑和树皮,估算起了纸张的产量。 刚吃过饭的杨行秋自然是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仙人。 他正要跟王贤聊聊干馏炉的事情。 “王贤,待会随为师画几张图。” 一听要跟着杨行秋画图,王贤赶紧把饭填进嘴里。 “遵命,弟子去准备!” 赶紧开始和春桃收起了碗筷。 “老公,我有事和你说!” 叶阳鹤见只有两人在房里,准备跟男友说说制药的事情。 “嘘!” 杨行秋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叶阳鹤不太明白,就两个人在屋里,为什么还要这么小心。 “嗯?” 杨行秋凑到女友耳边,解释起来。 “没吃饭以前,我跟王贤确认了一下。” “他说那几句话的时候,只有他自己在院子里,周围没有别人。” “我刚才确认了一下,客房是没有能藏人偷听的地方!” 杨行秋说完,瞟了眼地板。 叶阳鹤看了眼地板,眼里满是惊恐。 “你是说……” 杨行秋点了点头。 “也许咱们这些天的谈话,都被人听去告诉了卢老夫人,从今天的反应看出,她应该是对咱们起疑了。” 叶阳鹤用着自己勉强能听到的声音说。 “那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咱俩对她还是有用处的,目前不会把咱们怎么样!” “只是以后在这里说话千万要小心!” 叶阳鹤点了点头。 “我想问你,吡喹酮,你能不能做一些。” 吡喹酮? 杨行秋知道些药物的生产流程,却对药物不是很了解。 “那是种合成药物,对吧!” 叶阳鹤点了点头。 “那一定有一长串的分子式,还有长篇大论的使用说明。” “对呀!” “一家制药公司,召集了成百上千的科研人员,耗费不知道多少经费,时间,做了多少实验,才能确定合成路线。” “原料、辅料、反应机理、溶剂、温度、催化剂、酸碱度等等,这些工艺参数非常复杂,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试出来的。” “你觉得,就凭我一个人,能完成这么复杂的流程吗?” 叶阳鹤也觉得有些困难,想起那些病人,不免有些失落。 杨行秋看女友不太开心,安慰起来。 “不过,还是有个简单点的办法。” 叶阳鹤听出还有机会,连忙问道。 “什么办法?” “合成药物,最开始都是在某种植物里提取出来的,如果你能想起来是哪种植物。” 杨行秋接着说。 “那溶解、萃取、结晶、提纯这些基本操作,我还是能办到的。” 叶阳鹤激动地在男友脸上亲了一下,甚至忘了控制声音。 “你真棒!” 杨行秋赶紧示意她停下。 “嘘!” 王贤这个时候抱着纸张和工具箱进了屋。 “尊师,准备妥当了!” 春桃拿着灯,小心地点燃。 刚要出门,叶阳鹤叫住了他。 “春桃,你过来,今晚可有得忙了!” 第184章 任重道远 杨行秋能想到煤的深加工是有原因的。 牛家庄用来取暖炼铁的是无烟煤。 成煤植物主要是孢子植物。 形成于古生代的石炭纪和二叠纪。 无烟煤通常埋藏在地下较深位置,在高温高压的作用下,使其物理、化学性质发生显着变化。 因为其良好的燃烧性质,牛家庄特意挑选出来使用。 至于更浅处的褐煤、烟煤。 因为燃烧时会产生大量的烟和黑灰。 没有大量使用的地方。 也就是说,矿场一定堆放了相当数量的褐煤和烟煤。 正好可以拿来,当做干馏的原料。 至于曹硕的想法。 相信他不会吝惜这些没什么用处的东西。 特别是自己的未来女婿要拿去用。 杨行秋开始了自己的讲解。 “咱们今天要设计的是,干馏炉,为师从煤,也就是石炭,开始讲起。” 王贤赶紧打开工具箱,准备递上工具。 叶阳鹤也给春桃讲起了医学知识。 “之前学了不少外科的知识,今天学怎么看病坐诊。” “有四个方法,望、闻、问、切。仔细听好哦!” 春桃很认真地在一旁听着。 客房里比往常更热闹了。 寿阳城内,谢玄正和各营将领进行军议。 和往常的军议有些不同。 这次刘裕也在。 不仅刘牢之、孙无终,这些将领奇怪。 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特意叫上他。 “今日,与诸将商议修葺城池一事。” 桓伊昨天拿给他的,正是经过数日计算得出的结果。 一场大火将寿阳城焚为白地。 倒不是北府兵残忍无情。 战事迁延日久,大军每日开支巨大,更不免让司马曜猜忌。 毕竟有司马家的先例在。 为了尽快完成收复城池的任务。 身为主帅的都督谢石不得已下了焚城的命令。 之前纵火的诸将,面对的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仅仅一个郡的治所,就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能修建完成的。 还要有归置流民的住房,大军驻屯的军营。 如今一天比一天冷。 流民已经和北府兵挤在营垒里过夜。 谢玄把新盖成的别墅让出来给老弱妇孺居住。 自己还窝在城楼里。 再过个把月,北府兵就不得不放弃这座坚城,打道回府。 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 这个结果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一旦班师,就会有其他家族接手这个北伐的支点。 那样一来,真可谓前功尽弃。 但是谁能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谢玄也拿不定主意。 “诸将,为何不发一语?” 没有人敢去迎接他的目光。 包括第一次参加军议的刘裕。 他刚征收来的材料也就够这一间别墅的。 他默默地算了一下。 要完成这个任务,再加上个一百倍,也是不够的。 有了急于求成的教训,刘裕也不敢贸然行动了。 “道坚,你说!” 谢玄见大家都不说话,开始了提问。 刘牢之想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喏!末将以为,将军不如上表,由各地拣选工匠、收集建材,从京口转运,不出十日便可运到!” 谢玄听后,不作反应。 这是最不可能的答案。 朝廷连个像样的封赏都不给,拿出少到可怜的赏赐来打发功臣。 从对谢家的冷漠态度,还有密谋干预北伐上看。 已经不可能从朝中再获取任何支持了。 而且,这次出征,已经掏空了谢氏的家底。 下个月的补给能不能及时送到还是个未知数。 更不用想,再从后方运输的事情了。 刘裕也摇了摇头。 堂堂豫州刺史桓伊,都去收集零散甲片,缮成整甲。 北府何时如此节省? 现今手头肯定不宽裕! “士显,你说!” 孙无终更没有主意,可他想到个应付的法子。 “咱这脑袋不成,还是德舆来!” 顺着孙无终的话,谢玄看向了角落里的刘裕。 “既如此,骁骑校尉刘裕!” “喏!” 刘裕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可是看众将都看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不好。 “卑职虽不才,知其不可而为之矣!” “嘶!” 在场众人无不佩服其这个少年的锐气。 谢玄更是欣赏他的胆识。 “善!” 随即解下令牌,扔给刘裕。 “骁骑校尉刘裕既领将命,各营尽力协助,不得有误!” 刘裕看着手里发着金光的令牌。 不由得手中发力,攥得手指发红。 第185章 猝不及防 刘裕接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各营诸将,自是信服。 谢玄命刘裕到桓伊麾下效力。 刘裕得了将令,拜倒在桓伊身前。 “卑职愚钝,愿为刺史大人肝脑涂地。” 短暂地接触了几次之后,桓伊很欣赏这个年轻人。 “过来!” 桓伊让出个位置,示意他坐下。 刘裕还要拒绝,就被桓伊按了下来。 这…… 刚才还坐在末位的刘裕,突然坐到了上位。 诸将面面相觑,只觉得惊异。 刘裕俯视着诸将,只觉得手足无措,抓紧了衣角,掩饰着惶恐。 看着面红耳赤的刘裕,桓伊悄悄地安慰起来。 “卿当为一代英雄!” 这是刘裕第三次听到这句话。 他不知道,自己一个织席贩履的小人物,怎么就能成为一代英雄? 而他完全理解,已经是三十五年之后了。 现在刘裕还只是个骁骑校尉,历史中的无名小卒。 刘裕稳住了心神,终于敢面对诸将。 “请下令!” 谢玄的一句话,又把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我,发号施令? 不只是刘裕自己疑惑。 堂下诸将更是惊奇。 都等着这个年轻人的第一条命令。 在桓伊的鼓励下,刘裕抿了抿嘴唇,吞吞吐吐下了第一个命令。 “夜已深,诸将,回营!” 听到这个命令,孙无终轻笑一声。 “果真英雄出少年!” 客房里,灯光正把几人的身影投射了出去。 如果有人从外面经过,一定会看到雪地上晃动的人影。 “煤的形成和煤的干馏,刚才说完了,产物有很多,这次主要是为了得到焦炭。所以,要采用低温干馏的方式,现在我边画图边跟你说。” 杨行秋拿起木炭开始画图。 “炉体由内向外,分别是,耐火砖布气花墙、耐火砖内墙、中心隔墙、保温层和炉外墙。” “砖的内部是弧形,这样能更好地引导气体的流动和分布。” “再看这里,这里是燃烧室。煤炭就在这里燃烧。” 杨行秋说得起劲,也不管王贤能不能听懂。 还好,王贤能看懂图纸,也能听明白杨行秋在说什么。 春桃听得就很吃力。 \"望就是观察病人。 先是精神。 病人两眼灵活有神,精神不衰,病得就不很严重。 病人两眼呆板无神,精神萎弱,表情淡漠,病情就很严重。 观察病人皮肤指甲的色泽,特别是面部,就是望色。 面色潮红,多是热证。面色苍白,面色萎黄,面色晦暗,多是虚证。” “姐姐,什么是热证,什么是虚证啊?” “热证是感受阳热之邪或阳盛阴虚、脏腑阳气亢盛和阴液亏损、机能活动亢进所表现的证候。 虚证是人体正气不足,脏腑功能衰退所表现的证候。” 春桃看着叶阳鹤苍白的脸色,问道。 “那姐姐的脸,这么白是不是,虚证呢?” “你呀,真调皮,姐姐打你了哦!” 叶阳鹤刚伸出手,就感觉一阵晕眩。 头好疼! 刚把手放到额头上,叶阳鹤就倒在地上。 “这里是油气收集器,将煤焦油和荒煤气,都收集起来。” “姐姐?” 春桃不清楚怎么回事,还以为叶阳鹤在和她开玩笑。 “啊!” 春桃的叫喊,让杨行秋不禁望了过去。 “怎么了?” 杨行秋刚要起身,感觉到一阵恶心。 心怎么跳的这么厉害! 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杨行秋才想到是怎么一回事。 “王贤,快,把门窗都打开!” 第186章 劫后余生 “老婆!老婆!” 杨行秋顾不上其他,踉跄着跑去。 “过来,帮忙啊!” 吓坏的春桃正要帮忙,只感觉一阵眼花。 “快到门外去!” 杨行秋忍着头晕把女友往门口拖。 王贤刚拿掉门闩。 呼啸的北风直接帮他推开了门。 春桃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之后就拉起叶阳鹤走到了门外。 寒冷的空气让杨行秋不禁打了个寒颤。 “姐姐!” 春桃呼唤起昏迷的叶阳鹤。 杨行秋用手探了下鼻息。 卧槽!没气了! 就算是冷箭从身侧擦过,杨行秋也能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快速恢复冷静。 现在他是真的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全tm完了! “怎么办?怎么办?” 面对突发情况,杨行秋没了主意,无助地左右环顾。 很显然,没人能帮到他。 再次面对死亡的威胁,杨行秋必须珍惜当下的每一秒。 他的头脑在高度的紧张中,慢慢恢复了冷静。 应对这种局面办法只有一个。 杨行秋将女友放平在地上,解下她身上厚重的冬装。 这举动让王贤不明所以。 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他赶忙把脸转到一边。 在这之后,他才知道这是什么操作。 心肺复苏术! 胸外按压,将患者平置于硬质平面上。施救者跪在患者一侧,双手重叠,并将一手的掌根置于患者胸骨中下部。 施救者的前臂伸直,利用上半身的重力垂直向下按压。按压频率至少100次每分,深度至少5厘米。 开放气道,一手压住患者前额,另一手抬起下颌。同时清除患者口中的异物。 人工呼吸,采取口对口的方式进行人工呼吸。 每次吹气的时间应在1秒以上,确保患者胸廓有明显起伏。 这些是叶阳鹤以前闲聊时提起的,当时杨行秋还只是随便听听。 还好他的记忆惊人,让他在这生死关头不至于无能为力。 只是动作明显有些变形就是了。 “你可别死啊!死了老子亏大发了!” 在寒冷的冬夜里,杨行秋竟然出了一头的汗。 嘴里不由自主地咒骂起来。 “md!要不是你非要来,老子死也想不到会跑到这么个鬼地方来!” “你了不起,现在就死了得了,老子还怕没有女人?” “笑话,都tm穿越了,还能守着你个黄脸婆过一辈子!三妻四妾好不好!” 不知道是一点都不合乎规范的心肺复苏术起了作用。 还是叶阳鹤听到了什么。 总之,在咳了几声之后,叶阳鹤慢慢恢复了意识。 “好冷啊!” 杨行秋帮她把衣服穿好! “你tm吓死我得了!” 叶阳鹤看男友一脸汗水混着泪水,还冒着热气。 “怎么了你?” 叶阳鹤突然晕了过去,自己还搞不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咱俩差点死了而已!” 一氧化碳是合成基本有机化工产品和中间体的重要原料。 由一氧化碳作为原料,可以制取几乎所有的基础化学品。 只是差点把四个人送走的也是一氧化碳。 一氧化碳与血红蛋白的亲和力比氧与血红蛋白的亲和力大二百多倍,把血液内的氧挤出来,最终导致身体缺氧产生酸中毒症状。 还好发现的比较及时,几人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多亏今天晚上都保持着清醒。 要是两人跟往常一样早早睡下,估计活不过第二天。 王贤还想把窗户关上。 杨行秋阻止了他! “开着门窗,等会再进去!” 第187章 头痛不已 打开门窗好一阵。 四个人冻得实在受不了。 杨行秋准备往里走几步,把炭炉先拿出来。 清醒过来的叶阳鹤,一把拉住了他。 “别去,危险!” “抓住我的手,没事的!” 杨行秋挑了下眉尖,带着自信的微笑。 “嗯!” 叶阳鹤点点头,手握得更紧了。 一旦自己陷入昏迷,指望她的力气能把自己拉回来是不现实的。 只有手被握住的时候,杨行秋才有面对真正危险的勇气。 试探着往里走了几步。 杨行秋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索性迈出一大步。 一挥手衣袖甩到炭炉上。 “过来吧你!” 隔着衣袖拎出炭炉。 烧了一阵的铜炉,温度不低。 杨行秋快速扔下炭炉,甩动着手。 “呼!烫!烫!烫!” 叶阳鹤上前关切。 “烫哪里了?让我看看!” “哎呀,没事!” “别装了!让我看看!” 叶阳鹤仔细检查着杨行秋的双手。 “还好,只是有些红!” 杨行秋回头看了眼,王贤和春桃。 “都说了,没事!先进屋吧!” 等杨行秋进了屋,看见了还在冒烟的炭盆。 “这咋还有个炭盆呢?” 春桃回答说。 “是我拿进来的!” “哎!” 杨行秋拍了下额头。 四个人挤在一间房里,一个炭炉,一个火盆,又点了两盏灯。 门窗又关得严实。 不中毒才怪! 当然,这也不能责怪春桃。 古人虽然不知道一氧化碳的存在,可他们也遇到过一氧化碳中毒。 曹操在修建铜雀台之后,时常大宴宾客。 为了冬季取暖,铜雀台储备了大量的煤炭。 在门窗紧闭,人员密集的场合,烧煤取暖就引起了一氧化碳中毒。 听说了这件事的陆机和陆云两兄弟,归因为。 炭气中人。 他们认为是燃烧的煤炭生成了火气,让人中毒。 根据五行理论,他们建议用水气消除火气。 就像今天一样,春桃也放了一盆水在旁边。 即便是杨行秋生活的年代里,仍旧有人认为这样做能防止煤气中毒。 杨行秋还能说什么呢? 叶阳鹤也没有责怪春桃。 “好了,没事了,都早点睡吧!” 王贤把炭炉再次生好,重新放了进来。 “今天到此为止,明天再继续讲!” 王贤和春桃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叶阳鹤默默祈祷着。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杨行秋戏谑地调侃起自己。 “我看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叶阳鹤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说。 “我记得,这是第二次见到你这个样子!” “第二次?” 刚还有些后怕的杨行秋,不禁开始回忆。 “你是说,那次咱们被人追了一天的事吗?” “不是,躲在山洞里那次。” “哦!对,那是第一次!” 要不是叶阳鹤执意要冒雨上山,杨行秋也不至于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 “抓住我的手,没事的!” 那次自己也是这样说的。 从结果来看,只能说这险冒得值,超值。 也许是从那次开始,杨行秋就喜欢上了冒险。 “你还说自己亏,我才亏好不好!” 叶阳鹤冷不丁冒出得一句话,杨行秋猛地抬头看向她。 “你都听见了?” “就一个男人,还要和人分,老娘真是亏大发了!” 对呀,明天曹家该回帖了。 杨行秋只感觉头痛! 比中毒还痛! 第188章 初露端倪 “先睡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折腾了一整天,杨行秋已经没有精力去考虑这个问题了。 杨行秋刚躺下,叶阳鹤就揪住他的耳朵又把他拎了起来。 “到哪儿?” “那就是个比喻,比喻!” “什么比喻?明天跟我在家老实待着!” “行,行!” 反正明天也得先把工图画出来,待着就待着吧。 杨行秋小心地扶住耳朵,慢慢从女友手里抽了出来。 “老婆也早点睡!” 杨行秋吹熄了灯,躺在床上。 “难呐!” 叶阳鹤也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暗有了计划。 曹硕连夜写好了庚帖,装在了信笺里。 “明日,送你到杨家去。如何处置,你可知晓!” 跪在他前面的夏荷,接过信笺。 “奴婢知晓!” 刚从卢老夫人房里出来,曹硕又把她送出去。 要让夏荷做什么自然是不言而明。 曹硕觉得还是要叮嘱一下。 “先前之过,不可再犯!” “奴婢知错!” 曹硕挥了挥手,示意夏荷退下。 樊氏适时地提醒。 “夫君,早些睡了!” 曹硕沉默着起身,走入卧室。 “大早上的,谁喊啥呀!” 心绪不宁的杨行秋,天刚亮就被吵醒了。 “吵就吵吧,我再睡一会儿。” 叶阳鹤继续蒙头大睡。 杨行秋还想出门去理论,刚把衣服穿好,又慌慌张张地躺下了。 “怎么了?” 杨行秋趴在床上说。 “我听出来了,牛钧好像是在被老婆打,怪不得喊这么大声!” 叶阳鹤听了以后睡意全无。 “他老婆好暴力呀!还是我最温柔了,对不对?” “那是当然,老婆你最温柔了!” 叶阳鹤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你不用勉强,说实话!” “我,我这就是实话!” “真的?” “真,珍珠都没我真!” 砰砰几声,门响。 把杨行秋吓了一跳。 “应该是曹家的人到了,我们赶快准备一下!” 杨行秋和叶阳鹤赶紧起来梳洗更衣。 被打了一顿的牛钧,只觉得冤枉。 “别打了!” 胡氏怎能轻易饶了他。 双手发力把他拽起,抬腿一脚把他踢出了门外。 牛钧在雪地上又滚了几圈,撞到了院墙上。 “娘!” 牛锐看父亲飞了出去,出来劝阻。 “看看你爹,又醉得不像人样!” “俺,没醉,可没醉!” 宿醉未醒的牛钧还在嘴硬。 “气死了!” 胡氏拆下一块门板,还要修理牛钧。 “坊主,坊主!” 听见庄客和工匠们呼唤起了牛钧。 胡氏把门板扔到牛锐手里。 “你爹这个样子,不能见人,锐儿你去!” “俺,俺?” 胡氏拎着牛钧躲到了房里。 牛锐抱着门板,看着来人不知所措。 “你爹呢?” 他们等着牛钧下令开工呢。 “他在房里。” 看了一眼满院的狼藉,和雪地上一个巨大的人形。 他们心里有了打算。 “坊主还在歇息,找杨先生去!” 人群一哄而散。 躲在房里的胡氏,看到这一幕,两根手指狠狠地戳在牛钧的额头上。 “你一脑袋的铁疙瘩,还和满腹经纶的先生斗,让人耍得团团转!” 牛钧含糊地解释起来。 “俺不行,请杨先生教锐儿读书识字!” 胡氏追问到。 “帮曹家修祠堂,也是他的主意?” “是,是!” 胡氏把牛钧扔在地上。 “还有那个获利百倍,又该如何?” 这回牛钧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趴在地上不出声。 “酒囊饭袋!” 胡氏嘴上不饶人,抬手把牛钧又扔回到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 胡氏拨弄着有树枝粗细的手指,计算着什么。 “之前是拿回来四十两,百倍就是……” 第189章 狐白之裘 “来了!来了!” 春桃跑来打开了门。 门外来人笑着跟春桃打着招呼。 “春桃姐,我是曹平啊!” 见到认识的人,春桃有些惊喜。 “你怎么来了?” “庄主,命我送个人来!” 曹平说完,指了指身后的轿子。 春桃好奇往里张望。 曹平侧身拦在春桃面前。 “欸!这可看不得!” 春桃退进了院落。 “我去通报一声就是了!” 曹平耸了耸肩。 “快去!快去!” 王贤远远地瞪了一眼曹平。 “呵!这是杨先生的大弟子,王贤,可有要事?” 王贤没理会他们,转身进了客房。 曹平调侃起王贤来。 “清高!这读过书的和不识字的,就是不同!” “呵呵呵!” 四名轿夫附和着笑了起来。 “何人求见?” 听见杨行秋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曹平一行人连忙,拜倒在地。 “小人曹平,奉庄主命,特来求见!” 今天是曹家回帖的日子。 杨行秋和叶阳鹤都换上了那套华美的衣裳。 在这种场合上盛装出席,才能有足够的底气。 杨行秋看了眼院外的轿子,又俯视着曹平。 “上次也是你送人来。” 曹平低着头说。 “小人脚力尚可,常做些跑腿的差事!” 杨行秋没理会曹平。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轿中人上。 曹平心领神会,命令到。 “落轿!落轿!” 杨行秋以为这次曹硕也是把曹瑛直接送了来。 又是这么急啊! 轿帘缓缓向两侧拉开,一位穿着白狐裘的女子,悄然出现在杨行秋的视线中。 白狐裘,毛色洁白如雪,仿佛覆盖了一层冬日的霜华。质地柔软细腻,似流水般顺滑。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出淡淡的银色光泽。 她的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天生的高贵与优雅,双眸如秋水般深邃。 她的步履轻盈而坚定,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与从容。 白狐裘在她身上披散开来,仿佛一层白色的云雾缭绕在她的周身,增添了几分神秘与飘渺。 “奴婢夏荷,奉主人命,送上小姐庚帖。” 这tm是仆人? 江河之水,非一源之水也。千镒之裘,非一狐之白也。 “狐白之裘,其资千金。” 杨行秋的底气突然有些不足。 看着眼前优雅端庄,衣着华贵的夏荷,的确是不能和奴仆联系到一起。 叶阳鹤用胳膊肘顶了顶杨行秋。 “别慌,精神点!” 杨行秋双手接过庚帖。 “嗯!有劳了!” 曹平一见杨行秋接过,招呼起轿夫。 “撤!撤!” 杨行秋正在惊讶间,叶阳鹤看了眼信笺上的字。 “杨公敬启” 杨行秋弄不清楚状况,只能问夏荷。 “他们怎么走了?” 夏荷平静地说。 “回去复命!” “那你……” 杨行秋还想再追问几句,突然停了下来。 懂了! 将信笺收到袖中。 “春桃,你跟夏荷是旧相识,带她去休息吧!” “是!” “王贤,时候不早了,快去工坊。” “遵命!” 杨行秋拉着女友走进了客房,趴在她耳边说。 “完了,完了!” 叶阳鹤知道,这时要小声说话。 “怎么了?” “你知道,曹硕送夏荷来干什么?” 叶阳鹤感觉答案很简单。 “送帖子,还有监视咱们!” 杨行秋知道女友没有想到重点。 “不光是这样。” 四下张望一圈,杨行秋才趴在她耳边说。 “驸马至晋,乃专拜尚公主者也!” 第190章 磨刀霍霍 驸马原本不是特指皇帝女婿,而是一种官职。 东汉明帝之妹馆陶公主刘红夫嫁给韩光。 韩光时任驸马都尉。 这就是驸马的由来。 等到了魏晋,驸马就成了帝婿的代名词。 “这下麻烦了!” 杨行秋悄悄地跟女友吐槽起来。 “曹硕这老小子,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叶阳鹤还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了?” “他在山里,搞出了个天子宗庙不说,现在还招上驸马了!夏荷就是曹瑛的替身,她是来试婚的!” 解释清楚了这件事之后,叶阳鹤总算是想通了。 “就是来试试,你有没有什么隐疾?不就是宫廷戏里的经典桥段,试婚丫鬟上位!” 杨行秋感叹着言情偶像剧竟能派上些用场。 “不光是这么简单,曹硕都自认为皇帝了,还能让自己的女儿做小吗?摆明是找来个帮手,要跟你斗一斗!” 叶阳鹤倒是自信的很。 “一对二,我也不怕!” 杨行秋觉得还是很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女友。 “喂,别把宫斗剧里的桥段,生搬硬套拿来用,咱们虽说顶着世家的名号,但是一旦触怒这些地方上的豪强,也是有生命危险的!” 叶阳鹤小嘴一撇,不屑地说道。 “怕什么,不过是又多了个小姑娘而已!我主要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啊!” 杨行秋有些疑惑。 “我是怕你把持不住!刚才直勾勾地盯着个小姑娘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我是在看那件,白狐裘,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曹硕这老小子,是真有钱!” 杨行秋的解释实在是有够牵强。 叶阳鹤憋着笑问道。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人家来试你了,如何应对?” “试试就试试,就我这身体素质,那还不……” 杨行秋还想吹嘘一番,不过看了眼女友逐渐怨毒的眼神,还是停了下来。 “开玩笑而已,到宫里品鉴鹤顶红,多少和我的职业规划有些出入。还是请老婆大人代劳!” 叶阳鹤嗤笑一声。 “算你识相!你就安心做你的事情吧,她就交给我了!” “多谢老婆大人!” 杨行秋尴尬地笑笑,然后继续画着图纸。 夏荷被春桃带进了厨房。 “呼!” 价值千金的白狐裘被她随手丢在了床上。 “好累!” 夏荷趴到了床上,伸了个懒腰。 她这个样子,春桃还是第一次见。 “夏荷姐,这是怎么了?” 夏荷在床上翻了个身,说道。 “一清早,就梳洗打扮,简直累死人!” 春桃颇为不解,问道。 “姐,不是常做么,如何会累?” 春桃和夏荷都是卢老夫人的侍女,服侍人是日常的工作。 夏荷仰面朝天地叹气。 “唉!一动不动地坐着,又擦脂又抹粉,还要绑发髻,实在是累人!” 春桃这是头一次,看见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夏荷。 她这是病了? 春桃走到床边,用着昨天学的四诊法。 “姐,最近可是发热畏寒?” 夏荷淡淡地说。 “未曾有!” 春桃又试着问道。 “汗多?” 夏荷不耐烦地说。 “冬日哪来的汗?” 春桃又怯生生地问。 “那月事……” 夏荷猛地起身,右手紧紧掐住了春桃的脸颊。 “哪学来的这些浑话,敢来戏弄我!” 夏荷的指力大了些,把春桃掐痛了! “不是,不是,我以为你病了!” 看她都要哭出来了,夏荷知道是误会她了,这才松开了手。 “今后可不许问!” 趁着春桃揉着脸颊的功夫,夏荷又躺到床上。 春桃看了眼 如果不是在畜舍被关了一夜,或许她也不会这样。 看着一洞的牲畜,夏荷刚开始还有些害怕。 逐渐适应了畜舍里的气味和黑暗,慢慢地夏荷有了些想法。 自己和牲畜又有什么区别呢?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任劳任怨,勤勤恳恳。 仍旧不免被杀戮的命运。 她好像想通了什么。 “春桃,你住在这里?” 春桃正在烧火,被这一问弄得有些愣神。 “嗯!” 夏荷略一迟疑,问道。 “那你到卧房睡过吗?” “嗯!” 听到春桃肯定的回答,夏荷摸了摸藏在腰间的短刀。 第191章 不明觉厉 王贤是早早地到了工坊。 只是工坊里,都忙着吃饭,没人注意到他。 虽然腹中饥饿,王贤还是按照工作要求,开始了日常检查。 水箱内没有结垢。 管线没有变形。 还有…… 王贤的举动,很快引起了顾缨的注意。 “嗯!嗯!” 顾缨嘴里叼着粟米饼,说不出话来,只好用手比划。 陆梨、朱拯和张靳顺势一看。 明白了顾缨的意思。 陆梨和朱拯放下碗筷,跟着他去找王贤。 张靳摇了摇头,也放下了碗筷跟了过去。 这些老朋友,可别受了骗! 他就这样想着,凑到了顾缨他们身边。 顾缨抖掉了胡须上的饼屑,问起王贤, “不知高足,学得许多本领?” 看着四个笑眯眯的老头,王贤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四位坊主,这是?” 还没等他说上话,肚子先叫了出来。 “咕~” 朱拯笑着挽起王贤。 “开工前,怎能少了一顿饱饭?” 陆梨认为王贤应该是在辟谷修炼。 还想劝朱拯别硬拉他去。 结果王贤跟着他往饭食旁边走。 “道行尚浅!” 陆梨嘀咕了几句,也赶紧跟上。 “快请!” 顾缨刚招呼王贤坐下。 张靳趴到他耳边说。 “小心有诈!” 顾缨小声回应说。 “某自有打算!” “来,先喝口粥!” 看着眼前陆梨捧着的热粥,王贤有些奇怪。 先前都是躲着自己,避之不及。 为何今日如此热情。 王贤略一思索,想到一种可能。 既然这器械都在工坊里,他们定是要套取样式,拿回吴郡去。 若是没有尊师传授的技术,他们只是白日做梦而已。 我倒要看看他们还作何打算。 王贤自顾自地啃着饼子,喝着粥。 全然不理会,顾缨他们的目光。 “不知先生最近忙于何事,某定当相助。” 顾缨和王贤聊起了家常。 王贤咽了口饼,不急不慢地说。 “不忙,不忙,曹硕嫁女,尊师刚收了庚帖。” 张靳听得直摇头。 哪有高人好女色的道理? 朱拯问道。 “高足,拜入门下,不知学了多少本领?” 王贤给自己添了碗粥,放在案上后才说。 “不多,不多,也就是,热平衡、一氧化碳、传动装置等等。” 嗯? 顾缨、陆梨、朱拯、张靳同时现出疑惑的神情。 王贤说出的这些概念,他们当然理解不了。 张靳只是觉得王贤在故弄玄虚,胡言乱语。 他觉得,自己的老朋友们应该不会上这种当。 “高深玄奥!” “妙不可言!” 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顾缨他们就是这种情况。 “你们,哎!” 看老友们执迷不悟,张靳也不愿再劝。 总之,先让王贤开工再说。 “诸位,诸位,改日再聊可好!” 一听见张靳的提醒,陆梨想起来,还自己差一轮班次。 “高足,还是先开工。” 王贤擦了擦嘴,立刻起身,去指挥工匠们启动锅炉和蒸汽机。 看着王贤忙碌起来,顾缨几人赶快到一旁围观。 只是王贤不愿意让他们看见具体的操作步骤,只让他们远远地看着。 他越是保密,顾缨他们就越觉得好奇。 顾缨踮起脚,自顾自地说着。 “不知杨先生修炼何种秘术?” “某觉得是灵宝。” “许是丹鼎?” “符篆,占相,未尝不是!” 三人讨论得正起劲,张靳笑着说。 “应是,房中!” 顾缨、陆梨、朱拯看向张靳。 “张兄,所言极是!” 第192章 突如其来 “曹瑛,戊午年,乙巳月,乙亥日,甲辰时。” 杨行秋拆开了信笺,念出了里面的内容。 叶阳鹤凑了过来。 “怎么样,八字合不合得来?” 杨行秋无奈地笑笑。 “合,特别合,她是天上火,你是山下火。” 叶阳鹤掐了一下杨行秋的耳朵。 “那就看你这真金,怕不怕火来炼了!” 杨行秋拂掉了女友的手,说道。 “我是无所谓了,只是她的命格差了些!” 叶阳鹤好奇地问。 “哪里差了?” 杨行秋简单解释了一下。 “午为火旺之地,戊午,为自旺之火,居离明之方,旺相之地。主豁达高明,福力坚壮。” “那不是很好嘛?” “你听我说完!” “这天上火,天禄足备,含玉藏宝,近官利贵,的确是天官赐福,福禄完全。只是……” “只是什么呀?” “天上火,得季夏之炎阳,又生于东南,已有所资附,能享福厚矣。本不须更旺。她这八字都带火,旺之又旺,物极必反,旺中受绝。命格干枯焦烈,有失平和,只怕是腾光迅速,命非久长。” 叶阳鹤有些失落。 “是这样吗?” 杨行秋看女友有些沮丧,觉得奇怪。 “这都是封建迷信,再者,你这撮合自己男友成亲,到底在想些什么?” 叶阳鹤想都没想,使劲戳了戳男友的太阳穴。 “还不都是因为你,要是你当时干脆地拒绝了,曹瑛会被送来吗?会撞得头破血流吗?你呀!一点不像个男人!” 杨行秋一边躲着女友的攻击,一边解释说。 “小点声!这都是命中注定,她这辈子就是会得一俊夫,就咱这颜值,这身段,这才华,呵,别提了!” 叶阳鹤用力一戳,算是发泄完了。 “你去死!长得尖嘴猴腮的,还俊夫呢!” 杨行秋抱住了他,安慰道。 “好了,别生气,现在问名也完成了,马上要到纳吉了,你想没想过,之后要怎么办?” 叶阳鹤趴在男友耳边悄悄地说。 “还能怎么办,先接过来再说,至少她脱离了曹硕的控制,咱俩可以保护她,办法也就很多了。” 杨行秋表示同意。 “这倒也是,如果她真有了如意郎君,把她悄悄地送走也是可以的。” 叶阳鹤这才算是对男友的表现有些满意。 “再说,能亲眼看看真正的中式婚礼是什么样的,也不算太亏!” 杨行秋听出女友的言外之意。 “如此说来,我欠你一个婚礼,老婆!” 叶阳鹤转过身去。 “谁是你老婆?” 杨行秋被这一下搞得有点懵。 “不是,我……” 看他没反应,叶阳鹤提醒一下。 “连婚都没求,还叫老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行秋只能顺势而为。 “对的,对的。我……” “还有人站着求婚的?” 杨行秋刚单膝跪地,还没想好要跟女友说些什么。 门就被人推开了。 杨行秋正欲起身,慌乱之中,一个没站稳。 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叶阳鹤身前。 “大早上的,这是干什么?” 叶阳鹤赶快把他扶了起来。 杨行秋迅速恢复了平静,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正好,我有些饿了。” 就好像是一次意外,是吧。 杨行秋理了理衣装,确认着来人的反应。 抱着食案的春桃,已是见怪不怪。 放好了食案,布置起餐具。 只是这次,拎着食盒的夏荷,看出些异常。 被我无心撞见这怪样。 两人必有隐情。 第193章 生死一念 “又是这几样?可以做些其他的吗?” 重复了十几天的早餐,叶阳鹤终于有些厌烦了。 “姐姐若是不喜,春桃再去做些!” 叶阳鹤有了一点期待。 “那,我想吃包子,茄子青椒馅的。” 春桃疑惑地看着叶阳鹤。 杨行秋赶紧接上话。 “春桃,明早蒸几个馒头。” “是,先生!” 杨行秋趴在她耳边悄悄地说。 “茄子夏天才有,冬天就吃不到了,青椒,还没有呢,现在可是寒冷期,咱俩没让人吃了就不错,快吃饭吧!” 叶阳鹤撇了撇嘴。 “好吧。” 杨行秋夹起一块蒸鱼,放到叶阳鹤嘴里。 “来块鱼尝尝。” “好咸!” 叶阳鹤赶快喝下一大口粥。 杨行秋掰开一块饼。 这不是挺好的吗?除了有点硬,没别的毛病。 “夏荷,也过来吃饭吧!” 我? 跪在一旁服侍的夏荷还在发呆。 春桃赶快拉着她坐好。 “夏荷姐,吃饼,我蒸的。” 春桃总在厨房,厨艺是没得说。 就是这夫人…… 夏荷咬了一口饼,悄悄观察着叶阳鹤。 哪里像是个名门的做派! “只吃饼,会噎住的,来碗粥。” 叶阳鹤很贴心地给她盛了一碗粥。 白米粥冒着热气,夏荷却不敢接过。 听老夫人讲,精米一斗,市价万钱不止。 夏荷的待遇比挖野菜,啃芋头的春桃要好上不少。 但是也没见过这么厚的白米粥。 一时间,她竟有些恍惚。 叶阳鹤不知道其中缘由。 “进了门,就是一家人了,不要客气嘛!” 杨行秋也劝道。 “夏荷,不要拘束。” 再贵重,比那千金狐裘如何? 夏荷知道,今天是自己第一次穿上如此精美的衣服,吃这样美味的饭菜。 也许是最后一次。 “奴婢,谢过先生和夫人!” 接过热粥,细细品味起来。 叶阳鹤很开心自己多了个好姐妹,笑得正开心。 杨行秋觉察出问题,小声提醒道。 “小心,她有点不对劲!” 叶阳鹤也小声回应。 “没事,我会留心的。” 早餐很快就结束了。 杨行秋起身说。 “我去找牛钧,你们先……” “杨先生,时辰已到,坊里还未开工!” “这就来!” 他赶快推门离去。 叶阳鹤对春桃和夏荷说道。 “待会都跟我到诊所去。” “遵命,夫人!” 夏荷知道叶阳鹤要去哪里,要干什么。 曹硕交给了她。 “叶露,诊治流民胡虏,邀买人心,其志不在小!” 夏荷摸了摸腰间藏着的短刀。 “此为胡人常用剔骨刀,趁其诊治时,刺其腰后椎骨相连处。事成后指认胡虏所为,伤重后,汝于榻前服侍,寸步不离!” 夏荷除了是曹硕的眼线之外,还是他豢养的刺客。 她有这个自信,完成这个任务。 “你们今天感觉怎么样?” 特别是叶阳鹤还非常配合地站在胡人的旁边,将背后对准了她。 时机已到! 夏荷迅速抽出短刀,直奔叶阳鹤后腰刺去。 她出手极快,动作又轻,常人根本难以觉察。 只是这次她没料到,有人更快。 眼尖的侯骨利卡,直接跃起去拦。 夏荷只好收手。 没等她将刀入鞘。 侯骨利卡直接一把抓住了刀刃。 好大的手劲! 夏荷的手法,以迅疾为主,力道不足。 没法从侯骨利卡手中抽出短刀。 只能松手。 赫连颚黑又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 “作甚?” 一击不成,只能再次等待时机。 夏荷尖叫一声。 “啊!” 甲士们发觉不对,提枪上前。 “夫人当心!” 叶阳鹤回头去看。 侯骨利卡,赫连颚黑把夏荷夹在中间。 “你们干什么呢?” “主人,她……” 两人的汉话,讲得实在是不好,意思表达不清楚。 叶阳鹤又瞪着他们。 急得他们说起了胡语。 两人叽哩哇啦说了一通。 叶阳鹤当然听不明白。 “说什么呢?” 夏荷趁着这个机会,呻吟一声。 “哎呀!” “你们放开她,好不好!” 有了叶阳鹤的命令,两人松开了手。 夏荷顺势将短刀入鞘,松开挂钩,落到了裙下。 侯骨利卡的左手已经是鲜血淋漓。 叶阳鹤忙让春桃拿药箱来。 “你的手,是怎么了?\" 尔朱堀卢手指夏荷。 “她,是她!” 夏荷揉着手腕,装作无辜。 “不会吧?” 火寻乞利决定帮同伴解释一下。 “是这位姑娘,弄伤了他。本来是要刺到主人身上的,是他挡了下来!” 侯骨利卡,赫连颚黑连连点头。 叶阳鹤看了眼柔弱的夏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夏荷暗自庆幸。 十足的蠢笨!看来还有机会。 第194章 大难不死 “手部受伤,首先要进行检查,是否有肌腱损伤,有没有血管损伤以及神经损伤。” 侯骨利卡的伤口是现成的教学素材,叶阳鹤检查着伤势,开始了现场讲解。 隔着手套,叶阳鹤感受到的是厚实的老茧。 一道清晰的血痕出现在掌心。 不像是划伤,像是被利器割伤。 不过伤口很浅,只是割破了表皮。 “在排除了肌腱,血管和神经损伤后,用清水反复冲洗伤口,清除创面中的淤血,坏死组织及异物。伤口较浅较小,可不缝合。” 春桃端来热水,叶阳鹤拿起剪刀,小心地为侯骨利卡处理着伤口。 夏荷悄悄地观察着叶阳鹤的操作。 竟能如此精妙! 叶阳鹤剪掉了破损的皮肤组织,清理掉了淤血。 侯骨利卡配合着她的动作。 伤口处理完成,只差包扎了。 这一步,叶阳鹤准备交给春桃来完成。 “最后用纱布包扎就可以了,春桃,手部受伤该如何包扎?” 春桃熟练地拿过绷带,边包扎,边回答。 “窄绷带横放在指节上,中间点置于中指处。绷带两端缠绕手腕,在内侧交叉,分别从手背的两侧向前覆盖,回到指节。 宽绷带包住三根手指,再牵着两端,向手掌心的方向交叉向下轻拉,两端缠绕手腕,在手背打结。” 包扎和答题同时完成了。 夏荷不免有些惊诧。 几日未见,春桃竟有了如此本领! 她又看了叶阳鹤一眼。 叶阳鹤对站在一旁的夏荷说。 “要是愿意学,我也可以教你。春桃,你留下,我和夏荷先回去!” “是,姐姐!” 说完,叶阳鹤拉着夏荷就要出门。 夏荷用脚尖挑起落在裙下的短刀,右手隔着裙摆,将刀握在手心。 葛岑觉出事有蹊跷,看在为他治伤的份上。 还是准备提醒叶阳鹤一下。 “夫人!” 叶阳鹤停下了脚步。 “伯父,哪里不舒服吗?” 葛岑瞥了眼夏荷,又指了指自己的屁股。 “哦,这样啊!” 叶阳鹤叫来春桃,帮他上药。 “伯父,明天见!” 说完,她就拉着夏荷出了门。 葛岑苦笑一声。 “怕是见不到喽!” 工坊里,杨行秋正在寻找着牛钧。 不过他先见到的是,拎着两块青砖的朱拯。 怎么了?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先生!你听!” 朱拯将两块青砖用力一碰。 “嗡!” 一阵清晰而纯净,深沉而悠远的声音在杨行秋的耳边回荡。 “再看!” 朱拯将青砖扔在地上,拎过一柄铁锤。 “嘿!” 双手越过头顶,铁锤重重砸下。 “嗡!” 声音更加刚劲有力。 再看青砖,竟然完好无损。 杨行秋捡起来细细观察。 砖体呈现出一种沉稳的灰蓝色调,坚硬密实。 经过了重锤敲击后,居然一点裂缝都没有。 朱拯抚着胡须,称赞道。 “砖面细腻,质地密实,能发金石之声!若非先生提点,断不可成!” “阁下谬赞了!” 陆梨也走来向杨行秋致谢。 “先生何必过谦!” 三天时间,就能完成往常一年的工作。 先前承诺的百倍之效,算是兑现了。 “不过雕虫小技,诸位不必言谢!” 顾缨和张靳也过来道谢。 刘裕的征收任务已经完成了。 捎带准备了树皮,木屑和草木灰。 矿石也已经准备完毕。 能带来巨大利润的造纸,又可以开工了。 杨行秋感觉今天他们都有些过于谦卑了。 看来,他们已经相信自己一开始画的大饼了。 作为合作社的一员,他们注定要为了一个崇高的理想而奋斗终身。 尽管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好侄儿,俺来迟了!” 宿醉未消的牛钧忍着头痛赶到了工坊。 杨行秋连忙上前迎接。 “叔父!” 一看见杨行秋,牛钧想起件事忘了办。 “你,去找张虎,拿一对雁来,俺去找老夫人拿礼品!” 牛锐得了令,出了门。 牛钧也要跟着出去,却被杨行秋叫住。 “叔父!” 牛钧知道自己还要做些什么。 “侄儿,俺绝不食言!” 杨行秋一拱手,送走了牛钧。 “小侄,恭送叔父!” 牛锐跑到东山上去找张虎。 洞里的张虎得信后,将两只大雁装进了背篓。 瞥了眼摆弄猎弓的牛锐。 “小子,可别割了指头!” 见牛锐没理自己,张虎径直出了洞朝山下赶去。 走到半路,他猛地看见叶阳鹤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 “夏荷,你不要怕那些人,他们虽是长得凶了点,脑子笨了点,却不是什么坏人!” 叶阳鹤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夏荷紧张起来。 “夫人所言极是!” 嘴上说着话,夏荷的手还在慢慢地移动。 “而且,我觉得脑子笨了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被看穿了吗? 夏荷自知被觉察,将短刀于怀中备好。 叶阳鹤缓缓地转过身,对夏荷说。 “至少,不会说谎!” 看着还在微笑的叶阳鹤,夏荷从怀里抽出短刀。 “今日为主人,除一大患!” 张虎眼看夏荷挥出短刀,下意识地要取弓箭。 糟了! 今日只为送物,未能随身。 叶阳鹤却站在原地,问起朝自己扑过来的夏荷。 “你就这么急着杀我?” 竟然不动! 四下无人,让你死个明白! 夏荷瞪着叶阳鹤说。 “主人本不欲取你性命,可惜未能成功,只得杀了你!” 叶阳鹤手扶额头,故作思考状。 “是为了曹瑛吧!既然曹硕不想杀我,证明我还有用,现在你又该怎么交差呢?” “杀了你,再找主人请罪不迟!” 夏荷已经做好了觉悟,不惜性命也要扫清曹硕道路上的障碍。 “可惜,你杀不掉我!” 这几句话的功夫,张虎已经摸到了夏荷身后。 一记扫堂腿,就把夏荷掀翻在地。 “光天化日,竟敢伤人性命,你好大胆!” 夏荷不肯罢休,抬手要把短刀掷出。 “啊!” 一声惨叫。 张虎反手一掰,夏荷的右手无力地垂下。 叶阳鹤蹲了下来。 “脱臼了,应该很痛吧!” 夏荷瞧准了距离。 左手刺出二指,直奔叶阳鹤的双眼。 只是张虎反应更快。 同样的方式,夏荷的左手也垂到地上。 张虎用膝盖死死顶住夏荷的后心。 被按在地上的夏荷,还不死心,甩动两条胳膊,试着去抓住手边的短刀。 “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要不要这么拼啊!” 剧痛让夏荷的面目狰狞起来,好像是用牙咬,也要扯几块皮肉下来。 张虎唯恐叶阳鹤有失。 双手钳住夏荷的脑袋,就要扭断她的脖子。 叶阳鹤劝住了他。 “张大哥,动手之前,我想和她谈谈。” “唯有,一死!” 剧痛和窒息已经让夏荷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叶阳鹤带着胜券在握的自信,说道。 “你给了我一个机会,所以我也给你一个机会,应该说是两个选择!” 如果杨行秋在场的话,他就会明白。 说是两个选择,实际上只有一个。 因为那个选择,总有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第195章 软硬兼施 “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 叶阳鹤面对着满脸狰狞的夏荷,如同平常聊天一般。 夏荷怒睁双目,恶狠狠地盯着叶阳鹤。 “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叶阳鹤意味深长地笑笑,缓缓开口道。 “杀你还不容易,只要我点点头,张虎随时就能扭断你的脖子!” 夏荷知道已经无力回天,默认了这个观点。 “其实,就算没有张虎在场,你也未必能得手!” 叶阳鹤拿出药箱里的手术刀。 说是手术刀,其实是一把用来切肉的餐刀。 “不要小看我们大夫,我们也是拿刀混饭吃的!” 叶阳鹤只是轻轻挥出一刀。 夏荷只觉得头顶一阵清风拂过。 等到刀刃停在她面前时。 她清楚地看见一缕秀发缠绕在上面。 “那又怎样,你……” 咔嚓! 夏荷还未说完,只听见一阵断裂声。 发带竟然断裂开来。 发簪断成两截,落地有声。 长发凌乱地散开,垂落在地。 叶阳鹤收起手术刀,双手合十。 “不好意思,我会赔给你的。” 张虎下意识地去看落在地上的发簪。 蒺藜子! 仿照蒺藜的外形,由铁木制成,一头带尖,一头带刺的暗器。 随身带着这种暗器,夏荷未免有些可怕! 一刀能切断这种暗器的叶阳鹤更加可怕。 一瞬间,张虎有了一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 叶阳鹤捡起掉在地上的短刀,拿在手里把玩。 “真是一把快刀,可惜我拿刀只能救人,现在我还不打算杀你,能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夏荷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叶阳鹤拿着刀,把脸凑近。 “一心求死,只是表象,你只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我不知道你的主人对你许诺了什么,可眼下,你想活,对吧!” 夏荷继续沉默。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我现在就放了你,随你去哪儿,我不管。” 张虎和夏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阳鹤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是,我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到时候要杀你的人会有很多,至少杨先生肯定不会放过你!” “你觉得,有多大概率能逃避他的追杀,还是说你的主人会为了你,和他反目?” 答案当然很明显了。 一个暴露的杀手,这样没用的工具,曹硕是不会留着的。 “看在你还愿意听我说话的份上,我会尽全力劝他,给你留个全尸!毕竟……” 叶阳鹤说着,捏了捏夏荷的脸颊。 “你的遗体,可以成为医学解剖的素材!” 解剖一词,古已有之。 《黄帝内经》中就有关于解剖的记载。 叶阳鹤怕她听不明白,特意运用了原文。 “若夫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视之。” “脏之坚脆,腑之大小,谷之多少,脉之长短,血之清浊,气之多少,皆有大数。” 叶阳鹤顺便开始回忆起解剖的流程。 “首先要逐层剥离皮肤和肌肉层,揭露骨骼和内脏器官。 然后从腹部或胸部切开体壁,检查各脏器的结构和组织构成,心、肺、肝、脾、肾,筋、脉、肉、皮、骨。 最后是组织取样,对人体组织进行保存,切片、切块、锯断……” 这下,不仅是夏荷,就连经常屠宰动物的张虎也听得头皮发麻。 杀了人还不算,还要切成一块又一块。 张虎的手不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夏荷更是满头大汗,咬紧了嘴唇。 “那样,我会非常感谢你对医学事业发展作出的贡献!” 看到叶阳鹤满眼的笑意,夏荷就像全身已经被刀割开一样。 就算要自己现在死也好,总不能更差了。 “我,我,我选第二……” 叶阳鹤把手指抵在她的嘴唇上。 “别急,听我说完,再做决定!” “第二个选择是,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没有我的命令,哪也不许去!但是我可以保证,永远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今天的事情,咱们还是好姐妹,主人答应你的条件我也可以满足,就算你的主人来怪罪你,我也可以保你周全。” 夏荷当然不会相信有这种好事。 “就算你不信,也还有机会完成主人的任务,不过,那样的话……” 叶阳鹤特意凑到她耳边,悄悄地说。 “就没人劝杨先生给你留全尸了,可以告诉你,杨先生也懂一点解剖,但是他学艺不精,甚至不知道,要在死后动刀!” 这句话算是把夏荷吓得肝胆俱颤。 叶阳鹤摸着夏荷被汗水浸湿的小脸,笑着说。 “可惜了这副好皮囊,不知道要被他切成什么样子!” “怎么样?想好了吗?” 夏荷没有再做思考。 “第二个,第二个!” 叶阳鹤略带懊丧地说。 “真麻烦,还要去别处找解剖的素材!张虎,放了她吧!” 张虎定了定心神,说道。 “夫人!只怕她……” 叶阳鹤托起夏荷的脸蛋。 “没事的,我们可是好姐妹呀!对不对?” 夏荷疯狂点着头。 “对,对,姐姐,我,我再也不敢了!” 叶阳鹤按住她的右肩,扣住她的手腕,双手一用力。 夏荷只觉得一阵刺痛。 随后感觉,脱臼的感觉消失了。 “刀还给你!” 叶阳鹤说着把短刀,放到夏荷手里。 “啊!” 夏荷没来得及去想这是不是一次试探,直接把刀丢到了一旁。 叶阳鹤随手把脱臼的左臂也装了回去,然后捡起短刀,放到药箱里。 “别怕!看你弄得灰头土脸的,跟姐姐回去洗干净,再换身衣裳!” 扶夏荷起了身,叶阳鹤感谢起了张虎。 “谢谢你,张大哥,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张虎竟然有些害羞。 “夫人,不必言谢,小人理应如此!” 叶阳鹤拍了拍张虎的肩膀,和他挥手告别。 “好了!我先走了,再见!” 张虎也挥了挥手。 “再见!” 看着走远的两人,张虎侧头闻了下。 “好香啊!” 遐想了一会儿,张虎想起还有正事还得去办。 转身到工坊去找牛钧了。 第196章 走漏风声 一块块砖瓦正不断地从窑内取出。 杨行秋站在一旁。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这是窑内散发出的热量。 外墙厚重,由一块块青砖堆砌而成,顶部是一个圆形的拱顶,微微向外倾斜。 内部结构复杂而精巧。窑壁由厚厚的砖块砌成,能够承受高温的炙烤。窑内分为多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不同的温度和湿度,以适应不同阶段的砖块烧制需求。最深处的砖块经过长时间的烧制,已经变得坚硬而光滑。 砖窑的周围,工匠们忙碌地搬运着砖瓦,将烧制好的砖瓦从窑内取出,又将新的砖瓦放入窑内。 刘裕的布置的任务按时完成了。 自己和这个小村子又多出一些发展时间了。 杨行秋松了口气,又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改进一下砖的工艺,就能生产出耐火砖。 之后就可以继续建设新的工业设备了。 “哎呀!” 一声惊呼,吸引了杨行秋的注意。 他跟着人群开始朝声音的方向聚集。 还没等他开口了解情况,地上断掉的镐把已经说明了问题。 “知会坊主,地已上冻,土还能挖十日。” 工匠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要是黏土的供应减少,那后续的生产会有些麻烦。 “先生,车已装好!” 朱拯的话打断了杨行秋的思路。 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在下去寻庄主来,还请稍等!” 杨行秋知道自己不能一个人去,得叫上牛尚和曹羽一起。 张虎恰好到工坊来寻牛钧,和杨行秋碰了面。 “张大哥,坊主到老夫人那里去了!” 张虎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情。 做出的承诺和她的安危,让他有些纠结。 “张大哥,可否告知庄主,在下于坊内等候。” 张虎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凭自己也可护她周全。 张虎提了提背上的箩筐,转身离去。 “要进城,带上葛岑一起才好!” 杨行秋也离开了工坊,往诊所走去。 “纸,青琅纸!” 征收的任务已经完成,张靳赶紧招呼工匠开始纸张的生产。 “某去找董事长,拿些矿石来!” 顾缨倒是冷静,先通知曹硕一声更加妥当。 “水,填水!” 陆梨赶紧叫人把制浆池的水加满。 每多生产一张纸,就能带来更多的利润。 他们甚至都忘了,跟杨行秋谈一下拜师的事情。 工匠们也加快了工作的速度。 张虎很快到了主厅刚好碰上了牛钧。 “先生命我来寻庄主。” “让他进去!” 牛钧夹着两匹蜀锦,接过张虎递过来的箩筐。 甲士们打开了门,张虎放轻了脚步往里面走去。 牛尚这几天都围在卢老夫人身边。 这刚服侍母亲用了药。 他又开始汇报起庄内的情况。 “大哥近来和曹硕来往过密,孩儿担心……” 卢老夫人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 “曹硕其人,遇事浮躁,当真让他嫁了女儿,也不怕,那叶夫人性格乖戾,岂能容她于一室。 尚儿,既拜入门下,刻苦用功,不出几年,胜曹羽十倍不止!” 杨行秋的话,确实让卢老夫人对自己的儿子有了信心。 “帝王岂有常哉?” 这句话,算是说到她心里了。 “张虎来了,尚儿,拿袋银钱给他!” 牛尚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他之前立了大功,还没赏过,虽是曹家让他捕雁,曹家的宗庙毁了,又要嫁女儿,手头不宽裕,这钱牛家出了!” 这些事情牛尚还没汇报呢,卢老夫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儿啊!娘不出后堂,庄里大小事务也瞒我不过!” 牛尚从秋菊手里拿过银袋,拜别了母亲。 “吾儿,当为天子!” 卢老夫人看着牛尚高大的背影,满意地躺在床上。 “伯父!伤可好些了?” 杨行秋到诊所问候了葛岑。 葛岑赶紧起身。 “劳先生惦念,无碍了!” 杨行秋一拱手,说。 “今日,请伯父随在下,往寿阳城里去!” 葛岑虽然挨了顿好打,可是在这里衣食无忧,还有人照顾。 有些不想走。 杨行秋又答应他可以官复原职,甚至再升一级。 他又有些动心。 “小人,这就随先生去!” 整日趴在床上,不是长久之计。 葛岑下了决定,跟着杨行秋出了门。 再叫上曹羽,人就齐了。 杨行秋正往矿场走。 葛岑犹豫着说道。 “先生,小人有一要事,不知当不当讲!” 杨行秋停下脚步。 “伯父,请讲!” 葛岑瞧了眼四下无人,悄悄地把看到的事情告诉了杨行秋。 第197章 老子兵法 “tmd!曹硕这老小子,越来越过分了!” 杨行秋听了葛岑的描述,强压下火气。 自己是看出来夏荷是有点不对劲,结果是被派来搞刺杀的。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这场刺杀实在是过于低端。 第一、杀手的身份太过特殊,让人不得不提防。 第二、明显低估了刺杀一个人的难度。 第三、利器不可以示人的道理,他都不明白。 还好,过了今天,自己大概不用看他脸色了。 谢过了葛岑,杨行秋带着他去找曹羽。 一路上,葛岑倒是惊讶于杨行秋的反应。 处变不惊,是个人物! “在下拜见庄主,可否通报一声!” 曹羽听见动静,就出了门。 “大哥!” “三弟,走,跟大哥到寿阳城走一趟!” 去城里? 曹羽没搞清楚此行的目的,就被杨行秋拉走了。 “二弟,也会一起去!” “为何去城里?” “到时,自见分晓!” 到了工坊,牛尚也等了好一阵了。 四个人登上了马车。 “出发!” 牛尚有些不解。 “大哥,这是……” 杨行秋拿起一块青砖,笑着说。 “大哥,给你铺一条路出来!” 用砖铺路? 牛尚搞不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默默地坐在马车上,往寿阳城里赶去。 寿阳城内,刘裕在桓伊的帮助下。 总算是搞清楚了为什么没人愿意接下这个差事。 几乎是要从零开始,建设一座城市。 而且能调动的资源不多。 寿阳所在的豫州,本就是侨置州。 不大的范围,挤进来不少侨寄世族。 桓伊作为豫州刺史,实际上能控制的只有淮南郡下辖的寿阳,合肥两县。 其余各郡县都被其他世族瓜分占领。 谯国桓氏,颍川庾氏等世族,因为朝廷的命令,勉强协助了北府兵出征。 现在朝廷有意疏远陈郡谢氏,他们肯定不愿意再配合。 凭着这两个县,完成重建任务,难如登天。 刘裕放下卷册,唉声叹气。 不光是任务太过艰难,心理压力太大。 他还不怎么认识字,长篇大论,理解起来很困难。 桓伊倒是很有耐心地在一旁解答他的问题。 只是,刘裕毕竟是第一次接手这样复杂的任务。 最后一点耐心,也耗尽了。 “哎呀!” 随着一声喊,卷册应声落地。 刘裕懊恼地伏在案上,停止了本就不多的思考。 “呵呵!” 桓伊笑着捡起卷册,放回案上。 “寄奴,可愿学些兵法?” 一听兵法,刘裕猛地抬起了头。 “兵法,不外乎《孙子》《军志》!” 说是这样说。 刘裕也只是在孙无终那里听到过一些。 桓伊笑着敲了敲刘裕的脑门。 “《孙子》《军志》,兵家之略,未能尽善。” 刘裕倒是好学,不好意思地说道。 “卑职不通兵事,还请大人赐教!” 桓伊拿出一卷竹简,开始了讲解。 “《老子》,无所不宜,事少而功多!” 刘裕看着竹简上的字,缓缓地念道。 “始计之初,戒贪功求大,戒使智弄巧。天下事厚积薄发,以细微之功而成大业。故朴拙胜于智巧。” 第198章 战战兢兢 车轮压过了已经结冰的江面。 听着冰面破裂的声音。 杨行秋心有所感,自言自语道。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你说我能走到对岸吗?” 坐在砖堆上的三人,看了眼眺望着寿阳城的杨行秋。 牛尚抢先说。 “能!” 曹羽和葛岑也点头同意。 杨行秋叹了口气。 “但愿如此吧!” 车队刚到了对岸,立刻被拦了下来。 “站住!” 一队轻骑冲出,拦住了去路。 “修葺城池,正缺些材料,这几车咱都要了!” 葛岑闻言,翻身跃下马车,纳头便拜。 “孙将军,此为骁骑校尉刘裕征收。” 孙无终拍了拍身上的大氅,有些不耐烦地说。 “那也是在咱的麾下,咱要带走,有何不可!” 杨行秋也赶快跳下马车。 “孙将军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真英武过人。” 孙无终听完哈哈大笑。 “知道就好,咱也不是白拿,送到城里去,有赏钱给!” 杨行秋明白,这样计划就打乱了,还是见见刘裕或是谢玄更好。 “将军所需,岂有不从之理,然草民受骁骑校尉所托,当由其亲自验看!” 孙无终想了想,感觉他说的有道理。 自己看不出建材的好坏,让刘裕验看也没什么不对。 “也好,咱带你们进城!” 杨行秋高兴地招呼起牛尚和曹羽。 “二位贤弟,见过孙将军。” 牛尚和曹羽下了车,拜会了孙无终。 “走了,走了!” 孙无终带队,一行车马缓缓朝着寿阳城赶去。 “大哥,如何与孙将军相识?” 曹羽跟在杨行秋身后悄悄地问道。 杨行秋含糊地回复说。 “逃难途中,略有耳闻!” 作为穿越者的一大优势,就是在信息不发达的时代,能够更加全面地认识一些历史人物。 比如说孙无终。 其实对他的记载并不多,杨行秋对他也不是很了解。 除了在北府兵中任参将,刘裕在他麾下升任到参军。 就只剩下他的结局。 元兴二年,公元403年,孙无终为桓玄所害。 短短几十个字,就概括了这个人的一生。 不过,上下几千年,能名垂青史者,又能有几人。 能得到冠军将军这个头衔。 杨行秋看了眼骑在马上的孙无终。 相信他绝对不是个泛泛之辈。 随着孙无终朝城墙上喊了一声。 “开门!” 寿阳城的大门又一次缓缓开启。 之前是趁北府兵班师的空档,偷袭了这座坚城。 如今在孙无终的带领下,自己明目张胆地走进了这座城市。 似乎也正走进历史之中。 孙无终钻进了军帐。 刘裕正读着《老子》。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 桓伊还要解释。 “这段是说……” 孙无终等不及喊道。 “寄奴,咱在城外碰上了几个人,送来些建材。” 刘裕略加思索,想起来之前的约定。 之前他只是随口一说,想抓这些山贼的把柄。 如今他们竟能兑现。 刘裕放下手里的书卷,急匆匆地出了门。 “草民杨旭,拜见诸位将军!” 刘裕出了大帐,除了看见跪地的四人。 还有装得满满当当的四驾马车。 “先前与将军约定,十日送达,请将军验看。” 刘裕越过杨行秋,跳上马车,抽出一块青砖。 “骁骑校尉刘裕,征。” 看清了上面的几个字,他确认了。 这是在他下达征收命令后生产的。 至于,后面的松木,他闻了闻隐隐约约的松木香味,就知道是近几天新切出来的。 用手敲了敲手里的青砖。 质地坚硬,是上等的好砖。 他也下达了从整个淮南郡征收建筑材料的命令。 只是,能连续两次送来这么多。 也只有他们了。 刘裕站在车上,看了看还未起身的四人。 “都起来回话!” 杨行秋缓缓起身,只是还低着头。 “差事办得好,本该赏些东西,只是,眼下军务繁忙,不知可否,入帐详谈?” 好,我要得就是这个。 杨行秋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只是嘴上还要谦让一番。 “草民为将军效力,岂敢受赏,将军只管吩咐……” 刘裕可不管其他,拉着杨行秋就往大帐里面走。 “这有件差事,不知你能否应下?” 刘裕抬手扔过来一卷竹简。 杨行秋慌忙接住。 “军务机密,草民不敢看!” 桓伊也有些担心。 “寄奴,军务大事,小民如何参与?” 刘裕坐回案前。 “卑职自有决断!” 杨行秋略一抬头,瞥了眼刚才说话的人。 寿阳城里的刺史,那不就是。 豫州刺史,桓伊。 这可是个大音乐家。 “你先看,若是不能应下,再议不迟!” 再议? 要是不接这个活,怕是命就没了。 杨行秋不知道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但是,桓伊都忧心忡忡。 一定是件难办的差事。 杨行秋缓缓打开卷册。 木料,石料,青砖,灰瓦,桐油,大漆,黄土,石灰。 还是些建筑材料。 倒是不难办。 只是以万为单位。 过于惊人的数量。 在一旁看的曹羽也是心头一颤。 太多了! 还有架梁用的大木。 四丈、五丈要几百根。 还要十几根八丈长的。 到哪里去弄这些材料? 杨行秋粗略看了一遍,收起了竹简。 “草民不知何时送来?” 刘裕笑着说。 “以一月为限。” 杨行秋把卷册收进了怀里。 “这差事,草民,应下了!” 刘裕提起笔,准备记下杨行秋承担的数量。 “应下多少?先行记下!” “全部!” 听着杨行秋的回答,刘裕的差点落笔。 桓伊有些气愤。 “升斗小民,大言不惭!” 刘裕则开口说道。 “军中无戏言!” 杨行秋提了提气,抬起头说道。 “一月之内,草民将建材,送至帐下!” 刘裕再次确认道。 “若是不能?” “提头来见!” “哈哈哈!” 刘裕突然笑出了声,把葛岑吓了一跳。 “葛岑,此事由你督管,如期交付,则复为别部司马。若是不能如期交付,就把他的脑袋带来!” 葛岑大喜过望。 “喏!” “只是,草民求将军一件事。” “讲!” 杨行秋装作很为难的样子。 “将军所需,数量庞大,需从外地转运,没有官凭路引,不得通行!” 刘裕倒也痛快,解下令牌扔了过去。 杨行秋伸手接住。 “此为北府军令,可通行各地!” 看着眼前鎏金的令牌,杨行秋赶紧揣进怀里。 “草民谢过将军,定可如期交付!” “快走!” 杨行秋拉着牛尚和曹羽离开了大帐。 葛岑还想多待一阵,刘裕挥了挥手把他赶走了。 桓伊还是有些不放心。 “寄奴,事关重大,还是通报一声为好!” 刘裕拉住他。 “兵法云,将欲夺之,必固与之。” 桓伊正要离开,突然停下,拍了拍他的后背。 “后生可畏!” 第199章 死到临头 “站住!” 杨行秋一行人刚走出几步,又被人叫住。 杨行秋回头一看,这次是一个面色紫赤的将军。 北府兵里这样的将军,只有一位。 刘牢之! “草民杨旭,拜见刘将军!” 杨行秋刚要行礼,就感觉一阵失重。 接着就是从背后传来的巨大压力。 不只是他,牛尚、曹羽、葛岑还有车夫都被按倒在地。 刘牢之推过来几名士兵。 “过去认认!” 士兵们俯身查看起几人的面目。 “不错,正是他们!” 刘牢之又低头看了眼马车。 “车辕上刻有谢字,此为北府粮车。” 刘牢之推开了还在围观的士兵,低头对杨行秋说。 “人证物证俱在,尔等可知罪否?” 牛尚挣扎着说道。 “是又如何?” 杨行秋满不在乎地说。 “将军明察秋毫,草民佩服!” 葛岑只觉得冤枉。 “将军,将军。我是葛岑,原谢玄将军麾下别部司马!现听命于骁骑校尉刘裕。” 刘牢之听见葛岑叫喊,上去就是一脚。 “汝丢失粮草辎重,依罪当斩!” 几名马夫把脸埋进雪里,缩成一团, 曹羽倒是淡定,一直没出声。 孙无终注意到这里的混乱,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 看着被按倒在雪地里的几人,赶快上前解释。 “道坚,道坚,他们是送建材来的,这又是为何?” 刘牢之闻言,以手扶额,叹道。 “无终兄,休被瞒过,他们是先前劫掠城池的贼人!” 孙无终听完,只觉得难以置信。 抢了北府兵粮草,还敢大摇大摆地进北府兵大营。 除非他们是疯了。 “闲话少叙,都拖到营外,斩了!” 刘牢之挥了挥手,杨行秋几人被提了起来,往营外带。 桓伊和刘裕听见动静,也出了大帐。 确认过状况以后,桓伊劝道。 “刘将军,既要处以极刑,还是禀告冠军将军为宜!” 刘牢之点点头,说。 “捆上!” 粗壮的麻绳迅速在杨行秋身上绕了几圈,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快走!” 随着手腕上最后寄上个死结,杨行秋几人被推搡着前进。 “缚太急,乞缓之!” 听了杨行秋的请求,刘牢之不屑一顾。 队列朝着谢玄所在的城楼前进,孙无终、桓伊、刘裕跟在后面。 “大哥,犯下滔天大罪,他们岂肯松缓!” 曹羽不明白杨行秋说的话有什么意义。 杨行秋憋不住笑出了声。 “我还以为他会说,缚虎不得不急也。” “不准讲话!” 押送两人的士兵,粗暴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杨行秋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他这也算是有感而发。 对于刘牢之的记载,要比孙无终多得多。 只是他的历史形象,和吕布可以说是不相上下。 作为寒门武将的代表,北府的二号人物,手里掌握着足以左右局面的北府兵。 放着霍光、曹操不做,偏偏要学吕布。 一手好牌打个稀烂。 结果是,先投王恭,再投司马道子,最后投桓玄。 一生三叛,结果落得个自缢而死的下场。 “背逆人理,世所共疑。故吕布见诛于曹公,牢之见杀于桓氏。” “前有吕布,后有刘牢之,勇足以戡乱,而还为乱人。” 吕布虽说落得个三姓家奴的恶名,但文学形象里至少还是三国第一猛将。 还能得到貂蝉,这等艳绝一时的美人。 刘牢之嘛! 不知是两晋这段历史太冷门,还是自身形象外貌实在不佳。 除了苏轼、苏辙两兄弟和船山先生王夫之,把他和吕布相提并论之外。 同为名将,连让人戏说编排的机会都没有。 亲眼见过刘牢之战力的杨行秋只能是一阵唏嘘。 回头看了眼,一脸怨愤的刘裕。 从对待自己的态度上,就能看出两人政治眼光上的差距。 要不怎么人家就能成为宋武帝,你刘牢之就只能做一个以武干取职的伧荒武将。 杨行秋想到这里,不禁一阵窃笑。 曹羽看了眼暗暗偷笑的杨行秋。 “大哥,何故发笑?” 曹羽这么问,杨行秋更是止不住地笑出了声。 “我,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牛尚双手暗暗用劲,试图挣脱束缚。 葛岑则无奈地看着身旁几名脚软的马夫,内心一阵感叹。 “小命不保,还笑得出来!唉!” 第200章 前仰后合 “跪下!” 杨行秋几人被带到了城楼上,在甲士们的喝令下跪成两排。 几名马夫颤抖着将脸贴到地上。 牛尚瞪着一双大眼,龇牙咧嘴地恐吓着刘牢之。 曹羽还是默默地看着杨行秋。 葛岑来回地张望,像是要找什么人。 刘牢之来回瞅了一圈,还是杨行秋比较特别。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堂上。 刘牢之背着手走到他身旁,俯下身子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前面不就是一张帅案吗? 谢玄的帅案的确有些不同。 是竹子做的。 就因为这个? 刘牢之有些挑逗他的兴致。 双手缓缓抽出一双铁刺。 袖里刺,算是刘牢之的绝技。 轻便的暗器加上他过人的力量和速度。 即使身着便服也可以出其不意,夺取敌人的双目。 做了无数次的动作是如此的熟练。 在场众人没有一个能反应过来。 以至于一双铁刺稳稳地停在杨行秋的眼前。 站在堂外的刘裕才发出一声惊呼。 正要上前拦下,桓伊将他抱住。 “寄奴!” 桓伊小声地劝说起刘裕来。 刘牢之饶有兴味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杨行秋。 “为何不避?” 杨行秋目不转睛地回答。 “因为不怕!” 杨行秋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怕的要死。 他刚才一直在想脱身的办法,有些恍惚。 再加上刘牢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他没反应过来。 看着眼前闪着寒光的铁刺,只能强装镇定。 “为何不怕?” 脱身的方法已经想到了。 既然他戏弄自己,那自己也戏弄他好了。 杨行秋清了清嗓子,镇定自若地说。 “让我来告诉你将会发生什么,这样可以让你有所准备。” 刘牢之收起了铁刺,认真地听杨行秋说话。 “很快,你会被叫到外面去,在那里,会有一个官阶比你更高的人等着。” 杨行秋说着话,用下巴指了指堂后。 “首先,他会感谢你所做的一切,你使世界成为一个和平的地方,你会获得嘉奖或者升职。” 杨行秋故意顿了顿,才接着说。 “然后他会告诉你,我需要被释放。” 说完杨行秋看了眼刘牢之。 “你会反对,你或许会以辞职来要挟他。但是在最后,我会被释放。” “我被释放的原因,和你认为我会被判刑的原因一样。” “我是必要之恶!” 说完还嘲弄地瞥了一眼刘牢之。 “胡言乱语!” 刘牢之似懂非懂的回应了杨行秋。 总之,现在两人都是自信满满,等待着裁决这件事情的人。 “呵~”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呵欠。 一个抻着懒腰的身影缓缓走出。 着一身黑衣,丝绸的光泽宛如流淌的墨水,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高贵。 宽大的衣袖,宛如张开的双翼,轻盈飘逸,随着步伐的摆动,仿佛能感受到阵阵微风。 袖口的边缘镶嵌着精致的银线,与深邃的黑色形成鲜明对比,增添了一抹华丽。 “将军!” 杨行秋看着来人的气度,和拜倒一片的众人。 确认了他的身份。 冠军将军谢玄。 谢玄坐到案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道坚,所缚何人?” 刘牢之立刻回复说。 “禀将军,几人为先前劫掠军资之贼,今日自投罗网,还请将军决断。” 谢玄听完,睁开眼看了看刘牢之指向的人。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到谢玄笑出了声,杨行秋也露出礼貌的微笑。 让谢玄发笑的是,杨行秋的样子。 一头短发,脑袋上扣着个远游冠。 身穿精致的华服,又套了件粗笨的大袄。 本来就已经很好笑了。 身后还跪着军府的司马,黑面的山贼和白脸的书生。 种种的不协调。 让谢玄感觉实在是荒唐,不禁笑出了声。 更可笑的是。 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还敢盯着着自己笑。 谢玄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问话。 “杨旭,你可知罪?” 杨行秋回答说。 “草民知罪。还望幼度宽恕!” 听见杨行秋直呼表字,刘牢之怒不可遏。 “放肆!尔这乱贼……” “呵,哈哈,哈哈哈。” 谢玄笑得说不出话,摆手示意刘牢之退下。 外面的刘裕替杨行秋捏了把汗。 杨行秋倒是觉得。 这下稳了! 第201章 寥寥数语 “汝为何发笑?” 谢玄爽朗地笑了一阵,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杨行秋倒是冷静,抬着头对谢玄说道。 “若说出来,幼度必杀草民!” 谢玄冷哼一声。 “言者无罪!” 杨行秋更为直接。 “闻者足戒!” 刘牢之却开始催促起来。 “快讲!快讲!” 杨行秋清了清嗓子。 “神龟见梦于元君,不能避余且之网。卞和献璞以厉王,未得贞士之名。 将军,进不能击破贼众,退不能保全宗族。于上不得安社稷,于下不得亲同僚。千金之珠作鱼目,飘摇蓬蒿充栋梁。岂不可笑?” 谢玄的脸色立刻紧绷到有些发红,右手伸出去摸案上的令筒。 未等他下令,刘牢之急不可耐地说道。 “拖出去,斩!” 葛岑双腿一软,在他的带领下,马夫们随着他不住地磕头求饶。 “将军,饶命!饶命啊!” 牛尚双腿猛地绷紧,整个人站了起来。 “按住他!按住他!” 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突然起身,刘牢之有些慌了。 抽出那双铁刺,刚要上前。 刘裕冲上前来,拜倒在两人中间。 “此人今日前来正为解军中之难,卑职愿以性命担保,还请将军饶过他这次!” 刘牢之放下铁刺,义正辞严地说。 “刘裕,你竟敢袒护乱贼!” 混乱之中,曹羽看着镇定自若的杨行秋,有些不敢相信。 眼下正有性命之忧,神色不变。 曹羽不知道他的大哥现在要做些什么。 杨行秋还是一脸微笑,看着谢玄。 手已经摸到了令签,眼睛却还在看着自己。 刘裕已经把话挑明了。 是要浪费宝贵的人力和时间,跟山里的贼寇拼个你死我活,夺回那些辎重。 还是跟地方上的豪强合作,完成建功立业的目标 谢玄,这笔账,你不会算不过来吧。 “汝不畏死乎?” 谢玄的话一下就让混乱的场面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杨行秋,等待着他的回答。 “生死修短,岂能强求?物无成与毁,人无生与死。以生为丧,以死为反。有何惧哉!” 谢玄闻言,长出了一口气, “松绑!” 刘牢之还是不肯罢休。 “将军,恐怕!” 谢玄看向刘牢之命令道。 “松绑!” 刘牢之上手解开了绳索。 杨行秋刚一松绑,便叩首于地。 “草民,谢过幼度不杀之恩,来日定当相报!” 谢玄一声轻笑。 “足下既以表字相称,还请相告!” 杨行秋起身,略一拱手道。 “行秋,草民表字行秋。” 谢玄点了点头。 “道坚,送行秋出城!” 刘牢之刚解开几人身上的绳索,又听到了这个命令。 “末将领命!” 尽管很不情愿,刘牢之只能瞪了杨行秋一眼。 “随我来!” 杨行秋带着一点恭敬的意思,感谢道。 “劳烦将军相送!” 死里逃生的几人,连忙往外走。 谢玄把葛岑叫住。 “葛岑,留下听命!” 桓伊和刘裕又跟在后面。 牛尚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胳膊说道。 “大哥,这是……” 杨行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刘牢之的脸色本来就紫。 现在都已经有些黑了。 杨行秋看着气鼓鼓的刘牢之,想起了关于他的评价。 处在历史演变关头的刘牢之,并不理解历史将向何处发展。 历史的演变总是迂回曲折的,人们处在历史转折的关头,不免带有不同程度的盲目性,古人更是如此。 刘牢之彻底失败了,他不是败于军事,而是败于思想理念,败于政治。 “田余庆教授,看人真准!” 第202章 拭目以待 顶着北风,杨行秋一行人回到了马车旁边。 “快,咳咳,快卸。” 孙无终指挥着兵士们搬运着最后的材料。 杨行秋上前关切道。 “天冷,将军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孙无终回头,先是一愣,接着又是一阵笑声。 “呵呵,咱,咳咳,是老毛病了!” 说话的工夫,四辆马车已经卸了个干净。 杨行秋趁马车腾了出来,一跃而上。 “草民不敢叨扰,告辞!” 牛尚和曹羽催促着马夫赶起马车。 “足下!足下!” 刘裕看杨行秋带着车队离开了,赶快呼唤起来。 杨行秋掏出竹简,回身朝着刘裕挥舞起来。 “将军放心,草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刘牢之一阵捶胸顿足,还想叫人跟着他们,看他们要到哪里去。 桓伊上前劝道。 “道坚,幼度自有主断!” 刘牢之不言,只是愤然离去。 桓伊拉起还在望向远方的刘裕。 “寄奴,既已作保,又何必再看!” “你说他们,收留许多流民,又接纳些胡虏,确有此事?” 谢玄叫葛岑留下,确认起了在庄上收集到的情报。 葛岑又凑近了些,说道。 “正是,还有不少甲兵,足有上百人!” 谢玄接着问道。 “那些砖瓦木材又是如何得来?” 葛岑摇了摇头。 “属实不知,小人刚一到庄就被殴打,养伤直到现在。” 谢玄手扶额头,试图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 只是千头万绪,他一时也想不出来。 “小人另有要事禀报。” 葛岑见他忧虑,又想起一件事。 “讲!” 得了谢玄的命令,葛岑赶快回禀道。 “庄上有一妇人,生得美艳动人,应是出于南阳叶氏一门。” 南阳叶氏? 补充上来的线索,谢玄又平添了一分疑惑。 抽出一支令签交给葛岑。 “复你为别部司马,带一百心腹士卒,勿携甲杖,到庄上再走一遭!” 葛岑赶快伸手接过,拜别而去。 “属下遵命!” 葛岑走后,谢玄打了个哈欠。 “嗯?” 想出来就先不想了。 谢玄拖着慵懒的步伐回了卧室。 颠簸的马车上,牛尚拿来杨行秋手里的竹简翻看起来。 “要这些建材作何用处?” 心有余悸的杨行秋问道。 “二弟,你不怕死吗?” 牛尚把竹简递给曹羽。 “俺乃将门之后,岂有畏死之理?” 杨行秋苦笑一声,又看向曹羽。 “三弟,你不怕死吗?” 曹羽卷起竹简。 “大哥不怕,我也不怕!” “行!” 不管怎么说,这两兄弟算是通过了这次考验。 命都不敢拼,连土匪都算不上。 以整个牛家庄的资源,加上自己的性命为筹码。 杨行秋又来了一次豪赌。 奖品就是,接触到了世家门阀手下的手下,这个时代权力的边界。 现在就看自己要如何运用到手的权力,准备筹码。 再来一次豪赌了。 其实说是赌,也不太确切。 1972年10月1日,标点注释合订为一册大字本的四篇传记《谢安传》、《谢玄传》、《桓伊传》和《刘牢之传》。被送到了中央政治局的每位委员的手中。 “如果要看前途,一定要看历史。” 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历史照进了现实。 对于目前的杨行秋来说。 现实走进了历史。 第203章 另辟蹊径 “要建材,就是要盖房。” 曹羽细细看过了之后,回答了牛尚的问题。 牛尚略略思考过后,继续问道。 “要那么多房,给谁住?” 这就把曹羽问住了。 “好问题!” 杨行秋拍了拍牛尚的肩膀。 “二弟,你觉得谁会住进去?” 牛尚想了一阵。 “赏给将士们住。” 杨行秋转向曹羽。 “三弟,你说呢?” 曹羽翻了翻竹简,回答说。 “不只是将士,还有家眷。” 杨行秋点了点头。 “不错,可还有一样。” 杨行秋手指身后的寿阳城。 “此城南三十里有一地,名为芍陂,又名安丰塘,百里不求天灌。有良田万顷,钟天地之爱,收九泽之利。” 曹羽似有所悟。 “邓艾亦曾于此地屯田。” 杨行秋说道。 “正是如此。得此处地利,物富民丰,则大事可成!” 紧接着他双手放在脑后,靠在马车上。 “谢家想要北伐,就离不开粮草,有了安丰塘,就有粮草。” 牛尚总算是想通了。 “要粮草,就要有农夫,农夫要有房住。” 杨行秋点点头。 “对!只要能接手安丰塘,谢家就能成事。” 听了杨行秋的话,牛尚只感觉疑惑。 “大哥,为何要助谢家成事?” “好问题!” 杨行秋掏出北府军令。 牛尚和曹羽一同盯着这块令牌。 令牌本身,以青铜为基材,经过精心打造,表面光滑如镜,透露出一种冷冽而坚实的气息。 其上覆盖的鎏金层,经过无数次的锤炼与抛光,反射出一种温润而耀眼的金黄色。 令牌正面,雄鹰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鹰首高昂,双眼炯炯有神,其锐利的喙部微微张开,似乎正发出震耳欲聋的啸声。 周围着兵器图案,每一件都雕刻得精致入微。 中间一个篆书的“谢”字。 背面则是一行小字。 督北府军事,通行扬、荆、江、湘、交、广六州。 这样的令牌,恐怕只有谢玄能够佩戴。 杨行秋晃了晃手里的令牌。 “这应该是谢玄先给刘裕,刘裕又给了我。” 牛尚不明白,费这么大力气,换个小物件的意义。 “确实精致,只是不知道有何用处?” “有了这个。” 杨行秋收起令牌。 “你我兄弟三人,便可平步青云!” 牛尚还是不理解。 “俺将来要做天子,怎还用得上令牌?” 杨行秋无奈地笑笑。 “二弟,既要做天子,如何治天下邪?” 牛尚想起杨行秋说过的话。 “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 杨行秋摇摇头。 “非也,非也。此为取天下之道。” 牛尚又想了想。 “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杨行秋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拍了拍牛尚的额头。 “孺子可教也!” 曹羽想起了牛家的子弟,都拜了老师。 不知自己该不该开口。 杨行秋跟牛尚讲起了政治的基本概念。 “要做天子,就要懂政治。政就是众人的事,治就是管理,管理众人的事便是政治。” 他觉得举个例子说明更好,于是提起了两个人。 “就以今天的事来说,刘裕就懂政治,刘牢之就不懂政治。” 牛尚只认得刘裕。 “刘牢之?” 杨行秋解释起来。 “就是那个紫脸的将军,他的眼光实在是短浅,看不清形势,也不明白如何发挥自己的力量。” “不就是抢了点辎重吗?咱们能拿出来的,比那些粮草更有意义。” 曹羽有了些自己的看法。 “听大哥的意思,刘裕是懂政治,能得如此器重。” 杨行秋补充道。 “三弟说得对,但还有另一个原因。” “你们听没听说过,金刀既已刻,娓娓金城中。” 第204章 金刀之谶 “这童谣,俺儿时还唱过嘞!” 听杨行秋说起小时候的事,牛尚笑了起来。 曹羽有些疑惑。 “跟刘裕又有何相干?” 杨行秋又解释道。 “童谣起,天下定。此乃谶纬之说。” “谶纬之说?” 牛尚和曹羽看向杨行秋。 这个时代除了牛继马后,还有另一个影响力更加巨大的谶言。 金刀之谶! 从王莽开始,一句流传千年,让无数封建帝王忧心忡忡,让无数刘姓反贼一拥而上的谶言出现了。 “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卯金刀,既刘姓也!” 听到杨行秋说起金刀之谶,牛尚默然不语。 从公元汉高祖刘邦击败项羽建立了汉朝,到王莽篡位,共计二百一十年。 到刘秀消灭群雄,重新建立汉朝,又传到汉献帝禅位共计一百九十五年。 汉献帝禅位后,就在很多人本以为延续了四百多年的汉朝该彻底灭亡了时,刘备又挑起了大旗,重新延续了汉祚四十三年。 八王之乱后,刘渊又建立赵汉。 大汉取得的文治武功与其强大的生命力,给民族带来了深刻的记忆。 同时,遍布天下的刘氏子孙,也赋予了刘氏在民间巨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此后,每逢乱世,便会有刘姓子孙振臂一呼。 “卯金刀者即我也!” 为了争夺天下最高的统治权,不论时代、地位、财富和能力,单凭一个姓氏就足以让他们前赴后继的揭竿而起。 而从王莽开始,封建统治者们,就对刘姓,金刀甚至于任何能联想到金刀的事物惶恐不已。 天宝年间,杨玉环被册封为贵妃,向唐玄宗举荐了堂兄杨钊。 一见到魁梧高大的杨钊,唐玄宗李隆基想起了金刀之谶,赐名国忠。 “金刀为证,玉玺为凭”也就成了造反标配。 魏晋南北朝也不例外,近四百年间,刘姓成了造反第一大姓。 刘裕身为寒门庶族,能得到世家门阀的赏识和重用,不仅是他的能力出众。 主要是任何人看见一个整日斗鸡走犬,织席贩屦的汉室宗亲。 这既视感实在是太强,让人不得不往刘邦和刘备上想。 世家门阀只想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至于谁是皇帝,他们无所谓。 百姓更是希望强大繁荣的大汉如闪电般归来。 能将这么重要的令牌交给自己,他还真有些高祖之风。 刘裕被认为是一代英雄自然是名正言顺。 杨行秋还在欣赏手里的令牌,牛尚突然打破了沉默。 “大哥,俺觉得,为天子,在修德,而不在卯金!” 什么! 杨行秋猛地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曹羽吓了一跳。 “大哥,你……” 牛尚则一脸疑惑地看着杨行秋。 “俺……” 杨行秋激动地按住他的肩膀。 “再说一次!快!” 牛尚犹豫地说。 “俺觉得,为天子,在修德,不在卯金!” 杨行秋激动地拍着牛尚的后背。 “哈哈,吾弟,当为尧舜!” 牛尚看着杨行秋笑,也放肆地笑了出来。 曹羽也附和着笑了几声。 “先生!等等!” 一声呼喊,杨行秋站起身寻声望去。 葛岑带着一队人,沿山路追了过来。 “是来抓人!快走!” 曹羽暗叫不好,让马夫加快速度。 杨行秋安抚住曹羽,叫停了车队。 “三弟,勿惊!” 没等杨行秋下车,葛岑已经带人跪倒一片。 “先生真乃神人也!” 杨行秋将他扶起。 “为何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诚如先生所言,咱已复为别部司马,将军命我带人相助,放心,都是从丹阳带来的。” 曹羽看了眼黑压压的人群,对牛尚说道。 “名为相助,实则监工!” 牛尚倒也没在意,跳下了车。 杨行秋介绍起来。 “这位是牛尚,牛庄主。” 牛尚拱手,致歉。 “先前多有冒犯,还望大人原谅!” “这位是曹羽,曹庄主。” 曹羽没有下车,还在观望。 葛岑招呼起来。 “弟兄们,到了庄上,自有精米肥肉招待,可不敢偷懒,误了大事!” 真会做人! 杨行秋心里有些不悦,却也没表现出来。 “诸位,请上车!” 众人争先恐后往上爬,把原本空荡荡的车马,挤了个满满当当。 “出发!” 牛尚一声令下,车队朝着牛家庄赶去。 葛岑谄媚地让出一块地方,让杨行秋坐下。 “先生,不知何时,咱还能官升一级啊!” 杨行秋摇了摇头。 “你看,又急.” 第205章 府兵制度 “能不能有点吃相!” 葛岑对着一个士兵猛踢了一脚。 牛尚和曹羽抿着嘴唇强忍住笑意。 杨行秋很能理解葛岑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带来的士兵干活倒是麻利。 劈柴,生火,切肉,炊饭都有条不紊地完成了。 就是这一到开饭的时候。 一百人顾不上排队,围着几口大锅,抢得是不亦乐乎。 抢到位置的把身子都贴到锅上。 没抢到位置的就从别人手里抢。 甚至有几个索性直接上手从锅里捞肉,吃了个满面油光。 葛岑只恨没多带几根鞭子。 只能连踢带打的维持着秩序。 打走一个,另一个补上,踢倒一个,又一个上前。 一个人想要维持 “小人治军无方,让先生见笑了!” 葛岑无奈地走到杨行秋身旁拱手致歉。 杨行秋尴尬地笑笑。 “不要紧!天色不早了,吃过饭,原地休整!” “喏!” 葛岑得了命令,回身加入了抢饭的队伍。 “滚开,给咱留点!” 牛尚坐了过来,看了眼乱成一团的人群,悄声骂道。 “都是饿死鬼托生!” 杨行秋把他拉到一边。 “二弟,咱们要是不抢他们的粮食,也不至于这样!” 牛尚当然是不愿意养着这么一群人,又想不出赶他们走的办法来,无奈地告别。 “俺先回了!” 送走了牛尚,杨行秋叫上曹羽往工坊去。 “三弟,跟大哥走一趟!”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们。 杨行秋边走,边想着葛岑和他的士兵。 两晋是府兵制度日渐完善的一个阶段。 从西晋罢州郡兵,改由宗室出镇后。 主管行政权力的公府和主管军事权力的幕府逐渐融合,称为军府。 出镇宗室,任用自己的僚佐,仿照中央,在藩国内组建了军府。 地方政权军事化,最终引发了八王之乱。 等到衣冠南渡,晋元帝司马睿,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让宗室继续出镇。 中央和地方的军府,改由世家门阀轮流坐庄。 谢安都督六州诸军事,通过中央军府在京口和广陵招募流民,是为北府兵。 他又兼任扬州刺史,能从地方军府抽调扬州的地方军充实北府兵。 葛岑这些丹阳郡的军户就是这样来到寿阳的。 只不过和训练有素、装备齐整的北府嫡系部队相比。 他们这些需要自备粮食、服被、物资、甲杖的扬州军户,自然是要差上许多。 虽有屯田,而子粒不得入口。 虽有月粮,而升斗不得入其家。 上虽有赏赐,而或不得给。 战虽有首级,而不得为己功。 平时为民,战时为兵。 这些不识将的士兵,根本毫无战斗力可言,甚至不如贾元率领的流民。 最多算一群有组织无纪律的乌合之众。 平日吃饭争先恐后,战时临敌畏缩不前。 但是他们有一个好,使府兵成为了封建社会的主流部队。 “虽有蚩尤为帅,无能为叛也!” 葛岑他们来自扬州下属的丹阳郡,丹阳郡还有太原王氏组建的军府。 因此,他们绝对不会成为陈郡谢氏的私兵。 现在这支小部队没有一个明确领导的将领,正好给了自己机会。 练兵,肯定是没实践经验。 葛岑看来很佩服自己,应该是可以拿这一百人练练手。 至于指导思想嘛! “用兵之法,教戒为先。” “师出以律,失律则凶。” “审天地之道,察众人之心。” 历朝历代,关于军队建设的论述实在是太多。 但是,杨行秋想到个最好的。 “这个军队之所以有力量,是因为所有参加这个军队的人,都具有自觉的纪律,他们不是为着少数人的或狭隘集团的私利,而是为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为着全民族的利益,而结合的,而战斗的。” 杨行秋还在回忆中,被曹羽拉回了现实。 “大哥,到了!” 工坊里的蒸汽,让他想起来件正事。 “在下提议,现在召开合作社的董事会议。” 第206章 时间紧迫 杨行秋的提议得到了曹硕的支持。 “鄙人同意,现在召开董事会。” 顾缨、陆梨、朱拯、张靳凑了过来。 “今天的会议,有两个议题。现在是第一项议题。” 杨行秋说着话,掏出了那卷竹简。 “今日在下到寿阳城里走了一遭,谢玄将军甚为关照,仍旧征收建材。请诸位一看。” 竹简递到曹硕的手里,扫了一眼,就知道未来女婿是为何能得到谢玄的关照。 仅木材一项就三万方。 梁木三百十五根,八丈以上的巨木十五根,四丈、五丈的梁木各一百五十根。 青砖要五万石,灰瓦四万石。 防腐,防虫的桐油和大漆各两万斗。 铺路黄土五万石。 刷墙石灰八万石。 如此巨大的数量,很显然是要重建寿阳城。 对于能不能完成,曹硕很有信心。 从杨行秋自信满满地神情上,可以看出来他已经有办法了。 至于怎么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曹硕倒是非常有兴趣。 随手将竹简递给顾缨。 顾缨接过细细看过,叫来陆梨和朱拯。 陆梨和朱拯的眉头皱了皱,抬头看了眼杨行秋。 “某以为可行,只是天寒地冻,再取土烧砖,要多费时日。” “取大木,入险峰。实为不易,不如来年春暖再行。” 陆梨和朱拯说完,把竹简交给张靳。 “时间不多,限期一月。” 一月! 张靳一哆嗦,差点把竹简扔到地上。 他如此慌张也是有原因的。 晋元帝司马睿在建康登基称帝,准备就近入住吴主孙皓留下的昭明宫。 当时昭明宫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无法入住。 以顾荣为首的江南士族用了六个月的时间完成了翻修工作。 准备建材就用了三个月时间才收集完成。 现在可是一整座郡城。 一个月时间,筹备这些材料。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张靳收起竹简,看向杨行秋。 除非他真是仙人! “在下虽知此任艰难,毕竟为谢玄将军所托,不敢不受!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谢玄的名号,在场的几人都清楚这命令的分量。 顾缨率先发言。 “某尽力而为!” 举起右手,他又看向陆梨和朱拯。 出于对顾缨的信赖,和对杨行秋是位得道高人的深信不疑。 他们也举起右手表示赞成。 有人比自己更快表态。 曹硕有些吃惊,但很快他也表示赞成。 四比一,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张靳有些不情愿地举手赞成。 杨行秋不敢相信会议竟能如此顺利。 “好,全票通过!现在进行第二项议题。” 他掏出了那块北府令牌。 “谢玄将军赐令牌于在下,可通行扬、荆、江、湘、交、广六州!” 看到那块金光闪闪的令牌,不止在场众人。 就连贾元也闻声赶来。 曹硕的眼睛都直了! 杨行秋嘴角上扬。 看来这块令牌的含金量不低啊! 工坊里人头攒动。 客房内,叶阳鹤正在给刚洗完澡的夏荷梳头发。 “先取出一小束头发。编成四股辫,松紧适中就好。” 看着夏荷一头乌黑的长发,叶阳鹤有些手痒,准备帮她换个发型。 “另一边也是这样交叉绑好,用头绳固定。再用手指轻轻拉松,这样会更蓬松,更有立体感。” 给夏荷绑好了头发,叶阳鹤转身离开了。 “我去拿镜子来!” 夏荷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发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照顾起自己来。 不久前,两人的关系是不死不休。 现在倒是和谐得很。 要不是没把握在力气上胜过她。 夏荷就算是空手也会去试着完成任务。 特别是,现在叶阳鹤又一次把背后对着自己。 想了想可能的情况,夏荷还是作罢。 “你看看,美不美呀?” 镜中那奇怪的发型,让夏荷不知该怎么回答。 “很,很美!” 叶阳鹤仔细端详了一阵,感觉好像少点什么。 “这样才是个漂亮的小公主嘛!” 她拔下头上的发钗,给夏荷戴好。 看着叶阳鹤开心地笑出了声,夏荷也附和着笑了出来。 “看来,你也不是很讨厌我嘛!” 叶阳鹤说着话,从后面抱住了夏荷。 “夫人,我……” 夏荷刚想开口,只感觉颈部传来压迫感。 叶阳鹤趴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 “好妹妹,现在,告诉我,曹硕给你开了什么条件来杀我?” 夏荷试着转过头去对话。 只感觉根本动不了。 “放心,姐姐能开出的条件只会更好。” 叶阳鹤还是笑盈盈地跟她讲话。 可夏荷感觉到了呼吸正变得越来越困难。 留给她做出回答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207章 以小搏大 不用医术伤人算是叶阳鹤的原则。 但柔术显然不违背这一点。 左臂圈在下颚勒紧。 右臂横在脑后,左手从下往上紧握右臂关节。 右手抵在对手的脑后用力向前推。 从背后卡住对手的颈动脉,血液无法向脑部流动,从而造成休克。 这种招数在柔术里被称为裸绞。 柔术,强调以柔克刚、刚柔相济。 女性学习起来比较容易。 作为以缠斗技为主的武术,唯一的难度在于如何接近对手。 对于面容和身材都是百里挑一的叶阳鹤来说,却也不算什么。 谁会拒绝一位美女的拥抱呢? 甚至身为刺客的夏荷也没有防备。 双臂、双腿皆被制住。 缺氧正让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叶阳鹤只要稍微用点力,窒息就可以在一分钟内要了她的命。 不过她把力度,控制的比较轻。 镜中的她,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夏荷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生死考验。 也可以说,她是第一次出手伤人。 毕竟作为曹硕隐藏多年的杀招,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出手的。 死,夏荷倒是不怕。 或许没有曹硕的出现,她十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我,说。” 听见了夏荷从嗓子里挤出的两个字,叶阳鹤缓缓松开了双臂。 “咳,咳。” 夏荷趁着放松,连着呼了几口气。 “好妹妹,不急慢慢说。” 叶阳鹤趴在耳边小声的一句话,却让夏荷寒毛直竖。 “事成之后,曹硕会替我杀一个人。” “谁?” “大司马桓温!” “桓温?” 听了几次杨行秋的讲解,叶阳鹤倒是对两晋的历史人物有一些印象。 “你说的这个人,十年前已经死掉了呀!” 夏荷听完先是一愣,然后哭了出来。 工坊里,董事会还在进行。 有了可以通行各州的北府军令。 纸张马上就可以销售出去。 第一步就是计算要赚多少钱。 贾元刚报出一个可能的收益。 “此次获利可在千万以上。” 工匠们立刻围上来。 “好多钱啊!” 曹硕驱赶着围过来的工匠们。 “回去,干活!” 工匠们当然不肯,围住了曹硕。 “当初,先生可说了,这合作社,俺们有一成的收益,怎么说话不算吗?” 这几个人是牛钧派来来操作锅炉的。 现在他们带头,让曹硕难堪。 顾缨他们心里都清楚,工匠们卖力气干活的原因。 原本他们只能按月拿工钱,干活当然需要人监工。 就是因为这一成的收益,他们的效率才大大提高了。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停下手里的活,过来听董事们开会。 因为这一成的收益实在是过于可观。 虽然造纸的时间不长。 可是这样上乘的好纸绝对不愁销路。 刨去书法,绘画,公务等小项。 就只是正月里的法会,祈禳,祭祖就少不了要用纸。 如果真按贾元刚才说的可以卖到一百二十钱一尺的话。 现在已经包好的纸张,经过点算已经有九万四千尺。 总价已经过千万。 就算是这些工匠要平分这一成的收益。 每人要分到至少一万钱。 这不到一个月,超过往常一年的收益。 还不算现在池子里正在煮的纸浆。 杨行秋看着被围在人群里的曹硕,有些幸灾乐祸。 做蛋糕是第一位的,不做就没得分。 但是只做蛋糕,不分蛋糕。 那么做蛋糕本身就没有意义了。 人既是价值的创造者,又是价值的享受者。 没有人希望自己仅仅是发展的代价,而不享受发展的福利,所以必须要让发展的成果惠及每个人。 这些原本对曹硕俯首帖耳的工匠们,现在把他围在中间。 “一个钱,可也不能少。” “就是,俺辛苦了好些天,分钱没有俺可不行。” “退后!退后!” 曹硕还在坚持,顾缨他们可等不起。 那一池纸浆要是煮坏了,损失可就大了。 对于这些即将成为世界上第一批资本家的人们来说。 他们正面对着为争取权益作出的反抗。 罢工。 劳动者最初企图联合时总是采取同盟的形式。出于维护工资这一共同利益,使他们联合起来。 杨行秋上前劝道。 “诸位,诸位,在下保证,分红一定会如约送至各位手中。” 面对利益,他们也不太相信杨行秋。 “你要做曹硕的女婿,俺们可信你不过。” 这事突然被公开地说出来,杨行秋有些尴尬。 “那你们可以选一个信得过的人出来。” 带头的几人互相打量一下,推出来一个人。 “俺叫牛工,算起来还是庄主的堂兄嘞!” 杨行秋点点头。 “这样,你来代替他们,参与这次分红。” 牛工点了点头,工匠们也渐渐回到了岗位上。 “这一成分红,有多少钱啊!” 杨行秋简单地算了算。 “初步算下来,一百一十二万八千。” 牛工听到这个数字,嘴巴张得老大。 “买成米,要吃好多天啊!” 曹硕听完叹了口气,顾缨几人也是连连摇头。 杨行秋倒是很开心。 虽然他对钱可以用来做什么没有概念。 但自己可以围绕他来组建工会了。 第208章 资本积累 有了牛工参会,会议继续进行。 尽管是上千万的利润。 由于东晋混乱的货币体系,结果就是必须要将这一大笔钱换成实物。 那议题就是应该用钱买些什么东西才好。 牛工的意思很明确。 除了买粮食,就是布匹。 贾元报上了自己的估计。 “预计可购入锦缎三百七十六匹,或白米四百零二石。” 牛工盘算了一下。 “锦缎白米就不要了,用一半买麻布,一半买糙米。” 贾元把可能的结果,报给了牛工。 “那就是麻布四千二百匹,糙米三千四百石。” 牛工摆弄几下手指,欢喜地离开了。 分完了钱,他就对后面的事情不感兴趣了。 接下来,就是几位股东要买的东西了。 顾缨想增加五十台织机,再采购一些生丝。 陆梨要贾元把钱交给本家,在吴郡收购一些土地。 朱拯也是要把钱上交,具体做什么却没说。 张靳想着自己的两成分红。 两百万钱,可真不是一笔小数目。 只是这些钱,他一时也想不来要做什么。 “容某斟酌一阵。” 对于在一旁默默观察的杨行秋来说。 他正在经历一次资本的原始积累。 顾缨,如果每年都用同样多的织机、生丝和劳动力,生产同样多的丝绸,就是简单再生产。 如果他在第二年增加了织机、生丝和劳动力,生产的丝绸也会增加,这就是扩大再生产。 《资本论》指出。 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的重要源泉是资本积累。 资本积累不仅仅是资本总额增大的过程。 资本积累,从物质方面来看,表现为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的增长。 从价值形式的角度。生产资料的价值表现为不变资本,劳动力的价值表现为可变资本。 在资本积累过程中,资本构成不是固定不变的。 资本家为了榨取更多的剩余价值,必须改进技术设备,用机器代替手工劳动,或用先进机器代替老旧机器,增加用在机器设备上的资本。 由于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工人在同样的时间内将生产出更多的产品,消耗更多的原料,资本家必须增加购买原材料的资本。 这样,随着资本积累的不断进行,不变资本在总资本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而可变资本的比重却越来越小。 资本的积累虽然会增加对劳动力的需要,即增加就业机会。 但是当资本的不变资本构成提高以后,对劳动力的需求总量还会继续增加,但是这种增加程度要比不变资本增加程度小,直至对劳动力的需求总量开始减小。 这是因为,对劳动力的需求并不是由社会总资本所决定,而只是由可变资本所决定。 随着生产技术的发展和机器的广泛采用,使得生产活动用不了很强的体力就能做了,结果就使大量妇女、儿童进入了雇佣劳动者的队伍。 同时,大批手工业者和农民破产,不得不靠出卖劳动力谋生。 最终劳动力的供应过剩,就业机会相对地减少,失业增加。 机吃人的时代就到来了。 在杨行秋带来的先进技术和生产理念之下,资本的原始积累进行地非常顺利。 股份制的生产合作社维持着资本家和工人阶级之间脆弱的平衡。 除了陆梨的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外。 似乎每个人都得到了让自己满意的结果。 但是杨行秋作为穿越者,看到了这背后隐藏的危机。 相对过剩人口是资本积累的必然产物,同时,它反过来又成为资本积累的动力,甚至成为资本主义存在和发展的前提。利用失业工人的存在,加紧压迫和剥削在业工人。 杨行秋非常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听到一句话。 “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当然,这个过程将会非常缓慢。 毕竟身处于公元4世纪的动乱世界,战争、瘟疫、饥荒和马尔萨斯的幽灵还在大地上徘徊。 就算是针对资本主义制度提出的理论,但却包含着社会化大生产条件下经济活动的共同规律。 “革命加生产即能解决吃饭问题 !” 现在到了杨行秋发言的时候了。 “贾叔,在下想购入桐油、大漆,笔墨,药材,还要买些粗盐。” 第209章 互惠效应 “桐油?大漆?” 贾元听见杨行秋要买的头两件货品,发出了疑问。 曹硕反应过来。 自己的好女婿是要用钱买一条路出来。 陈郡谢氏如今只手遮天,从京口运来建材,建一座城市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如今却从地方上征收建材,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桐油大漆,价格不高,眼下还要低一些。桐油五十钱一斗,大漆八十钱一斗。若是到荆州采买,还能压压价。” 听了贾元的报价,杨行秋摇了摇头。 钱不够啊! 自己有一百多万的分红,全拿出来还不够呢。 往荆州去是谯国桓氏的地盘,他们和陈郡谢氏不对付,不来捣乱都是好的,指望不上。 “鄙人与先生合买两万斗桐油,两万斗大漆!” 这…… 杨行秋看了眼曹硕,颇为无奈。 两个人加起来的确是够了,自己还能剩一部分钱。 可是这样的话,自己就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 人情债是最好的风险投资。 如同谢玄没追究牛家庄抢夺军资,改为从牛家庄征收建材。 为了交待谢玄发布的任务,杨行秋也不得不欠下曹硕这个人情。 还钱容易,还人情债可就难了。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对于杨行秋来说,不理不睬是不行的。 以怨报德,更加不可以。 精于销售技巧的杨行秋非常清楚。 每个人都渴望着内心的平和与宁静,特别是觉得自己亏欠了别人的时候。 倘若有人对我们让了步,我们便觉得有义务也退让一步。 如果礼物、好意或服务是有针对性的,或是量身定制的,通常情况下会影响决定人们是否顺从他人要求。 即便这份恩惠是强加于人的。 为了消除令人不安的亏欠感,人们往往会答应一个比先前所得人情大得多的要求。 这就是互惠效应,一种能够最快速度操纵他人,达成不公平交易的手段。 杨行秋自然不肯轻易接受这份帮助。 又不可能当面拒绝。 只有静观其变。 “某采买桐油四千斗,大漆五千斗。” 张靳见到杨行秋不说话,猜出个大概。 这小子,精明的很。 想搭上陈郡谢氏这艘大船。 说是吴郡四姓。 实际上,是以顾氏为首,陆家其次。 张家无论实力还是财力都在末位。 原因无他,在犹犹豫豫之中,站队站晚了。 衣冠南渡之初,顾荣代表江南士族率先拥立晋元帝司马睿登基。 又在几次政局动荡中,坚决拥护晋朝宗室。 故而,吴郡顾氏能列居江南士族之首七十余年之久。 现在有个好机会,能接触到陈郡谢氏,这一炙手可热的侨寄世家。 无论是对自己家族还是整个张家,都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有了张靳带头,其余三人也纷纷加入采购行列。 当然,他们没想那么复杂。 只是想到之后可以让杨行秋带他们修道。 他们改变了计划,甚至愿意直接拿钱,把清单上的建材一次性买齐。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杨行秋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乐开了花。 要是他们把采购任务分完了,自己就不用欠曹硕的人情了。 “贤侄,买多少药材,只管开口。” 曹硕上前抱住杨行秋。 “容在下思量一阵。” 他只是想到叶阳鹤要用药材,具体要买什么,他也不知道。 “笔墨,粗盐,贤侄所需几何?” 这次杨行秋可拒绝不了了。 “笔要三百支,墨要二百锭。粗盐不用太多,一百石足用。” 曹硕转过头去对贾元说。 “好,再请阁下,采购红绸二百匹,锦缎一百匹,丝绵五十斤,猪牛羊各一百头,若有富余,便作酬谢。” 贾元略一盘算。 这一趟,单从曹硕这里就能赚个四十万钱。 要是再能转手倒一倒这上千万的货款。 再次成为一地巨富,指日可待啊! “小人领命!先生列好药材明细,明日小人便出发。” 说完他就和顾缨他们去商量采购的细节了。 “多谢叔父,小侄告退。” 杨行秋刚要离去,就被曹硕拉住。 “贤婿,为何要走?” 杨行秋心想,曹硕可真是步步紧逼。 “丈人,小婿回去筹备药材明细。” 听到这个回复,曹硕满意地点点头。 “那老夫不便强留,告辞。” 离开了工坊,杨行秋急着往客房赶。 一百多万啊! 虽然东晋是物贵钱贱,这也是一笔巨款了。 赶紧和女友商量一下怎么用才是正事! “老婆!我跟你说……” 杨行秋刚一推开房门,就看见叶阳鹤抱着嚎啕大哭的夏荷。 “好妹妹,你别哭了。” 夏荷的眼泪不断往下掉,打湿了两人的衣襟。 从葛岑那里知道了夏荷要对自己女友不利,杨行秋只觉得是什么阴谋。 “你哭个什么劲!” 他刚把夏荷拉开,就对上了夏荷那张布满泪痕的脸。 “那什么,你为什么哭呀,说出来,我想想办法可以吗?” 听着男友突然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夏荷。 叶阳鹤感觉有些不对劲。 十分有十三分不对劲。 第210章 陈郡袁氏 “是这样啊!” 杨行秋从夏荷那里知道了全部的情况。 “也就是说曹硕派你来搞刺杀,让夫人变成个残废,再嫁祸给尔朱堀卢他们,条件是事成之后会帮夏荷杀掉桓温。” 略略思考之下,杨行秋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真是条毒计! 留叶阳鹤一条性命,她头脑中的知识还能派上用场。 又能清除掉那些知道隐情的家伙。 顺便给曹瑛的上位铺一条路出来。 还好,两人跟尔朱堀卢和葛岑的关系还不错。 叶阳鹤也不是没有自卫的能力。 夏荷又是第一次出手,没什么经验。 再加上自己的提醒。 总之,曹硕的计划落了空。 虽然没达到预期的目的。 至少起到了震慑作用。 看来,他也不是完全把独生女当作利益交换的筹码。 现在,摆在杨行秋面前的问题是。 怎么处理已经哭成个泪人的夏荷。 要想向曹硕的行为表示抗议。 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她。 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毕竟还要靠他继续推进产业升级。 没有他的支持,稳不住整个曹氏宗族。 曹羽现在还接手不了矿场的工作。 干馏炉和高炉还没建好,需要矿场大量地开采矿石。 小不忍则乱大谋。 最多再坚持一个月。 有了陈郡谢氏的支持。 这个小小的山庄也就不值一提了。 那也不能轻易放过了夏荷。 对她的处理,既不能太轻微,也不能太激烈。 要恰到好处。 杨行秋稍加思索,换了副严肃的表情,托起夏荷的脸说。 “没伤到夫人,只能说你运气不错,不然,在下很难留你一条性命。” 满脸泪痕的夏荷,倒是镇定地面对着杨行秋。 “但是轻易饶过你也是万万不行的。” 杨行秋盯着夏荷的眼睛说。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然后我再考虑如何处置你。” “你与大司马桓温有何仇怨?” “大司马桓温,灭我满门,今生誓杀此贼!” 听了夏荷的话,杨行秋很有兴趣。 这个年纪又和桓温有灭族之仇。 有一个可能的答案。 “我猜,你姓袁,出自陈郡袁氏,对吗?” 夏荷先是一怔,随后一脸难以置信。 “先生如何得知?” 关于夏荷的事,全庄上下,只有曹硕一个人知道。 “我再问你,豫州刺史袁瑾是你什么人?” 夏荷没有多想。 “乃是我父!” 漂亮! 杨行秋不免有些惊喜。 过江侨姓,以王、谢、袁、萧为最大。 王即“琅琊王氏”、谢即“陈郡谢氏”、袁即“陈郡袁氏”、萧即“兰陵萧氏”。 楚汉争霸时,袁生向刘邦献策。 “南出武关,北扰楚军。” 逆转了汉军的不利形势。 陈郡袁氏自此发迹。 西汉时,提出“清君侧”的袁盎就是出自陈郡袁氏。 至于汉末三国赫赫有名的汝南袁氏,则是东汉时的分家。 陈郡袁氏崇尚清虚,极少参与政局。 因此躲过了三国乱世,平稳过渡到衣冠南渡。 尽管碰上了桓玄这么个硬茬,有所损伤。 凭借着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的姻亲关系。 仍旧成为了,仅次于王谢的顶级门阀。 “既如此,可有凭证?” 杨行秋冷静下来,寻找着可能的证据。 桓温斩了袁瑾一家,又把他的妻女当做战利品赏赐了出去。 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 那会夏荷还是个小女孩,袁氏各宗应该对她没有什么印象。 “有玉玦一块,可以为凭!” 杨行秋又问道。 “本名唤作什么?” “袁萝,我叫袁萝。”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真是个好名字,可惜,可惜!” 夏荷不明白杨行秋在感慨些什么。 “可惜,桓温已死,大仇难报!” 夏荷又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见此,杨行秋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是个孤儿,碰上你这个孤女,想来也是缘分。” “桓温虽死,桓氏一门,尚有一千二百余口,在下愿为佳人灭其全族,以报血海深仇!” 听见杨行秋的承诺,夏荷将信将疑。 “先生何以除贼?” 杨行秋掏出那块金灿灿的令牌。 “有北府军令在手,破贼易如反掌!” 夏荷猛地跪地不起。 “如先生所言,奴婢誓死相随。” 叶阳鹤就是再迟钝,也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了。 “你快起来,别听他的!” 杨行秋看了眼窗外。 “好了,天色不早了,夏荷你先去准备,待会和春桃一起做饭,我都饿了!” “遵命!” 画饼,杨行秋可以说深谙此道。 当然这个饼也还算能吃。 就算杨行秋什么都不做,按着历史的发展,谯国桓氏也会自行覆灭。 简简单单说几句话,就得到夏荷的效忠。 相当于白捡一个名门之女。 且不说夏荷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 就凭她陈郡袁氏的出身,也值得留她一命。 想到又能和陈郡袁氏攀上关系。 杨行秋不禁喜上眉梢。 “想什么呢?” 叶阳鹤趴在他耳边悄悄地说。 “没什么,对了,我,有,个。” 为什么喘不过气来? 杨行秋突然感觉,女友的胳膊正勒得越来越紧。 “说!想什么呢?” 杨行秋默默吐槽。 都喘不过气了,怎么说话啊! “放,放,手,啊!” 第211章 黄昏将近 “下手轻点好不好!” 杨行秋脸都有点憋红了。 叶阳鹤揉了揉肩膀,笑嘻嘻地说。 “已经很轻了哦!” 杨行秋趴在女友耳边悄悄地说。 “你别多想,陈郡谢氏现在有求于咱们,再加上陈郡袁氏。两大世家侍候着我一个人,这点福气还小吗?” 叶阳鹤揪住了杨行秋的耳朵。 “别打岔,说到底要干什么?” 杨行秋叫唤起来。 “哎哎,耳朵,耳朵!” 他越是叫唤,叶阳鹤的手劲就越大。 “快说!” 杨行秋试探着问道。 “那你想听实话,还是想听真话?” “先说实话!” “其实也没什么,你看袁萝出自陈郡袁氏,袁湛是谢玄的女婿,两家关系匪浅,通过她咱们就能搭上两大世家的关系,咱们要在这个时代生存发展,先依附上这些世家门阀准没错!” “真话又是什么?” “你完全都没必要问,这显得你很没有自信,其实她也就是挂着这个高门华族的噱头,其实长得也就那么回事,别的心思咱可不敢有!” 叶阳鹤嘴角微微上扬。 “谅你也不敢!” 杨行秋理了理衣领,说起了采购的事。 “说正事吧,现在我手头上有个一百万钱,不知道该怎么用,特来询问!” 听到这个数字,叶阳鹤非常兴奋。 “一百万!” 杨行秋赶紧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小点声!” 可能叶阳鹤是真的不知道这一百万的具体价值。 她就成了今天唯一听见这个数字,激动的要跳起来的人。 “你说要买的东西,我来记。” 叶阳鹤叫住了转身去拿纸的男友。 “慢着!” “怎么了?” “你有没有藏私房钱?” 杨行秋都有些无语了。 “没有,我什么时候有这个习惯了?再说,货还没出手呢。” “好,信你这次。” 杨行秋实在是等不及了。 “还请娘子快快讲来!” “死相!你记着啊,茯苓,白菊,地黄,茜草,金星草,何首乌……” 这边忙着火热,主厅也没多平静。 卢老夫人听了一遍牛尚的转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娘原以为,杨旭是个能人,可为吾儿所用。今日观之,此人日后恐难以驾驭,不可不防啊!” 牛尚当然不信自己的好大哥会背叛。 “有母亲在,儿自会小心!” 卢老夫人摇了摇头。 “娘已垂垂老矣,吾儿何时可为尧舜哉?” 牛尚自知就是庄里的事务,还要找母亲来处理,距离独当一面还一定的距离。 “有良医护佑,母亲必能长命百岁。” 秋菊正好端着药进来。 牛尚接过来,伺候起母亲服药。 服药之前,卢老夫人叮嘱道。 “儿啊!明日一早带杨旭到宗祠去纳吉!” “谨遵母亲教诲!” 曹羽也把今天的事情跟曹硕说了一遍。 曹硕略加思考,问道。 “那些兵卒现在何处?” “已在庄前扎营安歇!” 听了曹羽的回答,曹硕吩咐道。 “带十名甲士去,暗中监视!” 曹羽领命而去。 “侄儿,明白!” 曹硕不屑地关上房门。 “小小伎俩!” 庄门旁边,葛岑正讲着庄里的规矩。 “看在同乡的情面上,咱可说好了,在这儿可不敢惹出是非来,更不能招惹杨先生!” 葛岑的一个亲随,笑道。 “长得跟个小鸡子似的,如何招惹不得!” 葛岑也不跟他多废话,脱掉了上衣。 “你看!” 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线,众人看见了葛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这都是教训,想活命就得听咱的!” 有了证据,众人默不作声。 “还有件事,可以跟你们讲。” 葛岑压低了声音,众人凑近了细听。 “先前劫掠城池的就是他们,如今统帅让咱带你们来相助,足见其手段!” 光天化日之下敢劫北府的粮草,还能全身而退,得到重用。 这下,营帐里陷入了沉默。 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葛岑低声招呼道。 “都躺下,有人来了!” 第212章 海阔天空 “瞧瞧!” 葛岑掀开营帐的一角,顺着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养私兵的咱见得多了,能练成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 听到葛岑这样说,众人人凑了过来,透过那个小小的缝隙向外张望。 “看人站岗,昂首挺胸,再看看你们,平时一个个,蔫头耷脑的!” 其实曹羽就派了十名甲士守在营帐外面。 就这十个人,好似千军万马,带给了葛岑他们巨大的心理压力。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在场众人想起到了什么。 “这阵势就是在北府能见识到,还有在老家!” “胡扯!” 葛岑正要批驳一番,突然想起来。 “去年上巳节,陛下出巡踏青,丹阳的街面上,站满了帝宫宿卫,不就是这个场面?” “那可真是个大场面啊!” “光是芍药就拉了四五十车。城里都是花香!” 一群人七嘴八舌,就要说个没完的时候。 葛岑低吼一声。 “都闭嘴,睡觉!” 众人一哄而散,各自安歇去了。 “山庄私兵,甲杖齐备,训练有素,怪哉,怪哉!” 葛岑察觉出一些不寻常的地方,打算之后详细探查一番。 工坊里,顾缨、陆梨、朱拯、张靳正和贾元商量着贸易的细节。 “往常,都是溯淝水而上,到合肥,乘船入江,丹阳靠岸,后入太湖,终到吴郡。” 贾元说起往吴郡去最长走的路线,这条路上的关卡,水寨,码头他都熟悉得很。 顾缨提出了反对意见。 “不可,倘若此路可行,吴郡本家早该派人联络!” 贾元如梦初醒。 “如今江防应是太原王氏主管,寻常商贾通行尚且要盘剥一番,如是北府派人更是少不了勒索!” 太原王氏和陈郡谢氏积怨已久,不然谢家可以直接从京口运输物资,没必要费力气在当地征调。 看来走长江是行不通了。 朱拯想到了那条用来走私的路线。 “顺淮水而下,到淮陵上船,从淮阴入海,南下直到吴郡!” 这样的话,就是从徐州走海运。 徐州还在谢家的控制之下,拿着令牌走这条路要方便许多。 现在正是刮北风的时候。 走这条路线,最多五天就能到吴郡。 陆梨支持这个决定。 “广陵郡的西曹是某晚辈,淮阴有本家的海船,到时自会相助!” 张靳略加思索,发现了这个方案的问题。 “往时货少,回时船重。仍须入江,到时为之奈何?” 这次和往常还不太一样。 平时从牛家庄带人和货到吴郡,再从吴郡拿银钱回来,走这条路线是可以的。 现在是送十万张纸到吴郡去,带着巨量的货物往回走。 要是溯淮水而上的的话,速度就要慢很多。 如果走长江水道,又会被江防堵个正着。 顾缨劝众人不要多虑。 “无妨,到时乘北府粮船回来!” 的确,现在北府兵这么多人在寿阳驻扎,又在招揽流民,少不了用粮食。 当地刚刚遭遇兵祸,粮食短缺。 淮南郡又不在谢家掌握之下,是由各个侨寄世家分占。 想从他们手里征粮肯定是难上加难。 如果谢家在这段时间内,打通这条补给线,那么贾元就能顺利回来。 倘若打不通这条补给线,那谢玄就得打道回府。 至于谁接受寿阳,顾缨他们倒是无所谓。 他走之前,能不能想起来找牛家庄算账,就很难说了! 贾元信心满满。 “诸位无忧,小人一定准时到!” 见他做了保证,顾缨四人也放下心来。 “再确认下明细!” 在张靳的提醒下,贾元掏出了一张纸。 顾缨四人凑过来跟着一起看。 “粗盐?药材?药材!” 看到杨行秋要采购药材,顾缨抬头看了眼陆梨和朱拯。 朱拯明白了顾缨的眼神里的暗示。 “定是炼丹所用!” 陆梨直接对贾元说。 “某购一份药材,按先生所需采买。” “某也购一份。” 看着自己的好友们,又开始琢磨起玄修炼丹,张靳捋了捋胡子,叹了口气。 “唉!贾元,到了吴郡本家,把上次的钱带回来!” 陆梨又想起尔朱堀卢跟他讨债的事。 “此事要紧,切莫大意!” 贾元的回答,出乎他们的意料。 “赎人买马之费,老夫人说庄里拿!” “卢老夫人?” 顾缨四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贾元。 “好了,写完了!” 杨行秋扔掉木炭,拍了拍手。 叶阳鹤看着纸上歪七扭八的字迹,吐槽说 “这字写得,好像一堆虫子在爬,看得人直恶心。” 杨行秋辩解道。 “行了,能写出字来就不错了!” 叶阳鹤微微一笑,掐了掐男友的脸。 “早就告诉你,练练毛笔字,你说没有用,现在呢?” “谁能想到,出来旅个游,结果就穿越了呢?” 又拿起那张青琅纸,称赞起来。 “不过,穿越也不坏嘛,光是造纸一个月就赚到了一百万!” 杨行秋抱住了女友,自夸道。 “咱俩没穿越的时候,缺过钱用吗?住的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比这个破砖房强百倍,吃穿用度那就更别提了!” 叶阳鹤听着男友的自吹自擂,轻蔑道。 “你就吹吧!” 杨行秋笑着说。 “要不是这次穿越,我现在兴许还在公司当销售呢!当然了,这现代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古代对于我来说,可以更加的海阔天空嘛!” 客房的门这时吱呀一声打开了。 第213章 闲言碎语 “尊师!” 王贤走进了客房。 杨行秋起身打着招呼。 “辛苦了你。” 王贤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尊师,地已上冻,取水大为不易!” 蒸汽机的耗水量非常巨大。 如果保证不了水的供应。 和今天早上的情况一样。 不仅是正在进行的垦荒。 工坊的生产效率会大大降低。 小冰期的冬季,气温降低的速度非常快。 土壤中的水分迅速冻结。 岩石和土壤中含有大量的冰。 这就是冻土。 原本松软的土地现在变得十分坚硬,一镐下去往往只留下一个白点。 虽然天气变暖时,这种季节性的冻土就会融化。 但是,对于谢玄和杨行秋来说。 最为紧张的就是时间。 距离土壤完全冻结只有十天时间。 还有就是采伐巨木的问题。 一棵大型树木的砍伐和运输可以说是非常艰难。 在深山老林里可以轻易的找到尺寸合适的树木。 但是把它伐倒却困难异常。 就算能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把树木伐倒。 又该怎么样把这些巨大的树木,沿着狭窄的山路运到寿阳城里去呢? 当时接下这个大活有多潇洒。 现在就有多纠结。 杨行秋当然知道谢玄的目的不仅仅是修复城市这么简单。 他一边在聚拢流民,一边在修葺城池。 这不就是以工代赈嘛! 通过建设基础设施,创造就业、增加供给。 相比于出钱出粮供养流民,以工代赈,显然更有利。 其实,两人的做法也大差不差。 在这个山沟里,自己再怎么设计方案,庄户们再怎么卖力垦荒。 其实,也开不出几亩地来,粮食根本就不可能自给自足。 杨行秋只是在这个乱世之中,给了这些人一点点希望而已, 只是以牛家庄的条件,规模没有谢玄搞得那么大就是了。 即便不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 看在那些顶风冒雪、挣扎求生的流民份上。 杨行秋必须想出办法来。 看出男友的心事,叶阳鹤拍了拍他的背。 “别想了,先吃饭吧!” “好!” 有夏荷帮手,需要春桃做的事情也少了很多。 两人认识的时间也不短。 春桃当然想要夏荷留下来。 “姐姐,这条鱼是夏荷姐蒸的,味道怎么样?” 再怎么烹饪,也只是咸鱼而已。 叶阳鹤听出春桃的意思。 “两个妹妹,我都很喜欢,夏荷你愿意留下吗?” 夏荷其实也没得选。 曹硕能不能留着她,还是个未知数。 叶阳鹤的手段是有些残忍。 能给人带来极大的精神压力。 可是,她并没有造成什么身体上的损伤。 “多谢夫人收留!” “叫姐姐!” 杨行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本来拆穿了曹硕的阴谋,直接把夏荷送回去,大家心照不宣最好。 既然女友想留着她,也没什么不行的。 就像还留着卢老夫人的拐杖一样。 对曹家,自己也该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了。 只是让他奇怪的是。 除了给夏荷换了个发型。 让她好像是个在逃公主。 叶阳鹤还干了什么,让这个杀手对她俯首贴耳。 “姐姐!” 叶阳鹤听见夏荷的低声回应,捏了捏她的小脸。 “好妹妹,真乖!” 杨行秋自嘲起来。 “得,看来今天又得打地铺了。” “你这么辛苦,怎么能让你打地铺呢?” “哎呀,那可真是太……” 话说到一半,杨行秋发现了这是个陷阱。 收起了笑容,转头对春桃说。 “春桃,你今晚到卧房里来,床铺腾出来给我!” “遵命!” 叶阳鹤轻轻捏了捏男友的脸颊。 “反应挺快,表现不错!” 第214章 筚路蓝缕 “今晚咱们接着画图纸!” 有了杨行秋的吩咐,王贤不敢怠慢。 简单擦了下嘴,就开始了准备工作。 “夏荷,你跟春桃也来学些医术好了!” “是,姐姐!” 蓝图压在木板上。 各种作图要用到的工具排列整齐。 “尊师,请!” 看着恭敬的王贤递上木炭,杨行秋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王贤,这次我来讲,你来画!” “尊师,这……” 对只接触过几次工程制图的王贤来说,这个任务他根本就没有信心完成。 在他看来,绘制图纸要比木工图样复杂得多。 中途还离不开巨量的计算。 杨行秋心里也清楚。 王贤没有系统学习过数学、物理和化学。 设计会用到的微积分、线性代数、微分方程更是一无所知。 他能理解一些基础的概念和技术要点。 在这个时代可以说已经是万中无一的人才了。 让他上手制图,的确有些难度。 但其实工程学是可以分为理论和实践。 理论部分要学起来非常艰难。 杨行秋学习的化学工程专业就要比其他理学专业多出近一倍的课时。需要上很多有关物理,化学和数学的课,所以加起来上的课就会多很多。 而动手实践也是工程学的一部分。 工程学里的经验公式通常不是根据基本物理定律严格推导出来的。 工程学更注重的是公式的实用性,在发展过程中,工程学是先进行实验,之后通过实验的结果总结出经验公式。 我们的实践证明:感觉到了的东西,我们不能立刻理解它,只有理解了的东西才更深刻地感觉它。 感觉只解决现象问题,理论才解决本质问题。 这些问题的解决,一点也不能离开实践。 “王贤,想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尝一尝。咱们先从冷却器开始。” 王贤接过木炭,在图纸上画下了第一笔。 “绘制冷凝器,要用到剖视图。 剖视图是为了反映零件内部的孔的结构和形状,假想用剖切面在适当位置剖开零件,把处在观察者和剖切面之间的部分移去,将剩余部分向投影面投影,所得的图形称为剖视图。 这是一个假想的作图过程,采用剖视图的方法画出来的是零件的一部分,而零件实际上是完整的。因此画出剖视图后必须进行标注。” 指导着王贤画图纸,杨行秋想起了自己上大学的时光。 那时候,他是抱着建设国家的理想,怀着极大的热情,学习着艰深繁复的知识。 可是出了校门以后,面对着现实的压力。 最终还是选择向生活低头。 在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为生活奔波起来。 闲暇之余,杨行秋经常看一本书。 《筚路蓝缕》 讲的是中国工业发展的历史。 从一穷二白的农业国,到“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的工业强国。 热火朝天的工业建设让杨行秋心潮澎湃。 或许这次穿越,就是让他实现理想的机会。 情绪的亢奋之下,杨行秋点燃了油灯。 “自己不注意眼睛,还要害别人近视吗?” 叶阳鹤埋怨着男友,又把一盏灯放到了案上。 杨行秋推辞道。 “你不也要用灯吗?你留着吧!” “光线这么暗,画图很累眼睛,我在旁边讲,刚刚好。” 叶阳鹤带着春桃和夏荷坐到了一旁。 “之前,我们讲到了望闻问切的四诊法,今天继续讲解望诊。” “望舌,观察舌苔和舌质的变化叫望舌,人舌上有薄薄的一层白苔。生病后舌苔的变化表现为舌苔增多增厚和颜色变化。” “舌苔增多而且看上去有粘糊的感觉,这叫做腻苔,多是有湿。白腻是寒湿,黄腻是湿热。” “人舌质淡红色,湿润,转动灵活,能自由伸出口外。” “舌质的颜色淡,是虚证,多见于血虚和阳虚。” “舌质的颜色红,是热证或阴虚。” 春桃继续认真的听着她的讲解。 夏荷有些心不在焉。 “学这些医术,又有何益处?” “袁萝,想什么呢?” 在叶阳鹤的提醒下,夏荷回过神来。 “姐姐,我……” 看着夏荷咬着嘴唇,将脸转到一旁,叶阳鹤突然受到了启发。 “吡喹酮是节松萝的提取物!” 第215章 夜深人静 “行了,你看这不是很好嘛!” 干馏炉的图纸画好了。 “焦炭、焦油、粗氨水、煤气是主要的产品。” 又是一些全新的概念,王贤不太明白。 “这焦炭是干馏的固体产物,主要成分是碳,是具有裂纹和不规则的结构,主要用于炼铁。” “煤焦油主要由碳、氢、氧、氮等元素组成。主要成分有芳香烃、脂肪烃等烃类化合物;苯酚、羧酸等含氧化合物;喹啉、吡啶、硫酚等含氮、含硫化合物。” “粗氨水的主要成分是氨和铵盐。” “煤气的主要成分包括一氧化碳、氢气以及少量的甲烷,就是之前差点要了咱们小命的气体。” 这么一大堆的知识,王贤听得如同天书一般。 “尊师,弟子……” “不要紧,今天很晚了先睡觉,明天再慢慢的告诉你。” 杨行秋打了个哈欠。 “都早点睡吧!” 叶阳鹤也讲完了知识。 春桃好像还没听够。 夏荷则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好妹妹,你不喜欢医术,是吗?” 叶阳鹤本来也不喜欢医术,最开始也是被逼着学习的。 所以对夏荷的反应感同身受。 “不是,姐姐,我……” 从小就学习刺杀技术的夏荷。 可能是天赋远远不及春桃。 又或许对挽救生命的技术天生不和。 总之,这一晚她没吸收进去多少知识就是了。 “好了,不喜欢也没关系。” 叶阳鹤拉起了春桃和夏荷。 “今天就在这间房里睡好吗?” 夏荷点了点头。 “就是这张床小了点,三个人会有点挤。” 叶阳鹤说着话,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容易察觉的微笑。 杨行秋看出不对劲,赶忙拉着王贤出了卧室。 “这家伙,还tm挺会享受!” 心里不服气,杨行秋还是自觉地钻进了厨房。 摸黑寻到了床铺,杨行秋拎起狐裘盖在身上。 “还真别说,这狐裘的手感真是不错。” 指尖上传来的是一种融合了细腻、柔软与温暖的触感。 表面细腻如丝,滑过指尖时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顺滑感,没有丝毫的粗糙,如同绸缎般顺滑。 接触到身体的部分则展现出惊人的蓬松,每一根绒毛都充满了弹性,轻轻按压后能迅速恢复原状,这种回弹力不仅让人感受到饱满的质感,更锁住了温暖的空气。 “能拿千金狐裘当被子盖,这穿越也不白穿啊!” 卧室里的光亮倏然熄灭。 “妹妹的皮肤真好啊!” 和两位妙龄少女同床共枕,叶阳鹤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地躺着睡觉。 春桃的话,夏荷这会儿才算完全明白。 “好光滑细腻啊,像擦了润肤露一样!” 贴身的纱衣在不知觉间被解下。 叶阳鹤的双手正搭在她的肩上。 “今天下手是重了些,妹妹可不能怪别人,都是曹硕不好,派你来伤人!” 一阵酥麻感从肩上传来,夏荷忍不住呻吟一声。 “嗯哼!” “这样按一按,很舒服对吧!” “嗯!嗯!” 因为脱臼而造成的胀痛感,正在逐渐消退。 “妹妹,你好香啊!” 叶阳鹤把脸凑了过来,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桂花香气。 每个人体内都会分泌一种激素,称为荷尔蒙,荷尔蒙的分泌会形成每个人独特的生理气味,被称为体香。 体香不同于任何人工香水的刻意与张扬,而是源自体内,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芬芳。 “啊!” 夏荷一声惊叫。 “妹妹的身材也很好呢!” 在夏荷不经意间,十根修长的手指已经按在了贴身的抹胸上。 叶阳鹤刚一上手,就感觉到两个字。 丰腴! 夏荷这样的柔软细腻的身体。 在配上端庄华贵的容貌。 可以说是,万中无一的美人了。 相比之下,叶阳鹤多少是带着一点点嫉妒。 手上不自觉的用了点力。 “嗯!” 被捏得吃痛,夏荷咬着嘴唇忍着没有叫出声,身体却不住的发抖。 “弄疼你了吧!” 叶阳鹤带着歉意松开了手。 “还有一位妹妹,可不能冷落了呢!” 蜷成一团的春桃没想到她会凑过来。 夏荷还有些抵触,春桃倒是非常配合的转了过来。 娇小的脸蛋刚好贴在叶阳鹤的胸前。 “妹妹今天也辛苦了,我来帮你按一按!” 不得不说,叶阳鹤的按摩手法的确有效。 活动了一天的疲惫感,逐渐消除了。 “呼!啊!” 只是手劲还是有些重,春桃不断的发出呻吟声。 客房的隔音效果不好,叶阳鹤可没发觉。 这些细小的声音,杨行秋可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tmd,动静不对啊!” 盖在身上的千金裘顿时索然无味。 正想起身,想了想又躺了下来。 像杨行秋这样颜值、能力和财富俱全的男人, 身边从来都少不了围着许多女人。 寻常女子往往会送上崇拜的眼神,仰视男人,委身男人,极大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可是叶阳鹤是个例外。 她是如此的个性,又充满着思想。 每当杨行秋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她就会表现出不屑一顾,直斥其非。 这样杨行秋就能很快地从虚荣中清醒过来。 但她又能很好的把握分寸。 大大刺激着自己的征服欲和控制欲。 “哎!早点睡吧,明天还有大事要办呢!” 自己开导了自己,杨行秋盖上价值千金的狐裘,倒在床铺上。 第216章 晨曦初露 “唉呀!” 杨行秋伸了个懒腰。 独自在厨房里下榻,感觉就是不太好。 让王贤再添张床吧。 出了门,杨行秋看到了也是刚起床的王贤。 “尊师!” “王贤啊!到厨房来!” 平常都是春桃来做早餐。 现在嘛! 杨行秋瞥了一眼卧室。 “咱们做些饭!” 王贤跟着他,开始忙碌起来。 没有自来水,要去井里挑水。 没有燃气管道,要劈柴烧火。 “哎呀,凉,凉啊!” 带着冰碴的井水,让还有些迷糊的杨行秋彻底清醒过来。 “水面距离地表,大概是5米,井水开始结冰,气温大概在-15c左右。” 十一月份刚要过完,冬至还没到,气温就已经这么低了。 这就是小冰期吗? 有点可怕了呀! “有弟子在,岂能劳动尊师!” 王贤接过了水桶,填到了锅里。 “这粗活,弟子来做!” 杨行秋拎起斧子,劈起了柴。 “王贤啊!这怎么是粗活呢?《易》称鼎烹,《书》称盐梅。和咸醋以为羹,此为圣人之教!” 这话倒是启发了王贤。 “和五味而成羹,尽百家则为贤!” 杨行秋放下斧子,休息片刻。 “不仅如此,圣人的意思是,视民如子,辛苦同之。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尊师之言,弟子谨记!” 这个早晨,工坊里也忙得火热。 今天贾元就要出发。 除了要带着将近十万尺的纸,还有织机坊的丝绸,制革坊的裘衣,手工坊的青瓷,木工坊的家具。 这些产品原本是要和尔朱堀卢做交易的。 如今,只能托付贾元都运回吴郡去。 众人来来往往,往马车上搬运着木箱。 顾缨四人正和贾元商量着商队的人选。 贾元招募、赎买来的流民是主力。 顾缨四人,则要派一名代表跟随,从他们的亲信中选择。 这次轮到朱拯的儿子,朱擘。 一年也出不了几次门的朱擘,心里是非常的激动。 为了早点出发,扛起一箱青瓷,就往马车上丢。 只是他的力道没控制好。 巨大的撞击声,让朱拯跑了过来。 “不可莽撞!” 朱拯心疼起,辛苦一年攒下的瓷器,连忙跃上马车打开了箱子,仔细检查起来。 所幸,箱子里填充的干草和包裹瓷器的秸秆,总算是比较牢靠。 朱拯松了口气,又一拳狠狠地敲在朱擘头上。 “冒冒失失,如何使得?这一个茶盏,就值五千钱,要是把一箱都砸了,如何向本家交待!” 朱擘捂着头,躲到了一边去。 一下又撞到了陆梨身上。 “又乱跑!” 他拦住朱擘,看见朱拯过来,赶紧转身接着跟贾元核对。 “男子一人四百五十钱,女子一人二百二十钱,老者,幼子一人一百钱。” “男子二千四百人,女子一千二百人,老者,幼子八十五人。” 顾缨报出账目,贾元算出了结果。 “一百三十五万两千五百钱!” 卢老夫人要拿出这么多钱来赎人。 这么多年,她从来是对顾缨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多,挑一个两个合心意的女孩留下。 现在,她要把这三千多人全留下。 贾元琢磨着卢老夫人的动机。 “今日就到主厅,找她拿钱!” 陆梨想不了太多,就想着赶紧把欠尔朱堀卢的钱还上。 “小人这就去,再从杨先生处取下令牌来!” “速去速回!” 陆梨说完,转而去监督工匠们搬家具。 “单放到这辆车上,快!” 贾元跟几人告了别,急匆匆地往主厅的方向跑去。 第217章 稍有转机 “煮粥的时候啊,得等水快烧开的时候,再把粟米放进去,把米油熬出来,这样粥才浓厚!” 杨行秋切着咸鱼和肉脯,一边指导着王贤煮粥。 “之后慢慢搅动,把鱼和肉下到锅里,之后切点干葱丝就行了。” 杨行秋说完洗了洗手,到了卧室。 叶阳鹤还抱着春桃跟夏荷,呼呼大睡。 三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偎成一团。 杨行秋趴着她耳边,小声说道。 “起床啦!” “嗯?” 叶阳鹤只是哼了一声,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不起来是吧。 杨行秋直接将手,塞到了她脖子后面。 “啊!” 刚用冰水洗过的手,激得叶阳鹤一声惊叫。 “还不起是吧,哎呀!” 恶作剧成功了,杨行秋还没得意起来,腰上就挨了重重一击。 是醒过来的夏荷,下意识的一记膝顶。 杨行秋只觉得眼冒金星,向后倒去。 “呀!” 夏荷起身,刚要补上一拳,就被叶阳鹤拉住。 “好了!” “呵!” 经这么一闹,春桃也悠悠转醒。 杨行秋扶着床板强撑起身。 一抬头,就看见三位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美人。 白嫩的肌肤,微露的双肩,窈窕的曲线。 杨行秋眼睛都看得直了。 叶阳鹤看男友目不转睛地发愣,直接把枕头丢了过去。 “滚!” 让枕头砸了一下,杨行秋清醒了过来。 “那什么,粥快好了,我去看看火!” 杨行秋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 夏荷和春桃红着脸,扑到了叶阳鹤的怀里。 “好啦,有我在,没事的!” 她撩起头发,帮两人穿戴整齐。 “粥,好了没有呢?” 杨行秋钻进了厨房。 “尊师!” 王贤正要把咸鱼丝和肉脯片下到锅里。 “放进去,盖好!” 鱼肉的鲜和肉脯的香,随着热气不断翻滚出来。 听见开锅的声音,杨行秋将切好的干葱扔了进去。 “焖一下,就可以吃了!” 王贤闻着味道,擦了擦口水,去拿餐具。 “快好了!快好了!” 杨行秋盯着不断冒出热气的锅,喃喃自语起来。 主厅外,贾元碰上了牛尚。 “庄主!” “一大早来主厅,阁下有何贵干?” 牛尚知道合作社的造出的纸能赚不少钱,只是没他的一份,心里有些不悦。 贾元听出牛尚有些不开心,态度格外恭敬起来。 “今日要出远门,特来向老夫人辞行!” 牛尚以眼神示意甲士放行。 “多谢庄主!” 牛尚看着贾元乐呵呵地走进了主厅。 “哼!小人!” 说完,转头往客房走。 “开饭喽!” 杨行秋和王贤端着食案,在卧室外等着人来开门。 开门的人是春桃。 “进来吧!” 有了叶阳鹤的吩咐,杨行秋带着王贤进了屋。 “好香啊!” 杨行秋正要开始盛,就听见有人敲门。 “大哥!” 杨行秋听出是牛尚的声音。 “我去看看!” “二弟!” “大哥,俺……” 正要说话,牛尚的肚子先发出了声音。 “有话,等用过饭再说!” 牛尚早上光顾着照顾母亲了,又急着来找杨行秋,没吃早饭就赶了过来。 “好!好!” 在杨行秋的邀请下,牛尚进了屋,看见一身蓝衣的夏荷。 母亲关了她几日,可没下令放她出来。 一定是曹硕干的好事! 他早知道夏荷是曹硕放在卢老夫人身边的眼线。 只是卢老夫人叮嘱过他,这才没有发作。 现在,面对曹硕近乎公开的挑战。 他脸上的愤怒已经显露出来。 夏荷注意到了这一点,慢慢地挪到叶阳鹤身后。 “弟弟,老夫人如何了?” 叶阳鹤笑着跟牛尚寒暄起来。 “精神好多了,腿上还是不便!” “我一会儿再去带她做做康复锻炼,就会好的!” 听到谈起卢老夫人的病情,杨行秋想起来件事。 那根拐杖是不是该还了? 第218章 唯利是图 “弟弟,不够再去盛!” 叶阳鹤虽然这么说,牛尚自己都清楚。 一人先是盛了一碗。 没留神,自己就吃了半锅。 现在肯定是没有了。 “够了!够了!” 牛尚抹了抹嘴,说起了正事。 “大哥,合作社这一趟能赚几个钱?” 这事没什么可隐瞒的,杨行秋索性直说了。 “没有多少,一千万左右!” 这个数字对于牛尚来说实在是值得一惊了! “这……” 牛尚又组织不起来语言了。 杨行秋看他那么焦急,宽慰道。 “贤弟,区区千万之资,何足挂齿。倘富有四海,为之奈何?” “大哥,老夫人托俺,今日到宗祠纳吉!” “归卜于庙,得吉兆,复使者往告,婚姻之事于是定。” 杨行秋嘴上说着话,给叶阳鹤使了个眼色。 “哎呀,诊所里的病人今天可以出院了,我们快过去吧!” 叶阳鹤带着春桃和夏荷匆匆离去。 王贤撤去食案。 “哎!只恨宗祠沦丧,无言面对祖宗!” “结义兄弟,到自家宗祠亦可!” 封建社会森严的等级制度,是以家族方式体现的。 长盛不衰的祠堂、家谱,则是族权的具体形式。 供奉祖先的神主牌位,表达对祖先的崇拜,是封建宗法制的一个重要特征。 对祖先的祭祀是最重要、最严肃、最重的礼制。 “礼有五经,莫重于祭。” 就像曹硕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统传承而花大力气修复天子宗庙一样。 为了达成拉拢的效果,卢老夫人给予他进入宗庙的权力。 杨行秋拜了牛氏宗祠,也就是变相承认自己要追随牛氏宗族。 这就把杨行秋和牛家硬绑在一起。 知道了这一点,杨行秋还是拜谢于地。 “受此大恩,在下难以为报!” 杨行秋倒是不反感这一点。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杨行秋,对宗法制和宗祠本就没什么感觉。 倒是可以借着这件事,反击一下有些过分的曹硕。 “容在下准备一番!稍后便往!” 得了杨行秋的肯定,牛尚满意离去。 “俺去通禀母亲!” 牛尚这边很顺利,贾元就难办了。 在主厅里等了好一阵儿,卢老夫人还没出来。 本就急着出发,现在被晾在这里。 贾元正焦急之际,卢老夫人佝偻着身子,在秋菊的搀扶下,缓缓从后堂走出。 “老身,大病初愈,行动不便,阁下见谅!” 贾元拜倒在地。 “小人既要外出远行,故特向老夫人辞行!” 老夫人在位上坐定,笑着说。 “依旧例,仍请阁下到吴兴捎几箱货回来!” “小人定不辱使命!此外,倒还有件事,要向老夫人通报!” “阁下请说!” 贾元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说道。 “前日,老夫人收下流民共计三千六百八十五人,小人同四位坊主,已核算……” 老夫人抬手示意贾元停下。 “老身明白!秋菊,拿来!” 秋菊进入后堂,捧出一个木箱。 卢老夫人拿出钥匙,打开了铜锁。 “黄金五十两,请阁下验看!” 五十两黄金! 别说是一百万枚大泉钱。 就是换一百万枚五铢钱,也是绰绰有余。 贾元打开箱子,看着金铤反射出的光芒,双手轻轻一掂,脸上浮现出贪婪的神色。 多年的经商经验告诉他, “七青八黄,九紫十赤,盒子里的可是足色赤金。” 只是这件事,他不打算跟老夫人提起。 第219章 逐利之人 “杨先生!杨先生!” 正在屋里换衣服的杨行秋,听见贾元来喊自己。 “王贤,让他进来!” 王贤跑去开了院门。 “先生可在?” “贾叔,还请稍等,容在下更衣!” 杨行秋正忙着系腰带。 对于今天要做的事情,宽袍大袖的华服实在是不合适。 穿一身短褐便服更加方便。 为了躲过可能存在的监听。 杨行秋带上了药材清单,又翻出那块北府令牌,拿在手里。 到院外去找贾元。 贾元手捧一个木箱,眼睛盯着杨行秋手里的北府令牌。 还挺心急! 杨行秋看出他的急切和贪婪。 却只是站着不说话,等着贾元开口。 “先生,可否将明细交于小人?” 这个回答,让杨行秋比较满意。 “有劳阁下!” 贾元接过清单,细细查看。 “都是些寻常草木,价格不高,不知先生购入多少?” 贾元这么问,也是为了知道具体的配比,帮顾缨、陆梨、朱拯他们买一份同样的。 “这……” 叶阳鹤没说每一样具体要多少,杨行秋也不知道买多少合适。 “不知阁下到何处采买?” “到吴郡去。多处药庐,可供采办。” 那就是批发喽!只买一斤两斤恐怕太小气了。 “按每种采买五十斤计算,花费几何?” 贾元看了一眼手里的明细,心中盘算。 江南一带,采药人本就不少,眼下年成不佳,农户渔夫贴补家用,少不得进山采药。 世家大族又自有药田,极少采买。 供过于求,收价至少可再低三成。 “小人粗略算过,需四十万钱便可!” “如此甚好!” 听了贾元的回答,杨行秋很开心。 桐油大漆的任务,顾缨他们出钱帮自己买了。 笔墨和粗盐,曹硕也出钱了。 药材只用四十万钱,还有六十万钱可以供自己使用。 “剩下的钱,买些锦缎丝绸,妆匣铜镜,螺黛胭脂,簪钗珥珰,这些个女子常用的物件,要好的。” 贾元暗暗记下。 “再选上等好弓一张,箭矢、护指、囊袋一应配齐。” “已默记于心,先生放心,小人经商多年,绝无闪失!” 贾元说完,又盯上了杨行秋手里的令牌。 “不知贾叔,要带多少人去?” “只捡十名精壮,另有坊内派朱擘,与小人同去!” 看来吴郡那边,也不是完全能信任他。 自己也应该找个人陪着他。 自己很想跟着他到吴郡去逛一圈,结交一些大人物。 但是,自己忙不过来,走不开。 叶阳鹤肯定是不能跟着这些大老爷们出去。 其他人自己也叫不出去。 自己能用的人就那么几个,也只好派一个出去了。 “在下想引荐一人,不知贾叔意下如何?” 贾元只顾拿上令牌速速离去,立即同意。 “先生所愿,小人不敢推辞!” 贾元同意了之后,杨行秋环顾四周,确认了四下无人,悄悄地说道。 “为保此行周全,有几句话,嘱托贾叔!” “到了吴郡,先行采购桐油大漆,万不可言及谢家!只说是庄上所需,买粮食布匹草药等杂项,只管打起谢家旗号,大肆宣扬!” 贾元不明所以,又不敢问个中缘由。 “如谢家闻讯而来,可直言相告,道明实情,若是旁人来问,一口咬定,是谢家派人来采办!” 两句话,把贾元彻底搞糊涂了。 桐油大漆,明明是谢家要用的,却说是庄上要买。 粮食布匹,是庄上要买的,却说是谢家要用。 只是他又不敢细问。 能出门的令牌,还在杨行秋手里攥着呢! “切记,切记!” “小人谨遵,先生之命!” 贾元拱手致意。 “贾叔,随我去领人!” 只要拿着令牌,就不怕他不听话。 如果他不是个商人,杨行秋断然不会把令牌交给他。 可如果他就是个单纯的商人,杨行秋更不会给他。 就像给谢玄的担保,全庄上下五千多口性命一样。 现在留在庄上的三千多口人,就是贾元的担保。 既是商人,又是流民帅。 既为吴郡四姓服务,又为陈郡谢氏办差。 这样复杂的背景,刚好可以做这趟复杂的交易。 至于谁跟他一起去吗? “火寻乞利,你出来一下!” 第220章 鱼目混珠 火寻乞利他们刚在诊所拆了线。 “你们出院了,注意不要剧烈运动,做些日常活动是没问题的。” 尽管杨行秋跟他们说过要做自己的主人。 可是几十年养成的习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过来的。 他们还是和往常一样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比如说火寻乞利。 听见了杨行秋在叫他出来。 他没有动,静等着叶阳鹤的命令。 “去吧!” 火寻乞利和杨行秋见了面。 “先生,有何吩咐?” “你之前是个商人对吧?” 杨行秋问起他的出身。 “正是,我是商人之子,从小经商!” 贾元瞪了他一眼,心中不悦。 谁都可以跟着自己到吴郡去! 唯独他不行。 不单是贾元或者是整个商队。 确切的说,全国各州郡都不可能有他的一席之地。 虽说粟特人因为经商的缘故和中原汉人交往了上百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 这一思想随着社会的剧烈动荡,深深植入于每个人的脑中。 杨行秋也深知这一点。 特别是火寻乞利的相貌,不能说是和汉人格格不入吧。 只能说是别具一格。 他这张白人的脸,只要一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在这个民族矛盾异常尖锐的时代。 不是被扭送见官,就是被围殴致死。 杨行秋倒是有自己的考虑。 “那你说说,经商是怎么一回事?” “经商就是买卖,从不需要商品的地方买,到需要商品的地方卖!” 杨行秋继续问道。 “好!那你怎么知道,商品要卖到哪里?” 火寻乞利想了想。 “牛羊毛毡,中原所爱。鱼米盐铁,塞北之珍。谷布姜葱,售在市井。金石珠玉,贩入高门。竹木牙角,归于雅士。至于玳瑁、玛瑙、丝绸,需远赴万里之外。” “那做商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唯诚而已!” 行!就凭一个诚字,杨行秋也决定了他可以替自己走这一趟。 “那你能看出来,箱子里装着什么吗?” 杨行秋指向贾元抱着的木箱。 箱子不大,却在气喘吁吁。 里面的东西很重。 劳累不堪,还不愿意放下。 里面的东西很贵。 火寻乞利 “我想,里面是金银一类的贵重品!” “贾叔,打开看看!” 贾元有些不情愿,慢慢打开。 看了一眼金光闪闪的箱子,火寻乞利转过头,得意地对杨行秋说。 “是十成的赤金,我猜对了!” “你猜对了,现在我把这些金子送给你!” 贾元听了杨行秋的话,赶快把箱子盖上。 “抱歉,我不能要!” “为什么不要?” 火寻乞利笑着说。 “因为我没有其他的东西和你交换。” “依贾叔之见,此人如何?” 贾元倒不是很讨厌他,只是怕带着他惹上麻烦。 “此人,有些经商之道,只是他这幅模样,实在是……” 看出来贾元为难的地方,杨行秋朝着诊所里喊道。 “春桃,拿一张三角巾,一张遮面巾,一卷纱布,还要一根绳子!” 这些东西很好找,春桃很快拿了出来。 杨行秋一边把他散乱的棕色卷发盘成一团,然后用绳子绑好。 “这叫发髻,汉人都这么留,贼讲究!” “这是右衽,和胡人的左衽不一个样。” 火寻乞利看着杨行秋摆弄着自己的衣服,又拿出一卷纱布。 “这是做什么?” “这种斜襟衣服,在汉地很讲究,穿的时候要用腰带束好!有一种礼仪的感觉!” 贾元看出来杨行秋要干什么,掩嘴偷笑起来。 杨行秋又拿着三角巾包住他的脑袋,遮面巾挡住了他的脸。 “泱泱中华,礼仪之邦就是好,穿什么都讲究!” 火寻乞利第一次按着汉人的习惯穿衣服,还觉得挺不错! 在贾元的眼里,火寻乞利这一身白。 一点都不像是个胡人,倒像个奔丧的孝子。 不过经过这么一打扮,他好像也没有那么招人讨厌了。 “最后把你的胡名改成汉名,好吗?” 火寻乞利当然愿意。 “火寻就改成霍,乞利就改成利,那你就叫霍利了!” 自己有了个新名字,霍利非常开心。 “其实我早就想做汉人了!这下我有汉名了!” 第221章 威逼利诱 “这么多车马,是要到哪里去?” 看着车队从眼前经过,庄前的一群士卒开始了猜测。 “你看那车印,足有四寸深,车上一准是些硬货!” “既无捐税,又免徭役,山野农户里都存了不少粮米。” “在咱看来,箱子里全是金银珠宝,再不就是绫罗绸缎。” “山里这么冷,兴许是要下山去!” 听到这,葛岑来了兴趣,站起来张望着车队。 别的话题,他不太在意。 就这一百人,赤手空拳搞到这些财物是没戏。 他们要是远走,自己也拦不住。 即便现在已经官复原职。 交不了差,自己还是躲不过这一劫。 再说,要是靠着杨旭,再能官升一级。 那可以说是,再好不过了! 总之,他们可别把自己扔在深山里。 “杨先生!早!” 杨行秋跟在车队的最后,正碰上葛岑。 “伯父,早!” “庄里这是忙着搬迁,咱手下也有一百多人,不如来帮忙!” 刚说完,葛岑招呼起士卒们过来帮忙。 “多谢伯父,只是庄上要去筹措桐油大漆,还有孝子要归乡奔丧,在下另有要事相求!” “先生请讲!” “请伯父带人,到矿上去。” “监工?这咱可在行!” 杨行秋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请伯父带人去挖矿。” “那粗活,是咱该干的吗?” 没等葛岑回复,他手底下的士卒倒是先有了怨言。 葛岑回头正要教训他几句。 只听见一阵破空之声传来。 “啊!” 刚才还在抱怨的士卒,一声惨叫。 “大胆!” 曹羽提着长鞭正怒气冲冲地赶来。 身后还跟着十名全副武装的甲士。 自己这边人数虽多,手无寸铁。 动起来手来不占上风。 葛岑分析完了局势,直接一个滑跪。 “是小人治军无方,众兵又不懂庄上的规矩,还请先生不要责罚!” 围拢起来的士卒,瞬间给曹羽让出条路来。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挡住了杨行秋的视线。 他只能听见里面传出的声音。 “饶命,饶命啊!” 杨行秋冲着里面喊道。 “三弟,罢了!” “还不谢过先生!” “多……谢……先生!” 曹羽的鞭子抽破了冬衣,露出里面的鲜血淋漓。 “三弟,你跟他们宣讲一下庄规,之后带他们去矿场!” 杨行秋交待完,跟着车队缓缓出了庄门。 葛岑看杨行秋走远了,把刚起身的士卒又踢翻在地。 “不争气的蠢猪,白粥肥肉都喂不熟你!” “庄规第一条!” 曹羽的声音不大,却让混乱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搞清楚眼下的局势后,葛岑马上带人跪拜于地。 杨行秋回头看一眼正在宣讲纪律的曹羽。 “光靠一点小恩小惠,看来还是不行的!” 出了庄门,霍利跟杨行秋告别。 “先生,我们这就上路了!” “先别急着走,我还有些事要交代一下!” “你们两个联手,我想多赚出个几百万,应该不是问题。” 贾元和霍利,对视一眼,确认了这个结论。 “钱,你们怎么分,我不管。只有一个要求。” 贾元和霍利,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 “你们想着,买一点茄子回来!” 第222章 组织能力 “茄子?” 贾元和霍利都是一头雾水。 以茄子的价值,完全没可能作为一个条件。 可以和数以百万计的财富对等。 那会是什么呢? 贾元和霍利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也许是某种暗号? “明白!” 两人异口同声的反应,更是让他们思索起。 “一路上,二位还请互相照应!” 目送贾元的商队远去。 杨行秋转身走入大门。 比起生产技术,在这个时代,更有价值的是组织能力。 “庄规宣讲完毕,尔等可有异议?” 比如说,作为庄主的曹羽就有一定的组织能力。 除了他的身份以外,还有就是气质。 那种与生俱来的领袖气质。 每一个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一切听凭庄主吩咐!都到矿场去!” “喏!” 其实,葛岑也不差。 至少能让一百个人,跟在他的身后,服从他的指示。 牛尚、牛钧、曹硕、顾缨、陆梨、朱拯、张靳。 这上面的任何一个人,组织能力都比自己要强得多。 这也就是为什么杨行秋必须依靠他们,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至于杨行秋的组织能力。 他带着五个人的春游都会漏洞百出。 生活在现代社会,严密的社会秩序保证了个人的生存和发展的机会。 杨行秋也乐得做一个普通的销售,没考虑过成为领导层。 但是这是个秩序已经崩坏的世界。 乱世,比得就是谁能用最低的组织成本聚集起最大的集体。 用最小的管理成本发挥出最高的组织效率。 要说这小小山庄里的最擅长组织管理工作的。 杨行秋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主厅。 应该就是安稳地坐在里面的卢老夫人了。 只靠监听这种阴谋手段,应该是不可能让这些中层管理者对她俯首帖耳。 难道是忠孝仁义的道德? 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先把技术上的事情解决了,再想吧!” 杨行秋加快脚步,回到了客房,拿到了图纸。 “呼!” 炼铁坊里,牛钧带着工匠们回来了。 “倒两碗水来!” 有了杨行秋的承诺,他带着人帮曹氏宗族重建了宗庙。 因为曹硕这个宗族领袖没参与。 曹家的其他长辈,也不想多费工夫。 清理完废墟,夯了几堵土墙,又抬来几根松木做房梁。 弄了些稻草铺了屋顶,把没烧坏的塑像抬了进去。 砌个砖台当贡案,拿个陶罐是香炉。 曹家的人上了炷香,磕了头就走了。 他们不在意,牛钧也落个清闲。 现在他喝着水,等着杨行秋来兑现承诺了。 “叔父!” 一碗水刚下肚,杨行秋就到了。 “好侄儿!” 看见杨行秋夹着一张蓝色的图纸。 牛钧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主厅里,牛尚等得有些着急了,忍不住跑到后堂。 “母亲,不如孩儿去请他!” 一身黄衣的秋菊正在帮卢老夫人梳洗。 “不急,不急。” 盘好了头,秋菊拿来一条黄色的头巾,包在她头上。 “取法袍来。” “母亲,这是要……” 牛尚抬眼见到秋菊拿来了一件土黄色的长袍。 线条简约而不失古朴韵味,背上绣着精细的太极八卦图,袖上是繁复的符篆。 卢老夫人在秋菊的搀扶下起身,衣袂随风轻扬,似仙鹤展翅欲飞。 这身装束,牛尚也是偶尔才能见到。 卢老夫人下意识地朝一旁摸去,却没拿到想要的东西。 “再等等,再等等!” 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落寞地坐到床上。 第223章 钟声响起 “这分节叠铸的法子,俺曾用过!” 牛钧的技术,可以说是相当纯熟了。 只是要铸造出这么大的器物,这还是第一次。 “叔父,可有把握?” 牛钧看着图纸,没有回答,却问了另一个问题。 “好侄儿,这物件要放到何处去?” 干馏炉的体量,不比蒸汽机。 是不能建成后搬动的。 选址就很重要了。 “小侄,已选了一处好地方!” 杨行秋拉着牛钧走到了门外。 “就是那里!” 顺着杨行秋手指的方向,牛钧看到了矿场上的废弃矿坑。 “这个地方好,好!” 这炉子这么高,制范型这一步要用到支架。 支架,废矿坑里就有现成的。 再说,派不上什么用场的东西。 曹硕也不会吝惜。 特别是自己又带人帮他把宗庙修好了。 离矿场又近,到时候再让他派点人手也是方便。 “好,这个地方好!” 杨行秋看牛钧这么高兴,心里也确认了七八分。 “那就有劳叔父了!” 他刚要告辞,牛钧迅速拦下。 “好侄儿,这物件造来有甚好处!” “制焦炭,而后炼钢!” 牛钧又看了眼手里的图纸。 高二十一尺,宽十二尺。 这有多大一堆炭,又能炼多少钢啊! 增产何止千倍! 牛钧激动地拍着杨行秋的后背。 “好侄儿,哈哈哈!” 牛钧的手艺不错,手劲也不小,拍得杨行秋后背生疼。 “侄儿,先行告退!” 今天还有件大事要办,杨行秋匆匆离去。 为了纳吉的事,杨行秋到客房拿上了庚帖。 祭拜要用的祭物,自己不用准备。 拐杖得还回去。 拿上要带的东西,杨行秋来到了主厅。 “在下求见老夫人和庄主!” “大哥!” 等了好半天的牛尚,匆匆地出来迎接。 “问老夫人安!” 听见杨行秋的声音,卢老夫人在秋菊的搀扶下从后堂走出。 “已无大碍,先生代为操持多时,老身实在惭愧!” 杨行秋赶紧把拐杖交给牛尚。 “既是老夫人托付,在下夙夜难眠,今物归原主,庄上大小事务仍由老夫人主持!” 老夫人接过那根拐杖,在地上轻轻敲了几下。 “尚儿,带先生去宗祠!” 杨行秋察觉到了她脸上那难以察觉的笑意。 交回去又如何? 行政、军事、司法、经济。 四大权力,自己都有布置,而且,很明显自己做得更好。 权力不会消失,它只会从掌握它的人手里,转移到更适合掌握它的人手里。 更重要的是,时间也站在自己这边。 拐杖还给你可以。 交权是万万不可能的。 “大哥,这边。” 牛尚带着杨行秋出了门。 看着他俩走远了。 卢老夫人双手握住拐杖,用力一拧。 拐杖的顶部掉了下来。 她从里面抽出一根竹杖。 如同黄玉一般的色泽,证明它经过了漫长岁月。 卢老夫人的手依次摸过上面的九个竹节,确认了上面刻着的符篆。 “到南山去!” 秋菊搀扶着她,从后门出去了。 杨行秋和牛尚在青石铺成的山路上走了好一阵。 “还有多远?” “就在南山白崖下,不远了!” 转了好几个大弯,杨行秋才看到牛尚说的白崖。 而在十几米高的白崖下,就是牛氏的宗祠了。 跟曹氏宗族富丽堂皇,堪比宫殿的宗庙不同。 牛氏的宗祠,严格按照士人一庙的规格。 青砖黑瓦,朴实无华。 “庄主!” 这么远的路途,这么偏的地方。还要安排甲士在这里站岗。 这就是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牛尚推开了门。 “大哥,请!” 杨行秋理了理衣,整了整冠,走进了牛氏宗祠。 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但是纤尘不染。 看得出经常有人打扫。 牛尚燃香三拜叩首。 “先祖在上,今日,子孙尚携义兄杨旭,因娶亲一事,特来问庙!” 说完又把正燃着的香,递给杨行秋。 杨行秋抬起头看着牛金的牌位。 不管是三国正史,演义,小说,影视剧,游戏。 牛金都是没什么戏份的人物。 和黄忠,姜维,文聘,贺齐一样,成为三国时代中的后将军。 他的一生,其实也是战功赫赫。 阴差阳错之下,杨行秋竟然跪在他的牌位前。 这时,自己该说些什么呢? “在下杨行秋,既得见将军之位,以大事相告,因其神武,必能相佑!” 说完,为他上了一炷香。 又将庚帖,放在了贡案上。 杨行秋正要离去,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些异常。 牛金官至后将军,牌位上写却得是。 “北帝左武华无上将军牛金神位” 北帝是丰都北阴大帝,天下鬼神之宗,地狱之主。 这牛金啥时候成地狱里的鬼将了? 杨行秋正疑惑间,牛钧已经悄悄离开了宗祠,对门口的甲士说道。 “看住他!” 不光是牛金的神位。 “北帝中厩直侍”,“北帝南门亭长”,“北帝期门郎”,这都是阴曹地府里的官职。 更为重量级的是牛尚的父亲。 “东岳司命威德真君牛远” 这是直接得道成仙了! 要说把现实中存在的人加上神灵尊号的情况,东晋这个时代确实有。 看来,这不是一间宗祠,而是一处天师道的道场。 杨行秋双手合十,拜了拜各路鬼官神仙,转头就往外面走。 “我不打扰,我先走啦!” 门口的甲士,拦住了去路。 “仪式未完,先生不可离去!” 仪式?还有什么仪式? 铛~铛~铛~ 一阵深沉而浑厚的钟声响起,既有雷霆万钧之势,又含细水长流之柔。 牛尚正推动钟槌撞响铜钟。 钟声在山谷间回荡,很快传到了牛家庄内。 庄户们听到响动,放下手里的工具,不约而同地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要去哪?” 诊所里的叶阳鹤看见这么多人往一个方向走去有些奇怪。 “姐姐,我们快跟上!” 春桃洗了手,准备带着诊所里的人一起去。 夏荷拉了拉叶阳鹤的衣袖,悄悄地说。 “姐姐,不要去!” 春桃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 “务必要去!” 甲士们也纷纷执枪上前。 “夫人,请!” 面对明显不可婉拒的邀请,叶阳鹤正踌躇间。 就看见诊所里的其他病人被赶了出来。 “走!快点!” 尔朱堀卢跪行至叶阳鹤跟前。 “主人!” “我明白了,走吧!” 春桃拉着叶阳鹤出了门。 几乎所有听到钟声的人,或是自愿,或是被驱赶,朝着钟声响起的地方走去。 第224章 言出法随 根据之前的线索,被限制行动的杨行秋开始考虑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天师道,是由五斗米道发展而来。 五斗米道的创始人是张道陵,入教仪式就是受道者需要交五斗米。 他的孙子张鲁利用汉末军阀割据的局面,依托五斗米道的组织体系,在汉中建立了政教合一的割据政权,自称师君。 曹操出兵汉中,张鲁主动投降,并封存府库,因而官拜镇南将军,封阆中侯,汉中的五斗米道徒也被迁入中原。 到了中原之后,五斗米道接触到了另一个道教宗派。 太平道。 创始人就是大贤良师张角。 虽然黄巾起义失败,张角身死。 可他的思想和道徒仍存世间。 曹操便将太平道徒交由张鲁管理。 五斗米道也就吸收了太平道的思想,数以百万计的太平道徒。 张鲁死后,其子张盛辞官归隐来到龙虎山传道,成为了龙虎山天师。 自此,天师张氏和曲阜孔氏家族,并称作“北孔南张”,成为了千年世家。 看来卢老夫人能管理这个山庄,靠的就是天师道信仰。 至于,卢老夫人出身经学世家,为何转而投向天师道。 大概跟,这个乱世有关。 范阳卢氏在衣冠南渡之际,分为两支。 北房持经学传世,在北朝发展,之后成为隋唐赫赫有名的“五姓七望”。 南房则由儒入玄,在南朝发展,转而钻研清修务虚之道。 而且,皈依天师道这当下第一的道教宗派还有一个好处。 杨行秋顺着门缝,看见了外面黑压压的人群。 宗教有三大作用,塑造认知,规范秩序,组织动员。 就靠着自己的儿子,抡圆了膀子在那敲钟。 一个拄着拐的老太太,就能组织起这么大规模的集体行动。 这就是,她能成为牛家庄实际掌权人的手段。 值得庆幸的是。 无论是五斗米道、太平道还是天师道。 至少都在黄老之学的框架内。 传统哲学思想,还在杨行秋所擅长的范围。 黄老之学的四个基本理论。 道是本源。 道自然无为。 道无形实存。 道处处皆在。 只要抓住这四点,辩经,杨行秋不会落入下风。 要是不辩经,卢老夫人也抓不住他的弱点。 毕竟,杨行秋的所作所为和卢老夫人类似。 卢老夫人召集这么多人来,应该不是为了公开审判。 大概是要确认一下自己的地位,顺便展示自己的实力。 那自己完全可以见机行事。 就是不知道叶阳鹤会不会跟过来。 先找到她再说。 杨行秋趴在门缝上,尽力搜寻着女友的身影。 “来了!” 队伍的最后,除了叶阳鹤,春桃夏荷,还有尔朱堀卢他们都被带了过来。 随着最后一批人到来。 钟声逐渐停下了。 “先生,请!” 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杨行秋赶紧找到女友,趴在她耳边说。 “老婆,你怎么来了?” “我听见钟声,然后就被人带到这里来了!” 杨行秋四下张望,确认着还有谁来了。 站在最前面的是牛钧、牛锐、顾缨、陆梨、朱拯。 曹家的人都没来,还有张靳。 自己安排到矿场的葛岑和他的手下也没来。 看来曹家的人不太支持这种宗教活动。 叶阳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好像变热了呀。” “可能是太多人聚集到一处了。” 杨行秋这么说着,却注意到脚下的积雪正在逐渐融化。 “不可能这么热吧!” “啊!” 一声惊叫从远处传来。 众人下意识地朝一个方向看去。 一阵白雾,正从地下喷出,足有三四尺高。 紧接着,人群的四周,接二连三地出现类似的情况。 突然的变化,让人群躁动起来。 叶阳鹤有些害怕,抱紧了杨行秋。 “别怕!” 杨行秋安慰着怀里的女友,顺势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不要乱,不要乱!” 甲士们开始维持秩序。 虽然很多人手足无措,还有部分人静静地望向白崖。 杨行秋注意到,慌张的人都是新加入的庄户。 牛钧他们和原本的庄户,都是镇定自若。 看来,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 随着烟雾的持续喷出,整片白崖彻底笼罩在一片白色之中。 “苍天已死!” 一阵苍老的声音透过厚厚烟雾传出。 是卢老夫人! 杨行秋听出是她的声音。 只是这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样。 新加入的庄户们,还在迷茫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跪在地上的春桃,拉了下杨行秋的衣角。 “先生,快跪迎天师!” 杨行秋赶紧拉着叶阳鹤跪下。 夏荷虽不情愿,但也跪好。 在牛钧他们的带领下,更多的人跪在地上,高举双拳,喊着口号。 “苍天已死!” 杨行秋嘱咐叶阳鹤。 \"跟他们一起,快点!” “哦!” 在甲士们的催促中,所有人都做着同样的动作,喊着同样的口号。 “气数穷尽!” “气数穷尽!” “皇天正道!” “皇天正道!” “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 “雷公电母,云龙风虎。敕令命汝,广布润泽。敢有违者,皇天不容!” 杨行秋听出来,这是行云布雨之咒。 怎么着,大冬天的还能下起雨来。 还没等他开始吐槽,一阵狂风吹来。 接着就是强光穿过了烟雾。 “轰隆!” 一声惊雷随后便至。 一阵雨点,落在地上。 杨行秋同时还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地上的积雪已经完全融化了。 “青龙白虎,速显身形。朱雀玄武,变幻真灵。备守坛庭,证吾神通。” 狂风很快吹散了烟雾。 “快看啊!” 叶阳鹤拉起还趴在地上的杨行秋。 “真有点道行啊!” 刚才还洁白的山崖上,赫然出现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方之神的图样。 而卢老夫人和秋菊正凌空站在山崖前。 “恭迎天师!” 由牛钧带头,众人跪倒一片。 杨行秋当然不信有什么神鬼方术。 他悄悄地抬起头。 手持九节杖,身披八卦袍,头戴杏黄巾。 搁着cosy大贤良师呢? 第225章 装神弄鬼 “落!” 随着卢老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和秋菊缓缓飘落。 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神迹,让在场众人目不转睛。 “请出神符!” 在卢老夫人的命令下,秋菊掏出了一摞画着朱砂符篆的黄纸。 九节杖快速划过。 “燃!” 秋菊手捧的符纸立刻燃起火焰。 符纸剧烈地燃烧着。 只是她好像感觉不到一样。 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 “流!” 卢老夫人左手轻轻抬起,九节杖里涌出一股清流落入火焰之中。 “施予符水,度化万民!” 火焰熄灭后,开始有水珠从灰烬中滴落。 甲士抱来一摞陶碗,开始分发符水。 牛钧第一个饮下。 “啊!” 他突然大叫起来,脱掉了上衣。 “寒暑不惧!刀枪不入!水火不避!百毒不侵!” 聚在前面的人看见牛钧的反应。 “寒暑不惧!刀枪不入!水火不避!百毒不侵!” 明明是冬天,他的身上却冒出了不少汗珠。 又从头顶冒出了不少白汽。 他又抬起胳膊,展示起了发达的肱二头肌。 一名甲士立刻提起长枪,刺了过去。 枪尖一接触到皮肉,竟然应声碎裂。 看到碎成一地的枪头,围观的众人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不可思议。 “哎呀!神了!” 卢老夫人一手举着九节杖,一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 “火起!” 她的身后,窜起一股火舌。 火焰升入空中,散落地面,地面上立刻升起熊熊烈火。 “哼!哈!” 牛钧迈着碎步,慢慢走进火中。 “哎呀,厉害厉害!” 身处烈焰的包围之中,牛钧步履平稳的走完了全程。 他转过身去,骄傲地展示着满身的肌肉和符水的神奇。 “得此神威,无坚不摧!” 有了牛钧的现身说法,人群骚动起来,争着要喝一碗符水。 “我要!我要!” “先给俺!先给俺!” 牛钧穿好上衣,安抚起众人。 “天师自有分配。” 九节杖里,继续流淌着符水。 卢老夫人却手指杨行秋和叶阳鹤。 “带先生和夫人过来!” 听到这个指示,春桃先兴奋起来。 “姐姐快去!” 夏荷拉住叶阳鹤的衣角。 “不要去!” 叶阳鹤拿开了夏荷的手。 “没事的。” 两人被甲士带到卢老夫人面前。 “祛病消灾!福寿绵长!” 随着卢老夫人的祝福,一碗符水被递到杨行秋跟前。 他当然不肯喝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 但是直接拒绝的话,这么多人看着,卢老夫人肯定不会轻易自己。 “天师道术,已臻化境,然未能尽善!” 杨行秋说着话,左手中指和食指同时按在大拇指的关节上,无名指和小指微微张开,摆出一个北斗的形状来。 “传丰都北阴大帝钧旨,四象隐去!” 他的右手朝着画满图案的山崖挥去。 “散!” “哎呀,没了,没了!”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图案正渐渐消失,最终山崖恢复了纯白的颜色。 杨行秋改用左手大拇指按住食指指尖,中指无名指小指伸出。伸出右手朝着三指方向轻轻一弹。 “天罡真气,分铁断金!” 只听见,叮铛两声。两根枪尖,应声而断。 在场众人无不屏住呼吸。 “十大阴帅,近前护法!” 杨行秋移动左手中指掐住掌心,大拇指压住无名指,又按在小拇指上。 然后拉着女友就往火里走。 “别怕,抓住我的手!” 有了男友的鼓励,叶阳鹤鼓起勇气走入了火中。 一点都不热啊! “步子迈得小一点,脚步轻一点,慢慢走!” 叶阳鹤就这样跟着杨行秋慢慢地挪出了火场。 杨行秋立刻转过身去,又掐住一诀。 “传丰都北阴大帝钧旨,众人听宣!” 卢老夫人先是一怔,盯着杨行秋看了一阵,随即拜倒在地。 其余五千多人随之跪倒在地。 “因天循道,万民自化。清虚自守,颐养天年。” “老身领旨!” 杨行秋看着卢老夫人缓缓起身,右手在空中一划。 “灭!” 身前的火焰开始逐渐熄灭。 卢老夫人表面上很开心。 “老身班门弄斧,却见先生道术高深莫测,不枉此生,不枉此生!” 杨行秋却听出来她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他也没有声张。 只是悄悄用脚把卢老夫人道袍下的掉出的布袋踢了进去。 第226章 受宠若惊 自己引以为傲的法术竟然被他看破。 卢老夫人当然是心中不悦。 但是杨行秋又打出丰都北阴大帝的名号。 她也不好表现出来。 “先生道法玄妙,天师之位,历来得道者居之,老身自该让贤!” 看着卢老夫人双手递上的九节杖。 杨行秋先是瞥了眼站在前面的牛钧。 那眼珠子瞪得跟牛蛋似的。 还有几百名蠢蠢欲动的甲士。 道术是骗人的把戏。 但是,牛钧那一身肌肉,可是货真价实的。 再看看秋菊那怨毒的眼神。 杨行秋肯定是不敢接。 三辞三让嘛!懂得都懂! “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锐之,不可长保。愚者求道,贪利而已。智者求道,还守其用。” 卢老夫人原本不是真心相让,听出杨行秋不想接,也就收起了谦卑的姿态。 “先生,道术微妙,与天地相通,深不可测。” 杨行秋赶紧拉起叶阳鹤就准备走。 “在下告辞!” “尚儿,送先生回去歇息。” 一直躲在角落里的牛尚,这时跳了出来。 “俺这就去!” 三人就在众人的目送中,匆匆离去。 这时天色有些暗了,更熟悉山路牛尚走在前面带路。 “小心一点!” 杨行秋则拉着叶阳鹤,慢慢下山。 走了好一阵,沉默的牛尚突然转过头问道。 “大哥,世上果有鬼神乎?” “嗯?” 杨行秋被这么一问,站在原地。 夕阳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林,将一束光洒在他脸上。 他为什么这么问呢? 母亲可是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展示道术。 至于这世界上有没有鬼神。 何必多此一问? 难道是在试探自己? 杨行秋低头,看了一眼仅能一人勉强通过的山路和几十米高的悬崖。 他比自己高一个头,力量上不是他的对手。 再者还带着一个人呢。 最好是能回答出一个能让他满意的答案。 再不济,也得尽最大可能保证自己别被他推到山下去。 杨行秋稍稍退后,拉着女友靠在山石上,这才缓缓说道。 “人死魂灭,世上当然无鬼。至于神迹,更是无可寻觅。” 听见杨行秋这么说,牛尚那张疤脸微微抖动。 这是生气了? 杨行秋把身子靠得更紧了! “哈哈哈!俺也如此觉得!” 杨行秋呼出一阵热气。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牛尚很开心,杨行秋趁机问道。 “不知老夫人何处学得道法,竟能如此精深!” “舅父本为天师,十二年前离家云游,母亲便自通道法。” 十二年前? 杨行秋开始回忆那段时间的历史。 公元371年,那一年除了原名袁萝的夏荷,家破人亡之外。 第二年,发生了一件事。 卢悚,自称大道祭酒,事之者八百余家。 十一月,遣弟子许龙入吴,晨,到海西公门,称太后密诏,奉迎兴复。 公初欲从之,纳保母谏而止。 因叱左右缚之,龙惧而走。 甲午,悚帅众三百人,晨攻广莫门,诈称海西公还,由云龙门突入殿庭,略取武库甲仗,门下吏士骇愕不知所为。 公元372年,有个叫卢悚的人,派弟子许龙到吴郡去,诈称得到了褚蒜子的密诏,要把已经降为海西公的晋废帝司马奕,拥立为帝。 司马奕看破了他的计划,准备将他逮捕。 卢悚改变计划,直接发动政变,率众攻打建康宫,突入了云龙门,在武库里掠夺了甲胄和兵器。 “敢问舅父,可是姓卢,讳悚!” 牛尚有些吃惊,倒也没否认。 “正是!大哥可见其踪迹?” 牛尚不知道自己的舅舅去了哪里。 但是杨行秋知道。 游击将军毛安之闻难,率众直入云龙门,手自奋击,左卫将军殷康、中领军桓秘入止车门,与安之并力讨诛之,并党与死者数百人。 可惜,这场政变没能成功,他和弟子们被当场击杀。 “舅父仍是四海云游,不知所踪!” “好!好!” 三人就这样下了山。 “二弟,大哥先回去了!” 告别了牛尚,杨行秋拉着女友回到了卧房。 叶阳鹤抱住了杨行秋,开心地笑起来。 “没想到,你还会法术呢!” “嘘!” 杨行秋让女友安静一点。 “什么法术,顶多算是魔术而已!” “怎么会呢?” 看着女友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杨行秋有些无奈。 “就连曹硕,张靳,王贤这些古代人都不相信,你怎么会相信呢?” 哎,看来要好好解释一下了。 第227章 原来如此 “首先,要从科学的角度去考虑。” 杨行秋趴在女友耳边,悄悄说。 现在是小冰期的冬季,气温在零下15度左右。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杨行秋摸清了八公山的地理构造。 山丘土壤以黏土类为主。 下面是碳酸盐岩层。 岩层下面是夹杂矿物的寒武纪沉积地层。 八公山还有二十四名泉。 泉水就在山体的裂隙中,在山体形成过程中,未冷凝的熔岩持续流动,在岩体中留下熔岩孔道,形成管状含水带和承压的含水层。 “那山坡下面一定有含煤层和裂隙水。只需要先在地下凿出煤层和含水层,然后将煤层点燃,在充分燃烧之后,再引入泉水,形成蒸汽,借助山体的裂隙就能从地面喷出。” 从这里开始,叶阳鹤算是明白了那一阵烟雾是怎么回事了。 “那刮风下雨,打雷闪电,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涉及到热力学知识了,突然制造出大量的蒸汽,山坡上的空气受热不断上升,冷空气就会补充过来,形成了压力差,这样就会有风吹过来。天这么冷,水蒸气遇到冷空气就会迅速凝结成水珠落下,感觉好像在下雨一样。 打雷闪电就更简单了,只需要一块铁片找好角度,用力敲打,反射光线的同时发出声音,再利用山谷的回音和遮挡视线的蒸汽,就和打雷闪电差不多了!” “那山上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图案呢?” 杨行秋耐着性子继续解释道。 “先在石灰石的山壁上画出图案,之后在上面刷一层石灰乳遮挡,在被水打湿以后,图案就会显现出来!” “那人怎么会,站在天上呢?” “在山崖上凿出一个前窄后宽的平台,人站在上面,山体整个都是白色的,再加上蒸汽,从任何角度看过去,就像是飘在空中一样!” “那她们又是怎么落地的呢?是吊威亚吗?” “就是这样,一套滑轮组和一根绳子就行,我想那根白色的绳子和滑轮就在卢老夫人的道袍下面,因为当时大家的视线都在人身上,很难注意到绳子,落地以后,在山崖上的人快速把绳子抽走,就可以了!” 听了男友的解释,叶阳鹤可能想起了自己是个现代人。 “听你这么说,卢老夫人点燃符纸的动作就像划火柴!” “没错,磷和硫在符纸上,轻轻一划就能烧起来!” “那秋菊,不怕烫吗?” “这也很简单,她把符纸举起,下面用沾了水的衣袖托住就可以了,这样水蒸发的过程中带走了热量,就不会觉得热了!” “那竹杖里,怎么会流出水呢?” “那是虹吸现象,利用压强差,竹杖事先灌满了水,再堵住出水口,之后只要连接到道袍里的储水器就可以了。当然了她可是差点穿帮,装水的袋子都掉出来了!” “牛钧喝了符水以后,怎么会冒热气呢?” “这就涉及医学知识了,我提醒你一下,符纸里有磷和硫!” 叶阳鹤稍加思索。 “哦,急性磷中毒,他身体很强壮,症状就稍微轻一些,发热,多汗!因为骨骼很坚硬,他就能把枪尖震碎!” 杨行秋解释说。 “你没学过金属加工,这么想也不奇怪,那枪尖是用生铁敲出来的,控制生铁的碳含量,就能让它变脆,再加热到发红,用冰水淬火,反复几次,金属内部就会形成应力,最后浸酸处理,破坏晶体结构,金属就会变得相当脆弱。一碰就碎!” “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又怎么没烧到人呢?” “水煤气变换反应,说实话,当时我真没想到,现在看来,他们是在地下密闭空间,用煤炭不充分燃烧形成的一氧化碳和水反应,生成氢气,再将氢气点燃,火焰就从突然冒了出来。至于牛钧和咱俩没被火烧到。” 杨行秋顿了顿说道。 “莱顿弗洛斯特效应,当温度高于莱顿弗洛斯特点时,液体不会润湿炽热的表面,会在上方形成一个蒸汽层。地上弄得到处都是水,迅速加热后很快形成蒸汽层,只要减少接触热源的时间,不把蒸汽层破坏掉,就不会被火烧到。牛钧走上去的时候,我就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所以才敢带你上去。” “哦,总之都是有科学解释的。” “对的,对的!” 说了半天话,杨行秋倒了点水,润润喉咙。 “你知道这些不奇怪,可这些古代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不奇怪,不奇怪。” 杨行秋放下陶碗,一脸神秘地说。 “在古代,这都属于黄老之学!” 第228章 黄老之学 黄,指轩辕黄帝。老,指老聃。 黄老之学就是将黄帝之学和老子之学结合而成的学说。 从百家争鸣的战国时代开始。 在齐国的稷下学宫,这个人类最早的社会科学院里发展而来。 以黄帝和老子的思想为基,道家思想为主,又采纳了阴阳、儒家、法家、墨家等百家学说,融为一体。 成为了古代社会最为重要的政治哲学。 “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 随着战国时代的结束,秦这个大一统的封建帝国建立。 黄老之学又遇到了一个发展契机。 焚书坑儒! 除《秦纪》、医药、卜筮、农家经典、诸子和其他历史古籍,一律限期交官府销毁。 黄老之学,不仅作为诸子之书逃过一劫。 还因祸得福,吸收了其他实用技术,丰富了理论体系。 借着儒家思想被沉重打击,和之后法家秩序的崩溃。 在张良、萧何、曹参、陈平等人的推崇下。 在西汉,一跃成为最为主流的社会思潮。 一直到汉武帝刘彻,进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支持黄老之学的窦漪房和刘安,退出政治舞台。 黄老之学,也转入民间。 将神仙长生、鬼神祭祷、谶纬符箓等方技术数加入思想体系。 最终,集修身养性、经世致用、刑名法术、兵法谋略、发明创造、科学技术、鬼神方术的黄老之学。 喊出一声“苍天已死”发动了向儒家学说的反击。 难怪卢老夫人一听杨行秋说起星象、天意、谶言就欣喜不已。 现在看来她也是精于此道。 “既然,卢老夫人暗地里是黄老之学的拥趸,应该不是个坏人,搞这一出,只是让大家都敬畏服从她。” 黄老之学以轻徭薄赋,约法省禁为目标。 从庄户们的生存状态上来看,在这个酷寒的动乱时代,勉强温饱的他们算是幸福的。 因为她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已经做到了最好。 所以,杨行秋一直没有下决心,和卢老夫人正面冲突。 “一个老太太,没了丈夫,既抚养孩子,又管理庄户,这么多年挺不容易的,我就假借神谕,劝她退休交权。” 叶阳鹤有些不理解男友的操作。 “既然大家都相信那是神的旨意,为什么不直接命令她呢?” “你这个想法,倒是与某人不谋而合!” “谁呀!” 杨行秋笑着回答说, “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太平天国的东王杨秀清,靠一出天父下凡,就能打压天王,逼封万岁。的确可以立刻夺权,就是如何善后是个问题。” “咱们现在还立足未稳,不能轻举妄动。卢老夫人搞出这么大场面,少不了牛家人支持。王贤和张靳应该是能看出来些端倪,所以才不来,曹家人不来,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虽说封建社会教权和皇权斗争不断,大体上看教权还是依附于皇权,论证皇权的合法性。 从牌位上看,卢老夫人摆明了支持夫家和儿子,要用教权证明牛继马后这个谶言。 自认皇室正统的曹硕,肯定要跟自称天师的卢老夫人斗上一斗。 这就给了杨行秋,这个外来人机会。 “只要在牛曹两家之间,左右逢源,得到了更多的资源。就算她不想交权,那我至少有九种办法夺权,九种!” 叶阳鹤故作惊慌,钻进了男友怀里。 “可是曹硕要害我呀,我好怕!” “别怕,从夏荷的交待上看,你在他眼里还是很有价值的,目前他不会取你性命,只是怕你威胁到他的独生女而已。” 叶阳鹤一脸无辜,把男友抱得更紧了。 “可是,我没打算害她呀!” 杨行秋无奈地低下头。 “不是,身体上的威胁,是的话,你早就死了。而是地位上的威胁!” “什么地位啊?” 叶阳鹤还是不太明白。 “哎呀,就是……”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杨行秋。 听出有些不对劲,杨行秋赶紧站起身,拿上了佩剑。 “尔朱堀卢他们,应该带上他们一起回来,现在可麻烦了!” 叶阳鹤跟着他到了门口。 “又怎么了?” “平时敲院门的人,敲完都会通报一声,现在是一直敲,这有些不对劲!” 又是一阵急促的咚咚咚。 还挺着急! “卢老夫人的反击,这就开始了!” 犹豫了片刻,杨行秋拎着佩剑,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卧房。 第229章 机关算尽 “谁?” 杨行秋左手推开院门,右手缓缓将佩剑出鞘。 “哦,是秋菊啊,快进来!” 杨行秋热情地打着招呼。 面无表情的秋菊,只把手里的黄布包裹递了上去。 “这是给我的?” 秋菊轻轻点了点头,当做是回答。 杨行秋低头瞅了一眼包裹。 “多谢!多谢!你要不留……” 再抬起头来,秋菊已经跑远了。 “挺沉啊!是什么呢?” 杨行秋关上门,把包裹放在地上。 “那是什么?” 叶阳鹤站在院子里, 看见了杨行秋把包裹放在地上。 “我也不知道,你先进屋。” 他只怕是某种能放出暗器的机关。 叶阳鹤关上了房门。 杨行秋趴在地上,用剑鞘缓缓挑开了包裹。 黄布散开,里面包着的东西出现在杨行秋眼前。 是个木盒? 杨行秋又用剑鞘推了推木盒。 除了一阵轻微的晃动,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确认了没什么特别之处,杨行秋上前观察起了木盒。 用白蜡木和黑胡桃木制成,表面上有些斑驳的划痕,在淡淡的包浆衬托下,木质已显得深沉而温润,透露出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稳与雅致。还能闻到淡淡的木质香味。 盒盖上是用白蜡木和黑胡桃木拼出的阴阳八卦图。 木盒整体圆润光滑,严丝合缝,保持着相当良好的密封性,看来里面放着什么秘密。 杨行秋试着打开,看看里面放着什么。 怎么打不开呢? 检查了一圈,确认了盒子外面没有锁。 懂了,这是个机关盒,需要破解精密的机械控制盒子的开启。 杨行秋盯着木盒自言自语起来。 “不是反击,而是一次考验吗?” 牛氏宗祠旁,卢老夫人给众人宣讲完了庄内的规矩,又说了些高深玄妙的话语。 “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一阵欢呼之后,众人散去。 “额~” 强撑着完成了这场盛大演出的卢老夫人,终于坚持不住,双腿一软往一旁倒去。 牛钧上前将他扶住。 “快,快将天师扶回去!” 甲士们上前搀扶着她从山后的小路,往主厅走去。 “啊嚏!啊嚏!啊嚏!” 目送卢老夫人远去,牛钧不禁连打三个喷嚏。 “真折腾人!” 牛钧只觉得有些头晕,胡乱抹了把脸,跟着众人下了山。 “那小子,能行吗?” 他不太相信,杨行秋能破解已经传了几代人的八卦盒。 “这个盒子好漂亮啊!” 叶阳鹤当然不知道这是机关盒,只注意到了做工的精美。 听见女友的惊叹,杨行秋回忆起了往事。 “唉,你记不记得,咱俩去日本旅游的时候,买过一个跟这个差不多的盒子。” “记得,那个叫寄,寄……” “寄木细工!” “对,是跟这个差不多。” 看着女友欣赏着机关盒,杨行秋突然提出个问题。 “那你知不知道,盒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没有打开,我怎么知道?” 杨行秋用敲了敲盒盖。 “不是这个盒子。” “哦,那个从买回来就一直放在柜子里了,我怎么知道里面有放东西!” 不过随着手指的敲击,杨行秋发现盒盖上的阴阳八卦图,好像是可以按动的。 “不知道就算了,不重要。” 眼下这个机关盒里的东西,才重要。 既然是这样,那就试试九宫八卦数。 杨行秋按着九宫八卦的顺序,依次按下。 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中五、乾六、兑七、艮八、离九。 “咔嚓!”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九个按钮再次弹起。 打开了? 杨行秋又试着开了下盒盖。 不对! “姐姐!” 春桃一进门,就抱住了叶阳鹤。 “好妹妹,怎么才回来!” “我们听老夫人传道,耽搁了一阵。” 叶阳鹤贴心地摸了摸春桃的脑袋。 “姐姐肚子饿了,你去做饭,好不好?” “好!” 杨行秋把盒子藏到床下,起身问道。 “夏荷,没跟你回来吗?” “欸?进门的时候还在,这会不见了!” 春桃回头看去,没看到她的身影。 杨行秋猜出个大概。 “罢了,这会她应该是到曹硕那去了!” 第230章 整装待发 夏荷见到了曹硕。 “何事?” 从卢老夫人还有心情召集庄户传道可以看出。 事情还未办完。 既然她还能回来,是另有要事报告。 “奴婢无能,未能如主人所愿!” 平静俯视着身前跪倒在地的夏荷,片刻的沉默过后。 “无妨,再寻时机!” 说完,曹硕挥了挥手,示意夏荷退去。 “奴婢今日前来,是为取回玉玦。” 曹硕闻言,右手停在空中。 这玉玦是她父亲的遗物,曹硕留在手里,算是一个凭证。 夏荷要把玉玦拿走,证明她已经不需要曹硕来为她复仇了。 “杨旭其人如何?” 曹硕看似无心的问话,让夏荷稍微犹豫了一下。 “行事谨慎,志向高远,绝非寻常人物。” “叶露又如何?” “杀伐果断,心慈手软!” 夏荷矛盾的评价,让曹硕哑然失笑。 “鄙人唯有一女,托付与汝!” 交待完最重要的事情,曹硕从匣中取出那枚黄色的玉玦,随手抛出。 夏荷稳稳接住。 “奴婢侍奉小姐多年,必不负所托!” 说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曹硕双手抱拳致意。 “保重!” 看着夏荷离去的背影,一旁的曹羽上前说道。 “背主之仆,不如除之!” 曹硕挥了挥手。 “侄儿告退!” 见叔父不作反应,曹羽行礼告辞。 “要是夏荷回不来,证明曹硕还要有新动作,那可就危险了。” 客房里,杨行秋正跟女友分析起眼下的形势。 “如果她回来了,曹瑛顺利过门,咱们就又能安全一阵!” 叶阳鹤还有疑问。 “他为什么要算计咱们呢?” “封建社会,讲究个血脉传承,我没有儿子,那通过联姻这种稳固的利益结合,控制住一个男人可以说再好不过了。” “那他干嘛要害我,真讨厌!” “毕竟是人家的独生女,过来当小妾,曹硕必须要排除任何可能的威胁。对于曹瑛来说,最大的威胁就是你!” “我?我什么也没干,有什么威胁?” “曹硕好一顿折腾,不就是为了给女儿铺路吗?一上来就是八大箱陪嫁,我当时没答应,他就又换了打法,想把你除掉,正碰上你又因为这件事跟他顶了一下。” 杨行秋说着话,摸了摸女友脖子上的伤口。 “他当时可能已有杀你的念头,但是无缘无故杀个人,在这个小村子里也不好看,卢老夫人还指望你治病呢!所以,他就又要用暗害的方式,留着你的小命,然后让女儿过门,一个残废斗得过多年培养出来的妙龄少女吗?” “现在暗害也失败了,他还要干什么呢?” “那就是你最擅长的领域了,宫斗。比谁先生下儿子,有了血脉传承,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我看是你是活腻了,还宫斗,去死吧你!” 叶阳鹤双手掐住男友脖子,用力摇晃起来。 “我,我,就是开玩笑!他算来算去,没想到咱们是穿越者,不吃他这一套!” “那倒是,之后咱们怎么办呢?” “一个字,抻,抻得越久,挣得越多,到时候跪在门外的就是他本人!等贾元把货带回来,让谢玄刘裕这些人物,欠咱们一个大人情,到时候,咱们就不用考虑这些无名小卒了!” 杨行秋说着倒轻松,心里还是没有把握。 要不是因为自己脱不开身,直接跟着他们去的话,似乎把握更大些。 再赌一次吧! 自己的运气不错,好像逢赌必赢。 “还有个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 叶阳鹤有些好奇。 “什么办法!” 杨行秋扑倒了女友。 “你赶紧生个儿子出来,不就没事了!” “你去死!” 两人打闹的功夫,贾元的商队已经上了船。 霍利拍了拍桅杆,赞美道。 “真是艘好船!” 盯着他看了一路的朱擘,上前攀谈道。 “你也懂行船吗?” “当然, 当然。这么好的船可不多见!” 贾元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快进舱里,要启程了!” 第231章 顺利启航 “为什么没有船桨?” 霍利进了船舱,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线,发现了问题。 “呵呵,给他把桨,把船划走!” “哈哈哈!” 贾元开着玩笑,大家只觉得有趣。 “没有桨,如何行船?” 在霍利的印象里,船上必须要有船桨,不然用什么开船呢? “起锚!” 贾元一声令下。 绞盘发出一阵阵摩擦声。 沉重的铁锚逐渐离开水面。 “北风,张帆!” 随从们放下船帆。 一张白帆倏地落下。 霍利跟着舵工来到船尾。 “哦,看来是这个!” 众多桨手划船时,既要推进又要控制航向就相当困难,于是就专设一名位于船尾的桨手控制航向。 因为船尾距船的转动中心较远,在改变船的航向上最省力、快捷。 船只的船体逐渐变大,桨叶面积也随之增加,就逐渐产生了舵。 对于这种用来走私的航船来说,隐蔽性是最重要的。 陆家特意设计了这种内河平底船。 船舵设计得更为宽大,可以免去使用容易弄出声音的船桨。 船底涂上桐油,减小和水面的摩擦,可以更快速的在河流中移动。 还有船身上的伪装网,可随时根据周围环境加上伪装。 比如冬季,就可以覆盖上积雪,和周围融为一体。 这种极为精妙的设计,让吴郡可以从淮南这个战争前线,隐蔽地获取各种物资。 “如此大的航船,一人便可操纵自如,厉害厉害!” 霍利盯着舵工看得起劲,朱擘站在一边盯着他。 掌舵有什么好看的,少见多怪。 “你从何处来的?” 朱擘问起霍利。 “你在问我?” “正是!” 霍利转过头,跟朱擘说。 “那可说不好,总之是从西面来的。” “那是从西域来的?” 对于从小在山里长大的朱擘来说,西域就已经是传闻中世界的尽头。 霍利摇摇头。 “不,还要更远。” “究竟在何处?” “据我的父亲说,我是在一个有着七个山丘的城市出生的,之后我就在那里长大,听当地人说那里叫罗密。” “那又是怎么到这里的呢?” “从出门开始经商那天起,我就一路往东走,经过大海,沙漠,绿洲,山脉,城镇,还没到玉门关,我的驼队被抢了,我一个钱也没有了,就成了奴隶,然后又到了这里。” 朱擘除了每次轮到他到吴郡以外,没去过别的地方。 听说霍利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的,对远方的事情有了兴趣。 “那你能说说,那罗密的事吗?” “当然, 当然,旅行中分享见闻,也是生意的一种。” 霍利和朱擘找了角落坐下。 “小子,过来。” 贾元不能完全信任霍利,招呼起随从分发武器。 “你爹托付了你,这一趟,万事小心。” 说完,递给他一把大刀。 “无事便好,遇险记得自保!” “贾叔,放心。我熟习枪棒,身子壮得很!” 朱擘自信地拍了拍胸脯。 贾元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的毛头小子,指了指霍利说道。 “那胡人,不可轻信。少说多听,常点头。记住了没有?” “记得,记得。” 朱擘嫌贾元唠叨,拿着刀坐到了一旁。 “拿刀要做什么?” 霍利看见船里的人都拿上了武器,有些害怕。 朱擘看他,有些慌张,解释说。 “安心,走水路,快是快,就是有个麻烦事!” 霍利不明所以,问道。 “哪里会麻烦?” “一路上,都是些个没人烟的地方,常有盗匪乱军。不持兵刃,怎敢行商?” “那武器应该给我一个,要不然很危险!” 贾元拿着大刀,没好气地说。 “就是怕危险,才不给你。” 尽管有些纠纷,但是这条十余丈的航船,还是顺利驶入了夜色中。 第232章 明智之举 “明天继续给卢老夫人做康复训练。” 吃过晚饭,杨行秋说起明天的计划。 “还有,配一点感冒药,牛钧的表演很卖力气,就是一冷一热容易感冒。” “嗯,我知道了。” 叶阳鹤答应下来。 杨行秋又想起来件事。 “伤药还有没有了?找一点给我。” 叶阳鹤打开药箱。 “有的,我拿给你。先上敷料,再用纱布包裹。” “还有,做康复训练的时候,尽量让卢老夫人开心一点!” 杨行秋说完急匆匆出了门。 “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有人等着我呢!” 营帐内,葛岑正给早上挨了曹羽几鞭子的人治伤。 “咱都讲明了,要安分一点。你倒好,偏要触这霉头!” 葛岑先教训他几句,然后迅速扯掉了他的上衣。 在矿场干了一天重活,渗出的血液早已干涸,把皮肉和衣服紧紧黏在一起。 “啊!” “知道疼了?以后都给咱老实点儿!” 葛岑说完,又看了眼身后的士卒。 “都乡里乡亲的,不带个囫囵人回去,咱没法跟你们爹娘交待!拿块炭来!” 围在火盆周围的士卒,连忙夹起一块有些发白的木炭。 “给我!” 葛岑接了过来,拿嘴把木炭吹得微微发红。 受伤的士兵,看着火炭,下意识挪动着身子。 “会不会痛?” 葛岑夹着火炭,唇上的胡须翘了起来。 “不痛!” “怎会不痛!” 士兵挣扎着起身。 “按住他,要是伤口流脓,小命可就没了!” 葛岑一声令下,一群人一拥而上,把人死死按住。 “咬住!就好!” 一块破布塞进嘴里,葛岑就要开始治疗了。 古代的医疗条件相当简陋,特别是这些征来的军户,治疗更是无从谈起。 炭要选发白的,烙的时候手要稳,速度要快。 温度低了,伤口不结痂。 温度高了,皮肉都烙坏了,伤口反而会恶化。 多年军旅生涯,葛岑烤烙伤口的本事也练得精妙。 “别喊,这炭还没挨上呢!按住了,别让他动!” 这些士卒,都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都有些害怕。 “慢!” 听见里面的惨叫,杨行秋还以为营帐里有人在虐待士兵。 结果是治疗伤口吗? “我拿药来了!先打盆热水,把伤口洗净!” 葛岑忙把木炭丢回火盆, “快去啊!” 杨行秋先是清理了伤口,上了药,最后把纱布缠上。 杨行秋的动作不是那么专业,免不了有些痛。 可总比直接拿火炭往身上烙要轻松不少。 “行了,这还有些伤药,记着给他换药,要是有困难随时跟我说,我尽力帮忙!” “还不谢谢先生!” “多……谢!” “好了,你们先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葛岑带着手下拜别。 “小人率众士卒恭送先生!” 葛岑从军入伍三十多年了,带兵也带了十几年。 不是押运粮草,就是打扫战场,要不就是驻防善后。 抛开这次因为杨行秋这个穿越者引发的意外。 其他时候完成的都不错。 除了察言观色、溜须拍马、谄媚讨好、恐吓士兵。 作为别部司马,一位统兵军官,他可以说什么都不会。 但是作为老兵油子,他可以说什么都会。 他知道怎么能得到最安全轻松的军务。 怎么能不动声色从军需后勤里捞到油水。 打胜仗,怎么能搜刮到最多的战利品。 打败仗,如何带人从乱军中全身而退。 哪位将军爱兵如子却军令如山。 哪位大人出手阔绰又待人严苛。 怎么装病,怎么治伤,怎么免征。 总之,怎么能让人活下来,他是一清二楚。 所以,比起谢玄这样的名将。 葛岑这个历史角落里的无名小卒,至少在丹阳县更受尊重。 跟着他的人,大多数都能毫发无损。 少数负伤的士兵,他总要想办法把他们送到家。 不幸战死沙场,他还能弄些抚恤金送到家里。 久经沙场又阅人无数的葛岑,又一次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都听好了,这杨先生对咱不错,三顿干饭,两头有肉,伤了还送药。遇上这等人,干活不要舍不得力气!” “喏!” 第233章 药到病除 “先生!” 归来的夏荷碰上了杨行秋。 “正好,进屋吧,给你留了饭。” 夏荷赶快掏出那枚玉玦。 “奴婢出身,此玉可证!” 杨行秋接了过来,借着月光仔细的看了看。 手感细腻,色泽深邃,呈现出一种高贵而典雅的琥珀黄,只是没有图案也没有记号。 “只是寻常黄玉所制,并无特别之处。” 杨行秋说着,就把玉玦还了回去。 夏荷却不接,长跪不起。 “此为家父遗物,执此玉玦者,奴婢生死相随!” 杨行秋执意把玉玦塞到她手里。 “给你姐姐吧,她更需要你。” 夏荷收了玉玦,跟着杨行秋回了客房。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 古人常常将君子比玉,希望君子能够如玉般,温润和煦,光华内敛。 佩玉是古代服饰最重要的一部分。 玉玦,由于“玦”与“决”字同音,所以玉玦有决断之意。 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 鸿门宴中,范增曾多次举起自己佩戴的玉玦,向项羽暗示,要他立刻下定决心。 “召人以瑗,绝人以玦。” 玉玦还有另一层意思,断绝! “赐环则还,赐玦则绝。” 和圆满的玉环不同,玉玦是有缺口的。 因而,正和象征返还的玉环相反,玉珏代表着关系断绝。 对于夏荷来说如此贵重之物,原来肯定是在曹硕手里。 既然曹硕把这玉玦给了她。 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这么多年的主仆关系,被叶阳鹤给解除了。 不给她拿着,还能给谁呢? “先切碎,然后放在水中浸泡。” 有了思路,叶阳鹤正和春桃尝试从节松萝里提取吡喹酮。 节松萝,生于深山的老树枝干或高山岩石上,成悬垂条丝状,附生在针叶树上。 作为一种分布广泛的植物,在山里很容易找到。 难点在于萃取有效成分。 叶阳鹤看了一眼浑浊的溶液,说道。 “这样效果不太好,要是有丙酮或者乙醇就好了。” “丙酮可以用石灰中和木材干馏所得的木醋液,制成乙酸钙,再160c加热分解制得丙酮。乙醇,唉!” 杨行秋不是不知道怎么生产这些原料,而是生产本身就是个难事。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完成谢玄布置的任务。 以现在的劳动力水平,能把干馏炉要用到的铸铁凑齐就已很不易了。 再生产一套木干馏炉,更是困难。 至于乙醇,庄上虽然禁酒,但是劫掠和私藏的低度酒还有一些。 蒸馏这些低度酒,理论上可以得到乙醇。 但是,这些酒的度数过低。 都不超过5度。 从这些低度酒里蒸馏出可以当做萃取剂的乙醇,损耗太大。 不过,叶阳鹤有她自己的办法。 “不如这样,直接碾碎榨汁,然后合酒吞服。” 这倒也是个办法。 “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阳鹤根本没注意到他,也没听见他说的话。 “我也才回来。配药的事情,怎么样了?” 叶阳鹤兴奋地说。 “用这种驱虫药,病人们很快就能出院了!” 劳动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任何办法能让人尽快投入工作当中,都是可以采用的。 “我明天拿些酒到诊所去。感冒药记得给我。” 叶阳鹤丢出一包药。 “这是三剂药,煎汤也是很简单的,水沸即可。” “尊师!” 给骊珠上了草料,王贤又进了门。 “额,今天休息,过几日再讲学!” 杨行秋打发走了王贤,就准备就寝了。 春桃跟夏荷整理起了床铺。 叶阳鹤拿出了枕头。 杨行秋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识趣地退了出来。 虽说还要在厨房里就寝,杨行秋还是很满意的。 “这狐裘有多保暖,她是不会知道的!”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狐裘盖在身上。 第234章 破土动工 早晨仍旧是杨行秋和王贤做早餐。 老这么分房睡,不是个办法。 杨行秋只好拜托王贤。 “王贤,今天找时间再做张床。” “遵命。” 忙活了一阵,早餐做好了。 昨天挨了重重一击,杨行秋是不敢再靠到床边。 “起床了,起床了。” 叶阳鹤含糊地回复道。 “知道了,你先出去。” 杨行秋迅速地退了出去。 能跟杀手同床共枕,真是艺高人胆大。 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就把曹硕培养了十几年的杀手,拉拢到自己这边。 论操纵人心的本事,自己还真是远远不如她。 “都盛出来吧!” 杨行秋这边准备吃早餐。 炼铁坊里,就像他预想的那样,牛钧病得起不了床。 “咳,咳!” 牛钧的咳嗽声弄得胡氏心烦。 “早说过,那符水不能乱喝,这病就是从这上面来得!” 嘴上埋怨,胡氏还是端来热水,喂他喝下。 “是俺,没那个福运,跟……,咳咳。” 重感冒让牛钧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 胡氏懒得劝他,把水放下准备出门。 “好好好,不如再去请些符水治病。” 牛钧痛苦地起身,劝住了她。 “那符水,岂是随手可得,再熬一阵便好!” 胡氏想起了叶阳鹤。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俺找夫人去!” “不成,不成,锐儿,你去。” “嗯?” 牛锐刚起床,头脑里还一片混沌。 “去啊!” 被母亲一声吼,牛锐才清醒过来。 “孩儿这就去!” 牛锐冲出了门,把刚上好的门框又给撞掉了。 “如此毛糙,唉!” 胡氏提起门框,用手敲了几下,把门框重新立好。 “先生,先生!” 正在喝粥的杨行秋听见了外面的喊声。 看见门外气喘吁吁的牛锐,杨行秋打算让他进来缓口气。 “是牛锐啊,进来吃点饭啊。” “家父病重,请,请……” 牛锐心急如焚,杨行秋进屋拿了药。 “我先走了!” 跟叶阳鹤告别,杨行秋跟着牛锐赶到了炼铁坊。 “将药煎至水沸后,服下便可。” 杨行秋直接掏出药包,丢给牛锐。 “好侄儿,咳,咳。” 牛钧还想起身致意,杨行秋扶他躺好。 看过昨天的表演以后,牛钧对杨行秋可以说是深信不疑。 “俺浑身无力,动不得工!” 面对牛钧的歉意,杨行秋指了下牛锐。 “有贤弟在,叔父安心养病。” 牛钧艰难地摇了摇头。 “这小子,难堪大任。咳,咳。” “叔父放心,有侄儿在。” 药很快煎好了,胡氏端着汤药来到床边。 “就听先生一言,你这憨牛,还是养病要紧。” 一点点喝下苦涩汤药的牛钧,只得同意让牛锐负责干馏炉的建设工作。 他指了指床边的木匣。 “图样,拿上。” 牛锐从里面翻出来图纸,拉着杨行秋就出了门。 “都喝了!” 牛钧嫌药苦,不肯再喝,胡氏捏着他的嘴,硬灌了下去。 “躺好。” 照顾好牛钧,胡氏又望着着儿子离开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为止。 牛钧拿到图纸后,就跟工匠们商量好了计划。 在杨行秋和牛锐的带领下,他们到了矿场。 要在矿场动工,没有曹硕的同意是不可能的。 由于两家的关系十分紧张,由杨行秋出面去征求曹硕的意见。 曹硕一见到杨行秋,激动的上前。 “贤婿!纳吉已毕,今日可是为请期而来?” 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杨行秋咽了咽口水,说道。 “丈人!今日前来,只为借一处废矿坑动工。” 曹硕强压下笑意。 “用,只管用。这迎亲,于下月择一吉日可好?” “小婿就依丈人。”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曹硕送杨行秋出了门。 因为大规模的挖掘,难免会挖到山里的裂隙水。 大量的积水排不出去,黏土吸收了水分,变得粘稠,采矿就进行不下去。 不过,做浇筑用的泥范,可以说刚刚好。 “先按图纸,铸出范型。” 牛锐一声令下,工匠们按着指示,他们默默地搅动着泥浆,在有些寒冷的矿坑底开始了工作。 除了杨行秋,再没有人知道,他们正在进行的工作,可以说是前无古人。 第235章 笑口常开 “艾叶,生姜,鸡血藤,这样就齐了!” 叶阳鹤往药箱里装了些药材。 “春桃,这个给你,就按昨天说的,加到酒里。让病人们服下。” “知道了,姐姐。” 春桃拉上夏荷去搬酒。 王贤看两人钻到储物间里抬酒瓮,上前帮忙。 “我来搬!” 这大瓮还是自己刚到庄里,牛尚扛来的。 看着王贤抱着它,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叶阳鹤突然有些伤感。 “一转眼,快一个月了。” 出来旅个游,结果跑到古代来了。 神秘失踪的游客,景区会很麻烦吧,大概? 这么长时间没上班,公司会不会开除自己呢? 打不通电话,妈妈会不会很担心? 去登寻人启事?还是报警? 比起没有太多牵挂的杨行秋。 叶阳鹤不经意间开始怀念过去的生活了。 “哇,力气好大啊!” 春桃一脸崇拜,跟在王贤身后。 被人这样注视着,王贤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想什么,没人在意。 “啊!” 脚下一滑,一声惊叫,倒是让人担心不已。 夏荷担心酒瓮打碎了。 春桃怕伤到王贤。 王贤又紧抱着酒瓮不松手。 一阵眼花缭乱以后。 结果是王贤抱着酒瓮,在地上滚了几圈,直接冲出了院门。 滑稽的一幕,让叶阳鹤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你们,哈哈,快去追他。” 春桃和夏荷跑出了门。 “这边也挺有意思的。” 叶阳鹤自言自语,跟在后面。 “哎,呀呀呀!” 客房的地势比较高,所以王贤抱着酒瓮开始了滑雪。 这一滑,就碰上了正要出门去垦荒的庄户们。 老庄户们经常看见王贤犯傻,见怪不怪了。 “哈哈!” 新庄户们倒是觉得稀奇,发出一阵阵笑声。 速度越来越快的一人一物,直奔主厅而去。 王贤看着越来越近的砖墙,闭上了眼睛。 万幸,没有发生想象中的碰撞。 听到笑声出了门的牛尚,用脚蹬住了酒瓮。 看见庄主,庄户们迅速收起笑容,各自散去。 牛尚提起酒瓮,王贤赶紧起身行礼。 “多谢庄主!” 他一抬头就看见,一张明显不开心的凶脸。 牛尚不是因为王贤闹出的笑话生气。 而是跟在他身后的夏荷。 “伤着了没有?” 春桃追上来,询问着王贤的情况。 他倒是淡定,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和尘土,乐呵呵地说。 “无碍,无碍!” 改换门庭的夏荷,却不怕牛尚。 “夫人说,要搬酒到诊所去!” “好弟弟!” 跟在后面的叶阳鹤,跟他打起了招呼。 “夫……” 刚要说话的牛尚,被叶阳鹤托起了脸颊。 只是因为身高差距过大,她需要踮起脚才能完成这个动作。 “好弟弟,帮姐姐把酒搬到诊所去,好不好?” “好!” 牛尚答应下来,扛着酒瓮往诊所的方向去了。 “我去给卢老夫人治疗,春桃、夏荷到诊所去,谢谢你,王贤,去工坊吧。” 叶阳鹤做好安排,就进了主厅。 站岗的甲士,没有阻拦。 叶阳鹤就一路蹦蹦跳跳,进了后堂。 她调皮地先把头伸了出来。 “老夫人,嘿嘿!” 卢老夫人刚服了药,秋菊在一旁梳头。 “快请夫人进来。” 背着药箱的叶阳鹤,一把抱住了她。 “看气色,老夫人身体好了很多呢!” 身体日渐康复的卢老夫人,宠溺地捧起她的脸。 “都是夫人药到病除。” “今天我们来做足疗,需要一个木盆,再来一些热水。” 卢老夫人没听说过足疗,不过叶阳鹤的治疗向来有用,她倒是愿意试一试。 “速去准备。” 秋菊叩了头,离开了后堂。 “老夫人,到这边坐好。” 叶阳鹤搀扶着她,坐到了床边。 “治疗还要等一阵,不如我来讲个笑话。” 春桃和夏荷先后离去,牛尚不善言辞,秋菊不会说话,卢老夫人身边还真没有个聊天的人。 “说来听听。” 叶阳鹤坐到一旁,讲起了笑话。 “听好喽,说乌龟和蜈蚣一起出门买东西,为什么乌龟已经回来了,蜈蚣还没出门?” 卢老夫人想了想说。 “我看,蜈蚣是不愿去。” “不对。” 叶阳鹤憋着笑,摇了摇头。 卢老夫人非常认真的思考起了答案。 “那,蜈蚣没钱,出不了门。” 叶阳鹤鼓励她继续想。 “很接近喽!” 第236章 足疗保健 “出不了门,又是为何?” 卢老夫人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让人感到无聊的时间,就这样匆匆过去了。 等到秋菊端来泡脚用的热水。 叶阳鹤将药材放入,又试了试水温。 “老夫人先泡脚吧,然后慢慢想。” 秋菊上来开始帮她脱掉鞋袜。 “慢!” 卢老夫人盯着脚上的鞋子,想到了答案。 “蜈蚣还在穿鞋!” 叶阳鹤带着微笑,点了点头。 “答对了!” “哈,蜈蚣,要,穿鞋,脚多得很,哈哈,乌龟,都,回来了,还没,哈哈。” 卢老夫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从未如此开心,以至于把秋菊吓得愣住了。 “我来吧。” 将干燥又粗糙的双足,放入木盆里。 在热水的刺激下,卢老夫人止住了笑声。 “足为精气之根,经脉汇聚之处。泡脚温通四肢,调节经络,疏通气血,补养五脏,还能让皮肤变得更白皙哦!” 听着叶阳鹤的介绍,卢老夫人正亲身感受药浴的效用。 当双脚缓缓浸入温热而略带药香的热水中,一股暖流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驱散了周身的寒意与疲惫。 恰到好处的包裹感,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心与舒适,积攒下的压力与紧张都随着水温的渗透而逐渐消散。 随着药液的渗透,各种香气在鼻尖萦绕。这些香气不仅愉悦了嗅觉,更在无形中调节着情绪。 长期保持着高度紧张的卢老夫人,变得宁静而平和。 “呼!” 长出一口气,全身放松下来的卢老夫人,躺了下来。 秋菊适时地拿来靠垫。 “嗯。” 卢老夫人正瘫坐在床上,享受着前所未有的舒适。 叶阳鹤在一旁观察着卢老夫人的状态。 她的脸开始发红,这是血液流动加快的表现。 额头开始渗出汗珠,秋菊掏出汗巾擦掉。 叶阳鹤抬起卢老夫人的双脚,迅速擦干。 “唉,再泡一阵。” 她还有些依依不舍。 “冬日泡脚,丹田温灼。不宜过久,汗出为度。” 叶阳鹤解释了泡脚时间不能太久,又说道。 “接下来是按脚,足三阴经起于足,足三阳经终于足。足底有66个穴位,贯穿着全身血脉和经脉。比如说,脚心处的涌泉穴。” 随着叶阳鹤轻轻按压涌泉穴,卢老夫人感觉到温暖迅速蔓延开来。 力度逐渐加大,脚底、脚跟和趾间,这些平时承受很多压力的地方,逐渐放松下来。 力度似乎能够穿透皮肤,直达肌肉深层,缓解那些累积的紧张和僵硬。 在享受舒适放松的同时,她还感受到一些细微的刺激感。 这些刺激来自于对特定穴位的精准按压,被轻轻按压后,好像激发出一股能量流,沿着经络在全身游走。 这种刺激感虽然带来了轻微的刺痛,又能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和满足。 随着按摩的进行,卢老夫人苍白的双脚逐渐恢复了红润。 这种血液循环的改善,使得脚部更加柔软和灵活。 除了身体上的放松和舒适外,捏脚还会带来一种心情上的愉悦感。 当身体得到放松和舒缓时,大脑会释放出内啡肽,能够提升情绪并让人感到更加快乐和满足。 叶阳鹤的手法如此的细腻,卢老夫人一个深度放松的状态。所有的烦恼和忧虑都被消失的无影无踪。 呼吸变得深长而均匀,心跳也趋于平稳,她的思绪开始飘散,不再被日常的琐碎所困扰,而是专注于当下的细微感受。 “嗯~~~” 卢老夫人正享受着可能是公元4世纪最为顶级的享受。 这要感谢杨行秋。 因为他喜欢洗脚,还经常带客户一起洗。 有一次被叶阳鹤抓到以后,客户的反应救了他一命。 “哎呦我去,这老妹挺带劲啊!我加个钟,再办张卡。老弟,带色的可不能玩,下不为例哦!” 架不住杨行秋苦苦哀求的眼神,叶阳鹤无奈当起了技师。 对穴位的了解,让她的手法比真正的技师还要专业。 “来,老妹,给我朝肾反射区猛攻!” 客户开心,生意就不难做。 又拿下了一个大单,杨行秋坐稳了销冠的位置。 当然,赚到的钱又都拿去哄女友开心就是了。 叶阳鹤一边卖力地捏着脚,一边惦记着男友。 “你小子可别让老娘,白辛苦一场。” 以杨行秋的技术水平,倒不用她担心。 第237章 亲力亲为 杨行秋设计的工程进展相当顺利。 熔炉、泥范、煤炭、矿石、脚架都已经备齐。 就是站在积水的矿坑里,冻得人受不了。 杨行秋裹紧了冬装,抱着肩膀,打着哆嗦,呼出一阵白汽。 “好,好冷啊!” 杨行秋自言自语的声音可能是太大了,一群正忙碌着的人转过头来。 “嗯?” 昨天立的人设,这一冷就给忘了。 赶紧掐诀吧。 杨行秋清了清嗓子。 “咳,我的意思是,你们会不会冷?” “不会,不会!” 忙着砌熔炉的牛锐,转过头说。 “炉子起火就暖了。” “好,注意别冻伤了。” 杨行秋赶紧躲进角落里,搓搓发硬的双手,跺跺冻僵的双脚。 “怎么可能不冷呢?” 他边往手心里呼气,边观察着忙碌的工匠。 “身体蛮结实的嘛!当然不冷了。” 牛锐给熔炉封了边,吆喝一声。 “添炭起火,扯风箱喽!” 众人齐喊一声。 “嘿!” 牛锐抡圆了膀子,朝炉膛里填了一锹炭。 “锻炉炽兮,烈焰舞!” “风啸狂兮,星火怒!” 他们唱什么呢? 为了顺便暖和一下,杨行秋开始熔炉跟前凑。 “锤落千钧兮,撼天地!” “钢经百炼兮,定乾坤!” 一人领,众人合。 伴随体力劳动,统一步伐,调节呼吸,并和劳动节奏密切配合的民歌。 应该叫劳动号子,是吧。 杨行秋第一次听到这里的人喊号子。 欣赏起这种劳动人民创造的艺术。 众人跟着号子,按着节奏,动作一致,拉动风箱。 炉内火焰,真就像他们唱得那样,翻腾起来。 牛锐确认了一下火焰的颜色,加快了添炭的速度。 “力透金石!” “嘿嘿!” “志如钢!” “铁花飞溅!” “嘿嘿!” “耀如阳!” 温度逐渐提高,阵阵浓烟中,铁矿石逐渐融化。 “匠人心意!” “嘿嘿!” “不辞劳!” “热汗泼洒!” “嘿嘿!” “落炉旁!” 杨行秋看到热火朝天的工作场面,知道了寒暑不避的真正秘诀。 不是掐诀念咒,而是劳动! 跟着号子,杨行秋站到了队尾,握紧推杆,跟着大家唱了起来。 牛锐踮起脚,瞅了一眼熔炉内开始流动的铁水,挥铲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秦皇汉武!” “吼吼!” “扩土开疆!” “呦呦!” “未披重铠!” “吼吼!” “难防刀剑!” “呦呦!” “未持良刃!” “吼吼!” “不破戎羌!” “呦呦!” “封狼居胥!” “吼吼!” “我功不显!” “呦呦!” “燕然勒石!” “吼吼!” “只载名将!” “呦呦!” 杨行秋跟着他们唱着劳动号子,只觉得身上涌起一阵暖意。 显然这种强度的劳动,不是他能承受住的。 但是,他的意志正接受着锻炼。 “不图名,不为功!” “不惧寒,不避风!” “声入云,响彻空!” “铁水红,岁月悠。” “技艺世代传,只余土一抔!” 铸造用的铁水已经完成,牛锐带着工匠们欢呼起来。 “哦!” 累到脱力的杨行秋只感觉眼前一黑。 躺倒在地。 混沌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文字。 举世闻名的万里长城是谁建造的? 翻遍史书,找不到孟姜女丈夫的名字。 石头和砖块,难道是起重机搬上去的吗? 还有被十二次摧毁的长安城。 是谁又一再将她重建? 金碧辉煌的未央宫。 建造他们的工人住在哪里? 盖了一天的房屋, 天黑之后, 寿阳城的泥瓦匠在哪里过夜?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那是谁的名言?那些汉朝皇帝。 战胜的又是谁? 大名鼎鼎的秦淮风光。 建康城的居民都能看到吗? 历史上的杀胡令, 冉闵先杀死奴隶,然后。 那些锦衣玉食的主子,头颅才被送到凤阳门外。 王玄策征服了印度。 真的就凭他一人吗? 谢玄打败了足以投鞭断流的军队, 他该不会连个煮饭的都没带吧? 回到长安的时候, 大秦的天王苻坚哭了。 没有别的人哭吗? 晋孝武帝在淝水之战中获胜。 除了他还有谁获胜? 页页有胜利。 谁来准备庆功宴? 代代出伟人。 谁来买单? 一大堆史实。 一大堆疑问。 第238章 良药苦口 “来,喝药!” 春桃按着叶阳鹤的办法,配好了药水。 诊所里的病人们,接过陶碗。 “苦,苦!” 谭全呷了一口,只觉嘴里苦涩难耐。 吴石按下他的头。 “就你话多,快喝!” “让开!让开!” 诊所门口突现一阵嘈杂。 夏荷刚要出门去看。 “哼!” 尔朱堀卢带人拦住了她。 甲士们闻声出动,没人留意里面。 赫连鄂黑警惕地扫了她一眼。 “又想耍什么把戏?” 侯骨利卡的手上还缠着纱布。 面对五个大男人,夏荷多少有些后悔到诊所里来。 “躲开!” 牛锐推了他们一把,算是给她解了围。 “嗯?” “放下,放下!” 他身后的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抬来一人。 披着满是泥浆的毡衣,脸上沾着一大块污渍。 分好药的春桃,跑过来问道。 “谁伤着了?” 牛锐有些自责地说。 “杨先生,晕倒了!” 春桃擦掉他脸上的污渍,看清了他的面容。 “为何晕倒?” 四诊法,春桃多少学了一点,开始询问起原因。 在场有人提了一句。 “俺们砌好了炉,刚点上火,扯过风箱,他就躺下了!” “先生也跟俺们,扯风箱来的。” “是不是把头给伤了?” 众人说来说去,春桃开始了检查。 “脸色正常,仍有鼻息,瞳孔……” 她在检查,甲士们有些坐不住了。 “我去禀告庄主!” 一人冲出门,去寻牛尚。 他把酒送到诊所,听说牛钧病了,就顺路去炼铁坊探望。 “叔父!” “大侄子,快进来!” 胡氏热情地出门迎接。 床上的牛钧服下汤药后,烧已经退了,只是身上无力。 “好侄儿,快来!” 牛钧招呼他在床边坐下。 “听庄上人说,叔父病了。” 胡氏给牛尚端来碗水。 “许是伤风了。” 牛钧是不会相信喝了符水以后,人会生病。 “没病,是俺这身子受不住符水!杨旭送来些药,服下已好些了。” 牛尚略略想过。 “如此说,大哥颇有道行。” “是,得此奇人,侄儿可要用心求学问道。” “侄儿谨记!” 牛尚还想和牛钧聊几句。 “庄,庄主!” 甲士跌跌撞撞冲进来。 “何事?” “牛锐他们,抬着杨先生,在,在……” 跑了一路的甲士,说得不清楚。 听到杨行秋消息的牛尚,紧张起来。 “大哥,他……” “抬来的时候,昏迷不醒!” 牛尚腾地一下起身,来不及告别,跑出了门。 甲士抱拳致意,跟在后面。 “俺过去看看。” 胡氏也有些担心,刚要出门就被牛钧叫了回来。 “你去,又派不上用场。” 膀大腰圆,粗手粗脚的妇人,牛钧只觉得她会添乱,帮不上忙。 胡氏无奈,关上了门。 “你去主厅找夫人来,俺去看看。” 甲士得了令,跑远了。 “大哥。” 牛尚转头往诊所跑。 “并无大碍。” 检查了好一阵,春桃也没发现有受伤的部位。 “此为翳风穴,为耳垂所掩蔽。在耳垂后耳根部,颞骨与下颌骨相交凹陷处。昏迷时可用力按压。”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参与急救时学到的知识。 找到穴位之后,她双手用力一按。 “啊!” 一声呻吟过后,杨行秋恢复了些意识。 “醒了!醒了!” 昏昏沉沉中杨行秋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 “都围在这干嘛?” “大哥!” 牛尚推开人群,冲到最前面,用力捏着杨行秋的肩膀。 “轻点,轻点。” “老公!” 听见叶阳鹤的声音,杨行秋这才恢复了些意识。 “你来这儿干什么呀?” “怎么就昏过去了?” “我应该是病了。” “好好的,怎么会生病呢?” 杨行秋苦笑一声。 “幼稚病!” 第239章 灵丹妙药 “没事吧!” 叶阳鹤摸了摸他的额头。 不发烧,怎么说起怪话来了。 不仅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听过。 幼稚病,听都没听过。 杨行秋坐起身子,靠在墙上。 “你们都回去吧,我没事。” 看出他眼里的失落,叶阳鹤附和。 “对,你们先回去,这里有我!” 牛尚当然不肯走,上前关切道。 “大哥。” 杨行秋让他放心。 “不必担忧,只是略感不适。” 牛尚不再执着,带着牛锐退了出去。 “走。” 牛锐带着人迅速离去。 那一炉铁水,要赶快脱碳,注模,天这么冷,要是凝固了,再重新加热,可就白费功夫了。 人都走了以后,叶阳鹤把脸凑近了,小声地询问。 “到底怎么回事啊?” 杨行秋带着倦意地说了一声。 “直到今天,我一直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读过几本书,跟这些古代人讲讲政治理论,再推广一些技术,就能当上救世主。结果,一干点活,自己先倒下了。” “那也没关系啊!天冷,血液流动缓慢,剧烈运动会导致脑部供血不足,人当然会晕倒了。” 听着叶阳鹤的安慰,杨行秋摇了摇头。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思想上的,经常引用两句先贤的语录附庸风雅,动不动就唱不切实际的高调。不着重实际情况、不脚踏实地。用这些行动掩盖自己思想的极其贫乏和对社会日常生活所处条件的根本无知。” 杨行秋反思起自己。 “不管古代还是现代,我始终是脱离实践,脱离生产的,没处在阶级矛盾和斗争中,一直用形而上学的方式认识政治理论。” “沉迷在自我感动里面,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却不看见现实的问题。” “这属于是自由主义,出于小资产阶级的自私自利性,以个人利益放在第一位,革命利益放在第二位,因此产生思想上、政治上、组织上的自由主义,而自由主义是十分有害的。” “从这方面来说,我觉得,你要比我强得多。” 叶阳鹤不明白话题怎么到自己这里了。 “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杨行秋转过头看着她, “起码,你能从群众的需要出发,开展群众工作,而我只会发号施令,空谈理论而已。” “没事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缺点的战士和完美的苍蝇。” 杨行秋尴尬地笑了笑。 “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 叶阳鹤捏了捏他的脸, “对,就是这样,生病了就要治疗,不能讳疾忌医哦!” 杨行秋的信心又回来了。 “又帮了我一次,谢谢你。” 叶阳鹤起身,准备回到岗位上去。 “说什么呢,互相理解,互相帮助而已。” 杨行秋起身,正要出门,突然问了个问题。 “唉,你不是在主厅给卢老夫人治疗吗,怎么到诊所来了?” “夫人,夫人!慢,慢点啊!” 一名甲士喘着粗气,冲到了诊所里。 “就是他告诉我,你让人抬到诊所里的。” 甲士应该是通报消息后,跟她一起到诊所才对。 就算这甲士披着重铠,也不至于比她慢这么多。 穿着长裙还能跑这么快! 杨行秋上前抱住了叶阳鹤。 “谢谢你,真的。” “别那么肉麻,好不好。” 叶阳鹤赶快把他推开。 “快去找解药吧!” 杨行秋闻言,跑了出去。 “对,我要去找自己的解药去了!” 该用什么去克服消极的自由主义,杨行秋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第240章 危机四伏 “有座大角斗场,当地人喜观勇士以命相斗,或捉对厮杀,或结对而斗,又和猛兽相搏。数万人齐观,由尊贵者供给饮食,可连观数日。” 一路上,有霍利讲着远方的见闻,朱擘不觉得无聊。 “如能得胜,金银,美人,权势,可谓应有尽有,故国中之人,多以角斗为业。” 当然,有些事情他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不免有夸大的成分。 “此地有类华夏,民皆以武为业,不知如何去得?” 平时喜欢舞枪弄棒的朱擘,对角斗和有角斗场的地方很有兴趣。 贾元上前解释道。 “他说的,应是大秦国,距中原足有万里之遥,只听说汉时,朝廷派使者向西寻觅,未能抵达。” 走完这一路的霍利很乐观,鼓励起朱擘。 “虽是相距万里,只要向西迈出一步,慢慢走,总会走到的。” 贾元知道年轻的朱擘平时就不安分,要是他突发奇想,往西去找所谓大秦国,自己没法跟朱拯交待。 “少听些虚妄之言,以务实为先!” 而且他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什么大秦国,认为是某个编撰出的传说而已。 “嗯……” 朱擘很想亲眼看看,霍利口中的城市。 只是他正在坐在昏暗的船舱里,向东前进。 “前方有水寨!” 听见随从呼唤,贾元赶快钻出船舱。 “这是要到盱眙了,加紧戒备!” 盱眙县为临淮郡治所,是淮河上的重镇,也是南北对峙的前线。 因为这个原因,附近不太可能出现盗匪的乱军。 如果遇到南边的晋军,贾元怀里揣着北府军令牌,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贾元担心的是北边。 盱眙地势北高南低,这条走私船的伪装,在平原上,距离稍远便看不出破绽。 一旦有人站在高处观察,就难以藏匿。 现在是冬天,闲来无事,四处劫掠的游牧部族,是最大的威胁。 他们有一种特殊的方式,能够劫持水面上的船只。 深知其中凶险的贾元,握紧了手里的大刀,紧盯着江北。 随从们也到处张望,生怕突生意外。 只是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除了船只划过水面发出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贾元眼见水寨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安稳了几分。 “小子,看好他,别让他乱动乱叫!” 刚进到船舱叮嘱完朱擘,他的身后立刻传来了最糟糕的消息。 “北边,四百余骑,正朝此处疾驰而来!” “快,打满左舵,帆向东南!” 贾元一声令下,舵工用尽全力,让船只向南岸靠拢。 随从们,配合默契地拉动风帆。 贾元冲出船舱,趴在船舷处,观察起水线。 这种用来走私的内河平底船,速度极快,却是牺牲了船身强度。 一旦撞到岸边,船底就可能破裂。 就算运气不错,船只是搁浅到岸边。 有过这样经历的贾元非常清楚。 指望水寨里的舟师出来救援是不太可能。 只能抛下船只和货物登岸。 以前贾元就是这样逃得一命的。 现在,指望这一趟走私能翻身的贾元,要竭力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 就算是马蹄踏进河水,碰撞到石头发出的沉闷声响已经到了耳边。 他仍然趴在船舷上。 “船舵回正,帆转正东!” 贾元的号令刚刚下达。 一阵尖锐而悠长的啸声,几乎要盖住他的声音。 一支响箭飞来,落在贾元的脚边。 骨制的箭簇,穿透力有限,刚一接触甲板,就被弹开了。 可是贾元知道,射出会发出这种刺耳尖啸的箭矢,之后会发生什么。 “避箭!避箭!” 他叫喊着,同时一个俯身横滚,靠到左舷上。 随从们也有样学样,趴下身子,靠紧船舷。 无数箭矢,随着密集而急促的嗖嗖声交织成的一片声浪,在空中相互交织、碰撞,如同骤雨般倾泻而下。 箭矢落下,甲板立刻变为一层黑色。 躲在船舱里的霍利,听见响箭发出的尖啸声,又看到一地的箭矢,趴在地上往外挪动。 见他往外爬去,朱擘一把将他按住。 “别乱动!” “我去看看,也许能帮到你们。” 出于一路上的交流,朱擘放松了对霍利的戒备,让他去看看。 又是一阵箭雨落下。 两轮箭,然后抛出铁钩,驱马拖船。 “小心,准备砍绳!” 如他所料,十余把铁钩,立时勾住船舷。 只是他没料到,一只铁钩正好刺入在他的右肩上。 北岸,连接铁钩的绳索被绑在马鞍上,马匹正在前后相连,排成队形,。 随着一声声鞭响,整艘船被拉动,开始朝北岸移动。 贾元清楚的知道,一旦这四百多匹马,排好队形,转眼间就能将这艘船拖上岸。 他顾不上肩膀上的剧痛,喊道。 “快,砍绳索!” 随从们挥起大刀,朝着绳索,一刀刀砍下。 只是这些绳索由煮过的牛皮盘结而成,又加以骨胶,异常坚韧。 就算是大刀近乎疯狂地砍在上面,最多只能留下一点点划痕。 霍利为了看清箭矢的样子,完全爬出了船舱。 箭尾上是三根鹰翼上的飞羽,箭杆通体漆黑,精铁制成的箭簇。 还有那根骨制的响箭。 霍利已经知道该怎么解救这艘船了。 只是贾元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正用左手在拼命砍着绳索,就看见蒙着面的霍利,爬出了船舱。 “小子,拦着他!” 朱擘听到贾元的命令,正要拉他回来。 霍利扯掉遮面巾,开始喊叫起来。 他说的是胡语,其他人听不懂,他在喊什么! “让他闭嘴!” 听到命令的朱擘提着刀,不知如何是好。 第241章 死里逃生 “别怕,我在救你们,很快就没事了!” 霍利的解释,毕竟没有什么说服力。 “船上就他一个外人,他在通风报信,杀了他!” 贾元被死死勾住,众人都忙着砍断绳索,只能命令起朱擘。 面对着强硬命令,朱擘不敢违抗,提着刀一步步靠近霍利。 为了保命,霍利指了指北岸。 “你们看,他们退了!” 不可能,再拖拽一段时间,他们就得手了。 只听一声唿哨。 刚刚列成的马队,立刻四下散开。 看起来像是首领的人,还跪地拜了几拜,才上马离去。 “真的,退了,他们退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贾叔,贾叔!” 朱擘把刀扔到一旁,上前查看起贾元的伤势。 随从们费了好些力气,割断了绳索,把他扶进船舱。 “只伤到点皮肉,等靠了岸,到水寨再处置。” 随从们在贾元的催促下,回到各自岗位上。 “全靠他了!” 朱擘拍了拍霍利的肩膀。 “你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贾元认定,是霍利喊的几句话,起了作用。 不然,他们怎么会突然放弃即将到手的猎物。 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霍利不介意告知真相。 “雄鹰扑猎绵羊,还要提防牧人的弓箭!” 从他们射出的鸣镝和箭矢,霍利看出抢船的人属于宇文部。 宇文部属于鲜卑六部之一,主要是由加入鲜卑的匈奴人组成。 因此他们也保留了,匈奴部落的一些习惯。 比如射出鸣镝为号,和用鹰身上的飞羽做箭羽。 原本凭着冠绝草原的骑射本领,趁着八王之乱而称霸一时的宇文部。 在被慕容皝击败后,转而成了专为慕容部训鹰的一支小部族。 霍利原本就是慕容部的密探,知道跟鲜卑各部联络的暗号。 他说的那句话,实际上就是在表达一个意思。 这是慕容部的财产,尽快放弃! 贾元一开始误会了霍利,得知真相后有些惭愧。 “救命之恩,岂能言谢。” 他还想起身给霍利行礼致歉。 “哦,养伤最重要!” 霍利扶贾元躺好。 “有些事,要靠你去做。” 贾元顺着他的眼神,看见了河面上的寨门。 说来巧得很,这些宇文部强盗,就是先前劫掠牛家庄不成的鲜卑溃兵。 凭着快马和骑术,他们先后在八公山和寿阳城侥幸生还,逃过淮水,一路向东劫掠。 结果在盱眙碰上了贾元的走私船。 匆匆撤离后,首领带着部众向北移动,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只是刚离开没多久,这一队人马就碰上了慕容垂的信使。 手持鹰符的信使,带来了慕容垂的命令。 “传令,鲜卑各部,即刻朝邺城进发,不得有误!” 脱离了危险的船只,很快到了盱眙水寨外。 把守水寨的士兵,开始了例行问话。 “何人到此?” “豫州寿阳县商户贾元到此!” 士兵立刻向水寨赶去,向守将禀报。 横野将军徐叔濯,正在水寨里歇脚,和几个裨将闲聊。 “报,有豫州寿阳县商户贾元于寨外等候。” 徐叔濯一听见贾元这个名字,立刻冲到士兵跟前。 “快快有请!” 第242章 福祸难料 盱眙这个地名来自上古百越语,意思是“善道,好的道路”。 因为地势平坦,水网发达,成为了重要的交通枢纽。 衣冠南渡时,大量的北方士族和流民,从盱眙涌入徐州南部避难。 为了安置人口,王导推行侨寄法设置了南幽州、南兖州、南青州。 东晋实际控制的半个徐州,挤满了大大小小的世家和依附于他们的流民。 迅速扩张的人口形成了庞大的消费市场。 幽、兖、青、徐四州,犬牙交互,管理混乱。 盱眙也就成了像贾元这样的商人,逃避商税的必经之地。 徐叔濯担任的这个横野将军,品级不高。 现在,却是徐州武职里最让人羡慕的将领。 徐叔濯兴奋地搓搓手,嘱咐起几个裨将。 “带人过去盘查勘合、官凭、路引,如是徐州签发,常例抽货物一成,南幽、南兖、南青的,抽三成,扬州、南并州的,先告诉咱是谁家的船,别出岔子!” “喏!” 几个裨将领命而去。 侨寄法将北方迁入的人口称为侨人。侨人不列入当地的户籍,接受侨州郡县的管理,还不用负担国家的赋税和徭役。 南豫州商户的货物自然是不用交税。 但是沿途少不了要献出一点,给像徐叔濯这样的武将。 毕竟没有他签发路引,货物可出不了关,进不了城。 当然,这个肥差,自然少不了上下打点一番。 只是他运气不好,这段时间没捞到多少油水。 船刚一进水寨,一群士兵立刻围在码头上。 从苻坚准备统一天下,发动南征开始。 徐州人心惶惶。 盱眙水寨也半年多,没有商队到访。 少了往来商队的贡献,这些人的日子相当不好过。 “你别下去,我去应付!” 看见码头上人头攒动,贾元叮嘱起霍利。 “戴好遮面巾,不要下船!” 船只在码头下了锚。 随从们收起风帆,搭好船板。 朱擘扶着贾元下了船。 看到贾元右肩挂着比脑袋还要大的铁钩。 前来盘查的众人无不屏气凝神。 “先拿来勘合、印信、路引。核验后,再行卸货。” 跑了不知多少趟的贾元,还没进寨就知道。 这守将又换人了! 往常在吴郡四姓的庇护下,只要报上姓名,籍贯。 水寨大门一开,就能直接向东,朝淮阴前进。 这种肥缺,往往是价高者得。 身后还要有某个世家充当后台。 不过,这次贾元的后台,更大一些就是。 瞥了一眼,有些颐指气使的裨将。 他用眼神示意朱擘,把令牌拿出来。 朱擘从他衣襟里摸出令牌。 一拿出来,令牌反射出的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裨将们慢慢凑近,看清了上面的图样。 “咱去禀报将军!” 一人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跑远了。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随后纳头便拜。 “末将不知,大人到此,失敬失敬!” “可看清了?” 徐叔濯听着裨将的报告,有些不可思议。 “卑职看得仔细,属实是北府军令!” “哎!” 徐叔濯重重地叹了口气。 算来算去,居然是最差的情况。 是谢家派来的人。 无论如何大胆,自己可不敢在谢家手里抽成。 而且,现在各地都流传着一个流言。 谢玄屯兵寿阳,谢安出镇广陵,呈掎角之势。 北府兵驻地广陵离盱眙不过三百里。 东海徐氏在南徐州也算望族,和陈郡谢氏却难以相提并论。 徐叔濯刚上任没多长时间,打点的花费,还没挣回来呢。 实在没必要在谢家这里找不痛快。 “备上几篓鲜鱼,搬几坛好酒,宰头牛。先设宴款待,再通报本家!” 裨将退出门外。 贾元和朱擘正前呼后拥地朝这里赶来。 徐叔濯远远望去,长叹一声。 “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第243章 泰然自若 “快唤医士来!” 徐叔濯注意到贾元右肩挂着个大铁钩,还神情自若地朝这里走来,心知不妙。 自己作壁上观,他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用言语掩饰着自己的恐慌。 手指门外的裨将,骂了一句。 “这些个混账,不知轻重!” 拉起贾元的手,带他上座。 “快,这边!” 裨将被训斥了一顿,也是不敢怠慢。 匆匆拉来医士,准备给贾元治伤。 医士看了一眼,跟徐叔濯报告起状况。 “钩上有倒刺,要先锯断,方能取出!” “尽快医治,只顾聒噪!” 徐叔濯埋怨着医士,脸上挂着谄媚的笑,看向贾元。 医士忙着在药箱里翻工具,贾元朝四周瞟了一眼。 要不是拿着北府军令,他还真进不来这军事重地。 往常到盱眙水寨,也就是靠了岸,在码头上寒暄一阵,交点货物,顺便跟士兵做点小生意。 被请到府里,还大摇大摆地坐在上位。 守将在一旁听命,一群裨将在外面候着。 这还是第一次。 “为何迟迟不动?” 听着徐叔濯的催促,已经满头大汗的医士,心头一乱,被刀割破了手指。 还好,他翻出来把四寸长的钢锯,不然,肯定免不了吃一顿军棍。 贾元瞅了一眼,医士手里的小钢锯。 齿都快磨平了,锯断倒刺,不知要多长时间。 “军情紧急,耽误不得。” 贾元招手示意,朱擘带着随从们上来。 朱擘一跃而出。 在门外候命的裨将们,顺势让出一条路来。 为了保障行商时的安全。 贾元的随从,经过精心挑选和训练。 各个人高马大,身手不凡。 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 身穿布衣,气势和身高上却压过身披甲胄的裨将们一头。 两三步就来到了贾元身边。 “拿刀割开右肩,取出铁钩,拿伤药敷了,用布裹伤!” 朱擘从医士的药箱里拿出一把尖刀。 往腰上的革带上试了试。 刃稍钝了些,尚可一用。 用力磨了磨刀刃。 朱擘按住贾元的右肩,动起手来。 看着血液不断渗出,徐叔濯赶紧把脸掉过去。 一员武将,还能怕血不成? 贾元轻蔑地笑笑。 又见到门外缩成一团的裨将们。 边防要地,武备废弛如此。 众将畏缩不前。 自己一介商户,犹能亲率部众和溃军厮杀。 比这些只知道捞钱的武将们强多了! 想到这里,怀揣北府军令的贾元,有了几分大将之风。 强忍着疼痛,跟徐叔濯攀谈起来。 “此咽喉之要地,不知水军编练可否精熟,船只整修是否妥当?” 贾元有些明知故问了。 就从他的观察来说,其实已经暴露出这个水寨的问题了。 所有人都在一门心思捞钱,根本就没有把心思用在武备上。 刚刚击退了前秦的百万大军。 作为第一道防线的盱眙水寨就如此废弛。 如果再有北虏进攻,只怕是见敌即溃,作鸟兽散。 徐叔濯当然是认识不到这一点。 他还以为是自己见死不救,惹怒了贾元。 “末将,身担重任,未敢轻动,想必以北府之威,区区数十骑,必无大碍!” 贾元看着眼,已经缩成一团的守将,轻轻摇了摇头。 “还未知将军名号。” “横野将军,姓徐,名叔濯。姑父是军司马,王秀之。” 此时,他已经完全相信了,贾元是北府派来的要人。 商户只是一个托词而已。 “成了!” 朱擘的手脚相当麻利,用白绢布包扎了伤口。 把铁钩往堂下一抛,弄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贾元直接起身。 “军情紧急,速速出发!” 朱擘带着人跟在后面。 “大人,留步!” 徐叔濯生怕他这一走,自己不日要被问罪。 “末将备了薄酒一席,为大人接风压惊!” 徐叔濯恭敬的态度,让贾元也有了点兴趣。 “好,稍坐片刻!” 第244章 客随主便 一说起摆宴,刚才还有几分冷清的水寨里立刻热闹起来。 劈柴、架锅、生火。 忙得不亦乐乎。 “你,去城里,找军司马王秀之,就说北府来人,正在水寨歇脚!” 徐叔濯认定了贾元的身份,悄悄找到心腹,让他快去禀报。 “徐将军,坐,咱们先饮一碗!” 贾元从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心里猜出几分。 席无好席,宴无好宴! 徐州一带以琅琊王家为大,一直和谢家明争暗斗。 他无非是想借着酒宴,从自己这里套几句话出来。 按着杨行秋出门的时候的嘱托。 他最多只能说出自己是出来买粮布。 其他的事情,要见到谢家人才能说。 当然,少说为宜,免得节外生枝。 “好!” 徐叔濯托付了最重要的事情,现在开始拖延时间,等着姑父带人来。 “一个北府兵,也不能放到广陵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姑父的话,总归还是要听的。 他赶快抱起酒坛,倒出一大碗。 “先敬贾大人!” 堂内众人纷纷举起大碗,一饮而尽。 “诸将,劳苦功高,实为不易,某受之有愧!” 贾元客套一下,也端起碗来。只是又缓缓放下。 “不知,冠军将军近来可好?” 喝了酒,徐叔濯开始入正题了。 贾元敷衍地回答。 “好,好!” “大获全胜,何不速归?” 这个问题,贾元也不能正面回答。 “军务大事,自有决断,旁人岂可揣摩!” “正是,正是,末将唐突,该罚!” 徐叔濯见他有些不悦,心知不妙,正准备遮掩过去。 “鱼已烧得。” “盛上来!” 一碗碗鲜美的鱼汤,正好可以转移话题。 贾元和徐叔濯都想到了这一点。 “常言道,春鲢夏鲤,秋鳜冬鳊。冬日来一碗鳊鱼汤,正为当时!” 看着被推到自己眼前的鱼汤。 贾元指了指右肩。 “有伤在身,这发物倒是不宜!” 徐叔濯故作懊恼状。 “实在欠妥,大人用何物下酒,末将再去准备!” “不必,某遣人去。” 说完,贾元捅了捅,正大口吃着鱼汤的朱擘。 “取一副牛心肝,用牛脂裹了,用火炙个六分熟。” “喏!” 朱擘吐出几根鱼刺,起身出了门。 “鳊鱼,乃江淮之鲜,却以襄樊一带所出为最!” 贾元用筷子拨弄起碗里的鱼肉,论起了吃。 徐叔濯摆出一副钦佩的样子。 “大人,所言极是!” “你可知其中奥妙?” 被这么一问,徐叔濯直摇头。 “汉水于此处曲折,江面收窄,故而风高浪急,鳊鱼潜水过冬,食量陡增,肉质饱满,鲜味亦为最上。” “哦!” 徐叔濯点头称是,惊叹不已。 “此地风平浪静,鱼也安逸,味道就略逊一筹。” 贾元夹碎了碗里的鱼肉,推了过去。 徐叔濯感觉这话里有话,却又说不上来。 “点拨之意,末将敬大人。” 贾元无奈地笑笑,总算是喝了一碗酒。 “给你,吃块牛肉!” 在船舱里差点睡着的霍利被朱擘叫了起来。 “怎么了?” “吃饱了,有力气,才好干活啊!” 霍利啃着牛肉,朱擘藏起一根牛骨。 “要脱身,就靠你我之力了!” 霍利疑惑地看着他。 “你?我?怎么做?” “跟我来!” 咽下最后一口牛肉,霍利跟着他出了船舱。 “拿上这些,在岸上等我。” 霍利抱着铜炉,跟着朱擘上了岸。 “炙牛心,烤牛肝。” 掀开炉盖,贾元介绍起,这种特殊的菜肴。 铜炉里放着一块铁板,当做餐盘。 牛脂经过炙烤,散发出浓厚的香气。 只是这造型,实在是别致。 整个的牛心、牛肝,就这样端了上来。 贾元拿起餐刀,刚一切下。 血水立刻渗出,接触到滚热的铁板,瞬间沸腾起来,发出响声。 “伤后,滋养气血,正用此物。” 说完,贾元一口吞下,用力咀嚼起来。 伴随着嘴唇的移动,血水不断从嘴角流出。 这种生猛的吃法,看得众人呆住了。 “来!” 贾元割下一块牛肝,用刀递给徐叔濯。 “末将受不得,还请大人自用!” 他恶心得都快要吐出来了,哪里还吃得下。 贾元笑而不语,擦了擦胡须上的血迹,将牛肝放入口中。 正在此时,朱擘已经抱起酒坛,默默地离去了。 “走,上东门那里去!” 第245章 溜之大吉 “咱爷们不走运,偏赶今天站岗。” 水寨东门上,一群士兵正盯着岸上的宴会流口水。 “真香啊!烧鱼,炖肉,还有酒呢!” 他们用力吸着鼻子,好像已经能闻到香味了。 朱擘抱着酒坛,霍利拎着铜炉。 两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到他们身边。 “诸位辛苦,将军命我带些酒肉犒劳。” 他们没来得及想,背后可能有什么阴谋。 一人抱起酒坛,作势便跑。 “想吃独食啊!” 忿怨之下,众人去追。 朱擘偷笑一声,示意霍利把正烤着牛肉铜炉一起搬过去。 他则四下打量着。 “在这!” 找到了控制寨门升降的辘轳,他躲在一旁观察着士兵们的状态。 “真香啊!” “好肉,趁热,趁热吃啊!” 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衣着打扮非常奇怪的霍利。 只顾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朱擘转头看到了架在墙上的劲弩,做好了准备。 “只等风来!” “酒也足了,肉也饱了!” 贾元拍了拍圆鼓鼓的肚子,松了松腰带。 “天色不早,尽快上船!” 没等随从们回应,徐叔濯上前拦住。 “大人,还是休养几日,再走不迟!” “哎!军情紧急,耽误不得!” 贾元谢绝了他的好意,带人就往外走。 “大人,留步!” 徐叔濯看盱眙城里的驻军还没来,不肯放他离去。 “诸将,替咱劝劝!” 刚才还热闹的厅堂,立刻安静下来。 还在喝酒吃肉的裨将们,看向贾元 “是啊!大人,眼见天黑,不如住上一夜。” “到城里歇脚,再找几个胡姬相伴,岂不快哉!” “你呀!” 徐叔濯满面堆笑,走到提议的裨将,往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趴在他耳边悄声说。 “出去看看,再叫上二三百人,围住这里!” 贾元的表现,的确是震慑到了他。 所以,他要用更多的人,撑撑场面。 阻拦贾元的人是一个接一个。 寸步难行之下,他的耐心也耗尽了。 “军令如山,再有阻拦者,军法从事!” 盛怒的贾元,属实是让人吓了一跳。 诸将正要退却,徐叔濯上前厉声说道。 “谁的军令,又是谁的军法,这可不是谢家的军府,是咱的地界!” 一招手,门外的士兵一拥而上,闯入堂内。 人少,还没带兵器,有伤在身,不能硬拼。 右肩的疼痛,让贾元清醒过来。 “急,倒不在于一时。” 佯装酒醉,他又缓缓走回主位。 “那就再劳烦将军一阵!” 说完,举酒致意。 看目的已经达到,徐叔濯又露出谄媚的笑。 “来,再喝,再喝!” 心里却又惦记起来。 “这时候,也该到了吧。” 他的姑父,军司马王秀之,此刻却在欣赏着胡姬们的舞步。 徐叔濯派去的心腹,则被拦在了门外。 “咱有紧急军情,来此禀报。” “再急,也得等我家主人出来再说!” 门房冷冷地一句话,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当然,这也不能怪王秀之不理军务。 谁让徐叔濯派来的人,两手空空呢? 贾元喝着酒,心里默念道。 “小子,可要再快点!” 现在,一场竞速,已经悄然展开。 “我要挑几块好炭,要正热的!” 朱擘拿着弩箭找到霍利。 “哦,这就来!” 他从铜炉里挑出几块正红的火炭。 朱擘拿起几支弩箭,一一穿上。 “过来!” 两人轻手轻脚,转动着劲弩,对准了码头里停泊的船只。 随着阳光逐渐暗淡下来,一阵西北风吹过。 “再往左一点。” 朱擘瞄准了船帆,双手一松。 一支带着火炭的弩箭,稳稳射入船帆。 “再来一次。” 一支支弩箭不是插在桅杆上,就是挂在船帆上。 两人迅速将劲弩复位。 “行了,你快回船上去!” “你呢?” 霍利问起朱擘。 “还差最后一步,我留在这里。” 他又看了一眼,还沉浸在欢乐里的士兵们。 “快呀!” 霍利被催促着,开始往码头跑去。 听见西北风吧屋顶的瓦片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贾元感觉时机刚好。 要是这时候起锚,正可脱身。 一阵低沉而悠远的回响,突然从远处传来。 徐叔濯听见声响,还以为是哪个士兵在乱敲。 “这是谁喝醉了,敲起钲来了!” 随着敲击力度的加强,声音逐渐变得高亢而激昂,震撼人心。 “将军,敌袭,敌袭!” 门外的士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火,起火了!” 徐叔濯暗道不好,冲出门外。 被弩箭引燃的船帆,再由风势助长,已经引起了连锁反应。 十几条停泊在码头的战船已经起火。 “救火,救火啊!” 烧了战船,守将要担失责之罪。 盱眙水寨立刻乱做一团。 贾元知道是朱擘的脱身之计,起身嗔怒道。 “要是烧了北府兵船,唯你是问!” 徐叔濯现在没有心思考虑其他,只想救火。 “都去带人来救火!” 堂内各位裨将,手脚并用,跑出了门外。 “快走!” 贾元带上随从,跑上了船。 他们的船,停在最东面,还没被波及。 “快起锚!” “敌袭!敌袭!” 朱擘站在东门上,使出浑身力气,弄出响动来。 看到贾元的船只,率先从码头脱身,直奔东门而来。 他赶快摇动辘轳,升起寨门。 “满帆,正舵,快!” 贾元指挥着随从们,让船快速通过。 他抬头看了一眼,喊了一声还在升起寨门的朱擘。 “还在上面,快下来啊!” “就来!” 看到船头刚过了水寨,朱擘掏出一根牛胫骨,卡住辘轳,转身一跃而下。 贾元唯恐有失,正想上前去接。 只见一道身影,顺着桅杆,稳稳落地。 朱擘得意地走向贾元。 “这趟,可要给我记个头功!” “一定,一定。” 乘着这阵大风,这艘小船继续向东驶去。 第246章 群众工作 “我回来啦!” 听到男友声音的叶阳鹤,正要循声看去。 就被一张黑黢黢的脸,吓了一跳。 “你谁呀?” 在工地和牛锐他们折腾了一整天的杨行秋,没注意到自己的脸黑得像炭一样。 “我。你还不认识了?” 叶阳鹤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放到了他面前。 “你看看,脏死了!洗洗去!” 刚进了门,又被推了出去。 正洗着脸,他听见王贤正带着人搬东西的声音。 “抬进来,抬进来。” 知道他们抬着什么东西的杨行秋,跑出来看看。 “不错,这个大小正合适!” 一张精雕细琢的豪华大床,框架选用樟木精心打造,色泽温润,纹理清晰。 床头板高耸而华丽,其上雕刻着花团锦簇,这样寓意吉祥的图案。 床面铺设着柔软细腻的丝绸锦缎,上面绣有繁复精美的图案,或山水云雾,或花鸟鱼虫。 锦缎之下,铺垫着层层羽绒与蚕丝被褥,触感柔软舒适。 只是看看都能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惬意与放松。 春桃、夏荷跟着进了卧房。 叶阳鹤环顾一圈,找了个合适的位置。 “放在这里好了。” 三个人兴奋地扑到床上。 “好软啊!” “弹性真好!” “嗯!” 看女友对大床的兴趣,又超过了自己,杨行秋想说点什么, “王贤啊,这床是你做的?” “不是,陆梨听说尊师要用,特意选工匠精心打造。顾缨又送了一床被褥。” 三人就好像没听见一样,还在床上滚来滚去。 “我接着洗脸去!” 杨行秋悻悻离去。 叶阳鹤悄悄地瞥了一眼。 “好妹妹们,看来今晚我们要分开睡喽!” “衣服先不用洗,明天还得穿呢!” 杨行秋叫住了抱起衣服的王贤。 “拿件在房里穿的就好。” 王贤把沾满泥浆的衣服挂在储物间里,去找一件干净的衣服。 换好了干净衣服,杨行秋进了卧房。 “是不是干净了很多?” “好了,可以吃饭了。” 玩了一阵的叶阳鹤,招呼着春桃跟夏荷摆饭。 “你今天辛苦了,多吃一点。” 叶阳鹤给杨行秋添了一大碗饭。 “这体力活确实很辛苦。” 光是说服牛锐让自己继续在工地上干活,就费了不少口舌。 万幸,后续的施工过程,相当顺利。 “明范叠铸,以前只是在书上听过,亲自试了一试,的确是个先进工艺。” 首先要选取合适的黏土和细沙配制泥料,经过反复练泥和醒泥后备用。 将准备好的泥料均匀压入模具中,形成泥范片。 然后,将多枚泥范片面面相对扣合,形成完整的泥范组合。 难度在于需要精确控制泥料的厚度和均匀性,以确保最终铸件的质量。 将多个泥范组合依次垂直叠放,使它们的直浇道孔相连。 同时,使用草拌泥等材料将叠放的泥范包裹固定,形成完整的泥范。 听着杨行秋介绍着这种工艺,王贤是非常不理解的。 “尊师,弟子以为,人各有所长,何不使匠人出工?” 与其在工地上劳动,不如继续画图,或者找时间讲学。 在他的印象里,单纯的体力劳动只是谋生的手段而已。 “要联系群众,不能站在一旁发号施令,要大家动手,充分发挥所有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这样才能真正按照他们的需要和自愿。而不是从任何良好的个人愿望开展工作,” 王贤还是不太明白,和工匠们一起劳动有什么必要。 “就像,如果我没有锯过木头,怎么能知道锯子会夹住,也不会知道怎么能更好地使用锯子!”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杨行秋一天的劳动,除了身体得到了锻炼以外,也不是毫无收获。 至少,他又发现了一些,平常很难注意到的线索。 第247章 先天八卦 “王贤,你做工的时候有工钱拿吗?” “未曾,拿过。” “那报酬又是什么呢?” “做工没有报酬。” “是只有你一个人没有,还是庄上的人都没有?” “除了四家工坊外,再没有人做工拿到报酬。” “好,先吃饭吧!” 看似无心的谈话,让杨行秋心生疑惑。 因为这种生产关系很奇怪。 农民无条件上交所有的产出。 工匠们也这样。 如果牛锐他们干活的时候,有人偷奸耍滑,倒也合理。 他们很积极地去参与劳动。 反而是四家工坊,在提出股份分红之前,工作的时候必须要有监工才行。 庄户们的生活条件都差不多,由庄上统一分配。 为什么会这样呢? 杨行秋这边暗自琢磨起来。 叶阳鹤也问了个问题。 “秋菊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呢?是不爱讲话吗?” 夏荷随口说道。 “她是哑巴,就不会说话!” 春桃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她是生来就不会说话,还是突然就不会说话了呢?” 两人摇摇头。 “她先我们几年服侍老夫人,从认识那天就没见她说话。” 听了春桃的回答,叶阳鹤又有了个问题。 “春夏秋冬,这么说还有一个冬梅才对。” “没见过,老夫人身边只有三人服侍来着。” 春桃说完,叶阳鹤开始了思考起为秋菊检查一身身体。 失语,有可能是先天性的,也可能是后天病变,心理原因也有可能。 总之,要检查一下才知道。 吃完了饭,收拾起碗筷。 王贤问起今天要学些什么。 “先把这张旧床抬出去。” 好歹给自己留一点私人空间,晚上下榻小厨房,实在是难受得很。 “来,往出抬!” 无意中昨天放到床下的机关盒,杨行秋想到今天要讲点什么了。 “抬哪去呢?” 这客房没考虑会有这么多人在这里住。 这张双人大床只好先放在院子里。 “王贤啊,这床放这里,你到厨房去睡,省得再搬来搬去了。那狐裘当被子盖就行。” 两人抬着床,进了储物间。 “晚上不会冷吧。” “不会,春桃每天都送火盆来。” “那就好。” 杨行秋正要转身离去,却注意到王贤的表情。 哎呀,还是个纯情少男呢! “走吧,今天还有事要研究。” 翻出那个机关盒,两人坐到地上研究起来。 “王贤,你擅长做木工,可看出些端倪?” “硬木所制,内有榫卯相连,按动机括,便可解开。” 主要昨天已经试着按八卦的次序破解过。 杨行秋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王贤提出了一个简单的方法。 “可用斧锯破开。” 说完,就要去拿工具箱。 “不必,为师再寻他法。” 一是这种机关盒,往往有自毁装置,暴力破解里面装着的东西就会损坏。 二是这盒子既然是卢老夫人的考验,还是借这个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 不是八卦排序,又会是什么呢? 八卦图由文王推演,离南坎北,震东兑西,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 所以是,八卦次序为坎一,坤二,震三,四巽,五中,六乾,兑七,艮八,离九。 东方甲乙寅卯木,南方丙丁巳午火,西方庚辛申酉金,北方壬癸亥子水,中央戊己辰戌丑未土。 阴阳五行,天干地支,都可以和八卦九宫互相对应。 杨行秋挠了挠头。 这道家术数,自己也只是略懂些皮毛。 一时间,还真没有头绪。 九个数字排列组合,共有种。 一个一个试,不知道要试多久。 关键是,一点提示都没有,完全无从下手。 王贤上手摸了摸,找到了几个按钮。 “尊师,八卦五行可求于《易经》。” 《易经》作为六经之首,王贤知道也不奇怪。 “那你说说,应该如何解得?”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 听王贤这么一说,杨行秋有了些启发。 要用到的还真不是,阴阳术数,而是易学。 古人将天地方位,对大自然的描述,称为先天八卦。 既然不是文王推演,后世用来进行风水堪舆的后天八卦。 那就是先天八卦,对宫相加之和为九。 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 最后,再按动一下中宫。 咔哒一声,盒盖有些松动。 王贤正要打开,杨行秋制止了他。 还是有些害怕,这里面会射出什么暗器。 杨行秋将盒子翻转,冲着墙面,将盒盖取下。 没像他想的那样,射出一支冷箭,或是喷出毒烟。 但是当将盒子翻转过来的时候,还是让人吃了一惊。 又是一层机关,布满黑白两色的的斑点。 “这啥呀,这是。” 第248章 数独游戏 “此为洛书之数!” 王贤看到排列成数阵的黑点和白点,做出了判断。 “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八卦就是根据河图洛书这二幅图推演而来。 河图推演出的先天八卦作为第一层谜题。 而能够推演出后天八卦的洛书,就作为第二层的谜题吗? 先天为体,后天为用。倒也符合易学的理念。 有趣。 杨行秋用手轻轻推动刻有数字的盒盖。 有些方块可以滑动。 “相传,大禹时,洛水中浮出神龟献图,上有九宫,大禹遂划天下为九州。” 只是在王贤的眼中,盒盖上共有九九八十一个方格,除了一个空缺之外,上面都布满了黑白两色的点数。 “洛书之数排布,纵、横、斜三条线上的三个数字,其和皆等于十五。” 杨行秋已经想到了谜题的解法。 “王贤,拿张纸来,为师与你破解此谜。” 水平方向的每一横行有九格,垂直方向的每一纵列有九格。 三行与三列相交之处有九格,每一单元称为九宫。 由九个九宫,组成一个大九宫。 在这八十一格中给出一定的已知数字和解题条件,利用逻辑和推理,在其他的空格上填入一到九的数字。使一到九每个数字在每一行、每一列和每一宫中都只出现一次。 这不就是数独吗? “拿张纸来!” 先在纸上画出,九九八十一个方格,然后找出那些不可移动的数字,作为提示。 “一共有十八个吗?” 再少一个,就是最小的提示数了。 看着剩下的六十三个空格。 王贤有些没有头绪。 “看好,为师已经找到一个答案了。” 杨行秋在方格的中心上,写下了数字一。 “如果移动方块的话,最后一定会有一个空缺,这个空缺应该出现在正中心才对。” 王贤说道。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杨行秋补充说。 “将手指按在上面,就是个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应该不会错。” “规则是在每一个行列宫内填入一至九而不重复,那么如果已经填入了一,这个格子所在的行列宫内就不能再出现一。” 这就是数独游戏,最基础的排除法。 用这个方法,可以筛选出行和列里可能出现的数字。 “这一行,从左至右,分别是六、一、五,则其他六格也不会再有。” “没错,正是这样。” 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列出了,每一格,可能出现的数字。 “然后,为师教给你,区块排除法。” 因为每一宫里,也不能出现重复的数字。 “中间这一宫里,已经出现了九、一、五,三个数字,也就是说,中间这一宫里,不会有其他数字了。” 这样又排除了一些可能的数字。 “唯一余数,一个数字,它所在行列宫里面出现的数字,都不会再出现第二个。” 天色有些暗了。 叶阳鹤看着两个大男人,趴在地上好像很认真的样子。 “春桃,你点一盏灯给他们。” 她护着灯,来到两人身旁。 王贤一抬头,正对上春桃的视线。 “我……,你……” 杨行秋按下王贤的头。 “别分心,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 “我现在讲一些技巧给你,数对由是两个候选数组成,数组是多个候选数组成。” “这一格,可以填一、四、五、八、九,这一格也是。这样就组成了一个隐性数组。” “你看看,应该怎么填呢?” 王贤看得一头雾水,趴在纸上,试图看出个眉目来。 杨行秋悄悄摆了摆手,示意春桃离开。 “对他来说,是有些太难了!” 经常玩数独,掌握了一些技巧的杨行秋来说,破解这个谜题不算个难事。 而对于一个古代人来讲,只是听一遍就能学会,可能…… “这两格只能填写,一和八,因为填写其他数字,这一宫的数字就会重复。” 杨行秋喜出望外、 “行啊,天才啊!” 春桃盯着王贤看了半晌,直到叶阳鹤催促起来。 “好了,过来吧,到我们学习的时候了。” 第249章 无字天书 “今天我们来学习一下闻诊。 闻诊有两个方法,用鼻子闻气味和用耳听声音。 气味上,如果病人口中发出很浓的气味如腥、臭等,多是热证。 同样,如果排泄物如痰、汗、大便、小便等特别腥臭,也多是热证。” 叶阳鹤跟春桃讲解起了闻诊。 夏荷在一旁听着。 “然后是听声音。 说话声音低沉,呼吸浅多是虚证,声音响亮,呼吸声粗多是实证。 咳嗽无力,多是虚证。咳声响亮,多是实证。” “上难度了,这下要用点高级的技巧了。” 还剩下十几个数字。这也就是最难的部分了。 “尊师,我……” 高强度的推理,让王贤感觉一阵疲惫。 “坚持一下,用一些高级的技巧,可以轻松不少。” “你看啊,这两个数对,这个格子,可以是一和三,这个格子也可以是一和三。至少有一个一,至少一个三,是这样吧!” 王贤强打精神,睁开了眼睛。 “是这样。” “把这种两个命题中,至少有一个命题,成立的组合,称为强链。” “但是,这两个数对,又只能有一个一,和一个三,这种两个命题,最多有一个命题成立的组合,称为弱链。” 杨行秋用木炭在纸上画出一条条线,将一个个方格连接起来。 “我们先选择,强链开始,连接弱链,再连接强链,以此循环下去,会发现什么呢?” “首尾相连,成了一个环。” “对,没错。” “第一个强链,至少有一个命题成立,第一个弱链,至多有一个命题成立,第二个强链,又至少有一个命题成立。” 王贤沿着杨行秋的思路,推理下去。 “如果这个格子里是一,那么这个格子只能是三,最后,又转了回去,这个格子又是一,那么这个格子就只能是一。” “没错,把链形成一个环,环中是强弱交替,如果最后是强链起始,强链结束,那么命题成立,如果弱链起始,弱链结束,则命题不成立。” “尊师,弟子懂了!” 王贤拿起木炭,推理起来。 杨行秋欣慰地笑笑,转头推起了盒盖上的方块。 他早就推理出答案了,只是给王贤讲解技巧花了一些时间。 当然,这也是值得的。 “王贤是个天才,设计出这个谜题的人更是个天才。” 在杨行秋的认识中,数独起源于18世纪瑞士数学家欧拉研究的拉丁方阵,是离散数学的产物。 离散数学作为现代数学的分支,是计算机专业的必修课程。 杨行秋只是懂得一些数独游戏的技巧。 不过,王贤能迅速掌握逻辑推理,他的数学天赋还真不低。 看来,以后可以给他讲讲微积分。 如同离散数学之于计算机技术。 以微积分为代表的连续数学对于工业发展也是至关重要的。 可惜的是,在欧洲数学家们广泛应用微积分来解决工业生产中的各种实际问题时。 明清两代的知识分子们,正在钻研八股文。 而现在,这个遗憾不会再出现了。 “尊师,解,解开了。” 王贤兴奋地举起推理出的答案。 “好,希望下一道谜题,比这个更难一些。” 随着最后一个方块归位,盒子的中心果然跳出一个按钮。 “来,一起按下去。” 两人稍一用力,压下按钮。 第一层没有暗器,第二层就更不会有了。 盒盖自动弹开了。 上面是一块黄布。 杨行秋迅速将黄布拿掉。 看到里面的东西,他不禁喊了出来。 “这是玉简啊!” 这一喊,把叶阳鹤的思路打断了。 “吓我一跳,喊什么呀!” 转过头去,看见男友手里的东西,叶阳鹤也惊叹一声。 “好漂亮啊!” 相传,在神龟献上洛书之后,伏羲曾将玉简赐予大禹。 杨行秋打开玉简,仔细观察。 青玉雕成的玉简,碧绿通透,还带有斑斓的纹理,雕刻有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的图样。 材质精美、雕刻精细、纹饰精美。绝对是一件上佳的艺术品。 “怎么一个字都没有呢?” 玉简除了精美的外观之外,具有神秘的力量和象征意义,道家视其为传递神明意志的媒介,也是古代帝王封禅仪式中,传递旨意的文书。 “看来这就是第三个谜题了。” 杨行秋卷起了玉简,检查起盒子里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尊师,你看,这黄布上。” 王贤打开黄布,上面是排列成数阵的黑点和白点。 杨行秋看了一眼,说道。 “这就是河图洛书了。” 这不是前两个谜题的提示吗? 杨行秋接过黄布,又仔细看了一下。 河图洛书上会有红点吗? 居于正中的数字是五,因为是阳数,所以是白色的点。 中间却突兀地出现一个红点。 也许这就是第三个谜题的提示了。 杨行秋将玉简用黄布包上,放回盒子里。 盒子放到窗下,他顺势往柔软的大床上一躺。 “我困了,先睡吧!” 第250章 夜间谈话 “还不睡啊!” 杨行秋躺在床上,看着还坐在床边的女友。 “我,有点想家了!” 坐在这张柔软的床上,让她不免又陷入了回忆。 杨行秋上前抱住了她,悄悄地说。 “不是有我陪着你吗?这里也只是条件差了一点,慢慢会好起来的!” “我不是,不喜欢这里,我只是……” 一种莫名的伤感,让她不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感受。 “这种变化,唉,的确不容易适应啊!” 杨行秋躺回床上,长叹一声。 “这要怎么说呢,之前咱们去山里当志愿者,虽然条件可能还要艰苦一些,可是大家都清楚,实在坚持不下去可以退出,走个三十几公里的山路,到县里坐汽车到火车站,就能回到熟悉的日常生活中去,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叶阳鹤躺在旁边,对男友的话来了兴趣。 “穿越不一样,没有撤退可言,对于亲朋好友来说,穿越者突然失踪了。至于穿越者本人嘛,其实就是重生,开启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叶阳鹤点点头。 “那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物质上的匮乏,精神上的空虚都不是最主要的,关键在于如何在这种变化中保持自我!” 说起这种失落感,杨行秋也感受过。 特别是今天玩到了数独。 让他也开始怀念起了曾经的生活。 一开始那种激情澎湃,随着时间逐渐消退,迷茫逐渐占据了上风。 “自我是什么?” “实用主义学派认为,自我是个体所拥有的身体、特质、能力、抱负、家庭、工作、财产、朋友等的总和。 精神分析学派认为,在社会生活中表现出追求各种个人欲望的满足和追求个人利益实现的特征。 社会行为学派认为,自我是一种社会实体,本质上是一种社会存在,个体的自我只有通过社会及其中不断进行的互动过程才能产生和存在。 无论如何,一句话。” 杨行秋顿了一顿,才说道。 “所谓自我不是单个的抽象物,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在这段新的人生中,我们又该如何度过呢? 换言之,是世界改变我们,还是我们改变世界?” 面对这个问题,叶阳鹤心里也不确定。 “这个事情,我也说不好。” 杨行秋深吸一口气说道。 “作为穿越者,要想坚持自我,只有改变世界这一条路可走。 人类的历史,就是一个不断地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发展的历史。 见识过数千年人类文明发展所带来的成果,接受了完整的高等教育,难道还会惧怕旧世界的黑暗不成?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来自未来的我们应该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听了一堆豪言壮语,叶阳鹤有了一个新问题。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呢?” “现在,你要说这个我可不困了!” 杨行秋亢奋起来。 “再告诉你一句话,生活的一切都和性有关,任何时候都一样。” 他的手脚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这是裹胸布啊!过去的东西就是简陋,麻烦!” “哎呀,你好烦啊!” “还嫌我烦,你都任性了好几天了,今天看我怎么教训你。” 忍了好几天的杨行秋,这下可是要把火气都发泄出来才好。 “你……,这不是变了,很多嘛!” 被有些粗暴对待的叶阳鹤,有些不太开心了。 “因为性,关乎权力。” 这句话,算是给今晚的谈话收了尾。 第251章 面红耳赤 “呵!” 杨行秋打了个哈欠。 “嗯……” 躺在被窝里的叶阳鹤,皱了皱眉。 “起床喽!” “让我再睡五分钟。” 折腾了半宿,她也有些累了。 杨行秋亲了亲她的脸颊。 “好,再睡一会儿吧。” 冬季,山里天就更短一些。 此时,太阳还没升起,的确是不用急着去迎接寒冷的清晨。 杨行秋却穿戴整齐,出了门。 “冬至应该还没到,就已经这么冷了。” 被冷风一吹,他的头脑也清醒了一些。 “那到冬至还有几天呢?” 习惯了从电子设备上了解日期的杨行秋,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春桃,今天初几?” 这种生活细节,还是古代人更清楚一些。 正要去做早餐的春桃,回答说, “先生,今天是冬月二十,明天就是冬至了。” “知道了。” 杨行秋顺手拎起水桶,准备去打水。 “先生,我来。” “你去叫王贤起床,我去去就回。” 正盖着狐裘,睡得正香的王贤,肯定想不到春桃来叫自己起床。 所以,当春桃叫醒他的时候,他难免有些尴尬。 “等一下。” “快起来。” 春桃只想着要他快点起床,好腾出地方来做早餐。 看他躺在床上不起来,抓住胳膊,要把拉他起来。 “男女授受不亲。” 王贤的脸涨得通红,极力掩饰着什么。 “你快起来。” 跟着叶阳鹤在诊所照顾了好几天病人,春桃可不在乎什么男女大防。 夏荷听到动静,跑到到了厨房里。 “不像话!” 被指责了一通,王贤弯着腰,爬下了床。 他奇怪的动作,让夏荷起了疑心。 “拿出来!” 她觉得王贤是在藏什么东西。 “拿,拿出来?” 王贤的表情从害羞转为了惊恐。 春桃附和道。 “对啊,快点。你要是偷东西,我告诉先生去。” “我没偷东西。” 王贤猛地站起身,证明着自己的清白。 夏荷凑到前面,仔细检查起来。 除了一块有些发白的污渍,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 “是不是在这里面?” 夏荷还想仔细检查检查,伸出手去。 “不,不可。” “非礼勿动!” 王贤迅速转过身去。 “吵什么呢?” 杨行秋打了水回来,看到厨房里三人挤在床边。 春桃极为不悦地说道。 “先生,王贤偷东西!” 王贤涨红了脸,争辩道。 “读书人,怎会偷?” 夏荷自是不信,要他脱下衣裤才肯罢休。 “分明就藏在腰间,不然搜搜看!” 杨行秋走近一看,不禁偷笑两声。 “呵呵,他没偷东西,只是这个,不好说,不好说,不如你们去问问夫人好了!” 打发走了两人,杨行秋笑得更放肆了。 “尊师。” “好了,不必多言。” 堪堪止住了笑,杨行秋回卧房去给他找条裤子换。 “哦这样啊,那你们的确是错怪他了。” 叶阳鹤梳着头,给她们简单解释了一下。 “少年乃多欲之人,精满不能藏,而随之以泄。” “我还以为……” 春桃觉得自己误会了王贤,有些愧疚。 夏荷则咬紧了嘴唇,把头转到一边去。 刚才自己还要他脱裤子,要是他一时气急,想想都要把人羞死。 “好了,好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姐姐我可饿了,快去做饭吧!” 说完,叶阳鹤瞪了眼进门找裤子的杨行秋。 “都怪你!” 读出唇语的杨行秋,也对着口型。 “怪我咯!” 第252章 洞察秋毫 “落锚!” 船只摸着黑,被风吹着在淮水里飘了一夜,清早靠了岸。 “醒醒!醒醒!” 朱擘叫醒霍利。 “嗯,我们到哪里了?” “淮阴。” 淮阴,作为淮河南岸的重要城市,人口非常密集。水网密布,河流纵横交错,带来了丰富的水资源与便利的水运条件。 由青石与夯土筑成的城墙,高大坚固,历经千年风雨侵蚀仍屹立不倒。 城墙上,箭楼与敌楼错落有致。 贾元招呼起朱擘和霍利。 “准备卸货,换船。” 霍利还有些担心他的情况。 “伤势如何了?” “昨日稍作休养,已然无碍!” 贾元说完,还特意挥动起双臂。 “戴好面巾,一起上岸。” 经过昨天的惊险,看出霍利的价值,贾元决定今天带他到城里去。 “好,好极了。” 霍利尽力遮盖住自己的头发,把遮面巾又往上提了提。 “这是个好机会。” 看到码头上密密麻麻的船只和川流不息的人群。 商人的嗅觉,让他找到了财富的所在。 杨行秋吃完饭,做起了今天的安排。 “老婆,你把这个盒子,带给老夫人。” 他把黄布包着的玉简从机关盒里拿了出来。 “好!” 叶阳鹤接过来,顺手就要把盖板合拢。 “别盖上,就这么拿过去。” “为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那我先走了!” “待会见。” 和女友告了别,杨行秋将黄布铺开,开始破解第三道谜题。 虽然没能完全解开三道谜题。 但是,就凭破解的速度已经能让卢老夫人相信。 以自己的才学,更适合掌握权力,管理这个五千多人的山庄。 而且,自己还有能力把牛尚,扶上那个她未敢觊觎的皇位。 三辞三让,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然后就是第三道谜题了。 这里要用到逆向思维。 设计出如此复杂的谜题,又放入代表着天命皇权的玉简,究竟要隐藏些什么呢? 杨行秋想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 传国玉玺。 按照曹芳的血诏,他把天子六玺和传国玉玺都交给了出镇寿春的王凌。 首先要掩人耳目,制造出一套赝品。 还要在司马懿眼皮子底下,悄悄地带出去。 设计出这个谜题,的确是很合理的。 这个机关盒,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 上面又有九宫八卦图。 就算有人发觉,报告给了司马懿。 一听见九宫八卦,就会想起排演八阵图的诸葛孔明。 一想起诸葛孔明,就会想起死诸葛走生仲达的笑话。 就算司马懿当时没有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能推演出八卦的河图洛书,还在洛水旁发现的。 再加上,曹芳“不亲万机,耽淫内宠,沈漫女德,日延倡优,纵其丑谑”的表现,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那是一个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举的皇帝。 不过,如果齐王曹芳真是任城王曹彰的孙子。 那就说的通了。 “红点,为什么要点一个红点呢?” 杨行秋重新拿起黄布,仔细查看,发现了极为细密的针脚。 “不是点上的红色,是缝了一块红布吗?” 第253章 苛捐杂税 虽然寒风凛冽,淮阴的江岸码头却热闹非常。 河面上缭绕的薄雾,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朦胧。 船只依然密集地停靠在岸边,船只的桅杆仍傲然挺立, 商船和渔船错落有致地排列着,船上的劳工们穿着厚重的冬装,戴着皮帽和手套,正忙碌地进行着装卸货物的工作。 大至满载货物的商船,小至轻盈的渔船,各式船只让霍利眼花缭乱。 他以为自己乘的这艘船已经算得上巨舰了。 可是,当他被艨艟所投下的阴影笼罩的时候。 不自觉地抬起头发出一声惊叹。 “哦,真是巨大!” 贾元拍了拍霍利的肩膀。 “这都算不上大,等到了京口,建康,那才能叫壮观!” 没见过船只的霍利,还趴在船舷上看得起劲。 朱擘适时地走过来搭话。 “常言,船在京口小,女到秦淮老。” “入港了,入港了!” 随从们准备泊船。 贾元却注意着船上挂着的各样旗帜。 “谢家、王家、陆家,这几家的船都停在这里了。” 甲板上,船工们正忙碌地整理货物,等待着被运往更远的地方。 渔船上则散发着淡淡的鱼腥味,渔民们正熟练地清理着网中的收获。 船刚刚下锚,一群小吏立刻围了过来。 “行商税,泊船税,车马税,官道税,入市税,贩货税,还有……” 随从们还没来得及搭好船板,税吏们就开始报上了五花八门的税种,在地上摆开了算筹。 “跟在后面,别说话。” 贾元嘱咐了一声,就出去迎接盘查。 “我们是从豫州来的商户,找陆宁之,陆大人。” 领头的税吏极为不悦,叫道。 “为何不挂船旗?害咱白跑一趟!” 贾元低眉顺眼,表示着歉意。 “半路遇上盗匪,不幸遗失。” 看了眼贾元包裹的右肩,又踮起脚看了一眼,插满箭矢的甲板,他才相信贾元的说辞。 “走了,走了。” 税吏挥了挥手,众人散去。 “过节了,替咱问候问候陆大人。” 转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贾元。 “一定,一定!” 贾元接过交给了朱擘。 等税吏走远了,贾元这才打开包袱,里面是两只玉杯。 “布你们拿好,到市集上看看,有没有桐油和生漆卖,之后到府里找我。” “明白。” 贾元拿走了玉杯,跟在税吏身后,往郡府走去。 霍利看了一眼当做包袱皮的绿布,问道。 “这块布,拿着有什么用?” 朱擘展开绿布,跟贾元解释起来。 “这块布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暗藏玄机。你再细细看过,里面有暗纹。” 霍利瞪大了眼睛,寻找着朱擘所说的暗纹。 “真的,是黑色的,有的是方格,有的是圆圈。” 朱擘收起绿布说道。 “这叫提花暗纹布,黑色在经线上,只有顾家的织机才能纺出来,是吴郡四家的暗号,带上着这块布到市集去,可以免去商税。” 霍利不解地问。 “可是,税不是已经免了吗?” “到了市集,自会明白。” 说完,朱擘拉着霍利,上了集市。 第254章 小捞油水 “诸位,明日冬至,每人各领十升白面,回家过节。” 核对完账目的陆宁之,放下了竹简,给加了几天班的郡吏们带来了这个好消息。 “多谢大人!” 郡吏们拱手致意,纷纷离去,领白面去了。 陆宁之脸上的笑意却不像他们那般长久。 “哎!” 经过核算,今年的税收又下降了许多。 和盱眙类似,凭借发达的水网交通,淮阴也是贸易中心。 和盱眙的不同的是,淮阴也是徐州的行政中心。 为了保障自身利益,大大小小的世家举荐自家子侄到郡府、州府里任职。 陆宁之就是陆家举荐到淮阴郡府里任着户曹这个职务。 州西曹、郡功曹除了要协助州郡主官,推举人才之外。 还要负责一些地方上的行政工作。 户曹就要负责土地、户籍、农桑、税收等事宜。 在这个流民遍地、士族倾轧的南徐州,这项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 陆宁之就这样带着门下小吏们,没黑没白的干了几天几夜,好不容易核算完毕。 结果却是不容乐观。 虽说在陈郡谢氏主持下,南徐州还算是物阜民丰、百业兴旺。 作为政治上主要对手的琅琊王氏,长期争夺这半个徐州的话语权。 不是侵占土地,就是占据要职。 侨寄法的优待政策,庇护着他们不用缴纳税款和钱粮。 夹在两大世家之间,又要保证陆家的利益。 陆宁之不知道年底,能不能将征收任务顺利完成。 现在淮阴郡的财政吃紧,钱粮都收不上来,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过节用的白面,是从自己口袋里挤出来的。 明天又少不了迎来送往,节礼还没准备出来。 他只能坐在案前长吁短叹。 “大人,有个叫贾元的商户求见。”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陆宁之感觉财政上的窟窿,可以填上了。 “本官亲自迎接!” 说完扶案而起,披上斗篷出了门。 “这就是市集了!” 朱擘和霍利,带着随从到了市集门口了。 城墙与错落有致的屋檐被薄雪轻轻覆盖,而市集内部,则是另一番人声鼎沸的景象。 街道宽敞而整洁,石板路面上偶尔可见未化的雪水,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两旁的摊位紧密相连,五彩斑斓的布幔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宛如一条五彩斑斓的长龙,蜿蜒伸展在市集之中。 人群中,男女老少,摩肩接踵,或低头挑选心仪的商品,或驻足交谈。 商贩们或站或坐,热情地招呼着顾客。 他们在门口排好队,等待着检查放行。 朱擘很喜欢到市集里东游西逛,即便贾元一个钱也没给他。 霍利的目光却被一支驼队吸引。 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骆驼,也没见过粟特人。 “瞧瞧这骆驼!” 霍利伸手就要去掰开骆驼的嘴。 “当心,它会咬你的手!” 商队的头领一把推开了他。 无缘无故触碰别人的骆驼,是粟特行商的忌讳。 “可是这毕竟是骆驼啊!” 霍利看到驼队,不由得想起自己经商的岁月。 “你是哪一部的?” 听霍利的口音,头领知道这个遮住头面的人,也是个粟特人。 “原本是火寻部,现在,我是汉人霍利!” 火寻部,财力、人口都不如其他部族,在粟特各部中排在末尾。 霍利又说自己是个汉人,更让这些大老远从西域来的商队轻蔑。 “哼,披着狮皮的羔羊!” “你们这些个胡商,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西域的商队,吸引了这里坊市长的注意。 本来还在门口检查的士兵,也跟着他来到了队尾。 就像杨行秋想的那样,汉人对内迁部族的态度相当恶劣。 在淮阴虽然也不是没有胡人的活动,只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们一定遵守规矩。” 朱擘看到霍利跟一群胡商混在一起,赶紧过来把他拉到一边。 “别让人发现!” 朱擘帮他戴好遮面巾,把他棕红色的头发塞进了头巾里。 霍利不解地询问。 “他们怎么不用遮面?” 朱擘不想和他多解释,直接用手指向刚才的商队。 “你看!” 商队正在卸货,坊市长随意看了几眼。 “西域往来客商,货品上缴五成,充作商税。” 士兵按照指示,牵走了一半的驼队。 商队的头领表示反对。 “不!太多了!” “你敢抗税!来人,押到牢里,严加看管!” “喏!” 士兵们随即将商队包围了起来。 “是不是拿着它,就可以免去税款!” 霍利指了指朱擘手里的绿布。 “不错,只要……” “给我,就能弄到钱!很多钱!” 朱擘将信将疑,刚把绿布掏出来,就被霍利一把夺去。 “跟我来!” 说完,霍利就急匆匆地跑到商队旁边。 “大人,你看,我们是一起来的。” 霍利将一截绿布,递到了坊市长的眼前。 知道其中玄机,他拿起来仔细地查看。 朱擘也跑来搭腔。 “正是如此,刚才是走散了,这才赶到一起。” 陆家造出的船只,遍布江淮一带,几乎垄断了航运业。 坊市长也不敢从陆家这里捞油水。 “下不为例!” 他忿忿地收起绿布,掏出勘合扔给朱擘,就带人离开了。 朱擘尴尬地笑笑,走到霍利身边。 “拿着勘合,才能在坊市里贩货。” “多谢,多谢!” 商队头领,正要从朱擘手里拿走勘合。 “不要心急,朋友。” 霍利伸手拦下。 “我们应该先谈谈价钱。” 第255章 漫天要价 “贾叔!” 看到陆宁之亲自迎接。 贾元颇为惶恐,跪拜于地。 “商户贾元,拜见陆大人!” “这里没有外人,快进来暖暖。” 陆宁之扶起贾元,拉着他进了后堂。 “我,拿出两成的货物,跟你换勘合。” 坊市外,商队首领提出了一个价码。 霍利伸出食指,来回摆动。 “不,不,不!” 商队首领又提高了出价。 “那三成,三成的货物。” “我自己在驼队里挑五件商品。我想,这是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价格。” 霍利伸出右手,张开五指。 商队首领握住了他的手,示意成交。 “我们先进去,到了货场再交易。” 驼队缓缓走进坊市,霍利示意朱擘跟上。 “我们来坊市询价,不可节外生枝!” 朱擘带着随从,提醒起霍利。 “放心,桐油和大漆,我记住了!” 说完, 他跟上驼队,跟首领攀谈起来。 后堂,陆宁之给贾元斟上一杯热水。 “茶叶运不来,只好喝些白水。” 贾元喝了一杯热水,笑着说。 “陆家有茶园千顷,可供养天下,怎会没有茶喝?” 陆宁之长叹一声,放下茶壶。 “谢氏一门举家搬到广陵,自此,徐州全境再无茶可饮。” 贾元问道。 “谢氏不给贩茶?” 陆宁之坐到对面,坦言。 “是王家不许贩茶,不只是茶,柴米盐布一概不得从江南调运。” 贾元正疑惑间,陆宁之反问道。 “贾叔,从豫州而来,未被阻拦,是何缘故?” 贾元正想掏出来北府令牌,解释一二。 又想起杨行秋的嘱咐。 “某据实相告,是一把火点了盱眙水寨,方得脱身!” 陆宁之是既惊讶又疑惑。 “盱眙水寨,是你毁了?” “只是,烧了几十条船帆,趁乱冲出来的!” 贾元不认为他们制造的混乱,能把盱眙水寨摧毁。 可是横野将军徐叔濯和军司马王秀之不这么认为。 “看你做得好事!” 昨夜还在欣赏胡姬舞步的王秀之,正全身披挂端坐在堂上,怒斥着自己的侄子。 横野将军徐叔濯,在一旁小心地侍候。 “叔父大人,都是谢家人召来出的祸事,不能全怪在侄儿头上。” 王秀之不愿意跟他废话,拉着他走出门外。 “睁开你那双眼,看看!” 徐叔濯其实比他更清楚,起火造成的损失相当轻微。 主要的破坏来自内部。 在敌袭的催促下,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是逃命。 借着大火产生的骚乱,军户和民夫跑了将近一半。 他们拿上了自己认为值钱的东西,不是骑马,就是划船。 冲出水寨,沿着发达的水系,逃得无影无踪。 折腾了一夜,盱眙水寨才在王秀之的帮助下,扑灭了火灾。 “水寨已毁,只怕你躲不过,这怯战失职的罪名。” 怯战失职! 在谢玄的治下,只能是斩首示众。 “为这一军职,侄儿贡上了四十两黄金才到手,救救侄儿!” 面对徐叔濯的乞求,王秀之轻蔑一笑。 “这可是四百两黄金也补不上的肥缺,真不中用!看在姑侄一场,再帮你一回。” 徐叔濯,眼见有戏,赶紧上前伺候。 王秀之坐回案前。 “检举谢氏门人毁坏水寨,只有死路一条,就咬定是敌军夜袭水寨。先把船帆补齐,逃散军户民夫,全力捉回,捉不回的,一律按阵亡上报。再算损失,粮草尚缺一万五千石,船只被焚,需整修兵船十五艘,重调粮船二十艘。至于甲杖,器械……” “侄儿明白。” 王秀之叮嘱道。 “只要再凑些首级充数,姑父保你无恙。” 刚有了活命的机会,徐叔濯立刻筹划起来,这次能捞不少好处。 可是,上上下下要分去多数,不知落进自己口袋里又有几何? “姑父救命之恩,小侄无以为报,至于后续粮草船只,不必送来,留在姑父处即可!” 王秀之听出他还要分一份,气急了扇他一耳光。 “保住小命,还不知足!” 徐叔濯捂着通红的脸,恳求道。 “侄儿家里人口多,上任后没得多少好处,好歹分一些来,过个年也就是了!” 王秀之恨极了这不争气的侄儿,只是这要紧之处,便宜了谢家,更是不利。 “也罢,从府里抽些钱粮予你。” 徐叔濯兴奋地起身。 “姑父且坐,侄儿这就去,凑些首级来!” 贾元把昨天的事情讲给陆宁之听。 “哈哈,贾叔胆大心细,竟能冲出重围,将货运到淮阴,大功一件。” “按规矩,货要送到吴郡去,不好在淮阴出手!” 听了贾元的说辞,陆宁之的笑容僵住了。 “过后,本官自会向家里通报,眼下还请于淮阴售出。” 贾元感觉到气氛不对,伸手往怀里摸去。 “这是码头税吏送上的两只玉杯,托我转交大人。” 看着这只精美的玉杯,陆宁之苦笑一声。 “中看不中用!” 第256章 价高者得 驼队到了货场,开始清点货物。 琳琅满目的商品,让朱擘有些目不暇接。 霍利仔细甄别过后,挑了几件心仪的货品。 “我要这件水貂长袍,连带皮帽,毡靴,还有这套火浣布罩袍,加上这只砗磲。” “你的眼睛,更应该长在头狼的脸上。” 首领拿出货品交给了霍利。 霍利接过长袍披在身上,戴上皮帽,换上了毡靴。 “这很合算,因为你很快又会需要我的帮助了。” 首领急着拿到勘合,不想和他多废话,伸手说道。 “你的帮助,要价低一些,更好。” “可以给他。” 朱擘有些不情愿。 “勘合只此一份,还有要事未办!” “之后他会还给我们的。” 听霍利这么说,朱擘将勘合递了出去。 “把帐篷支起来!” 淮阴的坊市里,一个奇特的摊位出现了。 贾元送上的玉杯,并不能让陆宁之解决眼下的问题。 他想让贾元卖掉一部分货物,来填补今年财政上的亏空。 贾元不想在淮阴出手,这样必须要分陆宁之一份。 而且不知道具体分出去多少才够。 可他还等着陆宁之调拨船只出海。 要是走陆路,又要耽搁不少时间 陆宁之统管淮阴郡的财政和航运,不能直接拒绝。 贾元换了个方向,似乎不经意地提出了疑问。 “王家为何阻拦贩运,柴米盐茶乃日常所需,百姓该如何生活?” 陆宁之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王家大肆囤积,只为妨碍北伐一事。” 贾元颇为不解。 “北伐?” “岂不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 陆宁之喝了口水,准备跟贾元详谈。 “波斯国的……,别跑!” 又一位行人,挣脱了招揽生意的首领,从摊位前匆匆跑过。 霍利躲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客人都被吓跑了!” “这里有什么可怕?都是珍奇货品,香料,宝石,象牙……” 看着手足无措的首领,霍利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像你这样,一件货也卖不掉,还是收拾一下,回去好了!” 首领还想争辩一番。 转头注意到,不仅是行人,就连周边的摊位都在不断地远离自己。 “阿胡拉·马兹达、阿娜希塔和密特拉,庇佑我吧!” 束手无策的首领,只能乞求着神明的赐福。 “我来帮你,先说价钱,第一个货品卖出去,得到的钱全都归我。” 霍利及时地提出了交易。 首领有些不敢相信。 “就这一件?” “还有,等你的货物售尽,要把勘合还给我。” 不想空手而归的首领,再一次握住了霍利的手。 “成交!” 霍利先是捧起一把紫黑色的粉末,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又看了看其他几袋颜色各异的粉末。 甘松、苏合、安息、乳香、丁香。 “这几袋香料品质极好,拿熏炉来!” 首领舍不得这些价过黄金的香料。 “不买,可不能乱动!” 霍利放下香料,笑着说。 “朋友,汉人常说,有舍才有得。让出小惠,方能套得大利!” 看他那副自信的神情,首领只好按他说的办。 随着一小撮混合香料投入香炉,一阵热烈而璀璨的香气飘散开去。 丁香,浓烈而直接,瞬间点燃感官的激情。又不失细腻,带着一丝丝清新的果香,回味无穷。 甘松,清新而凛冽,如同山间清泉,香气中带有一种淡淡的凉意。 安息,醇厚而悠长,蕴含着一种超脱世俗的清雅与高远。 乳香,温暖而浓郁,带有一种淡淡的甜味与奶香。 苏合,独特而迷人。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芬芳与甜美。 朱擘感受着其中的美妙与和谐。 坊市中的行人,也被香味所吸引,不自觉得来到了摊位前。 霍利深鞠一躬,说道。 “尊贵的客人们,来自西域的奇珍异宝,现在开卖了!” 行人们则凑近了盯着这些难得一见的货品。 一位身材高大的壮汉,挑选起毛毯。 “这毛毯为何脏了一块?降降价,我就买下。” 霍利一把抄起毛毯,特意将那块黑色的污渍展示出来。 “壮士,好眼力,这挂毯不是寻常之物。” “有何不凡之处?” “壮士可知,班超定西域之事乎?”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班超斩匈奴使以慑鄯善。声震天下,如何不知?” 霍利强压下嘴角,继续说道。 “班昭正以此毯,裹匈奴使者之头。” 说完他用手在上面比划起来。 那块黑渍,的确有点像是人头的形状。 “当真如此?” 他刚一发问,霍利就将毯子拿到一边展示。 “只有像班超一样的勇士,才配得上这块挂毯。” 听霍利这一吆喝,几名男子跃跃欲试。 “我买下!” “我要买!” 那名壮汉倒有些心急了,拽住了要往一边走的霍利。 “壮士,价高者得!” 看着他把一块普通的毛毯说得神乎其神,朱擘捂着嘴差点笑出声。 第257章 事已至此 “钱十五贯。” “金十两。” “我就带了这个,一口价。” 问价的壮汉掏出一块金铤展示。 “最少三十两,还有没有出价更高者!” “了不起,三十两黄金,买条毯子。” 朱擘躲在后面,先是佩服霍利的能说会道,又是佩服这人的财大气粗。 “成交,这位勇比班超的壮士,得鄯善国毛毯一条!” 一条有点脏的挂毯,卖出了一百倍的价钱。 买家还得意洋洋地披在身上,兴高采烈地跑掉了。 商队首领惊得嘴都合不拢,静静地看着霍利收起了那块金铤。 “交易完成了,勘合还给我。” “哦,等等,再卖掉一件,只一件就好。” 面对首领的请求,霍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看来阿胡拉·马兹达庇佑着你,那就再卖一件。” 正好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像是看中了一条玛瑙颈饰。 “这玛瑙剔透得很,就是做工粗糙了些。” “夫人的美貌,和这宝物相称。这曾是宁胡阏氏佩戴过的。” 贵妇人显然不知内情,问道。 “宁胡阏氏?是谁!” 不等霍利解答,一旁围观的路人抢着说道。 “这你都不懂,宁胡阏氏是呼韩邪单于之妻,就是出塞的王明妃。” 因为要避讳晋文帝司马昭,所以王昭君改为王明妃。 “看来这宝物和妾身极为有缘。” 没等她问价,霍利已经将重约四五斤的颈饰,戴在了她脖子上。 “我想,这件宝物戴在这位佳人的身上,更加光彩照人。” “还佳人呢,腰比水牛都粗!” 朱擘小声吐槽着霍利睁眼说瞎话的行为。 贵妇人那足有三寸粗的手指,抚摸着晶莹的红玛瑙。 霍利正好搬来一面铜镜,方便她观赏。 “这铜镜,也是明妃照过的?” “百年未曾见过如此美人,这铜镜也是格外欢喜,焕然一新。” 贵妇掩面而笑,一手召来家丁。 “呵呵呵。王四,过来买下。” 家丁抬手就是四块金铤。 “够了吗?” “够了, 够了!再送一盒胭脂,这可是从祁连山里采来的胭脂石磨成的。” 贵妇人往脸上扑了一些脂粉,遮住了满脸的皱纹。 “找位画师到府上去,来画这倾国倾城之容!” 家丁抱着铜镜,随着她离去了。 “这次卖掉了两件,我该走了!” 霍利拿起勘合,就要离去。 “这里还有很多货品,如果你都能卖掉。我给你三成,不,四成。” 霍利摇了摇头,指了指摊位前的人群。 “不必再费口舌,你看他们!” “这酒杯可是月氏王之颅所制?” “这个是不是张骞用过的辔头?” “这尊菩萨定是来自天竺菩提寺!” 顾客们正在自发的给摊位上的货物,安上一个又一个传奇的故事。 “你只需要说是,就可以全部卖掉!” 借着商队出售货物的空档,霍利一行人挤出了摊位。 朱擘半开玩笑的拍了拍霍利。 “小小一胡商,口舌之利,竟比苏秦张仪!” 霍利有些不太开心,拍了拍胸脯。 “谁是胡商?我是汉人,霍利。” “是,是,霍大哥!哈哈。” “你先告诉我,苏秦张仪,在大汉所任何职?” 对于这些往来穿梭于丝绸之路几百年的粟特商人来说,有关大汉的事迹可以说是耳熟能详。 其他朝代的事情,就不是那么清楚了。 “苏秦张仪,是先秦时纵横家,怎么能是汉朝人呢?” 在霍利的印象里,所有的英雄人物都生活在汉朝。 “你这是贩卖假货,得向官府检举你。” 听朱擘拿他取笑,霍利故作慌乱,解释说。 “至少,故事是千真万确的。” 霍利从小就发现了一个规律。 任何商品,只要说是从大汉来的,再配上一个足够吸引人的故事,那么,就很容易卖出去。 而对于这些花了冤枉钱的顾客们来说。 看着这个物件,就能想起那个曾经辉煌灿烂,繁荣强大的帝国。 只要他们能在山河破碎,家国沦丧的生活里找到一丝慰藉。 或许可以说是物超所值。 “无耻之徒!” 听了陆宁之的说辞,贾元总算是搞清楚眼下的形势。 因为谢安、谢玄率兵击溃了前秦的百万大军。 就像杨行秋说的那样,冬季一过,就是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 以太原王氏为首,享受着侨寄法优待的世家,不愿意回到苦寒的原籍。 陛下年纪尚小,初登大位,又畏惧陈郡谢氏日渐壮大的权势和兵力。 因此,沆瀣一气共同阻挠即将到来的北伐。 切断对北府的后勤供给,就是第一步。 不只是后勤,只要是来往寿阳,广陵的人员都要经过盘查。 任何跟谢家、北府有联系的人,都会被伺机扣留、监禁。 贾元是越想越气,拍案而起。 “昏君佞臣,欲亡我汉家社稷!” 陆宁之立刻站起来,捂住他的嘴。 “慎言国事!阁下既有忧国之心,不可吝惜小利!” 贾元本不想再生事端,可形势所迫。 “大人,请看!” 他掏出了那块北府军令。 第258章 不遑多让 “如此说来,阁下是受北府所托。” 陆宁之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 贾元收好令牌,低声说道。 “正是,除去往吴郡去,另有北府军需一事。” “可是为采购粮草?” “正是。购入些糙米,粗布。” 按照杨行秋的嘱咐,贾元隐瞒了采购桐油、大漆的计划。 “可惜物产丰沛,难以转运” 淮阴一带,倒是不缺。但只要是大规模的采购,都仅限在当地。 想要往外运,可以说难如登天。 “不知吴郡,可有指示?” 贾元听出来,陆宁之可能是愿意支持谢氏一门,问起了吴郡方面的安排。 “尽力支持,然不可为外人所知,亦不可伤及根本。” 陆家的态度是,尽量让这些南渡世家赶紧回北方老家去,别在江南继续侵占田亩、人口。 前提是不能损害陆家的利益。 “庄里要购入桐油、大漆,至于军需,可于别处采购,再行转运。” 贾元的提议,正合时宜。 淮阴恰好是桐油和大漆的主要产地。 在这里购买的话,价格还要低一些。 杨行秋已经答应过,这一趟要是能赚到钱,贾元可以和霍利五五分账。 这会轮到贾元合计要赚多少钱合适。 “肚子饿了,有什么能吃的?” 手里拿着金铤,霍利在坊市里逛了有一阵了。 “这时节,来碗馄饨极好。” 快要到冬至了,这时的习俗,要吃馄饨。 “馄饨?” 霍利肯定是没吃过这种淮南才有的食物。 “前面有处食店,正可歇歇脚。” 一行人到了食店。 立刻有人出来迎接。 “几位贵客,里面暖和,快请!” 霍利要来的这几件穿戴,让他和朱擘一看就不缺钱。 “每人来碗馄饨。” “十二碗馄饨!几位稍坐。” 刚坐到榻上,朱擘就发现了不对。 “这店里不生火炉,要冷死人啊!” “贵客有所不知,这柴火紧俏得很,可谓有市无价。要是再过几日,小店恐怕就要关张了。” 朱擘端起眼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连热茶也不肯倒一杯。” 看到他有些发火,店家只好尴尬地赔笑。 “茶价高涨,店小利薄,还请见谅。” 霍利适时地问道。 “不知道现在柴火价格如何?” 店家叹了一声。 “只要有柴火过冬,就是一千钱一担也卖得!” 霍利点了点头。 “桐油和大漆,已经采购一空,都进了府库。” 陆宁之跟贾元解释着,为什么不能把桐油和生漆卖给他。 “船只,太仓、府衙都要修缮。一时抽调不得。” 说白了,不拿钱出来,那就免谈。 贾元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做出一定的让步。 “某有些纸张可以售卖,得了银钱,便行采购。” 目的达到,陆宁之欣然起身。 “本官,这就签发勘合。” “馄饨来喽!” 碗内是乳白色的羊骨高汤,香气四溢。慢火熬制,因而汤色清亮而醇厚,带着羊肉特有的鲜美与甘甜。 一个个皮薄馅大的羊肉馄饨,配合上翠绿的葱花、金黄的姜末。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羊肉馄饨便呈现在眼前。 随从们席地而坐,三两成群,或低头细品,感受那馄饨皮滑嫩与羊肉馅鲜美在舌尖交织的绝妙滋味;或抬头交谈,分享着冬日的趣事,欢声笑语中,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霍利更是迫不及待,捧着碗,小心翼翼地吹着热气,生怕烫嘴,却又忍不住那诱人的香味,急不可耐地咬上一口,瞬间,眼睛一亮,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 “吃完之后,我们看看哪里有桐油和大漆,再去收一些柴火来卖!” 听着霍利的说辞,朱擘放下勺子。 “柴火?” 第259章 深藏不露 码头上,陆宁之带着着贾元来卸货。 “这走舸用来运输,可说是极为方便。” 贾元一边寒暄,一边四下寻找着霍利朱擘他们。 “还没回来,真是贪玩!” 无奈之下,只好请陆宁之带人来帮忙。 “这是中途遭了贼,船上插了这么多箭矢!” 码头上的小吏,看着甲板上的箭头,随口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贾元。 “可别出事啊!” “结账!” 食铺里,众人吃完了馄饨,霍利招呼起店家。 “一碗是一千二百文,一共十二碗。” 店家笑呵呵地来收钱。 霍利擦了擦嘴,掏出那块金铤。 “小店可收不下,还是用铜钱来算吧。” 这种小店铺,平时见不到这么重的金银,也就没准备金银剪。 面对三十两的金铤,他也是无处下手。 “等下我们再去集市上交易,有了铜钱再付。” 霍利的提议,朱擘不可思议。 “店家只会顾忌我等去而不返。岂肯干休!” “几位速去,莫误了正事。” 店家欣然接受。 抱着砗磲的朱擘跟着众人出了门。 霍利看见他低头不语,问道。 “怎么了,有话要讲?” “吃了饭,不付钱,店家为何任我们离去?” 听了朱擘的问题,霍利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这一件火浣布罩袍便值百金。还能欠几碗馄饨钱不成?世人眼浊,只见得皮相而已。” 朱擘似懂非懂点点头。 “走,去找桐油和大漆去。” 桐油和大漆,都有刺鼻的气味。 要找到这样的店铺倒也不难。 只是这两样材料,都属于易燃的产品,因此工坊和店铺都远离坊市的江边。 “店家,可有桐油?我们来收一些。” 霍利一到店,就问起了桐油的价钱。 闲得正无聊的店家,见有客来,缓缓走来。 “几位来得不巧,郡曹带人都收走了,店里是一斗也无!” “郡里收价如何?” “四十文钱一斗,买家不多,上不了高价!” 霍利询了价,朱擘见没什么可干的,就要离去。 “再去问问大漆,就回去找贾叔。” “不急,再看看。” 霍利四下打量,注意到店铺后的工坊。 “那是什么?好大一堆。” 店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油渣,没多大用处,只有农户买去喂牲口!” “可以都卖给我吗?” 店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你要全买下?” “是,我全要了,只是价钱要低。” 店家顾不上许多,兴奋地报了价格。 “不二价,二百钱一石,一共是五百石,都给你。” “我用这个来付。” 霍利又拿出那块金铤。 “剪下三成就够了!” 看到黄金,店家更开心了,转身去拿金银剪。 借着这个功夫,朱擘悄声跟霍利说。 “买来何用?只有几匹马要喂,舱里放不下!” “勿急,稍后自见分晓!” 店家拿来了剪刀,用手比量起来,找了个三分之一的位置。 “就这些,不多跟你要!” “好。” 店家扶住剪刀,把金铤放到台边。 一剪下去,一根金条应声落地。 “嘿嘿,这位贵客,不知要把油渣送到何处?” “放到那边空地上。” “好,好。” 店家招呼着伙计去搬油渣。 “真是个傻蛋!” 一堆垃圾卖了十两黄金,这店铺也可以关张歇业了。 “这金子倒甜啊!” 他把金条又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现在我们去买大漆。” 桐油和大漆要配合在一起使用,两家店铺离得倒不远。 陆宁之所言非虚,桐油和大漆都收走了。 收价三十文钱一斗。 霍利又盯上了挂满一地的漆布。 “那是拿来滤屑的粗布,时间一长就全黑了!” “我要买这个!” “三百文钱一尺。” 和之前一样,霍利完成了交易。 只是这个店主留了个心眼。 从口音上,他听出霍利是北边的胡人。 怕他拿这些易燃物在城里纵火,悄悄地跟在后面,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朱擘,砗磲先放下,去找贾元来。” 他很显然不明白,这时候找他来江边上有什么意义。 “不如我们去回禀一声!” 霍利接过砗磲,笑着说。 “让他过来拿钱!记着赶一辆马车,要不然放不下!” 第260章 腰缠万贯 “马车装钱,哈哈哈,有趣,有趣。” 陆宁之听到朱擘的话,笑了起来。 这是他今年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贾元当然也不敢相信,认为只是某种夸张的玩笑。 “以车辕之荷,将以亿计。” 现在贾元的货物,都卸到了码头。 陆宁之也来了兴趣,想看看装满铜钱的马车是什么样子的。 “一辆只怕不够,都去,都去,哈哈。” 霍利正在江边上,指挥着那些随从们开工。 “把漆布铺开到地上,油渣放在上面,顺着窄边卷起来。” 他们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还是听从了霍利的指示。 很快,一长条黑色的漆布,将油渣包裹其中,带有黏性的漆布牢牢地粘在一起。 “拿刀分割,一尺长段。” 随从们抽出佩刀,砍出了几十根长段。 “架堆,点燃。” 随从架起火堆,掏出火镰敲出了几个火星。 易燃的桐油和生漆,遇到一点火星,瞬间窜出一股火舌。 “果然是要纵火,快去报官!” 趴在一旁偷看的店家,刚起身要走,突然觉出不对。 接着猛拍了一下额头。 把不值钱的油渣和漆布混杂一起,当柴火烧,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呢? 没时间懊悔了,现在淮阴城里正缺柴火。 正好手头上有根金条,赶紧去囤一些。 “我来买柴!” “欢迎,欢迎。” 霍利正迎接着第一位客人。 “这个,能换几根柴火?” 店家掏出了那根剪下来的金条。 霍利伸出食指。 “一千钱一根,只能买五根。” “放着黄金不要,怪人!” 店家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只好回去取。 江边上的火堆除了能吸引顾客以外,还能吸引到了另一个群体。 “这位大爷要发财,冬天江边来卖柴!” 一伙乞丐,打着节拍唱着歌谣,往这边走来。 “要卖柴,又烧火。咱哥几个心里乐。” “心里乐,伸出手,看见老爷先张口。” “一张口,送福寿,请来群玉西王母。” 他们又蹦又跳的样子,可把霍利逗笑了。 “好了,好了,你们要干什么?” 乞丐头领一听,眼前的老爷是胡人,愣了一下。 正要琢磨还要不要继续表演,江边上的寒风让他认清了现实。 “冬风起,身子凉,老爷好心帮帮忙!” “你们要烤火,那就过来。” 霍利招呼他们坐到火堆边上。 “发大财,心肠好,送上一个金元宝。” “金元宝,有点小,装上一车才叫好。” 霍利跟还在表演的头领说。 “我有个提议,你们去招来顾客,之后我给你们一些钱。” “我买五根。” 刚才的顾客正拎着五串铜钱。 “请拿好。” 找来伙计扛着柴火,虽然有些黏手,可总比受冻强。 店家只是懊悔自己把漆布便宜卖了。 “这串当是定钱,现在你可以去招揽顾客了。” 瞅了眼,手里的一大串铜钱,乞丐头领来不及现编几句唱词。 “快走啊!” “这火浣布长袍,是从哪儿来的?” 走到半路,贾元看见了朱擘身上的衣服。 “是霍利给的。” “你可知火浣布罩袍,一尺值百金,随手予人。” 贾元还在惊讶于霍利的慷慨。 很快他就碰上了更能让他吃惊的场面。 把江岸站满了的人潮和足有一人多高的钱山。 更吃惊的还有陆宁之。 “本官已经讲过,不准到坊市里行乞!” 脖子上挂着一串又串铜钱的乞丐们,停下了手舞足蹈。 乞丐头领抖了抖脖子上的钱串,大声喊着。 “俺们可没讨过一文钱,是在做生意哩!来,唱起来。” “要卖柴,往这来,别往旁人脚上踩!” “这捆柴,真耐烧,一条火龙比天高!” 贾元,穿过了人群,走到霍利身边。 “这一大堆钱,四辆马车不一定能装得下!” “我想,这些应该足够采买桐油和大漆了。” 霍利一边收着钱,一边跟贾元说着下一步的计划。 “钱是不少,样式也挺多。” 霍利只顾着收钱,倒没注意铜钱的种类。 在货币秩序混乱的东晋,能同时集齐市面上流通的十几种不同大小,重量的铜钱,也是十分难得的事情。 至于怎么处理这些杂乱无章的铜钱。 贾元回头看了一眼,指挥着小吏驱赶乞丐的陆宁之。 这就是他擅长的领域了。 第261章 见钱眼开 “可在淮阴采购麻布四千匹,糙米三千石。桐油和大漆,各两万斗。” 贾元默念着采购物资的清单。 突然冒出来这么大一堆钱,正好陆宁之要解决财政上的困难,协助北伐。 还能顺便大捞一把。 贾元拨弄着成堆的铜钱,琢磨着怎么跟这位管理府库的户曹开口。 “实在抱歉,已经卖完了。” 霍利拱手表示着歉意。 “生意已毕,还不散去!” 陆宁之指挥着吏员,驱赶着乞丐。 “稍等。” 霍利带着随从叫住了他们。 “我想请你们吃馄饨,去一间挂着红布条的食铺。先把这五根柴火抬去。再帮我还给店主十二碗馄饨钱,钱先给你们!” 随从们捧着一大挂铜钱,又挂在了头领的脖子上。 “先给钱,后管饭。挣来家财千千万。” “千千万,还不算。往后赚个金腰带。” 头领勉强撑着身子,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伴随他们欢快的步伐,铜钱相碰发出一阵阵清脆声响, “大人,不知郡内可否拨出麻布、糙米,桐油和大漆等。” 贾元适时地上前,跟陆宁之谈起了条件。 “好商量,好商量,可否到府里详谈!” 陆宁之的态度瞬间谦和了许多。 “把钱都装上,有笔大生意要谈!” 看着随从们往马车里抛入一串串的铜钱,霍利很兴奋。 “按杨先生说的,一人一半。” 霍利倒是很爽快,准备履行约定。 “不急,不急。” 贾元快要装满的四辆马车,仍旧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他明白一个道理,乐极生悲。 “你说,有人在城里卖柴?” “是,小人亲眼所见。” 兵曹刘元庆,正和心腹在郡府里密谋。 “是胡商所为,他拿着陆家信物进了坊市。” 因为陈郡谢氏极少参与买卖这类俗务。 后勤这一类涉及买卖的俗务,往往托付给外人。 淮阴坊市里的人大多出自琅琊王氏一门。 霍利大张旗鼓地兜售柴火,自然是避不开耳目。 而主管郡内武备、军务、边防的兵曹刘元庆,则来自太原王氏门下。 “都有谁买去了?” “市井商贩,星斗小民,一人买去五根。” “五根?哈哈哈,买五根柴火,烧茶都不够啊!” 刘元庆听了之后,跟着心腹们笑成一团。 “那不是寻常柴火,是用大漆布裹着桐油渣制成,耐烧得很!” 刘元庆听了以后,立刻止住了笑。 桐油和大漆是军中常备之物,他自然是熟悉。 用这些材料做柴火烧,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可还卖了不少钱,用了四辆马车才装下。” 刘元庆这才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跟我来,到坊市去!” “去别处讨饭去。今天真不交好运” 食铺的店主,没等来霍利付账,正要关张谢客。 看到一群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心里正烦。 “谁讨饭?咱爷们儿来吃饭!” 乞丐头领,抓起一串铜钱抛给了他。 “不够?这还有呢!” 一群乞丐敞开胸膛,露出挂在胸前的一串串铜钱。 在他们炫耀的同时,铜钱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声。 这是店家这辈子第二次见到这么多钱。 “几位贵客,里面请。” 见了钱,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头领解下铜钱,放在榻上,脱下破衣包好,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 “一人两碗馄饨,一碗十二只,可别少了!” 店家赔着笑脸道。 “不敢,不敢。小店还有些村醪,筛上几碗可好?” 头领听见有吸口水的声音,于是说道。 “一人来上一碗。” “好!几位稍坐,马上就来!” 头领一把拽住了店家。 “看你人倒和善,问你件事!” “贵客只管问。” “是不是有位戴皮帽,穿皮袍的胡商,早些时候,吃了馄饨没付钱?” “是,是。他还说有了铜钱,就来付!” “他欠你,几碗馄饨钱。” “十二碗。” “人也实在,那有个好处给你。” 头领指了指外面。 “胡商托我送来柴火给你,再结十二碗馄饨钱。” 店家也听说有卖柴的地方,只是他要看店脱不开身。 “这柴火可好,一根要卖一千个钱呢!” “好,好,这就起火,再烙几张大饼送来!” 头领完成了霍利交待的任务,靠在墙上休息起来。 由于从来不去参与一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活动。 这伙乞丐跟着他,常常是几天也吃不上一顿饱饭。 这一天又唱又跳,又挂着好几串铜钱,抬着柴火走了几里路。 他实在是累坏了,就想着先休息一下。 “咱要先吃,可不准偷吃!” 嘱咐完这句,他才敢闭上眼放松一下。 有了这么多钱,想吃几碗馄饨就吃几碗。 再买件衣裳,布料要厚实。 置上一两亩地,再…… “头儿,头儿。” 等他被叫醒,馄饨已经上齐了。 “真香啊!” 羊肉的香味直接钻进了鼻孔。 只是他的胳膊好像不听使唤,拿不起勺子。 就算馄饨递到嘴边上,他也必须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把嘴张开。 他用力咀嚼了几下,才咽进肚里。 四周扫视一眼,缓缓说道。 “这个能吃,你们,快吃。” 之后,无力地倒在那一堆铜钱上。 第262章 乐极生悲 “数目已经清楚了,立即从府库内调拨!” 喝着刚煮好的热茶,贾元和霍利各自盘算着报价。 毕竟是跟官府打交道,还要仔细琢磨琢磨。 桐油四十文一斗,大漆三十文一斗。 刚进门的时候,朱擘找机会告诉了贾元。 这是官府的收价,卖价肯定要稍高一点。 糙米和粗布好说,还可以去吴郡买,价格未必会更高。 淮阴郡作为主要的桐油和大漆生产地。 到其他地方拿货的价格只会更高。 陆宁之给调令盖了印,放在案前。 具体要报什么价,尽快提出来才好。 “如到吴郡,桐油可售五十钱一斗,大漆可售八十钱一斗。不如就按此价收购!” 陆宁之只是喝了口茶,没搭话。 霍利抢着说道。 “我觉得价钱还可以再高一点。” 反正钱还有很多,稍微多花几百万,让这位官员多赚一些,交个朋友。 “非也,非也。” 陆宁之放下茶盏,笑出了声。 “二位虽为商人,却言不及利,实在小觑本官之胸怀!” “嗯?” 有钱还不赚,那他要什么? 霍利开始担心他所需要的不是钱,而是一些更贵重的东西。 “烈士之爱国也如家,仁人之视人也如己。倘若满堂公卿,能忧国如此,河山安能不复?” 陆宁之双手捧起调令,送至二人身前。 “有劳二位。” 贾元接过调令一看。 “桐油和大漆以原价出售,糙米粗布直接调出,岂能……” “忧国而忘家,遇公而忘私。略尽绵薄之力,为全北伐之事。” 陆宁之认为这些物资应该都是北府军所需。 贾元作为逐利的商人,还能为国出力。 霍利一介胡商,都能让利于国。 自己身为一方官员,却袖手旁观,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能拿点家底给吏员们发过节的礼品。 再拿一点出来,支持北府的后勤,也不是问题。 至于财政上的亏空。 还是让始作俑者去承担吧。 陆宁之一路陪着贾元和霍利去提货。 不曾想碰上个不速之客。 刘元庆带着一群扛着长棍的仆从,拦在路中。 “陆兄,好财运啊!” 他踮起脚看了眼装满了铜钱的四辆马车, 隔着十步开外,陆宁之都看出他眼里的贪婪。 “刘兄,为何来此?” 碍于同僚之谊,陆宁之还不想和他冲突,拱手行礼。 “明知故问,带上来!” 他一招手,仆从们推来一位被五花大绑的胡人。 朱擘看了一眼那人,心道不妙。 “去看看,是不是他?” “是,是他带我进来的。” 霍利看清来人正是那商队的头领。 从他的惨状来看,没少受皮肉之苦。 “夹带杂胡,躲避盘查。这罪名可不小啊!” “放了他,是我带进来的,跟他人无关!” 霍利上前争辩。 刘元庆赶紧招呼仆从上去捆住他。 “陆兄,这胡商与你关系匪浅,我看还是一起到州府去对质,如何?” 陆宁之心知不妙,却也无可奈何。 打着陆家旗号走私,这件事在淮阴郡可说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要是没有胡人夹在中间,完全可以把这事揽到曹中处置。 现在,管着边防的兵曹借机掺了进来。 要是给自己安一个里通外番,通敌叛国之罪,在场众人都躲不过杀身之祸。 “我跟你走,不可牵连无辜之人。” “跟陆大人没关系,是我……” 慌乱中,贾元正想掏出北府军令,解释一番。 却被人按倒捆了个结实。 “一个都不准放跑!全都带走!” 乐极生悲。 贾元感叹起自己的不走运。 一行人就这样被押着往州府的方向走去。 刘元庆坐在马车上,摆弄着成串的铜钱。 陆宁之恨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 现在真可以说是百口莫辩。 有着陆家做后盾,自己没有性命之忧。 只是如今义士垂首,小人高张。 回头看了一眼,高坐在马车上的刘元庆。 “前面就到州府了,汝等性命只在我手!” 刘元庆特意拆出一枚铜钱,在手里把玩起来。 陆宁之实在是难压心头怒火。 “猪狗一般的畜生,竟端坐吾辈之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没绳索绑缚,直接越上马车,一把将刘元庆拽了下来。 刘元庆,未曾防备,跌坐于地。 跟着他落地的,还有一堆铜钱。 “你疯了,你!” “我没疯,只是这世道,让你这等无德无才之辈跳梁于前!” 陆宁之一边痛骂,一边抓起铜钱砸在他脸上。 仆从们还想上前拉开。 气急败坏的刘元庆,摸出怀里匕首直直刺出。 陆宁之一个翻身躲过。 “给我绑了!” 刘元庆在仆从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正站在贾元、朱擘和霍利的身前。 他的背后正是敞开着的州府大门。 好像有一群人听见了响动,正要出来查看。 贾元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用力,用头把他顶了进去。 又是出人意料的一击,刘元庆踉踉跄跄地冲进了大门。 “放肆,何人竟敢手持利刃,擅入州府?” 刘元庆正想解释,却发觉自己手里刚握着的匕首正插在一人的衣袖间。 惶恐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陆宁之望了一眼,心情稍稍平复了下来。 刘元庆撞上的人,他刚好认识。 谢玄的胞弟,咸亭侯谢康。 第263章 李代桃僵 谢康,字超度,是谢奕的小儿子。 因为谢奕的表叔谢尚没有儿子,就被过继给了谢尚。 谢尚承袭了咸亭侯的爵位。 作为谢玄唯一的弟弟,可以说是得到了谢家全部的宠爱。 今天刘元庆意外刺破了他的衣袖。 要是他怪罪下来。 他就是再长几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区区一兵曹,竟敢行刺侯爵,是受谁指使?” 面对着六位州府西曹的诘问。 刘元庆的冷汗都滴在了地上。 谢康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已经给人莫大的压力。 闯出这等祸事来,估计没有谁能保住自己。 刘元庆当然不敢承认是受人指使。 太原王氏和陈郡谢氏正斗得火热。 自己这么做难免不让人往两家的明争暗斗上想。 “是意外,卑职正欲擒贼,争斗间不慎闯入府门……” “城内安定,百姓安居,贼从何来?” 他的说辞当然不会有人相信。 怎么会这么巧,几个月没有强盗贼寇,偏偏赶上今天有贼。 淮阴城这么大,到哪里抓不到贼,偏要到州府门口捉。 “贼人是从城外来的胡商,在码头逃过盘查,窜入坊市,卑职身居边防要职,恐有细作刺探,特意拘下。” 这解释勉强说得过去。 “细作在何处?” “带上来!” 贾元,朱擘和霍利,和陆宁之被带了上来。 谢康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四人,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陆兄,何时成了细作?” 谢玄统兵于外,留谢康代管徐州。 北府兵的后勤也都是陆宁之在配合。 两人年纪相仿,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误会,都是误会!” 陆宁之只好苦笑。 刘元庆可不能放过这个扳倒陆家的好机会。 “分明是你暗中勾连外族。” “下官确有凭证!” 陆宁之使了个眼色,贾元立刻说道。 “小人乃豫州商户,受北府军令筹措军资。军令正在身上!” “还敢抵赖!” 刘元庆不相信北府会把后勤这样的肥差,交给一位商户代为处置。 只是他随手一翻。 那块金灿灿的令牌,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州府西曹拾起,递给谢康。 “正是北府军令。” 刘元庆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他想不到北府做事,竟然这样别具一格。 连商户和胡人都能参与军务大事。 “卑职不知内情,该罚,该罚!” 刘元庆这边狂抽自己耳光,谢康挥了挥手。 “罢了,快给几位松绑!” “遵命!” 谢康又注意到霍利的水貂皮大衣和朱擘的火浣布罩袍。 贾元却穿着一件粗笨的毡衣。 “北府所托何事?” 贾元只是跪地不起。 “恕小人不能相告!” 陆宁之悄声对他说。 “这位是冠军将军之弟,咸亭侯谢超度。” “只是此事机密,不可为外人所知。” 按照杨行秋的嘱咐,具体内容只能告诉谢家的人。 “可到府内详谈,诸位稍候。” 谢康说着拔掉衣袖上的匕首,丢给了刘元庆。 “告诉你家主人,谢氏一心为国,不屑此等龌龊手段!” 刘元庆逃过一劫,叩头不止。 “卑职告退!” “站住!” 州府西曹长叫住了他。 “还有何吩咐?” “虽非有意为之,然刺破锦衣,岂能作罢?” 刘元庆这才注意到,一缕缕轻柔的丝绵正从破洞处飞出。 “卑职定当照价赔偿!” “汝年俸不过六百石,赔这件丝绵锦衣,只怕是遥遥无期。” 一件华服,谢康可以不计较。 州府的西曹大多是谢氏一门中人。王家门下划破的可不是谢家的衣服,而是谢家的脸面。 替自己的主子争争场面,还是理所当然的。 “让领军将军王恪,亲自送一件到府上来。” “卑职这就转告将军。” “滚!” 刘元庆就这样带着仆从,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看着他们的狼狈样,谢康嗤笑一声,带着贾元进了内堂。 “此处并无外人,还请据实相告!” 贾元于是将北府托付他来采购建材,还有杨行秋嘱咐他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桃在露井上,李树在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 谢康念了几句诗,随手把锦袍脱了下来,递给贾元。 “无功不受禄!” 贾元还想推辞,谢康直接把锦衣披在了他身上。 “无当之玉盌,不如全用之埏埴。寸裂之锦黻,未若坚完之韦布。家国社稷,系于公一身尔!” “定不负所托!” 感受到了锦衣的重量,贾元拱手抱拳后,便匆匆离去。 “大人,该出城了!” 教训了太原王氏的走狗,谢康可以动身到广陵去过节了。 “咸亭侯,这两句诗是何用意?” 往府库去的路上,贾元向陆宁之提问。 “此为乐府诗,井边桃李相依为伴,虫蛀桃树,李树代为枯死。草木之谊,尚且深厚如此,而人远不及也!” 朱擘却有不同看法。 “侯爵是在道谢,我们忙前忙后,是在替北府做事,为此,贾叔还伤了。” 贾元想着还有些作痛的伤口。 “为家国社稷,不惜此身!” 生死都可以无所谓,更不用说钱财这身外之物。 到了府库,让手下卸掉,满满的两大车铜钱。 “军情紧急,钱数不计,如有富余,充入库内。” 这两大车铜钱肯定已经远远超过货品实际的价值了,陆宁之当然不肯收。 只是贾元急着走,要是把这些铜钱再点清数目,恐怕天都要黑了。 “货物要送到吴郡去,还要劳烦大人,调一艘海舫。” 陆宁之签发的调令里,已有船只的项目。 这么说只是让他安心把钱收下。 陆宁之还是推辞。 正在转接货物的霍利有了主意。 他把青琅纸抽出一叠,送到了陆宁之面前。 “尊敬的大人,请看看这精美的青琅纸。” 自从失去了北方的大片土地,用来造纸的构树就很少有人种了。 东晋的文人雅士们就只能用到粗糙的麻纸和藤纸了。 陆宁之更是从来没有见过质地如此细腻柔韧的纸张了。 “虽得青琅纸,提笔不成文!” 他还在踌躇,要写点什么的时候。 贾元他们已经将货物运到了海舫上。 等陆宁之反应过来,船已经开远了。 “回来,回来。” 他挥舞起手里纸张,却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头。 他捡起来一看。 是一小根剪下来的金条。 第264章 权力交接 “大哥,老夫人有请!” 牛尚站在矿坑边喊了一声。 “稍等!” 杨行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牛尚是等不及了,匆匆忙忙地沿着阶梯往下跑。 “我去换件衣服!” 跟着牛锐忙活了一天,杨行秋弄了个满身泥迹。 脸上也是星星点点的泥水。 “不必了!” 牛尚拉起他就往主厅赶。 “还是沉不住气啊!” 杨行秋在心里默默预判着卢老夫人可能的反应。 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权力交接。 历史已经无数次验证了一个规律,想要完成权力的交接极为艰难,尤其是在乱世。 因为此时,逐渐崩坏的社会秩序,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枪杆子里出政权。 放弃手中的权力会威胁到掌权者自己,轻则打击、清算、倒台、赋闲、流放等,重则危及生命、家族。 一旦急流勇退会打破权力的平衡,造成局面的动荡。 最重要的是,权力欲是人最核心的欲望之一。 人最终的欲望并非是物质享受,而是对权力和荣誉的追求,在物质生活有了保障之后,任何人的终极目标是权力,而不是财富。 小丈夫一日不可无钱,大丈夫一日不可无权。 杨行秋已经说出了“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 论及能力和野心,显然他不是安于现状的人物。 第一眼看到那空空如也的机关盒,卢老夫人就立刻想到了这一点。 只不过,她正在练不老回春功。 “足心相对,双手固定两侧踝关节。” “吸气,将背部挺直、伸展,保持双眼目视前方。” “低头,缓缓呼气,并弓起背部。” 靠着叶阳鹤的笑话和柔软操。 她总算是撑到了天快黑了才想起来找杨行秋谈一谈。 “娘,杨先生来了。” “嗯!叶夫人和老身同去,如何?” 每一个伸展、扭转、弯曲的动作,都是给身体进行的深度按摩,帮助释放积累已久的紧张与僵硬,促进血液循环。 “嗯,走吧!” 叶阳鹤扶着她,一步步往前厅走去。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人类社会的发展历程充满了斗争。 无论社会各个领域的变革,往往都需要通过斗争来实现。 新旧势力的交替往往伴随着激烈的斗争,只有通过斗争破除旧的、不适合新形势发展的旧制度、旧势力,才能建立起新的制度,实现社会的进步和发展?。 对于杨行秋来说,推动社会变革的最后一步就在眼前。 他正调整着呼吸,试探着这位真正掌权人的态度。 “在下拜见老夫人!” 卢老夫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往主位上走去。 杨行秋悄悄抬起头,确认了叶阳鹤的眼神。 这下稳啦! “这可不是糙米,这可是白米啊!” 光顾着离开淮阴,贾元都没来得及确认货物就拉上了船。 “还有这粗布下面盖着的,可是丝绸,上等的丝绸!” 仔细欣赏着丝绸上的花纹,霍利对这一门独到的技术啧啧称奇。 贾元跟他解释着其中的工艺。 “这是挑花缂丝,常言缂丝一匹,终岁方成!” “请您能告诉我,要怎么才能把图案弄到丝绸上!” 已经知道丝绸之路被再次打通的霍利,现在又想起了这其中的暴利。 “你先说,哪来的这么多钱?” 贾元看着两大马车的铜钱,还有那几件价值不菲的服饰,心里有些起疑。 “这很容易,很容易!” 霍利跟贾元交待了来龙去脉。 “这不是骗人吗?” 两人虽然都认为应该诚信经营,可是显然对诚信的理解并不相同。 “我的故事如假包换。” 听着他的狡辩,贾元有些生气。 “下不为例!” 第265章 转危为安 “先生近来也是多有劳烦,老身在此谢过!” 卢老夫人正要起身。 “在下受救命之恩,不敢不报。” 杨行秋把头埋得更低了。 她那样严肃的表情,可不像是要表达感谢。 “前日得见先生道术之深,今日倒更让老身佩服。” 卢老夫人招了招手,秋菊捧着那个机关盒出来了。 “数代天师,穷尽一生,尚不能解开。先生破之如同小儿游戏,足见道行远在众位天师之上!” 秋菊将机关盒重重放在杨行秋面前。 “经数代天师破解,只差一着。在下不过借先人之手,解此谜题。” 这个数独放在现代也能算得上复杂的谜题了。 盒子到了王凌手上的时候应该是告诉了他答案。 只是王凌自尽之前,没有机会把答案说出来而已。 用最原始的穷举法,当然解不开谜题。 但是,杨行秋可不敢把这功劳全揽到自己身上。 “如此说来,老身另有一问,不知先生可否具实相告?” “老夫人请问。” “盒中所置何物?” 坐在一旁的叶阳鹤只觉得奇怪。 明明已经将无字玉简的事情告诉她了。 现在她为什么又要问一次? “河图、洛书各一幅,无字玉简一卷。” 杨行秋如实说出了上面的内容。 卢老夫人继续追问。 “玉简当真无字?” “虽不得破解之法,然在下已有些眉目。” 方向已经很明显了。 第一层谜题是,代表天象的河图。 第二层谜题是,代表地理的洛书。 第三层谜题应该就是,人。 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天地人谓之三才。 现在就是找不到人。 不过既然是曹芳手里出来的东西,肯定还是要在曹家那边找找线索。 “先生,现盒中所盛之物,可否告知老身?” 说完,卢老夫人朝门外招了招手。 杨行秋抬起头,往盒子里看了一眼。 “是杏黄巾,九节杖和八卦袍!” 在他说完话之后,两名甲士挎着腰刀,缓缓走进了主厅。 “老夫人……” 叶阳鹤还想说几句话,却被卢老夫人狠厉的眼神逼回。 “既如此,今后由先生,统领教众,追随皇天正道可好?” 除非他傻了! 就算他傻了,可他还没瞎。 夕阳把两名甲士的身影拉得很长,刚好将杨行秋罩在里面。 这种局面下,只要杨行秋表露出一丝丝对权力的渴望。 大概就是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当人发展出自我的概念时,权力欲便产生了。 因为人开始意识到,我有自己的意志,我有自己的作为,我可以影响和改变这个世界。 因此,每个人都是有权力欲的,只是或多或少而已。这甚至与所处的环境无关。 草芥贱命,偏爱颐指气使。 君临天下,肆意放任自流。 如同雪地里的酒鬼,即便自知醉酒将死,最后还是要饮下生前最后一杯。 “在下不敢!” 杨行秋听着身后越来越沉重的脚步声,总算是冷静下来,明确表示了拒绝。 “为何推辞?” “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在下受救命之恩,如不思报答,是为不仁。于庄主约为兄弟,而夺其位,是为不义。故在下不受。” “既不肯为用,不如今日除之!” 唉!这不对吧! 还没等杨行秋反应,两柄腰刀已经出鞘。 “不要!” 叶阳鹤只能抱着卢老夫人,好像这样就能改变结果一样。 一直沉默的牛尚,突然窜了出来,将两名甲士踢倒。 “娘,大事未成,不可杀害兄长!” 看了眼跪在眼前一动不动的杨行秋和牛尚,卢老夫人挥了挥手让甲士们退了出去。 “生死之间,岿然不动,实乃奇才。先生请起!” 杨行秋起身行礼。 “生死有命!” 牛尚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向了叶阳鹤。 因为她正从药箱里掏出一把尖刀。 “放下吧,老夫人,在开玩笑而已。” “我这个也是玩笑哦!” 叶阳鹤还特意把刀拿出来晃了晃,才丢回药箱里。 牛尚拍了拍额头,笑着说。 “哈哈哈,俺也一样。” “秋菊,把天书拿出来,给先生看看。” 机关盒上面的八卦袍被秋菊抱走了,下面是三卷竹简。 卢老夫人用拐杖指了指,说道。 “此为南华老仙所授三卷天书,望先生笑纳,尽心辅佐吾儿!” “多谢老夫人!” 很显然,折腾了这一回,面子已经挣足了。 三辞三让的环节结束了。 现在卢老夫人可以放心交权。 杨行秋带着叶阳鹤和她告了别。 等到走远了以后,他赶紧拿出一卷打开来看。 “这写了个啥?” 只是上面如同鬼画符一样的文字,让他难以理解。 又是个谜题不成? “太,平,要,术。” 叶阳鹤一字一字的念出了上面的内容。 “什么?” “这是小篆,是很难看懂啦!” “不是这个,你刚才说什么?” “太平要术啊,你没听见吗?” 杨行秋迅速将竹简收起,抱起机关盒。 “走吧,回去吃饭了!” 主厅里,牛尚扶着卢老夫人往后堂走去。 “娘,俺,俺……”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要说什么。 “儿啊,娘最后教你一次,记着,用师者王,用友者霸,用徒者亡。以后,去请教先生就是了。” 牛尚点了点头,扶母亲躺下后,默默离去了。 第266章 太平要术 “说真的,小篆你都认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杨行秋进了卧房,特意压低了声音。 “叶家有不外传的古书秘方,就是用小篆写成的。” “上面写了什么?” “都说了不能外传!” 杨行秋摸了摸她的头。 “不说就不说了,先研究一下眼前这卷天书吧!” 三卷《太平要术》,刚刚好放进机关盒本来就不太大的空间。 “那我念给你听啊,天卷。夫太者,大通也,平者,宁和也。太平之世,民安其居,治之至也。” 天卷作为第一卷,主要是论述太平道的政治理念。 理论基础就是黄老学说。 黄老之学认为,宇宙万法的源头是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既是最原始最基础的客观存在,又是最简明最深邃的客观规律。 《太平要术》中继续论证这一观点,认为道既然能够形成宇宙万法,证明道并非是无意识的,而是具有名为皇天的自然意志。 在皇天的推动下,有了不为人类主观意识所转移的客观规律,称之为天理正道。 只要能够遵循天理正道,无论是自然环境还是人类社会都能够正常运行。 这就是三皇五帝,唐尧虞舜,夏禹商汤,这些上古先王能够统御万民的方法。 在这个理论基础上,《太平要术》里提出一个理想的社会形态。 按照天理正道运行的太平世界。 在这个太平世界里,既无剥削压迫,也无饥寒病灾,更无诈骗偷盗,人人自由幸福。 那么要如何建设这个太平世界呢? “废天子,黜群臣,杀豪强,拨乱世,反诸正。” 里面还夹杂了一段可能是来自大贤良师张角的锐评,在杨行秋的理解中,是这个样子的。 “你说,大汉王朝,一届一届换过多少真命天子了?改过不啦!换汤不换药啊!人家汉文帝也有理由说的。 我用的是什么学说?我用的黄老学说。儒家提出这是什么学说,你叫天子去用? 大汉皇帝现在是什么水平,就这么几个人,你刘宏什么的都在当皇帝! 他能当吗?当不了,没这个能力知道吧! 再下去要降天灾了,天灾完了闹饥荒,再发瘟疫,接下来就激起民变了。” “另一方面来说,提出废史立牧的刘焉,是最早开始备战乱世的诸侯。” “哦呦!谢天谢地,我已经说了你像这样的乱世,朝廷本身就没有打好基础,谁能保证像鲜卑或者羌狄,发动入侵的时候他能赢啊! 务实一点,我劝你们,把依乎天理,因其固然这个理念先搞懂,无为而治,与民生息的理念蛮好的,你去把他换了干什么?你告诉我。 在洛阳闹了个党锢之祸,你倒告诉我怎么解释呢?脸都不要了!” 总之,在这个太平世界,遵循天理正道,无为而治的天师是仅存的管理者,其他形式的行政人员都不复存在,形成政教合一的组织形式。 至于如何统御万民,就更为直接了。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盗。不见欲使民不乱。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 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用愚民政策和松散体制来进行集体管理。 那如何去对抗朝廷和游牧民族的入侵呢? 在政教合一的组织形式下,先在偏僻的农村,将民众聚集起来,称之为一方。 每方设置渠帅一名,既负责传道也负责练兵,不断打击消灭豪强地主,发放粮食,均分土地,同时向城市内部进行渗透,散播谶言,扰乱秩序,吸收流民,壮大队伍,按照皇天的指引,顺其自然夺取政权。 之后,利用宗教远征向全世界传播太平道,建立一个完全的太平世界。 “这书写得好奇怪啊!” 念完了天卷,照本宣科的叶阳鹤并不能完全理解书里的内容。 “不奇怪,不奇怪。” 杨行秋知道,女友完全对政治不感兴趣,自然是没法理解里面的内容。 “因为安那其妈妈爱着她的孩子们。” 第267章 大梦一场 “这不是所谓南华老仙传下来的天书,应该是张角自己的着作,只不过是假借南华老仙之名来包装而已!” 传说张角是在南华山中采药,偶遇南华仙人,得此三卷天书。 这既视感实在是太强,靠鬼神之说起事,历史上也有很多例子就是了。 “为什么呢?” “他认为,道是万物的起源,日有升落,物有存灭,是客观的自然规律。 阴阳五行乃万物之基,没有这些七种元素,就无法构成物质。 没有物质依附的魂灵鬼神只能存在于人们的幻想而已。 写这部所谓天书的人,自己都不相信鬼神,只是拿鬼神当做噱头来积蓄力量而已。” 就跟杨行秋要打着世家的名号,或者把过于超前的理论包装成圣贤的思想。 面对现实,有些时候不得不做一些妥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叶阳鹤对后面的内容更有兴趣。 “那有没有仙术呢?应该会有相关的内容吧!” 杨行秋拿出另一卷递给她。 “那就要麻烦老婆大人,念念这一卷了!” “好吧!” 地卷的内容,与其说是仙术,倒不如说是实用技术大全。 小到打造武器,提取染料。 大到开凿运河,兴建城池。 上至天文,气象,占星。 下至地理,矿藏,堪舆。 还有从朱砂里提取水银,从黄铁矿里提取硫磺,用植物油制造肥皂,将沙子和方铅矿、重晶石矿混合烧制铅钡玻璃。 杨行秋听了,惊叹一声。 “这怎么能叫太平要术呢,应该叫穿越造反神书合集。” 不过想想也是,能统领青、徐、幽、冀、荆、扬、兖和豫州,遍布八州的数十万教众,甚至还有组织地渗透进了首都洛阳,就连朝廷群臣,州县官吏都没能发觉他的真实目的,放任太平道发展。 有这样本事的人,想必绝非等闲之辈。 如果不是唐周,这个叛徒告密,黄巾起义也不会就被草草镇压下去。 “救荒丸,一斗可救万人,服下一丸,七日不饥。以……” 叶阳鹤念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累了就算了,明天再研究吧!” “我不能说,这是,这是……” 她突然激动起来。 “叶家祖传的《秘要总录》,第一个药方就是这个!” “啊!” “蠲痛汤,抑亢丸,鹿角散。不可能,不可能是的。” 杨行秋搂住她安慰道。 “毕竟是有历史传承的医学世家,搜集到一些古代的药方也不奇怪啊!” 叶阳鹤挣了出来,逐句看了过去。 “就连秘不外传的药方都能对应上,你说过,这部书是张角写的,对吧!” 杨行秋被红着眼的女友搞懵了。 “没有署名,只是可能,可能。那也没必要哭吧!” “可是我爷爷说,这些药方是叶家秘传,只有叶家人才能知道的,硬要我背下来的。” “可能只是某种巧合,巧合而已。” 杨行秋将竹简悄悄收起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 叶阳鹤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拿起了最后一卷。 “好了,没必要一天都看完,明天再说!” 杨行秋想起了什么,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去拿那最后一卷天书。 “让我看一眼!” 叶阳鹤用力扯开竹简,让皮绳发出了轻微的断裂之声。 “哈哈,全都是骗人的,你们这些骗子,骗得我们好惨!” 叶阳鹤发出了近乎癫狂的笑声,又像是在咒骂什么人。 杨行秋,看不出上面写了些什么。 “你别吓我好不好,怎么回事?” “这一卷,这一卷,哈哈,就是沈家传承的《丹鼎道藏》,只是多了一句。我念给你听啊。 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以长生不死为诱,敛于积富豪强,补之穷困,故外丹多以黄白之物烧炼。 哈哈,本来就是用来骗人的,沈家人还当成宝贝传了一代又一代,还要抢来抢去,笑死我了!” 杨行秋回忆起,沈雨飞这个公子哥开车,带上两人逃跑的时候,好像是带着个黄绸袋子来着。 只是那个时候,自己只顾着欣赏迈巴赫华丽的内饰和舒适的座椅。 确实是没在意里面的装着什么东西。 他拿起《太平要术》的天卷,说道。 “这么说,这个就是邓家传下的那卷《太平洞玄真经》。” “没错,哈哈,一定是这样,他们还以为,凑齐三卷天书,就能炼神登仙,笑死人了!” 杨行秋收起了三卷天书,重新放到盒子里。 “你别这么说,叶家沈家,不就是靠这几卷天书,富甲一方的吗?邓家就更不用说了!这些可是好宝贝啊!” 张角已死,可思想和知识,却是杀不死的。 道教的出世修仙与入世济民,自此完全融为一体。 黄巾起义虽然失败,但给后来的起义者留下了宝贵的经验教训。 张角当然没有想到,理想中的太平世界最终成为了后世贫苦百姓的乌托邦。 除了太平道大贤良师之外,自己又成了明教的教祖,还有一位名为朱元璋的信徒。 不过,朱元璋登基称帝以后,废除了明教信仰。 传承千年的思想和知识,成了传世弟子们的敛财工具。 “三花聚顶本是幻,脚下腾云亦非真。大梦一场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 杨行秋刚要感慨一番,又注意到女友的失落。 “至少那些药方应该是真的,比如救荒丸,要是真能服下一颗,七日不饿,那么从现在开始,中国就不该饿死人!” “那我背给你听啊,去皮尖熟杏仁一两,去皮熟甘草一两,炒贯众三钱,嫩桔梗一两,合入草木枝叶磨碎……” 就像杨行秋说的那样,这三卷《太平要术》确实没有署名。 也许根本就没有张角,或者人人都是张角。 第268章 用心良苦 “以米浆成丸,鸡子大小,配以符水送服,食少许肉糜,用后忌食树皮、草根等伤胃硬物。” 《秘要总录》里的1800个药方,叶阳鹤都熟记于心。 只是她从来没发现这救荒丸的药方,有什么问题。 “肉糜。哈哈,张角,大贤良师啊!请受在下一拜。” 杨行秋对着空气拜了几拜。 叶阳鹤有些惊讶。 “这是干什么呀!” “救荒丸是真的,只是大家把重点搞错了!” “熟杏仁,熟甘草,炒贯众,嫩桔梗。也没有救荒的功能啊!” 杨行秋点了点头。 “杏仁润肠通便,甘草清热解毒,贯众抗菌驱虫,桔梗消炎镇痛。对吧!” 这些药材的功效,叶阳鹤更清楚。 “嗯,那又跟救荒有什么关系?” “对于饥民来说,吃树皮、草根、观音土是常有的事情,这几样药材是用来治疗他们身体的。” 叶阳鹤恍然大悟。 “对哦,吃了这些东西,肯定肠胃不适,便血下痢,也会有寄生虫。” “而且把这些药材跟草木枝叶混合在一起,肯定很苦,口感也很糙,难以下咽。” “那为什么不煮成汤药,或者打粉呢?还要搓成鸡蛋那么大的丸子。” 杨行秋见女友还是不理解,敲了敲她的头。 “这都能配着符水吃下去,一定是快要饿死的人,肉糜就能发给最需要的人!” “那吃了肉糜的人,肯定就不饿了,自然就不会吃草根树皮了。” “对喽!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 救荒丸以后能派上用场,现在该琢磨晚饭了。 杨行秋起身去换换衣服,洗洗手。 叶阳鹤又提了个问题。 “那为什么还会有人饿死呢?” “家财万贯,从来是修桥补路。金梁架顶,却不敢三月粥棚。” 杨行秋叹了口气,才出了门。 “拿来!” 又在矿场忙活了一天的葛岑,从兵士手里抢来一碗稀饭。 “都跟咱出来好几年了,还没个规矩!” 推开嘈杂的人群,葛岑找了个角落吃着稀饭。 在他低头吃稀饭的时候,一双皮靴突然踩在他面前。 “你是别部司马葛岑?” 他抬起头来,正对上一阵锐利的视线。 “正是。” 眼见来人气度举止不凡,他赶紧把碗放到一边,小心应对起来。 “鄙人曹硕,请将军到府内一叙。” 看了一眼,曹硕身后身后的甲士,他感觉自己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 “有劳,有劳!” 进了门,葛岑只觉得厅内富丽堂皇,不像是在山沟里能见到的。 “楠木暖榻,还带雕花。紫铜手炉,还要鎏金。纯银烛台还扣着轻纱灯罩,全张虎皮当脚垫,整颗珊瑚作摆设!” 他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忍不住上手摸了摸了那张虎皮。 这些小动作,自然是躲不过曹硕的眼睛。 “只是些寻常物件,皆可送于将军!” “不敢,不敢!” 葛岑闻言,立刻安静下来,跟着曹硕坐到了榻上。 “将军连日辛苦,备下些薄酒,略表谢意!” 说话间,曹硕之妻顾氏已经端来了酒器。 以前听人说,有白玉壶,犀角杯,总算是亲眼得见。 “为将军斟酒。” 看着一双白嫩细腻的玉手,将犀角杯递了过来。 “将军,请。” 葛岑激动地全身微颤,伸手去接。 正想借机看看这妇人的样貌,又想起来之前因为女人挨了顿好打的教训。 赶紧将视线转到一旁,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好酒啊!” 杯中酒虽然只有小小一口,却在嘴里爆出一阵桂花的香气。 “陈年金桂酿,必然甘美非常!” 曹硕介绍完,让顾氏再斟一杯。 金黄的酒液,闪着金光,飘散出香醇的桂花香气,缓缓流入杯中。 “好,好!” 葛岑细细品味之下,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一下子又有点想不起来。 “佳肴已经备下,还请将军品尝。” 顾氏放下酒壶,捧来大盘。 取下盘盖,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菜肴。 不是鸡,又不像羊。 葛岑看不出个所以然,迟迟不敢动筷。 曹硕拿起餐刀,轻轻切下一块。 “此为邺中鹿尾,将军请用。” 这菜名,葛岑是听都没听过,夹起一小块,放在嘴中。 “嗯,嗯~~” 美妙的滋味,让人难以形容,他闭着眼睛,享受着美味。 曹硕使了个眼神,顾氏又送来了各色菜肴。 “赤玉香脯。” “明光虾炙。” “青江鲭鲊。” “金乳黄酥。” 葛岑只顾大快朵颐,没太注意听曹硕的介绍。 吃到一半,他感觉这些味道似曾相识。 “椒盐寒具。” 葛岑闻到胡椒的味道,正伸手抓来一块。 “侄儿,来拜见葛将军。” “是,曹庄主啊!” 葛岑想起他挥动的长鞭,发出的破空声和在留下的可怖伤痕,连忙放下手里的酥饼。 “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将军海涵!” 葛岑吃了个满面油光,自然是接受了曹羽的道歉。 “是咱治军不严,赖庄主约束才是!” 刚想伸手把曹羽扶起来,看着满手的油渍,又收了回来。 “侄儿愿从军旅,只恨不得门路,今日将军到访,还望向北府引荐!” 曹硕拉起曹羽,向葛岑介绍着他的特长。 “骑术,武艺,行军,布阵,凡行伍之技,无一不精。” 这顿饭,没个千把两,置办不成。 葛岑合计着。 反正这些人明摆着要往北府上靠,自己做个顺水人情,想来也是合算。 “观其步履稳健,呼吸平顺,臂膊有力,日后必于军中展露头角,大有可为。” 一面说着恭维话,一面在袍子上擦了擦手。 “军务办妥后,咱跟冠军将军处,美言几句。此等英杰,入得他眼!” 一阵寒暄之后,葛岑抱着个荷叶包被送了出来。 “这上等佳肴,给弟兄们拿回去尝尝。” 他闻着椒盐的气味,忍不住掏出一块咬了一口。 “真香啊!” 走在路上,他突然想起来在什么地方吃过这些菜肴。 “去年上巳节,陛下摆宴,散了些吃食,就是这个味道啊!” 第269章 精打细算 “你们说,这山沟里做的饭菜,为何跟陛下的赏赐大差不差呢?” 葛岑自说自话,兵士们可又抢了个不亦乐乎。 见没人搭理自己,葛岑又骂道。 “吃吃吃,就知道个吃!” “大人,这饭菜倒是精致,可就是不顶饱!” 葛岑看着这些个手下人,有些骄傲地说。 “跟着咱干,保你们有享不尽的富贵!” 没人在意他的夸口,毕竟吃到嘴里才是真的。 “我说,能不搞这种奇怪的东西嘛?” 吃饭的功夫,杨行秋看见夏荷头上的公主发辫,忍不住吐槽。 叶阳鹤当然不肯让步。 “这发型有什么好奇怪的?要说奇怪也是你搞出来的东西更怪才对!” “我是说,这种光是用来看的奇怪。” “好看就够了!” “行,那就这样吧!” 杨行秋不愿意跟她做这个口舌之争。 “王贤啊,准备一下,晚上接着画图纸!” “是,尊师!” 干馏炉的进展非常顺利。 外壳就快完工了。 现在是需要耐火砖。 烧砖的技术和设备是现成的,无非是改变一下材料的配比可以让砖在高温下能经受各种物理化学变化和机械作用。 “焦炉用酸性硅砖,含二氧化硅百分之九十三以上,那就要用到石英砂。材料应该不难找。” 收拾好碗筷,杨行秋研究起了高炉的设计。 高炉作为炼铁设备,铁矿石须经高炉冶炼后才能得到各种类用途的生铁块,或供炼钢使用的铁水。 外壳是钢板,壳内砌耐火砖内衬。 本体自上而下分为炉喉、炉身、炉腰、炉腹 、炉缸5个部分。 生产时从炉顶装入铁矿石、焦炭、石灰,从位于炉子下部沿炉周的风口吹入经预热的空气。 在高温下焦炭中的碳同鼓入空气中的氧燃烧生成的一氧化碳和氢气,在炉内上升过程中除去铁矿石中的氧,从而还原得到铁。炼出的铁水从铁口放出。 铁矿石中未还原的杂质和石灰石等熔剂结合生成炉渣,从渣口排出。 选定了五段式高炉,下面就是计算了。 现在一天预计焦炭的产量是20吨。 按照焦炭和生铁的比例约为6:1计算。 每日产生铁约3.33吨。 那一座小型高炉就完全足够了。 高炉的容积为产量二分之一,则为1.667立方米。 经计算高度为1.63米,直径为0.97米。 “尊师!” 王贤拿来了纸。 “好,王贤之前只是给你讲了讲原理,今天我们正式学一下设计和计算,你不是想学高炉炼铁吗?今天我就教给你!” 杨行秋想了一下,决定从最基础的数学计算开始。 这种工业设计,离不开求平方根和计算多次幂。 开平方的办法,《九章算术》里就有,王贤应该是掌握了。 幂这个概念,这本书里也有,本来用来指代平面的面积。 至于多次幂的计算方法,那要等到《几何原本》传到中国以后才有。 所以,这个基础的知识,杨行秋要从头讲一遍,才能让王贤真正完成工业设计。 “一个数字自乘若干次,通过在一个数字上加上另一个数字的形式来表示,你看,是不是很像带上了头巾,所以我们就把这种形式称之为幂。下面的数字称之为底数,上面的数字称为指数。” 王贤趴在纸上,仔细研究着算式。 “如果二这个数字,自乘两次,我们就称之为二的二次方。” 王贤很快得出了答案。 “也就是四。” 杨行秋写出了算式,展示给他看。 “很好,你已经理解了,多次幂,现在请计算1.667的0.256次方。” “啊?” 第270章 高等数学 “尊师,可将小数改为分数,零点二五六等于一百二十五分之三十二,一点六六七自乘三十二次,再开一百二十五次方即可!” 王贤给出了一个计算的方法。 “卧槽!天才啊!” 杨行秋直接大叫一声。 他应该是第一次遇到非整数次幂的运算。 自己只是简单讲解了一下,就能自己推理出计算方法。 “那你可以试着算一算!” 这个计算量可相当大,要算多次整数幂,又要开多次方。 王贤当然也知道,这要是算起来怕是要好几天。 所以他放弃了这个方法。 “弟子愚钝,请尊师示下!” 杨行秋不免有些懊恼。 “我还以为你要硬着头皮硬算呢,看来要教给你一些更高的知识呢!” 杨行秋趴在纸上,跟他展示了更好的解法。 “可以使用自然对数和指数函数的性质,对于任意实数底数和任意实数指数,可以用自然对数e作为底数,指数改为原指数乘原底数的自然对数,写出来就是这样的。” 杨行秋写完以后,展示给王贤看。 “这……” 奇怪的运算符号,再加上杨行秋的一笔烂字,在王贤眼里如同天书一般。 “然后,用泰勒级数展开,对于自然对数为底数,任意实数为指数的计算式,其泰勒级数展开为……” 杨行秋还想继续往下讲,却被叶阳鹤给打断了。 “你给他讲高数,能讲明白才怪嘞!” 杨行秋对王贤的头脑非常有信心。 “怎么就听不明白了?是吧。” “嗯……” 王贤用呆滞的目光做出了反应。 这下轮到杨行秋尴尬了。 “是,是有点太急了啊!” 叶阳鹤放下了手里的灯,戳了戳他的头。 “你要讲高数,最起码要从函数先开始讲才对啊,填鸭式教学可不行哦!” “好,王贤,刚才的事情先放下,先学点容易的。” “弟子遵命。” 杨行秋从木工箱里翻出来一把木工尺,画起了图。 “我们画出垂直的两条线,这一条线,称为横轴,另一条线,称为纵轴。在这两条轴线上,我们等距离的标上点,每个点代表一个数字……” 叶阳鹤坐在灯旁,给春桃跟夏荷讲起了医理。 “好了,他们讲他们的,我们也要继续学习了,之前我们学过了,四诊法,今天讲辨证施治,中医用表里、寒热、虚实、阴阳将疾病分类,称为八纲……” 比起设计工业设备,更重要的是培养专业人才。 一间能够顺利运行的工厂,要有负责生产制造的生产部、负责产品质量的品管部、负责物料管理的物管部、负责产品工艺的研发部、负责市场推广的销售部、负责人事管理的行政部、负责会计核素的财务部、负责设备保养的工程部、负责安全生产的安全部。 需要普工、维修技师、品控员、品质工程师、计划员、生产主管、领班、组长、研发工程师、改善工程师、物料工程师、厂长、行政人员、销售员、采购员、库管。 围绕着工业生产,背后的配套组织则更为庞大,产业规模、分工体系、制度设计、标准管理、组织能力、社会分工、教育科研。 杨行秋明白,靠一个穿越者,管理不了一间工厂,甚至操作不来一个工段。 工业化的路实在是艰难,先要消灭封建制度,之后要发展农业,建设工业,最终才能将农业国变为工业国。 一个见识过数千年光明与黑暗的人,一个吸收了三百年工业革命成果的人,一个经历了改天换地的人。 在封建社会,腰缠万贯容易,位极人臣容易,甚至登基称帝都容易。 唯独建设一个繁荣富强,长治久安的国家难。 在这之上,还要完成工业化,更是难上加难。 然而正因为难,穿越者就是要去做,还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做到最好。 因为他们无所不能。 第271章 实事求是 “自变量是说一个与它量有关联的变量,其中任何一值都能在它量中找到对应的固定值。 因变量则随着自变量的变化而变化,且自变量取唯一值时,因变量有且只有唯一值与其相对应。” 杨行秋边说边在坐标轴上画出一条线。 “横轴为天,纵轴为地。地法天,地就是因变量,天就是自变量。” 他又在横轴和纵轴上标出距离均匀的点。 “函数值就是在函数中,天确定一个值,地就随之确定一个值,当天取确定值时,地就随之出现一个确定值,这个确定值就叫做函数值。” 王贤觉得很奇妙,在这个图形中,数字变成了一个个连续的点,连成了一条线。 “若此处天取一,则地则为一。” 杨行秋点了点头。 “很好,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人居何处?” “行啊,不愧是为师认可的天才。” 思维能从二维直接跃进到三维,那杨行秋也不得不鼓励一下他。 他用尺子在两条线的焦点,又画出一条直线。 “看好了,这就是人!” 再添上几笔,一个立方体的轮廓出现在纸上。 “这就是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王贤趴在纸上,仔细钻研起来。 “如此万物尽可为数矣!” 正如一个正方体,有六个面一样。 任何事物都有数和形两个方面,而且数可以用形表示,形可以用数来刻画。 数和形是对立统一的。 数中有形,形中有数。 有了函数,运动进入了数学,有了运动,辩证法进入了数学,有了辩证法,微积分也就立刻成为必要了。 杨行秋又在立方体里画下一个内切球体。 “这就是道法自然。” 王贤盯着这个图形,想起了一个数学难题。 “此为牟合方盖!观立方之内,合盖之外,虽衰杀有渐,而多少不掩。判合总结,方圆相缠,浓纤诡互,不可等正。” 如何求球体的体积。 “这个就是今天的作业,你想一想,明天告诉为师!” 讲解了好一阵,杨行秋有些困了。 “虚实是什么呢?凡是正气不足,抗病力弱的,都称为虚证。病邪炽盛,人体抗病力强的,称为实证。像神疲乏力,自汗,盗汗,心悸,耳鸣,气短,久泄,面色不华,语音低微,食物不化,腰酸遗精,这些症状都是虚证。” 叶阳鹤说了一阵,提了个问题。 “谁还记得,虚证的脉象呢?” 春桃的记性还不错,抢答道。 “我记得,脉象细小无力。” 叶阳鹤摸了摸她的头。 “对了!真棒!” “那我再问你啊,这种脉象舌苔又是什么样子呢?” “舌质红或淡,舌苔少薄。” “全对!真厉害!” 叶阳鹤又捏了捏她的脸。 “腹胀胸满,喘逆气粗,胁腹痞块,疼痛拒按,大便秘结,小便不通,腹痛下痢,少腹胀满,这些就是实证。脉象弦实而有力,舌苔厚腻。” “治疗方法的话,像发表、攻下、祛风、散寒、化湿、清热、行气、消瘀、化痰、逐水、消食、驱虫,应用于实证。益气、补血、养阴以及健脾、补肾这些方法,应用于虚证。” 叶阳鹤是讲得正起劲,春桃也听得很认真。 “那病人不按这些症状生病可怎么办呢?” 杨行秋的问题,倒没把她问住。 “我只是刚开始讲辨证,又不是谁都能碰上天才学生的!” 看气氛有些不对,春桃拉着夏荷出了门。 “那你说说,我这个病要怎么治呢?” 杨行秋直接抱起了女友。 “唉!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说完她就被丢到了床上。 还好顾缨送来的被褥足够柔软,不然又要被摔痛了。 第272章 欢度佳节 “起床喽!” 杨行秋推了推睡得还很沉的女友。 “让我再睡五分钟!” “今天可是冬至,要早点起床哦!” 叶阳鹤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冬至又怎么了?” 杨行秋按着女友的肩膀,把她拉了起来。 “亏你还说自己是老苏州人呢,冬至大如年都忘了?” 迷迷糊糊中,叶阳鹤想起了什么。 “早起祭祖,晚上吃团圆饭,有冬酿酒,桂花汤圆,还有冬至团子。” 杨行秋换上华服,说道。 “知道就快起床,换好衣服,准备礼品,今天可有得忙了!” 元旦、端午、中秋、冬至,是古代的四大传统节日。 冬至是\"日行南至,往北复返\"的转折点,此后太阳高度回升、北半球各地白昼逐日增长。 过了冬至白昼一天比一天长,太阳回升,是一个太阳直射点往返循环的开始。 古人认为这是太阳的新生,应当庆贺。 牛家庄的居民们就跟杨行秋想的那样,纷纷起了个大早,为这一天做起了准备。 卢老夫人又一次扮成了天师的模样。 “儿啊,今日祭天祭祖,娘去准备仪式,你带上礼品,去拜会先生。” “遵命!” 为了过节,矿场已经停了工。 曹硕换上了不常穿的玄色锦袍,对曹羽说。 “侄儿,今日祭拜宗庙,速去准备!” 曹羽起得更早,身上也是一件玄色锦袍。 “早已准备妥当!” 曹硕对着铜镜,整理了头上的进贤冠,命令道。 “传令各家,集合到宗庙前,不得有误!” 营帐里,葛岑连踢带打把一个个兵士叫醒。 “起来,都起来!” 兵士们被拖出了还算温暖的营帐,发着牢骚。 “大人,天都不亮,起这早作甚!” 葛岑看了眼东奔西跑,抱着大包小包的人群。 “冬至休假一天,活可一点也不少!都别傻站着,快去帮忙!” 工坊里,顾缨、陆梨、朱拯、张靳,四位坊主,正商量着过节安排。 “停整整一天,就要少赚四十万上下,还误了工期,不如留些人手!” 张靳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只是其余三人都不赞成。 陆梨觉得没必要。 “日南至,影渐短。歇一天,不妨事!” 朱拯更是反对。 “朝廷明令,冬至休假一日,三省,边防,州府都过节休假,坊中各匠问起,阁又该下如何答复!” 张靳有自己的主意。 “可多予粮米布帛,以慰其心!” 顾缨摆了摆手,指了指工坊里的蒸汽机。 “牛家不遣人手,王贤再不到,这熟铁重械成了摆设。” 三比一,张靳也只好放弃。 “散了吧,过节去!” 众人各自散去,只留张靳一人。 “过节,过节啊!” 每到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张靳就倍感落寞。 各家都有亲人好友相伴,唯独他是孤身一人。 少赚点钱,倒是不要紧。 可这寂寞难耐,实在难熬。 朝着蒸汽机的底座踢了两脚,张靳出了工坊的门。 “柔儿要是能来陪陪也好!” 除了远在吴兴老家的女儿,他今天什么都不打算想了。 第273章 祭祀仪式 “”大哥,大哥。” 正在屋子里为礼品发愁的杨行秋,听到牛尚的喊声。 “庄主,早!” 牛尚急匆匆地往房里钻,没理会春桃。 “弟弟,这么早就来了!” 叶阳鹤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 “嫂子,俺带了节礼,大哥也有!” “会是什么呢?” 叶阳鹤还好奇地四下打量。 “是皮靴和长袜啊!费心了!” 有了这个提示,杨行秋总算知道要送什么礼品了。 冬至的礼品是鞋袜呀!有点麻烦。 杨行秋双手捧了过来,想着今天免不了各家走动。 送鞋袜,东西不难置办,就是这尺码平时不留心的话,还真不一定合脚。 叶阳鹤拿过靴子,仔细检查一番。 “尺码刚好,里面还挂上了绒,穿上一定很暖和。” 杨行秋不知道该拿什么当回礼,正琢磨的时候。 “大哥,今日祭祖,和俺一起去!” 牛尚不给一点反应时间,拉着他出了门。 “我们快跟上了!” 叶阳鹤叫上了春桃和夏荷。 至于王贤,牛尚一提起祭祖,他知道卢老夫人又要装神弄鬼了。 本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他是能躲则躲。 还有一点,他还在思考昨晚杨行秋留下的作业。 “柱积,锥积,以底乘高,球则不同……” 一时没有什么思路,他准备先把骊珠的马料准备出来。 当他把一袋豆子,倒进槽里的时候,突然有了灵感。 “器形虽变,然其积不变。故必存与球同积之器。” 王贤丢下了手里的草料,留骊珠在马棚里吃草。 “起个大早,为了个啥呀!” 在曹羽和甲士们的催促下,曹家的几百口人正聚在一块往宗庙赶去。 年纪最大的曹恭,安抚起晚辈们。 “少说几句!瞧着!”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曹平正被曹羽从房里拖了出来。 朦胧中的曹平被寒风一激,清醒了几分。 “只是多睡了一阵,容我换件冬装可好?” “叔父已明令,到宗庙祭祖,不得有误,你明知故犯,该罚!” 曹羽抽出长鞭作势要打,曹平见情势不妙,赶紧跑到队伍里。 “这也太霸道了!” 作为长辈,曹恭还想再说几句,劝劝曹羽。 “嗯?” 曹羽侧目而视,把手里的鞭子甩动起来。 一阵阵的破空声,把曹恭的话吓了回去。 “都到齐了?” 等在宗庙前的曹硕,已经将祭品摆好。 跟之前精美的酒食不同,只有一碟黍米和一盆黄土。 充当宗庙的草棚倒是和这样简陋的祭品相称。 “行礼,击鼓,奏乐!” 这时第一缕阳光才轻轻掀开夜色的帷幔,一曲庄重的音乐响起。 “周西伯昌,怀此圣德。 三分天下,而有其二。” 带头的曹恭听出了不寻常的地方。 “这是高祖的短歌行,写于建安二十二年。” 那一年,魏王曹操得到天子旌旗,出警入跸的封赏,写下了这篇短歌行。 跪地在地上的曹恭,悄悄抬起头。确认了供桌上摆着的黍米和黄土。 “社之从土,稷之从谷。他,他是……以社稷为祀!” “威服诸侯,师之所尊。 八方闻之,名亚齐桓。” 曹恭这才明白这个跪在塑像前面的人,这些年究竟在干什么了? 钟鸣响起,清脆而悠长。 鼓声加入,低沉而有力。 往南山走的杨行秋听见了这时而激昂、时而庄重、时而悲怆的合奏。 “这是祭祀社稷的大乐,像是曹硕能搞出来的动静!” “大哥,老夫人有请!” 牛尚拉着他进了道场,交给了甲士。 “带先生去见老夫人!” “喏!” “你们带他去哪儿?” “不必担忧。” 杨行秋还想再回头看一眼,只是被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第274章 权力之路 “这里还有个暗门啊!” 眼见白色的石壁缓缓打开一道缝隙,杨行秋探头向里面望去。 “先生,请进!” 两名甲士躬身让出路来,举手示意杨行秋走进去。 杨行秋把头伸了进去,往里面看去。 这是一条借着山体的裂隙开凿而成的隧道。 借着洞口的光线,他看见了洞口上的几个字。 “淮南王武库!” 这是…… 未等思考,身后的石壁缓缓合拢。 杨行秋抓着石壁喊道。 “两位大哥,我怕黑,能给拿盏灯吗?火把也行,哎!哎!回来!” 两名甲士没有理会他,径直离去,把杨行秋留在了漆黑的隧道里。 “这么tm的黑,还要我往里走?” 四下无光中,杨行秋只能扶住墙壁,摸索着前进。 “你们别吓他,他胆子可小了!” 叶阳鹤看着男友被拉走了,跟牛尚求着情。 “呵呵,大哥胆子小?” 牛尚被逗笑了。 “庄主。” 两名甲士回来复命。 牛尚点了点头。 “归位。” “喏!” 牛尚低头看着慌张的叶阳鹤。 “这世上怕是再无胆大之人!” 抬头确认了太阳的位置,牛尚走到了一旁的大钟处。 “时辰到,列队!” 身处隧道里的杨行秋,一种源自内心的恐惧时刻环绕在他的四周。 叶阳鹤说他胆子小,也是有原因的。 他非常怕黑,特别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 按照叶阳鹤的说法,因为严重的童年创伤,他患上了恐惧症。一种过分和不合理的惧怕外界客体或处境为主的神经症。 怕黑并不是惧怕黑暗本身,而是惧怕黑暗中所隐藏的危险或者黑暗中自己想象出来的危险。 明知没有必要,仍不能防止恐惧发作,恐惧发作时往往伴有显着的焦虑和自主神经症状。 比如说现在,他正趴在石壁上发抖,胸腔里剧烈心跳声盖住了隧道内滴水的声音。 牛尚说他胆子大,这也没错。 一般来说,紧张、焦虑和恐惧会让人无法正常说话和思考。 “庭中梨花谢~又一年。” 他竟然唱起了歌。 “立清宵~月华洒~空阶。” “梦~里笙箫奏旧~乐。” 不知是给自己壮胆,还是他在极度的恐惧之中想起了什么。 总之,治疗恐惧症就只有一种方法。 脱敏治疗,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这~~一~~世,太漫长却止步咫尺天涯间。” “谁~仍~~记~,那梨花若雪时~~节~” 论知识,思想,技术,自己这个现代人自不必说。 就是心机,城府,见识,自己未必不如这些古代人。 封建时代的黑暗尚且不足为惧,又为什么要怕一个黑暗狭长的隧道呢? “我~心~匪石,不可转。 我~心~匪席,不可卷。”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即便是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 逐渐冷静下来的杨行秋,恢复了思考。 要想走上权力之路,前提是想办法引人注目,基础是要尽可能多地掌握资源,手段是扩展人脉关系,目的是打造自己的形象。 可在权力之路上行走,也必然伴随着黑暗和血腥。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人,从一出生开始,便活在对于权力的渴望中。 当还没上学的时候,孩子们就被送上隐含权力的厮杀场。 没有人尝试教育儿童什么是爱和互相理解,反而是通过各种攀比、炫耀、打压、讽刺来让他们感受到被权力奴役的滋味, 当他们进入学校以后,他们学到的首先就是如何放弃自己与生俱来的爱,如何用成绩把别人踩在脚下证明自己。 在步入社会后,人才能接触到真正的权力。 他们会认清现实,只有金钱、暴力、美色、名誉、地位这些权力的具象才是真正可以握在手中的东西。 “我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我可是十年寒窗熬过来的大学生,走过南,闯过北,社会上摸爬滚打出来的铁骨头,硬汉子!大凉山的千沟万壑里困了一天一夜,我都没怕过,还,还怕他们把我给坑了?” 杨行秋鼓起勇气,摸着黑走到了一处略微开阔的地方。 “先生,何来迟也?” 随着卢老夫人的声音响起,火把的光亮立刻驱散了黑暗。 刚刚适应了黑暗的杨行秋,被晃得睁不开眼睛。 “小路险峻,大道难寻!” 卢老夫人闻言哈哈大笑。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老身便传皇天正道,请先生一观。” 山外的钟声响起,卢老夫人张开双臂。 在身后绳索的拉扯下,她缓缓升起。 煤层又一次猛烈燃烧起来,温度也随之陡然上升。 几人合力操作着闸门,将泉水引入煤层。 蒸汽瞬间灌满了山体。 在一片朦胧中,杨行秋看着周围忙碌的人群。 “都是些残疾人啊!” 第275章 银装素裹 “笸箩是给咱们的?” 葛岑带着兵士们,人手一个笸箩,跟在一群人后面。 甲士不言语,点了点头。 “这是让咱们上山搬石子去!” “再不就是淘金子。” 兵士们的聒噪惹得他心烦。 “都闭嘴,哪儿来那么多话?” 葛岑踮起脚向前张望。 “这人可真不少。” 不只是他们,听见钟声的庄户们,也是从甲士手里接过笸箩,默默地往庄上走。 看他们的神情,好像在期待什么一样。 放下心来的葛岑回头招呼着兵士们。 “跟上,跟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就这样踩着积雪,向南山前进。 在山洞里里,杨行秋正抬头看向露出光亮的地方。 “这工程量可真不小!” 借着山体的裂隙,在内部凿出了一条通向山顶的巷道。 为了把卢老夫人带到山顶,一群人正用力拉动绞盘。 对于这些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的人来说,还是相当费力。 至于人从空中飘飘落下的效果,还要靠他们控制绞盘来减缓下落的速度。 齿距较小的小齿轮,可以更有效地传递动力,齿距较大的大齿轮,可以减少需要施加在轴上的力。 将不同直径的齿轮组合在一起,可以改变转矩和转速的比例,就能实现变速的目的。 能想到利用齿轮组合,来达到省力和变速的效果。 设计这套装置的人不简单啊! 杨行秋凑近了仔细观察。 上面还有几个能勉强辨认的字。 “元朔五年。” 洞口写着淮南王武库,这里又有汉武帝年号。 这里看来是五百年前淮南王囤积武器,训练士兵的地方。 现在成了表演大型魔术的后台。 大钟仍旧响着,为了搞出个大场面,数十人正在往煤层里引水。 还会用虹吸现象来取水。 就是他们移动这个两米多高的虹吸管,有些吃力。 杨行秋还想上去帮忙,又听到一阵脚步声。 “怎么还是从地底下传来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秋菊正在掀起一块木板。 之前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为什么王贤无心的一句话,会被卢老夫人知晓。 靠的就是老北京特色——挖地道。 十几个人正从地道口里钻出来。 领头的人问起了秋菊 “怎会有外人在?” “怎么是个女孩子?” 听着略带稚嫩的童声,杨行秋还在疑惑中。 秋菊在她的手心里比划了几下。 “原来是杨先生,久闻大名,今日方得一见!” 昏暗的环境中,杨行秋只能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朝自己走来。 “你是?” “听人说,杨先生身高七尺,仪表堂堂。可惜不能亲眼得见!” 听见她说自己很英俊,杨行秋赶紧接话。 “要是看不清,我拿火把过来。” “不是看不清,是看不见!” “呵,怎么会看不见呢?” 等到她走近,杨行秋才理解话里的意思。 她的双眼中,只有一片惨白。 不只是眼睛,皮肤和头发也是洁白如雪。 又穿着一件白衣。 “这,怎么会?” 这可把杨行秋吓了一跳。 “看来先生还不知道,也对,除老夫人以外,只有山内人才认识我。” 她盯着杨行秋,微笑着说。 “阴侍冬梅,特来迎接天师!” “我……” 还没等杨行秋做出反应。 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苍天已死!” “苍天已死!” “气数穷尽!” “气数穷尽!” “皇天正道!” “皇天正道!” “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 杨行秋扶住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得,又来了!” 第276章 神通广大 “这是做啥呀!” 葛岑环顾四周,除了朦胧的雾气,就是跪地的人影。 还在高举双拳,喊着奇怪的口号。 当然在甲士的武力威慑下,他很自然的带头跪拜。 “喊啊,天下太平!” 兵士们也不敢造次,胡乱地叫喊起来。 “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 甲士们厉声制止了他们。 “静!” “是日冬至,地中阳升,天中阴降。极阴生阳,极阳生阴。” 卢老夫人的声音穿过雾气,发布了指令。 “阳气升,腾而为云。” 听到指令的后台,立刻打开闸门,让泉水和煤层接触。 蒸汽又一次从地面喷出。 葛岑凑巧站在一处裂隙上。 “好热呀!” “阴气降,散而为雾。” 闸门立刻关闭。 水汽继续向上,刚好将山崖上的平台遮住。 借着人们的视线都被遮挡,卢老夫人缓缓走上平台。 “散则成雨,凝而为露。” 蒸汽快速凝结,水珠不断落下。 雾气渐渐散去,显露出她的身影。 “拜见天师!” 见到她飘在云上,众人齐齐跪倒在地。 在惊诧莫名的葛岑看来,能腾云驾雾的准是神仙。 “快磕头,磕头啊!” 兵士们没等他招呼,全都磕头不止。 “拜见天师,拜见天师!” 杨行秋看了看冬梅苍白的双眼说。 “看来,你这是天生无瞳孔。” 冬梅倒是淡然。 “目中无眸,即为不祥之人。” 如果说一目两眸,眼生重瞳是天生异相,帝王之表的话,另一种畸形自然就是不祥之兆。 杨行秋扶住她的脸,又检查了一番。 “让夫人看看,或许有得治。” 秋菊径直走来,拨开了他的手,拉走了冬梅。 “唔啊,呃呃!” 她不会说话,尽力用喉咙发出些声音,加上胡乱的手势,表示自己的不满。 杨行秋以为是自己举动有些失礼,惹她不高兴了。 “抱歉,是在下失礼。” 冬梅把秋菊藏在身后 “先生误会了。异于常人之相,必有损福泽。不可亲近,恐于先生不利。” 杨行秋当然不相信这种迷信的说法。 “天地本不全,万物皆有缺,何况于人乎?” “呃,嗯!” 秋菊呜咽了几声,像是赞同。 冬梅看向杨行秋,说道。 “先生所言,观乎内而不拘于外,寓于形而得见神,正可承接天师之位。” 到了这一步杨行秋早知结果如此,只是不敢有一丝表露。 “在下只是有感而发,至于天师一事,只可顺应大道,不可逆势而为。” “上清有命封仙职,执掌玄科主化一。 稽首恭默大道前,琼玉台下俯仰觅。” 卢老夫人又念起了法咒,后台又准备起了近景魔术的道具。 一只小羊被抱到了地道里。 在秋菊的指挥下,一袋又一袋面粉被搬了进来。 准备表演魔术的卢老夫人开始下达指令。 “元始徘徊,玉清华明。凡俗庸众,不得妄惊。” 除了已经知道真相的叶阳鹤,在场众人无不俯首帖耳。 “今传东岳北阴旨,敕令星宿降金羊。速展神通显威灵,彰显功德济苍生。” 卢老夫人挥动九节杖,在空中划出符咒。 “急急如律令,来!” 转身从八卦袍下面抱出一只小羊。 前后反差太大,叶阳鹤噗嗤一声笑出了来。 还好小羊的叫声盖过了她的笑声。 “咩!” 卢老夫人将小羊高高举起。 “神明赐食,以佑万民!” 众人抬头看去,在心理暗示和环境烘托之下。 他们都有了一个念头。 凭空出现一只羊,那一定是神明的恩赐。 “鬼金羊是吧,那有没有奎木狼啊!” 山洞里,杨行秋一边吐槽,一边弄清楚了之前血腥味的来源。 他们杀了不少羊,剃下来不少羊肉。 卢老夫人放下小羊,塞回了袍袖里。 “上天有好生之德,身体未成,放汝归去,通禀星官,赐些血食、五谷,扶救万民。” 小羊又顺着地道,被抱回到了山里。 杨行秋笑着说。 “这羊年纪不大,倒像是老演员了。” 卢老夫人又掏出两个麻袋,放在地上。 “星官赐福,各人有份。贪念一起,万法皆空。” 说话间,两个麻袋逐渐膨胀起来。 “排好队,一人一份。” 在甲士们的催促下,众人排好队,走到了卢老夫人面前。 排在前面的人,看清了麻袋里的东西。 “哎呀,是白面啊!还有羊肉哩!” 葛岑这才明白为什么每人都要拿个笸箩上山。 “前后一起,快有五千人,这两袋如何够分?” 不过看着一个个装满白面,放着羊肉的笸箩,在身边经过。 他的疑虑很快打消了。 “这是个活神仙啊!” 杨行秋看着一袋袋白面,一条条羊肉通过地道,送到卢老夫人脚下。 “五饼二鱼的神迹,大概也是这样吧!” 呼风唤雨,腾云驾雾,驱雷掣电,还能凭空变出白面、羊肉。 很显然,行使如此神迹的卢老夫人,已经成了人们眼中的救世主。 只是杨行秋心里清楚。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第277章 大勇若怯 在众人都领到白面和羊肉以后,按照往常的规矩,要跪拜天师才行。 两手空空的叶阳鹤,自然是不肯。 “我什么都没拿到啊,也要跪吗?” 春桃解释说。 “只有出力干活的人才有,老夫人讲叫做不劳力者,天不赐食。” 叶阳鹤追问道。 “还有很多没来的人,也没有喽?” 春桃点点头。 “嗯。” 夏荷知道,因为曹硕觉得这里面有古怪,也就从来不放自己的人到这里来。 叶阳鹤带头,她们就静静地站在一边。 在跪倒一片的人群里是那样的突兀。 有卢老夫人的命令,甲士们也很为难,不知如何是好,齐齐看向她。 准备最后一次展示神迹的卢老夫人,并不在意。 “救困济危扶厄难,悲山苦海痛伤心。 龙汉延康三劫尽,皇天敕令归瑶池。” 念完了口诀,空中传来阵阵雷声。 卢老夫人跪地不起,仰头望向天空。 “窃星宿以救生民,逆天道则劫数至。老身自知罪孽深重,愿回天受罚,勿伤百姓一人。” 耀眼的白光闪过,晃得在场众人睁不开眼。 “起!” 一股蒸汽随着卢老夫人缓缓上升。 “众人好自为之,本仙回天去也,哈哈哈!” 又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庄户们,大声地叫喊起来。 “升仙啦!又升仙啦!” 喊声提醒了一直没出声的牛尚。 他突然跑了过去,焦急地喊着。 “娘!娘!” 卢老夫人低头看向跑来的牛尚,眼里含着泪。 “儿啊,慢点,别摔着了。记住以后要听先生的话,无事不可饮酒,天冷记得加衣,还有,还有……” 她上升的速度很快,众人惊得是又喊又叫,在再加上隆隆作响的雷声,牛尚只能边哭边喊。 “儿子听不清,听不清啊!” 她想停下来,好好和儿子认真地告个别。 只是腋下飞速上升的绳索,没给她太多时间。 “杨旭,吾儿托付予汝,望不负老身所托!” 一直被拉到山顶,卢老夫人在树下脱掉八卦袍,连着九节杖和杏黄巾,一并挂在绳索上,再用力拽了两下。 眼见绳索快速地收回,径直回了山洞。 卸下重担的卢老夫人,找到一座坟茔,躺在预留的墓穴里。 “可让老头子苦等多年,今日老身来陪你了!” 看到八卦袍缓缓降下,秋菊拉起趴在地上的杨行秋。 “先生不光怕黑,还怕打雷呢?呵呵呵~” 冬梅是看不见,却能从声音想象出他缩成一团的样子。 杨行秋起身整理了下衣服,顺便把头上的远游冠扶正。 “我,我是怕,把耳朵震聋了。” 为了制造出打雷闪电的效果,作为后台的山洞,吊起一块光亮的铁板,架在出口用力的摇晃。 突然发出的巨响,把杨行秋吓得捂住耳朵,趴在地上。 过于激烈的反应,这就把大家都逗笑了。 他的解释,让冬梅笑得更开心了。 “哈哈,聋了也好,这里有瞎子和哑巴,还就少一个聋子了,哈哈。” 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冬梅,杨行秋的脸涨得通红。 “你不光是眼瞎,口也毒。” 冬梅拍了拍秋菊的背,说。 “小妹口不能言,又不爱笑,我只好替她多说多笑,这样才痛快!哈哈哈。” 秋菊并不在意冬梅拿她调侃,拿起天师的行头,默默地帮杨行秋穿戴整齐。 抬起头确认了绳索上空空如也,杨行秋问道。 “老夫人到何处去了?” 听见他的问题,冬梅又笑了起来。 “先生不仅耳聋,还有些呆傻,天师已登仙阶,回天上去了。” 杨行秋用手摸了摸绳索,笑着说。 “太可笑了,这不是……” 用绳子是不可能到天上去的,冬梅又一口咬定卢老夫人升天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杨行秋收起了笑容,严肃起来。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秋菊已经将绳索安排妥当。 “那什么,如此重任,在下恐难以胜任,不如……哎!” 给卢老夫人准备的客套话,还没讲完,杨行秋就被拉到了半空。 被一根绳子,让突然拉到离地十几米高,他又开始挣扎起来。 “救命,救命啊!” 冬梅听着杨行秋的喊叫,又开始嘲弄起来。 “先生怕黑,怕雷,还怕高。真是笑死个人!” 杨行秋半吊在空中,只好求饶。 “在下的确畏高,不如换……” 等不及的冬梅打断了他。 “天师沟通天地,代天牧民,岂能畏高?” “我觉得,咱们可以这个,唉呀!” 杨行秋刚抬头看了一眼顶部的出口,结果绳索迅速地把他带离了地面, 看着他继承了天师之位,冬梅喊道。 “上面风景极佳,可要睁大了眼,细细欣赏。” “啊,卧槽,卧槽,啊!我要回家!啊,卧槽。” 喊得像杀猪一样的杨行秋,好像没听见冬梅说了什么。 秋菊抬头看了眼鬼哭狼嚎的杨行秋,担心地握着冬梅的手,比划着什么。 冬梅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 “小妹勿惊,上清云,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依我观之,这杨先生……” 她抬起头,感觉杨行秋已经到了出口。 “是大勇若怯!” 到了平台上,冷静下来的杨行秋还真开始欣赏起了风景。 虽然杨行秋那杀猪一般的叫喊,顺着洞口传到了外面,众人皆是听了个真切。 但当他的身影从阵阵蒸汽中浮现出的时候,他们还是按着惯例跪拜迎接。 “恭迎天师!” 站在牛家庄的最高点,俯瞰着脚下跪拜的人群,一种莫名的欣喜涌上心头。 “还真别说,风景这边独好。” 除了叶阳鹤,仍旧是拉着春桃和夏荷,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杨行秋也注意到了她们。 至少在这里,没人值得她们跪,自己也一样。 “站起来,不准跪!” 听见了杨行秋的第一个命令,不止山下的众人,就连给登场表演做好了准备的后台,也是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命令? 见众人没反应,杨行秋又一次提高了音量。 “站起来,不必跪!” 叶阳鹤开始试着拉起来身边的人。 “起来啊!你们没听见吗?” 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们觉得,跪着总是更稳妥的选择。 杨行秋无奈地喊道。 “站起来,不用跪!苍天都死了,没人值得你们跪,我也不值得你们跪!” 第278章 替天行道 “好了,都起来吧!” 在叶阳鹤的一再坚持下,陆陆续续起了身。 他们下意识地抬起头,望着云雾中的杨行秋。 杨行秋也俯视着他们。 既然到了站在这个位置上,气氛都烘托到了。 不搞个就职演讲就太说不过去。 能面对多少人讲话,就能够让这些人认同自己的观点。 演讲只是手段,影响才是目的。 影响越多的人,也就意味着能掌握越大的权力。 “表演魔术,我还真不擅长。演讲,倒还可以!” 演讲最重要的是什么? 沉默。 沉默之于演讲,如同零之于数学。 没有零,数学就无法存在。 没有沉默,演讲就无法进行。 杨行秋沉默地观察着脚下的听众。 他们都在注视着自己。 从他们的眼神里,能看到疑惑,期待,恐惧。 还有个人眼里满是爱慕。 他们在想些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让他们追随自己的步伐。 “我为何不叫你们跪?” 随着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演讲正式开始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只有自己清楚。 如此便能吸引他们的注意。 “因为我腿脚不利索,跪不下去。所以我不爱跪人,也不要别人跪。” 他的答案,逗得人忍不住想笑。 “你们觉得人跪天地,父母,尊长,约定俗成,自古皆然。” 杨行秋顿了一顿,问道。 “从来如此,便对吗?” 在场众人闻言,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大逆不道! “依我看,天地就不用跪。天地不仁,这两个没心肝的东西,你们何必跪它?” 杨行秋说完,以九节杖指天,怒吼道。 “我就在这里问你,天下大乱,你可曾有过怜惜之心?天寒地冻,万民如何生息?你,告诉我!” “快,拉起铁板,往上面去!” 听见杨行秋的喊话,冬梅指挥着后台配合起来。 雷声又一次响起。 光线反射到云雾上,一道白光闪过。 “天,天要发怒了!” 恐慌的情绪瞬间蔓延开来。 甲士们顾不上人群的骚动,队形混乱起来。 “你们慌什么?看好了!” 杨行秋立刻挥动起九节杖。 “风起!” 一阵微风恰好吹来,稳住了骚乱的人群, 杨行秋用力握住九节杖,仿佛在和天地抗争。 “今日,你们就见识下,人的力量!” 风势越来越猛,将聚集起来的云雾吹散。 温暖的阳光,洒落下来,让人觉得一阵温暖。 “穿的衣服,是死人身上扒的。吃的粮食,是寿阳城里抢来的。住的房子,是自己动手盖的。是谁带你们做的?” 杨行秋激动地望向众人,喊道。 “是我,是我!苍天已死,只有跟着我,才能建立真正的太平世界。” 人群自然恢复了秩序,重新抬起头注视着高处的杨行秋。 他再次低头确认了众人的目光。 只剩下了一种情绪。 崇拜。 他们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了。 时机成熟,杨行秋抬起双臂。 “既然苍天已死,那我们就……” 他深吸一口气,平视前方,准备完成演讲。 “替天行道!” 众人齐声高呼。 “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准备带头鼓掌的叶阳鹤,也加入其中。 完成仪式的后台,也是异口同声。 秋菊没法说话,激动地在冬梅的手心里比划。 “替天行道。” 冬梅念了一遍,微微一笑,抬起头望着杨行秋的方向。 “如老夫人所言,是千载一遇的大才啊!” 第279章 舜禹之事 尽管杨行秋把众人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 但是天师的工作,还没完成。 “天师赐福,众人祈愿。” “赐福,什么赐福?祈愿又是什么?” 杨行秋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不过, 带头的牛尚,给了他一点提示。 “俺要到天上找俺娘,天师带俺上去!” 懂了,他们许愿,让我来实现是吧! 他的愿望倒是容易。 “凡人岂可登天,只可另有一法,只身上山,抬头望天,大声呼告,心至诚处,即可相见!” “多谢天师!” 致谢后牛尚立刻动身。 南山上并没有开辟出道路,只有嶙峋的山石。 要想上去,不是件易事。 望着他扒住山石的身影,杨行秋叮嘱道。 “注意安全!” 离得有点远,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下一个!” 庄户低着头,乞求道。 “俺,俺想要个锄头,先前领过一个,锄地给弄断了!” 这种小事也要来找自己吗? 杨行秋无奈地说。 “去库房领一个!” 他前脚走,后脚就来了个拎着一双破鞋的人。 “俺的鞋破了,求块补丁,要是能换一双,可是再好不过了!” 杨行秋扶着额头,回答道。 “去工坊里找找,有现成的就换一双,没有就拿块补丁!” 他立马跪下磕了个头。 “谢天师赐福,谢天师赐福!” 杨行秋有些不耐烦了。 “都说了,不用跪,快去!” 又来了一个举着双手的人。 “俺的手发紫了,还可疼!” “那是冻伤了,找夫人治去!” “俺的头可疼!” “也找夫人治去!” “俺求天师做个法,让天暖过来点,俺的房顶破了,夜里冷得很!” “去领点木料,把房顶补上!” 除了男人们,还要处理女人们的家事。 “俺头上的簪子找不着咧,是俺死男人留的念想,求天师给寻回来!” “去水缸,柴堆,或者随便什么地方找,找不到那就是你男人想你了,把簪子带走了!” 闻言那妇人却不走,只是抬头望着杨行秋。 “看我干什么,回家找去啊!” 看出天师有些不高兴了,她才转身离去。 有一个领着小孩的女人,走上前来。 “俺儿最近一直咳个不停,求天师赐个符水!” “符水就免了,去找夫人治!” 两人千恩万谢的走了,又来了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 “俺感觉头昏的很,怕是要死了,求天师算个死日,好预备后事!” “算生不算死,身上不舒服,去找夫人治!” 老太太不肯走,开始了诉苦。 “两个儿子都没了,活着也是累赘,早死才好,就是要麻烦庄里操办后事。” 杨行秋知道她是谁了。 牛仁和牛白的母亲。 这就是愚民政策的典型缺陷。 “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 绝圣弃智、返璞归真自然就会老实本分、无私奉献。 好处不是没有,至少能在这个人人自危的乱世,建设出一片平静的乐土。 坏处自然也很明显。 不尚贤,自然没有人愿意学习和思考。 不贵难得之货,物质生活就相当匮乏。 不见可欲,但是人的需求又不仅是欲望。 这些可能是最早的无政府主义者们建设了一个原始公社,试图逃避封建专制的暴政。 他们尝试着消灭私产、阶级和权力。 生产制造私产,私产形成阶级,阶级塑造权力。 权力不会消失,它只会从一个阶级转向另一个阶级,最终由一个代表来掌握权力。 尽管没有皇帝和各级官吏,能沟通天地的天师就是掌握权力的代表。 由个人掌握权力,最终仍旧是专制。 结果还是依靠严刑峻法、暗中监视和装神弄鬼来行使权力。 实质上,是政教合一的专制君主。 就算庄里的所有人,都完全服从于她。 没有完善的行政组织,一个人要处理所有的事务也是极为困难的。 日渐衰老的卢老夫人已经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只有将权力交给更合适的人。 而对于杨行秋来说,如何行使手中的权力,就是他现在面对的问题了。 “努力活下去吧!你没有子女,以后人人都将会是你的子女。” 说是这么说,杨行秋仍旧是无奈。 “舜禹之事,吾知之矣!” 第280章 一国来朝 就在杨行秋处理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同时。 建康宫内,司马曜身着衮服,缓缓步入金銮殿。 晋属水德,龙袍便以纯白为底,用金线绣着十二章纹,栩栩如生。 他头戴一顶古朴而庄重的冕旒,冕上垂挂着一串串精致的玉珠,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冕旒遮蔽了他的面庞,却掩不住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眸。 这位少年天子面容俊朗,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凡的气度。步伐稳健,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今天是冬至,除了祭拜天地之外。 对于皇帝来说最重要的是,接受百官拜贺,万国来朝。 当然,不管是缓步殿中的司马曜,还是在大殿外侍候的大长秋王温心里都清楚。 万国来朝是不太可能了。 八王之乱后,庞大的内迁部族,已经对朝廷刀兵相见。 距离更远的高句丽、百济、新罗,自衣冠南渡起,许久不来称臣纳贡。 林邑、扶南两国,借着山高林密、道路崎岖,也是十余年不曾来往。 至于西域诸国,乃至天竺、波斯、大秦,到了司马曜这时,更是停留在字里行间,未得一见。 百官拜贺更是无从谈起。 特别是简文帝驾崩后。 不论南渡士族,还是江南士族,都对朝廷的态度极为冷淡。 依附于他们的次等士族,更是只知门户从属,不知天子诏令。 指望他们能来拜贺这位天子,更是无从谈起。 尽管,大概只能跟宗室子弟们一起去祭拜天地。 但是司马曜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衮服,冕旒,仪仗,礼乐都是按最高规格来准备。 他只是按照惯例来建康宫里等候。 只等时辰一到,便换上大衮冕,移驾到南郊祭拜。 “听闻,这座乃违命侯所设,专等世祖驾临!未曾料及,至元帝始,至朕已历九世,皆坐于此。” 有些无聊的司马曜手扶御位,跟王温闲聊起来。 王温宽心道。 “此为无稽之谈,陛下切莫多虑。想必天命在晋,故而百万贼寇不得进犯。” 隔着冕珠,躬身一旁的王温没法确认皇帝的表情,只当是天子的无心之言。 摸着上面的黄金装饰,司马曜又发出了感慨。 “此座通体鎏金,想必耗费甚巨。” “天下太平,物阜民丰。又怎会缺了这点赤金呢?” 王温一个劲的恭维,让他心烦。 索性不再闲聊,端坐于御位之上。 王温赶快跪侍于下,借机抬头瞄了一眼司马曜的神情。 “老奴,日夜侍候陛下,今日倒想起先皇来了!” 说完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作为一个侍候了两位皇帝,三十多年的宦官,这泪水至少有那么一两滴是真情实感。 “先帝克勤克俭,持守常道。终竟为权臣所迫,忧愤辞世。” 司马曜的眼泪在眼中转了一转,终究是没有流下。 王温感觉时机正好,进言道。 “陛下仁德过于先帝,又能建武扬威。先帝若知,必得告慰。” 听着王温这样的恭迎,司马曜脸上仍旧是没有表情。 “天下,傥来之运,卿何所有?可是先帝所言?” “老奴,老奴。” 王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简文帝司马昱的最后时刻,一直是他在陪伴。 他一定听见了司马昱和王坦之的对话。 只是司马曜的问题,实在是不好回答。 “天下,是偶然得到的,你又有什么不满呢?” 当然他也不敢证明是先皇说过的话。 今天突然提起来这件事,不知道皇帝陛下在想些什么。 惶恐不安,又要强装镇定。 王温表面平静,内心已经是翻江倒海。 “陛下,臣有上奏,有东夷国使者,正在东华门外等候。” 匆匆赶来的王国宝带来的消息,算是给他解了围。 第281章 亲魏倭王 “整冠!” 客曹尚书谢瑍正给使者们,演示着觐见皇帝的礼仪。 “哈以!” 作为邪马台国的外交使节,北亲贞向他鞠躬致意。 谢瑍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尔等化外蛮夷,得见陛下已是天恩浩荡,身临御前,无诏不可开口,亦不可乱动。” “哈以!” 北亲贞不知道听没听明白 ,又鞠了一躬。 “唉!” 谢瑍叹了口气,继续演示着礼仪。 “正姿!” 北亲贞带头模仿着动作,使者们也都有样学样,整理了头巾,挺直了本就不太高的身子。 谢瑍继续演示叩拜礼。 “跪!一叩首!” 北亲贞双膝跪地,双手触地,额头重重地叩向地面,发出巨大的响声。 “动作要轻,要慢!” 吓了一跳的谢瑍,扶住他,演示着叩首的动作。 “起身,二叩首!” 北亲贞这才按照标准的动作,额头轻轻地碰触地面。 “再起身,三叩首!” 确认了这些使者都能正确行叩拜礼以后,谢瑍叮嘱道。 “陛下问话,待吾点头致意,才可回话,若是不解圣意,便闭口不言,由吾代为回答!” “哈以!” 北亲贞又深鞠一躬,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谢瑍的意思。 “侄子,成了没有,快点!陛下在宫里等着呢!” 王国宝这时候急匆匆地跑到尚书省,催促起谢瑍。 “侍中大人稍候,下官这就带使者前去!” 再次检查一遍使者们带来的国书,谢瑍这才带着北亲贞进宫。 王国宝拦住了他。 “慢着,国书拿来,我先瞧瞧!” 谢瑍可以说非常讨厌自己这位姑父。 不学无术,还贪婪成性。 前几日去北府找油水不成,被谢琰整了一顿,无处发泄拿谢楚出气。 还好谢安知道女婿是个什么品行,赶快把谢楚接了回来。 谢氏一门,都到广陵过节去了,把谢瑍留在尚书省待命。 不巧碰到了邪马台国的使者来朝见天子。 统管尚书省机要总务的侍中王国宝,一点忙都帮不上,还总添乱。 作为下属和晚辈的谢瑍,这段时间非常痛苦。 带着对姑父的最后一点耐心,他把国书递了上去。 王国宝自然对国书的内容不感兴趣,接过国书来回抚摸。 “这是何物?不是竹简,也不是纸,说是丝帛,又不像。” “此为班布,由木棉制成,为东夷特产。” 王国宝点了点头,似有所悟。 “这里写着,班布二十匹。大老远来的,就带些个粗布!” 主管外交事宜的谢瑍提醒道。 “侍中大人,外邦使节远道而来,不可失礼!” 王国宝嘴上说着话,眼睛还盯着贡物清单。 “呵呵,不怕!我看他们不懂汉话。除了班布,就是大竹,松香。贡物不都是汗血宝马,千年人参这些罕物。再不济也是檀香,红木,珍珠一类宝贝。这回怎么净是些寻常凡俗之物?” 谢瑍耐着性子解释道。 “汗血马是西域珍兽,千年人参出产于高句丽,檀香、红木、珍珠是林邑,扶南两国贡物。今日乃东夷邪马台国使节觐见,自是无有。” 王国宝恍然大悟,又点了点头,手指一处文字。 “侄子,我且问你,这上面写着,女奴二十名,不知现在何处?” 谢瑍不理解姑父的意思,说道。 “依常例,先安置于馆驿,使节觐见后,由内监验身后入宫。” 王国宝一听来了兴致,合起国书递给谢瑍。 “不用劳烦族叔,我亲自去!” 看他那个急不可耐的样子,谢瑍这才想起父亲谢玄的话。 “王国宝,凶顽之辈,一朝为官,万万小心!” “侍中大人!” 等他去叫,王国宝突然折返。 “侄子,看在太尉面上,我这回救你一命!” 他又把国书打开,手指落款处。 “我看这国书,还是另外誊写一份,方能万全!” 细看之下,谢瑍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多亏姑父明示,险些自误!” 国书上,一方金印,四个大字,赫然其上。 “亲魏倭王。” 第282章 厚往薄来 趁着谢瑍忙着誊写国书,王国宝悄悄地溜走了。 见着没有外人,随行的户义直跟北亲贞交流起来。 “那个人,似乎对我们的上贡礼品很不满意!” 面对户义直的隐忧,北亲贞安慰道。 “我们的任务是,上表称臣请求中华皇帝,支持我方对抗出云和大和两国,中华的皇帝,不会介意礼物本身的价值。只要皇帝能露出一点笑容,得到天朝上国的援助,区区两国,就不足为惧了!” “让皇帝笑,那可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户义直还是放心不下,北亲贞镇定自若,像是做好了准备。 谢瑍迅速地誊写完了国书。 “请随我来!” “哈以!” 北亲贞又是深鞠一躬,带着队伍跟上。 尚书省门外,等着道贺的四位官员,正凑在一起取暖。 看见行色匆匆的王国宝,他们一齐拱手致意。 “大人!” 王国宝摆了摆手,迈开大步就往宫外走。 “免了!免了!” 赶着去看邪马台国进献的女奴,他可不愿意跟这些人寒暄。 虽然平时他也不怎么搭理这些寒士就是了。 尚书左丞王雅,平日就看不惯他那副专横的模样。 看他走远了,轻声骂道。 “无礼之徒,有犬行之状!” 吏部尚书车胤,拉了他的衣袖,指了指堂下坐着的几人。 “慎言,慎言!” 殷仲堪、王恭、王忱,三人品着茶,聊着天,好不惬意。 除了王雅和车胤,还有两人陪着他们在门口受冻。 中书侍郎范宁和中书舍人徐邈。 王雅眼见殷仲堪打开了门窗,一阵阵白汽飘散出来。 “积寒所在,故曰寒门。一门之隔,宛如鸿沟!” 这四位都是司马曜提拔上来的寒士。 虽然一朝为官,都是赶着冬至来道贺。 有人在门外受冻,有人在屋内取暖。 现在不光是出身寒微,就连身子也冷得发抖。 “这几位都是家世显赫,累世高门,岂肯与我等同处一室。” 有着贫苦童年的车胤,倒是不怕冷,把自己的罩袍脱下来,给王雅披上。 “东海王氏,亦曾位列三公。世祖皇帝礼遇有加,如今竟……,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这些话,车胤他们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他的抱怨当然也合理。 比起出身寒微的车胤、范宁、徐邈。 他的家世可以说相当显赫。 高祖是曹魏司徒王朗,父亲是大鸿胪王景。 开国皇帝司马炎都是从王元姬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凭这一层关系,东海王氏也不能算是下品寒门。 结果到了王雅这一代,就被列入寒士之流。 这大概就是九品官人法的魅力所在了。 这些寒士即便入朝为官,也和世家子弟的处境大为不同。 就拿朝贺天子来说。 屋里的世家子弟,只需要准备一篇贺词,皇帝会带他们去祭祀天地,还会在宫内赐宴,留他们一同过节。 门外的下品寒士,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皇帝只会讲几句勉励的话,然后打发他们回家去。 这就是东晋门阀政治的本源逻辑。 八王之乱,衣冠南渡,司马氏宗室力量变得孱弱,皇权势微。 皇帝基本上是个光杆司令,是门阀集团拥立的吉祥物,是号召天下的工具。 而刚刚开始掌握朝政的司马曜,还没真正明白这一点。 “传,东夷国使者觐见!” 第283章 滑稽可笑 “使者进殿,行跪拜礼!” 看着下面手忙脚乱的使团,坐在大位上的司马曜强忍着没笑出声。 “东夷使者,莫非皆是幼童不成。” 侍奉过两代皇帝的王温,也听说过倭国的一些事情,悄悄地回复说。 “老奴也是听来些个传说,这东夷国,又唤作倭奴国,人皆生得五短身材,最长不过四尺高,这些想必已经是国中高大者尔!” “呵呵!” 司马曜掩嘴偷笑,冕珠跟着身体轻轻摇晃起来。 “跪!” 听见王温的指示,北亲贞和户义直双膝跪地。 使团的动作整齐划一,让司马曜总算找回些身为天子的感觉。 “一叩首!” 北亲贞又重重地把头磕向地砖,发出一声巨响。 搞出的响动,把司马曜脸前的冕珠震得晃动起来。 王温也被搞糊涂了,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继续。 “起身!再跪!二叩首!” 又是一声巨响。 “免去跪拜!” 司马曜被弄得心慌,只得出言制止。 “陛下有旨,使者免礼!” “谢陛下!” 没等谢瑍出言,北亲贞就先行拜谢。 “你,会讲汉话?” 司马曜对着这个四尺高的使者来了兴趣。 “小国虽处远处海外,然久沐王化,话自然是会讲,不仅是微臣,微臣之主,亦精通汉话!” 北亲贞流利地回答了司马曜的问题。 “不远万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谢瑍和王温都知道,皇帝陛下引用孟子章句,这是要考考这位使者了。 “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北亲贞的功课做得很足,这个考验还是顺利通过了。 “既听得懂汉话,尚书省又交待了礼仪,叩首向来以平稳谦和为宜。为何如此轻率?” 司马曜微微侧目,看向谢瑍。 他当然无话可说,只能跪地致歉。 “臣未尽本职,请陛下降罪!” 北亲贞将头抬起,说道。 “皇帝陛下,不要怪罪这位大人、是微臣擅作主张,惊扰圣驾。” 司马曜佯作气愤,厉声说道。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北亲贞却不慌乱,一脸严肃地说。 “微臣治罪,然国事重大,小国孤悬海外,如同微臣,一般体小声微,华夏天子,统御万国,无暇顾念,此实为无奈之举,望陛下恕罪!” 确实,司马曜一直没关注过海外诸国的事宜。 如果不是他这么一闹,也没人会在意一个偏僻小国的事情。 王温俯身听着司马曜的安排,对使者说道。 “陛下有旨,正使上前十步,共商国是!” 这是何等的殊荣! 北亲贞立刻跪行到大位之下。 “谢陛下天恩!” 谢瑍也尽快将国书递上。 王温接过国书,交给了司马曜。 “致中华天子书 邪马台女王台与谨启: 鄙国僻处东隅,远离中土,然闻天子圣明,德泽广被,万国咸服,心悦诚服。 今遣使航海,远涉重洋,敬献方物,兼述国情,愿结永好,共享太平。 国虽小,亦有礼乐之制,民虽少,却得安居乐业。然地处偏远,文化未逮中土之盛,愿得天子教化之恩,以广吾民之视听,增吾国之文明。 而有出云、大和二国,窥伺我国,兴兵致战,故往来断绝。 今闻天子英明神武,威震四方,蛮夷小国当附骥尾,共襄盛举。 蒙天子不弃,得天兵相助,保全小国,愿遣使往来,此后上表称臣,永不渝替。 谨使臣已备述,伏望天子圣鉴。 愿天子万岁,天朝永昌! 女王台与谨顿首再拜。” “贵国遣使,修好称臣,朕无有不纳之理。至于发兵相助,朕当于群臣商议之后,再行定夺!” 司马曜刚放下国书,就看到了北亲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放肆,陛下乃华夏天子,汝等蛮夷竟敢仰面视君,窥伺天颜!” 司马曜制止了王温。 “头还在流血,带他下去。” 为了要弄出点响动,北亲贞把额头都磕破了。 “我国存亡只在旦夕,微臣死不足惜,望陛下见怜!” 看他赖着不走,王温准备亲自把他拉走。 “走啊!” 北亲贞开始了撒泼打滚。 “微臣身负重任,如天朝相救,臣只得以身殉国!” 王温拎起只有四尺高的北亲贞,斥责道。 “你个小小倭奴,还敢以死相逼不成。” 北亲贞还是不肯走,短手短脚,一阵乱蹬。 “不走,就不走!” “来人啊!把他……” 趁着王温没注意,北亲贞整个人搂住王温的胳膊。 一位正使,长了个老成的脸,这时就像个孩子一样。 这种反差感,让原本还想严肃一点的司马曜,彻底憋不住了。 “哈哈哈,罢了罢了,朕,朕,” 看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司马曜。 作为副使的户义直,惊到说不出话来。 皇帝真的笑了! 第284章 后患无穷 “赐座,使者上前详谈。” 司马曜恢复了天子的严肃神情,让北亲贞再靠近一点。 “下来呀,还不谢恩?” 在王温的提醒下,北亲贞赶忙松开他的胳膊。 “微臣,谢陛下厚赏。” 王温搬来小榻,上面还铺着柔软的暖席。 “朕统御四方,远人宾服,自有恩赏。只是海外诸国,并无往来,不知东夷地方几许,人口几何?” 面对司马曜的问题,北亲贞清楚,这是在评估邪马台国的价值,是否值得出兵相助。 “邪马台虽属海外小国,仍有地方三千里,人民以十万计。” 听着他的回答,司马曜认真的考虑起来。 此国之体相当于本朝一州之地,若是物产丰盈,尚可一援。 身为客曹尚书,主管外交事务的谢瑍,知道这位使者所言不真。 在朝贡体系中,最大的两国,林邑和扶南,也不过地方千里,五六万人。 邪马台国也不是没来朝贡过。根据尚书省的记载,他们自称地五百里,人约七八千口。 只是碍于外交场合,也不好当面拆穿他的谎言。 “不知贵国,物产如何?” 面对司马曜的提问,北亲贞继续夸大其词。 “小国多山少田,物产不丰,只是山中多有金银矿藏。故为出云,大和两国觊觎。” 金银! 司马曜突然对万里之外的蛮夷有了兴趣。 因为东晋一塌糊涂的财政状况,中央财政紧张。 如果能有稳定的金银贵金属来源,就能大大缓解财政上的压力。 司马曜还想追问邪马台国能上贡多少金银。 就看见一旁的王温轻轻地摆了摆头。 不行? 司马曜正在疑惑间,又瞥见阶下的谢瑍也面色凝重。 其中有假? 王温不曾过问外廷的事务,对于海外诸国只是有所耳闻。 但是作为执掌内廷数十年,阅人无数的大长秋。 北亲贞的把戏,自然是瞒不过他。 “说些空话来哄陛下,出产金银,却不上贡,大老远来一趟,拿些班布,大竹,还送来女奴,欺我泱泱中华无人乎?” 司马曜来不及细想,准备结束这次见面。 “不知贵国,需要多少兵马?” 如果北亲贞的需求很少,那就可以借口路途遥远,兵少难以改变局势,不如改为其他赏赐。 如果北亲贞的需求很多,那就可以借口路途遥远,兵多耗费过于巨大,不如改为其他赏赐。 这就是个陷阱,无论北亲贞做出什么回答,司马曜都能找出合理的理由去拒绝他。 然后随便找点丝绸,茶叶,青瓷,当做礼品让他带回去。 既不失天朝气度,又不伤和气。 至于邪马台国能不能顶住出云、大和两国,还会不会再来朝贡。 那就不是天子该考虑的问题了。 “不论多少,哪怕只有一位天兵入阵,也足以威慑两国。” 北亲贞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陛下认为路途遥远,不愿发兵相助,微臣只带回去些甲胄、刀枪亦可。” 听见他居然开口要武器,谢瑍立刻起身驳斥。 “大胆,自秦汉以来,四方诸夷敢言兵者斩!天子龙御之前,竟敢索取甲杖器械!” 司马曜倒是没有在意,安抚道。 “朕纵然发兵相助,讨取叛逆,亦未尝不可。只是求一些甲胄,兵器,岂有不予之理?” 他只想着天朝上国的体面。 “陛下,万万不可!诸夷所以畏惧天威者,铁器也。一旦外泄,后患无穷啊!陛下!” 谢瑍认为,原本被拦在关外的游牧部族,为何能占据中原。 因为他们通过盐铁贸易,有了稳定的铁器来源。 这些游牧部族直接就将这一技术利用起来,制作了箭矢和甲胄。 现在横行天下的铁骑就是这样一步步占据了半壁江山。 王温只求皇帝不要许诺发兵就够了,自然同意这一点。 “尚书大人,实属多虑,自古远夷内附,如人子呼告于父母也,岂有子呼而父母不应之理?” 王温又看了看北亲贞和跪拜的使团。 再说就算发给这些侏儒兵器,又能有什么后患呢? 司马曜想的则是。 只要他们带着武器回去,吸引更多的蛮夷来归附就好。 至于他们拿起武器对付谁,又为什么? 那也不是这位天子该考虑的事情。 只要他们不会远渡重洋,拿着这些武器对付自己就好。 “从宿卫武库里,拨出些许,交予使者,另修书一封,以彰华夏亲善之意!” 谢瑍无可奈何,只好同意。 “臣,领旨!” 见事情办成了,北亲贞连磕了几个响头。 “谢陛下天恩,谢陛下天恩!” 包括作为使者的北亲贞和户义直在内,在场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些礼物的影响。 就连东晋尚书省记录文案的文书,和后世编修史书的人都把这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一笔带过。 “是岁冬至,有东夷国使者入朝纳贡。” 也不会有人把这件事和日本联系起来。 那个广为人知的野蛮的日本。 第285章 分道扬镳 送别了邪马台国的外交使团,司马曜还要接受百官的拜贺。 说是百官,实际就只有还在尚书省等候的几人。 太子中庶子殷仲堪、中书令王恭、骠骑长史王忱。 尚书左丞王雅、吏部尚书车胤、中书侍郎范宁、中书舍人徐邈。 谢瑍因为自己的谏言,没有被采纳,愤然离去。 刚出了建康宫,就碰上了前来拜贺的几人。 作为陈郡谢氏子弟,这时留守朝中。 无非是作为人质,以稳定政局人心。 冬至这天要不要到宫里来拜贺,本就是天下士族表示态度的手段。 如今陈郡殷氏、太原王氏都有人进宫。 拜贺队伍里领头的三人,都是家族的代表。 皇帝有意疏远陈郡谢氏。 他们的反应自然也不会太热情。 王恭和王忱有意将脸偏到一侧,不去看他。 殷仲堪只是点头致意。 跟在他们后面十步开外的寒士代表们,却非常热情,离着老远就跟谢瑍寒暄起来。 王雅还特意凑近了恭维道。 “听文书说,今日有东夷使臣入朝,国书由阁下释意,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晚辈,拜见四位尊长!” 谢瑍正要行礼,被车胤拉了起来。 “年纪如此年纪,就能担当国事之任,当真是芝兰玉树,谢氏子弟。” 谢瑍仍是面无表情。 “尚书大人,过奖。为国分忧,分内之事。” 范宁对他躬身行礼。 “项橐七岁便作圣人师,甘罗年十二为秦国相。今,阁下年方十五,侍于君侧。我等老迈驽钝,当拜谢才是。” 谢瑍扶住范宁,行礼后说道。 “不可,不可,四位皆为朝廷肱股,晚辈少不更事,当向尊长讨教才是。” 徐邈端详着谢瑍,满眼羡慕。 “今日一见,方知芝兰玉树,必生于谢家庭阶。” 四个老人,围着谢瑍,一阵吹捧。 殷仲堪转过身来,打断了谈话。 “别耽搁太久,误了时辰!” 王恭和王忱站在远处,冷眼旁观。 手里捧着贺表的徐邈,赶紧跟上。 谢瑍还以为殷仲堪是来帮自己解围,拱手致意道。 “不能让陛下久等,晚辈,恭送四位!” 王雅、车胤、范宁三人也赶紧离开。 谢瑍还要向殷仲堪行礼。 殷仲堪轻蔑一笑,置之不理。 “下官,恭送大人!” 这样冷漠的反应倒是让谢瑍手足无措。 拜贺队伍往里去。 谢瑍转头往外走。 这一里一外,可以说是陈郡谢氏当下的写照了。 和皇宫内的冷清恰恰相反,乌衣巷内,谢氏公府外,人声鼎沸。 几个太尉府门下的案掾,正拍打着府门。 “秦爷,就让我们进去,拜会一下太尉大人可好?” “我们可等了一早上了!” 秦爷只留了一条门缝,答复说。 “我也说了一早上了,我家老爷到广陵过节去,不在府里!” “秦爷,至少把节礼和拜帖收下可好?” 那人不知是钻进来的,还是被推进来的,竟然将半个身子从门缝里伸了出来。 秦爷左手略一用劲,就把他送出门外。 “我家老爷,临走时有交待,今日是一份节礼,一张帖子也不收!” 就算他扯着脖子,大声地喊,也是于事无补。 门外的人是越聚越多,呼出的热气都顺着门缝飘了进去。 “太尉大人,向来是礼贤下士,今日为何一反常态?” 带头的几人,嘀咕一阵,拿了个主意出来。 “知道秦爷爱喝茶,今年的新茶早就包上了,一时忙乱,竟给忘了!” 看着眼前的一大包茶叶,秦爷换了副笑脸。 “那也不成,都回家过节去!” 这下门是彻底关上了。 听着上闩的动静,门口的几人打消了念头。 礼也不收,茶也不喝。 谢家搞得是哪一出? 摸不着头脑的众人,不打算离去,决定等到明天早上。 到谢府送礼,礼送不到,不要紧。 人要是没到,那才要紧。 他们是不约而同的在门口死等。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又不约而同的打消了。 一架马车,正飞速朝这里冲来。 第286章 不欢而散 等到马车稳稳停在谢府门前。 这些吓得魂不守舍的各级官吏们,才想起来自己的职责。 纷纷上前围住了马车。 “下车,下车!” 还是那个带头敲门的文书,边唠叨边要去掀车帘。 “这里可是皇都,朝廷有明文法度,进城下马,入巷停车。你是何人?目无王法!可知……” 话说一半,他突然捂着额头倒地不起。 几名同僚还想上前扶起他。 刚伸出手,又纷纷将手收了回去。 “哎呀!” “好疼!” 众人正不知所措间,几人的叫起痛来,更让人疑惑。 “王法,那不就是我们王家的法?” 一阵颇为得意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 “赶上过节,只给你点教训,笔就送你了。” 众人远远望去,只见那人头上竟然插着一支毛笔。 另一个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 “那笔可是东亭侯自用,还不谢恩?” 东亭侯。 这三个字,可比刚才疾驰而来的马车更恐怖。 “快跑!”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立刻一哄而散。 几个伤着的吏员,更是顾不上查看伤势,手脚并用地逃离。 车夫轻轻拨开车帘,放好车凳,请里面的乘客下车。 “哈哈哈,乌合之众,土崩瓦解!” 两个优雅而从容的身影,出现在谢氏公府的门前。 他们身着一袭剪裁得体的华贵黑衣,隐隐泛着细腻的锦缎光泽。 在阳光的映照下,既显得深邃又不失温润。 黑衣之上,精致的银线绣边勾勒出细腻的图案,低调又内敛。 一位,面容俊朗,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凡的气质,一根简约的玉簪轻轻挽起长发,几缕碎发不经意间垂落在额前,眼神深邃而凌厉。 另一位,则温润如玉,笑容温暖而含蓄。手腕上戴着一串由黑色珍珠手链,光泽柔和而温暖,与他的气质相得益彰。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是很难将刚才的张狂举止和他们联系起来。 不过,作为琅琊王氏,又是丞相王导之孙、中领军王洽之子。 他们也有资格张狂。 他们上前拍了拍公府的大门。 正在门房里烤火喝茶的秦爷,不耐烦地跑来开门。 “不是说过了,今儿……” 他刚看清两人的面容,不打算再多说一句,就准备要关门。 只是刚还能顺利关上的大门,任凭他再怎么用力就是关不上。 “我兄弟二人,从荆州而来,特意来了些英山云雾,秦爷不如赏光?” 英山云雾,那可是荆州贡茶,只有皇帝才能品尝,可说是千金难买。 只是,这两人的身份让他为难。 “要是旁人,兴许就让你们进来品杯茶,可……” 显然,他们在谢家不太受欢迎。 这兄弟俩,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秦爷,今日只求收下书信,转交于太尉大人。” 车夫适时地抱来了礼品。 “好大一包啊!” 看着足有三尺高的锦盒,秦爷不免有些动摇。 书信就在眼前,他又不敢接。 “侯爷,不是小的不讲情面。只是老爷叮嘱过,今日不收礼物,也不收拜帖。” “这茶是送给秦爷的,这也不是拜帖,而是书信。” 戴着珍珠手串的公子,凑近了小声对秦爷说。 “正是,正是,那小人就收下了。” 秦爷先接过书信,到门房里收好。 这才跑过来拿锦盒。 “法护,……” 没等他话说完,车夫放下锦盒,驾车离去。 秦爷望着马车离去,转身关上了门。 “这俩小子,还是跟从前一个样。” 法护,是王珣的乳名。 秦爷知道,是因为,王珣曾经是谢万的女婿。 跟他一起来的,是胞弟王珉,曾经是谢安的女婿。 至于现在为什么不是,和东亭侯的名号能把人吓得抱头鼠窜,是因为一件事。 王珣和王珉曾经在桓温麾下效力。 桓温讨伐豫州刺史袁真,杀了袁真满门四百一十二口。 处刑人就是时任主簿的王珣。 之后,琅琊王氏和陈郡袁氏结怨。 同为豫州士族又是儿女亲家,陈郡谢氏不得不表态。 正准备打压谯国桓氏,借机上位的谢安,于是迫使两对夫妻和离。 而他们赶着冬至带来的书信,也正和谢安,或者说眼下的形势有关。 第287章 狭路相逢 “快走,快走!” 被王珣、王珉两兄弟赶出乌衣巷的人群,和回家的谢瑍碰了个正着。 “何事惊慌?” 不明所以的谢瑍拦下一人,想要问个明白。 “当街遇虎,如何不避?” 那人也顾不上多解释,撂下句话,就扯过衣袖,匆匆跑远。 “皇城之中,如何有虎?” 谢瑍不清楚话里的意思,朝巷里望去。 就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是马铃发出的声音。 再配合上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他才反应过来。 谢家人是绝对不敢在皇城里驾车狂奔。 王家人也只有两位能做出这等狂悖之举。 在巷子口碰上两位前姑父。 对谢瑍来说,还不如真的遇见两只老虎。 “拨马回车,快快!” 谢瑍回头往马车里钻,催促起车夫。 乌衣巷虽说是王、谢两家公府所在。 巷子却窄得很,又挨着秦淮河。 谢瑍的车驾刚好停在出口。 要是迎面撞上,免不了尴尬。 只是事出紧急,一时调转不得。 等不及的谢瑍,跃上马车。 想着若是车走得急,兴许不会注意到自己。 “大侄子!” 王珣的声音,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嗯?!” 又惊又怕的谢瑍,在车里缩成一团,捂住耳朵。 “见到尊长,还不下拜,是为谢氏子弟乎?” 王珉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些嘲弄。 谢瑍打定了主意,任凭他说什么也不下车。 因为谢安逼迫两人离婚。 彻底得罪了琅琊王氏一门。 结怨极深,两家更是十多年未曾来往。 谢瑍毕竟年纪尚浅。 谢玄也提醒不和琅琊王氏交往。 现在,这种情况,除了躲着不见以外,他还真没有办法。 王珣见谢瑍避而不见,也不再多言。 袖中掏出一支毛笔,掀起车帘,手腕一抖。 这支笔立时出现谢瑍眼前。 这可把他吓得不轻,手扶胸口,缓缓下了车。 “卑职,拜见两位大人。” 王珣几年前调任秘书监,王珉现在是黄门侍郎,地位远在谢瑍之上。 只是,两兄弟并不满意他的表现,都不作反应。 谢瑍一时不知所措,四下无人。 车夫陪着他跪在一边,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谢瑍犹豫着,终究是开了口。 “晚辈,拜见两位姑父!” “知书达礼,这才是谢氏子弟!” 王珉松了口,谢瑍这才起身。 “令尊何时班师?府上早就备好了宴席,以慰三军将士!只是久出不归,不免让人惦念!” 王珣说这话,当然是想从谢瑍嘴里套出些情报来。 只是他还真不是吹嘘。 以琅琊王氏的财力,铺陈排场只会比谢家的还要豪华。 “家父,担忧边患,军机要事,晚辈不敢窥探!” 王珉看谢瑍大冬天的,流了一脑门的汗,担心起他的身体。 “也罢。今日只为拜会太尉大人,只是未能如愿,已致书一封,送至贵府,还请侄儿留心。” “一定,一定。” 谢瑍只想着赶紧脱身,根本没想其他。 “如此甚好!” 王珣放下车帘,正要离去。 “晚辈恭送二位!” 谢瑍行礼未毕,王珣像是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探出头喊道。 “大侄子,今日切莫外出,只在家中等候,自有好事上门!” “嗯!?” 谢瑍又不明白这位前姑父在说什么了。 好事?上门? 逃过一劫的谢瑍,现在只想赶紧回家去。 而王珣口中的好事,正在门口等着了。 第288章 公府快婿 “我家老爷不在!” 秦爷刚品了几口英山云雾,正享受中,又听见有人来敲门。 心情不佳,他也不愿意再废话。 隔着门,敷衍一句,就想把来人打发走。 那人倒是执着,求着秦爷。 “在下南阳刘畅,只求见安石公一面,烦请通报一声。” 刘畅? 常来谢府走动的人,秦爷都记得。 对这个名字,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是公府或是朝中之人。 大概又是哪位名士吧。 他这样想着。 出身行伍的秦爷,原本就不喜欢名士。 说起话来,喋喋不休,滔滔不绝。 一开口就是玄之又玄。 当了门房以后,每次谢安接待这些名士,一聊就是一晚上。 最后还得秦爷负责送走这些,酒醉醺醺、衣冠不整的名士。 这让他更加厌恶这些人。 “安石公不在,请改日再来!” 最后一点耐心也耗尽了。 他留了句话,转身就要进屋。 刚要拿起茶盏,品一口热茶。 一位女子的声音,突然传到他的耳朵里。 “汝家主人,尚且拜家父为师,今日建牙开府,不比当年。府中老奴竟不来相迎,排场不小啊!” “坏事矣!” 秦爷暗叫不好,将刚到嘴边的茶盏搁下。 “姑姑!” 又听见谢瑍的声音。 秦爷总算是想到,来人是谁了。 王右军独女,南阳刘畅之妻,王孟姜。 “庆儿,多年不见,真是愈发俊朗!” 王孟姜扶着谢瑍的脸,端详起来。 “侄儿见过姑父!” 刘畅抚了抚胡须,点了点头。 “老奴不知夫人到此,有失远迎,望夫人原谅!” 秦爷喊上各处家丁,大开府门,出来赔礼。 “安石公近来可好?令尊何日回朝?” 王孟姜就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和谢瑍攀谈。 “祖父今年以来身体康泰,现已出镇广陵郡。家父本遣大军班师,无奈贼寇作乱,不得回返!” 王孟姜听了谢瑍的解释,总算放下心来。 “纵使北虏百万大军,亦灰飞烟灭。宵小鼠辈,跳梁于前,必是自寻死路。” “阿嚏!阿嚏!” 还在处理鸡毛蒜皮的杨行秋,连打两个喷嚏,心想。 “谁骂我?” 刘畅瞥了一眼出来迎接的队伍,又看了一眼王孟姜,恭维道。 “令尊虽未能还朝,然声势之盛,遍及四海。如此良将,国家幸甚,天下幸甚!” 谢瑍低着头说道。 “为国分忧,忠君之事,不值一论!” 三人就站在门外,把秦爷他们晾在了一边。 “二位自会稽郡远道而来。不如入府内小坐。” 跪了好一阵,秦爷觉着有些冷犹豫着开了口。 “既然安石公不在,我夫妻二人不便叨扰,告辞!” 王孟姜转身就要带着刘畅离开。 谢瑍赶紧出言挽留。 “侄儿习练右军贴数年,不得其法。今日有幸,还请姑母指点一二。” 王孟姜停下脚步,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家父书法之精妙,余不得十一。诸兄弟之中,以官奴之字最为相近,庆儿不如从之?” 看出他们另有目的,谢瑍当然不肯。 “西江之波,难救涸辙之鲋。请姑母不要推辞!” “哈哈哈,蒙侄儿不弃,只得一展鄙陋。” 王孟姜没有拒绝,刘畅自然也没意见,默默地跟在身后。 “贵客到!众人出迎!” 谢家人都到广陵去了,谢瑍只能一个人招待他们两位。 “奏乐!” 谢瑍却不慌乱,熟练地操持着礼仪。 笙箫管乐响起,王孟姜唤来随行奴婢,掏出一个锦袋。 “有些不到之处,总归还是一心为主,拿去分与众人!” 谢瑍适时地走来。 “夫人赏赐,众人拜谢!” 刘畅默不作声,心想, “人言,谢玄之子,愚鲁迟钝,今日亲眼得见,实为吾之佳婿也!” 借着冬至这个四处走动的日子,他们除了试探谢家的行动以外,还有另一个目的。 联姻! 虽然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结怨已深,却有个例外。 就是王羲之一家。 早年,谢安隐居会稽郡的时候,就师从王羲之学习书法,交情甚笃。 这家人又常居会稽郡,极少参与朝堂纷争。 除此之外,能和陈郡谢氏继续维持亲密的关系。 还离不开另一个女人从中协调。 而她,此时正孤身一人。 在广陵城外,等待着咸亭侯谢康。 第289章 落井下石 咸亭侯谢康的马车,昼夜兼程,总算是能赶在冬至当天到广陵 前后各有两骑随行,一路上平安无事。 “让开,让开。” 突然见到一人一马拦在路中,谢康的亲随出言驱赶。 那人一身黑袍,头戴斗笠,还戴着面巾,看不清面容。 谢康为了尽快赶到广陵,从淮阴出发的时候,只带了四位亲随陪同。 见拦路之人可疑,为保万全,四人策马上前。 “车上可是咸亭侯,敢挡侯爷的车驾,可真不惜命!” 看四人袍下露出兵器,那人像是怕了,牵马到了路边。 “出门在外,小心些!” 道路畅通,亲随们提醒了那人一句,招手示意马车通过。 那人倒也不搭话,压低身形,像是要跪拜一般。 就在马车迅速通过的一瞬间。 异变陡生。 那人将黑袍一甩,震起一阵碎雪。 直奔四位亲随面门而去。 他们下意识用手掩面。 视线刚一恢复,就看见一件黑袍落地。 一道黑影挑开车帘,跃入车中。 四人暗道不好,跃下马来。 连带着车夫也抽出短刀,掀开车帘,准备保护谢康。 车里的谢康未有防备,突然被扑倒。 闻到一阵淡淡的松香味,又见那人身形修长纤细。 谢康知道现在拿膝盖顶住自己的人是谁了。 “别怕,是阿姊!” 弄清楚了这是谢道韫的小小玩笑,几人纳头便拜。 “拜见夫人!” 谢道韫扯掉面巾,说道。 “免礼!出门在外,小心些。家父早亡,小弟年幼,还需几位照顾!” “属下明白!” 这番话,弄得几人有些不好意思。 谢道韫转头对谢康说道。 “小弟,如此张扬,这广陵只怕是进不去!” 谢康颇为不解。 “广陵乃兖州治所,入城过节,谁敢阻拦?” 谢道韫摇了摇头。 “今时不同往日。” 正因为广陵为兖州治所,同时又是徐州治所,情况就更为复杂了。 陈郡谢氏为豫州士族。 既控制着豫州,又掌握着兖州和徐州,本就让这两地的士族不满。 现在皇帝司马曜又有意疏远陈郡谢氏。 两州士族,现在是一致对外,打压起陈郡谢氏。 大到军队后勤,官吏任免。 小到柴米油盐、衣食住行。 总之一切能给陈郡谢氏添堵的事情,他们是干得不亦乐乎。 包括回乡探亲。 尤其以琅琊王氏为首,开始了对陈郡谢氏的全面封锁。 只要是和谢家沾亲带故的人,一旦想要进入广陵,都会被以各种理由阻拦。 不是盘查细作,就是身份可疑。 最后,总是要被送进牢房,监禁起来。 不过,自从谢道韫到了以后,情况就好了很多。 她下了车,戴好面巾,在前面带路。 “从南门入城。” 谢康从北方的淮阴来,按说是从北门入城更加方便。 从南门入城,要绕好大一圈。 虽然车夫一头雾水,在谢康的坚持下,还是驱车跟上。 谢道韫策马带路。 四位亲随竟然被甩在了后面。 “夫人骑术,竟远在我等之上。” 他们都是谢玄特意挑选的北府兵精锐,来保护谢康。 现在被远远甩开了,心中自然不快。 开始用力抽打马匹, 车夫手上也是使上了劲。 五马一车,就这样驰骋在大路上,扬起阵阵雪花。 因为是冬至佳节,进广陵城里的人很多,在南门外排起了长队。 巡城校尉正带队,盘问行人。 “你!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家住哪街哪巷?” 他拦下一个遮住面庞的老者。 “老朽王甲,家住六街五巷。” 一旁的士兵迅速递上户籍账册。 巡城校尉接过来,翻看起来。 “大白天,遮住脸。入城作甚?” 老者扯下面巾,露出那张苍老的脸。 “老朽是畏寒怕风,今日带女儿,回娘家过节。” 他指了指身后的马车。 “嗯。” 巡城校尉点了点头,示意放一行人进去。 一旁的士兵看出不对,提醒道。 “大人,六街五巷一家人不姓王。” 巡城校尉合上账册,将身子靠在墙上。 “少废话,让他们进去!” “喏!” 确认了一行人顺利进了城。 他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丢给一旁的士兵。 “站了半日,弟兄们都冷得很,带他们进城去,喝上几碗酒暖暖!” 看他们欢天喜地离开了,巡城校尉摸了摸怀里的信笺。 “有左将军亲笔提携,今后就不必干这苦差了!” 六街五巷当然不姓王,那是谢玄的宅邸。 入城的也不是老头,而是变装的谢道韫。 折腾了好几天,陈郡谢氏一门才堪堪聚齐。 “总算到家了!” 谢道韫扯掉脸上的面具,带一行人进了大门。 第290章 陈郡谢氏 “夫人,公子,里面请!” 谢康跟在谢道韫的身后,一同进了谢玄的府邸。 作为当下的江左第一高门,名望已和琅琊王氏不相上下。 可谢玄的宅邸却没有和第一高门相称的高大。 甚至显得有些寒酸。 在侍女的陪同下,绕过前厅,来到了后堂。 “阿嫂!我带小弟回来了!” 面对谢道韫热情的招呼,谢玄的妻子桓氏回以礼貌的微笑。 “是夫妹和夫弟啊!快进来,外面冷。” 只是寒暄了一阵,她就招呼侍女带谢道韫进屋去。 “已为人妻,好穿男人服饰,不成体统!” 谢道韫擅长变装,这她早知道。 只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她还是发自内心的嫌弃。 当着婆家人的面,她又不好发作。 嘀咕几声,就赶紧躲进房里去了。 “小弟,先去见过叔父,我换身衣裳就去!” 谢康告别了姐姐,就往后院里去。 “慢点走,慢点走!” 听到门外的急匆匆地脚步声,桓氏又担心地开了门提醒道。 “我有要事禀告叔父!” 看着谢康慌慌张张的样子,桓氏又懊恼地关上了门。 谢家一大家子人,能让她舒心的没有几个。 比如丈夫谢玄,很喜欢钓鱼,也很喜欢吃鱼。 桓氏最不喜欢鱼,讨厌鱼的腥味,和鱼肉里的小刺。 为了满足丈夫,只能忍着恶心,切了十年鱼生,做了十年鱼脍。 再有就是谢氏的子侄们。 也许是受了祖父辈谢鲲的影响。 没事就聚在一起豪饮,还要赤裸上身,通宵达旦。 每次夜半三更,高谈阔论,纵情放歌。 把熟睡的桓氏吓得不轻。 这几天,谢氏一门齐聚广陵,更是把她折腾个够呛。 丈夫不在,一大家子人都聚到了一起。 这几天来,她忙里忙外,料理家务。 “娘!” 要说有谁能给她一些安慰的话。 “兰儿!” 桓氏抱着谢玄的女儿,感觉一阵欣喜。 谢玄有一子一女,都是上一任妻子羊氏所生。 谢瑍在建康任职,谢玄又出镇豫州。 年纪还小的谢兰成了常年陪在她身边的人。 大概在谢兰三岁时,母亲羊氏病故。 为了争取谯国桓氏一门的支持,谢玄迎娶了桓伊的族妹。 这场政治联姻中,双方都成了维系同盟的筹码。 “阿嫂!” 不过说起政治联姻,桓氏自觉还算幸运。 至少谢玄对自己还算体贴。 相比之下,来找自己的谢楚就更为可怜。 “来,我看看手上的伤!” 至于谢楚和王国宝的婚姻只能说是折磨。 “好多了,我再去拿点药来,再敷上几天就会好了!” “多谢阿嫂!” 谢楚接过伤药来,深鞠一躬。 “我再去看看小妹,她也该服药了!” 桓氏说的人是寡居的谢蕊。 因为和琅琊王氏决裂,而被迫和王珣离婚的女人。 说起悲惨,谢楚还要略逊一筹。 作为政治联姻的结果,不知怎么王珣很中意她。 和离后,王珣放出话来。 谁胆敢娶她过门,就是和整个王家作对。 就连皇帝都要让他们三分。 谢蕊也就一直在家独居。 既无子女,身体又不好。 除了和她有着同样命运的谢芙,平时能和她说说话。 再也没什么人照顾她了。 “娘!” 谢兰抱着桓氏不叫她走。 一遇见这几位不幸的女人,桓氏觉得至少自己还有个女儿。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兰儿乖,姑姑陪你玩!” 谢道韫换回女装,更显得温婉动人。 “有劳!” 桓氏道了谢,带着谢楚离开了。 其实不只是她们两人,几乎谢家所有的女人,婚姻都称不上幸福。 谢奕的女儿统共有四位。 长女谢道韫嫁于琅琊王氏,王凝之。 二女谢道荣嫁于顺阳范少连。 三女谢道粲嫁于高平郗氏,郗恢。 四女谢道辉嫁于谯国桓氏,桓石民。 谢安的长女谢芙,嫁于琅琊王氏,王珉。 谢安的次女谢楚,嫁于太原王氏,王国宝。 谢万的独女谢蕊,嫁于琅琊王氏,王珣。 除了嫁入寒门的谢道荣,没听说夫妻之间有什么矛盾。 剩下的或多或少,桓氏都听说过有些不愉快。 靠着政治联姻和朝堂博弈,陈郡谢氏用了不到一百年,迅速发迹,就成为了江左第一高门。 “小弟,哪里去?” 还没等谢康见到叔父谢安,就被一人拦住。 “阿兄!” 拦住他的人是谢允,谢据的三儿子。 “何事匆忙,不如宽心而行!” 谢允十七岁就辞官不就,说是遇到了仙人孟盛子,向晋成帝司马衍请求上武当山修道。 距今已有四十多年,可他还保持着少年的模样。 若非亲眼所见,谢氏一门子弟还真不太相信他说的,炼神冲虚之法。 “今日有幸,一同问道可好?” 谢允挥了挥拂尘,示意谢康进门。 屋里一众谢氏子弟,都在盘腿打坐。 “我有要事禀告叔父,稍候,稍候!” 谢康不敢停留,只得婉拒。 谢允也不强求,摇头叹道。 “也罢,也罢!富贵名利、珍宝异物。一件挂心,万法皆空!” 比起身居高位的谢安,谢氏一门子弟大多更仰慕早年去世的谢万。 就是说出那句“诸将皆劲卒”,后兵败被废为庶人的谢万。 第291章 棋逢对手 “哈哈,我又赢了!” 又赢了兄长谢安,谢石非常高兴。 “胜败乃兵家常事!” 谢安愿赌服输,把怀里的暖炉掏了出来,递给谢石。 “石奴往日棋力不过安石,今日倒连赢了三盘,怪哉,怪哉!” 一旁的谢铁,抿了一口茶,摇了摇头。 “兄长是惦念玄儿,心有郁结,故难取胜!” 谢石收下了暖炉,收拾着棋子,准备再来一盘。 谢石说的没错。 自从谢玄到了寿阳,一直没来信。 派去的信使,不是被挡了回来,就是音信全无。 谢安对寿阳的情况,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现在天气愈发寒冷,若是不能在寒冬以前,重建寿阳城。 只得班师回朝。 寿阳作为战略要地,一旦放弃,让其他士族占有北伐的根基。 那陈郡谢氏一门的苦心经营,算是前功尽弃。 “侄儿,拜见三位叔父!” 听见谢康的声音。 谢安赶快招呼他坐下。 “快来,快来!” 谢石凑了过来,把刚赢来的暖炉放到谢康手里。 “暖暖手,等下和老夫对弈一盘!” 谢铁也给他倒好了茶。 “不急,不急,喝口茶先!” 谢康这么受重视,除了过继给无子的谢尚,袭承了咸亭侯的爵位之外。 还因为他是谢奕的儿子。 可以说没有谢尚和谢奕,就没有陈郡谢氏这江左第一高门。 陈郡谢氏,原本不是能和琅琊王氏相提并论的士族。 家族能够发迹还得从高平陵之变开始说起。 太傅司马懿趁曹爽兄弟随曹芳拜谒高平陵发动政变,关闭洛阳城门,并奉郭太后诏命大司农桓范行中领军事,接管中领军曹羲的军队。 谢缵劝桓范不要到高平陵去,桓范没有听从。 之后,桓范与曹爽等人并为一党,一同处死,诛灭三族。 谢缵倒没有受到牵连,反而提拔为典农中郎将。 陈郡谢氏一门,自此来到了政治舞台。 由谢缵之子谢衡开始,陈郡谢氏从武将转向了文职。 谢衡精通儒学,博物多闻。 可由于玄学的盛行,儒学大不如前。 从他的长子谢鲲开始,完成了脱儒入玄。 和名士王衍、嵇绍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又很幸运离开了长沙王司马乂,转入东海王司马越的门下。 作为八王之乱的最终胜利者,司马越没带给陈郡谢氏什么封赏。 谢鲲倒是结识了王敦、庾敳、阮修这些名士。 靠着对时局的预判,陈郡谢氏早早南下避祸,又幸运地逃过了五胡乱华。 有了玄学和名望,又早早过了江,谢鲲带着陈郡谢氏跻身世家之列。 谢鲲的弟弟,谢裒,更加幸运。 早早拜入琅琊王司马睿门下。 等到司马睿成了晋元帝。 颇为倚仗嫡系亲信的谢裒。 靠着击败石虎的功绩,谢裒也成了重臣。 谢鲲的儿子谢尚,虽然被人比作名士王戎。 却靠着北伐积攒的军功和迎回传国玉玺的功绩,封咸亭侯,出镇豫州。 作为豫州士族,陈郡谢氏这才有了自己的基本盘。 谢鲲还有个女儿,谢真石。 她又生了个女儿。 三度临朝,已听政四十年的褚蒜子。 谢裒有六个儿子。 谢奕、谢据、谢安、谢万、谢石、谢铁。 还在世的,就是谢安,谢石和谢铁。 谢奕和谯国桓氏,尤其是桓温的关系亲近。 靠着桓温的支持,谢奕继承了谢尚豫州刺史的职务。 谢尚咸亭侯的爵位,就由谢尚的小儿子,谢康继承。 现在谢康带来了谢玄的消息。 “杨旭?北府中绝无此人!亦不在豫州任职。” 谢石听说谢玄委托了个来路不明的人,来搜集筑城的材料有些起疑。 “商户?” 谢铁也觉得奇怪,谢家向来不和商人打交道,没有从属商户。 筑城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托付给商人呢? 谢安听完以后,倒是对采购的方式很感兴趣。 “超度,商户如何采购建材?” “先到吴郡,以北府名义,大肆采购粮米,过后再采购建材。搭北府粮船,返回豫州。” 谢康回答完,谢石恼恨不已。 “要是派得出粮船,辎重早已送到。” 琅琊王氏以巩固江防,编练水军为名,把大小船只都调动到了建康。 现在北府是一艘船也派不出去。 “依我看,这李代桃僵之计,倒是可行!” 谢安正在思索间,听见了谢道韫的声音。 “是道韫,过来,过来!” 看她那喜不自胜的模样,她显然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谢安。 “下一盘棋,若是叔父能胜,方可相告!” 谢石和谢铁听了,捂嘴偷笑起来。 “好,再厮杀一盘。” 谢安倒是很自信,迅速整理好了棋盘。 虽然从谢道韫十五岁开始,他再也没能赢过一盘就是了。 第292章 弃子争先 两晋是赌博盛行的时代,赌徒遍布社会各阶层,上自皇帝世家,下至普通百姓。 凡是带有竞技色彩、能决出胜负的游戏都可作为赌博之用。 不止是刘裕,谢安也是个好赌之人。 这次要和自己的侄女赌棋。 谢道韫的赌注,是一个情报。 谢安要拿什么做赌注呢? 能拿来做赌注的情报,谢安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赌注。 “老夫以建康南郊别墅为注!” 围棋赌墅,算是谢安认真起来的表现。 上个月,跟名士张玄对弈。 谢安围棋水平原本不如张玄,结果谢安竟然战胜了张玄。 在他看来,用别墅做赌注,似乎能带来一些好运。 虽然那间别墅让他一高兴顺手送给了外甥羊昙。 还好,别墅他可不止一间。 再说谢道韫带来的情报,至少也值个两三间别墅。 稍微提升了一点信心之后。 谢安伸手示意谢道韫执白先下。 谢道韫摆了摆头,示意谢安执黑先下。 和现代围棋规则不同。 执白先落子,是谓敌手棋,位尊者执白棋。 执黑先落子,是谓饶子琪,品低者执黑棋。 官场有九品中正,棋坛也有九品。 一品入神,神游局内,妙而不可知。 二品坐照,不需劳动神思,万象都一目了然。 三品具体,可兼有众长。 四品通幽,知其意而到达妙境。 五品用智,未具神妙知见,须用智谋深算。 六品小巧,常以巧妙着法取胜。 七品斗力,以搏斗蛮力博取胜利。 八品若愚,貌似愚钝,然不可犯。 九品守拙,不擅斗智,自守钝拙。 谢安棋品不及张玄这等高手,仍有三品。 不是寻常棋手能够战胜的。 作为女子,谢道韫没有机会确定棋品。 现在谢道韫让一先,即便双方打和。 那谢道韫的棋品,当为一品入神。 和现代围棋的另一个区别是,这时候的棋盘还是十七路。 构成一个有二百八十九个交点的正方形。 双方于四个星位上交替落子。 这是座子制。 谢安执黑,占住星位,控制住了战略要点。 谢道韫执白,小飞进角。 黑子先手,角部稍有优势。 谢安的黑棋外势厚实,护住角部,开始朝中腹挺进。 谢道韫的白棋,开始点角,意图破坏黑棋的外势。 围观的谢石,谢裒,谢康三人,看出两人棋风。 谢安的棋风,稳健平和,步步为营。 谢道韫的棋风,处处杀气,猛打猛拆。 两人接连落子,棋路逐渐清晰起来。 棋盘上的局势如同战场,黑白双方棋子交织,每一步都充满了紧张与悬念。 谢安紧盯棋盘,思考再三,方才落子。 凭借着先手交换,黑棋已在中腹站稳了脚跟。 谢道韫下得云淡风轻,开始在中腹跳子,意图断掉黑棋的棋路。 看到谢道韫开始和自己在中腹对抗,谢安缓了一口气。 “看来是多年未曾执子,棋力不如往年。” 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后,黑棋占住中腹,开始向白棋靠拢。 跳子,灵活多变,能伺机而动,在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但是只要黑棋继续稳扎稳打,让白棋没有可乘之机。 这一局的胜负,就已经注定。 谢安还在布局,积攒势力。 三人中棋品最高的谢裒看出白字的颓势。 可谢道韫像是没有发现一样,仍旧在黑棋周围落子。 “好,一鼓作气!” 谢安见白棋散乱,立刻扳下一子,将棋路隔断,将二十几颗白子围在左上。 这会连棋力最低的谢康,也看出来白棋败势尽显。 如果继续跳子去救,必然会被断掉最后一口气。 不救,整个左上就完全由黑棋控制。 现在是个进退两难的处境。 就好像谢家当下的局势。 谢道韫却是不慌,在右下飞出一子。 “哎呀!” 谢石差点叫出来,这步棋真是昏招。 这一枚孤子,落在大龙旁,难堪大用。 谢安面带微笑,继续在左上落子,准备吃掉白棋。 现在白棋已被夹在中腹,四面受困。 眼看胜负已分,三人也没了围观的兴趣,坐在一旁,远远观望。 谢道韫就像是没注意到一样,继续在右下做活。 谢安正准备吃下左上一片白棋,突然发觉不对。 刚才右下的孤子,已经成势。 连同左上的白棋,反夹了中腹黑棋。 此时再想反击,白棋四面出击,断了棋路。 谢安这时反应过来谢道韫的策略。 “弃子争先!” 故意放弃了一块看似重要的领地,以换取先手优势和更多的活动空间。他原本以为可以通过这块领地进一步巩固自己的优势,却没想到这正是李明精心策划的陷阱。 在弃子之后,白棋迅速在棋盘的另一侧展开了攻势。 谢道韫手指轻敲棋盘,目光如炬,巧妙地布置棋子,逐步压缩黑棋的生存空间。 同时,还寻找机会扳下几子,将黑棋分割成几块,从而逐个击破。 黑白两方仍旧在盘上厮杀。 战至收官,谢道韫落下最后一子。 “打!” 棋盘上,谢安的黑棋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只要他落下棋子,只会被提掉中腹的一大片黑子。 可是盘中再无可以落子之处。 谢安懊恼着落下最后一子。 谢石、谢裒、谢康上来算子。 古代围棋计算胜负的规则和现代围棋规则是一样的,子目皆空。 所谓\"子目皆空\",子就是棋盘上的活子,目的就是围住的空点。空在这里是一个宽泛的概念,指代棋子围住的地盘。 白棋又将黑棋分作三段。 古代围棋特有规则,每将棋子分断一块,就要贴一子。 称为还棋头。 “是老夫输了!” 未等几人言语,谢安先行认输。 刚好输了一子。 谢道韫瞬间露出笑容。 “好,是我胜了!” 刚才还坐到一旁的三人,不可思议地盯着棋盘。 转眼之间,就将胜负逆转。 谢道韫的棋力已臻化境。 “弃子争先,逢危必弃!妙极,妙极!” 谢安一边感叹,一边盘算着要把哪间别墅让给谢道韫。 正思索间,又突然转头盯着棋盘。 “弃子争先,逢危必弃!” 谢安总算是明白了谢道韫的用心。 看他已经知道该如何破解眼下的局面。 “看来叔父已经解得此局,亦算得胜,我只好据实相告了!” 第293章 志在东山 谢道韫带来的消息的确不止三间别墅。 却也不是个好消息。 王国宝、王忱、王恭、殷仲堪四人,四下联络各地士族,朝中重臣。 以拥兵自重为名,一同上表弹劾谢安,迫使陈郡谢氏,让出豫州兵权。 “梁州刺史朱序,转任豫州刺史。至于叔父,解除太尉一职,升为太子太保。” 朱序,早年跟随桓温,东征西讨将近二十年,可以说是一员大将。 没有他相助,还真不能如此顺利,击退百万秦军, 可他是桓家的亲信。 风水轮流转,这次又该由谯国桓氏担任北伐主力了。 从司马睿在建康登基称帝。 南迁士族,本地士族,司马宗室,寒门流民。 四股力量在朝堂上,明争暗斗。 以琅琊王氏为首的南迁士族,借助扶持皇权来争取政治地位。 以吴郡顾氏为首的本地士族,借助扶持皇权来保障自身利益。 司马宗室,借助扶持皇权来攫取权力。 寒门流民,借助扶持皇权来维持生存。 皇权就建立在这四股力量之间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上。 自从祖逖担任豫州刺史以来。 范阳祖氏、颍川庾氏、陈郡袁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 经由几家,共同经营的豫州,完全有条件成为北伐的根基。 现在要把和陈郡谢氏关系亲密的桓伊,换成和谯国桓氏亲近的朱序。 司马宗室的态度非常明显。 陈郡谢氏趁早打消北伐的念头,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算了。 太原王氏出面,配合打压,也情有可原。 并州太原,苦寒之地,又面临着内迁部族的骚扰,他们本来就不愿意回去。 在江南,有着更舒适的居住环境。 还有侨寄法,可以免除这些南迁士族的赋税。 就算跟本地士族在土地问题上争得头破血流,他们也愿意继续留在江南。 至于陈郡殷氏,出面的理由更为充分。 因为他们算是北伐的受害者。 自从殷浩因为北伐失败,遭到桓温的弹劾,被废为庶人。 他们做不到的事,也不希望其他士族能做到。 陈郡殷氏就开始坚定反对北伐。 当然上表弹劾殷浩的桓温也好不到哪去。 三次北伐,没有一次全胜,都是狼狈而归。 从祖逖北伐开始,豫州就好像一个诅咒,凡是从这里开始的北伐,全都失败了。 就像陈郡谢氏靠着打压谯国桓氏进而成为江左第一高门,南迁士族都想着借着打压陈郡谢氏上位。 原本以为只要辞让了封赏,就能躲过一劫。 现在看来,是低估了整个朝廷对谢家的戒备和敌意。 由褚蒜子临朝听政而迅速崛起陈郡谢氏。 看来也最终要随着司马曜的亲政而落幕。 要退也要退得从容不迫,那才称得上第一高门。 谢安盯着棋盘,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既然要弃子,老夫上表请辞,回会稽郡东山隐居。保全谢氏宗族为上。” 学祖逖,击楫中流,谢安不是没想过。 要是他能年轻三十岁,他就再赌一次。 即便最后忧愤而死,至少能得一个青史留名。 可他已经年逾六旬,又作为谢家的族长。 背负着一大家子人,他输不起。 学桓温,不能流芳后世,那就遗臭万载,把持朝政,独揽大权。 他又没那么大的野心。 谢家作为迅速崛起的门阀,家里人口不多。 又要兼顾名士风骨和军政大权。入世做官的人不多。 想要把持朝政,是没有机会。 不如像殷浩那样,自处于荒凉僻远之处,终生饮酒清谈,游山玩水。 这样的生活,原本属于年轻的谢安。 如今又能回到青年时代,这样的结局正合他的心意。 “堂堂七尺男儿,稍遇挫折,便松散懈怠。东山隐居,不过是贪图舞女歌姬,留恋饮酒作乐尔!” 进屋说话的人是,谢安的妻子,名士刘惔之妹。 谢道韫适时地进言。 “叔母所言极是!我一介女流,尚且顾念家国,叔父身居高位,岂可沉湎酒色!” 刘氏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既是一介女流,朝中之事,如何得知?” 谢道韫捂嘴偷笑,却不回答。 谢石这才觉得不对。 王羲之一家,不论官职大小,没有一个人关心军政要务。 谢道韫的丈夫王凝之,谢石听说,是个终日酒醉,请神起乩的狂人。 这种机密事务,她又是如何知晓。 “逢危必弃,孤子做活。既然小弟可遣人外出,孤子已落,何不速速相应。” 谢康这才搭上了话。 “阿姊和小侄不谋而合!此为阿兄所设,李代桃僵之计!” 谢道韫提醒说。 “若能说动江南大族相助,北伐可成!” “奕石,你有此女,又得幼度。不枉为人父矣!” 谢安一声长叹,关上了房门。 第294章 弄假成真 关上门,陈郡谢氏的家族会议开始了。 让江南士族支持陈郡谢氏,就离不开吴郡四姓,顾陆朱张。 “要说动江左士族,应先取吴郡顾氏一门。” 谢安的妻子刘氏,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提起吴郡顾氏,谢安还真有相熟的人。 “顾家,老夫和尚书右丞顾悦之素来交好,可取信一封。” “此人身居高位,然非是顾氏宗主!” 谢道韫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顾辟疆,得此人一言。便可号令江左。” 不止是谢安奇怪,就连刘氏也不明其意。 “顾辟疆不过吴郡一功曹,如何劝说江左士族?” 顾辟疆,要说起他的园林,可以说是无出其右。 要说他一个郡里的功曹,主管的还是山石,林木这些小事。 怎么可能说动整个江南士族支持陈郡谢氏的北伐呢? “顾辟疆,虽官位卑下,然为顾雍之孙,醴陵侯顾济之子。统领顾氏一门。” 对于世家门阀来说家传、家谱都由私人撰写,不具法律效力。 必须经由朝廷编撰、收藏,形成谱牒。 才能据以确定谁是士族,谁是寒门。据以选官、论人和通婚。 官修的谱牒不是某一姓的家谱,而是全国所有士族家谱的汇编或选编。 把天下所有士族的姓氏、郡望都列进去,每姓士族又都详细列其成员的名字、官位及血缘关系,这就是簿状谱牒。 就算是皇帝司马曜,要想理清盘根错节的各大士族之间的关系,还要拿到文德殿里的谱牒查阅。 对于谢道韫来说,那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陈郡谢氏一些人出世,一些人入世,用两头下注,来保证在权力的交替中,维持地位,延续家族。 吴郡四姓也有自己的两头下注。 只不过方式有些不同。 陈郡谢氏,谢安既是朝廷重臣,又是家族族长。 吴郡四姓,因为有和孙权,这种“爱护臣下”的“仁君典范”相处的经验。 都是由家族的子侄入世做官。 族长反而留在吴郡当地,维护家族利益。 “叔父,可去信一封,就说请顾氏带头,上表请战。” 谢道韫手扶书案,凑在谢安耳边悄声说道。 “如此,可免去他连结北虏之罪!” 谢安这次吃惊到,花白的胡须不自然地抖动起来。 这种事情就连总录尚书事的谢安都从未听人提起。 谢道韫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再加上一条,若是能提供船只,今年王家占去的两千亩良田,便可退还。” 谢安刚要提笔,听她这么一说,又放下了。 “道韫,琅琊王家与吴郡士族素来不睦,常因田亩争斗不止,就是会稽王也阻拦不得,如何能退还良田两千亩?” 就连刘氏也不太敢相信,别说是顾辟疆了。 就算王凝之终日醉酒,政务、家务皆由谢道韫处置。 看在她忙里忙外的操持上,王凝之和他的五位兄弟能同意。 光是会稽郡的王家人,就有三十几户。 让他们都能把占去的土地再吐出来。 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叔母安心,我自有办法!” 看谢安不动笔,谢道韫直接拿起笔,开始写信,同时问向谢康。 “小弟,你刚说阿羯,派商户往吴郡去,确有此事?” 作为对钱没有兴趣的谢家人,谢玄自然不认识商户,更不可能派商户去采购建材。 专心音乐的桓伊也没有和商户打交道的习惯。 “是阿兄委托给杨旭,杨旭又交待他去吴郡。” 谢道韫没有停笔,继续问道。 “可是出于弘农杨家?” 谢康回复说。 “经商户陈述,确实如此,是出自弘农杨氏一门!” 谢道韫像是意料之中,嗤笑一声,继续写着信。 “哼!哪里来的野小子,胡乱攀附!” 还在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杨行秋又打了喷嚏。 “阿嚏!谁又骂我?” 一直搭不上话的谢石说道。 “杨家人口多,又没有谱牒,总有些庶族冒认,不足为奇。” “我的意思是,要是他肯尽心。” 谢道韫转眼写好了信,交给谢安。 “也可弄假成真!” 第295章 顺藤摸瓜 弘农杨氏,自郎中骑杨喜,得项羽一肢,封赤泉严侯,得以发迹。 历经两汉三国的数十次政治风波而屹立不倒。 唯独在八王之乱中吃了大亏。 以外戚身份专权的杨骏、杨珧、杨济三兄弟,拥立齐王司马攸失败后,被楚王司马玮夷灭三族。 又因为杨骏名望和才能都稀松平常,人品又差专横跋扈,把满朝公卿都得罪一遍。 关中第一大姓,弘农杨氏,随之倒台。 幸存的旁支小宗,从关中一路逃到了成都。 幸运的是,提前避开了五胡乱华,延续了家族。 不幸的是,因为八王之乱中的糟糕表现。 没有任何有名望的家族愿意和他们联姻。 弘农杨氏,以经学传家,没有接触玄学的成员。 连做名士的机会都没有。 杨亮只能做个梁州刺史,还因为有在前秦仕官的污点,根本上不了台面。 最后靠着太庙里的武悼皇后杨芷,捞了一个世家的身份。 弘农杨氏只能成为末流世家。 不过,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末流世家也是世家,总比寒门庶族好得多。 跟杨行秋预判的一样。 在这个混乱又动荡的时代,朝廷没有精力去整理弘农杨氏的谱牒。 攀附冒认的寒门庶族,数不胜数。 可以说,是个姓杨的就说自己出身弘农杨氏。 家道中落的杨家人又巴不得有人来投靠,所以基本是来者不拒。 只要一笔不算多的开支,就能成为世家子弟,有入仕做官的机会。 这样划算的投资,算是在门阀垄断下,为数不多的上升渠道了。 谢道韫补充道。 “劝说杨家不是难事,颍川庾氏、颍阴荀氏,阳翟褚氏、辛氏,定陵杜氏,长社钟氏等豫州士族,久离故土。只需稍作拉拢,谅陈郡殷氏,亦不敢犯下众怒,太原王氏,独木难支,不足为虑!” 巧妙的设计。 和太原王氏,坚决不肯回到苦寒的故土不同。 这些豫州士族,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乡。 因为他们基本都挤在江南。 对于这些久居中土的南迁士族来说,江南跟豫州的故土相比,简直就是蛮荒之地。 既要和江南士族为了土地田宅,斗得不可开交。 又要和其他南迁士族争权夺利,抢夺朝堂上的话语权。 现在只要谢安出面拉拢,让他们能团结一致。 同为豫州士族的陈郡殷氏自然就会知难而退。 太原王氏虽是世家门阀,有弘农杨氏的教训在,他们也不敢在明面上得罪整个豫州士族。 谢安还是有些犹豫。 “豫州士族在朝中者,已有十余家。未入世者,又分居各地,难以联络。” 侨寄法是为了安抚南迁士族,临时推出的法令。 侨置的州郡县,大多没有按照原有分布安置,而是按照门第高低重新排布。 再加之,每次北伐至少能暂时恢复一部分原有州郡。 每次北伐失利,就要重新侨置州郡,安置南迁的士族和流民。 最后的结果是,一州下设多郡,一郡分处两地,一县从属数郡。 这让本就混乱的行政规划,更加混乱不堪。 豫州士族,少说三四十家。 既要了解他们的门第次序,又要考虑他们的姻亲关系。 还要开出合适的条件,让他们都来支持北伐。 一时之间千头万绪,谢安一想起来就要头痛。 “叔父稍坐,有我在,保证各家上表谏言!” 谢道韫不觉得为难,提笔开始写信。 从她嫁进琅琊王氏那天起,她就在王家各门各户之间斡旋。 王凝之终日不理政务,又给了她更多的机会接触各个士族。 在吴郡和会稽郡争夺土地的私斗中,发现异常的部队数量。 追查到顾辟疆管理山林,一直在往渎垒输送原木。 进而发现了顾家的绣楼,陆家的船厂,朱家的作坊,张家的茶园。 生产的货物,从来没在市面上出现过,都从码头装船,向北运输。 靠岸的船只,卸下的不是马匹,就是流民和兵甲。 推理出吴郡四姓在顾辟疆的带领下,跟北虏做着见不得光的生意。 至于仅凭杨旭这个名字,就能看出他在冒认攀附。 旭,从日,从九,意为大放光芒。 一个中落家族的子弟,怎会有如此大气磅礴的名字。 对于让谢安头痛的士族背景,谢道韫更是如数家珍。 谁家的儿子娶了谁家的女儿,哪家的子弟做了多大的官,家里是谁做主。 这是女人之间的最常见的话题。 在看似无心的闲聊中,观察女人的就坐次序,就能看出父亲的门第。 留心她们的衣着装束,言谈举止,就能看出丈夫的实力。 再有各个家族的把柄,弱点,诉求,劣迹。 这些难以为外人觉察的家族秘辛。 也不过是在闲聊时拿来攀比的谈资罢了。 谢道韫一边从闲言碎语里找出线索,一边模仿着谢安的口吻,劝说这些豫州士族上表。 在一旁观看的谢安,还打算誊写一遍。 结果,她连字迹都模仿的分毫不差。 他只需要拿起印章,盖在落款处就行了。 “论才干,谢家男丁无人能出幼度其右。” 见没什么事的谢安自言自语,坐到棋盘边上。 “只逊于其姊矣!” 北伐的造势,已经确定好了。 现在还没解决后勤的问题。 北府兵相当于私兵,由谢家承担一切开支用度。 谢家现在只能勉强维持家庭开支和军队消耗,再拿不出多余的钱来进行北伐。 豫州士族愿意提供除了实际援助以外的一切帮助。 八万北府兵,一月的消耗,就顶得上朝廷一季的税收。 这么大的开支,朝廷负担不起。 谢家对钱不感兴趣,可军队不行。 钱从哪里来呢? 谢安盯着棋盘,从棋局里找出些头绪。 “孤子?孤子!” 商人,逐利之辈。 原本对铜臭不屑一顾的谢安,把希望寄托在了前往吴郡的孤子上。 第296章 鲛人泣珠 站在船头的贾元,确认着航线。 “昨夜出了山阳县,如今已过了徐州地界。” 看到突然宽阔的江面和千帆相竞的海港。 这条航线他走了许多次,知道船只已经到了扬州。 “贾叔,伤势如何?” 朱擘离开了船舱,关心起贾元来。 “已不再痛,不碍事,不碍事。” “风让船只左右摇晃,让人头晕,我必须离开。” 晕船的霍利,也踉跄着从船舱里走出。 他不是没坐过船,那时还是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上航行。 至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看他往船舷走去,贾元打趣道。 “你这小胡,坐不惯这海船,难不成还要下水!” “我只是……呕!” 靠在船舷上,他把早上吃掉的干粮,又一口气都吐了出来。 贾元怕他失足落水,招呼朱擘去照看一下。 “可别让他掉下去了!” 朱擘扶住霍利。 “我还好,呕,只是,船只摇晃,呕,我头晕!” 吐了好一阵,他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哦,我觉得,好了!” 朱擘递上了水袋。 正要喝水的霍利,注意到了船下的黑影。 他指着下方,喊道。 “有船靠过来了!” 贾元闻声而至,也低着头观察起来。 迎面驶来一艘四丈长的漆黑小船,还挂着黑帆,甲板上零零星星站着几个人。 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他们的上身布满了鱼鳞。 手里拿着鱼叉,紧着的短裤上还别着腰刀。 没见过这等场面的霍利,惊呼一声。 “海盗,是海盗啊!” 船上的人听见声响,抬头注视着霍利。 麻木又空洞的眼神,让霍利感到一阵凉意,忍不住发抖。 “别怕,那些是鲛人!” 贾元拍了拍他的背,安抚住他的慌张,挥手找来随从。 “干粮和水应该有剩,拿一些过来!” 随从转身去拿,贾元对着桅杆下的两人喊道。 “收帆!落锚!” 将船帆收紧,船只放缓了速度。 那艘黑帆小船缓缓绕过船头,驶入了长江。 贾元接过随从递上的包裹,顺手扔了出去。 “保重!” 包裹划了一道弧线,落在了小船的甲板上。 一人凑近,打开了包裹。 右手在眼角轻轻一擦,反手甩出一道亮光。 朱擘伸手一接。 再张开手掌。 是一颗珍珠。 径有寸余,外观,圆润而饱满,握在手中,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质感与分量。 当光线轻轻触碰珍珠的表面,开始了优雅舞动,散发出迷人光彩,像是晨曦初露时分,海平面上那抹最温柔的霞光。 朱擘摆弄着手里的珍珠,感叹道。 “传说鲛人泣珠,今日得以一见!” 霍利盯着珍珠,问道。 “鲛人,是什么,人鱼吗?” 朱擘把珍珠交给贾元说。 “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霍利追问道。 “眼泪能变作珍珠吗?” 贾元苦笑一声。 “要是真有这种美事,珍珠怎能价值不菲?那些是南海渔民,以捕鱼采珠为生!” 霍利不解。 “他们像鱼一样,长着鳞片。” 贾元解释说。 “那是他们的衣服,冷水南珠,要在冬季潜到海底去采,以鱼皮为衣,更为方便。还有。” 他顿了一顿,才说。 “要是浮上不来,还能省一套衣服。” 霍利似有所悟。 “听起来,是很危险的工作。” 贾元指了指已经远去的小船。 “总比没饭吃要好!你瞧!” 顺着贾元手指的方向,岸边有一群人正争先恐后地朝着那艘小船跑去。 朱擘问道。 “他们都要去做鲛人吗?” 贾元踮起脚,再次估算起人数。 “不都是,有的在找人。我想,那艘船离港之时,甲板上一定挤满了人,冬季返航,就只剩下这三五个人!” 霍利扶着船舷,观察着人群。 “看来鲛人的传说,和我的故事一样货真价实!” 有人嚎啕大哭,有人喜极而泣。 “不错,粒粒南珠,颗颗血泪!” 贾元拍了拍霍利的肩膀,转过身去。 “头不晕了,我们该启程了。” 拔锚扬帆,这艘海舫继续朝着吴郡前进。 经过这个小小插曲,贾元心里盘算起来。 “往年秋收后,没多少人会到南海去冒险,看来今秋江南涨大汛的传闻是真的,这趟要采购粮食。” 他摸了摸怀里的珍珠。 “那就难办了!” 第297章 贪得无厌 “上面写了南珠一百二十颗,怎么没见到?” 馆驿内,王国宝正在核对礼单。 门下省的几位书吏,正陪着笑,跟在王国宝身后。 没有进宫道贺的士族,的确是不太尊重司马曜,这位刚刚亲政的小皇帝。 但是还都保持了基本的礼仪。 各家都预备了丰厚的节礼,连带着贺表送到宫里来。 “那是吴郡张家预备的节礼,想必是还未……” 侍中作为门下省的主官,皇帝的近臣,主要负责整理各级官员的奏报、校对皇帝下发的诏令、封驳中书省的文书。 不过,以王国宝的本事,负责文字工作多少有些吃力。 借着核对礼品、传递贺表的机会,捞点油水,他还算称职。 “送来了,送来了。” 一位书吏捧着锦盒,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我看看。” 王国宝一把抢来锦盒,急不可耐地打开。 “哦!哦!” 珍珠的光泽映在他的脸上,好像让他年轻了许多。 王国宝扫了一眼,确认了数目,盖上盒盖。 “嗯,记下,有五颗略有瑕疵,另有五颗不够圆润。” 书吏们都出于太原王氏门下,明知是他要贪墨,可也不敢明说。 “记下了!” “带我去别处看看。” 王国宝一面打发书吏,一面偷偷拿出十颗珍珠,揣在袖里。 馆驿内,堆满了来自全国士族送上的节礼。 要一个一个看过去,确实要耗费不少时间。 王国宝当然不可能仔仔细细地查看。 或者说,他只需要检查吴郡送来的节礼就行了。 “吴郡陆家献贡橘十筐。” 柑橘,在江南原本不算是特别罕见的物产。 至少在七十年前还是这样。 不知怎么回事,秋霜降得一年比一年早。 未待橘子成熟,便要摘下,否则就会冻伤。 即便像王国宝一般的世家子弟,平常也只能吃上几口酸涩的青橘。 至于条件稍差些的士子,最多买点橘皮煮茶喝。 色泽金黄,甘甜多汁的柑橘,就可以称为贡橘,成为专供皇室的名产。 王国宝掀开盖在竹筐上面的红布。 一股清新而又略带甜意的香气悠然溢出,瞬间弥漫在空气中,带来冬日里的一阵暖意。 柑橘们排列得整整齐齐,圆润饱满,皮色鲜亮,有的泛着温暖的橙黄,有的则是深邃的橘红,在缺少鲜艳色彩的冬日更显生机勃勃。 它们是冬日最后的硕果,承载着夏末秋初的阳光雨露,此刻静静地躺在筐中,等待着被发现和品尝。 不只是王国宝,几位陪同的书吏,都跟着咽了咽口水。 王国宝手摸这些柑橘,指尖能感受到它们表面细腻而略带弹性的果皮,以及透过果皮隐隐传来的果实内部的汁水丰盈感。 轻轻一捏,似乎能听到汁水在内部轻轻晃动的声响。 他可有些等不及了,拿起一颗最大的贡橘,迅速剥开了果皮。 随着指尖轻巧地沿着橘皮上细腻的纹理滑动,那层略带粗糙却又富有弹性的外皮缓缓展开。 橘皮之下,是饱满而多汁的果肉,它们紧紧相依,被一层薄薄的白色网膜温柔地包裹着,在冬日的微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一瞬间,一股清新而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那是橘子特有的甜香,混合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酸涩,瞬间唤醒了沉睡的味蕾,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王国宝掰下一瓣橘子送入口中,汁水瞬间在口腔中迸发开来,那是一种既清爽又甘甜的滋味,带着微微的凉意。 橘肉的纤维细腻,与牙齿轻轻摩擦,发出细微而悦耳的声音。 “记,有两筐烂了,还有一筐,嗯,冻伤了。” 王国宝咀嚼着果肉,已经想好到手的三筐橘子,要怎么分配了。 “记下了!” 书吏刚一停笔,王国宝立刻递上一颗新鲜的贡橘。 “诸位,都辛苦了,见者有份。” 三筐橘子当然不可能藏进衣袖里带出去。 又不可能找宫里的近侍帮忙。 王国宝只能让这些门下省的书吏打掩护,走东掖门悄悄带出去。 当然几筐橘子还不至于出动六个人。 王国宝看上的其他宝物,不好藏的,也都要靠他们来往外运。 书吏们从他这里得了好处,自然把嘴闭严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这个道理,他还算明白。 “一人一个怎么够,一人搬去一筐!” 六位书吏正把橘子藏好,一阵阴寒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王国宝见到来人,赶快把红布盖上,擦了擦嘴角的橘汁。 王温正带着一群小宦站在门外。 “你们愣着干嘛,帮几位大人搬啊!” 王国宝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取走专属于皇帝的贡物。 “不,不,不!” 没等他想出个好借口,王温发了话。 “列位大人,只要各尽其责,陛下虽是节用爱民,可就算亏待自己,也是不会苛待臣下。” 嘴上说着好话,可他那阴鸷的表情,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六位书吏也是识相地把藏好的橘子又丢进筐内。 “我当是何等宝贝呢?几个橘子而已。几位大人若是喜爱,只管开口就好,宫里派人送到府上去。” 王温随手从筐里挑出几个果色暗淡,果形干瘪的橘子,扔在地上。 “今日佳节,还留在宫里,耽误了几位,陛下有旨意在,叫我匀一些贡品出来赏赐臣下。” 王温打开了那盒南珠,抓起一把,递给他们。 “如此厚赏,小吏不敢。” 这么贵重的礼品谁敢去接? 见他们不敢接,王温面带笑容直接往他们怀里塞。 “只要诸位尽心,再贵重,陛下是不会吝惜的。” 得到了赏赐,他们赶紧叩头谢恩。 “谢陛下赏赐,谢陛下赏赐。” 王国宝也想要,可是王温独独错过了他。 “你们,送几位大人回府。” 打发走了书吏,王温立刻换了一副表情,盯着王国宝。 “不争气的孽障,丢王家的脸!” 王坦之正当壮年,却匆匆离世,扔下四个儿子。 宫里只有族兄王温,照应着几位太原王氏的朝臣。 王国宝无法无天,谢安都敢得罪,可就怕王温。 “侄儿糊涂,贪到陛下头上了,该打,该打!” 王温看他扇了自己几个耳光,伸手把他拦住。 “贪也就算了,赏点小物,还要吝啬!” 他抬手把那盒南珠丢给王国宝。 “陛下召见,随我来!” 王国宝收好锦盒,跟着王温离开了馆驿。 途中他还不断地停步回头,惹得王温生气。 “一尊价值连城的玉座金佛,陛下也是随手赏你了,何况几个倭国女奴?” 被人猜出心思,王国宝不好再想女人,默默地跟着王温到了昭明宫。 第298章 两相对峙 昭明宫,是违命侯孙皓还是皇帝时,遣卫尉岑昏大兴土木而成的奢华宫殿。 因为避晋文帝司马昭的讳,改称显明宫。 不过,因为常年动乱的政局,朝廷拿不出改造资金,也没有人愿意题字。 宫门上的匾额还是当年提下的“昭明宫”三字。 只要没人注意那块破旧的匾额,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像不去看那些破损的宫殿、芜杂的荒草、四周的积雪,干涸的池塘。 显明宫就和当初孙皓刚刚入住时一样富丽堂皇。 王国宝跟在王温身后,看到了显明宫的正殿,赤乌殿。 赤乌,是大帝孙权的年号。 孙权亲眼见到赤乌聚集在殿前,又因武王伐纣时,赤乌聚集,是为吉兆,特意改元赤乌。 这些过去的事情王国宝当然不知道,是王温在殿外亲口告诉他的。 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这跟皇帝的召见有关。 “可留心记着,待会回话的时候用得上!” “显明宫,赤乌,武王伐纣,吉兆,显明宫……” 王国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迈着小碎步跟在王温身后。 “陛下,侍中大人整理节礼、贺表已毕,正在殿外等候!” 司马曜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招呼他赶快进来。 “进殿!” “侍中大人,请!” 在王温的示意下,王国宝走进了大殿。 和在谢安的主持下重建的建康宫不同。 显明宫,自从南渡以来,一直没有修缮。 不止是殿外一片萧瑟。 就连大殿也是破败不堪。 先后经历了王敦、苏峻两次内乱。 不仅是宫殿,就连坐在大位上的小皇帝司马曜,也是危如累卵。 不过,司马曜倒是不在意。 坐在褪色斑驳的大位上,一身玄色大衮服,配十二旒的冕冠。 在一片破败景象中,显得突兀又威严。 王国宝敢背着皇帝窃取贡物,可不敢在天子面前放肆。 “臣,拜见陛下!” 将面容隐藏在冕旒之后,司马曜看着跪拜的王国宝,淡淡地说出。 “爱卿免礼!” 王国宝缓缓起身。 “臣谢陛下隆恩!” 抬起头,四下张望一下,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太子中庶子殷仲堪、中书令王恭、骠骑长史王忱,依次端坐在皇帝右侧。 尚书左丞王雅、吏部尚书车胤、中书侍郎范宁、中书舍人徐邈,依次跪坐于皇帝左侧。 就剩一个空位,排在在王忱之后。 王国宝有些不情愿地坐到了末位上。 论官职、地位、年龄,他不该排在胞弟之后。 而且还要和寒士对面而坐。 不情愿也没有办法。 就坐的七位,正看着自己。 “今日当随驾南郊祭天,在此殿设座,陛下是为何意?” 往常总能揣摩到皇帝心意的王国宝,这下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 他浑身不自在,只好低着头,在心里默念刚才王温交代他记住的几句话。 “显明宫,赤乌,武王伐纣,吉兆,显明宫……” 王温唤来内宦,合上了殿门。 从右侧来到了大位一旁,向司马曜禀报说。 “陛下,准备妥当!” 司马曜仰起头,从殿顶的破洞处,确认了太阳的位置。 “祭天,当于正午时分。如今尚早。朕听闻重臣名士,皆尚清谈。今日,望诸公各展其能!” 清谈?在这里? 除了王温,其余八人皆不解其意。 年纪最大的范宁,推辞说。 “老臣,攻读经史,粗通《左传》,《谷梁》,清谈非老臣所擅!” 见他要临阵脱逃,殷仲堪率先发难。 “陛下尚未出题,借故推辞,分明是有负皇恩,藐视天威!” 王恭调侃说。 “正是,正是。清谈不过聊以娱情。范侍郎若是不会,晚辈可不吝赐教!” 王忱捂着嘴偷笑,王国宝还在那里念叨。 王雅也不擅长清谈,但是他很自信。 “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老臣虽不擅浮言,然传圣人之教,以正视听!” 车胤、徐邈,没他那么信心十足,还想婉拒。 “高门子弟,平日傲倨无礼,气焰正盛。今日清谈,正好挫其锐气。诸位只管正襟危坐,以壮声势。” 王雅越说越激动,直接起身夸口道。 “今日天子御前,老夫只需一席话语,管教汝等哑口无言,狼狈而退!” 看他那副得意的神情,殷仲堪、王恭掩面而笑。 车胤还是有些担心。 “累世高门,专攻舌辨。靠寥寥数语,岂能退敌?” 王雅抚了抚白须,笑着说。 “车尚书不信,到时便可自见分晓!” 清谈尚未开始,代表世家和寒门的双方,已经剑拔弩张。 这正是司马曜想看到的结果。 在他的示意下,王温宣布了清谈正式开始。 “请陛下,出题!” 司马曜端坐于大位之上,平静地说。 “今日论题——天下。” 第299章 经玄之争 清谈的前身是清议。 作为察举、征辟人才的一项考核,标准是交际名人给出的评价。 比如说,许劭主持的月旦评可以作为选拔人才的参考。 “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 就是给曹操的评价。 这样褒贬不一的评价,就足以举曹操为孝廉,上任洛阳北部尉。 经历了党锢之祸和魏晋交替的政局动荡。 名士们不再敢于议论政治,臧否人物。 转而,投入了玄学的怀抱。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老子》、《庄子》和《易经》,合称为“三玄”。 针对本和末、有和无、动和静、一和多、体和用、言和意、自然和名教等哲学命题进行讨论。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这样看来,玄学也属于形而上学的一个分支。 对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子弟来说。 土地、财富、美色、官爵,唾手可得。 没有其他可以追求的目标,在心想事成的空虚中。 锦衣玉食,醉生梦死后,能聚在一起争辩、驳难,是唯一的趣事。 “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唯立德扬名,可以不朽!” 看似虚无缥缈的名望,才是最终的追求。 “遗子黄金满赢,不如一经。” 王雅、车胤、范宁、徐邈这些下品寒士。 寒窗苦读数十年,倚仗皇帝垂青才得以出人头地。 必须坚持长幼尊卑、等级有序的秩序。 才能从世家门阀手中,夺取上升通道。 今天的清谈,看似是平常的辩论。 实则是世家和寒门,在皇帝面前的一场对抗。 只是这个命题有些难度。 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可是现状来看,名义上的天子,司马曜。 实际只控制着半壁江山。 就是这半壁江山,也被大大小小的士族庄园蚕食殆尽。 不用向朝廷缴纳赋税,却能享受着依附于他们的庄户的贡献。 南迁士族有侨寄法的庇护,皇室只能依赖江南士族的赋税,勉强维持。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朝堂内,地方上,到处都是相互照应的世家子弟。 皇帝的命令尚且要靠门阀的支持,才能推动。 更不用说全国各地州郡县。 对朝廷诏令,阳奉阴违,口是心非已经是众人皆知。 在这种局面下,还能说出这种题目。 坐在破旧大位上的司马曜,心里究竟想些什么? 决定了接下来,他们要发表的议论。 研究过两种学说的司马曜看来。 寒门钻研的经学,能够规定秩序、政治、道德等一切的社会准则。 是皇帝权威的来源。 世家推崇的玄学,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家地位的手段。 是对至高无上皇权的挑衅。 刚刚亲政的小皇帝,和这些寒士的利益一致。 打压世家门阀,至少要在话语权上,应该先压他们一头。 四人对四人,属多人清谈。 先要立议,也就是提出自己这一方的主要观点。 王雅年纪最大,又坐在首席,自然由他立议。 “陛下,臣以为,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 殷仲堪四人闻言,不屑一顾。 “哼!” 王恭更是将头枕在胳膊上,摆出一副慵懒的姿态。 “自汉末桓帝、灵帝以来,黄巾猖獗,天下纷争。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自高祖宣帝后,扫清六合,席卷八荒。万姓倾心,四方仰德。此非以权势取之,实乃天命所归也!” “太祖文帝,神文圣武,继承大统。世祖武皇帝,应天合人,法尧禅舜,处中国以治万邦。这岂非天心人意乎?” “哈哈哈,哈哈哈!” 没等他说完,对面的殷仲堪狂笑起来。 王恭、王忱也是相视而笑。 “你,你们!” 被打断的王雅,又恼又急,没有了方才的得意。 “我原以为,公既为饱读之士,陛下御前,当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殷仲堪说完,双手扶住,身体后倾,翻着白眼。 第300章 反唇相讥 就像两汉数百年间,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斗争不断。 经学和玄学也是明争暗斗。 表面上,是学术分歧。 实际上,是路线之争。 注重现实意义的今文经学,在两晋并不兴旺。 毕竟,寒门再怎么皓首穷经,经世致用。 治国理政的决策权,也落不到他们手中。 注重思想传承,品行修养的古文经学,成为了王雅这些寒士们的唯一选择。 寄希望于皇帝能够洁身自好,专注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以身作则的皇帝,就会将分散的权力再次集中。 皇帝的个人能力再强,也不能独自治理国家。 然后皇权自然就会选择有着同样目标的寒门子弟委以重任。 这样他们这些下品寒士才能出人头地。 至于殷仲堪这些世家子弟就刚好相反。 首先,对于寒门难以触及的家学传承。 对他们而言,是触手可及。 至于权力,更是能从家族中轻而易举的获取。 在深入学习过六经的思想之后。 他们清楚的认识到。 让皇帝坚持无为而治,继续放权给世家门阀。 再和其他世家,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平衡关系。 家族就能传承,血脉就会延续。 寒士庶民们只要全身心投入到劳动中去,听命行事,挥汗如雨就可以。 而世家门阀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他们的子子孙孙,还要永远躺在皇权这棵大树下悠然自得。 至于给他们遮风挡雨的皇帝是谁,他们不在乎! 嘴上都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 陈郡殷氏,以清谈闻名于世。 故而殷仲堪能坐在首席。 他挺直了身子,昂着头,仍旧翻着白眼,开始了立议。 “天下万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将欲全有,必反于无也!” 清谈的要点不仅是要用尽量精炼的语言来陈述自己的观点。 还有配合着放旷不羁的动作和神态。 比如说翻出眼白看人。 这是阮籍表达对世俗礼法的不满。 后世清谈高手,也纷纷效仿。 立论结束,现在轮到作为裁判的司马曜来判定第一轮的胜负。 殷仲堪收起了刚才的狂放,正襟危坐,恢复了恭敬的姿态。 虽然王雅的论述,大力夸赞了司马氏政权的功绩,给司马曜挣足了面子。 可毕竟是清谈,要按照清谈的规则来判定。 司马曜转头看向殷仲堪,缓缓开口道。 “彩!” 王温也适时地公布了结果。 “陛下,殷大人得一番!” 王雅颇为懊恼,殷仲堪面不改色。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终日处理政事俗务,怎么能在高妙幽微的清谈中取胜呢? 坐在二席的王恭,跃跃欲试。 殷仲堪先下一城,让自己可以在助论阶段,先发言。 这不仅仅是一次清谈,可以展示自己能力。 更是在陛下面前,显示家族实力的机会。 王恭能担任中书令,成为天子近臣。 除了自身的学识。 还有父亲左光禄大夫王蕴和妹妹孝武定皇后王法慧。 王法慧三年前薨逝。 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还没留下一儿半女。 作为太原王氏的家主,必须想尽办法,保障家族利益。 除了安排胞弟迎娶了司马曜的妹妹,鄱阳公主。 还要和陈郡谢氏一门,争夺皇帝的垂青。 他前思后想,组织起了语言,顺着殷仲堪的话往下说。 “陛下,夫物之所以生,功之所以成,必生乎无形,形由乎无名。无形无名者,万物之宗也。” 这是玄学的经典论题。 “贵无论” 从宇宙观上来说,万事万物的起点是“无”。 如果没有“无”,自然就不能存在相对的“有”。 只有“无”才能作为天下的根本。 换句话说,天下的本质并不是所谓天命,而是“无”。 “无”并不是空洞无物,而是现实生活的支配力量。 一切都要靠“无”来实现。 包括在场众人的愿望。 “非也,非也。” 对面的车胤,等王恭说完才缓缓开口。 “公之所言,言虽精妙,缥缈莫测,不堪一闻!” 王雅刚缓了口气,看车胤反驳了他们,精神振奋起来。 “好,煞煞他们的威风!” 准备面对车胤的发言,王恭心中默念 “好个难缠的对手!” 第301章 以德配天 “天下者,至大也,非圣人莫之能有也。.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强莫之能任。” 车胤出身寒微,但是靠着勤学苦读,在世家门阀主政的朝堂之上有了一席之地。 也许是年轻时的经历,形成了他执着的性格。 再加上他已步入暮年。 跟大多数老年人一样,年纪越大越固执。 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在双方肯定会争得面红耳赤的清谈中,的确是不好对付。 车胤继续补充道。 “帝德广运,乃圣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 在经学的世界观下。 像车胤这样的经学知识分子相信。 有一个神格化、人性化、道德化的自然意志。 即所谓“天”。 天命就是“天”的指示。 按照天命,万物方能得以运转。 物如此,人如此,统御天下的君王也应当如此。 作为君王又该如何知晓天命呢? 今文经学认为,那些神秘莫测的图录隐语中包含的谶言,是天命揭示的吉凶祸福、治乱兴衰。 古文经学则认为,“天命有德。” 天不偏爱任何一人,选择谁来统御天下,要看德行,谁有德行,天就支持谁。 此谓“以德配天”。 看王恭一言不发,低着头,车胤的论述也完成了。 “天休于宁王,兴我小邦周。宁王惟卜用,克绥受兹命。” 因为商纣王失德,天就放弃了他,让周天子取而代之。 作为天子想要万世永固,必须让自己的德行配得上天命。 第一,要提高品行。 第二,要推行德政。 无论哪一条,皇帝必然要依靠品行高洁的寒门士子。而不是寄情山水的世家子弟。 听了车胤的论述,司马曜满意地点点头。 这场清谈,他的态度很明显。 如同晋元帝司马睿靠一手制衡术,在衣冠南渡的乱局下坐稳了皇帝大位一样。 司马曜也想制衡寒门与世家,来强化皇权。 现如今世家门阀气势正盛。 提拔任用一些下品寒门,和刚刚主政的皇帝配合打压威胁到皇权的世家门阀。 先用一场清谈来开场。 这就是司马曜把他们召集到一起的目的。 助论阶段结束了。 结果也很明显。 一直沉默的王恭已经失败了。 作为皇帝的姻亲,他不敢反驳君权天授的理论。 否定皇帝受命于天,就是在挑衅皇权。 刚刚靠着和皇帝的联姻,控制住太原王氏的王恭不敢损害自己的利益。 就为了和下品寒士做口舌之争,来获得皇帝的垂青。 “好彩!” 王恭送上了祝贺,承认了失败。 王温立刻宣布了结果。 “助论毕,车大人得二番!” 在车胤的立论中,寒士们扳回一城。 坐在三席的范宁和王忱做好了抗辩的准备。 抗辩是多人清谈的最重要环节。 立论是陈述观点,助论是佐证观点。 和前面两个环节的各自议论不同。 抗辩是个互相提问、诘难的环节。 也是个可能会从唇枪舌战升级到拳脚相加的环节。 一方提问,四人皆可回答。 一方回答,四人皆可反驳。 考验的不仅是口才与学识,还有四人的默契。 说是清谈最精彩的部分也不为过。 以清誉名士,入朝为官的王忱,不担心上席的殷仲堪和王恭。 甚至坐在末席,那个昏聩无知的兄长,王国宝。 他担心他自己。 因为坐在他对面的人,是中书侍郎范宁。 他既是大儒范汪之子,也是自己的舅舅。 第302章 有德居之 作为古文经学的个中翘楚。 范宁一直公开反对魏晋玄学。 孝武帝司马曜又专注于经学,故而非常器重范宁。 他整理了《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又大兴教育,资助了一大批寒门士子入学。 可以说是经学领袖。 他的诘问,比车胤更加难以应付。 范宁轻捻胡须,开口问道。 “既以无为天下之母,敢问阁下,无何以生天下?”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 触及了玄学的本质问题。 作为形而上学的一个分支。 理论基础是存在一个独立的,不变的,可以作为万物源头的实在。 可以是元素、五行。 可以是精神,是思考,是道。 当然也可以是无。 不管这个最初的实在究竟是什么? 只是一种假设和推论。 以语言、概念等形式表现出的抽象性,一旦落入客观世界就无能为力。 既然一切的起点是无,无又是怎么生成这一切的呢? 王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侧着头,看向上席的两位。 这个问题殷仲堪可以回答。 “无为万物之母,万物自然造也。” 有了“无”这一实在之后,自然形成“有”的概念。 一切都可顺其自然。 “敢问阁下,居宅乎?着衣乎?饮食乎?” 这看起来无意义的提问,实则是范宁的陷阱。 殷仲堪不屑地回答。 “然也!” 范宁又问。 “宅从何来?衣从何来?食从何来?” 殷仲堪回答说。 “斫木为宅,织缕成衣,聚粒作食!” 见他落入陷阱,范宁反问道。 “阁下何不取之于无?反求于人力乎?” 既然一切的起点都是无,万物都是自然形成。 那房子,衣服和粮食也应该自然形成,不需要人来制造和生产。 “哈哈哈。” 王雅哂笑几声,以示嘲弄。 王恭想要反击,却被范宁打断。 “无织,何以有衣?无耕,何以有食?无岁,何以有君?陛下当以修身正论为念,而避谬论邪说!” 司马曜默不作声,一旁的王温隔着冕珠,看不清他的神色。 一旦话题被引到了皇帝这边,发言就相当于结束了。 现在轮到王忱提问了。 “公,既知天命。天之命何?” 王忱想用同样的方法,来刁难范宁。 天命究竟是什么?又如何得知呢? “《诗》云,维天之命,於穆不已。故行之不已,为之不止,尽心而无私。是为天命。” 天命高远无尽,人也应当全力以赴,克勤克俭,方能顺应天命。 这套理论逻辑清晰而且经得起考验。 “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是邪?” 按照古文经学的理论,只有大德者能接受天命。而且是唯一的,权威的。 “然也,《诗》云,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 王忱继续问道。 “自三皇五帝以降,皆有德者受命乎?” 范宁也不自觉地落入了陷阱。 “然也!” “如此,商周,秦汉之德,堪比乎?” 面对王忱的问题,范宁刚想开口,瞬间清醒过来,不敢回答。 得意的王雅,刚想回答。 车胤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回答。 一个问题问得四个人都哑口无言,不是他们不会,而是不敢。 如果谁回答了这个问题,一定会面对接下来的问题。 “魏晋之德,堪比乎?” 如果不是司马曜还坐在大位上面,其实每个人都愿意回答。 这还用比吗? 在德的层次上,司马家是没有一点下降空间了。 第303章 路人皆知 《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 由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社会制度和思想观念随之巨大改变。 一旦君主不是国中至强者,臣下就会生出叛逆之心。 耗子腰上别把枪,就会生出打猫的心来。 等到了魏晋之时,篡位对于位极人臣者来说已经是最终理想。 通过平定淮南三叛,司马昭大权在握,治下政令清明,朝纲肃然,魏国国力超越蜀吴。 武功文治算是凑齐了,只待天下归一,荣登大位。 结果司马家最关键的一步走到个冒失鬼手上, 在政治阴谋上,他的水平骤然下跌,一点没有司马懿,司马师的风范。 高平陵事变,司马懿只跟司马师商量。跟司马昭摊牌之后,他吓得一宿没睡。 这个人心里根本藏不住事儿,有点儿主意就要弄得满城风雨,这就根本不是个当阴谋家的料。 又碰上了“才同陈思,武类太祖”,不甘偷生,一心求死的高贵乡公曹髦。 弑君的方法有很多。 一杯毒酒,三尺白绫,数块生金。 或者关起宫门,杀得血流成河。 历代弑君篡位者,到了司马昭这里吃相突然难看起来。 “太子舍人成济抽戈犯跸,刺之,刃出于背,天子崩于车中。”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当街弑君。 不光是洛阳城的百姓。 那些整日标榜家学渊源,忠孝仁义的累世高门都震惊了。 还有这种操作?! 从成济站在房顶上,破罐子破摔那天开始。 天命、皇权、君臣、忠义,这些原本神圣的字眼,在世家的眼中成了笑话。 虽然还没人总结出“天子者,兵强马壮者当为之”的规律。 但是他们已经这样做了。 衣冠南渡后,把持朝政的世家门阀也动起了这样的心思。 琅琊王氏以王敦为代表。 谯国桓氏以桓温为代表。 擅行废立,大权独揽,都不值一提。 如果不是世家、宗室、寒门、流民,四股势力勉强维持住的政局。 恐怕司马曜的皇位都坐不到今天。 就像陈郡谢氏一样,世家门阀普遍两头下注。 太原王氏出身的王恭,因为和皇室联姻,不敢当面挑战皇权。 同是一族的王忱就非常愿意。 他是靠宗族荫庇和名士声望入朝为官,和皇帝没多大关系。 看对面没人敢回答,王忱补充道。 “器非无也,不可制器以非匠,谓器之无也。天下亦然。” 实在和实体是不同的,实体是具体事物,是依靠人的活动而形成的。 “无”作为实在是抽象概念。 不能把这两者等同。 范宁还想反击,借着余光,发觉皇帝身上散发出的落寞。 世家子弟们拿司马昭当街弑君的事情当话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司马昭还在世的时候,庾纯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质问。 “高贵乡公何在?” 更不用说皇权旁落,司马曜初登大位根本压不住这些平常跋扈惯了的世家子弟。 一片沉默中,王忱起身,扫视一周,开口道。 “天下,本自无生,因道而成,何得专之?” 听见这大逆不道的话,皇帝司马曜还没有反应。 王雅手指王忱,全身颤抖不止。 “你,你……” 第304章 转怒为喜 被人当面揶揄的司马曜只是沉默着注视着王忱。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臣请陛下立诛此贼!” 王雅被气得说不出话,车胤替他把话说了。 看事态朝着对家族不利的方向发展,王恭出言道。 “陛下息怒,言者无罪,此为谈玄之常。” 发言完毕的王忱,就站在大殿中央直视着大位上的皇帝。 夹在皇帝和家族之间的王温,只感觉进退两难。 离皇帝的距离足够近,他已经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天子之怒。 耳边是天子冕珠互碰发出的脆响。 眼前是朝臣争执不下闹出的僵局。 年轻的司马曜现在不能,也不敢发作。 世家和寒门,又都等待着皇帝的旨意。 王温明白,这个尴尬的场面,自己是无能为力了。 王国宝突然,离开位置,冒了出来。 “臣以为,抗辩已毕,应当结辩!” 结辩,作为多人清谈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决定着最后的胜负输赢。 通常这个环节上,要安排一位舌齿伶俐,出口成章的后辈来完成。 总之,和王国宝是一点也不符合。 他就是因为来得晚了,才坐到末席的。 贪财好色之徒,忘恩负义之辈,能说出来何等良言? 等着看笑话的几人,目光都转向了他。 “嗯?!” 气头上的司马曜,冷哼一声。 王温认为,此刻正需要王国宝来缓解一下气氛。 出身世家,没多少学识。 入仕为官,又不理政务。 声名狼藉,但处事圆滑。 只要他能记得,自己叮嘱的几句话就好。 “微臣以为,列位朝中肱股之言,皆忠义之言。只不过各执一段,未能尽善。” 平平无奇,但是很入耳。 双方激动的情绪,稍稍缓和下来。 王忱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伏在案上,侧着脸盯着他。 王国宝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天下很大,就单是扬州,许多州县,臣都没去过,也说不清。” 刚才还在气头上的王雅,哑然失笑。 “侍中大人,忙于政务,天下之大,自然是无暇游历。” 众人听到王雅对他的调侃,掩面而笑。 “呵呵呵……” 就连司马曜也偷偷地笑了几声。 王国宝一点政务也处理不了,在宫里不多的时间,都放在捞钱上了。 大多数的时间,就是在秦淮河上的花船里度过。 “陛下笑了,那事也就成了一半了。” 王温抓紧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陪着笑。 众人的嘲笑,他习以为常,厚着脸皮继续说道。 “臣见识短浅,不如朝中老臣,就以此宫举例,以论天下。” 他起身,朝宫门的方向指了指。 “此宫名为显明宫,为旧时吴主孙皓所建,大兴土木,耗费甚巨,然终为陛下所居,何也?”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洛阳不好么?洛阳宫住着不舒服吗? 无缘无故的谁想拖家带口,跑到江南来。 还不是斗不过五胡,让人赶到这里来的。 当然,这种话题没人愿意回答。 “此为上天以赐陛下,顺应天命也。当年吴主孙皓,为求保全社稷,以赤乌为此殿名,合武王伐纣之吉。不料终为世祖武皇帝所擒。” 司马曜来了兴致。 “爱卿请讲!” 王温交待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 “啊?” 他一脸茫然地看向王温。 王温朝司马曜使了使眼色。 “哦,臣是说,陛下如同武王姬发,力挫强敌,日后,必能光复中原,还驾洛阳,光复宗庙社稷。” 皇帝很高兴,但是双方都听不下去了,心中暗骂道。 “谄媚小人!” “日后,日后。” 王国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抬头看到,王温的眼神又在分坐两旁的重臣身上来回游移。 他立刻看懂了暗示,继续说道。 “武王顺天合人,建功立业,因有周公、太公、召公辅佐。陛下亦不离朝臣辅佐,君臣上下,实为天下。” 之前将皇帝比作周武王,现在又夸赞诸臣是周公。 千破万破,马屁不破。 本来准备充分的徐邈,也没话说了。 “精彩!” 能得到对手的肯定,这次清谈看来胜负已分。 “十一岁登基,十七岁亲政。 显祖扬宗,外攘夷狄,内修法度。 五宗安之曰孝。慈惠爱亲曰孝。秉德不回曰孝。协时肇享曰孝。 刚强直理曰武。威强敌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刑民克服曰武。 古往今来能和朕相提并论的只有大汉孝武皇帝,刘彻。” 淝水一战,以少胜多。 本就志得意满,今日又听了王国宝的赞美。 司马曜和这个年龄的少年一样,陷入了幻想之中。 王温看出他很满意,朝王国宝轻轻点了点头。 正午的阳光,顺着赤乌宫的破洞,刚好照在司马曜的身上。 在昏暗破败的宫殿里,坐在大位上的皇帝,光芒四射, 被温暖包裹住的司马曜,暗自下定了决心。 “既有天命加身,朕当为孝武皇帝!” 第305章 返回现世 就在司马曜决定好清谈赢家的同时。 小小的牛家庄里,最后一位信徒开始了许愿。 “咱要做大将军,要有百亩良田,成群妻妾,孝子贤孙,还有……” 听了一上午信徒们的唠叨和抱怨以后,耗尽了杨行秋最后一点耐心。 “够了,够了,葛岑,荣华富贵,过眼云烟。身累于物,难觅大道。切记,切记!” 对兵户出身的葛岑,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咱想回家看看家中老父。” “机缘一到,自会相见!” 说完,杨行秋抖了抖袍袖。 “虽有赐福,各人当勤勉于事,方能如愿!” 葛岑还想挽留一下。 “可是……” “赐福已毕,恭送天师!” 众人倒是没有跪,却也深鞠一躬。 “谢天师赐福。” 一股水雾,拔地而起。 借着人群的视线被遮挡,杨行秋悄悄退回了山洞。 “我要下来了!” “快,转动机关。” 冬梅开始调动人手,用绳索把杨行秋从高处放下来。 从缓缓下落的时候,恐惧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行秋甚至还腾出手来揉了揉太阳穴。 这下他总算是理解卢老夫人为什么把天师的位置让给自己。 太难了! 一个人要考虑处理庄子里大大小小,杂七杂八的事务。 对身体和精神都是极大的考验。 这一上午,就把他弄了个头昏脑涨。 杨行秋一落地,冬梅就凑了过来。 “数千庄户,逐一赐福,天师当真是要替天行道不成?” 听出来冬梅又在阴阳怪气,杨行秋问道。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许愿吗?” 冬梅的言语中带着一丝嘲弄。 “阴晴雨雪,尚不能均,何况于人乎?” 在秋菊的协助下,杨行秋脱掉了天师的行头,四下环顾。 “就当我是在收买人心好了!你们呢,你们有什么愿望?” 冬梅眨了眨眼说。 “弃世之人,只求苟活一世,并无私愿。” 杨行秋感觉,自己能感受到她的视线。 可能她的眼睛还存有光感。 “如果,我能让你的双眼复明,可好?” 冬梅抿了抿嘴,还特意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先生说笑了,我这是天眼,生来不能视物,只窥探人心。” 杨行秋特意凑近了仔细看看。 “你这样的年纪,躲在暗处,搞窃听刺探,未免有些可惜。我带你去让夫人检查,也许有办法。” 冬梅撅起了小嘴,不屑道。 “哼,果真是要收买人心,居心不良!” 杨行秋转头又看向秋菊。 “你呢,就不想自己学会说话吗?” 秋菊点了点头,只是不敢相信。 杨行秋环顾人群,说道。 “还有你们,就心甘情愿一辈子躲在这个山洞里,不出去吗?” 没人回话,可他们不自觉地朝杨行秋靠了过来。 “走,我带你们出去!” 他振臂一呼,就要带人从洞口出去。 “慢!你听!” 冬梅立刻拉住了他的衣袖,指了指地面。 杨行秋趴在地上,听见了信徒们的讨论。 “新天师,也颇有道行,一冬都不会难熬了。” “老天师升仙去了,想来也会庇佑我们!” “就是,就是,颠沛半生,可算是有个安身之所了!” 杨行秋这时才醒悟。 “是啊,没有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也收服不了人心。” 冬梅拉住了杨行秋的手。 “再说,没有住处安身,先生是让我们自生自灭不成?走这边。” 杨行秋无奈地看了眼漆黑的洞口。 “好,好,好,走地道是吧?” 冬梅拉着他就往下走去。 “不怕。我引你走。” “不用,我可以……” 杨行秋正想拒绝,结果撞到了头。 “好痛!” 秋菊扶住了他,三人放低身形朝里面走去。 “哈哈哈。” 这位新天师,总让人快乐起来。 就是叶阳鹤可就不开心了。 “你们,排好队,一个个过来。” 杨行秋把病人一股脑地推到她这里来,一时还处理不完。 第306章 上下内外 “春桃,拿纱布。夏荷,再烧锅热水。” 诊所里,叶阳鹤手忙脚乱。 “排队,排队!” 甲士们维持着秩序。 疾病和伤痛,伴随着人的一生。 只是在缺医少药的年代,人们往往没得选择。 小病挺,大病扛。 叶阳鹤摸了摸女人抱来的孩子。 “这孩子在发烧,让他躺下,先降温,等药熬好了,休息几天就行。” 一块沾了水的纱布,放到他头上。 看到孩子的脸色逐渐平稳,女人还是不愿意走,试探着问道。 “夫人,有没有法子,让他快点起来,家里还等着他去砍柴。” 叶阳鹤看着病床上的孩子,那瘦小的身形,完全不像是能负担重体力劳动的样子。 “让这么小的孩子去砍柴,怎么能行?” 女人理解不了这个问题,但能听出语气里的责备,胆怯地低下头。 “庄里发了炭,早烧完了,矿场又没再发,去木工坊捡一些树皮,木屑来烧。坊主们说是有用处,不肯给,娃儿不砍柴,还去垦荒去不成?” 在农业社会,儿童就是自家的劳动力,能为家庭生活做贡献。 要不怎么说,多子多福呢? 叶阳鹤看着长长的队伍,不想多说什么? “总之,等他完全康复以后再说。” 女人不敢违抗,只好默默离去了。 下一位病人的情况更加严重。 “冻伤了,伤得这么严重,怎么不早来?” 这是位新庄户,还不知道叶阳鹤要干什么。 “你个姑娘家,撩俺的裤子作甚!” 叶阳鹤不想浪费时间,跟他解释,直接检查起了他的伤势。 “你的脚伤得很严重,再晚可能要截肢,先在这里休养几天。” 庄户当然不肯。 “不中,还有地等着俺去开,晚了可就没咧!” 身后的有人悄声提醒说。 “你可留神,这位是叶夫人,不用多嘴,你瞧。” 甲士们提着长枪围了过来。 看出来些端倪的庄户,可不敢造次。 “中,中,俺留下,治好了再去,棚屋里冷得很,正好在这里暖暖。” 诊所外的队伍,不管叶阳鹤再怎么努力。好像还是那么长。 “轮到俺,要到啥时候嘞!” “好冷,好冷。” “好几日没发炭了,棚屋里生不起火,晚上冷得要命。” “天师有法力,他有办法。” 这些对苦难的抱怨,字字句句,在地道里行走的杨行秋听了个真切。 “我没有法力,可我有办法。” 杨行秋无奈地摇摇头。 “先生,不比凡人,能造出纸来,画上符篆,就能变出砖瓦,木材,还有个干馏炉,平炉,也是玄妙至极。” 听着冬梅的调侃,杨行秋解释说。 “那不是符篆,是图纸,是工程设备,你说是法术也可以。” 冬梅只是笑笑,又调侃说。 “对对对,天寒地冻,我看先生要如何变出石炭来?” 杨行秋一把揪住冬梅的脸蛋,颇为不悦地说。 “我发现你,这话有点多了啊!” 冬梅歪着嘴角,带着几分嘲讽说。 “先生自称出于高门大户,行事又如此粗鄙,想来是冒认无疑。” 被戳破了底细的杨行秋松开了手。 “你,哎呀!是不是一直监视着我?” 冬梅揉了揉被捏痛的脸,骄傲地说。 “小女不才,统领阴侍耳目,遍布全庄,上下一举一动,逃不过我这双眼。” 杨行秋不假思索,打断了她。 “不对,有一处,你就窥探不得。” “何处?” “曹硕的居所,矿坑环绕,地道都被截断,就算你的听觉再敏锐,也探听不到一点消息。” 杨行秋说完,还捏了捏她的耳朵。 冬梅轻哼一声,说。 “先生,走了一趟,就已看出其中奥妙,佩服!” 杨行秋把冬梅的身子转了个方向,推了她一把。 “走吧,带我回客房去,还有办法要想呢?” 冬梅不解,问道。 “先生已是天师,该去主厅才是,为何还回客房?” 杨行秋又推了她一把。 “主厅仍旧让老夫人去住,她想做神仙,只怕有人不愿意!” 在山顶上转了好几圈,牛尚总算是找到了躺在墓穴里的母亲。 “娘啊,娘!” 卢老夫人在寒冷中昏昏睡去。 牛尚见唤不醒,背起她,就往山下走去。 第307章 万物皆数 “先生,客房到了。” 冬梅指了指头顶示意。 “你怎么能确定,这里就是客房呢?” 昏暗狭小的地道中,杨行秋完全分辨不出方向。 “你听,先生的大弟子嘴里还在念叨呢!” 杨行秋把耳朵贴近。 “缘幂势既同,则积不容异。八分之一球积比之八分之一牟合,得徽数比四,则球积得三分之四乘徽数乘球径三次方。” 是王贤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工具的声音。 “卧槽,这小子,行啊!” 杨行秋是没想到他在自己的启发下,真就能独立完成昨天布置的作业。 冬梅用力一推,将地板掀起一块。 “啊!” 沉浸在推理中的王贤,被突然移动的地板吓了一跳。 “别怕,是我!” 杨行秋从地道里爬了出来。 “嗯?!” 显然王贤也不知道客房里的地道,这可把他吓得不轻。 “没事,为师急着回来,就走了地道。我来给你介绍,这是……” 那套天师的行头,连带着九节杖,被秋菊放到了地上。 地板立刻又合上了。 王贤扔下手里的凿子,跑了过来。 “谁?” 杨行秋冲着地板喊道。 “别走,等夫人回来,让她给你看看眼睛哦!” 转头又跟王贤说。 “让为师看看,你是究竟是何等的天才。” 杨行秋从一地的木屑中,拾起一个精巧的木球。 “这是你雕的?手可真巧。” 被夸奖了几句,王贤挠了挠头。 “小技末枝,不值一提。” 杨行秋放下木球,拉王贤坐下。 “好了,你跟为师说说,球的体积,要如何求得?” 一听这个,王贤来了兴致,上手给杨行秋展示起来。 “尊师,请看,此有木条若干,长宽一致,或立或卧,其积不变。” 杨行秋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的动作。 王贤正在推导的是,祖暅定理。 界于两个平行平面之间的两个立体,被任一平行于这两个平面的平面所截,如果两个截面的面积相等,则这两个立体的体积相等。 他拿起一个半球的木块,和一个圆柱,用凿子开始分割。 “另取等高、等底圆柱,半球各一,等高截取,则圆柱去等高圆锥,与半球积相等,为三分之二徽数乘球径三次方。球积则为三分之四乘徽数乘球径三次方。” 杨行秋鼓起了掌。 “正解,王贤,汝之算学,可谓冠绝天下。只是为师眼下没有礼物相赠,发了一早上白面,羊肉,结果我是一点也没拿回来。” 虽然庄里库房还存有二十箱金银。 继任天师,可还没拿到钥匙。 曹硕还送来了八大箱嫁妆,那还是曹家的东西。 那件白狐裘同理,拿来当被子就行,送人就不可以。 那要拿什么奖励王贤呢? 杨行秋正思索间,突然有了个好主意。 在原本的世界线里,祖暅定理是以他本人的名字命名的。 可他是公元五世纪生人。 现在他父亲祖冲之都还没出生呢。 虽然自己确实是启发了他,毕竟这定理是他独立发现的。 杨行秋拿过来一张纸,写下几个字。 “哎,为师做主,把‘缘幂势既同,则积不容异’的规律。称为王贤定理,好了。” 迄今为止,大部分时间都在和锛刨斧锯打交道的王贤,有些迟疑。 “这,似乎……” 一个木匠,能把自己的名字落在自己生产的器具上,就已经是最高荣誉了。 能和被奉为圭臬的定理联系到一起。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杨行秋把这张纸放在了他刻下数字的地方。 “这也没什么,反正不会有人反对的,” 任何真理都是主观与客观,理论与实践的具体历史的统一。 是数学将主观与客观,理论与实践统一起来。 在看似枯燥的数字、图形、符号中,隐藏着一切真相。 我们必须知道,我们终将知道。 第308章 人丁凋敝 牛家庄里的数学成果。 目前只有杨行秋能认识到价值。 对于要成为第二个孝武皇帝的司马曜来说。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赶快把守住宗庙社稷的好消息告诉苍天和列祖列宗。 连祖坟山陵都守不住的司马宗室,太需要这个好消息了。 司马曜的胞弟司马道子,已经去召集司马宗族了。 赤乌殿里的司马曜,已经安排王温发放了纸笔。 刚才吵得不可开交的重臣们,开始琢磨着祭文。 给今天最重要的仪式做好准备。 除了王国宝。 以他的文字功底,在黄纸上写下的文章,当作祭文烧。 司马家的祖坟大概会崩塌第五次。 他的任务是配合着王温,准备祭品。 这可马虎不得。 即便是大权旁落的皇帝仍抱有一项特权。 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 只有天子有权利祭祀天地。 事死如事生。 祭品其实就是人类生活的各种物品。 肉食、粮食、果蔬、酒水、衣服、器物。 不管是多么寻常的物件,只要成为祭品,就必须有一个正式的名称。 牛曰一元大武,豕曰刚鬣,豚曰腯肥,羊曰柔毛。 鸡曰翰音,犬曰羹献,雉曰疏趾,兔曰明视。 脯曰尹祭,槁鱼曰商祭,鲜鱼曰脡祭。 水曰清涤,酒曰清酌。 黍曰芗合,粱曰芗萁,稷曰明粢,稻曰嘉蔬。 韭曰丰本,盐曰咸鹾,玉曰嘉玉,币曰量币。 能得到这么个差事,可见一场清谈,就提升了太原王氏在司马曜心中的地位。 王国宝跟在王温身后,见着四下无人,感谢说。 “今日多亏,叔父提点,不然……” 王温打断了王国宝的客套。 “何必言谢,谢氏一门独大,陛下年纪尚浅,正是用人之际,可惜皇后早薨,没留下子嗣。” 他没有回头,像是自言自语。 “王家要想兴旺,须如文度一般,尽心拱卫宗室。恺儿、愉儿,与桓氏联姻,陛下心存芥蒂。忱儿,举止放诞,难以支撑门庭,只可纵情山水。” 他说着说着,突然转过头,严肃地直视王国宝。 “汝为文度之子,又是会稽王之甥,当勉之!” 王国宝低头回答说。 “侄儿谨记于心。” 王温露出欣慰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好!”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显明宫。 本来天子祭祀,应当由九卿之一的太常来处置。 只是太常一职,目前空缺。 上一任太常诸葛颐,是孙吴右将军诸葛靓之子,曹魏征东大将军诸葛诞之孙。 发起淮南三叛的诸葛诞,被司马昭夷灭三族。 只有到孙吴求援的儿子诸葛靓幸存。 兜兜转转一百多年,无人可用的简文帝司马昱,让颇有人望的诸葛颐负责祭祀司马氏的列祖列宗。 诸葛颐去世后,就再也无人任职。 看起来有点讽刺,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建康宫内,司马道子召集齐了宗室成员。 “出发!往南郊去!” 车队在殿中将军司马通子的带领下,开始朝宗庙进发。 五辆白棚牛车,就把宗室都装下了。 而这还不到三十人的宗室。 几乎都是诸葛诞的女婿,琅琊王司马伷的子孙。 河内司马氏,本是名门望族,人丁兴旺,有“司马八达”一说。 西晋开国之时,宗室成员已有二百余人。 八王之乱,为了争夺帝位,各地藩王,追着司马炎一脉屠杀。 幸存的司马宗室,又在永嘉之祸中,被石勒,刘聪清洗一空。 当街弑君的司马昭,是彻底绝后了。 逃到江南的,只有十二人。 本就人丁不旺的宗室,没安稳几年,又遇上了王敦、庾亮、桓温,先后迫害。 晋祚断断续续,好歹也过了一百多年,落得如此凄凉。 究竟是气数已尽,还是天理报应? 就是这些蜷缩在牛车里抱团取暖的孝子贤孙们该考虑的问题了。 第309章 有始无终 “朕承天之序,继统大业,今率百官庶民,敬祭先祖,祈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佑我大晋,万世永昌!” 写下最后几句,司马曜放下朱笔。 “赖诸公各抒文采,祭文已成,随驾南郊,陪朕祭天。” 闻言,七人伏地叩首。 “谢陛下!” 随驾而行,这是何等的殊荣。 尤其是对于王雅这些下品寒士来说,这是从未有过的待遇。 他们赶快整理了一下仪容,蹑手蹑脚跟在皇帝身后。 殷仲堪自然不愿意,跟在寒士身后,抱怨说。 “冰炭同器,水火相容。何等怪事?” 风头都被王国宝抢去的王恭更是是不满。 “谄谀之徒,自比周公。水火又如何不能相容呢?” 王忱只是笑笑,拉上他们二人,出了门。 “数目,可都点清了?” 王温带着王国宝,检查着祭品。 王国宝核对了车马上面的物品,回复说。 “齐了,可以出发!” 王温不太放心,又在每辆车跟前仔细检查起来。 “叔,可不能误了时辰。” 王温好像没听见他的催促。 “站好!” 他叫住一队宫里的小宦。 为了防止丢东西,他们的袖口都是王温亲手绑好的。 王温快步来到他身前,厉声道。 “解开绑绳!” 小宦根本不敢动,浑身发抖,汗水顺着额头滴落。 “这扣是死的,人就能活。这扣要是活的……” 王温那张恶心的老脸,带着微笑,和他四目相对。 “人就得死!” 他顺手一扯绳头,袖子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以防有失,王国宝伸手接住。 王温略一斜视,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好个没卵子的,胆子倒不小,祭天玉圭都敢偷。” 宦官因为少了个部位,本来就憋不住尿。 被王温这么一吓,直接就尿了出来。 闻到一股尿骚味,王温捏着鼻子,怪声怪气的说。 “别怕,你是没根的人,也就牵连不到家人。” 他抬起头,扫视一圈,发布了命令。 “把他拖出宫打死,这事就到此为止。” 剩下的小宦们躲避着,他的目光。 闻言,四人立刻行动,把躺在地上的人扛了起来。 “饶命,饶命,唔,唔。” 他还想叫几声,王温立刻掏出个手帕,把他的嘴塞住。 “别喊,别喊,后悔可也晚了。放心,有人给你收尸。” 四人等着王温的话,说完才敢把人抬走。 人走远了以后,王国宝把玉圭递了上来。 “叔。” 王温没有接,自顾自地说道。 “有些宝贝可据为己有,有些那是碰都不能碰。” 王国宝双手捧起玉圭,把头埋得更低了, “侄儿明白!” 王温接过了,取下车里的匣子,把玉圭放好,又叮嘱道。 “路上小心。” 王国宝点了点头,带着马车出了宫。 “该去照看下太后。” 目送了车队离去,王温这样想着,往含章殿走去。 宫里的小太监,还有人给收尸。 而阵亡的阳平公苻融,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悔不听,吾弟之言,致有今日!” 大秦天王苻坚,一路收敛溃军。 顶着连续数日的狂风暴雪,终于来到了还算忠诚的长安。 匆忙慌乱之中,甚至连像样的葬礼都没法举行。 用松木草草刻出一副身躯,放在简薄的棺木内安葬在长安城外。 连续几日的暴雪,让长安城周遭一片惨白。 山川草木,城池道路。 就连大秦天王苻坚和他带回来的残兵败将。 身上也都挂着厚厚的一层白霜。 天下缟素之中,权翼仍旧保持着冷静,上前说道。 “请天王节哀。” 手扶灵柩的苻坚除了哀伤,还有悔恨。 只是现在留给他扼腕叹息的时间也不多了。 “如今,王师新败,人心浮动,天王当心!” 权翼伏在他耳边,以眼色示意。 长安城的大门正缓缓开启。 里面冲出一队人马。 出征之时,士气有多高涨。 败退之日,人心就会更加低落。 苻坚望着朝自己疾驰而来的队伍,沉默不语。 第310章 草草收场 “列阵,列阵。” 权翼在看清了飘动的牙旗上的字号后,号令起亲兵挡在苻坚身前。 “勿动!” 苻坚抬起右手,挡下众人。 姚字牙旗下,一员武将纵马而出。 “末将救驾来迟,请天王降罪!” 权翼按住佩剑,盯着下马叩拜的姚苌。 “将军,何来迟也?” 苻坚露出笑容,扶起姚苌。 “闻天王出师不利,末将日夜守备,不敢怠慢!” 姚苌边说,边用手拂去苻坚脸上的风霜。 权翼看他故作亲昵之举,心中暗惊。 缓缓抽动佩剑,快步上前。 苻坚抬手将他按住,随口说道。 “子良,随孤入城。” 佩剑又重新入鞘,权翼心有不甘,只得说道。 “臣,谨遵天王旨意。” 姚苌搀着苻坚上马,亲自牵着缰绳。 权翼瞄了一眼,姚苌带来的部队。 “箭上弦,枪抵肩,刀出鞘。” 这可不像是,要来护驾。 倒像是来劫驾。 权翼示意亲兵上前,将苻坚和姚苌围在当中。 虽说是从寿阳一路败退到了长安。 亲兵的战斗本能,让他们迅速结成圆阵。 等到姚苌带来的羌族精骑反应过来。 密集的枪阵,已经立在眼前。 骑在马上的苻坚,一夹马腹,喊出号令。 “入城!” 权翼拍了拍愣住的姚苌,没好气地问道。 “扬武将军,还不牵马开道?” “遵旨!” 心虚的姚苌,不敢再有动作,拽紧缰绳,朝长安走去。 仓促之中,亲兵将苻融的灵柩匆匆下葬。 几锹下去,一个颇为寒酸的坟茔落在长安城外。 也许再过几天,就没人还记得阳平公苻融,曾安葬于此。 无论是苻坚,权翼,姚苌。 还是在场的众人都清楚。 此后恐怕都不能再来这里祭拜了。 “这是谁家出丧,排场可不小!” 冬至佳节,跟秦淮河上的船夫没什么关系。 特别是这两父子。 过节回家探亲的人可不少,不趁着这两天多攒下几枚铜钱。 一大家子人这一冬天可不好过。 “少看热闹。” 老父亲还想提醒儿子专心撑船,刚转过头来,就叫了一声。 “那是天子车驾,可不敢胡说,快跪下!” 把儿子的头按了下去,自己也赶快长跪不起。 这也不能怪儿子不懂事。 晋属金德,尚白。 所有车马都盖着白布。 不细看就像是在出丧。 即便是皇权旁落的时代,庶民也不敢拿皇帝当热闹看。 车轮压在雪地上的细小声音。 在跪地不起的船夫听来,也如同一声声惊雷。 只是坐在马车里的人并不能感觉到。 司马曜的车驾,特意用蒲叶包裹住了车轮,用蜀锦铺在车厢里。 既然要做孝武皇帝。 自然要像刘彻那样。 有幸和司马曜同乘一车的王雅、车胤、范宁、徐邈四人,在得到优厚的赏赐以后,也发觉了这一点。 安车蒲轮、束帛加璧。 这是汉武帝征辟贤能的典故。 对于寒士们来说,能得到皇帝的重视,已经是无上的赏赐了。 司马曜当然也开始向他们请教起,治国的方略。 这些寒士们各抒己见。 皇帝要做汉武帝,他们自然也要做董仲舒。 说来说去,就是一条。 “独尊儒术。” 司马家的宗庙,在建康城南郊,紧邻秦淮河。 结构也是一庙异室的布局。 整个宗庙只有一座建筑,但内部划分为多个室,每个室供奉不同的祖先神主。 既体现了对祖先的尊崇,又避免了多座宗庙而带来的巨大耗费。 皇室成员在祭祀时能够集中进行,增强了宗族的凝聚力。 当然现在的司马家宗室,也谈不上所谓凝聚力。 在司马道子的带领下,稀稀拉拉的宗室成员们排成一队,等候着司马曜的到来。 在场众人除了司马伷这一脉以外。 还有司马懿的四个弟弟,司马孚,司马馗,司马恂,司马进的后裔。 年长的已过七旬。 最年幼的司马曜之子,司马德宗还在襁褓中。 指望这一群老弱,来完成仪式,显然不太可能。 “往下搬,快点啊!” 王国宝正带着宗庙里的助祭,搬运着祭品。 赶在司马曜到场之前,布置完了现场。 司马曜在接受了宗室的拜谒之后,来到了祭天台上。 “朕,受膺天命……” “哈哈哈……” 司马曜刚开口,一阵狂笑传来。 “谁?” 这么严肃庄重的场合,发笑是很不合时宜的。 在外驻守的司马通子,立刻四下张望起来。 “残破烂瓦遮殿宇,细纤弱枝当青松。” 声音是从宗庙里发出来的。 “来人,来人!” 祭天台下的,司马道子发觉不对,准备带人进去。 “汉已终,魏也终,宣景文武一场空。哈哈哈。” 司马曜听出其中嘲讽之意,放下手里的祭文,转身看向宗庙。 第311章 不祥之兆 诡异的唱词,阴森的笑声。 透过宗庙的墙壁传到了众人的耳中。 即便是在外面等候的廷臣们也听了个真切。 “何等狂悖之徒?竟敢搅闹宗庙!” 王雅还想发几句议论。 车胤扯了一把他的衣袖,朝一旁使了使眼色。 “慎言!” 殷仲堪、王恭、王忱,三人下车步行,已经走了过来。 世家和寒士都缄默不语。 静静地等待着可能会传来的消息。 高大的围墙,将宗室和廷臣们分隔开来。 “一场空,哈哈哈。” 又一声狂笑传来,还伴随着一阵器具落在地砖上发出的脆响。 司马曜扔下了祭文,下了祭天台,像是要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司马道子暗道不妙,朝司马通子喊道。 “宿卫还不上前护驾!” 司马通子快步上前,用披着重铠的身体挡在司马曜身前。 禁军随后跟上,一字排开,架起长戟,对准殿门。 司马曜极为不满,说道。 “撤去兵刃!” 司马通子当然知道不能拿着兵器对列祖列宗。 可是现在里面还在不断传来摔砸声。 这种突发状态下,还是以保护皇帝为第一位。 刚刚跑来的会稽王司马通子也是这样想的。 “皇兄,臣弟……” 没等他说完,司马曜一把推开身前的司马通子,穿过禁军的阵列,径直朝着紧闭的大门走去。 来到门口,他猛然转过头去,对身后还想挡在他身前的禁军说道。 “退下,朕天命在身,何惧邪祟?” 不管里面是刺客,还是贼寇,乱军,甚至是妖魔鬼怪。 他都不会退缩。 至少在他用力推开厚实的门扇之前是这样想的。 尽管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当他推开沉重的大门时,还是被里面的景象震惊到呆立当场。 从刚才嘈杂的响动中,可以预见里面是一片狼藉。 祭物和礼器散落一地。 真正让司马曜震惊的是,侧卧在贡案上的人。 准确说,是一个人影。 和司马曜一样,身披衮服,头戴冕旒。 双脚却是赤裸着,随意地悬在半空。 一手抓着黄米团子往嘴里塞,一手拎着酒杓从瓮里舀酒喝。 这样慵懒放肆的动作,让冕珠来回地晃动。 发出纷乱的碰撞声,夹杂着大口吞咽的咀嚼声。 隔着几丈远,司马曜仍旧觉得刺耳。 随后跟上的司马道子看到这等亵渎宗庙的场面,顿时一股火起。 “汝大逆不道,擅闯宗庙,祸及三族!” 司马通子不打算废话,直接带兵准备将他擒获。 禁军放下长戟,登上台阶。 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让远远观望的司马家宗室听得是心惊肉跳。 可那道人影就好像没听见一般。 咽下最后一口黄米团子,在衮服上抹了抹手。 向后一跃,躲开了来擒获他的禁军。 直接跳上了,位于正中的晋宣帝司马懿的塑像。 这等突发情况,让司马道子也乱了阵脚,大声地叫喊。 “抓住他,抓住他!” 那道人影双手扶住正梁,双脚踩在塑像的头顶,喊道。 “乱臣贼子,今日伏诛!” 司马通子不敢怠慢,带头上前,准备将他捉住。 司马道子手舞足蹈,一番 “快,快上去,快呀!” 禁军不敢往塑像上踩,只能在下面徒劳地跳跃。 “去!” 双脚用力一蹬,庄严的塑像缓缓倾斜。 “躲开!” 不知谁喊了一声,禁军开始散开。 “你们看啊!” 宗庙外等候的众人,还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被徐邈的一声大喊吸引了注意。 他们顺着徐邈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是钟山之阳,高平陵的所在。 里面安葬着司马曜的父亲,简文帝司马昱和文太后李陵容。 此时栽种的树木和地面上的祠堂,正在顺着山坡向下滑动。 王雅在错愕中,下意识地说。 “帝陵,帝陵,崩了!” 第312章 土崩瓦解 顷刻间,山石树木就把高平陵掩埋住了。 殷仲堪眺望一番,似有所感。 “山将崩者,下先隳。国将衰者,人先弊。” 王忱微微一笑,接上了下文。 “根枯枝朽,人困国残。” 王恭颇有调侃意味地说。 “钟未先鸣,而山有崩者!” 说罢,三人相视一笑。 比起他们的轻松。 范宁本想斥责,转念一想,安慰起众人来。 “山峭者崩,泽满者溢。非因怪谲,乃自然也。” 这个解释虽然有些牵强,总还算让寒士们安心。 如果他们没看到宗庙里的闹剧。 那道人影抓住正梁,俯身看了一眼。 庄严精美的塑像,瞬间变成了五颜六色的碎块。 他满意地点点头,晃了晃脑袋。 “哈哈,祸首已除,朕自去也!” 双手一用力,骑到了正梁上。 司马通子,刚刚驱散眼前的灰尘,就看见一束光照了下来。 给祖宗遮头的瓦片都让人给掀了。 他彻底愤怒了。 扯住几个宿卫,命令道。 “顺着殿柱,爬上去!” 司马道子可爬不上去,只能捡起地上的陶块,朝上面扔去。 说来奇怪,扔上去的那些陶块,径直穿过了人影,重新落到地上, 发觉古怪的司马道子,只觉得是鬼怪作祟,不敢再动。 原本那道人影,像是要从掀开屋顶逃走。 被这么丢了几下,来了兴致。 “好玩!好玩!” 顺手抄起瓦片朝两侧的禁军砸去。 这种攻击对甲胄的伤害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侮辱性极强。 手脚并用抱着殿柱,又避无可避,只能硬撑着往上爬。 人影见禁军已经爬上正梁,也不好纠缠。 “呵呵,再来,再来!” 说完,爬上了屋顶。 还在祭天台下置身事外的宗室们,看到了骚动的主角。 也被人影,看了个仔细。 “还有你们。” 话音未落,一条条黑线朝他们飞去。 第一个中招的是梁王司马翘。 他年纪最大,躲闪不及,被一瓦片砸掉了头冠。 “哎呦!” 老迈孱弱的身体往地上一倒。 襁褓中的司马德文被吓得哇哇大哭。 其余宗室们更是作鸟兽散。 “别躲,别躲啊!哈哈哈!” 笑了没几声,司马通子带着禁军上了屋顶。 不管他是人,是鬼。 要是抓住他,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逃出去的宗室们互相推搡着跑了出来。 穿过还在等候的廷臣们,各自登车离去。 七人不约而同,好奇地探头朝里面望去。 刚刚放下的心彻底死了。 一道人影在前面,边跑边朝后扔瓦片。 禁军们兵分两路,准备包抄。 场面混乱到让门外围观的廷臣们,好像能听见屋顶被踩得吱呀作响。 “看你往哪里逃?” 经过了好一阵追逐,两队禁军合兵一处,总算是把目标围住。 “哈哈,大仇得报,朕无忧矣!” 逼到屋檐,无处可逃,那道人影转过身来,缓缓后退。 在这个距离上,只要司马通子或者其他禁军向前一扑,应该就能把他擒住。 也应该可以隐约看到,隐藏在冕珠后的容颜。 只是他们看不见,五官,肤色,毛发。 冕珠后,只有一片模糊的黑影。 和身上穿着的衮服,一样模糊。 那究竟是什么? 没等他们得出一个可能的结论。 那道人影已经张开双臂,向后一仰,笔直朝下落去。 “嗯?” 在宗庙后门等着仪式结束的王国宝听到动静,回头望去。 除了一阵雪花飞起之外,他没发现什么异常。 于是他又继续盯着秦淮河上的花船,思考着今晚要在哪条船上过夜。 “皇兄,皇兄!” 目睹了这一切的司马曜,像是没听见司马道子的呼唤一样,扶着门框,念念有词。 “因果,因果。” 司马道子听不太清楚,正想凑近去听。 司马曜的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冕珠也随之散落一地。 第313章 上下有别 “让开,让开!” 司马道子背着晕过去的司马曜跑了出来。 “这……” 看着人从自己眼前跑过,王雅一副疑惑的神情。 司马通子背着晕过去的梁王司马翘,紧随其后。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离开了。 留下等了好一阵的七位重臣,面面相觑。 殷仲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走了,走了!” 他一带头,王恭、王忱也跟着走了。 三辆牛车在大路上缓缓前进。 现在轮到王雅、车胤、范宁、徐邈发愁了。 他们是搭皇帝的车来的。 现在出了这档乱子,给他们扔下了。 四人不约而同地往北瞧了一眼。 这离着建康城十几里地。 在这冷得人直打哆嗦的天气。 四人又都是囊中羞涩,雇不起车马。 要是一路走回去,可要了他们的老命。 家里来人接他们,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范宁是不愿意等,带头朝建康城走。 “往北走上一段路,要是能搭个车坐就再好不过。” 搭车坐是能搭的,四人心里清楚。 赶上过节,往建康城里运货的车马少不了。 就是得委屈这些朝廷重臣,跟货物挤在一起了。 四人就这样踏上了返程的路。 从车篷外缩回脑袋的殷仲堪,嘱咐起车夫。 “慢些,慢些。” 牛车因其步履平缓,车体宽大。 坐在里面或卧或坐,都极为舒适。 因此成了世家子弟贪图安逸享受的专属座驾。 缺点,就是行程缓慢。 在殷仲堪的叮嘱下,甚至被王雅他们追上了。 这时,殷仲堪掀开车帘,飘出来阵阵热气。 “四位老臣,后来居上,晚生佩服!” 他边说,还捧起茶器,呷了一口热茶。 因为他们几人以寒士的身份,得到了皇帝的垂青。 得到了随驾祭天,与皇帝同乘一车的恩赏。 这一语双关,殷仲堪就摆明了是在挑衅。 车胤面色平静,转头看向他说道。 “陛下用人,唯才是举。阁下,以一目之见,尚可辅国,况于老朽乎?” 这个攻击性有点强了。 因为殷仲堪因病,左眼失明。 一语双关的反击,同样巧妙。 等车胤说完,其余三人转过头,偷笑起来。 殷仲堪不言语,只是将茶水泼出,放下车帘。 “快些,再快些!” 自讨了个没趣,殷仲堪催促起车夫。 牛车再快也快不到那里去。 殷仲堪就这样忍着身后的笑声。 茶炉上刚烹出的热茶,也没心情喝了。 王忱的马车,在他们身旁缓缓停下。 “母舅,请上车!” 面对外甥的邀请,范宁婉拒道。 “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静贞正以自虞。” 说完,摆了摆手,示意王忱先走。 “小甥受教,先行告辞!” 寒士就是寒士,世家就是世家。 和年龄,辈分甚至亲缘都没什么关系。 范宁仍旧跟着王雅他们互相搀扶着,慢慢朝着建康城走去。 “四位大人,坐船否?” 船夫看出他们走得吃力,上来揽活。 年纪最大的王雅,实在走不动了问道。 “要多少钱?” 船夫赔着笑脸着说。 “回禀大人,到城里,不论远近,三百文一位。” 他们都没带钱,掏不起船费。 “到了城里,再付船费,不知可否?” 船夫的儿子,当然不肯。 到了城里,人一上岸,找谁要钱去。 “不行,不行。上船就交钱!不然免谈!” 船夫赶紧拉着儿子跪下。 “可不敢胡说,四位大人且坐,到了再付亦可。” 看着狭小的船舱,徐邈提了个要求。 “坐船倒也无妨,只是不得再搭旁人。” 儿子看他们一脸嫌弃,看着自己讨生活的家伙,不满道。 “你这人怪得很,坐就坐,不坐就算了。载与不载,由不得你!” 老船夫吓得船蒿都差点脱手,赶紧把船靠了岸。 “可不敢胡说,只让四位大人坐就好。小儿不懂事,四位大人勿怪!” 车胤和范宁倒是不介意,可王雅和徐邈是肯定不会和百姓挤在一起的。 士人就是士人,百姓就是百姓。 和年龄、籍贯甚至财富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在老船夫看来,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没什么关系。 借着他们的身份,把船划到城里揽客才是正事。 “撑船咯,快坐稳!” 随着老船夫一声船号。 这艘载着朝廷重臣的小船,沿着秦淮河朝建康城里去了。 第314章 不请自来 宗庙的闹剧总算是收了场。 后知后觉的王国宝,带着宗庙里的助祭们,收拾着残局。 “谁有这么大胆子,敢砸天子宗庙?” 说着话的功夫,他顺手拾起来一只完好的玉环交给助祭。 心烦意乱的助祭们,没心思搭理他,只顾着捡拾满地的狼藉。 在宗庙里做助祭很容易。 只要同姓司马,并且和这些塑像的原型多少沾亲带故。 就可以领一份养活几口人的粮米和俸禄。 还可以和列祖列宗一起享受祭品。 毕竟塑像做得再精美,也不会有穿衣进食的需求。 还有那些价值连城的礼器。 就算不能偷偷拿去买了。 用来当做酒局上的谈资也很不错。 总之,这是一份兼顾里子和面子的工作。 但是,今天来看,缺点也很明显。 有人大闹宗庙,踢掉了晋宣帝塑像的脑袋。 他们现在就得担心自己的脑袋。 论一个举止失当,以使宗庙被毁。 在场众人的脑袋,加在一起,估计都不够砍。 除了王国宝。 他不姓司马,只需要对皇帝负责。 有太原王家撑腰,就是怪罪到他头上,也就是停职反省。 在家安分几天,再回朝廷供职。 至于他提出来的问题。 只能由司马家的人来考虑了。 “这是亡魂作祟,亡魂作祟啊!” 梁王司马翘,一睁开眼就是这句话。 殿中将军司马通子扶着他,下了车。 “殿下勿惊,回府安心静养。” 把他送进梁王府,司马通子立刻往宗庙赶。 就算是亲眼见到,那诡异的人影。 他也不太相信,会有亡魂能在天子宗庙撒野。 在他的部署下,禁军正在宗庙附近搜寻。 绝对是有什么人在搞鬼。 陪着司马曜的司马道子,提出了一个猜测。 “许是陈留王所为,见本朝大破北虏,安定人心,特来煽惑!” 刚刚清醒过来的司马曜摇了摇头,并不赞成他的想法。 “大敌当前,犹是一如平常。如今天下方定,为何生事?” 司马道子眼睛一转,又想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 “谢安,居功自傲,嫌朝廷封赏不厚。以此胁迫朝廷。” 司马曜又摇了摇头。 要是谢安派人做的,司马宗室不可能这么顺利回建康宫。 以谢家的权势和北府的兵力,直接劫持天子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什么人和司马家有深仇大恨,至于要破庙掘坟来报复? 有动机的人实在太多,想也想不完。 马车一路疾驰,赶回了建康宫。 身心俱疲的司马曜,在内侍们的搀扶下,进了太极殿。 “替朕去看望太后。” “臣弟遵旨。” 司马通子简单整理了仪容,在内侍们的陪同下就朝太后所在的含章殿走去。 “哀家,咳,咳。” 贵为太后的褚蒜子,正卧病在床,想和王温说上几句话,也是非常吃力。 “太后安歇,老奴代陛下前来问候,节礼也送到了。” 侍女拿来木炭,往火炉里添。 只是加得太多了,把火压灭了。 这可把贴身伺候皇帝的王温气得不行。 “真是个蠢奴,我来!” 他熟练地拿起炭夹,取出木炭,又趴在炉底吹起了气。 “以后这炭,要生好了,再送进来。” 送走了侍女,王温又挂上了谄媚的笑容。 “若不是老奴平日忙于服侍陛下,早该调教下宫里的奴婢了。” 褚蒜子点了点头。 “陛下年幼,唯赖近臣匡,咳,咳。” 又一阵咳嗽声,打断了谈话。 “药好了没?怎么还不送来?” 王温正要起身去找人。 “会稽王司马道子,得陛下旨意,特来探望!” 听见这一声趾高气扬的通禀,王温立刻露出嫌弃的神情。 没等他走到门口。 司马通子已经推门而入。 “毕竟这是太后寝宫,这也太放肆了。” 王温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毕竟不是亲生儿子,唉!” 第315章 垂帘听政 太后,是指皇帝的母亲。 褚蒜子自然也是。 不过并不是孝武皇帝司马曜的母亲。 她是晋康帝司马岳的皇后,晋穆帝司马聃的母亲。 司马岳在位两年,就突然驾崩。 留下年仅两岁的司马聃即位,是为晋穆帝。 那一年是公元343年,她二十二岁。 在顾命大臣何充的辅政下,褚蒜子临朝视政的四十年开始了。 晋穆帝在位十七年,体弱多病的司马聃没等到亲政的那一天。 他膝下无子,只得立晋成帝之子,司马丕即位,是为晋哀帝。 司徒蔡谟提出仍旧由褚蒜子临朝视政。 司马丕登基后,关注民生,减轻赋税,在桓温的主持下推行庚戌土断。 重新划定州、郡、县领域,流民按实际居住地编定户籍,严禁隐匿人口。 可惜他崇信长生道术,长期辟谷服食丹药。 在位五年,就暴毙身亡。 他也没留下子嗣,其弟海西公司马奕即位。 在位六年,为大司马桓温所废。 晋元帝司马睿之子,晋明帝司马绍之弟,司马昱登基,是为简文帝。 清闲了大半辈子的司马昱,面对咄咄逼人的桓温,每日精神压力极大。 最终在位两年,就由司马曜即位。 为了打压谯国桓氏,谢安就继续让自己的外甥女褚蒜子临朝视政。 这就引起了另一个问题。 太后是皇帝的母亲。 褚蒜子和司马曜、司马道子是平辈叔嫂。 她还能被称为太后吗? 为了继续维持阳翟褚氏和陈郡谢氏的地位。 在经过了数年的礼议之后,以嫂尽母职为由,仍称其为崇德太后。 直到公元383年,司马曜亲政。 四十年间,天灾频仍、内乱四起、外敌入侵、政变数次。 又经历了父亲、母亲、丈夫、儿子的先后离世。 辅佐了晋康帝、晋穆帝、晋哀帝、晋废帝、简文帝、孝武帝六位皇帝。 开创了垂帘听政的传奇女子。 最终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当年抱着儿子,在白纱帷后主政的褚蒜子,也已垂垂老矣。 这个曾经统治着半壁江山,和庾冰、桓温较量,维持着司马氏最后一点体面的女人。 和同龄人一样,虚弱地她躺在床上,说话都很吃力,连进食、排泄都要人帮助。 但是见到会稽王司马道子前来,她强撑着病体,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哀家,身体见好,不敢劳烦陛下忧心。” 一旁侍候的王温,递上拐杖。 这根拐杖由乌木制成,通体嵌金,还镶了十几颗宝石。 王温双手捧着,还觉得坠手。 褚蒜子却稳稳地攥着手里。 “陛下派儿臣,探望母后,既是尽孝,亦是尽忠。” 看到太后精神矍铄,司马道子也赶快收起了倨傲,换上一副恭敬的神色。 他当然不是来探望这么简单。 在他的猜测中,砸毁宗庙,还有一个可能的嫌疑人。 就是崇德太后,褚蒜子。 毕竟自从司马曜亲政以来,因不满称其为太后,故而冷落她。 现在皇帝又带头,打压陈郡谢氏一门。 太后的母亲是谢真石,难免心存怨恨。 “药,送来了。” 侍女捧着大盘进了含章殿。 大盘上是一个精致的玉碗,里面盛满了泛着油光的药液。 司马道子拿起一旁的银勺,在嘴边试了试温度,就要给太后喂药。 “儿臣……” 褚蒜子没有接受司马道子的好意。 “何必殿下躬亲?” 王温以为是要他来服侍,正想伸手去接。 没等他从司马道子手里接过,褚蒜子已经将玉碗接过,随后一饮而尽。 苦,太苦了。 可是和她的一生相比,苦涩的药汤实在是不值一提。 从抱着儿子坐在皇帝大位的那天开始,她就明白。 身居高位,也就断了退路,唯有一路向前。 褚蒜子在司马道子和王温错愕的目光中,将玉碗放回大盘上,随后缓缓开口道。 “今日之变,与陈留王,或太尉并无瓜葛,祸事起于萧墙之内。” 司马道子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深居宫中,如何得知宫外之事。 没等他想清楚。 宗庙被毁,山陵崩塌的事情已经在建康城里传遍了。 百姓、寒门、世家都得知了这个消息。 史官们自然也知道。 不过, 他们不清楚个中缘由。 只能这样记载。 “十一月,山陵崩,庙坏。” 第316章 偷鸡不成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宗庙毁坏,当尽快修缮。” 能在纷乱动荡的东晋朝堂,稳坐四十年的褚蒜子自然有着非常的手段。 即便卧病在床,已不再临朝视政,朝廷的大小事务从来就没有逃过她的耳目。 宫里的侍女、内宦,就是她的耳朵。 宫外的馆驿、公府,就是她的眼睛。 三公九卿,六部朝臣。 只要还在建康城里活动,一举一动全在她的监视之下。 司马道子的那点小动作自然也逃不出。 栽赃嫁祸,构陷嫁祸,是司马氏一族的拿手好戏。 把毁坏宗庙的罪名往陈郡谢氏和陈留王身上安。 司马道子的目的不要太明显。 有意制造这样一起变故,将皇帝的注意力到陈郡谢氏一门。 这么大的罪名,就是江左第一高门,也承担不起。 再借由削夺陈留王一门的食邑来充实内帑。 最后压制全体豫州士族,重振皇权。 还不到二十岁的司马道子能想出这一条毒计,其用心之险恶,在司马宗室里可算首屈一指。 只是和褚蒜子比起来,还略逊一筹。 “太后所言,正是儿臣所虑,只是连年用兵,府内空虚,一时,一时……” 司马道子当然不肯轻易退让。 这场闹剧,可花了他不少心思。 造成的破坏自然是不小。 要是不能如愿,就成了自讨苦吃。 司马道子下定了决心。 只要一口咬定是外人有意为之,褚蒜子就是手眼通天,也找不出证据来。 褚蒜子是强撑着在和他周旋。 即便她的意志再坚强,也无法和身体的虚弱相抗衡。 用力攥紧了拐杖,她俯视了一眼,跪侍一旁的司马道子,冷冷地说。 “殿下,可召殿中将军回朝,到时自见分晓!” 并不知晓内情的殿中将军司马通子,可是这个计划的关键人物。 按照计划,他会在宗庙附近找到一个地道。 顺着地道,就能在陈留王府里找到罪魁祸首。 一名被重金厚赏收买的死士。 在经过严刑拷打之后,他会招认,是陈郡谢氏和陈留王合谋为之。 “他找不到人,节又过不成,徒劳一场。” 褚蒜子那平静冰冷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司马道子大脑一片空白。 崇德太后的手段,他算是真正领教到了。 能如此平静地预言将来的结果。 看来人证已经被她控制住了。 若是不按她吩咐行事。 一旦把这些谋划公之于众。 八王之乱,司马家一场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惨剧犹在眼前。 这自毁宗庙的闹剧,要是传出去。 那可就真成“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了。 而且绝对是哄堂大笑。 既是为了司马家最后一点脸面,也是为了从司马通子那里确认消息。 司马道子要告辞了。 “儿臣,速去召回殿中将军,母后安心休养便好!” 褚蒜子浅笑一声,让王温去送。 “还请转告陛下,哀家欲移至显阳殿安歇。” 显阳殿,是显明宫中的旧殿。 苏峻之乱时被毁,破旧不堪居住。 这才搬到建康宫里居住。 现在怎么又要回去? 王温一时想不出许多缘由,先答应下来。 “老奴谨记在心。太后可要保重!” 褚蒜子点了点头,目送二人离去。 确认了他们走远了。 她一声叹息,重重地躺倒在床上。 手里的拐杖也落了地。 “可查出些踪迹?” 司马通子带着禁军把宗庙周边翻了个遍。 除了一处有些突兀的深坑,和几处零星的脚印之外,再没有其他收获。 如果王国宝没带着车队在附近闲逛的话。 或许能顺着脚印,找出个方向来。 现在杂乱的车辙印,把仅有的线索给弄了个七零八落。 手上的证据不太够,司马通子决定把宗庙里的助祭全带走审问。 由远及近,蹄声伴随着呼喊。 “捷报,捷报!” 司马通子循声而望。 只见一支轻骑绑着一面令旗,上书一个桓字。 是西府的传令兵。 “西府军连战连捷,攻克新城、魏兴、上庸三郡!” 总算来了个好消息。 司马通子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下来。 “桓家人,可真有本事,也能借势收回三郡!” 王国宝的风凉话,又让他不太开心了。 第317章 收复失地 虽说多少有些阴阳怪气。 可要是站在王国宝的视角来看,确实如此。 自桓温靠着灭亡成汉,独揽大权以来,谯国桓氏一门就出镇荆州,在征伐上出力。 可之后三次北伐,都不尽如人意。 这次不过是借淝水之战的声势,收复了三郡失地。 新城、魏兴、上庸三郡,土壤贫瘠、物产不丰,人烟稀少。 就是收复了能有多大价值? 还要特意派人从荆州一路跑到建康来传信。 桓氏一家子伧荒武将,不就是要强出风头吗? 王国宝不屑一顾。 世家子弟的价值观是以博取清誉为上,求取政务次之。 以武干取职,则是下下等。 就算王国宝没什么清誉,政务上也是干瞪眼。 他还是发自内心地瞧不起武将。 包括一旁有些兴奋的殿中将军司马通子。 殿中将军一职,统领禁军,负责宫殿内的宿卫。 没有在外征战的机会。 同为武将,对军事征战还是很有兴趣的。 新城、魏兴、上庸三郡的战略价值,他可是一清二楚。 这三郡原属汉中郡下置县,在曹操占据汉中郡之后,将三县从汉中郡中分离。 升格为郡并入荆州。 三郡之地,西北与汉中相接,北面是秦岭,东北是武当山,东面是襄阳,东南是南郡,西南是大巴山。 汉水流经上庸三郡,进入荆州北部汇入长江。 大巴山是巴蜀和汉中的分界线,秦岭是关中和汉中的分界线。上庸地区西北与汉中接壤,东南与襄阳接壤。 大军占领三郡,沿着汉水南下,可以迅速穿插襄阳、樊城的后方,切断襄樊地区军队的退路,割裂襄阳和樊城宛城的联系。 攻下襄阳、樊城就只是时间问题。 再向北进军,夺取宛城,控制住南阳郡。 那么进可攻取洛阳,退可据险自守。 历次北伐,因为只能从寿阳出兵,进入关东平原。 北虏人马一体,在平原上往来如风。 机动上的劣势,让北伐的部队非常被动。 一旦面对坚壁清野,避战不出,就会陷入长久的消耗战。 再被饥饿、瘟疫、严寒折磨到人困马乏。 最终面对游牧部族的四面出击。 就是精兵强将,也是只能仓皇北顾。 现在形势终于是逆转了过来。 如果两路进军,能够进逼洛阳,断绝了坚壁清野的后路。 襄樊、寿阳成犄角之势,直接合围关东。 收复整个关东平原就指日可待。 司马通子不善言辞,也不想和王国宝争辩。 再说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他去完成。 “带他们回去,交付御史台!” 禁军正把沮丧消沉的助祭们带到牛车上,准备往宫里送。 “停,停下!” 司马道子骑着快马,匆匆赶来。 “殿下!” 司马通子正欲行礼,被司马通子拦下。 “把人放了,此事与他们无关!” 嗯? 跟宗庙里的人没关系,那跟谁有关系。 司马道子下了马,挥手示意。 “都放了,都放了!” 禁军们望向司马通子。 “放了!” 逃过一劫的助祭们,跪地道谢。 “谢殿下宽恕!” 司马道子说道。 “是陛下天恩,宽恕尔等,日后引以为戒,各尽其事,不可再使先祖震怒!” “谨遵陛下旨意!” 打发走了助祭,司马道子叫上王国宝。 “陛下召见,速回宫去!” 又有何事? 王国宝早就计划好了,要光顾哪艘花船了。 “唉!” 他短叹一声,带着车队先行回宫。 召他回去,也是因为荆州的战事。 随着轻骑的一声声高喊。 这个消息传遍了建康城。 “父王,新城、魏兴、上庸三郡现已收复!” 城南的陈留王府,更是最快听到捷报的。 听见世子曹虔嗣的带来的消息,陈留王曹灵诞是心惊肉跳。 他冲上去捂住了儿子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慌张地四下张望,确认起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第318章 二王三恪 在宗祠里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圈。 曹灵诞又掀开窗子,确认了屋顶和窗下没有人经过。 这才拉着儿子曹虔嗣的手,缓缓退出了宗祠。 “谨言慎行!” 年幼的曹虔嗣不知道父亲的话里的意思。 只是茫然地看着他坐在了池边垂钓。 这种收复故土的消息,应该让人高兴,至少不应该慌张。 就是魏兴郡这个地名,让陈留王神经紧张。 黄初二年,公元221年,已经是魏文帝的曹丕取“曹魏兴盛”之意,将西城郡改名魏兴郡。 尽管最终三分归晋,沉迷羊车望幸的司马炎没想着把地名改回来。 忙着争权夺利的世家们没注意到这个尴尬的地名。 五胡乱华,各个部族对地盘感兴趣,对地名就没什么概念。 魏文帝的美好愿望就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而对于陈留王曹灵诞来说,这个愿望,或者说这个地名,刺激到他脆弱的神经了。 这样不能怪他胆小。 而是历代陈留王都是如此的谨慎。 比起在五胡乱华中,绝嗣的山阳公、安乐公、归命侯。 传承自第一任陈留王曹奂的过于谨慎,让这一大家子早早躲过了八王之乱、永嘉之祸。 有惊无险地来到了江南。 在东晋的纷乱政局之下,比起摇摇欲坠的皇位,陈留王还在一代代顺利传承下去。 等到了曹灵诞成为第五任陈留王之后,总是感觉暗处有人盯着自己看。 更是谨慎到无以复加。 比如说,一听见魏,或者是同音字,就会慌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如果有人借题发挥,不仅保不住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刚刚恢复元气的陈留王一脉,也要承受这无妄之灾。 因为作为亡国之君的后裔,他的待遇相当不错。 用天子旌旗,行魏国正朔。 上书不臣,受诏不拜。 就是每月一次的大朝会,朝堂上还保有陈留王位。 高于司马诸王,仅次于皇帝。 所以朝堂上的风云诡谲,继位还不到一年,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除了上朝,就闭门不出。 钓鱼,是一成不变的生活中里难得的乐趣。 对于安富尊荣的陈留王来说更是如此。 除了赶走时不时上门的穷亲戚之外。 他的生活绝对称得上是波澜不惊。 为了感谢带给他这一切的列祖列宗。 他特意仿照邺城的宗庙,在旁边新建了玄武池。 宗庙里供奉的则是历代陈留王。 至于,太祖武皇帝曹操,世祖文皇帝曹丕。 年代太久远了,他不感兴趣。 水面上的浮漂正吸引着他的注意。 “唉,上钩了啊!” 平复了焦虑的心情,他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还好他对司马道子的阴谋一无所知。 太后褚蒜子考虑到陈郡谢氏牵扯其中,顺带把他保了下来。 不然,他可不能淡定地坐在这里钓鱼了。 建康宫内,司马道子一行人又见到了司马曜。 “皇兄。” “阿弥陀佛。会稽王殿下已到,贫尼先行告退。” 比丘尼支妙音往他手里放了一串佛珠,就匆匆离去。 “尼师,请!” 司马道子双手合十,给她让了路。 支妙音伸手摸了摸了他的头。 “阿弥陀佛,诸佛慈悲。” 在支妙音的安抚和开导下,司马曜把宗庙的事放到了一边。 现在,他们要讨论刚才的捷报。 如何处置谯国桓氏一门了。 第319章 刑门之余 收复荆州的三郡要地,稳住了半壁江山。 甚至带来了继续北伐扩大战果的可能。 但是让司马曜担心的是。 桓氏一门不单是要北伐,还有可能再来一次东征。 比起控制兖州、徐州、豫州的陈郡谢氏。 出镇荆州的谯国桓氏更让朝廷头痛。 至少陈郡谢氏和司马宗室没有深仇大恨。 谯国桓氏,主家在谯国龙亢县。 两汉时便,以《尚书》为家学,成为经学世家。 曹魏之时,出身龙亢桓氏的大司农桓范,是曹爽的智囊。 “诛曹爽之际,支党皆夷及三族,男女无少长、姑姊妹女子之出阁者,皆杀之。” 高平陵之变后,遭到清算的龙亢桓氏成为了不得入仕的刑家。 从世家成了刑家。 这种落差,除了让桓氏子孙东躲西藏之外,更和司马氏一族有了累世之怨。 在八王之乱中,桓彝以武职投靠了琅琊王司马睿。 顺势成为了拥立晋元帝的核心成员。 靠着平定王敦之乱和“江左八达”的名声。 一手将谯国桓氏推上了世家门阀的位置。 可惜在苏峻之乱中被害。 桓彝有五个儿子 长子桓温、次子桓云、三子桓豁、四子桓秘、五子桓冲 要是他们都安于现状,靠着门荫混个一官半职,成为博取清誉的世家子弟。 那司马曜现在就不用那么头痛了。 尤其是长子桓温,一个十五岁就枕戈泣血,誓报父仇的狠人。 也是这个狠人,让司马家知道了什么叫出来混早晚要还的! 借着平定成汉的功绩,桓温起西府军五万,顺江而下,进逼建康。 被会稽王司马昱劝回了荆州。 之后,开始带头打压颍川庾氏,和陈郡殷氏、袁氏。 独揽大权的桓温最终开始了对司马家的报复。 大肆屠戮司马宗室,又准备行伊霍之事,擅行废立。 要不是陈郡谢氏出面调停。 这半壁江山可就姓了桓。 作为谋朝篡位的范本,司马家可太清楚。 对外建功只是第一步。 因此,朝廷会防备任何立下军功的世家。 相比之下,陈郡谢氏真是忠不可言。 至少他们暂时还没有带兵进京的迹象。 而且,对付谯国桓氏,还不像对付陈郡谢氏那么简单。 谢家人,一半是名士,一半是武将。 桓家以武入仕。 北府兵锐不可当,西府兵也是不遑多让。 桓家在朝廷里闹得人心惶惶。 在荆州地面上,可是颇有人望。 士族、豪强、官吏、百姓,无不信服。 想在铁板一块的荆州插进一脚,难上加难。 同时,朝廷的精力都放在打压陈郡谢氏一边。 散播流言、干扰后勤,还有拉帮结派。 司马道子栽赃嫁祸的计划失败了。 他心烦意乱,也是拿不出主意来。 王国宝就更别提了。 他要不是谢安的女婿,也不至于拉拢过来,打压陈郡谢氏。 王温倒是有个想法。 “陛下勿忧,老奴听闻丰城公桓冲,服散成疾,不如遣御医安抚,一可显陛下之心,二可探荆州虚实。” 桓温十年前就去世了。 这十年间,荆州由桓冲主政。 他没有长兄那么骄横。 是个谦和沉稳之人。 司马曜默不作声,算是认同了王温的提议。 “老奴,这就去选人!” 从建康到荆州,坐船速度最快也最方便。 但是,如果船只不能在长江封冻之前入港。 那麻烦可就大了。 王温当然急着去找人往荆州去。 刚刚在吴郡靠岸的贾元也清楚这一点。 “快落锚,把货卸下来。” 他边说,边把谢康送的锦袍脱下来。 霍利扯住了衣袖说道。 “这样会很冷。还是穿上。” 贾元坚持脱下锦袍,对他说。 “你把面巾带好,记着,商人不得着纻罗绸缎。” 看霍利带上遮面巾,贾元又对朱擘说道。 “你把那罩袍换下来,这可不是露富的地方!” 霍利看着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码头,惊叹道。 “这应该是集聚财富的地方,怎么就不能展示自己的财富呢?” 听闻此言,贾元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320章 拜金主义 “看好了,这叫大泉五千,绑在额头上。” 看着贾元递上来的三枚铜币,第一次到吴郡的霍利有些奇怪。 “钱不拿来用,要放到额头上?” 这一路上,贾元跟只是跟霍利简单讲了一下市面上各种货币。 唯独这大泉五千,他忘了跟霍利说明。 “这钱不是拿来用的,是拿来拜的。” 顺手拿起一截细绳,帮霍利绑好。 贾元开始解释起,这大泉五千的用处。 大泉,是说流通起来像泉水一样自如。 五千,意为价值五千个五铢钱。 是吴主孙权铸造的货币。 曹魏有五铢钱,蜀汉有直百钱。 谥号大皇帝的孙权,铸造的钱也是面值最大的。 这种大额货币的命运,和名字正好相反。 这种法定价值五铢钱“五百”、“一千”、“二千”、“五千”的货币很难再曹魏和蜀汉流通。 实际价值只能相当于一枚五铢钱。 而两国商人拿着“大泉五百”、“大泉当千”、“大泉二千”、“大泉五千”来吴地贸易,却往往因为这是法定货币,而大获其利。 这也是贾元在吴郡四姓的庇护下,大发横财的手段。 即便在货币制度混乱的东晋,也只有吴郡士族,还在使用这种货币。 “拿来拜?这是神物?” 霍利走南闯北,见过很多奇怪的信仰。 拿钱当神明的,这还是第一次见。 “对对对,就是神物,钱神!” 贾元给随行人员都发了三枚铜钱。 霍利摸了摸额头上的铜钱,发出了疑问。 “钱神?” 他之前没到过扬州,也没读过鲁褒的《钱神论》。 官尊名显,皆钱所致。 空版至虚,而况有实。 赢二虽少,以致亲密。 由是论之,可谓神物。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拥有最多信徒的并非是某位神明,而是金钱。 特别是此时的扬州,几乎人人都是金钱的信徒。 霍利下了船之后,才认识到这一点。 目光所及之处,先注意到铜钱,后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 额头上,脖颈上,腰带上,裤脚上。 就算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也在不多的布料上画上铜钱的图案。 不多时,一位额头上绑着四枚铜钱的男人,热情地上前,打着招呼。 “老贾,何时来的?” “刚到,刚到。” 随从们赶着马车,下了船。 除了带头的朱擘,随从们的三枚铜钱都绑在脖颈上。 从铜钱的数量和位置,就能看出人的地位。 这是霍利发现的第一个规律。 那人用手肘捅了贾元两下,开起了玩笑。 “可有半年没见了,老贾。我还以为你早死了!” “侥幸,侥幸。” 贾元并不介意,看向刚刚站稳的车队。 那人一看见车队,眼中立刻露出贪婪的神色。 “要不怎么说,富贵险中求!瞧瞧,瞧瞧。” 贾元每年都会到这里卸货,他带来的货物,并不算珍奇。 这次,他不仅是车队加了一倍不止,还有从声音就能听出要被压断的车辕。 眼见他越走越近,贾元赶紧说道。 “孔方兄,先将货物入库,某去通报主家。” 原来他叫孔方兄。 霍利还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 亲爱如兄,字曰孔方。 孔方兄是钱的别名。 给儿子起这么一个名字,可见他的父母是有多爱钱。 而他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 额头的铜钱上比贾元还多一枚。 他敛财的本事,自然也比贾元大。 不愿意露富的贾元,用苫布盖住了马车里的货品。 可这位孔方兄一眼就盯上了,装满铜钱的马车。 第321章 谷贱人饥 迅速搞钱不外乎五种手段。 交换、剥削、垄断、受赠、掠夺。 交换,低买高卖,是商人的手段。 剥削,巧取豪夺,是地主的手段, 垄断,为富不仁,是世家的手段。 受赠,感恩戴德,是寒门的手段。 掠夺,明火执仗,是贼徒的手段。 贾元靠着走私和兑付,短短几年就富甲一方。 只是免不了要冒着杀头的风险东奔西走。 孔方坐镇吴郡,还能积累出数倍的财富。 以上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吴淞江的码头,是吴郡四姓的产业。 船只往来不断,货物在这里聚集,然后再分散到天下。 又因为这里的生意,都是没法拿到明面上的。 为免惹祸上身,吴郡四姓共同推举了一位代理。 就是这位孔方。 能得到这个肥差,自然是有些本事傍身。 按一个众人皆知的说法。 他的鼻子比狗还灵,能闻到铜臭。 因此得了个不雅的诨名,铜犬。 可跟他打过几年交道的贾元清楚。 铜本身没有味道。 所谓铜臭,是人发出的气味。 这位孔方兄,是因为像狗一样,咬住就不松口,才得了这么个差事。 眼见他围着马车来回转悠。 贾元害怕被这条铜犬咬上一口,赶紧上前悄声说道。 “孔方兄,某有要事,回禀主家。先交割货物……” 孔方踱着步,嘴上答着话,眼睛还盯在苫布上。 “交货,也是放在码头,点清数目,才可入帐。” 贾元怕得就是这个。 这次他带来的货品,每年都要送来的家具,青瓷,丝绸,皮革。 孔方是不会要的。 只是价值千万的纸张,和意外之财。 想从铜犬嘴边溜走,不掉几块肉,也要脱层皮。 “唉,人,人没带回来?” 孔方又把头伸进空荡船舱里,来回看了几圈。 贾元不敢说,卢老夫人已经付了赎金,随便找了个理由。 “豫州乱得很,带人走不脱。” 孔方搂过贾元,指了指码头上聚在一起的乞丐。 “今年发秋汛,给昆山县,华亭县,无锡县,三个县都给淹了。中秋又涨大潮,冲垮围堰,卷走海盐县人畜房屋无数。” 情况可比贾元料想的还严重。 “眼下最贱的,一是人,二是米。要是带人回来,必要蚀本。弟,可算因祸得福。” 听着孔方的话,贾元问道。 “遭了灾,米价怎会贱?” 孔方又转到马车旁边,扫视了聚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乞丐。 “朝廷以每户五石,拨粮赈灾。四族合谋,扣下大半。连带今年新米,屯在仓内。” 天灾人祸,在孔方嘴里说出来,是如此的平淡。 吴郡四姓绕着太湖开垦出了万顷良田。 四周发达的水系,不仅有利于种植水稻。 还有抗旱防涝的功能。 太湖水少了,就高筑长堤蓄水。 太湖水多了,就掘开堰口泄洪。 吴郡的确是年年丰收,仓里的米囤得越来越多。 就是苦了周边县城。 这还不算,连朝廷赈灾的粮米,还被他们扣下。 遭了灾的,买不起米。 没遭灾的,不缺米吃。 天寒地冻,水路旱路都不好走,市面上的米运不出去,米价就一路下跌。 在吴郡四姓的运作下,弄出了谷贱人饥的奇事。 贾元清楚,遭了灾,吴郡四姓连带各家商户都有钱赚。 在扬州,尤其是吴郡,就没有不能拿来卖的。 只要能填饱肚子,人是不介意贱卖自己的。 几斤白米,换个青壮劳力,或是美艳娇娘。 这种便宜事,也就灾年才会有。 当然,这消息也不能免费。 “多谢孔方兄指点。” 说完,贾元伸手朝怀里摸去。 没有使用那些强硬手段,就达成了目的,孔方暗自庆幸。 “不算枉费口舌,就看是何等好货?” 他不自觉地凑近了几步,看着贾元掏出来的东西。 “足金,能有五两重!” 价值已经超过孔方的预期,他赶紧伸手就要拿过来。 “不忙,不忙。” 贾元边说边指了指。 “对,对,还得看做工。” 孔方又把脸凑了上去,仔细端详起来。 “这纹饰如此精美,价值还要高……” 见他还在盯着图案看,贾元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背面的文字。 “看这。” 孔方还打算找点瑕疵,讨价还价一番。 “这字也不错,可惜……” 看到通行六州的字样,他如梦初醒。 “这是北……” 贾元赶紧捂住他的嘴。 “事关重大,带我去本家。” 孔方点头示意松手。 “快,快入库,备车,备车。” 第322章 得寸进尺 “你们,把眼睛瞪大了,仔细盯着!” 码头上的劳力们往仓里卸货。 孔方叮嘱着随从们看着陪着贾元,在一旁监工。 “这些货品,仍旧送至各家。” 贾元指了指货箱,白了一眼谄媚的孔方。 “一定平稳送到,贾兄放心。” 孔方不敢怠慢,立刻派了人手,开始分装。 “轻拿轻放,砸了手脚事小,摔坏货品,从你们工钱里扣。” 贾元又伸手指了指,吩咐道。 “这些留好,等某来提货。” 孔方又找来车夫。 “快,快,赶到后面去!” 远远看着被呼来唤去的孔方,朱擘有感而发。 “有钱可使鬼,而况于人乎?” 霍利问道。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朱擘解释说。 “钱财能驱使鬼怪,更别说人了。” 霍利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等到货物都存放妥当,车也备好了。 江南少马,马车更少。 物以稀为贵。 再富有的商人也不应该坐。 这是吴郡四姓给麾下商户们的特权。 孔方敛财的手段高明。 顾家就赏了他一辆有暖厢的四轮马车。 比起常见的两轮马车。 不仅多了宽敞的车厢,还有更加高大的车轮。 还在车辕下垫了软簧用来减震。 用两匹马来拉,速度也是不慢。 这种四轮马车既美观又舒适。 平时只有达官显贵才有的享受。 作为商人,也只有在吴郡才能体会一下。 “贾兄,请。” 孔方乐呵呵地请他上车。 “脚凳,拿来!” 甚至还卑躬屈膝地跪在一旁,就像平时仆人侍候自己一样。 “来,来!” 贾元踩在脚凳上,招呼起朱擘和霍利。 距离有些远的霍利,问道。 “是叫我们过去?” 朱擘看出贾元的意图。 “别急,慢慢走。步子小一点。” 两人慢慢地挪动着。 贾元得意地看着跪在脚边的孔方。 高高在上,就像把人踩在脚下一样。 往年总要被孔方敲诈,损失不小。 今年可是要连本带利,都找回来。 一想起来,贾元想到了个报复的办法。 他时不时地抬起腿,在孔方的头顶来回摆动。 受了侮辱的孔方,是敢怒不敢言。 一动不动,强忍了下来。 几十步路两人磨蹭了好一阵。 “上车,上车。” 贾元拉着他们,转头对孔方说。 “孔方兄,某一路劳顿,不敢再有颠簸,可愿在前引车?” 给你牵马? 孔方当然不情愿。 把脚凳丢给车夫,刚准备走。 朱擘的两声偷笑,让他又想起来什么。 “贾兄赏脸,不敢不从。” 牵住辔头,走起了路。 贾元又嘲弄了他几句,才在车里坐定。 坐了几天的船,霍利一下子躺倒在车厢里。 “真是舒服啊!” 朱擘也是第一次坐这么豪华的马车。 “高车大马,非显贵不能乘。” 贾元笑笑,从座下翻出银壶,搁在暖炉上烧起了茶。 “跟贾叔走这一趟,让你长长见识!” 茶叶,茶器,都备上了。 贾元又拿出厚毯,分给两人。 水一煮沸,发出阵阵蒸汽。 他打开车窗准备透透气。 无意中瞥见,往来行人,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 他更是得意洋洋,大声吟诵起《钱神论》。 “才如颜子,容如子张。空手掉臂,何所希望?不如早归,广修农商。舟车上下,役使孔方。” 分厘必争,不讲规矩,这是商人。 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也是商人。 秦有乌氏倮,汉有无盐氏。 排朱门,入紫闼。 无位而尊,无势而热。 富商巨贾,名垂青史。 士农工商,次序分明。 商人地位最为低贱,可论及财富,又是无人能及。 茶已沏好,贾元喝了一口,像是喝醉了一般说道。 “天有所短,钱有所长。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钱不如天。 达穷开塞,振贫济乏,天不如钱。” 名篇《钱神论》,孔方也是倒背如流。 “钱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 钱之所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 孔方小声地吟诵几句,像是在反驳,又像是警告。 “哼,先教你得意几天。” 第323章 嫌贫爱富 宝马香车,招摇过市。 能极大满足人的虚荣心。 可在灾年,也会招来麻烦。 贾元从车窗望见三五成群的乞丐,不约而同地朝这边靠近。 经过几个月,饥寒交迫、居无定所的挣扎之后。 人也就只剩一副虚壳而已,包裹着求生的欲望。 一个月以前,贾元比他们也强不了太多。 同样的困苦、饥饿、绝望、恐惧。 靠着施舍、人脉和头脑,一个月,他就翻了身。 现在,该他面对曾经的自己了。 败军不如寇,流民即为贼。 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孔方当然是一清二楚。 他虽然想找个机会脱身,把这个大麻烦丢给贾元处理。 第一,现在时机未到。 第二,他还舍不得这辆豪车。 “贾兄,坐稳!” 打了个招呼,他就跳上马车。 “快走!快啊!” 一声鞭响,马蹄和人足的竞速开始了。 精工细作,保养周全的豪车自不必多说。 还有两匹从塞北高价买来的千里良驹。 经过精细饲料和悉心照看。 纵横疆场尚且不在话下。 别说甩开一群不知如何果腹的流民了。 孔方是这么想的。 至少大路被堵了个水泄不通之前,还是如此。 “老爷,侬发发善心,赏口饭吃!” 人多势众,发出的声音却差点让寒风遮住。 孔方捏住鼻子,小声抱怨道。 “尽快动身,何必遭这个罪?” 就算是冬天,被几百乞丐围住,一阵阵恶臭也能把人熏得头痛。 贾元立刻关上了车窗,抓了把熏香,丢进炉内。 这几天过节,码头人手紧。 又招了不少流民来干活。 不多的手下,都派去给贾元卸货。 现在就是喊人来,也来不及了。 孔方现在就是想纵马狂奔,冲破人群。 四面都被人挡死了。 轮子转不上两圈,整车就会来个底朝天。 “老贾,想想办法!” 轮到车厢里的三人头痛了。 “散些钱出去?” 朱擘一开口,就感觉有些尴尬。 打发好几百人,这得多少钱? 就是有,谁能随身带着? “他们很饿,弄点食物!” 霍利的办法,最简单,就是破费。 这种情况,人的肚子有多大。 有亲身经历的贾元是一清二楚。 听着外面的祈求声越来越悲切。 贾元更清楚,要是再拖下去。 这些饥民能连人带车扯碎了,一股脑塞到嘴里。 “仓里陈米,报个价!” 贾元为了脱身,不得不破财免灾。 孔方被熏得受不了,赶紧报了价。 “三年陈,五百文一斗。一年陈,八百文一斗。” 还好,花不了几个钱。 买得不多,不打招呼,本家应该也不会计较。 “三年陈,二百斗,先记帐,带他们走。” 孔方立刻站起身子喊道。 “贾老爷施粥了,随我来。” 没来得及感谢,他们急不可耐地跟着孔方走了。 把一群乞丐打发走了,贾元吩咐车夫快走。 这时一只黑手突然拍开了车窗。 “好心的老爷,侬望下这囡囡,一百个钱买去,充个丫鬟使。” 贾元的眼前,是个干瘦的孩子。 不过,脸蛋还算干净,能看出是个女孩。 车下的女人用力挤着一个微笑,推销着自己的女儿。 “这模样俊着。买去,一百个钱,合算得来。”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呆在身边只能算是个累赘。 贾元刚要拒绝。 “合算个屁!” 孔方一脚踢过来,两人瞬间躺在地上。 “一百个钱,买个劳力都富裕。” 他转头看向,被她拍开的车窗。 “这可是细鹃纱,一尺就要八千钱。让你弄上个黑印,把你俩全押上也不够赔。” 说话的工夫,孔方从车夫手里夺过长鞭,准备把一肚子气都撒出来。 “给你一百钱,这女娃我买下。还差八千钱,再抽你八千下。” 钱和鞭子几乎同时落在女人身上。 护住女儿,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 一声不吭,任由人抽打。 贾元听着钱币落地发出的闷响,知道孔方扔出的是铁钱。 这种粗制滥造的私币。 一百枚大概能买一口米,或者两寸布。 不,不对。 这时候好像,不是做生意的时候。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正在沉思的贾元,被一声佛号打断了。 “你!” 孔方还想骂上几句秃驴来的。 如果不是鞭子被这和尚抓在手里的话。 “钱记我账上,放了她们!” 拿出来八千钱,就是币值不高的大泉和直百。 在这年月,做什么都可以。 就是不能做善事。 特别是,只照顾两个人的善事。 同为商人,孔方是这样想的。 就是不知道贾元在想什么了。 第324章 因果循环 财富,腰缠万贯。 家庭,夫唱妇随。 这些都是贾元曾经拥有过的。 只是一年之内,大起大落。 一场大火,家业烧个干净。 数月围城,妻女无处容身。 花掉最后一点积蓄,让他逃得一命。 结果,还是孑然一身。 家破人亡,贾元见得多了。 亲身经历之后,他有了一个想法。 这或许是所谓因果报应。 东奔西走的商人,旅途中会有临时的同伴。 云游四方的僧人也在其中。 僧人,外形和乞丐往往没多大差异。 就跟,眼前的僧人差不多。 一袭破洞僧袍,一双破洞布鞋。 他的面容清瘦,粗糙的皮肤。 看上去就是走了很远的路,不久前刮了头,修了面。 如果不是相对整洁的仪态。 和四周的乞丐也没多大分别。 只是那双眼睛,如同深潭般清澈,透露出一种超脱世俗的宁静与智慧 如同出手过佛像一般,庄严与慈悲。 贾元被吸引着下了车。 “师父!” 一个小沙弥,抱着一个布包,从他身后走出。 “老贾,方才所说,当真?” 既然有人愿意赔偿,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孔方把鞭子一丢,找到了贾元。 八千钱,对于现在的贾元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就是打死人,也不过白费力气,记我账上!” 孔方面上乐不可支。 “妥,小弟先行一步!” 真是个傻蛋,这年月,拿出八千钱,姑娘都能买上十个八个。 要买个带娃娃的婆娘。 还真是钱多了咬手! 当然,孔方是绝不做亏本生意的。 他开始弯腰,去捡被丢了一地的铁钱。 生意人是不会丢钱的。 即便是粗制滥造的铁钱。 “一,二。” 孔方发觉这样多少有些费力,使唤上了这些等米的乞丐。 “你们都来拣,一百个钱都找着了,才施粥!” 他这一句话,人全都蹲在地上,开始找钱。 除了贾元,他去查看起那对母女的情况。 僧人拿过小沙弥手里的布包,背在身上。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伸出手,帮着贾元扶起了女人。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对,僧人都是像他这样。 贾元见过很多僧人。 见到善事就说,善哉。 见到恶事就说,罪过。 苦海,因果,循环,报应,业力。 这些晦涩的词汇,他们都会挂在嘴边。 说完,就该拿出食钵来乞讨了。 “施主,泼天富贵,镜花水月。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这僧人没拿出食钵来,小沙弥从怀里掏出个破钵。 “施主,结个善缘!” 僧人不叫乞讨,是化缘。 布施斋僧,即与佛门有缘,僧人以募化乞食,广结善缘,称为化缘。 这也是贾元从僧人那里听来的。 “某,虽为逐利商人,也算乐善好施。却家门破败,妻女皆亡。既然善因善果,恶因恶果,又作何解?” 这因果循环,贾元当时就理解了。 就像做生意一样,一手钱,一手货,等价交换。 付出没有得到回报,自觉亏损,他想问个明白。 僧人让沙弥收起了食钵,说道。 “施主存有漏之念,不得圆满。” 孔方还蹲在地上数着钱。 “八十二,八十三,八十四。” 贾元追问道。 “何为有漏之念?” 僧人随手拾起一枚铁钱,又扔回地上。 贾元下意识地闻声寻找。 孔方立刻过来拾起。 “八十五。” 僧人双目微睁,说道。 “起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漏。所谓有漏,如镜中花谢,水月现缺。然镜自照,水自清净,真如本定,无关花月。施主,虽启觉知,然未见性。苦海浮沉,不得解脱!” 孔方在地上找不到钱了,就去人堆里找。 “拿来,都拿来!八十六,八十七,八十八……” 贾元还是不太明白。 小沙弥又捧着钵,找到了孔方。 “施主,结个善缘!” 孔方正要把钱收好,赶紧回码头。 “去!去!去!” 低头看了一眼有些瘦弱的小沙弥,又把钱丢进了钵里。 “小师傅,可是去静正寺?若是缺了香烛,锡箔,可来此处找我,管保是物美价廉。” 为了这一百个沾满了泥土的铁钱,把衣服脏了不合适。 再过几天,静正寺要做法事,拿来招揽生意,更划算。 小沙弥不说话,捧着钵回到了僧人身边。 僧人接过,随手晃了晃,里面的铁钱叮当作响。 “阿弥陀佛,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因为一手扶着女人的关系,他只能单掌向孔方行礼。 “大师,记得来找我,我开价比别处低两成。” 孔方心满意足,在乞丐们的催促中,回了码头。 贾元像是明白了什么,说道。 “弟子悟了!” 僧人松开晕过去的女人,让贾元接住。 “善哉,善哉!” 贾元抱住女人,要往车上送,又赶紧问道。 “大师,弟子还不知法号?” 僧人转头说道。 “贫僧,法号慧远!” 朱擘把女人抬上了车,顺手把女孩抱了上去。 贾元恭敬地跪地叩首,请他上去。 “慧远大师请上车,到静正寺刚好顺路。” 慧远双手合十,婉拒道。 “施主已有去处,速往之。他日有缘,定能相见。阿弥陀佛!” 说完拉着小沙弥,缓缓地走远了。 霍利不太清楚,贾元的用意。 “这是谁?你认识他们?” 贾元上了车,看了一眼还没醒的女人和奄奄一息的女孩,说道。 “她们就是我的因果。” 第325章 黄白之物 “收购药材,其利百倍。” “抢收盐米!” “世道艰险,还是金银为上。” 冬至前就赶到吴县的商户们,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今年的行情。 吴郡四姓,作为本地士族。 和南迁士族,多有不同。 因为王导推行的侨寄法,对南逃而来的士族加以优待。 在江南设置侨州﹑侨郡﹑侨县,安置北方迁入的士族。 为解决他们的户籍问题,另外设置了一种户籍。 白籍,用白纸登记的户籍。 和用黄蘖防腐处理过的黄籍相对应。 本意是作为临时登记,等到这些侨民回到原籍就注销。 现在则成为了这些侨民免除赋税和徭役的手段。 侨寄法减免的赋税和徭役,都转移到了江南士族的头上。 加之赋税愈发沉重。 大量江南百姓,逃入群山。 原本销声匿迹的山越,又死灰复燃,在江南四处开花。 万幸的是,尽管财政吃紧,吴郡四姓仍然保留着各自的部曲。 这种依附宗族的地方私人武装,虽然对外作战几乎派不上用场。 但是,用来自保是绰绰有余。 制衡皇权,对抗北人,打击山越。 顾陆朱张,四家都有着丰富经验。 因而,他们被继续推举为江南本地士族的代表。 和闲云野鹤的北方世家相反。 吴郡四姓是锱铢必较。 一寸土地,一厘租税,一毫利息。 只要是能缓解财务上的压力,手段并不重要。 连带他们手下的商户也是如此。 吴县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讨价还价的商贩。 就算是应该和家人团聚的冬至也不例外。 当然,满口铜臭,毕竟有损士族身份。 找一个商户代为打理财务更加合适。 成百上千的商户,此刻就聚集在顾辟疆的名园外,等待着汇报今年的收入。 就算是这个时间,他们也不闲着。 嘴巴和耳朵,传递着消息。 心里和手上,盘算着结果。 天下之财,皆出江南。 江南之财,半归扬州。 扬州之财,吴郡其六,豫章其四。 这是商户们的共识。 所以,吴郡四姓手下的商户们都齐聚于此。 合计起下一笔生意,要如何去做。 除了孔方和贾元。 孔方忙着在码头施粥。 贾元是刚刚落脚。 朱擘抬着女人,霍利拉着女孩。 下了车,朱擘问道。 “贾叔,这两人,何处安置?” 赎买来的人,都是和货物分开,另找货仓存放。 贾元把人带到了城里,就很麻烦。 流民没有身份,是不能进城的。 要去县里上了籍,才算作奴仆。 “放到房里去!” 贾元也知道,她们被官府察觉,免不了发回原籍。 这天气把人折腾出几十里地,和杀人其实没什么分别。 在吴县,没入奴籍,她们就是商品。 商人带着商品,这很合理! 在这个充斥着铜臭的小巷里,才有她们的容身之所。 霍利进了门,不禁称赞道。 “这里真美!太美了!” 一座小巧的拱桥,横跨于一条细流之上,溪水虽细,却清澈见底,桥身覆着薄霜,偶尔几片碎雪落下。 沿着曲折的鹅卵石小径深入,两旁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和偶尔探头的腊梅,淡黄色的花朵散发着清幽的香气,带来了一抹生机与暖意。 中心是一座精巧的亭台。亭顶覆盖着薄雪,与黛瓦相映。亭中空无一人,却满是超然物外的雅致。 四周,假山堆叠,石缝间偶尔可见几抹青苔,成了冬日中的一丝绿意。 远处,湖面如镜,岸边,垂柳摇曳。 贾元打开一处厢房,让几人进了屋。 “陋室蜗居而已,小住几日尚可。” 他可不是谦虚。 这只是一处小院,是吴郡四姓合议,租给手下商户,于此地暂住。 和真正的吴郡园林相比,那还真是不值一提。 第326章 古典园林 太湖山水,名冠天下。 在这片湖光山色之中,也有与之相称的人文景观。 据说,吴王夫差得到了美人西施之后,心满意足,就把姑苏山上的烽火高台,改建成了金碧辉煌的宫殿。 从姑苏台完工那天起,人们就将亭台楼阁,泉石花木组合在一起的建筑形式,称为园林。 尽管举全国之力,耗费八年兴建的姑苏台,最终被越王勾践付之一炬。 但,姑苏台的九曲盘路,横亘五里的四季之花,八节之果,三百丈的高台可以俯瞰方圆二百里的宫殿和高台。 总是让人心驰神往。 秦始皇有阿房宫,汉武帝有上林苑,晋武帝有琼圃园。 无论这些皇家园林规模如何之浩大。 始终夺不走江南园林的名声。 而在江南,顾辟疆的名园,号为吴中之冠。 选址还是在姑苏山。 姑苏台,三年聚材,五年建成。 这座园林,五年聚材,十年完工。 越王勾践每年要派遣三千木工伐木。 顾辟疆每年要派上万木工进山。 姑苏台用一对粗二十围,高四十丈的巨大楠木做主梁。 这样的珍贵树材,在顾辟疆眼中,也不过是寻常之物。 为了营建这座园林,顾辟疆买下了陆家的老宅。 把陆绩放在宅前的压舱石,直接搬上了姑苏山。 那可是用来压仓的巨石,重达万斤。 路途上百里,耗费人力牲畜无数,就为了把它放进园子里。 这座园林,就叫做怀石园。 随着这块巨石,换了主人。 吴郡第一士族,就从陆家变成了顾家。 随着顾家的兴旺,怀石园的规模也越来越大。 现在已经围住了半个太湖。 就连王献之路过吴郡,都要特意来拜访。 只是顾辟疆不愿意让这位北人进来参观。 堂堂中书令王献之,竟然翻过墙头,跳了进来。 尽管他嘴上挑剔这园中的布置过于奢靡。 顾辟疆远远地望了一眼,就看出他的嫉妒。 琅琊王氏,在会稽郡,有良田万顷,宅院别墅数以百计。 就是没有这样一处园林。 听说,王献之回去以后,营建了一座占地万亩的园林。 喊了不少人去参观。 去过人的都觉得壮美非常。 只是当王献之问起,和怀石园相比如何。 人人都沉默不语。 想到这些顾辟疆就得意起来。 北人武业废弛,文治不济,连居家都不如江南。 俯瞰着被白雪覆盖的太湖,顾辟疆在几双纤纤玉手的搀扶下,躺倒在暖榻上。 人在江南,方才不枉此生。 “主人,陆家家主到访!” 侍女的一声呼唤,把他从遐想中唤醒。 “快请,快请!” 要说吴郡有什么人,能让这位首屈一指的巨富亲自去迎接。 大概就是陆家家主,陆静修。 陆家的财富,虽较顾家稍逊一筹。 但是陆家有两项技术,是再多钱也买不来的。 一是,造船术。 没有陆家的船只通航天下,顾家也积累不下巨量的财富。 二是,长生法。 积累再多的财富,生命也终有尽头。 “更衣!” 要见到这位高人,顾辟疆必须要换掉这件奢华繁丽的衣服。 一件素色的单衣,就很合适。 虽然也不像看上去那样廉价就是了。 第327章 财不露白 富不露相,贵不独行。 这个道理,顾辟疆是深信不疑。 特别是要见陆静修。 这位既是陆家的家主,也是一位天师。 人如其名,他崇尚清静无为,崇道修身。 奢靡浮华的装扮,只会招致嫌恶。 毡帽,暖服,皮靴统统都要换下。 一顶藤冠,一件粗衣,一双布鞋就很合适。 当然,藤冠是用紫藤编成,还要用花油浸泡,阴干,反复数年。 这样才足够韧性,又不失细腻,戴在头上还有淡淡的花香。 粗衣分内外两层,外面是葛布,里面是软缎,中间填充了鹅绒。 兼具轻便保暖的功能,还保持了低调的外观。 布鞋,除了内外材质不同之外,鞋底也分了三层。 一层防滑麻料,一层支撑木板,一层隔寒皮革。 换好了服饰,一人高的铜镜被抬到了眼前,让顾辟疆可以端详自己的仪容。 “修面。” 有了吩咐,侍女们又拿出各式工具,按照顾辟疆的心意来打扮起来。 头发要乌黑,还不能有光泽。 用何首乌加龙脑香,混入墨汁里,再涂在发根上。 眉毛要细长,还不能太浓重。 先把多余的眉毛剃掉,后拿螺黛描眉。 肤色要白皙,还不能有血色。 扑上珠粉遮住原本的肤色,再涂上少许胭脂。 嘴唇要红润,还不能太饱满。 用玉碾轻轻推几下,涂上一些唇脂。 胡须要整洁,还不能有弯曲。 先用烫板拉直,再稍稍剪短,刷一层桃胶定型。 经过十几位侍女轮番上阵,顾辟疆总算是装扮完毕。 衣着朴素,容貌清瘦。 举手投足,动作轻细。 一字一句,声音细腻。 全身上下,透着一股阴柔。 这就是当下男子时兴的打扮。 出门前,再带上斗笠,披上蓑衣。 顾辟疆在侍女们的陪同下,准备到茶室去见客。 能耗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就为了不露富。 自然是少不了像贾元这样的商人,为他忙前忙后,搜罗财产和物资。 要不是富可敌国,也就不用遮遮掩掩。 世家要靠商人来充实门面。 商人也靠世家来充实腰包。 双方是一拍即合。 “豫州寿县,贾元。” 敲开后门,透过小窗,报上名号。 在仆从的带领下,贾元进了抱石园的后院。 和在街上排成长队报账的商户们不同。 他做的是走私生意。 还是里通外国,和胡人暗通款曲。 肯定是不能放到明面上。 最好是隐秘行动,知情人是越少越好。 进了一处偏院,隔着一道门,贾元听到了里面低沉的声音。 “壮丁,兵甲,马匹。” 这三样,就是贾元主要走私的商品。 吴郡四姓要用他们来对抗南迁士族和山越。 至于其他商品。 只是掩人耳目的伪装而已。 “寿阳,突遭兵祸,未能交付。” 指望着商人能冒着生命危险,穿过战场,来完成订单。 顾家自然也没这么指望。 再者,顾家的规矩是先货后款。 风险都是商户自行承担。 带不回来货品,商户受损,和顾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最后,贾元是陆家指派的商户。 就算他一个人带不回货品,还有其他三家的商户。 这样就最大限度降低了风险。 “可有财货上缴?” 顾缨、陆梨、朱拯、张靳,他们工坊里的产品和收益,贾元只是代为转运和出售。 “有,丝绸,青瓷,家具,皮料。都已入库,数目如下。另有钱财若干,请代为转交。” 贾元把陆宁之签发的勘合,交了上去。 “可有货品出售?” 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险,收益肯定不小。 在吴郡范围内售出产品,有吴郡四姓的庇护,就能免去朝廷派发的苛捐杂税。 “有,青琅纸十万张。” 这一趟,贾元可是差点送了小命。 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时不时作痛。 “可有货品采购?” 卖货不用交税,买货也是吴郡最低价。 这一进一出带来的收益,和风险相当。 “采购事宜,不可轻言。某有一物,呈于主家。” 贾元掏出北府令牌,顺着小窗递了过去。 “看坐!” 看着呈上来的坐具,贾元心想。 这牌子还真管用。 “上茶!” 贾元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来顾家报账。 但是有这样的待遇,还是第一次。 “君请稍候,容某通报!” 刚才还低沉的声音,有种压制不住的慌乱。 “有劳,有劳。” 贾元品着热茶,听着急匆匆的脚步声,心想。 “富贵险中求,看来这定是笔大生意!” 第328章 以茶代酒 茶茗久服,令人有力、悦志。 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 除了药用,茶还有很多价值。 特别是在社交方面。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 这种生长在南方的植物,北人大多不太喜欢那种苦涩的味道,称其为水厄。 只有江南士族趋之若鹜。 而北人喜爱的酒,他们就避之不及。 大概是因为归命侯孙皓,特别喜欢饮酒,也喜欢给人灌酒,又常借着醉意,迫害士人。 从饮品上能够迅速区分两大政治集团。 茶饮也就成了江南士族社交的必备。 尤其是作为江南士族领袖的吴郡四姓,更是茶不离口。 今天是冬至,四家都会到这里来品茶。 顾辟疆踩着石板路上的积雪,来到池边。 这里就是茶室。 跟华丽的亭台楼阁相比,这个不起眼的地方,看起来还真是特别寒酸。 斑驳的青砖上面盖着茅草。 一院的枯竹败荷正对着木板拼凑而成的门扉。 就是园内奴仆的住所,也比这里看着更规整。 说是四大家族族长聚会的地方,大概没人相信。 陆静修早早就等在这里,看到顾辟疆前来格外欣喜。 “顾兄,久违!” 他身姿挺拔如松,他的发丝用一根简单的竹簪束起,几缕青丝垂落在额前。 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衣袂随风轻轻摆动。 眉宇间是超然物外的淡然,眼眸中是洞察世事的智慧。 “快请,快请!” 顾辟疆更加激动,快步上前,拉着他就往茶室里进。 茶室外面看上去破旧,里面的陈设更为简单。 一张原木色的茶桌放在中间,桌上铺有一张洁白的茶巾,旁边摆放着茶具。 “山人久未入世,献此薄礼!” 身后的两位道童,一人送上一筐。 顾辟疆看到陆静修带来的礼物,拍手叫好。 “沙葱,黄姜,还有贡橘。妙极!妙极!” 这时候喝茶,离不开葱、姜和橘子,三样配料。 本不算罕见,但是在寒冬腊月能找齐可是大为不易。 更不用说,沙葱出自塞北,黄姜出自巴蜀。 不远千里,就为到顾辟疆这里喝一次茶。 陆静修可算是煞费苦心。 顾辟疆刚坐在地上,欣赏着沙葱开出的小花。 “品茶,怎能不配茶点!” 一声喊,让两人转头去看。 “昭之,这是不请自来。” 朱昭之,朱家的家主,正提着食盒,迈着大步走来。 高大的身形,让他进入茶室,有些艰难。 “无有茶饼,如何品茶?” 说起茶饼,张家的名茶也是冠绝天下。 茶叶原本以荆州出产为上等。 从谯国桓氏出镇荆州之后,种茶,炒茶,制饼都被桓氏一门垄断。 为了喝到不逊色于荆州的茶叶。 作为家主的张伯雅,从荆州运来茶树移栽。 在江南的水土滋润下,培育出了一种新茶。 芽叶细嫩,芽色带紫,芽形如笋,故得名紫笋。 张伯雅带来的茶不多,只有四饼。 却都是陈放了数年的佳品。 闻到了一阵茶香,朱昭之立刻打开食盒,展示着自己带来的茶点。 “这茶实属上品,和这酥酪相配。” 一股清新而又不失浓郁的乳香悠然飘出,瞬间盈满了周遭的空气 质地细腻柔滑,纯净无瑕的酥酪也不是江南的土产。 只有那些骑着高头大马,背着弯弓利箭的胡人才会做这种点心。 从江北搞到酥酪并不是件难事。 但是要把一盒酥酪完整地带到这里就不太容易。 不论是骑马乘船,少不了颠簸。 眼前还不断颤抖的酥酪,表面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茶饼,配料,茶点。 任何一件都是要消耗无数财力才能取得。 顾辟疆自然不差,这间茶室外表虽然破败。 坐在地板上,是一点也不觉得冷,还能闻到阵阵香气。 因为地板下,正点着檀木取暖。 还有茶室里的收集来的各式茶器。 要说这些江南士族从他们鄙夷的北人那里学到了什么。 应该就是斗富。 比起石崇和王恺的挥金如土。 在这些不起眼的地方炫耀,在他们看来才算得上优雅。 顾辟疆,摘下斗笠,脱去蓑衣挂在一旁。 “请坐,请坐!” 四人一坐下,低矮的茶室,更显得逼仄。 表面上看,他们是很亲密的茶友。 实则是为了保密。 侍女,道童,仆从,渐渐散去。 顾辟疆拿出茶器,准备烹茶。 “主人,主人!” 远处跑来一人,让顾辟疆不由得心烦。 “不要叫嚷!” 顾辟疆正要呵斥一番。 等他看到仆人送来的东西。 就变成了吃了一惊。 第329章 茶饮之趣 “公仓府库,摸着即富!攀上谢家这棵宝树,日后想必是日进斗金!” 顾辟疆拿起北府令牌,放在手里把玩,顺便拿贾元逗趣。 在得知是贾元送来的令牌之后,陆静修说道。 “此人是陆家于豫州布置。” 贾元是受吴郡陆家的商户。 虽然还没成为人身依附的关系,但是他一直是听从陆家的指示。 张伯雅伸长了手,拨动起令牌。 看着令牌反射出的金光,他犹豫着开了口。 “谢家,向来是不言阿堵,以令牌托付商户,甚是反常,反常。” 吴郡一地,吴县最为土地肥沃,物产富庶,有四家士族常驻。 在多山,多水的扬州,也就是庐江郡治下寻阳县能和吴县相提并论。 寻阳县从谢尚起,就由谢家独占。 谢家的土地田宅,围绕着广布千里的彭蠡泽。 再加上坐镇徐州、豫州。 朝中还有褚蒜子、谢安。 用富可敌国来形容谢家,可算是有失偏颇。 朝廷开支,还要仰赖谢家。 顾辟疆把令牌还了回去,转头看向张伯雅,问道。 “所托何事?” 谢家的财产,丰厚到没有交易,甚至斗富的必要。 清闲自在向来不和商户来往。 他们还能有什么事要托付给商人呢? 执北府令牌,可在六州畅通无阻。 又何必派个当地商户跑到吴郡? 正沉默之际,陆静修笑道。 “饮茶先,饮茶先。” 顾辟疆回到茶室前,给仆人下了命令。 “去,把他带来!” 喝茶讲究个清幽雅致。 拿出来金灿灿的令牌已是大煞风景。 又要把商户叫来谈话。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陆静修三人又没有异议。 那这件事情,在他们看来就跟喝茶一样重要。 “某来烹茶。” 烹茶的器具,包括风炉、炭挝、火筴、交床等等。 总计有二十三种。 材料多为竹木铜铁,算不上珍贵。 做工极为考究。 生火的风炉,须壁厚三分。 拨火的炭挝,要身长一尺。 填炭的火筴,用熟铜包裹。 支釜的交床,是构树枝干。 筛茶要用细绢罗合,装水要用梓木水方。 生火的炭,用乌梅核烧制。 这样火力够强,又不会太燥。 烹茶的水,从山泉取水。 水质当清冽甘甜,水流又不能太急。 摆弄这二十三种器具的技术,更是难得熟练。 顾辟疆刚好精于此道。 作为吴郡士族领袖,主持烹茶,正合时宜。 在橘木制成的茶碾里粉碎茶饼。 用黄鹂身上的细羽,轻轻拂去茶末。 放到铁釜里烤制。 烤制的同时还要不断翻动,把茶梗挑出。 然后填水。 等到水刚开始沸腾起泡,加入少许的盐调味。 当水泡连串,如同珍珠一般,舀出上面浮沫,放入熟釜中。 然后准备好葱段、姜片。 橘子要剥皮,橘皮去络,切丝。 果肉放在桌子上散味。 这时,水也完全沸腾。 用竹夹搅动,让茶叶聚集沉下。 再放入葱段、姜片和橘皮。 填入熟釜中保留的浮沫。 这样茶汤就烹调完毕。 烹茶如此讲究。 品茶亦然。 一炉茶,取三碗为上。 余下的味道太重,不堪一品。 品茶要趁热,用瓢舀出茶汤,盛到茶碗里。 先欣赏,茶碗边浮动的泡沫和浅红色的茶汤。 等泡沫如同云朵般堆积时,这时捧起茶碗饮用。 如果不是贾元这时跑来拜见。 他们正打算赏味一番。 “小人贾元,拜见四位家主。” 三人茶到嘴边又放下了茶碗。 按规矩,品茶者超过三人,三碗茶汤就要轮流品尝。 只是这茶汤,该不该分他一份呢? 第330章 不是滋味 饮茶,一人为品,二人作赏,三人成趣。 四个人该怎么算呢? 陆静修碍于和贾元的关系,不敢出言。 朱昭之和张伯雅转头看向顾辟疆。 他在风炉旁独自地收拾着茶具。 “茶一冷,味便散了,趁热。” 这算是默认了贾元的做法。 三人不约而同,把茶碗往贾元的方向推了一下。 “谢家主,赐茶!” 谢过恩,贾元膝行上前,捧起茶碗。 茶汤,不是谁都有机会喝到。 他平常能喝到的,跟在孔方的豪车存放的一样,就是普通的碎茶。 要是没拿着北府令牌,贾元这等级别的商户,连见到家主的机会都没有。 更别说品尝一下了。 贾元来不及欣赏茶汤的外观。 直接轻轻啜饮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 先是姜片的热烈带来一丝丝微妙的辣意,却并不尖锐,反而激发了全身的血脉,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随后,葱段的清香缓缓浮现,细腻地扩散到口腔的每一个角落,带来清新的感觉。 橘皮的甘甜紧随其后,带着一丝丝果香,既不过分甜腻,又恰到好处地平衡了姜的辛辣,增添了几分层次与深度。 茶汤作为这一切的基底,以醇厚与温润,将三种味道融合在一起。 贾元刚放下茶碗,正想奉承几句。 顾辟疆突然发问。 “你从淮阴而来?” 贾元先是一愣,然后回答。 “是!” “一路上可有阻拦?” “只在盱眙受阻,幸得脱身。” 顾辟疆清理了茶釜,又放回风炉上。 又往里面添了茶,炒茶的同时说道。 “上前回话。” 贾元又往前挪了挪,整个人钻进了茶室里。 顾辟疆往釜里填了水,又烹起了茶。 等他忙完这些,又说道。 “请复饮!” 贾元将手里的茶碗递给陆静修,自己又迅速呷了一口。 “这令牌,是谁交付于你?” 贾元如实回复。 “杨旭。” “此人身居何职?” “无职,自称出于弘农杨氏,近来携妻到庄里避难。” 顾辟疆把竹夹扔回釜里,转过头说道。 “此乃谎言。” 他的语气和神态仍旧是那样的平静。 贾元只是和他对视了一眼,手一抖差点把茶碗掉在地上。 把茶碗重新放到茶桌上,叩首于地。 “小人,不敢欺瞒。” 这当然很难让人取信,贾元就把这一个月来,自己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听完他的话,陆静修品了一口茶,将茶碗递给朱昭之,笑着说。 “杨家累世经学,儿孙转入玄门,又造上了纸,怪哉,怪哉!” 和他有相同想法的是,朱昭之。 “杨家婚宦失类,家道中落,南阳叶氏女,岂能许之?” 张伯雅从他手里接过茶碗,先饮了一大口茶汤,咂了下嘴,回味了一下茶汤的滋味。 “冒认,准是冒认!” 顾辟疆接过了茶碗喝了一口,顺手泼入收集废汤的涤方里。 “起而三饮。” 贾元赶紧捧起第三碗茶,灌了一大口。 茶碗又开始了传递。 顾辟疆转过身,继续烹茶和问话。 “北府托汝何事?” 贾元这时有些为难。 按杨行秋的嘱托,他只能把真实任务转告谢家。 自己不能捎带着帮谢家办事,也没这样的规矩。 可这四位家主就在眼前,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要是他们怪罪下来。 不仅没了这等低买高卖,坐地分利的好差事。 自己大概也是小命不保。 “要是没有杨先生,命早就没了。” 贾元这样想着,把心一横,放下茶碗。 “买米!” “数量?” “竭力置办,不问数量。” 顾辟疆略一迟疑,手里切好的姜片葱段橘皮,停在不断上涌的热气中。 “天色不早,汝回去歇息,某与三位家主商议后,再行定夺。” 贾元长出一口大气,再拜而去。 “小人,先行告退。” 他正起身要走,顾辟疆叫住了他。 “慢!” 闻言他又跪倒在地。 “这贡橘拿去!” 贾元赶快把桌上的橘瓣,统统捧在手里。 “多谢家主!多谢家主1” 贾元千恩万谢地走了。 陆静修正要拿起茶碗品茶。 顾辟疆伸手收起三只茶碗,把里面的茶汤全都泼进涤方。 “汤不堪饮,另烹新茶。” 这时,正和王贤研究数学的杨行秋还不知道。 一场遍及扬州一十六郡的大乱,正因他而起。 第331章 自然哲学 “这种无限小,可以理解为分割到极限的常量,这些无限小又能组合成最终的变量。如此,便是微积分。” 向一个公元4世纪的木匠兼小知识分子解释微积分的理论基础。 这个难度可不小。 微积分不是在牛顿和莱布尼茨的贡献后,就一下就完整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而是在发现后的几百年里修修补补,才形成了完整的体系。 难点在于,要理解无穷小的概念。 一个既等于零,又不等于零的概念。 在这个过程中,时常会陷入对无限小的争论中。 永远追不上乌龟的阿基里斯,停在空中的飞矢。 当用孤立静止的方式去观察和思考,就会出现这种争论。 要想理解无穷小的概念。 首先要理解世界是互相联系的、是运动变化发展的、是充满矛盾的。 再通过归纳、推理、演绎。 最终形成科学理论。 比起科学技术,在任何时代科学思想都更有价值。 作为穿越者,杨行秋有再多的知识,也难以全部施展。 唯独这成就了人类文明的辩证法。 是他能给这个混沌时代带来的最有意义的礼物。 大概这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只是王贤的抓耳挠腮,让杨行秋开始担心起来。 “跟你说这个,可能还是太早。我们,换一种说法。” 杨行秋把堆了满地的纸张,拿到一旁,捡起一根木棍。 “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然否?” 作为木匠,王贤当然不觉得这是什么真理。 “非也,非也。取之又取,截之又截,终归于无。” 杨行秋放下木棍,点了点头。 “有归于无,则无必生有矣!” 王贤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无穷小,既是无,无中生有。” 借着《庄子》,杨行秋算是让他大概理解了什么是无穷小。 “我回来了!” 忙了一天的叶阳鹤,这时推开了房门。 “辛苦,辛苦。快进来坐。” 杨行秋扶着她坐到床边。 叶阳鹤直接瘫倒在床上,不想起来。 “累死我了,你知道今天处理了多少病例吗?三百二十二个。还好都容易处理。” 杨行秋又把她拉了起来。 “您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现在还不能休息哦!” 叶阳鹤趴在床上,动都懒得动一下。 “不要!” 杨行秋哄着她。 “就一个,就一个。看完了,我去做饭给你吃。” 王贤适时地躲了出去。 叶阳鹤极不情愿地起了身。 “好吧。” 杨行秋掀开活板,朝里面喊话。 “冬梅,能听见吧,让夫人看下眼睛。” 他正要把活板放下,又想起来今晚的食材还没有。 “羊肉没有了,羊头,羊蹄,还有下水,都行啊,拿来一点。” 声音在地道里越传越远。 脚步声开始缓缓靠近。 秋菊从地道里钻了出来。 “是你啊,不忙的话,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好了。” 接着是冬梅的声音。 “只剩羊血羊皮,不知先生能烹出何等佳肴。” 杨行秋伸手接过一桶羊血和一张血渍刚干的羊皮。 “行,行,做不得大菜,做味小吃足用。” 叶阳鹤先是被地板下钻出来的秋菊吓了一跳。 “谁要看眼睛?啊!!!” 丑得令人发指的秋菊突然出现已经够吓人了。 一头白毛,一身白衣,还长着一双白眼的冬梅,更是差点把她吓昏过去。 听见声音进来的春桃,更是真的晕了过去。 “呃~~~” 还好夏荷把她扶住了,不然叶阳鹤又要治疗多一位病号。 杨行秋饿得难受,带着食材去厨房。 “我不打扰,我先走啦!” 第332章 残阳如血 冬至这一天,太阳早早就落了山。 借着最后一点阳光,叶阳鹤给冬梅看了眼睛。 “把眼睛睁开,让我看一下。” 叶阳鹤定了定神,凑近了观察着冬梅的眼睛。 “如何?” 冬梅尽力睁大了眼,似乎抱着希望。 “点一盏灯给我。” 按着叶阳鹤的指示,秋菊递上一盏灯。 “朝这边看。” 冬梅刚闻声转动视线,一看到那盏油灯微弱的光线,就迅速捂住了双眼。 “好痛,拿开。” 叶阳鹤继续问道。 “你是能看到模糊的外观,对吗?” 冬梅抹着眼角的泪水,点点头。 “眼内虹膜缺失,有光感,畏光。” 叶阳鹤简单分析了症状,确认了冬梅的病情。 “这是先天无虹膜症,伴随晶状体脱位。目前看视网膜没有受损。” 冬梅擦去泪水,问道。 “不知夫人,如何医治?” 叶阳鹤摊开手,无奈地说。 “抱歉,作为遗传缺陷,完全康复是不可能的。这一点我无能为力。” 冬梅刚有些神采的双眼,又黯淡下去。 叶阳鹤见她心情低落,摸了摸她的头。 “不过,恢复视力,看清周遭还是可以的。” 听她这么说,冬梅迅速地跪地拜谢道。 “如夫人所言,奴婢当以死相报。” 叶阳鹤转头看了一眼厨房,说。 “好啦,好啦。办法当然是有,只不过要等杨先生从厨房出来再说。” 她又摇了摇头,补充道 “现在应该是天师了。” 厨房里,杨行秋正跟王贤忙着做饭 “羊血挺新鲜,倒进盆里,倒上些酒,上锅蒸。” 然后是羊皮,上面还有些油脂。 杨行秋抄起刀,刮了几下,取下一层油脂。 “一闻就是老羊了,膻味真冲!” 羊血,羊油。 再来点葱姜蒜。 就是没有辣椒。 辣子蒜羊血怎么能没有辣椒呢? 杨行秋转头在厨房里翻找起来。 没有辣椒,找个有辣味的食材也行。 “这个好像可以。” 看着眼前发出辛辣气味的植物,他简单尝了尝。 “又麻又辣,大概是花椒吧。” 揪了一把枝条上的暗红色果实,拍碎。 捣蒜,剥葱,切姜。 灶上的羊油刚刚有些冒烟。 把油盛出来,下入葱姜。 煸出香味,再加入羊油。 油冒出大泡的时候,直接浇在蒜泥和花椒上。 “咳,咳,咳。” 一股辛辣的味道,把烧火的王贤呛得直咳嗽。 “再倒上些醋,香味就上来了。” 料汁调好了。 再把蒸好的羊血块,取出来。 刀上拍水,切成大块。 放到油锅里滚一下,倒一点酒烹香去腥。 盛到盆里,放上葱花。 最后把料油往上一浇。 大功告成,杨行秋吆喝一声。 “辣子蒜羊血!” 就端着热气腾腾的大盆,进了屋。 “张开嘴巴,啊!” 叶阳鹤等着吃饭的功夫,顺手为秋菊看了看咽喉。 “这是先天声带发育不良,这个需要声带训练,可以让你重新开口讲话。” 冬梅没理会手舞足蹈的秋菊,对叶阳鹤说。 “天盲,天哑,竟能医治,夫人可谓神通广大。” “先别聊了,吃饭,吃饭。” 杨行秋把大盆往案上一放,招呼众人。 “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冬梅,你们没见过的同伴。” 春桃可算是缓了口气。 秋菊丑得吓人。 冬梅长得吓人。 和她们相比,春桃和夏荷可以说是外貌周正。 王贤端来碗筷,杨行秋打量了一下四周。 “咱们都应该感谢,老夫人才是。” 这一屋子的难民,逃犯,弃婴,残废,还有来路不明的穿越者。 没有人收留,在这个年月没一个活得下来。 卢老夫人是用何等手段,能把这些人聚在一起生活。 这个问题,现在是接任天师的杨行秋该考虑的。 “凉了可不好吃,动筷,动筷。” 杨行秋夹起一块羊血,送进嘴里。 还是先吃饭吧。 第333章 七层之台 冬季,特别是在第二次小冰期的冬季,寒冷让人的味觉有些迟钝。 这时候吃一些辛辣刺激的食物,可以恢复一些味觉。 叶阳鹤更是吃得停不下来。 “怎么都不吃呢?很好吃的。” 除了杨行秋和叶阳鹤,大家都盯着鲜红的羊血发呆。 “呼,好得很,吃点辣味,驱驱寒。” 杨行秋辣得直呼气,嘴上还是没停。 当然对于饮食普遍比较清淡的古人来说。 这种闻着都要咳嗽的食物,他们都不太敢尝试。 叶阳鹤夹起一块羊血,递到到春桃嘴边。 “好妹妹来一块尝尝,很好吃的。” 春桃不好拒绝,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下。 “唔,好烫。” 葱姜蒜的味道,混合着辛辣,在嘴中爆开。 带着汤汁的羊血,带来了鲜香。 最后是一丝酒香,让辣气顺着口腔,飘上头顶。 “好吃。” 未曾品味过的美食,春桃提起筷子,自己夹了一块。 夏荷看春桃吃得开心,看了一眼辣味的源头。 “茱萸还能烹调,真是头一次见。” 叶阳鹤边吃边介绍起来。 “茱萸不单是药材,还是一味食材呢。” 杨行秋当成是花椒的,是另一种辛辣食材,茱萸。 “这可是把辣子的祖宗请来了。” 在没有辣椒的年代,茱萸、花椒和姜,是三种主要的辣味调料。 其中,茱萸最为辛辣,而被称为辣子。 当然,这是蜀地的叫法。 在豫州,茱萸还只是一味防虫的药材。 “好,好痛。” 王贤夹了一块羊血,叫着辣,嘴上还是不停。 秋菊还像往常一样,给冬梅喂食。 “嗯,哈,哈。” 冬梅本来是想,拿一些粗陋的食材,看看这位新天师会作何反应。 结果是做了一大盆味道独特的菜肴来。 辣出汗的叶阳鹤,正想解解渴。 “今天过节唉,没有酒吗?” 春桃放下筷子,起身出了门。 “还有些,我去拿。” “别,别。” 杨行秋还想拦一下。 “嗯,不行吗?” 叶阳鹤一个眼神,就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是说,把酒热热更好。” “本打算留点过年的时候喝,看来今天是一点也剩不下了。” 王贤去帮忙搬酒,杨行秋嘟囔了一句,也跟着出去了。 这些当大夫的,不论男女,只要喝起酒,没一个不是海量。 搬着酒瓮,杨行秋又看见了上面的谢字。 “谢玄,你又在做什么呢?” 寿阳城内,谢玄正披着大氅,站在城楼上,俯瞰着重建工作。 “经算,城内新筑民房,三千间有余,府衙十二处。再有一月,即可完工。” 桓伊在一旁,汇报着重建工程的进展。 “不出七日,土工即停。再等上一月。” 看着满城的灯火通明,谢玄长叹一声。 “万事休矣!” 桓伊心里也清楚,寒冬腊月,还要动工,难上加难。 “填丁三万,备齐建材,日以继夜,只消十日,便可完工。” 听了桓伊的宽慰,谢玄盯着大开的城门。 “进,都往里进,好酒好肉,全在城里。” 刘裕正带着一大群流民入城。 “又填丁五千有余,这寄奴,还真有些本领。” 桓伊正想附和几句,刘牢之匆匆上了城,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将军,将军。日夜赶工,胡虏多有怨者。末将请诛首恶,以安众心!” 谢玄点了点头,让刘牢之自行决定。 “末将领命!” 刘牢之拜谢后,跃上了城墙,大手一挥。 “杀,杀,杀!” 城北一角,北府兵得了将令,抽出兵刃开始了镇压。 手无寸铁的俘虏,没来得及反抗,就一排排地倒下。 血流满地,战俘们对抗的勇气瞬间消散,纷纷缩回墙角。 看着尸横遍野的景象,刘牢之满意地捋了捋长须。 “城外堆尸垒土,作七层台,以祭天地先祖。” 冬至是个祭祖的日子,没机会回到故土的人们,在刘牢之的安排下,总算是有个地方可以祭拜。 北府兵和流民,自发地开始了这项工程。 将尸体头颅砍下,剩下的尸身排成正方形。 一层尸首,一层黄土。 最上面摆上头颅。 这种建筑方式,唤醒了余下战俘们的记忆。 无论哪个部族的传说,这种血腥恐怖的建筑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京观。 “底边二十见方,共有七层,则死者九百九十一。” 桓伊从京观的外形上估算了刘牢之这次镇压的结果。 “工期又要延后三日。” 转眼就处决了近千人。 刘牢之可没认同桓伊的计算。 “杀俘三成,工期只快不慢。” 说话的功夫,已经完成的京观,证明了刘牢之的说法。 第334章 唯命是从 “咱区区一武夫,所谓大道至理,本是一窍不通。” 登上新成的京观,刘牢之振臂一呼。 “有仇不报,有家难回,天下岂有这般道理!” 刘牢之颇为自责般,垂下了头。 “是咱无能,连累诸位弟兄。只得以此血祭,上告天地,下慰先祖。” 祭祀用品,以人祭为最。 特别是在这等年月。 用胡虏尸首砌成,摆满了头颅的京观。 就是最好的祭坛。 刘牢之大手一挥,将陈列头颅,扫至台下。 “国破家亡,自此而终!” 南征北战,见惯杀伐的北府兵不觉有异。 四周聚集而来的流民可没见过这等人头横飞的场面。 纷纷避之不及。 “为何要怕,拾起来!” 刘牢之一声大喝,就镇住了混乱的人群。 “咱要尔等,好好看着。” 他随手拎起一头,示与众人。 “此等胡虏,既无铜头铁臂,又非人高马大。竟逼得诸位弟兄流离失所。究竟为何?” 有人拾起头颅,捧在手里。 这样看来,胡虏就没有印象中的那么凶神恶煞。 反倒是瘦弱不堪,一点精神都没有。 “只因尔等,只顾苟活,如同羊豚。” 面对刘牢之的指责,看客们也都羞愧难当。 一听胡虏南下,人人自危。 扶老携幼,各自逃命。 把后背留给敌人,还能有活路不成。 “咱在这里求求诸位,不要再逃了,筑得新城,日后北伐建功,只在今朝。” 刘牢之说完,竟然跪倒,四面叩首。 “将军,不可。” 一员虎将,给人下跪,何等屈尊? 谁也劝不住,北府兵只能相陪。 “诸位不答应,咱就不起来。” 刘牢之脸上涕泗横流。 “自此唯将军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这种时候有人带头,就会招来一群人的模仿。 “自此唯将军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声音此起彼伏,刘牢之才起身。 “咱先谢过各位,有愿投身军旅者,可到营内报到。” 话都说得明白了,不去可就是孬种。 一时间是争先恐后,义无反顾。 刘牢之看了一眼翻涌的人潮,顺手踢飞了几颗头颅,下了京观。 “此人虽为勇将,然志不在小,恐难以辖制。” 这种邀买人心,随意扩军的表演,桓伊也见过好几次了。 刘牢之这一营的兵力,已经逾北府之半。 金钱、官爵、美色又是一概不贪。 除了冲锋陷阵、招兵买马,没别的爱好。 这种人在桓伊看来就是最大的隐患。 “啊~~,倦了。” 谢玄默默欣赏完表演,打了个哈欠,回去休息了。 “唉呀!” 桓伊不好再劝,长叹一声,算是告别。 可也只是这等人物,才配得上北府这等精锐。 “干杯,嘻嘻!” “哎呦,那可不是杯呀!” 看着女友端着大碗,杨行秋暗暗叫苦。 “这酒是没有几度,后劲可大,可不能贪杯!” 叶阳鹤正在兴头上,谁也劝不住。 “废什么话,快点!” 伸手就把一碗酒倒进了男友嘴里。 第三碗酒下肚的时候,众人借口不胜酒力,纷纷散去。 现在屋子就剩下,杨行秋和叶阳鹤两人对饮。 杨行秋只觉得一阵晕眩,记不得喝了多少酒。 “说吧,什么事?” “嘿嘿,算你识相,事情不多,就三件。” 叶阳鹤手上比了个三,又把两碗斟满。 “三百件都行。” 酒桌上的规矩,杨行秋可明白。 要是不答应,就别想下桌。 “第一,我要点人手,诊所现在忙不过来。” “行!调百十个人可以。” “第二,药品很缺,需要补充。” “行!你列个清单,办法我来想。” “第三,诊所现在住不下,我想再建几间房。” “这个不行,换一个吧。” 叶阳鹤撅起了嘴,不开心的样子。 “为什么?” 杨行秋提起酒碗一饮而尽。 “因为我是天师,你不是1” 第335章 无言以对 冬至,太阳直射南回归线,白昼最短,夜晚最长。 在古人看来,这天是一年的尽头,应该早点休息,准备迎接新的一年。 上至孝武皇帝司马曜。 下至平头百姓,都早早地睡下。 牛家庄也不例外。 人人饱餐一顿,都赶快睡下了。 除了还亮着灯的客房。 “天师,我也可以是。” 叶阳鹤将八卦袍披在身上。 “不是你想的那样!” 也许是酒精,或者是无奈。 杨行秋只觉得头痛。 叶阳鹤戴上了杏黄巾,自顾自地说。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谁穿上这身衣服,谁不就是天师吗?” 杨行秋呵呵一笑。 “既然你是天师,不知有何吩咐?” 叶阳鹤挥动起九节杖。 “按我刚才说的三条去做,马上!” “遵命。” 杨行秋嘴上答应下来。 突然一伸手,把九节杖抢了过来。 “你现在还是天师吗?” “还给我!” “不给,不给!” 两人开始争抢这根小小的九节杖。 叶阳鹤用力一扑,把男友按倒。 “拿来!” 夺过了九节杖,叶阳鹤重新下达了命令。 “按我说的做,快去!” 杨行秋被双腿用力夹住,动弹不得。 “要人手,需要什么样的人?” 叶阳鹤不假思索地说。 “女人最好,一百人左右。” “药材的种类和数量。” “桃仁、红花、黄芪、当归、肉桂,越多越好。” 杨行秋追问道。 “敢问天师,去哪里收集?” “桃仁还不明白吗?就是桃子……” 叶阳鹤欲言又止。 是啊,大冬天上哪去找桃子。 采红花要去沙地。 挖黄芪要上高山。 当归生在背阴的山谷。 肉桂生在闷热的雨林。 这些一下子找齐这些药材,难如登天。 认清了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叶阳鹤犹豫着问道。 “那诊所总可以扩建吧!” “砖瓦和木料已经备齐,请天师确定选址。” 叶阳鹤撅起嘴,有些不开心了。 “就在现有的地方扩建,不就行了吗?你记住要有分诊台,候诊区,诊室,治疗室,处置室,观察室,最好再安排几间病房,还有……” 杨行秋笑着说。 “你呀,你呀,真是要把人害死!” “怎么了?” 杨行秋盯着女友说道。 “第一,砖瓦和木料是谢玄的征收材料,也是他没追究劫掠军粮的条件,不能按时交付,你老公的人头就只能给北府祭旗了!” “第二,要这么多房间,那就要占地,还是山里不多的耕地,你觉得,庄里的两家大户,他们会答应吗?就算他们能答应,也要给出对应的补偿,就是现代社会,你都要用半年多的时间去协商,别说视土地如至宝的封建社会了。” “第三,就算你的想法都能实现,你解决了什么问题?” 叶阳鹤信誓旦旦地回答。 “我能,我能治好他们的伤病,他们就能……” 杨行秋打断了她的话。 “他们就能幸福地生活下去?笑死,根本不可能。” 叶阳鹤想不到还有这种可能。 “为什么?” “他们是没有得到治疗才生病的吗?是因为,三千多人挤在木板搭成的棚屋里,每天顶着严寒开荒种地,吃得是粗食,穿着死人的破衣,才会生病!” 杨行秋直言不讳,指出了她的错误。 “现在把建材和人手投入在诊所上,人还是会继续生病,生病的人越来越多,人手不足,建材和燃料的产出就会下降。” 叶阳鹤失神中,杨行秋赶紧从她身下挪出来。 “就算北府兵没有上门要我的脑袋,过了冬至气温还会持续下降,过不了一个月。” 杨行秋指了指外面。 “这个庄子里五千多人,包括咱俩,都会冻死。” 叶阳鹤想到这个后果,赶紧把那身行头丢了出去。 “这天师我不做了,我不做了!” 杨行秋赶紧把行头拿了起来,往自己身上穿。 “你当这是玩游戏呢?可以退出但不保存!” 叶阳鹤彻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哽咽。 “我……” “好了,这下你明白,为什么卢老夫人要把这个位置让给我了吧?” 杨行秋重新装扮成了天师的模样,站起身把女友拉了起来。 “欢迎来到乱世,我娇贵的小公主!” 第336章 权力实质 权力,很奇妙。 看似掌握权力的人。 比如,受命于天的皇帝,万人之上的朝臣,手握重兵的武将。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权力不知不觉间就从他们手上溜走了。 很快重新出现在另一个人手中。 这个过程中,权力是如何转移的? 这就是杨行秋要讲的事情。 “身着服饰,担任职务,那只是权力的象征。” 跟女友讲解一下权力的逻辑,在争权夺利的乱世非常必要。 “权力的本质,是共识。也就是说,人们认为你有权力,你就有。” 杨行秋拿刚才的事情,举了例子。 “你觉得,权力就在这根九节杖里,这个只是个权力的象征。实际上就是一根竹筒而已,主要用途是表演魔术。” 他把九节杖重新丢给女友。 “就算你拿着它,发号施令。我也可以试着把它夺过来。在这个过程中,你就会接触到权力的第一基础,暴力!” 生存,是全体人类的第一需求。 人类首先要面对自然暴力的威胁。 严寒,酷暑,灾害,瘟疫,猛兽。 人类个体面对自然暴力无能为力。 为了生存,个人就要融入集体。 而集体必须要有秩序。 有秩序就必须保证权力的维持。 权力是虚无缥缈的主观意识。 主观意识必须依托客观实在才能维持。 暴力就是权力的第一基础。 在武器和军队的威慑下。 服从权力的人,有赏,违抗权力的,受罚。 人类逐渐发现顺从对个体有利,违抗则对个体有害。 权力就根植在每个人的脑海中。 于是,成千上万的人,被组织起来,开始对自然以暴制暴。 “卢老夫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婆,就能号令数千人,根源就在于暴力。” 听完男友的解释,叶阳鹤有了自己的疑问。 “那其他人完全可以用暴力,去夺取权力,为什么没人去做呢?” 听完,杨行秋微微一笑。 “好问题,这就是权力的第二基础,文化。” 在完成了对自然暴力的对抗后,统治者和被统治者都面临同一个问题。 谁有了权力,谁就能发号施令,谁就能分配集体资源。 人人都想要,但权力具有排他性。 不可能每个人都掌握。 那权力和其附属的暴力组织,又该交给谁呢? “统治者就需要通过神话,道德,法律,强化人类集体的共识,来巩固自己的手中的权力。” 叶阳鹤咬着嘴唇,沉默片刻说道。 “卢老夫人不仅用暴力,还用法术,让人觉得她是无所不能的天师。” 杨行秋也表示赞同。 “没错,她的手段,还算不错。能把这个山村,管理的井井有条。可惜,比起我来还是稍逊一筹。” 叶阳鹤不屑地撅起了嘴。 “吹牛,好像你有多厉害一样。” 杨行秋坐下和女友谈到了自己。 “权力的第三个基础,利益。我就比她强在这一点。” 权力可以由一个人掌握。 却不能由一个人来行使。 统治者个人武力再强,也不能打败无限的同类,使人畏惧。 统治者个人智力再高,也不能编造无数的故事,使人信服。 这就需要其他人协助行使权力。 人类形成了行使权力的集体,被统称为组织。 组织中的个人要能够理解权力的逻辑,以便更好的行使权力。 又要提防他们来夺取统治者的权力。 这就需要一些手段,来驱使他们按照统治者的意愿去行使权力。 金钱,名望,美色,土地,等等被统称为利益的手段。 “我能分配更多的利益给行使权力的组织,就算卢老夫人不主动让出权力,最后也会迫于形势交出权力。她是个聪明人,看透了这一点,搞了这一出羽化登仙的把戏。我也不想赶尽杀绝。就算是双方达成的默契吧。” 杨行秋说完朝主厅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是天师就有权力,而是有权力才叫天师。” 叶阳鹤算是明白了天师和权力之间的关系。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要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让杨行秋的头更痛了。 “你要是自认能解决这个山村的问题,就不会这么快放弃!” 听了男友的揶揄,叶阳鹤有些不好意思。 杨行秋拉着女友躺在床上。 “食物,住房,供暖,医疗,这四个方面都很棘手。” 还好他解决过类似的问题。 “这不就是冰汽时代吗?” 第337章 唯有牺牲 “眼下的问题,集中在燃料和住房这两项上。” 杨行秋借着灯火,拾起来地上的图纸。 “木工坊的木材现在一点也剩不下,别说树枝了,树皮和木屑都得拿去造纸了。” 除非合作社的股东们愿意放弃造纸带来的丰厚利益。 从这些小手工业者们,争夺他们的既得利益。 现在可是耽误不起。 “我打算从煤矿入手。搞一个矿井出来。” 看着男友展示的图纸,叶阳鹤没什么头绪。 “这有什么用呢?” 受限于生产方式,这时代的矿场,还在进行露天开采。 用大量人工和简易工具,沿着矿脉,挖掘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竖井。 大部分的劳动,都用在挖掘泥土,搬运石块上了。 “如果有了矿井,就可以只挖掘矿石和煤炭,提高煤炭的产出。” 杨行秋略加思索,补充道。 “天越来越冷,地越冻越硬。纯靠人工根本挖不动,只能用炸药来开矿。” 听到了熟悉的话题,叶阳鹤笑了。 “我知道,一硫二硝三木炭。” 杨行秋一声苦笑。 “你说的那是黑火药,有机会做一点出来,过年放炮仗倒是可以。” 他说完,又拿起那张干馏炉的图纸。 “我要做的是,工程炸药,硝酸铵。” 干馏煤炭可以得到氨气和二氧化氮。 煅烧黄铁矿可以得到二氧化硫。 二氧化硫和二氧化氮可以制取稀硫酸。 把氨气通入稀硫酸可以得到硫酸铵。 硫酸铵和硝酸钾发生复分解反应,生成硝酸铵。 黑火药可以做雷管。 一听是炸药,叶阳鹤有些担心。 “会不会很危险啊!” 杨行秋说完,脱下了那身行头。 “和危险相比,失败更可怕!” 铸造生产锅炉和蒸汽机这种工业设备,还能流畅运行。 可以说是迈向工业化的第一步。 要在有限的时间内,用一个自己略有耳闻的方式。 铸造出干馏炉的炉壳。 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需要铁矿,需要煤炭,需要熔炉。” 杨行秋躺在床上盘算着。 “还需要奉献和牺牲。” 掌握权力以后,可以权力的范围内调动资源。 调动人力资源和自然资源投入产业升级。 杨行秋取得权力的目的就是这么简单。 天气这么冷,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会让他们躲在温暖的房间里休息。 顶着严寒去工作。 指望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去为了一个目标去奉献和牺牲。 一点也不现实。 就算他们今天刚刚饱餐了一顿。 “为了完成这个目标,我不会优先考虑保障住宅的供暖,待在工地会更加温暖,这样他们就会主动去工地,这样就能提高工作效率!” “诊所里的病人都快住不下了,如果还要动工的话,冻伤生病的人会更多!” 叶阳鹤的想法,杨行秋不是没考虑。 “诊所的供暖不会停,但是药品有限,尽量用在恢复劳动和减轻痛苦上,人手方面,我会派一些不适合重体力劳动的人去协助你。” “也就是妇女、老人对吧!” “还有儿童,这种情况下,你应该不介意他们去帮忙。” “不行,不行。对于儿童来说,诊所不适合他们。” “工地和矿井,更不适合。” “太残忍了!” “安排还没说完,还有,我需要新的班次,黑白两班,不,三班。” “晚上冷得要命,还让人去劳动。” “工地上一直烧着煤,不会太冷。” “不冷才怪,谁都不会去的。” “我带头,一直待在工地上,这样你就满意了吧。” 这下叶阳鹤沉默了。 “抓紧睡吧,可能以后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杨行秋吹熄了灯。 “何必这么拼呢?” 一片漆黑中,面对女友的提问,杨行秋回答说。 “这样群众才知道要跟着谁走!” 第338章 如梦方醒 思维活跃,熬夜晚睡,精神压力极大。 有这三种情况,入睡后更容易做梦。 杨行秋今晚算是给集齐了。 “这是在山上?” 崎岖的山路,蜿蜒的石阶。 阳光透过树荫,照出斑驳的光影。 拾级而上,山壁上出现几行,硕大的篆书。 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 廿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 亲巡远黎,登兹泰山,周览东极。 “这里是泰山玉皇顶?” 旭日东升,黄河金带,是泰山绝景。 “美,实在是太美了!” 在这天下第一峰,远眺群山连绵,层峦叠嶂,能将泰山的雄伟壮观尽收眼底。 “吾皇万岁,万岁!” 明明四下无人,杨行秋却能听见人声。 “吾皇万岁,万岁!” 俯瞰山脚,只见云雾缭绕。 声音就像是从天空中传来的一般。 而杨行秋抬头向上看去。 那曾经在梦中见过的龙目。 又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不,不!” 几声惊叫过后,杨行秋从床上坐了起来。 微弱的阳光,勉强将房间照亮。 女友睡得正香。 一片寂静中,杨行秋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没时间去回忆梦境。 换上了那身工装,出了门。 “冷,好冷啊!” 顶着让人直打哆嗦的寒风。 杨行秋来到了主厅门口。 甲士恭敬地让开了路。 “辛苦!” 这一次走进主厅,他感觉轻松了许多。 “二弟,二弟!” 杨行秋寻找着牛尚的身影。 卧房里没人? 那就是在后堂了。 找准了位置,杨行秋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牛尚,牛尚!” “嗯?”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靠在母亲床边的牛尚惊醒过来。 “是,大哥,额,天师!” 见到牛尚的恭敬,杨行秋摆了摆手。 “叫大哥就好!此来是有事商量!” 杨行秋说了一下,今后的安排。 “只依大哥决断。” 牛尚的回复,倒也痛快。 “走,还要到矿上去一趟!” 曹硕要是能配合最好。 敢不合作,指定有他好果子吃。 有这个信心,杨行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大哥,俺……” “嗯?二弟可有疑问?” 看着吞吞吐吐的牛尚,杨行秋补充道。 “若有疑虑只管问!” “大哥,当真是仙人乎?” 牛尚的问题,倒也没出乎他的意料。 “仙人餐风饮露,寒暑不侵,来去无踪,世上岂有仙人如我这般?” 在牛尚的世界中,世界上是有仙人的存在。 只要遵循皇天正道,人人都可成仙。 父亲,舅舅,母亲,都踏上了仙途。 可是,在这位结拜大哥的提醒下。 牛尚,终于知道了所谓的羽化成仙。 不过是,躲在人迹罕至处等死而已。 杨行秋肯定不是仙人。 至少,仙人是不会满身泥水,被人抬着送医。 “那母亲,又当如何?” 牛尚从山上悄悄把母亲背了回来。 又在床边侍候了一夜。 她气息仍在,只是还没有醒。 “此事,只有你我二人可知,切莫传于外人!” 天师的身份,是杨行秋能掌握和行使的根本。 卢老夫人还活着的事,暂时还是不要被其他人知道为好。 “稍后,我去找人来诊治。” 杨行秋有些等不及了,赶紧拉上牛尚出了门。 “眼下是做大事的时候。” 还有些昏沉的牛尚被这么一拉,方有些清醒。 “俺这大哥,就算不是仙人,也绝非凡人!” 第339章 画饼充饥 “你们俩,去找俺三弟来!” 等到了矿场,牛尚吩咐起了甲士。 两人斜了他一眼,没有动作。 这样的轻蔑让牛尚按耐不住,就要硬闯。 “耳聋是不?还不快去!” 杨行秋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二弟,二弟,别上手!在下有要事与庄主商议,烦请通报一声!” “嗯!” 甲士哼了一声,转头进了门。 “若非天师说情,定要取你人头!” 牛尚还在不依不饶地叫骂。 “草民曹恭,拜见天师!” 旁边出来个黑影,把杨行秋吓了一跳。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突然下拜。 还是在曹家的地面上。 这他可不敢接受! 赶快把他扶了起来。 “不知天师到此,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就算是起身的时候,曹恭的嘴上还是没停。 杨行秋正觉得这名字耳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俺们有大事要议,休要来搅闹!” 被牛尚这么一喊,曹恭不敢再纠缠,颤颤巍巍地走远了。 “二弟,不得无礼!” 没等杨行秋去把他找回来,曹羽就出门来接。 “不必理会,大哥,二哥请进!” 三人进了门。 “贤婿,昨日接任天师,今日意欲何为?” 曹硕没好气地站在堂内,质问起了杨行秋。 杨行秋下拜道。 “丈人,庄内事务繁杂,卢老夫人难以支撑,今日是有要事相商,容小婿详述!” “牛伤无力,以羊代之耳!” 曹硕又拿牛尚取笑。 牛尚想起被踢伤的腿,正要发作。 “叔父,当以要务为先。” 曹羽出来解了围。 曹硕瞟了一下,眼睛都要冒出来的牛尚,这才开了口。 “如此,贤婿有何良策?” 杨行秋赶快把开发矿井和应急班次的安排讲了出来。 曹硕坐到一旁,冷眼旁观。 好像并不在意杨行秋的计划。 “依小婿之策,可增利百倍!” “哈哈哈,小儿浅见,可笑可笑。” 曹硕听完,忍不住嘲弄一番。 在他看来,杨行秋是以为自己接任了天师就有了神通。 沿着矿脉只挖矿物当然省时省力。 但是有两个问题。 一是,在山里挖矿,很容易挖到水层。 矿井挖得太窄,积水就很难排出。 二是,矿井一旦挖得深,就会遇到坚硬的岩层。 要用炎攻法,火烧水泼,破碎岩石,才能将岩层破开。 不然就得一点点开凿。 反而更耗费时间和人力。 就算杨行秋的方案能够实现,又有几个人能愿意没日没夜的干活呢? 土地开荒算是能让人安稳下来。 他又有多大的条件能让人服从呢? 除非他真有呼风唤雨的神通。 “羽儿,送客!” 起了个大早,就听了一些空洞的议论。 也就旁边那头伤牛会信。 曹羽正要送两位兄长离去。 “丈人,另有一件好处,可否容小婿一言,再送不迟!” 杨行秋也不觉得这天师的名号,和这些方案能让曹硕信服。 毕竟在画饼方面,曹家人的经验更丰富。 “丈人,可曾听说过炸药?” 一听杨行秋说起炸药的好处,曹硕来了兴趣。 兴许这不老实的女婿,真有些神通? 第340章 开山辟石 黑火药是炸药的雏形。 用硝酸钾为氧化剂,硫、碳为还原剂。 不过黑火药和炸药还是有本质的区别。 黑火药的持续反应依靠燃烧的传递。 炸药的持续反应依靠内部机械震荡波的传递。 换言之,黑火药需要在密闭容器内剧烈燃烧产生压力,使容器破裂,产生爆燃。 炸药需要引信引爆,产生爆轰。 硝酸根具有较强的氧化性,大多数硝酸盐都可以作为炸药中的氧化剂 铵根具有一定的还原性。 两者结合生成的硝酸铵,在常温下相对稳定,对撞击、摩擦都不敏感,用重锤敲击也不爆炸。 相比于硝酸甘油,就显得非常安全。 在条件相对简陋的地方,也可以生产。 第一步就是制取硝酸钾。 “首先,要挖一处硝池,池壁为泥土抹砌,局部有块石垒砌。硝池由大池与小池组成,由排水孔连接。” 杨行秋得详细地把过程说清楚,才能让曹硕同意他的计划。 “在大池底部铺一层干草,分多次倒入硝石或硝土,倒入后压实,直至大池顶部。再将清水缓缓倒入大池。过后,将大池内渣土挖出,重新倒入硝石或硝土并淋水。” “待小池蓄满硝水,静置取出上层清液,再将硝水倒入于铁锅中烧开,加入用草木灰水,再大火煮沸,滤去杂质后烧开,再次加入草木灰水并大火煮沸。冷却后,取上层冰晶,即为冰硝。” 曹硕听着杨行秋介绍着制硝工艺,内心暗忖。 “制取冰硝,是丹鼎之秘,千金难得。” “先取冰硝,可制炸药,力能开山辟石,然……” “贤婿。” 杨行秋还想介绍一下炸药的威力,曹硕面带笑意,上前扶起他。 “由鄙人出面,想来各位股东,亦当赞成。” 硝石,庄里储备了很多。 不过都是张靳拿去鞣制皮革用。 现在有了获利更多的办法。 合作社又添了一项新产业。 股东们都有好处,再让他们出工出力,也就不难了。 “去坊里,召开股东大会。” 曹硕很喜欢董事长这个身份。 只要开了会,大家举手表决,事情就好办。 “多谢丈人相助!” 杨行秋想得更加长远。 就算股东们知道了制取硝酸钾的流程,也只会让自己在合作社内更有话语权。 这些小手工业者只能在生产中摸索出技术迭代。 自己有系统的工程理论指导。完善的工程知识框架和科学实验设计的工艺流程。 在工业化大生产带来的诱惑面前。 他们只会选择赞成。 只是一行人出了门,就看见鬼鬼祟祟的曹恭。 曹硕不想跟他纠缠,骂了一声。 “今日事急,耽搁不得,将他赶走!” 甲士闻令而动,一人一边,就要他拖走了。 “曹硕,汝不敬尊长,愧对先祖,就是修得高庙明堂,又有何用?” 曹恭一把年纪,被人拖着走,嘴里开始数落起曹硕来。 都是一家人,何必弄得这么难堪呢? 碍于身份,杨行秋不想干涉别家的事情,就看着曹恭被越拖越远。 “吾乃相殇王之后,乃是嫡出,汝为庶出之末,岂可相辱!” 那就不奇怪了,那就不奇怪了! 杨行秋尴尬地笑笑,准备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第341章 宗族传承 魏武帝曹操共有二十五个儿子。 除了丰愍王曹昂、世子曹丕、任城威王曹彰、陈思王曹植、邓哀王曹冲。 这五位能名垂青史的儿子。 其余都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这曹恭口中的相殇王,也属于此列。 “相”是施予的意思。 “殇”意味着短命而逝。 相殇王曹铄,生母为曹操平妻刘夫人,是丰愍王曹昂的胞弟。 由于生母早逝的缘故。 曹昂由正妻丁夫人抚养。 曹铄则由日后的卞皇后抚养。 在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建安元年,他就病逝了。 倒是避免了兄长曹昂相同的结局。 也不用和那几位兄弟开展夺嫡之争。 原本他,只能作为普通的宗室成员,被记录在册。 直到魏明帝曹叡继位。 可能是发觉家族人丁不旺,想起了这位早逝的长辈。 就追封其为相殇王。 从曹魏宗室里选了一位继子,给他续上了香火。 被皇帝施予的短命王,这个名号大概不吉利。 两任相殇王都早早地离世。 等到了曹髦继位,相殇王的王位又空缺了。 这时的曹魏宗室,不能说是人丁不旺,只能说是油尽灯枯。 为了扩充宗室,曹髦找到了一位合适的人选。 曹操最小的儿子,曹茂。 也许是他的兄长们把父亲的各种优秀品质都继承了去。 曹操留给他的只有年轻时的行为放荡,不修品德。 只能成为一个,清平之奸贼。 曹操的儿子都成了王,独独把他落下了。 可见其名声的糟糕。 就是素质再差,终究还是曹家人。 面对一家独大的司马氏,曹髦能依仗的亲属除了他,还有曹操的另一个儿子燕王曹宇。 比起辅政的曹宇,曹茂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东平灵王去世,他都不肯服丧。 因此被削了封地。 赋闲在家,他的儿子还不少。 他的儿子曹竦就继承了相殇王的名号。 这样一来,曹竦就归入曹铄这一支。 而高贵乡公曹髦是东海王曹霖的庶子。 现在看来,宗庙失火时看热闹的曹恭是嫡出。 忙前忙后的曹硕反倒是庶出。 在宗族内部,掌管祭祀的宗子拥有族权。 曹恭是要拿嫡出的身份来夺权。 不然曹硕也不至于对他态度如此恶劣。 “真好笑!” 杨行秋摇了摇头。 且不说,曹魏的正统传承是陈留王曹奂。 就算曹恭就凭着辈分和出身,就能让曹硕让出族权。 凭他拿宗庙失火当热闹看这一条,他就号召不了宗族。 “那他找我又要干什么呢?” 杨行秋想到了一个可能的理由。 “这是冲我这个天师来的?” “天师,请!”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工坊。 顾缨带着三位坊主,出来迎接。 “不必多礼,今日合作社召开股东大会,由董事长宣布议题。” 只要开了这个股东大会,说说话,举举手就有好处。 陆梨,朱拯,张靳都等不及了。 曹硕倒是不急着讲话,等曹羽搬来个小凳,坐定了以后才开口。 “鄙人以为,由天师来宣布,几位以为可否?” 他带头举起了右手。 “赞成!” “赞成!” “赞成!” “赞成!” “全票通过!” 杨行秋宣布了结果。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这话是一点都没错。 第342章 生产关系 在公元四世纪推行工业化,哪一步最困难? 是先进的科学技术? 只要穿越者的头脑中已经存在的知识,就可以被投入使用。 是现代的经营理念? 小手工业者们自来就懂得如何经营祖传产业,只要时间足够他们就能领悟。 是过剩的劳动人口? 数百万人口挤在七山两水一分田的江南,什么都可能缺,就是不可能缺人。 是丰富的自然资源? 靠山吃山,淮南八公山一带,物产丰沛,煤炭,钢铁更是丰富。 在跟小手工业者的交流中,杨行秋明白了。 最大的困难,是生产关系。 牛家庄的模式,按照《太平要术》里无为而治的方式来管理,采用屯田制的模式生产。 具体表现就是,聚集四方的流民,分配给土地让他们耕种。 牛家的人担任天师,带来信仰和希望。 曹家的人组织武装,保障秩序和稳定。 作为条件,庄户们要进行义务劳动。 在农闲的时候,要到矿场和作坊里工作,来生产工具和生活必需品。 再靠打家劫舍和走私偷运来补充。 至于因此而来的贫困,疾病,甚至禁锢,都不作考虑。 乱世之中,只要能生存,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道家安那其主义者们,就这样建立了一个原始公社。 这里没有暴政,没有兵祸。 也没有未来。 内忧外患不断,朝廷无暇顾及边境上的一个山庄。 豫州轮流坐庄的士族,大概接受了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不愿意出力讨伐。 选择了羁縻控制,来节约管理成本。 可是,世界是处于不断运动之中的。 历史的车轮,同样不会停止转动。 装神弄鬼的把戏,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打家劫舍、走私偷运,不是长久之计。 这么个勉强支撑的烂摊子,维持它存在的外部条件,正在不断消失。 这时候,杨行秋得到了权力。 要用手中的权力,改变现有的生产关系。 还有不少困难。 因为顾缨他们这些手工业者,习惯了接受义务劳动。 如果不是牛工带头罢工,他们甚至不愿意支付劳动报酬。 对于大规模的雇佣劳动,连续生产,他们更是不会采纳。 古人的时间观念相对模糊。 春耕夏种,秋收冬藏。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种自然经济条件下的生产方式,已经持续了上千年。 要想把人排成三班,白天黑夜都工作。 这种闻所未闻的方式,他们接受不了。 至于雇佣劳动力来生产,他们也不会接受。 厨子多了做坏汤,瓦匠多了砌塌墙。 这些小手工业者对此奉为圭臬。 各坊都有自己培养的熟练工种。 他们支持的是能节约人力的蒸汽机。 合作社需要改变生产方式,从义务劳动改成雇佣劳动。 这样就能缩短劳动时间,生产出更多的产品。 现在董事长曹硕一定会支持。 因为他经营的是采矿业,人越多,产出就越多。 而多出来的雇佣成本,由合作社集体承担。 顾缨、陆梨、朱拯提出反对。 理由是现有的人手已经可以按时完成征收任务。 杨行秋只要用炸药解决坚硬的冻土和岩层就可以了。 在这方面,他们愿意提供帮助。 张靳倒是支持。 理由是,每天都要重新启动蒸汽机,锅炉一次就要消耗大量的燃料。 而不停工的话,维持锅炉提供蒸汽,消耗的燃料就要更少。 这样就能切割更多的木料,生产更多的纸张,创造更大的收益。 还有,要是不能按时完成征收任务,北府一定会来追究。 就算这杀头的大罪,牵连不到自己头上。 没有牛家庄这个据点,继续和北方做生意就难了。 总之,三对三,合作社的股东大会,达不成一致。 分配利益的时候,都好商量。 承担义务的时候,就要推诿。 一阵争论下来,杨行秋只觉得头痛。 插不上话的牛尚更是烦躁。 “俺大哥既是天师,尔等竟敢不服?” “对呀,我是天师啊!” 在牛尚的提醒下,杨行秋想起来,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顾缨、陆梨、朱拯还去了道场,亲眼看过自己的神通。 拿这个跟他们谈谈。 “三位如是赞成,贫道可传长生之法。” 一听,杨行秋这么说。 顾缨、陆梨、朱拯立刻凑了上来。 他们等就是这句话。 第343章 雇佣劳动 长生的诱惑自不必多说。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天师道,历代天师习老君道法,飞升成仙。 有吐纳、导引、行气、服气、金丹、修道、坐禅、仙药、房中、炼养诸种法门。 不过《太平要术》里,张角也明确提出了。 诸种功法,只能强身健体,修心养神。 捎带延年益寿。 至于,丹鼎道诀,黄白丹汞,更是骗钱的把戏。 那些长生不老的天师,只是面貌相似者顶替而已。 找不到人接班,只能像卢老夫人一样,当着众人的面,上演一出白日飞升。 但是,这仅限得传衣钵的继任天师才知道。 对于顾缨这些中年人来说。 天师道,是掌握永生秘密的教派。 积累再多的财富,也得有时间去享受。 “贫道,将不老回春功传于诸位,以做答谢。” 给柔软操起这么个名字。 叶阳鹤也挺有当天师的潜力。 “拜谢天师!” 顾缨、朱拯、陆梨立刻跪拜于地。 “不急于一时。” 杨行秋赶紧把他们拉起来。 主要他也不会做柔软操,得回去问女友才行。 曹硕和张靳,对视一眼,却不言语。 反正他俩是不相信有什么长生不老的功法。 总之,连哄带骗,雇佣劳动这事,算是谈成了。 这工钱怎么算呢? “每人月供米三斗,布一尺。” 曹硕提出的工价,低得吓人。 顾缨他们连连摇头。 大约一天一斤米,一厘米布。 这工价要让人三班倒着干活。 杨行秋也觉得不太可能,正想提议多给一些。 张靳先开口道。 “高!过高!米换成粟,布换成麻,与官工相当即可。” 这劳动力也太不值钱了。 真是不做人啊! 这年月要是不限量提供榨菜和白粥。 任何大型工程应该都能轻易完成。 “算了,五比一。现在没必要争论工资的高低。” 杨行秋心中默念,表示了赞成。 又一次全票通过。 在一个平常的日子,召开了一次普通的会议。 结果也是一如既往的皆大欢喜。 除了杨行秋,大概没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资本以雇佣劳动为前提,而雇佣劳动又以资本为前提。两者相互制约,相互产生。 无产阶级在生产商品的时候,同时也在生产资本。 劳动力只有在增加资本的时候,才能和资本交换。 资本只有同劳动力交换,产生雇佣劳动,才能增值。 因此,在资本增值的同时,无产阶级也在壮大。 新的阶级出现了。 新的矛盾产生了。 一些阶级胜利了。 一些阶级消灭了。 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 但是,杨行秋不打算跟任何人讲。 至少暂时还不能。 “贫道先行一步,告辞。” 众人满怀期待地告别。 牛尚跟着杨行秋出了门。 曹羽想跟上去,被曹硕叫住。 “回矿场,召集人手,今日动工。” 他跟在曹硕身后,还不住地回头望。 “存粮还够支用数月,再添些人手,又能熬过一冬。” “人多手杂,可得盯紧。” “犬子远行,若他仍在,尽可宽心。” “锅炉,先将锅炉升起。” 顾缨他们还在讨论计划。 “不知两位兄长将往何处?” “跟上。” 在曹硕的呼唤下,曹羽才回过神。 “大哥,俺不太懂……” 牛尚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二弟,何事不明,只管开口。” 杨行秋回过头,两人对视起来。 “大哥,身为天师,号令庄内,谁敢不从?为何耗费唇舌,纠缠许久?” “既有疑问,愚兄先设一问,请贤弟解之。” 牛尚点了点头,杨行秋提出了一个经典的谜题。 “有一室,居皇帝,天师,巨商各一,各自嗟怨,有剑客入,三人皆令其除其二者,然,剑客何为?” 牛尚想了片刻,回答说。 “必遵天师命,杀二人。” 在他的世界里,任何人都要服从天师的命令。 “皇帝赐高官厚禄,巨商遗土地田宅,皆人之所求也,剑客岂遵天师之命乎?” 杨行秋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盯着牛尚看。 再想想啊! 你可是我看中的人,这个问题,一定要回答! 牛尚还在思考,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天师之问,高妙难知,老朽亦不能解!” 这老小子,又来了! 杨行秋看到是颤颤巍巍的曹恭,不觉叹了口气。 第344章 人之所欲 曹恭趁着四下无人,开始和杨行秋攀谈起来。 一阵东拉西扯,搞得杨行秋头大。 他到底要干什么? 树老根多,人老话多。 “尊长,尽可直言,晚辈尽力而为。” 杨行秋拱手行礼,打断了曹恭的叨唠。 反正他是肯定是找自己有事,听听也无妨。 “老朽,只求天师,可否为先祖上设神位,以供后世子孙祭拜。”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天师道除了能提供长生法门,肉身飞升,成为仙人之外。 还有另一种永生的方式。 死后封神。 道场里牛金就有北帝左武华无上将军的神位。 按照天师道的神明体系,丰都北阴大帝掌管着阴曹地府,作为天下鬼神之主,自然也少不了管理工作。 贤君名臣,文官武将,离开人世之后,经由天师道册封,就能得到神位。 成为享受香火祭祀的鬼官。 这样做当然有好处。 封建社会,宗族的延续是头等大事。 就算家族中的个人离世,仍旧能得到后世儿孙的祭拜。 就相当于这个人还有形象留在人间,还没有完全死去。 如果香火断绝,无人祭拜,那才算彻底死去。 孔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论述的就是这种观念。 曹恭这么想,也不奇怪。 同族的曹硕控制着宗庙,里面供奉着曹魏历代皇帝。 没有他的祖先,相殇王曹铄的位置。 等于是曹铄这一脉断绝了香火。 虽然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要是另立宗祠,相当于分家。 曹硕要是不同意,大概没人支持他。 他只能找到这位继任的新天师,来商量一下。 给他所属的家族,找一个可以祭拜先人的地方。 “贫道,自去请北帝钧旨,请稍待几日。” 得到了杨行秋的肯定答复,曹恭欢天喜地跑远了。 “不就是要在道场里填个牌位嘛?就是仙人板板!” 杨行秋一边吐槽,一边思考着该怎么应对。 死后封神,这种属于道教专业知识,这个他还不了解。 胡乱安上一个头衔,显得外行。 还有,这个头衔有多大,要看曹恭能开出多大的条件。 “大哥,俺想通了!” 旁观的牛尚,开了口。 杨行秋看向牛尚,期待着他的答案。 “哦,贤弟请讲!” “嗯,剑客非遵人命,而从其欲。如使剑客,当察其所欲也!” 杨行秋摸了摸他的头。 “彩!贤弟可担大任矣!” 想要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通过三种方式。 权力,信仰和金钱。 无非是哪种方式能实现人的欲望罢了。 “庄主,可知众人之欲?” 听到了杨行秋的问题,牛尚立刻点了点头。 “召集庄户,共成大事。” 懂了这个道理,让五千多人服从命令,也就不那么难了。 折腾了一早上,杨行秋只觉得饿。 正要回客房吃早饭。 已经走了一段路,牛尚又跑了过来,问了个问题。 “大哥,何所欲也?” 行啊,问到我头上来了。 杨行秋惊讶于这山大王的头脑。 “二弟,这要你自己想。” 我想要什么呢? 现在,赶紧找点东西吃。 杨行秋应付了牛尚,就往客房跑去。 “甜吗?” “甜。” 吴郡怀石园外,贾元正把昨天得到的橘子塞到女孩的嘴里。 “贪嘴!” 女人抱起女孩,责怪道。 “侬是个下流胚,要揍上几下。” 冬天的橘子,是她见都没见过的罕物。 吃了主家的东西,不知要多辛苦多少年月才还得起。 “罢手,罢手。” 贾元不在乎这几个橘子。 他怕吃了上火,才不想吃。 “姓名,籍贯,已进了家门,可要照实说。” 女人赶紧放下孩子,跪地相告。 “奴本姓蔡,后随夫家姓钱。钱唐县人。” 钱蔡。 “这名好,这名好。” 贾元连连点头。 他就喜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