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韵事》 第1章 雨打新坟，必出贵人 每个村庄都有傻子。 同样，每个村庄都有破鞋。 清河之畔、隐山脚下的林家湾也是一样。 林家湾山青水秀，沃地肥田，地里的庄稼长的旺，家里的女人能生养，男人们有使不完的力气，天亮了耕种土地，天黑了耕种婆娘。 丰沛的雨水把女人们滋养的妩媚多情，柔软的腰肢轻轻一扭就摇摆出许多风流韵事，也招惹了不少闲言碎语…… 相较于声名狼藉的破鞋，傻子在林家湾还能得到一些善意和尊重。 所谓无傻不成村。 在老人们看来，傻子是守村人，是上天派来帮乡邻挡煞抗灾的，因为要守住秘密，这才被夺去智力。 失去智力却赢得了福力，守村人五弊三缺，孤独终老，一生承载各种厄运，庇护一方水土平安——待功德圆满，投胎转世，下辈子就做人中龙凤，享来世之福。 所以，一九九八年的夏天，当傻子死了的消息传遍林家湾，乡邻们并不哀伤。 毕竟傻子已熬死了双亲，无兄无弟，无儿无女，能活到三十六岁已经算长寿了。 暴雨如注的清晨，人们陆续赶往村西，聚在傻子家里，凑出一副薄木棺木，准备送他离开。 可老天爷似乎很是难过，雨如悬绳，数日不绝。 要知道，林家湾地势低洼，三面环河，每到夏日遇了暴雨， 就易引发洪水，为此，围村筑着高高的堤坝防汛，只在村东和村南留了两个出口，通向外面的田地和邻村。 一遇暴雨，河水上涨，人们就得用沙袋堵住出口。 如今连日暴雨，水位越来越高，虽还没漫进村来， 但村子四围已是汪洋一片，出村送葬是不可能了。 正值盛夏三伏，闷热潮湿，蚊蝇不断，这才停灵一日，薄薄的棺木已弥漫出难闻的气味。 眼看大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总这么停着也不是办法，老村长和几位老人一商议，决定临时在村里选个地儿，冒雨将傻子下葬。 选来选去，他们选中了傻子家后面的石榴林。 趁着雨势略小一些，几个年轻力壮的劳力背上铁锹和镐头，先去石榴林打墓。 深夏时节的石榴花正盛，可他们无暇欣赏，径直走到林子深处，在几处乱坟附近停了下来，随便找个空地开挖。 刚挖出半米深的浅坑，一名卷发花裙的妇人追了过来，二话不说，直接夺走了男人手里的镐头。 这妇女不是别人，正是林家湾大名鼎鼎的泼辣户——阮小玉。 一看阮小玉这架势，男人们赶紧赔着笑，递上烟，点上火。 阮小玉接过烟，慢悠悠的吸了一口，不吵也不闹，只说要讨个说法——村东有杨树林，村后有打麦场，为啥偏把傻子埋在她家的石榴林里。 听她这么一说，男人们七嘴八舌的解释了起来。 要知道，这些石榴树虽是她家的，但这块地却归村集体所有。 再说这里原本就是个乱坟岗，如今大水封村，把傻子葬在这里也是无奈之举，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臭在家里吧…… 可任凭他们好说歹说，阮小玉就是不松口。 此时雨又下了起来，阮小玉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单薄的花裙子紧紧的贴在身上，内衣若隐若现，显出丰腴的线条，男人们肆意打量着，嘻嘻哈哈的又给她递了一根烟。 暑日农闲，人们本就无聊，石榴林里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大半个村的人来围观，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几个妇女在一旁拱火。 要知道，阮小玉可是十里八村的风流人物——传言她和好多男人都钻过石榴林，可谓来者不拒，老少通吃。 如今她虽说年岁略大了一些，却也风韵犹存。尤其她养的的四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水灵，吸引了无数火辣辣的目光。 所以，村里很多女人对她是嫉妒的，也是嫌弃的。 只是阮小玉性格泼辣，嘴巴也厉害，平时还真不敢招惹，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她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话也说的越来越难听。 更有人讥讽阮小玉，说她这个绝户头又没生儿子，霸占这么大的林子做什么，等她百年之后，这林子不还是要被村里收回去。 这一下，阮小玉不干了。 生了四个女儿的她，最讨厌别人说她是绝户头。她干脆跳进墓坑，和那几人对骂起来…… 这时，有人传来消息。洪水已经漫到埂口，让大家别在这里看热闹了，赶紧葬了傻子，都去筑堤堵水。 说话间，几个壮劳力已经把傻子的棺材抬了过来，阮小玉却占着墓坑坚决不让下葬…… 眼看事情闹的越来越僵，阮小玉的小女儿石榴赶来了。 十三岁的林石榴，头发剪的短短的，皮肤晒的黑黑的，身体才刚发育，个头已有一米六，又穿着宽松的运动套装，活脱脱一个俊秀的假小子。 她冷着脸，分开围观的人群。 “妈，回家。” “石榴，你咋来了？快回去，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掺和。” “妈，你跟我一起回去。” 石榴扯了扯阮小玉的胳膊。 别看石榴年纪小，却很能拿捏阮小玉。 阮小玉平时把男人骂的狗血淋头，追着三个女儿打的鸡飞狗跳，只听这个小女儿的话。 可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阮小玉觉得面子下不来。 “我不回去，这摆明了欺负咱家，必须要个说法。” “妈，先回家再说！” “不回！必须有个说法！” 石榴无奈，附在母亲耳边嘀咕了几句。 阮小玉愣了一下，将信将疑的看着石榴。 此时墓坑里的积水已没过膝盖，阮小玉不怕自己着凉，却怕淋到了女儿。 再者，死者为大——墓坑已经挖好了，棺材已经抬来了，众目睽睽之下，她再坚持不让下葬，怕要引起众怒，以后在林家湾就待不住了。 眼看阮小玉的态度松动，旁边一个小伙子顺势把她拉了上来。 “嫂子快回家吧，衣服都淋湿了。” 阮小玉还想说些什么，石榴赶紧拉着她离开了。 —— 母女二人一走，人们松了一口气，这才把墓坑里的积水略微排了排，抓紧把傻子下葬。 天昏地暗，大雨滂沱，没有孝子叩拜，没有孝女哭坟，鞭炮和香火也都省了，落棺之后直接封土。 因为雨实在太大，墓坑里积水越来越多，本就简陋的棺木不堪浮力，钉子逐渐松动，一度漂了起来，棺材差点散架…… 好在人多力量大，手忙脚乱之下，石榴林里终于垄起一座小小的新坟…… 人们围观着，唏嘘着，回顾着傻子短暂又苍白的半生。 所谓雨打新坟，必出贵人，可傻子没有后人，这话会应验在谁身上呢？ 想到刚才石榴母女的表现，林家湾那隐秘的流言又被提起——石榴究竟是不是傻子的女儿。 要知道，傻子生性冷淡，对人一向爱搭不理，唯独对石榴特别亲切。 人们总看到他在石榴林转悠，还曾看到阮小玉扭着腰肢拿他取乐…… 其实傻子的父母死后，多少还是留了一些东西给他的，别的不说，只屯了两屋的粮食都够他吃几年的了，可听说那些东西都被阮小玉诓走了…… 毕竟阮小玉那个女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她的四个闺女虽都生的如花似玉，容貌性情却各不相同。人们根据闺女们的容貌，结合阮小玉不同时期的风流史，甚至能猜到，哪个村的哪个男人是哪个闺女的亲生父亲…… 唯独林石榴，他们还真寻不出太多蛛丝马迹。 石榴和她那三个花枝招展、张扬热闹的姐姐不同，她聪明伶俐却冷面寡语，平日不大和人交往，偏偏傻子对她很是亲近，处处维护。 听说傻子的后代，要么还是傻子，要么特别聪明，林石榴这么聪明又这么孤僻，这其中或许真有什么蹊跷。 不过，有人当即反驳了这个揣测，说阮小玉那般精明的女人，即便图财也不会赔上身子，更不可能生下傻子的孩子…… 所以石榴不可能是傻子的闺女，看她那长相和做派，倒是和邻村裴家很是相似。 说到裴家，人们讳莫如深，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人群逐渐散去，只剩下刚垄起的那座新坟，在石榴林里受着雨打风吹。 风吹过，红艳艳的石榴花纷纷坠落，落在新坟上，像极了一个红色的花圈…… 第2章 和尚娶亲 说也奇怪，傻子下葬后不久，雨就停了，洪水也慢慢退了。 老村长松了一口气，刚从埂口回到家，就看到阮小玉带着女儿石榴在院里等他。 他叹了一口气，知道阮小玉是来找他要说法的。 毕竟，关于这片石榴林的前因后果，没有比老村长更清楚的人了。 说来话长，多年前林家湾原有一座庙，而这片石榴林原是寺庙后的一块三角田，一直由庙里的和尚们耕种。 他们种粮种菜，自给自足的同时还会周济贫民，颇得父老乡亲的称赞。 解放后毁庙兴学，僧人全被赶出庙门，勒令还俗，寺庙就被改成了小学，供林家湾的孩子们读书，而这几亩薄田也被充公。 阮小玉的公公林和尚，当年就是寺庙里的修行弟子，法号觉远，据说他是被老方丈捡来的孤儿，从小养在寺庙。 所以，当别的和尚都遣回了原籍，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二十岁的觉远无处可去，迟迟不愿离开。 老村长那时也还年轻，看和尚为人良善，年轻力壮，也算个好劳力，就拨了未拆除的一间库房给他栖身，还把庙后的三角田分出一亩给他。 就此，觉远成了林家湾的一员，人们干脆叫他林和尚。 既是还俗，就要娶亲。 一年后，在热心乡邻的张罗下，林和尚娶了外村三十岁的老姑娘为妻。 据说这姑娘本是许配过人家的，未婚夫却在解放前夕被流弹打死，自此耽误在家，年岁渐长，成了老姑娘。 原本这也不算什么，可姑娘不堪深闺寂寞，竟然和家里的一条公狗闹出了丑闻，还差点出了人命，自此十里八乡人尽皆知。 姑娘的命捡回来了，名声却彻底坏了。 父亲受不了被乡邻戳脊梁骨，就将她锁在屋里，每日只送一顿饭，准备让她自生自灭。 还是母亲不忍心，私下找到几位表亲，想让她们给女儿说个人家，谋个生路。 其中一位表亲正好是林家湾的，这才想到了林家湾的林和尚。 林和尚无家无业的，能娶到女人就不错了，何况他是出家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行善救人了。 果然，林和尚闻听详情，并没有介意，直接去老姑娘家里，把她背回了林家湾。 刚来的时候，姑娘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精神也有些问题，在林和尚的精心照料下，半年功夫就恢复了神采。 人们这才发现，这老姑娘颇有几分姿色，还做得一手好女红，她的三寸金莲平时不能下地，只日日待在那间小屋绣花织布，洗衣烧饭。 地里有田，家里有炕，林和尚自此过上了有滋有味的日子。 地里的庄稼被他侍弄的旺盛茁壮，婆娘的一把细腰也被他侍弄的像那清河水一年一涨…… 唯一遗憾的是，这婆娘的肚子始终大不起来，就像林和尚的头发始终长不出来。 没有头发无所谓，没有后代可不行。 林和尚想长出头发，也想给婆娘治病，一有空闲就出去寻求偏方。 他这一走，家里就不安宁了。 常有不三不四的男人凑到女人窗前撩骚，女人关门闭户，一概不理。 可此举惹恼了一个二流子，那人故意拉了一条狗过来，给狗的胯下挂了一只破鞋，大声叫骂，说女人是狗日的，是破鞋…… 女人的心结本就没有解开，这一下被刺激到了，疯病就又犯了…… 林和尚闻讯赶回，好脾气的他第一次动手打了人，自此不再外出。 可女人的精神却再也没有正常过，开始满村子疯跑，到处招惹男人，甚至学起了狗叫…… 次年春天，再一次出门的林和尚回来了，他不知从哪里背回几株石榴苗，种在了三角田的荒坡上。 榴开百子，后继有人。 就在石榴树开花结果这一年，女人的肚子终于大了起来，也不再疯跑了…… 九个月后，林和尚有了儿子。 这孩子生来头发浓密，人们都说不是林和尚的种，和尚从未分辨过什么，只是依着林家湾的辈分，给儿子取名林成静。 本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从此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女人因为生产耗尽了气血，孩子还未满月她就撒手人寰…… 林和尚抱着襁褓小儿，把女人葬在石榴树下，许久不念经的他，冒着封建迷信的罪名，足足念经七天七夜，为妻子超度亡魂。 说也奇怪，自从女人葬在石榴树下，那几株石榴树生的越发茂盛，果实累累。 林和尚知恩图报，对林家湾父老的收留一直感激在心，每到金秋月圆之日，都会把收获的石榴给每家每户送去一些。 乡邻们看他们父子可怜，也不白吃白拿，回送一些粮食、鸡蛋或者旧衣服——就这样，在乡邻的接济下，林和尚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着儿子。 为了更好的报答乡亲们，林和尚把那些石榴老枝扦插、分株、压条，移栽，种满田间地头。 石榴树渐渐多了起来，一到下课放学，这里就成了孩子们最爱的小林子…… 后来成立公社，石榴林归了集体所有，林和尚就为生产队看林子，育苗育林来挣工分，挣口粮。 林成静三岁的时候，流行全民公社吃食堂。可大家才温饱了两三个月，食堂就垮台了，之后就陷入了饥荒。 那是一个可怕的饥馑之年，谷糠、薯藤、野菜都吃光了，人们开始挖菜根，剥树皮，石榴树也没能逃过此劫…… 看着饥不择食的人们涌向石榴林，林和尚没有阻拦，只是带着儿子念经打坐，减少运动降低消耗。 很快，石榴树都被剥成裸体，在寒风中颤抖着…… 这个冬天，村子里几乎天天饿死人，一开始人们还把尸体拖出村去，后来拖不动了，就随便丢在石榴林后的荒沟里。 奄奄一息的林和尚也没力气掩埋他们，只能无力的看着那些尸首被野狗吃掉，他唯一能做的，是在一旁念经超度…… 到了来年春天，饥荒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 好在林家湾三面环水，水边的荒草、水面的浮萍、水底的藻菜，全都成了村民救命的口粮。 不过，这些野菜对于年幼的林成静而言，不足以续命。 眼看儿子浑身上下只剩一个透亮的大肚子，林和尚绝望了。 一日午后，雷雨之后，沟满河平。 他抱着奄奄一息的儿子，万念俱灰的来到石榴林后面的荒沟，准备投水自尽。 就在他准备和儿子一起跳进河沟的时候，忽然发现水面上漂满了密密麻麻的蛙卵…… 这年头，老鼠都快被吃光了，这些蛙卵让林和尚的眼睛亮了起来。 顾不得不远处还飘着几具浮尸，林和尚脱下衣服，放下孩子，快速的打捞着成团的蛙卵…… 蛙卵滑溜溜的，像一团一团的蛋清，饿的头晕眼黑的林和尚直接捧着喝了起来…… 味道腥腥的，咸咸的，带着一股隐约的尸臭，随着一团一团的蛙卵入了肚，林和尚逐渐有了些力气。 他原想将蛙卵直接喂给孩子，看看不远处的浮尸，又放下了…… 很快，林和尚捡来一堆枯枝，架起一堆火，给儿子煮了满满一锅蛙卵——就这样，林和尚父子靠着荒沟里的蛙卵活了下来…… 饥荒总算熬了过去，但从不杀生的林和尚自此有了心病。 他不能听到蛙鸣，不能再吃荤腥——蛙卵里那一颗颗小黑籽就像是一只只小眼睛，彻夜瞪着林和尚，让他不得安宁…… 为了求个心安，林和尚把荒沟里的尸骨都捞了出来，又去河滩里挖了几十担沙石，将这些尸骨合葬成一个大圆墓塚，还为此念经超度了七七四十九天。 自此，石榴林深处有了一处神秘的乱杂坟。每逢雨日黄昏，似乎都有啾啾鬼哭声，胆小的人根本不敢进去。 饥荒之后，公社开始给社员分配自留地，石榴林旁的一亩薄田又拨给了林和尚，自此，林和尚共分到了二亩地。 再后来，人民公社撤销，责任田分田入户，石榴林旁剩余的几亩田却被村民嫌弃，每到抓阄分田，谁都不愿意分到这块地。 村长一看，干脆把庙后整片三角田全给了林和尚，让他一起耕种。 反正这里常遭洪水蔓延，土质盐碱严重，还有一处荒沟，禾苗难保又不便耕作，还不如先给林和尚种着，也免得荒废。 就这样，林和尚接手了整块三角田。 除了种些庄稼，勤快的他不停开荒拓地，将荒沟填平，把土坡田埂全都种上石榴树。 随着林成静越长越高，石榴林也越来越大，每到金秋时节，吃不完的石榴就换来了吃不完的粮食和财物…… 也许是过惯了苦行僧的生活，林和尚十分节俭。一年到头从不添置新衣，入夜也不点灯，平日不挨荤腥，就用馒头夹点盐巴。 就这样，林和尚舍不得吃，舍不得花，终于攒下了一些家底。 林成静刚满十八岁，林和尚就张罗着给他娶媳妇。 谁也没想到，木讷寡言的林成静竟娶到了貌美如花的阮小玉。 第3章 难言之隐 说起阮小玉，当年她嫁入林家湾的时候，可谓轰动一时。 林家湾的男人们至今还记得，那天穿着一身红嫁衣的阮小玉是怎样惊艳了他们的眼睛…… 所谓一白遮三丑，在农村里日日风吹日晒，皮肤白嫩的女子更是稀罕。 而阮小玉不仅白的发光，身条也好，粉腮含春，明眸含笑，加上一头时髦的齐肩卷发，在红衣映衬下就像石榴花一样明艳动人…… 围观的乡邻暗暗惊叹，不过相隔二十余里，他们竟不知道，阮家的姑娘生得如此俊俏。 也有女人泛起嘀咕——怎么林和尚父子二人都有如此艳福，娶的婆娘一个比一个貌美？说不定这新娘子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短处…… 毕竟这么水灵的女子，即便家庭成分不好，嫁给林成静也可惜了…… 说来林成静的模样随了他那疯子母亲，细皮嫩肉也算清秀，就是从小藏在石榴林，瘦弱体虚，没有丝毫阳刚之气。 更有知情人说，林成静因为幼时那场饥荒落了毛病，又跟着林和尚常年吃素，本钱细微如孩童，精力短少似武大，就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除了侍弄石榴林，对于地里的庄稼和炕上的女人，他都有心无力。 总之，小夫妻婚后的生活并不如意，日子过的也是鸡飞狗跳。 好在有林和尚镇着，阮小玉一开始还算安分。 只是阮小玉嫁过来不久，林和尚就暴病而亡。 听说林和尚死的时候，眼珠子鼓鼓的，肚子大大的，嗓子里发出奇怪的叫声，像极了一只垂死的青蛙，样子十分骇人…… 遵照他的遗愿，林和尚和他的疯妻葬在了一处。 而他留给儿子儿媳的，除了两间砖瓦房，就是这片石榴林。 自此，阮小玉当家做主，成了石榴林的主人。 不同于林和尚的知恩图报，阮小玉精于算计，而林家湾的乡亲们，自此再没吃过免费的石榴了。 每年中秋前后，一车车的石榴被运出林家湾，运到周边集市，运往四乡八镇…… 也许是因为自家男人的木讷寡言，阮小玉开始抛头露面，也是在这期间，她开始抽烟喝酒，愈发风流，身边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男人…… 正是从这些男人嘴里，人们发现了阮小玉的难言之隐，也终于明白了当初她嫁给林成静的理由。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原来这阮小玉虽然生的玲珑，人也精明，却有一个致命缺陷——天生秃头。 难怪她从来不去理发店，难怪她的发型多年不变，难怪她时而裹着头巾，难怪她会嫁给林和尚的儿子林成静…… 想想也是，细长雪白的脖子，支撑着那么一颗光溜溜的脑袋，任她再窈窕的身姿，再如花的容貌，也都糟践了…… 说起来，这也是阮小玉一辈子的遗憾和执念。 从小到大，因为秃头她受尽小伙伴的冷眼和嘲笑。甚至有人说她是天生的尼姑命，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女孩子，哪个不爱美？ 为了生发她想尽了各种办法，不管是侧柏叶泡水，还是何首乌洗头，醋泡的黑豆吃到吐，泡酒的生姜把头皮都擦烂了，也没能生出一根头发。 死了生发的心，阮小玉只能另想它法。 学做女红的年纪里，别的女娃都在纳鞋底、织毛衣，只有她窝在家里用黑色丝线钩织发套。 只是，用丝线做出的发套实在太假，只会让人们一眼看透她的难堪…… 直到十六岁那年的春天，有个外乡人骑着车子来收长头发。 她听男人说，他老家许昌那边有人专门做假发，戴上和真发一样，完全看不出来，只是价钱很高。 在那个年代，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家里哪儿有钱给她买这个。 人一旦有了执念，就像着了魔。 为了得到一顶假发，阮小玉已经不计后果，竟然把自己的清白身子给了收头发的男人。 只是，从春去到秋来，她始终没等到心心念念的假发…… 没有头发又失了身的阮小玉愈发自卑，几乎足不出户，偶尔出门也是是长年累月的裹着头巾。 而林和尚之所以知道阮小玉的情况，正是因为他的秃名在外。 当年刚刚还俗的他，为了生发各处寻求偏方，所以阮家二老为了给女儿生发，曾辗转打听到了他这里…… 或许是缘分使然，或许是同病相怜，林和尚早就对阮家这个秃头闺女留了心，想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 他知道自己家里无根无基，也知道自己儿子体虚懦弱，不敢求娶好模好样的闺女，只能找有缺陷的女方，凑合着把日子过下去。 所以，儿子刚满十八岁的那个秋天，他就带着儿子，拎上两筐石榴，亲自去阮家提亲。 看着林成静四体健全，不痴不傻，家里有那么大片石榴林，还不嫌弃自己闺女是个秃子，阮家二老很是满意，赶紧叫来女儿相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为自己的缺陷和过往，阮小玉对这桩婚事并没什么意见。 她甚至都没有抬头仔细看上男方一眼，唯一的要求就是——彩礼要一顶质量上乘的假发，许昌那里的假发。 林和尚愣了一下，爽快的答应了。 等到冬日，一份神秘的彩礼送去阮家，婚期就此定下。 出嫁那日，阮小玉沐浴净面，虔诚的取出了假发。 那顶光滑柔顺的头发带着一股迷人的幽香，蓬松的刘海、微卷的发尾，无一不让她深深迷醉。 多年心愿，一朝得偿，戴上假发的瞬间，阮小玉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奇特的光彩…… 看着镜中那个满头黑发的自己，阮小玉悲欣交集，泪如雨下——原来自己竟如此之美。 —— 嫁入林家湾那日，是阮小玉人生中最明媚的一天。 低了多年的头终于抬了起来，她自信的眼神充满光彩，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丹朱欲滴，深红欲燃，石榴林里举办的成亲仪式，愈发映衬着她娇美如花。 也是直到那一日，林和尚才知道给自家儿子娶了个如此俏丽的婆娘。 他隐隐有些担忧，但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林和尚撒手西去，林家湾最后一个和尚带着些许担忧和不甘，结束了他这一生的修行。 第4章 吃豆腐 林和尚的担忧没有错，有了头发的阮小玉，哪是软弱的儿子可以拿捏的。 如果说之前的阮小玉从来没有抬头直视过男人，那么从嫁入林家湾的那天起，她的头就再也没有低下来过。 在男人们热辣辣的目光中，她懂得了自己的美貌，感受到极大的满足。 其实没有女人天生放浪。 一开始，阮小玉还是相对安分的，即便男人的身体不大顶用，她也没有太过嫌弃。 可石榴林是需要打理的，到了石榴成熟的时节，卖石榴更要有人抛头露面。 林和尚在的时候，有他累积多年的人脉，石榴还不愁销路，可他不在了，小夫妻就有些找不到门路了。 满树的石榴红彤彤的，沉甸甸的，坠的枝干弯了腰，也把阮小玉急红了眼。 她想让林成静把石榴拉到集市上卖，可林成静一不会吆喝，二不会算账，半天憋不出个屁来，根本没一点用。 阮小玉身为女人，只能去找邻居帮忙。 在这个刚够温饱的年代，人们是没有余钱买石榴吃的，毕竟它不能当饭吃。 但赶上中秋时节，不管是拜月祭礼，还是走亲串友，买些石榴还是很必要的。 所以，人们采取了最原始的交易方式——以物易物，用粮食换石榴。 毕竟农家最不缺的就是粮食。至于粮食种类，大豆、玉米、小麦甚至红薯都可以。 等石榴销出去了，这些不同种类的粮食还要再变卖出去，最后变成了钱，才算真的完成了交易。 而这繁杂的过程，可不是三两个人就能完成的。 何况，中秋节的当口也就那么几天，如果没有合适的足量的销路，那么多石榴可能都要烂在树上了。 阮小玉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抛头露面，去四邻八村找能帮忙的人，尤其是那些有威望的，会来事的，人缘好的人，来做带路人…… 这样，每村拉去两车石榴，让带路人挨家挨户的送上门去。 一般的人家都会给带路人个面子，多少留下一些——如此一来，半是人情，半是生意，石榴就一车一车的卖出去了。 而她换取的那些种类混乱、质量参差的粮食，也总能被粮贩子收购一空。 如此一来，独当一面的阮小玉需要和不同的带路人打交道，也要给人家好处。 而这些好处，除了免费吃的石榴，自然也有免费吃的豆腐。 这些带路人本就能说会道，遇上一些胆大风流的，偷摸一把，说几句荤话，阮小玉也不好恼怒。 相反，她很喜欢男人们看她的眼神，也很享受被他们追捧的感觉。 其实一开始，阮小玉也是不太敢的。 至今她还清楚的记得，有一次她正和某个男人打情骂俏，林成静忽然进来了，当时她强装镇定，心里很慌，没想到自己男人什么都没说，转身又走了。 人一旦没了底线，就会肆无忌惮。 自此阮小玉越发胆大，也越发风流。 阮小玉很清楚，只有给点好处，建立起紧密的关系，这些男人才会死心塌地的帮她办事。 这其中，就有裴家村的裴大山。 裴家是个大户，族里兄弟多，根子深，人丁旺，在村里颇有些势力，附近三乡五村的都能说上话，也都给他面子。 自从阮小玉靠上裴大山，她的石榴就再也不愁卖不出去了。 也是在裴大山的映衬下，阮小玉愈发看不上自家男人林成静。 说来林成静也是可怜，父亲是个只会念经的和尚，又摊上一个早早死去的疯娘，自小在石榴林长大的林成静没上过学，少与人交往，几乎不通人情世故，颇有些愚昧在身上。 据说当年阮小玉在生大女儿的时候，因为胎大难产，孩子迟迟生不下来，林成静急的不行，竟然褪了裤子要行亲热…… 这可把接热水回来的接生婆看傻了，连忙拽住他，问他要干啥。 他说孩子没造好，赶紧再造一下，这样孩子就能快些生出来了…… 接生婆惊的目瞪口呆，阮小玉气的破口大骂——这一动劲， 孩子还真生下来了。 只是，林成静自此蠢名远扬，成了十里八乡的笑话…… 阮小玉觉得丢人，却也只能认命。 自此以后，阮小玉对丈夫彻底厌弃，愈发明目张胆，无所顾忌。 每到石榴丰收季节，家里浪蝶狂蜂，迎来送往。 而她秃头的秘密之所以被人发现，正是因为有个相好和她约会之时，激动之下失手扯掉了她的假发…… 那人还以为扯下了阮小玉的头皮，吓的魂飞魄散，从此一蹶不振，成了废人。 没有烂事儿不成村，自此阮小玉浪名远扬，为乡野贡献了经久不衰的谈资…… 日子好了，名声坏了，阮小玉倒不在乎——自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 正是在一年一度的石榴丰收季里，阮小玉的肚子一次次的鼓了起来，连接生下三个女儿，取名彩云、彩霞和彩衣。 随着计划生育越来越紧，阮小玉也越来越慌。 在村里，没有儿子，会被人笑话，被人欺负，根本无法立足——阮小玉想要拼个儿子。 于是，继假发之后，生儿子成了阮小玉的另一个执念。 为此，阮小玉遍寻偏方，求神许愿。 钱不知道花了多少，送子娘娘庙里的香灰不知道喝了多少碗，五行八卦清宫表不知道算了多少次…… 当阮小玉怀上第四胎的时候，人们都说这次肯定是个男孩。 阮小玉很是欢喜，为了保住这个孩子，上了超生黑名单的她在石榴林里东躲西藏，和计生办打了半年的游击战。 终于，在石榴花开的一个夏夜，阮小玉在石榴林里生下了老四。 没想到，这个老四还是个丫头片子。 阮小玉差点背过气去，一眼都不愿多看，用破衣一裹就要丢进乱坟岗，还是林成静拦了下来，说大小是条命，不能造孽。 产后三天，不甘心的阮小玉就下了床，她又去了娘娘庙，找给她许诺生子的神婆算卦。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神婆为了给自己开脱，特意烧了香，问了卦，只说她命犯七仙女，注定要生够七个女儿才能生下儿子…… 这一下，阮小玉死心了。 超生查的那么严，卖石榴挣的钱都被交了罚款，老三至今还没上户口，也没有田地可分。 怀胎十月，家里被搜了七遍，家具都被拉空了——这儿子实在是生不动了。 第5章 换子 虽然对生儿子死心了，阮小玉却又动起了别的心思。 就像她自己生不出头发，可以买顶假发——自己生不出儿子，可以抱养一个儿子啊。 于是，阮小玉叫来裴大山，让他帮忙留意合适的人家，把四女儿寻个人家送出去，再抱养个男娃。 只是，在重男轻女的农村，送养女娃不容易，抱养男娃更不容易。 家家户户为了生儿子，荒沟地头都是丢弃的女婴，谁又愿意抱养一个女娃呢？ 阮小玉一着急，赌气又要把老四丢进乱坟岗，裴大山赶紧拦住了。 看着女婴乖巧可爱，有种莫名的亲切，他忽然想到，这闺女也有可能是自己的孩子。 毕竟，这两年他和阮小玉关系亲密，常在一起…… 虽然阮小玉不承认，但可能是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其实这孩子之所以能够顺利生下来，也有裴大山的功劳，若不是每次计生搜查前他都提前通风报信，就那么大一个石榴林，阮小玉早就藏不住了…… 正好此时裴大山的老婆也生了，又生了个儿子。 按照政策，农村头胎是女孩的，可以生二胎。慢慢演变下来，就成了每家只要一儿一女，或者两个女儿，就不算超生。 因为他头胎是儿子，二胎这个儿子就是超生了，很可能会被批评罚款，甚至因此丢了在村委的职务。 但如果换成女儿，一儿一女，那问题就不大了。 如此一来，裴家有了女儿，林家有了儿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于是，裴大山将这个想法说给了阮小玉。 此时的阮小玉已经中了魔，一心只想要个儿子，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裴大山的媳妇有些不情愿，她早就知道自己男人和阮小玉不清不楚，闹过哭过也打过，却没有效果。 但为了保住自家男人的饭碗，也就勉强同意了。 反正是个丫头片子，养大一些就可以给家里干活，再大一些就嫁出去图笔彩礼，也不算赔本。 就这样，裴林两家的襁褓婴儿才刚满月，就被互换了。 这件事纵然做的隐秘，还是瞒不过群众雪亮的眼睛。 很快，林家湾的人们全都在谈论这件事，到处都是闲言碎语…… 在村人看来，这场交易里最便宜的是裴大山，最吃亏的是林成静。 林家换来的这个儿子终究是裴家的种，将来石榴林、房子、田地什么全是裴家的，林成静白干了一辈子。 再者，裴大山是什么人，怎么舍得把儿子换成闺女？肯定这个闺女本身就是他的种…… 这些闲言碎语，让林成静却不是滋味。 不管之前别人怎么私下议论几个女儿不是他的，都是空口无凭，他都可以充耳不闻。 孩子生在石榴林，就是他林家的孩子。 但这个儿子是真真切切从裴家抱来的，确定是裴大山的种，跟他林家毫无关系，纵使养大了，也只会和那个裴大山亲近。 向来逆来顺受，言听计从的林成静，第一次发了脾气，向阮小玉提出抗议。 而阮小玉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不是滋味。 如果是抱养别家的儿子也就罢了，只要孩子不知道，旁人不乱说，再把亲生父母那边断了线索，那这孩子养大了就只和自己亲，就是自己的儿子。 但这个孩子，明明白白是裴大山的儿子。 且不说村里那么多长舌妇，裴大山那一家子都未必能保守这个秘密。 等将来孩子长大了，裴家再把他认回去了，自己岂不是鸡飞蛋打？ 她还听说，裴大山的媳妇因为她的缘故，并不稀罕换来的女婴，孩子经常被饿的哇哇大哭…… 阮小玉有些心疼，更多的是赌气。 凭什么那个女人欺负自己生的孩子，自己还要交着罚款给她养儿子…… 于是，生了悔意的阮小玉终于松了口，让林成静去把孩子又换了回来。 折腾过这一场，阮小玉和裴大山闹的不大愉快，从此两人之间也淡了许多…… —— 而直到林家老四被抱回来，都还没有个名字。 按说循着三个姐姐的名字，也该带个彩字，但阮小玉懒得去费心思，只让林成静随便去想。 林成静大字不识一个，哪里想得到什么好名字。 倒是一直爱在石榴林晃悠的傻子，嘴里一个劲儿的说着石榴石榴，想到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石榴花开的正盛，如今石榴已经缀满枝头，干脆就叫林石榴吧。 就这样，林家老四林石榴失而复回。 阮小玉也被计生办拉去做了结扎，从此死了要儿子的心。 —— 因为林家的老三、老四都是超生的黑户，所以一直没有分得田地。 等阮小玉交清了罚款，给两个孩子上了户口，想再分地，却因为石榴林的事情，村里一直都不批复。 为此，阮小玉没少去找老村长闹腾。 而为了这片石榴林，老村长也没少和阮小玉周旋。 毕竟当初正经分给林和尚的只是两亩薄田，另外的田地只是让他无偿代种。 如今石榴林方圆足有六亩之多，树密花稠、年年丰收，村里早有人眼红了。 林和尚本不是林家湾的人，他在世的时候，为人和善，年年给乡邻们送石榴，大家不好说什么，如今他既死了，这么大一块田也该收回来，给大家重新分配了。 对此，阮小玉自然是不同意的。 要知道，这石榴林是她的命根子。 若不是这片石榴林，她怎会嫁给一事无成、身虚体弱的林成静？又怎能养活四个女儿，盖起村里第一栋平房？ 再者，石榴林这块三角田原本地贫田瘠，人人嫌弃，是她公公林和尚不停开荒拓地，封土施肥，才把这地养的肥壮，有了今日规模。 这十里八乡，素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开荒，谁使用，怎么到她这里就要收回去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阮小玉不退不让，乡邻们不依不饶，这让老村长十分为难。 今日因傻子下葬，又闹了这么一出，老村长知道，这事该有个说法了。 好在眼下正值再次分田到户，这两日政策已经下来，林家湾的田地也该大动一番了。 老村长心里有了主意，这才找到正和埂口看洪水的林石榴，让她去叫阮小玉到家商议。 —— 依着老村长的意思，趁着此番分田的机会，除了按户头另给她家分田地，这块三角田连带附近开荒的石榴林也全数分给她家。 只是依照政策，这石榴林算是开荒林地，属村集体所有，阮小玉需要补办承包证，还要出适当的承包费。 阮小玉一听，立马不乐意了。 她觉得自己吃亏了，原本就是自家的林地，凭什么要出承包费？ 老村长无奈的劝着，所谓承包费并没有几个钱，主要是为了堵住乡邻的嘴。 再不济，阮小玉就效仿林和尚在世的时候，每年中秋给乡邻们送些石榴也就是了。 阮小玉还想反驳，石榴在一旁拉了拉母亲。 在她看来，石榴林的归属向来说不清楚，与其为了这片林子年年闹腾，不如白纸黑字的承包下来，以后合法合规，名正言顺，谁也不能拿这说事了。 再者，村长已经偷偷告诉她了，此番分地三十年不变，万一错过这个机会，那才是亏大了。 阮小玉一听，也是这个理儿，只要她把石榴林承包下来，这次重新分地就必须有她家的份儿。 老村长一口应承下来，石榴林的事情总算说定了。 就在这时，老三林彩衣着急忙慌的跑来叫母亲回家接电话——老二林彩霞出事了！ 第6章 亚细亚小姐 大水之年，多事之夏。 出了老村长家，阮小玉深一脚浅一脚，匆忙朝家里赶去。 “彩衣，你二姐真的辞工了？” “嗯，她在电话里说的。” “这个死丫头，去年她要死要活的， 闹着要进亚细亚，这好不容易进去了，才安生几天，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这是为啥啊？” “我不知道，二姐没说，就说她不想干了。” “哎，这是嫌我活的久了，想气死我啊！亚细亚啊，多好的单位啊，她到底想干嘛啊！” 提起这个折腾的二女儿，阮小玉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二彩霞生的俊俏，人也机灵，就是太不安分，一点儿不让人省心。 因为看了电视剧《外来妹》，彩霞一心想去南方打工，小学毕业就闹着辍学，好容易哄着读到了初二，因为她和几个小痞子喝酒鬼混被学校开除，连个初中毕业证都没混上…… 彩霞辍学时还不满十六岁，阮小玉觉得孩子太小，说什么不让她去南方，闷在家里又怕生事，就托人在县城给她找活干。 农村女孩子，没关系也没学历，除了去饭店端盘子洗碗，就是给人做保姆带孩子。但心高气傲的彩霞不愿意干伺候人的活儿，没干一个月就撂挑子了。 无奈，阮小玉又给她寻了饼干厂的临时工，多劳多得，管吃管住，这才算稳定了下来。 彩霞本就生的美，又在城里风不吹雨不淋，养的细皮嫩肉，出落得越发水灵，也越发会打扮了。 每个月发了工资，彩霞就出去逛街，不是买新衣服，就是买化妆品，去年刚进了亚细亚不久，就花了一千多块钱买了个传呼机。 打工这几年，除了给家人买了点东西，彩霞一分钱也没给过家里。 阮小玉骂过几次，毫无作用，也就随她去了。 在她看来，女儿长大了，打扮好看些也无可厚非，若能寻个好婆家，这钱就没白花。 没想到，好婆家没找到，倒是找了个好工作。 原来经常逛商场的彩霞，可没有白逛，她老早就盯上了亚细亚营业员的工作。 四年前的那个初夏，亚细亚商场盛大开业，不管是迎宾小姐、自动扶梯，还是威风凛凛的仪仗队，飒爽英姿的摩托车女子方队，足以让全城沸腾。 顾客之家，亚细亚——一夜之间，轰动全城。 在彩霞看来，在亚细亚上班，不用穿丑丑的工作服，不用灰头土脸，可以正大光明的化妆，工资还高，实在是梦寐以求的好工作。 可这么好的机会，自然是被姑娘们争破了头，哪里轮得到她。 所以，去亚细亚当营业员，成了彩霞的执念，她甚至跪求母亲为这事花钱找关系。 可阮小玉都没进过几次城，哪有这个能耐，只能劝女儿死了这个心。 阮小玉清楚的记得，去年春天，大女儿彩云忽然回了娘家，非要带她进城去，说到亚细亚商场逛逛，要给她买最新款的假发。 阮小玉拗不过，也很想看看新款假发，就跟着去了亚细亚。 眼花缭乱间，她只觉得电梯口的迎宾小姐有些眼熟，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二闺女林彩霞。 也不知道彩霞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进了亚细亚。 别说，彩霞个子高挑，五官精致，虽说皮肤略黑一些，上了妆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而经过培训的彩霞，穿上亚细亚小姐的制服往那一站，一点不比那些城里姑娘差…… 那次，阮小玉没有骂她。 毕竟能在人气超高的亚细亚工作，可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阮小玉恍惚记得，彩霞上次回来的时候，还说她可能要升职，怎么突然就辞工了？ 不会是被什么人骗了吧？ 想到这里，阮小玉越走越急，脚下踉跄了一下。 彩衣赶紧上来扶住她。 “妈，你别急了，我二姐就这脾气，谁说也没用，她只听自己的，随她去吧。” “随她去？随她的心意，她能上天！对了，她电话里还说了啥？她不是还不死心，要去南方打工吧？” “这个，我也不知道……” “这不知道，那不知道，接个电话啥也听不明白，要你有啥用！” 阮小玉不满的瞪了老三一眼，烦躁的甩开她的手。 彩衣吓得不敢再跟着，呆呆的站在原地。 石榴跟了上来，安慰的拉了拉三姐的手。 姐妹俩无奈的相视一笑，这才一起朝家走去。 —— 阮小玉推开院门，男人林成静正在屋檐下扎笤帚。 墙上挂着两把扎好的笤帚，地上散穗的高粱糜子已所剩无几，他手里的笤帚刚刚完工，正在用刮板去掉糜壳。 散落一地的糜壳，让爱干净的阮小玉很是反感。 “天天像个死人一样，就知道憋在屋里，林子都被人占了，也不去瞧一眼。” 林成静没有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手里的刮板片刻不停。 阮小玉怒了，一脚将那些高粱糜子踢出老远。 “你是天聋还是地哑，啊？十锥子都扎不出个屁来！老二打电话要辞工，你怎么不劝劝？” 林成静依旧不说话，只是停下了手里的刮板，算是对女人愤怒的尊重。 看他这个窝囊样子，阮小玉愈发来气，夺过他手里的笤帚就要扔出去。 林石榴本来在门口用铁锹刮着鞋上的泥浆，听到动静赶紧进来。 “妈，你干啥呢？这笤帚不是我大姐要的嘛？” 看石榴又向着她爹说话，阮小玉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丢下扫帚进屋去了。 石榴把那些高粱糜子捡回来，梳理齐整，放在父亲跟前。 “爹，这些糜子不够再扎一把了吧？” 林成静朝屋里瞟一眼，小声回了一句。 “还够扎把扫床用的小笤帚。” “那正好，小笤帚给我，等开学我带学校去。” “行。” 一听小闺女要笤帚，林成静立马来了精神，高粱糜子在他手中上下翻飞。 别看他窝囊软弱，手工活儿却是一绝，不管草席、蒲团，还是簸箕、箩筐，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他编不来的。 他扎的物什不仅外形好看，还结实耐用，用到废弃，那骨架都不会散开。 所谓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林成静的扎的一手好物什，却扎不紧自家的篱笆，看不住自己的女人，这让他成了全村的笑柄，常拿这个开玩笑，让阮小玉十分不爽。 不过此刻阮小玉可没心思管他，只想赶紧给彩霞打电话，让她不要辞工。 第7章 长途电话 东屋里，阮小玉小心的掀开白色蕾丝防尘罩，一台紫红色的座机电话就露了出来。 她翻了翻来电，又翻了翻旁边的号码本，大声叫着老三。 “彩衣，快过来看看，你二姐打的哪个电话？是商场这个吗？” “不是，她用的公用电话。妈，我姐说了，她不在亚细亚了，也不让你找她……” “那给她打传呼，让她赶紧给我回电话！” 看母亲满脸怒色，彩衣不敢再多说，只得进来帮她拨了彩霞的传呼号码，留言速回电话。 等待回电期间，阮小玉打开柜子取出一顶假发，把头上的湿发换了下来。 自从老二去了城里打工，她基本已经实现发型自由。如今她有十余顶假发，且顶顶都是真发所制的精品。 当年出嫁时戴的假发早已泛黄毛躁，再也不能用了，但她也没舍得丢掉，而是精心保管起来。 在她看来，这些假发是有生命的，戴着戴着就和自己融为一体，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为此她专门打了一个可以通风的柜子，用来收藏假发，毕竟那些假发如此逼真，冷不防看见是会吓人一跳的。 而且即便天气再炎热，她也从来不会以光头示人。 虽然林家湾早有关于她秃顶的传言，她依旧保留着自己的倔强，除了那次意外，再没有人看到过她的真容…… 整理好假发柜，阮小玉又检查了一下座机电话线，生怕哪里松动了。 要知道，彩霞的传呼机是从不离身的，若在平时，一般五到十分钟就回电话了，可今天电话迟迟不响。 阮小玉等的急躁，连带看着就两个女儿也不顺眼。 “彩衣，你是七老八十了？含腰驼背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扭过头，她又看到了嘻嘻哈哈的石榴。 “我说石榴，咱家里缺衣服吗？你几个姐姐的花裙子都给了你，你怎么一天天就穿个大裤衩子？这么大闺女了，也不知道打扮打扮。” “我穿短裤怎么了？给你丢人了？” 石榴可不像三姐那么好脾气，她没好气的白了母亲一眼，拉着三姐躲去了西屋。 阮小玉正待发作，电话响了。 她赶紧接了起来，可对方不是彩霞，而是槐花嫂那个在外打工的儿子，打电话找他妈的。 虽然有些意外，阮小玉还是应了下来，让彩衣赶紧去叫人接电话。 说来，林家湾原本只有村长家有电话，村里的来往电话都在他家。 这其中，阮小玉家的电话最多，尤其老二彩霞辍学之后，找她的电话就没断过。 村长媳妇是个长舌妇，爱打听，爱嚼舌头，彩霞的电话多，找她的还都是男的——半个村子都知道。 长此以往，惹的流言蜚语不说，人家也不耐烦，于是阮小玉干脆自己装了一部电话。 这样，林家湾就有了两部电话，外出的人们也多了个选择。 或许是被人嚼多了舌头，阮小玉不倒闲话，不瞎打听，人也爽快，慢慢的，有些年轻人也乐意把电话打来这里。 在声名狼藉的阮小玉看来，这是人们对她的信任和认可。 反正接听电话也不收费，他们若是往外打电话，也都会根据时间掏钱，还只多不少，所以阮小玉的态度很好。 很快，槐花嫂来了，寒暄过后，她高兴的接起了电话。 阮小玉识趣的走到了堂屋，她有些着急，怕彩霞回电话的时候占线，但也不好催促。 等待的时候，阮小玉愣愣的看着墙上挂的相框发呆。 大相框里夹满了各种照片，除了她之前几张发黄的黑白照，都是四个女儿的照片。 而这几个女儿中，又数老二的照片最多。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彩霞穿着亚细亚制服的照片，显得英姿飒爽，几乎每个来串门的邻居都会对着这张照片夸上几句…… 可她为什么突然要离开亚细亚呢？ —— 阮小玉正胡思乱想，槐花嫂挂了电话，心满意足的走到外屋。她也不好马上就走，就和阮小玉聊了起来。 原来她那在外打工的儿子打工赚了钱，给家里寄了些，又听说家里发水了，就打电话问问情况。 儿子挣钱又孝顺，槐花嫂的语气里都是炫耀。 阮小玉也没心思搭茬，她只记挂着彩霞的工作，等着回电话…… 可是，槐花嫂却越说越来劲了，东拉西扯的，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扯着扯着，就扯到了孩子们的身上。 槐花嫂朝西屋瞧了瞧，没有看到林家老二的身影。 “怎么，彩霞最近一直没回来？” “没有，忙。” “那是，亚细亚嘛，肯定忙。” 槐花嫂讨好的笑了笑。 “不过听说这两年亚细亚没以前那么红火了，去逛的人也不多了。” “那不知道，咱这一年到头也不进城一趟。” 阮小玉敷衍着，心里有些不悦。 她觉得槐花嫂是有意贬低亚细亚，借此贬低彩霞。 身为过来人，阮小玉知道，槐花嫂的儿子曾对彩霞有意思，只是槐花嫂觉得彩霞不稳重，一直反对两人来往。 反正彩霞心气也高，根本看不上他，两家人也从来没有摊开讲过。 其实槐花嫂根本没看中老二彩霞，而是看中了老三彩衣。 刚才彩衣去叫她接电话，看着文静顺从的彩衣，槐花嫂再次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趁着今日说到了这里，她压低了声音，想探听阮小玉口风。 “对了，你家老三有十七了吧？” “嗯，虚岁十七了。” “那也不小了，该相看人家了。” “还小呢，不着急。” 不等槐花嫂开口，阮小玉一口给挡了回去。 对于彩衣的婚姻大事，她有自己的考虑。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阮小玉赶紧去接电话，槐花嫂这才悻悻离开…… 第8章 女儿家的心事 “我想我是海，宁静的深海，不是谁都明白。胸怀被敲开，一颗小石块都可以让我澎湃……” 西屋里，录音机正放着石榴最爱听的歌。 彩衣整理着各种磁带，石榴坐在窗前发呆。 此刻的雨已经停了，只有瓦檐处还滴滴答答，水滴像断线的珠子，砸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石榴叹了口气，心里弥漫着莫名的哀伤。 刚才的雨还那么大，这会儿倒是停了，也不知道傻子的葬礼办的如何。 对于傻子的死，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其实村里那些难听的流言，她一直都知道，只是无可奈何。 在石榴看来，傻子不傻，他只是没有长大。三十多岁的人，却像个婴童一般单纯，有颗金子般赤城的心灵。 他特别喜欢红艳艳的石榴花，尤其是阳光照耀下的石榴花。每到石榴花开的时候，他都会站在林子里，痴痴的仰头望着…… 母亲之前有些烦他，有时会撵他离开，他也不赖着，笑嘻嘻的就出去了，然后站在林子外继续看花…… 石榴也不清楚傻子为什么对她格外亲近，也许就因为她叫石榴吧…… 听邻居说，石榴很小的时候，母亲并不怎么管她，家里一忙起来就把她丢在石榴林，而这时，闲来无事的傻子就会在一旁看护她。 说起来，傻子对石榴还有救命之恩。 石榴恍惚记得，自己五岁那年的秋天，父母和姐姐都忙着在石榴林摘石榴，她也挎着一个小篮子，忙着捡起落地的果子。 因为那些果子不能卖了， 母亲就让她拎回家去自己吃。 刚走到林子口，不知道谁家的猪跑了过来，可能是饿极了，冲着篮子就一顿乱啃。 石榴一时躲闪不及，差点就被猪给咬着了。 一旁溜达的傻子看到了，赶紧跑过来把猪赶走，这才救下了石榴。 至今，石榴的小手指上还有一道疤痕…… 自此以后，母亲对傻子的态度好了许多，不再驱赶，而因为这次救命之恩，开始记事的石榴也对傻子格外亲近。 有些孩子会捉弄傻子，石榴永远不会。 有些孩子会嘲笑石榴，傻子永远不会。 不过，石榴读小学的时候不太合群，有次和一个孩子起了争执，那孩子骂她是个野孩子，说傻子才是她的亲爹…… 自此以后，石榴对傻子疏远了一些。 而自从石榴读了初中，开始住校以后，回家的机会越来越少，她和傻子见面也越来越少了。 这个暑假，石榴花开的依旧美丽，只是一直没见傻子过来看花，石榴打听了下，这才知道傻子病了。 她本想着去傻子家里看看他， 又怕被人说三道四。 毕竟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平日的冷面冷语，毫不在乎，也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那脆弱的心…… 石榴不好去傻子家看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傻子的病快些好起来，希望他病好以后，就能来林子里看石榴花了…… 可是，一场暴雨之后，傻子死了，就那么孤孤单单的病死了…… 石榴很后悔。 她后悔自己没有鼓起勇气去看他，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 虽然人们都说傻子有福，是五里八乡最长寿的傻子，但石榴心里依旧难过。 傻子临死之前，一定是想再看看石榴花的吧…… 还好，他被葬在了石榴林里，这样，他年年岁岁都可以看到那红艳艳的石榴花了…… 想到这里，石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这时，磁带忽然卡了，歌声变得呜咽起来。彩云过来查看，这才发现石榴满脸泪水。 “石榴，你怎么了？听歌还哭了？” “没事，这歌听的人太悲伤了。” “那换一个？你看看想听那个。” 彩衣说着，把手里的几盘磁带递给了石榴。 石榴擦干泪，吁了口气，一边整理着情绪，一边翻看着磁带。 “三姐，这两盘磁带没听过，哪来的？” “同学借我的。” “同学？你退学都两年了，还和同学有联系呢。” 石榴随口说着，打开盒子，准备试听一下新磁带。 “你这话怎么和咱妈一样，退学了就不能和同学联系？那你别听了。” 彩衣有些不高兴，起身夺过了磁带。 看一向温顺的三姐竟发了脾气，石榴很奇怪， “至于这么小气嘛，谁不让你联系了。哪个同学啊……” “别问了，给你听就是了。” 彩衣忽然红了脸，赶紧把磁带塞给了石榴。 “对了，仔细点，别弄坏了，我还要还给人家的。” 她这奇怪的反应，让石榴瞬间明白了——三姐有心事。 “人家？哪个人家啊？我认识不？” “哎呀，让你别问了，小心被妈听到。” 彩衣有些紧张，赶紧关上门。 知道三姐向来害羞，石榴也不再追问，她把磁带入仓，歌声就流淌了出来…… “离开真的残酷吗，或者温柔才是可耻的。或者孤独的人无所谓，无日无夜无条件……” 听着眼下大火的《伤心太平洋》，石榴翻着歌词卡，想看看还有什么歌，忽然发现歌词一角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裴嘉松。 原来三姐的心上人竟然是裴嘉松。 石榴愣了一下，赶紧把歌词叠了起来，当做没看见。 “哎呀，这歌都听腻了， 换一个。” 石榴说着，又换了一盘磁带。 “翻开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写着许多事都是关于你，你讨厌被冷落，习惯被守候，寂寞才找我……” 忧伤的歌声让姐妹俩再次陷入了沉默。 彩衣一会儿摆弄着磁带盒子，一会儿翻看着自己的歌词本，一会儿若有所思的望望窗外，显得心不在焉。 “这雨已经停了，也不知道洪水什么时候能下去。” “应该很快吧。怎么，你急着出门？” “没有，我能去哪里……这不是你们快开学了么，我这些磁带也该还给人家了。” 彩衣笑了笑，眼神里闪着羞涩和喜悦。 石榴担忧的看了三姐一眼，欲言又止。 第9章 芥蒂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在石榴看来，二姐彩霞和三姐彩衣的性情完全不同。 彩霞敢闯敢干，颇有主见；彩衣却老实柔弱，良善可欺。 这也不能怪她，从石榴记事起，三姐就被两个漂亮的姐姐处处压制，又常被母亲责骂，以致胆小自卑，唯唯诺诺。 尤其彩霞出去打工之后，在亚细亚小姐的光环映衬下，彩衣愈发显得平凡而普通，在家里就像一个透明人。 好在石榴和她打小亲近，两姐妹也是无话不谈。 也许知道自己不如两个姐姐漂亮，彩衣勤奋好学，学习一直很努力，不像两个姐姐那样早早退学。 只可惜，彩衣在学习上确实没什么天赋，即便日日苦读，成绩依旧一般。 如果说小学时期还能保持中等，到了初中就很是吃力了。尤其英语一门，彩衣简直一窍不通，成绩直线下滑。 母亲本就觉得彩衣不是读书的料，这么一看也就放弃了希望，反正也考不上什么好学校，只要能混个初中毕业证就行了。 赶上那个时候大姐出嫁，二姐打工，到了秋收时节，家里缺人手，母亲就叫彩衣请假，回家里帮忙干农活…… 这么一来，彩衣的成绩愈发跟不上了。 到了中考，果然名落孙山，无学可上。 老师建议彩衣留级复读，或许还能考个中专。 母亲觉得早都不包分配了，读个不知名的小中专也没啥用，出来还是要自己找工作，白白浪费钱财和时间。 彩衣虽然有些不舍，却没有反抗。 这些年的努力下来， 她也明白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想着辍学后，跟二姐去城里打工挣钱。 可母亲却死活不放，只说彩衣没心眼，去城里只会吃亏、被人骗，不如安安分分在家里待着，等到了年纪就找个人家，安安生生过日子。 再说，家里这么大的石榴林，总得留个干活的。 于是彩衣就被困在了家里，日日洗衣做饭、喂猪喂鸡，下地干活，还要不时被母亲责骂…… 石榴替三姐抱屈，一直劝母亲放三姐出去见见世面，但都被拒绝了。 尤其去年发生的一件事，更是彻底断送了彩衣出去打工的可能。 去年春夏之交，彩衣因为身体发育的缘故，胸部有些疼痛，她惧怕母亲责骂，也不敢和家里人说，自己傻乎乎的跑去找村医看胸，结果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那村医是个风月老手，知道彩衣是阮小玉的女儿，心里本就存了一些轻薄之意，又见彩衣是个胆小懦弱的，不懂拒绝，不敢吱声，也就越发大胆。 他先是诓骗彩衣，说她患了乳腺炎，若不及时治疗会变成绝症，需要日日按摩，敷药。 看彩衣说自己没那么多钱，不看了，又说也不用花钱，只要她去田间地头挖一些马齿苋带过去，就会帮她治疗。 就这样，怕死的彩衣果真日日带着新鲜的马齿苋去治疗了…… 那马齿苋清热解毒，捣碎了冷敷确实有一定效果。彩衣胸疼的病症轻了许多，自此深信不疑。 可一个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袒着上身在诊所内室被一个老男人敷药，这怎么说也不像话…… 好在那村医忌惮阮小玉的泼辣，没敢做出格的事，只是言语上越来越不正经。 看到彩云脸上的青春痘有些严重，他就问彩云有没有对象，赶紧处个对象就好了。 彩衣还有些懵懂，不知道为什么处个对象，脸上的青春痘就好了…… 那时石榴已经读了初中，平时都住在学校，只有周末才回家。 等石榴周末回家的时候，彩衣就把这当笑话告诉了石榴，石榴听了，只觉得莫名的反感，隐约感觉三姐被人调戏了。 因为石榴也还懵懂，她也不是很确定，又怕三姐吃亏，就把这事告诉了母亲。 母亲一听，当即把彩衣狠狠骂了一顿，再也不准她去看病了。 顾忌着女儿的名声，母亲没有声张，也没有去诊所大闹，只是从此更坚定了一个想法，绝对不会放彩衣出去打工了。 也许是从那件事起，彩衣对石榴有了芥蒂，不再像以往那样，什么心事都和石榴说了…… 所以，这磁带的事，彩衣不说，石榴也不好问。 但石榴认识这盘磁带的主人——裴嘉松。 要知道，这个裴嘉松不是旁人，正是邻村裴大山的大儿子，当初和石榴交换的那个男婴，则是他的弟弟裴嘉楠。 当年林裴两家换子，闹的沸沸扬扬，两个村的人都知道这桩旧事，也因为这个，裴林两家结下心结，平日很少来往。 没想到林彩衣和裴嘉松这两个年轻人，却意外的看对了眼。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未来…… 第10章 连衣裙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就不告诉你…… 石榴花落的时候，暑假也过去了。 彩衣的心事，终究没有告诉妹妹，只是记在了压在枕头下的笔记本中…… 西屋里，林石榴整理着书包和衣物，准备开学了。 彩衣很是羡慕，为此忙前忙后。 她帮石榴装上煮熟的咸鸡蛋，自己做的芝麻酱、咸菜，还不忘给石榴带上一包晒干的野菊花，让她泡水喝。 “三姐，你比咱妈都操心。” 石榴笑着接过来，一股脑都塞进提兜，还不忘带上父亲新扎的小笤帚。 “对了，这笤帚早就扎好了，大姐怎么还不回来取？” “不知道啊，她都半年没回来了。中秋节总要回来看看的吧。” “嗯，等中秋节……二姐也会回来吧？” “谁知道呢，应该回不来了。” 彩衣摇了摇头，朝外面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二姐很可能南下打工了……” “真的？她给你说了？” “没有，她才不会给我说。我猜的。你想啊，这些天咱妈疯了一样找她，可她就回了一个电话，只说已经不在亚细亚了，也不说人在哪里，还不让找她，肯定已经不在城里了。” “也是，树挪死人挪活，要真像二姐说的，亚细亚都快黄了，几个月不发工资，还不赶紧走，等着喝西北风啊！” “石榴，你可别在妈跟前这么说，要不又得挨骂了。” “骂就骂呗，又不会掉块肉。三姐，要我说，你就是太怕咱妈了。” “哎……” 彩衣叹了口气，刚要说些什么，院子里传来一阵寒喧声。 “哟，英子来了。” “小玉婶儿，忙着呢。石榴在家吗？” “在，西屋收拾东西呢。英子，你上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收拾好了。” “等等，我看看你这裙子……哟，你这衣服可真时髦，你爹新给你买的？” “我爹哪舍得花这钱，是我大姑从城里带回来的。” “哦，你大姑回来了啊，难怪……城里有亲戚就是好啊。” 说话间，英子和阮小玉推门进来了。 “石榴，英子来找你了。你看看人家英子穿的多好看，你以后也……” “知道了，知道了。妈，你赶紧做饭去吧，我下午还要早点走呢。” 石榴才不听母亲唠叨，直接把她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彩衣高兴的拉住英子，上下打量着。 英子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长款连衣裙，窄腰宽袖，颈部还挂着一条亮晶晶的链子，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英子，真好看。不过今天你爹怎么让你穿裙子了？” “这裙子比较长嘛，再说这是我大姑专门给我买的，我爹也不好说什么。” 石榴也凑了过来，拉着裙子相看。 “难怪……记得上次咱们去庙会看戏，你穿了个牛仔裙，那裙子也挺长的，你爹都不让穿，非逼着你去换掉。” “哎，我爹说那个裙子太紧身了，太难看，不让我穿……” “哪里难看了？就是有点紧身了，你穿上比这条裙子还好看呢。” 快言快语的石榴撇撇嘴。 “啥也不是，你爹就是个老封建，穿什么衣服还要管。” 英子憨憨的笑着，也不生气。 “石榴，你要觉得那条牛仔裙好看，就给你穿吧，反正我也不能穿。” “我？我不要，才不穿裙子。” “要不你先试试我身上这条？” “试什么？” “裙子啊， 你穿上肯定好看。” “我不试！”石榴浑身都写着拒绝。 “试试嘛，我还从来没见你穿过裙子呢。” “就是，石榴，你现在都读初二了，胸部也开始发育了，不能总穿的像个假小子。” “假小子怎么了？谁规定女生必须留头发、穿长裙了？” “还说呢，我可听说有次你在操场跑步，就有人把你当男生了，还上去搂住了你，你一脚给人家踹飞了……” “是吗？谁啊？是谁啊？说说看我认识不……” 彩衣一听，乐的哈哈大笑。 石榴一看赶紧求饶。 “行了，别说了。我穿还不行吗！” 于是，在英子和三姐的威逼利诱下，石榴难为情的换上了长裙。 因为石榴的头发实在太短，三姐又偷偷从母亲的柜子里拿来一顶黑长直的假发，给石榴戴上。 两人越玩越上瘾，又把二姐丢在家里的化妆品都翻了出来，要给石榴涂抹…… 石榴大力挣扎，这才作罢。 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长发红裙的少女，石榴愣住了…… “看吧，我就说石榴穿上比我好看。” “真好看，真好看啊……石榴，咱妈天天说二姐最好看，我看你将来要打扮打扮，准比二姐还好看。” “你们家四姐妹有一个丑的？你知道人家都怎么叫你们吗——林家四朵花。” 英子心直口快，她只觉得这句话是夸奖人的。 但石榴听到这句话，却有些不高兴。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冷着脸把裙子脱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三人才发现石榴的衣服脏了。 “哎呀，怎么有血？” 惊诧过后，两个姐姐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 “石榴，你是不是来例假了？” 石榴愣了一下， 没吱声。 “别怕别怕，还好是在家里，我正好能教教你。” 彩衣笑着从箱子里翻出卫生巾，就要带石榴去厕所。 “不用教，我知道。” “你会用？” “怎么不会？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啊！” 石榴这话一出，彩衣和英子笑作一团。 也是，且不说林家几个姐姐们，学校的厕所都是一大间，没有任何遮拦，高低年级的女子混在一处，月经一事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 于是，石榴自己去了厕所。 收拾好之后，她没有回屋，而是在水井边使劲搓洗着内衣，想要洗掉那团殷红。 不知为何，今天的石榴总有一种莫名羞耻、却又莫名忧伤的感觉。 其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豆蔻之龄的少女。 “假小子”林石榴也有一颗爱美的心，只是她把它深深的埋藏了起来。 这一切，只因为风流母亲的缘故。 从小看着那些男人在家里进进出出，从小听着村里的人对她家指指点点，被流言困扰多年的林石榴，曾一度厌恶自己是个女孩。 所以，她不爱穿裙子，不爱留长发，不爱叽叽喳喳…… 可如今，她也来了月经——终究，她还是成了一个女人。 第11章 顶门立户 得知小女儿来了例假，阮小玉的心里又喜又忧。 喜的是，四个女儿都长大成人了；忧的是，四个女儿没一个省心的。 老大彩云的婚姻天天闹腾，老二彩霞辞职后不知所送，老三彩衣是个没脑子的，如今看来，老四石榴也是个不省心的。 不过，石榴的不省心，和三个姐姐的不省心又不同。 说起来，石榴是四个女儿中最聪慧、最能干的孩子了。 在石榴小的时候，阮小玉对她并不关注，更不喜欢。好在这孩子能吃能睡，很少哭闹，算是个好养活的。 记得当年把石榴抱回来的时候，正是秋忙时节，她经常把刚满百天的石榴垫上尿片、裹上褥子，用布条捆成粽子一般，往床上一丢就是大半天。 而等她忙完回家，打开绑带的瞬间，褥子里的屎尿都满了，冒着热腾腾的白烟…… 而石榴也被饿的够呛，刚冲的奶粉还很烫嘴，她就急的一把抓住，咕咕咚咚一口气喝完了。 到了夏天，屋里太热了， 就把她放在院子里，用一个鸡笼罩着，只露出半个身子来…… 因为老大、老二要上学，还要帮着干活，等石榴再大一些，会走路了，关不住了，就由老三哄着。 老三只比石榴大三岁，是抱也抱不动，管也管不住，两人在一起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哭了多少鼻子，就这么磕磕绊绊的长大了…… 别说，越是泥巴地里摔打出来的孩子，身子越结实。 石榴从小很少生病，有时候发烧感冒，扛一扛也就扛过去了。 也许正是阮小玉没怎么管的原因，石榴从小性子就有些野。 她像个假小子一样爬高上低，爱爬石榴树，喜欢下河摸鱼抓螃蟹，还爱和人打架。 毕竟村里最不缺的就是关于她家的闲言碎语。 人不欺我，我不犯人，能动手的，就不废话——只要有孩子敢说她的坏话，或者骂石榴是野孩子，她能把人打的鼻青脸肿…… 当然，动不了手的，那就动嘴。 阮小玉记得，有一年夏天，她正在石榴林里乘凉，槐花嫂子乐哈哈的找来了，直说平时很少听到石榴说话，以为这孩子是个笨嘴拙舌的，没想到竟有一张厉害嘴巴。 原来，上午槐花嫂正在河边洗衣服，村里不少孩子都在河边捉鱼玩水。 石榴不知道怎么和小燕起了冲突，追着小燕要打她。 小燕那孩子滑头，知道自己打不过石榴，就跑着躲，躲着骂，占不完的嘴上便宜…… 后来，小燕躲到对岸不敢回来， 只是嘴巴依旧骂个不停。 石榴懒得追了，但也不甘心吃这个哑巴亏，于是两人就隔岸对骂起来…… 村里人都知道，小燕那孩子口齿伶俐，是出了名的的厉害丫头，和她吵架，就连大她几岁的孩子都甘拜下风。 两人这次算是棋逢对手，有来有回，骂的那叫一个新鲜，直直骂了个把钟头都不带重样的…… 要知道，村里的女人最擅骂街，骂的也是花样百出。但这俩孩子的对骂，把在河边洗衣服的女人们都听乐了。 她们衣服也不洗了，八卦也不扯了，专程站在那里听俩孩子骂街…… 这一骂，林石榴一战成名。 槐花嫂子对石榴很是欣赏，特意跑来和阮小玉描述了一番，还断言，石榴这孩子将来不简单，是个能顶门立户的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也是从这次骂战开始，阮小玉对自己这个小女儿慢慢重视起来。 她本就觉得家里势单力薄，男人懦弱无能，老大、老三也都是软性子，只有老二略活泼些，却是个只顾自己的。 有个厉害的也好，免得受人欺负。 而石榴不止厉害，脑瓜也真是聪明。 别看她天天打架，淘气贪玩，还三天两头的请假不去上学，但从她开始读书起，学习成绩就特别优异，几乎期期拿奖。 要知道，阮小玉只读了三年小学，这些年卖石榴，硬着头皮记账算账的，略多识了几个字，丈夫则是大字不识一个。 至于前三个女儿的成绩都是一塌糊涂，也就老三勉强混了个初中毕业证…… 所以，他们这对文盲夫妻从没想过，家里竟能出个好学生。 在她看来，女孩子读书没啥用，略上几年学，能认识自己的名字就好，所以她对孩子的学习从不上心。 有时石榴晚上点灯看书，她还骂她熬油费电。 直到一次石榴参加什么数学竞赛，好像得了个市级大奖，学校专程开表彰会，把家长叫去，当众表扬了一番。 要知道，阮小玉半辈子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还是第一次受到表扬。 校长还主动和她搭话，说石榴这孩子很聪明，是读大学的料子，让她好好培养…… 从此，石榴带回家的奖状，阮小玉再也不用来剪鞋样儿了。 慢慢的，家里的墙上糊满了奖状，暖水壶、饭缸、茶缸等全是石榴从学校带回来的奖品。 这些物件都印着鲜红的“奖”字，阮小玉也不舍得再用，而是把它们全都摆在堂屋的台子上，还专程把“奖”字露在外面。 对声名狼藉的阮小玉来说，这是家里最珍贵的荣誉之地。 因为这些荣誉，村里有女人开始和她主动搭话，看她的眼神里也不再只有鄙夷了…… 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 对阮小玉而言，自己的名声早就坏了，但还要考虑对女儿们的影响。 这些年，也因为自己年龄越来越大，石榴越来越争气，阮小玉的行为已经收敛了许多。 可阮小玉始终觉得，石榴这孩子心事太重，和她并不亲近。 也许这孩子觉得自己给她丢人了？也或许石榴还记得小时候的那件事？ 阮小玉至今还清楚的记得，石榴刚读小学那年，有次她在学校把同学打的鼻青脸肿，被老师撵回家写检查…… 她问她为什么打人家，石榴也没说啥，只是小声问了一句——我爹到底是谁？ 阮小玉当时一愣，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个巴掌就打了过去…… 其实她经常这么打老大、老二和老三，她们也都习惯了，但石榴却很记仇。 当时她捂着脸，什么都没说，但从那以后，石榴再不问什么，也不像从前那般顺从。 但凡有不顺意的时候，她要么梗着脖子不说话，要么张口就怼，即便为此挨打也不怕。 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一开始阮小玉打过石榴几次，但不管打的多厉害，石榴都一声不吭，我行我素。 有一次把她气的发疯，阮小玉就把石榴绑了起来，拎着菜刀吓唬她，用刀背在她脖子上比划，三个姐姐都吓坏了，纷纷求饶，石榴却闭着眼睛丝毫不惧，有种宁死不屈的凌然…… 也是从那时起，阮小玉服了石榴的性子，再不打她了。 而石榴在她心里，也成了顶门立户的希望…… —— 如今石榴读了初二，也来了例假，眼看长成人了，很多事情也该提前考虑了。 在阮小玉的打算里，虽然石榴成绩不错，都夸她是考大学的好苗子，但阮小玉另有打算。 毕竟老三曾经成绩也不错，可读着读着那就不行了…… 听人们说，女孩子读书后劲不足，等上了高中开始分心，成绩就不行了，想考上好大学怕是没那么容易。 英子的表姐，还是城里人，高中复读了五年，愣是越考越差，人都读傻了，青春也耽误了，实在得不偿失。 再者，女孩子读的越高，跑的越远，即便养成了凤凰，也飞到别人家去了。 女孩子么，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既然读高中变数太大，权衡利弊下来，不如考个公费师范生。 要知道，公费师范生一直都是农村孩子的香饽饽，有时候好师范的录取分比重点高中还高一些，不是谁都能读的。 何况，师范花不了什么钱，读三年出来，就能做老师了。 虽然现在说的不包分配，但到时候找找人，走走关系，让石榴在城里做个小学老师还是有办法的。 最坏的情况，就回林家湾小学做个老师，也是端了铁饭碗的人，还离家这么近，到时候再给家里找个上门女婿，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这些话，阮小玉不敢和石榴提。 她只能盼着过节时候，老大和老二都回来了，能和石榴好好聊聊，劝解一番。 第12章 英子 午后三点，暑热稍稍褪去，石榴和英子一起骑车出发了。 学校在十里之外的镇上，离家远的同学需要寄宿，一周才能回家一次。 农村的学生读书，家长是很少接送的，都是孩子们自己解决。 他们或走路，或骑车，或单行，或结伴，一到周日下午，一群群学生就出现在乡镇各条大路小道上，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今日是新学期开学报到，听说有人上午就去学校了。 石榴倒不着急，反正今天没课，到校看看分班情况，交了学费，收拾一下宿舍就没什么事了。 粉色的凤凰自行车上，绑着两人的行李，石榴坐在后座，英子卖力的蹬着车子。 这自行车还是二姐之前闹着母亲买的，她辍学之后，车子就成了石榴上下学的专属工具。 英子家里也有自行车，但有她那个蛮横的弟弟，根本轮不到她。 所以，石榴就和英子结伴而行。 平日都是两人轮换着骑，今天石榴来了月经，英子就主动骑车带她。 石榴也不客气，反正对自己而言，除了三个亲生姐姐，英子就是她的第四个姐姐，也是她在林家湾唯一的朋友。 其实英子和三姐同龄，她俩曾是同学，也是朋友，偶尔会在一起玩。 而石榴是三姐的小跟班，三姐出门玩都要带着她，因为她小，跑不快，别的孩子都嫌她是个累赘，只有英子不嫌弃，还帮着三姐一起带，一起抱。 英子生性善良，人也实在。从石榴的记忆里，林家湾那么多孩子都曾笑话过她，孤立过她，唯独英子从来没有参与过。 所以，三人的感情还算不错。 不过，因为石榴家的名声不好，英子的父亲并不喜欢让英子和她们姐妹玩——直到一次打架，她的父亲才放弃了偏见。 那是石榴刚读一年级的时候，英子和彩衣已经三年级了，大家都在林家湾小学读书。 放学后，有些孩子没有急着回家，而是三五成群的趴在草坪上写作业。 因为他们回家了还要干活，没有时间写作业，所以趁着天色还早，就在学校把作业写完才回家。 石榴早早写完了作业，跑到一旁跳皮筋去了。 英子和彩衣趴在一处，俩人正认认真真的写作业，二年级的小燕写完了作业，闲的无聊，抬着腿从英子头上绕来绕去。 在村里，这是典型的骂人行为。 英子制止了几次没有效果，就骂了燕子一句。这一下，燕子不乐意了，和英子大吵起来。 因为英子长相一般，人又过于老实，显得笨笨的，在家里也不受重视，所以别人都爱欺负她。 小燕就是其中一个。 很快，两人打了起来，英子个子高，燕子个子低，原本占了优势，但燕子竟然一口咬住英子的心口，死不松口…… 彩衣急的不行，使劲拽着小燕，可她就是不松口。 英子疼的撕心裂肺，叫声惊动了一旁的石榴…… 石榴本来就看这个贱兮兮的小燕不顺眼，一看她如此欺负英子，赶紧上去帮忙。 可她死不松口，谁拽都没用。 眼看英子胸前那块肉都要被咬下来了，石榴急中生智，狠狠的捏住了小燕的鼻子…… 果然，不一会儿，小燕就乖乖的松口了。 从不吃亏的小燕气急败坏，对着石榴就骂了起来，说石榴没资格管闲事，她根本不是林家湾的人，是个野孩子…… 石榴一听就怒了，再也不给小燕逃跑的机会，抓住她的脖子揍的她鼻青脸肿…… 虽然那一次她被老师骂了一顿，回家又被母亲打了一巴掌，但石榴送不后悔。 也是从那以后，英子就成了石榴的亲姐姐，再也不怕被人说闲话了…… 英子父亲是个老封建，本来不太喜欢石榴一家，但看彩衣是个老实孩子，石榴学习又那么好，对英子又是真心，也就不说什么了。 就这样，三人在一起玩得很好。 只是英子学习比三姐还费劲，小升初时候复读了一年，中考时候也是考的一塌糊涂。 他爹知道她不是读书的料，准备让她辍学，好在城里大姑主张让英子复读一年，尽量多考几分，哪怕花钱读个卫校，将来也能安排个工作…… 于是，在城里大姑的支持下，英子得以复读初三…… 而石榴知道，三姐和裴嘉松的事情，恐怕和英子有关。 因为她发现，上午英子离开后，盒子里那两盒磁带已经不见了。 第13章 兵不厌诈 石榴之所以对裴嘉松如此警惕，并不仅仅因为两家的旧怨，而是因为这裴嘉松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石榴虽然才在初中读了一年，只见过他几面，也从未和他说过话，却早听过他的花边新闻…… 这个裴嘉松，个子高，家境好，风流倜傥，能说会道，还曾是学生会主席，一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这种男孩，身边一般都不缺女朋友的，怎么会和三姐扯上了关系？ 石榴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三姐在读五年级的时候，遇到校校合并，林家湾小学的高年级临时取消，她和英子都转去了邻村的小学读书。 那时候，三姐好像曾和裴嘉松同班过。 莫非是在那个时候，两人有了交情？ 不管怎么说，英子肯定知道内情。 趁着一个大上坡，石榴跳下车来，帮英子一起推着车走。 “英子姐，三姐是不是让你带东西了？” “啊？没有啊？” 英子不会撒谎，一说谎就脸红。 “还说没有，看你脸都红了。” “我这……骑车热的了。” 英子擦了擦汗，不好意思的笑了。她这一笑，本就不大的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 其实她一点都不想瞒着石榴，可又不想辜负彩衣的托付。 她知道石榴是个暴脾气，也知道林家和裴家不对付，哪里还敢告诉她…… 石榴一看英子不肯说，干脆来个兵不厌诈。 “嗨，不就是两盒磁带么，三姐都给我说了。” “啊？她都给你说了？”英子半信半疑。 “是啊， 前几天她还让我听那磁带呢，我说谁买的磁带这么难听，她就说是裴嘉松的，还说要让你帮忙还回去。” “啊？她真的都给你说了啊。那她还不让我乱说，真是的……” 英子果然上了当。 “她是不让你和别人乱说，我是她亲妹妹，怎么可能瞒我。”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了坡。 “也是，我就说早晚得让你知道。来吧， 快坐上吧。” 英子骑上车，石榴轻轻一蹦，就坐在了后座上。 “对了，英子姐，他俩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这我真不知道，反正就去年吧，我和裴嘉松分到了一个班。有时候他会问我彩衣的消息，慢慢的，他就让我给彩衣捎信带东西。” “是吗？都带的什么东西？” “也没什么，就是带封信，带本书，带张照片啥的。哦，还有就是这磁带了。” 石榴心里一愣，这么看来两人交往至少一年了。 “英子姐，你觉得他俩合适吗？” “这……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和三姐一样，就会说三个字，不知道。” 石榴无奈的拍了英子一把。 “我确实不知道啊。“ 英子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年纪还不大，可能确实不太好？但彩衣已经退学了啊，也不影响啥。反正我每次给彩衣带东西，她都挺开心的。” “是，三姐在家挺闷的，难得开心。可那个裴嘉松是个花花公子，我三姐和他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啊？你三姐怎么了？彩衣长得挺好看的，人又温柔，裴嘉松可喜欢她了。你以为都像你，凶巴巴的就会揍人……” “我……我凶吗？” “你还不凶？看看哪个男孩敢接近你。让你穿裙子也不穿，头发剪的比男生都短，我看你这头发以后还是留起来吧。” “我才不留，洗头梳头的麻烦死了。” “女孩子怕什么麻烦？你要怕麻烦，以后我给你扎辫子！” “哦，我每天早上起来先跑你宿舍，让你给我扎辫子啊！行了，不扯我了，你就说，我三姐和他走到哪一步了？” “这我真不知道，我就是个传信的红娘。” “那行，英子红娘，我换个问题，那个裴嘉松对我三姐是认真的吗？” “那肯定啊， 你怎么总把人想那么坏，裴嘉松是喜欢和女孩子开玩笑，可他人挺好的啊。” “那行，如果他是认真的，那就正大光明的谈，别这么偷偷摸摸。” “真的假的？你家不是讨厌裴家的人？我以为你一定会反对呢。” “我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我只是不想他们偷偷摸摸的，我讨厌偷偷摸摸的。你也知道，我家本来名声就不太好，到时候被人笑话的只会是三姐。” “行，那等周末回家，咱们找个机会和彩衣聊聊吧。” 英子如释重负，又忽然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对了，石榴，你知道不，要是裴嘉松知道你这个态度，他肯定高兴死了。之前他也不让我告诉你呢。” “为什么？” “他怕你啊。” “怕我什么？我和他都没说过话吧？” “你忘了？小时候你把他揍哭过啊！”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可能是你打过的人太多了， 自己都不记得了吧，我记得可清楚了。那年你就站在雪丘上，双手叉腰，凶巴巴的瞪着他和他弟弟，不知道有多威风……” 在英子的描述中，石榴模模糊糊的想起了几年前的一桩旧事。 第14章 雪丘 记得那是一个寒假，一夜大雪之后，村外的大河结了厚厚的冰，孩子们都去河上玩雪溜冰。 期间，小石榴发现河对岸的田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处隆起的小土丘。 土丘被雪覆盖，那完美的坡度宛如一个天然的滑雪梯。 石榴跑过去，把雪丘清理了一番，辟出一条小径，顺着它从高往下滑，可以直接滑到河面，溜出去好远…… 小径越来越滑，实在太好玩了。 看石榴玩的不亦乐乎，很快，英子、彩衣、小燕等人也都凑了过来，比赛看谁能滑出最远…… 孩子很多，雪梯就这一个，就连一向捣蛋的林小燕都规规矩矩的排队，大家轮流爬上滑下，玩的不亦乐乎。 可是，有人不守规矩了。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陌生的小男孩，他也不说话，就是霸着入口不动地方，别人还没爬上去，他就给推下来。 石榴看不惯了，偷偷从雪丘后面绕了上去，绕到了男孩后面。 “你是谁啊？快滑下去，我们还要滑呢！” 男孩被她吓了一跳，扭头看了一眼，没说话也没动地方。 “听到没有，要么滑下去，要么让开！” 男孩还是不动，只是轻轻吐出一个字。 他的声音很轻，但石榴还是听懂了——滚。 “你才滚吧！” 石榴怒了，一脚就把那孩子踹了下去。 小男孩没有防备，双手呲地就那么滑了出去，一路滑出好远，比她们刚才比赛的标记都要远…… 一直快到河对岸，他才停了下来。 小男孩明显被吓到了，过了一会儿才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一步三滑的往回走……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孩子们都哈哈大笑，石榴有些后悔。 她没想到这个男孩子这么不经踹，自己好像使劲大了些…… 等小男孩走近，大家才发现他的手心在流血，石榴知道自己闯祸了…… 小男孩倒是没有哭，只是恨恨的瞪着石榴。 “有胆你别走，我去叫我哥！” “叫去，谁怕！”石榴故作镇定。 男孩走了两步，又扭头看了看石榴。 “你叫什么名字？” 石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小燕在一旁大叫。 “她叫林石榴！林石榴！” 石榴这才明白，小男孩是怕她跑了。 “对，我叫林石榴。放心，我不会跑的。” “林石榴，你等着！” 小男孩气鼓鼓的走了。 顺着他走的方向望过去，小伙伴们才看到远处似乎还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顿时慌了…… “完了，不止他哥，他爸还跟着呢。” “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在打兔子……” “石榴，要不咱们走吧？”英子有点慌张。 “就是，快回家吧。”彩衣也拉着石榴要走。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走吧，我等着。” 石榴本就是个倔脾气，何况还有林小燕在一旁看笑话。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与其被他们找到家里去，再被母亲骂一顿，还不如在这里来个痛快。 她倒不信，是他们没理在先，还能把她打死不成…… 眼看那边的人就找来了，小燕先跑了，接着有胆小的孩子陆陆续续走了。 只有英子和彩衣陪着石榴等着。 很快，小男孩带着哥哥找来了。 哥哥站在下面，望着上面双手叉腰的林石榴。 “就是你打了我弟弟？” “是我打的，怎么着？” 石榴瞥了一眼男孩，她懒得过多解释，因为这哥哥一看就是个不讲理的人。 男孩一看石榴这傲慢的态度，也就不客气了。 他当即就往上爬，准备上来和石榴一较高下。 石榴早在刚才等着的时候，就让英子和彩衣一起把雪丘四周故意弄得滑溜溜的。 这样，只要石榴守在上面，一般人根本爬不上来。 果然，兄弟俩手忙脚乱的往上爬，却被早有防备的石榴一一踹了下去，摔得乱七八糟。 男孩还是比石榴大一些，最后在兄弟俩手脚并用的配合下，哥哥终于爬了上来。 石榴也不胆怯，直接硬碰硬。 两人像两只抵角的小牛犊，一时间不分上下。 石榴也不知道那天自己哪里来的神勇，或许是觉得自己有理在先，总之那个哥哥被她数度推下坡去…… 终于，哥哥再也爬不动了，手也滑出血了，坐在雪丘下面哭了起来。 弟弟一看哥哥也不顶用， 也跟着哭了起来…… 石榴就那样双手叉腰站在雪丘上，像个凯旋得胜的将军——看待了一旁的石榴和彩衣。 哭声终于惊动了远处追兔子的男人，他朝这边跑了过来…… 后来的事情，石榴不记得了。 总之，她还以为那次自己闯了大祸，对方会找到家去，或者打她一顿，但竟然什么事都没有，事情就那么过去了…… 她只听说，那兄弟俩是裴家村的孩子。 后来就把这事忘记了，原来他们就是裴家兄弟…… —— “英子姐，原来那个哥哥就是裴嘉松？” “是啊，那个弟弟就是裴嘉楠。” 说到这里，英子小声嘟囔一句。 “也就是小时候和你互换的那个男孩……” 石榴白了英子一眼。 “那这兄弟俩可真菜。” “人家才不菜呢。后来我才知道，裴家兄弟可是村里的小霸王，尤其裴嘉松，谁敢惹他啊！也就那次在你手上吃了亏。” 说到这里，英子笑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 “所以啊，裴嘉松到现在都怕你，还有他弟弟裴嘉楠。听裴嘉松说，他弟弟以前可淘气了，自从被你打了一顿之后，一下子变乖了，再也不敢欺负人了。” 英子越说越兴奋，车子骑的直晃悠。 好在终于到了学校门口，两人下了车，推着进了校园。 “对了，英子姐，那裴嘉松去年不是和你一班吗？他今年复读了？” “反正和我一样，什么都没考上，复读不复读就不知道了。” “那你把磁带拿过去，还给谁啊？” “啊……这我倒是没想到，还以为像以前一样呢。那就看看呗，不行就找个裴家村的同学捎回去。” 说话的时候，她们已经到了车库。 停好车子，拎着行李，两人直奔公告栏，查看分班表和宿舍表 。 石榴的学习成绩好，在分班花名册上一向都排在前排，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可是在她的名字下面，有个名字也引起了她的注意。 “裴嘉楠？英子姐，这是咱刚才说的那个裴佳楠吗？” “啊？让我看看。” 英子赶紧凑到跟前。 “是这个名字。但是裴嘉松的弟弟不是在青苔中学吗？他怎么转来这里了？” “是吧，我说年级前几名我都熟啊，这哪里冒出来的人……” “正好，如果裴嘉松没来，这磁带你就让他弟弟带回去吧。” “我才不管这事呢。” “不管怎么行，这可是你姐的事……” 两人斗着嘴，又去查看了宿舍分配的花名册，然后拎着行李各自回宿舍了。 东西放好之后，石榴就赶紧去教室报到。 因为上午报到过的同学都回宿舍，或者去玩了，教室里并没有几个人。 石榴来的有些晚，后排和两侧的座位基本都被占了，只有第一排正中的位置还空了一个…… 石榴有些别扭，但也没有选择，只得先把自己的书包放在那里。 按照学校惯例，第一天报到是不用上晚自习的，明早直接过来早读就行。 所以略微整理了一下之后，石榴也准备回宿舍了。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把邻桌放在桌上的书吹开了。 石榴无意扫了一眼，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裴嘉楠。 第15章 疯狂英语 次日，早读课，林石榴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她第一个离开寝室，急匆匆赶往初二2班的教室，心想自己肯定是第一个到的。 可还没等进门，她就听到英语诵读的声音…… 我的天啊，这是哪个显眼包，还嫌早读不够早？石榴心里骂了一句。 但转念一想也好，管他是哪个显眼包，至少教室来人了。 行，就找他换位了。 原来，今天石榴如此早起，可不是为了学习，而是为了不和裴嘉楠同桌，她准备找个同学先换座位。 可她没想到，同桌比她来的更早——这个大声诵读英语的显眼包，正是裴嘉楠。 虽然没怎么见过裴佳楠，石榴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和挨打那时的怂样相比，他的五官变化不大，这些年像是没怎么长，还是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像个猴子。 此刻，他正闭着眼睛投入的背着英语单词，一边背还一边比划…… 真像个疯子。石榴心里嘟囔着。 她知道这是眼下很火的一种英语学习方法——疯狂英语。 她虽然成绩好，却从来都不是个刻苦的人，何况这才开学第一天，她才懒得努力。 其它同学还都没来，石榴也懒得和这个同桌搭话，干脆趴下蒙头睡觉…… 没想到，在同桌那蹩脚英语的诵读中，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 不知何时，教室里的杂乱喧嚣声忽然安静下来，石榴的第六感瞬间唤醒了她。 经验告诉她，老师来了。 她正要装着挠痒痒，找个相对自然的姿势慢慢抬头——同桌的胳膊肘狠狠地撞向了她的胸部。 虽然石榴还没怎么发育，痛感却是一丝不少。 可此时老师的声音已经响起，她只能龇牙咧嘴的忍了下来，只是扭过头，狠狠的剜了同桌一眼。 明明是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面的寒意却能杀死人。 直到看到这双大眼睛，傻乎乎的裴嘉楠才知道自己的同桌是个女生。 他的脸，腾就红了。 原想马上道歉，碍于老师正在训话，他只能忍下了。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就忍不住偷瞄了几眼。 石榴被他 烦得要死，愈发确定了他就是和他哥哥一样的货色，就又送了他一记白眼。 此时老师拿出花名册，开始点名。 “林石榴！” “到！” 脆生生的一个“到”字，再次把裴嘉楠惊的目瞪口呆。 昨天报名的时候他就知道林石榴也在这个班，却不知道就是自己的同桌，这个假小子一般的短发女生。 再看林石榴站起来的个头比他都高，裴嘉楠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他想到自己挨过的那顿打，再想到刚才自己的冒犯，隐约觉得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裴嘉楠心乱如麻，呆呆的看着林石榴，连老师点到他的名字都没听到。 “裴嘉楠，裴嘉楠！” 老师明显认识裴佳楠，看他没反应，拿着书本敲了敲他的桌子。 裴嘉楠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站了起来。 这人是不是有点傻，石榴心里再度吐槽。 此时她只想让老师快些离开，自己好报刚才一肘之仇。 可老师点名之后，就宣布了一个让她愤懑不已的消息——座位先不变动，等月考之后再根据成绩排位。 石榴心里暗暗叫苦，后悔自己之前不该贪睡，错过了自行调位的好机会。 紧接着，老师又把同学们都带去了操场。 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开学第一课，一定是逃不掉的劳动课——拔草。 —— 乡镇学校的操场，没有塑胶跑道，只有没有硬化和绿化的煤渣跑道。 而在这里落户的很多野草，就成了操场上的心腹之患。 尤其一种叫抓地虎的野草，素来以生命力顽强着称，即使被无数双年轻的脚日日踩踏，也不甘心倒下。 而且，它会趁着暑假空隙，借助七八月里丰沛的雨水肆意生长…… 这抓地虎盘根错节，很容易把人绊倒，所以每到新学期伊始，抓地虎就要靠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手工清除了。 初二2班的的“责任田”分在厕所一侧，或许是接近水肥的原因，这里的野草格外茂盛。 在老师的监督和带领下，同学们三三两两的散开，开始了除草斗争。 裴嘉楠是新转学过来的，不认识什么人，很快落了单，自己窝在墙角一处杂草茂盛的地方劳动。 林石榴也是个冷性子，朋友本就不多，此时她更想报复一下裴嘉楠。 所以，石榴慢慢凑到了他的身边。 “裴嘉楠！” 看到林石榴忽然出现在身边，裴嘉楠吓了一跳，赶紧道歉。 “那个……刚才在教室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石榴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瞪着他，明显是不相信。 也是，一般同桌之间打掩护，用胳膊肘子怼下胳膊肘子就好，偏偏他碰到了她的胸…… 想到这里，裴嘉楠又红了脸，硬着头皮解释着。 “老师进来那会儿，我正好弯腰在抽屉里找书，瞥见老师来了，一着急就用胳膊碰你一下， 没想到……” 说到这里，裴嘉楠也很委屈。 “我也是好心叫你，谁知道你是个女生。” 看裴嘉楠神色真诚，解释也算合理，石榴也懒得计较了。 自己确实爱穿宽松的校服，又是短发，有好几次都被人当成男生了。 再者人家确实是为了救她，出发点还是不错的。 不过，石榴还是忍不住回了他一句。 “你啊，该去配眼镜了！” “啊？我不近视啊？” 裴嘉楠一脸困惑，忽然反应过来，原来林石榴是嘲笑他眼神不好。 他忍不住也吐槽了一句。 “这能怪我嘛，哪有女生头发剪这么短，还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没一点女生的样子……” “这么说还怪我喽？女生应该什么样？” 两个人正斗着嘴，被老师看到了，以为他俩偷奸耍滑。 “你俩别光聊天不干活啊，那个角落里的草归你俩了！拔干净了才能回教室！” 好么，这一下，俩人喜获一块水草丰茂的封地。 第16章 掌心 裴嘉楠果然是个胆小的，被老师这么一罚，立马不说话了，乖乖的蹲在地上卖力拔草。 林石榴倒不在意，还要继续逗他说话——因为她还有重要的事情没问。 原本石榴是准备等到下课，去初三找英子问问情况的。那个裴嘉松，到底有没有来校复读…… 如今既然遇到了他的弟弟，自然要刨根问底。 不过石榴不确定裴嘉楠知道多少内情，也不好冒然去问，只能旁敲侧击的试探。 想到这里，石榴努力调整表情，蹲在裴嘉楠面前，挤出一个标准笑容。 她这一笑，把裴嘉楠吓的心惊胆战。 “林石榴，你想干嘛？刚才的事我不是给你解释过了吗？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不提了，咱俩算是扯平了。” “扯平了？” “嗯。你还记不得，小时候我也揍过你一顿？” 一听这话，裴嘉楠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满眼幽怨的看着林石榴。 铺天盖地的委屈像是被打开了封禁之门，瞬间淹没了他…… “我当然记得啊，就在你们村外河边的雪丘上，你……你太不讲理了！” 裴嘉楠激动的语无伦次，看来小时候雪丘上的那场挫败成了他这几年难以愈合的痛。 石榴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是我不讲理？是你不讲理好不好？” “我怎么不讲理了？” “那是我先发现的雪丘，做出来雪梯，大家排队轮流玩，你凭什么占着不让？” “怎么就是你先发现的？我早都发现了，而且那雪丘里有个兔子窝，我跑去叫我爸打兔子，结果你们就过去了，把兔子也给吓跑了……” “啊？兔子窝？” “是啊，一大窝兔子呢，全都跑了。我就是觉得生气，才不愿意让你们在那里玩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都不等我说，一脚就把我踹下去了！” 裴嘉楠说着激动的站了起来，满脸满眼的委屈。 林石榴一看他这么大反应，赶紧安抚。 “好了好了，我那时候踹了你，你刚才怼了我，这不是扯平了吗？” “怎么就扯平了，我刚才根本不是故意的，我既不知道你是女的，更不知道你是林石榴……” “行了，行了，男孩子磨磨唧唧的，像个大姑娘。” “就你好，女孩子疯疯癫癫的，像个假小子。” 两人说完，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于是，相视一笑泯恩仇。 眼看裴嘉楠的委屈消了，又开始蹲在地上拔草。 林石榴还没忘了她的初衷，开始把话题往回拉。 “裴嘉楠，说起来你哥对你还真好啊，帮你打架挺卖力的。” “卖力有啥用，不还是没打过你么……” “那是小时候，要是放到现在，我肯定打不过他了。” “也是，我哥现在人高马大的，三个你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是吧？我就说嘛。对了，你哥还在咱学校吗？你不会去找他来揍我吧？” “开什么玩笑，你自己不说都扯平了吗？就是没扯平，我们兄弟也不会打女生的。” “哎呀，真好真好。所以，你哥现在在哪儿呢？” 石榴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还能在哪儿，中考分数太低了，什么都没考上，让他复读也不愿意，就天天在家里混着。” “那他在家里干嘛呢？ “还能干嘛，要么听歌，要么睡觉，要么去镇上的舞厅跳舞，找他的那些同学朋友玩。” “哦，是了，你哥能歌善舞的，应该不缺女朋友吧？” 石榴的连续追问，让裴嘉楠察觉了异常。 他顿了顿，摇了摇头。 “那我不知道，也不能说。” “那你哥……” “不是，林石榴，你怎么总是问我哥呢？你暗恋他？” 看石榴被惊的目瞪口呆的样子，裴嘉楠自己都笑了。 别看他看起来傻乎乎的，其实很聪明，他已经察觉到了林石榴这番探听的目的。 “暗恋也没用，我哥肯定不喜欢你这类型的女孩。” “是么，那你哥喜欢什么类型的？” “这个，我也说不好啊……” 裴嘉楠低着头拔草，努力憋着笑。 现在轮到他逗石榴了。 看裴嘉楠又开始认真拔草，石榴想把话题扯到彩衣身上。 “对了，裴嘉楠，你还记得我三姐吗？就是雪丘打架那次，站在旁边观战的，后来她和你哥还一班过呢。” “不记得，我就记得你了。一个女孩子把我们兄弟俩打的满地找牙……” “哎呀，其实我们家就我打架，我几个姐姐都不是这样的。尤其我三姐林彩衣……” 听到石榴终于憋不住说出了林彩衣的名字，裴嘉楠噗嗤笑了。 他这一笑，轮到石榴懵了。 “裴嘉楠，你笑什么？” “我笑你绕了一大圈，终于忍不住了？” “什么忍不住了。”石榴还想装糊涂。 “你不就想问彩衣姐吗？要我说，彩衣姐可比你漂亮多了，人还温柔……” 说到这里，裴嘉楠抬头看了石榴一眼，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我经常听我哥提起她，还知道我哥很喜欢她。” 答案突如其来，石榴有些懵。 愣了片刻之后，她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自己才是小丑。 她还以为自己很聪明，想要套人家的话，可裴嘉楠早就察觉了她的目的，一直在逗她。 石榴莫名有些生气，丢下了手里的草。 “行了，这些草你自己拔吧，我回班了。” 其实石榴只顾说话，一共也没拔几根。 那抓地虎的根茎既像铁线，又像牛筋，牢牢的抓住地面，很难拔除，林石榴这一撂挑子不干，裴嘉楠的任务就更重了…… 当操场上的同学陆陆续续快走光的时候，裴嘉楠终于拔掉了最后一颗抓地虎。 摊开快要废掉的双手，裴嘉楠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被磨出了几个透明的水泡，疼的不敢触碰，怕是连笔都拿不动了…… 他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说起奇怪，只要遇到林石榴，自己的的手就要遭殃。 雪丘那次就是。 他被林石榴从高处踹下去，一只手滑到了冰面上的小石子，掌心被生生割开一个口子，伤的其实很严重。 那次哥哥拉着父亲，要去林家湾找他们赔偿， 父亲一听罪魁祸首叫林石榴，说什么也不去了。 而且父亲还不许他们对母亲提起此事，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到的。 而等那次手伤痊愈之后，裴嘉楠始终觉得，自己掌心里的纹路也变化了…… 第17章 打赌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 新学期的新同桌，在第一节劳动课后，就这么接纳了彼此。 林石榴冷面，裴嘉楠腼腆，她把他当姐妹，他把她当哥们，两人一动一静，一文一武，倒也算和谐。 何况，还有他哥哥和她姐姐的那层关系。 到了周末，石榴就把那几盘磁带给了裴嘉楠，让他带回去还给他哥。 其实对于三姐的恋情，她隐隐有些担忧。 在农村，没有什么自由恋爱，都是媒妁之言，一对青年男女若想正大光明的交往，那就提亲定亲，确定名分。 否则，让人看到，就是私会，是会让人戳脊梁骨的…… 身在林家长大，石榴太知道流言蜚语的厉害。 可她也明白，想让两人确定名分并非易事，毕竟林裴两家的关系实在尴尬…… 可石榴发现，裴嘉楠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他只知道母亲不太喜欢林家湾的人，并不清楚具体原因。他怎会知道，当年他差点就和林石榴互换，成了石榴林的小主人…… 不知道更好，免得彼此尴尬，石榴也懒得提起此事。 反正大嘴巴林小燕已经退学了，学校里林家湾的同学不多，应该没人会说起此事。 想到这里，石榴对裴嘉楠心生羡慕。 他对这些旧事一无所知，一定是被父母保护得很好。 在裴家村，一定没有什么人嘲笑他，没有人拿他的身世开玩笑，没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没有人对他说三道四…… 也难怪，他如此单纯、平和。 不像自己，表面强悍洒脱，实则敏感自卑，像是一头随时准备自保的小刺猬。 一想到这些，林石榴就有些莫名忧伤。 她很不喜欢这种情绪，这种情绪把人淹没，会让自己脆弱不堪。 所以，一到这些时候，林石榴就开始看小说。 她喜欢武侠小说，喜欢塞外大漠，喜欢江南烟雨，喜欢沉浸在那快意恩仇、侠骨柔肠的江湖里，喜欢那一点超出现实却又真切的纯粹…… —— 晨读晚书的同窗时光，单调中带着些许美好。 慢慢的，石榴发现，裴嘉楠除了胆小一些，还算是个不错的同桌。 而且他是转过来的学霸，踏实勤奋又听话，是个标准的三好学生，很受老师重视。 石榴虽然学习也好，靠的却是那点子聪慧，平日并不刻苦，也不爱与老师亲近。 她的书桌里没有多少练习题，倒是总能翻出几本武侠小说。但武侠小说是老师明令禁止的闲书…… 所以，石榴为了偷看小说，出尽百宝，而最保险的办法，还是有个靠谱的同桌。 于是，裴嘉楠被迫继续发扬风格，给石榴通风报信。 总体来说，裴嘉楠还是靠谱的，但也有不靠谱的时候。 一日晚自习课上，他在认真做习题，她在认真看小说，彼此都太投入了，以至于谁都没发现老师进来了…… 于是，石榴新买的书被老师没收了，只说考试之后，再决定是否还给她。 那本书可花了她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啊！ —— 林石榴一顿抱怨，裴嘉楠苦心规劝。 “行了，老师没让你写检查就不错了，以后还是别看了 ……” “凭什么不看，我作业都写完了。” “都会了？” “会了啊，不就这几道解方程嘛，有什么难的。” “好吧，当我没说。” 裴嘉楠咂吧着嘴，又不甘心的扭过头来。 “林石榴，要不咱俩打个赌？” “赌什么？” “这次月考你若赢我，我以后每周给你带一本小说。” “好啊，谁怕谁。” 林石榴向来是个不服输的， 一听立马来了精神。 “不过，你有那么多书吗？你又不看这些闲书。” “我没有，我哥有啊，他有全套金庸，武侠小说多得是，还有一些琼瑶的小说。” “琼瑶？你哥还看琼瑶？” “他不看，有人看啊。那些女孩子不是爱看么……” 说到这里，裴嘉楠忽然笑了。 “哦，我忘了，你也是女孩子……” 林石榴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来，之前三姐有段时间经常看琼瑶小说，原来就是裴家的书。 “那好，你预备着把家里的书都拿来吧。若是不够一周一本怎么办？” “那我就去租啊。不过你得先超过我再说。告诉你，我之前在班里可是没有对手的。” “那你为什么转学啊？你以前那学校多好啊，重点中学啊，多少人想去呢。” “哦，我爸说那个学校出了点事，可能影响到重点高中的升学分配，就给我转到这儿来了。” 石榴一听，撇了撇嘴。 “你爸可真能耐，想上哪个学校就上哪个学校。” 裴嘉楠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都是花了钱的，你可不要和别人说啊。” 说完，他叹了口气，从小父亲就对他的学习寄予厚望，到了初中更是费尽心思，其实他也挺有压力的。 原本转学到这里，慢热的他还有些不适应。 好在有林石榴这个面冷心热的同桌，让他痛并快乐着，不知不觉就适应了新的环境…… 石榴聪明，学习都不怎么费力，对老师的评价也不是很在乎，这种洒脱的状态让他很是羡慕，也缓解了不少的压力。 不过，他很想知道，自己和石榴，究竟谁的实力更强一些…… 一周之后的月考，是他转校之后的第一次考试。 裴嘉楠很想证明一下自己。 虽然打架打不过，他还是想找回一些面子的…… 裴嘉楠的心思，林石榴一清二楚。 她才不想让裴嘉楠压自己一头——于是，从不勤奋的林石榴，也开始努力了…… 很快，月考到了。 裴嘉楠不愧是从重点中学转来的尖子生，第一次考试就是班级兼年级第一，震惊了整个年级。 林石榴考的也不错，但比裴嘉楠还是少了几分，屈居班级第三，年级第七。 按说这是林石榴的正常发挥，不太勤奋的她本也不是次次第一，也不是十分在乎，可这一次，她有些介意了。 于是，两人又约定了期中考试的比拼…… 一看这两人较上劲了，可把老师高兴坏了。 林石榴这孩子脾气古怪，虽然不太反叛，却也不太听话，学习更是有些懒散。 其他老师也经常说，石榴这孩子有天赋，够聪明，如果能踏实下来，多一点努力，那学习成绩绝对能再上一个台阶。 现在，她终于遇到激发她好胜心的对手了。 如此好的机会，怎可轻易放过？ 于是，考完试，当全班调整座位的时候，老师顶着失信于全班同学的骂名，硬生生收回了“前三名可以自由选座”的承诺，强迫这两人继续做同桌…… 第18章 班花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学校也不例外。 对于裴佳楠这个从青冈中学转过来的学霸，早就有人实名仰慕了。 这次月考，更是彻底奠定了裴嘉楠的霸主地位。 要知道，学霸本就自带高倍滤镜，何况上一届的裴嘉松大名鼎鼎，裴嘉楠作为他的弟弟，各项条件自然也不差。 不过是个头还没完全发育，显得清瘦了些——只是在林石榴的心里，保留了小时候的第一印象，所以她一直觉得裴嘉楠像只瘦猴子。 可在别的女生眼里，裴嘉楠就是妥妥的帅哥学霸。 成绩出来之后，甚至有外班的女生围在教室外面，假装路过，就为一睹年级第一的风采。 近水楼台先得月，本班女生自然是不甘寂寞。 这两日，一到下课，总有几个活泼胆大、容貌姣好的女生，拿着习题本来找裴嘉楠，名为求教，实为亲近。 裴嘉楠比较实在，又是初来乍到，自然不好拒绝别人的虚心求教，所以，他的身边经常围绕着莺莺燕燕。 石榴作为他的同桌，只觉得吵闹。 因为她是个冷性子，玩的好的女生不多，以前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的人围着她的桌子，现在则像赶大集一样，刚走一波又来一波——这真的很影响她看小说。 这日午后，石榴在宿舍洗了个头，耽误了一会儿，等她来到教室，看到自己的座位又被人占了。 自从和裴嘉楠坐了同桌，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总有些女生趁着她不在的时候，拿着各种难题来求教裴嘉楠。 与人方便，于己方便，一般情况下石榴也懒得计较，拿本小说就去教室后面随便找个座位等着了。 可如今整个教室几乎坐满了，她一时也找不到合适位置。 而且，今天占她位置的又是王丽丽，这让石榴有些不爽。 王丽丽，本班班花，能歌善舞，学习也不错，在班级也是前五名的水准，可以算得上才貌双全了。 如此优秀的女孩子，身边肯定少不了男孩子围绕。 但她一直都挺骄傲，像只高傲的白天鹅，根本不理那些男生。 也许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不知为何，她就看上裴嘉楠了。 尤其月考成绩出来之后，她对裴嘉楠的慕强之心达到了极致。 这两日，她几乎每天都会找个难题来和裴嘉楠探讨。 班花问的题还是有些水平的，两人经常为此讨论很久，这很是耽搁石榴的时间。 既然慕强，就会凌弱。 在林石榴眼里，王丽丽有些势利，对于学习不好的人，她是理都懒得理。 石榴在学习上和她不相上下，所以她对石榴倒也客气。但两人终究性格不同，平日里并没有多么亲密，算是泛泛之交。 于是，石榴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先站在走道里略等了等。 裴嘉楠只顾专心解题，没发现石榴来了，王丽丽分明看见了， 却装作没看见，丝毫没有起开的意思。 石榴只能自己开口，敲了敲桌子。 “起来了，起来了，快上课了。” “不好意思，石榴，这个题马上讲完了。你再等会儿啊！” 王丽丽甜甜一笑，看了看正在专心解题的裴嘉楠。 “就是，等一下，等一下，马上就解出来了！” 裴嘉楠正沉浸在那道奥数题中，手里的笔龙飞凤舞，显然没有看到石榴的臭脸。 “请让开，我还要写作业。” “要不你先坐我位置上写？” “不去。马上都上课了，还要换来换去。” “没关系的，大不了先这么坐着，下节课再换回来。” 眼看王丽丽不愿意起来，石榴冒火了。 她虽然不太努力，但好歹也算优秀梯队的，她可不想因为作业没完成，被老师罚站到后面去。 “你快起来吧！我还有作业没写呢。” 石榴的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毫不客气的怼了王丽丽。 身为班花团宠，哪里受过这般对待。 王丽丽的脸当时就红了， 但这次是她自己理亏在先，也不好发作，只好收了资料，悻悻的走了。 “哎呀，可惜了，可惜了，马上都解出来了。” 裴嘉楠看着自己写了一大半的草稿纸，连连摇头，显然还没从题海里抽回来。 石榴翻出自己的作业，又翻了他一眼。 “确实挺可惜的，要不你和王丽丽的同桌换个位置？” “啊？为什么要换？” “省的她天天来找你啊，你俩直接坐同桌得了，也免得打扰到你们探讨学习。” 这时，裴嘉楠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林石榴不高兴了。 “哦，没有打扰，没有打扰。占你位置是不合适，主要那个题型之前没见过……” “行了，以后再有女生找你问题，要么自己站着，要么请你把你自己的位置让出去，不许再占我位子了。” “真不是故意的，主要你一下课就跑出去了，每次饭后也来的比较晚……” “你这什么话？这是我的座位，我来不来它都是我的位置。我不来，别人就可以强占了？” “没有没有，你别生气了，以后再有人找我问题，就让她站着听，这行了吧……” 石榴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和他计较。 低头翻书的时候，石榴忽然想到了自己刚刚看完的《倚天屠龙记》。 “裴嘉楠，我送你一个绰号吧？” “什么绰号？” “张教主。” “张教主？什么意思？” “多情教主张无忌啊……” 第19章 夜长梦多 月考结束，也就到了国庆假期。 对于这个假期，石榴前所未有的期盼，特意早早回了家。 这次国庆节连着中秋节，不出意外，姐姐们都该回来了。 说起来，自从大姐出嫁，二姐出走——这个家，已经很久没有团圆了。 石榴想念姐姐们，有太多的事想和姐姐商量，尤其是三姐彩云的恋情，始终是她心里紧紧绷着的一根弦。 她怕夜长梦多，怕三姐受伤，又不敢直接和母亲明说，只能等着姐姐们回来商议。 毕竟，大姐已经结婚生子，二姐一向清醒理智，她俩说话还有一定的分量…… 可是，一直等到假期结束，也没见个人影。 若在以往，中秋节前大姐都该回来了。 因为每年秋收石榴都是家里最忙的时候，她几乎都会回来帮忙。 可今年，大姐一早打电话过来，说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在吃中药调理，等好些了再回来看看。 二姐则是电话都没一个，为了不让人找到她，连传呼都换了号码。 这两日又寄回来一个包裹，算是给家里报个平安。 —— 夕阳斜下，暮霭沉沉。 中秋这晚，一家四口坐在院里，守着一盘月饼、一篮石榴，却没有一个人去吃一口。 今晚的天空愁云惨淡，没有月亮的晚上，注定是一个缺乏诗意的孤独的夜。 林成静念叨着大女儿好久不回娘家了，他扎的几把笤帚要找个时间给她送去，还想着等忙过这阵，再做几个盖帘，也给大闺女送去。 他在这个家里本是隐形人，没什么话语权，连堂屋都很少进，除了侍弄石榴林，就是待在小库房里各种忙活。 那个小库房堆满了他手工编织的物件，也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找到一些价值感。 不过这种居家过日子的物件，二闺女是不需要的，老三、老四还小，也就大闺女现在结婚过日子了，还算稀罕。 而且大闺女从来也不白拿，每到中秋、春节等节日，都会给他买些好烟好酒 ，带些城里的烧鸡卤肉，这也是他最有存在感的时候。 可是，大闺女没回来，他也了无兴致，略坐了坐，就又去库房里忙活了。 阮小玉也懒得理他，只是来回翻看着二闺女寄回来的包裹。 直到看到这个从南方寄来的包裹，她才彻底死了心。 看来老二真的去了南方，这个狼心狗肺的孩子，就这么走了。 打开包裹，里面有给她的新款假发，有给石榴的随身听，还有其他一些不用的杂物。 除此以外都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的还是全新的，连吊牌都没摘。 听说南方暖和，这些厚重的大衣、棉袄大概率是用不上的。 即便能用上，老二也会觉得过时，不会再穿了。 毕竟彩霞在穿衣打扮上从来都不吝啬，她这几年挣的钱，也都花在这上面了。 阮小玉一边整理，一边骂人。 这么多衣服，若是宽大一些、家常一些，她还能捡起来穿个新鲜，可这些衣服不是短的盖不住腰，就是窄的提不上胯，阮小玉即便也曾是个风流爱美的，终究还是穿不上了。 平时，老二打下来的衣服，石榴都不爱穿，就直接给了老三， 今天，阮小玉不甘心的挑挑拣拣，选出来一件漂亮的棉衣。 这件棉衣中长款，腰身收的窄窄的，领口、袖口和阔口下摆都拼着白色兔毛条，虽然通身黑白格子，却掺杂着银线金丝，看起来亮闪闪的，既素雅又不失娇俏。 可惜腰身太窄了，她还是不能穿，看到一旁看电视的石榴，把她叫了过来。 “给，石榴，这衣服你能穿。” 石榴瞟了一眼，当即拒绝。 “我不穿。” “怎么不穿啊？知道你不喜欢大红大绿的，这黑白格子多素净。” “看这一圈一圈的白毛毛，身上还亮闪闪的，像不像西游记里的老鼠精……” 石榴嫌弃的打趣着，阮小玉生气了。 “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作的！这么好的衣服还挑挑拣拣……” 一看母亲就要发作，石榴赶紧敷衍着接了过来。 “好好好，我穿，我穿。” “你试试啊！” “大热天有什么好试的，到时候我穿就是了。这么好的衣服，我先收起来。” 石榴说着，抱着衣服跑回了西屋。 阮小玉看着石榴的背影，真是恨铁不成钢。 “哎，怎么就不像个女孩子，就该是个男孩儿！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想到这里，阮小玉她也无心收拾了，把剩下的衣服一股脑丢给了老三。 这时，她才发现在包裹最里面，躺着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制服，那是亚细亚商场的工作服。 阮小玉摸了摸，叹了口气。 至今，她还为老二的辞职而惋惜。 多好的工作啊，离家近，工资高，还体面，工作两年，谈个城里男人，风风光光的嫁了不好吗？ 彩霞已经去南方一个多月了，至今不肯吐露落脚在什么地方。只说等混出个名堂，自然会回来的。 混出个名堂，一个女孩子，能混出什么名堂来呢？ 阮小玉不知道彩霞究竟想要什么，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不安分的女儿…… 她只知道，自己这个二女儿是再也指望不上了…… 至于大女儿彩云，也是不让人省心。 原本四个女儿中，就数老大彩云长得最好看。 瓜子脸，高鼻梁，双眼皮，尤其难得的是白皙娇嫩的皮肤，让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农村丫头。 在彩云很小的时候，邻居们就都夸她好看，说她长得像画上的人儿。 等她越长越大，也是越发水灵，明明是家常的粗布衣裳上身，却别有一番味道。 人们都说，这闺女就不该是农村的，将来一定要嫁给吃商品粮的，要不白瞎了这副容貌。 要知道，在农村人的眼里，商品粮意味着富足，意味着脱离农业劳动，意味着不再受苦受累。 农村女孩能嫁给吃商品粮的，就等于跳出农门，跳进了龙门。 别的不说，英子的大姑当年就是嫁进了城里，嫁给了商品粮，这些年没少帮衬娘家。以前帮着几个兄弟娶妻成家，现在帮着侄子侄女上学找工作…… 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因为彩云是长女，阮小玉也对她寄予重望。 当年彩云辍学以后，阮小玉就到处托人说媒相亲，当然对象要是城里的工人，要有商品粮户口和铁饭碗。 就这样，遇到了大女婿李刚。 李刚长相普通，能力一般，因为接了工人老父亲的班，成了一家国企的普通职工。 他对彩云一见钟情，不嫌弃农村户口，一心迎娶。 于是，靠着好容貌，彩云风风光光的嫁进了城里。 她也算争气，嫁过去头胎就生了个儿子，地位算是稳固了下来。 可好日子没过两年，厂子效益不好，今年赶上国企改制，大女婿下岗，再不复以前了。 听说，这段日子彩云身体一直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哎，没一个省心的，阮小玉叹了口气，懒得再想。 摸着手里崭新的制服，质量那么好，丢了实在可惜，她看向了一旁发呆的老三。 “彩衣，你试试这衣服……” “啊，这是二姐的工作服啊。” “我知道是制服，试试怕啥……” 彩衣不像石榴，丝毫不敢忤逆母亲。 她听话的穿上了那套衣服，任由母亲挑剔的打量着。 彩衣虽然长得也很漂亮，却没有彩霞那种张扬自信的气质，不敢抬头挺胸的她，根本穿不出那个气势。 阮小玉不满的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脱了吧，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就这还天天想着出去打工，就你那点心眼儿，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彩衣神色黯淡，低头不语。 阮小玉看见她这个样子就来气。 “还杵在这里干啥？把衣服都拿走啊！” 彩衣抱着衣服，含泪回了西屋。 石榴正兴致勃勃的看着武侠小说，没有发现三姐的神色不对。 “三姐，又有衣服穿啦！” “谁稀罕！从小我就穿她剩下的，凭什么我要穿她剩下的！” 彩衣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把衣服狠狠摔在床上。 在她看来，家里姐妹四人，父亲偏爱大姐，母亲偏爱二姐，石榴是个大家都喜欢的，唯独她自己，没有一个在意，母亲还永远都瞧不上自己。 “三姐，你咋了？” 石榴赶紧放下了书。 “石榴，你知道吗？我现在看见咱妈就想逃跑，到了灶房就想自杀，我不想做饭，不想洗碗，不想喂猪，不想在家里每天被她骂！” “三姐……” “这个家我实在待够了，我受够了！” 林彩衣终于爆发了。 第20章 执着 有时候，哭泣是宣泄，眼泪是良药。 看着泣不成声的三姐，石榴没有劝阻，只是默默的打开了录音机。 她知道，三姐需要一次酣畅淋漓的痛哭。 “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孤独总在我左右，每个黄昏心跳的等候，是你无限的温柔……” 录音机播放着《执着》，这是姐妹俩都很喜欢的一首歌。 田震那金属质感的独特嗓音，像是一朵云，一缕风的轻叹，也是一颗心、一个灵魂的呐喊…… 它带着苍茫和伤感，带着绝望和希望，穿透了苍茫夜空，穿透了凉凉月色，穿透了少女的心…… 在歌声的掩护里，林彩衣肆意的哭着，压抑许久的委屈，终于释放了出来。 “拥抱着你 oh my baby，你看到我在流泪，是否爱你让我伤悲，让我心碎……” 石榴陪在三姐身边，忍不住默默流泪。 为姐姐，为自己，为那青春的忧伤和迷茫…… 不知道哭了多久，彩衣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擦干了眼泪，打开自己的百宝箱，默默的整理着那些小本子，小物件。 她这个带锁的箱子，平日里宝贵的很，即便是石榴也不能轻易去看。 毕竟一颗心所有的甜蜜、忧伤和苦涩，全都藏在这个小箱子里。 彩衣拿出一个日记本，心不在焉的翻看着。 “石榴，我和裴嘉松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石榴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知道了，我还知道你的同桌是裴嘉楠，你俩相处的还不错。” 石榴有些奇怪，看了看三姐。 “英子告诉你的？” “不是，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咱妈以为把我关在家里，我就是聋子，是瞎子了？” 石榴顿时明白了。 看来三姐和裴嘉松还有另外的联络方式。 也是，不管是寻个由头去镇上见面，还是约定时间互通电话——只要有心，总是有办法的。 何况家里就有电话，母亲也不是时时在家。 难怪之前一整个暑假，姐姐都呆在家里不怎么出门，家里的电话基本都是她接的…… 看石榴没说话，彩衣冷笑一声。 “怎么，你要不要告诉咱妈？” 石榴无奈的笑了。 平日温顺的三姐，今天像个炸了毛的刺猬，以反击来自卫。 但她可以理解。 “姐，我并不反对你谈恋爱，我只是有点担心那个裴嘉松……” “他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他不般配？” 看着三姐幽怨又倔强的眼神，石榴忽然明白，此时的三姐需要的不是警醒和劝解，而是安慰和温暖。 于是，石榴说出了原本不想说的话。 “没有，裴嘉楠说了，他说他哥哥，也就是裴嘉松，他对你是认真的，也是真心喜欢你。” 石榴此话一出，彩衣眼里的冰霜立马融化了。 她一直以为没有人看好他们，没想到石榴能这么说。 所有的防备和敌意，瞬间烟消云散。 其实彩衣明白，妹妹也是为她担心，但她就是先入为主，莫名抵触。 此时她有些后悔，自己不该那么对待石榴。 在这个家里，大姐早早出嫁，二姐骄傲自私，父亲不管不问，母亲吹毛求疵——也只有小妹对她真心实意。 彩衣有些愧疚，决定和小妹敞开心扉，把埋在心里好久的秘密说出来。 这个秘密，压了太久太久…… “石榴，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裴嘉松？” “想啊，太想了.” 石榴笑了，她知道三姐终于和她交心了。 “你还记得我在裴家村小学读五年级的事吗？” “记得，那时候因为校校合并，咱们村的五年级学生就都转去那边了。你也是那时候和裴嘉松分在了一个班吧？” “是，就是那一年，我遇到了裴嘉松。” “所以你们就一见钟情？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不，裴嘉松是班长，我是语文课代表，一开始我和他根本没什么交集，直到……” 说到这里，彩衣停下了。 她翻了翻手上的日记本，停留在中间的一页。 “给，这是我五年级时候记的日记。从这一页开始慢慢看吧……看完你就明白了。” 彩衣说完，默默起身离开。 接过三姐的日记本，石榴好奇的翻看着。 一页一页的心声，一行一行的控诉，她看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秘密…… 第21章 救赎 “转学是真难受，同学不认识，老师不熟悉，偏偏班主任还选我做了语文课代表，我的语文成绩也不是太好啊，也不知道韩老师怎么想的。” “今天第一次交作业，找不到韩老师的办公室了，还好班长带我去了。韩老师叫韩东江，出了名的严厉，班长叫裴嘉松，长得还挺帅的。” “听英子说，裴嘉松好像就是那个和石榴交换的孩子的哥哥。哎呀，真好奇他弟弟长什么样，差一点就成了我弟弟了！不过还是我的石榴妹妹最好……” “今天韩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他问我的家里是不是有石榴林，母亲是不是叫阮小玉。我如实回答了，他笑了，说他认识我妈，还说让我不要拘束，以后一定会照顾我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本来想问问妈，她是不是认识韩老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好像很讨厌裴家村的人，我还是不要提了吧，免得又是一顿骂。” “韩老师最近上课总是提问我，可我的表现都不是太好，还好老师没有批评我。哎，转学到了这边，真不适应，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压力。” “今天的课文背诵，我背的不熟，韩老师说让我去办公室重新再背。我好害怕，以为要挨训了，没想到他没批评我，也没让我再背，只是送了我一支钢笔，说是给我的奖励。” “这次语文测试我竟然是班级第一，作文一分都没扣。韩老师特意表扬了我，他说他就喜欢我的作文，想给高分就给高分，可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韩老师最近总是叫我去办公室帮他批改作业，还会拿出零食给我吃，害我都没时间写作业了。同学们都羡慕我，说韩老师对我特别好，我也觉得韩老师对我很照顾，难道是因为他认识我妈的缘故？” “今天肚子不舒服，就让班长裴嘉松帮我去送语文作业了，韩老师好像很不高兴，上课时候让我背课文，没背熟，第一次被罚了……” “周末过得好快，明天又要上学了。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不爱在家里，现在不想去学校，真的不想去。晚上和妈说，我想调班，或者换个学校，她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骂了一顿。算了，这学期快熬过去了，熬吧。” “今天韩老师喝酒了，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他拉着我说了好多醉话，还说喜欢我，我好害怕，趁他不注意赶紧跑掉了。喝醉的人真的好可怕……” “这两天韩东江没来学校，听裴嘉松说他有事请假了，我好开心，觉得天都晴朗了，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了。” “今天我问班长了，能不能让我和数学课代表换换，他说他一个班长做不了主。但他以后可以帮我一起去交语文作业……班长好像想告诉我什么，但他没有说。” “韩东江回来了，我又要去他办公室交作业了，哎，以后都拉着班长一起去吧，就说我一个人搬不动。” “因为交作业，裴嘉松和韩东江顶嘴了，他这个班长也被撤了，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他。” “怎么会这样？今天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韩东江哭了，当着我的面哭了。他说他心情不好，喝了酒，还拉着我的手说他好喜欢我。我好害怕，赶紧逃走了，我该怎么办？” “从小到大，除了妹妹和英子，别人都不喜欢我，韩东江为什么会喜欢我？他真的喜欢我吗，可他是有老婆孩子的啊！他怎么能对我动手动脚？他配做一个老师吗？以后我还是离他远点吧！” “今天裴嘉松给我传了一张纸条，他说韩东江不是好人，让我以后小心点，有事可以叫着他一起。裴嘉松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他看到了什么？” “这两天的语文课好难受，我再也不想去他的办公室了，我也不想做课代表了，可是我不敢和他说，谁能帮帮我？” “如果人生是一场噩梦，是不是永远不会醒？今天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晚自习的时候，韩东江又叫我去办公室，说让我拿卷子给同学们发。我不想去，可又不敢不去。可我一进办公室，他就关上门，还对我跪了下来，说是真的喜欢我，要送我一块手表。我不要，他拉着我的手就给我戴上。他的力气太大了，把我的手都捏疼了，我真的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办。然后他就搂着我亲，还一直说喜欢我，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当他脱我衣服的时候，我才清醒过来，我用力挣脱着，可他力气太大了，争执的时候他的茶缸掉在了地上，然后就有人敲门了，他这才放开了我。” “跑回教室，我哭的浑身发抖。裴嘉松问我怎么了，我不说，可他竟然猜出来了，他说他早就看出来韩东江对我不怀好意，刚才敲门的人就是他。从裴嘉松的嘴里，我才知道姓韩的真面目，原来韩东江是个恶贯满盈的流氓，他对好多女生都下过手。上届赵庄的赵丽、赵雪姐妹都被他祸害了。这一届，他盯上了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想告诉妈，可她一定会骂我的；告诉爹，他那么软弱有什么用；告诉二姐，她只会笑话我……石榴还小，会吓坏她的，只有裴嘉松知道我的秘密，只有他能保护我。算了，什么也不说了，就闷在心里，死就死吧。” “今天正在上课，韩东江又把我叫了出去，我不愿意去办公室，就站在楼道里，他的脸色很难看，说我真不愿意就算了，但是那天的事必须保密，如果我说出去，就别想考上初中了。他还说就算我说出去，他也不怕。人们只会笑话我，不会笑话他，因为我的母亲阮小玉是出了名的破鞋，所以我也是破鞋，是我主动勾引的他，还收了他的东西……”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么多女同学，为什么韩东江这个畜生偏偏盯上了我。就因为我的母亲是阮小玉吗？可她是她，我是我！难道我一出生就有罪，就是肮脏的吗？妈，我恨你！韩东江，我恨你！” “为了彻底摆脱这个流氓，我想把他之前送的钢笔和手表都还回去，可我不敢去，裴嘉松就去了。他说他趁韩东江不在办公室，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可出来的时候还是被看到了。韩东江什么都没说，只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好怕，裴嘉松却不在乎，他说他们裴家也不是好惹的，韩东江不敢把他怎么样。希望如此吧。” “都是因为我，今天裴嘉松又被韩东江针对了，罚他在门口站了一节课，还踹了他两脚。对不起，裴嘉松！” “韩东江越来越神经了，今天我和裴嘉松只是说了几句话，他就说我们两人早恋，扬言要把我们开除！我害怕极了，裴嘉松却不怕，他拉着我去韩东江的办公室正式宣战。他说只要敢开除我们，就把他这老师干的好事都捅出去！人果然是欺软怕硬的，这一下，韩东江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终于摆脱了那个恶魔，可我却再也快乐不起来了。自从被那个畜生亲过，我就觉得自己脏了，我好讨厌我自己。我经常偷偷地哭，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就连英子也不知道，只有裴嘉松知道。他经常安慰我，给我讲笑话，传纸条，说我长得好看，笑起来就像一朵花……” “虽然日子很难熬，还好有裴嘉松。今天照毕业照，我本来不想去，不想和那个畜生同框，但裴嘉松来叫我，我还是去了。我就站在他的前面，拍照的时候，他附在我的耳边说了三个字，我笑了，所以五年级的毕业照，我照的特别好看。谢谢你，裴嘉松！” —— 合上日记本，石榴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她怎么也想不到，三姐还有这样一段难以言齿的经历…… 难怪她小时候学习那么好，到了初中却一落千丈。 难怪她坚决不让自己再去那里， 而是去了另外一个学校。 难怪就连英子都不知道，三姐为何对裴嘉松情有独钟。 对彩衣而言，那段黑暗无依的岁月里，成天嘻嘻哈哈的裴嘉松，才是唯一救赎的光…… 第22章 落羽 “倘若情丝一斩便断，那也算不得是情丝了。” 看到这里，林石榴心有所感，怔怔的愣了半天，忽然没了看下去的心思。 合上了手中的《雪山飞狐》，石榴默默的望向窗外。 冬日的校园阴冷灰暗，像一幅失了色彩的旧画。午后的操场上空荡荡的，只有野草枯枝在冷风里摇晃，几只野雀落在窗台外，不等人们看清，忽的又飞走了…… “林石榴，马上期末考试了，你不是看书就是发呆，咱俩的赌约还算不算数了！” 裴嘉楠刚去打了两杯热水，带着一股寒气就进来了。 “算数怎样，不算数又怎样，反正你家的书我基本都看遍了。” 林石榴懒洋洋的扭过头，把书丢给裴嘉楠。 “你这赖皮，早知道不给你拿书了。” 裴嘉楠笑着把书收起来，又探着身子把窗户关紧一些。 “快要下雪了，风很冷的，你还非得挨着窗子坐。要不咱俩换换位吧？” “不换，不冷。” 石榴嘴硬，身子却不由的发抖。 裴嘉楠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气，瞬间驱散了她的睡意。 “裴嘉楠，你下冰窖去了？怎么浑身带着冷气……冻死人了，离我远点。” “你不说你不冷吗？刚打的热水，这是你的，喝点暖暖吧。” “我不喝，还要跑厕所。” “把你懒得……那你捧着暖暖手也好啊。” 裴嘉楠说着，把搪瓷缸子推给石榴。 石榴捧过来抱在胸前，身上顿时暖和了许多。 而裴嘉楠搓搓手，又开始做他的数学题了。 林石榴白了他一眼，还真没见过这么热爱学习的人儿。 要知道，明天就是周末，下午上两节课就可以回家了。此时学生们大都浮躁起来，没几个能沉得下心学习的。 除了裴嘉楠。 虽然和他有赌约，但他这个勤奋劲儿，她还真是做不到。 “裴嘉楠，你累不累？” “不累啊，我刚出去转了一圈。” “你手酸不酸？” “不酸啊，这是数学题，又没写多少字。” “你眼疼不疼？” “不疼啊， 这不是才配的眼镜吗。” 林石榴没话说了。 “那你烦不烦？你这样，还怎么让别人超过你，根本就没有取胜的希望啊！” “那你就努力点啊，不要这么懒了。你只要稍微用点心，用点力，肯定能超过我。” “真的？” “真的，你挺聪明的，就是……” “行了，打住。前面这半句就够了，后面的就别说了。” 裴嘉楠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看着手里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石榴，这道题你是怎么做的？给我讲讲呗。” “什么，我给你讲题？你不是做对了吗？” “但我觉得你那个思路更简便一些，我那天看见你卷子了，好像辅助线不一样。” “是吗？我自己都忘了。做题那会儿一拍脑袋，临时想的法子，这会儿还真想不起来……” “怎么，藏着掖着啊？” “没有，主要我这卷子早塞起来了，谁和你一样，考过的卷子再做一遍。” “那你再想一遍，给我讲讲呗？总不会这会儿就不会做了吧？” 裴嘉楠这一激将，石榴果然接招了。 她也懒得去翻自己的卷子了，接过裴嘉楠的卷子，拿起演草纸，就认真的做起题来。 石榴一般懒得思考，但专心起来也很投入。 只见她眉尖微蹙，眼神专注，笔下龙飞凤舞的字迹，记录着她高速跳跃的思维…… 裴嘉楠歪着头，看似在看她解题，其实眼神都落在了石榴的脸上。 不知为何，他最喜欢看她认真解题的样子，这时候的她像会发光，沉静又聪颖。 也只有在石榴专注的时候，他才敢仔细看看她的脸，看她弯弯翘起的睫毛，看她挺拔秀美的鼻子，看她红润俊俏的樱唇…… 他越来越发现，石榴长的真好看。 比那些男生选的校花都好看…… 只是石榴从来都不打扮，头发也剪的很短，略微长了一些，她也懒得搭理。 好几次早读课上，她的头发都是翘的乱七八糟，别有一番凌乱之美。 也不知道石榴长发会是什么样子…… 裴嘉楠正在胡思乱想，石榴把题解出来了。 “好了，出来了。” 石榴猛地抬头，逮到了一束来不及转移的目光。 “你看什么呢？怎么了，我脸上又粘墨水了？” 石榴用手摸了摸，又转身对着窗玻璃照了照。 她的钢笔容易漏墨，有时会蹭到脸上，甚至蹭到鼻子上，看起来像个滑稽的太君…… “没有，刚有一根羽毛飘过来，落到你头发上了，不过现在已经飞走了。” 裴嘉楠有些慌乱的解释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编了这么个借口。 也许在他心头，刚才确实飘过了一阵风，吹走了一片落羽，柔软，轻盈，无痕，无迹…… 第23章 毛线手套 雪落无声。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同学们才发现窗外飘起了雪花。 教室里顿时沸腾了起来，有的跑出去看，有的挤在窗前看，神色里满是欣喜和兴奋。 虽然这里不是南方，年年都会有几场大雪，但每年的第一场雪，似乎让人格外重视些。 石榴早已偷偷看了半节课的雪，此时迫不及待的开始整理书包。 她早在中午就把寝室里的东西也收拾完毕，带到教室里了。 裴嘉楠看着墙角里大包小包的，忍不住打趣她。 “石榴，你虽然懒，但有两样最积极。” “哪两样？” “吃饭，回家。”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石榴正说着，看到了书桌抽屉里缩着的一个小袋子。 “哎呀，差点忘了，给你。” “这是什么？” 裴嘉楠奇怪的打开袋子，竟然是一副厚实的毛线手套。 “手套啊，这么好，送我的？” 裴嘉楠笑着，佯装要戴上。 “想得美，给你哥的。我三姐现在着魔了一样，买了一堆的毛线，天天在家织啊织……” “三姐手真巧，让她给我也织一双呗，天冷了，挺冻手的。” “你还想要？我这个亲妹妹都没有。哎，自从有了你哥，就没我这个妹了。就这她还拿我做挡箭牌，我妈看到了，她就说是给我织的……” “可这一看就是男生的啊……” 裴嘉楠说着，忽然笑了。 “也是，你的穿戴和男的没啥区别。” “滚……” “林石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穿过那些花衣服，花裙子之类的？” “谁说没有，穿过啊，还挺好看的嘞。” “啥样的？我很好奇啊，让我看看呗。” “滚……” 石榴懒得理他，裴嘉楠则兴致勃勃。 “石榴，要不咱再打个赌吧？就赌这次期末考试的排名……” “又打赌？你家的书都被我看完了，还有啥赌注？” “我哥新买了《还珠格格》的碟，上周新买的……” “是吗？那挺好。但我还不赌……” “为啥，你不爱看？” “爱看啊。有三姐在，我还怕没的看？还用赌吗？” “你……好吧，那我换个赌注，我若输了，替你值日一个月，行吧？” “这还差不多。” “那你若输了，怎么办？” “我输太正常了，你学的那么变态，谁能考过你？反正是你要赌的，我做不到就赖账。” “你肯定能做到，很简单的。” “什么？” “你若输了，就留长发，敢不敢？” “啊？你没事吧？我头发长短和你有什么关系？” 裴嘉楠不好意思的笑了，。 “就是好奇，想看看。” “你想看就能看？我这次考试不一定会输给你的。” 石榴说着， 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怎么你们都让我留长发？我短发很难看吗？” 石榴认真的看着裴嘉楠，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的裴嘉楠心里发慌。 他的脸忽然就红了，赶紧低下头去，装作找东西。 “不难看，好看……” 看裴嘉楠脸红了，石榴也觉得有点尴尬，赶紧换了个话题。 “对了，裴佳楠，你哥最近什么打算？” “你怎么老打听他呢。” “我着急啊，你说我姐和你哥该咋办呢？” “他俩现在不是挺好的。” “好什么？就靠咱俩当红娘啊，每周给他们带信捎东西，或者偷偷通个电话？这么下去，早晚被我妈发现。” 自从看了三姐的日记，石榴就对裴嘉松改变了偏见。 对他们两人的感情，她也不再反对，而是一心促成。 为此，她心甘情愿的给两人传消息，打掩护。每次回家，都想给三姐带一点开心的消息。 “这还不够啊，那要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不靠谱，主要是你哥不靠谱。” “我哥就是爱玩而已。对了，我爸说了，年后想给他在镇上租个门面，让他做个生意。” “是吗？做什么生意？” 两人聊的正热闹，有人在门口叫石榴。 石榴探头一看，竟然是英子。 她赶紧跑了出去。 “英子，你怎么来了？” “你不去看我，我还不能来啊！” 英子穿的单薄，冻得鼻头发红，搓着手跺着脚。 “你们初三现在不是忙嘛，除了锻炼就是考试，我看你们班那个学霸，去厕所都是跑着去的……” “是啊，所以这周末我们不能休息了，要加试。” “啊？那我要自己骑车回去了？” “你可以找个人一起啊！” “找谁啊？除了我，咱村哪有女生落单的。” “找他啊！”英子朝教室里努了努嘴。 “谁？” 石榴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看。 “还有谁，你同桌啊？你俩可以顺路，让他把你送到村口就行了。” “谁和他一路走，烦都烦死了。” “烦？我在这儿瞅你半天了，你和裴佳楠聊的热火朝天的。石榴，你以前可没这么多话啊……” “我和他说三姐的事呢。这不马上周末了……” “行了，不用和我解释的。” 英子撇撇嘴，笑了起来，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 看英子的嘴唇都有些发青，石榴拉住了她冰凉的手。 “英子姐，你怎么穿这么少？没带厚衣服吗？” “我不冷。” “用我给你带什么东西？” “没啥好带的。” “行吧，那放学我就直接回家了，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宿舍床上放的有厚衣服，你冷了自己去拿就好。” 说话间，上课铃声响了，两人赶紧分开挥手告别，各自跑回教室。 第24章 醉翁之意 冬日苦短，才下午四点，天色就有些暗了。 放学铃声一响，石榴不敢耽搁，拎着书包和行李就冲出了教室…… 刚一出门，寒风迎面扑来，利如刀割，她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好在雪下的不大，落在地上的雪大都化了，如今只是薄薄的一层泥水。 石榴来到车棚，这里停放的自行车已经所剩无几，看来相比徒步，人们还是喜欢省力。 毕竟两个车轱辘转起来，总比两条腿倒腾快一些。 也有同学转身回了宿舍，选择先不回家，等明日雪停了再说。反正初三还要上课，食堂或者宿舍都是开放的。 林石榴站在那里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骑车回家。 这次她的行李比较多，自己背着走十余里地实在太累，这自行车即便不能骑，也能推着行李，总是省力一些。 绑好书包和行李，擦去车座的一层积雪，石榴紧了紧围巾，遮住了耳朵和大半边脸，赶紧出发了。 镇子里的主路都是水泥路，骑起来还算轻快。 但出了镇子，就是土路，这可没那么好走了。 融化的雪水和泥土混在一起，搅成了黑糊糊的雪泥，泥里水里，车子越来越滑，已经没法骑了。 无奈，石榴只能下来，推着车走。 此时的雪越下越大，如鹅毛片片不断落下，朔风凶暴的吹过光秃秃的大树，也吹彻了石榴的身体。 石榴的手已经冻的没有知觉，几乎握不住车把。 她有些后悔了，后悔冒雪离校，更后悔骑车回家。 可现在已经走了一半，回去也来不及了。 石榴停了下来，想找个同学帮忙，可朝前朝后望了半天，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在学校招生的孩子里，林家湾属于离校最远的村子。 原本同行的学生大都提前拐弯了，有些已经到家了，还有些孩子抄了近路，不走大路。 寂寞的乡村大路上，只剩下石榴一人。 此时因为温度降低，地上的雪水慢慢开始结冰，新降下的雪也不再融化，覆盖在冰面上…… 一层雪，一层冰，路面越来越滑，石榴推着车子一步一个趔趄，艰难前行着…… 又走了两里路，到了一处高坡。 此时的高坡已经被大雪覆盖，成了一座白色的雪丘。 石榴实在推不动了。 她真想把自行车丢在路边，自己徒步走回家去。可这个车子是二姐买的，也是家里重要的一项财物。 若丢在半路，那车子必丢无疑。 石榴自然舍不得。 但她的手冷的厉害，鞋子也都湿透了，只能先把车子停靠在路边的树旁，自己在树下喘口气。 冬日的白日，格外的短，举目四望，暮云四合，雪愈下愈大，远处的东西逐渐消失不见。 四足走兽都找地方藏了起来，鸟也栖息不动，空气变得特别宁静，除了咧咧风声，甚至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种静寂让石榴有些心慌，她知道，自己必须继续往家走了。 否则天越来越黑，雪越下越大， 那就更难走了。 想到这里。石榴咬着牙，打起精神，推着车子准备上坡。 这个坡原不是很陡，若在晴天，石榴自己骑车甚至可以一口气冲上去，可今时今日，此情此景，它却成了一座难以翻越的高山。 一面提防脚下打滑，一面小心溜车，石榴低着头，咬着牙，顶着风雪而上…… 忽然，石榴觉得车子变得轻快了起来，起初她还以为是风吹的，扭头一看，竟然有个人在帮她推车。 “裴嘉楠！你怎么在这儿！” 看到裴嘉楠，石榴又惊又喜。 “还我怎么在这儿？你放学怎么跑那么快，也不等等我。” “我等你干啥，咱俩又不一路。” “怎么不一路，我从走这路也行的。起开，我帮你推吧。” “等上了坡再换手吧，这儿滑的站不住。你先在后面推着就行。” 有了裴嘉楠帮忙，石榴轻松了许多，心情也明朗了起来。 “对了，我走的时候，王丽丽不是在问你题吗？” “是啊，就讲了一个题，你就跑没影儿了。我出门正好看到英子姐，才知道你今天是自己回家。这么大的雪，你也真胆大……” “谁知道这雪越下越大了。” 眼看就快到坡顶了，石榴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开始拿裴嘉楠打趣。 “裴嘉楠，你就给王丽丽讲了一道题？” “啊，我也急着回家呢，她还有不会的可以去问老师啊。” “你啊你，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什么醉翁之意？” “这都不明白，可真够迟钝的。你没发现王丽丽对你有意思？” 雪光里，石榴一脸八卦、没心没肺的笑着，让裴嘉楠十分无奈。 反正她经常拿他开玩笑，他也懒得解释。 看裴嘉楠不说话，石榴更精神了。 她腾出手，指向土坡右边的村落。 “她肯定是想和你一路走的，她家也不远，就在那边……” 裴嘉楠无语，啪的打掉了她的手。 “别指了，你还操心人家，想想自己这一路怎么走吧。” 石榴哈哈大笑，这一笑松了劲，脚下就打滑了，眼看她要摔倒，裴嘉楠赶紧去扶石榴，没人管的车子则直接溜了下去…… 两人又急着去拽车，于是连人带车就都滑了下去。 裴嘉楠怕石榴滚下来的时候撞到了自行车，就在下滑的时候极力控制了一下， 扯着石榴朝另一边滑了下去…… 好在雪地还算柔软，又有裴嘉楠垫着，石榴没有受伤，只是姿势有些尴尬——她的脚不偏不倚的就踹在了他的裆部。 一个没有吱声，一个没有叫疼，两人默默的爬了起来，各自打了打身上的雪。 又过去把自行车扶起来，那股尴尬才缓了过去。 费力爬了半天，眼看就要到顶了，转瞬就滑了下来，石榴气的抓起一把雪朝上面砸去。 “爬了半天，白爬了！” 裴嘉楠仰头看着雪坡，哈哈大笑起来。 “石榴啊石榴，你也有今天。你还记得那年，在河边玩雪吗？你站在上面一脚把我踹了下来。后来我和我哥就是这么爬坡的，怎么爬都爬不上啊……” 石榴一听，不好意思的笑了。 可笑着笑着，她就咧着嘴哭了起来。 此时她已经精疲力尽，手和脚都冻的快要失去知觉，她再也没有力气推车爬上去了…… 她这一哭，把裴嘉楠吓了一跳。 要知道，这可是林石榴，冷颜冷语的假小子，见过她笑，见过她闹，却唯独没见过她哭…… 裴嘉楠觉得自己刚才过火了，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嘲笑林石榴。 “你咋还哭了……别哭了，我不笑了。” “你爱笑就笑，我想哭就哭，谁也别管谁。” 裴嘉楠无奈的撇了撇嘴，他四处张望，忽然就有了办法。 第25章 小房子 大地冰冻，四野清明。 风不吹了，雪还在不断地下。 雪花落得又快又密，地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 冷静下来的裴嘉楠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很明显，石榴已经走不动了。 他也知道，即便翻过这个大坡，还有五里路，而且都是田间小路，那路平日就坑坑洼洼，如今下雪肯定更难走了，一不小心，还会陷进地沟里。 所以，他们不能再推着车子走了，还是要把车子抛下。 但就这么抛在路边肯定是要丢的，得寻个地方藏起来。 裴嘉楠四处张望，在雪光映照里，隐约发现不远处的田间地头，有一个雪堆。 看那雪堆的形状，应该是间草房子，只是被白雪覆盖了。 “石榴，你看那边是不是个草屋？” “好像是……对了，那里就是有个小房子，好像是个瓜棚，记得夏天时候，这里还卖过西瓜。” “你认识这屋的主人吗？” “不太认识，见过几次，是个老爷爷。但现在似乎没人……” “肯定没人，大冬天的，地里光秃秃的，也不用看了。不过没关系，咱们把车子放过去就好。” “你说把自行车丢在瓜棚？” “是啊？放在屋里总比放在大路上强点。” 看石榴有些犹豫，裴嘉楠安慰她。 “放心吧，不会丢的。你要是担心，明天我再过来把它送你家去。” “那倒不用，真丢了就丢了，走吧。” 石榴是真的走不动了，她正要去推车子，裴嘉楠二话不说，抢先扛起了车子。 他个头还没长开，并不太高，扛着车子多少有点费劲。 若在以往，石榴又该笑话他了，但此时她只是默默的跟在后面，有种莫名的心安。 “对了，你平时不也骑车的么，今天怎么没骑了？” “我没你这么傻，大雪天还骑车。得亏我没骑，要不这会儿咱俩就得一人扛一辆了。” 面对裴嘉楠的嘲讽，石榴没有反驳，但还是轻轻踹了他一脚，以示报复。 那小屋看着不远，走起来却也不近。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田间地头的小屋。 这小屋虽然简陋，却也有门有窗，两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门口已经积了厚厚的雪。 石榴敲了敲门，无人应答，站在破窗往里看，里面确实空无一人。 裴嘉楠推开门，把车子放进来之后，无力的坐了下来。 别看这段路不算太远，扛着车子也把他累得够呛。 “石榴，你也进来，咱们先歇会儿吧，实在走不动了。” 石榴犹豫了一下，还是进来了。 小屋里还算整洁，一看就是常住人的。 角落里放着一张木板床，花被褥上盖着一件老旧的军大衣，墙上还挂着一个老烟袋。 地上两个树墩凳子，黄泥烧制的火炉里还有一点柴火的死灰，看来不久前这里还有人来过。 两人坐在树墩子上休息。 之前走着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停下来，背上的汗慢慢冷了，冰凉凉的黏在身上，石榴只觉得自己更冷了。 裴嘉楠也是冷的难受，他扭头看了看屋子，发现角落里堆着一些枯枝，顿时有了主意。 “哟，这还有火盆和柴火，咱生个火暖和暖和吧。” “这……合适吗？” “大不了改天过来送些柴火，总比冻着强。” “你有火柴吗？” 裴嘉楠迟疑了一下， 扭头看到了墙上的烟袋。 他爬过去把烟袋拿下来，果然，里面有一小盒火柴。 “天无绝人之路！” 裴嘉楠开始点火，木头有些潮湿，不太容易点燃，石榴就把自己的书包翻出来，拿出一个用完的作业本给他做引火纸。 终于，在两人的配合下，火盆里的火越来越旺…… 万籁无声，雪厚厚的堆着，风轻轻地吹着，木屋的门轴上偶然发出声响，越发显的寂静。 原本是想着略歇歇就走的，但此时裴嘉楠忽然有些舍不得了这炉边温暖的静趣。 所以，他不断的往火盆里加柴，让火越烧越旺，屋子里也终于有了些热气。 火光跳跃着，有火星迸射出来，像一颗闪耀的星。 “这柴火真好，可惜了，要能烧个什么东西吃就好了。” “想的还挺美……你去打个野兔来烧吧。” 石榴正笑着，却看见裴嘉楠神奇的从床下的土堆里扒出几个红薯。 “天公作美啊。” “真要烧红薯啊，那还要等好久才能吃呢。” “急什么，反正这会儿雪下的太大了。” 裴嘉楠说着，挑了几个细长的红薯，埋进了火堆。 石榴一看，这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干脆把鞋脱了下来，把脚放进了火盆上。 要知道，她的鞋子早都湿透了，眼下身子虽是暖和的，可脚还是冰冷麻木的。 “喂，你干嘛？” “烤脚啊。怎么了？我的脚很臭吗？” “不是臭，但不能这么烤。” “怎么不能烤？鞋子湿了，脚都木了，生疼生疼的。” “越是这样，越不能这么烤，离火这么近，烤坏了都不知道。” “没事的。” 石榴不在意，只是贪图这片刻的暖和。 但很快，她只觉得脚心又痒又疼，不由的双脚搓了搓。 “看，这会儿不止是疼，还痒了吧？” 裴嘉楠说着，一把抓过了林石榴的脚。 “你应该先用手搓一搓，让脚稍微恢复点知觉，然后再烤……” “喂，放开。” 石榴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抽回了脚。 裴嘉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 这一下，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对不起，那个……又忘记你是女的了。” “滚。” 石榴低声骂了一句，也就不再作声， 她知道裴嘉楠并无恶意，只是默默的搓着脚。 裴嘉楠有些尴尬，拿起林石榴的鞋子，细心的帮她烤干。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炉火的光影影影绰绰，映在两人青春的脸上…… “好了，差不多烤干了，趁热穿上吧。” 裴嘉楠把鞋子递给石榴，石榴弯腰穿鞋。 她知道，时间不早了，该赶紧回家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第26章 野花进房 冬闲，人不闲。 原来是这屋子的主人来了。 老汉的家离这儿不远，闲不住出来溜达，担心雪屋被压塌，就转悠到了地里。 远远的，老汉发现屋子隐约有火光，就过来查看。 屋子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平日在家里受了儿媳妇的气，就来这里吸袋烟，跑跑气，别再被一把火烧没了…… 等走近一些，他就听到屋里有男女说笑的声音，还以为是哪对野鸳鸯来他这屋子幽会，顿时有些不快。 要知道，农村里“宁停丧，不停双”。也就是宁可把自家的房子借给别人停丧用，也不可借给情侣或夫妻睡在一起。 所谓“野花进房，家破人亡”，这可是大忌讳。 老汉十分不满，先是咳嗽了一声，然后提高声调喊了一句。 “谁在屋里呢？” 不等屋里人回答，老汉推门而入。 这可把屋里的两人吓了一跳，裴嘉楠赶紧站起来打招呼。 “大爷……我们来躲雪，顺便暖和暖和。” 老汉打眼一瞧，俩少年都穿着校服，还以为是两个男孩子，但他刚才分明听到有女声。 “你们俩……是学生？” “嗯，放学回家呢，这车子骑不了，也推不动，就想着先放在这里，改天过来取。” 裴嘉楠落落大方的解释着，赶紧让出一个木墩来。 “天怪冷的，大爷，您快坐下暖和暖和。” 石榴看着裴嘉楠，有些想笑。 这家伙平日在她跟前笨嘴拙舌的，原来这么会来事儿。也就这会儿他手里没香烟，要不高低要给大爷递一根吧…… 老汉没说什么，坐下烤起火来。 石榴看老汉略有眼熟，应该就是这屋子的主人了。 “大爷，这是您的屋子吧，真是打扰了。” 石榴一开口，老汉才发现她是个女娃娃，眼神又变得警惕起来，上下打量着石榴。 此时石榴的鞋带还没有系好，脸蛋儿也是红扑扑的。 “原来你是个女娃娃啊？” “是，大爷，我鞋子湿了，就生火烤一烤。” 或许是从小就被村里人议论的缘故，石榴对大爷审视的眼神很敏感，赶紧解释。 老汉没说话，只是四下打量着屋里，还着意看了看他那张小小的木板床。 因为刚才裴嘉楠爬上去拿烟袋里的火柴，床铺略有些乱了。 他没说什么，转头看向了裴嘉楠。 “你俩哪个村的？都在镇上中学读书？” “哦，我是裴家村的，她是林家湾的。” “哦，读初几了？” “初二。” “那也不小了。要是不读书，在家里都该相看对象了。” 老汉说着，又看了看石榴。 “你俩是不是处对象呢？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家……” 老汉这话一出，石榴赶紧摇头，而原本一直落落大方的裴嘉楠顿时害羞了。 “没有，就是顺路一起回家的。” “顺路？一个裴家村，一个林家湾，这也不顺路啊。” “哦，我从这边回家也可以的。” 看着脸红的裴嘉楠，老汉不再追问。 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有没有情意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不过这俩孩子看着都挺本分，应该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裴家村我不太熟，林家湾我倒是去过几次，那村的石榴是真不错。” 裴嘉楠一听，笑了起来。 “是吗？那石榴林就是她家的。” 老汉一听，很是诧异，仔细打量着林石榴。 “哦，你是林和尚的孙女？” 石榴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此时她真嫌裴嘉楠话多，可也来不及阻止了。 “你爷爷是个好人，我和他还是老相识呢，以前可没少吃他送的石榴，可惜他走得太早了。你都没见过你爷爷吧？” 石榴点了点头，依旧没说话。 其实她不太愿意听别人说起自己的家庭，哪怕是那个名声不错的爷爷。 因为她的家庭实在太过传奇。 一个和尚爷爷，一个疯子奶奶，一个风流母亲——任何人说起这个话题，都能兴致勃勃的说上半天。 果然，老汉很快就提起了她的母亲，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不过你妈挺厉害，人火辣又能干，你家的石榴林啊都多亏了她。不像我这个西瓜园，种多少年了也顾不上个温饱。” 老汉自顾自的说着，石榴也不搭话，只是礼貌的微笑着。 “对了，你家是四个闺女吧？你是老几啊？” “她是老小，她就叫林石榴。” 看石榴不说话，裴嘉楠主动替她介绍着。 “哦，小闺女。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说到这里，老汉没有再说下去， 他又打量着蹲在一边的裴嘉楠。 “你是裴家村的，认识裴大山吧？” “太认识了。”裴嘉楠笑了起来。 “哦？你不会是他儿子吧？” “大爷真神啊。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汉没说话，只是笑了笑，伸手拿过了他的烟袋锅。 只见他把烟锅伸进烟袋里搅了两搅，铜质的烟锅里就装满了碎的烟叶。 裴嘉楠一看，连忙拿起火柴，准备给他点烟。 老汉摇了摇手，弯下腰来，徒手从火盆里捏起一个红彤彤的火粒，也不怕烫手，直接摁在了烟锅里，然后紧抽两口，这烟就点着了。 俩人说的热闹，石榴的心却在一点点往下沉，她实在不想听下去了。 趁着老汉点烟的功夫，石榴一个劲儿的向裴嘉楠使眼色，想要离开。 但裴嘉楠聊的正开心，并没有注意到石榴的焦急。 老汉抽了两口，咳嗽了几声，这才接着说道。 “看你这长相和做派，像是他家的人。你们裴家是大户，你爸那个人会来事，能说会道的，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 听老人这么夸自己的父亲，裴嘉楠很高兴。 “对了，你是老大还是老二？” “我是老二。” “哦……难怪了。” 老汉看了看石榴。 “那你俩一般大，对吧？” 裴嘉楠有些奇怪，老汉怎么知道他俩一般大。 他还想再问，石榴听不下去了，她站起身来告辞。 “大爷，天色不早了，我们该走了，今天给您添麻烦了。” 裴嘉楠有些不想走。 “这烧的红薯还没熟呢……” “快走吧，一会儿天黑了。” 石榴说着，拿起自己的书包和行李就出了门。 裴嘉楠一看，只得告辞离开。 “那行，大爷，我们先走了。这车子就放在这里，后天来取？” 老汉抬眼看了看靠在墙边的自行车，没说话。 此时他的一锅烟也抽完了，在火盆沿上使劲敲了敲烟锅。 裴嘉楠一看，赶紧加了一句。 “大爷， 这车子还麻烦您招呼一下，后天我过来取车，给您带包好烟。” “麻烦啥，就搁这吧，放心，没人来偷的。” 一听有烟，老汉顿时热情了起来，站起身来送客。 “外边风大，大爷您坐着。对了，这火盆里还埋着两个红薯，待会儿记得扒出来，别烧成灰了。” 裴嘉楠交代完，赶紧追出门去。 此时，石榴已经走出老远了。 第27章 双兔傍地走 风从狂乱到安静，雪也渐渐小了许多。 暮色被雪光冲淡，地平线上笼罩着一层昏昏的铅状的薄雾，四面的景物模模糊糊，幽暗中带些清明。 此时，大地已经结冰很厚了，走在路上其声琤琮。 裴嘉楠紧赶慢赶，终于撵上了林石榴。 “石榴，等等我啊，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石榴没说话。 此时又到之前上坡的地方，路滑不好走，石榴略微放慢了脚步。 “石榴，我给你背着书包吧。” “不用，我不累。” 石榴的冷淡让裴嘉楠有些莫名其妙。 “是不用，我看你是歇过劲了，跑的可真快。那红薯马上都要烤好了，我都闻到香味了……” 裴嘉楠自顾自说着，石榴自顾自爬着。 “林石榴，你好像生气了？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那你为什么生气啊？你们女孩子的心思真是奇怪……” 裴嘉楠的聒噪让石榴愈发心烦意乱。 此时，她已经一口气上到坡顶，有些走不动了。 石榴挺身直立，默不作声，看着四周的茫茫雪地，还有不远处的农舍。 此时的空气稀薄干冷，她深吸一口气，扭头看着刚爬上来的裴嘉楠。 “裴嘉楠，下坡后你就往左拐吧，这样能少走点路。” “那不行，这天都黑了，我得给你送家去。” “咱又不顺路，到这里就行了。” “这么远都走了，还在乎这点路？没事，我送你。” “真不用你送，你看你还没我走得快。” “哎，你这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你这半路给我抛开，你就不怕我掉沟里，或者迷路了？” “那我送你回裴家村？” “那倒不用，到了林家湾我就知道回家的路了。” 裴嘉楠笑着，推了推林石榴。 “快走吧，越耽误越晚了。” 裴嘉楠说着，径直下了坡，朝着林家湾的方向走去。 石榴叹了口气，默默地跟在后面。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和裴嘉楠说明白。 “裴嘉楠，你真不知道咱们两家的事？” “咱们俩家有什么事？” 裴嘉楠有点奇怪。 “哦，我就知道咱俩家似乎不太对付，好像是之前你妈去我们村卖石榴，不知怎么闹别扭了，别的不清楚。” 石榴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如何告诉他，自己母亲和他父亲的私情，反正那些事情，她也只是听说。 石榴只能挑一个相对可以说出口的事情，告诉裴嘉楠。 “你猜那大爷为什么知道咱俩同岁吗？” “为啥？我还奇怪呢。他都没见过咱们，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十三年前，林家湾的林家生下了四女儿，裴家村的裴家生下了二儿子，俩家关系不错，为了各自有儿有女，就把两个孩子互换了。” “什么？什么意思？” 裴嘉楠被石榴的话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趔趄，赶紧站住了。 他那灵活的大脑此时有些不够用了，一时没听明白，也没弄明白——难道自己竟是林家的孩子？ “笨的，就是你做林家的儿子，我做裴家的闺女。只是后来俩家没谈拢，就又换回来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 裴嘉楠总算听明白了，长出一口气。 “林石榴，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咱俩都不是家里亲生的呢！” “当时这件事应该有不少人知道，所以那大爷知道你我同岁。” “原来是这样啊，咱们俩家还有这段旧事啊……” 裴嘉楠哈哈笑着，只觉得此事有趣，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看来咱俩还挺有缘分的。现在我明白了，难怪小时候那次，你把我和我哥打的哇哇哭，我爸一听你叫林石榴，一句都舍不得骂你，拉着我们就走了。原来你差点成了俺家的闺女……” 石榴看他毫不介意，有些奇怪。 “这事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不知道啊，从来没人跟我提过。我就知道我妈挺不喜欢林家湾，这些年都不让买石榴……” “所以啊，我姐和你哥的事，怕是还比较麻烦。当时因为换子的事闹的不愉快，所以咱俩家有矛盾。对了，这事你哥知道吗？” “他……这么说的话，他应该多少知道一些。要不像他那么胆大的人，为啥和彩衣姐处了那么久，都不敢告诉家里。那彩衣姐知道吗？” “她知道，要不为啥连我都瞒着。” “也是，不过这个没关系吧，我觉得没什么啊。买卖不成仁义在，又不是仇人……” 俩人正说着，裴嘉楠突然放缓了脚步。 “嘘，别动，别说话。” 石榴吓了一跳，赶紧停了下来。 顺着裴嘉楠手指的方向，她看到路旁树干的周围，有一些细碎的脚迹。 裴嘉楠蹑手蹑脚的上前，在不远处一个被白雪覆盖的干草堆里，抓出了两只兔子。 “哈哈，小时候没抓到的兔子，今天终于被我抓到了，还是两只！ 裴嘉楠兴高采烈的拎着兔子，朝石榴走了过来。 “石榴，快接着，我拿不住了。” 石榴赶紧放下行李，接过一只兔子。 灰色的小野兔毛茸茸的，浑身瑟瑟发抖。 “这么小，是兔崽子吧？” “嗯，要是大兔子怕是早跑了，哪儿这么容易抓到。这些年我就没抓住过一次！小兔子挺可爱的，要不你带回家养着吧？” “上学都不在家，怎么养？” “也是，那就让我哥养一只，你姐养一只，咋样？” “可我还有书包和行李，也没法拿啊。” 石榴看了看在手中瑟瑟发抖的兔子，生了怜悯之心。 “要不还是把它们放了吧，也怪可怜的。” 裴嘉楠犹豫了一下，毕竟这是他这些年第一次抓到的兔子，还是有些舍不得。 不过他看着石榴对兔子呵护的样子，还是同意了。 “行，你说放了就放了，反正这小兔子，吃也不能吃，养也没法养。” 于是，俩人把兔子放在了地上，同时松开了手。 看着小兔子一起跑远，裴嘉楠脱口而出。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裴嘉楠，你什么意思？你又笑话我……” “我没有啊，我就是想起咱们学过的《木兰辞》了。” 裴嘉楠笑着，拎起石榴的行李，大步朝前走去。 石榴也笑了，看了看两只兔子消失的方向，快步跟上前去…… 第28章 糖霜 鸡啼狗吠，牛羊低鸣——暮色雪光里，林家湾的高梗隐约可见。 “行了，就送到这儿吧。” “给你送到家吧，也不差这两步路了。我还没见过你家的石榴林呢，大雪压枝应该很美吧。” “不用，这大晚上的，你去我家算怎么回事。” 石榴说着，从裴嘉楠手里拽过行李。 “你从这边往前，过了大桥一直走，就是你们裴家村了。” “我知道，小时候经常来这河上玩的。你还真以为不识路啊！” “那行，那就这样吧。” 石榴转身就要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后天开学，你还绕个路，帮我去取车子吧，我不想再见那个大爷了。” “行啊，没问题，那你在高坡那儿等我，我带你去学校。” “不用，你取了车子直接骑走就好，我自己走着去学校。” “为啥啊？有车不坐，你傻啊？” 石榴没回答，只是咬了咬嘴唇，又交代了起来。 “还有，今天在小屋子烤火的事，你不要和别人提起。” 这次裴嘉楠没有再问为什么，他已经隐约明白了石榴的担忧。 可能是因为石榴的头发真的太短了，也可能是第一印象太深了，裴嘉楠总会忽视石榴的性别。 他倒也没把她当成男生，但就是自来熟，总会忘记男女有别的分寸。 别说在学校，男生和女生走的近了，容易被怀疑早恋；就是在村里，哪对男女被人看到走在一起，也会被人说三道四。 “放心吧，我谁也不说。” 石榴轻叹一声，她知道裴嘉楠明白了，也就不再解释什么。 “那你快回去吧，路上慢点。” “嗯，你也慢点。” 裴嘉楠挥了挥手，石榴朝他笑了笑，算是感谢他这一路的帮助和陪伴，然后转身走了。 石榴走了，只留下裴嘉楠站在雪地里，久久不动。 裴嘉楠有些懵，说实话，做同桌这么久，林石榴对他笑过很多次，但大都是嘲笑，或者冷笑，再或者就是没心没肺的大笑…… 像刚才那么温柔恬静的笑容，他是第一次看到。 裴嘉楠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甜甜的，那漫天飞舞的细碎雪花就像洒落的糖霜，让他的世界变成了甜蜜的王国…… —— 石榴到家的时候，晚饭时间已经过了。 母亲又在打牌，父亲则早早睡了。他们根本没注意到，今天是周末了，更没想过去接一接放学回家的孩子。 堂屋聚了一屋子的人，一进正屋门，迎面而来的就是呛人的烟味儿，母亲正陪着几个邻居打麻将，桌边还站着个看客。 看到石榴回来，几人一边向石榴打招呼，一边不停的摆弄着麻将，你出一张，他出一张，麻将磕在厚垫毯上发出沉闷的嗵嗵声…… 和外面清冽洁净的白雪世界一比，这里呛人的白色烟雾显得污浊不堪，石榴心生厌烦，冷着脸就躲进了西屋。 本来农村的孩子，从来都是自己上下学，就是下冰雹下刀子，家长也没习惯接送的。 对此，石榴没有什么怨言，但回来这么晚，雪下的这么大，母亲都不关心一句，终究有些失望。 好在，还有三姐彩衣。 —— “爱到心破碎，也别去怪谁，只因为相遇太美，就算流干泪伤到底心成灰也无所谓……” 三姐一如既往的听着录音机，不过最近她喜欢的歌变成了《雨蝶》。 看到石榴回来，她赶紧放下手里织的围巾。 “可算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我都想去找你了。” 接过石榴的书包和行李，彩衣给石榴拍了拍身上的雪。 “不过我去看了，英子也没回来，还以为你们都不过周末呢。” 彩衣说着，塞给石榴一个热水袋。 “先抱着暖暖手，我去给你下面条。” 石榴抱着热水袋，疲惫的趴在了桌子上。 很快，彩衣端着一碗面条进来了，是她最拿手的葱油面，还贴心的卧了两个蛋。 “来，你最爱吃的葱油面，快趁热吃了，也好暖和暖和。” 石榴没说话，接过面条放在桌子上，却没有着急吃。 “怎么了，这么晚还不饿吗？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不对啊，感觉今天有心事呢？” “真没事，就是雪大路滑，不好走。” 石榴不知道怎么和姐姐说，再说似乎也确实没什么事。 “是啊，谁知道这雪能下这么大，还好你没骑车子，要不才难呢。” 彩衣说着，又拿起了毛线开始织围巾。 “对了，那双手套给他弟弟了吧？” “给了。” “那就好，这次下雪就能戴上了。这是围巾，已经织了一大半了，我这两天抓紧点，争取周末你走的时候能带去。” 看着痴心的三姐，石榴有些无奈。 “姐，你就这么天天在家织东西啊，织了手套织围巾，然后呢，织毛衣？” “怎么了？大冬天的又不忙，还能做什么。” “要我说，春节时候二姐如果回来，就跟着她去打工，也出去见见世面。” “你知道的，咱妈不让我出去。” “她不让你去，你就不去啊，她又不能绑着你，她还不让二姐去呢，有用吗？” “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和老二在一起。我是什么，从小就比不上她，处处不如她，出去再比不过，咱妈更该说我了。” “那就跟着大姐，大姐虽然住在城郊，也算个城里人，给你找个活儿还是有办法的……” “大姐？她现在都自顾不暇，还给我找活儿？算了， 石榴，你不用为我操心了，我自己有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 “放心吧，他说了，年后可能在镇上开店做生意，到时候就好了。” “怎么就好了？他开个店，和你有多大关系……” 彩衣笑了笑，并不生气。 “哎，慢慢来吧，不着急。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你赶紧吃面啊，一会儿凉了。” 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三姐，石榴叹了口气，她不再说话，默默的吃起了面。 —— 晚上躺在床上，石榴隐隐觉得脚指头又痒又痛。 果然，脚还是被冻伤了。 她蜷着腿慢慢揉着脚，不由想起了在小屋子的情形，想起了老汉打量她的眼神…… 石榴有些担忧，她总觉得那老汉似乎是误会了。 但她当时又无法解释。 这种事情，越描越黑。 她只能期盼这个老汉不是个大嘴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第29章 红围巾 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 周日午后，难得一见的好阳光，石榴洗了澡，只穿了一件白毛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阳光干净透彻，轻盈纯粹，落在身上暖暖的，绒绒的，石榴靠着椅子，闭上眼，眼前红彤彤一片，像是燃烧的火焰，愈发让人觉得温暖。 彩衣怕妹妹着凉，拿出吹风机要帮她吹干。 “坐好别动啊，我给你吹头发。” “不用吹，晒一会儿就干了。” “还是吹一吹吧，能好看点。石榴，你这头发有些长了，都遮着耳朵了，要不要帮你剪短些？” 石榴犹豫一下，摸了摸头发。 “算了，先留着吧。” “咦，以前你都不让头发过耳朵的，如今怎么了？要留长发了？” “没有……天冷冻耳朵啊，盖着耳朵也好。” “就是。就算是短发，也要略长一点，稍微有个造型，不要和男人头一样短。你看那些港台女明星，短发也很好看的。” 石榴笑了笑，没再说话。 不知为何，只要有人拨弄她的头发，她就会犯困，加上中午阳光暖洋洋的，吹风机的声音像是催眠曲，她很快就睡着了。 等石榴被彩衣叫醒，眼前立着一面镜子。 “看看，好看不？” 石榴眯着眼睛，先适应了一会儿阳光，这才看清楚镜子里的人脸。 原来彩衣把她的头发修了修，还用吹风机吹出了发型。 长短交错的发丝让头顶愈发蓬松，侧分的薄碎刘海遮挡了一些额头，随性中带着文艺，清新中带着柔美，竟然十分好看。 石榴吓了一跳。 “哎呀，三姐，你这怎么弄的？你啥时候会理发了？” “趁你睡着了，我瞎琢磨的，反正怎么弄都比你那个男人头好看点。你就说，好看不？”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别扭。” 石榴看着镜子里的美人儿，有些害羞。 “别扭啥，没染没烫的，多好看啊！以后你这头发就让我剪吧，别跟咱爹去理发店了，那人只会理小平头。” “三姐，你有这手艺，干脆开个理发店得了。” “我这还差得远呢，也就是你这底子好，随便剪剪都好看。” “好了，不早了，我得收拾东西回学校了。” 石榴放下镜子，起身回屋找衣服。 这一次，她第一次留意了衣柜里的衣服。 因为有着几个漂亮爱美的姐姐，石榴家里还真不缺花花绿绿的衣服。 不过她扒拉了一遍，最后还是选了一件短款的牛仔夹克。 这时，彩衣进来了。 “石榴，这围巾我包好了，你记得给他弟弟，我放你书包里了啊！” 石榴撇了撇嘴。 “我偏心的三姐啊，你的心里是再也没有我了，就把我冻死吧。” “就知道你要说我偏心，看看这是什么？” 彩衣笑着，从身后变出一条大红色的围巾。 “好看吧？专门给你织的。这是今年最新款的马海毛，毛绒绒，软糯糯的……” 石榴一摸，果真软乎乎的。 “真挺好，就是这颜色太艳了吧……” “一条围巾而已，你跟红色有仇啊。” 彩衣说着，给她围在了脖子上。 “这红围巾配上牛仔衣真好看，特别精神，还很洋气。” 石榴照了照镜子，拨弄了一下前额的头发，有点小害羞，又有点小俏皮。 别说，确实挺好看，这一下， 那个裴佳楠不会说自己雌雄难辨了吧…… 收拾完毕，石榴也就出发了。 —— 此时一处高坡上，有个身影朝着林家湾的方向翘首期待，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了。 大路上的积雪已经部分消融，只有两边树下还保留一点洁白的残雪。 这是上学的必经之路，一定不会错过的。 等待是美好的，因为有所期待。 阳光是温暖的，以至于阳光下的一切都带着暖意。 果然，随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她胸前的那团红色就像一团光，少年的世界顿时被点亮。 明媚的光落入草丛，那些枯萎的草，凋零的叶，也变得轻柔起来。 趁着这会儿路上没人，他赶紧冲她招了招手。 “裴嘉楠，不是不让你等我吗？车子取了吗？” “取了，就是刚取了车子，就看到你过来了，没专门等你。” 说话间，石榴也走到了坡顶。 因为赶路，她的脸上红扑扑的，鼻尖微微出汗，蓬松柔顺的短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洋溢着满满的少女感和少年气。 她这个样子把裴嘉楠看呆了。 “石榴，你今天怎么变样子了……” “没有啊，哪里变了？” “说不出来，就是还挺好看的……” 裴嘉楠说着说着就脸红了，竟然不敢看石榴了。 石榴也有些害羞，赶紧岔开了话题。 “对了，你去取车子，大爷说啥没？” “没说啥，我给他带了两包烟，他还挺高兴的。” “哦，那行，那你骑车先走吧。” “一起走啊，我带你。’ “不用，你自己骑着走吧，时间还早，我走着去。” “你要这样，那这是你的车子，你骑吧，我走着去。” 裴嘉楠说着，把自行车停好就要离开。 石榴赶紧叫住了他。 人家绕这么远取了车子，还让人家走路去学校，总是说不过去的。 还好今天时间早，这会儿路上没什么人，应该没人看到。 “你说吧，是我载你，还是你载我？” 裴嘉楠一听，笑着走了回去。 只见他斜跨在自行车上，一只脚支地，一只脚踩在脚蹬上，朝着石榴挥了挥手。 “来吧，我载你。” 因为裴嘉楠个头并不太高， 他这刻意耍帅的样子，并没有想象中的潇洒，反而有些滑稽，石榴差点笑喷。 “真受不了，裴嘉楠，你这个样子和你哥越来越像了！” 裴嘉楠也忍不住笑了，他确实是想模仿他哥的动作，却不得精髓。 “罢了，罢了，我们兄弟俩终究不是一个风格啊。” 两人说笑着，石榴坐上后座，抓住了他的衣角——裴嘉楠载着林石榴，朝校园疾驰而去…… 第30章 欺软怕硬 石榴到了学校才知道，英子被人欺负了。 她去英子的寝室给她送吃的，发现英子竟在床上呜咽，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肿成了一条缝。 见到石榴，英子放声大哭…… 原来，英子因为补课没有回家，晚上冷的受不住，想到石榴交代的话，就去石榴的宿舍拿了她的外套。 平时宿舍都是有人留宿的，赶上这次下雪，没回家的人也不少。 而石榴和英子情同姐妹，平日里经常串寝，吃饭的时候也常在一起，大家都是认识的。 所以，英子也没多想，径直去了石榴的宿舍，拿了石榴放在床上的衣服就走了。 但是，今日随着同学们陆续归校，有人反映，寝室里丢东西了——有人丢了十块钱，还有人丢了一条新买不久的运动裤。 然后，查来查去，不知道怎么就赖在了英子的头上。 因为英子曾经串寝，还是在石榴不在的情况下，有人看到她拿了衣服出去…… 这一下，英子有口难辩，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石榴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气的火冒三丈。 要知道，初中的宿舍是大寝室，通常一个班级的女生住在一个寝室，十余张铁制的单人上下铺，把一个屋子摆的满满的，过道很窄，两人相遇都要侧身才能过去。 如此简陋的寝室，自然没有专门的储物柜，大家的东西都放的挺乱。 脸盆、牙杯等洗漱用品大都放在床下，茶缸、饭碗、咸菜等大都摆在阳台，而衣服、梳子、面霜等日用品则收在包里，堆在床头或挂在墙上。 至于其它零钱、零食、首饰等略贵重的东西，那就要自己想办法收好。 一个寝室通常都有二三十号人，还有别的寝室住不下，调过来的，人自然是有些乱的，更有些手脚不干净的。 有段时间，宿舍就经常丢东西。 所以大家的钱财等贵重物品都是自己带在身上的，很少有人会放在寝室。 原本每周都要回家，每个人也不会带太多的钱。 宿舍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丢钱的案件了…… 偏偏英子倒霉，就自己去了一次，还遇到了这种事。 英子说，在石榴来之前，她已经被搜过两次身了，虽然什么也没搜到，但人家还是一口咬定是英子做的，还要英子在明天之前赔偿，不然就要告到政教处…… 若真闹到政教处，那不是开除，也得记大过——英子害怕极了。 毕竟按照学校的规定，不同寝室的人不能私自串寝，她串寝了，这本身就不合规矩。 石榴一听，赶紧安慰英子。 说的不准串寝，可是串寝的大有人在，尤其到了吃饭的时候。 因为学校的学生大都出身农村，经济都不富裕，节省成了大部分孩子，尤其是女孩子的习惯。 每到周末，很多女生都会从家里带来一些芝麻盐、酱肉、咸鸭蛋、咸菜等物，这样就可以省下几天的菜钱。 就是偶尔打了食堂的菜，打一份也足够两人吃的，若两人轮流去打就能省钱。 所以很多要好的同学，或者不同年级的姐妹，到了吃饭的时候都会聚在一起吃饭。 英子和石榴关系好，也情同姐妹，所有俩人也经常凑在一起。 因为初三面临升学压力，寝室里终究是有些压抑的，石榴就会叫英子来她的寝室一起吃饭。 当然，寝室里这样做的人，并非石榴一个。 别的不说，王丽丽和她的姐姐王玲玲就天天在一个寝室吃饭。有时候，王玲玲甚至晚上都不回自己的宿舍，和她妹妹挤在一张床上…… 而当石榴听说丢钱的人，正是王丽丽姐妹时，她的火气就更大了。 要知道，这王丽丽姐妹欺负英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说起来，王玲玲和英子是老同学了，初中三年都分在了一个班级，这次英子复读，她也复读，竟又凑到了一起。 而且，俩人还是上下铺，王玲玲住在英子的下铺。 英子善良老实，容貌一般，学习不好，朋友也不多，从小在家里也不受重视，什么事情都要让着自己的弟弟。 因此，英子是个老好人，唯唯诺诺，不敢与人争执。可就是因为她太好说话了，别人就看她好欺负。 人性的恶，有时就是那么没有缘由。 其实王玲玲学习也不好， 却自认为比英子好一些；王玲玲长相也一般，却自以为也比英子强一些…… 所以她处处看英子不顺眼，总想通过欺凌她来彰显自己的优越感，试探几次之后，就生了霸凌的心…… 就这样，英子在家里被弟弟欺负，在村里被燕子欺负，到了学校，就被王玲玲欺负。 就在上周，石榴还听英子说，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们寝室的人讨论起现在大热的《还珠格格》，说起小燕子和紫微谁更好看…… 就因为英子的意见和王玲玲不同，王玲玲就大为光火，不仅骂了英子大半宿，还隔一会儿就踹一下上铺，让英子无法入睡。 时间长了，就连王丽丽也跟着姐姐欺负英子。有时她去初三宿舍串门的时候，也对英子呼来喝去的。 对此，石榴多少是知情的，也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早就对英子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对待王玲玲这种人，就要态度强硬，大不了上去打一架，搞个鱼死网破。可英子本性软弱，怎么也硬不起来…… 口角这种小事，老师是不会管的，尤其像英子这样的差生。 而石榴纵然想帮她，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身边。每次当她听到英子诉苦的时候，已经时过境迁了…… 欺软的人，大都怕硬。 因为石榴学习好，脾气爆，一般人不敢招惹她，所以王家姐妹在她面前还有所收敛。 只要石榴和英子在一起，王玲玲和王丽丽就会安分许多。 这一次，石榴不在校，英子就被她们欺负了。 石榴很生气，特别生气，毕竟是她让英子去寝室拿衣服的。 所谓捉贼捉赃，英子身上根本没有十块钱，床铺上也没有搜到那条运动裤，凭什么就说是英子偷的？ 她决定找这姐妹俩讨个说法。 第31章 泼脏水 黄昏时分，石榴在教室里找到了王丽丽。 离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教室里人并不多，除了几个埋头赶作业的，大多都在闲聊。 王丽丽学习好，人缘也不错，很多女生围着她窃窃私语，不知道又在八卦什么。 看到石榴进来，有人嘘了一声，她们停止了讨论，扭头看向林石榴。 乱哄哄的教室忽然恢复了安静，几个女生看她的神色一言难尽——这怪异的氛围让石榴十分别扭。 她莫名想到了林家湾，想到那些女人们背地议论母亲的情形…… 不过，她没有多想，还以为她们是在议论英子的事情。 她走向王丽丽，想要叫她出去聊聊。毕竟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多，对英子越不利。 王丽丽看到今天的林石榴变漂亮了，阴阳怪气起来。 “哟，林石榴，你怎么开始打扮了啊？这是理发了？” “化妆了吧？” “谈恋爱了吧？” 旁边几个女生看着石榴，七嘴八舌的打趣着。 石榴没心思和她们瞎扯，只是笑了笑。 “没有，就把头发修了下。丽丽，你出来一下。” “干嘛？” “有事和你说。” “有啥事就在这儿说呗，有啥见不得人的？” “别的同学还学习呢，别影响人家。出来吧，耽误不了你几分钟。” 石榴说着，转身先出了教室。 王丽丽犹豫片刻，还是跟出来了。 教室门外，走廊里并不清净，也有人来人往。 “丽丽，要不咱们去操场上转转？” “没事吧你？冻死了，我才不去，有啥事就在这儿说呗。” 王丽丽心里有数，猜到石榴是为英子的事找她的。 “丽丽，英子的事，我想给你解释一下。英子那天去寝室拿衣服，是我让她去的，她不是擅自去咱们寝室的。” “那谁知道呢，反正那会儿你都回家了。她私自串寝，这是事实。” “就算她串寝了，怎么确定东西就是她拿的？” “因为有人看到她拿了衣服出去啊。” “我说了，那是我的衣服，是我怕她冷，让她去寝室拿我衣服的。” “这就不一定了，谁知道衣服里包着什么东西没。” “你……听说你丢了十元钱，还有人丢了运动裤，可是你姐搜她身了，根本没搜到什么啊。” “衣服可以藏起来，钱可以花掉啊，十块钱，随便买个什么都花掉了。” “捉贼捉赃，这无凭无据的，凭什么就确定是她呢？” “那你怎么确定就不是她呢？” “你……” 石榴没想到王丽丽如此胡搅蛮缠，一时无法反驳。 王丽丽一看石榴没话说了，瞬间得意起来。 “所以啊，要么她赔我的钱，要么明天我就上报政教处。” 看着王丽丽得意的样子，石榴有些恼了。 “那么多人都进出过寝室，凭什么就让英子赔？你是不是看英子好欺负啊？平时欺负她就算了， 这次也太过分了。” “林石榴，你凭什么说我欺负她？我哪里欺负她了？谁让她进咱班寝室了，活该！” “要这么说，你姐也天天在咱班寝室，她有时候还留宿呢，你怎么不说是你姐偷的？” “林石榴，你也太不讲理了，我姐怎么可能偷我东西呢？” “王丽丽，是你不讲理，是你欺负人！” 两人很快吵了起来，引起了过往同学的注意。 石榴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只能努力忍了下来。 就在这时，裴嘉楠拎着保温杯走过来了。 “你俩在这儿吵啥呢？” 石榴没说话，王丽丽瞪了裴嘉楠一眼，然后看向了石榴。 “反正不赔钱，明天就去政教处。” 丢下一句话，王丽丽气呼呼的进了教室。 裴嘉楠则一脸懵。 “什么赔钱？赔什么钱？石榴，你弄坏她什么东西了？” “不用你管。” “说说呗。你要没带那么多钱，我先给你，我这周带的钱多。” “说了不用你管！” 石榴憋了一肚子的气，此刻全都撒在了裴嘉楠身上。 要不是顾忌在学校里打架，后果太严重，她早就上去揍王丽丽一顿了。 此时她不想进教室，因为不想看到王丽丽那副嘴脸。 她怕她会忍不住，忍不住将她揍成猪头。 于是她朝着操场走去，想让操场的寒风让自己冷静一下，再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办。 她没注意，不放心的裴嘉楠一直站在角落里看着她。 等她沿着操场走了半圈，看起来平静多了，裴嘉楠这才小心跟上。 “石榴，到底怎么了？说说呗，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此时石榴的火气下去了不少，看裴嘉楠也是好心，这才把英子的遭遇给他说了。 裴嘉楠一听，也觉得十分气愤。 “这摆明了就是欺负老实人啊。” “算了，要不赔她十块钱吧？跟这种人没道理可讲。” “那不行，那不等于承认了吗？绝对不行，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怎么办？等王丽丽上报政教处？” “上报呗，英子只要没偷，那怕什么。没凭没据的，政教处不可能因为这个处分她的。若是查清了，正好还她个清白。” “你是来得晚，不知道，咱们学校的失窃案，历来就没有告破过，都是糊涂账。” 石榴说着，搓了搓冻僵的手。 “这要当时就查还好，或许还能搜出赃物来，可已经过了两天，就算有赃物，也早被转移了，上哪儿查去？” “也是，钱是没有记号的，除非有人把那条运动裤穿出来，但应该没这么傻的小偷。” “所以啊，不可能查清楚的。但政教处一插手，全校基本就都知道了。知道我们宿舍丢了东西，知道英子可能就是那个贼。” “那也只是可能啊，又没定论……” 看裴嘉楠不以为意，石榴苦笑了一声。 “裴嘉楠，你是不知道流言蜚语的厉害吧。泼在身上的脏水，是很难洗掉的。哪怕只是嫌疑， 也已经被大家认定手脚不干净了，以后大家都会躲着她，再有什么人丢东西，第一个怀疑的也是她……” “不管怎么说，就这么赔钱肯定是不行的。若真赔了钱，那个才是再也说不清了。” 裴嘉楠坚定立场，石榴也逐渐清醒过来。 “是，是不能赔，坚决不能赔。那怎么办呢……” “这样，石榴，咱们主动去政教处，说明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至少主动权在我们手里，说明我们心里没鬼。” “也是，我总怕事情扩散，可看王丽丽那个样子，她也不可能保密，也许事情已经传开了，我来的时候，她就和几个女生在嘀咕呢。” 说到这里，石榴也下定了决心，主动上报政教处。 “那我回寝室叫上英子，这会儿就去政教处，她还在寝室里哭呢。” “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陪着干啥，你又不住女寝。” 石榴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去一趟也行，在宿舍楼下等我一下。我姐又给你哥织了围巾，你赶紧拿走，别过几天弄丢了。” “那行。” 俩人说着，朝着宿舍楼走去…… 第32章 三人成虎 不出所料，女寝失窃案终究没查出个结果。 但因为石榴主动带着英子去政教处反映情况，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她们的清白和委屈。 英子是个老实孩子，石榴又是三好学生，政教处就没有太追究，只是再次强调了寝室纪律，例如不准串寝，自己的贵重财物自己保管之类。 失窃这件事算是不了了之，也没有造成太大范围的传播…… 只是王丽丽姐妹从此和石榴结下梁子，彻底反目。 对此石榴并不在乎。 她早就看这对姐妹不顺眼了，如今反目了也好，以后她们再欺负英子，自己就不用顾忌，直接翻脸了。 但让石榴始料未及的是，英子的危机过去了，关于她的流言却被传的的沸沸扬扬…… “初二二班的林石榴和裴佳楠谈恋爱了，俩人在放学路上还钻了瓜棚，被人当场抓到！” 这条劲爆的流言，瞬间点燃了平静的校园。 如果说一开始大家还不太敢相信，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这条流言不断地被创造，被丰满，被续写…… 有人说，上学途中，他曾亲眼看到裴嘉楠骑自行车带着林石榴。 有人说，宿舍楼下，她曾亲眼看到林石榴送给裴佳楠一条围巾。 也有人说，某日黄昏，他曾亲眼看到林石榴和裴佳楠在操场上牵手散步，说说笑笑，亲密无间…… 还有人说，据他所知，自从裴嘉楠和林石榴做了同桌，两人经常互换信物，互赠定情信物…… 三人成虎。 何况有人推波助澜。 流言愈演愈烈，几乎整个学校的学生都在讨论这件事。 而流言也越来越离谱，越来越不堪，尤其是两人钻瓜棚的细节，被描述的绘声绘色，如人亲临…… 很快，这流言惊动了政教处，就连学校都相信了。 班主任也有些后悔。 毕竟从裴佳楠转学到这个学校，马上一学期过去了，他和林石榴一直做同桌，关系还越来越好，这是不争的事实。 以前他觉得林石榴像个“假小子”，有天赋却不爱学习，就想用裴嘉楠激发一下她的学习兴趣，没想到终究是男女有别。 于是，林石榴和裴嘉楠被分别谈话了。 很快，事情调查清楚了。 钻瓜棚的事，是事实，只是他们是去存放自行车，并没有任何越轨的行为。 赠送围巾手套，也是事实，只是那不是他们两人的互赠，而是代替哥哥姐姐送的。 至于其他有的没的，也都是事出有因，并非同学口中的谈恋爱。 两人口径一致，说的基本都是事实，但也不能说明什么。 反而，在老师这些过来人的眼里，他们已经敏锐的嗅到了青春情意萌发的气息， 只是当事人自己或许尚未察觉…… 流言虽然夸大其词，却也不算空穴来风， 将一切早恋萌芽，扼杀在摇篮里。 鉴于裴嘉楠和林石榴都是年级的重点苗子，是学校重点升学率的指标， 老师对他们俩并没有批评，也没有处分，只是将两人调开了座位。 同时在紧接着举办的期末考试动员大议上，校领导旁敲侧击了一下，强调了严禁早恋的校风校纪。 对此，林石榴和裴嘉楠都没有说什么。 虽然他们觉得自己委屈，但相较于被定性为早恋，然后被记大过，叫家长，甚至被开除，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 也是直到现在，裴嘉楠才明白了林石榴说的，流言蜚语是多么可怕…… 他倒不怕别人传他们谈恋爱，他只是惊诧于流言的恶毒。 他和石榴不过是在小屋子里歇歇脚，怎么就被他们传的如此不堪，而人们似乎也更愿意相信这些。 裴嘉楠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希望这些流言蜚语能早日平息。 可惜，座位调开了，流言却远未平息。 对于枯燥单调的校园生活而言，早恋这类传闻最易引发学生们的兴趣，成为他们经久不衰的谈资，何况这次的男女主角，是如此的引人注目。 而学校轻描淡写的处理，明显有对二人的偏袒，这也激起了一部分学生的不满。 加上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于是，流言并未平息，反而以一种更加隐秘的方式，再发酵，再传播…… 而随着有林家湾的学生被拉进这个传播队伍，流言又被加入了新的内容。 原本关于林石榴早恋的流言，演变成了对她本人的人身攻击…… “原来林石榴的母亲竟然是那样一个风流的女人，原来她的姐姐们都不安分，难怪林石榴如此不安分……” “难怪裴嘉楠才转学过来几天，就被林石榴拿捏的死死的，原来她是得了母亲勾引男人的真传……” 眼看流言愈发疯狂，愈发离谱，林石榴已经出离愤怒。 她万万想不到，曾经那灰暗的日子又回来了…… 原以为自己离开林家湾，就离开了那些流言纷扰，终于可以清静了。 没想到，即便远隔十余里，即便在这本该安静的校园，她还是逃不掉那些恶毒的诽谤…… 第33章 腊月 腊月的风，是剔骨的刀，剔尽四季赘肉，只留铮铮铁骨。 期末考试这天，考完最后一场，林石榴脱掉外套，去掉围巾，在空荡荡的操场上，迎着刺骨的冷风足足跑了十圈。 混沌的神经在清冽的空气中被唤醒，林石榴的眼神越来越冷。 跑步结束的时候，林石榴只觉得喉头涌出一股血腥，胸前的刺痛让她有种濒死之感。 她很享受这种感觉，这些天心里的压抑和痛苦，都在身体的极致反应中消解了…… 用疼痛，治愈疼痛——是她挺过这些天煎熬的秘诀。 “石榴，我看你是疯了，每天晨跑还没跑够啊。” 不知何时，满眼心疼的英子已经守在操场旁。 “赶紧穿好衣服，放假啦，咱该回家了。” 她把外套递给石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去你班里找你，裴嘉楠告诉我的……” 听到裴嘉楠的名字，石榴瞪了英子一眼。 英子无奈的撇撇嘴。 “好，不提那人。走，今天我载你。” —— 学生都走的差不多了，校园里空荡荡的。 英子推着车子，石榴跟在后面，两人一起朝校门走去。 “石榴，咋办啊，我这次又没考好。哎，我怎么这么笨 “你看你，人家说你笨，你自己也说自己笨。你哪里笨了？不要妄自菲薄。” “那我怎么就是考不好呢！” “慢慢来啊，比上场有进步就好。对了，那个王玲玲又欺负你没？” “还那样吧，她也不敢怎么样，就是指桑骂槐，我当听不到就是了。反正现在除了晚上睡觉， 我都不在宿舍里待。” “下学期提前和老师说一下， 调一下宿舍，至少调一下床铺，离她远点。” “嗯，放心吧。对了，石榴，你知道你和裴嘉楠的事，是谁造的谣吗？” “谁？” 石榴愣了一下， 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英子。 “难道是王丽丽？” “就是她们姐妹俩。” “为什么？她们怎么知道小屋的事……” “你知道那小屋的主人是谁？就是王玲玲本家的大爷……” “她大爷？” “是，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她大爷好像只是随口提了一嘴，说遇到了咱们学校的俩学生在小屋躲雪，她俩一听就知道是你。那王丽丽一直就嫉妒你，这才开始造黄谣……” 英子说着，叹了一口气。 “也怪我，这次因为丢钱的事，你和她俩也闹翻了，她们也就记恨上了你。” “难怪了， 还真是冤家路窄。” 石榴终于弄明白了事情原委，却也无计可施。 若是学校里打架无过，她早把王丽丽揍成猪头了，但背地里搞这些小动作，她是无可奈何的。 “这种人就和林小燕一样讨厌，就会背地里使坏。欺负我就算了，怎么连你也欺负，哎，都是我连累的。” 英子很是愧疚，石榴暖心安慰。 “跟你有什么关系？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说去呗，我又不会掉块肉。” “话虽这么说，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你了。对了，你这次考试怎么样？” “还行吧，这两周确实没心思复习。” “那你这次考试能超过裴嘉楠吗？” “林英子，你怎么三句话不离他……” “你之前不是说和他打赌了么，要是考不过他就留长发，我就是好奇……” “超过他有点难，不过无所谓，能超过王丽丽就好。” 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校门口。 此时校门口还徘徊着几个没走的学生，或在聊天，或在等人。 石榴一眼就看到了裴嘉楠的身影。 裴嘉楠似乎在等她，看到她过来，就一直盯着她，似乎有话要说，但因为周围还有旁人，不好意思过来。 “哎呀，裴嘉楠……” 此时英子也看到了裴嘉楠，愣在那里不知道走了。 石榴连忙夺过自行车，骑上就走。 “快坐上，等会儿就天黑了。” 看石榴骑车就走，英子赶紧跳上车后座，还不忘回头观察着裴嘉楠。 “裴嘉楠咋还没走呢，是不是在等你……” “再说我给你颠下去，你自己走着回家！”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是不是有事情找你，或者找我……” 说到这里，英子想起了什么。 “对了，他是不是要给彩衣捎信啊。你看你俩这一闹，把彩衣和裴嘉松的事也耽搁了。” “裴嘉松能有什么事？缩头乌龟一样，就会偷偷摸摸，耽搁就耽搁吧，总这么拉拉扯扯的也不是办法。” “看你这脾气，吃枪药了？” “哎，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有点烦躁。叫我说，三姐和裴嘉松的事情够呛。” “为啥这么说啊？” “不知道，就是感觉。对了，英子，过几天学校领通知书，我就不来了，你记得帮我领了吧。” “你肯定得奖的，你还不来？” “懒的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今年这个寒假不太平……” ——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月总是过的格外快，转眼一周过去，小年这日，各学校照例领取通知书。 冷清许久的学校，又恢复了热闹和喧嚣。 许是过年的氛围已拉满，这一日的学校是喜庆的，领导是宽容的，老师是温和的，同学是友好的…… 即便考得不好， 在这个年关也变的没那么重要。 散学典礼上，老师不再批评，不再苛责，念了成绩，读了名次，发了奖品，再留一下作业，最后送上一番吉祥话，大家就可以回家过年了。 同学们都很兴奋，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着假期的见闻或安排。 只有裴嘉楠很是沉默，哪怕是阶段第一的好成绩，也不能带给他丝毫喜悦。 他一直在等，却没见到林石榴。 今天是他们的赌约出结果的时候，她竟然没来，虽然他早有预感，还是有些失落。 要知道，自从关于他俩谈恋爱的流言散播之后，石榴就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了。 考试前的那些日子，石榴坐在了教室的最后一排，郁郁寡欢，形单影只。 他想开解她一番，却又不敢出现在她的身边，怕自己给她带来更多的困扰。 学校有学校的制度，这个学校还算宽松些。在他之前的学校，对学生早恋是零容忍的，一经发现就直接开除。 裴嘉楠不敢拿两人的学业和前途开玩笑，虽然他觉得自己并没做错什么，但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的底气 毕竟，那个短头发、大眼睛的假小子，已经不知不觉的钻进了他的心里…… 散学典礼上，老师发通知书的时候，念到林石榴的名字，念了三遍，裴嘉楠有心上去帮她领了，却又不敢造次。 他知道，自己一旦上去代领，台下怕是一片起哄和喧哗…… 还好，英子上台了，她带走了石榴的奖品和奖状。 这次考试，石榴没有超过他，但她超过了王丽丽，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按照赌约，她要为自己留起长发——不知道石榴会不会遵守承诺，只能等下个学期再见了…… 第34章 上门女婿 终究还是没能考过裴嘉楠那个家伙。 看着英子带回来的奖状和成绩单，石榴苦笑一声。 她没有失落，也没有意外，随手就把它丢在了一边。 眼下，她顾不得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处理。 原来母亲出了大招，逼着三姐相亲，要她给家里招一个上门女婿。 —— 上门女婿，这是林家四姐妹一直极力回避的一个词。 在农村，没有男丁的家庭永远低人一等，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招个上门女婿。 如此一来，家里既有了男丁照顾，生儿育女还能随女方姓，总算没断了香火。 林家本就是势单力薄的外来户，又生了四个闺女，还占了那么大一片石榴林，免不了被邻居说三道四。 石榴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当着她们四姐妹的面，说她家早晚要招一个上门女婿。 就看是让哪个闺女招了。 所以，从大姐彩云的相亲开始，上门女婿的话题就没有断过。 只是大姐长得美，性子好，母亲一心想给她找个商品粮，走出农门。而那些条件好的人家，自然不会倒插门，大姐也就躲过一劫。 到了二姐彩霞，那就完全不受控制了。 彩霞爱打扮，不安分，胆子大，闲话满天飞，身边男子就没断过。 她早在辍学之初就放出话来，坚决不嫁孝顺老实的孩子，要嫁就嫁有本事的男人，一天打她三遍都愿意。 如此一来，村里村外都知道彩霞野心大，不像个过日子的，所以她虽然长得美，敢提亲的却没几个，更别说招上门女婿了。 自从二姐南下打工那天起，石榴就猜到，林家招上门女婿的任务，怕是要落在三姐的头上。 果然，石榴猜对了。 在阮小玉看来，自己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已经嫁出去一个，跑出去一个，只剩下老三和老四。 老四石榴年纪小，学习成绩也还好，将来很可能是要走出农村，有正式工作的——这样一来，让她招个上门女婿来林家湾，就很不现实了。 所以，招上门女婿的只能是老三彩衣。 而彩衣确实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性情软弱，胆子又小，也没什么能力，若是真的嫁出去，还不一定受什么欺负。 若是招个上门女婿，女婿在女方家门里，肯定不敢放肆，彩衣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所以，从彩衣辍学之初，阮小玉就有了这个念头，要彩衣给家里招个上门女婿。 这也是她一直不放彩衣出去的原因。 年轻人，越跑越野，出去了就不想回来。若放彩衣出去，林家的上门女婿还能指望谁？ 彩衣的年纪虽不算大，阮小玉却也不敢耽搁。 但她深知，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还是早些定下人家，免得出了差错。 不论如何，林家这个上门女婿是必须招的。 别看阮小玉平时名声不大好，挡不住几个闺女都如花似玉，家里还有那么大一片石榴林，自然让人眼馋心热。 虽然做“上门女婿”不怎么光荣，没什么地位，但也抵不住有些人家挤破头。 如今她一放出话来，想给家里招上门女婿，说亲的登时踏破了门槛。 早在告诉彩衣之前，阮小玉已经替女儿初步筛选了两家。 一家是二十里外柳树村的柳姓小伙儿，柳家三兄弟，母亲早亡，父亲一人拉扯大三个儿子。因为家境不好，没钱给娶媳妇，就想着让大儿子去当上门女婿。 听说柳家儿子相貌堂堂，踏实能干，只是年纪比彩衣略大几岁。 还有一家是邻村姓韩的，韩家两个儿子，小儿子据说和彩衣曾是同学，年纪相当，人也不丑，家庭条件略好一些。 那孩子似乎一直对彩衣有意，一听她家招上门女婿，非要让家里来提亲。 因为这些年轻人大都出去打工了，只能等年底的时候回来，大家凑这个时间段相亲、见面，定下终身大事。 阮小玉知道自家女儿的模样，略微打扮一下，就是十里八乡的美人，相亲是相不掉的。 万事俱备，就看老三相亲时候，看哪个小伙儿更顺眼了。 在阮小玉看来，自己已经给了女儿足够的尊重和自由。 若按她自己的想法，那就直接招了柳家老大给她做上门女婿。 反正离得远些，纠缠少些，也就清静些，以后就能安心做林家的上门女婿了。 —— 只可惜，阮小玉以为的万事俱备，彩衣竟然死活不同意。 在彩衣看来，且不说自己和裴嘉松的感情，只说自己对这个家的厌恶，她也绝对不愿意招上门女婿。 母亲的风流和偏心，父亲的懦弱和无能，让她对这个家早就深恶痛绝，一心只想嫁出去，彻底摆脱这个家。 如今让她招上门女婿，岂不是一辈子都要留在林家湾？这是她完全无法接受的。 可是家里除了石榴，没有一个人支持她。 就连一向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父亲，这次竟也立场明确的站在了母亲一边。 多少年了，这是夫妻俩唯一的默契。 第35章 相亲 第一场相亲，安排在腊月二十六。 按照老规矩，男方先到女方家里见面。 这几日，阮小玉一直忙着收拾屋子，还要带彩衣去城里买新衣服。 家里衣服虽然不少，但大都是老二彩霞留下的，还是要买几件新的。 女孩子，相亲是大事，要舍得下本钱——在这一点上，阮小玉和其它妇女不同，她很舍得投资。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阮小玉说起明日进城买衣服的事，彩衣对此并不兴奋。 “家里有的是衣服，不用买了。” “平时总说我偏心，嫌让你穿老二穿剩的，现在要给你买新衣服了，你怎么又不去了？” 彩衣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妈知道，以前委屈你了，但有钱要花在刀刃上，以前在家里干活随便穿啥都行，现在要相亲了，该打扮就打扮，招个好女婿比什么都强。” “妈，我说了，我还小，不想相亲。” “不小啦。再耽误，好人家都被挑走了。” “可二姐还没嫁人呢……” “别提你二姐，她就是个白眼狼，连家都不回，我能指望她啥？” “那为什么要指望我……” 林彩衣仗着胆子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句话顿时把阮小玉惹毛了。 “不是，林彩衣，你什么意思？合着你们都不想让我指望？合着我生你们养你们，最后养了一群白眼狼？” “不是，妈，我就是……” “就是什么？” “我就是……不想招上门女婿。” 林彩衣终于说了出来。 阮小玉瞥了女儿一眼，不以为意。 她知道，这几日彩衣一直在闹脾气，一开始还以为是少女的害羞，原来症结在这里。 “上门女婿有什么不好？也就在家里有我招呼着，要不就你这软柿子，嫁出去不得任人拿捏，让人欺负死？再说，招了上门女婿，咱家的家业将来都是你的，你得了多大便宜知道不？”就 “这家业，谁稀罕谁要，反正我不要。” “你……” 阮小玉气坏了，她没想到，一向温顺听话的老三，这次怎么这么大反应。 她隐约察觉到，彩衣有问题了。 “我告诉你，林彩衣，衣服你要想买，那就给你买，真不想买，那我省点钱。反正时间已经约好了，后天男方上门相亲。你最好给我老实点，还有机会让你自己做主，挑个合眼的，你要不老实，那我就替你做主了，到时候你挑都没的挑！” “妈！你非要逼我吗？” “是我逼你，还是你逼我？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相亲，你说啊！” 彩衣瞪着阮小玉，眼看她就要交代裴嘉松的事情，石榴赶紧出言打断。 “妈，你消消火，三姐脸皮薄，不愿意招上门女婿，可能怕人家笑话。” “有什么好笑话的？你管别人怎么说呢，自己日子过好了才是自己的。” “妈， 你想招上门女婿，不就是图家里二老有个照应么，如果三姐嫁的近一点，不是照样可以照顾家里。再说，我们姐妹四个呢，绝对不会不管你们的。” “那不一样，绝对不一样！嫁的再近，生的孩子能随咱的姓？村里能承认这一门？如果没有上门女婿，将来等我和你爹没了，咱家的东西就都没了，都会被村里收回去的。那就真的应了那些女人咒我的，这些年都白干了，白占了，咱家绝户头了！” “妈，你和我爹老有所依就行了，考虑那么远做什么？” “那不行，人争一口气，我就不能便宜那些人，让那些人等着吃绝户。” 这时，从不发言的林成静也说话了。 “是啊， 你爷爷当年是个和尚，弄下这点家业不容易，他走的时候交代过，无论如何不能让咱家绝了后。可我没本事，只生了四个闺女，现在招个上门女婿，也算有个后人。要不你们姐妹都嫁出去了，百年之后谁给我们上坟烧纸呢？” “我们啊，我们肯定回来啊。” “嫁出去，就不是林家湾的人了。” “那也不能阻止我们回来上坟烧纸吧。” “就算你们会回来，那等你们也老了呢？你们都不葬在林家湾，你们的孩子还会回来吗？” “会啊，我可以从小就教育他们……” “那再下一辈呢？” “这……我的妈啊，谁能想那么远啊。” 石榴有些无语。 确实，她会，她的孩子也会，但孩子的孩子——那就不一定了。 “你看，你也知道不会了。那时候我们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咱这一脉也就彻底断了，没人了，绝户了。” 说到这里，林成静抹起了眼泪，一向要强的阮小玉也红了眼睛。 一看父母这么伤感，石榴和彩衣对视一眼，也不好再说什么。 生在农村，身为女儿，她们太知道重男轻女、传宗接代的执念有多厉害，这哪是她们一时半会儿可以改变的。 看两个闺女不再说话，阮小玉也给她们下了最后通牒。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就给你俩交个底。彩衣要是执意不招上门女婿，那就是石榴。总之，咱家必须招个上门女婿。” “啥？我？我才多大啊，我还上学呢。” 石榴简直要疯了。 “上学也可以先定亲，等你初中毕业就可以先定下了。” 林成静闻言有些诧异，刚想张嘴，阮小玉瞪了他一眼，不让他说话。 这话她是故意说的，她知道彩衣一向疼爱石榴，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果然，彩衣听不下去了。 “妈，你说什么胡话呢，石榴才多大啊！” “我不管，反正你不招，就得你妹妹招，你俩自己看吧。” 阮小玉说着，扯着林成静的胳膊出去了。 第36章 缓兵之计 西屋里，林彩衣默默垂泪。 石榴想要安慰，却被三姐一把推开。 “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出来？” “说什么？” “摊牌啊，说我有心上人了，说我喜欢的是裴嘉松！” “然后呢， 你觉得咱妈能同意你俩的事？” “同不同意总得让她知道，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三姐，我先问你，你要相亲这件事，裴嘉松知不知道？” “这……我也不清楚，最近我和他没怎么联系了。你和裴嘉楠也不给我们传信，咱妈天天在家里打牌，电话我也不敢打。” 石榴低头沉思片刻，拿定了主意。 “要不这样，三姐，明天我陪你进城买衣服。” “我没心情，我不买衣服，买了衣服，咱妈更逼着我相亲了。” “你别急，先听我说啊。明天进城，明着买衣服，暗里约上裴嘉松，你俩好好商量一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林彩衣瞪大眼睛，没说话。 她倒是没想到约会这一层，还是石榴胆大。 “怎么约？” “这你不用管了， 我来想办法。” “那他会去吗？” 一听三姐这话，石榴一下子冒火了。 “这都火烧眉毛了，他要连去都不去，你还等他个屁啊！那就不用和咱妈提他这茬了，你好好相亲，找个好人家才是正事。” 一看石榴生气了，彩衣赶紧找补。 “我就是说说，他应该能去的。” 石榴看三姐期待的样子，摁下火气。 “三姐，他毕竟是男方，不能总这么偷偷摸摸的，你俩要想有结果，早晚要摊牌，要见光的。这次也许就是个机会，总得先看看他的态度。” “也是，石榴，其实咱两家也没太大矛盾，不就当年换子的事情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觉得应该没多大心结了。” 石榴闻言，叹了口气。 “三姐，其实现在主要问题都不是咱林裴两家的矛盾了，而是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 “你没看出来啊？刚才我是故意试探爹妈的口风，看看这上门女婿是不是非招不可。你也看到了，他俩是一心要招。可你觉得那裴嘉松可能给咱家做上门女婿吗？” “是不大可能。不过……也不一定吧，他家两个儿子呢，当初不都把老二换给咱家了吗。也许为了我，他真能同意。” 石榴看了看彩衣，一时没接话。 果然爱情中的女子都是盲目的。 虽然她觉得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许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不管怎样，先试一试，问一问。 反正两人谈了这么久，总该有所动作，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 “他要能同意，那就最好了。那还折腾啥，裴嘉松的条件多好，肯定比咱妈给你找的几个都强，咱妈也没理由反对了。” 听石榴这么一说，彩衣忽然又没了底气。 “可要不行咋办，就算他同意，他爸妈不同意他做上门女婿，那咋办？” “真不行，那就再说。就算他不愿意做上门女婿，总该正儿八经的来提亲，露个面。只要他家能来提亲，咱妈能同意你俩的婚事，那就只能委屈我了……” “啥意思，你要招上门女婿？” “我招个鬼！缓兵之计呗，反正到时候我考上学了，离开家了，咱妈还能把我绑回来不成？只要你能先嫁出去，嫁给你的意中人就好。” “石榴，你真好……” “谁让我是老小呢？就当我是最后的保障吧。咱这个家，也不能总是让你牺牲。” 听石榴这么说，彩衣感动的又落下泪来。 “那也不能害了你啊， 你成绩最好，不能因为这个耽误了前途。” “我都说了，缓兵之计。再说，不是还有二姐呢，咱二姐那么有魅力，说不准啥时候就带回一个自愿倒插门的姐夫来了。” “二姐？她就够呛了。” “不管怎样，三姐，你现在先不要和咱妈置气，不要硬碰硬，咱妈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你能犟的过她？” “那我也不能任她摆布。” “不就是相亲吗，就算相了亲，也可以相不中啊！你不要那么死心眼，先哄她高兴，慢慢来，兴许你和裴嘉松的事还能成。” “真的能成吗？” “这我不敢说，这得看你俩的感情究竟有多深了。” “那好，那咱俩明天进城。不过妈能同意咱俩去吗？她非要跟着怎么办？” “我的三姐啊，现在你是主角，你必须要有主心骨，拿出你的态度来啊。你没看出来吗，现在只要你能同意相亲，咱妈什么都能答应你。” “可我没怎么进过城，你也没怎么去过，咱俩去哪儿买衣服啊？找不到地方怎么办？” “也是，那咱就说找大姐带着去买。正好让大姐也见见裴嘉松，给你把把关。” “不行，不能告诉大姐。” “怎么不能？” “大姐和咱妈一样，肯定不同意的。” 三姐的担忧多虑，搞得石榴有些崩溃。 “行，那就不叫大姐了，大不了不买衣服，去城里逛一圈就回来。咱要搞清楚重点，这次主要是和裴嘉松商量事情，不是为了买衣服。” “行，那就不买衣服，回来就说没有合适的。那你怎么约他？” “这，让我想想……现在这个时辰，好像只能打电话了。对了，你俩平时都是怎么在父母眼皮子地下通电话的？” “一般情况下，都是在约定的时间，响一下挂掉，然后再打。如果错过时间就不能打了。” 石榴一听，差点笑出来。 “还挺讲究，搞的跟地下党接头一样。我说这么久，咱妈都没发现呢。那万一被别人接了呢？” “如果接错了，声音不对，就不说话直接挂掉。” “也行，那就打吧？” “不行啊，现在时间不对，这个点儿他爸妈肯定在家，一定能听到的。” “听到就听到了，反正就要见光了。” “不行，不行，太早了，我有点慌，他也没准备……” 看三姐慌张的样子，石榴无奈了。 “这样吧，电话我来打。一会儿你只用缠住咱妈，别让她来这屋就好。” “可电话万一被他妈接到了怎么办？”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 —— 趁着三姐和母亲在厨房忙活，石榴拨通了裴家的电话。 果然，电话那端响起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谁啊？你找谁？” “你好，我是林……林英子，裴嘉楠是我的班长，今天我有事没去学校领通知书，想找班长问问寒假作业。” “哦……林英子，那你等一下啊，小楠，小楠，你的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那端传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喂，你好。” “你好，班长，我是林英子，想问问你寒假作业是什么。” 石榴知道对面还不安全，只能继续演戏。 裴嘉楠愣了一下， 明显听出了她的声音，也很配合。 “哦，作业啊，除了之前发的两本寒假作业，还有数学老师布置的计算练习，还有语文老师……” 说着说着，裴嘉楠压低了声音。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石榴知道，终于安全了。 “转告你哥，明天上午十点，东站出口，不见不散。” 第37章 乡村巴士 不等进城，几人就在中巴车上相遇了。 进城的中巴班车，每天固定两趟，从林家湾出发，路过裴家村，沿途几个村子的人都会在固定地点登车。 逢年过节的时候，车子会格外拥挤些。 不过，林家湾是首发站，石榴和彩衣俩人上车的时候，车上的座位随便挑。 石榴怕晕车，拉着三姐坐在了前排双座，她在靠窗的位置。 很快，陆陆续续上来了四五个人，都是熟识的邻居，其中就有桂花婶。 “哟，我说谁这么早呢，原来是你们姐妹俩啊！” 桂花婶笑着，坐在了姐妹俩旁边，与彩衣只隔了一个走道。 “桂花婶儿也进城啊！” “是啊，以前想买点啥稀罕物，都让你二姐捎回来了，现在她不在亚细亚了，只能自己去买了。正好我家那小子从广州回来了，带的东西多，我也去车站接接他。” “小涛哥要回来了啊， 真好，那过年就热闹了。” 石榴看三姐有点害羞，赶紧帮忙敷衍着。 “是啊，年纪不小了，该相亲娶媳妇了，光在外面跑算咋回事。” 桂花婶儿和石榴说着话，眼神却一直打量着彩衣。 这让彩衣很不自在。 她知道自己招上门女婿的事情，怕是半个林家湾都知道了。桂花婶儿再说一会儿，说不准就要说到她的头上了。 “石榴，这儿挨着车门，开开关关的，我觉得挺冷，咱们还是坐后面去吧。” 彩衣说着，朝桂花婶儿笑了笑，就朝后排走去。 石榴本想跟过去，又被她后排的二大娘叫住了。 “石榴，你不是晕车吗？坐前面不晕车。对了，你期末考试考的好吧，又拿奖了吧？” “一般，也不是太好，反正没得第一。” 石榴只得又坐了下来，就坐在刚才彩衣的位置，扭头和二大娘聊了起来。 二大娘家的闺女娟子也在读初中，所以对学习格外关注些，每次见到石榴都要问上几句。 “那第一就一个，谁还能次次得第一，你啊，肯定是市一中的料儿。” 二大娘说着，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 我听娟子说，你们年级第一被一个转学的包了，谁啊，这么厉害。” “哦，昨天我没去领通知书，具体不太清楚。” 石榴迟疑片刻，敷衍了过去。她才不想和这些人面前提起裴家。 可是，她不提，自然有人要提。 旁边有人接话了。 “这我知道，就是裴大山家那小儿子。” “哦，记得他儿子不是没在这儿读书吗？人家去了远处的好学校。” “不知道为啥又转回来了。不过人家孩子聪明，在哪儿读书都一样，次次考试都拿奖。” “那敢情好，老裴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嗨，他家也就老二争气，学习好，老大学习不行，早辍学了，不过那孩子像他爸，混的开……” 听着他们讨论着裴家兄弟，石榴默默无语，只盼着时间快点过去…… 只可惜，行程才刚开始。 第二站，裴家村。 大巴停下，车门打开， 又上来一拨人。 都是乡邻，大都认识，人们互相打着招呼，找位置坐下，一时间很是热闹。 才两站，一辆大巴就快坐满了，就在司机准备关门的时候，又上来两个人——竟然是裴家兄弟。 因为是邻村，很多人都认识，彼此热情的打着招呼。 “你们兄弟俩也进城啊？” “是啊， 进城办点事。” “嘉松，你不是有摩托车么，咋不骑车去，跑来跟我们挤？” “天冷啊，还是坐车暖和。” 裴嘉松一边寒暄，一边扫视着车内。 此时车上已经没什么空座了，除了后面还能挤一下，只有石榴身边的座位还空着。 裴嘉松扭头看了看弟弟，指了指那个座位。 “你就坐这儿吧，坐前面省的晕车。我往后走走，后面好像还有个空位。” 裴嘉松丢下弟弟，径直朝后走去。 裴嘉楠脸上闪过一丝窃喜，趁机坐在了石榴旁边。 俩人有些尴尬，谁也没和谁说话。 车上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一看裴佳楠和林石榴坐在了一起，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 二大娘尤其兴奋，这一下子可是逮住了两个学霸。 她从后面伸手，拍了拍裴佳楠。 “你就是大山家那二小子吧？” “是。” “听我家娟子说，你成绩可好了，次次都是年级第一，你咋学的啊，能学那么好？” 裴嘉楠不善言辞，此时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寒暄起来。 “我这……我没林石榴学习好呢，我都是死记硬背……” 眼看裴佳楠把火引到自己身上，石榴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二大娘则谈兴正浓。 “对了，你俩现在是不是搁一个班呢？那可真是有缘分啊，那小时候……” 眼看二大娘说话没个把门的，槐花婶咳嗽一声，打断了他。 “二嫂，你家娟子学习不是也不错嘛？孩子都大了，操心也没用…… ” 二大娘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闭了嘴。 这可不是在林家湾，陈年旧事随便扒拉，裴大山的媳妇很是小气，他家的玩笑可不是随便开的。 大家心照不宣的不再说话，车上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石榴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了，但心里并不清净。 她忍不住扭头望了一眼——果然，三姐和裴嘉松坐在了一处。 俩人好像也没有说话，但三姐的脸红的像个苹果…… 石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又为三姐高兴又为她担忧。 她也不敢多看，怕引起别人对他俩的注意，只得扭过头来。 这时，裴嘉楠正盯着她看。 “林石榴，你昨天怎么没去领通知书？” “家里有事，就让人帮我领了。” 石榴说完，扭过头去闭眼装睡。 她显然不想和裴嘉楠搭话，因为旁边的槐花婶儿，后面的二大娘，都在支着耳朵听着呢。 裴嘉楠一看，也知趣的闭了嘴。 其实他知道石榴在避嫌，但明明是同学，却一句话不说，那才奇怪。 好久没坐同桌了，如今坐在一起，像是回到了同桌时光。 裴嘉楠想仔细看看石榴，又不好意思盯着她，只能扭头看向车窗，偷偷的看着车玻璃映出的容颜…… 乡路颠簸，全程一个多小时，赶上过年堵车，走走停停，大约得两个小时。 随着车里温度逐渐升高 ，摇摇晃晃的人们生了困意，大都昏昏欲睡…… 原本装睡的石榴，也真的睡着了。 看石榴的头摇摇晃晃的，裴嘉楠挺直身子，朝上坐了坐，偷偷把身子朝她那边歪，果然，又一次颠簸后，石榴的头歪了过来。 随即一股清幽的淡香钻进了他的鼻息，软软的，甜甜的，淡淡的，香香的…… 那香味明明若有若无，却挡都挡不住，瞬间浸透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裴嘉楠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他的脸瞬间红了，又怕被别人看到，只能闭着眼也装作睡着了…… 第38章 食不知味 到站，下车。 人们挤着下车，随后四处散去。 只有林家姐妹和裴家兄弟，心照不宣的磨蹭到了最后才下车。 熟悉的乡邻都不在了，四个人才逐渐走到了一处。 彩衣和裴嘉松显然已经十分熟悉，两人说说笑笑的朝前走去。 石榴无奈的跟在后面，看着同样无奈的裴嘉楠。 “裴嘉楠，你怎么也来了？我这一个电灯泡还不够，再加你一个。” “为了我哥啊，要不我妈不让他出门。” “为什么？” “相亲。” “什么？你哥也要相亲？” “是啊，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了，我哥拖着不愿去。今天说进城给我配眼镜，这才能出门。” 石榴心头震了一下，担忧的望向前面的两人。 这时，裴嘉松和彩衣终于想起了后面跟着的弟弟妹妹。 “你俩快跟上啊！石榴，冷不冷？” 裴嘉松讨好的看着石榴。 石榴摇摇头，拉住了三姐。 “姐，咱们去哪儿？” 彩衣没什么主意，看向了裴嘉松。 裴嘉松朝四周望了望。 “要不咱们先去工农路吧？就在附近，那一条街全是卖衣服的，咱们先逛逛，然后去吃饭。” 石榴和彩衣很少进城，并不熟悉，也只能听从裴嘉松的安排。 几人很快到了工农路，街道两边的店铺果然挂满了衣服，也挤满了人。 过年买新衣，离春节没几天了，很是热闹喜庆。 “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当时间停住日夜不分，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手，不能和你分手……” 整条街上似乎都在放着《还珠格格》的主题曲，彩衣也忍不住跟着哼唱了起来。 而裴嘉松明显是个爱热闹的，一到这里就眉飞色舞。 “看吧，这条街全是卖衣服的，我早说让你出来逛逛了……” “我妈不让我出门。好多人啊，石榴，跟紧点，咱们别走散了。” 尽管人群拥挤，彩衣依旧十分开心，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石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三姐和裴嘉松已经手挽手，十分亲密了。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这地方实在太热闹了， 根本没办法谈事，也只能先这么逛着了。 期间，彩衣挑中了两件衣服，裴嘉松要付钱，石榴赶紧结账。 出门前，母亲给了不少钱，都让她揣身上了。 好容易到了中午，几人出了工农路，找了一家饭馆吃饭。四人叫了四碗面，四个小菜，热热闹闹的吃了起来。 裴嘉松看石榴一路都不怎么说话，似乎不太高兴，有意巴结着。 “小楠，你和石榴在一个班，平时要照顾好她，别让别人欺负她啊。” 裴嘉楠也看出了石榴的低沉，故意活跃着气氛。 “欺负她？哥，你是忘了小时候，她是怎么把咱俩打的满地找牙了吧？” 提到往事，几人都笑了起来。 “当时我也在，就在旁边看着呢，你还记得不……” “记得啊，当时你穿着一件小花袄，辫子上还绑着蝴蝶结……” 裴嘉松笑着，亲昵的摸了摸彩衣的辫子，两人本就挨着坐，这一下都要粘在一块了。 彩衣沉浸在爱情中，满眼的星星。眼前的饭菜明明是咸的，吃到她嘴里却是甜的…… 石榴有心提醒她，想让她聊聊相亲的事，但她使了几个眼色，彩衣都没看到。 也可能，是她不想看到。 这种事情，石榴又不好主动提起，只能忍了下来。 “让我们红尘做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饭店也不停的放着这首《当》，石榴听了半天，只觉得耳朵里全是回音。 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终于吃完了饭，石榴正想着该如何开口，裴嘉松说话了。 “刚才彩衣想买毛衣没买到，我和她准备再去商场逛逛，你俩想去吗？不想去不勉强啊！” 石榴闻言，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倒是裴嘉楠说话了。 “哥，你就明说，嫌我们碍事了呗，那我俩去哪儿？” 裴嘉松笑了，敲了一下弟弟的头。 “你俩不是好学生，爱学习吗，去新华书店吧，书店旁有个眼镜店，你正好去配副眼镜。要不回家怎么交差……” 石榴听了，没有反对，只是趁着兄弟家去结账的功夫，拉住了三姐。 “姐，半天过去了，下午就要回家了，你记得说正事啊！” “我知道，这不是还没有机会嘛，怪不好意思的……” “什么时候了，还不好意思？你俩手挽手逛街就好意思？待会儿我就不跟着你们了，但你一定要和他说清楚，我可听裴嘉楠说，他妈也让他相亲了……” 彩衣闻言，愣了一下，眼里的神采黯淡了许多。 “三姐，你记得说正事啊。还有，买衣服自己付钱，不要他给你买。” 石榴说着掏出钱，都塞给了三姐。 这时，裴家兄弟过来了。 “走吧，彩衣，好容易进城一趟，我带你多逛逛。” 看着三姐被裴嘉松带走，石榴莫名其妙的心慌，忍不住叫住了他们。 “那个……裴嘉松，你看着点时间啊，最后一班车是五点，千万不能误车了，我就在车站等你们了。” “行，放心吧。” “石榴，咱也走吧，去新华书店，离这儿不远，我去过两次。” 石榴应了一声，心不在焉的跟着裴嘉楠去了书店。 书店里很暖和，更有许多石榴之前听都没听过的书，这让她大开眼界，像是掉进了茫茫书海…… 只是看书的时候，石榴依旧魂不守舍，甚至不知道裴嘉楠什么时候去眼镜店配了眼镜…… 对于三姐，她有些担心，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出这个馊主意。 第39章 录像厅 有人欢喜有人愁。 石榴的忧心，彩衣完全没有体会。 此时的她，正和裴嘉松卿卿我我。 自从五年级结下革命情谊，林彩衣就把裴嘉松放在了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何况，在彩衣心里，裴嘉松真的是个很优秀的男孩。他高大帅气，幽默风趣，胆大心细——他是她的救世主，是她的掌舵手。 所以，她对他毫无保留。 所以，上门女婿的事情，彩衣迟迟说不出口。 她怕把他吓到，更怕把他吓跑，因为她心里清楚，身为裴家长子，他是不可能去做上门女婿的。 好在，石榴的承诺让她心里有了底。 只要他能去提亲，也不一定非要做上门女婿。 不论如何，这是他们第一次的正式约会，彩衣想把沉重的话题往后再拖一拖，先享受眼下的欢乐。 两人先是去逛了商场，那里面的衣服贵的吓人，彩衣也没有心思再买衣服，于是就离开商场去压马路。 大街上有些冷，裴嘉松给彩衣买了一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彩衣捧着它，愈发觉得温暖甜蜜。 “听说你妈让你相亲了？” “你怎么知道的？” 裴嘉松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一定是小楠这个家伙，他什么都和石榴说，然后石榴再告诉你，是不是？” “嗯，还真是石榴告诉我的。” “你妹妹啊，太厉害，我们小楠算是被她拿捏了。你不知道，当年小楠被你妹揍了一顿之后，一下子就变乖了，再也不淘气了……” “也幸亏他被石榴揍了，变乖了，要不然他能学习这么好？也许像你我一样，早早退学了。” “还真是……要这么说，还得感谢石榴了？”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 彩衣被裴嘉松带着绕了一圈，这才想起自己的初衷，又撅起了嘴。 “看来，你妈让你相亲是真的了。” “哎，家里不都这样，只要退了学，一到过年全是说媒的，躲都躲不掉。” “那你准备去相亲吗？你妈给你介绍的是哪村的？什么条件？” 面对彩衣的连环夺命问，裴嘉松有些应对不暇。 “这……我不知道啊， 我都没关心，都是我妈张罗的。不管是谁，肯定没你漂亮。” 裴嘉松的话，哄得彩衣心花怒放。 她把手中刚好的栗子仁递给他，他故意不去接，而是调皮的张开嘴巴…… 彩衣无奈，只能把栗子仁丢进他的嘴巴，他却趁机抓住她的手亲了一下。 彩衣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害羞的低下了头。 裴嘉松最喜欢彩衣害羞的样子。 在他眼里，彩衣就像一只整日担惊受怕的小兔子，很容易就激发起他的保护欲。 五年级的时候，她刚转学到他们班，他就注意到她了。 彩衣明明很漂亮，却没有寻常漂亮女子的傲气，而是谦婉温和，对谁都很客气。 加上当时她被韩老师盯上，身为班长，爱打抱不平的他自然给予了彩衣更多的关注。 也因为有了那段经历和共同的秘密，两人似乎有了一种约定和不一样的情愫。 其实裴嘉松自己都记不清，他和彩衣是怎么开始恋爱的。 他喜欢玩，又一直做着班干部，甚至年级干部，所以他身边活泼胆大的女生不少，但大家都是疯玩，或炫耀，或赌气，今天在一起，明天就分手，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认真。 唯独彩衣是认真的，认真的让人心疼。 也许一开始他只是开个玩笑，但她就当真了。 慢慢的，他感觉到了彩衣的真。 慢慢的，他自己也就当了真。 —— 情到浓处，裴嘉松只觉得街上人来人往的人儿，格外的讨厌。 他留意了一下，看到前面街道拐角处，张贴着《泰坦尼克号》的海报。 “彩衣，咱们去看电影吧？” “这会儿啊？时间来得及吗？还得赶五点的车呢。” “早着呢，看不完可以提前退场嘛……” “也行，外面挺冷的，去哪儿？” “你不用管，跟我来吧。” 就这样，彩衣被裴嘉松牵着手，走到街道拐角处，又沿着小胡同走了几米，这才拐进了一间大房子。 房子门口挂着两块小黑板，上面写着“录像厅”，票价、时间和片名等信息。 主人收了钱，就放两人进去了，只说还有十分钟开场。 低暗的房间里，灯光暖黄，空气中弥漫着瓜子和汽水的味道，还有劣质香烟的味道，彩衣被呛的咳嗽了几声。 她的咳嗽声，引起几个人朝门口看来。 裴嘉松拉着彩衣，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然后仔细打量着屋里的布置。 这房子不小，两台29寸的电视机前后串联，前面一台，中间的天花板再吊一台，音响也是前后各一个。 数十张长条沙发摆放的还算整齐，不过这会儿人不多，稀稀拉拉的也就十几号人。 彩衣有些慌，从二姐的嘴里，她早就听说过录像厅，自己却从来没进去过。 今天若不是裴嘉松带她，她肯定是不敢进的。因为那些男人们打量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舒服。 “怎么来这种地方……”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种地方怎么了，也是正经看电影的啊。” “我听说这里放的电影都是那种……” 彩衣说不下去了，脸又红透了，裴嘉松看着她，笑了起来。 “哪种？青天白日的，你想看也没有。你没看片名么，等会儿放的是《泰坦尼克号》。” “哦，那还好。” 看彩衣的拘束少了一些。，裴嘉松捏了捏她的手。 “其实我也想开个录像厅，所以想取取经，多看看。” “你开录像厅？在哪里？咱们镇上啊。” “嗯，我爸说了，年后给我在镇上盘个门面，让我学做生意。 他想让我开农资店，卖化肥农药种子这些，可我不想干。” “你想开录像厅？” “是啊，要么舞厅，要么录像厅，现在多红火，多赚钱啊！” “红火？好像也没多少人，你看大半个房间都空着呢。” “你不懂，放那种电影才挣钱，就你刚才说的那种……” “你不是说没有吗？” “大白天的，一般不会轻易放。夜里放的多，人也多。” “啊？” “听说最里面，可能还有包间……” 裴嘉松说着，朝后面望了望。 “包间？做什么的？” “就像旅店啊，给有需要的人住，还挺贵的，只有情侣或者夫妻可以进去。” 裴嘉松说着，火热的眼神看向了彩衣。 彩衣心里有点慌，这种眼神，她曾经在韩老师的眼睛里看到过。 不过，眼前是她喜欢的裴嘉松，所以她甘之若饴。 第40章 言多必失 冬日的白天总是特别短。 还不到下午五点，天色已经暗沉。 裴嘉楠本想多看会书，可石榴明显没有心情。 于是，他俩早早回到车站，坐在候车室门口的位置，等着彩衣和裴嘉松的归来。 等人的过程，总是特别难熬。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石榴就盘问起了裴嘉楠。 “裴嘉楠，你哥那相亲对象是哪里的？” “我不清楚啊……” “那他准备去相亲吗？” “这……我也不清楚 。” 看石榴一整天都焦虑不安的样子，裴嘉楠知道，自己这张嘴可不敢乱说。 “你怎么什么都不清楚？” “这是他的事，我为什么要清楚……” “你……” “皇上不急太监急。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你操心也没用的。” “你倒看得开，反正你那个花心大萝卜的哥哥是没事，可我三姐是个死心眼，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其实彩衣姐性格挺好的，就是你家非要招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你是怎么知道的？” 所谓言多必失，看石榴死死盯着自己，裴嘉楠后悔不迭，一时不敢再说话。 “我家要招上门女婿的事，你都知道了，那你哥也知道了呗？那他怎么没反应？哦，要是我今天不约他出来，他就这么装聋作哑啊！” 面对石榴的连环追命问，裴嘉楠躲无可躲。 “瞧你这急脾气。没有，我们也是刚知道。” “你们到底怎么知道的？” “过两天，彩衣姐是不是要和韩家小儿子相亲？” “是啊。” “我们两个村挨着，而且那小子和我哥是同学，俩人还常在一起玩，就说起来了……” “这个世界可真小。那你哥什么态度？” “他能什么态度，本来咱俩家这关系就不太行，现在还要招上门女婿……” “怎么，你哥不能做上门女婿吗？” “几乎不可能，他可是我们裴家的长房长孙，每年春节祭祀都是挑大梁的。我爸连他南下打工都不让，就怕他跑野了不回家，怎么可能让他倒插门。” 其实裴嘉楠说的，石榴都明白，但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都什么年代了，还长房长孙……” “都什么年代了，还上门女婿……” 裴嘉楠回了石榴一句，又不死心的问道。 “话说你家这上门女婿是非招不可吗？” “也不是非招不可，但我三姐不招的话，以后我妈就会逼我了……” “逼你？什么意思？逼你招上门女婿？” 裴嘉楠噗嗤笑了出来。 “你这么厉害，谁敢上门做你的女婿？要是将来你招不到，那我去吧？反正你家的门我早上过了……” 裴嘉楠笑眼盈盈的看着石榴。 “滚。” 石榴白了他一眼，眼下她没心情开玩笑。 “先把三姐这关过了， 等她嫁出去了，以后我就跑的远远的……” “跑得远远的，你准备去哪儿？” “还不知道，我连县城都没出过。世界这么大，去哪儿都可以啊！先考上高中再说吧。” “说起这个，你这次考试还是没能超过我，要记得咱们得赌约啊。” “什么赌约？” “你看看你，每次都不认真，头发，头发……” “哦，知道了，好，改天我去剃个光头。” “你……” 裴嘉楠拿石榴毫无办法。 但他看出来了，石榴的头发一直没剪短，又长了一丢丢。 “石榴，你冷不冷？要不往里边坐一坐，不用守在门口吹冷风。” “不冷，坐这里看得清，省的他们找不到咱俩。” “那你饿了吧？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裴嘉楠说着就要起身出去，石榴一把摁住了他。 “我不饿，你可别乱跑了，马上到点儿了，一会儿该找不到人了。” 石榴抬头看了看候车大厅的大挂钟，还有几分钟就到五点了。 “他俩怎么还不回来啊？不会忘记时间了吧？这可是最后一班车，我专门交代过的。” “没事，说的是五点发车，司机一般都会等一等的。” “他俩不会迷路了吧？” “应该不会，我哥经常来城里玩的。” “那怎么还不回来啊？他们去哪个商场了？要不咱去找找？” “人找人，累死人。刚才你还不让我乱跑，这会儿就忘了。还是在这里安生等着吧。” 说话间，一群人嘻嘻哈哈的从门口涌了进来。 原来是槐花婶，二大娘等人。 槐花婶儿带着她的儿子林涛，二大娘买了大包小包的年货，也不知道她们之前在哪儿窝着，眼下掐着点进来了。 一看见石榴，槐花婶儿就伸手拉过了她。 ‘石榴，你咋在这儿等着呢。冷不冷啊？” “不冷。小涛哥回来了。” 石榴礼貌的和林涛打着招呼。 林涛看到石榴，眼前一亮。 “石榴，又长高了。你二姐回来没？” “哦，她还没回来。” 槐花婶儿不满的斜了儿子一眼，看向了石榴身边。 “石榴，你三姐呢？她去哪儿了？” “她……她去附近买水果了。” “咋在车站买水果，这儿的水果多贵啊……” 这时，二大娘喊着他们。 “别在这儿说了，快上车吧。刚看见咱村的车已经进站了，这几天回家的人可多，等会儿就没座了。” “婶儿，二大娘，你们先上车吧，我再等会儿我姐。” “那行，用不用给你姐俩占座？” “不用，不用。我们年轻，站一路也没事的。” 人群里，有裴家村的熟人也和裴佳楠打着招呼。 “小楠，你哥呢？你怎么还不上车？” “你们先上，我等会儿的。” “快点啊，等会儿都挤不上来了！” 确实，年底了，在外求学的学生，外出打工的人们，都陆续回家过年了。 很快，座位就坐满了。 回家的人们还在陆陆续续的赶来，这些后来的人，就只能站着了。 很快，车里挤满了人。 即便如此，司机还想再等等。 倒不是想多拉几个钱，主要是乡里乡亲的，大家都是要回家的，所以再挤也要挤上，拉回家。 热心的槐花婶儿，甚至还专门跑来问了一遍。 “石榴，你三姐还没回来？车子要走了啊，一车的人都等着呢。” “她可能有事耽搁了，婶儿，别等我们了，赶紧发车吧，别耽误大家回家。” “那你们怎么办？” “没事，还有别的车呢，总能回家的。” ”“哦，那行，那你们小心点。” 临走前，槐花婶儿意味深长的看了裴嘉楠一眼。 暮色里，塞满人的巴士，响了几声喇叭，摇摇晃晃的开走了。 目送着巴士远去的影子，石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不知道她的三姐此时正沉浸在爱情的幻梦里无法自拔…… 第41章 势单力薄 爱无止境，我心永恒。 一场三个小时的电影，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穷画家遇上富家女，是一见钟情，亦是命中注定。 漆黑的海面，冰冷的海水，梦幻之船载着杰克和露丝的爱情渐渐沉没…… 当全身冻僵的杰克守护着露丝，两人的生离死别，让彩衣哭到不能自已——她紧紧抓住裴嘉松的手，一刻都不愿松开。 一生那么长，却又那么短。 全片终时，在凄婉迷离的苏格兰风笛声中，人们逐渐起身，散场，只有彩衣泪流满面，久久不能平静。 裴嘉松揉了揉彩衣的肩，柔声安慰。 “好了， 好了，电影而已，不哭了，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你等着，我去买包纸，再买瓶饮料。” 看着彩衣哭的眼泪鼻涕的，一袋手帕纸都被她用光了， 裴嘉松去前面的小柜台买纸。 这时，后排几个黄毛青年走了过来，朝着彩衣吹口哨。 “哟，这是怎么了，哭的梨花带雨的。怎么，你那小哥哥把你弄疼了？” “啧啧， 纸巾没少用啊？这个片不够带劲，要不要哥哥带你去包间，再看一个带劲的？” 听着他们的污言秽语，彩衣吓的不敢吭声，起身就要去找裴嘉松。 “别跑啊，马上就又开场了……” 几个黄毛拦住她，朝着她吐烟圈。 在他们看来，一个跟着男的钻录像厅的女孩，应该也不是什么正经货色。 就在这时，裴嘉松回来了。 “喂，干什么呢，你们！” \"哟，还买纸呢，哥们小心身体啊。后面有包间，别舍不得钱啊，看你这搞的多不卫生……\" “拿开你的爪子，说话给我放尊重些！” 裴嘉松把纸巾往地上一丢，拉开了打架的架势。 刚看了荡气回肠的爱情片，此时他的心里满溢着为爱情奋不顾身的冲动。 不过，虽然裴嘉松穿的也算时尚，但农村里的孩子，从肤色到气质，终究还是和城里人有区别。 几个黄毛一看裴嘉松这样子，就知道他是农村的孩子，势单力薄的，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尊重？尊重两个字怎么写？不尊重，你又能怎样？” 几人推搡着裴嘉松，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彩衣吓得直哭，紧紧的护着裴嘉松。 这时，店主听到动静进来了。 他把裴嘉松和彩衣拉到身后，陪着笑，掏出了口袋里的烟，一根一根散了出去。 “来，抽根烟，消消气。大过年的，咱不和孩子一般见识，接下来想看啥，随便点……” 黄毛们接过烟闻了闻，这才满意。 “还不快给几个哥哥点上……” 店主朝着裴嘉松使了个眼色。 好汉不吃眼前亏，裴嘉松迟疑了一下，还是拿出打火机，恭恭敬敬的给几人点上了烟。 “算你识相，滚吧。” 为首的黄毛挥了挥手，裴嘉松拉着彩衣跑了出去…… —— 直到跑到大街上，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裴嘉松委屈郁闷，情绪低沉，在镇子里呼朋唤友的玩惯了，今天势单力薄的他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彩衣正想安慰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尖声叫了起来。 “哎呀，坏了！” “怎么了？” 不等彩衣回答， 裴嘉松也明白了过来，赶紧看了看手表。 “哎呀，已经五点多了！怕是赶不上车了。” “赶不上也得赶紧去车站，石榴肯定还在等着我呢，还有你弟弟……” 两人赶紧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车站。 一下车，他俩就看到了车站门口等待的两个身影。 “哟，天还没黑呢，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有点早吧？” 石榴白了他俩一眼，满嘴的阴阳怪气。 “石榴，班车呢？” “早走了，让几个村的人等你们两个，你俩担得起啊？” “那你怎么没回去？” “你不回， 我敢回吗？把你弄丢了，咱妈不得把我杀了。” 听着石榴的抱怨，彩衣满心愧疚，赶紧拉住了妹妹的手。 “好了，好了，这不是回来了么。给我小石榴冻坏了吧？” 姐姐一哄，石榴就消气了。 “姐，你们到底去哪里逛了？毛衣买了吗？” “哦，没买，没有合适的。” 石榴一听， 仔细打量两人，这才发现两手空空回来的。 “什么都没买，逛到天黑，就压马路了？” 石榴正疑惑，看到了彩衣红肿的眼睛。 “姐，你眼睛怎么了？你哭了？ 裴嘉松，你欺负我姐了？” “没有，我怎么会欺负她。就是看了场电影，她感动的哭了好久。” “看电影？什么电影？” “现在最火的电影，《泰坦尼克号》。” “啊，哥，你们去看电影不叫我俩？让我们在这里白白受冻，太过分了吧。” 裴嘉楠发起了抗议。 裴嘉松拍了拍弟弟的头，笑着打趣他。 “你俩还是算了吧，不能看。” “为什么？” ”你俩都是好学生，要好好学习，不能早恋，要不又有人说是我带坏你了……” “谁早恋了？” 裴嘉楠红了脸，看向了石榴。 石榴根本没注意他们兄弟俩在说什么，她一心想着赶紧回家。 想起之前听二姐说过，如果赶不上班车，也有一些邻近的过路车可以凑。 “裴嘉松，还有什么车可以回去啊？” “车站门口停的有些顺路车，不过价钱贵一些，尤其到了过年的时候。” “再贵也得回去，必须回去。” 于是，在裴嘉松的张罗下，四人坐上一辆小货车，在茫茫暮色里，一路颠簸的回了家…… 第42章 白眼狼 回家之后，林石榴才知道，三姐竟然提都没提“上门女婿”的事。 明显，三姐已经深陷其中。 好在，三姐也算清醒。 她自己不愿意招上门女婿，裴嘉松更不愿意做上门女婿，所以，她连提都没提，只尽情享受了一天美好的恋爱时光。 倒是石榴忙前忙后，真应了裴嘉楠说的——皇上不急太监急。 至此，石榴也明白，三姐和裴嘉松的事情，只能顺其自然了。 眼下，只能先把两场相亲敷衍过去。 腊月二十六，柳树镇的柳家老大上门相亲。 腊月二十九，杨家村的杨家小儿上门相亲。 毫无意外，彩衣的两次相亲都以失败告终。 而且，次次都是彩衣看不上男方。 鸡蛋里头尚且挑骨头。 人无完人，只要挑，总能挑出点毛病来的。 彩衣看起来很是配合，还特意穿上了那日进城买的新衣，全程笑意盈盈。 每次阮小玉都觉得亲事要成，每次彩衣都会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再看看吧，觉得不太合适。 因为招上门女婿的指望都在老三身上了，阮小玉只得忍了下来。 相亲么，确实不能操之过急，反正彩衣年岁也不大，还可以挑挑拣拣。 虽然阮小玉隐约觉得不对劲，但一时也摸不到头脑，只能先顺着彩衣的心意，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任她是个孙猴子，也翻不出自己的五指山。 —— 大年三十这天，阮小玉难得没打麻将，和两个女儿一起包饺子。 灶房里，彩衣一大早就拌好了饺子馅儿，接着和面擀皮。 只见擀面杖在她手里飞速旋转，很快，一沓子圆圆的饺子皮就出来了。 当她又把一摞饺子皮送到堂屋的时候，石榴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呀，包不及啦，你擀的太快了。” “我一个人擀皮，你们两个人包，还包不及？石榴，你这手就会写字吧？” 彩衣宠溺的捏了捏石榴的脸，转头回了厨房，还愉快的哼起了歌。 石榴看着神采飞扬的三姐，由衷的为她高兴。 爱情的魔力果然大——自从那天进城约会之后，三姐的心情越来越好，嘴上哼着歌，脸上挂着笑，就连平时讨厌的家务活都变成了享受。 “你三姐干活麻利，谁娶了谁有福气。” 阮小玉难得夸了老三一句，不过也就这一句。 她最挂心的还是老二。 “石榴，你说你二姐怎么还不回来？工作不是定下了吗？” “她电话里不是说了嘛，才稳定下来，手里钱也花光了，趁着过年加班，多挣点钱。” “钱，钱，钱，挣再多钱，她也不给家里一分，还不如回来过年。大过年的，家里人越来越少了……” “是啊，以前一家六口多热闹，饺子都要下两锅才够，现在大姐出嫁，二姐不回来，等三姐也嫁出去，过年可就只剩我了……”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招上门女婿了吧？” 石榴一看母亲又提起这个话题，赶紧岔开了去。 “对了，妈，进城那天看到小涛哥了，他还问起我二姐呢，他俩不都在南方打工吗，我二姐没联系他？” 阮小玉朝厨房那边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你二姐看不上他，你槐花婶儿倒是看上彩衣了……” “啊？小涛哥喜欢的是二姐，槐花婶儿看上我三姐了？” “是啊，彩衣勤快，人又老实，长得也不丑，是个过日子的人，你槐花婶儿早就看上她了，就是我不太愿意，就没提……” \"为啥？哦，是不是因为她家就小涛哥一个儿子，不能给你做上门女婿？\" “这是一点，不过你槐花婶儿倒愿意让他儿子做上门女婿。” “她愿意？他家就一个儿子，给你做上门女婿？” “我知道她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反正咱两家离得近，又都姓林，将来孩子也姓林，他们只用给我和你爹养老，就能继承咱家的家业，上不上门的，区别也不大……” “哦，敢情是冲着咱家的家业来的。妈，咱家有啥家业啊？是不是有好多存款，你都没告诉我……” 石榴调皮的开着玩笑。 “有个屁的存款，不就是那片石榴林么，还有家里的房子和田地，咱是农村人，这就是家业。” “既然三姐只要嫁的近，上不上门区别不大，那让三姐嫁近点就行了，要我看，嫁给本村或者邻村都差不多……” 石榴试探着母亲的态度。 她嘴上说的是林涛，心里想的却是裴嘉松。 “还是稍微远一点好。俗话说，远了香，近了秧。住的太近容易闹矛盾，小两口吵个架，娘家婆家全知道，多别扭。” “有啥别扭的，我大姐嫁的不近，该吵架还吵架。” “也是，反正彩衣的事也没定下来，再等等看，要真没合适的，林涛也不是不行。毕竟一个村里，知根知底的，听说他现在挣钱还不少，人也还算老实……” 石榴听得炸裂，无奈的撇了撇嘴。 “你们大人就是喜欢乱点鸳鸯，他明明喜欢二姐，你们偏提三姐……就是你们愿意，他也不一定愿意啊。” “小孩子懂个啥。别提你二姐，这闺女算是白养了。对了，这事你先别和彩衣说……”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还不等石榴起身去接，彩衣从灶房跑了过来，两手沾着的白面还在簌簌往下掉…… 阮小玉一看，骂了起来。 “你慌什么？石榴又不是不会接电话？怎么一听到电话，你就跟丢魂了一样，有谁找你啊？” 彩衣红了脸，心虚的解释着。 “我就想着，是不是大姐和二姐该打电话了……” 石榴赶紧解围。 “就是，刚咱妈还骂二姐呢，说不好就是二姐的电话。三姐，你快看看……” 彩衣去瞄了一眼，果然，是广州那边的号码。 她懒得去接，转身回了灶房。 “哎，你咋不接啊？谁的电话啊。” “林老二的，你接吧。” “这死丫头，什么意思？跑过来了又不接……” 阮小玉嘟囔着，起身去接电话。 拿起电话，听到老二彩霞的声音，阮小玉本想狠狠骂一通，终究还是把狠话咽了下去。 “你不回来，在那边怎么过年啊？有饺子吃吗？” “怎么没有？厂里很多人没回家的，食堂就有饺子，外面的饭店更多，再说我也不爱吃饺子。” “过年了，不爱吃也要吃点。” “知道啦， 我都这么大人了，还能饿死不成……” “什么死不死的，大过年的，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行行行，说吉祥话，发大财，成了吧？对了，妈，听说彩衣要招上门女婿了？看上哪家了？” “你还有脸问她？你这个姐姐的事情定不下来，她能越到你前面去？” “这……你们该干嘛干嘛，不要指望我了。” “不指望你，你早晚也要嫁人啊！女人就这短短的几年青春，不能再浪费了！你给我说实话，现在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他多大了，家里什么情况，是哪里人？” “我的妈啊，还嫌我不给你打电话，一打电话不是骂我，就是问东问西，烦不烦啊？” “哦，你不让我管就算了，连问都不能问了？你还姓不姓林，是不是我闺女？” “是，是，是，大过年的，懒得跟你吵。” “那好，我告诉你，不许找外地的，不许找有家有口的……” “妈，你说什么呢？真是，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不说了，我挂了……” “等下，彩霞，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明年，明年我一定回去。” 电话被无情挂断，听着那头嘟嘟的声音，阮小玉恨恨的骂了一句—— 白眼狼！ 第43章 一言难尽 大年初一，阮小玉打了一天的麻将，姐妹俩听了一天歌。 这是一年中最清净的一天，不用干活，不会挨骂，每个人都期待着新一年的新气象。 大年初二，林家老大林彩云回娘家了。 虽说林家四朵花个个娇美，但就数林家老大的容貌最为出色。 尤其如今嫁进了城里，更是养的细皮嫩肉，说话轻声细语，穿的时髦好看，每次回来都能让林家湾的人们夸上半天。 小两口骑着摩托车，带着儿子和丰厚的礼品，在左邻右舍的注视下，一路寒暄着回了家。 因为一圈麻将还没打完，阮小玉甚至都没站起来。 林成静很高兴，老早迎出去，抱住了小外孙。 大女婿进了屋，掏出好烟，在麻将场子散了一圈，算是和众人过了面。 然后，就是一箱一箱的往屋里搬礼品。 和农村常规走亲戚的礼品三件套相比，大女婿带的不是好烟就是好酒，还有几个烤鸡，两条大鱼，看的众人眼红不已。 在众人的夸赞和羡慕中，阮小玉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大家也算识趣，一圈打完主动结了账，就都散场了。 阮小玉收了麻将，这才抬头看看大闺女彩云。 “舍得回来了？” “妈，这不是忙吗？” “忙，你们都忙……” “大过年的，少说几句，快看看你外孙子……” 林成静难得敢反驳媳妇，赶紧把外孙子递给了阮小玉。 抱着孩子，也就堵住了阮小玉的嘴。 彩衣忙着端茶倒水，林成静则去小屋拿出了他给彩云扎的笤帚。 “这笤帚早就做好了，就等你们回来拿呢，等走的时候别忘带了。” “爹，你就记得你的笤帚，我大姐才刚回来，你就撵她走呢。” 石榴一边逗着小外甥，一边打趣她爹。 也亏得她在这儿活跃气氛，原本有些尴尬的氛围瞬间轻松了起来。 阮小玉也不绷着脸了，笑着看向了女婿。 “路上冷不冷？先喝点热茶，中午想吃啥，我去做。” 彩云一看，赶紧站了起来。 “我回来了，哪能还让你忙活，我们姐仨去做。妈，你好好歇着。” “就是，妈，你抱着宝宝出去晒太阳。等着吃现成的的吧。” 石榴笑着，将母亲推了出去。 她还有好多话要和大姐倾诉，自然不想母亲在身边。 于是，大女婿陪着老丈人聊天，阮小玉抱着外孙出门，三姐妹在灶房里忙活了起来。 其实上门女婿的事，彩云早就听母亲在电话里说了。 她是家里的老大，和父母的观念基本一致，也认为家里应该招个上门女婿。 当然，早早嫁出去的她，也不好指定哪个妹妹该招这个上门女婿。 如今父母拿了主意，定了老三，她自然没什么意见。 她也认为，二妹彩霞心太野靠不住，即便勉强招了，怕是也过不长久，早晚要黄。 小妹石榴学习那么好，自然是要走出农村，出人头地的，也不适合招上门女婿。 最合适的就是三妹彩衣了。 所以，不等石榴和彩衣向她倾诉，她就主动问起了彩衣相亲的事， 还以过来人的身份交代彩衣，婚姻大事上多听父母的话，父母是不会害她的。 彩衣顿时泄了气，她就知道，大姐和母亲是一个阵营的。 石榴也有些失望，但她可以理解大姐的立场。 看大姐脸色不好，她有些担心。 “大姐，中秋那会儿你说你病了，好利索了没？怎么看你脸色还是不大好呢？” “哎，一言难尽，说起这场病，可给我折磨坏了。” “怎么了，什么病啊？” “小孩子不懂，还是别打听了……” 彩云不想和石榴说，但老三猜了出来。 “大姐，是不是妇科病？” “哟，真是长大了，该嫁人了，这都知道。是，就是妇科病。” 彩云笑着看向三妹，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彩衣，你这也快嫁人了，到时候家里肯定会买洗衣机，我可给你说，那洗衣机不能乱用。” “什么意思？” “就我这次妇科病，看了好多大夫，吃了好多药，都不除根，反反复复的治不好，结果你猜怎么着？问题就出在洗衣机！” “洗衣机？洗衣机怎么了？” “我结婚时候没买洗衣机，前年才买的，也是头次用，觉得花那么多钱买的，不用白不用，就把所有衣服都丢在里面洗，结果就妇科病不断了……” “到底怎么了？洗衣机有毒？” “不是，洗衣机没毒，但袜子和裤头是不能混在一起洗的。尤其你姐夫有脚气，脚上有那什么真菌，就造成了我的反复感染……” “原来是这样，幸亏咱家没有洗衣机……” “不怪洗衣机，之前没用过，都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医生专门交代了。所以我也提前给你说下……” 说到这里，彩云朝堂屋瞥了一眼，压低了声音。 “你们是不知道，那段日子，你姐夫还以为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会染上这种脏病，那是天天和我闹，天天生气，所以中秋我都没回来……” “这我知道， 我姐夫一直都怕你跟别人跑了，谁让你长那么好看……” 姐妹仨正说的热闹，阮小玉冷着脸，怒气冲冲的回来了！ 老三彩衣的秘密，终究还是捂不住了！ 第44章 红口白牙 原本阮小玉很少往人堆里凑，这段日子又忙着相亲、忙着过年，基本没怎么出门。 但今天例外。 今天，城里的女儿女婿回来了，又带着白白胖胖、洋气时髦的外孙，阮小玉自然要抱出去炫耀一番。 太阳底下无新事，东家长，西家短，女人们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彩衣招上门女婿的事。 槐花嫂对着阮小玉阴阳怪气。 “我就说吧，彩衣相亲不能成事，你就是瞎张罗。” 阮小玉有些奇怪，还以为她是想让自己儿子娶彩衣才会这么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么就是瞎张罗了？买颗白菜还挑挑捡捡的，这才开始相亲，没成很正常啊？” 旁边的二大娘笑了起来。 “就是，槐花嫂，人家相亲，你吃什么味儿？怕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切……我家涛子怕是没这个福气吃葡萄喽。这葡萄酸不酸咱不知道， 但肯定有人吃到了……” “什么意思？你这话什么意思？” 阮小玉不乐意了。 平日里，这些女人明里暗里的笑话她也就罢了，反正自己确实风流，这些年也这么过来了。 但彩衣还是个大姑娘家，正在相看人家的重要关头，她们这么造谣，孩子名声坏了可怎么好？ “槐花嫂，红口白牙的，不能乱说话啊！” “我乱说话，几个村的人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算了，不说了。” 槐花嫂撇了撇嘴，扭头想要离开。 阮小玉一把拉住了她。 “别走啊！你这么不清不楚丢一句算什么意思，给我说明白了。” “算了吧，留着脸吧。” “用不着， 你们什么时候给我阮小玉留过脸啊？我本也没什么脸，平日你们说就说了， 我懒得计较，但我闺女不一样。” 阮小玉越说越生气，瞪着槐花嫂。 “彩衣这孩子老实，你是看着她长大的，就这么往她头上扣屎盆子，昧良心啊！” “我昧良心？算了，算了，当我昧良心了，我就是多嘴……” 槐花嫂不想再说，低头服软。 旁边的二大娘也开始劝架。 “算了，不吵了，大过年的，亲戚都来了，都赶紧回家做饭吧。” 可她们越是如此，阮小玉越是不依。 这些女人平日里就爱嚼舌头，今天当着她的面都这么说彩衣，背地里不一定怎么糟践呢？ 说她，她无话可说，可彩衣天天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完全在她眼皮子底下——阮小玉对女儿的清白很有信心。 所以，她今天必须借着这个机会发发威，让这些女人知道背地里嚼舌头的后果，以后也能有所收敛。 “不行，今天必须把话说明白了，不说明白别想走！一把年纪的人了， 还昧着良心造谣，黑心肝啊……” 槐花嫂本来还想留个余地，一看阮小玉这么不依不饶，她也恼了。 “我造谣，我黑心肝？行，给脸不要脸是吧。年前有一天……腊月二十几我忘了，就我家涛子回来那天，你家俩闺女进城，你知道吧？” “知道啊，她俩进城买衣服啊，怎么了，我们还不能进城买件衣服？” “那晚她俩回来了吗？” “回来了啊，怎么可能不回来。”阮小玉莫名其妙。 “回来了？我可是坐的最后一班车，没见到她俩。” “真回来了，这还能说瞎话？只是回来得晚，说没赶上末班车，打车回来的，还花了不少钱。对了，当时二嫂正在家门口，也看到了啊，那出租车……” 阮小玉说着，拉着二大娘让她证明。 “是回来了，打车回来的。” 二大娘讪笑着点点头，就想溜走。 不过阮小玉和槐花嫂谁也不让她走，非要她留着做个见证。” 槐花嫂盯着阮小玉，再度发问。 “就算她们回来了，是不是回来的很晚？” “是有些晚，那又怎么了？大过年的，车多人多，赶不上车也正常……” “正常，是正常。林家两姐妹和裴家两兄弟在一起，那多正常啊！” “裴家……你什么意思？” “裴大山的两个儿子啊，怎么，裴大山你不记得了？” 看阮小玉愣在了那里，二大娘咂咂嘴，低着头又想溜走，槐花嫂紧紧的拽着她。 “二嫂，那天你也进城了，你说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他们几个是不是在车上就坐一起了，分明就是约好的。到城里下了车，也不见他们的人影，肯定还在一起。等回来的时候，只有石榴和裴老二在车站等车，两人还说说笑笑的……” “嗨，话不能这么说，石榴和裴老二都是好学生，俩人还是同班同学，聊个天很正常的，可不能乱说。” 二大娘最喜欢好学生，赶紧替石榴澄清。 “是，石榴这孩子没问题，可是彩衣呢？彩衣可是直到发车了都没个影儿，还有裴家老大，他俩去哪儿了，去干啥了？” “你看你，还能干啥啊，不说了买衣服么……” 二大娘眼看走不了， 只能尽量灭火。 “是，是去买衣服了，俩人手拉着手，那个亲热劲啊……” 为了证明所言不虚，槐花嫂子描述的绘声绘色，二大娘吓得赶紧打断她。 “看你说的跟真的一样，你亲眼看见了？” “我没看见，有人看见了啊，那么多人进城呢。你要不信，就找那天进城的人问问去……” 槐花嫂洋洋得意的盯着阮小玉，阮小玉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的头炸了…… 怀里的孩子被她们吓得哇哇大哭，二大娘哄着孩子，劝着阮小玉。 “其实也没什么，年轻人么，在一起玩玩也正常。也许就是凑巧在车上遇到了。给你说这个也是好意，免得你不清楚孩子们的心思，干着急使不上劲。其实裴老大也挺好，和彩衣也般配……” 槐花嫂一听这个，又不乐意了。 “是挺好，可人家不会做上门女婿啊。裴家长子怎么可能倒插门，还插到林家的门里，那简直是笑死人了……” “哎呀，你少说两句不行啊……” “不行，我本来不想说，是她非逼着我说的。还有，听说裴老大也在相亲，也没相成……别说，这两家人还真是般配，自己不清不楚的，还出来祸害别人……” 二大娘赶紧把槐花嫂推走了。 “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该做饭了，你赶紧回家吧。” 推走了槐花嫂，二大娘又转头劝着阮小玉。 “小玉啊，孩子哭了，快回家吧。大过年的，可别因为这个生气，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还小，慢慢来吧……” 阮小玉什么都没说，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很快，二大娘也走了，只有阮小玉还站在那里。 中午的阳光刺眼又温暖，可她心里却哇凉哇凉的。 她万万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彩衣竟打了她的脸，自己最疼爱的石榴竟也一起骗她。 难怪这两次相亲都不成，难怪彩衣一天天魂不守舍…… 可是她找谁不好，偏偏找裴家的儿子，还跟着人家出去乱逛，还被人看到了，就这么不值钱吗？ 阮小玉很清楚，裴家不可能让大儿子做上门女婿的，而她，也是不可能同意的。 第45章 家丑 纸，终究包不住火。 石榴知道，母亲早晚要察觉彩衣的情事，却没想到是以这么被动的方式。 果然，那天进城约会，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彩衣倒是不怕，挑明了也好，她早就不想瞒了。 在她看来，除了不能当上门女婿，裴嘉松哪哪都好，比那些相亲的优秀一百倍。 她甚至觉得，只要破了上门女婿的执念，或许母亲能同意他们的婚事。 可惜，她太乐观了。 她和裴嘉松的恋情，不止母亲不同意，就连从不干涉家事的父亲也极力反对。 —— 三姐妹一起做的菜肴已经放冷了，平日难得吃到的烧鸡，烧鱼都上了桌，可除了小外甥抓着鸡腿啃，谁都没有胃口。 “趁早给我断了，马上给我断了！” 阮小玉越想越生气。 “我刚让你大姐查了电话，有个邻村的号码经常打过来，那就是裴家的电话吧？难怪你每次接电话那么积极，难怪家里的电话费越来越多！没想到啊，林彩衣，平时看你老老实实，不声不响的，你还挺会装啊！” “我没有装……” “你给我闭嘴！你老实说，进城那天，你们到底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啊，就是商量一下上门女婿的事……” “是吗，怎么商量的？他愿意为了你来做上门女婿吗？” “他……我还没来得及说。” “笑话！林彩衣！ 你不是去商量的吗？怎么连说都没说？” 彩衣沉默了。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裴嘉松是不可能做上门女婿的。 裴家是大户，裴嘉松又是长子，人家向来都不缺钱，怎么可能让儿子倒插门呢？ 趁着彩衣沉默，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成静开口了。 “要我说啊，别和那裴家扯扯拉拉的，也别挑挑拣拣了，等名声坏了就晚了，还是趁早把婚事定下来。” 他慢悠悠的吐了个烟圈，看向了彩衣。 “我看柳树镇的那孩子就不错，老实本分，将来绝对不会欺负你。你们两个守着咱家的石榴林，还有爹妈帮衬，这日子多好过啊！彩衣，听爹的，爹不会坑你。” 很少说话的林成静难得说了一大堆，可惜他的话，彩衣根本听不进去。 “姓柳的那个孩儿就是太老实了，我看不上……” 阮小玉一听就崩了。 “老实怎么了，老实不好吗？” “二姐说了，老实的男人没出息。” 彩衣这话一出，大女婿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这会儿没人注意他。 “哦，这会儿听你二姐的了？怎么，你也想像她那样？” “我怎么就不能像她那样了？同样都是你闺女，凭什么这些年让我在家干活，她就能出去潇洒；凭什么让我招上门女婿，她就可以自由恋爱？妈，你是不是太偏心了？” 老三憋在心里的话，终于都说了出来。 眼看就要闹崩，老大彩云在一旁打圆场。 “彩衣，你可不能犯傻啊，你和彩霞性格不同，爹妈也是为你好，怕你出去吃亏啊。再说，那个裴嘉松如果心里有你，为什么不和他父母说清楚，还要去相亲呢？” “他是相亲了，但是也没相中啊，不都是被父母逼得么。” “逼的？我逼你了吗？” “你没逼我吗？不都因为你非要招上门女婿！家里四个女儿，二姐没嫁人，石榴也没嫁人，为什么就要是我？ “你……你以为不招上门女婿，裴佳松就会娶你？” “为什么不会？我和他哪里不配了？” “裴家不会要你的，光他妈那一关你就过不了，你这是自取其辱。” “过不了关，也是因为你。你们大人造的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我们承担？” “你……我造什么孽了，你给我说清楚！” “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整个林家湾都知道，还用我说吗？” 这一下，彩衣精准戳到了阮小玉的痛处。 她恼羞成怒，狠狠地打了彩衣一巴掌。 正在气头上的她，什么脏话都骂了出来。 “好哇，为了那个姓裴的，你是什么颜面都不顾了啊？爹妈也不要了啊？一个女孩子，怎么就那么贱，那么骚，那么缺男人？非要上赶着让人家糟践……” “我贱，我贱也是你生的，我骚，我骚也是遗传你！” 母女二人的口不择言，让大姐和姐夫十分尴尬，林成静则是低下了头，再不说一句话。 石榴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制止了二人。 “哎呀，我的妈呀，哪有母亲这么骂自己亲闺女的？三姐，你也越说越不像话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我好好说，她好好听了吗？这会儿嫌我丢人了，在这个家里，在林家湾，我们什么时候有过脸？我就是再安分，也会被人说三道四，就因为我是这家的女儿……” “好了，快别说了！姐夫和孩子还在这儿呢……” 石榴厉声制止了三姐，把她拉到了西屋。 关上门，彩衣嚎啕大哭…… —— 饭是吃不了了，老大彩云也觉得脸上无光。 家丑不可外扬。 原本自己嫁入城里，就有些被婆家看不起，今天又闹了这么一出，让丈夫亲眼看到了自己家庭的不堪…… 她实在不想再待下去，略微安慰了父母几句，也就告辞离开了。 大姐走的如此匆忙，甚至忘了带走父亲为她扎的笤帚…… 第46章 对峙 自此，阮小玉一病不起。 就连几十年从不缺席的假发也不戴了，只是胡乱扣了一顶毛线帽，黯淡又落寞的她再不复往日的精致。 彩衣也以罢工和沉默的方式开启了抗争。 不过，沉浸在罗曼蒂克爱情里的她，即便蓬头垢面，双眼红肿，依旧因为有所期待而熠熠生光…… 这是女儿和母亲的战争。 这是两个女人的对峙。 林成静做好了饭，林石榴一碗一碗的送。 先是东屋的母亲，再是西屋的三姐——隔着一间堂屋，像隔着万水千山。 石榴欲哭无泪。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她一走，家里可怎么办…… 三姐那边是丝毫劝不动的，她只抱定了一个执念——非裴嘉松不嫁。 如果母亲不同意，她就抗争到底，终身不嫁。 石榴知道，对一个平日里顺从乖巧的人而言，一般不会反抗，但一旦起了反抗的意识，那基本就是不留退路，不死不休。 她只能尝试着劝说母亲。 “妈，我们姐妹四个，三姐向来是最懂事最听话的，她如今这样，真的是喜欢那个人。其实裴嘉松的条件真的不错，你为什么不能考虑下呢？” “你给我闭嘴！” 阮小玉听到裴嘉松的名字就一头火。 “林石榴，我还没说你呢？你为什么要帮着她瞒我？为什么要给她打掩护？” “妈，这不是一直没有机会说吗……” “两句话的事，你们没机会说？没机会说， 有机会去城里私会是吧？我说林彩衣如今怎么这么大胆子了，原来都是你在背后撺掇的！” “妈，冤枉啊……” “冤枉什么？要不是你，彩衣她根本没这个胆子！难怪当时她去城里卖衣服不让我跟，倒让你陪着。原来是你给他们放风啊！我养了一群白眼狼啊……” 阮小玉把憋了一肚子的气，一股脑撒在了石榴的身上。 石榴也不解释了。确实，去城里约会是她出的主意，虽然她的本意不是这样。 “妈，您骂吧，骂完了，出气了，我再说话。” “我懒得骂你，有口气我暖暖肚子。” 阮小玉转过身，把背对着石榴。 石榴也不介意，轻轻的给母亲捶着背。 “妈，您不就是想招上门女婿吗？现在三姐喜欢裴嘉松，裴嘉松的条件也真不错，做女婿肯定是够的，只是不能上门。三姐说得对，您四个女儿，我还没结婚呢，二姐也没结婚，凭什么非得让她招啊？” “最听话的老三我都指望不上，我还能指望你和老二？你二姐连这个家都不要了，还会给我招上门女婿吗？” “就算二姐靠不上，那不是还有我嘛，我给你招。” 阮小玉一听这话，转头盯了石榴一眼。 不过，她很快又转过头去。 “你就蒙我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心眼子，糊弄一次算一次，是吧，先让你三姐嫁出去再说？等你给我招上门女婿，还不如等结扎的我再生个小子。” “那你要生个小子最好了，大家就都解放了。” 石榴嘻嘻的笑着，阮小玉却心酸的掉下泪来。 “是啊，怪我自己没本事。我没本事生儿子，才逼着你们招上门女婿，都是我的错……” \"妈，我不是这意思……\"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把你们一个个拉扯大了，现在长本事了，嫌弃我了？” “妈，这不是开玩笑嘛。我说话向来没大没小，你知道的啊……” “石榴，我不是怪你，而是你三姐那天说的话，真的伤到我的心了。你爹什么样子你们都知道，我指望不上他，咱家又没有任何亲戚帮衬，那么大一个石榴林，我一个女人能怎么办……” “妈，不提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我要提，其实我知道，这些年你们嘴上不说，心里一个个都嫌弃我，嫌我丢你们的脸……” 阮小玉说不下去了，嚎啕大哭起来。 这么些年了，不论外人怎么笑她风流，怎么骂她破鞋，她都没有为此掉过一滴泪。 但今天在女儿面前，她忽然就绷不住了。 石榴也很心酸，虽然在她内心深处，确实不止一次的嫌弃过母亲，甚至厌恶。 以至于她从小就不愿以女孩儿形象示人，天天短发，强装泼辣，只为了能和母亲这种妖娆的女人形象区别开来。 尤其年前她那次雪屋事件，她在学校都未能躲掉同学的诋毁，对母亲的怨意更深一层…… 但此时，她也是真的心疼母亲。 第47章 冤家 不管怎样，母亲终究是母亲。 看着憔悴不堪的母亲，石榴强笑着安慰。 “妈，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咱的日子不是好过了吗，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所以妈想让你们嫁得好一些，不要走妈的老路……” “所以啊，妈，三姐不想嫁给柳家那个老实孩子，这也可以理解啊。她可能是怕老实人会像爹一样，指靠不上吧。” “那也比降不住强！裴家那个老大我见过的，和他爸一样滑头，彩衣太老实，根本降不住他。何况，他要真有诚意，至少上门提个亲吧，这提都不提，不声不响的算怎么回事？难倒让女方上赶着找他们？” “妈，这不是还没到那一步么，那裴嘉松以为咱们必须招上门女婿，可能就被吓住了……” “哦，这就吓住了？试都不试一下，能有多大诚意？还能指望啥？” “妈，你这意思……是可以试一试了？” “做梦，让她趁早死了这个心！还有，林石榴，我告诉你，你和裴家二小子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这怎么扯到我了，我可什么事都没有，纯粹就是为了给他们送信。” “最好没有！以后离裴家人远点……” 阮小玉看着女儿，欲言又止。 “妈，我可以离远点，但三姐她是真喜欢裴嘉松……妈，后天我就开学了，你和我姐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你该上学上学，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那我姐怎么办？” “等你走了，我就把西屋门锁上，不许她出门，哪怕在家里做老姑娘，也不准出去丢人瞎眼。” “妈，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搞软禁啊！” 石榴吓了一跳。 “我是为了她好！” “为她好也不能这样，这肯定不行，这是要出问题的。” 石榴是真急了。 “妈，不行就让我姐出去吧？” “出去？” “嗯，出去打工，散散心，见见世面。她就是见人太少了，除了待在家里，就是石榴林，连镇里都没怎么去过，所以才这么死心眼。让她出去看看，也许就好了……” 阮小玉一听，石榴说的也有些道理，但她又有些奇怪。 “不是，你小小年纪，你去过哪儿？不也是城里都没去过几次？你这些道理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我看书啊，书里啥都有。” “那你这书没白读，讲道理是一套一套的。那你说，让她去哪儿？” “去找二姐？我二姐精明能干，由她看着，你不是也放心点。” “我才不放心，你二姐更不靠谱。这次彩衣不都是要跟她学么，不找老实人，再跟着她学学，非上天不可！” “那就去城里，让大姐给她在家附近找个活儿，也能招呼着……” “不行，你大姐现在自顾不暇。再说，彩衣这么大人了，让她怎么看？小燕知道吧，就是总和你吵架那个……” 说到这里，阮小玉压低了声音。 “她辍学以后不是去城里饭店打工么，听说跟一个老头儿好上了吧，反正就是被包了……你想想，小燕那么精明的人都被骗，你三姐这心眼不够使，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那要不出远门，不去城里，就只能去镇上了……” “去镇上？她能干啥？” “理发啊。妈，你知道不，三姐理发可漂亮了，我这头发都是她弄的。” 阮小玉愣了愣神，呆呆的看着石榴的头发。 她自己没有头发，也从来没有理过发，更不知道理发店的门朝哪边开。 “她这半吊子手艺，在家里糊弄你行，出去肯定不成。再说我可没钱给她开店。” “学啊。英子她三婶不是在镇里开个理发店嘛，让她先去帮工做学徒，等学成出师了，再自己开店。妈，你不知道，现在家里的人们也时兴烫头，染发，尤其到了过年的时候，那都要排队的，可挣钱了。” “我不指望她挣钱，在家里把石榴林看好就行，都出去了，谁干活？咱这石榴林也不少挣钱，多少人眼红呢，你们都要往外跑……” “不耽误的，就在镇上，又不远。赶上秋收，店门一关就好了啊，这样她有个事干，就不会那么死心眼了。要不就这么耗着，能有什么结果……” 阮小玉被石榴说的有些心动了。 但经过进城一事，她现在对石榴也不完全信任。 彩衣去镇里做学徒，那就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 和那个裴嘉松就更容易勾搭了。 “石榴，你给我说实话，那个裴嘉松是不是也在镇里？” “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年后他爸可能会在镇里给他盘个店面，让他做生意。” “看，我就知道你还是在撮合他们……” “没有，妈，我真的是为了三姐考虑的。你也不可能把她天天关在家里，之前她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不还是没看住？” “不行，想去镇里，要先定亲，把亲事定下来。” “定亲？定什么亲？” “柳树镇的那个啊！” “哎呦，我的妈，你怎么还在这里拗着呢。柳家那孩子我姐看不上，她不愿意，你定了有什么用？订婚再退婚，不是更难看？” “退婚？敢退婚我打断她的腿。” “妈，二姐还没嫁人呢，三姐年纪又不大，为什么不等等看呢？为什么非逼她呢？” 阮小玉看了看石榴，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随便吧，大不了等我和你爹老了，就吊死在石榴林，你们哪个都不用管，我们也不指望你们。” “妈……你这说的什么话。放心吧，谁也不会不管你们的。” “罢了，你走吧，我想睡会儿。” 阮小玉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 曾经以为最听话的，如今成了最反叛的。 儿女冤家，果然是冤家。 第48章 开业大吉 林家这边闹得不可开交，裴家那边却没什么动静。 对裴家而言，相亲失败只是小插曲，此时，裴家父子正忙着张罗镇里的营生。 若依裴嘉松的意愿，他的梦想就是“三室一厅一场”——游戏室，录像室， 台球室， 歌舞厅，溜冰场。 这五个营生，选哪个他都可以。 尤其是游戏室。 镇上倒是开了两家，却远远不够。他每次和伙伴儿相约去玩的时候，要么排很久的队，要么就是机器总出问题。 其中有一家只有六台游戏机，摇杆按键还都不好用了，简直是聊胜于无。 所以，他很想开一家豪华的、先进的游戏机厅。 不过，裴大山并不赞同。 在他看来，儿子上学的时候就经常逃学看电影，混迹游戏机厅，这才耽误了学业，所以这些都不是正经生意，容易误人子弟。 再者，开游戏机厅，投入本钱太多，是一大难关。 一台游戏机要两三千，小规模的游戏厅也得十台左右，这就是三万，再加上桌椅板凳，电费也是一大支出，本钱至少要准备六万。 这还是看得见的支出，看不见的支出才是大头。 那游戏机厅是随便开的？ 且不说工商税务，申办特殊行业许可证，还要疏通关系。 别看一个小小的镇子，要孝敬的地方却不少，哪是那么容易的。听说那俩家每季度给管事儿的上拱，都是不小的数目。 裴大山虽多少攒了点儿家底儿，却终究只是个农民。 而且，他有两个儿子，老二学习那么好，将来肯定是要供他上大学的，怎么可能把钱都花在大儿子一人身上…… 最重要的是，老大本就沉迷游戏厅，要是自己开一个，怕是不为赚钱，只为自己玩着方便了。 总之，裴大山坚决不同意他开游戏厅。 他始终认为，还是开个农资店最靠谱。 毕竟都是农村人，人们可以不玩游戏，不看电影，却不可能不种地。 不管是粮种菜籽，还是化肥农药，有他这些年积攒的人脉在，就算没有这个镇子的店面，也不愁销路。 当年他能把一箱箱石榴卖出去，如今自然也能把化肥农药卖出去。 所以，他极力主张儿子开一家农资店，踏踏实实做生意。 但裴嘉松对农资店毫无兴趣，不但不懂、不精通，更是讨厌农药、化肥的味道，坚决不妥协。 于是，在这件事上，父子俩起了严重的冲突。 老二裴嘉楠一看，只能从中调和。 在他看来，大哥初学做生意，确实得从有兴趣、也熟悉的行业入手，才能上手快一些。 游戏机厅确实投入太大，风险也高，不如先开一家录像厅。 毕竟录像厅的投入较小，只需两台电视，桌椅板凳，录像机和各种碟片就差不多了。 全部下来，投入顶天也就两万块钱了。 虽然镇上已经有好几家录像厅了，但目前来看，还是有些市场的。 而且，裴嘉松最初的想法，也是开一家录像厅。 裴大山听了小儿子的劝解。 也罢，年轻人么，追求新事物，自然喜欢挑战。 反正投资也不大，就先让他试试看吧。 至少先在镇上混个脸熟，以后不管做什么生意也有门路了。 于是，正月十六这日，镇上西大街拐角处一处门面房前，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但见一朵朵红花儿在电石火光中瞬间绽开，又飞落在地上。 不一会儿，门前只留下满地的鞭炮碎屑，像铺了一地红毯。 开业大吉，裴佳松带着一群小伙伴儿，意气风发的走过“红毯”——环球录像厅开业了。 第49章 雷区 环球录像厅开业的时候，镇里的学校也都开学了。 新学期，新气象，发了新书本，换了新课表，学生们无精打采，老师们兴致勃勃，期待新学年能有新成果。 开学第一课，照例是劳动。 不过，和暑假后开学的情况不同，过了一个寒假的操场，并没有长出太多杂草，只是多了很多落叶、纸屑和塑料袋子等杂物。 这些东西，看似脏乱，其实容易清扫。 操场大扫除的时候，林石榴独自一人在角落里清扫。因为上学期那些流言，如今她又恢复了独来独往的习惯，几乎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至于裴嘉楠，那就更是雷区。 但凡和裴嘉楠的距离少于三米，她就会立刻躲开。 这让裴嘉楠有些无奈，其实有时候他是无意靠近，有时候他只是想和她说说游戏厅的事情…… 只是，没有机会。 等到调座位的时候，按照政策，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前十名同学，可以根据名次自由选座。 第一名，裴嘉楠， 他最先选，却环顾教室一圈之后，又坐在了以前和石榴同桌时的位置。 第二名，林石榴。 她紧随其后，在裴嘉楠期待的眼光中，直奔教室后角，还坐在了离裴嘉楠最远的的那个后角。 老师看着二人，无奈的咂了咂嘴。 身为过来人，他知道，两人越是这样避嫌，越能说明问题。 他又怕两人再凑在一起，又不愿意闹成这样——后面乱哄哄的，林石榴还怎么学习。 石榴倒无所谓，对她而言，心清净了，那就清净了。 王丽丽是第三名，她一进来就看到了裴嘉楠身边那个空位，犹豫了一下， 终究还是没好意思坐过去，只是坐在了裴嘉楠的正前方…… 座位敲定之后，老师就开启了新学期的动员大会。 “中考已经进入倒计时！” “看看楼上的初三，他们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的确，全校最紧张的就数初三那帮人了。 这才刚开学，他们就像疯了一样疯狂上课，疯狂锻炼。 因为四月就是体育考试，辛苦学习的同时还要辛苦锻炼。一到课间，校园里到处都是练习立定跳远、掷铅球的初三生。 石榴不愿意在班里待的时候，就会来看英子锻炼。 英子跳远还好，掷铅球也还行，就是长跑不行。 所以，石榴有时间就会陪英子跑两圈。 开学后，英子的状态一直不好，初三大复习，她完全跟不上节奏，体育考试又迫在眉睫，所以身心俱疲的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这才跑了400米，英子就出现了极点，觉得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来…… 英子瘫坐在地上，再也不愿动一动。 “怎么越锻炼越退步了？以前还能跑个及格，现在干脆跑不下来了……” “英子姐，你是心态问题，要放轻松一些。” “轻松，我轻松不了，已经复读一年了，最后一次机会了……” 英子说着，扭头看向了石榴。 “石榴，我想给你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上次期末考试不是没考好么，分太低了。我爸说了，要不是看在城里大姑的面子，早就不让我上学了。下次要是再考不好，就让我直接相亲嫁人……” “啊？嫁人？” “是啊，过年时候就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了，我爸还让我去相亲……” “你还读着书呢？急什么……” “我爹说，女孩子年纪越小越值钱，相亲要趁早，要不好人家都被挑走了。” “好人家……那他给你介绍的什么好人家？” “不知道，我没问。管他什么好人家，我才不去，就是将来不读书了，要嫁人了，我也不要相亲。” “不相亲，什么意思？” “我要像彩衣一样自由恋爱……” 说到这里，英子的脸红了。 石榴一看，顿时乐了。 “哟，原来你心里有人了啊？还自由恋爱，谁啊，是谁啊？” 石榴好奇的扭头看向英子班级的方向，那里一群男生正在练习立定跳远。 “我最近天天来你们班找你，怎么没看见你和那个男生有情况……” “哎呀，有什么情况，根本就不在我们班。” 英子实在，一秃噜嘴就说出来了。 “啊，不是你们班的啊？那是三班？一班？” 看英子连连摇头，石榴破涕大笑。 “不是在我们班吧？” “哎呀，不是，没有谁，我只是说想自由恋爱，也许没有人会喜欢我，我不像彩衣，长得不好看……” “怎么不好看了？不要妄自菲薄好不好！” “我眼睛太小了，我都不敢笑。他们都说我一笑就没眼睛了……” “眼睛小聚光，显得精神，怕什么。你不要老盯着自己的缺点看，你还有很多优点啊？” “我？我有什么优点？” “你身材好啊。你没发现你身材很好吗？什么衣服穿你身上都很好看……” “还有，你手巧，我姐给裴嘉松织的围巾、手套，不都是你教她的？” “对了，那围巾和手套他戴了没？” “这我咋知道……” “你没问问裴嘉楠？” “我才不问他。送出去就是了，管他戴不戴。” “那你和彩衣进城那次，他戴了吗？” “这……记不清了，我都没怎么看他，谁知道他穿的啥，戴的啥。不是，你问这干啥？这戴不戴还有什么说法？” “没有，我就是觉得彩衣用心用意织的，他要不戴，不是辜负了彩衣的心意。” “哦。那就不关我的事了，以后我也不会给他们传东西了。” 两人说着，离开操场，朝教学楼走去。 “对了， 石榴，等周末下午，咱们要不要早些来镇上，也去看个电影？” “看电影？看什么电影啊？” “我听彩衣说，那个《泰坦尼克号》特别好看，我也想看。” “她也给我说过，说好看，好看的不得了。可是咱去哪儿看啊？去录像厅？我可不去那些地方，乱哄哄的。” “你还不知道吧？裴嘉送在西街新开了一家环球录像厅，环境挺好的，一点都不乱。” “啥？裴嘉松开的？那我更不去了，坚决不去。” 石榴说着，又想起了什么。 “西街？西街什么地方？” “就拐角处，挨着照相馆，我们回家还路过那里。” “哦，那你二婶的理发店不也是在附近吗？” “嗯，离得也不远，咱镇上就这么大，一条街能有多远。怎么了？你又要剪发了？” “不是，是我三姐想跟着你二婶学手艺。” “哦……那她也来镇里啊，你妈能同意？” “好像有戏。反正和你二婶说了一下， 好像说等出了正月再说。”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石榴的教室门口。 “好了，我先进班了，你也赶紧上楼吧！” 目送石榴匆匆跑回教室，英子落寞的眼神看向了远方…… 第50章 丽人理发店 出了正月，林彩衣终于能出门了。 如果说每个孩子和父母之间注定要有一场战争，那么这场战争，没有输赢，只有妥协。 最终，阮小玉这个母亲还是妥协了。 虽然她知道，彩衣到镇上理发店做学徒，肯定会和裴嘉松有联系，但她也管不了了。 彩衣是个大活人，不是个物件，她没办法把她一直关在家里。 与其让他们偷偷摸摸的联系，自以为情比金坚，倒不如放开手，让她自己去碰钉子。 只能让她自己死心了，她才能回头。 至于裴家在镇上开录像厅的事，阮小玉一清二楚。 其实在阮小玉的心里，她还是很欣赏裴嘉松的，这孩子身上有他爹的影子。 但他不是彩衣的良配，彩衣根本拿捏不住他。 不过，如果彩衣真的能够拿下裴嘉松，这个女婿也不是完全不可接受。 当然，这还得看裴家父母的态度…… 总之，阮小玉心情复杂的放开了手。 —— 二月初一这天，阮小玉带着彩衣来到镇上，去丽人理发店找二婶收她做学徒。 说来这二婶本就是镇上的人 ，她虽然嫁进了林家湾，也没怎么在村里待过，一直在镇上经营着一家叫“丽人”的理发店。 说来，镇上理发店大大小小也有七八家，唯有丽人理发店经久不衰，全都靠着二婶的功劳。 二婶从小生在镇上，为人热情，能说会道，手艺也好。 来店里理发的几乎都是周边的老顾客，她也对每个老顾客喜欢的发型了如指掌。 老顾客上门理发，就像是串门，随意轻松，聊聊家常，没带钱的甚至可以记账。 所以人们都爱来这里。 当然，二婶除了一手剪发的好手艺，净面刮脸更是拿手。 要知道，男人们的胡茬很硬，农村人的皮肤更是粗糙，晒的黑红，大部分男人的胡茬都很难刮的干净。 但二婶就有本领让刮刀在手中上下翻飞，既刮的干干净净，又让人舒舒服服。 所以，丽人理发店的生意一直不错，年轻人、年老人都有过来的理由。 赶上过年过节，甚至还要排很长的队。所以二婶忙的很少回林家湾…… 也正因为二婶没怎么在村里待，所以很少嚼舌头，关于阮小玉的那些流言她多少听过一些， 却很少参与，所以阮小玉和她的关系还可以。 过年过节，两人在村上碰了面，也会客气的打招呼，亲热的说上几句。 阮小玉没头发，自然没去过理发店。 但她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可是丽人理发店的常客。 尤其是彩云和彩霞两个大闺女，曾经可没少往理发店跑。 要知道， 服装店和理发店的老板，最喜欢的就是美女顾客。只要长得美，穿什么衣服，剪什么发型，其实都不是很重要。 但大部分人是不太愿意接受这个现实的。 这才有了模特，有了招牌。 当年刚时兴烫发的时候，彩云和彩霞这两姐妹，就是丽人理发店的模特和活招牌。 毕竟大部分农村女子皮肤黑，体型壮，就算烫了头发，化了妆，也摆脱不了一股乡土气，完全没有杂志图片上的风采…… 别的不说，不管二婶自己的闺女，还是侄女英子，因为长相普通，做很多发型，就没有什么惊艳的效果。 但林家的闺女就不一样。 老大彩云自然没的说，肤白貌美，气质出众，即便发型做的不怎么成功，也依旧惊艳，比发型图上的明星还好看。 老二彩霞略黑一些，但她黑的洋气，大方活泼，不但一点不土气，还特别喜欢尝试各种新发型。 于是，林这两姐妹就成了丽人理发店的活招牌，二婶甚至愿意给她们免费理发。 因为只要她们理完发在镇里转一圈，肯定会有人看，有人追着问——然后这些人就都来到了丽人理发店，点名要那俩姐妹的同款发型。 只是，随着彩云嫁去了城里，彩霞也去了南方，丽人洗发店没了模特和活招牌，这让二婶很不适应。 老四林石榴倒是来过几次，但这孩子可惜了。 石榴虽然长相好看，却和几位姐姐的风格完全不同，她坚决要剪短发，而且要很短的那种。 第一次给石榴剪短发的时候，二婶还不忍心，留的略长了一些，专门剪了一款适合女孩子的短发发型，结果她嫌长，自己回家又给剪短了。 从那以后，二婶也不强求了。 其实二婶早就发现，林家老三林彩衣也很漂亮，只是彩衣不怎么出门，也不张扬打扮，很少有人注意到她。 如今彩衣要来店里做学徒，她自然求之不得，爽快的答应了。 毕竟，小姑娘就算不干活 ，就只弄个漂亮发型当模特，也划算了。 再说，彩衣这孩子勤快，实在，帮客人洗头、吹风、打扫卫生都不在话下…… —— 学徒是没有工资的，管吃管住就不错了。 二婶的理发店是自家建的房子，后院的地方很大， 足够彩衣住的，但阮小玉交代过，石榴不能住在镇里，晚上必须回林家湾。 反正有自行车，十来里的路程也不算远。 这是阮小玉的条件和底线，彩衣必须遵守，她也很爽快的答应了。 因为知道裴嘉松会在镇上做生意，母亲还放她出来——彩衣知道，对她和裴嘉松的事情，母亲基本是默许了。 第51章 二月二 二月二剃龙头，一年都有精神头。 彩衣刚来理发店，就忙的不可开交。 在农村，正月里不能剃头，所以到了二月，理发店就格外忙碌。 尤其二月二这天，二叔二婶两口子齐上阵，彩衣更是从早上忙到了晚上，中午的饭都是匆匆扒拉两口就放下了。 虽然只是洗头、吹风、打扫卫生，一天忙活下来，彩衣也是腰酸背痛。 好在，她乐在其中。 彩衣本就很勤快，又对理发有兴趣，在她看来，这比在家里干农活、做家务有趣多了。 在这里，彩衣再也不用被母亲肆意贬低、责骂，反而，那些客人都很和善，也很风趣。 看到店里多了一个年轻的女孩，他们似乎都很开心，说二婶早该找个帮手了。 而且，在这里做学徒，彩衣还能听到很多有趣的事。 顾客们在等待或者理发的时候，嘴巴从不闲着，他们或是开玩笑，或是拉家常，着实让彩衣长了不少见识。 二月二这一日，彩衣就听到了裴嘉松的消息。 “我看西街口新开了一家录像厅，人还挺多的，谁开的？” “裴家村的，好像是裴大山的大儿子。” “裴家的啊，难怪，那铺子是买的，还是租的？” “好像是买下来了，具体不太清楚。” “看来裴家的家底儿确实挺瓷实啊！这铺子说买就买，店面说开就开。” “录像厅还好吧，投不了几个钱。再说人家儿子有出息，你看看这才开业几天，那生意好的，很快就把那几家录像厅比下去了。” “照这么下去，恐怕不出半年，就能回本了。” “说起来裴大山还真是有眼光，他竟然能想到开录像厅，这可都是年轻人才玩的……” “这倒不是，听说裴大山一直想开农资店的，他当初盘铺面的时候就是这个打算，可惜儿子不同意， 非要开录像厅……” “现在的年轻人，就爱看这个……” “光年轻人爱看，你就不爱看？听说到了夜里，那放的都是外国大片，你去看了没？” “那我没去，媳妇不让半夜出去。” ‘嗨，带着媳妇去啊！听说后面还有几间包房呢。” “真的假的？你见过？” “嗨，这一般人哪能见到。听说去他那儿的大都是小年轻，人气旺得很……” “还是裴大山有福啊，如今在街上有个店，儿子可就贴了金，相亲找媳妇，头就更高了，十里八村的姑娘还不任他挑啊。” “别说，这孩子也是个折腾的主儿，一般姑娘还真入不了他的眼……” 彩衣听着听着，就出了神，手里的吹风机忘记晃动，烫的客人哎哟了一声…… 直到晚上九点，店里还有几个客人在等着理发。 但彩衣不得不回家了。 母亲定下的规矩，无论如何，晚上一定要回家住，这才刚来，自然不能破了规矩。 好在二婶老早就交代过，这几天会格外忙碌，彩衣可能会回去的晚一些，为了安全，会让二叔骑车送她回去。 跟着二叔回家的时候，路过环球录像厅，嘈杂的武打声从扩音器里传出，彩衣怅然的望着那里的光影…… 来镇上两天了，因为理发店里实在太忙，她还没来得及去录像厅看看裴嘉松，而裴嘉松也没来理发店看看她…… 他应该知道，她来了丽人理发店吧…… —— 此时的裴嘉松正在忙碌着。 因为晚上正是录像厅生意红火的时候。 刚开张半个月，生意还不错，他正沉浸在挣钱的喜悦中。 要知道，裴嘉松原本就在学校混的不错，曾做过学生会主席的他，交友广阔，和镇上的一些小青年也都有来往，算是有些名气。 如今他开了录像厅，那些朋友自然要来捧场。 不仅他们来，还要带上朋友、同学。 环球录像厅，新设备，新环境，片子新，种类全，价钱还优惠，自然比那些老店更吸引人。 于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聚在这里， 尤其到了周末，附近的初中放了学，很多学生都会来这里看个电影，算是打发时间。 裴嘉松也是有求必应， 虚心征集大家的意见，想看什么片子都尽量满足。 所以，环球录像厅的生意很是红火。 周末是最忙的时候，二十四小时连轴转都忙不过来，所以一到周末，裴嘉松不让弟弟回家了，而是让他来这里帮忙。 反正他回家也什么事，不如在这里一起挣钱。 对此，弟弟裴嘉楠倒没有什么意见。 他本来也爱看电影，只是没有什么机会，而且因为三好学生称号的束缚，他不好意思去录像厅…… 如今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自然不会错过。他最喜欢的是周星驰的片子，在哥哥这里，终于过足了瘾。 —— 一次路过丽人理发店的时候，裴嘉楠看到过彩衣在店里帮忙。 他没好意思过去打招呼，只是告诉了哥哥。 裴嘉松没有说话。 其实两家店离得并不远，他早就知道彩衣在丽人理发店做学徒，但他目前还不想去招惹她，免得又引起风言风语。 因为他还没站稳脚跟，他还没有任何资本。 彩衣过年和父母闹翻的事，他已经听说了。没想到，进城那次约会，终究还是被人看到了…… 好在，裴家村的人一般不敢嚼舌头，说他家的闲话，所以父母那里还没怎么听到风声。 裴嘉楠也只能装作不知。 他是喜欢彩衣，可还没有到能去做上门女婿的地步。他是裴家长子，这对他而言，真的是不可能的事。 何况，母亲的执拗他很清楚，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他根本不敢和她提起林家。 他在默默努力，等一个机会。 第52章 古惑仔 自从彩衣在理发店做了学徒，每到周五放学，石榴和英子都会拐来理发店，等着彩衣一起回家。 说起来，丽人理发店的二婶是英子的亲二婶，算是实打实的自家人。 其实英子在镇上读书，周末若赶上天阴下雨，都不用回家，去二婶家就好，但英子很少去。 一是英子觉得二婶太忙，不想给人添麻烦；二是因为英子的父亲不喜欢二婶，俩家关系并不怎么亲密。 英子家曾是林家湾的大户人家，规矩大，家规严，男尊女卑的思想很是严重。 在他看来，英子二婶一个女人家，天天给男人刮脸修面，剃头理发的，有些不成体统。 尤其看着二婶和那些男人嘻嘻哈哈，说说笑笑，他就生气，觉得败坏门风。 但英子二叔不说什么，他一个大伯哥也不好管，只能让英子少去。 其实二婶人还可以，至少面子上对英子很热情。 如今彩衣在理发店做学徒，英子和石榴来的多了些，慢慢的也不拘谨了。 因为学校放学较早，有时赶上理发店人多，彩衣走不开，石榴和英子也不着急。 这时候，俩人就去二婶家的后院写作业，遇到不会的题目，英子还会向石榴请教。 虽然石榴是初二，英子是初三，但石榴辅导她的大部分功课都是没问题的。 说起来，在学习天赋上，人和人之间真的是有差异的。 石榴从小学习就很轻松，毫不费力，她甚至算不上用功，更别提勤奋了。 也就在初二这年遇到了裴嘉楠，在他的带动下，比之前用心了一点点。 但英子就不一样了。 从小到大， 她学习都很勤奋。 也许英子知道自己不算聪明，所以她相信勤能补拙。 在学校，英子很早就会起来读书，课间从不出去玩耍，晚自习也要学到很晚，但她的学习依旧没什么起色…… 在给英子讲题的过程中，石榴发现，英子真的很努力，但也真的很无力。 她在学习上完全不开窍，能熬到初三，大多是靠她的勤奋和坚持。 但文科还能死记硬背，照搬硬套，理科就不行了。 同一个知识点，稍微换一个角度出题，她就完全懵了。 而且，这不是一日两日的落后，而是长久的积累，离中考没几天了，想要有明显提升，基本是没什么希望了。 石榴很困惑，所谓心灵手巧，为什么英子手那么巧，学习上就是不灵光呢？ 要知道，英子的能干在林家湾是出了名的。 不管是做面点、还是做女红，她都是出类拔萃，甚至比那些手巧的嫂子、婶子们都能干。 对于各种女红，她心有七窍，一点就通。 尤其是织毛衣，不管是提花、嵌花，还是打花、绞花，亦或是坑条、柳条，英子都是手到擒来。 她甚至都不用人教，只要拿着样衣仔细看看，就会了。尤其英子打的凤尾花马甲，更是让村里所有人惊艳。 有时候，家里的嫂子、婶子们都要来找她请教。 在这一点上，石榴就完全不行。 农家的女孩子，小时候没什么玩具，大都会学织毛衣。石榴也跟着姐姐们学过，但她就学不会。 那些选针、调线、移圈、挑孔等操作，石榴完全搞不通。至于什么菠萝花针、芝麻花针、桂花针等花样，她更是晕头转向。 从小她们几个女孩子拿着旧毛线学织，石榴始终只会织一条细长的平针袋子，而且最后的收针，还要英子来做…… 所以说，上帝也许真的是公平的。 石榴学不会女红，却在学校上得心应手；英子心灵手巧，偏偏在学习上不开窍。 上帝像是给英子关上了学业的大门，看不到一丝光亮和希望。 英子也很苦闷，其实她也清楚自己的结局，只是不想过早放弃，还想再挣扎一番。 但如今，她有些心灰意冷了。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在等着最后的审判——中考的到来。 而在这之前，她忽然想放松一番。 这一次，英子不想再做那些永远做不完的模拟卷了，她提议去环球录像厅看电影。 石榴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既然母亲已经同意三姐来镇上做学徒，说明她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也该去看看裴嘉松如今什么情况了。 再说，英子天天这么精神紧绷也不行，去看场她想看的电影，也是一种休息和放松。 于是，石榴和英子结伴，来到了西街口的环球录像厅。 此时的录像厅正是热闹时候，大厅里坐满了人，《古惑仔》也已经开演。 “哎呀，已经开演了，咱们还是别进去了，下次吧！” 石榴本来就觉得来的突兀，就想拉着英子回去，这时，半掩的门开了，裴嘉楠走了出来。 “石榴！” 看到石榴，裴嘉楠眼前一亮。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你们这录像厅不对女生开放？” “不是，你是来找我，还是找我哥？” “我谁都不找，看电影不行啊？” 裴嘉楠笑了。 “行，当然行，快进吧，刚开演。” “算了， 我们不想看《古惑仔》，下周再来吧。” “那你们想看什么？” 裴嘉楠生怕石榴走了。 这时，一旁的英子说话了。 “我们想看《泰坦尼克号》，听彩衣说这电影特别感人，特别好看，你们这里有吗？” “有啊，当然有，不过可能要等这个片子放完了。你们先在这儿坐会儿，等下我问问我哥，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你们看。” 裴嘉楠说着，指了指外间的沙发。 其实石榴也没想马上就走，她主要是来看一下裴嘉松的情况。 不过还没等他问，英子就迫不及待的问了。 “你哥呢？怎么没见他？” “哦，我哥在里面调试机器呢？英子姐，你找他有事，那我叫他……” “没事，别叫了，让他忙吧，我就问问。” “裴嘉楠，看你哥这生意挺好啊。” “也不是太好，主要就是周末两天忙，所以我也过来帮忙。” “那你不看？” “我也看啊，不过没那么大瘾，有些不爱看……” 石榴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压低了声音。 “我问你，我姐有没有来过这里……” “这我不知道，我也就周末过来帮会儿忙，反正我没见过。” “真的？” “骗你干嘛？” “那你哥有没有提过我姐……” “这……” 裴嘉楠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哥哥过来了。 “石榴，你还是亲口问我哥吧。” 第53章 舍近求远 才两个多月不见，裴嘉松完全变样了。 他穿着西装，烫了头发，腰里别着传呼机，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 这样的裴嘉松，石榴差点不敢认了。 而英子看着裴嘉松双眼冒光，脸上泛起一股红晕。 不得不说，裴嘉松确实俊，之前都是校服或者夹克，如今穿了西装，愈发显得身形挺拔，浓眉大眼。 石榴发现，裴嘉松西服里面穿的毛衣，正是之前三姐送给他的。 显然，英子也看到了。 不等二人说话，裴嘉松已经迎了过来。 “哎哟，贵客临门啊，你俩怎么过来了？” “你们兄弟俩怎么都说一样的话？怎么，你这环球录像厅搞性别歧视，女生不能来看？” “不不不，欢迎欢迎，但女生确实来的少。” “英子姐想看《泰坦尼克号》，念叨好多次了，不过今天来的不巧，就不看了。” 裴嘉松闻言，看向了英子。 他俩曾是同班同学，英子还帮他和彩衣传过消息，所以他们还是很熟悉的。 “快中考了，你不好好复习，你还有时间看电影啊？” “这不是周末了，放松一下吗？” “按说我这种地方，你们这些好学生都不能来的。到时候校领导该来找我了，说把你们带坏了……” 英子一听乐了。 “我可不是好学生，这两个才是好学生，你说好学生不能来，你弟可是全校第一的好学生，不都在这里吗？你怎么不怕？” \"这是我亲弟，我们自己家，谁也管不着，再说，我弟这个好学生，意志超级坚定，怎么带也带不坏的。” 裴嘉松说着，笑着看向石榴。 “石榴，你知道不，我弟在大厅里，能一边看场子，一边做数学题。牛吧？” “哎，自叹不如啊，不愧是年级第一……” 石榴和英子嘻嘻的笑着，裴嘉楠赶紧解释。 “那是有些影片不爱看，不是警匪片就是武打片，全是打打杀杀的。再说，有的我都看好几遍了……” “对了，你这什么时候放《泰坦尼克号》啊，我们下次提前来。” 英子心心念念，惦记着她的《泰坦尼克号》。 “你们想看，那随时啊……等这场结束就能放。” “那不行，太晚了，等会儿我们该回家了。” “是啊，我俩是等彩衣姐的，她在丽人理发店做学徒，今天比较忙。” 石榴故意说出彩衣的名字，还看了裴嘉松一眼。 裴嘉松有些害羞，挠了挠头，没有接茬，而是岔开了话题。 “那时间是来不及了，只能等下一次了。要不这样，你们女生不都爱看琼瑶剧啊？以后我每周末下午搞个女生专场，放一些文艺爱情片，你们过来看如何？” “那不好吧？女生来录像厅的不多，你不是要亏本了？” “没事啊，本来就要片源丰富一些， 也不能总是打打杀杀的。文艺爱情片也有男生爱看的，就像我弟这种木头疙瘩，就需要爱情启蒙的，哈哈！” 裴嘉楠笑着踢了哥哥一脚。 “干什么老扯我？你这些店里有几个文艺片，还要给人家放专场？” “那也够放两场了，下次去买带子你也一起去，你挑，行不行？” 裴嘉楠没理哥哥，而是看向了石榴。 “那就周日下午？你们早些从家里过来，然后给你们放《泰坦尼克号》，这样看完直接回学校，也不耽误上课。” “行吗？真的给我们放专场？” 英子不确定的看向了裴嘉松。 “行，我弟是二老板，给你们安排个专场还是能做主的。” 当着石榴的面，裴嘉松总爱逗他弟弟。 这会儿，弟弟终于给予了反击。 “对了，英子姐， 到时候彩衣姐有空的话，记得把她也叫来啊！” 哥哥一听着急了。 “叫她来干啥，她看过了！” “看过了？” “是啊，你忘了，年前进城的时候，我和她一起看的……” “哦，那是不用看了。” 看着弟弟幸灾乐祸的笑，裴嘉松这才反应过来，一脚踹了过去…… 石榴看兄弟俩闹着，也没插话。 显然，裴嘉松在刻意躲避着三姐。 也是，如果彩衣来了录像厅，不知道又要被人说些什么。 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想到这里，石榴还是忍不住出言试探。 “裴嘉松，你这头发在哪儿烫的？不是在丽人理发店吧？” “不是不是，上次进城买碟，就顺便烫了个头。” “哥，你何必舍近求远呢？丽人理发店不就在旁边？” 现在轮到弟弟逗哥哥了。 看裴嘉松有些脸红了，英子赶紧出言解围。 “裴嘉松，幸好你没复读，我都后悔了，实在太累了，累死了也学不会……” 裴嘉松闻言哈哈大笑。 “理解理解，读书实在太难了，不是人干的事……我是真的学不会，所以我干脆不复读了。你们看，我现在不也挺好的？” “嗯，是挺好的，大老板，挣不少钱吧？” “早着呢，这才哪儿到哪儿。” 一说到自己的生意，裴嘉松顿时恢复了自信和神采。 “因为开店用的是家里钱，咱也做不了主，摊子没铺太大，就连带子都是转录的，不舍得买原版，这才刚刚回了点本钱。等稳住了，手里有点资本了，我准备把这录像厅好好升级改造……” “改造？哥，这才安生几天，你又想怎么折腾？” “我想做镭射电影厅。录像带播放次数多了，影像会变差，我准备搞点ld镭射大碟，音质纯正，画质优良，最近很火的。” “听说那个很贵的，机贵碟也贵。” “怕贵做什么？做生意哪有不投本钱的，本钱大，利润才大。要做就做精品，要不咱们和镇上那几俩录像厅有什么区别……” 英子崇拜的看着裴嘉松，觉得他真的很有魄力。 裴嘉松说起新店升级，滔滔不绝。 “除了镭射大碟，咱这大厅也需要改善，再配备一些沙发软座、环绕音响，那就高级了。” “本钱上去了，票价是不是也要上去？得贵不止五倍吧？” “差不多。” “那怕是不合适吧。哥，你没发现来咱这儿的大都是学生么，学生能有几个钱？要我说还是把钱用在刀刃上，多买几个好带子。你说呢，石榴？” 石榴笑了，她才不管别人的家事。 “这些我可不懂。英子，咱们该走了。” “那我们走了啊， 你们也快忙吧。” \"行，周日下午早点过来啊。” 英子恋恋不舍的和两兄弟告别，追着石榴跑了出去。 “石榴，裴嘉松真的好厉害！我就知道他有能力。你看这录像厅才开几天，就像模像样的……” “确实，开录像厅正适合他，熟门熟路。” “你别说，裴嘉松穿西服还挺好看的……” “好看么？” 石榴扭头奇怪的看着英子。 “你怎么一直裴嘉松裴嘉松的，你不会也喜欢他吧？” “没有，他是彩衣的男朋友，我怎么可能喜欢他？他也不会喜欢我啊！” “那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我这不是替彩衣操心啊。” “操心有什么用，皇上不急太监急，你没看他都不接茬。” “我觉得他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毕竟现在离得越近，越要注意，要不又是流言蜚语，他应该也是为了彩衣好。” “是吗？” ‘是啊，你没看他穿着毛衣的呢，那是我教彩衣织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算了，一会儿在三姐面前就不要提他了。他们两个的事——顺其自然吧。” 第54章 猴子 周日中午，石榴正在吃午饭，英子就来叫石榴去学校了。 “英子，吃了没？” “婶儿，吃过了，我来叫石榴去学校。” “今天怎么这么早？” “哦，学校有点事，得早点去。” “是吗，石榴也不早说，要知道我就早些做饭了。” “没事，不急，你们慢慢吃，我在这儿等着就好。” 英子说着，搬了把凳子，坐在院子里。 阮小玉看了一眼英子，立刻被她身上的新毛衣吸引了。 “英子今天穿这么好看，你这毛衣买的还是织的？” “自己织的。” “真是手巧……将来谁娶了你，真是有福气。” 英子害羞的低下头。 “对了，彩衣在你二婶的理发店里，还好吧？” “这……她不是每天都回来吗，你没问问她？” “哎，她每天回来都晚了，说累的很，不愿和我多说话，闷头就睡了。一大早又走了，我都没空问……” “哦，她挺好的，我二婶特别喜欢她，说她特别勤快，眼里有活。” “那她现在还只是洗头吗？有没有开始理发？” “这个……好像还没有，毕竟时间还不长。很多人都是冲着我二婶的手艺去的，所以他们不太放心让彩衣给自己理发。” “哦，这样啊，那你俩没事去剪发，让她练练手呗。” “妈，你这话说的，我们是试验品啊，万一剪的像狗啃的一样，我们还怎么上学？” “这孩子，当初不是你说的你三姐会理发，现在又嫌她剪的不好了？” 石榴笑了起来。 “没有，就是我现在不想剪发了。” “为啥？” “不为啥啊，你不是一直嫌我头发短，像个男孩子，我现在开始留头发了。” “真的？” 阮小玉这才注意到，石榴的头发真的已经不断了，都盖过耳朵，快到锁骨了。 “怎么，不让我留头发，那我去剪了也行。” “别别别，留着，留着好。那我改天带你槐花婶儿、二大娘去理发，让彩衣练手。” “哟，你不是和她俩吵架了吗，都冷战好久了，啥时候又和好了？” 阮小玉被石榴说的不好意思，抬手拍了她一下。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 “对了，妈，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三姐了？等着她出师了给你挣钱？” 说话间，石榴已经吃完了饭，她开始收拾书包。 “我什么时候都很关心她啊，是她自己白眼狼，天天说我偏心。现在去了理发店，家里啥活儿都不干了，饭也不做了，我是真后悔放她出去啊……” “后悔也晚了！妈，我们走了！” 不等阮小玉说话，石榴拉起英子，两人骑着自行车就跑了…… —— 石榴原本有些打退堂鼓，但在英子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来到了环球录像厅。 裴家兄弟早早候着了，还给两人留了最好的观影位置。石榴要掏钱买票，他俩谁都不要，还气的不行，石榴也就没勉强。 虽然不是最受欢迎的警匪片和恐怖片，但《泰坦尼克号》的名声在外，录像厅里倒也坐满了人。 这让石榴心里也好受一些，总算没有影响到人家的生意。 很快，电影开始，石榴和英子也很快陷入了剧情之中。 曲终人散时，石榴的眼睛红了，而英子早已哭的稀里哗啦…… 裴嘉松看着哭成一团的英子，想到了年前自己带彩衣看录像的情形，心头五味杂陈…… 当时的他因为人生地疏，受了窝囊气不说，彩衣也跟着受委屈了。 谁能想到，这么快他就有了自己的录像厅，如今他大小也是个老板了。 如果彩衣再看电影，想怎么哭，想怎么看，都不敢有人说什么了吧…… 想到这里，裴嘉松叹了口气，走过来给英子送了一包纸巾。 “怎么哭成这样？擦擦。” 英子很是诧异，赶紧接了过来，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相比英子的痛哭流涕，石榴倒是没有太大的触动，只是红着眼睛默然良久。 可能是之前彩衣渲染了太多，剧透了太多，以至于她抱了太大的期待，所以没有特别剧烈的触动。 对石榴而言，最感动她的可能不是露丝和杰克的爱情，而是在灾难面前，人性的美丑和和选择…… 裴嘉楠已经是第三遍看了，所以也没有太多触动。 看着英子哭的动情， 而石榴不为所动，他好奇的问着。 “石榴，你怎么没哭？” “为什么要哭？” “看这个片子的女孩子都哭啊！” “裴嘉楠，你什么意思，你不就想笑话我，不像个女孩子么。” 石榴说着，拉着英子，准备回学校了。 “那好吧，等再有好片子，我给你说，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能感动你的电影……” 说话间，裴嘉楠已经陪着石榴和英子走到了街上。 “行了，我们走了，你还跟着干啥？“ “一起去学校啊，我也要回学校了。” “你等会儿自己回吧，不要和我们一起，免得又被人说……” 石榴嫌弃的看了裴嘉楠一眼，他只好无奈的停下了脚步，看着两人走远了…… 不知何时，哥哥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小子是不是喜欢林石榴？” 裴嘉楠没说话， 扭头往回走，裴嘉松跟在身后絮絮叨叨。 “石榴性格太厉害，你降不住她。天天跟个假小子一样，不过现在头发没那么短了，好像好看点了。” 看弟弟还是不说话，只是一个劲收拾书包，裴嘉松开始逗他。 “不对，你可不能早恋啊，不要为此耽误了学习，你可是咱全家的希望，咱爸还等你考大学呢！” 裴嘉楠懒得理他，直接伸出手去。 “给我钱。” “什么钱？” “生活费啊，你也不让我回家，我还替你干活，你不给我生活费？” “哦，忘了你要上学了。” 裴嘉松打开抽屉，甩出五十块钱。 “够不？” 裴嘉楠觉得有点多，因为吃饭都有饭票，只是买菜用钱，一般十几块就够了。 他故意说了一句“不够”。 裴嘉松直接又甩出来两张十元。 “不够就拿着，哥现在挣钱了，还委屈啥？食堂有肉尽管买，尽管吃，你看看你也不长个，也不长肉，看着像个没长开的猴子，哪个女生会理你？” “你才是猴子，你是上蹿下跳的大猴子！” 裴嘉楠揣好钱，朝着哥哥笑骂一句，撒丫子跑了…… 第55章 思春 人生的常态是无常。 无常的常态是事与愿违。 原本去录像厅看电影，初衷是让英子放松一下，打起精神迎接中考，没想到英子的心自此飞出了校园。 春日犯困，少女思春。 英子变得喜欢发呆，喜欢愣神，看着窗外的树、天边的云，想着那个穿西服的裴嘉松，那张英俊的脸…… 可是，自己就像一只丑小鸭。 从上学的时候起，他的身边就有那么多漂亮女生围着，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她。 后来是因为她和彩衣关系亲密，裴嘉松材找到她，让她帮忙传信。 彩衣那么漂亮，那么温柔，又那么喜欢他，如今两人又离得那么近，他们早晚会在一起的。 想到这里，英子有些心酸，也有些欣慰。 欣慰的是，如果他和彩衣在一起，那么以后她就可以常常见到他了。 对自己而言，能够常常见到他，偶尔和他说句话，这就够了…… 单恋最苦，不能为人知的单恋更苦。 自此，本就学不会的功课变得愈发枯燥无味，本就练不好的体育变得愈发面目可憎。 离中考还有不足两个月，英子不再挣扎了。 她知道，这两个月是自己最后的校园时光了。 她不想再这么在痛苦中浪费掉了，她要好好享受从未有过的校园生活…… 趁着初三毕业生照毕业照的功夫，英子拉着石榴在校园里到处合影。 摄影师是镇里请来的，这些照片都是要额外加钱的， 但她不在乎。 从小到大，她一直懂事，节俭，读初中后，每周的零花钱她很少花，都攒了下来，如今也有百十块了。 最近她已经花了一些钱，偷偷给自己买了粉霜、眉笔和口红，只是在校园里不大敢用，只能偷偷抹了再擦去。 今日照相，她就是偷偷化了妆——她也想让自己好看一些。 不过，校园里除了教学楼，住宿楼，就是食堂、煤渣操场，实在没有什么可取的景色。 春日原本烂漫，但找来找去连朵花儿都找不到，两人只能在旗杆下的几棵松柏前合了影。 摄影师看英子很喜欢照相，干脆邀请她们去自己的照相馆里照艺术照。 他说自己馆里有很多好看的背景，还有许多新添置的服装，有婚纱，旗袍、还有古装，假发，还可以化妆…… 英子一听，立刻就心动了。 但石榴并不想去，她记得二姐以前经常拍那些艺术照，打扮的花里胡哨，穿的奇形怪状，反正她不喜欢那样。 一看石榴不去，英子也打了退堂鼓。 摄影师又说想照外景也可以，西街后有一处桃林，如今桃花盛开，正是照相的好时候。 不过出外景要加些钱，还得提前约好时间。 对于照相，石榴是没什么兴趣的，但英子实在兴致勃勃，非要缠着她一起去，还说要叫上彩衣，她们合影留念。 其实石榴也隐约感觉到，这是英子最后的校园时光了。 像他们这样的初中，百分之一的上重点高中，百分之十的读普通高中，剩下的不读中专，基本就辍学了…… 以最近对英子的辅导情况，她大概率就是辍学的结局。 留个纪念吧。 于是，两人约在明日中午去照相。 —— 次日午后，两人交了请假条，先去理发馆找到彩衣。 彩衣一听照相，很有兴趣，正好中午理发馆没什么客人，和二婶一说，三人就出门了。 中午的照相馆也没什么人，摄影师正在打盹。 看到几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子如约前来，他很热情，特意叫出妻子，先给三个女孩子化妆打扮。 照相馆里挂着一大排服装，其中白色、粉色的长摆纱裙最是显眼，就像电视上的婚纱新娘。 女孩子对梦幻般的纱质公主裙总是毫无抵抗力——彩衣和英子看着它们，死活走不动路了。 石榴有些不解。 “这是婚纱吧，只有结婚才能穿的。” “这不是婚纱，就是长摆礼服，很多女孩子都可以穿的， 这个照出来很好看的。” 老板娘说着，拿出了几张样品给她们看，确实很好看。 “可我们不是要出外景吗？穿这个也太张扬了吧。你俩要穿这个出去照相，那你俩自己去，我可不去。” 石榴实在忍不了了，她要罢工。 老板娘一看，赶紧解释。 “哦，这种长裙还是照内景好看，也方便。你们先换上，咱们在室内照完，换上日常服装，我们再出外景？” 老板娘说着，已经把礼服裙取了下来。 石榴看彩衣和英子确实想照，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在一旁等待…… 于是，两个女孩子又是化妆，又是换衣服，忙的不亦乐乎…… 摄影师摆弄好机器，看到在外屋等待的石榴，她还穿着宽大的校服。 “怎么，你没去换衣服？” “我穿校服就行。” “那你们三个怎么合影，这有些太不搭了吧。” 摄影师笑了起来。 石榴一想也是，她们三个要想合影，两个礼服裙，一个校服，实在别扭。 于是她抬头瞥了一眼服装区。 “这样吧，我穿男装！能搭她俩就行。” “啊？男装？” “是啊，我正好是短发么。怎么，古代还有女扮男装呢，你这不许穿男装？” “哈哈，倒也成。男装方便，还不用化妆。” 摄影师笑呵呵的取下一套西服，递给了石榴。 石榴校服里面穿的正好就是白衬衣，不用麻烦再换，她直接脱了校服，也就套上了。 她个头虽然不低，却并不胖，所以衣服有些宽大，后面夹了个夹子，又把头发整理了一下，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这时，两个姐姐换好衣服出来，看到穿着西装的石榴，乐的捧腹大笑。 “石榴，你怎么穿上男装了？” “好看吗？” “别说，还挺好看的。” 老板娘也笑的合不拢嘴，拉过石榴一看。 “就是，还真俊俏，没想到女扮男装真好看……” 于是，三个人站在背景墙前，选了一个又一个背景，开始照相。 一开始三人还有些拘谨，任由师傅指挥着摆姿势，就像提线木偶，很是僵硬和紧张。 直到石榴挽着她俩，忽然想起了什么。 \"看我像不像许仙？\" “那我俩就是小青和白娘子！” 《新白娘子传奇》是三人从小最爱看的电视剧，一提起它就停不下来了。 闹着笑着，她们也就放开了…… “娘子……” “官人……” “小青……” 第56章 桃之夭夭 据说，自从法国人达盖尔发明了摄影，人们就对拍照乐此不疲。 也难怪，人生没有彩排，每天都在逝去，想将永恒留住，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大概只有拍照留影了。 尤其女人更喜欢照相，仿佛那一张张照片能为她们留下最青春最美丽的时光…… 英子和彩衣也是一样——内景照完，还惦记着外景。 舍命陪君子——石榴今天也玩开了。 反正时间还来得及，几人换了便服又来到了西街后的桃树林。 照相馆的摄影师也很有耐心，兴致颇高。 毕竟青春靓丽的女孩子，就像春日里最美的花朵儿，怎么拍照都好看。 桃花嫣然出篱笑——穿越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地，穿过一道栅栏围墙，几人来到了一片桃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几人被眼前的一片粉色花海震撼了…… 这个春天，彩衣困在理发馆，石榴和英子闷在校园里，倒真是忽略了这春日的美景…… “镇上还有这么大一片桃林，以前怎么不知道呢？” 彩衣好奇的问着照相馆师傅。 “哦，这是私人承包的桃林，平日是不让外人进的。因为有一年，不知道哪里有商户收桃花，可能是做花茶的，这一林子的桃花都被人偷摘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从那以后，这里就围起来了。” “那咱们怎么能进？还没人管……” “哈哈，因为这是我们家亲戚承包的，春天出外景有时候会来桃林。你们随便玩，没事……” 几人在桃林中穿梭着，寻找着最适合的光影和背景。 “三姐，我想到了咱家的石榴林。五月花开的时候，红艳艳的，比这里还好看呢。” “是啊，不过石榴现在还没开花呢。” “好了，就在这里吧，这里光线合适。” 摄影师找好了地方，三人也就停了下来。 “你们手里太空了，这样，你们一人折几只桃花，拿着可能会好一些。” “啊，不是不让折桃花吗？”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可以适量折的。” 石榴一边折花，一边给英子解释。 “如果开花不多，那不能摘，会减产。你看这枝繁花稠的，不通风，不透光也不行，疏枝疏花反而有利于结果子。” 听石榴说的头头是道，摄影师顿时乐了。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什么都懂啊……” “嗨，她家有个石榴林，比这桃林还大呢，她怎么能不懂……” 英子笑着给摄影师解释。 “石榴林？你们是林家湾的？” “是啊，您去过我们村？” “那倒没有，不过林家湾有个林彩霞，你们认识吧？她以前经常在我这儿照相的。” “林彩霞……哈哈，那是她二姐，这是她三姐。” “英子……” 石榴不太想让英子提起她家，但英子玩的开心，什么都不顾及了。 “是吗？难怪一个个长得如此水灵，你们林家湾真是出美女啊！” 最鲜活的春天，与花媲美的容颜，青春的倩影穿梭在桃林，或轻抚花瓣低眉浅笑，或漫步花间回头凝望…… 三人在桃花丛中说说笑笑，拍了几张之后就准备回去了。 但摄影师显然意犹未尽。 “不急，这盘胶卷也没剩多少了，干脆都用完算了。我再送你们几张，难得这么好看的景儿，这么好看的人儿，你们这会儿也不拘束了，照出来是真好看……” “那多不好意思……” “没事，只要到时候你们肯留几张照片，让我们照相馆当样片就好。” 石榴没说话，英子和彩衣一口答应了。 于是，几人又拍了几张。 因为石榴着急回学校，摄影师也准备收工了。 这时，英子悄悄拉过彩衣。 “你说，咱们要不要再叫个人？” “叫谁？” 英子捂着嘴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前面。 前面不远处就是西街拐角，那是环球录像厅。 彩衣明白了，脸瞬间红了。 “叫他干啥？” “一起合个影呗。我也要毕业了，以后怕是没机会回来了， 咱们三个毕竟还是同学啊？我还是你俩的红娘……” “要叫你去叫吧，我不去。” “那行，我叫就我叫，你们等着啊。” 英子说着就跑开了。 石榴有些奇怪。 \"三姐，英子干嘛去了？” “不管她，刚才除了独照，都是三人合影，来，咱姐妹俩照个合影……” 石榴一听，赶紧探头贴了过来，顺势还在三姐脸上亲了一口…… 从小她和三姐最为亲密，此时更是姐妹情深，两人笑发自内心的笑容，比身后的桃花还要灿烂…… 没有设计，没有彩排，一个调皮，一个嗔怪，师傅的及时抓拍，留下了这个最生动的瞬间…… 姐妹俩笑的正开心，英子带着裴嘉松来了。 “师傅，我们几个是同学，想一起合几张影……” “行啊，美女帅哥的，那才好看。” 看到裴嘉松，彩衣的脸有些红，两人都没有说话。 石榴有些无奈，瞪了英子一眼。但此时人来都来了，也只能赶紧照相了。 在摄影师的安排下， 四个人前后站定，英子挽着石榴，裴嘉松站在彩衣身边。 “笑一下啊，怎么突然都这么严肃……” 石榴闻言，扭头看了看英子。 此时的英子正抿着嘴，摆出一个僵硬的假笑。 “英子姐，你这是什么假笑？” “我不能大笑。” \"为什么？\" “我怕把眼睛笑没了……” 英子刚说完，几个人再也绷不住了，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师傅赶紧抓拍，总算留下了几张欢乐的合影。 之后，英子识趣的拉过了石榴。 “石榴，我这头发毛了，你给我整理一下，师傅，你先给他俩照两张吧？” 俊男靓女的，师傅也秒懂英子的意思。 于是，桃花树下，林彩衣和裴嘉松依树背向而立，含笑看向镜头，留下了人生中第一张合影…… 时间不早了，胶卷也用完了，几人这才离开石榴林，各自离去。 午后的风暖融融的，带着阵阵花香，这美好的时光，让人心头温暖又惆怅…… 第57章 小鹿乱撞 三日后，英子就取到了照片。 因为照的实在很好，师傅忍不住多洗了好几张，他把照片都摊开来，让英子自己挑，剩下的他要留着做样片。 英子最先翻到四个人的合影，她最想要的就是这份合影。 哪怕只是一张多人合影，只要有他就够了。 合影洗了两个底版，一版含蓄微笑，一版花枝乱颤…… 但无论哪版，和林家姐妹比起来，自己都不好看。 但裴嘉松很好看，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松弛自然，带着一丝放荡不羁，让英子为之着迷…… 尤其那张大家笑场的照片，她真的笑到眼睛都看不到了，裴嘉松正歪头看她，笑的面部模糊…… 那份快乐，像是快要溢出来。 嗯，纵使自己笑到看不到眼睛，这张照片也要留起来，自己偷偷留起来。 再找有裴嘉松的照片，是他和彩衣的合影——俊男靓女，郎才女貌，真的很般配…… 英子叹了一口气，把它们也选了出来。 然后是她和彩衣、石榴三个人在室内照的那些照片，女扮男装的石榴真的很可爱，帅气俊美，雌雄难辨，让英子原本晦暗的心顿时又明亮了起来…… 这些照片实在好看，哪怕有些是糊的，她也留了下来，因为多选了好几张，又给老板加了钱。 然后，她把这些照片分别装好，这才离开。 出了照相馆，英子没有回学校，直接去了环球录像厅。 她终于有机会来找裴嘉松了。 裴嘉松正在柜台数钱，看到英子自己过来了，直接笑了起来。 “哟，英子，又来看电影？” “怎么，怕我不买票啊？” “不是，你不准备中考了？现在这个状态可不行啊。” 对于裴嘉松的关心，英子心里暖暖的。 “学不会，一模考了不到二百分，真的学不动了……” “学不动也得学，你都坚持一年了，到最后关头了，怎么也得拼一把啊。万一超常发挥了呢？至少还有个中专上。” “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我看好你！” 裴嘉松说着，起身赶英子。 “今天还真不能让你看电影了，快回学校去。” “哎呀，还真赶我啊。我不看电影，我来给你送照片的。怎么，你不要？” “照片？这么快就洗出来了？快给我看看。” 裴嘉松赶紧接过纸袋。 “就两张？” “你就照了这两个合影啊，咱们四个人的，你和彩衣的，你还想要什么？” “你们几个照的呢， 我去之前，你们不是已经快照了一卷胶卷了？” “那是我们的照片，有你什么事……” “你看你，没我的事，前天你把我喊去干啥？快把你们的照片也给我几张。” “没有，一人一份，哪有多余的……” “那就把底片给我，我去多洗几张。” 英子无奈，把装着所有底片的小袋子拿了出来。 “给，你看看，要洗哪张？” 裴嘉松小心翼翼的拿起底片，一个一个对着阳光看。 “这都谁啊？只看底片也看不出来啊。” 裴嘉松正努力的辨认着，忽然吓了一跳。 “呀，这张咋还有个男的呢！这谁啊？” “这不是你吗？” 英子笑着逗他。 “是穿着西服，可我不记得自己照了这张啊？不对，不对，这肯定不是我。” 裴嘉松说着凑近了英子，高举着底片指给她看。 “你看这里，这人好像还搂着你们谁的腰，这能是我？我啥时候也没碰过你们啊！” 为了看清小小的底片，裴嘉松离英子很近，英子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烟味儿，不由心头小鹿乱撞，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英子，这是不是你男朋友？” “啊？我……我哪有男朋友。” 看英子的脸红成了苹果，裴嘉松笑了起来。 \"肯定是，看你脸都红了，没看出来啊，啥时候谈朋友了，谁啊，我认识不……\" “哎呀，真不是。这是石榴……” “石榴？真的？” “是啊，照相那天她不愿意穿裙子，就穿了西装……” “哈哈，照片呢，快给我看看！” “真没多余的，都分好了，我一会儿还要给彩衣送呢。” “把彩衣的照片都给我，我给她送去。这两天正愁寻个什么借口去理发店找她呢……” “找她干啥？你不是要等事业有起色了再说嘛？” “这不是也算有起色了吗？那天照相看见她，感觉她好像不太开心，也许她在心里怪我。我还是看看去吧……” “哦，也好，离这么近，早该去看看了。” 英子说着，掏出了彩衣的那份照片，递给了裴嘉松。 “那你把照片送给她吧，我就回学校了。” “行，等你中考结束，我给你包场看电影啊！” 裴嘉松还想送送英子，大厅里有人叫他换带子，他就赶紧回去了…… 英子看着裴嘉松的背影，苦涩的挤出一个笑容，转身离开了…… —— 英子是中午请假出来的，等她回到学校的时候，还没开始上课。 路过初二二班的教室，英子隔着窗户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的石榴正在呼呼大睡。 英子轻轻的敲了敲窗户，石榴丝毫没有察觉。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裴嘉楠从茶水房打水回来了。 “英子姐，你在这儿干啥呢？” “哦，我找石榴。” “她不就在这儿坐着的么……” 裴嘉楠指了指窗户，这才看到仰着脸呼呼大睡的林石榴。 “哦，她正睡觉呢，你看她睡得多香。” 裴嘉楠笑着，看向了英子。 “有啥事？等她睡醒了我转告她。” “你俩……又和好通话了？” “是啊，都是同班同学，为什么不能说话？” 英子撇了撇嘴，从兜里掏出一个纸袋。 “这是石榴的照片，你帮我转交给她吧。” “照片，你们什么时候照的？” 裴嘉楠接过来就要打开，英子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又夺了过来。 “不对，我忘了，你哥照了，你没照，这照片不能给你看……算了，我还是晚上回宿舍再给她吧。” 英子说着，就要把照片收起来。 裴嘉楠不高兴了。 “什么叫我哥照了，我没照？敢情你们都照了啊？那为什么不叫我？” “你不是好学生，要学习嘛……” “我不管，让不让我看？不给我看，下次有好电影，我也不给你看了！” “你……你能做主吗？” “当然，我哥说了，那些爱情片、文艺片都归我管的。” “那行，说好了，你就看一眼，不许笑……” “笑？为什么要笑？” 裴嘉楠好奇的抽出了照片。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女扮男装的林石榴——调皮可爱，古灵精怪，笑容像春日暖阳般灿烂又热烈…… “说了不许笑……” “不笑，不笑……真好看……” “你说谁好看？” “我说……这桃花好看……” 第58章 星语心愿 “我要控制我自己，不会让谁看见我哭泣，装作漠不关心你，不愿想起你，怪自己没勇气……” 随着歌声轻缓流淌，丽人理发店开门了。 彩衣每天来到店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上自己最喜欢听的歌，然后一边整理理发台，一边听着歌…… 她最享受的就是早晨这段清闲时光。 时间还早，店里没什么客人，老板娘还没过来，她可以随便听自己爱听的歌。 理发店的录音机比家里还高级，磁带也都是最新最潮的。 这两天她迷上了《星语心愿》，只是每次听它，都“心痛的无法呼吸”…… 打扫过卫生，彩衣又收了晾在后院的一堆毛巾和围布，仔细的叠了起来…… “咳……” 门口传来一声咳嗽，像是有人进来了。 彩衣有些不高兴，谁这么一大早就来了，打扰了她难得的清静…… 因为置物架挡住了视线，也就剩最后几个围布了，彩衣没抬头，直接招呼着客人。 “理发吗？先坐着等一下哈，老板娘马上就来。” “老板娘不在，你帮我理吧？” 一听这声音，彩衣惊喜的抬起头。 来人是裴嘉松。 “你……你怎么来了？” 彩衣下意识的理了理头发，拉了拉衣服。 “开门迎客，我不能来吗？” 裴嘉松笑着，走到了彩衣面前。 彩衣躲过身去，神色幽怨。 “能来，你是顾客，顾客是上帝，请问上帝是要修剪，还是染烫？” “你看着办，都可以。” “先来洗一下吧。” 彩衣冷着脸，顺手拿起两个毛巾，招呼他去了洗发间。 面对笑嘻嘻的裴嘉松，彩衣一句话也不说，手脚麻利的帮他围上毛巾。 “躺下……水温合适吗？” 不等裴嘉松回答，她就把还有些凉的水冲上了他的头皮…… 裴嘉松只觉得头皮一紧，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他只是满脸赔笑，瞪着大眼盯着彩衣的脸。 “闭上眼，水进眼里了，概不负责。” 彩衣的话刚说着，一滴水就溅到了他的眼里。 裴嘉松只得无奈的闭上了眼，苦笑不已。 “哎，幸好你只是洗头，不会刮脸，要不我这小命都要玩完。”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刮脸，一会儿试试？” “算了，我不试，我还没活够呢。” “你没活够，我活够了。” 听到彩衣的嘟囔，裴嘉松睁开了眼睛。 “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说这种丧气话。” 彩衣没有说话，只是红了眼眶。 “怎么，还生气呢？” “我生气，我能生谁的气？我敢生什么气？闭上眼！” 彩衣不想让裴嘉松看到自己流泪，两滴水又飞溅到了他的脸上。 裴嘉松无奈的苦笑，只得又闭上了眼睛。 “对了，你不是喜欢看电影吗？怎么不去录像厅看？最近来了好多新片……” “不看，现在我不爱看电影了。” “好，就算不看电影，去看看店、看看我，总可以吧？” “你的店，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说有什么关系？” 裴嘉松哭笑不得，伸手捉住彩衣洗头的手。 彩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挣开了手。 这一次，她把水温调到合适，温柔的帮他洗头。 对于裴嘉松，彩衣是有些生气的。 因为石榴说过，他是知道她被母亲逼招上门女婿的，但进城那天，他们相处了那么久，他竟然一句都没提。 而且，过年时候她和母亲闹的那么僵，他应该也听到了风声，却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年后她来了镇上，如今也有两个多月了，理发店和录像厅相隔不足一里，他却没来过一次。 只有在照相那天，他被英子拉去了桃林。 可那天因为人多，两人并没有多少交流，照完相后也就各自回去了。 裴嘉松的冷淡，让她很难不多想。 或许是相亲时候变了心，也许是开店之后有了钱，裴嘉松做了老板，换上西服，烫了头发，身边又怎么会缺女朋友呢…… 彩衣早晚回家路过录像厅的时候就亲眼看到，那里似乎常有几个打扮新潮的女孩子说说笑笑…… 彩衣是个女孩，敏感又自尊。 他不来找她，她不可能主动去找他…… “找不到坚强的理由，再也感觉不到你的温柔，告诉我星空在那头，那里是否有尽头……” 歌声如水流淌， 一滴温热又滴在了裴嘉松的脸上。 这一次，他察觉到异常，睁开眼，看到彩衣哭了。 “怎么还哭了？哎，我的心意你应该都知道啊，你我之间还用解释那么多吗？为了这个录像厅，前段日子我忙的腿都跑断了，眼下才刚稳住，还没回本。我是想着先立稳脚跟，以后什么事不都好说了吗……” “我不来找你，是怕人家说闲话，不是怕说我的闲话，我裴嘉松算什么，天天在镇上混的，没什么名声可言。但你是个女孩子……” 裴嘉松正掏心掏肺的向彩衣表白，二婶啃着一个苹果从后门进来了。 “哟，今天这么早有人来啦？” 两人赶紧把握着的手松开，二婶已经看到了。 一看彩衣这含泪的模样，再看躺着洗头的是个俊小伙，身为过来人的她，一眼就看出怎么回事。 都在镇上做生意，裴嘉松她还是认识的。 “哟，稀客啊，今天是理发还是染烫？” “我这……才烫过，洗洗吹吹就好。” “那行，那彩衣一个人就能忙活了。彩衣，我后院还炖着东西呢，我去看着，一会儿有人理发了再叫我啊。” 二婶知趣的离开了，两人被打断的话，也就不再往下说了。 歌曲循环播放着，彩衣开始给裴嘉松按摩头部穴位，她用双手食指和中指指腹在头皮上画小圆圈，由前额发际处经头顶再到脑后枕骨，再从太阳穴到枕骨…… 彩衣的手法很温柔，温热的清水顺着脸颊流过，裴嘉松都快睡着了。 原本五分钟就洗完的头，竟洗了半个小时之久。 “好久没这么放松了，你知道吗，干录像厅看着轻松，就放放带子收收钱，其实每天24小时营业，很多操心的事，很累的……” 彩衣看着裴嘉松疲惫的面容，有些心疼了。 “那你睡会儿吧？” “不行啊，还得回去。” “店里不是有人看吗？” “有啥事他们处理不了的。” 裴嘉松说着坐了起来。 “头发才烫的，帮我吹一下就好。” 彩衣给他吹头发的时候，裴嘉松想起了什么。 “对了，差点把正事忘了，今天主要是来给你送照片的……” 等彩衣吹好头发，裴佳松拿出了照片递给了她。 两人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外面有人进来了…… 来人竟然是阮小玉。 第59章 下台阶 好巧不巧，今日阮小玉也来丽人理发店了。 当然，要不是女儿彩衣，她是万万不会进理发店的。 因为没有头发的她根本用不着理发，今天她是专门带上了槐花婶儿和二大娘，来给彩衣练手的。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彩衣和裴嘉松在一起。 此时的裴嘉松刚吹好头发， 神清气爽，小伙儿穿的也精神，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虽然阮小玉没见过他几次，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这孩子和裴大山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妈，你怎么来了？” 彩衣有些慌乱，赶紧藏起了照片。 “来看看你啊。忙着呢，你忙吧，忙吧……” 阮小玉嘴上和彩衣说着话，眼睛却上下打量着裴嘉松。 裴嘉松原本只是觉得阮小玉有些眼熟，一听彩衣叫妈，才知道这是未来的丈母娘。 他赶紧弯腰点头打招呼，却又不知该怎么称呼。 毕竟这个场合不太合适，还有外人在场，并不是行礼相见的好时机…… 好在旁边的二大娘他是熟悉的，反正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和辈份，他也就按照家里习惯，统一称呼了起来。 “婶儿们来理发啊，来的挺早的，我这正好理完了……” 二大娘一看，热情的夸了起来。 “小松，你烫头了啊，看起来还挺时髦，彩衣给你烫的？” “不是，之前烫的，今天就洗了洗。我这店里还有点事……” 正尴尬时，好在老板娘从里屋迎了出来。 “哟，嫂子们来了，稀客稀客，快进屋喝杯茶。” “不喝了，今天主要是她俩想来弄弄头发，正好让彩衣练练手。” “那好啊，彩衣现在也能上手了……” “那你们忙，我先走了啊！” 趁着几个女人说话的功夫，裴嘉松松了口气，赶紧离开了…… —— 裴嘉松走后，几个女人不约而同的看看彩衣，又看看阮小玉，不过谁都没有说话。 彩衣也没有说话，只是悄悄的把裴嘉松给她的照片藏了起来。 她知道母亲看到了，二大娘和槐花婶都看到了。 还是老板娘率先打破了沉默，说要给几人做眼下最时髦的烫发，众人这才又活跃起来…… 自始至终，阮小玉很是平静，她没有生气，甚至没有对彩衣追问什么。 其实刚才来这边的时候，路过环球录像厅的她，已经进去看了一眼。 录像厅搞得不错，一大早的人都不少，才多大的孩子，就能张罗起这么大个摊子，将来是个有出息的。 虽然阮小玉确实想招上门女婿，但事已至此，如果彩衣真能嫁给裴嘉松，也不失为一门好亲戚。 当然，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还在于昨日和老情人裴大山的一番谈心。 —— 昨日，她骑车出去办事，路上竟然遇到了裴大山。 若在以往， 两人装作不认识就错过了，但昨天裴大山主动停下和她打了招呼，还掏出了好烟。 十多年了，他还记得，她会抽烟。 伸手不打笑脸人，阮小玉也就坡下驴，停了下来。 自此，两人之间十多年的僵局总算打破了。 大路边，两人抽着烟，终于挑明了孩子们的事。 “小玉，孩子们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明知故问。” “其实，我该去林家湾一趟的，又怕被你骂出来，到时候又闹得风言风语……” “那你现在不怕我骂你？” “嗨，骂就骂吧，有什么气你朝我撒就好，但两个孩子的事，还是好好商量一下。” “有什么好商量的，我林家招上门女婿，你同意吗？你会让你儿子倒插门吗？” “这个……其实咱俩家离里的又不远，上门不上门的，区别都不大。” “怎么不大？难道我林家的家业，就注定是你裴家的么？” “看你这话说的，我啥时候图你的家业了？当年是那些人乱说，你还当真啊？我家差这点东西吗？” “你不差，我差？” “都不差，成了吧？所以说啊，咱俩家就是般配，孩子们有情有义，也挺般配，多好的事啊，何必拧着来，让他们受咱那时候的苦……” “我可没受苦，你这话说的不合适。” “行行行，算我说错了，也做错了，反正咱们也快老了，苦不苦的也都过去了，倒是孩子们长大了，多给孩子们留个机会吧。” 裴大山说的恳切，阮小玉听的动容。 毕竟裴大山在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这些年，她和很多男人都嘻嘻哈哈过，打情骂俏过，即便过后不怎么来往了，也没有彻底闹翻脸的。 唯独对裴大山，自从两人闹掰以后，她再没理过他，就连卖石榴都不去裴家村。 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动了一些真情，多了一些在乎，想要争口气而已。 如今裴大山给了台阶，她也就心软了。 老实说，能和裴家攀上亲家，这门亲事还是不错的。 于是，阮小玉的态度松动了。 看阮小玉的脸色好了些，裴大山又递上了一支烟。 “对了，最近你去镇上看了没，我儿子开了一家录像厅，店里生意还挺好的， 也没少挣钱了。这孩子有心眼，将来不会差的。” “哦，你儿子好，那我闺女就差了？” “那不能，你阮小玉生的闺女，个个都差不了。当年石榴不就……算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是啊， 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呢。” 提到石榴的事，阮小玉就有些生气。 裴大山呵呵一笑，也不在乎。 “你说也是缘分，现在石榴和我家老二一个班，俩人成绩还都挺好，关系也不错，我看他俩将来都是上大学的料……” “他俩关系不错？你咋知道？” “我听老大说的啊，老二对石榴挺好的，俩人还比赛谁考得好呢。” “你说他们会不会……” 阮小玉有点担忧。 “会不会什么？” 裴大山有些奇怪，但很快明白了阮小玉的意思。 “应该不会吧，老大说石榴凶得狠，像个男孩子，根本就不大理老二的……” “石榴打小就这样，这孩子愁人……” “是啊， 这孩子本就该是个男孩，怎么偏生成了女孩。倒是我家老二，该是个女孩又带个把儿……” “行了行了，又来了，我就不爱听你这话，就是嘚瑟，炫耀你有两个儿子呗。” “你看你，真不是嘚瑟，我说的是心里话……” “你的心里话留着回家说去吧！我走了。” 阮小玉丢掉烟头，骑上自行车走了，留下裴大山在原地干瞪眼。 “怎么又生气了……你慢点，那孩子的事，你认真考虑一下啊，我等你答复！” —— 自从昨日和裴大山谈心之后，阮小玉的心情就比较好。 所以今天她特意来看看彩衣，也是看看裴嘉松。 没想到，正好看到两人在一起。 倒也般配，倒也合适。 阮小玉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的态度却也让众人心知肚明。 而理发店的英子二婶对这二人本就挺看好的，所以她是极力撮合。 只有槐花婶子有些失落，彩衣这个好姑娘，终究还是和自家没缘分…… 第60章 踌躇满志 解开了心里的误会，又有了母亲的默许，彩衣迎来了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她终于不用躲躲藏藏，可以和裴嘉松正常交往了。 不过白天理发店里人多事忙，一般不能离开太久，晚上她又要按时回家，俩人倒也没有太多腻歪的时间。 彩衣忙的时候，裴嘉松就去理发店看一眼，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上两句话。 裴嘉松忙的时候，彩衣就去录像厅转一圈，帮他收个钱卖个票，整理一下柜台或者录像带。 反正对两人而言， 每天能见上一两面，说上几句话就好。 原本裴嘉松想让彩衣辞了理发店，直接去录像厅给他帮忙，但英子二婶对彩衣不错，她这做学徒没几天，还没出师就跑了，太不讲究。 何况，两人毕竟还没订婚，考虑到影响还是作罢。 如今，林彩衣和裴嘉松只有一个心愿，都盼着录像厅的生意越来越好。 因为裴大山之前和裴嘉松说过，开这个录像厅把家里的钱基本花完了，以后裴嘉松娶媳妇的钱，就靠他自己挣了。 裴嘉松一口答应下来。 在他看来，挣钱根本不是难事。 尤其有了录像厅的开门红，他更是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反正他和彩衣还都年轻，彩衣也在做学徒，两人的事情倒也不急。 裴嘉松都盘算好了——等挣了一定的钱，就在录像厅旁边再盘一个店面，开个游戏机厅。 这样一来，一人录像厅，一个游戏机厅，当下最热门的生意都在他手里，他和彩衣一人经营一个店面，何愁赚不到钱？ 毕竟，现在城里的游戏机厅十分火爆，而镇上还没有几家。他的那些哥们朋友早就嚷嚷着让他快开了。 有了录像厅的经验，裴嘉松相信，游戏机厅绝对是他挣大钱的机会。 到时候，他和彩衣再订亲成亲，搞一个全真最风光的婚礼，看还有人敢说什么…… 但游戏机厅可不是想开就开的，需要足够多的钱。 如今录像厅虽然生意还不错，但还远远不够。 —— 眼看天气越来越热，裴嘉松准备付诸行动了。 他早就有想法，把录像厅改造成镭射电影厅，只是不忍耽误生意。 最近学校忙着中考，期末考试也快到了，老师们抓的越来越严了，来看录像的学生也少了很多。 裴佳松知道， 这是个绝佳的空档。 等考试一过，暑假来临，那就是大把数钱的好机会了。 反正最近也没什么新的片源，东西他也早看好了，裴嘉松决定暂时歇业两周，好好的把室内装修改造一番。 于是，经过半个月的装修改造，环球录像厅改头换面，焕然一新…… 沙发软座、环绕音响，私密包间，镭射大碟——除此之外，还有一台春兰空调。 只这台空调，就花了他五千块钱。 眼看这半年挣的钱都投了进去，裴嘉松毫不心疼。 完工这一日，他把录像厅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把彩衣叫了过来。 关上大门，打开空调，裴嘉松十分动情。 “彩衣，之前开业没叫你来，是因为这里太简陋了，我根本就没看上，如今它终于是我喜欢的样子了，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在。” 彩衣甜甜的笑着，崇拜的看着裴嘉松。 他忙着装修这半月，俩人都没怎么见面，她真的好想他了…… 裴嘉松搬出一提啤酒，咬开盖子，递给彩衣一瓶。 “来，这个时刻，值得庆祝！” 彩衣接过酒，浅浅的喝了一口。 裴嘉松则一口气喝了半瓶，带着彩衣在厅里转悠。 “彩衣，你还记得年前咱俩去录像厅吗？” “记得，当然记得，那也是我第一次去录像厅……” “那小破地方，还不如咱这没改造之前呢？现在它就更不比不上了，说不了都已经关门了。” “嗯，不过那天看的电影确实好看，《泰坦尼克号》，你还记得吧？” “电影好看，咱也有啊！来，今天咱们再看一遍《泰坦尼克号》，就在咱们自己的店里。这一次，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看谁还敢说个不字！” 裴佳松说着，打开了机器。 其实对于那次进城，在录像厅里被人欺负，裴嘉松始终有些介怀。 毕竟这些年顺风顺水的他还没怎么吃过亏，而且他是当着心爱女人丢的面子，所以始终憋着一口气。 今天，在彩衣面前，他终于把面子找了回来。 此时的裴嘉松踌躇满志，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半瓶啤酒。 “彩衣，你相信不，这个暑假，我就能把投入的本钱挣回来。早晚有一天，咱也去城里买房，去城里开店，咱也做城里人！” “做城里人？那倒不用吧，小松，其实咱们也不用挣太多钱，就这样在镇上也挺好的。” “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相信你，绝对相信你，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不想你太累了，也不想等太久，我想早些和你在一起……” 彩衣说着，害羞的低下了头…… 第61章 水到渠成 对于未来，彩衣充满期待。 她没有期待挣多少钱，而是期待早些成一个家。 从小，她就想脱离自己的家庭， 看大姐风光出嫁的时候，这种向往更是到了极致。 如今，在这个录像厅，在裴嘉松的承诺下，她终于有了一点点家的感觉。 所以，她一心只想赶紧把婚事定了，免得再生波折。 但裴嘉松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 面对柔情似水的女朋友，志得意满的裴嘉松心里像是长满了春草，春草随风摇曳，把他的心挠得痒痒的…… 他又开了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就饮下了半瓶。 此时的彩衣很满足，也很放松。 坐在松软的沙发上，看着最爱的电影，很少喝酒的她，不知不觉也把一瓶啤酒喝完了…… 这时，裴嘉松去柜台里拿出一个手提袋。 “彩衣，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礼物？是什么？” “打开看看。” 彩衣高兴的打开袋子，竟是一件质地精良的连衣裙。 “连衣裙！” “是啊， 天热了， 该穿裙子了。我那天路过商场，一眼就看到了这件裙子，想着你穿肯定好看，就买下来了。” “啊，商场里买的，那肯定很贵。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花这个钱干啥，我不缺衣服的，家里二姐的旧衣服有很多……” “我的女朋友，为什么要穿旧衣服？那天我看你和英子几个的合照，你穿那种礼服裙很好看的。快，换上我看看，肯定比露丝还好看。” 彩衣羞涩一笑，低下了头。 “那你先出去……” “不用吧，外面太热了。这样， 我扭过脸去行了吧。” “不能偷看……” “肯定不看你，我看露丝，哈哈……” 此时屏幕上的露丝正好褪去了裙衫，把自己这一幅动人心魄的艺术品呈现在沙发之上，供杰克临摹描画…… 原版，高清，无码，裴嘉松看着屏幕上的人体模特，想着身后的彩衣，他感觉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只得把剩下的半瓶酒倒进肚里，压制快要窜起来的火焰…… “那个，换好了，背后的拉链够不到，你帮我拉一下……” “哦，好。” 裴嘉松赶紧放下酒瓶，转过身来到彩衣面前。 换上裙子、散下头发的彩衣，像是变了一个人，让裴嘉松眼前一亮。 “真好看，你比露丝还好看。” \"我最近可能是吃胖了， 刚又喝了一瓶啤酒，衣服有些紧了，是不是码数小了？\" 彩衣不好意思的拽了拽衣服，又吸了下肚子，不管是胸前的紧绷，还是臀围的局促，都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不小，就是这样的设计，就得穿成这样才好看。你没看露丝，就是这样的……” 彩衣被裴嘉松炙热的目光盯得羞红了脸，赶紧转过身去。 “背后还有一节拉链没卡上，衣服太紧，我够不到了，你帮我拉一下……” 看着彩衣如雪光洁的后背和脖颈，年轻气盛的裴嘉松哪里还忍得下去。 “哎，我让你把拉链拉上去，你怎么拉下来了……” “小松，小松……” 新买的裙子刚穿上，就又落在了地上。 新装修好的屋子，地上还有些尘灰，衣服被弄脏了，但暂时没人有时间理会它…… 酒到酣处，情到浓时。 屏幕上，海面的太阳慢慢下沉，天边的云朵在阳光的映射下一片金黄，温柔的海风拂过裙摆和长发，斑斓的夕阳映照着他们飞翔的姿态…… 当杰克和露丝深情拥吻，裴嘉松也低头含住了彩衣的唇…… 这是爱情的味道，这是青春的味道，馨香的，甜蜜的，清澈的，原始的…… 彩衣被裴嘉松的热情弄的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自己很热，像是快要化了，但她又觉得很冷，身体微微发抖。 不知为何，这封闭的空间，浓烈的酒气，让她莫名想到了那个畜生老师的行为。 “彩衣，你怎么了，怎么在发抖？” “我……我有点冷。” \"哦，可能是空调开的太低了。我身上很热，我给你暖暖。\"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裴嘉松的身上的确很热，像是着了火。 林彩衣被他的热力炙烤着，白皙的脸逐渐变成了充满诱惑的红苹果…… 蛇对亚当说，你看这苹果多红多漂亮，吃下它，你会幸福快乐的…… 彩衣低眉顺眼、羞涩难言的样子，愈发激起了裴嘉松的征服欲。 她是他的女人。 他要做她的男人。 录像厅昏暗的光暧昧的恰到好处，洒在每一寸肌肤上，像是朦胧的月光，愈发显得浪漫温馨。 此时，电影里露丝和杰克的爱情也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 一切水到渠成。 面对裴嘉松的予取予夺，彩衣有些担心，但又无法拒绝。 是的，陷入热恋的她，此时无论身心还是灵魂都彻底属于他，不管欢愉还是疼痛，她都甘之若饴。 —— 爱情和欲望，是青年人永恒烦恼的两大主题。 满足欲望的鱼水之欢，是自然赐予的欢愉，是人类繁衍的本能，没有多少人能抗拒。 更何况是精力旺盛、生机蓬勃的青年男女。 那一日，录像厅的沙发上留下的一抹殷红，像是一朵绽放的玫瑰…… 自此，两人亲密无间。 尝到了甜头的裴嘉松像是一只馋猫，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录像厅成了两人幽会的场所。他甚至专门辟出一个小包间，装修的温馨甜蜜，平日里上了锁，只有彩衣才能去。 而林彩衣更是把裴嘉松当成了人生的全部，对他有求必应，听话顺从。 享受爱情甜蜜的额同事，她只盼着暑假快些到来，录像厅生意红火，等赚到了钱，裴嘉松就能上门提亲了…… 第62章 争风吃醋 对于三姐和裴嘉松的亲密关系，石榴毫不知情。 她只知道母亲基本认可了三姐和裴嘉松的恋情，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三姐的恋情有了眉目，石榴的心里也轻松多了，总算不枉她为此费尽心机。 临近期末，她也收了心，开始全力冲刺考试。 因为刚开学的时候，她赌气坐在了教室后面，学习上放松了许多，平时不是看小说就是睡大觉，期中考试竟然退步了好几名，没能考过王丽丽。 在学校，成绩决定待遇，分数就是地位。 自从诬陷英子盗窃，王丽丽和林石榴已经公开断交，如今王丽丽好容易超过石榴一次，自然要尽情炫耀。 而有些同学本就和王丽丽交好，如今更是趋炎附势，捧高踩低。 这让石榴十分窝火。 她在心里憋了一口气，势必要在期末考试的时候超越王丽丽，把她狠狠甩在后面。 而且，这次初二的期末考试关系到初三的分班情况。 老师已经说了，初三要成立重点班，集全校尖子生于一体，为重点高中的升学率做准备。 而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就是重要的参考标准之一。 重点班，意味着全校的资源倾斜，以石榴平时的成绩，她肯定能进的，但她就要证明一下自己。 说起来，从小到大，石榴都没怎么在学习上用过力，哪怕是之前和裴嘉楠的赌约，她也只是稍稍用了些心，而这一次，她是全力以赴。 看到林石榴开始努力，王丽丽也不甘落后，两人在教室里一前一后，隔着好远，似乎都能闻到浓浓的火药味儿…… 这两人的较劲，看在同学们的眼里，就是林石榴和王丽丽在为裴嘉楠争风吃醋。 石榴已经懒得去理会那些人说什么了，反正不管她做什么，怎么做，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声音。 既然成绩决定一切，那就一切用成绩说话。 石榴在努力学习的同时，还要兼顾英子。 越临近中考，英子越是掉链子，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地步。 因为体育测试不理想，失了不少分，英子对即将到来的中考更加没有信心，已经到了不能上课的地步。 她甚至想要提前退学，却又不敢面对父亲和城里大姑。 而自从看了《泰坦尼克号》之后，她就经常想着再去录像厅看电影。 可石榴不愿意再去。 那次之所以去，一是帮英子解压，二是想看看裴嘉松的情况，如今尘埃落定了，那地方终究是是非之地，她可不想再去惹一身骚。 于是，石榴就和英子一起复习，尽量帮她静下心来。 直到中考前一周，英子去了丽人理发店修剪头发，石榴因为要复习，就没陪着去。 那天的头发是彩衣帮她修剪的，两人说了很多关于裴嘉松的话题。 得知彩衣和裴嘉松已经私定终身，好事将近，英子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 她笑在脸上，把失落藏在心里，就像她把那些照片藏在箱底。 从此以后，英子再也没有说过厌学。 她默默的等着，等着中考的来临，等着彩衣和裴嘉松的喜讯，等待命运对自己最后的审判…… —— 六月，英子中考完就回家待着了。 石榴还没放假，在学校做着最后的复习冲刺。 期末考试终于考完这天，石榴早早交了试卷，收拾好东西就离校了。 可等她来到丽人理发店，只有二婶在给一个男顾客理发，二姐并不在这里。 “二婶，我三姐呢？” “彩衣啊……” 二婶苦笑一声，伸手指了指西大街的方向。 “又去那边了，不过应该快回来了，你要着急就去那边找她。” “不着急，我在这儿等着吧，正好把头发剪一下。” 石榴说着，坐在了窗边的沙发上。 “剪头发？你姐说你在留头发啊，这好容易留长了，剪掉干啥？” “太麻烦了，也太热，还是短发凉快。” 二婶一边剪发，一边扭头看着石榴，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行，反正你们姐妹几个长得跟花似的，什么发型都好看。同样的发型，都是我做的，英子和彩衣烫出来效果就不一样。英子烫发就显老，你三姐烫发就好看，洋气，所以啊，还得看脸。” “英子烫发了？啥时候烫的？学校不让烫发啊！” “就她中考完，说看彩衣的烫发好看，她也想烫一个。” “哦，看来她是不准备再上学了啊……” “上学？就她那成绩去哪儿上？我早说英子不是学习的料，还不如跟我学理发，也是个手艺，可人家爹看上不。我看今年要还考不上，还能再复习一年？” “中考分数还没出来的吧？也许这次考得不错呢，大小好赖的，应该能有个学校去。” 石榴只能这么说。 “那些不像样的学校，去了有啥用？不过是再耽误几年。女孩子有几年青春啊，我记得她和彩衣差不多大吧？” 说话间，二婶已经帮男顾客已经理好了发。 她拿起海绵擦，熟练的帮他扫除脖子的碎发，又取下围布，收拾的利利索索。 那人付了钱就离开了，暂时没有别的客人。 “石榴过来躺着吧，我先给你洗头发。” 洗头的时候，二婶拐弯抹角的提醒着石榴。 “石榴啊， 你这也放假了，回去得跟你妈好好说说彩衣的事。这年轻人的事情不能拖，既然觉得合适就早些定下，名正言顺的，都安心。”早晚不都是那么回事。” “听我姐的意思，他俩是准备再挣点钱，可能年底会订婚。” “年底？还先订婚？怕是等不及啊。” “什么等不及？” “哦，没什么，我是看你姐现在挺离不开裴嘉松的，一天天的在我这里魂不守舍。正好他那个录像厅生意也忙，你姐的事情要是定了，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帮忙了?” 石榴没有回答， 她大约听出来，可能彩衣常去录像厅帮忙，二婶儿不高兴了。 此时，石榴已经洗完了头发，她带上围布，坐在了理发镜前。 头发刚吹得半干，裴嘉楠背着书包从门前路过。 自从彩衣来了这里，每次路过他都习惯往里打量一番。 没想到今天没看到彩衣，却到了石榴。 “林石榴，你干嘛呢？” “剪头发啊，在理发店还能干嘛……” “你忘了咱们打的赌了？” “没忘啊，所以我到现在才剪。但这次考试我肯定考的比你好，所以赌约结束了！“ “才刚考完，分数还没出来，你怎么知道一定考的比我好？” “我就知道。“ 第63章 橱窗里的照片 七日后，学校领取通知书。 林石榴跃居年级第一，比第二名裴嘉楠高出整整五分。 至于王丽丽，更是被她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林石榴用实力打了所有人的脸。 这一下，再也没有人对她说三道四了。 “年级第一名，初二二班林石榴，年级第二名，初二二班裴嘉楠……” 表彰大会上，在全体学生艳羡的目光中，林石榴和裴嘉楠相继登上了领奖台…… 班主任看着自己班里的两名高材生，乐的合不拢嘴——看来有些时候，利用好年轻人的爱恨情仇，还是有奇效的。 等下了领奖台，两人归队的时候，裴嘉楠叫住了林石榴。 “石榴，你可以啊，真的超过我了，难怪那天你非要剪发。” 石榴嗔怪的瞪了裴嘉楠一眼。 “还说呢，那天都怪你叫我姐回去，害我这头发也没剪成。” “你跟头发有仇啊，非要剪那么短干啥，像个假小子。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看的。” 原来那天裴嘉楠为了不让石榴剪头发，就把彩衣叫了过去。 于是彩衣只把石榴的头发稍微修剪一下，变成了工整顺滑的齐耳短发。 这种发型显得石榴十分乖巧，一张小脸也被衬的愈发精致。 裴嘉楠十分喜欢这样的林石榴，他微微偏着头，像是小猫盯着心爱的玩具，目光带着向往和贪婪。 石榴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嗔怪的白了他一眼，赶紧入队了。 这段日子，随着三姐和裴嘉松的恋情逐渐明朗，他俩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颁奖礼结束，裴嘉楠又在学校门口叫住了石榴。 “走吧，去看个电影，庆祝一下。” “不去了，英子又不在，等改天她的成绩出来了再说。” “她的成绩出来了，怕是就没心情看了。” “你这话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啊，不过英子姐应该也有心理准备。对了， 她这些天在家干啥呢？” “还能做啥，洗衣做饭喂猪放牛，家里的活儿永远做不完。” “那你呢？你暑假怎么打算的？” “我，我也一样。三姐不在家了，我妈就该折腾我了。对了，你怎么不骑车啊？” “车子在录像厅放着了。你呢？” “我早上和三姐一起来的，还得去理发店等她。” “那正好，咱俩一起走过去吧，也不远。” 两人说着话，朝着街道走去。 市井铺面，百姓营生，镇子并不大，一条繁华的主街几乎囊括了所有红火的店铺。 石榴很少在街上逛，也就今年因为三姐的缘故，在街上停留的时间多了些，慢慢的也就熟悉了。 路旁的ic电话很少空闲，总有几个人在那抱着电话煲电话粥。 补鞋的老爷爷也挺忙活，手里似乎永远都有一双没补好的鞋子…… 爆米花的黑炉子看上去有点吓人，石榴每次经过，总怕它会突然爆炸。 小卖铺里永远人来人往，不管小文具还是小零食，永远不缺学生们的青睐。 照相馆的生意也不错，尤其到了毕业季，总有学生三三两两的结伴而来，想要留下青春的纪念…… 路过照相馆的时候，石榴停了下来，她在橱窗里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石榴早就听同学说，她和英子、彩衣的合照被照相馆挂上了橱窗，只是没有亲眼看过。 因为照相的时候，英子就答应了摄影师，石榴也不诧异。 在大家眼里，照片能被照相馆选为样片，是一种特别的荣誉，说明照的好看，长得也美。 毕竟，不是什么人的照片都能上橱窗的…… 当年林家老二林彩霞的照就经常挂在橱窗里，引来无数人的夸奖。彩霞也因此成了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大美人，引来了不少的倾慕者。 如今，林家老三、老四的照片也挂上了橱窗，自然成为了一段佳话。 林家四朵花的名声，也就愈发响亮了…… —— 不得不说，在橱窗的一堆照片里，就数她们三个的照片最为吸引人。 一男二女的搭配格外吸引眼球，让人好奇，八卦心骤起，待凑近一看，原来是三个青春靓丽的女孩…… 女子容颜各异，倒也不是个个绝色，但三人的笑容格外灿烂——那种自然而发的快乐，很能感染人。 其中女扮男装的林石榴，风头意外盖过了两位公主裙的姐姐，成为这套照片的焦点，也让很多同学模仿起了这种风格…… 石榴看着自己的照片，想到那天拍摄的趣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裴嘉楠则有些幽怨。 “你们什么时候照的相，也不叫我……” “我们女生照相，关你男生啥事。” “那你们怎么就叫我哥了？”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些照片我都有，你没有的我也有……” “啊？那天英子给我的照片，你偷拿了？” “没有，我才没偷，是我哥把这些照片都去冲洗了。” “他哪儿来的底片？” “英子姐给的啊！” “这个英子……” 石榴叹了口气，白了裴嘉楠一眼。 “那天就是英子叫你哥来照的，人家以前是同学啊，叫你做什么……” “我是你的同学啊！你看你像女生么，穿上西服雌雄难辨的……这西服让我穿上，应该比你好看。” “得了吧，就你那瘦小的样儿，像个猴儿……” “你怎么总说我像猴儿？ 有我这么好看又聪明的猴儿吗？” 看裴嘉楠急了，石榴扑哧笑出声，眼睛弯成了月牙。 裴嘉楠看着她，试探的问了一句。 “也不知道你穿上这种裙子会是什么样子？要不再照一张吧？你穿裙子，我穿西服……” “疯了吧你，我才不照。赶紧走吧！” 石榴瞪了裴嘉楠一眼，往前走了。 “不照拉倒，我哥说了，他要买个傻瓜相机，以后带着我去你家的石榴林里照。听彩衣姐说，现在石榴都开花了，林子里特别好看。” “什么，你哥说的去我家石榴林？” “是啊，他亲口说的，说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谁和你们是一家人？想去我家的石榴林，他得先去提亲。” “我也催他了，可他非要等着开游戏厅……”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丽人理发馆，果然，彩衣又不在这里，她在录像厅。 第64章 大嫂 因为学校放假，录像厅一下子忙了起来。 石榴来录像厅找三姐，这才发现三姐和裴嘉松的关系已经非同寻常。 裴嘉楠还一本正经的管彩衣叫姐，跟着裴嘉松混的几个小弟，却管彩衣叫起了大嫂。 而彩衣显然很喜欢这个称呼，答应的很是爽快。 毕竟录像厅里放的最多的《古惑仔》，里面的大哥身边都有一个这样死心塌地的漂亮女人。 石榴听着“大嫂”这个称呼，觉得十分别扭。她刚刚放下的心，又有了一些担忧。 陷入热恋里的彩衣，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她常常粘着裴嘉松，简直是一刻都不能离开，对录像厅的大小事务也很上心，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女主人…… 空调轰隆隆的运行着，大厅里面很凉快，已经人满为患。 石榴懒得进去凑热闹，反正外厅也不热，她就坐在柜台等三姐。 裴嘉楠怕石榴无聊，就在这里陪着她。 按说裴嘉楠来了，已经有帮忙收票的人了，彩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依旧前前后后的忙碌着。 看着三姐，石榴想起了英子二婶给她交代的话，看来这两人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但裴嘉松和彩衣都很忙，根本没时间和石榴说话。 石榴只能拉着裴嘉楠打探情况。 “裴嘉楠，我家和你哥的事，你们家里都知道不？都什么态度？” “我爸知道的，听他说，他还和你妈聊过。” “那你妈呢？她什么意见？” “她妈好像没说什么，她一直都听我爸的啊，应该没事。” “你听见没，这都叫上嫂子了，让我姐这么没名没分分的跟着你哥，算怎么回事？” “这……我可没叫啊。” “我知道你没叫，可你能不能让你哥先提亲，把婚事定了……” “我哪能当得了他的主。要是我，我早去提亲了……” 裴嘉楠笑嘻嘻的看着石榴，石榴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去提亲，提亲也能代提的？” “那自然是不能。” “那你提哪门子的亲……” 看石榴懵懂，裴嘉楠还想再说，彩衣拿着两瓶健力宝走了过来，递给了他俩。 “石榴，我可听说你这次考的比小楠都好，是真的吗？” 石榴接过健力宝，放在了一边。 “什么时候成万事通了，你听谁说的？” “你们班的东子啊，你们学校有很多人都在这儿看录像呢。” “是真的，彩衣姐，石榴是真厉害，超了我整整五分呢。” 裴嘉楠说着，打开健力宝，递给了石榴。 “我不喝。” “喝点呗，大热天的，打都打开了……” 彩衣笑着看两人推搡，又在柜台里收拾起来。 石榴朝大厅里瞄了一眼，里面已经开始播放影片，基本稳定了下来，她想和姐姐快点离开。 “姐，今天放假，理发馆那边也可忙了，二婶忙不过来。这儿裴嘉楠来了，有帮手了，咱俩还是去那边吧。” “算了，我今天就不去理发店了。” “啥意思？” “明天我和小松还要进城，你和嘉楠帮我们看着店……” “啊？你俩都进城？” 石榴有些吃惊，裴嘉楠也吓了一跳。 “不是才换了一批带子吗？你俩又进城干嘛？要扯证了啊？” “不是，还没订婚呢，扯什么证。” 彩衣笑着拍了一下裴嘉楠。 “你哥不是一直想开游戏机厅吗，上次看了一批机器，价格有点贵，下午再去看看，合适的话就定下了。” “真要开游戏厅啊？这录像厅不是才升级过？” “这还有假，你哥决定的事，谁能拦得住他。” 对于开游戏厅的事，彩衣虽不是很赞同，却毫无办法。 “所以啊，明天就靠你们看店了。我得先把带子整理一下，小楠，明天你直接换带子就好，石榴负责卖票收钱，我把零钱也都给准备好。对了，有些人是提前交款，办了包月的就不用再买票，石榴，你看，这边都有记录……” 彩衣事无巨细的交代着，石榴一听，立马拒绝。 “我才不管，姐，你一个人忙活就行了， 干嘛把我也扯进来。” “石榴，你就帮帮忙，就一天，你没看这两天刚放假，一个人真忙不过来……” 几人正说着，裴嘉松也从大厅出来了。 今日的他穿着一件粉色衬衫，领口的扣子敞开着，看起来风流倜傥。 “哥，真开游戏厅啊，现在这生意不是挺好的……” “不行了，也就这几天，学校放假了才热闹些。现在vcd和影碟机出来了，有些人家里都买了，黄毛和东子家里都有。录像厅以后怕是没什么前途了……” “看起来还好啊……” “秋后的蚂蚱了，这个暑假怕是最后一波大钱了，所以一定要抓住了。整个暑假，全天无休，24小时不清场，争取把装修的本钱挣回来，腾出手来开游戏厅。” “对了，哥，你这才装修过录像厅，哪里来的本钱去弄游戏厅？”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明天帮我看好店就行。” 裴嘉松说着看向了彩衣。 “晚上要播的带子都收拾好了吧？还有明天的， 要分开放。” “收拾好了，这不都在这儿呢。” 彩衣说着把两箱带子搬了出来，裴嘉楠看那些录像带眼生，就上去翻看。 “我才几天没来啊，这啥时候进的带子，我怎么没见过？” 裴嘉松赶紧拦住。 “这带子你们不能看，晚上放的。彩衣，怎么把它们搬出来了，先丢到里面去！” 看裴嘉松对姐姐有些凶，石榴很不舒服。 “有话好好说，你凶什么？我姐可是给你白干活的。” 裴嘉松赶紧赔了笑脸，这小姨子他可惹不起。 “没凶，我哪儿敢凶你姐啊，就是着急了。放心，不白干活，谁都不白干。等游戏厅开起来，你和小楠周末也来帮我，我给你们开工资！” 不等石榴拒绝，裴嘉楠先不干了。 “我可不干，再开学我就初三了，要考高中，以后你这里我就不来了。” “这孩子，你要帮我，高中三年学费，我包了。” “真的？” “真的啊，还有石榴的，你俩一起，只要能考上，哥供你们上！” 裴嘉松哈哈大笑，此时的他财大气粗，意气风发，丝毫预料不到风险悄然而至…… 第65章 《情书》 小镇的夏日，闷热难耐，蝉鸣阵阵，鸣叫着躁动的荷尔蒙和无处安放的青春。 偶尔刮过一阵风，风里都是橘子汽水的味道。 因为早上是和三姐一起骑车来的，彩衣走不开，石榴也回不去，只能留下来等姐姐。 中午依旧很忙，录像厅里泡面管够，但大热的天也没什么胃口，倒是冰柜里的冰棍、冷饮和啤酒供不应求。 石榴贪凉，喝了两瓶橘子汽水之后，肚子有些微微的疼，但她忍住没说。 因为石榴的到来，裴嘉楠临时调整了片子，改播新进的带子——日本的文艺电影《情书》。 自从上次石榴和英子来看了《泰坦尼克号》之后，裴嘉楠就留意搜集一些经典的爱情文艺片，就为了让石榴再来录像有的看。 在这个搜集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些爱情文艺电影。虽然有些也看不出太多内涵，有些甚至连故事都没看懂，却常常被画面、台词与情绪俘获。 在那些画面里，得不到的欲望，摸不到的未来，就像寂寞的烟雾，带着外冷内热的疏离感萦绕心头，让他迷恋。 而这部《情书》，他只闻其名，还没有来得及看。 今日机会难得，无处可去的石榴也稚嫩待在录像厅里看电影。 裴嘉楠和石榴坐在一处，静静地观赏《情书》。 片头，万象晓一色，浩然天地中。飘扬的大雪，黑色的丧服，一个女子躺在雪地中间——镜头由近而远，女子站了起来，渐行渐远，黑色的风衣在越来越小…… 雪地上孤独的人影，蕴含着摄人心魄的魅力，一下子就抓住了石榴的心。 “你好吗？我很好。”一封出于哀思而寄往天国的情书，却意外收到同名同姓的回信。故事由此展开，在皑皑白雪下，静静的演绎年少单恋的记忆…… 相貌一样的女孩爱过同一个男孩；同名同姓的两个藤井树三年同班——宿命般的缠绕，如镜花水月，似真似幻。 一个爱而未得，一个爱而未知。 在导演岩井俊二的细腻演奏下，两段爱情故事打散时空，爱情的青春物语如和声般熨帖而自然，透着淡淡的哀伤和宿命的纠葛…… 故事很安静，哀愁而清寂，没有华丽的背景，没有繁复的特效，大多是回忆的镜头，淡然的讲述…… 这让看惯了打打杀杀、惊险刺激的少年们很是反感，根本看不进去。 放映中，有人不耐烦的离开了。有人嚷嚷着换片，不过都被裴嘉松安抚住了。 他拿出冰棍和啤酒，招呼着几个躁动的青年，许诺晚上会放欧美大片，弥补这段时间。 之后，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弟弟。 此时的裴嘉楠正坐在林石榴旁边，两人聚精会神， 看的入心…… 石榴确实看的入了心，以至于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腹痛。 生如夏花之绚丽，死如秋叶之静美。关于青春与错过，关于爱情和遗憾，无声无息，却震耳欲聋。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爱情如此美好的样子…… 片尾曲响起，石榴还久久沉浸其中。 直到有人不耐烦的上去换掉录像带，聒噪的音乐响起，她才像从幻梦中醒来…… —— 走出大厅，石榴变得沉默，裴嘉楠也若有所思。 彩衣看着两人，有些奇怪。 “你们两个怎么了？看个电影看的丢了魂？” “没怎么，电影太好看了……” “好看吗？都走了十几个人了，黄毛说他都快睡着了。” 彩衣没有看电影，现在的她已经没时间也没心情去看电影了。 她从冰柜里拿出两瓶橘子汽水，递给了石榴和裴嘉楠。 石榴接过来，刚喝了一口，肚子又疼了起来，这才摁着肚子皱起了眉头…… “哎呀，我忘了，肚子疼不能喝凉的……” “啊，你怎么不早说。来那个了啊！” “嗯，没事，缓一下就好了……姐，咱该回家了吧。” 彩衣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忽然想起了什么。 “哎呀，我差点忘了，咱妈今天让我给她带几瓶药回去，明天要给林子打药了。要不你去帮我拿一下？” “去哪里拿？” “东街口的农资店，咱妈经常在那儿拿药，你一说林家湾的阮小玉，他就知道了。” “东街口？在哪儿啊？我不记得哪里有农资店啊……” 石榴从小不分东西南北。 裴嘉楠一听，自告奋勇。 “我知道，离这儿有点远，要不我带石榴去吧？” “也好，小楠，骑着你哥的摩托能快点，要不人家关门了。” 石榴还有些犹豫，彩衣推着她出去了。 “快去，药店关门了，买不到的话，咱妈又该骂我了。对了，让店家先记账就行……” 无奈，石榴只好和裴嘉楠来到门口。 看着那辆摩托车，石榴怀疑的看着裴嘉楠。 “你会骑摩托吗？” “当然会了，早都会了。” “那你能载人吗？要不还是骑自行车吧？” “能，你只要坐牢了就好。快点，再磨蹭药店就关门了。” 裴嘉楠跨上了摩托，踩了几下脚蹬，拧了几下油门，车子瞬间轰鸣起来，排气筒冒出一排白气…… “快上来！” 石榴跨上摩托车后座，双手一时间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只能往后抓住车后座。 “抓紧我，这摩托车劲儿大，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裴嘉楠说着，轻轻一拧油门，车子窜了出去，石榴往后闪了一下。 “慢点！” “我说了，你得抓紧我！” 石榴怕掉下去，只得紧紧抓住了裴嘉楠的衣服两角。 裴嘉楠心里暗笑，再次加大了油门。 夏日的小镇，黄昏的街道，因为这些青春的人儿，像被蒙上了一层金色滤镜，梦幻又迷离。 骑着摩托车，像是在滑翔，大货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寂寥又热烈的风中，少年的心事也被风带走了很远…… 此时的裴嘉楠，觉得自己张开双手，就能把天空拥入怀中…… 很快到了农资店，石榴拿好了农药，两人就准备折返回去。 但石榴的肚子越来越疼，裴嘉楠要带她去附近的诊所看看，她死活不去，只说坐在这里休息一下就好。 于是，两人蹲在药店门口的台阶上休息。 石榴的思绪依旧停留在电影《情书》中，裴嘉楠也对电影情节念念不忘。 于是，两人关于男树和女树，展开了一场讨论。 “裴嘉楠，你说女藤井树喜欢过男藤井树吗？” “好像没有，长大以后的女树，对男树好像并没有太多牵挂，只是单纯的记得是个同名的男孩。” “哪有？她明明清楚的记得有关男树的一切细节，我觉得她是喜欢他的，只不过后知后觉，当时的她没有认识到。” “是吧。我也觉得，如果男树没有搬家转学，他们最后肯定会彼此喜欢的。” 说到这里，裴嘉楠偷偷的瞄了一眼林石榴。 此时，天上云霞烂漫，夕阳余辉似血，洒在他们青春稚嫩的脸上，有种不明所以的忧伤…… 第66章 浑浑噩噩 次日，石榴没有再去录像厅。 哪怕三姐苦苦央求，说裴嘉楠一个人怕肯定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就少挣一些——石榴丢下这句话就蒙头睡觉去了。 三姐骂了她一声，自己骑车去镇上了。 石榴翻了个身，再也睡不着了，昨日在录像厅看到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 昨日黄昏，她和裴嘉楠买了农药后，回到录像厅，正撞上裴嘉松和彩衣在柜台亲热。 两人那过分亲密的样子，让石榴和裴嘉松十分尴尬，他俩倒习以为常，整理了衣服，咳嗽了一声就算遮掩过去了。 那个画面，让石榴像是吞下了一只苍蝇。 因为她想到了曾经在石榴林里撞到母亲和别人如此亲密的情形…… 虽然她知道， 他们的性质是不一样的。 三姐和裴嘉松是真心相爱，情之所至，但石榴依旧有些介意。 或许在她心中，爱情应该像《情书》里那样纯洁，那样干净，而不该过早的沾染世俗的欲望。 毕竟，彩衣和裴嘉松还没有订婚，更没有结婚，牵手，拥抱，接吻——也就点到为止了。 至于其他，那就是婚后的事了。 总之，在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裴嘉松的行为，对彩衣而言，没有爱护和尊重。 所以石榴不高兴，但她知道三姐已经陷进去了，根本劝不动。 石榴也彻底明白了英子二婶对她说的那番话，再拖下去，就等不及了。 石榴本想和母亲聊聊，却又怕彩衣误会自己告状。 一旦母亲知道彩衣和裴嘉松过分亲密，也许又要棒打鸳鸯…… 想到这里，石榴决定不再多事。 反正裴嘉楠说了，对于彩衣的事情，他家是知情的，他哥也是有打算的。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三姐现在觉得幸福那就够了。 于是，石榴决定继续睡觉。 反正暑假里农活本就不多，这次她考试优异，母亲格外高兴，说不用她干活做家务，让她好好休息。 那她也乐得翻出小说，放上音乐，浑浑噩噩了…… —— 因为石榴放假在家，为了不影响她休息，阮小玉就把麻将场子搬到了石榴林里。 石榴林里阴凉多，也是打牌休息的好地方。 这一日，父亲出去找人下棋了，母亲去石榴林里打麻将，寂静无声的院子，只有蝉在怪叫。 石榴一个人在家，关掉无聊的电视机，来到院子里透气，热烈的阳光洒在身上，有种刺眼的疼痛。 茫然的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石榴想到昔日和姐姐们欢笑打闹的情形，心头袭来一种难言的孤独……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响亮的电话铃声，在这个安静孤独的午后，显得格外清脆。 不是大姐，就是二姐，石榴有些期待的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 “喂，是石榴吧？” 电话那端沉默片刻，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你是……” “我是裴嘉楠。” “哦，裴嘉楠，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石榴有些意外，也有些开心。 毕竟这个寂寞的午后，能接到一个电话，聊聊天也是好的。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录像厅又来了一批新电影，有好几部经典，比《情书》还好看，你什么时候来看，我给你提前安排。” “哦，我不想看了。” “那英子姐呢，她不是一直想看电影，你陪她一起来吧。” “英子姐进城了，最近都不在家。” “哦，那等她回来，你们再来？” “回来也不去看。” “为什么？” “懒得跑。” “那我去接你？骑摩托很快的。” “我才不要，你骑摩托能给我甩飞了……” “我可以骑慢点的。” “不去，不爱看电影。” “好吧，那你要不要看小说，我这里有新版……” “不看。” “电影也不看，书也不看，那你都在家里做什么呢？写暑假作业啊？” “我才懒得写，就那一点儿作业，开学前再写都来得及。” “那你在努力学习，准备偷偷超过我？” “我用偷偷的么，我不是已经超过你了？” “是是是，你厉害。” 裴嘉楠在电话那端笑了，停顿了一会，忍不住问了出来。 “石榴，你是不是生气了？” “什么生气了？” “就那天看完《情书》，第二天说的要来，你也没来，到现在也不来了，是不是那天我说错了什么？” “没有啊，我就是不想去录像厅了，乱糟糟的，烟熏火燎的。” “哦……” “你还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请你看电影，然后就是，就是……” 裴嘉楠吞吞吐吐说不出口，林石榴忽然打断了他。 “对了，你哥说开游戏厅，怎么样了，到哪一步了？” “已经在张罗了，旁边的店面都盘下来了，等开学应该能开业了。” “难怪我姐最近忙的天昏地暗的。” “对了，石榴，我哥买了傻瓜相机，我能不能去你家的石榴林里照相？” “不能。”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凭什么跑我家林子来照相？” “凭我是你同学啊？” “说不行就不行。你还有事没，没事就挂了啊！电话费很贵的，我挂了啊，拜拜！” 石榴不由分说的挂断了电话。 虽然裴嘉楠说了一堆废话，可也不是很讨厌，石榴的心情略微明媚了一些。 想到电影，她去找英子，可英子进城还没有回来，石榴只得又溜达回了家…… 本以为这个暑假会像以往一样，就这么浑浑噩噩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会是她永生难忘的一个暑假。 第67章 旧情复燃 这日午后，天气异常闷热，像是憋着一场大雨。 石榴开了风扇，开了门窗，正在西屋睡午觉，忽然觉得身边有些异常。 她睁开眼，发现父亲正蹲在床边。 他双手抱头，正暗暗啜泣。 “爹，你怎么了？爹？” 石榴吓得睡意全无，赶紧起身询问。 许久，父亲抬起头来，通红的双眼看了石榴一下，又低下头去。 看父亲的样子，石榴心里已猜到了八九分，她不再追问，父亲却开口了。 “你妈……又偷人了。” 这一句话，让石榴的心坠入谷底，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父亲开始向她倾诉，描述着他的抓奸场面。 不，准确说不是抓奸，他只是不巧碰到了，躲无可躲而已。 “就在石榴林里，中午我亲眼看见他们抱在一起，那人给我跪下，说他再也不敢了，可你妈还护着那人……” 石榴木然的听着。 她有些厌烦，有些恶心，甚至想让父亲闭嘴。 她恨父亲无能，恨父亲懦弱，恨他为什么没有一点男人血性，为什么不直接拿着铁锹上去把那人戳死…… 她更恨父亲残忍，恨父亲愚钝，这些肮脏的事情为什么要说给她听，他的痛苦为什么要让她来分担…… 是的，这已经不是父亲第一次向她倾诉母亲的背叛了。 记得第一次被强行告知母亲的不堪，她才八岁。 八岁，还在换牙的年纪，懵懂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背叛，什么叫偷人。 虽然母亲的风流全村皆知，母亲的不忠是公开的秘密，但母亲不会让孩子们看到那些不堪的画面，她依旧努力扮演者一个好母亲的角色。 石榴从小在风言风语中长大，但她没有亲眼看到过母亲的不堪。 所以在小石榴的心里，还对母亲抱着期待和幻想。 她觉得母亲的风流可能就是喜欢和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开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 村里有的是这样的女人，林小燕的妈妈也喜欢和男人开玩笑…… 可父亲却偏把这层遮羞布撕裂开来，让年幼的她过早的面对人间的丑陋。 虽然那一次父亲主要是对大姐倾诉的，却丝毫没有顾忌就站在一旁的她。 没有人知道，那一次父亲的眼泪和哭诉，在她年幼的心里激起了怎样的惊风骇浪…… 记得那个时候，她爱憎分明。 她不像大姐那般立场不明，两边相劝，相反，她特别憎恨母亲，特别同情父亲。 她甚至支持父亲去揍那个男人，去警告母亲，可父亲却犹犹豫豫，推三阻四。 而那一次，石榴也见证了什么叫无理取闹，黑白颠倒。 明明是自己偷人在先，母亲那次却闹得厉害。 或许是她做贼心虚，从孩子们充满敌意的眼神中，感觉到丈夫把事情捅给了孩子们——这是她做人的最后体面。 所以她对丈夫的厌恶和憎恨也到了极致。 面对丈夫的质问，她丝毫不惧，完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甚至连哄骗一下都不愿意，对于男人想听到的一句悔过承诺，坚决不给。 而对于女人的强硬，男人气势全无，别说打一顿，就连骂一句都不敢了，只会唉声叹气。 以至于到了后来，他竟然成了错误的一方，反过来要哄她，要道歉…… 看着这样的父亲，石榴失望了，深深的失望。 她还小，她能做什么呢？ 基于对父亲的怜悯，她甚至幻想过无数次谋杀，给那个男人家里的饭菜放上敌敌畏，半夜潜入他家拿锤子锤死那个男人…… 可买不起农药，拿不动锤子的她，也只能幻想一下。 那些日子对石榴而言是黑色的，像个一望无底的黑洞。 家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对抗和撕裂，谁心里都清楚，谁嘴里都不说。 大姐说，她甚至偷偷给母亲跪下来过，求她从此改过——可母亲一口拒绝，还说她们如果觉得自己给她们丢人，可以不认她这个母亲。 这一句话，彻底堵死了大姐的心。 所以，大姐很快就出嫁了。 那段时间，石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如何面对父亲，她的世界秩序被彻底打乱，混乱了好长时间…… 直到事情不了了之，直到父亲不再提起。 那段日子，学校是唯一清明的世界。 喜欢待在学校的她，成绩也越来越好，逐渐成为了母亲的荣耀…… 也是从那以后，母亲的确收敛了许多，而石榴也装作忘记了那些事情…… —— 没想到今日，父亲又来她的床前哭诉。 他就那样蹲在地上哭，一个大男人像个祥林嫂，絮絮叨叨。 石榴很想说，既然撞见了还不拿刀去砍，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石榴也想说，既然忍不了那就别过了，大不了一拍两散，我们姐妹养活你。 这些话，她都说过，可父亲一样也做不到。 他怕失去母亲，怕妻离子散，怕失去这个石榴林，怕面对未知的人生…… 他能做的就只是在女儿面前哭诉，扮演弱者和受害者，乞求一些同情和怜悯…… 渐渐地，石榴有些烦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凡父亲能说出一句硬气话，干出一件硬气事， 母亲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吧！ 正是父亲的纵容，软弱和无能，造就了如今的一切。 渐渐地，石榴甚至有些体谅母亲的辛苦。 当母亲跑前跑后为果子找销路的时候，当有人闹事父亲当缩头乌龟的时候，当姐妹四人永远不为学费发愁的时候…… 母亲风流、不忠，却着实辛劳、顾家。 她们姐妹四人，从小不缺吃穿，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愿或上学，或嫁人，或打工，都靠母亲苦苦支撑。 所以，石榴的内心变得矛盾，也逐渐变得沉默。 如今她依旧同情父亲，但对于她的母亲，她又能怎么做呢？ 谁也劝不动母亲，她也不能劝、不敢劝。 也许是因为石榴的优秀，让母亲逐渐有了荣誉感，这些年母亲逐渐改变。 母亲看起来毫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很在乎石榴对她的看法和评价。 只要石榴不挑明，装作不知道，母亲就会在她面前维护好母亲的形象，就会有所忌惮。 而一旦挑明，母亲的忌惮不复存在，那就真的是破罐子破摔了。 正因为知道这个，石榴不敢轻易将这层窗户纸戳破。 所以，面对父亲的哭诉，石榴表情漠然。 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默默地摆弄着录音机，一盒一盒的试着磁带。 “石榴，你不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石榴摇了摇头。 管他是谁，她不想知道。 可父亲还是说出了他的名字——裴大山。 石榴震惊了。 虽然她早就知道林裴两家纠葛很深，可两家已经多年不来往，如今三姐的婚事在即，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即便前缘未尽，情难自禁，为人父母的，难道丝毫不为孩子考虑了吗？ 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旧情复燃了？ 都说那裴家是大户，裴大山更是有头有脸的，怎么一把年纪，还能做出如此没脸的事？ 石榴根本不相信。 “爹，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会错，就是他！化成灰我也认识。” “他怎么会来石榴林？” “他怎么会来？前些年他少来了？当年你没出生的时候，他都要住在石榴林了……” “爹，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我们说的是现在……” “现在，现在还能为啥，表面上为了彩衣的婚事，实际上……” 林成静愤愤难平，但看着石榴不耐烦的神色， 只得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石榴的脑子有些炸，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就在她想找人查证的时候，电话响了。 环球录像厅传来消息——彩衣出事了。 第68章 剑走偏锋 原来，这些日子裴嘉松忙着装修游戏厅，忙着进城买设备，忙着去疏通各路关系，录像厅就没精力再顾及，只交给了彩衣一个人打理，裴嘉楠偶尔来帮忙。 这个暑假，录像厅的生意还是很好的，可以说是日进斗金。 夏夜本就炎热难耐，人们睡意阑珊，录像厅有空调通宵开放，通宵播放影片，自然吸引了不少小镇青年。 但彩衣只管白天场的，天黑她就要回林家湾，裴嘉楠虽然有时间，裴嘉松却坚决不让他参与夜场。 于是，环球录像厅的夜场就交给了黄毛、强子等人。 反正夜场大多都是包票，彩衣基本都提前收过钱了，黄毛他们负责换带子，看场子就行了。 黄毛、强子都是跟着裴嘉松混的小弟，平时经常待在录像厅，对各种设备很是熟悉，裴嘉松和彩衣对他俩也很放心。 夜场若还有顾客，还有收入，那这钱就归两人所有了，也算他们的辛苦费。 如今，正是录像厅的夜场出了问题。 经常混迹录像厅的都知道，录像厅的夜场和白天绝对不一样。 不管白天放的是港台动作片，还是文艺爱情片，街上的高音喇叭都会放的很大，以此吸引更多的人来观看。 但夜场一开始，录像厅就会变得静悄悄了…… 原来，夜场也会放一些正常影片，但那只是掩护，等时间一到，正式开场，就会关门闭户，拉上厚厚的窗帘，换成限制级影片，音量也会随之调低，街上的高音喇叭彻底关闭。 至于夜场播放的那些影片，只会在中场的时候插播，绝对不会在公告上写出来，都靠一些知情人士口口相传——这是很多录像厅招揽生意的套路。 毕竟，七情六欲、食色男女，大多人追求的还是感官刺激，他们在《玉蒲团》里探索欲望，在《金瓶梅》里追寻激情，度过一个个漫长又难忘的夜晚…… 这也是几乎所有录像厅的公开秘密。 裴嘉松早在考察录像厅的时候，就深谙这个诀窍，也早就开了夜场。 不过，以前的裴嘉松很有底线，他坚决不准未成年的学生们进场，夜场只会对那些成年人开放。 而且，他从来不让自己的弟弟裴嘉楠看到这些，裴嘉楠对此并不知情。 彩衣后来倒是知情的， 但她一个女子不好干涉，也不好参与，反正都是成年人，没有学生就好，她也觉得心安一些。 然而，随着暑假来临，越来越多的学生涌来录像厅，他们听闻夜场的精彩，也想一睹为快。 正处在发育期的少年，精力总是旺盛的无处发泄。红唇白齿大波浪的香港女明星填充了他们对女人的所有想象，充满无限诱惑。 环球这里不让看，他们就会去别的地方，录像厅因此流失了不少客户…… 有钱不赚——这让黄毛和强子十分不解，经常在裴嘉松面前念叨。 现在为了开游戏机厅，裴嘉松需要大量本金，而随着vcd等设备的普及，录像厅已逐渐衰落，能赚且赚吧…… 裴嘉松只能剑走偏锋，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允许学生们也进了夜场。 之前裴嘉松自己值夜班的时候，还能控制局面，不会让太小的孩子进入，至少都是高中生。但最近他没顾上管理夜场，黄毛他们就放开了玩…… 为了多收些钱，赚个外快，他们变得毫无底线，只要给钱，谁都不拦，有几个个子高的小学生竟然都混了进去。 口子一旦被撕开，自然是越来越大。 随着越来越多的孩子跑来看夜场电影，环球录像厅被架在了烈火之上…… 有的孩子夜不归宿，有的孩子偷钱偷物，还有的竟然出口成脏，做出很多不入流的动作——很快，环球录像厅引起了小镇很多家长的不满。 这是什么祸害，这是什么毒瘤？ 另外几家对手录像厅本就眼红，这一看环球录像厅闹出事来了， 干脆又加了一把火，把事情闹大…… 于是，有人举报，环球录像厅不止公然播放黄色录像片，还有人提供色情服务——而录像大厅后面有个小房间，本是裴嘉松和林彩衣的专用，如今竟成了罪证。 环球录像厅被查封的时候，裴嘉松还在城里没回来，彩衣就被带走了。 第69章 女大不中留 黄昏时分，当石榴跟着母亲匆匆赶到镇上的时候，环球录像厅已经关门歇业。 这里一扫平日的热闹，门可罗雀，偶有一两个好事的少年凑过来，不死心的探头往里看看，就又走了。 大门虚掩着，里面一根链子锁虚挂着，石榴从门缝里往里看，能看到大厅里有人。 她使劲推了几下门，门就半开了。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跑出来查看，是裴嘉楠。 裴嘉楠看到林石榴，眼睛一亮，跑过来打开了门。 “石榴，你来了！” 好久没见面了，裴嘉楠的眼里只有林石榴，等阮小玉也跟着进了门，他才看到，赶紧点头行礼。 “婶儿来了，快进屋歇会儿。” 此时裴大山也看到了阮小玉母女，他神色复杂，赶紧迎了出来。 “来了，彩衣没事，放心吧，小松已经去接她了。” 阮小玉没理他，冷着脸打量着空荡荡的大厅。 素日昏暗的大厅，今日难得亮堂堂的，窗帘全都拉开，灯光全都打开，大厅里一览无余。 阮小玉踱着步，来到大厅里面的那个小房间。 推开门，掀开粉色帘子，小屋里陈设倒是简单，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床头柜。 床上铺着粉色的床单、墙上挂着两件裙子和一顶帽子，还贴着小虎队的海报，那是彩衣最喜欢的明星。 床头柜上摆着梳子、镜子，还有一包纸巾，两瓶饮料。 阮小玉走了进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发现洗漱用品、化妆品一应俱全。她又看了看垃圾桶，可垃圾桶才被清理过…… 石榴默默地跟在母亲身后，心里五味杂陈。 说实话，她虽然来过录像厅好几次，但厅里人满为患，灯光昏暗，她从没注意过还有这个房间。 这房间的摆设，床单和帘子，裙子和帽子，小虎队的海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彩衣常用的房间。 也正因为这个房间，让彩衣在此次事件中声名狼藉。 经常来录像厅看电影的人都知道，林彩衣是裴嘉松的女朋友，是录像厅里的大嫂。两人的腻歪和亲密，更是被许多人都看在眼里。 这原本不算什么，问题是这里是录像厅，这里会播放限制级影片，这里的夜晚弥漫着荷尔蒙和多巴胺的味道…… 此番出事，原因有三。 一是活该，因为黄毛等人的贪婪无度，为了挣点外快，随意放孩子进入夜场，惹得家长暴怒，这才举报了录像厅。 二是人为，竞争对手的恶意抹黑，他们推波助澜，散布谣言，说环球录像厅正是提供了特殊服务，才会生意火爆…… 二是误会，黄毛的一个朋友带了女孩来看夜场电影，情难自禁之时就借用了小屋，在里面翻云覆雨。晚上大厅里灯光昏暗，迷迷糊糊，女孩子又是长发长裙，就有人把她当成了彩衣…… 于是，彩衣就成了录像厅里的桃色女主角。 又赶上裴嘉松不在，她这个“老板娘”顶了雷，直接被带走，更坐实了谣言。 要知道，桃色新闻一般都是越传越离谱。 为了让其流传更广，人们往往喜欢加上自己的想象，绘声绘色，身临其境 。而环球录像厅里的这个粉色房间，为人们提供了遐想的空间，插上了想象的翅膀…… 这种谣言也像长了翅膀，传的飞快——石榴和阮小玉自然也听到了这些不堪的流言蜚语…… 对此，石榴太知道了，因为之前她和裴嘉楠就是因为去了雪屋里躲雪，就被人传的那么不堪，何况如今这个情形…… 而常年被流言糟践的阮小玉，自然明白彩衣肯定没有流言中那么不堪，但看眼前这情形，彩衣和裴家松之间，恐怕早就不清白了。 她有些生气——怪彩衣不自爱，不值钱，就这么上赶着陪家人睡觉，给人家干活，还要替人家顶罪。 她有些自责——对裴嘉松这个女婿她还算满意，本来打算看他的表现再做打算，没想到彩衣是个没脑子的，这才到镇子半年，就失了身子。 也怪她，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好在，一切还来得及。 这几日，她本来就在和裴大山商量，看怎么找个中间人保媒拉线，到年底先把孩子们的婚事定了。 如今自家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准备借此机会，好好地逼一逼婚了。 想到这里，阮小玉扭头看向了裴大山。 “这个屋子是谁的？” 因为儿子不让干涉录像厅的事情，裴大山很少过来，之前他也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屋子，所以一时也说不明白。 裴嘉楠见状，赶紧解释了起来。 “婶儿，这屋子这是我哥休息的地方。开录像厅么，经常要熬通宵，白天总得补个觉，就弄了这个隔间。哦，彩衣姐有时候累了，也会休息一会儿，我们都在的。” 裴嘉楠的话里话外，都在撇清流言。 阮小玉看了看裴嘉楠，没有驳他的面子。 毕竟他还是孩子，石榴也还跟着，很多话她不想说的太直白。 于是，她不再问这个屋子的事，再度针对裴大山。 “裴大山，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流言难听得厉害，我闺女的名声都坏在这个录像厅了。” “那都是造谣，哪个有脑子的会信这种话？” 裴大山自然明白阮小玉的意思。 “信不信的，凭什么脏水都往我闺女头上泼？这录像厅挣的钱，我们林家拿一分了吗？如今出了事，凭什么把我闺女抓走了？” “哎，我都说了，这是误会。你尽管放心，小松已经去接她了，彩衣很快就回来了。她一回来，不就自证清白了吗？” “这能洗的清吗？我们一个没出门的大姑娘家，没名没分的就折在了录像厅，这算怎么回事？” “怎么没名没分了？录像厅是小松的，自然也是彩衣的啊。俩孩子情投意合的，也就差个仪式了。这都自己人，一切都好说……” 裴大山正在小心赔不是，门外响起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裴嘉楠一听，就知道是哥哥的摩托，几人赶紧迎了出去。 果然，彩衣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裴嘉松骑着摩托车载着她，一路轰鸣，烟尘四起，潇洒的停在了门口。 第70章 耳光响亮 对于彩衣的归来，大家都很高兴。 裴大山赶紧招呼着两人进了屋，两家人终于聚在了一起，以一种颇为尴尬的方式。 裴嘉楠急于问清这件事究竟怎么个说法，石榴则关心三姐有没有受到伤害…… 裴嘉松倒不着急，他笑嘻嘻的掏出烟，先递给父亲一支，自己又抽了一支。 两人正要点烟，裴大山想起了什么，赶紧指了指阮小玉。 “小松，还有你婶儿呢，不知道你婶儿也会抽啊！” 裴嘉松赶紧低头弯腰，给阮小玉也递上了一根。 阮小玉冷着脸接过烟，裴嘉松赶紧给点上火。 他得意洋洋的抽了一口，潇洒的吐了个烟圈，这才开始了炫耀。 “嗨，瞧把你们担心的，还都跑来了，这都不是事儿！怪我早上不在这儿，要不根本不可能发生这个意外。刚才我过去找到李所长，几句话就解释清楚了，就让我把人接回来了。” “李所长？就前天你请他喝酒的李所长？” “对，就是前天给我办游戏厅经营证的李所长。” “那他不知道这录像厅也是你开的？” “嗨，知道，但查处的事，他不知道。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尤其像我搞这三室一厅，庙多神多的，得一个一个的拜……” 说到这里，裴嘉松自嘲地笑了。 其实他是故作轻松。 所谓破财免灾，此番疏通关系，自然又花了不少钱。 但他的艰难不能让父亲知道，那样只会让父亲更有理由阻止他开游戏机厅，所以他只能说的轻描淡写。 “那这录像厅还开吗？” “当然开啊，一会儿收拾一下就开门！” “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过去了啊，还想怎样？” “不怕再被查了？” “放心吧，关系都打通了， 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哦，李所长交代了，让这几天先安分点，带子该收的收起来，不要让孩子进夜场，那些红眼病没了举报的理由，慢慢就过去了。” “那游戏机厅还开吗？”裴嘉楠依旧担忧。 “当然要开。你没去隔壁看吗？机器都进了，门面也装好了，等调试完这批机器，大概在你们学校开学的时候，游戏厅就能开业了。” 裴大山听着，皱起了眉头。 对于游戏厅和录像厅，他一开始就不太赞同。这些地方鱼龙混杂，乌烟瘴气，总感觉要出乱子，这才几天就出事了 。 “小松啊，要我说，咱还是开个农资店稳妥，这录像厅、游戏厅终归不是正途，不靠谱。” “怎么不靠谱？一，合法合规， 二，不偷不抢，人家都能干，为什么我干不得？爸，我再说一遍，那农资店，要开你开，我不干。” 裴嘉松说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控了。 毕竟，今天还有准丈母娘阮小玉在场。 想到这里，他换了语气，尽力解释着。 “爸，录像厅的热度已经过了，也就一年半载吧，就得关门了。我以后主要经营游戏厅，开游戏机厅不违法的。我不说了么，已经办好了经营许可证，合法合规，只要按时交税，绝对没问题。” 说到这里，裴嘉松安慰着大家。 “都放心吧，关系都疏通好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其实干这行，少不得和他们打交道，一来二往也就熟悉了，不过今天让彩衣受委屈了。” “没事，他们也没为难我，就是在那里坐了坐，问了几句话。” 裴嘉松满不在乎也就罢了，看着彩衣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阮小玉一头的火。 从他们进屋起，她就没说一句话，现在到了她发挥的时候了。 趁此机会，她要显示自己的家教，抬高女儿的身份，不能就这么轻易被男方拿捏了。 “彩衣，你过来。” 彩衣还以为母亲担心她有没有受委屈，笑着走了过去。 没想到阮小玉直接扇了彩衣一耳光。 “我让你在理发店做学徒，你倒好，跑这里来丢人现眼！” 这一耳光打的声音响亮，猝不及防，彩衣白皙的脸庞瞬间留下了清晰的五个手指印。 大家也都吓了一跳，裴嘉松赶紧护住了彩衣。 “婶儿，都是我的错，要打你打我。” “打你有什么用？挣钱的是你，进局子的是她，坏名声的也是她！她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的就进了局子，坏了名声，以后谁还要她？谁能娶她？” “我要她，我娶她！” 阮小玉终于等来了这句话，她不动声色，继续逼问。 “你娶？你准备什么时候娶？你又拿什么娶？” 说到这里，裴大山知道，自己该接茬了。 于是，两家人终于进入正题，商谈起了裴嘉松和林彩衣的婚事。 阮小玉提出了四个条件。 其一，原本彩衣是要招上门女婿的，如今虽然作罢，但必须有所考虑。林家可以不要彩礼，但裴家需在镇上买座房子，以后小两口就住在镇上，算是独立出来，这样她和老林也能偶尔过来住两天，歇歇脚。 其二，她也觉得游戏厅和录像厅都不太靠谱，等在镇上买了房子，裴家得给彩衣安排个铺面。不管是理发店、杂货店还是农资店，要让彩衣有个安身立命的指靠。 其三，彩衣和小松也差不多到了适婚年龄，如今又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两人的婚事不宜久拖。秋收之后先把婚定了，年底里趁着亲朋好友都有空，找个好日子就把婚事办了。 其四，将来彩衣至少要生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要姓林……到时候林家给出的报酬，就是那片石榴林。 对于阮小玉提出的四条意见，裴大山一口应承了下来。 其实关于两个孩子的婚事，他俩早有沟通，也基本达成了共识，眼下主要是演戏给孩子们看。 尤其前两条——镇上买房，开农资店，这其实都是裴大山自己的心愿。 眼看儿子开这录像厅也挣了不少钱，却一分钱都不拿出来，还一个劲的往里砸，瞎折腾，他心里着急。 这样一来，让儿子把钱挤出来，用在正事上，岂不两全其美。 第71章 叫哥 陷入爱情中的女子，大多都不清醒。 阮小玉的这一巴掌，打醒了林彩衣。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是有些不值钱了。 还好，母亲来了，妹妹来了——有人给她做主了。 镇里买房，街上开店，以后她也算个生意人，不用守着家里几亩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了。 此时彩衣已经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所以她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看着裴嘉松，等待他的回应。 虽然裴大山一口答应了，但他早就说了家里没钱，还要供老二裴嘉楠上学，老大的事情只能老大自己解决。 所以，这一切最终的决定者，还是裴嘉松。 好在，裴嘉松也没怎么犹豫，对阮小玉提出的四个条件，略微思考了一番，就全部答应了下来。 如今的他信心满满，这些日子的考察和筹备让他坚信，只要游戏机厅开业，肯定财源滚滚，将来买房、开店都没问题。 答应是答应，但买房、开店的时间可能要略缓一缓。 毕竟，录像厅才装修完没几天，他又弄了个游戏机厅，手头有些紧张。 这个情况不用说大家也都清楚，阮小玉表示理解。 反正有录像厅和游戏厅两个店面在手，只要不出岔子，挣钱根本不是问题。 眼下最关键的是，先把婚定了，也算有个名分。 其他的事，慢慢增补。 裴嘉松有些为难，他表示眼下游戏厅即将开业，各种琐碎的事情要处理，根本没时间去弄订婚的事。 加上录像厅涉黄的事刚刚发生，眼下流言鼎沸，还是略等等再订婚不迟…… 于是，两家人基本商定——秋收之后，给彩衣和裴嘉松举办订婚仪式。 意见达成，相谈甚欢，裴嘉松从冰柜里拿出几瓶饮料，带着父亲和准丈母娘去旁边的游戏厅内参观。 游戏厅已经初具规模，十几台机器一字排开，地上丢的都是包装废料，桌椅板凳还没到位…… 裴嘉松滔滔不绝的讲着游戏厅的前景，似乎已经可以预见不日后的滚滚财源…… 裴大山和阮小玉也逐渐被他说动了，连连点头，鼓励之余还不忘交代裴嘉松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眼看今天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彩衣安然无恙，婚事也定了下来，石榴松了一口气。 但看着裴大山和母亲站在一处谈笑风生，分外和谐，她又想起了父亲对她的哭诉…… 石榴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说实话，她不讨厌裴大山。 虽然她一共也没见过裴大山几面，但每次见面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裴大山和父亲林成静不同，他高大魁梧，风趣幽默，有见识，有主心骨，总之是个容易让女人产生好感的男人，也难怪母亲对他格外不同。 可是，父亲怎么办？ 父亲说的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以后这两家人该如何相处？ 石榴不敢想，一想到这些，她只觉得窒息和头痛。 所以，她悄悄退了出去，站在门口透气…… —— 此时夕阳已经映红了西边的天空，如一腔热血翻滚着涌出胸口，殷红如血，瑰丽如花，美得惊心动魄…… 裴嘉楠从窗口看到了石榴的脸——被晚霞映着的满怀心事的脸。 他原本欢快的心，莫名涌出一股忧伤——石榴不开心，他也不开心。 裴嘉楠悄悄的走了出来，站在石榴身边。 “看什么呢？” “晚霞，这晚霞真好看，就像一幅画。” “是啊，好看，这怕是大自然最瑰丽的色彩了。” 石榴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看你心情不好……” “没怎么。” “让我猜猜，是不是姐姐要嫁人了，你舍不得？” “嗯。” “嫁的又不远，裴家村不远，镇上也不远，不是随时都能见么。” “嗯。” 平时刺挠挠的林石榴，今日乖巧温顺，裴嘉楠说什么她都不反驳，这让裴嘉楠有些不适应。 她不骂他，就说明她不开心；她不怼他，就说明她不高兴。 裴嘉楠努力逗着她。 “话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这称呼是不是也该变了？你比我小两个月，叫我哥得了。” “嗯。” 石榴竟然答应了，这让裴嘉楠更不适应了。 “真的？那你叫一个我听听？” “哥。” 石榴木然的叫着。 此时的她无心说笑，但一个“哥”字无意识的脱口而出之后，她忽然悲从中来，红了眼眶。 她一直都在叫姐，大姐，二姐，三姐，如果她真的有一个哥，家里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看到石榴的啪啪往下掉，裴嘉楠吓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石榴流泪。 他一下子慌乱的不行，也心疼的不行。 “怎么还哭了？我开玩笑的……” 石榴无法解释，只是摇了摇头。 她心里的苦，该如何对裴嘉楠说呢？ 对于父辈的事，裴嘉楠怕是什么都不知道。 石榴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流泪，扭头回了录像厅，裴嘉楠赶紧跟了过去。 “石榴，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和我说……” 短暂的发泄之后，石榴已经安静了下来， 她擦了擦眼泪，囔着鼻子，开始骂起了裴嘉楠。 “都说了没什么，没什么，你追着问什么？烦不烦啊！” 石榴一开骂，裴嘉楠这才放心了，他给石榴递过纸巾。 “你才烦呢，不叫就不叫呗，至于哭么。快擦擦吧，等会被他们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你就是欺负我了……” “我哪里欺负你了，一直都是你欺负我……” 两人斗着嘴，很快就都恢复了正常。 其实两人谁也没生气，谁也没在意。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他俩已经熟悉了彼此的脾性，有些话不用多说就都明白。 石榴看了看门口，他们四人还没回来，看来聊得很开心。 “你说，他俩的婚事真的就这么定了？” “看起来是定了，但总觉得少点什么。” “是啊，今日这个家庭会议，出席的并不全面。你妈，我爹都没来，子女的婚姻大事，难道他们不用参加意见？” 裴嘉楠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他很清楚，自己的母亲一直都不喜欢林家湾。只是她常年在家，身体也不好，并不怎么出门，可能不清楚哥哥和彩衣的事情。 “反正我家的大事基本都是我爸做主，应该没啥问题。” 说到这里，裴嘉楠笑了。 “再说，我哥现在能挣钱了，翅膀硬了，连我爸的话都不听，能听我妈的？他只要拿定主意，谁也拦不住，就像这游戏厅，最终不还是开起来了。那你家呢？你爹应该不会反对吧？” 听裴嘉楠提到自己父亲，石榴神色黯淡，幽幽的嘟囔了一句。 “反对也没用。” 第72章 孤注一掷 暮色里的小镇，灯火阑珊。 送走了阮小玉母女和父亲，裴嘉松站在录像厅门口，一口气抽了两包烟…… 录像厅又开门迎客了，弟弟在里面照应着，人不多，带子也不多，完全没有了昔日的红火。 经过这次事件，很多带子都被没收了，很多学生也被吓跑了，录像厅很难再恢复到以往的热闹，不过裴嘉松已经不在乎了。 眼下，他的心已经完全被游戏厅占据，不但顾不上这录像厅，就连彩衣都顾不上了…… 其实刚才对于阮小玉的四条要求，他虽然应承了下来，心里却有些不大痛快。 他本来是很喜欢彩衣的，对于婚事也有自己的打算，却不喜欢被人逼婚，被人安排。 现在的他，一心想干事业，挣大钱，彩衣已经是他的女人，跟着他一起创业、一起挣钱，结婚那是早晚的事。 可因为这次意外事件，他们竟逼着他买房结婚，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不近情理。 其实为了这个游戏厅，他不止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私下借了点高利贷…… 毕竟还是年轻，想的太简单了，等落到实处，裴嘉松才知道，这游戏机厅可比录像厅烧钱多了。 父亲虽然在村子里有些人脉，在镇上却根本吃不开，初来乍到的他，还要三教九流的各路打点，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原本手里还有购置桌椅的钱，这一下录像厅被查，他为了疏通关系，尽快把彩衣捞出来，把钱都搭进去了。 眼下，手里已经花空了，设备还没齐备，他还要想办法找地方借钱…… 还买房？他若有买房的钱，还不如多买几台机器，才是把钱花在刀刃上。 但这些话，他只能憋在心里，不能告诉父亲，不能告诉弟弟，甚至连彩衣都不能说。 游戏厅是他孤注一掷想要开的，有什么压力他也只能自己扛着。 眼下， 挣钱成了最迫切的需要。 裴嘉松正在犯愁，弟弟裴嘉楠走了过来。 “哥，给我一根烟。” “你会抽吗？” “学呗。” 一看弟弟主动要烟抽，裴嘉松递给他一根，还帮他点上。 “怎么，你也有烦心事了？” 裴嘉楠学着哥哥的样子吸了一口，又把烟气全吐了出去，这才说话。 “那会儿我把石榴逗哭了……” “啊？林石榴哭了？太难得了，这个狠人也有哭的时候？你怎么不叫我看看。哈哈，你是怎么逗她的？” “也没怎么逗啊，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嗨，女孩子就是心思多，一会晴一会儿雨的， 不用在意——不对，你这么在乎她哭不哭的，不是真的喜欢她了吧？” 裴嘉楠没有说话， 笨拙的弹了弹烟灰，算是默认了。 裴嘉松一看，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知道，你小子早晚栽在这个林石榴的手里。这是不是有点好笑啊，将来咱们兄弟俩娶她们姐妹俩？” “那有什么不可。” “得了吧， 你才多大。 赶紧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咱全家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呢。等上了大学，什么样的对象不好找，非得在家里找个野丫头……” “这有什么关系，我学习不是挺好的吗？再说，石榴不是野丫头，她这次考的比我还好呢。” “说起这个，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能让一个女孩超过你呢？你是不是故意让着她的？” “我让什么啊，石榴本来就很聪明，恐怕将来是我配不上她了。” 裴嘉楠说着，把吸光的烟头丢在地上，学着哥哥的样子踩了踩，又咂吧着嘴回味了一下。 “这烟没什么味儿呢，你这一包一包的抽的啥劲？” “那是你不会抽。” “再给我一根？” “不给了，好端端的学抽烟干啥？让咱爸看见了，又要说我把你带坏了。行了，你快回屋吧，我烦着呢。” “你烦什么，都快成新郎官了。” “可别提这岔了，谁稀罕什么新郎官……” “啥意思，你不想娶彩衣姐？” “不是不想娶，是不想今年娶。这游戏厅你知道我砸了多少钱进去吗？我是孤注一掷了，哪儿还有钱买房结婚？再说我才多大？刚刚二十，急什么啊！” ”急什么？你跟彩衣姐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裴嘉松斜了弟弟一眼，算是默认了。 “人家一个大姑娘家，总得给人哥交代……” “你知道啥，还用你还教训我！” 裴嘉松飞起一脚，把弟弟给踹跑了…… —— 不同于裴嘉松的郁闷，彩衣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她本就对赚大钱没有太多要求，也不喜欢录像厅那没日没夜、烟雾缭绕的氛围…… 只是因为裴嘉松，她才在那里撑了下来。 这次进局子，她其实怕极了，根本不像后来表现的那样从容 …… 好在因祸得福，这次受难竟然促成了她的婚事，不仅母亲主动松口，就连裴家也都表态了。 虽然婚期可能延后，但裴嘉松爽利的态度让彩衣十分开心——她有他的这颗真心就够了。 彩衣欢天喜地的回了家，和母亲的关系也缓和了好多，她又成了以往那个勤快、温顺的林老三了。 看着三姐和母亲都喜笑颜开，父亲的脸却愈发阴沉，石榴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只知道，不管母亲和裴大山的是非如何，彩衣和裴嘉松是必须在一起的。 白天，当彩衣去了镇上，母亲出去打麻将，石榴都不敢在家里待了。 她怕父亲又来找她哭诉，只能去找英子。 好在，英子从城里回来了，而英子的中考成绩也出来了。 第73章 人间蒸发的妈妈 不出意外， 英子名落孙山，甚至连建档线都没够到。 对于这个结果，英子毫不意外，但对于彩衣的婚讯，英子显然有些吃惊。 她没想到，彩衣的婚事能这么顺利，这么迅速。 而当她从石榴嘴里听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知道正是阮小玉的一巴掌才帮彩衣敲定了婚事，她的心里羡慕极了。 她羡慕彩衣和石榴，有这样一个为孩子考虑周全的好妈妈。 虽然村里很多人都说阮小玉的坏话，但英子一直羡慕林石榴有这样一个妈妈。 至少，她有自己的亲妈。 而英子从七岁那年，就没有了妈妈。 准确说，她的妈妈被父亲打跑了。 原来，英子家之前是林家湾的大户人家，太爷爷是名镇一方的堡长，奶奶是缠着小脚的地主婆，家规大，规矩严，思想特别封建保守，女人在家里毫无地位。 哪怕后来被斗倒了，落败了， 依旧端着架子，守着规矩。 多年媳妇熬成婆，英子奶奶缠着小脚，身体又不好，行动十分不便，处处要人伺候，对儿媳妇也是百般刁难。 而英子的父亲脾气很差，稍不顺心就要打媳妇一顿，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性情懦弱的英子妈妈过得十分辛苦。 尤其头胎生下英子这个丫头片子，更是被婆婆和丈夫贬的一无是处。 虽然后来她终于生下儿子，依旧在家里毫无地位，像牛马一般被奴役着。 再黑暗的生活，也会透进一丝光亮；再懦弱的人，被逼急了也会反抗。 别看英子妈妈不声不响，逆来顺受，却在某一天用行动震惊了整个林家湾…… 在又一次差点被丈夫打死的夜里，英子妈妈忽然消失了…… 母亲消失的那一年，英子才六岁，她弟弟才三岁。 而同时消失的，还有邻居家的大龄光棍林大柱。 英子爸爸这才知道，自己被人戴了绿帽，挖了墙角。 原来那林大柱老实忠厚，因为家里太穷娶不上媳妇，看英子妈妈可怜，经常暗地里帮她，两人慢慢生出一些感情…… 两人如此小心，如此隐蔽，若不是那次一起私奔，两家人竟毫不知情…… 英子爸爸又气又怒，去老丈人家闹了个天翻地覆，把林大柱家里砸了个稀巴烂。 他让人传话——只要把人带回来，之前的事既往不咎，以后也不会动他俩一根手指头，不回来的话，以后三家人都不得安生！ 林大柱中为人老实孝顺，听到独居的老母亲被人刁难，心生不忍；英子妈妈也牵挂着自己两个年幼的孩子，娘家人又苦苦相劝——两人逐渐动摇…… 原本他们两人也只是相互可怜，相互慰藉，并没有太深的感情。 英子妈妈是被打急了，为了活命求助林大柱，大柱看她天天挨打，实在可怜，这才私奔出去…… 可对于两个老实软弱的人而言，在外面讨生活并不容易。 何况还有孩子牵肠挂肚，有家人苦苦相劝…… 就这样，在英子爸爸再三保证不再打她的承诺下 ，英子妈妈还是回来了…… 本想着回来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好好养大两个孩子，没想到这次心软，彻底让她坠入地狱…… 英子爸爸不但没有丝毫改变，还变本加厉，日夜折磨。 她刚一进家，男人就露出獠牙，关上房门，把她倒挂着吊起来，打的皮开肉绽…… 私奔成了英子妈妈最大的耻辱，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儿。 每到晚上，男人都会拧着她的肉，质问她，侮辱她，问她和那个男人睡了几次，干了几回，痒不痒，爽不爽，骂尽世间最难听的话，用尽无法言说的恶毒刑法…… 除了英子爸爸日夜折磨，英子奶奶也毫不手软，骂她是个千人骑万人跨的破烂货，平日不是拿锥子戳，就是拿针扎。 那些日子，英子妈妈浑身上下没一个好地方，经常鼻青脸肿。 而林大柱也被英子爸爸狠狠揍了一顿，一个多月都爬不起床来，完全顾不上她了。 这猪狗不如的生活，让英子妈妈彻底绝望了。 于是，在一个深冬的大雪之夜，趁着所有人熟睡，她再一次消失了…… 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和邻居林大柱无关，因为他还在床上养伤…… 英子爸爸被气的爆炸，发疯一样的找人，去英子妈妈的娘家日日蹲守，说两个孩子没妈可怜，就要活不下去了 ，只要英子妈妈回来，保证再也不碰她一根手指头。 但这一次， 再也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了。 世界这么大， 一个人若真想藏起来，那基本是找不到的。英子妈妈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 慢慢的，也有人说，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也许是想不开，投井跳河了，或者在哪个林子里吊死了…… 英子记得很清楚，母亲失踪后两个月，有一天她正在哄弟弟，有小伙伴叫她，说找到她妈了，就在村后的水井里…… 原来，冬去春来，村后一个废弃水井里的冰融化了，浮起来一具尸体，人们都以为是她的母亲跳了井，把她拉过去祭拜。 英子吓得小脸煞白，就那么无助的跪在井边，看着人们用绳索打捞…… 直到把那尸体捞上来一看，人们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槐花婶家丢的一头母猪。 那头母猪也是深冬丢了，以为是被人偷走了，槐花婶儿还围着村子叫骂了好几天，没想到掉到这井里了。 母猪的尸体被井水泡的泛白，散发着难闻的恶臭，从那以后，英子很久不能吃肉。 跳井事件之后，英子父亲渐渐熄了找人的心，就当她死了，跳井了，再也没这个人了。 从此，英子的童年就结束了。 第74章 保护神 妈妈跑了，苦了女儿。 身为家中长女，英子要洗衣做饭，照顾弟弟，伺候奶奶——原本母亲干的活，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 记得第一次蒸馒头，英子还没有灶台高，掀开笼盖的时候不懂躲闪，被蒸汽燎了一身的泡…… 弟弟又是个被惯坏的，随了父亲的坏脾气，小小年纪就会打人。 吃西瓜的时候，因为他只吃尖儿，英子就说了他一句，他端着西瓜就扣在了英子的头上。平日里稍不顺意，捡起石子就砸向英子，砸的她顺脸流血…… 父亲和奶奶都是重男轻女，只说弟弟还小，没了妈妈太可怜，要她让着他。 可同样没有了妈妈，谁可怜可怜她呢？ 英子不能打弟弟，只能把恨意和委屈都转移在妈妈身上。 原本英子对妈妈也没有太深的感情，她觉得妈妈并不怎么爱她。 或许是因为头胎生了丫头片子，因为这个挨了不少的打，妈妈对英子并不怎么亲近，对弟弟倒是疼爱的很。 也因为妈妈的娇惯，弟弟变得暴躁骄横，几乎成了英子的噩梦…… 她恨妈妈为什么那么狠心丢下她，一句话不留就走了；既然走了，为什么不带走弟弟，把这个烂摊子留给她来担着…… 好在，邻居和亲戚对英子都很宽容。 在农村，但凡偷汉子的女人，都会被人说三道四，唯有英子妈妈例外。 虽然英子妈妈和人私奔过， 但英子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受到别人的嘲笑。 相反，林家湾的女人对英子妈妈格外同情，她们一致认为英子妈妈是个好女人，贤惠勤快，寡言少语，就是命太苦，嫁错了人，跳进了火坑…… 而英子妈妈跑丢之后，人们同情的就是英子了。 英子勤快懂事，手还灵巧，村里很多婶子嫂子都喜欢她。 城里大姑也喜欢英子，因为英子奶奶卧床不起之后，全都靠英子侍奉床前。 英子奶奶老的时候已经糊涂了，谁也不认识，吃喝拉撒在床上，她见人就骂，甚至拿着拐杖就打…… 面对这样的老人，纵使再讲究孝道的家庭，也孝顺不起来了。 两个儿子能躲就躲，大儿媳妇被打跑了，二儿媳妇躲去镇上开理发店，英子大姑偶尔回家几天，也受不了母亲的刻薄和疯癫…… 照顾老人的任务，全落在了英子身上…… 那两年，英子还在读小学，她每天放学回来都给老人擦洗、换衣，做饭、喂饭，纵使被奶奶骂的大哭，还是一边哭一边干活，直到给老人送终。 老人瘫痪多年，始终穿的干干净净，临死身上没有一块褥疮，村里人都夸他家侍候的好，英子爸爸也落了一个孝顺的好名声。 英子的付出，大姑全都看在眼里。 也因为这一点，大姑一直觉得亏欠英子，对英子格外疼爱。也是有了她的支持，英子才能一直上学，否则早就辍学在家了。 只可惜，英子不是读书的料。 随着她再次中考落榜，也就此终结了学习生涯。 这次暑假进城，大姑就开始给她留意工作，介绍对象了。只是英子长相一般，胆小软弱，什么都不会，连连受挫…… 加上大姑家里还有几个表哥表姐，他们并不喜欢英子这个乡下表妹，觉得母亲有些偏心，只把她当保姆使唤。 英子在城里也不适应，就说弟弟快开学了，怕家里忙不过来，这才回来了。 —— 说起英子弟弟林小宝，其实也不是读书的料。 这孩子早就被惯坏了，因为从小没了妈，大家都觉得孩子可怜，反而对他愈发骄纵。 从小他就蛮横暴躁，经常 欺负比他大三岁的姐姐英子，还在村里横行霸道，不学无术，是个出了名的小赖皮。 过了暑假，林小宝本该升初中了，可学习成绩根本没法看，还是英子爸爸找熟人、花了钱才勉强被镇上中学录取。 英子爸爸对儿子放纵娇惯，对女儿却十分严苛。 小时候还不明显，如今随着英子长大， 他对她的管束越发严格——不许穿短裙子，不许穿紧身衣，不许到处乱跑，不许和男孩说笑…… 也就是在学校，他看不着管不到，否则英子就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绣花做鞋，做一个深闺中的小姐了。 在英子被严格管束的生活中，唯一的例外，就是石榴姐妹。 说来英子虽遗传了妈妈的勤快贤惠，也遗传了妈妈的软弱老实。 在家里，她被弟弟欺负；在村里，她被燕子欺负；在学校，她被同学欺负 ——幸好她遇到了石榴。 天不怕地不怕的石榴，是英子的保护神。 记得有一次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林小宝拎着棍子满村子追着英子打，石榴看到了，二话不说夺过棍子，狠狠抽了小宝一顿。 完了，还不忘恶狠狠的警告他——你姐姐从小照顾你，你以后再敢打她一下，我就打断你的腿！ 第一次挨打的林小宝吓傻了，哭着去找父亲告状，可英子父亲知道儿子的混蛋，石榴虽然有些多管闲事，但终究是给自己女儿出头，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训斥了儿子一顿，说他活该。 自此以后，林小宝老实了不少，看到石榴就像老鼠看到了猫，不怎么对英子动手了。 所以英子喜欢石榴，喜欢石榴的家，也喜欢石榴的妈妈。 人比人，气死人。 在英子看来，都是不值钱的丫头片子，石榴家里的四个女儿却个个娇贵，老三彩衣算是最不得宠的，却也比她幸福太多。 她们姐妹都可以穿好看的衣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尤其彩衣和裴嘉楠的婚事，让英子十分意外。 她没想到，阮小玉之前口口声声要招上门女婿，却还是妥协了，还处处为了彩衣着想，真是一个好妈妈。 而没有妈妈的英子，谁能为她考虑呢？ 父亲是不会懂她的心思的，更不可能顺她的心意。 大姑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心只想让她进城，但那个城市对她而言，遥远、陌生又吃力。 她没有林彩云的颜值，没有林彩霞的魄力，姿色平平、身无长物的她并不想去城里凑热闹。 暑假快要过去了，石榴要继续学业，前途无限，彩衣也找到了如意的归宿，而自己的归宿在哪里——英子不知道。 但她此时，只想离她们近一些，离他近一些…… 所以英子和父亲商议——去镇里二婶的理发店帮忙，同时也能照顾去镇里上学的弟弟。 若在以前，英子父亲是不可能同意的，因为他和英子二婶的关系并不好，但这一次他竟然松口了。 一是因为儿子要去镇里上学，小宝自幼娇惯，怕他去了不适应，英子离得近一些也能照顾。 二是因为有人给英子介绍了一个对象，那人就在镇里…… 第75章 八月桑田，九月安生 八月桑田，九月安生。 八月的尾巴不是八月的尾巴，而是假期的最后告白，不举杯不成敬意——开学之前，一场聚会和狂欢是少不了的。 趁着录像厅斜对面新开了一家饭馆，开业大酬宾，裴嘉松做东，想约大家聚一聚。 弟弟裴嘉楠自然是少不了的，林彩衣又叫上妹妹石榴，还有在丽人理发店帮忙的英子。 而英子的弟弟林小宝一听，也嚷嚷着要参与，就这样，六个人第一次聚在了一起。 说起来，裴家兄弟，林家姐妹和英子都很熟悉了，只有林小宝算是后来加入的。 林小宝和石榴、嘉楠的年纪差不多大，却因为调皮捣蛋，在小学时候留级两次，所以才读了初中。 不过，学校还没进去，镇上就先混熟了。 短短一个暑假，小宝就成了录像厅的熟客，游戏厅更是让他流连忘返，也让他成了裴嘉松的忠实迷弟。 其实游戏厅还没正式营业，处于试营业阶段。 要知道虽然游戏厅在城里已经遍地开花，但在他们这个相对落后的镇子上，这还是第一家。 所以，裴嘉松不敢盲目开业，以免哑火。 他知道，想要自家的游戏厅一炮打响，搞出名堂，一定要先培养几个能打通关的超级玩家，树起旗帜，这样才能体现出游戏的魅力，吸引来更多的玩家。 原本他会玩，也爱玩，每次进城都会找时间去游戏厅玩上几把，但并不十分精通。 如今自己开了游戏厅，反而没了之前的狂热，也没有那个精力和时间了。 所以，他要选几个好苗子培养一下。 黄毛和强子等兄弟自然是不用说的，但只有他们还不够。 至于弟弟裴嘉楠，那是块做学问的料子，是全家人的宝贝，他不敢，也不准备让弟弟掺和进来。 这时，刚升入初中、天天来看录像的林小宝映入了他的眼帘。 林小宝学习差，胆子大，家境还行，十分好动爱玩，算是完美的人选。 所以裴嘉松对林小宝十分热情，除了平时看录像免费，玩游戏也是免费。 林小宝上手很快，上瘾也很快，很快就成了游戏厅的首批黄金会员。 因为裴嘉松忙着游戏厅，录像厅就全权交给了彩衣和弟弟。 自从被整肃之后，环球录像厅再也不复往日的热闹和人气，逐渐冷清。 这一点，裴嘉松都看在了眼里。 不过，他并不着急。 如果没有彩衣被抓的意外，其实录像厅是还可以再捞些钱的，但时光不会重来。 眼下vcd已经越来越普及，毫无疑问，录像厅已经走向穷途末路，没什么前途了。 对于这个改装不久的录像厅，裴嘉松有着另外的安排和打算。 原来最近在张罗游戏厅的同时，他又看中了一门新兴的生意——电脑室，只是手里实在没有资金了。 裴嘉松打算等游戏厅走上正轨，赚到了回头钱，就把录像厅改造成网吧。 目前没精力折腾，只能维持现状，就先让彩衣和弟弟帮忙照看，权当锻炼了…… 彩衣是个女孩，裴嘉楠是个学生，录像厅还因为涉黄出过事，所以两人在日常的选片上格外谨慎，大多倾向于一些文艺爱情片。 彩衣又是个闲不住的，会给录像厅里布置一些小摆件，花花草草，香味扑鼻，很有小情调。 慢慢的，录像厅里不复以往的乌烟瘴气，出现了奇怪的场景——小混混越来越少，女生倒是越来越多了。 毕竟，女孩子们也是需要娱乐的。 而寻常的录像厅不是打打杀杀， 就是哼哼唧唧，还乌烟瘴气，烟味呛鼻，她们根本连门都不敢进。 现在的环球录像厅，有美女林彩衣，还有学霸裴嘉楠，安安稳稳，干干净净，怎么看怎么让人放心。 于是，女孩子们或三两结伴，或拉着男友，在镇子上逛逛街，吃个冰激凌，看个爱情片，很是惬意。 但女孩子们晚上都是要回家的，所以环球录像厅的夜场几乎没人，慢慢的也就关停了。 夏日漫长，彩衣不想回家那么早，又是个爱听歌的，关了夜场之后，她闲来无事就会放些歌曲来听，没事的时候还跟着哼唱几句…… 裴嘉松一看，就有了主意，干脆又买了几个麦克风、几台音箱，在录像厅的门前搞起了露天卡拉ok。 虽然唱卡拉ok赚不了几个钱，但几乎不费什么成本，何况裴嘉松最想要的，是人气。 不得不说，裴嘉松的脑瓜子够灵活。 下午看一场爱情文艺小电影，晚上吃个烧烤，赏赏月亮，看看星星，吹吹晚风，再在露天卡拉ok唱几首小情歌——原本冷清的录像厅，就这样被慢慢盘活了。 而随着录像厅对面几家小餐馆的陆续开张，如今的西街已经成为小镇青年的最爱。 对于他的商业头脑，彩衣已经见怪不怪，英子却十分崇拜。 如今的彩衣已经不去理发店了，一心一意帮裴嘉楠打理录像厅，而丽人理发店的小帮工也从彩衣变成了英子。 英子虽然没有彩衣长得好看，也是青春靓丽、心灵手巧的的小姑娘，所以二婶对她也很照顾。 不过，英子的心思和彩衣一样，都不在理发店。 一有功夫，她就往录像厅跑。 好在如今的录像厅的名声渐渐好了，管事的彩衣又是她的好朋友，自然成了最完美的借口。 眼下开学在即，游戏厅也万事俱备，今日这场聚会，大家自然兴致高涨。 第76章 晚风温柔，长歌纵酒 夏日漫长，余晖短暂。 微热的风安抚着树叶，树叶下是热闹的街道，街角的风吹起女孩的裙角，也吹走了青春的烦恼。 穿着背心的大爷坐在门前，悠哉悠哉的摇着蒲扇，望着不远处几位谈笑风生的年轻人…… 晚风温柔，长歌纵酒。 此时的裴嘉松、林彩衣等六人正围桌而坐，夏日微醺了青春的美，啤酒和着空气的热——不知不觉，几人就喝的有点多了。 林小宝是个坐不住的，他吃饱喝足，跑去对面的录像厅，搬出卡拉ok的设备，鬼哭狼嚎的胡乱唱着。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上荡悠悠……” 石榴听着他的破音，嫌弃的皱了皱眉。 “英子姐，你弟唱的真难听，你快去把他换下来吧……” 英子哈哈大笑，连连摇手。 “我还不如他呢，我啥也不会唱。” 裴嘉楠一听，看向了哥哥。 “哥，你和彩衣姐合唱一首，让咱们洗洗耳朵！彩衣姐唱歌可好听了！” 彩衣一听，期待的看向裴嘉松。 今晚的裴嘉松心情不错，一看大家都看着他，拉着彩衣就过去了。 如今两人的恋情已经不是秘密，两人也开始了秀恩爱。 接过话筒，他俩先是选了一首《明明白白我的心》。 “明明白白我的心，渴望一份真感情，曾经为爱伤透了心，为什么甜蜜的梦容易醒……” 林彩衣眼波流转，歌声更是婉转动听。 她一开口，瞬间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加好，这让裴嘉松觉得十分有面子。 “你有一双温柔的眼睛，你有善解人意的心灵，如果你愿意，请让我靠近，我想你会明白我的心……” 毕竟是泡过舞厅歌厅的，裴嘉松的歌声也毫不逊色。 两人面对面，手牵手，含情脉脉，温柔缱绻，简直是羡煞旁人…… 石榴远远的看着，傻傻的笑着——在这样的时刻，她真心的为三姐感到幸福。 看着石榴笑，裴嘉楠也跟着笑。 他也觉得幸福，虽然这个夏天发生了不少事，但他和石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这时，一首歌唱完，围观的人们开始起哄。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来一首《选择》！” “对，《选择》！” 叶倩文的《选择》，几乎是每对情侣都会对唱的歌曲，林彩衣和裴嘉松自然也躲不掉。 两人甜蜜一笑，拿着话筒继续对唱起来。 “风起的日子笑看落花，雪舞的时节举杯向月，这样的心情，这样的路，我们一起走过……” 石榴跟着哼唱了几句，忽然来了兴趣，她扭头拉住了英子。 “英子姐，一会儿他们唱完了，咱俩也唱一个吧……” 石榴忽然停住了，因为她看到英子的眼睛红红的。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事，那边烧烤的烟吹过来，被风熏的了……” 英子揉着眼睛，说不出的心酸。 石榴还想追问，裴嘉楠在一旁轻轻拽了拽她。 “听说英子姐前两天相亲了，可能是对男方不愿意吧……” “相亲了？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我哥说的，就是东街口卖猪肉的那家，他家的儿子和我哥是朋友。” “你哥朋友可真多……那个人怎么样？我怎么没印象？” “哦，之前他也在上学，现在辍学在家了。除了有点胖，人还可以吧，主要是家里还行，这些年卖猪肉，没少挣钱……” “都是刚辍学啊，那这么着急相亲做什么……” 石榴揶揄了一句，看向了英子。 “没相中就没相中呗，以后多的是机会，用得着掉眼泪么。” 英子没法接话，她无法告诉石榴，自己并不是因为失败的相亲难过。她只是听着情歌，看着那对珠联璧合的人儿，心酸的不能自己…… 石榴正嘟囔着，醉醺醺的林小宝从对面走回来了。 他正好听到了几个人的对话，不屑的哼了一声。 “哼，岂止这个没相中，之前大姑介绍的一个城里人也没相中……要我看，这两家条件都挺好的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还挑三拣四的，小心到时候剩在家里，成了老姑娘……” 石榴一听，一巴掌抡了过去，打在林小宝的背上。 “说什么呢，有弟弟这么说姐姐的么？” “又不是我说的，是我爹说的……” 林小宝十分委屈。他比石榴高出一头，却丝毫不敢还手。 “你爹能说，你不能说！” “行了，，知道了，我当哑巴行了吧！” 林小宝无奈的撇了撇嘴，郁闷的坐下了。 他开始找他刚才喝剩下的半瓶啤酒。 “我刚才喝的啤酒呢？” “还喝，不准喝了，你才多大，喝什么酒……” “我和你好像是一个属相吧，石榴姐，你只比我大几个月而已，我只是读书晚，留过级而已，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子啊！” “言行这么幼稚，不是小孩子，难道很成熟？林小宝，我告诉你，到了初中，你给我安安分分的好好读书，以后不许再往这里跑了！” “你……你怎么比我姐管得还宽啊！” 林小宝无奈了，再也待不下去，起身跑了…… 裴嘉楠望着小宝落荒而逃的身影，乐的哈哈大笑。 “石榴，这小子怕你？” “嗯，小时候揍过他。” “你还揍过他？你就说， 你没揍过谁吧？” 这时，英子插话了。 “多亏了石榴揍他，要不这小子到现在还敢打我……” 三人正说着，彩衣在对面朝着他们招手。 “过来啊，你们三个快过来！” 三人还以为有啥事，赶紧走了过去。 彩衣一把拉过了英子。 “英子，我这嗓子都快唱冒烟了，该你唱了……” 英子拿着麦克风，正有些害羞，还以为自己能和裴嘉松合唱了，可此时裴嘉松也把麦克风递给弟弟，自己跑去喝水了。 此时电视上正放着《好人好梦》的伴奏带，英子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又把麦克风递给了石榴…… “我真不会唱，石榴，你唱吧……” 因为还有不少围观的人等着，石榴只得接了过来。 这个歌，她确实会唱。 “烛光中你的笑容，暖暖的让我感动，告别那昨日的伤与痛，我的心你最懂……” 石榴的歌声没有彩衣那么温柔婉转，却也别有一番清新的味道。第一次听到石榴唱歌，裴嘉楠的脸上略过一丝红晕，接着唱了下去。 “尽管这夜色朦胧，也知道何去何从，我和你走过雨走过风，慢慢地把心靠拢……” 此时夜色已深，温柔的月光沐浴着小镇，两颗年轻的心也慢慢靠拢…… 生命中也许会有无数个美好的夏天，但眼前这个也许才是最珍贵的。 长歌纵酒，晚风温柔，把歌声吹的很远很远…… “就算是人间有风情万种，我依然情有独钟，亲爱的我永远祝福你，好人就有好梦……” 第77章 挂羊头卖狗肉 初中和高中，隔着一扇“中考”的门。 门里和门外，站着不一样的人。 初三刚开学，就进入了中考倒计时的紧张模式。 重点班的分班名单里，林石榴和裴嘉楠赫然在列。 尤其上次期末考试强势杀出的状元“林石榴”，更是成为校领导和班主任的心尖宠。 说来林家湾人杰地灵，几乎每年都会出来个学霸。在刚刚过去的中考里，全校唯一被重点高中录取的林中月，就是林家湾的孩子。 所以，今年的林石榴自然也成了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 至于裴嘉楠，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初二期末考试的时候，他痛失第一，屈居第二，但一次考试成绩，根本动摇不了他的霸主地位。 校领导、班主任都对他寄予厚望，而他的哥哥裴嘉松，自然成了学校的心腹大患。 裴嘉松，昔日的学生会干部，如今的游戏厅老板，在小镇青年中有着不小的号召力——不管辍学的，还是在校的，多多少少和他都有联系。 暑假里，环球录像厅出事，学校都知道，相关领导还专门开会，强调了假期里学生监管的问题。 如果对录像厅还能睁只眼闭只眼，游戏厅的开业则让学校如临大敌。 但裴嘉松早已辍学，学校对他没有任何约束力，学校能约束的，只有自己的学生。 秋季开学，学生收到“不去游戏厅”的学校公开信，班主任在班会上三令五申——放学后不准去“三室一厅”。 这其中，裴嘉楠是一个特殊的例子。 游戏厅和录像厅都是他自己家的生意，周末回家的时候，帮忙看店似乎合情合理， 但裴嘉楠身为优秀生，他若出现在游戏厅，学校对其他孩子还如何监管…… 而且，裴嘉楠是学校重点培养的苗子，初三如此关键，这么放任下去很容易误入歧途。 林石榴也是一样，听说因为姐姐的缘故，她也是录像厅的常客。 考虑再三，班主任叫来裴嘉楠和林石榴，小心翼翼的谈了话，转达了学校的要求。 出乎意外，两人答应的很是爽快。 其实他们早有打算，这个学期没有特殊情况，就不再去西街了。 好学生足够自律，承诺自然也算数。 班主任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林石榴和裴嘉楠不去西街，挡不住别的学生要去。 尤其游戏厅开业之后，有些学生已经疯狂了。 林小宝就是游戏厅的常客，他不负裴嘉松所望，很快就成了游戏厅的旗帜人物，以卓越的技术吸引了一帮追随者。 虽然学校三令五申，但没有人能二十四小时看着学生。 那些瘾大技术差的人，往往更离不开游戏。 不过，有了录像厅的前车之鉴，裴嘉松也不敢太放肆，对有些年纪太小的孩子，或者太过沉迷的学生，还要劝诫一番，免得又被家长找上门来。 这让裴嘉松有些割裂， 也有些郁闷。 游戏厅的生意虽然看起来还不错，游戏币的收益也还行，但裴嘉松并不满意，只能算凑合。 想挣大钱，这么中规中矩，终究是不行的。 其实裴嘉松在筹备游戏厅的时候，就知道游戏厅赚钱的诀窍，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只是他还没下定决心。 要知道，但凡能实现暴利、让人上瘾的，无一不是针对人性弱点。 黄赌毒就集中表现了人性的弱点——让人欲罢不能。 之前录像厅的热闹，主要就在于夜场的“黄”。如今游戏厅想要实现暴利，自然要利用“赌””。 对大多数游戏厅而言，街机游戏仅仅是摆在台面迎合检查的，造成一种生意很好的氛围——这是挂出来的羊头。 而真正的收益则是来自角落中的水果机、老虎机、赛狗、狮子机……这些机器虽然名为娱乐机，实际上就是赌博机——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狗肉，也是游戏厅暴利的来源。 对此，裴嘉松已经摸的门清。 他的游戏厅内部，也藏着几台这样的机器。 只是游戏厅刚刚开业，客源还不稳定，各路关系也没捋顺，一时不敢太过张扬。 如今的裴嘉松，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在了维持社会关系上。 所谓树大招风，毕竟他不是镇上的土着，人又年轻，之前开个录像厅少赚一点钱也就罢了，如今摊子越弄越大，难免会让有些人眼红。 校内有校霸，街上也有街霸，游戏厅又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如何维持好这些关系，才是最让裴嘉松头疼的。 于是，自从游戏厅开业之后，喝酒应酬就成了裴嘉松的主要任务。 随着圈子越来越大，镇上的小饭店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于是一行人隔三差五的约着进城玩。 城里有溜冰场，有歌舞厅，有大酒店，有洗浴城，有太多太多小镇里没有的东西…… 他这一忙，自然就冷落了留守看店的彩衣，也让彩衣越发不安。 要知道，裴嘉松本就是个风流多情种，他性格活跃，喜欢和女生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早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他身边就不缺女生，如今虽然有了彩衣这个名分上的女朋友，但经营着录像厅和歌舞厅，难免还会结识不少胆大火辣的女孩儿。 尤其裴嘉松最近连接进城，去舞厅跳舞唱歌，喝的晕晕乎乎，这让彩衣患得患失。 她嘟囔着不让他去，裴嘉松只觉得她不懂轻重，解释都是为了生意。 彩衣也不敢干涉太多，只能寄希望于中秋之后的订婚了…… 直到这一日，裴嘉松的妈妈忽然上门了。 第78章 来者不善 这日上午，环球录像厅里寥寥数人，颇为冷清，彩衣放好录子，就在门口整理几筐石榴。 这是母亲让人送来的，说录像厅门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摆个摊子，放点石榴，有人买或者送人吃都可以。 彩衣才懒得折腾，只是把它们堆在门口，等着裴嘉松会回来了，拿着它们去送人情。 赶上秋收时节，人们都在农田忙活，街道上人很少。游戏厅也只有几个逃课的孩子在玩，黄毛在店里看着。 如今黄毛已经是游戏厅的正经员工了，每个月开工资的那种。 原本彩衣觉得自己可以兼顾，毕竟录像厅很冷清，在游戏厅帮忙兑换游戏币什么的她也可以，但裴嘉松说她不懂游戏，不让她参与。 所以那个游戏厅，彩衣很少进去，只会在早上人少的时候，过去帮忙打扫卫生。 看到裴嘉松又不在，彩衣就知道他昨晚又没回来，随便打扫了一下就出来了。 黄毛知道彩衣又生气了，出来找她闲聊。 “大嫂，这石榴不错啊。” “是啊，自家种的，回家时候带一箱回去给家里吃。” “不用，不用，我尝尝就行。” 彩衣一听，赶紧挑了一个又大又红的石榴递给了黄毛。 “大嫂，听说你和松哥要订婚了？” “听谁说的？” “松哥啊，他说中秋节的时候可能要关两天店面，家里有大事要忙。还能有啥大事，肯定是你们订婚的事……” “他说的？怎么没给我说，这几天忙的见不着他的面。” “忙？以后只会越来越忙啦。要我说还定什么婚，直接结婚得了。这整条街，谁不知道你是松哥的媳妇……” “瞎说什么呢，谁是他媳妇……” 彩衣心里美滋滋的，笑红了脸。 黄毛一直跟着裴嘉松，彩衣也把他当成了兄弟，并不见外。 她看黄毛不会开石榴，接过来帮他打开，又剥好，这才递给他。 两人说笑的时候，有个妇女气势汹汹的朝这边走来了…… 彩衣还以为又是哪个孩子的家长找来了，心里存了一丝不耐烦，没有仔细去看，只是低头摆弄着篮子里的石榴。 “这谁家的石榴，摆在这儿不碍事吗？” 面对女人劈头盖脸的责问，彩衣有点莫名其妙，想都没想就怼了一句。 “我爱摆哪里摆哪里，碍你什么事儿？” “这是我儿子的店，自然碍了我的事。” 女人这话一出，彩衣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来人竟然是裴嘉松的母亲李淑珍。 其实彩衣一共也没见过李淑珍几次，因为裴嘉松还没带她正式去过裴家，只在街上偶尔路过的时候，有人指给她看过。 彩衣早就想去裴家看看，认认亲，但裴嘉松一直没空，也不太想让她去，只说等订婚时候再正式认识也不晚。 彩衣知道，因为林裴两家之前的恩怨，李淑珍一直不太愿意这门婚事，所以也没强求。 反正裴嘉松说了，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自己挣钱自己结婚，他妈就算想干涉也干涉不了。 听说之前李淑珍也来过店里两次，碰巧彩衣都不在，所以她一下子没认出来。 “哦，婶儿来了，快进去坐。” “不坐了，小松不在？” “他进城里了，还没回来。婶儿，这家里石榴丰收了，拿过来给大家吃，婶儿也尝尝吧！” 彩衣知道裴母不喜欢自己，尽量巴结着，拿起石榴递给了她。 “放着吧，我从来不吃石榴！” 裴母脸色阴沉，上下打量着一旁的黄毛。刚才离着老远，她都看到彩衣和黄毛说说笑笑了…… 黄毛被看的有点发毛，打了个招呼赶紧进店了。 彩衣一看，知道今天裴母来者不善。 第79章 眼中钉肉中刺 所有人都以为，裴家女人李淑珍和林家男人林成静一样，谁也不是当家做主的那块料。 所以在儿女的婚姻大事上，没人把他们的意见当回事。 没想到，事情偏就坏在他们身上。 裴大山是林父眼中的钉，阮小玉也是裴母肉里的刺。 尤其如今因为孩子的婚事，裴大山和阮小玉恢复了来往——时隔多年，裴大山又开始替林家湾兜售石榴了，村里村外的流言很快又起来了…… 这让李淑珍对林家的女人厌恶到了极致。 在裴母看来，阮小玉这个秃头女人肯定生不出什么好闺女。自己儿子要个子有个子，要相貌有相貌，要能力有能力，什么样的女子娶不来，偏娶一个破鞋的闺女？ 所以对于儿子这桩婚事，她一直都不同意，奈何在这个家里，她从来都没有话语权。 她在背地里嘟囔，当面和裴大山闹，他却一推三六五，只说这并不是他的主意，是儿子自谈的对象，他也管不了。 的确，小松如今能挣钱了，翅膀也硬了，连老子的话都不听，哪里会听她这几个当妈的…… 反正自家是男孩儿，儿子又是个爱玩的，玩一玩也不吃亏，就当白捡一个营业员，给他家看店、干活，还不用出钱。 所以李淑珍一直隐忍，没怎么干涉，就等着儿子玩腻了，俩人分手算了。 现在听说女方中秋要上门，要订婚，阮小玉还提出了四个条件，她就坐不住了。 一个老狐狸精还不够，如今又来一个小狐狸精，还要撺掇着让儿子在镇上买房子、婚后在镇上住，那将来不就是林家的窝了？以后还有她这个亲妈的份吗？ 果然，这还没订婚，阮小玉已经把她那些骚石榴摆到店门口了。她女儿还一脸的狐媚相，在门口和别的男孩打情骂俏，真是和阮小玉一路货色。 儿子是自己生的，婚姻大事上，她就算当不了家，也不能让她们这么好过。 搞不过阮小玉，对付一个小姑娘还是可以的…… —— 没有人知道裴母和彩衣说了什么，总之，半个小时后，裴母离开了。 当录像厅的人叫彩衣去换带子的时候，彩衣脸无血色，失魂落魄。 她只说身体不舒服，直接退票退钱，关门歇业。 下午，裴嘉松回来了。 看到从不关门的录像厅关着门，他有些奇怪，又听黄毛说了上午母亲来过的事，赶紧来找彩衣。 大厅里门窗紧闭，昏暗冷清，一丝光亮都没有，裴嘉松打开灯，找了一圈，这才发现彩衣独自在小隔间躺着，泪流满面。 “怎么了这是？” 彩衣不说话，只是流眼泪。 “我妈说你什么了？” 看彩衣还是不说话， 裴嘉松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都说了，你不用理会她，反正我的事她也管不了。” 裴嘉松说着，打了个哈欠，陪着那些朋友玩了一天一夜，他很困了。 “快，往里躺躺，让我歇会儿，累死了。” 看彩衣依旧躺着不动，裴嘉松无奈的坐在了床边。 “你知道的，她一直对你家有偏见，你就体谅一下吧。” 听裴嘉松说到这儿，彩衣终于扭过了身子。 “你妈凭什么对我家有偏见？谁也没招惹她。” “这……” 裴嘉松冷笑一声。 他原本就对阮小玉有意见，何况她和自己父亲的关系一直不清不楚。身为儿子，自然是维护自己母亲的。 “没招惹？你妈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谁的妈，谁护着。彩衣虽然知道自己母亲名声不好，可最近她和母亲的关系缓和不少，再者她自己可以抱怨，却不能听别人这么诋毁母亲。 裴嘉松那轻蔑的语气让她很不舒服，她很清楚，轻视母亲，那就是轻视自己。毕竟她刚刚才被裴母如此嘲笑过。 “我妈什么人？我妈怎么了？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 “行了， 别说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没脸呢。” 裴嘉松有点烦躁，脱掉外套丢在了床上。 彩衣一看他这态度，顿时心灰意冷，大哭起来。 “我就知道你烦了，你现在是有新人了吧，最近总往城里跑，就是去约会新人的吧？” “胡说什么呢？什么新人？” “你妈说的，说你在城里处了个女朋友。” “听她瞎说，没有的事。” “真的没有？你妈说那女孩长得比我好，家里还是做生意的……” 裴嘉松顺了顺气，尽量耐心哄着彩衣。 “哦，那个啊，那个还是过年时候亲戚介绍的，我没看上。” “长得比我好看？” “没有，哪有你好看。” “你不是一直想进城，想赚大钱吗？怎么不选她？” 裴嘉松有点烦了，冷下了脸。 “行了，别闹了，就为了我妈几句闲话，你这店也不开了， 钱也不挣了，不挣钱还怎么结婚？” 一听结婚，彩衣这才停止哭泣，可怜巴巴的看向裴嘉松。 “我都说了， 咱俩的事，你听我的安排就行了。” “那你妈呢？她不同意怎么办？” “我又不需要家里拿钱，她同意不同意，我们都要结婚的。其实我妈现在就是拿你出出气而已，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就好了，等咱们结婚了，她慢慢就接受了。” “那我们中秋还订婚吗？” “算了吧，今天这么一闹，哪儿还有心情。”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游戏厅挣到钱啊，要不拿什么结，你妈还要我在镇里买房子…… ” 彩衣往床里面靠了靠，给裴嘉松腾出了位置。 “可游戏厅已经开业两个多月了，玩的人也不多，再给黄毛开工资，投了这么多的本钱，感觉还没录像厅挣钱呢……”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既然这么说，自然有挣钱的门道。” “什么门道？不犯法吧？别再出事了……” “不会的，放心吧， 我最近忙着和他们喝酒是为啥，就是提前铺路的。我累死累活的，你倒好，不体谅我，还给我闹。” 彩衣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快躺下歇会儿吧。” “算了，你歇着吧，我去游戏厅看看，有些机器该派上用场了……” 第80章 出双入对 彩衣受到裴母刁难的事，石榴毫不知情。 这学期，她和裴嘉楠信守承诺，再也没去西街逛过。 当然，他们也没这个时间。 除了上课、考试，两人空余的时间都被数理化老师分割霸占，拉去搞各种竞赛了。 老师们也想出成绩，也想争荣誉，学校的升学率也就那样了，他们所能抓住的就是手里几棵好苗子，尽量的挖掘出最大的潜能。 搞竞赛，自然离不开各种突击练习。 数理化竞赛是必然的，再加上英语竞赛，四科老师轮番争抢，林石榴和裴嘉楠的时间根本就不够用。 于是，老师们开始压榨课堂时间，在他们看来，课堂知识太简单，大多都是一轮一轮的复习，这俩人根本不用参与。 于是，上课的时候，林石榴和裴嘉楠经常会被当科老师叫去办公室，为两人单独开小灶。 一般情况下，老师丢下几张资料就走了，接着去教室给普罗大众讲课，等快下课才会过来看看，查看他们的做题情况。 所以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石榴和裴佳楠两人在办公室里做题。 裴嘉楠基本功扎实，稳扎稳打，林石榴脑子灵活，多的是奇思妙想，两人聚在一起，互相商量，互相帮助，学习效果很是不错。 有些时候，连老师都搞不定的题目，俩人商量着都能把它弄通，这让老师十分欣慰。 初冬时节，各科的初赛到陆续也到了。 学校报销费用，老师亲自带队，林石榴和裴嘉楠隔三差五的跟着各科老师进城参赛。 路费和餐费是全包的，两人的待遇也是极好的。 大巴车上，林石榴和裴嘉楠基本都是坐在一起的，因为跟着老师光明正大，别人也不敢说什么闲话。 时间久了， 两人有些出双入对的意思，青梅竹马的情意也在这其中慢慢滋长…… —— 这个周末是化学竞赛，因为最早的班车是六点，化学王老师提前一天就给两人交代，让他们各自住在宿舍，早上五点半在校门口集合，再一起去附近的车站坐车。 以前进城参加考试，基本都是这么操作的。 一夜北风紧，气温骤降，天寒地冻。 早上五点左右，裴嘉楠像往常一样，提前来到女生宿舍楼前等石榴。 昏暗的灯光下，裴嘉楠终于等到石榴下楼，看她穿着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十分心疼。 “石榴，你不知道天冷了，怎么穿这么少……” “哎呀，谁知道突然变天了，我宿舍里没有厚衣服，都两周没回家了，想找人借一件吧，没几个人在， 又怕你等的着急……” “没事，时间还来得及，要不你回去多穿点？” 石榴搓了搓手，又跺了跺脚。 “算了，赶紧走吧，老师该等急了，误了车可不好了。” 石榴说着就朝校门口走去，裴嘉楠只得跟上。 “怎么连个围巾也没戴？” 裴嘉楠把脖子里的围巾取下来，给石榴戴上。 “太着急了没找到，早上睡得太死了，差点就睡过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特别累，浑身没劲……” 石榴也不客气，拿着围巾把自己的耳朵嘴巴都围上，这才觉得暖和了点。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大门口，王老师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三人又匆忙赶往车站，总算坐上了进城的早班车。 裴嘉楠怕石榴冷，主动坐在了靠窗的位置，石榴就坐在他身边。 车子发动起来，车里很快就暖和了，石榴靠在椅背上，很快就昏昏欲睡…… 裴嘉楠一开始还帮石榴支着脑袋，很快他也睡着了，两人头挨着头睡的很是香甜…… 不知不觉，窗外飘起了雪花，开始是细小的雪粒，打在车窗上劈啪作响，后来就变成绵密的雪花，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 因为先下的冰粒，早上气温又低，地上很快结了一层溜冰，车子越来越滑，走的越来越慢。 王老师急得坐立难安，生怕迟到耽误了考试，而石榴和裴嘉楠睡的倒是香甜，丝毫不知道外面下起了大雪…… 车子到站的时候，两人头靠着头睡的正香，王老师着急忙慌的叫醒了两人。 迷迷糊糊的下了车，一股寒风扑面而来，石榴冻的打了个冷战。 因为下雪，出租车很难打到，好在考场离车站不远，三个人干脆跑步冲去了考场…… 等到了考场门口，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王老师甚至来不及交代什么，两人就着急忙慌的进了考场。 考试进行的还算顺利，但越到后来，石榴越觉得难受…… 本来她就跑出了一身的汗，坐着考试的时候，汗水慢慢消退，只觉得后背的衣服冰冷的贴在身上，加上她坐在风口，手脚更是被吹得冰凉，她觉得自己都要被冻僵了，连笔都握不住了。 好容易坚持到考试结束，石榴甚至都站不起来了…… 还好裴嘉楠和她一个考场，赶紧过来扶起了面色苍白的石榴。 “石榴，你怎么了？” “肚子疼，好冷啊。” 看石榴冻得唇色乌青，裴嘉楠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石榴，自己只穿着单薄的毛衣。 “这怎么行，你自己穿吧，别把你冻着了。” “我没事，我不冷。” 裴嘉楠不由分说的把衣服给石榴穿上，扶着她慢慢走出了考场…… 因为一大早就起来了，误了车也没来得及吃饭，石榴此时又冷又饿，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发软。 “要不……我背着你吧？” “不用，我没事，就是又冷又饿……咱们快去找王老师，找个地方吃饭。” 石榴强撑着走到学校门口，早就等着急的王老师接到两人，赶紧带他们去吃饭。 暖和的小饭馆里，一碗热乎乎的酸汤饺子下肚，石榴这才缓过神来。 恢复知觉的石榴觉得身体有些异样，赶紧去了卫生间。 原来她来例假了……因为石榴的例假一直都不太正常，所以她也搞不清日子，没想到会赶上今天竞赛的时候。 难怪今天她怕冷无力，头晕眼花，像是丢了半条性命…… 小饭馆的厕所就一个坑位，也没个旁人，石榴正发愁怎么办，门外响起了裴嘉楠的声音。 “石榴，你没事吧？” 原来裴嘉楠怕她晕倒在洗手间，就跟了过来，一直在门口候着。 “我没事，你去给我买一包那个吧？” “什么？买什么？我听不清，你出来说？” “我出不去，你去给我买包那个，就那个……” 石榴有些说不出口，裴嘉楠忽然明白了过来。 “哦，我知道了，你等着，等着啊，马上回来。” 裴嘉楠飞快的跑了出去。他去最近的小卖店里买了卫生巾，一个热水袋，还有几个棒棒糖，很快又折返了回来。 裴嘉楠找到老板娘的小闺女，给她一个棒棒糖，让她把卫生巾送进卫生间。 而他则让老板娘灌了一个热水袋，等石榴出来就递给了她取暖…… 裴嘉松这一系列操作，让王老师在一旁看的眉开眼笑…… 别说，裴嘉楠和他那个学渣哥哥很是不同，唯独这一点挺像——都会哄女孩开心 。 若不是怕犯纪律， 他还真想说他俩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第81章 喜欢你 午饭后，王老师把石榴和嘉楠送到新华书店门口，让他俩进去看书，自己去办点私事，还约定黄昏时分来接他俩，三人再坐班车回去。 石榴和嘉楠面面相觑，不由的想起了年前进城的那次。 那次他俩也是被丢在新华书店，而彩衣和裴嘉松去逛街看录像了…… “莫非王老师也去看《泰坦尼克号》了？” 目送王老师匆匆离去的身影，裴嘉楠开起了玩笑。 “要我说，还是《情书》好看。” 石榴跺了跺脚，鞋上的积雪纷纷掉落。 “是啊，《情书》开场的雪景真美，就像今天这场大雪。” 裴嘉楠说着，看向石榴。 此时石榴正摘下围巾，抖落着头上的雪。 “别说，你如今的发型还挺像女主的。” “女主？我看你是电影看傻了，赶紧进去吧，站在门口快冻死了。” 石榴说着，顺手用围巾帮裴佳楠打落了肩上的雪。 这个自然亲昵的动作，让裴嘉楠心里暖暖的，像吃了蜂蜜一样甜。 石榴没想那么多，今天的她就像一只寒号鸟，实在是怕冷，只想找个窝…… 好在，雪中的书店，暖和又安静。 石榴懒得动，抱着热水袋窝在无人的角落，裴嘉楠去给她一本本的找书换书，可石榴和上次一样，什么书都看不进去。 不过，上一次她是操心彩衣的事，这一次她只觉得疲惫，困乏，就想那么静静的趴着。 看石榴面色苍白，虚弱的像只安静的小猫，裴嘉楠难掩心疼。 “怎么还提不起精神，是不是考试累到了？” “有点累，你不累吗？我都两周没回家了。下个月还有物理竞赛，想想都头疼。” 趁着王老师不在，石榴狠狠的吐槽着。 “我现在看到奥数题就想吐，脑筋都快搅成一团麻花了，看看，我都快累出白头发了……” 看石榴越说越起劲，裴嘉楠笑了。 “越说越夸张了，你才多大，怎么会有白头发？让我看看……” 裴嘉楠走到石榴身边，看着她的光滑柔顺的一头秀发。 石榴的头发已经长了不少，正好垂在雪白的脖颈间，看起来温婉动人，再也不像个假小子了。 裴嘉楠看的心动，忍不住上手捋了捋。 “摸摸毛，累不着。” 石榴甩了甩头，白了他一眼。 “别摸，三天没洗头了。” “哦，我说这么顺滑呢，原来都是头油。” 面对裴嘉楠的逗弄，石榴装势打过去，裴嘉楠也不躲，啪的一声，声音惊动了附近看书的人，有人朝这边看过来。 石榴瞪了嘉楠一眼，他这才安分坐下，托腮看着石榴发牢骚。 石榴原本蔫蔫的，一吐槽起老师来，顿时精神了。 “反正这竞赛我是不想参加了，太累。要不是竞赛，我今天就能在家里好好睡懒觉了，何必天不亮就起床，折腾一整天。” 石榴说着，打了个哈欠，忽然想起了什么，朝裴嘉楠眨了眨眼，凑近来压低了声音。 “告诉你吧，我今天就没有好好做题，最后一题我一个字没写……” “为什么？那个题咱们不是一起做过的？” “哎呀，我那会儿难受的厉害，不想思考也不想写字，反正我也不想再被选上了，要不然这考试没完没了，早晚得累死。” 石榴本就不是个刻苦努力的学生，最近这四门竞赛连轴转，连裴嘉楠都吃不消了，别说她了。 “也是，咱们精力有限，四科竞赛都参加确实有点累，要不咱就选两门吧？” “行啊， 要不你选化学、数学，我选英语、物理？” “不行，我不是说这么分开选，是咱俩一起选两门。” “为啥？别说咱俩擅长的科目不一样，你我也算竞争对手，毕竟第一名只有一个啊！我可比不过你，我不跟你一起选。” 石榴说着，白了裴嘉楠一眼。 “再说，四个老师都盯着，你不选哪门，他们能乐意？还是你选两门，我选两门，这样公平合理，皆大欢喜。” “我才不管那么多，反正你选什么我也选什么。” “为什么啊？” “为了给你讲题，督促你学习啊，要不你这么懒，肯定不努力的。” “你自己努力就够了， 管我干什么！” “那不行，咱们要一起努力，我必须监督你。” 石榴闻言，无奈的瞪了嘉楠一眼。 “好为人师，你就那么喜欢给我讲题啊。” “是啊，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什么？” 嘉楠突如其来的表白，让石榴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喜欢你。” 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裴嘉楠借机说出了心里话。 看到裴嘉楠那亮晶晶的眼睛火辣辣的看着自己，石榴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她一时也分不清，裴嘉楠究竟是玩笑还是真心，只能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趴在桌子上扭过头去…… 两人没有再说话，一个静静的坐着，一个静静的趴着——反正谁也看不进书。 岁月静好，午后的阳光隔着玻璃洒进来，洒在石榴的身上，金灿灿的一片。 裴嘉楠就那么托着腮，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像在欣赏一件珍宝。 而裴嘉楠不知道，自己的身影则被映在一侧的书架上，石榴没有看他，却在看着那个影子的轮廓…… 这时，有人从旁边经过，带来一阵微风，石榴头顶有几根发丝轻轻舞动，裴嘉楠看着它们，忍不住伸出手去…… 看到书架上那个影子朝自己伸出手来，石榴赶紧扭过头去…… 四目相对，含羞带怯。 裴嘉楠的手停在空中，朝着空气抓了抓，又收回去了。 他这滑稽的一幕，让石榴忍不住甜甜的笑了…… 看到石榴笑了 ，嘉楠也笑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两人依旧没有说话， 石榴又害羞的扭过头去。 她忽然发觉，自己没那么讨厌裴嘉楠了，甚至有些莫名依恋他。 阳光暖暖的，晒得石榴懒懒的，看着书架上那个熟悉的影子，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石榴睡的很香，梦也很长，她没说出口的是——她也喜欢和他在一起…… 第82章 第一次 雪大路滑，回程的车依旧很慢，晃晃悠悠，暖暖和和，石榴和嘉楠又睡着了。 这次王老师也不着急了，他也香呼呼的睡着了。 等回到镇上，天色已经晚了。 学校大门已上锁，回家是来不及了，两人只能另寻去处。 裴嘉楠提议去录像厅歇脚，毕竟录像厅有空调，彩衣也在，能给石榴找件衣服穿穿。 王老师曾经教过裴嘉松和林彩衣，知道录像厅和游戏厅都是裴家的店铺，也知道二人的情侣关系，也就同意了。 于是，大巴车在西街路口停下，石榴和嘉楠一起下了车。 雪已经停了，空气甘冽而清冷，寂寞的乡村公路堆着厚厚的雪，地平线上笼罩着一层昏昏的铅状的薄雾，四面的景物模模糊糊，鬼影幢幢。 雪干而脆，踩上去发出破碎的声音；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裴嘉楠怕石榴冷，想给她披上自己的衣服，但石榴显然没给他这个机会。 她走得很快，故意和他拉开距离，毕竟后面的大巴车上还有一双双眼睛…… 裴嘉楠明白石榴的心思，只是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 直到石榴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滑倒，裴嘉楠才伸手扶住了她。 “跑这么快干什么，有老虎要吃了你？” 石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推开了他的手。 “老虎没有，猴子倒有一个。” 因为两人初见的时候，裴嘉楠体型瘦小，人又聪明，石榴常说他像猴子，猴精猴精的。 裴嘉楠不爱听，他不想自己显得比石榴弱小，所以这一年多他一直在努力锻炼，好好吃饭。 “又说我是猴子，我哪里像猴子，看看，我现在已经比你高了……” 石榴这才发觉，裴嘉楠真的长高了。不知不觉，他已经高出她半个头了。 “咦，你什么时候偷偷长个子了？” “你长头发的时候，我就在长个子。” 裴嘉楠得意的笑着。 “我得比你高，这样才能当你哥啊，以后等彩衣姐进了门，你就得管我叫哥了。” “好吧，猴哥……” “你……” 石榴笑着跑开了，裴嘉楠在后面追。 眼看石榴踉踉跄跄的又要摔倒，裴嘉楠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别跑了，等会儿喝了凉风，又该肚子疼了。还是我拉着你走吧，顺便给你暖暖手。” 石榴挣了挣，没有挣脱掉。 第一次牵手，两人都有些紧张。 石榴的手柔软冰凉，裴嘉楠的手热乎乎的，掌心似乎还有不少的汗…… “你怎么一手心的汗……” “我……我热，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冷。” 裴嘉楠一听，赶紧把石榴的手握在掌心搓了搓，再揣进口袋里保暖。 “这样好点了吧？” 石榴没说话，只是默默的跟着裴嘉楠往前走。 牵上了石榴的手，裴嘉楠一下子觉得世界都亮了。 眼前的雪景，让他想到了往事。 “石榴，你还记得去年那场大雪吗？” 石榴点了点头。 “还有那个小屋，我们烤的红薯都没吃……” “别提了，躲个雪还惹的风言风语的……” 石榴说着，朝四周看了看，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裴嘉楠紧紧的抓着，一点都不松手。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呗，只要不耽误学习，我看班主任都不管，王老师今天还开咱俩的玩笑呢……” “什么意思，你想早恋？” “早恋，那就是谈恋爱喽，这可是你说的……” 看裴嘉楠笑的腻歪，石榴挠了一下他的手心，这才把手挣脱出来。 “谁要和你谈恋爱，我可不想被开除。” “不会的，其实我就想和你一起，一起读高中，一起考大学。咱们这些竞赛如果得了大奖，就可能被市一中的少年班特招。” “少年班？我可不想去，也去不了，听说那里全是天才，压力很大的。” “你也是天才啊，你那么聪明，只是有些懒……对了石榴，你想考哪里的大学？” “大学？高中还没考上呢，想的有点远了。我想考清北，可清北不想我啊！” “干嘛这么悲观……” “不是悲观，是现实，我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 “那你将来想干什么？” “不知道，反正要走出这里，去外面看看。对了，听我二姐说，南方都不下雪的，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你想去南方？” “也许吧，不过我喜欢北方的冬天。你呢，你肯定要去北京吧？” “我也不确定，还是那句话，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一起读高中，一起读大学……” 石榴没说话，抬头望向苍茫的远方，未来太遥远了，她根本看不清。 裴嘉楠也知道，自己如今太过稚嫩，什么承诺都给不了，他能握住的，也只是石榴的一双手而已。 “对了，听我哥说，明年小宝可能要去当兵了。” “当兵？他家里能舍得？” “舍不得也没办法，他已经被学校通报批评好多次了，怕是上不成学了。” “哎，总觉得咱们还小，这都各有各的出路了，英子姐怕是很快也要结婚成家了。” “还好咱们是一家人，不会走散的。” “谁和你是一家人？你哥到现在也不娶我姐，总拖着算怎么回事？订婚也不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可能就是忙吧，听说现在游戏厅可挣钱了，俩人忙着挣钱买房子呢。” “别说，你哥确实有生意头脑， 就是太花了，不牢靠。你实话告诉我，你哥现在有没有别的女朋友？” “这个真没有，他就是爱和别的女孩开玩笑。” “难怪，你也是这样……” “我哪儿有？除了你，我都没理过别的女孩儿！” “怎么没有，王丽丽啊。” “哦，她就是爱找我问题而已，我从来没有和她说笑过。” 石榴撇了撇嘴， “怎么，你吃醋了？那我以后不理她了，她问我题，我也不理了。” “我才没有吃醋。” “你有……” 两人拌着嘴，就走到了西街口，远远的，两人看到游戏厅和录像厅都是灯火通明。 “看，就知道开着门呢，彩衣姐肯定也在。” “这么大雪，还有人来玩，真上瘾……也不知道是什么游戏，我也去玩两把。” 看石榴有些好奇，裴嘉松赶紧提醒。 “你可不能玩啊，玩物丧志，咱们答应过老师的……” 第83章 小火锅 时隔多日，石榴再次来到录像厅，才发现这里和之前有很大不同。 录像厅已经被改造过，大厅变小了不少。 之前的空调也挪去了游戏厅，这里颇为冷清。 夜场早就关停了，彩衣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因为大雪路滑，她没有回家，没想到等来了妹妹。 看石榴衣着单薄，彩衣赶紧找出了自己的棉袄给她披上。 “以后缺衣服缺钱了，让小宝捎信过来，我给你送去。” 彩衣一边心疼，一边自责。 其实她早该去学校看看石榴的，奈何自从开了游戏厅和录像厅，她和裴嘉松就成了学校的毒瘤，总也不好意思过去。 石榴倒不在意，四下打量着录像厅。 “没事，我需要什么就过来找你了。对了，姐，这大厅怎么变这么小了？” “看录像的人越来越少，总也坐不满，就隔开了。” “那这里隔出来做什么用的？” 石榴好奇的打开隔间的门。 这才发现隔间很小，里面拉着帘子，地上堆放了一些杂物。 “啊，这么大的地方做杂物间，太浪费了吧？帘子后面是什么？” 彩衣进去拉开帘子，里面是一堵墙。 “这面墙和游戏厅那边打通了，放了几台游戏机，那边还有个暗道。” “暗道？游戏厅的地方不够用吗？” “可能吧， 我也不知道。他不让我过问那边的事，我乐得清闲。” 彩衣说着，关上了隔间的门。 “反正现在录像厅没什么人，也挣不着钱了，游戏厅倒是红火，他要是愿意，就是把两个店面合并了也行。” “嗯，就是有点可惜，这店面才升级没几天，你看这沙发多好……” “不可惜，他说等过了年，手里有钱了，就把这儿改成网吧。” “网吧？那是什么？” “和游戏厅差不多吧，反正都是镇上没有的生意。” “别说，这个裴嘉松还挺能折腾，算个有本事的男人。” 石榴难得称赞裴嘉松，彩衣却并没有多少喜色。 “他就是太能折腾了，什么新鲜的都想尝试一下。可我觉得这些都不是正经生意，总是有些担心。你不知道，那游戏厅天天都有家长上门找人，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就像我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 石榴明白三姐的担忧，毕竟因为录像带被抓走那次，她还心有余悸。 “反正学校现在抓得很严，不让学生进三室一厅，我和裴嘉楠还被老师重点谈话了呢。” “啊？没影响到你们吧？” “没有，我们又没玩游戏。对了，姐，你这儿有卫生巾吗？今天考试呢，突然来例假了，肚子可疼了。” “卫生巾？好像没有……” 听石榴提到卫生巾，彩衣有些恍惚，她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有段日子没用卫生巾了。 就在这时，裴嘉楠拎着一个小煤炉进来了，后面跟着两个人。 原来他去对面餐馆弄了个锅子，因为离得近，老板干脆让人把食材和餐具都端来了。 “来，下雪天吃火锅最暖和了。” 裴嘉楠挪动着沙发和桌子，很快腾出一块地方，摆好了食材。 “彩衣姐，我哥吃了么？要不要叫他？” “先别叫他了，他这会儿是最忙的时候，你和石榴先吃吧。” “一起吃吧，人多热闹。” 石榴一看摆了这么大的摊子，也想多叫些人来。 “姐，英子在不在？叫上她吧？” “她在的，黄昏那会儿还来找我，问我回家不，雪太大了，我说回不去，她说那她也不回去，就住在理发店了。” “那正好，我去把她叫来。” 石榴说着就想出门，裴嘉楠一把拉住了她。 “你快歇着吧，我去叫。” 看着裴嘉楠离去的身影，彩衣忽然明白了什么。 “石榴，你俩有情况。你是不是和小楠……谈恋爱了？” “没有，就是经常在一起，熟悉了而已。” 石榴有些脸红。 “其实小楠是个好孩子，比他哥靠谱多了，就是他妈……” 说到这里，彩衣叹了口气。 “反正你和嘉楠年纪还小，学习也好， 你俩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高中，将来上大学，别像姐一样。” “姐，你和裴嘉松春节前会结婚吧？可不能再拖了。” “应该会吧，他说了，最晚春节前，如果新房来不及布置，我们两个就先去领证。” “嗯，等春节，二姐也回来了，才热闹呢……” 说话间，英子也到了，手里还提着一颗大白菜。 “石榴，你今天又进城考试了啊？看把你忙的，我都多少天没见着你了。” “是啊，要不是这场雪，咱还遇不着。” “算你有良心，有好吃的知道叫上我。” 英子很高兴，自从辍学之后她就没怎么开心过，只有和彩衣、石榴等人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真的开心。 几人围着炉子坐好，热热闹闹的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隔壁的裴嘉松也闻着味儿来了。 “你们几个吃什么好吃的呢？怎么不叫我？” “你不是忙着挣大钱的么。” “就是，你是大老板，挣钱关紧，还吃什么。” 几人调侃着，谁也没动地方。 英子赶紧站起来给裴嘉松加了椅子和碗筷。 “裴嘉松，俺家小宝呢，是不是还在这儿玩游戏？” “你自己去看看嘛。” “我不去，他又不听我的，他只听你的。” “其实我早都不让他玩了，他就是不走，以后再来，就不给他开机器……” ‘算了，反正小宝这学也是读不成了，以后万一被学校开除了，就让他跟着你混口饭吃吧。” “英子姐，不是说让小宝去当兵的么？” “年龄还不到，还得等等。” “哦。对了，哥，咱们晚上住哪儿啊？石榴可是跑了一天，早都累了。” “住哪儿？这么多人，哪儿也住不下。这么着吧，反正点着炉子也不冷，咱几个打牌吧，玩个通宵，谁困了就去小床上歇一会，咱们轮流打牌，轮流值班，好不好？” “行啊，难得凑这么齐。” 几人一致赞同。 于是，锅子撤了之后，几人又围在火炉旁开始打牌了…… 第84章 煤气中毒 冬夜漫长，寒气彻骨。 几人听着歌，打着牌，消磨着长夜。 林石榴和裴佳楠在车上睡了一路，晚上反倒精神起来，兴致勃勃的聊天打牌。 他们玩的是“打升级”，打升级是石榴最喜欢的扑克游戏，有趣又考验智力，还考验对门两人的默契。 一开始，石榴和裴佳楠一组，彩衣和裴嘉松一组，称为“对门”，英子在旁边观战。 打了几局下来，两组的差别就出来了。 石榴和裴嘉楠配合默契，不管抢分，还是保底，两人都算得很清楚，升级很是顺利。 裴嘉松是个老玩家，玩牌自然也不差， 但彩衣不行，彩衣不会算分，又懒得记牌，配合不太默契，难免拖了后腿，有所埋怨…… 彩衣本就不爱打牌，很快就没了兴趣，又觉得实在困乏，就让英子接场，自己先去小屋睡了。 英子打牌也不大灵光，但她有一个好处，就是听话，不抱怨，裴嘉松说她什么，她都不气不恼，只是抿着嘴笑。 期间小宝和黄毛陆续过来凑了会儿热闹，就又离开了。 进进出出的人逐渐安静下来，不知何时就把门给关严了。 在裴家两兄弟胜负欲的较量下，几人就这么一级一级的升，打的很是投入。 眼看石榴一组已经升到10级了，英子一组才升到5级，裴嘉松无奈的暂停下来，给英子现场教授打牌经验…… 趁着这个机会，石榴起身去卫生间。 起身的瞬间，她觉得头有些昏沉，但也没在意。 打开门，出了屋，一股冷风吹来，雪后的空气干冷清冽，石榴感觉清醒多了。 等上完厕所，石榴又觉得眩晕头痛，头重脚轻，差点站不稳，她连忙扶着墙蹲了下来。 蹲了一会儿，石榴感觉自己好多了，就又站了起来，可刚走了两步，直接失去了意识…… 屋里的人只听到外面扑通一声，裴嘉楠赶紧跑出来，石榴已经倒在了雪地里…… “石榴，石榴……” 裴嘉楠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抱起石榴。 他还以为石榴摔跤了，连忙查看她的身上，还好冬天穿的厚，地上雪也厚，没什么大问题。 在他一连串的呼喊下，石榴睁开了眼睛，恢复了意识。 “石榴，你怎么了？” “头疼，想吐……” 这时，裴嘉松和英子也跑了过来，看石榴的样子，意识到可能是煤气中毒。 “应该是煤气中毒了。” 裴嘉松说着，赶紧叫英子搬出凳子，让弟弟扶着石榴坐下， 在门口通风透气。 “哥，赶紧送医院吧？” 裴嘉楠的声音都在颤抖，裴嘉松却有些犹豫。 眼下大雪封路，这会儿只能打120，可是他的游戏厅大半夜来了120，难免会有些影响…… 最主要的是，石榴的情况并不严重，看起来神志还算清醒。 果然，石榴还能记挂着别人，她看英子和裴家兄弟都在，就担心起了还在屋里睡觉的三姐。 “我姐呢，快去看看我姐……” 裴嘉松一听，放心下来。 “看来没事，还知道记挂彩衣。放心吧，你姐没事……” 几人正说着，彩衣披着衣服就冲了出来。 “石榴怎么了？石榴……” 终究是亲姐妹，彩衣看到石榴的瞬间，眼泪就掉了下离开。 “没事……姐，我就是想睡会儿。” 石榴说着，就眯上了眼睛。 她只觉得眼皮像有千斤重，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在拽着她下坠…… 她很想闭上眼睛睡，但那个黑洞让她有种莫名的恐惧。那是一种死的恐惧，生的恐慌，她知道，自己一旦睡下去，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石榴，你不能睡，不能睡啊……” 眼看石榴又昏死了过去，裴嘉楠已经慌乱的不行，彩衣也开始嚎啕大哭。 在彩衣和裴嘉楠的坚持下，裴嘉松用游戏厅的座机电话打了120。 因为大雪路滑，120交代他们提前往路口赶，以免耽搁时间。 于是，裴嘉楠背上石榴，撒腿朝约定的路口跑去，一边跑一边叫着石榴的名字，希望她能坚持住。 彩衣就翻找几件厚衣服的工夫，他已经跑的没了影儿…… 好在一路颠簸冷风吹，石榴又慢慢清醒过来了…… 她能听到裴嘉楠紧张的呼吸声，也感觉到裴嘉楠的后背全都湿透了。 “裴嘉楠，你慢点跑，骨头都被你颠散架了。” 听到石榴的声音，裴嘉楠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双腿一下没了力气，差点就摔倒了。 “石榴，你醒了？” “嗯，没事了，好多了。” “吓死我得了……” 裴嘉楠说着，声音忽然哽咽。 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哗哗的流泪。 温热的泪水滴在石榴搭在他胸前的手背上，石榴没说话，只是轻轻的替他抹去了眼泪…… 他就那样背着她，慢慢的朝路口走去…… —— 等到了医院，石榴已经清醒大半。 大夫详细问了经过，考虑为一氧化碳中毒，机体缺氧，加上外出突然接触冷空气，头部血管收缩，脑组织供血减少，进一步造成脑细胞缺血缺氧。 好在及时发现，中毒程度较轻，问题不大。 医生没开什么药物，只是搬来了一个氧气罐，先石榴让吸氧观察。 至于为什么一屋子的人都没事，只有石榴倒下了，只能说明她身体较弱，或者正好坐在了下风口。 看到妹妹没事，彩衣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忧心忡忡的她，也偷偷的去做了检查…… 第85章 生米熟饭 石榴没事，彩衣出事了。 她怀孕了。 从石榴问她要卫生巾的那一刻起，彩衣就觉察到了问题——她的例假已经很久没来了。 虽然彩衣未婚懵懂，但大姐已经嫁人生子，姐妹之间还是聊过一些的。所以她大约懂得一些皮毛。 上午，趁着裴嘉楠陪着石榴吸氧，她偷偷去妇科做了检查。 果然，她怀孕了。 林彩衣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又惊喜，又慌乱。 因为裴嘉松要留着看店，并没有跟过来，彩衣没人可以商量，她想告诉妹妹，又觉得不好意思，也不想让虚弱的石榴跟着担心…… 无论如何，春节前都必须要结婚了。 —— 虽然彩衣带了足够的钱，石榴也没什么事，但他们几个终究年纪还小——中午时分，得到消息的裴大山和阮小玉赶到了医院。 还没进门，阮小玉就看到裴嘉楠在给石榴剥橘子，两人说说笑笑，亲密无间。 阮小玉意味深长的看了裴大山一眼，裴大山神色复杂，咳嗽一声，这才推门进去。 “爸，婶儿，你们来了。” 裴嘉楠连忙起身，裴大山没理儿子，只是关切的看向了石榴。 “石榴，你没事吧？好点没？” 看着母亲和裴大山一起进来，石榴心里有些别扭，所以对于笑容满面的裴大山，她有些冷淡，也没过称呼，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我没事。妈，你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吗？你们几个孩子是真能作啊，大半夜不回家不睡觉，点着炉子打牌玩，这好了，玩到了医院，这幸好没出大事……” “好了，都这会儿了，先别埋怨了。” 裴大山一说话，阮小玉就闭了嘴。 石榴心中苦笑，果然是一物降一物。若是自己父亲这么说话， 只会换来母亲的一顿臭骂。 看石榴不大愿意搭理自己，裴大山看向了儿子。 “小楠，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没事，再观察观察，等验血结果出来，没什么问题的话，下午应该就能回家了。” “验血？石榴验血了？” “是啊，早上抽了血，说要查什么血氧浓度。” 裴大山挠了挠头，又看了一眼阮小玉。 阮小玉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 “对了，彩衣呢。” “哦，彩衣姐好像去拿检查报告了。” 话音刚落，满面愁容的彩衣推门进来了。 看到裴大山和母亲都来了，她有些诧异，手里的单子赶紧捏成了一团。 “彩衣姐，检查结果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看她神色难看，裴嘉楠还以为石榴的检查结果有什么问题。 “哦，石榴没事，放心吧。” “验血的单子给我看看。” 裴大山说着伸出了手，彩衣赶紧把单子揣在了兜里。 “单子……在大夫那里，他说没啥问题，我就没拿过来。” “那你手里拿的是啥？” “我这……缴费的单子。” “哦，花了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这都是小松给的钱。” 彩衣说着，赶紧岔开了话题。 “你们要看验血单？我下午去取，这会儿医生下班了。下午应该也能出院了。” “那就好，对了，你们吃饭了没？走吧，看样子石榴也能下地了，咱们出去吃饭。” 裴大山讨好的看向石榴。 石榴不愿意看到母亲和裴大山在一起，一点也不想动。 “我不去了，头还有点疼，想睡会儿。” “那……你想吃什么，等会儿给你带回来？” “随便什么都行，我也不饿。” 裴嘉楠一看，决定留下来。 “爸，那我也不去了，我在这儿陪石榴。” 裴大山看了看儿子，什么也没说，转身出门了，彩衣和阮小玉跟了出去。 裴大山虽然是农村的，但他没少进城，对医院附近还是熟悉的。 他知道阮小玉爱吃羊肉烩面，就去了医院附近一个羊肉烩面馆，要了三碗烩面，又点了几个小菜，开了一瓶二锅头，慢慢的吃喝起来。 原本彩衣也是爱吃烩面的，但如今却一点儿闻不了羊膻味。 强忍着反胃，她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 彩衣借口怕石榴和小楠饿肚子，打包了两份面就先回医院了…… 看着彩衣离去的身影，裴大山一杯白酒下了肚，长叹一口气。 “小玉，我怎么觉得石榴这孩子对我有意见呢？” “没有吧。” “怎么没有，你没看见她都不理我，也从来没有过个称呼。” “过称呼？你想让她叫你什么？” “这……叫什么都行，关键是这孩子对我有敌意。你说，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 阮小玉白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先别说石榴，你就说彩衣怎么办？马上年底了，婚事总不能一直这么拖着。她李淑珍到底什么意思？” 听阮小玉提到孩子的婚事，裴大山默不作声，只是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如今他最头疼的就是大儿子的婚事。 因为媳妇李淑珍死活不同意。 说起来，他这个媳妇以往都是没什么主意的，让她往东不敢往西，偏偏这次认了死理，说什么都不要彩衣这个儿媳。 她还放了狠话， 如果让彩衣进门，她就绝食饿死。 对此，裴大山很无奈。 他向来不打女人，两个儿子又都大了，也不好太为难他们的妈妈，只能这么拖着。 他倒是征询过小松的意见。 小松对婚事也不着急，眼下他一心只想赚钱，反正在他心里，彩衣早就是自己媳妇了。 “裴大山，你倒是说话啊？” “这不是……淑珍她不同意么，总不能真让她去寻死啊，那对孩子们的名声也不好。” “她不同意？那你儿子当初招惹我们干嘛？你当初又是怎么答应的？彩衣他爹也不同意，但我就能做他的主。怎么，你现在说话不好使了？” “这……你不是要让小松在镇上买房吗？这游戏厅投入不少，还没挣到钱……” “房子可以年后再买，但婚事总得办了。现在彩衣有时候都不回家了，吃住都在镇上，我看他俩肯定也住一起了。再这么下去，早晚要出事，真等到那时候，俩家面子都不好看。” 阮小玉是真着急了。 眼看裴家一拖再拖，她真的觉得有些不妙了。 如今上门女婿已经不重要，买房买铺也不重要，赶紧把婚礼办了，给彩衣一个名分才最关紧。 阮小玉素来要强，从不服软，今日竟肯低头让步，这让裴大山有些不忍。 他一直觉得阮小玉拉扯几个孩子挺不容易，何况他对彩衣没什么意见，这闺女的性情容貌和小松倒也般配。 “要是房子不着急，那就好办多了。小松倒是和我聊过这事，他妈要是真不同意，不行年前就先把结婚证领了，把生米做成熟饭，淑珍再反对也没用了。” 缓了一口气，裴大山赶紧补充。 “至于婚礼，就等明年挣到钱了，买了房买了铺，再风风光光的补上。就是……委屈彩衣了。” 阮小玉听完，瞪了裴大山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 眼下，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第86章 崩塌 彩衣的事说定了， 还有石榴的事。 石榴那冷淡疏离的态度，让裴大山耿耿于怀。 毕竟石榴曾被他养过几个月，他对这孩子还是有点感情的。 何况，这些年来，他心头始终有个疑问。 “小玉，还有个事，我还是想弄清楚……” “弄不清楚，别问了。” “你知道我想问啥？” 阮小玉没回答，只是白了裴大山一眼，抿了一口酒。 此时饭菜也吃的差不多了，她伸出食指和中指夹了夹。 裴大山立马会意，递上一支烟，殷勤的点上。 阮小玉抽了一口，吐出烟圈，叹了一口气。 “你不就是想知道石榴的事吗？” “是啊，这么些年了，我就没弄明白过，这孩子究竟是不是我闺女……” “我不是和你说过嘛，不是。” “可别人都这么说啊，我看这孩子也像我的血脉，长得好看，还聪明……” “我哪个闺女不好看，不聪明？你怎么不问彩衣是不是你闺女呢？” “嗨，胡说八道，彩衣肯定不是啊，那时候咱还没好上呢。但你怀石榴的时候，我可算了日子，你那段日子经常跟我在一起，还真有可能。” “胡说什么呢，裴大山，我可告诉你，不管是不是，那都得不是。” “啥意思？” “就算是，你还能怎么办？之前石榴送你家了，你是怎么养的？那李淑珍是怎么对我闺女的？” “嗨，那是她听了别人的闲话，我对石榴还是挺好的，买的都是好奶粉。” “行了，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孩子都大了，以后别提这茬了。” “就是因为孩子大了， 这事情必须弄清楚啊！你没看小楠和石榴……” 裴大山说着，无奈的笑了。 “说起来咱俩家还真是有缘分，我这俩小子和他老子的眼光一样，还就喜欢林家的女人，也难怪他妈不高兴，死活不愿意。” 阮小玉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 。 “你家小楠就别想了！你们裴家诓我一个女儿还不够吗？” “你看你，好好商量呢，生什么气啊。所以我说， 要赶紧弄清楚石榴究竟是不是我闺女，她要真是我闺女，那小楠和她就是兄妹了，那肯定不行的。” “造孽……” 阮小玉骂了一句，把手里的烟头掐灭了。 “怎么弄清楚？” “这次石榴不是验血了吗？咱也不懂，不知道能不能验出来，要不你去问问？” “这种事情要我怎么问？要问你去问……” “行，我问就我问。走吧！” 两人说着，叫来老板结了账，一起走出了小店。 因为桌子之间有隔板遮挡，两人谁也没发现，他们身后的那桌坐了一个人——裴嘉楠。 原来半大小伙子裴嘉楠正是能吃的时候，彩衣带回去的烩面根本不够吃，他听彩衣说父亲还叫了几个小菜，就想过来蹭一口，顺便再给石榴买个鸡腿回去。 没想到他刚过来，就听到了两人在说石榴的身世…… 虽然他最近在父母的争吵中，多多少少猜到阮小玉和父亲之间可能有点暧昧关系，但心思单纯的他始终觉得这是个误会。 万万没想到，阮小玉和父亲不但真的有私情，就连石榴都有可能是他们的孩子…… 如此一来，石榴岂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了？ 他完全无法接受。 裴嘉楠的大脑一片空白，就那么呆呆的坐着，坐了很久很久…… 他完全不敢告诉石榴，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他只知道，自己原本明媚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忽然变暗了…… 他不想回医院，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石榴。 直到饭店空无一人，老板过来提醒的时候，他才起身离开。 刚走出饭馆门口，裴大山找来了。 原来他回医院以后，就忙着办理出院事宜，等要走的时候才发现儿子不在，这才知道儿子来饭馆了。 此时他还不知道，儿子已经听到了他和阮小玉的谈话。 “小楠，你在这儿吃什么吃这么久？都要出院回家了，也不见你回去。” 裴嘉楠怔怔的看着父亲，那眼神让裴大山不寒而栗。 “你怎么了？” 裴嘉楠没说话，径直往前走。 此时，裴大山心里已经发毛，这孩子很可能是知道什么了。 “这孩子往哪儿走呢，医院在那边！” 裴嘉楠冷冷的转身，看了父亲一眼。 “验血单拿到了吗” “什么？” “石榴的验血单，你拿到了吗？” “这……拿到了。” “怎么样，她是不是你的女儿，我的妹妹？” 裴嘉楠的心里藏不住任何秘密，面对父亲，他也不想有一丝伪装和隐藏。 裴大山没想到儿子全都听到了，还当面问了出来。 这让他十分难为情。 虽然年轻时候他做了不少风流事，但因为裴家的声望高，还真没什么人敢当面嚼舌头。 这些年来，他自信还算个好父亲，儿子对他也一直很尊重。 但此刻，儿子看他的眼神让他害怕。 他知道也瞒不住了，只能如实相告。 “验血单看不出来什么，连血型都没查。” 裴大山说着，把验血单拿出来，递给了裴嘉楠。 裴嘉楠看了看，上面除了一些数字指标，确实看不出什么。 他冷笑一声，“看来你还得继续查啊。” “不查了，算了。不管是不是，其实也不影响啥，除了你俩……” 说到这里，裴大山顿了顿。 “等你哥娶了彩衣，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你和石榴还小，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考上高中，考上大学……” 裴大山的苦口婆心，嘉楠此刻根本不想听。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裴大山有点受不了儿子的态度，毕竟一直以来，儿子对他都是敬爱有加。 但心虚的他也不好发作，只能努力撑着面子，维护自己的尊严。 “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这件事千万不要漏风，你妈要是知道，就更不会让你哥娶彩衣了。至于石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裴嘉楠厌恶的瞪了父亲一眼，快步离开了。 多年来，他心中那个巍峨高大的父亲形象，在这一瞬间崩塌了…… 第87章 风口浪尖 出院之后，林石榴和裴佳楠直接回了学校上课。 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但石榴总感觉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尤其是裴嘉楠，他好像有些故意疏远自己。 想到在医院里，裴大山和母亲看到两人在一起的复杂神色，石榴还以为是因为他们忌讳早恋的缘故。 因为母亲也隐晦的和她聊了几句，说她正是初三，要以学习为重，所以她觉得嘉楠应该也是被自己父亲说教了。 石榴没有多问，也没有在意。 毕竟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两人的感情进展也有些太快了。 尤其书店里裴嘉楠那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还有那个大雪之夜，他背着她狂奔在雪中，他那炙热的眼泪，足以融化所有冰霜。 经历过生死，心就很亲近了。 医院里，在大人去之前，他和石榴还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但之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 石榴自然就以为是大人阻止的缘故。 她可以理解——即将面临中考的他们，实在不该为此分心。 正好之前参加竞赛的成绩也陆续出来了，裴嘉楠成功闯入化学竞赛的复赛，而石榴发挥失常，没有被选中。 但她的英语竞赛成绩还不错，被选中参加复赛，成了英语老师的香饽饽。 于是，两人的培训、考试也被分开，很少有机会聚在一起了。 同样，石榴也没有再去录像厅。 毕竟，一次煤气中毒事件，又把录像厅和游戏厅推向了风口浪尖 …… 小镇里没有秘密，何况是那样的是非之地。 那夜凌晨，救护车尖锐的警报声惊醒了小镇的不少人家…… 次日，流言就传开了——大雪之夜，录像厅里一群男女聚众饮酒，寻欢作乐，结果差点闹出人命。 幸好是周末，没有几个人知道内情，学校也没有追究。 石榴哪里还敢再去，就连英子也被二婶限制了自由，不许她再去录像厅了。 何况，初三学习紧张，已经改为两周一休，石榴还要参加各类考试，经常回不了家。 不过，自从石榴煤气中毒之后，彩衣倒常去学校看妹妹。 她给石榴送吃的，送穿的，还给不少零花钱，石榴不要，但彩衣非要塞给她。 听彩衣说，现在游戏厅的生意越来越好了，裴嘉松也越来越忙了。 但他已经答应，年前找个时间，去市里先把结婚证领了，如此一来，他们就是合法夫妻了。 石榴发现，三姐说这些的时候，看起来很高兴，但眉宇间似乎也藏着忧郁…… 她总觉得三姐有什么心事。 石榴知道，生性风流的裴嘉松，身边肯定不清净。 这一日，彩衣又来给石榴送吃的，石榴到学校门口来接。 难得一个大晴天，中午的太阳格外暖和，石榴就和三姐在大门口多聊了一会儿。 “姐，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啊，是不是裴嘉松又欺负你了？” “没有，他对我挺好的。你看，我身上这件大衣就是他新给我买的……” “那就是他又出去喝酒胡闹了？” “没有，他最近还真挺安分的，天天泡在游戏厅里。” “那你是怎么了？” “没什么啊，我不是挺好的。” “不，我看你有心事。姐，你要有什么事，千万要告诉我啊。” “没什么事……我就是心慌，总觉得不太安稳。” 彩衣说着，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 “这游戏厅来钱也太快了，可我也没见多少人玩啊，我看黄毛换游戏币，一天也没有太多营业额，要是光靠游戏币，肯定是不会这么多的。” “啊，不会又有什么猫腻吧？就像那录像厅的夜场？” 石榴说着，想起了录像厅里那个隔间。 因为她和彩衣都没玩过游戏机，所以并不知晓其中的奥妙。 “不知道，好像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店里办的有娱乐经营许可证，之前也被常规巡查过两次，都没什么问题……” “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吧。听说玩游戏很上瘾的，你看林小宝就知道了，他爹每周没少给他零花钱，全用来打游戏了，还问英子要。” “小宝打游戏，经常都不花钱的，也就小松不在的时候，黄毛不让他占便宜，要花点钱。” “这就是了。他还没怎么花钱，这些钱都投进去了，别说别人了……对了，姐，你没参与吧？” “没有，他都不让我管游戏厅的事。” “那最好……” 石榴还想说什么，预备铃声响了，她不得不回班级了。 “姐，你别担心，有空我问问小楠，看他知道点啥内情不，下次你来我告诉你。” “也行，那我过两天再来找你。” 姐妹俩招手分别，石榴把东西搁在了教室。 等到晚自习放学的时候，一向早走的石榴故意在教室里磨蹭了一会儿。 她知道裴嘉楠每天都很用功，晚自习下课后还要再学一会儿。 果然，等裴嘉楠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还不走？马上要熄灯了。” 裴嘉楠走到石榴身边，主动喊她一起走。 其实他一直都在关注石榴，也发现今天的石榴有些异常。平时放学，只要老师不拖堂，她都是第一个出教室的。 路灯昏暗，裴嘉楠走得很慢。 “石榴，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的……” “嗨，我还不知道你。” 裴嘉楠笑了笑，甜蜜中带着苦涩。 “我是想问你，你哥的游戏厅是不是有什么不正规的地方？”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也不让我去玩。反正打游戏总是不太好的，你没看现在学校天天强调。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姐很担心，她觉得游戏厅来钱太快，心里不踏实。” “哎，我哥那个人就是胆大，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但他应该心里有数吧，毕竟录像厅都出过事了。” “也是。” “对了，这个周末你要进城考英语了？” “是啊。” “这次就你一个人了。你要多穿点，不行就带着热水袋，再带点零食，免得饿肚子……” 裴嘉楠的话，让石榴想起了自己手里拎着的东西。 “对了，这些零食给你吃吧。” “你吃吧，正好周末能用上。” “这是彩衣姐送来的，说让我分给你一半。她都带了好几次了，之前的我都自己吃了，才不给你分。” 石榴娇嗔的语气让裴嘉楠心里一动。 “啊，为什么吃独食，不给我分？” “反正你现在也不爱理我，就不给喽！” 石榴说着，笑了起来。 昏暗的灯光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裴嘉楠虽然看不清她的笑容，但也知道她一定笑的很灿烂。 他的心动了，也痛了。 今晚是她第一次主动等他，约他，还给他送东西，开玩笑。 石榴的话，他听懂了，她在怪他最近不理他。若在以往，他一定要好好的逗她一番，但今天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那这些……你还自己吃吧。” 裴嘉楠说完，朝男生宿舍楼的方向走去，只留下黯然落寞的石榴…… 第88章 天塌了 周末，石榴要进城考试，没能回家。 按照常规，周一彩衣就会来给她送生活费了。 可是周一这天，石榴没等到彩衣。 因为零花钱还有不少，石榴也没着急。不过，一直等到周五，三姐还是没来，她觉得有些奇怪。 毕竟上次见面的时候，她和姐姐还约好了，这周见面继续聊聊游戏厅的事。 她想问问裴嘉楠，但裴嘉楠上周被王老师拉去补习，也没回家。 而且他这个周末要去参加化学竞赛，每天都被王老师留到很晚，根本没闲暇时间。 于是，周五这天，石榴中午请假出了校门，去录像厅找三姐。 冬风一如既往的冷冽，落叶萧瑟枯黄，街边冷冷清清，一向热闹的西街忽然变得寂寥落寞。 石榴赫然发现，不止是录像厅紧闭大门，就连从不关门的游戏厅，也关门停业了。 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录像厅又出事了？ 石榴的心瞬间慌乱起来，她赶忙来到丽人理发店去找英子。 中午的理发店没什么客人，英子去后院做饭了，英子二婶正在和二叔闲聊。 夫妻俩一看石榴过来，就知道她是为了彩衣的事，赶紧叫住了她。 从他们口中，石榴这才知道游戏厅出事了。 而且，这次的事，还不是小事。 不止裴嘉松被抓了，就连彩衣、黄毛都被带走了。 原来，裴嘉松的游戏厅暗藏玄机，里面和录像厅联通，藏着一间暗室，而暗室中摆放着十余台博彩机。 这类博彩机，其实就是赌博机。 因为投注较小，操作简单，每天都有不少玩家想去搏一搏，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靠一两枚币就能赚大奖，但多半都是炮灰。 其实所有赌博机的赔率都是可以调节的，玩的人少时，会将赔率调高，让参与者尝到甜头，吸引围观者参与；等玩的人多了，就会调低赔率，长赌必输。 虽然大多时候都在输，但这种以小搏大的参与过程让人精神抖擞，大量投入，欲罢不能。 所以，这种游戏一玩就上瘾。 尤其对于好奇心强，心智不成熟的青少年而言，更是难以自拔。 他们以为自己在玩游戏，其实是沉迷赌博，因赌废志，以至荒废学业。 有些孩子没钱了，为了玩游戏，什么东西都拿来换币；甚至有人为了币去偷去抢，造成了十分不良的社会影响…… 这个冬天，就是因为市里出了几桩案子，都和未成年人沉迷赌博机有关，这才引起相关部门的注意，开始严查严打，大规模关停游戏厅。 裴嘉松的游戏厅，正赶上了这波严打。 如今，游戏厅涉嫌开设赌场已被关停，博彩机已被查缴，就看如何量刑了。 “量刑？不至于吧，听说很多游戏厅都有博彩机的，就算处罚，应该也就是罚款吧。” “那是以前，听现在出台新规了，可能要坐牢的。” “哎，谁能想到啊，开个游戏厅还要坐牢……” “一般的街机游戏自然没问题，博彩机性质可不一样，算是开设赌场、聚众赌博了。” “对了，那裴嘉松不是上面有人吗？看他天天和那些人吃喝玩乐的……” “那得看什么人，这次仅靠镇里的关系已经搞不定了……” “那会判几年啊？” “这得根据具体情况吧，听说情节比较严重的话，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啊？这么久？” “是啊，即使是从犯，也会被量刑的。” “不能缓刑？” “那还是看具体的犯罪情节……” 二叔二婶正聊的兴致勃勃，英子从后院出来了。 看到石榴，她赶紧拉她去吃饭。 石榴哪有心情吃饭，说自己还要回学校上课，就和二叔二婶告别了。 英子跟出来送她。 “英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告诉你有啥用？你和嘉楠都是学生，正在中考的关键期，让你们知道也是跟着瞎操心。” 英子说着，不满的朝身后的理发厅瞥了一眼。 “二叔二婶就是嘴巴快，要我说，就不该告诉你这事。” “那我早晚也会知道。我说三姐这几天没去学校，原来出了这么大的事。” “放心吧， 应该问题不大。这几天，裴家和你妈都忙疯了，到处花钱找人，打点关系。” 石榴闻言，越发担心了。 她和英子告别后，实在放心不下，摸出电话卡，去街边的电话亭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她得问问妈妈，三姐到底怎么样了。 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才有人接听。 “喂，谁啊？” “妈，我是石榴。我三姐咋样了？” “啥咋样啊？她在录像厅啊……” 看母亲还想隐瞒，石榴直接挑明。 “我刚去了录像厅，都知道了。” “哦……你不好好上学，去那里干吗？” “我找我姐啊，妈，三姐咋样了？她都没有参与游戏厅的事，为什么抓她啊？” “哦，她已经没事了，被关了三天，今天才回来。” “那裴嘉松呢？” “他就够呛了，扒不出来了，可能要坐牢。” “为啥？” “说什么容留未成年人赌博，参与人数累计达到了二百人，估计至少五年起步吧！” “啊……” “啊什么啊，跟你有什么关系，知道你姐没事就行了，赶紧回学校上课吧。” “裴嘉松出不来，那我姐……”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周末你要还不回家，我让英子给你捎钱送东西。” “我不需要啥东西，妈，能不能让我姐接电话……” “接什么电话，电话费不要钱啊，好了，我还有事，挂了！” 不等石榴再问什么，阮小玉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端“嘟嘟嘟”的忙音，石榴心里莫名慌乱。 三姐虽然回来了，但裴嘉松若是坐牢了，对三姐的影响可想而知。 他们的婚礼还没举办，三姐究竟该怎么办…… 石榴失魂落魄的回了学校。 走进教室的时候，她看到了坐在前排的裴嘉楠。 此时他正在认真的低头做题，丝毫没有注意到周边的嘈杂，更想不到——裴家的天已经塌了。 第89章 生是他的人 裴大山万万想不到，做个生意还能坐牢…… 他这几天都没回家，为了大儿子的事情四处奔波，到处花钱托人找关系，想把儿子扒出来。 可这次的事，显然没那么容易摆平。 裴家在城里原本就没什么人脉，之前花钱铺的路子都走不通了，这次的牢狱之灾恐怕是躲不过了。 听律师说，现在只能争取少量刑，最好争取个缓刑…… 这让裴大山痛不欲生。 他们裴家也算大户，不说人才辈出，何时出现过劳改犯？ 何况自己的大儿子一表人才，能说会道，走到哪儿，人们不夸一句，这小伙子真排场。 大儿子开店做生意，两年时间做的风生水起，把一条西街都盘活了，成了镇上少有的青年才俊，比街道上那些二流子强太多。 怎么那些流氓混混都没事，自己儿子反倒坐了牢？ 裴大山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儿子没有偷、没有抢，只是开店做生意，竟然能做到牢里去。 如果说那些游戏机不能用，那为什么要在市场上卖呢？ 如果说通过博彩机获利太大，那他们为什么不早些查处没收呢？ 即便是孩子错了，知错能改就是了。 机器没收，店面关闭，大不了多罚点钱，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呢？ 裴大山想不通，却也无可奈何…… 此时的他只能后悔，当初自己没有坚持意见，让儿子开个农资店，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这短短两年，虽然挣了不少钱，却也出了不少事。 上一次，因为录像厅，彩衣进去了，好在很快就扒出来了。 这一次，因为游戏厅，嘉松进去了，但就是倾家荡产，也很难把他扒出来了…… —— 彩衣自从回到家后，就半死不活的。 父亲原本就不同意这门婚事，如今这个情况，自然开始冷嘲热讽，极力主张悔婚。 母亲则骂她没脑子，怪她老早和裴嘉松搞在一起，弄的现在名声都坏了，再找人家也不好找…… 彩衣知道，若不是母亲和裴大山的亲密关系，可能母亲早就逼她和裴家断了关系…… 怀孕的事，目前只有裴嘉松知道，她还没胆量和父母说。 眼下这个情形，彩衣更是一点风声都不敢透露了。 如果她交代了，他们一定会逼着她打掉孩子的。 对于父母的唠叨、埋怨和盘问，彩衣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生是裴嘉松的人，死是裴嘉松的鬼。 不管裴嘉松是坐牢，还是判刑，她都要等他出来，等他回来。 彩衣知道，眼下给小松打点疏通，需要大量的钱财，游戏厅赚的钱虽然不少，但还了之前借的高利贷，并没有剩下多少。 这些钱，远远不够。 彩衣问母亲借，可母亲根本不肯拿出一分，还骂她倒贴…… 思来想去，彩衣决定回镇上，继续经营录像厅。 游戏厅是被封了，但录像厅没什么问题。 不管怎样，只要开门营业，多少都能赚一些钱，总比待在家里一分钱没有强…… 多挣一点钱，就能早一天把裴嘉松捞出来…… 于是，彩衣收拾衣物、搬到了录像厅。 这一次，她干脆连家都不回了。 看着已经疯魔的彩衣，阮小玉知道自己拦也拦不住，干脆不管她了。 毕竟裴嘉松才出事，她就让彩衣和裴家断绝关系，也有些不近人情…… 阮小玉心里有自己的打算。 如果裴嘉松这次能躲过牢狱之灾，那婚事照旧；如果裴嘉松真的坐牢，那就一拍两散了。 反正李淑珍一直都不同意两个孩子的婚事，以至于两个孩子到现在也没订婚，没扯证的——这婚事说黄就能黄。 老二彩霞最近经常打电话回来，说在广州发展的很好，春节要回家看看。 阮小玉决定，到时候就让老二把老三带走，出去打两年工，应该就把这份旧情给忘了。 过两年，彩衣最好能带回来一个外地的上门女婿，那就完美了。 离过年也就一个多月的工夫，彩衣要去录像厅，阮小玉不想为此和她闹翻，也就随她去了。 —— 于是，在一个无声无息的日子里，录像厅又开门营业了。 彩衣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买新的带子，只能把之前的带子重新整理、编排，票价收的便宜一些，这才慢慢有了一些人气。 为了多赚点钱，彩衣又排上了夜场。 不过她吸取之前的教训，播放的影片再也不敢过于放肆了…… 但一个人，还是个未婚的女孩子，日夜不停的经营一家录像厅，终究是有些不妥的。 好在之前裴嘉松人缘不错，除了黄毛、强子，还有几个不错的弟兄。 如今大哥裴嘉松出事了，他们以为录像厅和游戏厅都不会再开张了。 没想到林彩衣一个人回来了。 看到林彩衣一个人经营录像厅，这些小兄弟就明白了“大嫂”的心意。 看来“大嫂”是要等着“大哥”回来。 年轻的心，多少是带些热血和单纯的。 他们被这份“爱情”打动，陆续就都凑过来了。 他们轮流帮彩衣看场子，换带子，维护秩序，保证一些混混不敢捣乱，这样彩衣也能抽空休息，不至于日夜熬眼。 就这样，在小兄弟们帮持下，录像厅的生意虽不如从前火爆，但日夜不休的营业多少还是有些收益的。 这些钱，除去必要的开销，彩衣一笔笔记上账，全都存了下来。 她要把它们积少成多，拿去给裴嘉松换取早一天的自由。 —— 知道彩衣独自守在录像厅，英子抽空也会去看她，开导她，但彩衣很少开口说话。 英子只能没话找话，说起了林小宝明年想去当兵的事情。 听大姑说，当兵要过政审，而小宝的政审可能会有问题。 因为小宝在校期间受过处分，父亲之前殴打母亲，有一次比较严重闹去了派出所，似乎也有案底——这些都是污点，恐怕会影响小宝的入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彩衣听着听着，就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它还没出生，就有一个劳改犯的父亲了…… 第90章 向更弱者抽刀 对彩衣而言，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 尤其是等待一个未知的结局。 在判决书正式下来之前，她还抱了一丝期待，希望裴嘉松能侥幸逃过这次牢狱之灾。 所以，她隔三差五的给裴家打电话， 打听裴嘉松的消息。 因为之前她和裴大山约定过时间，晚上八点左右打电话，所以她的电话一般都是裴大山接的。 但这一次，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女声，是李淑珍。 彩衣本想挂掉，又奇怪裴大山怎么没回家，难道是裴嘉松出什么事了？ 所以，她硬着头皮说话了。 “婶儿，我是彩衣。叔叔没在家吗？ 李淑珍一听是林彩衣，顿时火气不打一处来。 在她看来，就是林家这个狐狸精害的儿子走了不归路。 要不是他家逼婚，儿子怎么会开了录像厅，又开游戏厅？忙活这两年，说是生意很挣钱，可也没见钱在哪里。 如今儿子出事被抓了，要判刑要坐牢，这个狐狸精倒像没事人一样，好好的被放了出来，是不是有点太便宜了？ 如果儿子早听自己的，和那个城里姑娘定亲，哪里还会有今天的牢狱之灾？ 明知道嘉松不在家，小狐狸精还敢打电话来，开口就问裴大山，这是想勾引老公公吗？ “裴大山不在家！” 李淑珍说着就想挂电话，彩衣追问了一句。 “婶儿，那小松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结果？你想要什么结果？盼着我儿子早些被判刑，蹲大狱，你好再攀高枝吗？” “婶儿，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管小松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等他的，您别着急，我现在就在录像厅……” 彩衣的话顿时把李淑珍惹恼了，根本不等她说完，就破口大骂。 “你闭嘴吧！林彩衣，你把我儿子害的坐了班房，还有脸说这话？你就是个丧门星，就算我儿子坐牢了，成了劳改犯，一辈子打光棍，我也不会让你进我家的门！” 弱者愤怒，向更弱者抽刀。 李淑珍心里苦，她认为自己家如今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林家的女人…… 阮小玉她遇不到，她也骂不过，但林彩衣主动找上来，那就别怪她拿她开刀，冲她发火了。 恶毒的话都是现成的，是在心里骂过无数遍的，今日终于隔着一条电线，全部倾诉了出来…… 挂了电话，李淑珍的心里好受多了，她才不管，电话那端的人儿是死是活。 —— 林彩衣无端挨了一顿骂，情绪无比低落。 她不明白，裴嘉松的母亲为什么对她那么厌恶…… 虽然她多少知道一些母亲和裴大山的关系，但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哭红了眼睛，彩衣也累了。 大厅里有人帮忙放录像带，她就趴在前台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梦里，回到了照相馆，回到了桃花林，几个女孩子一起嘻嘻哈哈地闹着…… 郁闷多日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变得轻松起来，彩衣在睡梦中都笑出了声，忽然感觉有人敲了敲桌子。 从梦中惊醒的彩衣，在抬头那个瞬间，以为是裴嘉松回来了…… 因为她们在桃林里玩耍的那日，裴嘉松就是后来去的。 梦里的笑意还未褪去，她定睛一看，却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原本温暖明亮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如乌云压顶。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此刻他正貌似温和地笑着，却让彩衣不寒而栗——是韩东江。 韩东江，那个畜生不如的老师，竟然来了录像厅。 彩衣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又惊又气又羞又臊…… 如果裴嘉松在，她肯定不会害怕，可他不在。 曾经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彩衣本能的想逃，却又想起这是自己的地盘。 她只能默默的低下头，装作整理手里的录像带，一句话不说。 倒是韩东江开口了。 “彩衣啊，早就听说你和裴嘉松在镇上开店做生意了，一直没时间，这才抽空过来，怎么都关门了？你这录像厅生意不行啊，没啥人啊！” 对于韩东江的冷嘲热讽，彩衣并不理睬。 韩东江看彩衣不敢说话，愈发放肆胆大。 他皮笑肉不笑的凑到彩衣面前，压低了声音。 “你曾经那么害羞的一个人，如今日夜守着这录像厅，来来往往的都是男的，你不害怕啊……” 彩衣的脸骚到通红，恨恨的抬头瞪了韩东江一眼。 如果她有勇气，她都直接拿棍子赶人了， 可她不敢。 韩东江才不害怕，伸手拿过了她身边的录像带。 “让我看看，都有什么片子……泰坦尼克号，情书，你这不行啊，谁看这玩意儿啊。我朋友那儿有好片子，你要不要，我给你送过来，保管你这里顾客盈门。” “不需要，请你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彩衣终于开口逐客了，但她声音很小，还微微颤抖。 看着这样的林彩衣，韩东江愈发得意。 “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还往外赶人？我请问你，我要掏钱看片子，你凭什么不让我看啊？难道我得罪过你吗？” 韩东江故意提高了声音。 他知道彩衣的软弱，绝对不敢当面揭短，反倒是他可以此拿捏她。 看彩衣又羞又气，眼里都含了泪，再也不敢驱逐他了，他这才缓下语气。 “别说，我教过的学生就没孬的。裴嘉松这小子从小就胆大，可惜啊，就是因为胆子太大了，无法无天。现在好了，进去了吧……” 彩衣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也不敢再在外面待着，就要进去大厅。 韩东江伸手拉住了她。 “身为老师，我也不忍看学生落难，实不相瞒，我城里有人，有路子，你要不要帮他活动活动……” 彩衣听闻，眼睛亮了一下。 但看着韩东江那恶心的脸，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彩衣很清楚，如果接受韩东江的帮助，自己要付出的是在怎样的代价。 恐怕不仅仅是金钱，还有自己的身体。 可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小松的孩子，她是绝对不可能出卖自己的身体。 “不需要，判刑还是坐牢，我们都忍了，不管多少年，我就在这里等他出来。” 这是彩衣第一次说出如此肯定的话，韩东江恼羞成怒，冷笑一声。 “哼，还真是感天动地，一对痴男怨女啊。我可告诉你，裴嘉松的事儿可不小，他聚众赌博，赶上严打，这辈子怕是要把牢底坐穿了……” 第91章 乱伦 噩梦不易醒。 对彩衣而言，韩东江就是她的噩梦。 当他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光像是倒流一样，往事扑面而来，彩衣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弱小无助的小女生。 她觉得恐惧，更觉得羞耻。 按说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幼的女孩了，录像厅还是她的地盘，可她就是抑制不住的恐惧。 她怕他张扬，更怕被人看到说闲话，恨不得钻到地缝藏起来。 彩衣不记得自己如何摆脱了韩东江的纠缠，好像是有人进来了，也好像是有人出去了…… 总之，韩东江暂时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彩衣叫了英子姐弟来陪着自己，不过韩东江没有再来，彩衣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这日一早，天色阴沉，寒风呼啸，小镇像是被冰冻了一样，到处都是硬邦邦的。 自从游戏厅被关停，那台空调又被搬回了录像厅，冬日严寒，空调基本全天候运转。 空调排出的水积在院子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积日不化，路过的时候滑溜溜的，有几个调皮的少年还会在这里溜上一会儿…… 关停夜场，彩衣让帮忙的小弟都回去歇着了，她整理好大厅的沙发座椅，走到门前观望…… 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天阴的厉害，像是憋着一场大雪，她赶紧缩了回去。 上午场一般都很冷清，如今是越来越冷清了。 片源不更新，人只会越来越少，彩衣翻看着那些陈旧的录像带，心头涌出一些绝望。 这些天她虽然也挣了一点点钱，但这些钱若用来更新片源，再除去电费，就剩不下什么了。 录像厅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实在不能再投入成本了。 彩衣只能寄希望于年底，等学生都放了寒假，打工的人都回来了，或许还能再赚最后一波…… 等过了年，不行就关停吧。 这么盘算着，彩衣心里又添了一层阴影。 如果录像厅也关停了，自己该去哪里呢？在家里待着，会疯掉的；跟着二姐去南方打工挣钱，可是她如今…… 彩衣想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怀孕已经三个多月了，因为她本就苗条，冬天穿的又厚实宽松，完全看不出来一点点迹象…… 但到了春夏，脱下大袄，怕是怎么都瞒不住了。 彩衣想，还是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双方家长摊牌。 嘉松是知道她怀孕的，不知道他会不会和他的父母说…… 想到李淑珍电话里的恶言恶语，彩衣心灰意冷的叹了口气。 反正也没有客人，不如关门睡觉。可就在彩衣关门的刹那，一双手推开了门。 又是韩东江。 “怎么一大早就关门啊！” 韩东江提着一个袋子，嬉皮笑脸的挤了进来。 “上午不营业，想看的话下午再来吧。” 彩衣有些慌，赶紧把他往外赶。 可韩东江才不管她，径直走进了大厅。 “你这里的片子都太老了，给我看我也不看，看我给你带的片子……” 彩衣懒得看，站在门口不进去。 韩东江盯着彩衣，龌龊的笑了。 “进来啊，这屋里又没吃人的老虎。我来看片子，你这老板娘不进来算怎么回事？” 彩衣还是不进去，只说让他出去，今日不营业。 韩东江又仔细看了看大厅，确定大厅空无一人，站起身来。 “那行，那我自己放了，试试你这机器如何……” 看着韩东江鼓捣自家的机器，彩衣怕他弄坏，赶紧出言阻止。 “你不要乱动！你再这样，我叫人了啊！” “叫人，你叫啊，你叫谁啊？你开录像厅的，我来看片子，你叫什么人？” 韩东江说着，已经把带子放好，播放了起来。 瞬间，大屏幕上辣眼的画面出现，随之一阵不可描述的声音也传遍大厅。 “快关掉！” 彩衣吓得魂飞魄散，又羞又怒。 录像厅的喇叭现在虽然没有扯去大厅外面了，但声音依旧很大，外面路过的人都能听到。 青天白日的，录像厅放这种片子，被人知道这还得了…… 彩衣一时顾不上许多，冲进去就要关闭播放器。 但韩东江护着播放器，她无奈之下， 只能先拔掉了喇叭。 炸裂的声音终于消失了，但那些不堪直视的画面依旧播放着…… 彩衣灵机一动，想到去前台关闭电源，可不等她找到电源，韩东江已经从身后抱住了她。 “彩衣，看你现在越来越丰满了，是和男人睡过了吧？” “滚！” 彩衣又气又羞，死命挣脱。 “滚哪儿去，老师今天就是专门来找你的。反正你男人不在家，你就从了我，我保管你这录像厅的生意以后风风火火。” “你放开我！” “彩衣，何必这样呢，你知道的，老师只是喜欢你，从上学那时候就喜欢你。反正你现在也不是小姑娘了，多睡一个也没人知道的……” 韩东江的爪子在彩衣身上乱摸，林彩衣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污言秽语。 挣扎间，她从前台抽屉摸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其实从她自己单独营业以来，她就备下了这把刀，毕竟录像厅这种地方鱼龙混杂，难免有些人错了主意。 不过之前有朋友们帮衬，有些人最多占个嘴上便宜，彩衣也都忍了。 但对于韩东江，她忍无可忍。 看他一眼她都觉得脏了眼睛，何况如今被他抱在怀里欺辱…… 锋利的刀闪着寒光，韩东江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彩衣如此烈性…… 再者，他只是想玩玩，并不想闹出人命。 韩东江悻悻的松了手，退到外面，恼羞成怒的骂着。 “你他妈的装什么圣女呢？谁不知道你们林家女人都是破烂货？你妈把几个村子的男人都睡遍了，你这个便宜货，巴巴送上门让裴嘉松睡，到现在他家都不认你。还有你那个妹妹，听说现在也和裴家老二搞上了……” “你给我闭嘴！” 彩衣可以容忍别人侮辱自己，侮辱母亲，却不能容忍他们诋毁石榴——因为石榴是她们家的骄傲。 “韩东江，你再敢污蔑我妹妹……” “污蔑？别怪我没提醒你，林石榴和裴嘉楠那是乱伦！” “你胡说什么？” “怎么？你不知道？林石榴是裴大山的种儿啊，就连你，恐怕也有可能是裴家的种儿，你们两家就是乱伦！” “你放屁！不可能！” “还不信？那为什么李淑珍死活不让你进裴家的门？你妈和裴大山当年就勾勾搭搭，现在又搞到一起了。一窝子烂臭，还在这儿给我装清高……” “你滚，你滚！” 彩衣疯狂了，她拿着刀子乱舞，朝着韩东江挥去。 韩东江一看彩衣来真的，灰溜溜的离开了，那些录像带也顾不上要了…… 彩衣把那些带子砸在地上，又跺又踩，嚎啕大哭…… 第92章 最后一根稻草 压死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说韩东江的骚扰，让本就柔弱的彩衣方寸大乱，那么李淑珍的上门，则让摇摇欲坠的彩衣彻底崩溃。 当彩衣无力的瘫软在大厅，脑袋里回想着韩东江的那些话时，又有人进来了。 这一次，是李淑珍。 原来明天是裴嘉松开庭受审的日子，裴大山这几天一直在城里忙，就没回家。 李淑珍也想进城旁听，又怕找不到地方，裴大山让她去录像厅叫上彩衣，两人一起坐班车进城。 自从电话里被李淑珍骂了一顿之后，彩衣再也不敢往裴家打电话， 所以她不知道案子的进度，更不知道明天开庭。 李淑珍进来的时候，地上散落着一堆黄色碟片，而电视屏幕上的辣眼画面还在继续播放——因为没有声音，彩衣忘记把它关掉了。 李淑珍一下子就炸毛了——别人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原来她走到西街口的时候，碰到了韩东江。 韩东江身为老师，在家长眼里还是备受尊敬的。两人又是一个村的，就站着聊了几句。 说起嘉松的案子明日要开庭了，韩东江故作惋惜，对这个昔日学生评价颇高，直说可惜了这颗好苗子，当初要不是小松和彩衣早恋，这孩子应该不至于落到今日。 同时，韩东江提到了录像厅，说这毕竟是裴家的生意，如今小松不在，让彩衣一个女孩子经营，容易招惹是非…… 对于韩东江的含沙射影，李淑珍心里本就存了气，等她进了店里，发现只有彩衣一个人在。 地上散落着一堆录像带，上面的图案不堪入目，再一抬头，屏幕上正播放的画面更是不堪入目。 李淑珍早就听说录像厅会放一些黄色影片，之前彩衣就因为这个被抓过。 若是为了挣钱也就罢了，如今录像厅里没一个客人，她一个女孩子青天白日的看这些东西，真是不知廉耻，有伤风化。 难怪儿子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林家这些女人害的。 “你这看的是什么啊？真是一个小破鞋啊，我儿子的案子还没判呢，你就守不住了？” “不是的，婶儿，这不是我看的……” 彩衣赶紧去关录像机，可李淑珍根本不听她解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难怪我儿子连接出事，都是你这个扫帚星连累的，我们裴家说什么也不能要你这号人！” 盛怒之下，李淑珍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顾咒骂着。 听着李淑珍恶毒的咒骂，彩衣忽然不想解释了。 她累了。 想到刚才韩东江说的那些话，也许李淑珍骂的是对的——林裴两家的关系，就像一团乱麻，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彩衣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的捡起了地上的录像带，准备把它们丢到门外的垃圾桶去…… 李淑珍追着她，讨要店里的钥匙。 “你还赖在这里坐什么？这是我裴家的店，是裴家的生意！你把钥匙给我，以后你不要来了 ！” 彩衣含着泪，也不说话，径直走向垃圾桶。 彩衣的不理不睬，让李淑珍的火气越来越大。 她最讨厌自己说话的时候别人不理她，裴大山和儿子就经常这样对她。 于是，她上去一把扯住了彩衣，问她要钥匙。 院子里有积日不化的冰层，滑溜溜的，平时路过都要小心翼翼，她这一拉，直接把两人都滑倒了。 录像带散落一地，彩衣痛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摔倒的瞬间， 她似乎听到肚子里咯噔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断了。 李淑珍很快就爬起来了，还在骂骂咧咧的要钥匙。 彩衣强忍痛站了起来，回到前台摸出钥匙，递给了李淑珍。 “这是钥匙，这个是录像厅的， 这个是游戏厅的。” 然后，彩衣又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几沓整整齐齐的零钱。 “这是录像厅这些日子的收入，不多，都在这儿了。” 彩衣说完，拿起了自己的大袄和围巾，环顾了一圈录像厅，径直走了出去。 看着彩衣决绝离开的背影，看着手里的钥匙和钱，李淑珍忽然有些后悔。 原本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想到彩衣真的乖乖的把钥匙和钱都交了出来。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的过分了…… 她想追出去，但又觉得面子上下不来。 罢了，走了也好，也许人家早就嫌弃自己儿子了，早就想脱身了。 —— 离开录像厅，彩衣打了个冷颤。 好冷，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觉得冬天竟如此寒冷。 该往哪里去？ 很久没回家了，这个时候她有些想回家，但想到风流的母亲和软弱的父亲，她就觉得窒息，甚至恶心。 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还会和裴大山纠缠在一起，难道她丝毫没有考虑过女儿的颜面吗？ 有家不能回，彩衣只觉得走投无路。 肚子一阵一阵的隐痛传来，一股湿热顺着腿根流下，很快变得冰凉。 如果不是冬天穿的厚，也许她的裤子早就湿透了。 彩衣知道，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摔倒的瞬间，她听到的那个声音，就是孩子和她的告别。 告别——也许是时候告别了。 死意一旦滋生，只会疯狂增长。 心灰意冷的彩衣抬眼望去，冬天是灰暗的，人生是灰暗的，看不到丝毫光亮。 看看远处的学校，此时石榴正在上课吧。那温暖的教室，还有石榴灿烂的未来，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彩衣想去再看一眼妹妹，又不知道自己该和她说些什么。 她不想让妹妹再为自己的事情操心了…… 彩衣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竟然还装着一点钱，是这两日的收入，还没来得及入账。 彩衣四处看了看，看到了不远处的丽人理发店。 站在门口，她叫出了正在忙碌的英子。 “彩衣，你怎么来了？录像厅没营业？” “嗯，关门了。” “关门了？” “小松他妈来了，说那是裴家的店，要走了钥匙……” 彩衣说不下去了，努力忍住了眼里的泪。 英子知道李淑珍电话里骂过彩衣，没想到她还会找到店里，彩衣肯定受委屈了。 “啊？她又骂你了？” “没有，就说了几句。” “那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事，就是太冷了。” “那快进来暖和啊，今天有点忙，你等我一会儿，一会儿咱们去后院再说。” “我就不进去了，我想回家了。对了，这点钱你有空带给石榴。” “哦。” 英子接过钱，有些奇怪。 “你这会儿又没事，怎么不去学校直接给她？这个点儿，应该快下课了。” “我不想跑了，太冷，我先回家了。” “急啥啊，马上都中午了，你先进店暖和会儿，等我忙完，咱俩一起回家。” “不了，你忙你的，我先走了。英子，让石榴好好学习。” 彩衣说完，扭头走了。 英子穿的不多，站在外面冻得瑟瑟发抖，有些站不住。 但她还是站在那里目送彩衣，看着她朝西街的方向去了，那单薄的背影让人心疼。 不知为何，英子有些不放心。 她刚想追上去，二婶喊她给客人洗头，她只得转身回去了。 没想到，这一转身，就是生死两隔。 第93章 死是他的鬼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林彩衣真的做到了。 三日后，人们翻遍了小镇，终于在桃林深处找到了身体早已僵硬的林彩衣。 她的死状很惨，直直的吊在一株老桃树下，裤子被血浸透，冻得硬邦邦的，树下的泥土殷红一片。 彩衣的尸体是警犬找到的——阮小玉看了一眼就晕了过去。 原来，那天中午彩衣走后，英子不放心，忙完之后就去了录像厅，发现大门上了锁，以为彩衣回了林家湾。 等她晚上回了林家湾，去找彩衣，却发现彩衣并没回家。 阮小玉听英子说录像厅锁了门，一开始也有些奇怪，但她知道第二天是裴嘉松开庭的日子，想着彩衣肯定是进城了，也就没在意。 结果等到第二日的晚上，裴大山一家都回来了，彩衣还是没有消息。 阮小玉这才着了急。 听说裴嘉松的案子已经判了。 念在裴嘉松是初犯，有坦白情节且认罪认罚，依法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并处罚金一万元，违法所得予以追缴。 对裴嘉松而言，虽然没能免除刑罚，但争取到缓刑，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也不枉裴大山这些日子在城里跑断腿，说破嘴，倾家荡产的找门路，砸锅卖铁的走关系。 可缓刑的好消息下来了，彩衣却不见了。 因为连续几日找不到彩衣，林家报了警，这才出了警，带了警犬四处搜寻…… 在调查和盘问中，人们逐渐捋清了彩衣最后的行程。 听说那天她先是被李淑珍赶出了录像厅，然后去丽人理发店交代了英子几句话，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据英子所说，她亲眼看着彩衣朝西街那边去了——在这之后，就再没有人看到过彩衣。 于是，西街成了重点搜寻之处。 最终，一只警犬在桃林深处找到了彩衣的尸体…… 桃林那么大，平日又有围挡遮挡，春夏秋三个时节还有人进去玩耍、摘果、拍照，冬天这么冷，基本没什么人进去。 所以，没有人发现上吊的彩衣。 人们不明白，彩衣为什么会死在这个偏僻的桃园，加上她下身鲜血淋漓，大家纷纷流传彩衣是受了不法侵害…… 好在法医不是吃素的，很快验明了死因。 林彩玉属于上吊自杀，至于下身的血是因为流产所致。 阮小玉这才知道，自己的女儿竟然已经怀孕四个多月。 桃园艳案，一尸两命——这桩案子迅速传遍了整个小镇。 于是，裴嘉松刚了解了一桩官司，就又陷入了这个命案——他甚至还没办好缓刑手续…… 看着女儿冰冷的尸体，阮小玉心痛不已，但又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她步步筹谋，已经给彩衣想好了退路，怎么就到了今日这一步… 裴家的亲事黄了，不怕；女儿的名声坏了，不愁——等过年的时候老二彩霞回来，带彩衣去南方打工，一切就都过去了。 即便是彩衣怀孕了，大不了去做流产，再不济就是生下来，不管裴嘉松坐牢还是判刑，都跟着他将就过了。 怎么不至于自杀啊，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呢 ？ 为什么孩子偏偏走了绝路？ 阮小玉想不通，又咽不下这口气，只能把全部的怨气撒在李淑珍的身上。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彩衣和小松这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就连一心想招上门女婿的她都妥协了，偏偏李淑珍死活不同意，还以死相逼…… 以至于中秋时候的订婚宴没能举办，婚事也一拖再拖，这才让彩衣渐渐没了指望…… 现在阮小玉又从英子那里得知，李淑珍曾三番五次辱骂彩衣，所以她就把彩衣的死因全部归结在李淑珍的头上。 她明确告诉裴家，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不想让儿子坐牢，那就要母亲恕罪——李淑珍以命抵命，自杀谢罪。 这一点，裴家自然是不会同意的。 其实自从知道彩衣自杀，还是一尸两命，裴大山已经下跪了不止一次。 他知道，在这件事上，裴家亏欠林家的。 事情怎么发生的，他心里大约有数。 那天他一时糊涂，竟让妻子去录像厅叫着彩衣一起进城出庭，没想到就闹出了人命，实在是后悔莫及。 他知道妻子的怒火更多是因为自己和阮小玉的私情，这才把火气都撒在了彩衣的身上…… 终究，大人造的孽，让孩子受苦了…… 彩衣是个好姑娘，对儿子一心一意，而她肚子里没的，是他的亲孙子，他也心疼。 虽然心疼彩衣，但他更心疼儿子，如果再让儿子背上命案，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所以，他去林家磕头赔罪，任打任骂，承诺赔钱。 但因为刚给大儿子打了官司，家里已经一无所有，暂时拿不出多少钱，只能写下欠条，等着把镇上两个店盘出去…… 对于这个方案，林家夫妇一口拒绝。 林成静对裴大山恨到了极致，阮小玉对李淑珍恨到了极致——两条人命啊，哪里是几句道歉，一张欠条就能抵偿的。 何况出事后，李淑珍一次都没出现过，这让阮小玉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要不是裴家人多势众，她早就冲去裴家，把她的脸撕烂了…… 眼看两家僵持不下， 只能等法律裁决。 这个案子和赌博案不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众所周知，裴嘉松已经被拘留多日，这期间根本没和彩衣接触过，所以彩衣自杀和他没有直接关系。 而即便彩衣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两人之间两情相愿，相爱同居，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并不能归责一方。 至于裴母李淑珍去录像店里拿钥匙，和彩衣有过争执，那也不能证明什么。 毕竟，彩衣最后见英子的时候，她身上没伤，说明裴母没对彩衣动手。准婆媳之间，即便有些言语争执也在常理之中。 总之，清官难断家务事，怪只怪彩衣自己想不开。 在外人看来，彩衣是钻了牛角尖，这才走了绝路。 她可能以为裴嘉松要被判重刑，蹲大牢，以致没了盼头，轻生自杀。 总之，自从验明了彩衣自杀的死因，这桩案子就注定不了了之。 除了一些民事经济赔偿，道义亏欠，裴家并没有明确的法律责任。 所以，裴嘉松不会因为这个坐牢，李淑珍也不用因为这个抵命。 至于经济赔偿和道义亏欠，那就看两家私下协商了。 没了刑事责任，阮小玉就没了拿捏裴家的资本。 她咽不下这口气，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即便把裴嘉松送进大牢，就能换回彩衣的命吗？ 怪只她当初一时迷了心窍，同意彩衣和裴嘉松交往，以至如今坏了名声，丢了性命，落得一场空…… 盛怒之下，阮小玉放出话来——裴家除了要赔偿二十万，李淑珍还要在彩衣的坟前磕上一百个响头，自扇两百个耳光。 第1章 雨打新坟，必出贵人 每个村庄都有傻子。 同样，每个村庄都有破鞋。 清河之畔、隐山脚下的林家湾也是一样。 林家湾山青水秀，沃地肥田，地里的庄稼长的旺，家里的女人能生养，男人们有使不完的力气，天亮了耕种土地，天黑了耕种婆娘。 丰沛的雨水把女人们滋养的妩媚多情，柔软的腰肢轻轻一扭就摇摆出许多风流韵事，也招惹了不少闲言碎语…… 相较于声名狼藉的破鞋，傻子在林家湾还能得到一些善意和尊重。 所谓无傻不成村。 在老人们看来，傻子是守村人，是上天派来帮乡邻挡煞抗灾的，因为要守住秘密，这才被夺去智力。 失去智力却赢得了福力，守村人五弊三缺，孤独终老，一生承载各种厄运，庇护一方水土平安——待功德圆满，投胎转世，下辈子就做人中龙凤，享来世之福。 所以，一九九八年的夏天，当傻子死了的消息传遍林家湾，乡邻们并不哀伤。 毕竟傻子已熬死了双亲，无兄无弟，无儿无女，能活到三十六岁已经算长寿了。 暴雨如注的清晨，人们陆续赶往村西，聚在傻子家里，凑出一副薄木棺木，准备送他离开。 可老天爷似乎很是难过，雨如悬绳，数日不绝。 要知道，林家湾地势低洼，三面环河，每到夏日遇了暴雨， 就易引发洪水，为此，围村筑着高高的堤坝防汛，只在村东和村南留了两个出口，通向外面的田地和邻村。 一遇暴雨，河水上涨，人们就得用沙袋堵住出口。 如今连日暴雨，水位越来越高，虽还没漫进村来， 但村子四围已是汪洋一片，出村送葬是不可能了。 正值盛夏三伏，闷热潮湿，蚊蝇不断，这才停灵一日，薄薄的棺木已弥漫出难闻的气味。 眼看大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总这么停着也不是办法，老村长和几位老人一商议，决定临时在村里选个地儿，冒雨将傻子下葬。 选来选去，他们选中了傻子家后面的石榴林。 趁着雨势略小一些，几个年轻力壮的劳力背上铁锹和镐头，先去石榴林打墓。 深夏时节的石榴花正盛，可他们无暇欣赏，径直走到林子深处，在几处乱坟附近停了下来，随便找个空地开挖。 刚挖出半米深的浅坑，一名卷发花裙的妇人追了过来，二话不说，直接夺走了男人手里的镐头。 这妇女不是别人，正是林家湾大名鼎鼎的泼辣户——阮小玉。 一看阮小玉这架势，男人们赶紧赔着笑，递上烟，点上火。 阮小玉接过烟，慢悠悠的吸了一口，不吵也不闹，只说要讨个说法——村东有杨树林，村后有打麦场，为啥偏把傻子埋在她家的石榴林里。 听她这么一说，男人们七嘴八舌的解释了起来。 要知道，这些石榴树虽是她家的，但这块地却归村集体所有。 再说这里原本就是个乱坟岗，如今大水封村，把傻子葬在这里也是无奈之举，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臭在家里吧…… 可任凭他们好说歹说，阮小玉就是不松口。 此时雨又下了起来，阮小玉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单薄的花裙子紧紧的贴在身上，内衣若隐若现，显出丰腴的线条，男人们肆意打量着，嘻嘻哈哈的又给她递了一根烟。 暑日农闲，人们本就无聊，石榴林里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大半个村的人来围观，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几个妇女在一旁拱火。 要知道，阮小玉可是十里八村的风流人物——传言她和好多男人都钻过石榴林，可谓来者不拒，老少通吃。 如今她虽说年岁略大了一些，却也风韵犹存。尤其她养的的四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水灵，吸引了无数火辣辣的目光。 所以，村里很多女人对她是嫉妒的，也是嫌弃的。 只是阮小玉性格泼辣，嘴巴也厉害，平时还真不敢招惹，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她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话也说的越来越难听。 更有人讥讽阮小玉，说她这个绝户头又没生儿子，霸占这么大的林子做什么，等她百年之后，这林子不还是要被村里收回去。 这一下，阮小玉不干了。 生了四个女儿的她，最讨厌别人说她是绝户头。她干脆跳进墓坑，和那几人对骂起来…… 这时，有人传来消息。洪水已经漫到埂口，让大家别在这里看热闹了，赶紧葬了傻子，都去筑堤堵水。 说话间，几个壮劳力已经把傻子的棺材抬了过来，阮小玉却占着墓坑坚决不让下葬…… 眼看事情闹的越来越僵，阮小玉的小女儿石榴赶来了。 十三岁的林石榴，头发剪的短短的，皮肤晒的黑黑的，身体才刚发育，个头已有一米六，又穿着宽松的运动套装，活脱脱一个俊秀的假小子。 她冷着脸，分开围观的人群。 “妈，回家。” “石榴，你咋来了？快回去，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掺和。” “妈，你跟我一起回去。” 石榴扯了扯阮小玉的胳膊。 别看石榴年纪小，却很能拿捏阮小玉。 阮小玉平时把男人骂的狗血淋头，追着三个女儿打的鸡飞狗跳，只听这个小女儿的话。 可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阮小玉觉得面子下不来。 “我不回去，这摆明了欺负咱家，必须要个说法。” “妈，先回家再说！” “不回！必须有个说法！” 石榴无奈，附在母亲耳边嘀咕了几句。 阮小玉愣了一下，将信将疑的看着石榴。 此时墓坑里的积水已没过膝盖，阮小玉不怕自己着凉，却怕淋到了女儿。 再者，死者为大——墓坑已经挖好了，棺材已经抬来了，众目睽睽之下，她再坚持不让下葬，怕要引起众怒，以后在林家湾就待不住了。 眼看阮小玉的态度松动，旁边一个小伙子顺势把她拉了上来。 “嫂子快回家吧，衣服都淋湿了。” 阮小玉还想说些什么，石榴赶紧拉着她离开了。 —— 母女二人一走，人们松了一口气，这才把墓坑里的积水略微排了排，抓紧把傻子下葬。 天昏地暗，大雨滂沱，没有孝子叩拜，没有孝女哭坟，鞭炮和香火也都省了，落棺之后直接封土。 因为雨实在太大，墓坑里积水越来越多，本就简陋的棺木不堪浮力，钉子逐渐松动，一度漂了起来，棺材差点散架…… 好在人多力量大，手忙脚乱之下，石榴林里终于垄起一座小小的新坟…… 人们围观着，唏嘘着，回顾着傻子短暂又苍白的半生。 所谓雨打新坟，必出贵人，可傻子没有后人，这话会应验在谁身上呢？ 想到刚才石榴母女的表现，林家湾那隐秘的流言又被提起——石榴究竟是不是傻子的女儿。 要知道，傻子生性冷淡，对人一向爱搭不理，唯独对石榴特别亲切。 人们总看到他在石榴林转悠，还曾看到阮小玉扭着腰肢拿他取乐…… 其实傻子的父母死后，多少还是留了一些东西给他的，别的不说，只屯了两屋的粮食都够他吃几年的了，可听说那些东西都被阮小玉诓走了…… 毕竟阮小玉那个女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她的四个闺女虽都生的如花似玉，容貌性情却各不相同。人们根据闺女们的容貌，结合阮小玉不同时期的风流史，甚至能猜到，哪个村的哪个男人是哪个闺女的亲生父亲…… 唯独林石榴，他们还真寻不出太多蛛丝马迹。 石榴和她那三个花枝招展、张扬热闹的姐姐不同，她聪明伶俐却冷面寡语，平日不大和人交往，偏偏傻子对她很是亲近，处处维护。 听说傻子的后代，要么还是傻子，要么特别聪明，林石榴这么聪明又这么孤僻，这其中或许真有什么蹊跷。 不过，有人当即反驳了这个揣测，说阮小玉那般精明的女人，即便图财也不会赔上身子，更不可能生下傻子的孩子…… 所以石榴不可能是傻子的闺女，看她那长相和做派，倒是和邻村裴家很是相似。 说到裴家，人们讳莫如深，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人群逐渐散去，只剩下刚垄起的那座新坟，在石榴林里受着雨打风吹。 风吹过，红艳艳的石榴花纷纷坠落，落在新坟上，像极了一个红色的花圈…… 第2章 和尚娶亲 说也奇怪，傻子下葬后不久，雨就停了，洪水也慢慢退了。 老村长松了一口气，刚从埂口回到家，就看到阮小玉带着女儿石榴在院里等他。 他叹了一口气，知道阮小玉是来找他要说法的。 毕竟，关于这片石榴林的前因后果，没有比老村长更清楚的人了。 说来话长，多年前林家湾原有一座庙，而这片石榴林原是寺庙后的一块三角田，一直由庙里的和尚们耕种。 他们种粮种菜，自给自足的同时还会周济贫民，颇得父老乡亲的称赞。 解放后毁庙兴学，僧人全被赶出庙门，勒令还俗，寺庙就被改成了小学，供林家湾的孩子们读书，而这几亩薄田也被充公。 阮小玉的公公林和尚，当年就是寺庙里的修行弟子，法号觉远，据说他是被老方丈捡来的孤儿，从小养在寺庙。 所以，当别的和尚都遣回了原籍，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二十岁的觉远无处可去，迟迟不愿离开。 老村长那时也还年轻，看和尚为人良善，年轻力壮，也算个好劳力，就拨了未拆除的一间库房给他栖身，还把庙后的三角田分出一亩给他。 就此，觉远成了林家湾的一员，人们干脆叫他林和尚。 既是还俗，就要娶亲。 一年后，在热心乡邻的张罗下，林和尚娶了外村三十岁的老姑娘为妻。 据说这姑娘本是许配过人家的，未婚夫却在解放前夕被流弹打死，自此耽误在家，年岁渐长，成了老姑娘。 原本这也不算什么，可姑娘不堪深闺寂寞，竟然和家里的一条公狗闹出了丑闻，还差点出了人命，自此十里八乡人尽皆知。 姑娘的命捡回来了，名声却彻底坏了。 父亲受不了被乡邻戳脊梁骨，就将她锁在屋里，每日只送一顿饭，准备让她自生自灭。 还是母亲不忍心，私下找到几位表亲，想让她们给女儿说个人家，谋个生路。 其中一位表亲正好是林家湾的，这才想到了林家湾的林和尚。 林和尚无家无业的，能娶到女人就不错了，何况他是出家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行善救人了。 果然，林和尚闻听详情，并没有介意，直接去老姑娘家里，把她背回了林家湾。 刚来的时候，姑娘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精神也有些问题，在林和尚的精心照料下，半年功夫就恢复了神采。 人们这才发现，这老姑娘颇有几分姿色，还做得一手好女红，她的三寸金莲平时不能下地，只日日待在那间小屋绣花织布，洗衣烧饭。 地里有田，家里有炕，林和尚自此过上了有滋有味的日子。 地里的庄稼被他侍弄的旺盛茁壮，婆娘的一把细腰也被他侍弄的像那清河水一年一涨…… 唯一遗憾的是，这婆娘的肚子始终大不起来，就像林和尚的头发始终长不出来。 没有头发无所谓，没有后代可不行。 林和尚想长出头发，也想给婆娘治病，一有空闲就出去寻求偏方。 他这一走，家里就不安宁了。 常有不三不四的男人凑到女人窗前撩骚，女人关门闭户，一概不理。 可此举惹恼了一个二流子，那人故意拉了一条狗过来，给狗的胯下挂了一只破鞋，大声叫骂，说女人是狗日的，是破鞋…… 女人的心结本就没有解开，这一下被刺激到了，疯病就又犯了…… 林和尚闻讯赶回，好脾气的他第一次动手打了人，自此不再外出。 可女人的精神却再也没有正常过，开始满村子疯跑，到处招惹男人，甚至学起了狗叫…… 次年春天，再一次出门的林和尚回来了，他不知从哪里背回几株石榴苗，种在了三角田的荒坡上。 榴开百子，后继有人。 就在石榴树开花结果这一年，女人的肚子终于大了起来，也不再疯跑了…… 九个月后，林和尚有了儿子。 这孩子生来头发浓密，人们都说不是林和尚的种，和尚从未分辨过什么，只是依着林家湾的辈分，给儿子取名林成静。 本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从此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女人因为生产耗尽了气血，孩子还未满月她就撒手人寰…… 林和尚抱着襁褓小儿，把女人葬在石榴树下，许久不念经的他，冒着封建迷信的罪名，足足念经七天七夜，为妻子超度亡魂。 说也奇怪，自从女人葬在石榴树下，那几株石榴树生的越发茂盛，果实累累。 林和尚知恩图报，对林家湾父老的收留一直感激在心，每到金秋月圆之日，都会把收获的石榴给每家每户送去一些。 乡邻们看他们父子可怜，也不白吃白拿，回送一些粮食、鸡蛋或者旧衣服——就这样，在乡邻的接济下，林和尚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着儿子。 为了更好的报答乡亲们，林和尚把那些石榴老枝扦插、分株、压条，移栽，种满田间地头。 石榴树渐渐多了起来，一到下课放学，这里就成了孩子们最爱的小林子…… 后来成立公社，石榴林归了集体所有，林和尚就为生产队看林子，育苗育林来挣工分，挣口粮。 林成静三岁的时候，流行全民公社吃食堂。可大家才温饱了两三个月，食堂就垮台了，之后就陷入了饥荒。 那是一个可怕的饥馑之年，谷糠、薯藤、野菜都吃光了，人们开始挖菜根，剥树皮，石榴树也没能逃过此劫…… 看着饥不择食的人们涌向石榴林，林和尚没有阻拦，只是带着儿子念经打坐，减少运动降低消耗。 很快，石榴树都被剥成裸体，在寒风中颤抖着…… 这个冬天，村子里几乎天天饿死人，一开始人们还把尸体拖出村去，后来拖不动了，就随便丢在石榴林后的荒沟里。 奄奄一息的林和尚也没力气掩埋他们，只能无力的看着那些尸首被野狗吃掉，他唯一能做的，是在一旁念经超度…… 到了来年春天，饥荒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 好在林家湾三面环水，水边的荒草、水面的浮萍、水底的藻菜，全都成了村民救命的口粮。 不过，这些野菜对于年幼的林成静而言，不足以续命。 眼看儿子浑身上下只剩一个透亮的大肚子，林和尚绝望了。 一日午后，雷雨之后，沟满河平。 他抱着奄奄一息的儿子，万念俱灰的来到石榴林后面的荒沟，准备投水自尽。 就在他准备和儿子一起跳进河沟的时候，忽然发现水面上漂满了密密麻麻的蛙卵…… 这年头，老鼠都快被吃光了，这些蛙卵让林和尚的眼睛亮了起来。 顾不得不远处还飘着几具浮尸，林和尚脱下衣服，放下孩子，快速的打捞着成团的蛙卵…… 蛙卵滑溜溜的，像一团一团的蛋清，饿的头晕眼黑的林和尚直接捧着喝了起来…… 味道腥腥的，咸咸的，带着一股隐约的尸臭，随着一团一团的蛙卵入了肚，林和尚逐渐有了些力气。 他原想将蛙卵直接喂给孩子，看看不远处的浮尸，又放下了…… 很快，林和尚捡来一堆枯枝，架起一堆火，给儿子煮了满满一锅蛙卵——就这样，林和尚父子靠着荒沟里的蛙卵活了下来…… 饥荒总算熬了过去，但从不杀生的林和尚自此有了心病。 他不能听到蛙鸣，不能再吃荤腥——蛙卵里那一颗颗小黑籽就像是一只只小眼睛，彻夜瞪着林和尚，让他不得安宁…… 为了求个心安，林和尚把荒沟里的尸骨都捞了出来，又去河滩里挖了几十担沙石，将这些尸骨合葬成一个大圆墓塚，还为此念经超度了七七四十九天。 自此，石榴林深处有了一处神秘的乱杂坟。每逢雨日黄昏，似乎都有啾啾鬼哭声，胆小的人根本不敢进去。 饥荒之后，公社开始给社员分配自留地，石榴林旁的一亩薄田又拨给了林和尚，自此，林和尚共分到了二亩地。 再后来，人民公社撤销，责任田分田入户，石榴林旁剩余的几亩田却被村民嫌弃，每到抓阄分田，谁都不愿意分到这块地。 村长一看，干脆把庙后整片三角田全给了林和尚，让他一起耕种。 反正这里常遭洪水蔓延，土质盐碱严重，还有一处荒沟，禾苗难保又不便耕作，还不如先给林和尚种着，也免得荒废。 就这样，林和尚接手了整块三角田。 除了种些庄稼，勤快的他不停开荒拓地，将荒沟填平，把土坡田埂全都种上石榴树。 随着林成静越长越高，石榴林也越来越大，每到金秋时节，吃不完的石榴就换来了吃不完的粮食和财物…… 也许是过惯了苦行僧的生活，林和尚十分节俭。一年到头从不添置新衣，入夜也不点灯，平日不挨荤腥，就用馒头夹点盐巴。 就这样，林和尚舍不得吃，舍不得花，终于攒下了一些家底。 林成静刚满十八岁，林和尚就张罗着给他娶媳妇。 谁也没想到，木讷寡言的林成静竟娶到了貌美如花的阮小玉。 第3章 难言之隐 说起阮小玉，当年她嫁入林家湾的时候，可谓轰动一时。 林家湾的男人们至今还记得，那天穿着一身红嫁衣的阮小玉是怎样惊艳了他们的眼睛…… 所谓一白遮三丑，在农村里日日风吹日晒，皮肤白嫩的女子更是稀罕。 而阮小玉不仅白的发光，身条也好，粉腮含春，明眸含笑，加上一头时髦的齐肩卷发，在红衣映衬下就像石榴花一样明艳动人…… 围观的乡邻暗暗惊叹，不过相隔二十余里，他们竟不知道，阮家的姑娘生得如此俊俏。 也有女人泛起嘀咕——怎么林和尚父子二人都有如此艳福，娶的婆娘一个比一个貌美？说不定这新娘子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短处…… 毕竟这么水灵的女子，即便家庭成分不好，嫁给林成静也可惜了…… 说来林成静的模样随了他那疯子母亲，细皮嫩肉也算清秀，就是从小藏在石榴林，瘦弱体虚，没有丝毫阳刚之气。 更有知情人说，林成静因为幼时那场饥荒落了毛病，又跟着林和尚常年吃素，本钱细微如孩童，精力短少似武大，就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除了侍弄石榴林，对于地里的庄稼和炕上的女人，他都有心无力。 总之，小夫妻婚后的生活并不如意，日子过的也是鸡飞狗跳。 好在有林和尚镇着，阮小玉一开始还算安分。 只是阮小玉嫁过来不久，林和尚就暴病而亡。 听说林和尚死的时候，眼珠子鼓鼓的，肚子大大的，嗓子里发出奇怪的叫声，像极了一只垂死的青蛙，样子十分骇人…… 遵照他的遗愿，林和尚和他的疯妻葬在了一处。 而他留给儿子儿媳的，除了两间砖瓦房，就是这片石榴林。 自此，阮小玉当家做主，成了石榴林的主人。 不同于林和尚的知恩图报，阮小玉精于算计，而林家湾的乡亲们，自此再没吃过免费的石榴了。 每年中秋前后，一车车的石榴被运出林家湾，运到周边集市，运往四乡八镇…… 也许是因为自家男人的木讷寡言，阮小玉开始抛头露面，也是在这期间，她开始抽烟喝酒，愈发风流，身边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男人…… 正是从这些男人嘴里，人们发现了阮小玉的难言之隐，也终于明白了当初她嫁给林成静的理由。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原来这阮小玉虽然生的玲珑，人也精明，却有一个致命缺陷——天生秃头。 难怪她从来不去理发店，难怪她的发型多年不变，难怪她时而裹着头巾，难怪她会嫁给林和尚的儿子林成静…… 想想也是，细长雪白的脖子，支撑着那么一颗光溜溜的脑袋，任她再窈窕的身姿，再如花的容貌，也都糟践了…… 说起来，这也是阮小玉一辈子的遗憾和执念。 从小到大，因为秃头她受尽小伙伴的冷眼和嘲笑。甚至有人说她是天生的尼姑命，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女孩子，哪个不爱美？ 为了生发她想尽了各种办法，不管是侧柏叶泡水，还是何首乌洗头，醋泡的黑豆吃到吐，泡酒的生姜把头皮都擦烂了，也没能生出一根头发。 死了生发的心，阮小玉只能另想它法。 学做女红的年纪里，别的女娃都在纳鞋底、织毛衣，只有她窝在家里用黑色丝线钩织发套。 只是，用丝线做出的发套实在太假，只会让人们一眼看透她的难堪…… 直到十六岁那年的春天，有个外乡人骑着车子来收长头发。 她听男人说，他老家许昌那边有人专门做假发，戴上和真发一样，完全看不出来，只是价钱很高。 在那个年代，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家里哪儿有钱给她买这个。 人一旦有了执念，就像着了魔。 为了得到一顶假发，阮小玉已经不计后果，竟然把自己的清白身子给了收头发的男人。 只是，从春去到秋来，她始终没等到心心念念的假发…… 没有头发又失了身的阮小玉愈发自卑，几乎足不出户，偶尔出门也是是长年累月的裹着头巾。 而林和尚之所以知道阮小玉的情况，正是因为他的秃名在外。 当年刚刚还俗的他，为了生发各处寻求偏方，所以阮家二老为了给女儿生发，曾辗转打听到了他这里…… 或许是缘分使然，或许是同病相怜，林和尚早就对阮家这个秃头闺女留了心，想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 他知道自己家里无根无基，也知道自己儿子体虚懦弱，不敢求娶好模好样的闺女，只能找有缺陷的女方，凑合着把日子过下去。 所以，儿子刚满十八岁的那个秋天，他就带着儿子，拎上两筐石榴，亲自去阮家提亲。 看着林成静四体健全，不痴不傻，家里有那么大片石榴林，还不嫌弃自己闺女是个秃子，阮家二老很是满意，赶紧叫来女儿相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为自己的缺陷和过往，阮小玉对这桩婚事并没什么意见。 她甚至都没有抬头仔细看上男方一眼，唯一的要求就是——彩礼要一顶质量上乘的假发，许昌那里的假发。 林和尚愣了一下，爽快的答应了。 等到冬日，一份神秘的彩礼送去阮家，婚期就此定下。 出嫁那日，阮小玉沐浴净面，虔诚的取出了假发。 那顶光滑柔顺的头发带着一股迷人的幽香，蓬松的刘海、微卷的发尾，无一不让她深深迷醉。 多年心愿，一朝得偿，戴上假发的瞬间，阮小玉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奇特的光彩…… 看着镜中那个满头黑发的自己，阮小玉悲欣交集，泪如雨下——原来自己竟如此之美。 —— 嫁入林家湾那日，是阮小玉人生中最明媚的一天。 低了多年的头终于抬了起来，她自信的眼神充满光彩，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丹朱欲滴，深红欲燃，石榴林里举办的成亲仪式，愈发映衬着她娇美如花。 也是直到那一日，林和尚才知道给自家儿子娶了个如此俏丽的婆娘。 他隐隐有些担忧，但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林和尚撒手西去，林家湾最后一个和尚带着些许担忧和不甘，结束了他这一生的修行。 第4章 吃豆腐 林和尚的担忧没有错，有了头发的阮小玉，哪是软弱的儿子可以拿捏的。 如果说之前的阮小玉从来没有抬头直视过男人，那么从嫁入林家湾的那天起，她的头就再也没有低下来过。 在男人们热辣辣的目光中，她懂得了自己的美貌，感受到极大的满足。 其实没有女人天生放浪。 一开始，阮小玉还是相对安分的，即便男人的身体不大顶用，她也没有太过嫌弃。 可石榴林是需要打理的，到了石榴成熟的时节，卖石榴更要有人抛头露面。 林和尚在的时候，有他累积多年的人脉，石榴还不愁销路，可他不在了，小夫妻就有些找不到门路了。 满树的石榴红彤彤的，沉甸甸的，坠的枝干弯了腰，也把阮小玉急红了眼。 她想让林成静把石榴拉到集市上卖，可林成静一不会吆喝，二不会算账，半天憋不出个屁来，根本没一点用。 阮小玉身为女人，只能去找邻居帮忙。 在这个刚够温饱的年代，人们是没有余钱买石榴吃的，毕竟它不能当饭吃。 但赶上中秋时节，不管是拜月祭礼，还是走亲串友，买些石榴还是很必要的。 所以，人们采取了最原始的交易方式——以物易物，用粮食换石榴。 毕竟农家最不缺的就是粮食。至于粮食种类，大豆、玉米、小麦甚至红薯都可以。 等石榴销出去了，这些不同种类的粮食还要再变卖出去，最后变成了钱，才算真的完成了交易。 而这繁杂的过程，可不是三两个人就能完成的。 何况，中秋节的当口也就那么几天，如果没有合适的足量的销路，那么多石榴可能都要烂在树上了。 阮小玉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抛头露面，去四邻八村找能帮忙的人，尤其是那些有威望的，会来事的，人缘好的人，来做带路人…… 这样，每村拉去两车石榴，让带路人挨家挨户的送上门去。 一般的人家都会给带路人个面子，多少留下一些——如此一来，半是人情，半是生意，石榴就一车一车的卖出去了。 而她换取的那些种类混乱、质量参差的粮食，也总能被粮贩子收购一空。 如此一来，独当一面的阮小玉需要和不同的带路人打交道，也要给人家好处。 而这些好处，除了免费吃的石榴，自然也有免费吃的豆腐。 这些带路人本就能说会道，遇上一些胆大风流的，偷摸一把，说几句荤话，阮小玉也不好恼怒。 相反，她很喜欢男人们看她的眼神，也很享受被他们追捧的感觉。 其实一开始，阮小玉也是不太敢的。 至今她还清楚的记得，有一次她正和某个男人打情骂俏，林成静忽然进来了，当时她强装镇定，心里很慌，没想到自己男人什么都没说，转身又走了。 人一旦没了底线，就会肆无忌惮。 自此阮小玉越发胆大，也越发风流。 阮小玉很清楚，只有给点好处，建立起紧密的关系，这些男人才会死心塌地的帮她办事。 这其中，就有裴家村的裴大山。 裴家是个大户，族里兄弟多，根子深，人丁旺，在村里颇有些势力，附近三乡五村的都能说上话，也都给他面子。 自从阮小玉靠上裴大山，她的石榴就再也不愁卖不出去了。 也是在裴大山的映衬下，阮小玉愈发看不上自家男人林成静。 说来林成静也是可怜，父亲是个只会念经的和尚，又摊上一个早早死去的疯娘，自小在石榴林长大的林成静没上过学，少与人交往，几乎不通人情世故，颇有些愚昧在身上。 据说当年阮小玉在生大女儿的时候，因为胎大难产，孩子迟迟生不下来，林成静急的不行，竟然褪了裤子要行亲热…… 这可把接热水回来的接生婆看傻了，连忙拽住他，问他要干啥。 他说孩子没造好，赶紧再造一下，这样孩子就能快些生出来了…… 接生婆惊的目瞪口呆，阮小玉气的破口大骂——这一动劲， 孩子还真生下来了。 只是，林成静自此蠢名远扬，成了十里八乡的笑话…… 阮小玉觉得丢人，却也只能认命。 自此以后，阮小玉对丈夫彻底厌弃，愈发明目张胆，无所顾忌。 每到石榴丰收季节，家里浪蝶狂蜂，迎来送往。 而她秃头的秘密之所以被人发现，正是因为有个相好和她约会之时，激动之下失手扯掉了她的假发…… 那人还以为扯下了阮小玉的头皮，吓的魂飞魄散，从此一蹶不振，成了废人。 没有烂事儿不成村，自此阮小玉浪名远扬，为乡野贡献了经久不衰的谈资…… 日子好了，名声坏了，阮小玉倒不在乎——自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 正是在一年一度的石榴丰收季里，阮小玉的肚子一次次的鼓了起来，连接生下三个女儿，取名彩云、彩霞和彩衣。 随着计划生育越来越紧，阮小玉也越来越慌。 在村里，没有儿子，会被人笑话，被人欺负，根本无法立足——阮小玉想要拼个儿子。 于是，继假发之后，生儿子成了阮小玉的另一个执念。 为此，阮小玉遍寻偏方，求神许愿。 钱不知道花了多少，送子娘娘庙里的香灰不知道喝了多少碗，五行八卦清宫表不知道算了多少次…… 当阮小玉怀上第四胎的时候，人们都说这次肯定是个男孩。 阮小玉很是欢喜，为了保住这个孩子，上了超生黑名单的她在石榴林里东躲西藏，和计生办打了半年的游击战。 终于，在石榴花开的一个夏夜，阮小玉在石榴林里生下了老四。 没想到，这个老四还是个丫头片子。 阮小玉差点背过气去，一眼都不愿多看，用破衣一裹就要丢进乱坟岗，还是林成静拦了下来，说大小是条命，不能造孽。 产后三天，不甘心的阮小玉就下了床，她又去了娘娘庙，找给她许诺生子的神婆算卦。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神婆为了给自己开脱，特意烧了香，问了卦，只说她命犯七仙女，注定要生够七个女儿才能生下儿子…… 这一下，阮小玉死心了。 超生查的那么严，卖石榴挣的钱都被交了罚款，老三至今还没上户口，也没有田地可分。 怀胎十月，家里被搜了七遍，家具都被拉空了——这儿子实在是生不动了。 第5章 换子 虽然对生儿子死心了，阮小玉却又动起了别的心思。 就像她自己生不出头发，可以买顶假发——自己生不出儿子，可以抱养一个儿子啊。 于是，阮小玉叫来裴大山，让他帮忙留意合适的人家，把四女儿寻个人家送出去，再抱养个男娃。 只是，在重男轻女的农村，送养女娃不容易，抱养男娃更不容易。 家家户户为了生儿子，荒沟地头都是丢弃的女婴，谁又愿意抱养一个女娃呢？ 阮小玉一着急，赌气又要把老四丢进乱坟岗，裴大山赶紧拦住了。 看着女婴乖巧可爱，有种莫名的亲切，他忽然想到，这闺女也有可能是自己的孩子。 毕竟，这两年他和阮小玉关系亲密，常在一起…… 虽然阮小玉不承认，但可能是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其实这孩子之所以能够顺利生下来，也有裴大山的功劳，若不是每次计生搜查前他都提前通风报信，就那么大一个石榴林，阮小玉早就藏不住了…… 正好此时裴大山的老婆也生了，又生了个儿子。 按照政策，农村头胎是女孩的，可以生二胎。慢慢演变下来，就成了每家只要一儿一女，或者两个女儿，就不算超生。 因为他头胎是儿子，二胎这个儿子就是超生了，很可能会被批评罚款，甚至因此丢了在村委的职务。 但如果换成女儿，一儿一女，那问题就不大了。 如此一来，裴家有了女儿，林家有了儿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于是，裴大山将这个想法说给了阮小玉。 此时的阮小玉已经中了魔，一心只想要个儿子，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裴大山的媳妇有些不情愿，她早就知道自己男人和阮小玉不清不楚，闹过哭过也打过，却没有效果。 但为了保住自家男人的饭碗，也就勉强同意了。 反正是个丫头片子，养大一些就可以给家里干活，再大一些就嫁出去图笔彩礼，也不算赔本。 就这样，裴林两家的襁褓婴儿才刚满月，就被互换了。 这件事纵然做的隐秘，还是瞒不过群众雪亮的眼睛。 很快，林家湾的人们全都在谈论这件事，到处都是闲言碎语…… 在村人看来，这场交易里最便宜的是裴大山，最吃亏的是林成静。 林家换来的这个儿子终究是裴家的种，将来石榴林、房子、田地什么全是裴家的，林成静白干了一辈子。 再者，裴大山是什么人，怎么舍得把儿子换成闺女？肯定这个闺女本身就是他的种…… 这些闲言碎语，让林成静却不是滋味。 不管之前别人怎么私下议论几个女儿不是他的，都是空口无凭，他都可以充耳不闻。 孩子生在石榴林，就是他林家的孩子。 但这个儿子是真真切切从裴家抱来的，确定是裴大山的种，跟他林家毫无关系，纵使养大了，也只会和那个裴大山亲近。 向来逆来顺受，言听计从的林成静，第一次发了脾气，向阮小玉提出抗议。 而阮小玉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不是滋味。 如果是抱养别家的儿子也就罢了，只要孩子不知道，旁人不乱说，再把亲生父母那边断了线索，那这孩子养大了就只和自己亲，就是自己的儿子。 但这个孩子，明明白白是裴大山的儿子。 且不说村里那么多长舌妇，裴大山那一家子都未必能保守这个秘密。 等将来孩子长大了，裴家再把他认回去了，自己岂不是鸡飞蛋打？ 她还听说，裴大山的媳妇因为她的缘故，并不稀罕换来的女婴，孩子经常被饿的哇哇大哭…… 阮小玉有些心疼，更多的是赌气。 凭什么那个女人欺负自己生的孩子，自己还要交着罚款给她养儿子…… 于是，生了悔意的阮小玉终于松了口，让林成静去把孩子又换了回来。 折腾过这一场，阮小玉和裴大山闹的不大愉快，从此两人之间也淡了许多…… —— 而直到林家老四被抱回来，都还没有个名字。 按说循着三个姐姐的名字，也该带个彩字，但阮小玉懒得去费心思，只让林成静随便去想。 林成静大字不识一个，哪里想得到什么好名字。 倒是一直爱在石榴林晃悠的傻子，嘴里一个劲儿的说着石榴石榴，想到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石榴花开的正盛，如今石榴已经缀满枝头，干脆就叫林石榴吧。 就这样，林家老四林石榴失而复回。 阮小玉也被计生办拉去做了结扎，从此死了要儿子的心。 —— 因为林家的老三、老四都是超生的黑户，所以一直没有分得田地。 等阮小玉交清了罚款，给两个孩子上了户口，想再分地，却因为石榴林的事情，村里一直都不批复。 为此，阮小玉没少去找老村长闹腾。 而为了这片石榴林，老村长也没少和阮小玉周旋。 毕竟当初正经分给林和尚的只是两亩薄田，另外的田地只是让他无偿代种。 如今石榴林方圆足有六亩之多，树密花稠、年年丰收，村里早有人眼红了。 林和尚本不是林家湾的人，他在世的时候，为人和善，年年给乡邻们送石榴，大家不好说什么，如今他既死了，这么大一块田也该收回来，给大家重新分配了。 对此，阮小玉自然是不同意的。 要知道，这石榴林是她的命根子。 若不是这片石榴林，她怎会嫁给一事无成、身虚体弱的林成静？又怎能养活四个女儿，盖起村里第一栋平房？ 再者，石榴林这块三角田原本地贫田瘠，人人嫌弃，是她公公林和尚不停开荒拓地，封土施肥，才把这地养的肥壮，有了今日规模。 这十里八乡，素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开荒，谁使用，怎么到她这里就要收回去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阮小玉不退不让，乡邻们不依不饶，这让老村长十分为难。 今日因傻子下葬，又闹了这么一出，老村长知道，这事该有个说法了。 好在眼下正值再次分田到户，这两日政策已经下来，林家湾的田地也该大动一番了。 老村长心里有了主意，这才找到正和埂口看洪水的林石榴，让她去叫阮小玉到家商议。 —— 依着老村长的意思，趁着此番分田的机会，除了按户头另给她家分田地，这块三角田连带附近开荒的石榴林也全数分给她家。 只是依照政策，这石榴林算是开荒林地，属村集体所有，阮小玉需要补办承包证，还要出适当的承包费。 阮小玉一听，立马不乐意了。 她觉得自己吃亏了，原本就是自家的林地，凭什么要出承包费？ 老村长无奈的劝着，所谓承包费并没有几个钱，主要是为了堵住乡邻的嘴。 再不济，阮小玉就效仿林和尚在世的时候，每年中秋给乡邻们送些石榴也就是了。 阮小玉还想反驳，石榴在一旁拉了拉母亲。 在她看来，石榴林的归属向来说不清楚，与其为了这片林子年年闹腾，不如白纸黑字的承包下来，以后合法合规，名正言顺，谁也不能拿这说事了。 再者，村长已经偷偷告诉她了，此番分地三十年不变，万一错过这个机会，那才是亏大了。 阮小玉一听，也是这个理儿，只要她把石榴林承包下来，这次重新分地就必须有她家的份儿。 老村长一口应承下来，石榴林的事情总算说定了。 就在这时，老三林彩衣着急忙慌的跑来叫母亲回家接电话——老二林彩霞出事了！ 第6章 亚细亚小姐 大水之年，多事之夏。 出了老村长家，阮小玉深一脚浅一脚，匆忙朝家里赶去。 “彩衣，你二姐真的辞工了？” “嗯，她在电话里说的。” “这个死丫头，去年她要死要活的， 闹着要进亚细亚，这好不容易进去了，才安生几天，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这是为啥啊？” “我不知道，二姐没说，就说她不想干了。” “哎，这是嫌我活的久了，想气死我啊！亚细亚啊，多好的单位啊，她到底想干嘛啊！” 提起这个折腾的二女儿，阮小玉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二彩霞生的俊俏，人也机灵，就是太不安分，一点儿不让人省心。 因为看了电视剧《外来妹》，彩霞一心想去南方打工，小学毕业就闹着辍学，好容易哄着读到了初二，因为她和几个小痞子喝酒鬼混被学校开除，连个初中毕业证都没混上…… 彩霞辍学时还不满十六岁，阮小玉觉得孩子太小，说什么不让她去南方，闷在家里又怕生事，就托人在县城给她找活干。 农村女孩子，没关系也没学历，除了去饭店端盘子洗碗，就是给人做保姆带孩子。但心高气傲的彩霞不愿意干伺候人的活儿，没干一个月就撂挑子了。 无奈，阮小玉又给她寻了饼干厂的临时工，多劳多得，管吃管住，这才算稳定了下来。 彩霞本就生的美，又在城里风不吹雨不淋，养的细皮嫩肉，出落得越发水灵，也越发会打扮了。 每个月发了工资，彩霞就出去逛街，不是买新衣服，就是买化妆品，去年刚进了亚细亚不久，就花了一千多块钱买了个传呼机。 打工这几年，除了给家人买了点东西，彩霞一分钱也没给过家里。 阮小玉骂过几次，毫无作用，也就随她去了。 在她看来，女儿长大了，打扮好看些也无可厚非，若能寻个好婆家，这钱就没白花。 没想到，好婆家没找到，倒是找了个好工作。 原来经常逛商场的彩霞，可没有白逛，她老早就盯上了亚细亚营业员的工作。 四年前的那个初夏，亚细亚商场盛大开业，不管是迎宾小姐、自动扶梯，还是威风凛凛的仪仗队，飒爽英姿的摩托车女子方队，足以让全城沸腾。 顾客之家，亚细亚——一夜之间，轰动全城。 在彩霞看来，在亚细亚上班，不用穿丑丑的工作服，不用灰头土脸，可以正大光明的化妆，工资还高，实在是梦寐以求的好工作。 可这么好的机会，自然是被姑娘们争破了头，哪里轮得到她。 所以，去亚细亚当营业员，成了彩霞的执念，她甚至跪求母亲为这事花钱找关系。 可阮小玉都没进过几次城，哪有这个能耐，只能劝女儿死了这个心。 阮小玉清楚的记得，去年春天，大女儿彩云忽然回了娘家，非要带她进城去，说到亚细亚商场逛逛，要给她买最新款的假发。 阮小玉拗不过，也很想看看新款假发，就跟着去了亚细亚。 眼花缭乱间，她只觉得电梯口的迎宾小姐有些眼熟，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二闺女林彩霞。 也不知道彩霞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进了亚细亚。 别说，彩霞个子高挑，五官精致，虽说皮肤略黑一些，上了妆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而经过培训的彩霞，穿上亚细亚小姐的制服往那一站，一点不比那些城里姑娘差…… 那次，阮小玉没有骂她。 毕竟能在人气超高的亚细亚工作，可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阮小玉恍惚记得，彩霞上次回来的时候，还说她可能要升职，怎么突然就辞工了？ 不会是被什么人骗了吧？ 想到这里，阮小玉越走越急，脚下踉跄了一下。 彩衣赶紧上来扶住她。 “妈，你别急了，我二姐就这脾气，谁说也没用，她只听自己的，随她去吧。” “随她去？随她的心意，她能上天！对了，她电话里还说了啥？她不是还不死心，要去南方打工吧？” “这个，我也不知道……” “这不知道，那不知道，接个电话啥也听不明白，要你有啥用！” 阮小玉不满的瞪了老三一眼，烦躁的甩开她的手。 彩衣吓得不敢再跟着，呆呆的站在原地。 石榴跟了上来，安慰的拉了拉三姐的手。 姐妹俩无奈的相视一笑，这才一起朝家走去。 —— 阮小玉推开院门，男人林成静正在屋檐下扎笤帚。 墙上挂着两把扎好的笤帚，地上散穗的高粱糜子已所剩无几，他手里的笤帚刚刚完工，正在用刮板去掉糜壳。 散落一地的糜壳，让爱干净的阮小玉很是反感。 “天天像个死人一样，就知道憋在屋里，林子都被人占了，也不去瞧一眼。” 林成静没有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手里的刮板片刻不停。 阮小玉怒了，一脚将那些高粱糜子踢出老远。 “你是天聋还是地哑，啊？十锥子都扎不出个屁来！老二打电话要辞工，你怎么不劝劝？” 林成静依旧不说话，只是停下了手里的刮板，算是对女人愤怒的尊重。 看他这个窝囊样子，阮小玉愈发来气，夺过他手里的笤帚就要扔出去。 林石榴本来在门口用铁锹刮着鞋上的泥浆，听到动静赶紧进来。 “妈，你干啥呢？这笤帚不是我大姐要的嘛？” 看石榴又向着她爹说话，阮小玉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丢下扫帚进屋去了。 石榴把那些高粱糜子捡回来，梳理齐整，放在父亲跟前。 “爹，这些糜子不够再扎一把了吧？” 林成静朝屋里瞟一眼，小声回了一句。 “还够扎把扫床用的小笤帚。” “那正好，小笤帚给我，等开学我带学校去。” “行。” 一听小闺女要笤帚，林成静立马来了精神，高粱糜子在他手中上下翻飞。 别看他窝囊软弱，手工活儿却是一绝，不管草席、蒲团，还是簸箕、箩筐，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他编不来的。 他扎的物什不仅外形好看，还结实耐用，用到废弃，那骨架都不会散开。 所谓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林成静的扎的一手好物什，却扎不紧自家的篱笆，看不住自己的女人，这让他成了全村的笑柄，常拿这个开玩笑，让阮小玉十分不爽。 不过此刻阮小玉可没心思管他，只想赶紧给彩霞打电话，让她不要辞工。 第7章 长途电话 东屋里，阮小玉小心的掀开白色蕾丝防尘罩，一台紫红色的座机电话就露了出来。 她翻了翻来电，又翻了翻旁边的号码本，大声叫着老三。 “彩衣，快过来看看，你二姐打的哪个电话？是商场这个吗？” “不是，她用的公用电话。妈，我姐说了，她不在亚细亚了，也不让你找她……” “那给她打传呼，让她赶紧给我回电话！” 看母亲满脸怒色，彩衣不敢再多说，只得进来帮她拨了彩霞的传呼号码，留言速回电话。 等待回电期间，阮小玉打开柜子取出一顶假发，把头上的湿发换了下来。 自从老二去了城里打工，她基本已经实现发型自由。如今她有十余顶假发，且顶顶都是真发所制的精品。 当年出嫁时戴的假发早已泛黄毛躁，再也不能用了，但她也没舍得丢掉，而是精心保管起来。 在她看来，这些假发是有生命的，戴着戴着就和自己融为一体，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为此她专门打了一个可以通风的柜子，用来收藏假发，毕竟那些假发如此逼真，冷不防看见是会吓人一跳的。 而且即便天气再炎热，她也从来不会以光头示人。 虽然林家湾早有关于她秃顶的传言，她依旧保留着自己的倔强，除了那次意外，再没有人看到过她的真容…… 整理好假发柜，阮小玉又检查了一下座机电话线，生怕哪里松动了。 要知道，彩霞的传呼机是从不离身的，若在平时，一般五到十分钟就回电话了，可今天电话迟迟不响。 阮小玉等的急躁，连带看着就两个女儿也不顺眼。 “彩衣，你是七老八十了？含腰驼背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扭过头，她又看到了嘻嘻哈哈的石榴。 “我说石榴，咱家里缺衣服吗？你几个姐姐的花裙子都给了你，你怎么一天天就穿个大裤衩子？这么大闺女了，也不知道打扮打扮。” “我穿短裤怎么了？给你丢人了？” 石榴可不像三姐那么好脾气，她没好气的白了母亲一眼，拉着三姐躲去了西屋。 阮小玉正待发作，电话响了。 她赶紧接了起来，可对方不是彩霞，而是槐花嫂那个在外打工的儿子，打电话找他妈的。 虽然有些意外，阮小玉还是应了下来，让彩衣赶紧去叫人接电话。 说来，林家湾原本只有村长家有电话，村里的来往电话都在他家。 这其中，阮小玉家的电话最多，尤其老二彩霞辍学之后，找她的电话就没断过。 村长媳妇是个长舌妇，爱打听，爱嚼舌头，彩霞的电话多，找她的还都是男的——半个村子都知道。 长此以往，惹的流言蜚语不说，人家也不耐烦，于是阮小玉干脆自己装了一部电话。 这样，林家湾就有了两部电话，外出的人们也多了个选择。 或许是被人嚼多了舌头，阮小玉不倒闲话，不瞎打听，人也爽快，慢慢的，有些年轻人也乐意把电话打来这里。 在声名狼藉的阮小玉看来，这是人们对她的信任和认可。 反正接听电话也不收费，他们若是往外打电话，也都会根据时间掏钱，还只多不少，所以阮小玉的态度很好。 很快，槐花嫂来了，寒暄过后，她高兴的接起了电话。 阮小玉识趣的走到了堂屋，她有些着急，怕彩霞回电话的时候占线，但也不好催促。 等待的时候，阮小玉愣愣的看着墙上挂的相框发呆。 大相框里夹满了各种照片，除了她之前几张发黄的黑白照，都是四个女儿的照片。 而这几个女儿中，又数老二的照片最多。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彩霞穿着亚细亚制服的照片，显得英姿飒爽，几乎每个来串门的邻居都会对着这张照片夸上几句…… 可她为什么突然要离开亚细亚呢？ —— 阮小玉正胡思乱想，槐花嫂挂了电话，心满意足的走到外屋。她也不好马上就走，就和阮小玉聊了起来。 原来她那在外打工的儿子打工赚了钱，给家里寄了些，又听说家里发水了，就打电话问问情况。 儿子挣钱又孝顺，槐花嫂的语气里都是炫耀。 阮小玉也没心思搭茬，她只记挂着彩霞的工作，等着回电话…… 可是，槐花嫂却越说越来劲了，东拉西扯的，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扯着扯着，就扯到了孩子们的身上。 槐花嫂朝西屋瞧了瞧，没有看到林家老二的身影。 “怎么，彩霞最近一直没回来？” “没有，忙。” “那是，亚细亚嘛，肯定忙。” 槐花嫂讨好的笑了笑。 “不过听说这两年亚细亚没以前那么红火了，去逛的人也不多了。” “那不知道，咱这一年到头也不进城一趟。” 阮小玉敷衍着，心里有些不悦。 她觉得槐花嫂是有意贬低亚细亚，借此贬低彩霞。 身为过来人，阮小玉知道，槐花嫂的儿子曾对彩霞有意思，只是槐花嫂觉得彩霞不稳重，一直反对两人来往。 反正彩霞心气也高，根本看不上他，两家人也从来没有摊开讲过。 其实槐花嫂根本没看中老二彩霞，而是看中了老三彩衣。 刚才彩衣去叫她接电话，看着文静顺从的彩衣，槐花嫂再次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趁着今日说到了这里，她压低了声音，想探听阮小玉口风。 “对了，你家老三有十七了吧？” “嗯，虚岁十七了。” “那也不小了，该相看人家了。” “还小呢，不着急。” 不等槐花嫂开口，阮小玉一口给挡了回去。 对于彩衣的婚姻大事，她有自己的考虑。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阮小玉赶紧去接电话，槐花嫂这才悻悻离开…… 第8章 女儿家的心事 “我想我是海，宁静的深海，不是谁都明白。胸怀被敲开，一颗小石块都可以让我澎湃……” 西屋里，录音机正放着石榴最爱听的歌。 彩衣整理着各种磁带，石榴坐在窗前发呆。 此刻的雨已经停了，只有瓦檐处还滴滴答答，水滴像断线的珠子，砸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石榴叹了口气，心里弥漫着莫名的哀伤。 刚才的雨还那么大，这会儿倒是停了，也不知道傻子的葬礼办的如何。 对于傻子的死，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其实村里那些难听的流言，她一直都知道，只是无可奈何。 在石榴看来，傻子不傻，他只是没有长大。三十多岁的人，却像个婴童一般单纯，有颗金子般赤城的心灵。 他特别喜欢红艳艳的石榴花，尤其是阳光照耀下的石榴花。每到石榴花开的时候，他都会站在林子里，痴痴的仰头望着…… 母亲之前有些烦他，有时会撵他离开，他也不赖着，笑嘻嘻的就出去了，然后站在林子外继续看花…… 石榴也不清楚傻子为什么对她格外亲近，也许就因为她叫石榴吧…… 听邻居说，石榴很小的时候，母亲并不怎么管她，家里一忙起来就把她丢在石榴林，而这时，闲来无事的傻子就会在一旁看护她。 说起来，傻子对石榴还有救命之恩。 石榴恍惚记得，自己五岁那年的秋天，父母和姐姐都忙着在石榴林摘石榴，她也挎着一个小篮子，忙着捡起落地的果子。 因为那些果子不能卖了， 母亲就让她拎回家去自己吃。 刚走到林子口，不知道谁家的猪跑了过来，可能是饿极了，冲着篮子就一顿乱啃。 石榴一时躲闪不及，差点就被猪给咬着了。 一旁溜达的傻子看到了，赶紧跑过来把猪赶走，这才救下了石榴。 至今，石榴的小手指上还有一道疤痕…… 自此以后，母亲对傻子的态度好了许多，不再驱赶，而因为这次救命之恩，开始记事的石榴也对傻子格外亲近。 有些孩子会捉弄傻子，石榴永远不会。 有些孩子会嘲笑石榴，傻子永远不会。 不过，石榴读小学的时候不太合群，有次和一个孩子起了争执，那孩子骂她是个野孩子，说傻子才是她的亲爹…… 自此以后，石榴对傻子疏远了一些。 而自从石榴读了初中，开始住校以后，回家的机会越来越少，她和傻子见面也越来越少了。 这个暑假，石榴花开的依旧美丽，只是一直没见傻子过来看花，石榴打听了下，这才知道傻子病了。 她本想着去傻子家里看看他， 又怕被人说三道四。 毕竟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平日的冷面冷语，毫不在乎，也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那脆弱的心…… 石榴不好去傻子家看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傻子的病快些好起来，希望他病好以后，就能来林子里看石榴花了…… 可是，一场暴雨之后，傻子死了，就那么孤孤单单的病死了…… 石榴很后悔。 她后悔自己没有鼓起勇气去看他，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 虽然人们都说傻子有福，是五里八乡最长寿的傻子，但石榴心里依旧难过。 傻子临死之前，一定是想再看看石榴花的吧…… 还好，他被葬在了石榴林里，这样，他年年岁岁都可以看到那红艳艳的石榴花了…… 想到这里，石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这时，磁带忽然卡了，歌声变得呜咽起来。彩云过来查看，这才发现石榴满脸泪水。 “石榴，你怎么了？听歌还哭了？” “没事，这歌听的人太悲伤了。” “那换一个？你看看想听那个。” 彩衣说着，把手里的几盘磁带递给了石榴。 石榴擦干泪，吁了口气，一边整理着情绪，一边翻看着磁带。 “三姐，这两盘磁带没听过，哪来的？” “同学借我的。” “同学？你退学都两年了，还和同学有联系呢。” 石榴随口说着，打开盒子，准备试听一下新磁带。 “你这话怎么和咱妈一样，退学了就不能和同学联系？那你别听了。” 彩衣有些不高兴，起身夺过了磁带。 看一向温顺的三姐竟发了脾气，石榴很奇怪， “至于这么小气嘛，谁不让你联系了。哪个同学啊……” “别问了，给你听就是了。” 彩衣忽然红了脸，赶紧把磁带塞给了石榴。 “对了，仔细点，别弄坏了，我还要还给人家的。” 她这奇怪的反应，让石榴瞬间明白了——三姐有心事。 “人家？哪个人家啊？我认识不？” “哎呀，让你别问了，小心被妈听到。” 彩衣有些紧张，赶紧关上门。 知道三姐向来害羞，石榴也不再追问，她把磁带入仓，歌声就流淌了出来…… “离开真的残酷吗，或者温柔才是可耻的。或者孤独的人无所谓，无日无夜无条件……” 听着眼下大火的《伤心太平洋》，石榴翻着歌词卡，想看看还有什么歌，忽然发现歌词一角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裴嘉松。 原来三姐的心上人竟然是裴嘉松。 石榴愣了一下，赶紧把歌词叠了起来，当做没看见。 “哎呀，这歌都听腻了， 换一个。” 石榴说着，又换了一盘磁带。 “翻开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写着许多事都是关于你，你讨厌被冷落，习惯被守候，寂寞才找我……” 忧伤的歌声让姐妹俩再次陷入了沉默。 彩衣一会儿摆弄着磁带盒子，一会儿翻看着自己的歌词本，一会儿若有所思的望望窗外，显得心不在焉。 “这雨已经停了，也不知道洪水什么时候能下去。” “应该很快吧。怎么，你急着出门？” “没有，我能去哪里……这不是你们快开学了么，我这些磁带也该还给人家了。” 彩衣笑了笑，眼神里闪着羞涩和喜悦。 石榴担忧的看了三姐一眼，欲言又止。 第9章 芥蒂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在石榴看来，二姐彩霞和三姐彩衣的性情完全不同。 彩霞敢闯敢干，颇有主见；彩衣却老实柔弱，良善可欺。 这也不能怪她，从石榴记事起，三姐就被两个漂亮的姐姐处处压制，又常被母亲责骂，以致胆小自卑，唯唯诺诺。 尤其彩霞出去打工之后，在亚细亚小姐的光环映衬下，彩衣愈发显得平凡而普通，在家里就像一个透明人。 好在石榴和她打小亲近，两姐妹也是无话不谈。 也许知道自己不如两个姐姐漂亮，彩衣勤奋好学，学习一直很努力，不像两个姐姐那样早早退学。 只可惜，彩衣在学习上确实没什么天赋，即便日日苦读，成绩依旧一般。 如果说小学时期还能保持中等，到了初中就很是吃力了。尤其英语一门，彩衣简直一窍不通，成绩直线下滑。 母亲本就觉得彩衣不是读书的料，这么一看也就放弃了希望，反正也考不上什么好学校，只要能混个初中毕业证就行了。 赶上那个时候大姐出嫁，二姐打工，到了秋收时节，家里缺人手，母亲就叫彩衣请假，回家里帮忙干农活…… 这么一来，彩衣的成绩愈发跟不上了。 到了中考，果然名落孙山，无学可上。 老师建议彩衣留级复读，或许还能考个中专。 母亲觉得早都不包分配了，读个不知名的小中专也没啥用，出来还是要自己找工作，白白浪费钱财和时间。 彩衣虽然有些不舍，却没有反抗。 这些年的努力下来， 她也明白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想着辍学后，跟二姐去城里打工挣钱。 可母亲却死活不放，只说彩衣没心眼，去城里只会吃亏、被人骗，不如安安分分在家里待着，等到了年纪就找个人家，安安生生过日子。 再说，家里这么大的石榴林，总得留个干活的。 于是彩衣就被困在了家里，日日洗衣做饭、喂猪喂鸡，下地干活，还要不时被母亲责骂…… 石榴替三姐抱屈，一直劝母亲放三姐出去见见世面，但都被拒绝了。 尤其去年发生的一件事，更是彻底断送了彩衣出去打工的可能。 去年春夏之交，彩衣因为身体发育的缘故，胸部有些疼痛，她惧怕母亲责骂，也不敢和家里人说，自己傻乎乎的跑去找村医看胸，结果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那村医是个风月老手，知道彩衣是阮小玉的女儿，心里本就存了一些轻薄之意，又见彩衣是个胆小懦弱的，不懂拒绝，不敢吱声，也就越发大胆。 他先是诓骗彩衣，说她患了乳腺炎，若不及时治疗会变成绝症，需要日日按摩，敷药。 看彩衣说自己没那么多钱，不看了，又说也不用花钱，只要她去田间地头挖一些马齿苋带过去，就会帮她治疗。 就这样，怕死的彩衣果真日日带着新鲜的马齿苋去治疗了…… 那马齿苋清热解毒，捣碎了冷敷确实有一定效果。彩衣胸疼的病症轻了许多，自此深信不疑。 可一个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袒着上身在诊所内室被一个老男人敷药，这怎么说也不像话…… 好在那村医忌惮阮小玉的泼辣，没敢做出格的事，只是言语上越来越不正经。 看到彩云脸上的青春痘有些严重，他就问彩云有没有对象，赶紧处个对象就好了。 彩衣还有些懵懂，不知道为什么处个对象，脸上的青春痘就好了…… 那时石榴已经读了初中，平时都住在学校，只有周末才回家。 等石榴周末回家的时候，彩衣就把这当笑话告诉了石榴，石榴听了，只觉得莫名的反感，隐约感觉三姐被人调戏了。 因为石榴也还懵懂，她也不是很确定，又怕三姐吃亏，就把这事告诉了母亲。 母亲一听，当即把彩衣狠狠骂了一顿，再也不准她去看病了。 顾忌着女儿的名声，母亲没有声张，也没有去诊所大闹，只是从此更坚定了一个想法，绝对不会放彩衣出去打工了。 也许是从那件事起，彩衣对石榴有了芥蒂，不再像以往那样，什么心事都和石榴说了…… 所以，这磁带的事，彩衣不说，石榴也不好问。 但石榴认识这盘磁带的主人——裴嘉松。 要知道，这个裴嘉松不是旁人，正是邻村裴大山的大儿子，当初和石榴交换的那个男婴，则是他的弟弟裴嘉楠。 当年林裴两家换子，闹的沸沸扬扬，两个村的人都知道这桩旧事，也因为这个，裴林两家结下心结，平日很少来往。 没想到林彩衣和裴嘉松这两个年轻人，却意外的看对了眼。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未来…… 第10章 连衣裙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就不告诉你…… 石榴花落的时候，暑假也过去了。 彩衣的心事，终究没有告诉妹妹，只是记在了压在枕头下的笔记本中…… 西屋里，林石榴整理着书包和衣物，准备开学了。 彩衣很是羡慕，为此忙前忙后。 她帮石榴装上煮熟的咸鸡蛋，自己做的芝麻酱、咸菜，还不忘给石榴带上一包晒干的野菊花，让她泡水喝。 “三姐，你比咱妈都操心。” 石榴笑着接过来，一股脑都塞进提兜，还不忘带上父亲新扎的小笤帚。 “对了，这笤帚早就扎好了，大姐怎么还不回来取？” “不知道啊，她都半年没回来了。中秋节总要回来看看的吧。” “嗯，等中秋节……二姐也会回来吧？” “谁知道呢，应该回不来了。” 彩衣摇了摇头，朝外面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二姐很可能南下打工了……” “真的？她给你说了？” “没有，她才不会给我说。我猜的。你想啊，这些天咱妈疯了一样找她，可她就回了一个电话，只说已经不在亚细亚了，也不说人在哪里，还不让找她，肯定已经不在城里了。” “也是，树挪死人挪活，要真像二姐说的，亚细亚都快黄了，几个月不发工资，还不赶紧走，等着喝西北风啊！” “石榴，你可别在妈跟前这么说，要不又得挨骂了。” “骂就骂呗，又不会掉块肉。三姐，要我说，你就是太怕咱妈了。” “哎……” 彩衣叹了口气，刚要说些什么，院子里传来一阵寒喧声。 “哟，英子来了。” “小玉婶儿，忙着呢。石榴在家吗？” “在，西屋收拾东西呢。英子，你上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收拾好了。” “等等，我看看你这裙子……哟，你这衣服可真时髦，你爹新给你买的？” “我爹哪舍得花这钱，是我大姑从城里带回来的。” “哦，你大姑回来了啊，难怪……城里有亲戚就是好啊。” 说话间，英子和阮小玉推门进来了。 “石榴，英子来找你了。你看看人家英子穿的多好看，你以后也……” “知道了，知道了。妈，你赶紧做饭去吧，我下午还要早点走呢。” 石榴才不听母亲唠叨，直接把她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彩衣高兴的拉住英子，上下打量着。 英子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长款连衣裙，窄腰宽袖，颈部还挂着一条亮晶晶的链子，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英子，真好看。不过今天你爹怎么让你穿裙子了？” “这裙子比较长嘛，再说这是我大姑专门给我买的，我爹也不好说什么。” 石榴也凑了过来，拉着裙子相看。 “难怪……记得上次咱们去庙会看戏，你穿了个牛仔裙，那裙子也挺长的，你爹都不让穿，非逼着你去换掉。” “哎，我爹说那个裙子太紧身了，太难看，不让我穿……” “哪里难看了？就是有点紧身了，你穿上比这条裙子还好看呢。” 快言快语的石榴撇撇嘴。 “啥也不是，你爹就是个老封建，穿什么衣服还要管。” 英子憨憨的笑着，也不生气。 “石榴，你要觉得那条牛仔裙好看，就给你穿吧，反正我也不能穿。” “我？我不要，才不穿裙子。” “要不你先试试我身上这条？” “试什么？” “裙子啊， 你穿上肯定好看。” “我不试！”石榴浑身都写着拒绝。 “试试嘛，我还从来没见你穿过裙子呢。” “就是，石榴，你现在都读初二了，胸部也开始发育了，不能总穿的像个假小子。” “假小子怎么了？谁规定女生必须留头发、穿长裙了？” “还说呢，我可听说有次你在操场跑步，就有人把你当男生了，还上去搂住了你，你一脚给人家踹飞了……” “是吗？谁啊？是谁啊？说说看我认识不……” 彩衣一听，乐的哈哈大笑。 石榴一看赶紧求饶。 “行了，别说了。我穿还不行吗！” 于是，在英子和三姐的威逼利诱下，石榴难为情的换上了长裙。 因为石榴的头发实在太短，三姐又偷偷从母亲的柜子里拿来一顶黑长直的假发，给石榴戴上。 两人越玩越上瘾，又把二姐丢在家里的化妆品都翻了出来，要给石榴涂抹…… 石榴大力挣扎，这才作罢。 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长发红裙的少女，石榴愣住了…… “看吧，我就说石榴穿上比我好看。” “真好看，真好看啊……石榴，咱妈天天说二姐最好看，我看你将来要打扮打扮，准比二姐还好看。” “你们家四姐妹有一个丑的？你知道人家都怎么叫你们吗——林家四朵花。” 英子心直口快，她只觉得这句话是夸奖人的。 但石榴听到这句话，却有些不高兴。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冷着脸把裙子脱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三人才发现石榴的衣服脏了。 “哎呀，怎么有血？” 惊诧过后，两个姐姐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 “石榴，你是不是来例假了？” 石榴愣了一下， 没吱声。 “别怕别怕，还好是在家里，我正好能教教你。” 彩衣笑着从箱子里翻出卫生巾，就要带石榴去厕所。 “不用教，我知道。” “你会用？” “怎么不会？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啊！” 石榴这话一出，彩衣和英子笑作一团。 也是，且不说林家几个姐姐们，学校的厕所都是一大间，没有任何遮拦，高低年级的女子混在一处，月经一事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 于是，石榴自己去了厕所。 收拾好之后，她没有回屋，而是在水井边使劲搓洗着内衣，想要洗掉那团殷红。 不知为何，今天的石榴总有一种莫名羞耻、却又莫名忧伤的感觉。 其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豆蔻之龄的少女。 “假小子”林石榴也有一颗爱美的心，只是她把它深深的埋藏了起来。 这一切，只因为风流母亲的缘故。 从小看着那些男人在家里进进出出，从小听着村里的人对她家指指点点，被流言困扰多年的林石榴，曾一度厌恶自己是个女孩。 所以，她不爱穿裙子，不爱留长发，不爱叽叽喳喳…… 可如今，她也来了月经——终究，她还是成了一个女人。 第11章 顶门立户 得知小女儿来了例假，阮小玉的心里又喜又忧。 喜的是，四个女儿都长大成人了；忧的是，四个女儿没一个省心的。 老大彩云的婚姻天天闹腾，老二彩霞辞职后不知所送，老三彩衣是个没脑子的，如今看来，老四石榴也是个不省心的。 不过，石榴的不省心，和三个姐姐的不省心又不同。 说起来，石榴是四个女儿中最聪慧、最能干的孩子了。 在石榴小的时候，阮小玉对她并不关注，更不喜欢。好在这孩子能吃能睡，很少哭闹，算是个好养活的。 记得当年把石榴抱回来的时候，正是秋忙时节，她经常把刚满百天的石榴垫上尿片、裹上褥子，用布条捆成粽子一般，往床上一丢就是大半天。 而等她忙完回家，打开绑带的瞬间，褥子里的屎尿都满了，冒着热腾腾的白烟…… 而石榴也被饿的够呛，刚冲的奶粉还很烫嘴，她就急的一把抓住，咕咕咚咚一口气喝完了。 到了夏天，屋里太热了， 就把她放在院子里，用一个鸡笼罩着，只露出半个身子来…… 因为老大、老二要上学，还要帮着干活，等石榴再大一些，会走路了，关不住了，就由老三哄着。 老三只比石榴大三岁，是抱也抱不动，管也管不住，两人在一起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哭了多少鼻子，就这么磕磕绊绊的长大了…… 别说，越是泥巴地里摔打出来的孩子，身子越结实。 石榴从小很少生病，有时候发烧感冒，扛一扛也就扛过去了。 也许正是阮小玉没怎么管的原因，石榴从小性子就有些野。 她像个假小子一样爬高上低，爱爬石榴树，喜欢下河摸鱼抓螃蟹，还爱和人打架。 毕竟村里最不缺的就是关于她家的闲言碎语。 人不欺我，我不犯人，能动手的，就不废话——只要有孩子敢说她的坏话，或者骂石榴是野孩子，她能把人打的鼻青脸肿…… 当然，动不了手的，那就动嘴。 阮小玉记得，有一年夏天，她正在石榴林里乘凉，槐花嫂子乐哈哈的找来了，直说平时很少听到石榴说话，以为这孩子是个笨嘴拙舌的，没想到竟有一张厉害嘴巴。 原来，上午槐花嫂正在河边洗衣服，村里不少孩子都在河边捉鱼玩水。 石榴不知道怎么和小燕起了冲突，追着小燕要打她。 小燕那孩子滑头，知道自己打不过石榴，就跑着躲，躲着骂，占不完的嘴上便宜…… 后来，小燕躲到对岸不敢回来， 只是嘴巴依旧骂个不停。 石榴懒得追了，但也不甘心吃这个哑巴亏，于是两人就隔岸对骂起来…… 村里人都知道，小燕那孩子口齿伶俐，是出了名的的厉害丫头，和她吵架，就连大她几岁的孩子都甘拜下风。 两人这次算是棋逢对手，有来有回，骂的那叫一个新鲜，直直骂了个把钟头都不带重样的…… 要知道，村里的女人最擅骂街，骂的也是花样百出。但这俩孩子的对骂，把在河边洗衣服的女人们都听乐了。 她们衣服也不洗了，八卦也不扯了，专程站在那里听俩孩子骂街…… 这一骂，林石榴一战成名。 槐花嫂子对石榴很是欣赏，特意跑来和阮小玉描述了一番，还断言，石榴这孩子将来不简单，是个能顶门立户的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也是从这次骂战开始，阮小玉对自己这个小女儿慢慢重视起来。 她本就觉得家里势单力薄，男人懦弱无能，老大、老三也都是软性子，只有老二略活泼些，却是个只顾自己的。 有个厉害的也好，免得受人欺负。 而石榴不止厉害，脑瓜也真是聪明。 别看她天天打架，淘气贪玩，还三天两头的请假不去上学，但从她开始读书起，学习成绩就特别优异，几乎期期拿奖。 要知道，阮小玉只读了三年小学，这些年卖石榴，硬着头皮记账算账的，略多识了几个字，丈夫则是大字不识一个。 至于前三个女儿的成绩都是一塌糊涂，也就老三勉强混了个初中毕业证…… 所以，他们这对文盲夫妻从没想过，家里竟能出个好学生。 在她看来，女孩子读书没啥用，略上几年学，能认识自己的名字就好，所以她对孩子的学习从不上心。 有时石榴晚上点灯看书，她还骂她熬油费电。 直到一次石榴参加什么数学竞赛，好像得了个市级大奖，学校专程开表彰会，把家长叫去，当众表扬了一番。 要知道，阮小玉半辈子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还是第一次受到表扬。 校长还主动和她搭话，说石榴这孩子很聪明，是读大学的料子，让她好好培养…… 从此，石榴带回家的奖状，阮小玉再也不用来剪鞋样儿了。 慢慢的，家里的墙上糊满了奖状，暖水壶、饭缸、茶缸等全是石榴从学校带回来的奖品。 这些物件都印着鲜红的“奖”字，阮小玉也不舍得再用，而是把它们全都摆在堂屋的台子上，还专程把“奖”字露在外面。 对声名狼藉的阮小玉来说，这是家里最珍贵的荣誉之地。 因为这些荣誉，村里有女人开始和她主动搭话，看她的眼神里也不再只有鄙夷了…… 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 对阮小玉而言，自己的名声早就坏了，但还要考虑对女儿们的影响。 这些年，也因为自己年龄越来越大，石榴越来越争气，阮小玉的行为已经收敛了许多。 可阮小玉始终觉得，石榴这孩子心事太重，和她并不亲近。 也许这孩子觉得自己给她丢人了？也或许石榴还记得小时候的那件事？ 阮小玉至今还清楚的记得，石榴刚读小学那年，有次她在学校把同学打的鼻青脸肿，被老师撵回家写检查…… 她问她为什么打人家，石榴也没说啥，只是小声问了一句——我爹到底是谁？ 阮小玉当时一愣，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个巴掌就打了过去…… 其实她经常这么打老大、老二和老三，她们也都习惯了，但石榴却很记仇。 当时她捂着脸，什么都没说，但从那以后，石榴再不问什么，也不像从前那般顺从。 但凡有不顺意的时候，她要么梗着脖子不说话，要么张口就怼，即便为此挨打也不怕。 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一开始阮小玉打过石榴几次，但不管打的多厉害，石榴都一声不吭，我行我素。 有一次把她气的发疯，阮小玉就把石榴绑了起来，拎着菜刀吓唬她，用刀背在她脖子上比划，三个姐姐都吓坏了，纷纷求饶，石榴却闭着眼睛丝毫不惧，有种宁死不屈的凌然…… 也是从那时起，阮小玉服了石榴的性子，再不打她了。 而石榴在她心里，也成了顶门立户的希望…… —— 如今石榴读了初二，也来了例假，眼看长成人了，很多事情也该提前考虑了。 在阮小玉的打算里，虽然石榴成绩不错，都夸她是考大学的好苗子，但阮小玉另有打算。 毕竟老三曾经成绩也不错，可读着读着那就不行了…… 听人们说，女孩子读书后劲不足，等上了高中开始分心，成绩就不行了，想考上好大学怕是没那么容易。 英子的表姐，还是城里人，高中复读了五年，愣是越考越差，人都读傻了，青春也耽误了，实在得不偿失。 再者，女孩子读的越高，跑的越远，即便养成了凤凰，也飞到别人家去了。 女孩子么，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既然读高中变数太大，权衡利弊下来，不如考个公费师范生。 要知道，公费师范生一直都是农村孩子的香饽饽，有时候好师范的录取分比重点高中还高一些，不是谁都能读的。 何况，师范花不了什么钱，读三年出来，就能做老师了。 虽然现在说的不包分配，但到时候找找人，走走关系，让石榴在城里做个小学老师还是有办法的。 最坏的情况，就回林家湾小学做个老师，也是端了铁饭碗的人，还离家这么近，到时候再给家里找个上门女婿，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这些话，阮小玉不敢和石榴提。 她只能盼着过节时候，老大和老二都回来了，能和石榴好好聊聊，劝解一番。 第12章 英子 午后三点，暑热稍稍褪去，石榴和英子一起骑车出发了。 学校在十里之外的镇上，离家远的同学需要寄宿，一周才能回家一次。 农村的学生读书，家长是很少接送的，都是孩子们自己解决。 他们或走路，或骑车，或单行，或结伴，一到周日下午，一群群学生就出现在乡镇各条大路小道上，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今日是新学期开学报到，听说有人上午就去学校了。 石榴倒不着急，反正今天没课，到校看看分班情况，交了学费，收拾一下宿舍就没什么事了。 粉色的凤凰自行车上，绑着两人的行李，石榴坐在后座，英子卖力的蹬着车子。 这自行车还是二姐之前闹着母亲买的，她辍学之后，车子就成了石榴上下学的专属工具。 英子家里也有自行车，但有她那个蛮横的弟弟，根本轮不到她。 所以，石榴就和英子结伴而行。 平日都是两人轮换着骑，今天石榴来了月经，英子就主动骑车带她。 石榴也不客气，反正对自己而言，除了三个亲生姐姐，英子就是她的第四个姐姐，也是她在林家湾唯一的朋友。 其实英子和三姐同龄，她俩曾是同学，也是朋友，偶尔会在一起玩。 而石榴是三姐的小跟班，三姐出门玩都要带着她，因为她小，跑不快，别的孩子都嫌她是个累赘，只有英子不嫌弃，还帮着三姐一起带，一起抱。 英子生性善良，人也实在。从石榴的记忆里，林家湾那么多孩子都曾笑话过她，孤立过她，唯独英子从来没有参与过。 所以，三人的感情还算不错。 不过，因为石榴家的名声不好，英子的父亲并不喜欢让英子和她们姐妹玩——直到一次打架，她的父亲才放弃了偏见。 那是石榴刚读一年级的时候，英子和彩衣已经三年级了，大家都在林家湾小学读书。 放学后，有些孩子没有急着回家，而是三五成群的趴在草坪上写作业。 因为他们回家了还要干活，没有时间写作业，所以趁着天色还早，就在学校把作业写完才回家。 石榴早早写完了作业，跑到一旁跳皮筋去了。 英子和彩衣趴在一处，俩人正认认真真的写作业，二年级的小燕写完了作业，闲的无聊，抬着腿从英子头上绕来绕去。 在村里，这是典型的骂人行为。 英子制止了几次没有效果，就骂了燕子一句。这一下，燕子不乐意了，和英子大吵起来。 因为英子长相一般，人又过于老实，显得笨笨的，在家里也不受重视，所以别人都爱欺负她。 小燕就是其中一个。 很快，两人打了起来，英子个子高，燕子个子低，原本占了优势，但燕子竟然一口咬住英子的心口，死不松口…… 彩衣急的不行，使劲拽着小燕，可她就是不松口。 英子疼的撕心裂肺，叫声惊动了一旁的石榴…… 石榴本来就看这个贱兮兮的小燕不顺眼，一看她如此欺负英子，赶紧上去帮忙。 可她死不松口，谁拽都没用。 眼看英子胸前那块肉都要被咬下来了，石榴急中生智，狠狠的捏住了小燕的鼻子…… 果然，不一会儿，小燕就乖乖的松口了。 从不吃亏的小燕气急败坏，对着石榴就骂了起来，说石榴没资格管闲事，她根本不是林家湾的人，是个野孩子…… 石榴一听就怒了，再也不给小燕逃跑的机会，抓住她的脖子揍的她鼻青脸肿…… 虽然那一次她被老师骂了一顿，回家又被母亲打了一巴掌，但石榴送不后悔。 也是从那以后，英子就成了石榴的亲姐姐，再也不怕被人说闲话了…… 英子父亲是个老封建，本来不太喜欢石榴一家，但看彩衣是个老实孩子，石榴学习又那么好，对英子又是真心，也就不说什么了。 就这样，三人在一起玩得很好。 只是英子学习比三姐还费劲，小升初时候复读了一年，中考时候也是考的一塌糊涂。 他爹知道她不是读书的料，准备让她辍学，好在城里大姑主张让英子复读一年，尽量多考几分，哪怕花钱读个卫校，将来也能安排个工作…… 于是，在城里大姑的支持下，英子得以复读初三…… 而石榴知道，三姐和裴嘉松的事情，恐怕和英子有关。 因为她发现，上午英子离开后，盒子里那两盒磁带已经不见了。 第13章 兵不厌诈 石榴之所以对裴嘉松如此警惕，并不仅仅因为两家的旧怨，而是因为这裴嘉松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石榴虽然才在初中读了一年，只见过他几面，也从未和他说过话，却早听过他的花边新闻…… 这个裴嘉松，个子高，家境好，风流倜傥，能说会道，还曾是学生会主席，一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这种男孩，身边一般都不缺女朋友的，怎么会和三姐扯上了关系？ 石榴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三姐在读五年级的时候，遇到校校合并，林家湾小学的高年级临时取消，她和英子都转去了邻村的小学读书。 那时候，三姐好像曾和裴嘉松同班过。 莫非是在那个时候，两人有了交情？ 不管怎么说，英子肯定知道内情。 趁着一个大上坡，石榴跳下车来，帮英子一起推着车走。 “英子姐，三姐是不是让你带东西了？” “啊？没有啊？” 英子不会撒谎，一说谎就脸红。 “还说没有，看你脸都红了。” “我这……骑车热的了。” 英子擦了擦汗，不好意思的笑了。她这一笑，本就不大的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 其实她一点都不想瞒着石榴，可又不想辜负彩衣的托付。 她知道石榴是个暴脾气，也知道林家和裴家不对付，哪里还敢告诉她…… 石榴一看英子不肯说，干脆来个兵不厌诈。 “嗨，不就是两盒磁带么，三姐都给我说了。” “啊？她都给你说了？”英子半信半疑。 “是啊， 前几天她还让我听那磁带呢，我说谁买的磁带这么难听，她就说是裴嘉松的，还说要让你帮忙还回去。” “啊？她真的都给你说了啊。那她还不让我乱说，真是的……” 英子果然上了当。 “她是不让你和别人乱说，我是她亲妹妹，怎么可能瞒我。”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了坡。 “也是，我就说早晚得让你知道。来吧， 快坐上吧。” 英子骑上车，石榴轻轻一蹦，就坐在了后座上。 “对了，英子姐，他俩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这我真不知道，反正就去年吧，我和裴嘉松分到了一个班。有时候他会问我彩衣的消息，慢慢的，他就让我给彩衣捎信带东西。” “是吗？都带的什么东西？” “也没什么，就是带封信，带本书，带张照片啥的。哦，还有就是这磁带了。” 石榴心里一愣，这么看来两人交往至少一年了。 “英子姐，你觉得他俩合适吗？” “这……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和三姐一样，就会说三个字，不知道。” 石榴无奈的拍了英子一把。 “我确实不知道啊。“ 英子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年纪还不大，可能确实不太好？但彩衣已经退学了啊，也不影响啥。反正我每次给彩衣带东西，她都挺开心的。” “是，三姐在家挺闷的，难得开心。可那个裴嘉松是个花花公子，我三姐和他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啊？你三姐怎么了？彩衣长得挺好看的，人又温柔，裴嘉松可喜欢她了。你以为都像你，凶巴巴的就会揍人……” “我……我凶吗？” “你还不凶？看看哪个男孩敢接近你。让你穿裙子也不穿，头发剪的比男生都短，我看你这头发以后还是留起来吧。” “我才不留，洗头梳头的麻烦死了。” “女孩子怕什么麻烦？你要怕麻烦，以后我给你扎辫子！” “哦，我每天早上起来先跑你宿舍，让你给我扎辫子啊！行了，不扯我了，你就说，我三姐和他走到哪一步了？” “这我真不知道，我就是个传信的红娘。” “那行，英子红娘，我换个问题，那个裴嘉松对我三姐是认真的吗？” “那肯定啊， 你怎么总把人想那么坏，裴嘉松是喜欢和女孩子开玩笑，可他人挺好的啊。” “那行，如果他是认真的，那就正大光明的谈，别这么偷偷摸摸。” “真的假的？你家不是讨厌裴家的人？我以为你一定会反对呢。” “我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我只是不想他们偷偷摸摸的，我讨厌偷偷摸摸的。你也知道，我家本来名声就不太好，到时候被人笑话的只会是三姐。” “行，那等周末回家，咱们找个机会和彩衣聊聊吧。” 英子如释重负，又忽然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对了，石榴，你知道不，要是裴嘉松知道你这个态度，他肯定高兴死了。之前他也不让我告诉你呢。” “为什么？” “他怕你啊。” “怕我什么？我和他都没说过话吧？” “你忘了？小时候你把他揍哭过啊！”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可能是你打过的人太多了， 自己都不记得了吧，我记得可清楚了。那年你就站在雪丘上，双手叉腰，凶巴巴的瞪着他和他弟弟，不知道有多威风……” 在英子的描述中，石榴模模糊糊的想起了几年前的一桩旧事。 第14章 雪丘 记得那是一个寒假，一夜大雪之后，村外的大河结了厚厚的冰，孩子们都去河上玩雪溜冰。 期间，小石榴发现河对岸的田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处隆起的小土丘。 土丘被雪覆盖，那完美的坡度宛如一个天然的滑雪梯。 石榴跑过去，把雪丘清理了一番，辟出一条小径，顺着它从高往下滑，可以直接滑到河面，溜出去好远…… 小径越来越滑，实在太好玩了。 看石榴玩的不亦乐乎，很快，英子、彩衣、小燕等人也都凑了过来，比赛看谁能滑出最远…… 孩子很多，雪梯就这一个，就连一向捣蛋的林小燕都规规矩矩的排队，大家轮流爬上滑下，玩的不亦乐乎。 可是，有人不守规矩了。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陌生的小男孩，他也不说话，就是霸着入口不动地方，别人还没爬上去，他就给推下来。 石榴看不惯了，偷偷从雪丘后面绕了上去，绕到了男孩后面。 “你是谁啊？快滑下去，我们还要滑呢！” 男孩被她吓了一跳，扭头看了一眼，没说话也没动地方。 “听到没有，要么滑下去，要么让开！” 男孩还是不动，只是轻轻吐出一个字。 他的声音很轻，但石榴还是听懂了——滚。 “你才滚吧！” 石榴怒了，一脚就把那孩子踹了下去。 小男孩没有防备，双手呲地就那么滑了出去，一路滑出好远，比她们刚才比赛的标记都要远…… 一直快到河对岸，他才停了下来。 小男孩明显被吓到了，过了一会儿才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一步三滑的往回走……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孩子们都哈哈大笑，石榴有些后悔。 她没想到这个男孩子这么不经踹，自己好像使劲大了些…… 等小男孩走近，大家才发现他的手心在流血，石榴知道自己闯祸了…… 小男孩倒是没有哭，只是恨恨的瞪着石榴。 “有胆你别走，我去叫我哥！” “叫去，谁怕！”石榴故作镇定。 男孩走了两步，又扭头看了看石榴。 “你叫什么名字？” 石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小燕在一旁大叫。 “她叫林石榴！林石榴！” 石榴这才明白，小男孩是怕她跑了。 “对，我叫林石榴。放心，我不会跑的。” “林石榴，你等着！” 小男孩气鼓鼓的走了。 顺着他走的方向望过去，小伙伴们才看到远处似乎还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顿时慌了…… “完了，不止他哥，他爸还跟着呢。” “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在打兔子……” “石榴，要不咱们走吧？”英子有点慌张。 “就是，快回家吧。”彩衣也拉着石榴要走。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走吧，我等着。” 石榴本就是个倔脾气，何况还有林小燕在一旁看笑话。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与其被他们找到家里去，再被母亲骂一顿，还不如在这里来个痛快。 她倒不信，是他们没理在先，还能把她打死不成…… 眼看那边的人就找来了，小燕先跑了，接着有胆小的孩子陆陆续续走了。 只有英子和彩衣陪着石榴等着。 很快，小男孩带着哥哥找来了。 哥哥站在下面，望着上面双手叉腰的林石榴。 “就是你打了我弟弟？” “是我打的，怎么着？” 石榴瞥了一眼男孩，她懒得过多解释，因为这哥哥一看就是个不讲理的人。 男孩一看石榴这傲慢的态度，也就不客气了。 他当即就往上爬，准备上来和石榴一较高下。 石榴早在刚才等着的时候，就让英子和彩衣一起把雪丘四周故意弄得滑溜溜的。 这样，只要石榴守在上面，一般人根本爬不上来。 果然，兄弟俩手忙脚乱的往上爬，却被早有防备的石榴一一踹了下去，摔得乱七八糟。 男孩还是比石榴大一些，最后在兄弟俩手脚并用的配合下，哥哥终于爬了上来。 石榴也不胆怯，直接硬碰硬。 两人像两只抵角的小牛犊，一时间不分上下。 石榴也不知道那天自己哪里来的神勇，或许是觉得自己有理在先，总之那个哥哥被她数度推下坡去…… 终于，哥哥再也爬不动了，手也滑出血了，坐在雪丘下面哭了起来。 弟弟一看哥哥也不顶用， 也跟着哭了起来…… 石榴就那样双手叉腰站在雪丘上，像个凯旋得胜的将军——看待了一旁的石榴和彩衣。 哭声终于惊动了远处追兔子的男人，他朝这边跑了过来…… 后来的事情，石榴不记得了。 总之，她还以为那次自己闯了大祸，对方会找到家去，或者打她一顿，但竟然什么事都没有，事情就那么过去了…… 她只听说，那兄弟俩是裴家村的孩子。 后来就把这事忘记了，原来他们就是裴家兄弟…… —— “英子姐，原来那个哥哥就是裴嘉松？” “是啊，那个弟弟就是裴嘉楠。” 说到这里，英子小声嘟囔一句。 “也就是小时候和你互换的那个男孩……” 石榴白了英子一眼。 “那这兄弟俩可真菜。” “人家才不菜呢。后来我才知道，裴家兄弟可是村里的小霸王，尤其裴嘉松，谁敢惹他啊！也就那次在你手上吃了亏。” 说到这里，英子笑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 “所以啊，裴嘉松到现在都怕你，还有他弟弟裴嘉楠。听裴嘉松说，他弟弟以前可淘气了，自从被你打了一顿之后，一下子变乖了，再也不敢欺负人了。” 英子越说越兴奋，车子骑的直晃悠。 好在终于到了学校门口，两人下了车，推着进了校园。 “对了，英子姐，那裴嘉松去年不是和你一班吗？他今年复读了？” “反正和我一样，什么都没考上，复读不复读就不知道了。” “那你把磁带拿过去，还给谁啊？” “啊……这我倒是没想到，还以为像以前一样呢。那就看看呗，不行就找个裴家村的同学捎回去。” 说话的时候，她们已经到了车库。 停好车子，拎着行李，两人直奔公告栏，查看分班表和宿舍表 。 石榴的学习成绩好，在分班花名册上一向都排在前排，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可是在她的名字下面，有个名字也引起了她的注意。 “裴嘉楠？英子姐，这是咱刚才说的那个裴佳楠吗？” “啊？让我看看。” 英子赶紧凑到跟前。 “是这个名字。但是裴嘉松的弟弟不是在青苔中学吗？他怎么转来这里了？” “是吧，我说年级前几名我都熟啊，这哪里冒出来的人……” “正好，如果裴嘉松没来，这磁带你就让他弟弟带回去吧。” “我才不管这事呢。” “不管怎么行，这可是你姐的事……” 两人斗着嘴，又去查看了宿舍分配的花名册，然后拎着行李各自回宿舍了。 东西放好之后，石榴就赶紧去教室报到。 因为上午报到过的同学都回宿舍，或者去玩了，教室里并没有几个人。 石榴来的有些晚，后排和两侧的座位基本都被占了，只有第一排正中的位置还空了一个…… 石榴有些别扭，但也没有选择，只得先把自己的书包放在那里。 按照学校惯例，第一天报到是不用上晚自习的，明早直接过来早读就行。 所以略微整理了一下之后，石榴也准备回宿舍了。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把邻桌放在桌上的书吹开了。 石榴无意扫了一眼，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裴嘉楠。 第15章 疯狂英语 次日，早读课，林石榴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她第一个离开寝室，急匆匆赶往初二2班的教室，心想自己肯定是第一个到的。 可还没等进门，她就听到英语诵读的声音…… 我的天啊，这是哪个显眼包，还嫌早读不够早？石榴心里骂了一句。 但转念一想也好，管他是哪个显眼包，至少教室来人了。 行，就找他换位了。 原来，今天石榴如此早起，可不是为了学习，而是为了不和裴嘉楠同桌，她准备找个同学先换座位。 可她没想到，同桌比她来的更早——这个大声诵读英语的显眼包，正是裴嘉楠。 虽然没怎么见过裴佳楠，石榴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和挨打那时的怂样相比，他的五官变化不大，这些年像是没怎么长，还是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像个猴子。 此刻，他正闭着眼睛投入的背着英语单词，一边背还一边比划…… 真像个疯子。石榴心里嘟囔着。 她知道这是眼下很火的一种英语学习方法——疯狂英语。 她虽然成绩好，却从来都不是个刻苦的人，何况这才开学第一天，她才懒得努力。 其它同学还都没来，石榴也懒得和这个同桌搭话，干脆趴下蒙头睡觉…… 没想到，在同桌那蹩脚英语的诵读中，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 不知何时，教室里的杂乱喧嚣声忽然安静下来，石榴的第六感瞬间唤醒了她。 经验告诉她，老师来了。 她正要装着挠痒痒，找个相对自然的姿势慢慢抬头——同桌的胳膊肘狠狠地撞向了她的胸部。 虽然石榴还没怎么发育，痛感却是一丝不少。 可此时老师的声音已经响起，她只能龇牙咧嘴的忍了下来，只是扭过头，狠狠的剜了同桌一眼。 明明是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面的寒意却能杀死人。 直到看到这双大眼睛，傻乎乎的裴嘉楠才知道自己的同桌是个女生。 他的脸，腾就红了。 原想马上道歉，碍于老师正在训话，他只能忍下了。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就忍不住偷瞄了几眼。 石榴被他 烦得要死，愈发确定了他就是和他哥哥一样的货色，就又送了他一记白眼。 此时老师拿出花名册，开始点名。 “林石榴！” “到！” 脆生生的一个“到”字，再次把裴嘉楠惊的目瞪口呆。 昨天报名的时候他就知道林石榴也在这个班，却不知道就是自己的同桌，这个假小子一般的短发女生。 再看林石榴站起来的个头比他都高，裴嘉楠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他想到自己挨过的那顿打，再想到刚才自己的冒犯，隐约觉得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裴嘉楠心乱如麻，呆呆的看着林石榴，连老师点到他的名字都没听到。 “裴嘉楠，裴嘉楠！” 老师明显认识裴佳楠，看他没反应，拿着书本敲了敲他的桌子。 裴嘉楠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站了起来。 这人是不是有点傻，石榴心里再度吐槽。 此时她只想让老师快些离开，自己好报刚才一肘之仇。 可老师点名之后，就宣布了一个让她愤懑不已的消息——座位先不变动，等月考之后再根据成绩排位。 石榴心里暗暗叫苦，后悔自己之前不该贪睡，错过了自行调位的好机会。 紧接着，老师又把同学们都带去了操场。 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开学第一课，一定是逃不掉的劳动课——拔草。 —— 乡镇学校的操场，没有塑胶跑道，只有没有硬化和绿化的煤渣跑道。 而在这里落户的很多野草，就成了操场上的心腹之患。 尤其一种叫抓地虎的野草，素来以生命力顽强着称，即使被无数双年轻的脚日日踩踏，也不甘心倒下。 而且，它会趁着暑假空隙，借助七八月里丰沛的雨水肆意生长…… 这抓地虎盘根错节，很容易把人绊倒，所以每到新学期伊始，抓地虎就要靠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手工清除了。 初二2班的的“责任田”分在厕所一侧，或许是接近水肥的原因，这里的野草格外茂盛。 在老师的监督和带领下，同学们三三两两的散开，开始了除草斗争。 裴嘉楠是新转学过来的，不认识什么人，很快落了单，自己窝在墙角一处杂草茂盛的地方劳动。 林石榴也是个冷性子，朋友本就不多，此时她更想报复一下裴嘉楠。 所以，石榴慢慢凑到了他的身边。 “裴嘉楠！” 看到林石榴忽然出现在身边，裴嘉楠吓了一跳，赶紧道歉。 “那个……刚才在教室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石榴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瞪着他，明显是不相信。 也是，一般同桌之间打掩护，用胳膊肘子怼下胳膊肘子就好，偏偏他碰到了她的胸…… 想到这里，裴嘉楠又红了脸，硬着头皮解释着。 “老师进来那会儿，我正好弯腰在抽屉里找书，瞥见老师来了，一着急就用胳膊碰你一下， 没想到……” 说到这里，裴嘉楠也很委屈。 “我也是好心叫你，谁知道你是个女生。” 看裴嘉楠神色真诚，解释也算合理，石榴也懒得计较了。 自己确实爱穿宽松的校服，又是短发，有好几次都被人当成男生了。 再者人家确实是为了救她，出发点还是不错的。 不过，石榴还是忍不住回了他一句。 “你啊，该去配眼镜了！” “啊？我不近视啊？” 裴嘉楠一脸困惑，忽然反应过来，原来林石榴是嘲笑他眼神不好。 他忍不住也吐槽了一句。 “这能怪我嘛，哪有女生头发剪这么短，还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没一点女生的样子……” “这么说还怪我喽？女生应该什么样？” 两个人正斗着嘴，被老师看到了，以为他俩偷奸耍滑。 “你俩别光聊天不干活啊，那个角落里的草归你俩了！拔干净了才能回教室！” 好么，这一下，俩人喜获一块水草丰茂的封地。 第16章 掌心 裴嘉楠果然是个胆小的，被老师这么一罚，立马不说话了，乖乖的蹲在地上卖力拔草。 林石榴倒不在意，还要继续逗他说话——因为她还有重要的事情没问。 原本石榴是准备等到下课，去初三找英子问问情况的。那个裴嘉松，到底有没有来校复读…… 如今既然遇到了他的弟弟，自然要刨根问底。 不过石榴不确定裴嘉楠知道多少内情，也不好冒然去问，只能旁敲侧击的试探。 想到这里，石榴努力调整表情，蹲在裴嘉楠面前，挤出一个标准笑容。 她这一笑，把裴嘉楠吓的心惊胆战。 “林石榴，你想干嘛？刚才的事我不是给你解释过了吗？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不提了，咱俩算是扯平了。” “扯平了？” “嗯。你还记不得，小时候我也揍过你一顿？” 一听这话，裴嘉楠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满眼幽怨的看着林石榴。 铺天盖地的委屈像是被打开了封禁之门，瞬间淹没了他…… “我当然记得啊，就在你们村外河边的雪丘上，你……你太不讲理了！” 裴嘉楠激动的语无伦次，看来小时候雪丘上的那场挫败成了他这几年难以愈合的痛。 石榴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是我不讲理？是你不讲理好不好？” “我怎么不讲理了？” “那是我先发现的雪丘，做出来雪梯，大家排队轮流玩，你凭什么占着不让？” “怎么就是你先发现的？我早都发现了，而且那雪丘里有个兔子窝，我跑去叫我爸打兔子，结果你们就过去了，把兔子也给吓跑了……” “啊？兔子窝？” “是啊，一大窝兔子呢，全都跑了。我就是觉得生气，才不愿意让你们在那里玩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都不等我说，一脚就把我踹下去了！” 裴嘉楠说着激动的站了起来，满脸满眼的委屈。 林石榴一看他这么大反应，赶紧安抚。 “好了好了，我那时候踹了你，你刚才怼了我，这不是扯平了吗？” “怎么就扯平了，我刚才根本不是故意的，我既不知道你是女的，更不知道你是林石榴……” “行了，行了，男孩子磨磨唧唧的，像个大姑娘。” “就你好，女孩子疯疯癫癫的，像个假小子。” 两人说完，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于是，相视一笑泯恩仇。 眼看裴嘉楠的委屈消了，又开始蹲在地上拔草。 林石榴还没忘了她的初衷，开始把话题往回拉。 “裴嘉楠，说起来你哥对你还真好啊，帮你打架挺卖力的。” “卖力有啥用，不还是没打过你么……” “那是小时候，要是放到现在，我肯定打不过他了。” “也是，我哥现在人高马大的，三个你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是吧？我就说嘛。对了，你哥还在咱学校吗？你不会去找他来揍我吧？” “开什么玩笑，你自己不说都扯平了吗？就是没扯平，我们兄弟也不会打女生的。” “哎呀，真好真好。所以，你哥现在在哪儿呢？” 石榴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还能在哪儿，中考分数太低了，什么都没考上，让他复读也不愿意，就天天在家里混着。” “那他在家里干嘛呢？ “还能干嘛，要么听歌，要么睡觉，要么去镇上的舞厅跳舞，找他的那些同学朋友玩。” “哦，是了，你哥能歌善舞的，应该不缺女朋友吧？” 石榴的连续追问，让裴嘉楠察觉了异常。 他顿了顿，摇了摇头。 “那我不知道，也不能说。” “那你哥……” “不是，林石榴，你怎么总是问我哥呢？你暗恋他？” 看石榴被惊的目瞪口呆的样子，裴嘉楠自己都笑了。 别看他看起来傻乎乎的，其实很聪明，他已经察觉到了林石榴这番探听的目的。 “暗恋也没用，我哥肯定不喜欢你这类型的女孩。” “是么，那你哥喜欢什么类型的？” “这个，我也说不好啊……” 裴嘉楠低着头拔草，努力憋着笑。 现在轮到他逗石榴了。 看裴嘉楠又开始认真拔草，石榴想把话题扯到彩衣身上。 “对了，裴嘉楠，你还记得我三姐吗？就是雪丘打架那次，站在旁边观战的，后来她和你哥还一班过呢。” “不记得，我就记得你了。一个女孩子把我们兄弟俩打的满地找牙……” “哎呀，其实我们家就我打架，我几个姐姐都不是这样的。尤其我三姐林彩衣……” 听到石榴终于憋不住说出了林彩衣的名字，裴嘉楠噗嗤笑了。 他这一笑，轮到石榴懵了。 “裴嘉楠，你笑什么？” “我笑你绕了一大圈，终于忍不住了？” “什么忍不住了。”石榴还想装糊涂。 “你不就想问彩衣姐吗？要我说，彩衣姐可比你漂亮多了，人还温柔……” 说到这里，裴嘉楠抬头看了石榴一眼，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我经常听我哥提起她，还知道我哥很喜欢她。” 答案突如其来，石榴有些懵。 愣了片刻之后，她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自己才是小丑。 她还以为自己很聪明，想要套人家的话，可裴嘉楠早就察觉了她的目的，一直在逗她。 石榴莫名有些生气，丢下了手里的草。 “行了，这些草你自己拔吧，我回班了。” 其实石榴只顾说话，一共也没拔几根。 那抓地虎的根茎既像铁线，又像牛筋，牢牢的抓住地面，很难拔除，林石榴这一撂挑子不干，裴嘉楠的任务就更重了…… 当操场上的同学陆陆续续快走光的时候，裴嘉楠终于拔掉了最后一颗抓地虎。 摊开快要废掉的双手，裴嘉楠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被磨出了几个透明的水泡，疼的不敢触碰，怕是连笔都拿不动了…… 他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说起奇怪，只要遇到林石榴，自己的的手就要遭殃。 雪丘那次就是。 他被林石榴从高处踹下去，一只手滑到了冰面上的小石子，掌心被生生割开一个口子，伤的其实很严重。 那次哥哥拉着父亲，要去林家湾找他们赔偿， 父亲一听罪魁祸首叫林石榴，说什么也不去了。 而且父亲还不许他们对母亲提起此事，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到的。 而等那次手伤痊愈之后，裴嘉楠始终觉得，自己掌心里的纹路也变化了…… 第17章 打赌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 新学期的新同桌，在第一节劳动课后，就这么接纳了彼此。 林石榴冷面，裴嘉楠腼腆，她把他当姐妹，他把她当哥们，两人一动一静，一文一武，倒也算和谐。 何况，还有他哥哥和她姐姐的那层关系。 到了周末，石榴就把那几盘磁带给了裴嘉楠，让他带回去还给他哥。 其实对于三姐的恋情，她隐隐有些担忧。 在农村，没有什么自由恋爱，都是媒妁之言，一对青年男女若想正大光明的交往，那就提亲定亲，确定名分。 否则，让人看到，就是私会，是会让人戳脊梁骨的…… 身在林家长大，石榴太知道流言蜚语的厉害。 可她也明白，想让两人确定名分并非易事，毕竟林裴两家的关系实在尴尬…… 可石榴发现，裴嘉楠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他只知道母亲不太喜欢林家湾的人，并不清楚具体原因。他怎会知道，当年他差点就和林石榴互换，成了石榴林的小主人…… 不知道更好，免得彼此尴尬，石榴也懒得提起此事。 反正大嘴巴林小燕已经退学了，学校里林家湾的同学不多，应该没人会说起此事。 想到这里，石榴对裴嘉楠心生羡慕。 他对这些旧事一无所知，一定是被父母保护得很好。 在裴家村，一定没有什么人嘲笑他，没有人拿他的身世开玩笑，没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没有人对他说三道四…… 也难怪，他如此单纯、平和。 不像自己，表面强悍洒脱，实则敏感自卑，像是一头随时准备自保的小刺猬。 一想到这些，林石榴就有些莫名忧伤。 她很不喜欢这种情绪，这种情绪把人淹没，会让自己脆弱不堪。 所以，一到这些时候，林石榴就开始看小说。 她喜欢武侠小说，喜欢塞外大漠，喜欢江南烟雨，喜欢沉浸在那快意恩仇、侠骨柔肠的江湖里，喜欢那一点超出现实却又真切的纯粹…… —— 晨读晚书的同窗时光，单调中带着些许美好。 慢慢的，石榴发现，裴嘉楠除了胆小一些，还算是个不错的同桌。 而且他是转过来的学霸，踏实勤奋又听话，是个标准的三好学生，很受老师重视。 石榴虽然学习也好，靠的却是那点子聪慧，平日并不刻苦，也不爱与老师亲近。 她的书桌里没有多少练习题，倒是总能翻出几本武侠小说。但武侠小说是老师明令禁止的闲书…… 所以，石榴为了偷看小说，出尽百宝，而最保险的办法，还是有个靠谱的同桌。 于是，裴嘉楠被迫继续发扬风格，给石榴通风报信。 总体来说，裴嘉楠还是靠谱的，但也有不靠谱的时候。 一日晚自习课上，他在认真做习题，她在认真看小说，彼此都太投入了，以至于谁都没发现老师进来了…… 于是，石榴新买的书被老师没收了，只说考试之后，再决定是否还给她。 那本书可花了她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啊！ —— 林石榴一顿抱怨，裴嘉楠苦心规劝。 “行了，老师没让你写检查就不错了，以后还是别看了 ……” “凭什么不看，我作业都写完了。” “都会了？” “会了啊，不就这几道解方程嘛，有什么难的。” “好吧，当我没说。” 裴嘉楠咂吧着嘴，又不甘心的扭过头来。 “林石榴，要不咱俩打个赌？” “赌什么？” “这次月考你若赢我，我以后每周给你带一本小说。” “好啊，谁怕谁。” 林石榴向来是个不服输的， 一听立马来了精神。 “不过，你有那么多书吗？你又不看这些闲书。” “我没有，我哥有啊，他有全套金庸，武侠小说多得是，还有一些琼瑶的小说。” “琼瑶？你哥还看琼瑶？” “他不看，有人看啊。那些女孩子不是爱看么……” 说到这里，裴嘉楠忽然笑了。 “哦，我忘了，你也是女孩子……” 林石榴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来，之前三姐有段时间经常看琼瑶小说，原来就是裴家的书。 “那好，你预备着把家里的书都拿来吧。若是不够一周一本怎么办？” “那我就去租啊。不过你得先超过我再说。告诉你，我之前在班里可是没有对手的。” “那你为什么转学啊？你以前那学校多好啊，重点中学啊，多少人想去呢。” “哦，我爸说那个学校出了点事，可能影响到重点高中的升学分配，就给我转到这儿来了。” 石榴一听，撇了撇嘴。 “你爸可真能耐，想上哪个学校就上哪个学校。” 裴嘉楠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都是花了钱的，你可不要和别人说啊。” 说完，他叹了口气，从小父亲就对他的学习寄予厚望，到了初中更是费尽心思，其实他也挺有压力的。 原本转学到这里，慢热的他还有些不适应。 好在有林石榴这个面冷心热的同桌，让他痛并快乐着，不知不觉就适应了新的环境…… 石榴聪明，学习都不怎么费力，对老师的评价也不是很在乎，这种洒脱的状态让他很是羡慕，也缓解了不少的压力。 不过，他很想知道，自己和石榴，究竟谁的实力更强一些…… 一周之后的月考，是他转校之后的第一次考试。 裴嘉楠很想证明一下自己。 虽然打架打不过，他还是想找回一些面子的…… 裴嘉楠的心思，林石榴一清二楚。 她才不想让裴嘉楠压自己一头——于是，从不勤奋的林石榴，也开始努力了…… 很快，月考到了。 裴嘉楠不愧是从重点中学转来的尖子生，第一次考试就是班级兼年级第一，震惊了整个年级。 林石榴考的也不错，但比裴嘉楠还是少了几分，屈居班级第三，年级第七。 按说这是林石榴的正常发挥，不太勤奋的她本也不是次次第一，也不是十分在乎，可这一次，她有些介意了。 于是，两人又约定了期中考试的比拼…… 一看这两人较上劲了，可把老师高兴坏了。 林石榴这孩子脾气古怪，虽然不太反叛，却也不太听话，学习更是有些懒散。 其他老师也经常说，石榴这孩子有天赋，够聪明，如果能踏实下来，多一点努力，那学习成绩绝对能再上一个台阶。 现在，她终于遇到激发她好胜心的对手了。 如此好的机会，怎可轻易放过？ 于是，考完试，当全班调整座位的时候，老师顶着失信于全班同学的骂名，硬生生收回了“前三名可以自由选座”的承诺，强迫这两人继续做同桌…… 第18章 班花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学校也不例外。 对于裴佳楠这个从青冈中学转过来的学霸，早就有人实名仰慕了。 这次月考，更是彻底奠定了裴嘉楠的霸主地位。 要知道，学霸本就自带高倍滤镜，何况上一届的裴嘉松大名鼎鼎，裴嘉楠作为他的弟弟，各项条件自然也不差。 不过是个头还没完全发育，显得清瘦了些——只是在林石榴的心里，保留了小时候的第一印象，所以她一直觉得裴嘉楠像只瘦猴子。 可在别的女生眼里，裴嘉楠就是妥妥的帅哥学霸。 成绩出来之后，甚至有外班的女生围在教室外面，假装路过，就为一睹年级第一的风采。 近水楼台先得月，本班女生自然是不甘寂寞。 这两日，一到下课，总有几个活泼胆大、容貌姣好的女生，拿着习题本来找裴嘉楠，名为求教，实为亲近。 裴嘉楠比较实在，又是初来乍到，自然不好拒绝别人的虚心求教，所以，他的身边经常围绕着莺莺燕燕。 石榴作为他的同桌，只觉得吵闹。 因为她是个冷性子，玩的好的女生不多，以前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的人围着她的桌子，现在则像赶大集一样，刚走一波又来一波——这真的很影响她看小说。 这日午后，石榴在宿舍洗了个头，耽误了一会儿，等她来到教室，看到自己的座位又被人占了。 自从和裴嘉楠坐了同桌，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总有些女生趁着她不在的时候，拿着各种难题来求教裴嘉楠。 与人方便，于己方便，一般情况下石榴也懒得计较，拿本小说就去教室后面随便找个座位等着了。 可如今整个教室几乎坐满了，她一时也找不到合适位置。 而且，今天占她位置的又是王丽丽，这让石榴有些不爽。 王丽丽，本班班花，能歌善舞，学习也不错，在班级也是前五名的水准，可以算得上才貌双全了。 如此优秀的女孩子，身边肯定少不了男孩子围绕。 但她一直都挺骄傲，像只高傲的白天鹅，根本不理那些男生。 也许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不知为何，她就看上裴嘉楠了。 尤其月考成绩出来之后，她对裴嘉楠的慕强之心达到了极致。 这两日，她几乎每天都会找个难题来和裴嘉楠探讨。 班花问的题还是有些水平的，两人经常为此讨论很久，这很是耽搁石榴的时间。 既然慕强，就会凌弱。 在林石榴眼里，王丽丽有些势利，对于学习不好的人，她是理都懒得理。 石榴在学习上和她不相上下，所以她对石榴倒也客气。但两人终究性格不同，平日里并没有多么亲密，算是泛泛之交。 于是，石榴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先站在走道里略等了等。 裴嘉楠只顾专心解题，没发现石榴来了，王丽丽分明看见了， 却装作没看见，丝毫没有起开的意思。 石榴只能自己开口，敲了敲桌子。 “起来了，起来了，快上课了。” “不好意思，石榴，这个题马上讲完了。你再等会儿啊！” 王丽丽甜甜一笑，看了看正在专心解题的裴嘉楠。 “就是，等一下，等一下，马上就解出来了！” 裴嘉楠正沉浸在那道奥数题中，手里的笔龙飞凤舞，显然没有看到石榴的臭脸。 “请让开，我还要写作业。” “要不你先坐我位置上写？” “不去。马上都上课了，还要换来换去。” “没关系的，大不了先这么坐着，下节课再换回来。” 眼看王丽丽不愿意起来，石榴冒火了。 她虽然不太努力，但好歹也算优秀梯队的，她可不想因为作业没完成，被老师罚站到后面去。 “你快起来吧！我还有作业没写呢。” 石榴的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毫不客气的怼了王丽丽。 身为班花团宠，哪里受过这般对待。 王丽丽的脸当时就红了， 但这次是她自己理亏在先，也不好发作，只好收了资料，悻悻的走了。 “哎呀，可惜了，可惜了，马上都解出来了。” 裴嘉楠看着自己写了一大半的草稿纸，连连摇头，显然还没从题海里抽回来。 石榴翻出自己的作业，又翻了他一眼。 “确实挺可惜的，要不你和王丽丽的同桌换个位置？” “啊？为什么要换？” “省的她天天来找你啊，你俩直接坐同桌得了，也免得打扰到你们探讨学习。” 这时，裴嘉楠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林石榴不高兴了。 “哦，没有打扰，没有打扰。占你位置是不合适，主要那个题型之前没见过……” “行了，以后再有女生找你问题，要么自己站着，要么请你把你自己的位置让出去，不许再占我位子了。” “真不是故意的，主要你一下课就跑出去了，每次饭后也来的比较晚……” “你这什么话？这是我的座位，我来不来它都是我的位置。我不来，别人就可以强占了？” “没有没有，你别生气了，以后再有人找我问题，就让她站着听，这行了吧……” 石榴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和他计较。 低头翻书的时候，石榴忽然想到了自己刚刚看完的《倚天屠龙记》。 “裴嘉楠，我送你一个绰号吧？” “什么绰号？” “张教主。” “张教主？什么意思？” “多情教主张无忌啊……” 第19章 夜长梦多 月考结束，也就到了国庆假期。 对于这个假期，石榴前所未有的期盼，特意早早回了家。 这次国庆节连着中秋节，不出意外，姐姐们都该回来了。 说起来，自从大姐出嫁，二姐出走——这个家，已经很久没有团圆了。 石榴想念姐姐们，有太多的事想和姐姐商量，尤其是三姐彩云的恋情，始终是她心里紧紧绷着的一根弦。 她怕夜长梦多，怕三姐受伤，又不敢直接和母亲明说，只能等着姐姐们回来商议。 毕竟，大姐已经结婚生子，二姐一向清醒理智，她俩说话还有一定的分量…… 可是，一直等到假期结束，也没见个人影。 若在以往，中秋节前大姐都该回来了。 因为每年秋收石榴都是家里最忙的时候，她几乎都会回来帮忙。 可今年，大姐一早打电话过来，说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在吃中药调理，等好些了再回来看看。 二姐则是电话都没一个，为了不让人找到她，连传呼都换了号码。 这两日又寄回来一个包裹，算是给家里报个平安。 —— 夕阳斜下，暮霭沉沉。 中秋这晚，一家四口坐在院里，守着一盘月饼、一篮石榴，却没有一个人去吃一口。 今晚的天空愁云惨淡，没有月亮的晚上，注定是一个缺乏诗意的孤独的夜。 林成静念叨着大女儿好久不回娘家了，他扎的几把笤帚要找个时间给她送去，还想着等忙过这阵，再做几个盖帘，也给大闺女送去。 他在这个家里本是隐形人，没什么话语权，连堂屋都很少进，除了侍弄石榴林，就是待在小库房里各种忙活。 那个小库房堆满了他手工编织的物件，也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找到一些价值感。 不过这种居家过日子的物件，二闺女是不需要的，老三、老四还小，也就大闺女现在结婚过日子了，还算稀罕。 而且大闺女从来也不白拿，每到中秋、春节等节日，都会给他买些好烟好酒 ，带些城里的烧鸡卤肉，这也是他最有存在感的时候。 可是，大闺女没回来，他也了无兴致，略坐了坐，就又去库房里忙活了。 阮小玉也懒得理他，只是来回翻看着二闺女寄回来的包裹。 直到看到这个从南方寄来的包裹，她才彻底死了心。 看来老二真的去了南方，这个狼心狗肺的孩子，就这么走了。 打开包裹，里面有给她的新款假发，有给石榴的随身听，还有其他一些不用的杂物。 除此以外都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的还是全新的，连吊牌都没摘。 听说南方暖和，这些厚重的大衣、棉袄大概率是用不上的。 即便能用上，老二也会觉得过时，不会再穿了。 毕竟彩霞在穿衣打扮上从来都不吝啬，她这几年挣的钱，也都花在这上面了。 阮小玉一边整理，一边骂人。 这么多衣服，若是宽大一些、家常一些，她还能捡起来穿个新鲜，可这些衣服不是短的盖不住腰，就是窄的提不上胯，阮小玉即便也曾是个风流爱美的，终究还是穿不上了。 平时，老二打下来的衣服，石榴都不爱穿，就直接给了老三， 今天，阮小玉不甘心的挑挑拣拣，选出来一件漂亮的棉衣。 这件棉衣中长款，腰身收的窄窄的，领口、袖口和阔口下摆都拼着白色兔毛条，虽然通身黑白格子，却掺杂着银线金丝，看起来亮闪闪的，既素雅又不失娇俏。 可惜腰身太窄了，她还是不能穿，看到一旁看电视的石榴，把她叫了过来。 “给，石榴，这衣服你能穿。” 石榴瞟了一眼，当即拒绝。 “我不穿。” “怎么不穿啊？知道你不喜欢大红大绿的，这黑白格子多素净。” “看这一圈一圈的白毛毛，身上还亮闪闪的，像不像西游记里的老鼠精……” 石榴嫌弃的打趣着，阮小玉生气了。 “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作的！这么好的衣服还挑挑拣拣……” 一看母亲就要发作，石榴赶紧敷衍着接了过来。 “好好好，我穿，我穿。” “你试试啊！” “大热天有什么好试的，到时候我穿就是了。这么好的衣服，我先收起来。” 石榴说着，抱着衣服跑回了西屋。 阮小玉看着石榴的背影，真是恨铁不成钢。 “哎，怎么就不像个女孩子，就该是个男孩儿！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想到这里，阮小玉她也无心收拾了，把剩下的衣服一股脑丢给了老三。 这时，她才发现在包裹最里面，躺着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制服，那是亚细亚商场的工作服。 阮小玉摸了摸，叹了口气。 至今，她还为老二的辞职而惋惜。 多好的工作啊，离家近，工资高，还体面，工作两年，谈个城里男人，风风光光的嫁了不好吗？ 彩霞已经去南方一个多月了，至今不肯吐露落脚在什么地方。只说等混出个名堂，自然会回来的。 混出个名堂，一个女孩子，能混出什么名堂来呢？ 阮小玉不知道彩霞究竟想要什么，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不安分的女儿…… 她只知道，自己这个二女儿是再也指望不上了…… 至于大女儿彩云，也是不让人省心。 原本四个女儿中，就数老大彩云长得最好看。 瓜子脸，高鼻梁，双眼皮，尤其难得的是白皙娇嫩的皮肤，让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农村丫头。 在彩云很小的时候，邻居们就都夸她好看，说她长得像画上的人儿。 等她越长越大，也是越发水灵，明明是家常的粗布衣裳上身，却别有一番味道。 人们都说，这闺女就不该是农村的，将来一定要嫁给吃商品粮的，要不白瞎了这副容貌。 要知道，在农村人的眼里，商品粮意味着富足，意味着脱离农业劳动，意味着不再受苦受累。 农村女孩能嫁给吃商品粮的，就等于跳出农门，跳进了龙门。 别的不说，英子的大姑当年就是嫁进了城里，嫁给了商品粮，这些年没少帮衬娘家。以前帮着几个兄弟娶妻成家，现在帮着侄子侄女上学找工作…… 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因为彩云是长女，阮小玉也对她寄予重望。 当年彩云辍学以后，阮小玉就到处托人说媒相亲，当然对象要是城里的工人，要有商品粮户口和铁饭碗。 就这样，遇到了大女婿李刚。 李刚长相普通，能力一般，因为接了工人老父亲的班，成了一家国企的普通职工。 他对彩云一见钟情，不嫌弃农村户口，一心迎娶。 于是，靠着好容貌，彩云风风光光的嫁进了城里。 她也算争气，嫁过去头胎就生了个儿子，地位算是稳固了下来。 可好日子没过两年，厂子效益不好，今年赶上国企改制，大女婿下岗，再不复以前了。 听说，这段日子彩云身体一直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哎，没一个省心的，阮小玉叹了口气，懒得再想。 摸着手里崭新的制服，质量那么好，丢了实在可惜，她看向了一旁发呆的老三。 “彩衣，你试试这衣服……” “啊，这是二姐的工作服啊。” “我知道是制服，试试怕啥……” 彩衣不像石榴，丝毫不敢忤逆母亲。 她听话的穿上了那套衣服，任由母亲挑剔的打量着。 彩衣虽然长得也很漂亮，却没有彩霞那种张扬自信的气质，不敢抬头挺胸的她，根本穿不出那个气势。 阮小玉不满的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脱了吧，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就这还天天想着出去打工，就你那点心眼儿，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彩衣神色黯淡，低头不语。 阮小玉看见她这个样子就来气。 “还杵在这里干啥？把衣服都拿走啊！” 彩衣抱着衣服，含泪回了西屋。 石榴正兴致勃勃的看着武侠小说，没有发现三姐的神色不对。 “三姐，又有衣服穿啦！” “谁稀罕！从小我就穿她剩下的，凭什么我要穿她剩下的！” 彩衣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把衣服狠狠摔在床上。 在她看来，家里姐妹四人，父亲偏爱大姐，母亲偏爱二姐，石榴是个大家都喜欢的，唯独她自己，没有一个在意，母亲还永远都瞧不上自己。 “三姐，你咋了？” 石榴赶紧放下了书。 “石榴，你知道吗？我现在看见咱妈就想逃跑，到了灶房就想自杀，我不想做饭，不想洗碗，不想喂猪，不想在家里每天被她骂！” “三姐……” “这个家我实在待够了，我受够了！” 林彩衣终于爆发了。 第20章 执着 有时候，哭泣是宣泄，眼泪是良药。 看着泣不成声的三姐，石榴没有劝阻，只是默默的打开了录音机。 她知道，三姐需要一次酣畅淋漓的痛哭。 “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孤独总在我左右，每个黄昏心跳的等候，是你无限的温柔……” 录音机播放着《执着》，这是姐妹俩都很喜欢的一首歌。 田震那金属质感的独特嗓音，像是一朵云，一缕风的轻叹，也是一颗心、一个灵魂的呐喊…… 它带着苍茫和伤感，带着绝望和希望，穿透了苍茫夜空，穿透了凉凉月色，穿透了少女的心…… 在歌声的掩护里，林彩衣肆意的哭着，压抑许久的委屈，终于释放了出来。 “拥抱着你 oh my baby，你看到我在流泪，是否爱你让我伤悲，让我心碎……” 石榴陪在三姐身边，忍不住默默流泪。 为姐姐，为自己，为那青春的忧伤和迷茫…… 不知道哭了多久，彩衣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擦干了眼泪，打开自己的百宝箱，默默的整理着那些小本子，小物件。 她这个带锁的箱子，平日里宝贵的很，即便是石榴也不能轻易去看。 毕竟一颗心所有的甜蜜、忧伤和苦涩，全都藏在这个小箱子里。 彩衣拿出一个日记本，心不在焉的翻看着。 “石榴，我和裴嘉松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石榴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知道了，我还知道你的同桌是裴嘉楠，你俩相处的还不错。” 石榴有些奇怪，看了看三姐。 “英子告诉你的？” “不是，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咱妈以为把我关在家里，我就是聋子，是瞎子了？” 石榴顿时明白了。 看来三姐和裴嘉松还有另外的联络方式。 也是，不管是寻个由头去镇上见面，还是约定时间互通电话——只要有心，总是有办法的。 何况家里就有电话，母亲也不是时时在家。 难怪之前一整个暑假，姐姐都呆在家里不怎么出门，家里的电话基本都是她接的…… 看石榴没说话，彩衣冷笑一声。 “怎么，你要不要告诉咱妈？” 石榴无奈的笑了。 平日温顺的三姐，今天像个炸了毛的刺猬，以反击来自卫。 但她可以理解。 “姐，我并不反对你谈恋爱，我只是有点担心那个裴嘉松……” “他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他不般配？” 看着三姐幽怨又倔强的眼神，石榴忽然明白，此时的三姐需要的不是警醒和劝解，而是安慰和温暖。 于是，石榴说出了原本不想说的话。 “没有，裴嘉楠说了，他说他哥哥，也就是裴嘉松，他对你是认真的，也是真心喜欢你。” 石榴此话一出，彩衣眼里的冰霜立马融化了。 她一直以为没有人看好他们，没想到石榴能这么说。 所有的防备和敌意，瞬间烟消云散。 其实彩衣明白，妹妹也是为她担心，但她就是先入为主，莫名抵触。 此时她有些后悔，自己不该那么对待石榴。 在这个家里，大姐早早出嫁，二姐骄傲自私，父亲不管不问，母亲吹毛求疵——也只有小妹对她真心实意。 彩衣有些愧疚，决定和小妹敞开心扉，把埋在心里好久的秘密说出来。 这个秘密，压了太久太久…… “石榴，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裴嘉松？” “想啊，太想了.” 石榴笑了，她知道三姐终于和她交心了。 “你还记得我在裴家村小学读五年级的事吗？” “记得，那时候因为校校合并，咱们村的五年级学生就都转去那边了。你也是那时候和裴嘉松分在了一个班吧？” “是，就是那一年，我遇到了裴嘉松。” “所以你们就一见钟情？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不，裴嘉松是班长，我是语文课代表，一开始我和他根本没什么交集，直到……” 说到这里，彩衣停下了。 她翻了翻手上的日记本，停留在中间的一页。 “给，这是我五年级时候记的日记。从这一页开始慢慢看吧……看完你就明白了。” 彩衣说完，默默起身离开。 接过三姐的日记本，石榴好奇的翻看着。 一页一页的心声，一行一行的控诉，她看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秘密…… 第21章 救赎 “转学是真难受，同学不认识，老师不熟悉，偏偏班主任还选我做了语文课代表，我的语文成绩也不是太好啊，也不知道韩老师怎么想的。” “今天第一次交作业，找不到韩老师的办公室了，还好班长带我去了。韩老师叫韩东江，出了名的严厉，班长叫裴嘉松，长得还挺帅的。” “听英子说，裴嘉松好像就是那个和石榴交换的孩子的哥哥。哎呀，真好奇他弟弟长什么样，差一点就成了我弟弟了！不过还是我的石榴妹妹最好……” “今天韩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他问我的家里是不是有石榴林，母亲是不是叫阮小玉。我如实回答了，他笑了，说他认识我妈，还说让我不要拘束，以后一定会照顾我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本来想问问妈，她是不是认识韩老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好像很讨厌裴家村的人，我还是不要提了吧，免得又是一顿骂。” “韩老师最近上课总是提问我，可我的表现都不是太好，还好老师没有批评我。哎，转学到了这边，真不适应，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压力。” “今天的课文背诵，我背的不熟，韩老师说让我去办公室重新再背。我好害怕，以为要挨训了，没想到他没批评我，也没让我再背，只是送了我一支钢笔，说是给我的奖励。” “这次语文测试我竟然是班级第一，作文一分都没扣。韩老师特意表扬了我，他说他就喜欢我的作文，想给高分就给高分，可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韩老师最近总是叫我去办公室帮他批改作业，还会拿出零食给我吃，害我都没时间写作业了。同学们都羡慕我，说韩老师对我特别好，我也觉得韩老师对我很照顾，难道是因为他认识我妈的缘故？” “今天肚子不舒服，就让班长裴嘉松帮我去送语文作业了，韩老师好像很不高兴，上课时候让我背课文，没背熟，第一次被罚了……” “周末过得好快，明天又要上学了。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不爱在家里，现在不想去学校，真的不想去。晚上和妈说，我想调班，或者换个学校，她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骂了一顿。算了，这学期快熬过去了，熬吧。” “今天韩老师喝酒了，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他拉着我说了好多醉话，还说喜欢我，我好害怕，趁他不注意赶紧跑掉了。喝醉的人真的好可怕……” “这两天韩东江没来学校，听裴嘉松说他有事请假了，我好开心，觉得天都晴朗了，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了。” “今天我问班长了，能不能让我和数学课代表换换，他说他一个班长做不了主。但他以后可以帮我一起去交语文作业……班长好像想告诉我什么，但他没有说。” “韩东江回来了，我又要去他办公室交作业了，哎，以后都拉着班长一起去吧，就说我一个人搬不动。” “因为交作业，裴嘉松和韩东江顶嘴了，他这个班长也被撤了，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他。” “怎么会这样？今天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韩东江哭了，当着我的面哭了。他说他心情不好，喝了酒，还拉着我的手说他好喜欢我。我好害怕，赶紧逃走了，我该怎么办？” “从小到大，除了妹妹和英子，别人都不喜欢我，韩东江为什么会喜欢我？他真的喜欢我吗，可他是有老婆孩子的啊！他怎么能对我动手动脚？他配做一个老师吗？以后我还是离他远点吧！” “今天裴嘉松给我传了一张纸条，他说韩东江不是好人，让我以后小心点，有事可以叫着他一起。裴嘉松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他看到了什么？” “这两天的语文课好难受，我再也不想去他的办公室了，我也不想做课代表了，可是我不敢和他说，谁能帮帮我？” “如果人生是一场噩梦，是不是永远不会醒？今天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晚自习的时候，韩东江又叫我去办公室，说让我拿卷子给同学们发。我不想去，可又不敢不去。可我一进办公室，他就关上门，还对我跪了下来，说是真的喜欢我，要送我一块手表。我不要，他拉着我的手就给我戴上。他的力气太大了，把我的手都捏疼了，我真的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办。然后他就搂着我亲，还一直说喜欢我，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当他脱我衣服的时候，我才清醒过来，我用力挣脱着，可他力气太大了，争执的时候他的茶缸掉在了地上，然后就有人敲门了，他这才放开了我。” “跑回教室，我哭的浑身发抖。裴嘉松问我怎么了，我不说，可他竟然猜出来了，他说他早就看出来韩东江对我不怀好意，刚才敲门的人就是他。从裴嘉松的嘴里，我才知道姓韩的真面目，原来韩东江是个恶贯满盈的流氓，他对好多女生都下过手。上届赵庄的赵丽、赵雪姐妹都被他祸害了。这一届，他盯上了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想告诉妈，可她一定会骂我的；告诉爹，他那么软弱有什么用；告诉二姐，她只会笑话我……石榴还小，会吓坏她的，只有裴嘉松知道我的秘密，只有他能保护我。算了，什么也不说了，就闷在心里，死就死吧。” “今天正在上课，韩东江又把我叫了出去，我不愿意去办公室，就站在楼道里，他的脸色很难看，说我真不愿意就算了，但是那天的事必须保密，如果我说出去，就别想考上初中了。他还说就算我说出去，他也不怕。人们只会笑话我，不会笑话他，因为我的母亲阮小玉是出了名的破鞋，所以我也是破鞋，是我主动勾引的他，还收了他的东西……”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么多女同学，为什么韩东江这个畜生偏偏盯上了我。就因为我的母亲是阮小玉吗？可她是她，我是我！难道我一出生就有罪，就是肮脏的吗？妈，我恨你！韩东江，我恨你！” “为了彻底摆脱这个流氓，我想把他之前送的钢笔和手表都还回去，可我不敢去，裴嘉松就去了。他说他趁韩东江不在办公室，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可出来的时候还是被看到了。韩东江什么都没说，只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好怕，裴嘉松却不在乎，他说他们裴家也不是好惹的，韩东江不敢把他怎么样。希望如此吧。” “都是因为我，今天裴嘉松又被韩东江针对了，罚他在门口站了一节课，还踹了他两脚。对不起，裴嘉松！” “韩东江越来越神经了，今天我和裴嘉松只是说了几句话，他就说我们两人早恋，扬言要把我们开除！我害怕极了，裴嘉松却不怕，他拉着我去韩东江的办公室正式宣战。他说只要敢开除我们，就把他这老师干的好事都捅出去！人果然是欺软怕硬的，这一下，韩东江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终于摆脱了那个恶魔，可我却再也快乐不起来了。自从被那个畜生亲过，我就觉得自己脏了，我好讨厌我自己。我经常偷偷地哭，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就连英子也不知道，只有裴嘉松知道。他经常安慰我，给我讲笑话，传纸条，说我长得好看，笑起来就像一朵花……” “虽然日子很难熬，还好有裴嘉松。今天照毕业照，我本来不想去，不想和那个畜生同框，但裴嘉松来叫我，我还是去了。我就站在他的前面，拍照的时候，他附在我的耳边说了三个字，我笑了，所以五年级的毕业照，我照的特别好看。谢谢你，裴嘉松！” —— 合上日记本，石榴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她怎么也想不到，三姐还有这样一段难以言齿的经历…… 难怪她小时候学习那么好，到了初中却一落千丈。 难怪她坚决不让自己再去那里， 而是去了另外一个学校。 难怪就连英子都不知道，三姐为何对裴嘉松情有独钟。 对彩衣而言，那段黑暗无依的岁月里，成天嘻嘻哈哈的裴嘉松，才是唯一救赎的光…… 第22章 落羽 “倘若情丝一斩便断，那也算不得是情丝了。” 看到这里，林石榴心有所感，怔怔的愣了半天，忽然没了看下去的心思。 合上了手中的《雪山飞狐》，石榴默默的望向窗外。 冬日的校园阴冷灰暗，像一幅失了色彩的旧画。午后的操场上空荡荡的，只有野草枯枝在冷风里摇晃，几只野雀落在窗台外，不等人们看清，忽的又飞走了…… “林石榴，马上期末考试了，你不是看书就是发呆，咱俩的赌约还算不算数了！” 裴嘉楠刚去打了两杯热水，带着一股寒气就进来了。 “算数怎样，不算数又怎样，反正你家的书我基本都看遍了。” 林石榴懒洋洋的扭过头，把书丢给裴嘉楠。 “你这赖皮，早知道不给你拿书了。” 裴嘉楠笑着把书收起来，又探着身子把窗户关紧一些。 “快要下雪了，风很冷的，你还非得挨着窗子坐。要不咱俩换换位吧？” “不换，不冷。” 石榴嘴硬，身子却不由的发抖。 裴嘉楠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气，瞬间驱散了她的睡意。 “裴嘉楠，你下冰窖去了？怎么浑身带着冷气……冻死人了，离我远点。” “你不说你不冷吗？刚打的热水，这是你的，喝点暖暖吧。” “我不喝，还要跑厕所。” “把你懒得……那你捧着暖暖手也好啊。” 裴嘉楠说着，把搪瓷缸子推给石榴。 石榴捧过来抱在胸前，身上顿时暖和了许多。 而裴嘉楠搓搓手，又开始做他的数学题了。 林石榴白了他一眼，还真没见过这么热爱学习的人儿。 要知道，明天就是周末，下午上两节课就可以回家了。此时学生们大都浮躁起来，没几个能沉得下心学习的。 除了裴嘉楠。 虽然和他有赌约，但他这个勤奋劲儿，她还真是做不到。 “裴嘉楠，你累不累？” “不累啊，我刚出去转了一圈。” “你手酸不酸？” “不酸啊，这是数学题，又没写多少字。” “你眼疼不疼？” “不疼啊， 这不是才配的眼镜吗。” 林石榴没话说了。 “那你烦不烦？你这样，还怎么让别人超过你，根本就没有取胜的希望啊！” “那你就努力点啊，不要这么懒了。你只要稍微用点心，用点力，肯定能超过我。” “真的？” “真的，你挺聪明的，就是……” “行了，打住。前面这半句就够了，后面的就别说了。” 裴嘉楠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看着手里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石榴，这道题你是怎么做的？给我讲讲呗。” “什么，我给你讲题？你不是做对了吗？” “但我觉得你那个思路更简便一些，我那天看见你卷子了，好像辅助线不一样。” “是吗？我自己都忘了。做题那会儿一拍脑袋，临时想的法子，这会儿还真想不起来……” “怎么，藏着掖着啊？” “没有，主要我这卷子早塞起来了，谁和你一样，考过的卷子再做一遍。” “那你再想一遍，给我讲讲呗？总不会这会儿就不会做了吧？” 裴嘉楠这一激将，石榴果然接招了。 她也懒得去翻自己的卷子了，接过裴嘉楠的卷子，拿起演草纸，就认真的做起题来。 石榴一般懒得思考，但专心起来也很投入。 只见她眉尖微蹙，眼神专注，笔下龙飞凤舞的字迹，记录着她高速跳跃的思维…… 裴嘉楠歪着头，看似在看她解题，其实眼神都落在了石榴的脸上。 不知为何，他最喜欢看她认真解题的样子，这时候的她像会发光，沉静又聪颖。 也只有在石榴专注的时候，他才敢仔细看看她的脸，看她弯弯翘起的睫毛，看她挺拔秀美的鼻子，看她红润俊俏的樱唇…… 他越来越发现，石榴长的真好看。 比那些男生选的校花都好看…… 只是石榴从来都不打扮，头发也剪的很短，略微长了一些，她也懒得搭理。 好几次早读课上，她的头发都是翘的乱七八糟，别有一番凌乱之美。 也不知道石榴长发会是什么样子…… 裴嘉楠正在胡思乱想，石榴把题解出来了。 “好了，出来了。” 石榴猛地抬头，逮到了一束来不及转移的目光。 “你看什么呢？怎么了，我脸上又粘墨水了？” 石榴用手摸了摸，又转身对着窗玻璃照了照。 她的钢笔容易漏墨，有时会蹭到脸上，甚至蹭到鼻子上，看起来像个滑稽的太君…… “没有，刚有一根羽毛飘过来，落到你头发上了，不过现在已经飞走了。” 裴嘉楠有些慌乱的解释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编了这么个借口。 也许在他心头，刚才确实飘过了一阵风，吹走了一片落羽，柔软，轻盈，无痕，无迹…… 第23章 毛线手套 雪落无声。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同学们才发现窗外飘起了雪花。 教室里顿时沸腾了起来，有的跑出去看，有的挤在窗前看，神色里满是欣喜和兴奋。 虽然这里不是南方，年年都会有几场大雪，但每年的第一场雪，似乎让人格外重视些。 石榴早已偷偷看了半节课的雪，此时迫不及待的开始整理书包。 她早在中午就把寝室里的东西也收拾完毕，带到教室里了。 裴嘉楠看着墙角里大包小包的，忍不住打趣她。 “石榴，你虽然懒，但有两样最积极。” “哪两样？” “吃饭，回家。”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石榴正说着，看到了书桌抽屉里缩着的一个小袋子。 “哎呀，差点忘了，给你。” “这是什么？” 裴嘉楠奇怪的打开袋子，竟然是一副厚实的毛线手套。 “手套啊，这么好，送我的？” 裴嘉楠笑着，佯装要戴上。 “想得美，给你哥的。我三姐现在着魔了一样，买了一堆的毛线，天天在家织啊织……” “三姐手真巧，让她给我也织一双呗，天冷了，挺冻手的。” “你还想要？我这个亲妹妹都没有。哎，自从有了你哥，就没我这个妹了。就这她还拿我做挡箭牌，我妈看到了，她就说是给我织的……” “可这一看就是男生的啊……” 裴嘉楠说着，忽然笑了。 “也是，你的穿戴和男的没啥区别。” “滚……” “林石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穿过那些花衣服，花裙子之类的？” “谁说没有，穿过啊，还挺好看的嘞。” “啥样的？我很好奇啊，让我看看呗。” “滚……” 石榴懒得理他，裴嘉楠则兴致勃勃。 “石榴，要不咱再打个赌吧？就赌这次期末考试的排名……” “又打赌？你家的书都被我看完了，还有啥赌注？” “我哥新买了《还珠格格》的碟，上周新买的……” “是吗？那挺好。但我还不赌……” “为啥，你不爱看？” “爱看啊。有三姐在，我还怕没的看？还用赌吗？” “你……好吧，那我换个赌注，我若输了，替你值日一个月，行吧？” “这还差不多。” “那你若输了，怎么办？” “我输太正常了，你学的那么变态，谁能考过你？反正是你要赌的，我做不到就赖账。” “你肯定能做到，很简单的。” “什么？” “你若输了，就留长发，敢不敢？” “啊？你没事吧？我头发长短和你有什么关系？” 裴嘉楠不好意思的笑了，。 “就是好奇，想看看。” “你想看就能看？我这次考试不一定会输给你的。” 石榴说着， 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怎么你们都让我留长发？我短发很难看吗？” 石榴认真的看着裴嘉楠，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的裴嘉楠心里发慌。 他的脸忽然就红了，赶紧低下头去，装作找东西。 “不难看，好看……” 看裴嘉楠脸红了，石榴也觉得有点尴尬，赶紧换了个话题。 “对了，裴佳楠，你哥最近什么打算？” “你怎么老打听他呢。” “我着急啊，你说我姐和你哥该咋办呢？” “他俩现在不是挺好的。” “好什么？就靠咱俩当红娘啊，每周给他们带信捎东西，或者偷偷通个电话？这么下去，早晚被我妈发现。” 自从看了三姐的日记，石榴就对裴嘉松改变了偏见。 对他们两人的感情，她也不再反对，而是一心促成。 为此，她心甘情愿的给两人传消息，打掩护。每次回家，都想给三姐带一点开心的消息。 “这还不够啊，那要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不靠谱，主要是你哥不靠谱。” “我哥就是爱玩而已。对了，我爸说了，年后想给他在镇上租个门面，让他做个生意。” “是吗？做什么生意？” 两人聊的正热闹，有人在门口叫石榴。 石榴探头一看，竟然是英子。 她赶紧跑了出去。 “英子，你怎么来了？” “你不去看我，我还不能来啊！” 英子穿的单薄，冻得鼻头发红，搓着手跺着脚。 “你们初三现在不是忙嘛，除了锻炼就是考试，我看你们班那个学霸，去厕所都是跑着去的……” “是啊，所以这周末我们不能休息了，要加试。” “啊？那我要自己骑车回去了？” “你可以找个人一起啊！” “找谁啊？除了我，咱村哪有女生落单的。” “找他啊！”英子朝教室里努了努嘴。 “谁？” 石榴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看。 “还有谁，你同桌啊？你俩可以顺路，让他把你送到村口就行了。” “谁和他一路走，烦都烦死了。” “烦？我在这儿瞅你半天了，你和裴佳楠聊的热火朝天的。石榴，你以前可没这么多话啊……” “我和他说三姐的事呢。这不马上周末了……” “行了，不用和我解释的。” 英子撇撇嘴，笑了起来，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 看英子的嘴唇都有些发青，石榴拉住了她冰凉的手。 “英子姐，你怎么穿这么少？没带厚衣服吗？” “我不冷。” “用我给你带什么东西？” “没啥好带的。” “行吧，那放学我就直接回家了，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宿舍床上放的有厚衣服，你冷了自己去拿就好。” 说话间，上课铃声响了，两人赶紧分开挥手告别，各自跑回教室。 第24章 醉翁之意 冬日苦短，才下午四点，天色就有些暗了。 放学铃声一响，石榴不敢耽搁，拎着书包和行李就冲出了教室…… 刚一出门，寒风迎面扑来，利如刀割，她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好在雪下的不大，落在地上的雪大都化了，如今只是薄薄的一层泥水。 石榴来到车棚，这里停放的自行车已经所剩无几，看来相比徒步，人们还是喜欢省力。 毕竟两个车轱辘转起来，总比两条腿倒腾快一些。 也有同学转身回了宿舍，选择先不回家，等明日雪停了再说。反正初三还要上课，食堂或者宿舍都是开放的。 林石榴站在那里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骑车回家。 这次她的行李比较多，自己背着走十余里地实在太累，这自行车即便不能骑，也能推着行李，总是省力一些。 绑好书包和行李，擦去车座的一层积雪，石榴紧了紧围巾，遮住了耳朵和大半边脸，赶紧出发了。 镇子里的主路都是水泥路，骑起来还算轻快。 但出了镇子，就是土路，这可没那么好走了。 融化的雪水和泥土混在一起，搅成了黑糊糊的雪泥，泥里水里，车子越来越滑，已经没法骑了。 无奈，石榴只能下来，推着车走。 此时的雪越下越大，如鹅毛片片不断落下，朔风凶暴的吹过光秃秃的大树，也吹彻了石榴的身体。 石榴的手已经冻的没有知觉，几乎握不住车把。 她有些后悔了，后悔冒雪离校，更后悔骑车回家。 可现在已经走了一半，回去也来不及了。 石榴停了下来，想找个同学帮忙，可朝前朝后望了半天，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在学校招生的孩子里，林家湾属于离校最远的村子。 原本同行的学生大都提前拐弯了，有些已经到家了，还有些孩子抄了近路，不走大路。 寂寞的乡村大路上，只剩下石榴一人。 此时因为温度降低，地上的雪水慢慢开始结冰，新降下的雪也不再融化，覆盖在冰面上…… 一层雪，一层冰，路面越来越滑，石榴推着车子一步一个趔趄，艰难前行着…… 又走了两里路，到了一处高坡。 此时的高坡已经被大雪覆盖，成了一座白色的雪丘。 石榴实在推不动了。 她真想把自行车丢在路边，自己徒步走回家去。可这个车子是二姐买的，也是家里重要的一项财物。 若丢在半路，那车子必丢无疑。 石榴自然舍不得。 但她的手冷的厉害，鞋子也都湿透了，只能先把车子停靠在路边的树旁，自己在树下喘口气。 冬日的白日，格外的短，举目四望，暮云四合，雪愈下愈大，远处的东西逐渐消失不见。 四足走兽都找地方藏了起来，鸟也栖息不动，空气变得特别宁静，除了咧咧风声，甚至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种静寂让石榴有些心慌，她知道，自己必须继续往家走了。 否则天越来越黑，雪越下越大， 那就更难走了。 想到这里。石榴咬着牙，打起精神，推着车子准备上坡。 这个坡原不是很陡，若在晴天，石榴自己骑车甚至可以一口气冲上去，可今时今日，此情此景，它却成了一座难以翻越的高山。 一面提防脚下打滑，一面小心溜车，石榴低着头，咬着牙，顶着风雪而上…… 忽然，石榴觉得车子变得轻快了起来，起初她还以为是风吹的，扭头一看，竟然有个人在帮她推车。 “裴嘉楠！你怎么在这儿！” 看到裴嘉楠，石榴又惊又喜。 “还我怎么在这儿？你放学怎么跑那么快，也不等等我。” “我等你干啥，咱俩又不一路。” “怎么不一路，我从走这路也行的。起开，我帮你推吧。” “等上了坡再换手吧，这儿滑的站不住。你先在后面推着就行。” 有了裴嘉楠帮忙，石榴轻松了许多，心情也明朗了起来。 “对了，我走的时候，王丽丽不是在问你题吗？” “是啊，就讲了一个题，你就跑没影儿了。我出门正好看到英子姐，才知道你今天是自己回家。这么大的雪，你也真胆大……” “谁知道这雪越下越大了。” 眼看就快到坡顶了，石榴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开始拿裴嘉楠打趣。 “裴嘉楠，你就给王丽丽讲了一道题？” “啊，我也急着回家呢，她还有不会的可以去问老师啊。” “你啊你，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什么醉翁之意？” “这都不明白，可真够迟钝的。你没发现王丽丽对你有意思？” 雪光里，石榴一脸八卦、没心没肺的笑着，让裴嘉楠十分无奈。 反正她经常拿他开玩笑，他也懒得解释。 看裴嘉楠不说话，石榴更精神了。 她腾出手，指向土坡右边的村落。 “她肯定是想和你一路走的，她家也不远，就在那边……” 裴嘉楠无语，啪的打掉了她的手。 “别指了，你还操心人家，想想自己这一路怎么走吧。” 石榴哈哈大笑，这一笑松了劲，脚下就打滑了，眼看她要摔倒，裴嘉楠赶紧去扶石榴，没人管的车子则直接溜了下去…… 两人又急着去拽车，于是连人带车就都滑了下去。 裴嘉楠怕石榴滚下来的时候撞到了自行车，就在下滑的时候极力控制了一下， 扯着石榴朝另一边滑了下去…… 好在雪地还算柔软，又有裴嘉楠垫着，石榴没有受伤，只是姿势有些尴尬——她的脚不偏不倚的就踹在了他的裆部。 一个没有吱声，一个没有叫疼，两人默默的爬了起来，各自打了打身上的雪。 又过去把自行车扶起来，那股尴尬才缓了过去。 费力爬了半天，眼看就要到顶了，转瞬就滑了下来，石榴气的抓起一把雪朝上面砸去。 “爬了半天，白爬了！” 裴嘉楠仰头看着雪坡，哈哈大笑起来。 “石榴啊石榴，你也有今天。你还记得那年，在河边玩雪吗？你站在上面一脚把我踹了下来。后来我和我哥就是这么爬坡的，怎么爬都爬不上啊……” 石榴一听，不好意思的笑了。 可笑着笑着，她就咧着嘴哭了起来。 此时她已经精疲力尽，手和脚都冻的快要失去知觉，她再也没有力气推车爬上去了…… 她这一哭，把裴嘉楠吓了一跳。 要知道，这可是林石榴，冷颜冷语的假小子，见过她笑，见过她闹，却唯独没见过她哭…… 裴嘉楠觉得自己刚才过火了，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嘲笑林石榴。 “你咋还哭了……别哭了，我不笑了。” “你爱笑就笑，我想哭就哭，谁也别管谁。” 裴嘉楠无奈的撇了撇嘴，他四处张望，忽然就有了办法。 第25章 小房子 大地冰冻，四野清明。 风不吹了，雪还在不断地下。 雪花落得又快又密，地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 冷静下来的裴嘉楠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很明显，石榴已经走不动了。 他也知道，即便翻过这个大坡，还有五里路，而且都是田间小路，那路平日就坑坑洼洼，如今下雪肯定更难走了，一不小心，还会陷进地沟里。 所以，他们不能再推着车子走了，还是要把车子抛下。 但就这么抛在路边肯定是要丢的，得寻个地方藏起来。 裴嘉楠四处张望，在雪光映照里，隐约发现不远处的田间地头，有一个雪堆。 看那雪堆的形状，应该是间草房子，只是被白雪覆盖了。 “石榴，你看那边是不是个草屋？” “好像是……对了，那里就是有个小房子，好像是个瓜棚，记得夏天时候，这里还卖过西瓜。” “你认识这屋的主人吗？” “不太认识，见过几次，是个老爷爷。但现在似乎没人……” “肯定没人，大冬天的，地里光秃秃的，也不用看了。不过没关系，咱们把车子放过去就好。” “你说把自行车丢在瓜棚？” “是啊？放在屋里总比放在大路上强点。” 看石榴有些犹豫，裴嘉楠安慰她。 “放心吧，不会丢的。你要是担心，明天我再过来把它送你家去。” “那倒不用，真丢了就丢了，走吧。” 石榴是真的走不动了，她正要去推车子，裴嘉楠二话不说，抢先扛起了车子。 他个头还没长开，并不太高，扛着车子多少有点费劲。 若在以往，石榴又该笑话他了，但此时她只是默默的跟在后面，有种莫名的心安。 “对了，你平时不也骑车的么，今天怎么没骑了？” “我没你这么傻，大雪天还骑车。得亏我没骑，要不这会儿咱俩就得一人扛一辆了。” 面对裴嘉楠的嘲讽，石榴没有反驳，但还是轻轻踹了他一脚，以示报复。 那小屋看着不远，走起来却也不近。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田间地头的小屋。 这小屋虽然简陋，却也有门有窗，两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门口已经积了厚厚的雪。 石榴敲了敲门，无人应答，站在破窗往里看，里面确实空无一人。 裴嘉楠推开门，把车子放进来之后，无力的坐了下来。 别看这段路不算太远，扛着车子也把他累得够呛。 “石榴，你也进来，咱们先歇会儿吧，实在走不动了。” 石榴犹豫了一下，还是进来了。 小屋里还算整洁，一看就是常住人的。 角落里放着一张木板床，花被褥上盖着一件老旧的军大衣，墙上还挂着一个老烟袋。 地上两个树墩凳子，黄泥烧制的火炉里还有一点柴火的死灰，看来不久前这里还有人来过。 两人坐在树墩子上休息。 之前走着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停下来，背上的汗慢慢冷了，冰凉凉的黏在身上，石榴只觉得自己更冷了。 裴嘉楠也是冷的难受，他扭头看了看屋子，发现角落里堆着一些枯枝，顿时有了主意。 “哟，这还有火盆和柴火，咱生个火暖和暖和吧。” “这……合适吗？” “大不了改天过来送些柴火，总比冻着强。” “你有火柴吗？” 裴嘉楠迟疑了一下， 扭头看到了墙上的烟袋。 他爬过去把烟袋拿下来，果然，里面有一小盒火柴。 “天无绝人之路！” 裴嘉楠开始点火，木头有些潮湿，不太容易点燃，石榴就把自己的书包翻出来，拿出一个用完的作业本给他做引火纸。 终于，在两人的配合下，火盆里的火越来越旺…… 万籁无声，雪厚厚的堆着，风轻轻地吹着，木屋的门轴上偶然发出声响，越发显的寂静。 原本是想着略歇歇就走的，但此时裴嘉楠忽然有些舍不得了这炉边温暖的静趣。 所以，他不断的往火盆里加柴，让火越烧越旺，屋子里也终于有了些热气。 火光跳跃着，有火星迸射出来，像一颗闪耀的星。 “这柴火真好，可惜了，要能烧个什么东西吃就好了。” “想的还挺美……你去打个野兔来烧吧。” 石榴正笑着，却看见裴嘉楠神奇的从床下的土堆里扒出几个红薯。 “天公作美啊。” “真要烧红薯啊，那还要等好久才能吃呢。” “急什么，反正这会儿雪下的太大了。” 裴嘉楠说着，挑了几个细长的红薯，埋进了火堆。 石榴一看，这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干脆把鞋脱了下来，把脚放进了火盆上。 要知道，她的鞋子早都湿透了，眼下身子虽是暖和的，可脚还是冰冷麻木的。 “喂，你干嘛？” “烤脚啊。怎么了？我的脚很臭吗？” “不是臭，但不能这么烤。” “怎么不能烤？鞋子湿了，脚都木了，生疼生疼的。” “越是这样，越不能这么烤，离火这么近，烤坏了都不知道。” “没事的。” 石榴不在意，只是贪图这片刻的暖和。 但很快，她只觉得脚心又痒又疼，不由的双脚搓了搓。 “看，这会儿不止是疼，还痒了吧？” 裴嘉楠说着，一把抓过了林石榴的脚。 “你应该先用手搓一搓，让脚稍微恢复点知觉，然后再烤……” “喂，放开。” 石榴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抽回了脚。 裴嘉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 这一下，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对不起，那个……又忘记你是女的了。” “滚。” 石榴低声骂了一句，也就不再作声， 她知道裴嘉楠并无恶意，只是默默的搓着脚。 裴嘉楠有些尴尬，拿起林石榴的鞋子，细心的帮她烤干。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炉火的光影影影绰绰，映在两人青春的脸上…… “好了，差不多烤干了，趁热穿上吧。” 裴嘉楠把鞋子递给石榴，石榴弯腰穿鞋。 她知道，时间不早了，该赶紧回家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第26章 野花进房 冬闲，人不闲。 原来是这屋子的主人来了。 老汉的家离这儿不远，闲不住出来溜达，担心雪屋被压塌，就转悠到了地里。 远远的，老汉发现屋子隐约有火光，就过来查看。 屋子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平日在家里受了儿媳妇的气，就来这里吸袋烟，跑跑气，别再被一把火烧没了…… 等走近一些，他就听到屋里有男女说笑的声音，还以为是哪对野鸳鸯来他这屋子幽会，顿时有些不快。 要知道，农村里“宁停丧，不停双”。也就是宁可把自家的房子借给别人停丧用，也不可借给情侣或夫妻睡在一起。 所谓“野花进房，家破人亡”，这可是大忌讳。 老汉十分不满，先是咳嗽了一声，然后提高声调喊了一句。 “谁在屋里呢？” 不等屋里人回答，老汉推门而入。 这可把屋里的两人吓了一跳，裴嘉楠赶紧站起来打招呼。 “大爷……我们来躲雪，顺便暖和暖和。” 老汉打眼一瞧，俩少年都穿着校服，还以为是两个男孩子，但他刚才分明听到有女声。 “你们俩……是学生？” “嗯，放学回家呢，这车子骑不了，也推不动，就想着先放在这里，改天过来取。” 裴嘉楠落落大方的解释着，赶紧让出一个木墩来。 “天怪冷的，大爷，您快坐下暖和暖和。” 石榴看着裴嘉楠，有些想笑。 这家伙平日在她跟前笨嘴拙舌的，原来这么会来事儿。也就这会儿他手里没香烟，要不高低要给大爷递一根吧…… 老汉没说什么，坐下烤起火来。 石榴看老汉略有眼熟，应该就是这屋子的主人了。 “大爷，这是您的屋子吧，真是打扰了。” 石榴一开口，老汉才发现她是个女娃娃，眼神又变得警惕起来，上下打量着石榴。 此时石榴的鞋带还没有系好，脸蛋儿也是红扑扑的。 “原来你是个女娃娃啊？” “是，大爷，我鞋子湿了，就生火烤一烤。” 或许是从小就被村里人议论的缘故，石榴对大爷审视的眼神很敏感，赶紧解释。 老汉没说话，只是四下打量着屋里，还着意看了看他那张小小的木板床。 因为刚才裴嘉楠爬上去拿烟袋里的火柴，床铺略有些乱了。 他没说什么，转头看向了裴嘉楠。 “你俩哪个村的？都在镇上中学读书？” “哦，我是裴家村的，她是林家湾的。” “哦，读初几了？” “初二。” “那也不小了。要是不读书，在家里都该相看对象了。” 老汉说着，又看了看石榴。 “你俩是不是处对象呢？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家……” 老汉这话一出，石榴赶紧摇头，而原本一直落落大方的裴嘉楠顿时害羞了。 “没有，就是顺路一起回家的。” “顺路？一个裴家村，一个林家湾，这也不顺路啊。” “哦，我从这边回家也可以的。” 看着脸红的裴嘉楠，老汉不再追问。 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有没有情意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不过这俩孩子看着都挺本分，应该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裴家村我不太熟，林家湾我倒是去过几次，那村的石榴是真不错。” 裴嘉楠一听，笑了起来。 “是吗？那石榴林就是她家的。” 老汉一听，很是诧异，仔细打量着林石榴。 “哦，你是林和尚的孙女？” 石榴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此时她真嫌裴嘉楠话多，可也来不及阻止了。 “你爷爷是个好人，我和他还是老相识呢，以前可没少吃他送的石榴，可惜他走得太早了。你都没见过你爷爷吧？” 石榴点了点头，依旧没说话。 其实她不太愿意听别人说起自己的家庭，哪怕是那个名声不错的爷爷。 因为她的家庭实在太过传奇。 一个和尚爷爷，一个疯子奶奶，一个风流母亲——任何人说起这个话题，都能兴致勃勃的说上半天。 果然，老汉很快就提起了她的母亲，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不过你妈挺厉害，人火辣又能干，你家的石榴林啊都多亏了她。不像我这个西瓜园，种多少年了也顾不上个温饱。” 老汉自顾自的说着，石榴也不搭话，只是礼貌的微笑着。 “对了，你家是四个闺女吧？你是老几啊？” “她是老小，她就叫林石榴。” 看石榴不说话，裴嘉楠主动替她介绍着。 “哦，小闺女。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说到这里，老汉没有再说下去， 他又打量着蹲在一边的裴嘉楠。 “你是裴家村的，认识裴大山吧？” “太认识了。”裴嘉楠笑了起来。 “哦？你不会是他儿子吧？” “大爷真神啊。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汉没说话，只是笑了笑，伸手拿过了他的烟袋锅。 只见他把烟锅伸进烟袋里搅了两搅，铜质的烟锅里就装满了碎的烟叶。 裴嘉楠一看，连忙拿起火柴，准备给他点烟。 老汉摇了摇手，弯下腰来，徒手从火盆里捏起一个红彤彤的火粒，也不怕烫手，直接摁在了烟锅里，然后紧抽两口，这烟就点着了。 俩人说的热闹，石榴的心却在一点点往下沉，她实在不想听下去了。 趁着老汉点烟的功夫，石榴一个劲儿的向裴嘉楠使眼色，想要离开。 但裴嘉楠聊的正开心，并没有注意到石榴的焦急。 老汉抽了两口，咳嗽了几声，这才接着说道。 “看你这长相和做派，像是他家的人。你们裴家是大户，你爸那个人会来事，能说会道的，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 听老人这么夸自己的父亲，裴嘉楠很高兴。 “对了，你是老大还是老二？” “我是老二。” “哦……难怪了。” 老汉看了看石榴。 “那你俩一般大，对吧？” 裴嘉楠有些奇怪，老汉怎么知道他俩一般大。 他还想再问，石榴听不下去了，她站起身来告辞。 “大爷，天色不早了，我们该走了，今天给您添麻烦了。” 裴嘉楠有些不想走。 “这烧的红薯还没熟呢……” “快走吧，一会儿天黑了。” 石榴说着，拿起自己的书包和行李就出了门。 裴嘉楠一看，只得告辞离开。 “那行，大爷，我们先走了。这车子就放在这里，后天来取？” 老汉抬眼看了看靠在墙边的自行车，没说话。 此时他的一锅烟也抽完了，在火盆沿上使劲敲了敲烟锅。 裴嘉楠一看，赶紧加了一句。 “大爷， 这车子还麻烦您招呼一下，后天我过来取车，给您带包好烟。” “麻烦啥，就搁这吧，放心，没人来偷的。” 一听有烟，老汉顿时热情了起来，站起身来送客。 “外边风大，大爷您坐着。对了，这火盆里还埋着两个红薯，待会儿记得扒出来，别烧成灰了。” 裴嘉楠交代完，赶紧追出门去。 此时，石榴已经走出老远了。 第27章 双兔傍地走 风从狂乱到安静，雪也渐渐小了许多。 暮色被雪光冲淡，地平线上笼罩着一层昏昏的铅状的薄雾，四面的景物模模糊糊，幽暗中带些清明。 此时，大地已经结冰很厚了，走在路上其声琤琮。 裴嘉楠紧赶慢赶，终于撵上了林石榴。 “石榴，等等我啊，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石榴没说话。 此时又到之前上坡的地方，路滑不好走，石榴略微放慢了脚步。 “石榴，我给你背着书包吧。” “不用，我不累。” 石榴的冷淡让裴嘉楠有些莫名其妙。 “是不用，我看你是歇过劲了，跑的可真快。那红薯马上都要烤好了，我都闻到香味了……” 裴嘉楠自顾自说着，石榴自顾自爬着。 “林石榴，你好像生气了？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那你为什么生气啊？你们女孩子的心思真是奇怪……” 裴嘉楠的聒噪让石榴愈发心烦意乱。 此时，她已经一口气上到坡顶，有些走不动了。 石榴挺身直立，默不作声，看着四周的茫茫雪地，还有不远处的农舍。 此时的空气稀薄干冷，她深吸一口气，扭头看着刚爬上来的裴嘉楠。 “裴嘉楠，下坡后你就往左拐吧，这样能少走点路。” “那不行，这天都黑了，我得给你送家去。” “咱又不顺路，到这里就行了。” “这么远都走了，还在乎这点路？没事，我送你。” “真不用你送，你看你还没我走得快。” “哎，你这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你这半路给我抛开，你就不怕我掉沟里，或者迷路了？” “那我送你回裴家村？” “那倒不用，到了林家湾我就知道回家的路了。” 裴嘉楠笑着，推了推林石榴。 “快走吧，越耽误越晚了。” 裴嘉楠说着，径直下了坡，朝着林家湾的方向走去。 石榴叹了口气，默默地跟在后面。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和裴嘉楠说明白。 “裴嘉楠，你真不知道咱们两家的事？” “咱们俩家有什么事？” 裴嘉楠有点奇怪。 “哦，我就知道咱俩家似乎不太对付，好像是之前你妈去我们村卖石榴，不知怎么闹别扭了，别的不清楚。” 石榴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如何告诉他，自己母亲和他父亲的私情，反正那些事情，她也只是听说。 石榴只能挑一个相对可以说出口的事情，告诉裴嘉楠。 “你猜那大爷为什么知道咱俩同岁吗？” “为啥？我还奇怪呢。他都没见过咱们，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十三年前，林家湾的林家生下了四女儿，裴家村的裴家生下了二儿子，俩家关系不错，为了各自有儿有女，就把两个孩子互换了。” “什么？什么意思？” 裴嘉楠被石榴的话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趔趄，赶紧站住了。 他那灵活的大脑此时有些不够用了，一时没听明白，也没弄明白——难道自己竟是林家的孩子？ “笨的，就是你做林家的儿子，我做裴家的闺女。只是后来俩家没谈拢，就又换回来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 裴嘉楠总算听明白了，长出一口气。 “林石榴，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咱俩都不是家里亲生的呢！” “当时这件事应该有不少人知道，所以那大爷知道你我同岁。” “原来是这样啊，咱们俩家还有这段旧事啊……” 裴嘉楠哈哈笑着，只觉得此事有趣，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看来咱俩还挺有缘分的。现在我明白了，难怪小时候那次，你把我和我哥打的哇哇哭，我爸一听你叫林石榴，一句都舍不得骂你，拉着我们就走了。原来你差点成了俺家的闺女……” 石榴看他毫不介意，有些奇怪。 “这事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不知道啊，从来没人跟我提过。我就知道我妈挺不喜欢林家湾，这些年都不让买石榴……” “所以啊，我姐和你哥的事，怕是还比较麻烦。当时因为换子的事闹的不愉快，所以咱俩家有矛盾。对了，这事你哥知道吗？” “他……这么说的话，他应该多少知道一些。要不像他那么胆大的人，为啥和彩衣姐处了那么久，都不敢告诉家里。那彩衣姐知道吗？” “她知道，要不为啥连我都瞒着。” “也是，不过这个没关系吧，我觉得没什么啊。买卖不成仁义在，又不是仇人……” 俩人正说着，裴嘉楠突然放缓了脚步。 “嘘，别动，别说话。” 石榴吓了一跳，赶紧停了下来。 顺着裴嘉楠手指的方向，她看到路旁树干的周围，有一些细碎的脚迹。 裴嘉楠蹑手蹑脚的上前，在不远处一个被白雪覆盖的干草堆里，抓出了两只兔子。 “哈哈，小时候没抓到的兔子，今天终于被我抓到了，还是两只！ 裴嘉楠兴高采烈的拎着兔子，朝石榴走了过来。 “石榴，快接着，我拿不住了。” 石榴赶紧放下行李，接过一只兔子。 灰色的小野兔毛茸茸的，浑身瑟瑟发抖。 “这么小，是兔崽子吧？” “嗯，要是大兔子怕是早跑了，哪儿这么容易抓到。这些年我就没抓住过一次！小兔子挺可爱的，要不你带回家养着吧？” “上学都不在家，怎么养？” “也是，那就让我哥养一只，你姐养一只，咋样？” “可我还有书包和行李，也没法拿啊。” 石榴看了看在手中瑟瑟发抖的兔子，生了怜悯之心。 “要不还是把它们放了吧，也怪可怜的。” 裴嘉楠犹豫了一下，毕竟这是他这些年第一次抓到的兔子，还是有些舍不得。 不过他看着石榴对兔子呵护的样子，还是同意了。 “行，你说放了就放了，反正这小兔子，吃也不能吃，养也没法养。” 于是，俩人把兔子放在了地上，同时松开了手。 看着小兔子一起跑远，裴嘉楠脱口而出。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裴嘉楠，你什么意思？你又笑话我……” “我没有啊，我就是想起咱们学过的《木兰辞》了。” 裴嘉楠笑着，拎起石榴的行李，大步朝前走去。 石榴也笑了，看了看两只兔子消失的方向，快步跟上前去…… 第28章 糖霜 鸡啼狗吠，牛羊低鸣——暮色雪光里，林家湾的高梗隐约可见。 “行了，就送到这儿吧。” “给你送到家吧，也不差这两步路了。我还没见过你家的石榴林呢，大雪压枝应该很美吧。” “不用，这大晚上的，你去我家算怎么回事。” 石榴说着，从裴嘉楠手里拽过行李。 “你从这边往前，过了大桥一直走，就是你们裴家村了。” “我知道，小时候经常来这河上玩的。你还真以为不识路啊！” “那行，那就这样吧。” 石榴转身就要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后天开学，你还绕个路，帮我去取车子吧，我不想再见那个大爷了。” “行啊，没问题，那你在高坡那儿等我，我带你去学校。” “不用，你取了车子直接骑走就好，我自己走着去学校。” “为啥啊？有车不坐，你傻啊？” 石榴没回答，只是咬了咬嘴唇，又交代了起来。 “还有，今天在小屋子烤火的事，你不要和别人提起。” 这次裴嘉楠没有再问为什么，他已经隐约明白了石榴的担忧。 可能是因为石榴的头发真的太短了，也可能是第一印象太深了，裴嘉楠总会忽视石榴的性别。 他倒也没把她当成男生，但就是自来熟，总会忘记男女有别的分寸。 别说在学校，男生和女生走的近了，容易被怀疑早恋；就是在村里，哪对男女被人看到走在一起，也会被人说三道四。 “放心吧，我谁也不说。” 石榴轻叹一声，她知道裴嘉楠明白了，也就不再解释什么。 “那你快回去吧，路上慢点。” “嗯，你也慢点。” 裴嘉楠挥了挥手，石榴朝他笑了笑，算是感谢他这一路的帮助和陪伴，然后转身走了。 石榴走了，只留下裴嘉楠站在雪地里，久久不动。 裴嘉楠有些懵，说实话，做同桌这么久，林石榴对他笑过很多次，但大都是嘲笑，或者冷笑，再或者就是没心没肺的大笑…… 像刚才那么温柔恬静的笑容，他是第一次看到。 裴嘉楠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甜甜的，那漫天飞舞的细碎雪花就像洒落的糖霜，让他的世界变成了甜蜜的王国…… —— 石榴到家的时候，晚饭时间已经过了。 母亲又在打牌，父亲则早早睡了。他们根本没注意到，今天是周末了，更没想过去接一接放学回家的孩子。 堂屋聚了一屋子的人，一进正屋门，迎面而来的就是呛人的烟味儿，母亲正陪着几个邻居打麻将，桌边还站着个看客。 看到石榴回来，几人一边向石榴打招呼，一边不停的摆弄着麻将，你出一张，他出一张，麻将磕在厚垫毯上发出沉闷的嗵嗵声…… 和外面清冽洁净的白雪世界一比，这里呛人的白色烟雾显得污浊不堪，石榴心生厌烦，冷着脸就躲进了西屋。 本来农村的孩子，从来都是自己上下学，就是下冰雹下刀子，家长也没习惯接送的。 对此，石榴没有什么怨言，但回来这么晚，雪下的这么大，母亲都不关心一句，终究有些失望。 好在，还有三姐彩衣。 —— “爱到心破碎，也别去怪谁，只因为相遇太美，就算流干泪伤到底心成灰也无所谓……” 三姐一如既往的听着录音机，不过最近她喜欢的歌变成了《雨蝶》。 看到石榴回来，她赶紧放下手里织的围巾。 “可算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我都想去找你了。” 接过石榴的书包和行李，彩衣给石榴拍了拍身上的雪。 “不过我去看了，英子也没回来，还以为你们都不过周末呢。” 彩衣说着，塞给石榴一个热水袋。 “先抱着暖暖手，我去给你下面条。” 石榴抱着热水袋，疲惫的趴在了桌子上。 很快，彩衣端着一碗面条进来了，是她最拿手的葱油面，还贴心的卧了两个蛋。 “来，你最爱吃的葱油面，快趁热吃了，也好暖和暖和。” 石榴没说话，接过面条放在桌子上，却没有着急吃。 “怎么了，这么晚还不饿吗？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不对啊，感觉今天有心事呢？” “真没事，就是雪大路滑，不好走。” 石榴不知道怎么和姐姐说，再说似乎也确实没什么事。 “是啊，谁知道这雪能下这么大，还好你没骑车子，要不才难呢。” 彩衣说着，又拿起了毛线开始织围巾。 “对了，那双手套给他弟弟了吧？” “给了。” “那就好，这次下雪就能戴上了。这是围巾，已经织了一大半了，我这两天抓紧点，争取周末你走的时候能带去。” 看着痴心的三姐，石榴有些无奈。 “姐，你就这么天天在家织东西啊，织了手套织围巾，然后呢，织毛衣？” “怎么了？大冬天的又不忙，还能做什么。” “要我说，春节时候二姐如果回来，就跟着她去打工，也出去见见世面。” “你知道的，咱妈不让我出去。” “她不让你去，你就不去啊，她又不能绑着你，她还不让二姐去呢，有用吗？” “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和老二在一起。我是什么，从小就比不上她，处处不如她，出去再比不过，咱妈更该说我了。” “那就跟着大姐，大姐虽然住在城郊，也算个城里人，给你找个活儿还是有办法的……” “大姐？她现在都自顾不暇，还给我找活儿？算了， 石榴，你不用为我操心了，我自己有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 “放心吧，他说了，年后可能在镇上开店做生意，到时候就好了。” “怎么就好了？他开个店，和你有多大关系……” 彩衣笑了笑，并不生气。 “哎，慢慢来吧，不着急。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你赶紧吃面啊，一会儿凉了。” 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三姐，石榴叹了口气，她不再说话，默默的吃起了面。 —— 晚上躺在床上，石榴隐隐觉得脚指头又痒又痛。 果然，脚还是被冻伤了。 她蜷着腿慢慢揉着脚，不由想起了在小屋子的情形，想起了老汉打量她的眼神…… 石榴有些担忧，她总觉得那老汉似乎是误会了。 但她当时又无法解释。 这种事情，越描越黑。 她只能期盼这个老汉不是个大嘴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第29章 红围巾 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 周日午后，难得一见的好阳光，石榴洗了澡，只穿了一件白毛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阳光干净透彻，轻盈纯粹，落在身上暖暖的，绒绒的，石榴靠着椅子，闭上眼，眼前红彤彤一片，像是燃烧的火焰，愈发让人觉得温暖。 彩衣怕妹妹着凉，拿出吹风机要帮她吹干。 “坐好别动啊，我给你吹头发。” “不用吹，晒一会儿就干了。” “还是吹一吹吧，能好看点。石榴，你这头发有些长了，都遮着耳朵了，要不要帮你剪短些？” 石榴犹豫一下，摸了摸头发。 “算了，先留着吧。” “咦，以前你都不让头发过耳朵的，如今怎么了？要留长发了？” “没有……天冷冻耳朵啊，盖着耳朵也好。” “就是。就算是短发，也要略长一点，稍微有个造型，不要和男人头一样短。你看那些港台女明星，短发也很好看的。” 石榴笑了笑，没再说话。 不知为何，只要有人拨弄她的头发，她就会犯困，加上中午阳光暖洋洋的，吹风机的声音像是催眠曲，她很快就睡着了。 等石榴被彩衣叫醒，眼前立着一面镜子。 “看看，好看不？” 石榴眯着眼睛，先适应了一会儿阳光，这才看清楚镜子里的人脸。 原来彩衣把她的头发修了修，还用吹风机吹出了发型。 长短交错的发丝让头顶愈发蓬松，侧分的薄碎刘海遮挡了一些额头，随性中带着文艺，清新中带着柔美，竟然十分好看。 石榴吓了一跳。 “哎呀，三姐，你这怎么弄的？你啥时候会理发了？” “趁你睡着了，我瞎琢磨的，反正怎么弄都比你那个男人头好看点。你就说，好看不？”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别扭。” 石榴看着镜子里的美人儿，有些害羞。 “别扭啥，没染没烫的，多好看啊！以后你这头发就让我剪吧，别跟咱爹去理发店了，那人只会理小平头。” “三姐，你有这手艺，干脆开个理发店得了。” “我这还差得远呢，也就是你这底子好，随便剪剪都好看。” “好了，不早了，我得收拾东西回学校了。” 石榴放下镜子，起身回屋找衣服。 这一次，她第一次留意了衣柜里的衣服。 因为有着几个漂亮爱美的姐姐，石榴家里还真不缺花花绿绿的衣服。 不过她扒拉了一遍，最后还是选了一件短款的牛仔夹克。 这时，彩衣进来了。 “石榴，这围巾我包好了，你记得给他弟弟，我放你书包里了啊！” 石榴撇了撇嘴。 “我偏心的三姐啊，你的心里是再也没有我了，就把我冻死吧。” “就知道你要说我偏心，看看这是什么？” 彩衣笑着，从身后变出一条大红色的围巾。 “好看吧？专门给你织的。这是今年最新款的马海毛，毛绒绒，软糯糯的……” 石榴一摸，果真软乎乎的。 “真挺好，就是这颜色太艳了吧……” “一条围巾而已，你跟红色有仇啊。” 彩衣说着，给她围在了脖子上。 “这红围巾配上牛仔衣真好看，特别精神，还很洋气。” 石榴照了照镜子，拨弄了一下前额的头发，有点小害羞，又有点小俏皮。 别说，确实挺好看，这一下， 那个裴佳楠不会说自己雌雄难辨了吧…… 收拾完毕，石榴也就出发了。 —— 此时一处高坡上，有个身影朝着林家湾的方向翘首期待，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了。 大路上的积雪已经部分消融，只有两边树下还保留一点洁白的残雪。 这是上学的必经之路，一定不会错过的。 等待是美好的，因为有所期待。 阳光是温暖的，以至于阳光下的一切都带着暖意。 果然，随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她胸前的那团红色就像一团光，少年的世界顿时被点亮。 明媚的光落入草丛，那些枯萎的草，凋零的叶，也变得轻柔起来。 趁着这会儿路上没人，他赶紧冲她招了招手。 “裴嘉楠，不是不让你等我吗？车子取了吗？” “取了，就是刚取了车子，就看到你过来了，没专门等你。” 说话间，石榴也走到了坡顶。 因为赶路，她的脸上红扑扑的，鼻尖微微出汗，蓬松柔顺的短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洋溢着满满的少女感和少年气。 她这个样子把裴嘉楠看呆了。 “石榴，你今天怎么变样子了……” “没有啊，哪里变了？” “说不出来，就是还挺好看的……” 裴嘉楠说着说着就脸红了，竟然不敢看石榴了。 石榴也有些害羞，赶紧岔开了话题。 “对了，你去取车子，大爷说啥没？” “没说啥，我给他带了两包烟，他还挺高兴的。” “哦，那行，那你骑车先走吧。” “一起走啊，我带你。’ “不用，你自己骑着走吧，时间还早，我走着去。” “你要这样，那这是你的车子，你骑吧，我走着去。” 裴嘉楠说着，把自行车停好就要离开。 石榴赶紧叫住了他。 人家绕这么远取了车子，还让人家走路去学校，总是说不过去的。 还好今天时间早，这会儿路上没什么人，应该没人看到。 “你说吧，是我载你，还是你载我？” 裴嘉楠一听，笑着走了回去。 只见他斜跨在自行车上，一只脚支地，一只脚踩在脚蹬上，朝着石榴挥了挥手。 “来吧，我载你。” 因为裴嘉楠个头并不太高， 他这刻意耍帅的样子，并没有想象中的潇洒，反而有些滑稽，石榴差点笑喷。 “真受不了，裴嘉楠，你这个样子和你哥越来越像了！” 裴嘉楠也忍不住笑了，他确实是想模仿他哥的动作，却不得精髓。 “罢了，罢了，我们兄弟俩终究不是一个风格啊。” 两人说笑着，石榴坐上后座，抓住了他的衣角——裴嘉楠载着林石榴，朝校园疾驰而去…… 第30章 欺软怕硬 石榴到了学校才知道，英子被人欺负了。 她去英子的寝室给她送吃的，发现英子竟在床上呜咽，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肿成了一条缝。 见到石榴，英子放声大哭…… 原来，英子因为补课没有回家，晚上冷的受不住，想到石榴交代的话，就去石榴的宿舍拿了她的外套。 平时宿舍都是有人留宿的，赶上这次下雪，没回家的人也不少。 而石榴和英子情同姐妹，平日里经常串寝，吃饭的时候也常在一起，大家都是认识的。 所以，英子也没多想，径直去了石榴的宿舍，拿了石榴放在床上的衣服就走了。 但是，今日随着同学们陆续归校，有人反映，寝室里丢东西了——有人丢了十块钱，还有人丢了一条新买不久的运动裤。 然后，查来查去，不知道怎么就赖在了英子的头上。 因为英子曾经串寝，还是在石榴不在的情况下，有人看到她拿了衣服出去…… 这一下，英子有口难辩，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石榴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气的火冒三丈。 要知道，初中的宿舍是大寝室，通常一个班级的女生住在一个寝室，十余张铁制的单人上下铺，把一个屋子摆的满满的，过道很窄，两人相遇都要侧身才能过去。 如此简陋的寝室，自然没有专门的储物柜，大家的东西都放的挺乱。 脸盆、牙杯等洗漱用品大都放在床下，茶缸、饭碗、咸菜等大都摆在阳台，而衣服、梳子、面霜等日用品则收在包里，堆在床头或挂在墙上。 至于其它零钱、零食、首饰等略贵重的东西，那就要自己想办法收好。 一个寝室通常都有二三十号人，还有别的寝室住不下，调过来的，人自然是有些乱的，更有些手脚不干净的。 有段时间，宿舍就经常丢东西。 所以大家的钱财等贵重物品都是自己带在身上的，很少有人会放在寝室。 原本每周都要回家，每个人也不会带太多的钱。 宿舍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丢钱的案件了…… 偏偏英子倒霉，就自己去了一次，还遇到了这种事。 英子说，在石榴来之前，她已经被搜过两次身了，虽然什么也没搜到，但人家还是一口咬定是英子做的，还要英子在明天之前赔偿，不然就要告到政教处…… 若真闹到政教处，那不是开除，也得记大过——英子害怕极了。 毕竟按照学校的规定，不同寝室的人不能私自串寝，她串寝了，这本身就不合规矩。 石榴一听，赶紧安慰英子。 说的不准串寝，可是串寝的大有人在，尤其到了吃饭的时候。 因为学校的学生大都出身农村，经济都不富裕，节省成了大部分孩子，尤其是女孩子的习惯。 每到周末，很多女生都会从家里带来一些芝麻盐、酱肉、咸鸭蛋、咸菜等物，这样就可以省下几天的菜钱。 就是偶尔打了食堂的菜，打一份也足够两人吃的，若两人轮流去打就能省钱。 所以很多要好的同学，或者不同年级的姐妹，到了吃饭的时候都会聚在一起吃饭。 英子和石榴关系好，也情同姐妹，所有俩人也经常凑在一起。 因为初三面临升学压力，寝室里终究是有些压抑的，石榴就会叫英子来她的寝室一起吃饭。 当然，寝室里这样做的人，并非石榴一个。 别的不说，王丽丽和她的姐姐王玲玲就天天在一个寝室吃饭。有时候，王玲玲甚至晚上都不回自己的宿舍，和她妹妹挤在一张床上…… 而当石榴听说丢钱的人，正是王丽丽姐妹时，她的火气就更大了。 要知道，这王丽丽姐妹欺负英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说起来，王玲玲和英子是老同学了，初中三年都分在了一个班级，这次英子复读，她也复读，竟又凑到了一起。 而且，俩人还是上下铺，王玲玲住在英子的下铺。 英子善良老实，容貌一般，学习不好，朋友也不多，从小在家里也不受重视，什么事情都要让着自己的弟弟。 因此，英子是个老好人，唯唯诺诺，不敢与人争执。可就是因为她太好说话了，别人就看她好欺负。 人性的恶，有时就是那么没有缘由。 其实王玲玲学习也不好， 却自认为比英子好一些；王玲玲长相也一般，却自以为也比英子强一些…… 所以她处处看英子不顺眼，总想通过欺凌她来彰显自己的优越感，试探几次之后，就生了霸凌的心…… 就这样，英子在家里被弟弟欺负，在村里被燕子欺负，到了学校，就被王玲玲欺负。 就在上周，石榴还听英子说，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们寝室的人讨论起现在大热的《还珠格格》，说起小燕子和紫微谁更好看…… 就因为英子的意见和王玲玲不同，王玲玲就大为光火，不仅骂了英子大半宿，还隔一会儿就踹一下上铺，让英子无法入睡。 时间长了，就连王丽丽也跟着姐姐欺负英子。有时她去初三宿舍串门的时候，也对英子呼来喝去的。 对此，石榴多少是知情的，也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早就对英子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对待王玲玲这种人，就要态度强硬，大不了上去打一架，搞个鱼死网破。可英子本性软弱，怎么也硬不起来…… 口角这种小事，老师是不会管的，尤其像英子这样的差生。 而石榴纵然想帮她，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身边。每次当她听到英子诉苦的时候，已经时过境迁了…… 欺软的人，大都怕硬。 因为石榴学习好，脾气爆，一般人不敢招惹她，所以王家姐妹在她面前还有所收敛。 只要石榴和英子在一起，王玲玲和王丽丽就会安分许多。 这一次，石榴不在校，英子就被她们欺负了。 石榴很生气，特别生气，毕竟是她让英子去寝室拿衣服的。 所谓捉贼捉赃，英子身上根本没有十块钱，床铺上也没有搜到那条运动裤，凭什么就说是英子偷的？ 她决定找这姐妹俩讨个说法。 第31章 泼脏水 黄昏时分，石榴在教室里找到了王丽丽。 离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教室里人并不多，除了几个埋头赶作业的，大多都在闲聊。 王丽丽学习好，人缘也不错，很多女生围着她窃窃私语，不知道又在八卦什么。 看到石榴进来，有人嘘了一声，她们停止了讨论，扭头看向林石榴。 乱哄哄的教室忽然恢复了安静，几个女生看她的神色一言难尽——这怪异的氛围让石榴十分别扭。 她莫名想到了林家湾，想到那些女人们背地议论母亲的情形…… 不过，她没有多想，还以为她们是在议论英子的事情。 她走向王丽丽，想要叫她出去聊聊。毕竟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多，对英子越不利。 王丽丽看到今天的林石榴变漂亮了，阴阳怪气起来。 “哟，林石榴，你怎么开始打扮了啊？这是理发了？” “化妆了吧？” “谈恋爱了吧？” 旁边几个女生看着石榴，七嘴八舌的打趣着。 石榴没心思和她们瞎扯，只是笑了笑。 “没有，就把头发修了下。丽丽，你出来一下。” “干嘛？” “有事和你说。” “有啥事就在这儿说呗，有啥见不得人的？” “别的同学还学习呢，别影响人家。出来吧，耽误不了你几分钟。” 石榴说着，转身先出了教室。 王丽丽犹豫片刻，还是跟出来了。 教室门外，走廊里并不清净，也有人来人往。 “丽丽，要不咱们去操场上转转？” “没事吧你？冻死了，我才不去，有啥事就在这儿说呗。” 王丽丽心里有数，猜到石榴是为英子的事找她的。 “丽丽，英子的事，我想给你解释一下。英子那天去寝室拿衣服，是我让她去的，她不是擅自去咱们寝室的。” “那谁知道呢，反正那会儿你都回家了。她私自串寝，这是事实。” “就算她串寝了，怎么确定东西就是她拿的？” “因为有人看到她拿了衣服出去啊。” “我说了，那是我的衣服，是我怕她冷，让她去寝室拿我衣服的。” “这就不一定了，谁知道衣服里包着什么东西没。” “你……听说你丢了十元钱，还有人丢了运动裤，可是你姐搜她身了，根本没搜到什么啊。” “衣服可以藏起来，钱可以花掉啊，十块钱，随便买个什么都花掉了。” “捉贼捉赃，这无凭无据的，凭什么就确定是她呢？” “那你怎么确定就不是她呢？” “你……” 石榴没想到王丽丽如此胡搅蛮缠，一时无法反驳。 王丽丽一看石榴没话说了，瞬间得意起来。 “所以啊，要么她赔我的钱，要么明天我就上报政教处。” 看着王丽丽得意的样子，石榴有些恼了。 “那么多人都进出过寝室，凭什么就让英子赔？你是不是看英子好欺负啊？平时欺负她就算了， 这次也太过分了。” “林石榴，你凭什么说我欺负她？我哪里欺负她了？谁让她进咱班寝室了，活该！” “要这么说，你姐也天天在咱班寝室，她有时候还留宿呢，你怎么不说是你姐偷的？” “林石榴，你也太不讲理了，我姐怎么可能偷我东西呢？” “王丽丽，是你不讲理，是你欺负人！” 两人很快吵了起来，引起了过往同学的注意。 石榴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只能努力忍了下来。 就在这时，裴嘉楠拎着保温杯走过来了。 “你俩在这儿吵啥呢？” 石榴没说话，王丽丽瞪了裴嘉楠一眼，然后看向了石榴。 “反正不赔钱，明天就去政教处。” 丢下一句话，王丽丽气呼呼的进了教室。 裴嘉楠则一脸懵。 “什么赔钱？赔什么钱？石榴，你弄坏她什么东西了？” “不用你管。” “说说呗。你要没带那么多钱，我先给你，我这周带的钱多。” “说了不用你管！” 石榴憋了一肚子的气，此刻全都撒在了裴嘉楠身上。 要不是顾忌在学校里打架，后果太严重，她早就上去揍王丽丽一顿了。 此时她不想进教室，因为不想看到王丽丽那副嘴脸。 她怕她会忍不住，忍不住将她揍成猪头。 于是她朝着操场走去，想让操场的寒风让自己冷静一下，再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办。 她没注意，不放心的裴嘉楠一直站在角落里看着她。 等她沿着操场走了半圈，看起来平静多了，裴嘉楠这才小心跟上。 “石榴，到底怎么了？说说呗，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此时石榴的火气下去了不少，看裴嘉楠也是好心，这才把英子的遭遇给他说了。 裴嘉楠一听，也觉得十分气愤。 “这摆明了就是欺负老实人啊。” “算了，要不赔她十块钱吧？跟这种人没道理可讲。” “那不行，那不等于承认了吗？绝对不行，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怎么办？等王丽丽上报政教处？” “上报呗，英子只要没偷，那怕什么。没凭没据的，政教处不可能因为这个处分她的。若是查清了，正好还她个清白。” “你是来得晚，不知道，咱们学校的失窃案，历来就没有告破过，都是糊涂账。” 石榴说着，搓了搓冻僵的手。 “这要当时就查还好，或许还能搜出赃物来，可已经过了两天，就算有赃物，也早被转移了，上哪儿查去？” “也是，钱是没有记号的，除非有人把那条运动裤穿出来，但应该没这么傻的小偷。” “所以啊，不可能查清楚的。但政教处一插手，全校基本就都知道了。知道我们宿舍丢了东西，知道英子可能就是那个贼。” “那也只是可能啊，又没定论……” 看裴嘉楠不以为意，石榴苦笑了一声。 “裴嘉楠，你是不知道流言蜚语的厉害吧。泼在身上的脏水，是很难洗掉的。哪怕只是嫌疑， 也已经被大家认定手脚不干净了，以后大家都会躲着她，再有什么人丢东西，第一个怀疑的也是她……” “不管怎么说，就这么赔钱肯定是不行的。若真赔了钱，那个才是再也说不清了。” 裴嘉楠坚定立场，石榴也逐渐清醒过来。 “是，是不能赔，坚决不能赔。那怎么办呢……” “这样，石榴，咱们主动去政教处，说明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至少主动权在我们手里，说明我们心里没鬼。” “也是，我总怕事情扩散，可看王丽丽那个样子，她也不可能保密，也许事情已经传开了，我来的时候，她就和几个女生在嘀咕呢。” 说到这里，石榴也下定了决心，主动上报政教处。 “那我回寝室叫上英子，这会儿就去政教处，她还在寝室里哭呢。” “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陪着干啥，你又不住女寝。” 石榴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去一趟也行，在宿舍楼下等我一下。我姐又给你哥织了围巾，你赶紧拿走，别过几天弄丢了。” “那行。” 俩人说着，朝着宿舍楼走去…… 第32章 三人成虎 不出所料，女寝失窃案终究没查出个结果。 但因为石榴主动带着英子去政教处反映情况，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她们的清白和委屈。 英子是个老实孩子，石榴又是三好学生，政教处就没有太追究，只是再次强调了寝室纪律，例如不准串寝，自己的贵重财物自己保管之类。 失窃这件事算是不了了之，也没有造成太大范围的传播…… 只是王丽丽姐妹从此和石榴结下梁子，彻底反目。 对此石榴并不在乎。 她早就看这对姐妹不顺眼了，如今反目了也好，以后她们再欺负英子，自己就不用顾忌，直接翻脸了。 但让石榴始料未及的是，英子的危机过去了，关于她的流言却被传的的沸沸扬扬…… “初二二班的林石榴和裴佳楠谈恋爱了，俩人在放学路上还钻了瓜棚，被人当场抓到！” 这条劲爆的流言，瞬间点燃了平静的校园。 如果说一开始大家还不太敢相信，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这条流言不断地被创造，被丰满，被续写…… 有人说，上学途中，他曾亲眼看到裴嘉楠骑自行车带着林石榴。 有人说，宿舍楼下，她曾亲眼看到林石榴送给裴佳楠一条围巾。 也有人说，某日黄昏，他曾亲眼看到林石榴和裴佳楠在操场上牵手散步，说说笑笑，亲密无间…… 还有人说，据他所知，自从裴嘉楠和林石榴做了同桌，两人经常互换信物，互赠定情信物…… 三人成虎。 何况有人推波助澜。 流言愈演愈烈，几乎整个学校的学生都在讨论这件事。 而流言也越来越离谱，越来越不堪，尤其是两人钻瓜棚的细节，被描述的绘声绘色，如人亲临…… 很快，这流言惊动了政教处，就连学校都相信了。 班主任也有些后悔。 毕竟从裴佳楠转学到这个学校，马上一学期过去了，他和林石榴一直做同桌，关系还越来越好，这是不争的事实。 以前他觉得林石榴像个“假小子”，有天赋却不爱学习，就想用裴嘉楠激发一下她的学习兴趣，没想到终究是男女有别。 于是，林石榴和裴嘉楠被分别谈话了。 很快，事情调查清楚了。 钻瓜棚的事，是事实，只是他们是去存放自行车，并没有任何越轨的行为。 赠送围巾手套，也是事实，只是那不是他们两人的互赠，而是代替哥哥姐姐送的。 至于其他有的没的，也都是事出有因，并非同学口中的谈恋爱。 两人口径一致，说的基本都是事实，但也不能说明什么。 反而，在老师这些过来人的眼里，他们已经敏锐的嗅到了青春情意萌发的气息， 只是当事人自己或许尚未察觉…… 流言虽然夸大其词，却也不算空穴来风， 将一切早恋萌芽，扼杀在摇篮里。 鉴于裴嘉楠和林石榴都是年级的重点苗子，是学校重点升学率的指标， 老师对他们俩并没有批评，也没有处分，只是将两人调开了座位。 同时在紧接着举办的期末考试动员大议上，校领导旁敲侧击了一下，强调了严禁早恋的校风校纪。 对此，林石榴和裴嘉楠都没有说什么。 虽然他们觉得自己委屈，但相较于被定性为早恋，然后被记大过，叫家长，甚至被开除，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 也是直到现在，裴嘉楠才明白了林石榴说的，流言蜚语是多么可怕…… 他倒不怕别人传他们谈恋爱，他只是惊诧于流言的恶毒。 他和石榴不过是在小屋子里歇歇脚，怎么就被他们传的如此不堪，而人们似乎也更愿意相信这些。 裴嘉楠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希望这些流言蜚语能早日平息。 可惜，座位调开了，流言却远未平息。 对于枯燥单调的校园生活而言，早恋这类传闻最易引发学生们的兴趣，成为他们经久不衰的谈资，何况这次的男女主角，是如此的引人注目。 而学校轻描淡写的处理，明显有对二人的偏袒，这也激起了一部分学生的不满。 加上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于是，流言并未平息，反而以一种更加隐秘的方式，再发酵，再传播…… 而随着有林家湾的学生被拉进这个传播队伍，流言又被加入了新的内容。 原本关于林石榴早恋的流言，演变成了对她本人的人身攻击…… “原来林石榴的母亲竟然是那样一个风流的女人，原来她的姐姐们都不安分，难怪林石榴如此不安分……” “难怪裴嘉楠才转学过来几天，就被林石榴拿捏的死死的，原来她是得了母亲勾引男人的真传……” 眼看流言愈发疯狂，愈发离谱，林石榴已经出离愤怒。 她万万想不到，曾经那灰暗的日子又回来了…… 原以为自己离开林家湾，就离开了那些流言纷扰，终于可以清静了。 没想到，即便远隔十余里，即便在这本该安静的校园，她还是逃不掉那些恶毒的诽谤…… 第33章 腊月 腊月的风，是剔骨的刀，剔尽四季赘肉，只留铮铮铁骨。 期末考试这天，考完最后一场，林石榴脱掉外套，去掉围巾，在空荡荡的操场上，迎着刺骨的冷风足足跑了十圈。 混沌的神经在清冽的空气中被唤醒，林石榴的眼神越来越冷。 跑步结束的时候，林石榴只觉得喉头涌出一股血腥，胸前的刺痛让她有种濒死之感。 她很享受这种感觉，这些天心里的压抑和痛苦，都在身体的极致反应中消解了…… 用疼痛，治愈疼痛——是她挺过这些天煎熬的秘诀。 “石榴，我看你是疯了，每天晨跑还没跑够啊。” 不知何时，满眼心疼的英子已经守在操场旁。 “赶紧穿好衣服，放假啦，咱该回家了。” 她把外套递给石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去你班里找你，裴嘉楠告诉我的……” 听到裴嘉楠的名字，石榴瞪了英子一眼。 英子无奈的撇撇嘴。 “好，不提那人。走，今天我载你。” —— 学生都走的差不多了，校园里空荡荡的。 英子推着车子，石榴跟在后面，两人一起朝校门走去。 “石榴，咋办啊，我这次又没考好。哎，我怎么这么笨 “你看你，人家说你笨，你自己也说自己笨。你哪里笨了？不要妄自菲薄。” “那我怎么就是考不好呢！” “慢慢来啊，比上场有进步就好。对了，那个王玲玲又欺负你没？” “还那样吧，她也不敢怎么样，就是指桑骂槐，我当听不到就是了。反正现在除了晚上睡觉， 我都不在宿舍里待。” “下学期提前和老师说一下， 调一下宿舍，至少调一下床铺，离她远点。” “嗯，放心吧。对了，石榴，你知道你和裴嘉楠的事，是谁造的谣吗？” “谁？” 石榴愣了一下， 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英子。 “难道是王丽丽？” “就是她们姐妹俩。” “为什么？她们怎么知道小屋的事……” “你知道那小屋的主人是谁？就是王玲玲本家的大爷……” “她大爷？” “是，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她大爷好像只是随口提了一嘴，说遇到了咱们学校的俩学生在小屋躲雪，她俩一听就知道是你。那王丽丽一直就嫉妒你，这才开始造黄谣……” 英子说着，叹了一口气。 “也怪我，这次因为丢钱的事，你和她俩也闹翻了，她们也就记恨上了你。” “难怪了， 还真是冤家路窄。” 石榴终于弄明白了事情原委，却也无计可施。 若是学校里打架无过，她早把王丽丽揍成猪头了，但背地里搞这些小动作，她是无可奈何的。 “这种人就和林小燕一样讨厌，就会背地里使坏。欺负我就算了，怎么连你也欺负，哎，都是我连累的。” 英子很是愧疚，石榴暖心安慰。 “跟你有什么关系？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说去呗，我又不会掉块肉。” “话虽这么说，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你了。对了，你这次考试怎么样？” “还行吧，这两周确实没心思复习。” “那你这次考试能超过裴嘉楠吗？” “林英子，你怎么三句话不离他……” “你之前不是说和他打赌了么，要是考不过他就留长发，我就是好奇……” “超过他有点难，不过无所谓，能超过王丽丽就好。” 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校门口。 此时校门口还徘徊着几个没走的学生，或在聊天，或在等人。 石榴一眼就看到了裴嘉楠的身影。 裴嘉楠似乎在等她，看到她过来，就一直盯着她，似乎有话要说，但因为周围还有旁人，不好意思过来。 “哎呀，裴嘉楠……” 此时英子也看到了裴嘉楠，愣在那里不知道走了。 石榴连忙夺过自行车，骑上就走。 “快坐上，等会儿就天黑了。” 看石榴骑车就走，英子赶紧跳上车后座，还不忘回头观察着裴嘉楠。 “裴嘉楠咋还没走呢，是不是在等你……” “再说我给你颠下去，你自己走着回家！”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是不是有事情找你，或者找我……” 说到这里，英子想起了什么。 “对了，他是不是要给彩衣捎信啊。你看你俩这一闹，把彩衣和裴嘉松的事也耽搁了。” “裴嘉松能有什么事？缩头乌龟一样，就会偷偷摸摸，耽搁就耽搁吧，总这么拉拉扯扯的也不是办法。” “看你这脾气，吃枪药了？” “哎，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有点烦躁。叫我说，三姐和裴嘉松的事情够呛。” “为啥这么说啊？” “不知道，就是感觉。对了，英子，过几天学校领通知书，我就不来了，你记得帮我领了吧。” “你肯定得奖的，你还不来？” “懒的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今年这个寒假不太平……” ——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月总是过的格外快，转眼一周过去，小年这日，各学校照例领取通知书。 冷清许久的学校，又恢复了热闹和喧嚣。 许是过年的氛围已拉满，这一日的学校是喜庆的，领导是宽容的，老师是温和的，同学是友好的…… 即便考得不好， 在这个年关也变的没那么重要。 散学典礼上，老师不再批评，不再苛责，念了成绩，读了名次，发了奖品，再留一下作业，最后送上一番吉祥话，大家就可以回家过年了。 同学们都很兴奋，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着假期的见闻或安排。 只有裴嘉楠很是沉默，哪怕是阶段第一的好成绩，也不能带给他丝毫喜悦。 他一直在等，却没见到林石榴。 今天是他们的赌约出结果的时候，她竟然没来，虽然他早有预感，还是有些失落。 要知道，自从关于他俩谈恋爱的流言散播之后，石榴就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了。 考试前的那些日子，石榴坐在了教室的最后一排，郁郁寡欢，形单影只。 他想开解她一番，却又不敢出现在她的身边，怕自己给她带来更多的困扰。 学校有学校的制度，这个学校还算宽松些。在他之前的学校，对学生早恋是零容忍的，一经发现就直接开除。 裴嘉楠不敢拿两人的学业和前途开玩笑，虽然他觉得自己并没做错什么，但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的底气 毕竟，那个短头发、大眼睛的假小子，已经不知不觉的钻进了他的心里…… 散学典礼上，老师发通知书的时候，念到林石榴的名字，念了三遍，裴嘉楠有心上去帮她领了，却又不敢造次。 他知道，自己一旦上去代领，台下怕是一片起哄和喧哗…… 还好，英子上台了，她带走了石榴的奖品和奖状。 这次考试，石榴没有超过他，但她超过了王丽丽，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按照赌约，她要为自己留起长发——不知道石榴会不会遵守承诺，只能等下个学期再见了…… 第34章 上门女婿 终究还是没能考过裴嘉楠那个家伙。 看着英子带回来的奖状和成绩单，石榴苦笑一声。 她没有失落，也没有意外，随手就把它丢在了一边。 眼下，她顾不得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处理。 原来母亲出了大招，逼着三姐相亲，要她给家里招一个上门女婿。 —— 上门女婿，这是林家四姐妹一直极力回避的一个词。 在农村，没有男丁的家庭永远低人一等，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招个上门女婿。 如此一来，家里既有了男丁照顾，生儿育女还能随女方姓，总算没断了香火。 林家本就是势单力薄的外来户，又生了四个闺女，还占了那么大一片石榴林，免不了被邻居说三道四。 石榴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当着她们四姐妹的面，说她家早晚要招一个上门女婿。 就看是让哪个闺女招了。 所以，从大姐彩云的相亲开始，上门女婿的话题就没有断过。 只是大姐长得美，性子好，母亲一心想给她找个商品粮，走出农门。而那些条件好的人家，自然不会倒插门，大姐也就躲过一劫。 到了二姐彩霞，那就完全不受控制了。 彩霞爱打扮，不安分，胆子大，闲话满天飞，身边男子就没断过。 她早在辍学之初就放出话来，坚决不嫁孝顺老实的孩子，要嫁就嫁有本事的男人，一天打她三遍都愿意。 如此一来，村里村外都知道彩霞野心大，不像个过日子的，所以她虽然长得美，敢提亲的却没几个，更别说招上门女婿了。 自从二姐南下打工那天起，石榴就猜到，林家招上门女婿的任务，怕是要落在三姐的头上。 果然，石榴猜对了。 在阮小玉看来，自己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已经嫁出去一个，跑出去一个，只剩下老三和老四。 老四石榴年纪小，学习成绩也还好，将来很可能是要走出农村，有正式工作的——这样一来，让她招个上门女婿来林家湾，就很不现实了。 所以，招上门女婿的只能是老三彩衣。 而彩衣确实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性情软弱，胆子又小，也没什么能力，若是真的嫁出去，还不一定受什么欺负。 若是招个上门女婿，女婿在女方家门里，肯定不敢放肆，彩衣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所以，从彩衣辍学之初，阮小玉就有了这个念头，要彩衣给家里招个上门女婿。 这也是她一直不放彩衣出去的原因。 年轻人，越跑越野，出去了就不想回来。若放彩衣出去，林家的上门女婿还能指望谁？ 彩衣的年纪虽不算大，阮小玉却也不敢耽搁。 但她深知，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还是早些定下人家，免得出了差错。 不论如何，林家这个上门女婿是必须招的。 别看阮小玉平时名声不大好，挡不住几个闺女都如花似玉，家里还有那么大一片石榴林，自然让人眼馋心热。 虽然做“上门女婿”不怎么光荣，没什么地位，但也抵不住有些人家挤破头。 如今她一放出话来，想给家里招上门女婿，说亲的登时踏破了门槛。 早在告诉彩衣之前，阮小玉已经替女儿初步筛选了两家。 一家是二十里外柳树村的柳姓小伙儿，柳家三兄弟，母亲早亡，父亲一人拉扯大三个儿子。因为家境不好，没钱给娶媳妇，就想着让大儿子去当上门女婿。 听说柳家儿子相貌堂堂，踏实能干，只是年纪比彩衣略大几岁。 还有一家是邻村姓韩的，韩家两个儿子，小儿子据说和彩衣曾是同学，年纪相当，人也不丑，家庭条件略好一些。 那孩子似乎一直对彩衣有意，一听她家招上门女婿，非要让家里来提亲。 因为这些年轻人大都出去打工了，只能等年底的时候回来，大家凑这个时间段相亲、见面，定下终身大事。 阮小玉知道自家女儿的模样，略微打扮一下，就是十里八乡的美人，相亲是相不掉的。 万事俱备，就看老三相亲时候，看哪个小伙儿更顺眼了。 在阮小玉看来，自己已经给了女儿足够的尊重和自由。 若按她自己的想法，那就直接招了柳家老大给她做上门女婿。 反正离得远些，纠缠少些，也就清静些，以后就能安心做林家的上门女婿了。 —— 只可惜，阮小玉以为的万事俱备，彩衣竟然死活不同意。 在彩衣看来，且不说自己和裴嘉松的感情，只说自己对这个家的厌恶，她也绝对不愿意招上门女婿。 母亲的风流和偏心，父亲的懦弱和无能，让她对这个家早就深恶痛绝，一心只想嫁出去，彻底摆脱这个家。 如今让她招上门女婿，岂不是一辈子都要留在林家湾？这是她完全无法接受的。 可是家里除了石榴，没有一个人支持她。 就连一向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父亲，这次竟也立场明确的站在了母亲一边。 多少年了，这是夫妻俩唯一的默契。 第35章 相亲 第一场相亲，安排在腊月二十六。 按照老规矩，男方先到女方家里见面。 这几日，阮小玉一直忙着收拾屋子，还要带彩衣去城里买新衣服。 家里衣服虽然不少，但大都是老二彩霞留下的，还是要买几件新的。 女孩子，相亲是大事，要舍得下本钱——在这一点上，阮小玉和其它妇女不同，她很舍得投资。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阮小玉说起明日进城买衣服的事，彩衣对此并不兴奋。 “家里有的是衣服，不用买了。” “平时总说我偏心，嫌让你穿老二穿剩的，现在要给你买新衣服了，你怎么又不去了？” 彩衣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妈知道，以前委屈你了，但有钱要花在刀刃上，以前在家里干活随便穿啥都行，现在要相亲了，该打扮就打扮，招个好女婿比什么都强。” “妈，我说了，我还小，不想相亲。” “不小啦。再耽误，好人家都被挑走了。” “可二姐还没嫁人呢……” “别提你二姐，她就是个白眼狼，连家都不回，我能指望她啥？” “那为什么要指望我……” 林彩衣仗着胆子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句话顿时把阮小玉惹毛了。 “不是，林彩衣，你什么意思？合着你们都不想让我指望？合着我生你们养你们，最后养了一群白眼狼？” “不是，妈，我就是……” “就是什么？” “我就是……不想招上门女婿。” 林彩衣终于说了出来。 阮小玉瞥了女儿一眼，不以为意。 她知道，这几日彩衣一直在闹脾气，一开始还以为是少女的害羞，原来症结在这里。 “上门女婿有什么不好？也就在家里有我招呼着，要不就你这软柿子，嫁出去不得任人拿捏，让人欺负死？再说，招了上门女婿，咱家的家业将来都是你的，你得了多大便宜知道不？”就 “这家业，谁稀罕谁要，反正我不要。” “你……” 阮小玉气坏了，她没想到，一向温顺听话的老三，这次怎么这么大反应。 她隐约察觉到，彩衣有问题了。 “我告诉你，林彩衣，衣服你要想买，那就给你买，真不想买，那我省点钱。反正时间已经约好了，后天男方上门相亲。你最好给我老实点，还有机会让你自己做主，挑个合眼的，你要不老实，那我就替你做主了，到时候你挑都没的挑！” “妈！你非要逼我吗？” “是我逼你，还是你逼我？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相亲，你说啊！” 彩衣瞪着阮小玉，眼看她就要交代裴嘉松的事情，石榴赶紧出言打断。 “妈，你消消火，三姐脸皮薄，不愿意招上门女婿，可能怕人家笑话。” “有什么好笑话的？你管别人怎么说呢，自己日子过好了才是自己的。” “妈， 你想招上门女婿，不就是图家里二老有个照应么，如果三姐嫁的近一点，不是照样可以照顾家里。再说，我们姐妹四个呢，绝对不会不管你们的。” “那不一样，绝对不一样！嫁的再近，生的孩子能随咱的姓？村里能承认这一门？如果没有上门女婿，将来等我和你爹没了，咱家的东西就都没了，都会被村里收回去的。那就真的应了那些女人咒我的，这些年都白干了，白占了，咱家绝户头了！” “妈，你和我爹老有所依就行了，考虑那么远做什么？” “那不行，人争一口气，我就不能便宜那些人，让那些人等着吃绝户。” 这时，从不发言的林成静也说话了。 “是啊， 你爷爷当年是个和尚，弄下这点家业不容易，他走的时候交代过，无论如何不能让咱家绝了后。可我没本事，只生了四个闺女，现在招个上门女婿，也算有个后人。要不你们姐妹都嫁出去了，百年之后谁给我们上坟烧纸呢？” “我们啊，我们肯定回来啊。” “嫁出去，就不是林家湾的人了。” “那也不能阻止我们回来上坟烧纸吧。” “就算你们会回来，那等你们也老了呢？你们都不葬在林家湾，你们的孩子还会回来吗？” “会啊，我可以从小就教育他们……” “那再下一辈呢？” “这……我的妈啊，谁能想那么远啊。” 石榴有些无语。 确实，她会，她的孩子也会，但孩子的孩子——那就不一定了。 “你看，你也知道不会了。那时候我们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咱这一脉也就彻底断了，没人了，绝户了。” 说到这里，林成静抹起了眼泪，一向要强的阮小玉也红了眼睛。 一看父母这么伤感，石榴和彩衣对视一眼，也不好再说什么。 生在农村，身为女儿，她们太知道重男轻女、传宗接代的执念有多厉害，这哪是她们一时半会儿可以改变的。 看两个闺女不再说话，阮小玉也给她们下了最后通牒。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就给你俩交个底。彩衣要是执意不招上门女婿，那就是石榴。总之，咱家必须招个上门女婿。” “啥？我？我才多大啊，我还上学呢。” 石榴简直要疯了。 “上学也可以先定亲，等你初中毕业就可以先定下了。” 林成静闻言有些诧异，刚想张嘴，阮小玉瞪了他一眼，不让他说话。 这话她是故意说的，她知道彩衣一向疼爱石榴，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果然，彩衣听不下去了。 “妈，你说什么胡话呢，石榴才多大啊！” “我不管，反正你不招，就得你妹妹招，你俩自己看吧。” 阮小玉说着，扯着林成静的胳膊出去了。 第36章 缓兵之计 西屋里，林彩衣默默垂泪。 石榴想要安慰，却被三姐一把推开。 “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出来？” “说什么？” “摊牌啊，说我有心上人了，说我喜欢的是裴嘉松！” “然后呢， 你觉得咱妈能同意你俩的事？” “同不同意总得让她知道，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三姐，我先问你，你要相亲这件事，裴嘉松知不知道？” “这……我也不清楚，最近我和他没怎么联系了。你和裴嘉楠也不给我们传信，咱妈天天在家里打牌，电话我也不敢打。” 石榴低头沉思片刻，拿定了主意。 “要不这样，三姐，明天我陪你进城买衣服。” “我没心情，我不买衣服，买了衣服，咱妈更逼着我相亲了。” “你别急，先听我说啊。明天进城，明着买衣服，暗里约上裴嘉松，你俩好好商量一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林彩衣瞪大眼睛，没说话。 她倒是没想到约会这一层，还是石榴胆大。 “怎么约？” “这你不用管了， 我来想办法。” “那他会去吗？” 一听三姐这话，石榴一下子冒火了。 “这都火烧眉毛了，他要连去都不去，你还等他个屁啊！那就不用和咱妈提他这茬了，你好好相亲，找个好人家才是正事。” 一看石榴生气了，彩衣赶紧找补。 “我就是说说，他应该能去的。” 石榴看三姐期待的样子，摁下火气。 “三姐，他毕竟是男方，不能总这么偷偷摸摸的，你俩要想有结果，早晚要摊牌，要见光的。这次也许就是个机会，总得先看看他的态度。” “也是，石榴，其实咱两家也没太大矛盾，不就当年换子的事情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觉得应该没多大心结了。” 石榴闻言，叹了口气。 “三姐，其实现在主要问题都不是咱林裴两家的矛盾了，而是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 “你没看出来啊？刚才我是故意试探爹妈的口风，看看这上门女婿是不是非招不可。你也看到了，他俩是一心要招。可你觉得那裴嘉松可能给咱家做上门女婿吗？” “是不大可能。不过……也不一定吧，他家两个儿子呢，当初不都把老二换给咱家了吗。也许为了我，他真能同意。” 石榴看了看彩衣，一时没接话。 果然爱情中的女子都是盲目的。 虽然她觉得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许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不管怎样，先试一试，问一问。 反正两人谈了这么久，总该有所动作，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 “他要能同意，那就最好了。那还折腾啥，裴嘉松的条件多好，肯定比咱妈给你找的几个都强，咱妈也没理由反对了。” 听石榴这么一说，彩衣忽然又没了底气。 “可要不行咋办，就算他同意，他爸妈不同意他做上门女婿，那咋办？” “真不行，那就再说。就算他不愿意做上门女婿，总该正儿八经的来提亲，露个面。只要他家能来提亲，咱妈能同意你俩的婚事，那就只能委屈我了……” “啥意思，你要招上门女婿？” “我招个鬼！缓兵之计呗，反正到时候我考上学了，离开家了，咱妈还能把我绑回来不成？只要你能先嫁出去，嫁给你的意中人就好。” “石榴，你真好……” “谁让我是老小呢？就当我是最后的保障吧。咱这个家，也不能总是让你牺牲。” 听石榴这么说，彩衣感动的又落下泪来。 “那也不能害了你啊， 你成绩最好，不能因为这个耽误了前途。” “我都说了，缓兵之计。再说，不是还有二姐呢，咱二姐那么有魅力，说不准啥时候就带回一个自愿倒插门的姐夫来了。” “二姐？她就够呛了。” “不管怎样，三姐，你现在先不要和咱妈置气，不要硬碰硬，咱妈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你能犟的过她？” “那我也不能任她摆布。” “不就是相亲吗，就算相了亲，也可以相不中啊！你不要那么死心眼，先哄她高兴，慢慢来，兴许你和裴嘉松的事还能成。” “真的能成吗？” “这我不敢说，这得看你俩的感情究竟有多深了。” “那好，那咱俩明天进城。不过妈能同意咱俩去吗？她非要跟着怎么办？” “我的三姐啊，现在你是主角，你必须要有主心骨，拿出你的态度来啊。你没看出来吗，现在只要你能同意相亲，咱妈什么都能答应你。” “可我没怎么进过城，你也没怎么去过，咱俩去哪儿买衣服啊？找不到地方怎么办？” “也是，那咱就说找大姐带着去买。正好让大姐也见见裴嘉松，给你把把关。” “不行，不能告诉大姐。” “怎么不能？” “大姐和咱妈一样，肯定不同意的。” 三姐的担忧多虑，搞得石榴有些崩溃。 “行，那就不叫大姐了，大不了不买衣服，去城里逛一圈就回来。咱要搞清楚重点，这次主要是和裴嘉松商量事情，不是为了买衣服。” “行，那就不买衣服，回来就说没有合适的。那你怎么约他？” “这，让我想想……现在这个时辰，好像只能打电话了。对了，你俩平时都是怎么在父母眼皮子地下通电话的？” “一般情况下，都是在约定的时间，响一下挂掉，然后再打。如果错过时间就不能打了。” 石榴一听，差点笑出来。 “还挺讲究，搞的跟地下党接头一样。我说这么久，咱妈都没发现呢。那万一被别人接了呢？” “如果接错了，声音不对，就不说话直接挂掉。” “也行，那就打吧？” “不行啊，现在时间不对，这个点儿他爸妈肯定在家，一定能听到的。” “听到就听到了，反正就要见光了。” “不行，不行，太早了，我有点慌，他也没准备……” 看三姐慌张的样子，石榴无奈了。 “这样吧，电话我来打。一会儿你只用缠住咱妈，别让她来这屋就好。” “可电话万一被他妈接到了怎么办？”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 —— 趁着三姐和母亲在厨房忙活，石榴拨通了裴家的电话。 果然，电话那端响起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谁啊？你找谁？” “你好，我是林……林英子，裴嘉楠是我的班长，今天我有事没去学校领通知书，想找班长问问寒假作业。” “哦……林英子，那你等一下啊，小楠，小楠，你的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那端传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喂，你好。” “你好，班长，我是林英子，想问问你寒假作业是什么。” 石榴知道对面还不安全，只能继续演戏。 裴嘉楠愣了一下， 明显听出了她的声音，也很配合。 “哦，作业啊，除了之前发的两本寒假作业，还有数学老师布置的计算练习，还有语文老师……” 说着说着，裴嘉楠压低了声音。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石榴知道，终于安全了。 “转告你哥，明天上午十点，东站出口，不见不散。” 第37章 乡村巴士 不等进城，几人就在中巴车上相遇了。 进城的中巴班车，每天固定两趟，从林家湾出发，路过裴家村，沿途几个村子的人都会在固定地点登车。 逢年过节的时候，车子会格外拥挤些。 不过，林家湾是首发站，石榴和彩衣俩人上车的时候，车上的座位随便挑。 石榴怕晕车，拉着三姐坐在了前排双座，她在靠窗的位置。 很快，陆陆续续上来了四五个人，都是熟识的邻居，其中就有桂花婶。 “哟，我说谁这么早呢，原来是你们姐妹俩啊！” 桂花婶笑着，坐在了姐妹俩旁边，与彩衣只隔了一个走道。 “桂花婶儿也进城啊！” “是啊，以前想买点啥稀罕物，都让你二姐捎回来了，现在她不在亚细亚了，只能自己去买了。正好我家那小子从广州回来了，带的东西多，我也去车站接接他。” “小涛哥要回来了啊， 真好，那过年就热闹了。” 石榴看三姐有点害羞，赶紧帮忙敷衍着。 “是啊，年纪不小了，该相亲娶媳妇了，光在外面跑算咋回事。” 桂花婶儿和石榴说着话，眼神却一直打量着彩衣。 这让彩衣很不自在。 她知道自己招上门女婿的事情，怕是半个林家湾都知道了。桂花婶儿再说一会儿，说不准就要说到她的头上了。 “石榴，这儿挨着车门，开开关关的，我觉得挺冷，咱们还是坐后面去吧。” 彩衣说着，朝桂花婶儿笑了笑，就朝后排走去。 石榴本想跟过去，又被她后排的二大娘叫住了。 “石榴，你不是晕车吗？坐前面不晕车。对了，你期末考试考的好吧，又拿奖了吧？” “一般，也不是太好，反正没得第一。” 石榴只得又坐了下来，就坐在刚才彩衣的位置，扭头和二大娘聊了起来。 二大娘家的闺女娟子也在读初中，所以对学习格外关注些，每次见到石榴都要问上几句。 “那第一就一个，谁还能次次得第一，你啊，肯定是市一中的料儿。” 二大娘说着，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 我听娟子说，你们年级第一被一个转学的包了，谁啊，这么厉害。” “哦，昨天我没去领通知书，具体不太清楚。” 石榴迟疑片刻，敷衍了过去。她才不想和这些人面前提起裴家。 可是，她不提，自然有人要提。 旁边有人接话了。 “这我知道，就是裴大山家那小儿子。” “哦，记得他儿子不是没在这儿读书吗？人家去了远处的好学校。” “不知道为啥又转回来了。不过人家孩子聪明，在哪儿读书都一样，次次考试都拿奖。” “那敢情好，老裴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嗨，他家也就老二争气，学习好，老大学习不行，早辍学了，不过那孩子像他爸，混的开……” 听着他们讨论着裴家兄弟，石榴默默无语，只盼着时间快点过去…… 只可惜，行程才刚开始。 第二站，裴家村。 大巴停下，车门打开， 又上来一拨人。 都是乡邻，大都认识，人们互相打着招呼，找位置坐下，一时间很是热闹。 才两站，一辆大巴就快坐满了，就在司机准备关门的时候，又上来两个人——竟然是裴家兄弟。 因为是邻村，很多人都认识，彼此热情的打着招呼。 “你们兄弟俩也进城啊？” “是啊， 进城办点事。” “嘉松，你不是有摩托车么，咋不骑车去，跑来跟我们挤？” “天冷啊，还是坐车暖和。” 裴嘉松一边寒暄，一边扫视着车内。 此时车上已经没什么空座了，除了后面还能挤一下，只有石榴身边的座位还空着。 裴嘉松扭头看了看弟弟，指了指那个座位。 “你就坐这儿吧，坐前面省的晕车。我往后走走，后面好像还有个空位。” 裴嘉松丢下弟弟，径直朝后走去。 裴嘉楠脸上闪过一丝窃喜，趁机坐在了石榴旁边。 俩人有些尴尬，谁也没和谁说话。 车上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一看裴佳楠和林石榴坐在了一起，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 二大娘尤其兴奋，这一下子可是逮住了两个学霸。 她从后面伸手，拍了拍裴佳楠。 “你就是大山家那二小子吧？” “是。” “听我家娟子说，你成绩可好了，次次都是年级第一，你咋学的啊，能学那么好？” 裴嘉楠不善言辞，此时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寒暄起来。 “我这……我没林石榴学习好呢，我都是死记硬背……” 眼看裴佳楠把火引到自己身上，石榴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二大娘则谈兴正浓。 “对了，你俩现在是不是搁一个班呢？那可真是有缘分啊，那小时候……” 眼看二大娘说话没个把门的，槐花婶咳嗽一声，打断了他。 “二嫂，你家娟子学习不是也不错嘛？孩子都大了，操心也没用…… ” 二大娘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闭了嘴。 这可不是在林家湾，陈年旧事随便扒拉，裴大山的媳妇很是小气，他家的玩笑可不是随便开的。 大家心照不宣的不再说话，车上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石榴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了，但心里并不清净。 她忍不住扭头望了一眼——果然，三姐和裴嘉松坐在了一处。 俩人好像也没有说话，但三姐的脸红的像个苹果…… 石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又为三姐高兴又为她担忧。 她也不敢多看，怕引起别人对他俩的注意，只得扭过头来。 这时，裴嘉楠正盯着她看。 “林石榴，你昨天怎么没去领通知书？” “家里有事，就让人帮我领了。” 石榴说完，扭过头去闭眼装睡。 她显然不想和裴嘉楠搭话，因为旁边的槐花婶儿，后面的二大娘，都在支着耳朵听着呢。 裴嘉楠一看，也知趣的闭了嘴。 其实他知道石榴在避嫌，但明明是同学，却一句话不说，那才奇怪。 好久没坐同桌了，如今坐在一起，像是回到了同桌时光。 裴嘉楠想仔细看看石榴，又不好意思盯着她，只能扭头看向车窗，偷偷的看着车玻璃映出的容颜…… 乡路颠簸，全程一个多小时，赶上过年堵车，走走停停，大约得两个小时。 随着车里温度逐渐升高 ，摇摇晃晃的人们生了困意，大都昏昏欲睡…… 原本装睡的石榴，也真的睡着了。 看石榴的头摇摇晃晃的，裴嘉楠挺直身子，朝上坐了坐，偷偷把身子朝她那边歪，果然，又一次颠簸后，石榴的头歪了过来。 随即一股清幽的淡香钻进了他的鼻息，软软的，甜甜的，淡淡的，香香的…… 那香味明明若有若无，却挡都挡不住，瞬间浸透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裴嘉楠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他的脸瞬间红了，又怕被别人看到，只能闭着眼也装作睡着了…… 第38章 食不知味 到站，下车。 人们挤着下车，随后四处散去。 只有林家姐妹和裴家兄弟，心照不宣的磨蹭到了最后才下车。 熟悉的乡邻都不在了，四个人才逐渐走到了一处。 彩衣和裴嘉松显然已经十分熟悉，两人说说笑笑的朝前走去。 石榴无奈的跟在后面，看着同样无奈的裴嘉楠。 “裴嘉楠，你怎么也来了？我这一个电灯泡还不够，再加你一个。” “为了我哥啊，要不我妈不让他出门。” “为什么？” “相亲。” “什么？你哥也要相亲？” “是啊，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了，我哥拖着不愿去。今天说进城给我配眼镜，这才能出门。” 石榴心头震了一下，担忧的望向前面的两人。 这时，裴嘉松和彩衣终于想起了后面跟着的弟弟妹妹。 “你俩快跟上啊！石榴，冷不冷？” 裴嘉松讨好的看着石榴。 石榴摇摇头，拉住了三姐。 “姐，咱们去哪儿？” 彩衣没什么主意，看向了裴嘉松。 裴嘉松朝四周望了望。 “要不咱们先去工农路吧？就在附近，那一条街全是卖衣服的，咱们先逛逛，然后去吃饭。” 石榴和彩衣很少进城，并不熟悉，也只能听从裴嘉松的安排。 几人很快到了工农路，街道两边的店铺果然挂满了衣服，也挤满了人。 过年买新衣，离春节没几天了，很是热闹喜庆。 “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当时间停住日夜不分，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手，不能和你分手……” 整条街上似乎都在放着《还珠格格》的主题曲，彩衣也忍不住跟着哼唱了起来。 而裴嘉松明显是个爱热闹的，一到这里就眉飞色舞。 “看吧，这条街全是卖衣服的，我早说让你出来逛逛了……” “我妈不让我出门。好多人啊，石榴，跟紧点，咱们别走散了。” 尽管人群拥挤，彩衣依旧十分开心，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石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三姐和裴嘉松已经手挽手，十分亲密了。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这地方实在太热闹了， 根本没办法谈事，也只能先这么逛着了。 期间，彩衣挑中了两件衣服，裴嘉松要付钱，石榴赶紧结账。 出门前，母亲给了不少钱，都让她揣身上了。 好容易到了中午，几人出了工农路，找了一家饭馆吃饭。四人叫了四碗面，四个小菜，热热闹闹的吃了起来。 裴嘉松看石榴一路都不怎么说话，似乎不太高兴，有意巴结着。 “小楠，你和石榴在一个班，平时要照顾好她，别让别人欺负她啊。” 裴嘉楠也看出了石榴的低沉，故意活跃着气氛。 “欺负她？哥，你是忘了小时候，她是怎么把咱俩打的满地找牙了吧？” 提到往事，几人都笑了起来。 “当时我也在，就在旁边看着呢，你还记得不……” “记得啊，当时你穿着一件小花袄，辫子上还绑着蝴蝶结……” 裴嘉松笑着，亲昵的摸了摸彩衣的辫子，两人本就挨着坐，这一下都要粘在一块了。 彩衣沉浸在爱情中，满眼的星星。眼前的饭菜明明是咸的，吃到她嘴里却是甜的…… 石榴有心提醒她，想让她聊聊相亲的事，但她使了几个眼色，彩衣都没看到。 也可能，是她不想看到。 这种事情，石榴又不好主动提起，只能忍了下来。 “让我们红尘做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饭店也不停的放着这首《当》，石榴听了半天，只觉得耳朵里全是回音。 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终于吃完了饭，石榴正想着该如何开口，裴嘉松说话了。 “刚才彩衣想买毛衣没买到，我和她准备再去商场逛逛，你俩想去吗？不想去不勉强啊！” 石榴闻言，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倒是裴嘉楠说话了。 “哥，你就明说，嫌我们碍事了呗，那我俩去哪儿？” 裴嘉松笑了，敲了一下弟弟的头。 “你俩不是好学生，爱学习吗，去新华书店吧，书店旁有个眼镜店，你正好去配副眼镜。要不回家怎么交差……” 石榴听了，没有反对，只是趁着兄弟家去结账的功夫，拉住了三姐。 “姐，半天过去了，下午就要回家了，你记得说正事啊！” “我知道，这不是还没有机会嘛，怪不好意思的……” “什么时候了，还不好意思？你俩手挽手逛街就好意思？待会儿我就不跟着你们了，但你一定要和他说清楚，我可听裴嘉楠说，他妈也让他相亲了……” 彩衣闻言，愣了一下，眼里的神采黯淡了许多。 “三姐，你记得说正事啊。还有，买衣服自己付钱，不要他给你买。” 石榴说着掏出钱，都塞给了三姐。 这时，裴家兄弟过来了。 “走吧，彩衣，好容易进城一趟，我带你多逛逛。” 看着三姐被裴嘉松带走，石榴莫名其妙的心慌，忍不住叫住了他们。 “那个……裴嘉松，你看着点时间啊，最后一班车是五点，千万不能误车了，我就在车站等你们了。” “行，放心吧。” “石榴，咱也走吧，去新华书店，离这儿不远，我去过两次。” 石榴应了一声，心不在焉的跟着裴嘉楠去了书店。 书店里很暖和，更有许多石榴之前听都没听过的书，这让她大开眼界，像是掉进了茫茫书海…… 只是看书的时候，石榴依旧魂不守舍，甚至不知道裴嘉楠什么时候去眼镜店配了眼镜…… 对于三姐，她有些担心，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出这个馊主意。 第39章 录像厅 有人欢喜有人愁。 石榴的忧心，彩衣完全没有体会。 此时的她，正和裴嘉松卿卿我我。 自从五年级结下革命情谊，林彩衣就把裴嘉松放在了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何况，在彩衣心里，裴嘉松真的是个很优秀的男孩。他高大帅气，幽默风趣，胆大心细——他是她的救世主，是她的掌舵手。 所以，她对他毫无保留。 所以，上门女婿的事情，彩衣迟迟说不出口。 她怕把他吓到，更怕把他吓跑，因为她心里清楚，身为裴家长子，他是不可能去做上门女婿的。 好在，石榴的承诺让她心里有了底。 只要他能去提亲，也不一定非要做上门女婿。 不论如何，这是他们第一次的正式约会，彩衣想把沉重的话题往后再拖一拖，先享受眼下的欢乐。 两人先是去逛了商场，那里面的衣服贵的吓人，彩衣也没有心思再买衣服，于是就离开商场去压马路。 大街上有些冷，裴嘉松给彩衣买了一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彩衣捧着它，愈发觉得温暖甜蜜。 “听说你妈让你相亲了？” “你怎么知道的？” 裴嘉松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一定是小楠这个家伙，他什么都和石榴说，然后石榴再告诉你，是不是？” “嗯，还真是石榴告诉我的。” “你妹妹啊，太厉害，我们小楠算是被她拿捏了。你不知道，当年小楠被你妹揍了一顿之后，一下子就变乖了，再也不淘气了……” “也幸亏他被石榴揍了，变乖了，要不然他能学习这么好？也许像你我一样，早早退学了。” “还真是……要这么说，还得感谢石榴了？”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 彩衣被裴嘉松带着绕了一圈，这才想起自己的初衷，又撅起了嘴。 “看来，你妈让你相亲是真的了。” “哎，家里不都这样，只要退了学，一到过年全是说媒的，躲都躲不掉。” “那你准备去相亲吗？你妈给你介绍的是哪村的？什么条件？” 面对彩衣的连环夺命问，裴嘉松有些应对不暇。 “这……我不知道啊， 我都没关心，都是我妈张罗的。不管是谁，肯定没你漂亮。” 裴嘉松的话，哄得彩衣心花怒放。 她把手中刚好的栗子仁递给他，他故意不去接，而是调皮的张开嘴巴…… 彩衣无奈，只能把栗子仁丢进他的嘴巴，他却趁机抓住她的手亲了一下。 彩衣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害羞的低下了头。 裴嘉松最喜欢彩衣害羞的样子。 在他眼里，彩衣就像一只整日担惊受怕的小兔子，很容易就激发起他的保护欲。 五年级的时候，她刚转学到他们班，他就注意到她了。 彩衣明明很漂亮，却没有寻常漂亮女子的傲气，而是谦婉温和，对谁都很客气。 加上当时她被韩老师盯上，身为班长，爱打抱不平的他自然给予了彩衣更多的关注。 也因为有了那段经历和共同的秘密，两人似乎有了一种约定和不一样的情愫。 其实裴嘉松自己都记不清，他和彩衣是怎么开始恋爱的。 他喜欢玩，又一直做着班干部，甚至年级干部，所以他身边活泼胆大的女生不少，但大家都是疯玩，或炫耀，或赌气，今天在一起，明天就分手，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认真。 唯独彩衣是认真的，认真的让人心疼。 也许一开始他只是开个玩笑，但她就当真了。 慢慢的，他感觉到了彩衣的真。 慢慢的，他自己也就当了真。 —— 情到浓处，裴嘉松只觉得街上人来人往的人儿，格外的讨厌。 他留意了一下，看到前面街道拐角处，张贴着《泰坦尼克号》的海报。 “彩衣，咱们去看电影吧？” “这会儿啊？时间来得及吗？还得赶五点的车呢。” “早着呢，看不完可以提前退场嘛……” “也行，外面挺冷的，去哪儿？” “你不用管，跟我来吧。” 就这样，彩衣被裴嘉松牵着手，走到街道拐角处，又沿着小胡同走了几米，这才拐进了一间大房子。 房子门口挂着两块小黑板，上面写着“录像厅”，票价、时间和片名等信息。 主人收了钱，就放两人进去了，只说还有十分钟开场。 低暗的房间里，灯光暖黄，空气中弥漫着瓜子和汽水的味道，还有劣质香烟的味道，彩衣被呛的咳嗽了几声。 她的咳嗽声，引起几个人朝门口看来。 裴嘉松拉着彩衣，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然后仔细打量着屋里的布置。 这房子不小，两台29寸的电视机前后串联，前面一台，中间的天花板再吊一台，音响也是前后各一个。 数十张长条沙发摆放的还算整齐，不过这会儿人不多，稀稀拉拉的也就十几号人。 彩衣有些慌，从二姐的嘴里，她早就听说过录像厅，自己却从来没进去过。 今天若不是裴嘉松带她，她肯定是不敢进的。因为那些男人们打量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舒服。 “怎么来这种地方……”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种地方怎么了，也是正经看电影的啊。” “我听说这里放的电影都是那种……” 彩衣说不下去了，脸又红透了，裴嘉松看着她，笑了起来。 “哪种？青天白日的，你想看也没有。你没看片名么，等会儿放的是《泰坦尼克号》。” “哦，那还好。” 看彩衣的拘束少了一些。，裴嘉松捏了捏她的手。 “其实我也想开个录像厅，所以想取取经，多看看。” “你开录像厅？在哪里？咱们镇上啊。” “嗯，我爸说了，年后给我在镇上盘个门面，让我学做生意。 他想让我开农资店，卖化肥农药种子这些，可我不想干。” “你想开录像厅？” “是啊，要么舞厅，要么录像厅，现在多红火，多赚钱啊！” “红火？好像也没多少人，你看大半个房间都空着呢。” “你不懂，放那种电影才挣钱，就你刚才说的那种……” “你不是说没有吗？” “大白天的，一般不会轻易放。夜里放的多，人也多。” “啊？” “听说最里面，可能还有包间……” 裴嘉松说着，朝后面望了望。 “包间？做什么的？” “就像旅店啊，给有需要的人住，还挺贵的，只有情侣或者夫妻可以进去。” 裴嘉松说着，火热的眼神看向了彩衣。 彩衣心里有点慌，这种眼神，她曾经在韩老师的眼睛里看到过。 不过，眼前是她喜欢的裴嘉松，所以她甘之若饴。 第40章 言多必失 冬日的白天总是特别短。 还不到下午五点，天色已经暗沉。 裴嘉楠本想多看会书，可石榴明显没有心情。 于是，他俩早早回到车站，坐在候车室门口的位置，等着彩衣和裴嘉松的归来。 等人的过程，总是特别难熬。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石榴就盘问起了裴嘉楠。 “裴嘉楠，你哥那相亲对象是哪里的？” “我不清楚啊……” “那他准备去相亲吗？” “这……我也不清楚 。” 看石榴一整天都焦虑不安的样子，裴嘉楠知道，自己这张嘴可不敢乱说。 “你怎么什么都不清楚？” “这是他的事，我为什么要清楚……” “你……” “皇上不急太监急。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你操心也没用的。” “你倒看得开，反正你那个花心大萝卜的哥哥是没事，可我三姐是个死心眼，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其实彩衣姐性格挺好的，就是你家非要招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你是怎么知道的？” 所谓言多必失，看石榴死死盯着自己，裴嘉楠后悔不迭，一时不敢再说话。 “我家要招上门女婿的事，你都知道了，那你哥也知道了呗？那他怎么没反应？哦，要是我今天不约他出来，他就这么装聋作哑啊！” 面对石榴的连环追命问，裴嘉楠躲无可躲。 “瞧你这急脾气。没有，我们也是刚知道。” “你们到底怎么知道的？” “过两天，彩衣姐是不是要和韩家小儿子相亲？” “是啊。” “我们两个村挨着，而且那小子和我哥是同学，俩人还常在一起玩，就说起来了……” “这个世界可真小。那你哥什么态度？” “他能什么态度，本来咱俩家这关系就不太行，现在还要招上门女婿……” “怎么，你哥不能做上门女婿吗？” “几乎不可能，他可是我们裴家的长房长孙，每年春节祭祀都是挑大梁的。我爸连他南下打工都不让，就怕他跑野了不回家，怎么可能让他倒插门。” 其实裴嘉楠说的，石榴都明白，但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都什么年代了，还长房长孙……” “都什么年代了，还上门女婿……” 裴嘉楠回了石榴一句，又不死心的问道。 “话说你家这上门女婿是非招不可吗？” “也不是非招不可，但我三姐不招的话，以后我妈就会逼我了……” “逼你？什么意思？逼你招上门女婿？” 裴嘉楠噗嗤笑了出来。 “你这么厉害，谁敢上门做你的女婿？要是将来你招不到，那我去吧？反正你家的门我早上过了……” 裴嘉楠笑眼盈盈的看着石榴。 “滚。” 石榴白了他一眼，眼下她没心情开玩笑。 “先把三姐这关过了， 等她嫁出去了，以后我就跑的远远的……” “跑得远远的，你准备去哪儿？” “还不知道，我连县城都没出过。世界这么大，去哪儿都可以啊！先考上高中再说吧。” “说起这个，你这次考试还是没能超过我，要记得咱们得赌约啊。” “什么赌约？” “你看看你，每次都不认真，头发，头发……” “哦，知道了，好，改天我去剃个光头。” “你……” 裴嘉楠拿石榴毫无办法。 但他看出来了，石榴的头发一直没剪短，又长了一丢丢。 “石榴，你冷不冷？要不往里边坐一坐，不用守在门口吹冷风。” “不冷，坐这里看得清，省的他们找不到咱俩。” “那你饿了吧？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裴嘉楠说着就要起身出去，石榴一把摁住了他。 “我不饿，你可别乱跑了，马上到点儿了，一会儿该找不到人了。” 石榴抬头看了看候车大厅的大挂钟，还有几分钟就到五点了。 “他俩怎么还不回来啊？不会忘记时间了吧？这可是最后一班车，我专门交代过的。” “没事，说的是五点发车，司机一般都会等一等的。” “他俩不会迷路了吧？” “应该不会，我哥经常来城里玩的。” “那怎么还不回来啊？他们去哪个商场了？要不咱去找找？” “人找人，累死人。刚才你还不让我乱跑，这会儿就忘了。还是在这里安生等着吧。” 说话间，一群人嘻嘻哈哈的从门口涌了进来。 原来是槐花婶，二大娘等人。 槐花婶儿带着她的儿子林涛，二大娘买了大包小包的年货，也不知道她们之前在哪儿窝着，眼下掐着点进来了。 一看见石榴，槐花婶儿就伸手拉过了她。 ‘石榴，你咋在这儿等着呢。冷不冷啊？” “不冷。小涛哥回来了。” 石榴礼貌的和林涛打着招呼。 林涛看到石榴，眼前一亮。 “石榴，又长高了。你二姐回来没？” “哦，她还没回来。” 槐花婶儿不满的斜了儿子一眼，看向了石榴身边。 “石榴，你三姐呢？她去哪儿了？” “她……她去附近买水果了。” “咋在车站买水果，这儿的水果多贵啊……” 这时，二大娘喊着他们。 “别在这儿说了，快上车吧。刚看见咱村的车已经进站了，这几天回家的人可多，等会儿就没座了。” “婶儿，二大娘，你们先上车吧，我再等会儿我姐。” “那行，用不用给你姐俩占座？” “不用，不用。我们年轻，站一路也没事的。” 人群里，有裴家村的熟人也和裴佳楠打着招呼。 “小楠，你哥呢？你怎么还不上车？” “你们先上，我等会儿的。” “快点啊，等会儿都挤不上来了！” 确实，年底了，在外求学的学生，外出打工的人们，都陆续回家过年了。 很快，座位就坐满了。 回家的人们还在陆陆续续的赶来，这些后来的人，就只能站着了。 很快，车里挤满了人。 即便如此，司机还想再等等。 倒不是想多拉几个钱，主要是乡里乡亲的，大家都是要回家的，所以再挤也要挤上，拉回家。 热心的槐花婶儿，甚至还专门跑来问了一遍。 “石榴，你三姐还没回来？车子要走了啊，一车的人都等着呢。” “她可能有事耽搁了，婶儿，别等我们了，赶紧发车吧，别耽误大家回家。” “那你们怎么办？” “没事，还有别的车呢，总能回家的。” ”“哦，那行，那你们小心点。” 临走前，槐花婶儿意味深长的看了裴嘉楠一眼。 暮色里，塞满人的巴士，响了几声喇叭，摇摇晃晃的开走了。 目送着巴士远去的影子，石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不知道她的三姐此时正沉浸在爱情的幻梦里无法自拔…… 第41章 势单力薄 爱无止境，我心永恒。 一场三个小时的电影，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穷画家遇上富家女，是一见钟情，亦是命中注定。 漆黑的海面，冰冷的海水，梦幻之船载着杰克和露丝的爱情渐渐沉没…… 当全身冻僵的杰克守护着露丝，两人的生离死别，让彩衣哭到不能自已——她紧紧抓住裴嘉松的手，一刻都不愿松开。 一生那么长，却又那么短。 全片终时，在凄婉迷离的苏格兰风笛声中，人们逐渐起身，散场，只有彩衣泪流满面，久久不能平静。 裴嘉松揉了揉彩衣的肩，柔声安慰。 “好了， 好了，电影而已，不哭了，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你等着，我去买包纸，再买瓶饮料。” 看着彩衣哭的眼泪鼻涕的，一袋手帕纸都被她用光了， 裴嘉松去前面的小柜台买纸。 这时，后排几个黄毛青年走了过来，朝着彩衣吹口哨。 “哟，这是怎么了，哭的梨花带雨的。怎么，你那小哥哥把你弄疼了？” “啧啧， 纸巾没少用啊？这个片不够带劲，要不要哥哥带你去包间，再看一个带劲的？” 听着他们的污言秽语，彩衣吓的不敢吭声，起身就要去找裴嘉松。 “别跑啊，马上就又开场了……” 几个黄毛拦住她，朝着她吐烟圈。 在他们看来，一个跟着男的钻录像厅的女孩，应该也不是什么正经货色。 就在这时，裴嘉松回来了。 “喂，干什么呢，你们！” \"哟，还买纸呢，哥们小心身体啊。后面有包间，别舍不得钱啊，看你这搞的多不卫生……\" “拿开你的爪子，说话给我放尊重些！” 裴嘉松把纸巾往地上一丢，拉开了打架的架势。 刚看了荡气回肠的爱情片，此时他的心里满溢着为爱情奋不顾身的冲动。 不过，虽然裴嘉松穿的也算时尚，但农村里的孩子，从肤色到气质，终究还是和城里人有区别。 几个黄毛一看裴嘉松这样子，就知道他是农村的孩子，势单力薄的，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尊重？尊重两个字怎么写？不尊重，你又能怎样？” 几人推搡着裴嘉松，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彩衣吓得直哭，紧紧的护着裴嘉松。 这时，店主听到动静进来了。 他把裴嘉松和彩衣拉到身后，陪着笑，掏出了口袋里的烟，一根一根散了出去。 “来，抽根烟，消消气。大过年的，咱不和孩子一般见识，接下来想看啥，随便点……” 黄毛们接过烟闻了闻，这才满意。 “还不快给几个哥哥点上……” 店主朝着裴嘉松使了个眼色。 好汉不吃眼前亏，裴嘉松迟疑了一下，还是拿出打火机，恭恭敬敬的给几人点上了烟。 “算你识相，滚吧。” 为首的黄毛挥了挥手，裴嘉松拉着彩衣跑了出去…… —— 直到跑到大街上，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裴嘉松委屈郁闷，情绪低沉，在镇子里呼朋唤友的玩惯了，今天势单力薄的他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彩衣正想安慰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尖声叫了起来。 “哎呀，坏了！” “怎么了？” 不等彩衣回答， 裴嘉松也明白了过来，赶紧看了看手表。 “哎呀，已经五点多了！怕是赶不上车了。” “赶不上也得赶紧去车站，石榴肯定还在等着我呢，还有你弟弟……” 两人赶紧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车站。 一下车，他俩就看到了车站门口等待的两个身影。 “哟，天还没黑呢，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有点早吧？” 石榴白了他俩一眼，满嘴的阴阳怪气。 “石榴，班车呢？” “早走了，让几个村的人等你们两个，你俩担得起啊？” “那你怎么没回去？” “你不回， 我敢回吗？把你弄丢了，咱妈不得把我杀了。” 听着石榴的抱怨，彩衣满心愧疚，赶紧拉住了妹妹的手。 “好了，好了，这不是回来了么。给我小石榴冻坏了吧？” 姐姐一哄，石榴就消气了。 “姐，你们到底去哪里逛了？毛衣买了吗？” “哦，没买，没有合适的。” 石榴一听， 仔细打量两人，这才发现两手空空回来的。 “什么都没买，逛到天黑，就压马路了？” 石榴正疑惑，看到了彩衣红肿的眼睛。 “姐，你眼睛怎么了？你哭了？ 裴嘉松，你欺负我姐了？” “没有，我怎么会欺负她。就是看了场电影，她感动的哭了好久。” “看电影？什么电影？” “现在最火的电影，《泰坦尼克号》。” “啊，哥，你们去看电影不叫我俩？让我们在这里白白受冻，太过分了吧。” 裴嘉楠发起了抗议。 裴嘉松拍了拍弟弟的头，笑着打趣他。 “你俩还是算了吧，不能看。” “为什么？” ”你俩都是好学生，要好好学习，不能早恋，要不又有人说是我带坏你了……” “谁早恋了？” 裴嘉楠红了脸，看向了石榴。 石榴根本没注意他们兄弟俩在说什么，她一心想着赶紧回家。 想起之前听二姐说过，如果赶不上班车，也有一些邻近的过路车可以凑。 “裴嘉松，还有什么车可以回去啊？” “车站门口停的有些顺路车，不过价钱贵一些，尤其到了过年的时候。” “再贵也得回去，必须回去。” 于是，在裴嘉松的张罗下，四人坐上一辆小货车，在茫茫暮色里，一路颠簸的回了家…… 第42章 白眼狼 回家之后，林石榴才知道，三姐竟然提都没提“上门女婿”的事。 明显，三姐已经深陷其中。 好在，三姐也算清醒。 她自己不愿意招上门女婿，裴嘉松更不愿意做上门女婿，所以，她连提都没提，只尽情享受了一天美好的恋爱时光。 倒是石榴忙前忙后，真应了裴嘉楠说的——皇上不急太监急。 至此，石榴也明白，三姐和裴嘉松的事情，只能顺其自然了。 眼下，只能先把两场相亲敷衍过去。 腊月二十六，柳树镇的柳家老大上门相亲。 腊月二十九，杨家村的杨家小儿上门相亲。 毫无意外，彩衣的两次相亲都以失败告终。 而且，次次都是彩衣看不上男方。 鸡蛋里头尚且挑骨头。 人无完人，只要挑，总能挑出点毛病来的。 彩衣看起来很是配合，还特意穿上了那日进城买的新衣，全程笑意盈盈。 每次阮小玉都觉得亲事要成，每次彩衣都会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再看看吧，觉得不太合适。 因为招上门女婿的指望都在老三身上了，阮小玉只得忍了下来。 相亲么，确实不能操之过急，反正彩衣年岁也不大，还可以挑挑拣拣。 虽然阮小玉隐约觉得不对劲，但一时也摸不到头脑，只能先顺着彩衣的心意，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任她是个孙猴子，也翻不出自己的五指山。 —— 大年三十这天，阮小玉难得没打麻将，和两个女儿一起包饺子。 灶房里，彩衣一大早就拌好了饺子馅儿，接着和面擀皮。 只见擀面杖在她手里飞速旋转，很快，一沓子圆圆的饺子皮就出来了。 当她又把一摞饺子皮送到堂屋的时候，石榴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呀，包不及啦，你擀的太快了。” “我一个人擀皮，你们两个人包，还包不及？石榴，你这手就会写字吧？” 彩衣宠溺的捏了捏石榴的脸，转头回了厨房，还愉快的哼起了歌。 石榴看着神采飞扬的三姐，由衷的为她高兴。 爱情的魔力果然大——自从那天进城约会之后，三姐的心情越来越好，嘴上哼着歌，脸上挂着笑，就连平时讨厌的家务活都变成了享受。 “你三姐干活麻利，谁娶了谁有福气。” 阮小玉难得夸了老三一句，不过也就这一句。 她最挂心的还是老二。 “石榴，你说你二姐怎么还不回来？工作不是定下了吗？” “她电话里不是说了嘛，才稳定下来，手里钱也花光了，趁着过年加班，多挣点钱。” “钱，钱，钱，挣再多钱，她也不给家里一分，还不如回来过年。大过年的，家里人越来越少了……” “是啊，以前一家六口多热闹，饺子都要下两锅才够，现在大姐出嫁，二姐不回来，等三姐也嫁出去，过年可就只剩我了……”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招上门女婿了吧？” 石榴一看母亲又提起这个话题，赶紧岔开了去。 “对了，妈，进城那天看到小涛哥了，他还问起我二姐呢，他俩不都在南方打工吗，我二姐没联系他？” 阮小玉朝厨房那边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你二姐看不上他，你槐花婶儿倒是看上彩衣了……” “啊？小涛哥喜欢的是二姐，槐花婶儿看上我三姐了？” “是啊，彩衣勤快，人又老实，长得也不丑，是个过日子的人，你槐花婶儿早就看上她了，就是我不太愿意，就没提……” \"为啥？哦，是不是因为她家就小涛哥一个儿子，不能给你做上门女婿？\" “这是一点，不过你槐花婶儿倒愿意让他儿子做上门女婿。” “她愿意？他家就一个儿子，给你做上门女婿？” “我知道她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反正咱两家离得近，又都姓林，将来孩子也姓林，他们只用给我和你爹养老，就能继承咱家的家业，上不上门的，区别也不大……” “哦，敢情是冲着咱家的家业来的。妈，咱家有啥家业啊？是不是有好多存款，你都没告诉我……” 石榴调皮的开着玩笑。 “有个屁的存款，不就是那片石榴林么，还有家里的房子和田地，咱是农村人，这就是家业。” “既然三姐只要嫁的近，上不上门区别不大，那让三姐嫁近点就行了，要我看，嫁给本村或者邻村都差不多……” 石榴试探着母亲的态度。 她嘴上说的是林涛，心里想的却是裴嘉松。 “还是稍微远一点好。俗话说，远了香，近了秧。住的太近容易闹矛盾，小两口吵个架，娘家婆家全知道，多别扭。” “有啥别扭的，我大姐嫁的不近，该吵架还吵架。” “也是，反正彩衣的事也没定下来，再等等看，要真没合适的，林涛也不是不行。毕竟一个村里，知根知底的，听说他现在挣钱还不少，人也还算老实……” 石榴听得炸裂，无奈的撇了撇嘴。 “你们大人就是喜欢乱点鸳鸯，他明明喜欢二姐，你们偏提三姐……就是你们愿意，他也不一定愿意啊。” “小孩子懂个啥。别提你二姐，这闺女算是白养了。对了，这事你先别和彩衣说……”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还不等石榴起身去接，彩衣从灶房跑了过来，两手沾着的白面还在簌簌往下掉…… 阮小玉一看，骂了起来。 “你慌什么？石榴又不是不会接电话？怎么一听到电话，你就跟丢魂了一样，有谁找你啊？” 彩衣红了脸，心虚的解释着。 “我就想着，是不是大姐和二姐该打电话了……” 石榴赶紧解围。 “就是，刚咱妈还骂二姐呢，说不好就是二姐的电话。三姐，你快看看……” 彩衣去瞄了一眼，果然，是广州那边的号码。 她懒得去接，转身回了灶房。 “哎，你咋不接啊？谁的电话啊。” “林老二的，你接吧。” “这死丫头，什么意思？跑过来了又不接……” 阮小玉嘟囔着，起身去接电话。 拿起电话，听到老二彩霞的声音，阮小玉本想狠狠骂一通，终究还是把狠话咽了下去。 “你不回来，在那边怎么过年啊？有饺子吃吗？” “怎么没有？厂里很多人没回家的，食堂就有饺子，外面的饭店更多，再说我也不爱吃饺子。” “过年了，不爱吃也要吃点。” “知道啦， 我都这么大人了，还能饿死不成……” “什么死不死的，大过年的，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行行行，说吉祥话，发大财，成了吧？对了，妈，听说彩衣要招上门女婿了？看上哪家了？” “你还有脸问她？你这个姐姐的事情定不下来，她能越到你前面去？” “这……你们该干嘛干嘛，不要指望我了。” “不指望你，你早晚也要嫁人啊！女人就这短短的几年青春，不能再浪费了！你给我说实话，现在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他多大了，家里什么情况，是哪里人？” “我的妈啊，还嫌我不给你打电话，一打电话不是骂我，就是问东问西，烦不烦啊？” “哦，你不让我管就算了，连问都不能问了？你还姓不姓林，是不是我闺女？” “是，是，是，大过年的，懒得跟你吵。” “那好，我告诉你，不许找外地的，不许找有家有口的……” “妈，你说什么呢？真是，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不说了，我挂了……” “等下，彩霞，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明年，明年我一定回去。” 电话被无情挂断，听着那头嘟嘟的声音，阮小玉恨恨的骂了一句—— 白眼狼！ 第43章 一言难尽 大年初一，阮小玉打了一天的麻将，姐妹俩听了一天歌。 这是一年中最清净的一天，不用干活，不会挨骂，每个人都期待着新一年的新气象。 大年初二，林家老大林彩云回娘家了。 虽说林家四朵花个个娇美，但就数林家老大的容貌最为出色。 尤其如今嫁进了城里，更是养的细皮嫩肉，说话轻声细语，穿的时髦好看，每次回来都能让林家湾的人们夸上半天。 小两口骑着摩托车，带着儿子和丰厚的礼品，在左邻右舍的注视下，一路寒暄着回了家。 因为一圈麻将还没打完，阮小玉甚至都没站起来。 林成静很高兴，老早迎出去，抱住了小外孙。 大女婿进了屋，掏出好烟，在麻将场子散了一圈，算是和众人过了面。 然后，就是一箱一箱的往屋里搬礼品。 和农村常规走亲戚的礼品三件套相比，大女婿带的不是好烟就是好酒，还有几个烤鸡，两条大鱼，看的众人眼红不已。 在众人的夸赞和羡慕中，阮小玉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大家也算识趣，一圈打完主动结了账，就都散场了。 阮小玉收了麻将，这才抬头看看大闺女彩云。 “舍得回来了？” “妈，这不是忙吗？” “忙，你们都忙……” “大过年的，少说几句，快看看你外孙子……” 林成静难得敢反驳媳妇，赶紧把外孙子递给了阮小玉。 抱着孩子，也就堵住了阮小玉的嘴。 彩衣忙着端茶倒水，林成静则去小屋拿出了他给彩云扎的笤帚。 “这笤帚早就做好了，就等你们回来拿呢，等走的时候别忘带了。” “爹，你就记得你的笤帚，我大姐才刚回来，你就撵她走呢。” 石榴一边逗着小外甥，一边打趣她爹。 也亏得她在这儿活跃气氛，原本有些尴尬的氛围瞬间轻松了起来。 阮小玉也不绷着脸了，笑着看向了女婿。 “路上冷不冷？先喝点热茶，中午想吃啥，我去做。” 彩云一看，赶紧站了起来。 “我回来了，哪能还让你忙活，我们姐仨去做。妈，你好好歇着。” “就是，妈，你抱着宝宝出去晒太阳。等着吃现成的的吧。” 石榴笑着，将母亲推了出去。 她还有好多话要和大姐倾诉，自然不想母亲在身边。 于是，大女婿陪着老丈人聊天，阮小玉抱着外孙出门，三姐妹在灶房里忙活了起来。 其实上门女婿的事，彩云早就听母亲在电话里说了。 她是家里的老大，和父母的观念基本一致，也认为家里应该招个上门女婿。 当然，早早嫁出去的她，也不好指定哪个妹妹该招这个上门女婿。 如今父母拿了主意，定了老三，她自然没什么意见。 她也认为，二妹彩霞心太野靠不住，即便勉强招了，怕是也过不长久，早晚要黄。 小妹石榴学习那么好，自然是要走出农村，出人头地的，也不适合招上门女婿。 最合适的就是三妹彩衣了。 所以，不等石榴和彩衣向她倾诉，她就主动问起了彩衣相亲的事， 还以过来人的身份交代彩衣，婚姻大事上多听父母的话，父母是不会害她的。 彩衣顿时泄了气，她就知道，大姐和母亲是一个阵营的。 石榴也有些失望，但她可以理解大姐的立场。 看大姐脸色不好，她有些担心。 “大姐，中秋那会儿你说你病了，好利索了没？怎么看你脸色还是不大好呢？” “哎，一言难尽，说起这场病，可给我折磨坏了。” “怎么了，什么病啊？” “小孩子不懂，还是别打听了……” 彩云不想和石榴说，但老三猜了出来。 “大姐，是不是妇科病？” “哟，真是长大了，该嫁人了，这都知道。是，就是妇科病。” 彩云笑着看向三妹，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彩衣，你这也快嫁人了，到时候家里肯定会买洗衣机，我可给你说，那洗衣机不能乱用。” “什么意思？” “就我这次妇科病，看了好多大夫，吃了好多药，都不除根，反反复复的治不好，结果你猜怎么着？问题就出在洗衣机！” “洗衣机？洗衣机怎么了？” “我结婚时候没买洗衣机，前年才买的，也是头次用，觉得花那么多钱买的，不用白不用，就把所有衣服都丢在里面洗，结果就妇科病不断了……” “到底怎么了？洗衣机有毒？” “不是，洗衣机没毒，但袜子和裤头是不能混在一起洗的。尤其你姐夫有脚气，脚上有那什么真菌，就造成了我的反复感染……” “原来是这样，幸亏咱家没有洗衣机……” “不怪洗衣机，之前没用过，都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医生专门交代了。所以我也提前给你说下……” 说到这里，彩云朝堂屋瞥了一眼，压低了声音。 “你们是不知道，那段日子，你姐夫还以为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会染上这种脏病，那是天天和我闹，天天生气，所以中秋我都没回来……” “这我知道， 我姐夫一直都怕你跟别人跑了，谁让你长那么好看……” 姐妹仨正说的热闹，阮小玉冷着脸，怒气冲冲的回来了！ 老三彩衣的秘密，终究还是捂不住了！ 第44章 红口白牙 原本阮小玉很少往人堆里凑，这段日子又忙着相亲、忙着过年，基本没怎么出门。 但今天例外。 今天，城里的女儿女婿回来了，又带着白白胖胖、洋气时髦的外孙，阮小玉自然要抱出去炫耀一番。 太阳底下无新事，东家长，西家短，女人们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彩衣招上门女婿的事。 槐花嫂对着阮小玉阴阳怪气。 “我就说吧，彩衣相亲不能成事，你就是瞎张罗。” 阮小玉有些奇怪，还以为她是想让自己儿子娶彩衣才会这么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么就是瞎张罗了？买颗白菜还挑挑捡捡的，这才开始相亲，没成很正常啊？” 旁边的二大娘笑了起来。 “就是，槐花嫂，人家相亲，你吃什么味儿？怕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切……我家涛子怕是没这个福气吃葡萄喽。这葡萄酸不酸咱不知道， 但肯定有人吃到了……” “什么意思？你这话什么意思？” 阮小玉不乐意了。 平日里，这些女人明里暗里的笑话她也就罢了，反正自己确实风流，这些年也这么过来了。 但彩衣还是个大姑娘家，正在相看人家的重要关头，她们这么造谣，孩子名声坏了可怎么好？ “槐花嫂，红口白牙的，不能乱说话啊！” “我乱说话，几个村的人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算了，不说了。” 槐花嫂撇了撇嘴，扭头想要离开。 阮小玉一把拉住了她。 “别走啊！你这么不清不楚丢一句算什么意思，给我说明白了。” “算了吧，留着脸吧。” “用不着， 你们什么时候给我阮小玉留过脸啊？我本也没什么脸，平日你们说就说了， 我懒得计较，但我闺女不一样。” 阮小玉越说越生气，瞪着槐花嫂。 “彩衣这孩子老实，你是看着她长大的，就这么往她头上扣屎盆子，昧良心啊！” “我昧良心？算了，算了，当我昧良心了，我就是多嘴……” 槐花嫂不想再说，低头服软。 旁边的二大娘也开始劝架。 “算了，不吵了，大过年的，亲戚都来了，都赶紧回家做饭吧。” 可她们越是如此，阮小玉越是不依。 这些女人平日里就爱嚼舌头，今天当着她的面都这么说彩衣，背地里不一定怎么糟践呢？ 说她，她无话可说，可彩衣天天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完全在她眼皮子底下——阮小玉对女儿的清白很有信心。 所以，她今天必须借着这个机会发发威，让这些女人知道背地里嚼舌头的后果，以后也能有所收敛。 “不行，今天必须把话说明白了，不说明白别想走！一把年纪的人了， 还昧着良心造谣，黑心肝啊……” 槐花嫂本来还想留个余地，一看阮小玉这么不依不饶，她也恼了。 “我造谣，我黑心肝？行，给脸不要脸是吧。年前有一天……腊月二十几我忘了，就我家涛子回来那天，你家俩闺女进城，你知道吧？” “知道啊，她俩进城买衣服啊，怎么了，我们还不能进城买件衣服？” “那晚她俩回来了吗？” “回来了啊，怎么可能不回来。”阮小玉莫名其妙。 “回来了？我可是坐的最后一班车，没见到她俩。” “真回来了，这还能说瞎话？只是回来得晚，说没赶上末班车，打车回来的，还花了不少钱。对了，当时二嫂正在家门口，也看到了啊，那出租车……” 阮小玉说着，拉着二大娘让她证明。 “是回来了，打车回来的。” 二大娘讪笑着点点头，就想溜走。 不过阮小玉和槐花嫂谁也不让她走，非要她留着做个见证。” 槐花嫂盯着阮小玉，再度发问。 “就算她们回来了，是不是回来的很晚？” “是有些晚，那又怎么了？大过年的，车多人多，赶不上车也正常……” “正常，是正常。林家两姐妹和裴家两兄弟在一起，那多正常啊！” “裴家……你什么意思？” “裴大山的两个儿子啊，怎么，裴大山你不记得了？” 看阮小玉愣在了那里，二大娘咂咂嘴，低着头又想溜走，槐花嫂紧紧的拽着她。 “二嫂，那天你也进城了，你说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他们几个是不是在车上就坐一起了，分明就是约好的。到城里下了车，也不见他们的人影，肯定还在一起。等回来的时候，只有石榴和裴老二在车站等车，两人还说说笑笑的……” “嗨，话不能这么说，石榴和裴老二都是好学生，俩人还是同班同学，聊个天很正常的，可不能乱说。” 二大娘最喜欢好学生，赶紧替石榴澄清。 “是，石榴这孩子没问题，可是彩衣呢？彩衣可是直到发车了都没个影儿，还有裴家老大，他俩去哪儿了，去干啥了？” “你看你，还能干啥啊，不说了买衣服么……” 二大娘眼看走不了， 只能尽量灭火。 “是，是去买衣服了，俩人手拉着手，那个亲热劲啊……” 为了证明所言不虚，槐花嫂子描述的绘声绘色，二大娘吓得赶紧打断她。 “看你说的跟真的一样，你亲眼看见了？” “我没看见，有人看见了啊，那么多人进城呢。你要不信，就找那天进城的人问问去……” 槐花嫂洋洋得意的盯着阮小玉，阮小玉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的头炸了…… 怀里的孩子被她们吓得哇哇大哭，二大娘哄着孩子，劝着阮小玉。 “其实也没什么，年轻人么，在一起玩玩也正常。也许就是凑巧在车上遇到了。给你说这个也是好意，免得你不清楚孩子们的心思，干着急使不上劲。其实裴老大也挺好，和彩衣也般配……” 槐花嫂一听这个，又不乐意了。 “是挺好，可人家不会做上门女婿啊。裴家长子怎么可能倒插门，还插到林家的门里，那简直是笑死人了……” “哎呀，你少说两句不行啊……” “不行，我本来不想说，是她非逼着我说的。还有，听说裴老大也在相亲，也没相成……别说，这两家人还真是般配，自己不清不楚的，还出来祸害别人……” 二大娘赶紧把槐花嫂推走了。 “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该做饭了，你赶紧回家吧。” 推走了槐花嫂，二大娘又转头劝着阮小玉。 “小玉啊，孩子哭了，快回家吧。大过年的，可别因为这个生气，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还小，慢慢来吧……” 阮小玉什么都没说，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很快，二大娘也走了，只有阮小玉还站在那里。 中午的阳光刺眼又温暖，可她心里却哇凉哇凉的。 她万万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彩衣竟打了她的脸，自己最疼爱的石榴竟也一起骗她。 难怪这两次相亲都不成，难怪彩衣一天天魂不守舍…… 可是她找谁不好，偏偏找裴家的儿子，还跟着人家出去乱逛，还被人看到了，就这么不值钱吗？ 阮小玉很清楚，裴家不可能让大儿子做上门女婿的，而她，也是不可能同意的。 第45章 家丑 纸，终究包不住火。 石榴知道，母亲早晚要察觉彩衣的情事，却没想到是以这么被动的方式。 果然，那天进城约会，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彩衣倒是不怕，挑明了也好，她早就不想瞒了。 在她看来，除了不能当上门女婿，裴嘉松哪哪都好，比那些相亲的优秀一百倍。 她甚至觉得，只要破了上门女婿的执念，或许母亲能同意他们的婚事。 可惜，她太乐观了。 她和裴嘉松的恋情，不止母亲不同意，就连从不干涉家事的父亲也极力反对。 —— 三姐妹一起做的菜肴已经放冷了，平日难得吃到的烧鸡，烧鱼都上了桌，可除了小外甥抓着鸡腿啃，谁都没有胃口。 “趁早给我断了，马上给我断了！” 阮小玉越想越生气。 “我刚让你大姐查了电话，有个邻村的号码经常打过来，那就是裴家的电话吧？难怪你每次接电话那么积极，难怪家里的电话费越来越多！没想到啊，林彩衣，平时看你老老实实，不声不响的，你还挺会装啊！” “我没有装……” “你给我闭嘴！你老实说，进城那天，你们到底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啊，就是商量一下上门女婿的事……” “是吗，怎么商量的？他愿意为了你来做上门女婿吗？” “他……我还没来得及说。” “笑话！林彩衣！ 你不是去商量的吗？怎么连说都没说？” 彩衣沉默了。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裴嘉松是不可能做上门女婿的。 裴家是大户，裴嘉松又是长子，人家向来都不缺钱，怎么可能让儿子倒插门呢？ 趁着彩衣沉默，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成静开口了。 “要我说啊，别和那裴家扯扯拉拉的，也别挑挑拣拣了，等名声坏了就晚了，还是趁早把婚事定下来。” 他慢悠悠的吐了个烟圈，看向了彩衣。 “我看柳树镇的那孩子就不错，老实本分，将来绝对不会欺负你。你们两个守着咱家的石榴林，还有爹妈帮衬，这日子多好过啊！彩衣，听爹的，爹不会坑你。” 很少说话的林成静难得说了一大堆，可惜他的话，彩衣根本听不进去。 “姓柳的那个孩儿就是太老实了，我看不上……” 阮小玉一听就崩了。 “老实怎么了，老实不好吗？” “二姐说了，老实的男人没出息。” 彩衣这话一出，大女婿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这会儿没人注意他。 “哦，这会儿听你二姐的了？怎么，你也想像她那样？” “我怎么就不能像她那样了？同样都是你闺女，凭什么这些年让我在家干活，她就能出去潇洒；凭什么让我招上门女婿，她就可以自由恋爱？妈，你是不是太偏心了？” 老三憋在心里的话，终于都说了出来。 眼看就要闹崩，老大彩云在一旁打圆场。 “彩衣，你可不能犯傻啊，你和彩霞性格不同，爹妈也是为你好，怕你出去吃亏啊。再说，那个裴嘉松如果心里有你，为什么不和他父母说清楚，还要去相亲呢？” “他是相亲了，但是也没相中啊，不都是被父母逼得么。” “逼的？我逼你了吗？” “你没逼我吗？不都因为你非要招上门女婿！家里四个女儿，二姐没嫁人，石榴也没嫁人，为什么就要是我？ “你……你以为不招上门女婿，裴佳松就会娶你？” “为什么不会？我和他哪里不配了？” “裴家不会要你的，光他妈那一关你就过不了，你这是自取其辱。” “过不了关，也是因为你。你们大人造的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我们承担？” “你……我造什么孽了，你给我说清楚！” “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整个林家湾都知道，还用我说吗？” 这一下，彩衣精准戳到了阮小玉的痛处。 她恼羞成怒，狠狠地打了彩衣一巴掌。 正在气头上的她，什么脏话都骂了出来。 “好哇，为了那个姓裴的，你是什么颜面都不顾了啊？爹妈也不要了啊？一个女孩子，怎么就那么贱，那么骚，那么缺男人？非要上赶着让人家糟践……” “我贱，我贱也是你生的，我骚，我骚也是遗传你！” 母女二人的口不择言，让大姐和姐夫十分尴尬，林成静则是低下了头，再不说一句话。 石榴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制止了二人。 “哎呀，我的妈呀，哪有母亲这么骂自己亲闺女的？三姐，你也越说越不像话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我好好说，她好好听了吗？这会儿嫌我丢人了，在这个家里，在林家湾，我们什么时候有过脸？我就是再安分，也会被人说三道四，就因为我是这家的女儿……” “好了，快别说了！姐夫和孩子还在这儿呢……” 石榴厉声制止了三姐，把她拉到了西屋。 关上门，彩衣嚎啕大哭…… —— 饭是吃不了了，老大彩云也觉得脸上无光。 家丑不可外扬。 原本自己嫁入城里，就有些被婆家看不起，今天又闹了这么一出，让丈夫亲眼看到了自己家庭的不堪…… 她实在不想再待下去，略微安慰了父母几句，也就告辞离开了。 大姐走的如此匆忙，甚至忘了带走父亲为她扎的笤帚…… 第46章 对峙 自此，阮小玉一病不起。 就连几十年从不缺席的假发也不戴了，只是胡乱扣了一顶毛线帽，黯淡又落寞的她再不复往日的精致。 彩衣也以罢工和沉默的方式开启了抗争。 不过，沉浸在罗曼蒂克爱情里的她，即便蓬头垢面，双眼红肿，依旧因为有所期待而熠熠生光…… 这是女儿和母亲的战争。 这是两个女人的对峙。 林成静做好了饭，林石榴一碗一碗的送。 先是东屋的母亲，再是西屋的三姐——隔着一间堂屋，像隔着万水千山。 石榴欲哭无泪。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她一走，家里可怎么办…… 三姐那边是丝毫劝不动的，她只抱定了一个执念——非裴嘉松不嫁。 如果母亲不同意，她就抗争到底，终身不嫁。 石榴知道，对一个平日里顺从乖巧的人而言，一般不会反抗，但一旦起了反抗的意识，那基本就是不留退路，不死不休。 她只能尝试着劝说母亲。 “妈，我们姐妹四个，三姐向来是最懂事最听话的，她如今这样，真的是喜欢那个人。其实裴嘉松的条件真的不错，你为什么不能考虑下呢？” “你给我闭嘴！” 阮小玉听到裴嘉松的名字就一头火。 “林石榴，我还没说你呢？你为什么要帮着她瞒我？为什么要给她打掩护？” “妈，这不是一直没有机会说吗……” “两句话的事，你们没机会说？没机会说， 有机会去城里私会是吧？我说林彩衣如今怎么这么大胆子了，原来都是你在背后撺掇的！” “妈，冤枉啊……” “冤枉什么？要不是你，彩衣她根本没这个胆子！难怪当时她去城里卖衣服不让我跟，倒让你陪着。原来是你给他们放风啊！我养了一群白眼狼啊……” 阮小玉把憋了一肚子的气，一股脑撒在了石榴的身上。 石榴也不解释了。确实，去城里约会是她出的主意，虽然她的本意不是这样。 “妈，您骂吧，骂完了，出气了，我再说话。” “我懒得骂你，有口气我暖暖肚子。” 阮小玉转过身，把背对着石榴。 石榴也不介意，轻轻的给母亲捶着背。 “妈，您不就是想招上门女婿吗？现在三姐喜欢裴嘉松，裴嘉松的条件也真不错，做女婿肯定是够的，只是不能上门。三姐说得对，您四个女儿，我还没结婚呢，二姐也没结婚，凭什么非得让她招啊？” “最听话的老三我都指望不上，我还能指望你和老二？你二姐连这个家都不要了，还会给我招上门女婿吗？” “就算二姐靠不上，那不是还有我嘛，我给你招。” 阮小玉一听这话，转头盯了石榴一眼。 不过，她很快又转过头去。 “你就蒙我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心眼子，糊弄一次算一次，是吧，先让你三姐嫁出去再说？等你给我招上门女婿，还不如等结扎的我再生个小子。” “那你要生个小子最好了，大家就都解放了。” 石榴嘻嘻的笑着，阮小玉却心酸的掉下泪来。 “是啊，怪我自己没本事。我没本事生儿子，才逼着你们招上门女婿，都是我的错……” \"妈，我不是这意思……\"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把你们一个个拉扯大了，现在长本事了，嫌弃我了？” “妈，这不是开玩笑嘛。我说话向来没大没小，你知道的啊……” “石榴，我不是怪你，而是你三姐那天说的话，真的伤到我的心了。你爹什么样子你们都知道，我指望不上他，咱家又没有任何亲戚帮衬，那么大一个石榴林，我一个女人能怎么办……” “妈，不提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我要提，其实我知道，这些年你们嘴上不说，心里一个个都嫌弃我，嫌我丢你们的脸……” 阮小玉说不下去了，嚎啕大哭起来。 这么些年了，不论外人怎么笑她风流，怎么骂她破鞋，她都没有为此掉过一滴泪。 但今天在女儿面前，她忽然就绷不住了。 石榴也很心酸，虽然在她内心深处，确实不止一次的嫌弃过母亲，甚至厌恶。 以至于她从小就不愿以女孩儿形象示人，天天短发，强装泼辣，只为了能和母亲这种妖娆的女人形象区别开来。 尤其年前她那次雪屋事件，她在学校都未能躲掉同学的诋毁，对母亲的怨意更深一层…… 但此时，她也是真的心疼母亲。 第47章 冤家 不管怎样，母亲终究是母亲。 看着憔悴不堪的母亲，石榴强笑着安慰。 “妈，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咱的日子不是好过了吗，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所以妈想让你们嫁得好一些，不要走妈的老路……” “所以啊，妈，三姐不想嫁给柳家那个老实孩子，这也可以理解啊。她可能是怕老实人会像爹一样，指靠不上吧。” “那也比降不住强！裴家那个老大我见过的，和他爸一样滑头，彩衣太老实，根本降不住他。何况，他要真有诚意，至少上门提个亲吧，这提都不提，不声不响的算怎么回事？难倒让女方上赶着找他们？” “妈，这不是还没到那一步么，那裴嘉松以为咱们必须招上门女婿，可能就被吓住了……” “哦，这就吓住了？试都不试一下，能有多大诚意？还能指望啥？” “妈，你这意思……是可以试一试了？” “做梦，让她趁早死了这个心！还有，林石榴，我告诉你，你和裴家二小子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这怎么扯到我了，我可什么事都没有，纯粹就是为了给他们送信。” “最好没有！以后离裴家人远点……” 阮小玉看着女儿，欲言又止。 “妈，我可以离远点，但三姐她是真喜欢裴嘉松……妈，后天我就开学了，你和我姐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你该上学上学，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那我姐怎么办？” “等你走了，我就把西屋门锁上，不许她出门，哪怕在家里做老姑娘，也不准出去丢人瞎眼。” “妈，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搞软禁啊！” 石榴吓了一跳。 “我是为了她好！” “为她好也不能这样，这肯定不行，这是要出问题的。” 石榴是真急了。 “妈，不行就让我姐出去吧？” “出去？” “嗯，出去打工，散散心，见见世面。她就是见人太少了，除了待在家里，就是石榴林，连镇里都没怎么去过，所以才这么死心眼。让她出去看看，也许就好了……” 阮小玉一听，石榴说的也有些道理，但她又有些奇怪。 “不是，你小小年纪，你去过哪儿？不也是城里都没去过几次？你这些道理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我看书啊，书里啥都有。” “那你这书没白读，讲道理是一套一套的。那你说，让她去哪儿？” “去找二姐？我二姐精明能干，由她看着，你不是也放心点。” “我才不放心，你二姐更不靠谱。这次彩衣不都是要跟她学么，不找老实人，再跟着她学学，非上天不可！” “那就去城里，让大姐给她在家附近找个活儿，也能招呼着……” “不行，你大姐现在自顾不暇。再说，彩衣这么大人了，让她怎么看？小燕知道吧，就是总和你吵架那个……” 说到这里，阮小玉压低了声音。 “她辍学以后不是去城里饭店打工么，听说跟一个老头儿好上了吧，反正就是被包了……你想想，小燕那么精明的人都被骗，你三姐这心眼不够使，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那要不出远门，不去城里，就只能去镇上了……” “去镇上？她能干啥？” “理发啊。妈，你知道不，三姐理发可漂亮了，我这头发都是她弄的。” 阮小玉愣了愣神，呆呆的看着石榴的头发。 她自己没有头发，也从来没有理过发，更不知道理发店的门朝哪边开。 “她这半吊子手艺，在家里糊弄你行，出去肯定不成。再说我可没钱给她开店。” “学啊。英子她三婶不是在镇里开个理发店嘛，让她先去帮工做学徒，等学成出师了，再自己开店。妈，你不知道，现在家里的人们也时兴烫头，染发，尤其到了过年的时候，那都要排队的，可挣钱了。” “我不指望她挣钱，在家里把石榴林看好就行，都出去了，谁干活？咱这石榴林也不少挣钱，多少人眼红呢，你们都要往外跑……” “不耽误的，就在镇上，又不远。赶上秋收，店门一关就好了啊，这样她有个事干，就不会那么死心眼了。要不就这么耗着，能有什么结果……” 阮小玉被石榴说的有些心动了。 但经过进城一事，她现在对石榴也不完全信任。 彩衣去镇里做学徒，那就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 和那个裴嘉松就更容易勾搭了。 “石榴，你给我说实话，那个裴嘉松是不是也在镇里？” “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年后他爸可能会在镇里给他盘个店面，让他做生意。” “看，我就知道你还是在撮合他们……” “没有，妈，我真的是为了三姐考虑的。你也不可能把她天天关在家里，之前她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不还是没看住？” “不行，想去镇里，要先定亲，把亲事定下来。” “定亲？定什么亲？” “柳树镇的那个啊！” “哎呦，我的妈，你怎么还在这里拗着呢。柳家那孩子我姐看不上，她不愿意，你定了有什么用？订婚再退婚，不是更难看？” “退婚？敢退婚我打断她的腿。” “妈，二姐还没嫁人呢，三姐年纪又不大，为什么不等等看呢？为什么非逼她呢？” 阮小玉看了看石榴，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随便吧，大不了等我和你爹老了，就吊死在石榴林，你们哪个都不用管，我们也不指望你们。” “妈……你这说的什么话。放心吧，谁也不会不管你们的。” “罢了，你走吧，我想睡会儿。” 阮小玉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 曾经以为最听话的，如今成了最反叛的。 儿女冤家，果然是冤家。 第48章 开业大吉 林家这边闹得不可开交，裴家那边却没什么动静。 对裴家而言，相亲失败只是小插曲，此时，裴家父子正忙着张罗镇里的营生。 若依裴嘉松的意愿，他的梦想就是“三室一厅一场”——游戏室，录像室， 台球室， 歌舞厅，溜冰场。 这五个营生，选哪个他都可以。 尤其是游戏室。 镇上倒是开了两家，却远远不够。他每次和伙伴儿相约去玩的时候，要么排很久的队，要么就是机器总出问题。 其中有一家只有六台游戏机，摇杆按键还都不好用了，简直是聊胜于无。 所以，他很想开一家豪华的、先进的游戏机厅。 不过，裴大山并不赞同。 在他看来，儿子上学的时候就经常逃学看电影，混迹游戏机厅，这才耽误了学业，所以这些都不是正经生意，容易误人子弟。 再者，开游戏机厅，投入本钱太多，是一大难关。 一台游戏机要两三千，小规模的游戏厅也得十台左右，这就是三万，再加上桌椅板凳，电费也是一大支出，本钱至少要准备六万。 这还是看得见的支出，看不见的支出才是大头。 那游戏机厅是随便开的？ 且不说工商税务，申办特殊行业许可证，还要疏通关系。 别看一个小小的镇子，要孝敬的地方却不少，哪是那么容易的。听说那俩家每季度给管事儿的上拱，都是不小的数目。 裴大山虽多少攒了点儿家底儿，却终究只是个农民。 而且，他有两个儿子，老二学习那么好，将来肯定是要供他上大学的，怎么可能把钱都花在大儿子一人身上…… 最重要的是，老大本就沉迷游戏厅，要是自己开一个，怕是不为赚钱，只为自己玩着方便了。 总之，裴大山坚决不同意他开游戏厅。 他始终认为，还是开个农资店最靠谱。 毕竟都是农村人，人们可以不玩游戏，不看电影，却不可能不种地。 不管是粮种菜籽，还是化肥农药，有他这些年积攒的人脉在，就算没有这个镇子的店面，也不愁销路。 当年他能把一箱箱石榴卖出去，如今自然也能把化肥农药卖出去。 所以，他极力主张儿子开一家农资店，踏踏实实做生意。 但裴嘉松对农资店毫无兴趣，不但不懂、不精通，更是讨厌农药、化肥的味道，坚决不妥协。 于是，在这件事上，父子俩起了严重的冲突。 老二裴嘉楠一看，只能从中调和。 在他看来，大哥初学做生意，确实得从有兴趣、也熟悉的行业入手，才能上手快一些。 游戏机厅确实投入太大，风险也高，不如先开一家录像厅。 毕竟录像厅的投入较小，只需两台电视，桌椅板凳，录像机和各种碟片就差不多了。 全部下来，投入顶天也就两万块钱了。 虽然镇上已经有好几家录像厅了，但目前来看，还是有些市场的。 而且，裴嘉松最初的想法，也是开一家录像厅。 裴大山听了小儿子的劝解。 也罢，年轻人么，追求新事物，自然喜欢挑战。 反正投资也不大，就先让他试试看吧。 至少先在镇上混个脸熟，以后不管做什么生意也有门路了。 于是，正月十六这日，镇上西大街拐角处一处门面房前，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但见一朵朵红花儿在电石火光中瞬间绽开，又飞落在地上。 不一会儿，门前只留下满地的鞭炮碎屑，像铺了一地红毯。 开业大吉，裴佳松带着一群小伙伴儿，意气风发的走过“红毯”——环球录像厅开业了。 第49章 雷区 环球录像厅开业的时候，镇里的学校也都开学了。 新学期，新气象，发了新书本，换了新课表，学生们无精打采，老师们兴致勃勃，期待新学年能有新成果。 开学第一课，照例是劳动。 不过，和暑假后开学的情况不同，过了一个寒假的操场，并没有长出太多杂草，只是多了很多落叶、纸屑和塑料袋子等杂物。 这些东西，看似脏乱，其实容易清扫。 操场大扫除的时候，林石榴独自一人在角落里清扫。因为上学期那些流言，如今她又恢复了独来独往的习惯，几乎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至于裴嘉楠，那就更是雷区。 但凡和裴嘉楠的距离少于三米，她就会立刻躲开。 这让裴嘉楠有些无奈，其实有时候他是无意靠近，有时候他只是想和她说说游戏厅的事情…… 只是，没有机会。 等到调座位的时候，按照政策，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前十名同学，可以根据名次自由选座。 第一名，裴嘉楠， 他最先选，却环顾教室一圈之后，又坐在了以前和石榴同桌时的位置。 第二名，林石榴。 她紧随其后，在裴嘉楠期待的眼光中，直奔教室后角，还坐在了离裴嘉楠最远的的那个后角。 老师看着二人，无奈的咂了咂嘴。 身为过来人，他知道，两人越是这样避嫌，越能说明问题。 他又怕两人再凑在一起，又不愿意闹成这样——后面乱哄哄的，林石榴还怎么学习。 石榴倒无所谓，对她而言，心清净了，那就清净了。 王丽丽是第三名，她一进来就看到了裴嘉楠身边那个空位，犹豫了一下， 终究还是没好意思坐过去，只是坐在了裴嘉楠的正前方…… 座位敲定之后，老师就开启了新学期的动员大会。 “中考已经进入倒计时！” “看看楼上的初三，他们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的确，全校最紧张的就数初三那帮人了。 这才刚开学，他们就像疯了一样疯狂上课，疯狂锻炼。 因为四月就是体育考试，辛苦学习的同时还要辛苦锻炼。一到课间，校园里到处都是练习立定跳远、掷铅球的初三生。 石榴不愿意在班里待的时候，就会来看英子锻炼。 英子跳远还好，掷铅球也还行，就是长跑不行。 所以，石榴有时间就会陪英子跑两圈。 开学后，英子的状态一直不好，初三大复习，她完全跟不上节奏，体育考试又迫在眉睫，所以身心俱疲的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这才跑了400米，英子就出现了极点，觉得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来…… 英子瘫坐在地上，再也不愿动一动。 “怎么越锻炼越退步了？以前还能跑个及格，现在干脆跑不下来了……” “英子姐，你是心态问题，要放轻松一些。” “轻松，我轻松不了，已经复读一年了，最后一次机会了……” 英子说着，扭头看向了石榴。 “石榴，我想给你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上次期末考试不是没考好么，分太低了。我爸说了，要不是看在城里大姑的面子，早就不让我上学了。下次要是再考不好，就让我直接相亲嫁人……” “啊？嫁人？” “是啊，过年时候就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了，我爸还让我去相亲……” “你还读着书呢？急什么……” “我爹说，女孩子年纪越小越值钱，相亲要趁早，要不好人家都被挑走了。” “好人家……那他给你介绍的什么好人家？” “不知道，我没问。管他什么好人家，我才不去，就是将来不读书了，要嫁人了，我也不要相亲。” “不相亲，什么意思？” “我要像彩衣一样自由恋爱……” 说到这里，英子的脸红了。 石榴一看，顿时乐了。 “哟，原来你心里有人了啊？还自由恋爱，谁啊，是谁啊？” 石榴好奇的扭头看向英子班级的方向，那里一群男生正在练习立定跳远。 “我最近天天来你们班找你，怎么没看见你和那个男生有情况……” “哎呀，有什么情况，根本就不在我们班。” 英子实在，一秃噜嘴就说出来了。 “啊，不是你们班的啊？那是三班？一班？” 看英子连连摇头，石榴破涕大笑。 “不是在我们班吧？” “哎呀，不是，没有谁，我只是说想自由恋爱，也许没有人会喜欢我，我不像彩衣，长得不好看……” “怎么不好看了？不要妄自菲薄好不好！” “我眼睛太小了，我都不敢笑。他们都说我一笑就没眼睛了……” “眼睛小聚光，显得精神，怕什么。你不要老盯着自己的缺点看，你还有很多优点啊？” “我？我有什么优点？” “你身材好啊。你没发现你身材很好吗？什么衣服穿你身上都很好看……” “还有，你手巧，我姐给裴嘉松织的围巾、手套，不都是你教她的？” “对了，那围巾和手套他戴了没？” “这我咋知道……” “你没问问裴嘉楠？” “我才不问他。送出去就是了，管他戴不戴。” “那你和彩衣进城那次，他戴了吗？” “这……记不清了，我都没怎么看他，谁知道他穿的啥，戴的啥。不是，你问这干啥？这戴不戴还有什么说法？” “没有，我就是觉得彩衣用心用意织的，他要不戴，不是辜负了彩衣的心意。” “哦。那就不关我的事了，以后我也不会给他们传东西了。” 两人说着，离开操场，朝教学楼走去。 “对了， 石榴，等周末下午，咱们要不要早些来镇上，也去看个电影？” “看电影？看什么电影啊？” “我听彩衣说，那个《泰坦尼克号》特别好看，我也想看。” “她也给我说过，说好看，好看的不得了。可是咱去哪儿看啊？去录像厅？我可不去那些地方，乱哄哄的。” “你还不知道吧？裴嘉送在西街新开了一家环球录像厅，环境挺好的，一点都不乱。” “啥？裴嘉松开的？那我更不去了，坚决不去。” 石榴说着，又想起了什么。 “西街？西街什么地方？” “就拐角处，挨着照相馆，我们回家还路过那里。” “哦，那你二婶的理发店不也是在附近吗？” “嗯，离得也不远，咱镇上就这么大，一条街能有多远。怎么了？你又要剪发了？” “不是，是我三姐想跟着你二婶学手艺。” “哦……那她也来镇里啊，你妈能同意？” “好像有戏。反正和你二婶说了一下， 好像说等出了正月再说。”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石榴的教室门口。 “好了，我先进班了，你也赶紧上楼吧！” 目送石榴匆匆跑回教室，英子落寞的眼神看向了远方…… 第50章 丽人理发店 出了正月，林彩衣终于能出门了。 如果说每个孩子和父母之间注定要有一场战争，那么这场战争，没有输赢，只有妥协。 最终，阮小玉这个母亲还是妥协了。 虽然她知道，彩衣到镇上理发店做学徒，肯定会和裴嘉松有联系，但她也管不了了。 彩衣是个大活人，不是个物件，她没办法把她一直关在家里。 与其让他们偷偷摸摸的联系，自以为情比金坚，倒不如放开手，让她自己去碰钉子。 只能让她自己死心了，她才能回头。 至于裴家在镇上开录像厅的事，阮小玉一清二楚。 其实在阮小玉的心里，她还是很欣赏裴嘉松的，这孩子身上有他爹的影子。 但他不是彩衣的良配，彩衣根本拿捏不住他。 不过，如果彩衣真的能够拿下裴嘉松，这个女婿也不是完全不可接受。 当然，这还得看裴家父母的态度…… 总之，阮小玉心情复杂的放开了手。 —— 二月初一这天，阮小玉带着彩衣来到镇上，去丽人理发店找二婶收她做学徒。 说来这二婶本就是镇上的人 ，她虽然嫁进了林家湾，也没怎么在村里待过，一直在镇上经营着一家叫“丽人”的理发店。 说来，镇上理发店大大小小也有七八家，唯有丽人理发店经久不衰，全都靠着二婶的功劳。 二婶从小生在镇上，为人热情，能说会道，手艺也好。 来店里理发的几乎都是周边的老顾客，她也对每个老顾客喜欢的发型了如指掌。 老顾客上门理发，就像是串门，随意轻松，聊聊家常，没带钱的甚至可以记账。 所以人们都爱来这里。 当然，二婶除了一手剪发的好手艺，净面刮脸更是拿手。 要知道，男人们的胡茬很硬，农村人的皮肤更是粗糙，晒的黑红，大部分男人的胡茬都很难刮的干净。 但二婶就有本领让刮刀在手中上下翻飞，既刮的干干净净，又让人舒舒服服。 所以，丽人理发店的生意一直不错，年轻人、年老人都有过来的理由。 赶上过年过节，甚至还要排很长的队。所以二婶忙的很少回林家湾…… 也正因为二婶没怎么在村里待，所以很少嚼舌头，关于阮小玉的那些流言她多少听过一些， 却很少参与，所以阮小玉和她的关系还可以。 过年过节，两人在村上碰了面，也会客气的打招呼，亲热的说上几句。 阮小玉没头发，自然没去过理发店。 但她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可是丽人理发店的常客。 尤其是彩云和彩霞两个大闺女，曾经可没少往理发店跑。 要知道， 服装店和理发店的老板，最喜欢的就是美女顾客。只要长得美，穿什么衣服，剪什么发型，其实都不是很重要。 但大部分人是不太愿意接受这个现实的。 这才有了模特，有了招牌。 当年刚时兴烫发的时候，彩云和彩霞这两姐妹，就是丽人理发店的模特和活招牌。 毕竟大部分农村女子皮肤黑，体型壮，就算烫了头发，化了妆，也摆脱不了一股乡土气，完全没有杂志图片上的风采…… 别的不说，不管二婶自己的闺女，还是侄女英子，因为长相普通，做很多发型，就没有什么惊艳的效果。 但林家的闺女就不一样。 老大彩云自然没的说，肤白貌美，气质出众，即便发型做的不怎么成功，也依旧惊艳，比发型图上的明星还好看。 老二彩霞略黑一些，但她黑的洋气，大方活泼，不但一点不土气，还特别喜欢尝试各种新发型。 于是，林这两姐妹就成了丽人理发店的活招牌，二婶甚至愿意给她们免费理发。 因为只要她们理完发在镇里转一圈，肯定会有人看，有人追着问——然后这些人就都来到了丽人理发店，点名要那俩姐妹的同款发型。 只是，随着彩云嫁去了城里，彩霞也去了南方，丽人洗发店没了模特和活招牌，这让二婶很不适应。 老四林石榴倒是来过几次，但这孩子可惜了。 石榴虽然长相好看，却和几位姐姐的风格完全不同，她坚决要剪短发，而且要很短的那种。 第一次给石榴剪短发的时候，二婶还不忍心，留的略长了一些，专门剪了一款适合女孩子的短发发型，结果她嫌长，自己回家又给剪短了。 从那以后，二婶也不强求了。 其实二婶早就发现，林家老三林彩衣也很漂亮，只是彩衣不怎么出门，也不张扬打扮，很少有人注意到她。 如今彩衣要来店里做学徒，她自然求之不得，爽快的答应了。 毕竟，小姑娘就算不干活 ，就只弄个漂亮发型当模特，也划算了。 再说，彩衣这孩子勤快，实在，帮客人洗头、吹风、打扫卫生都不在话下…… —— 学徒是没有工资的，管吃管住就不错了。 二婶的理发店是自家建的房子，后院的地方很大， 足够彩衣住的，但阮小玉交代过，石榴不能住在镇里，晚上必须回林家湾。 反正有自行车，十来里的路程也不算远。 这是阮小玉的条件和底线，彩衣必须遵守，她也很爽快的答应了。 因为知道裴嘉松会在镇上做生意，母亲还放她出来——彩衣知道，对她和裴嘉松的事情，母亲基本是默许了。 第51章 二月二 二月二剃龙头，一年都有精神头。 彩衣刚来理发店，就忙的不可开交。 在农村，正月里不能剃头，所以到了二月，理发店就格外忙碌。 尤其二月二这天，二叔二婶两口子齐上阵，彩衣更是从早上忙到了晚上，中午的饭都是匆匆扒拉两口就放下了。 虽然只是洗头、吹风、打扫卫生，一天忙活下来，彩衣也是腰酸背痛。 好在，她乐在其中。 彩衣本就很勤快，又对理发有兴趣，在她看来，这比在家里干农活、做家务有趣多了。 在这里，彩衣再也不用被母亲肆意贬低、责骂，反而，那些客人都很和善，也很风趣。 看到店里多了一个年轻的女孩，他们似乎都很开心，说二婶早该找个帮手了。 而且，在这里做学徒，彩衣还能听到很多有趣的事。 顾客们在等待或者理发的时候，嘴巴从不闲着，他们或是开玩笑，或是拉家常，着实让彩衣长了不少见识。 二月二这一日，彩衣就听到了裴嘉松的消息。 “我看西街口新开了一家录像厅，人还挺多的，谁开的？” “裴家村的，好像是裴大山的大儿子。” “裴家的啊，难怪，那铺子是买的，还是租的？” “好像是买下来了，具体不太清楚。” “看来裴家的家底儿确实挺瓷实啊！这铺子说买就买，店面说开就开。” “录像厅还好吧，投不了几个钱。再说人家儿子有出息，你看看这才开业几天，那生意好的，很快就把那几家录像厅比下去了。” “照这么下去，恐怕不出半年，就能回本了。” “说起来裴大山还真是有眼光，他竟然能想到开录像厅，这可都是年轻人才玩的……” “这倒不是，听说裴大山一直想开农资店的，他当初盘铺面的时候就是这个打算，可惜儿子不同意， 非要开录像厅……” “现在的年轻人，就爱看这个……” “光年轻人爱看，你就不爱看？听说到了夜里，那放的都是外国大片，你去看了没？” “那我没去，媳妇不让半夜出去。” ‘嗨，带着媳妇去啊！听说后面还有几间包房呢。” “真的假的？你见过？” “嗨，这一般人哪能见到。听说去他那儿的大都是小年轻，人气旺得很……” “还是裴大山有福啊，如今在街上有个店，儿子可就贴了金，相亲找媳妇，头就更高了，十里八村的姑娘还不任他挑啊。” “别说，这孩子也是个折腾的主儿，一般姑娘还真入不了他的眼……” 彩衣听着听着，就出了神，手里的吹风机忘记晃动，烫的客人哎哟了一声…… 直到晚上九点，店里还有几个客人在等着理发。 但彩衣不得不回家了。 母亲定下的规矩，无论如何，晚上一定要回家住，这才刚来，自然不能破了规矩。 好在二婶老早就交代过，这几天会格外忙碌，彩衣可能会回去的晚一些，为了安全，会让二叔骑车送她回去。 跟着二叔回家的时候，路过环球录像厅，嘈杂的武打声从扩音器里传出，彩衣怅然的望着那里的光影…… 来镇上两天了，因为理发店里实在太忙，她还没来得及去录像厅看看裴嘉松，而裴嘉松也没来理发店看看她…… 他应该知道，她来了丽人理发店吧…… —— 此时的裴嘉松正在忙碌着。 因为晚上正是录像厅生意红火的时候。 刚开张半个月，生意还不错，他正沉浸在挣钱的喜悦中。 要知道，裴嘉松原本就在学校混的不错，曾做过学生会主席的他，交友广阔，和镇上的一些小青年也都有来往，算是有些名气。 如今他开了录像厅，那些朋友自然要来捧场。 不仅他们来，还要带上朋友、同学。 环球录像厅，新设备，新环境，片子新，种类全，价钱还优惠，自然比那些老店更吸引人。 于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聚在这里， 尤其到了周末，附近的初中放了学，很多学生都会来这里看个电影，算是打发时间。 裴嘉松也是有求必应， 虚心征集大家的意见，想看什么片子都尽量满足。 所以，环球录像厅的生意很是红火。 周末是最忙的时候，二十四小时连轴转都忙不过来，所以一到周末，裴嘉松不让弟弟回家了，而是让他来这里帮忙。 反正他回家也什么事，不如在这里一起挣钱。 对此，弟弟裴嘉楠倒没有什么意见。 他本来也爱看电影，只是没有什么机会，而且因为三好学生称号的束缚，他不好意思去录像厅…… 如今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自然不会错过。他最喜欢的是周星驰的片子，在哥哥这里，终于过足了瘾。 —— 一次路过丽人理发店的时候，裴嘉楠看到过彩衣在店里帮忙。 他没好意思过去打招呼，只是告诉了哥哥。 裴嘉松没有说话。 其实两家店离得并不远，他早就知道彩衣在丽人理发店做学徒，但他目前还不想去招惹她，免得又引起风言风语。 因为他还没站稳脚跟，他还没有任何资本。 彩衣过年和父母闹翻的事，他已经听说了。没想到，进城那次约会，终究还是被人看到了…… 好在，裴家村的人一般不敢嚼舌头，说他家的闲话，所以父母那里还没怎么听到风声。 裴嘉楠也只能装作不知。 他是喜欢彩衣，可还没有到能去做上门女婿的地步。他是裴家长子，这对他而言，真的是不可能的事。 何况，母亲的执拗他很清楚，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他根本不敢和她提起林家。 他在默默努力，等一个机会。 第52章 古惑仔 自从彩衣在理发店做了学徒，每到周五放学，石榴和英子都会拐来理发店，等着彩衣一起回家。 说起来，丽人理发店的二婶是英子的亲二婶，算是实打实的自家人。 其实英子在镇上读书，周末若赶上天阴下雨，都不用回家，去二婶家就好，但英子很少去。 一是英子觉得二婶太忙，不想给人添麻烦；二是因为英子的父亲不喜欢二婶，俩家关系并不怎么亲密。 英子家曾是林家湾的大户人家，规矩大，家规严，男尊女卑的思想很是严重。 在他看来，英子二婶一个女人家，天天给男人刮脸修面，剃头理发的，有些不成体统。 尤其看着二婶和那些男人嘻嘻哈哈，说说笑笑，他就生气，觉得败坏门风。 但英子二叔不说什么，他一个大伯哥也不好管，只能让英子少去。 其实二婶人还可以，至少面子上对英子很热情。 如今彩衣在理发店做学徒，英子和石榴来的多了些，慢慢的也不拘谨了。 因为学校放学较早，有时赶上理发店人多，彩衣走不开，石榴和英子也不着急。 这时候，俩人就去二婶家的后院写作业，遇到不会的题目，英子还会向石榴请教。 虽然石榴是初二，英子是初三，但石榴辅导她的大部分功课都是没问题的。 说起来，在学习天赋上，人和人之间真的是有差异的。 石榴从小学习就很轻松，毫不费力，她甚至算不上用功，更别提勤奋了。 也就在初二这年遇到了裴嘉楠，在他的带动下，比之前用心了一点点。 但英子就不一样了。 从小到大， 她学习都很勤奋。 也许英子知道自己不算聪明，所以她相信勤能补拙。 在学校，英子很早就会起来读书，课间从不出去玩耍，晚自习也要学到很晚，但她的学习依旧没什么起色…… 在给英子讲题的过程中，石榴发现，英子真的很努力，但也真的很无力。 她在学习上完全不开窍，能熬到初三，大多是靠她的勤奋和坚持。 但文科还能死记硬背，照搬硬套，理科就不行了。 同一个知识点，稍微换一个角度出题，她就完全懵了。 而且，这不是一日两日的落后，而是长久的积累，离中考没几天了，想要有明显提升，基本是没什么希望了。 石榴很困惑，所谓心灵手巧，为什么英子手那么巧，学习上就是不灵光呢？ 要知道，英子的能干在林家湾是出了名的。 不管是做面点、还是做女红，她都是出类拔萃，甚至比那些手巧的嫂子、婶子们都能干。 对于各种女红，她心有七窍，一点就通。 尤其是织毛衣，不管是提花、嵌花，还是打花、绞花，亦或是坑条、柳条，英子都是手到擒来。 她甚至都不用人教，只要拿着样衣仔细看看，就会了。尤其英子打的凤尾花马甲，更是让村里所有人惊艳。 有时候，家里的嫂子、婶子们都要来找她请教。 在这一点上，石榴就完全不行。 农家的女孩子，小时候没什么玩具，大都会学织毛衣。石榴也跟着姐姐们学过，但她就学不会。 那些选针、调线、移圈、挑孔等操作，石榴完全搞不通。至于什么菠萝花针、芝麻花针、桂花针等花样，她更是晕头转向。 从小她们几个女孩子拿着旧毛线学织，石榴始终只会织一条细长的平针袋子，而且最后的收针，还要英子来做…… 所以说，上帝也许真的是公平的。 石榴学不会女红，却在学校上得心应手；英子心灵手巧，偏偏在学习上不开窍。 上帝像是给英子关上了学业的大门，看不到一丝光亮和希望。 英子也很苦闷，其实她也清楚自己的结局，只是不想过早放弃，还想再挣扎一番。 但如今，她有些心灰意冷了。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在等着最后的审判——中考的到来。 而在这之前，她忽然想放松一番。 这一次，英子不想再做那些永远做不完的模拟卷了，她提议去环球录像厅看电影。 石榴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既然母亲已经同意三姐来镇上做学徒，说明她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也该去看看裴嘉松如今什么情况了。 再说，英子天天这么精神紧绷也不行，去看场她想看的电影，也是一种休息和放松。 于是，石榴和英子结伴，来到了西街口的环球录像厅。 此时的录像厅正是热闹时候，大厅里坐满了人，《古惑仔》也已经开演。 “哎呀，已经开演了，咱们还是别进去了，下次吧！” 石榴本来就觉得来的突兀，就想拉着英子回去，这时，半掩的门开了，裴嘉楠走了出来。 “石榴！” 看到石榴，裴嘉楠眼前一亮。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你们这录像厅不对女生开放？” “不是，你是来找我，还是找我哥？” “我谁都不找，看电影不行啊？” 裴嘉楠笑了。 “行，当然行，快进吧，刚开演。” “算了， 我们不想看《古惑仔》，下周再来吧。” “那你们想看什么？” 裴嘉楠生怕石榴走了。 这时，一旁的英子说话了。 “我们想看《泰坦尼克号》，听彩衣说这电影特别感人，特别好看，你们这里有吗？” “有啊，当然有，不过可能要等这个片子放完了。你们先在这儿坐会儿，等下我问问我哥，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你们看。” 裴嘉楠说着，指了指外间的沙发。 其实石榴也没想马上就走，她主要是来看一下裴嘉松的情况。 不过还没等他问，英子就迫不及待的问了。 “你哥呢？怎么没见他？” “哦，我哥在里面调试机器呢？英子姐，你找他有事，那我叫他……” “没事，别叫了，让他忙吧，我就问问。” “裴嘉楠，看你哥这生意挺好啊。” “也不是太好，主要就是周末两天忙，所以我也过来帮忙。” “那你不看？” “我也看啊，不过没那么大瘾，有些不爱看……” 石榴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压低了声音。 “我问你，我姐有没有来过这里……” “这我不知道，我也就周末过来帮会儿忙，反正我没见过。” “真的？” “骗你干嘛？” “那你哥有没有提过我姐……” “这……” 裴嘉楠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哥哥过来了。 “石榴，你还是亲口问我哥吧。” 第53章 舍近求远 才两个多月不见，裴嘉松完全变样了。 他穿着西装，烫了头发，腰里别着传呼机，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 这样的裴嘉松，石榴差点不敢认了。 而英子看着裴嘉松双眼冒光，脸上泛起一股红晕。 不得不说，裴嘉松确实俊，之前都是校服或者夹克，如今穿了西装，愈发显得身形挺拔，浓眉大眼。 石榴发现，裴嘉松西服里面穿的毛衣，正是之前三姐送给他的。 显然，英子也看到了。 不等二人说话，裴嘉松已经迎了过来。 “哎哟，贵客临门啊，你俩怎么过来了？” “你们兄弟俩怎么都说一样的话？怎么，你这环球录像厅搞性别歧视，女生不能来看？” “不不不，欢迎欢迎，但女生确实来的少。” “英子姐想看《泰坦尼克号》，念叨好多次了，不过今天来的不巧，就不看了。” 裴嘉松闻言，看向了英子。 他俩曾是同班同学，英子还帮他和彩衣传过消息，所以他们还是很熟悉的。 “快中考了，你不好好复习，你还有时间看电影啊？” “这不是周末了，放松一下吗？” “按说我这种地方，你们这些好学生都不能来的。到时候校领导该来找我了，说把你们带坏了……” 英子一听乐了。 “我可不是好学生，这两个才是好学生，你说好学生不能来，你弟可是全校第一的好学生，不都在这里吗？你怎么不怕？” \"这是我亲弟，我们自己家，谁也管不着，再说，我弟这个好学生，意志超级坚定，怎么带也带不坏的。” 裴嘉松说着，笑着看向石榴。 “石榴，你知道不，我弟在大厅里，能一边看场子，一边做数学题。牛吧？” “哎，自叹不如啊，不愧是年级第一……” 石榴和英子嘻嘻的笑着，裴嘉楠赶紧解释。 “那是有些影片不爱看，不是警匪片就是武打片，全是打打杀杀的。再说，有的我都看好几遍了……” “对了，你这什么时候放《泰坦尼克号》啊，我们下次提前来。” 英子心心念念，惦记着她的《泰坦尼克号》。 “你们想看，那随时啊……等这场结束就能放。” “那不行，太晚了，等会儿我们该回家了。” “是啊，我俩是等彩衣姐的，她在丽人理发店做学徒，今天比较忙。” 石榴故意说出彩衣的名字，还看了裴嘉松一眼。 裴嘉松有些害羞，挠了挠头，没有接茬，而是岔开了话题。 “那时间是来不及了，只能等下一次了。要不这样，你们女生不都爱看琼瑶剧啊？以后我每周末下午搞个女生专场，放一些文艺爱情片，你们过来看如何？” “那不好吧？女生来录像厅的不多，你不是要亏本了？” “没事啊，本来就要片源丰富一些， 也不能总是打打杀杀的。文艺爱情片也有男生爱看的，就像我弟这种木头疙瘩，就需要爱情启蒙的，哈哈！” 裴嘉楠笑着踢了哥哥一脚。 “干什么老扯我？你这些店里有几个文艺片，还要给人家放专场？” “那也够放两场了，下次去买带子你也一起去，你挑，行不行？” 裴嘉楠没理哥哥，而是看向了石榴。 “那就周日下午？你们早些从家里过来，然后给你们放《泰坦尼克号》，这样看完直接回学校，也不耽误上课。” “行吗？真的给我们放专场？” 英子不确定的看向了裴嘉松。 “行，我弟是二老板，给你们安排个专场还是能做主的。” 当着石榴的面，裴嘉松总爱逗他弟弟。 这会儿，弟弟终于给予了反击。 “对了，英子姐， 到时候彩衣姐有空的话，记得把她也叫来啊！” 哥哥一听着急了。 “叫她来干啥，她看过了！” “看过了？” “是啊，你忘了，年前进城的时候，我和她一起看的……” “哦，那是不用看了。” 看着弟弟幸灾乐祸的笑，裴嘉松这才反应过来，一脚踹了过去…… 石榴看兄弟俩闹着，也没插话。 显然，裴嘉松在刻意躲避着三姐。 也是，如果彩衣来了录像厅，不知道又要被人说些什么。 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想到这里，石榴还是忍不住出言试探。 “裴嘉松，你这头发在哪儿烫的？不是在丽人理发店吧？” “不是不是，上次进城买碟，就顺便烫了个头。” “哥，你何必舍近求远呢？丽人理发店不就在旁边？” 现在轮到弟弟逗哥哥了。 看裴嘉松有些脸红了，英子赶紧出言解围。 “裴嘉松，幸好你没复读，我都后悔了，实在太累了，累死了也学不会……” 裴嘉松闻言哈哈大笑。 “理解理解，读书实在太难了，不是人干的事……我是真的学不会，所以我干脆不复读了。你们看，我现在不也挺好的？” “嗯，是挺好的，大老板，挣不少钱吧？” “早着呢，这才哪儿到哪儿。” 一说到自己的生意，裴嘉松顿时恢复了自信和神采。 “因为开店用的是家里钱，咱也做不了主，摊子没铺太大，就连带子都是转录的，不舍得买原版，这才刚刚回了点本钱。等稳住了，手里有点资本了，我准备把这录像厅好好升级改造……” “改造？哥，这才安生几天，你又想怎么折腾？” “我想做镭射电影厅。录像带播放次数多了，影像会变差，我准备搞点ld镭射大碟，音质纯正，画质优良，最近很火的。” “听说那个很贵的，机贵碟也贵。” “怕贵做什么？做生意哪有不投本钱的，本钱大，利润才大。要做就做精品，要不咱们和镇上那几俩录像厅有什么区别……” 英子崇拜的看着裴嘉松，觉得他真的很有魄力。 裴嘉松说起新店升级，滔滔不绝。 “除了镭射大碟，咱这大厅也需要改善，再配备一些沙发软座、环绕音响，那就高级了。” “本钱上去了，票价是不是也要上去？得贵不止五倍吧？” “差不多。” “那怕是不合适吧。哥，你没发现来咱这儿的大都是学生么，学生能有几个钱？要我说还是把钱用在刀刃上，多买几个好带子。你说呢，石榴？” 石榴笑了，她才不管别人的家事。 “这些我可不懂。英子，咱们该走了。” “那我们走了啊， 你们也快忙吧。” \"行，周日下午早点过来啊。” 英子恋恋不舍的和两兄弟告别，追着石榴跑了出去。 “石榴，裴嘉松真的好厉害！我就知道他有能力。你看这录像厅才开几天，就像模像样的……” “确实，开录像厅正适合他，熟门熟路。” “你别说，裴嘉松穿西服还挺好看的……” “好看么？” 石榴扭头奇怪的看着英子。 “你怎么一直裴嘉松裴嘉松的，你不会也喜欢他吧？” “没有，他是彩衣的男朋友，我怎么可能喜欢他？他也不会喜欢我啊！” “那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我这不是替彩衣操心啊。” “操心有什么用，皇上不急太监急，你没看他都不接茬。” “我觉得他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毕竟现在离得越近，越要注意，要不又是流言蜚语，他应该也是为了彩衣好。” “是吗？” ‘是啊，你没看他穿着毛衣的呢，那是我教彩衣织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算了，一会儿在三姐面前就不要提他了。他们两个的事——顺其自然吧。” 第54章 猴子 周日中午，石榴正在吃午饭，英子就来叫石榴去学校了。 “英子，吃了没？” “婶儿，吃过了，我来叫石榴去学校。” “今天怎么这么早？” “哦，学校有点事，得早点去。” “是吗，石榴也不早说，要知道我就早些做饭了。” “没事，不急，你们慢慢吃，我在这儿等着就好。” 英子说着，搬了把凳子，坐在院子里。 阮小玉看了一眼英子，立刻被她身上的新毛衣吸引了。 “英子今天穿这么好看，你这毛衣买的还是织的？” “自己织的。” “真是手巧……将来谁娶了你，真是有福气。” 英子害羞的低下头。 “对了，彩衣在你二婶的理发店里，还好吧？” “这……她不是每天都回来吗，你没问问她？” “哎，她每天回来都晚了，说累的很，不愿和我多说话，闷头就睡了。一大早又走了，我都没空问……” “哦，她挺好的，我二婶特别喜欢她，说她特别勤快，眼里有活。” “那她现在还只是洗头吗？有没有开始理发？” “这个……好像还没有，毕竟时间还不长。很多人都是冲着我二婶的手艺去的，所以他们不太放心让彩衣给自己理发。” “哦，这样啊，那你俩没事去剪发，让她练练手呗。” “妈，你这话说的，我们是试验品啊，万一剪的像狗啃的一样，我们还怎么上学？” “这孩子，当初不是你说的你三姐会理发，现在又嫌她剪的不好了？” 石榴笑了起来。 “没有，就是我现在不想剪发了。” “为啥？” “不为啥啊，你不是一直嫌我头发短，像个男孩子，我现在开始留头发了。” “真的？” 阮小玉这才注意到，石榴的头发真的已经不断了，都盖过耳朵，快到锁骨了。 “怎么，不让我留头发，那我去剪了也行。” “别别别，留着，留着好。那我改天带你槐花婶儿、二大娘去理发，让彩衣练手。” “哟，你不是和她俩吵架了吗，都冷战好久了，啥时候又和好了？” 阮小玉被石榴说的不好意思，抬手拍了她一下。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 “对了，妈，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三姐了？等着她出师了给你挣钱？” 说话间，石榴已经吃完了饭，她开始收拾书包。 “我什么时候都很关心她啊，是她自己白眼狼，天天说我偏心。现在去了理发店，家里啥活儿都不干了，饭也不做了，我是真后悔放她出去啊……” “后悔也晚了！妈，我们走了！” 不等阮小玉说话，石榴拉起英子，两人骑着自行车就跑了…… —— 石榴原本有些打退堂鼓，但在英子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来到了环球录像厅。 裴家兄弟早早候着了，还给两人留了最好的观影位置。石榴要掏钱买票，他俩谁都不要，还气的不行，石榴也就没勉强。 虽然不是最受欢迎的警匪片和恐怖片，但《泰坦尼克号》的名声在外，录像厅里倒也坐满了人。 这让石榴心里也好受一些，总算没有影响到人家的生意。 很快，电影开始，石榴和英子也很快陷入了剧情之中。 曲终人散时，石榴的眼睛红了，而英子早已哭的稀里哗啦…… 裴嘉松看着哭成一团的英子，想到了年前自己带彩衣看录像的情形，心头五味杂陈…… 当时的他因为人生地疏，受了窝囊气不说，彩衣也跟着受委屈了。 谁能想到，这么快他就有了自己的录像厅，如今他大小也是个老板了。 如果彩衣再看电影，想怎么哭，想怎么看，都不敢有人说什么了吧…… 想到这里，裴嘉松叹了口气，走过来给英子送了一包纸巾。 “怎么哭成这样？擦擦。” 英子很是诧异，赶紧接了过来，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相比英子的痛哭流涕，石榴倒是没有太大的触动，只是红着眼睛默然良久。 可能是之前彩衣渲染了太多，剧透了太多，以至于她抱了太大的期待，所以没有特别剧烈的触动。 对石榴而言，最感动她的可能不是露丝和杰克的爱情，而是在灾难面前，人性的美丑和和选择…… 裴嘉楠已经是第三遍看了，所以也没有太多触动。 看着英子哭的动情， 而石榴不为所动，他好奇的问着。 “石榴，你怎么没哭？” “为什么要哭？” “看这个片子的女孩子都哭啊！” “裴嘉楠，你什么意思，你不就想笑话我，不像个女孩子么。” 石榴说着，拉着英子，准备回学校了。 “那好吧，等再有好片子，我给你说，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能感动你的电影……” 说话间，裴嘉楠已经陪着石榴和英子走到了街上。 “行了，我们走了，你还跟着干啥？“ “一起去学校啊，我也要回学校了。” “你等会儿自己回吧，不要和我们一起，免得又被人说……” 石榴嫌弃的看了裴嘉楠一眼，他只好无奈的停下了脚步，看着两人走远了…… 不知何时，哥哥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小子是不是喜欢林石榴？” 裴嘉楠没说话， 扭头往回走，裴嘉松跟在身后絮絮叨叨。 “石榴性格太厉害，你降不住她。天天跟个假小子一样，不过现在头发没那么短了，好像好看点了。” 看弟弟还是不说话，只是一个劲收拾书包，裴嘉松开始逗他。 “不对，你可不能早恋啊，不要为此耽误了学习，你可是咱全家的希望，咱爸还等你考大学呢！” 裴嘉楠懒得理他，直接伸出手去。 “给我钱。” “什么钱？” “生活费啊，你也不让我回家，我还替你干活，你不给我生活费？” “哦，忘了你要上学了。” 裴嘉松打开抽屉，甩出五十块钱。 “够不？” 裴嘉楠觉得有点多，因为吃饭都有饭票，只是买菜用钱，一般十几块就够了。 他故意说了一句“不够”。 裴嘉松直接又甩出来两张十元。 “不够就拿着，哥现在挣钱了，还委屈啥？食堂有肉尽管买，尽管吃，你看看你也不长个，也不长肉，看着像个没长开的猴子，哪个女生会理你？” “你才是猴子，你是上蹿下跳的大猴子！” 裴嘉楠揣好钱，朝着哥哥笑骂一句，撒丫子跑了…… 第55章 思春 人生的常态是无常。 无常的常态是事与愿违。 原本去录像厅看电影，初衷是让英子放松一下，打起精神迎接中考，没想到英子的心自此飞出了校园。 春日犯困，少女思春。 英子变得喜欢发呆，喜欢愣神，看着窗外的树、天边的云，想着那个穿西服的裴嘉松，那张英俊的脸…… 可是，自己就像一只丑小鸭。 从上学的时候起，他的身边就有那么多漂亮女生围着，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她。 后来是因为她和彩衣关系亲密，裴嘉松材找到她，让她帮忙传信。 彩衣那么漂亮，那么温柔，又那么喜欢他，如今两人又离得那么近，他们早晚会在一起的。 想到这里，英子有些心酸，也有些欣慰。 欣慰的是，如果他和彩衣在一起，那么以后她就可以常常见到他了。 对自己而言，能够常常见到他，偶尔和他说句话，这就够了…… 单恋最苦，不能为人知的单恋更苦。 自此，本就学不会的功课变得愈发枯燥无味，本就练不好的体育变得愈发面目可憎。 离中考还有不足两个月，英子不再挣扎了。 她知道，这两个月是自己最后的校园时光了。 她不想再这么在痛苦中浪费掉了，她要好好享受从未有过的校园生活…… 趁着初三毕业生照毕业照的功夫，英子拉着石榴在校园里到处合影。 摄影师是镇里请来的，这些照片都是要额外加钱的， 但她不在乎。 从小到大，她一直懂事，节俭，读初中后，每周的零花钱她很少花，都攒了下来，如今也有百十块了。 最近她已经花了一些钱，偷偷给自己买了粉霜、眉笔和口红，只是在校园里不大敢用，只能偷偷抹了再擦去。 今日照相，她就是偷偷化了妆——她也想让自己好看一些。 不过，校园里除了教学楼，住宿楼，就是食堂、煤渣操场，实在没有什么可取的景色。 春日原本烂漫，但找来找去连朵花儿都找不到，两人只能在旗杆下的几棵松柏前合了影。 摄影师看英子很喜欢照相，干脆邀请她们去自己的照相馆里照艺术照。 他说自己馆里有很多好看的背景，还有许多新添置的服装，有婚纱，旗袍、还有古装，假发，还可以化妆…… 英子一听，立刻就心动了。 但石榴并不想去，她记得二姐以前经常拍那些艺术照，打扮的花里胡哨，穿的奇形怪状，反正她不喜欢那样。 一看石榴不去，英子也打了退堂鼓。 摄影师又说想照外景也可以，西街后有一处桃林，如今桃花盛开，正是照相的好时候。 不过出外景要加些钱，还得提前约好时间。 对于照相，石榴是没什么兴趣的，但英子实在兴致勃勃，非要缠着她一起去，还说要叫上彩衣，她们合影留念。 其实石榴也隐约感觉到，这是英子最后的校园时光了。 像他们这样的初中，百分之一的上重点高中，百分之十的读普通高中，剩下的不读中专，基本就辍学了…… 以最近对英子的辅导情况，她大概率就是辍学的结局。 留个纪念吧。 于是，两人约在明日中午去照相。 —— 次日午后，两人交了请假条，先去理发馆找到彩衣。 彩衣一听照相，很有兴趣，正好中午理发馆没什么客人，和二婶一说，三人就出门了。 中午的照相馆也没什么人，摄影师正在打盹。 看到几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子如约前来，他很热情，特意叫出妻子，先给三个女孩子化妆打扮。 照相馆里挂着一大排服装，其中白色、粉色的长摆纱裙最是显眼，就像电视上的婚纱新娘。 女孩子对梦幻般的纱质公主裙总是毫无抵抗力——彩衣和英子看着它们，死活走不动路了。 石榴有些不解。 “这是婚纱吧，只有结婚才能穿的。” “这不是婚纱，就是长摆礼服，很多女孩子都可以穿的， 这个照出来很好看的。” 老板娘说着，拿出了几张样品给她们看，确实很好看。 “可我们不是要出外景吗？穿这个也太张扬了吧。你俩要穿这个出去照相，那你俩自己去，我可不去。” 石榴实在忍不了了，她要罢工。 老板娘一看，赶紧解释。 “哦，这种长裙还是照内景好看，也方便。你们先换上，咱们在室内照完，换上日常服装，我们再出外景？” 老板娘说着，已经把礼服裙取了下来。 石榴看彩衣和英子确实想照，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在一旁等待…… 于是，两个女孩子又是化妆，又是换衣服，忙的不亦乐乎…… 摄影师摆弄好机器，看到在外屋等待的石榴，她还穿着宽大的校服。 “怎么，你没去换衣服？” “我穿校服就行。” “那你们三个怎么合影，这有些太不搭了吧。” 摄影师笑了起来。 石榴一想也是，她们三个要想合影，两个礼服裙，一个校服，实在别扭。 于是她抬头瞥了一眼服装区。 “这样吧，我穿男装！能搭她俩就行。” “啊？男装？” “是啊，我正好是短发么。怎么，古代还有女扮男装呢，你这不许穿男装？” “哈哈，倒也成。男装方便，还不用化妆。” 摄影师笑呵呵的取下一套西服，递给了石榴。 石榴校服里面穿的正好就是白衬衣，不用麻烦再换，她直接脱了校服，也就套上了。 她个头虽然不低，却并不胖，所以衣服有些宽大，后面夹了个夹子，又把头发整理了一下，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这时，两个姐姐换好衣服出来，看到穿着西装的石榴，乐的捧腹大笑。 “石榴，你怎么穿上男装了？” “好看吗？” “别说，还挺好看的。” 老板娘也笑的合不拢嘴，拉过石榴一看。 “就是，还真俊俏，没想到女扮男装真好看……” 于是，三个人站在背景墙前，选了一个又一个背景，开始照相。 一开始三人还有些拘谨，任由师傅指挥着摆姿势，就像提线木偶，很是僵硬和紧张。 直到石榴挽着她俩，忽然想起了什么。 \"看我像不像许仙？\" “那我俩就是小青和白娘子！” 《新白娘子传奇》是三人从小最爱看的电视剧，一提起它就停不下来了。 闹着笑着，她们也就放开了…… “娘子……” “官人……” “小青……” 第56章 桃之夭夭 据说，自从法国人达盖尔发明了摄影，人们就对拍照乐此不疲。 也难怪，人生没有彩排，每天都在逝去，想将永恒留住，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大概只有拍照留影了。 尤其女人更喜欢照相，仿佛那一张张照片能为她们留下最青春最美丽的时光…… 英子和彩衣也是一样——内景照完，还惦记着外景。 舍命陪君子——石榴今天也玩开了。 反正时间还来得及，几人换了便服又来到了西街后的桃树林。 照相馆的摄影师也很有耐心，兴致颇高。 毕竟青春靓丽的女孩子，就像春日里最美的花朵儿，怎么拍照都好看。 桃花嫣然出篱笑——穿越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地，穿过一道栅栏围墙，几人来到了一片桃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几人被眼前的一片粉色花海震撼了…… 这个春天，彩衣困在理发馆，石榴和英子闷在校园里，倒真是忽略了这春日的美景…… “镇上还有这么大一片桃林，以前怎么不知道呢？” 彩衣好奇的问着照相馆师傅。 “哦，这是私人承包的桃林，平日是不让外人进的。因为有一年，不知道哪里有商户收桃花，可能是做花茶的，这一林子的桃花都被人偷摘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从那以后，这里就围起来了。” “那咱们怎么能进？还没人管……” “哈哈，因为这是我们家亲戚承包的，春天出外景有时候会来桃林。你们随便玩，没事……” 几人在桃林中穿梭着，寻找着最适合的光影和背景。 “三姐，我想到了咱家的石榴林。五月花开的时候，红艳艳的，比这里还好看呢。” “是啊，不过石榴现在还没开花呢。” “好了，就在这里吧，这里光线合适。” 摄影师找好了地方，三人也就停了下来。 “你们手里太空了，这样，你们一人折几只桃花，拿着可能会好一些。” “啊，不是不让折桃花吗？”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可以适量折的。” 石榴一边折花，一边给英子解释。 “如果开花不多，那不能摘，会减产。你看这枝繁花稠的，不通风，不透光也不行，疏枝疏花反而有利于结果子。” 听石榴说的头头是道，摄影师顿时乐了。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什么都懂啊……” “嗨，她家有个石榴林，比这桃林还大呢，她怎么能不懂……” 英子笑着给摄影师解释。 “石榴林？你们是林家湾的？” “是啊，您去过我们村？” “那倒没有，不过林家湾有个林彩霞，你们认识吧？她以前经常在我这儿照相的。” “林彩霞……哈哈，那是她二姐，这是她三姐。” “英子……” 石榴不太想让英子提起她家，但英子玩的开心，什么都不顾及了。 “是吗？难怪一个个长得如此水灵，你们林家湾真是出美女啊！” 最鲜活的春天，与花媲美的容颜，青春的倩影穿梭在桃林，或轻抚花瓣低眉浅笑，或漫步花间回头凝望…… 三人在桃花丛中说说笑笑，拍了几张之后就准备回去了。 但摄影师显然意犹未尽。 “不急，这盘胶卷也没剩多少了，干脆都用完算了。我再送你们几张，难得这么好看的景儿，这么好看的人儿，你们这会儿也不拘束了，照出来是真好看……” “那多不好意思……” “没事，只要到时候你们肯留几张照片，让我们照相馆当样片就好。” 石榴没说话，英子和彩衣一口答应了。 于是，几人又拍了几张。 因为石榴着急回学校，摄影师也准备收工了。 这时，英子悄悄拉过彩衣。 “你说，咱们要不要再叫个人？” “叫谁？” 英子捂着嘴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前面。 前面不远处就是西街拐角，那是环球录像厅。 彩衣明白了，脸瞬间红了。 “叫他干啥？” “一起合个影呗。我也要毕业了，以后怕是没机会回来了， 咱们三个毕竟还是同学啊？我还是你俩的红娘……” “要叫你去叫吧，我不去。” “那行，我叫就我叫，你们等着啊。” 英子说着就跑开了。 石榴有些奇怪。 \"三姐，英子干嘛去了？” “不管她，刚才除了独照，都是三人合影，来，咱姐妹俩照个合影……” 石榴一听，赶紧探头贴了过来，顺势还在三姐脸上亲了一口…… 从小她和三姐最为亲密，此时更是姐妹情深，两人笑发自内心的笑容，比身后的桃花还要灿烂…… 没有设计，没有彩排，一个调皮，一个嗔怪，师傅的及时抓拍，留下了这个最生动的瞬间…… 姐妹俩笑的正开心，英子带着裴嘉松来了。 “师傅，我们几个是同学，想一起合几张影……” “行啊，美女帅哥的，那才好看。” 看到裴嘉松，彩衣的脸有些红，两人都没有说话。 石榴有些无奈，瞪了英子一眼。但此时人来都来了，也只能赶紧照相了。 在摄影师的安排下， 四个人前后站定，英子挽着石榴，裴嘉松站在彩衣身边。 “笑一下啊，怎么突然都这么严肃……” 石榴闻言，扭头看了看英子。 此时的英子正抿着嘴，摆出一个僵硬的假笑。 “英子姐，你这是什么假笑？” “我不能大笑。” \"为什么？\" “我怕把眼睛笑没了……” 英子刚说完，几个人再也绷不住了，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师傅赶紧抓拍，总算留下了几张欢乐的合影。 之后，英子识趣的拉过了石榴。 “石榴，我这头发毛了，你给我整理一下，师傅，你先给他俩照两张吧？” 俊男靓女的，师傅也秒懂英子的意思。 于是，桃花树下，林彩衣和裴嘉松依树背向而立，含笑看向镜头，留下了人生中第一张合影…… 时间不早了，胶卷也用完了，几人这才离开石榴林，各自离去。 午后的风暖融融的，带着阵阵花香，这美好的时光，让人心头温暖又惆怅…… 第57章 小鹿乱撞 三日后，英子就取到了照片。 因为照的实在很好，师傅忍不住多洗了好几张，他把照片都摊开来，让英子自己挑，剩下的他要留着做样片。 英子最先翻到四个人的合影，她最想要的就是这份合影。 哪怕只是一张多人合影，只要有他就够了。 合影洗了两个底版，一版含蓄微笑，一版花枝乱颤…… 但无论哪版，和林家姐妹比起来，自己都不好看。 但裴嘉松很好看，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松弛自然，带着一丝放荡不羁，让英子为之着迷…… 尤其那张大家笑场的照片，她真的笑到眼睛都看不到了，裴嘉松正歪头看她，笑的面部模糊…… 那份快乐，像是快要溢出来。 嗯，纵使自己笑到看不到眼睛，这张照片也要留起来，自己偷偷留起来。 再找有裴嘉松的照片，是他和彩衣的合影——俊男靓女，郎才女貌，真的很般配…… 英子叹了一口气，把它们也选了出来。 然后是她和彩衣、石榴三个人在室内照的那些照片，女扮男装的石榴真的很可爱，帅气俊美，雌雄难辨，让英子原本晦暗的心顿时又明亮了起来…… 这些照片实在好看，哪怕有些是糊的，她也留了下来，因为多选了好几张，又给老板加了钱。 然后，她把这些照片分别装好，这才离开。 出了照相馆，英子没有回学校，直接去了环球录像厅。 她终于有机会来找裴嘉松了。 裴嘉松正在柜台数钱，看到英子自己过来了，直接笑了起来。 “哟，英子，又来看电影？” “怎么，怕我不买票啊？” “不是，你不准备中考了？现在这个状态可不行啊。” 对于裴嘉松的关心，英子心里暖暖的。 “学不会，一模考了不到二百分，真的学不动了……” “学不动也得学，你都坚持一年了，到最后关头了，怎么也得拼一把啊。万一超常发挥了呢？至少还有个中专上。” “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我看好你！” 裴嘉松说着，起身赶英子。 “今天还真不能让你看电影了，快回学校去。” “哎呀，还真赶我啊。我不看电影，我来给你送照片的。怎么，你不要？” “照片？这么快就洗出来了？快给我看看。” 裴嘉松赶紧接过纸袋。 “就两张？” “你就照了这两个合影啊，咱们四个人的，你和彩衣的，你还想要什么？” “你们几个照的呢， 我去之前，你们不是已经快照了一卷胶卷了？” “那是我们的照片，有你什么事……” “你看你，没我的事，前天你把我喊去干啥？快把你们的照片也给我几张。” “没有，一人一份，哪有多余的……” “那就把底片给我，我去多洗几张。” 英子无奈，把装着所有底片的小袋子拿了出来。 “给，你看看，要洗哪张？” 裴嘉松小心翼翼的拿起底片，一个一个对着阳光看。 “这都谁啊？只看底片也看不出来啊。” 裴嘉松正努力的辨认着，忽然吓了一跳。 “呀，这张咋还有个男的呢！这谁啊？” “这不是你吗？” 英子笑着逗他。 “是穿着西服，可我不记得自己照了这张啊？不对，不对，这肯定不是我。” 裴嘉松说着凑近了英子，高举着底片指给她看。 “你看这里，这人好像还搂着你们谁的腰，这能是我？我啥时候也没碰过你们啊！” 为了看清小小的底片，裴嘉松离英子很近，英子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烟味儿，不由心头小鹿乱撞，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英子，这是不是你男朋友？” “啊？我……我哪有男朋友。” 看英子的脸红成了苹果，裴嘉松笑了起来。 \"肯定是，看你脸都红了，没看出来啊，啥时候谈朋友了，谁啊，我认识不……\" “哎呀，真不是。这是石榴……” “石榴？真的？” “是啊，照相那天她不愿意穿裙子，就穿了西装……” “哈哈，照片呢，快给我看看！” “真没多余的，都分好了，我一会儿还要给彩衣送呢。” “把彩衣的照片都给我，我给她送去。这两天正愁寻个什么借口去理发店找她呢……” “找她干啥？你不是要等事业有起色了再说嘛？” “这不是也算有起色了吗？那天照相看见她，感觉她好像不太开心，也许她在心里怪我。我还是看看去吧……” “哦，也好，离这么近，早该去看看了。” 英子说着，掏出了彩衣的那份照片，递给了裴嘉松。 “那你把照片送给她吧，我就回学校了。” “行，等你中考结束，我给你包场看电影啊！” 裴嘉松还想送送英子，大厅里有人叫他换带子，他就赶紧回去了…… 英子看着裴嘉松的背影，苦涩的挤出一个笑容，转身离开了…… —— 英子是中午请假出来的，等她回到学校的时候，还没开始上课。 路过初二二班的教室，英子隔着窗户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的石榴正在呼呼大睡。 英子轻轻的敲了敲窗户，石榴丝毫没有察觉。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裴嘉楠从茶水房打水回来了。 “英子姐，你在这儿干啥呢？” “哦，我找石榴。” “她不就在这儿坐着的么……” 裴嘉楠指了指窗户，这才看到仰着脸呼呼大睡的林石榴。 “哦，她正睡觉呢，你看她睡得多香。” 裴嘉楠笑着，看向了英子。 “有啥事？等她睡醒了我转告她。” “你俩……又和好通话了？” “是啊，都是同班同学，为什么不能说话？” 英子撇了撇嘴，从兜里掏出一个纸袋。 “这是石榴的照片，你帮我转交给她吧。” “照片，你们什么时候照的？” 裴嘉楠接过来就要打开，英子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又夺了过来。 “不对，我忘了，你哥照了，你没照，这照片不能给你看……算了，我还是晚上回宿舍再给她吧。” 英子说着，就要把照片收起来。 裴嘉楠不高兴了。 “什么叫我哥照了，我没照？敢情你们都照了啊？那为什么不叫我？” “你不是好学生，要学习嘛……” “我不管，让不让我看？不给我看，下次有好电影，我也不给你看了！” “你……你能做主吗？” “当然，我哥说了，那些爱情片、文艺片都归我管的。” “那行，说好了，你就看一眼，不许笑……” “笑？为什么要笑？” 裴嘉楠好奇的抽出了照片。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女扮男装的林石榴——调皮可爱，古灵精怪，笑容像春日暖阳般灿烂又热烈…… “说了不许笑……” “不笑，不笑……真好看……” “你说谁好看？” “我说……这桃花好看……” 第58章 星语心愿 “我要控制我自己，不会让谁看见我哭泣，装作漠不关心你，不愿想起你，怪自己没勇气……” 随着歌声轻缓流淌，丽人理发店开门了。 彩衣每天来到店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上自己最喜欢听的歌，然后一边整理理发台，一边听着歌…… 她最享受的就是早晨这段清闲时光。 时间还早，店里没什么客人，老板娘还没过来，她可以随便听自己爱听的歌。 理发店的录音机比家里还高级，磁带也都是最新最潮的。 这两天她迷上了《星语心愿》，只是每次听它，都“心痛的无法呼吸”…… 打扫过卫生，彩衣又收了晾在后院的一堆毛巾和围布，仔细的叠了起来…… “咳……” 门口传来一声咳嗽，像是有人进来了。 彩衣有些不高兴，谁这么一大早就来了，打扰了她难得的清静…… 因为置物架挡住了视线，也就剩最后几个围布了，彩衣没抬头，直接招呼着客人。 “理发吗？先坐着等一下哈，老板娘马上就来。” “老板娘不在，你帮我理吧？” 一听这声音，彩衣惊喜的抬起头。 来人是裴嘉松。 “你……你怎么来了？” 彩衣下意识的理了理头发，拉了拉衣服。 “开门迎客，我不能来吗？” 裴嘉松笑着，走到了彩衣面前。 彩衣躲过身去，神色幽怨。 “能来，你是顾客，顾客是上帝，请问上帝是要修剪，还是染烫？” “你看着办，都可以。” “先来洗一下吧。” 彩衣冷着脸，顺手拿起两个毛巾，招呼他去了洗发间。 面对笑嘻嘻的裴嘉松，彩衣一句话也不说，手脚麻利的帮他围上毛巾。 “躺下……水温合适吗？” 不等裴嘉松回答，她就把还有些凉的水冲上了他的头皮…… 裴嘉松只觉得头皮一紧，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他只是满脸赔笑，瞪着大眼盯着彩衣的脸。 “闭上眼，水进眼里了，概不负责。” 彩衣的话刚说着，一滴水就溅到了他的眼里。 裴嘉松只得无奈的闭上了眼，苦笑不已。 “哎，幸好你只是洗头，不会刮脸，要不我这小命都要玩完。”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刮脸，一会儿试试？” “算了，我不试，我还没活够呢。” “你没活够，我活够了。” 听到彩衣的嘟囔，裴嘉松睁开了眼睛。 “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说这种丧气话。” 彩衣没有说话，只是红了眼眶。 “怎么，还生气呢？” “我生气，我能生谁的气？我敢生什么气？闭上眼！” 彩衣不想让裴嘉松看到自己流泪，两滴水又飞溅到了他的脸上。 裴嘉松无奈的苦笑，只得又闭上了眼睛。 “对了，你不是喜欢看电影吗？怎么不去录像厅看？最近来了好多新片……” “不看，现在我不爱看电影了。” “好，就算不看电影，去看看店、看看我，总可以吧？” “你的店，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说有什么关系？” 裴嘉松哭笑不得，伸手捉住彩衣洗头的手。 彩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挣开了手。 这一次，她把水温调到合适，温柔的帮他洗头。 对于裴嘉松，彩衣是有些生气的。 因为石榴说过，他是知道她被母亲逼招上门女婿的，但进城那天，他们相处了那么久，他竟然一句都没提。 而且，过年时候她和母亲闹的那么僵，他应该也听到了风声，却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年后她来了镇上，如今也有两个多月了，理发店和录像厅相隔不足一里，他却没来过一次。 只有在照相那天，他被英子拉去了桃林。 可那天因为人多，两人并没有多少交流，照完相后也就各自回去了。 裴嘉松的冷淡，让她很难不多想。 或许是相亲时候变了心，也许是开店之后有了钱，裴嘉松做了老板，换上西服，烫了头发，身边又怎么会缺女朋友呢…… 彩衣早晚回家路过录像厅的时候就亲眼看到，那里似乎常有几个打扮新潮的女孩子说说笑笑…… 彩衣是个女孩，敏感又自尊。 他不来找她，她不可能主动去找他…… “找不到坚强的理由，再也感觉不到你的温柔，告诉我星空在那头，那里是否有尽头……” 歌声如水流淌， 一滴温热又滴在了裴嘉松的脸上。 这一次，他察觉到异常，睁开眼，看到彩衣哭了。 “怎么还哭了？哎，我的心意你应该都知道啊，你我之间还用解释那么多吗？为了这个录像厅，前段日子我忙的腿都跑断了，眼下才刚稳住，还没回本。我是想着先立稳脚跟，以后什么事不都好说了吗……” “我不来找你，是怕人家说闲话，不是怕说我的闲话，我裴嘉松算什么，天天在镇上混的，没什么名声可言。但你是个女孩子……” 裴嘉松正掏心掏肺的向彩衣表白，二婶啃着一个苹果从后门进来了。 “哟，今天这么早有人来啦？” 两人赶紧把握着的手松开，二婶已经看到了。 一看彩衣这含泪的模样，再看躺着洗头的是个俊小伙，身为过来人的她，一眼就看出怎么回事。 都在镇上做生意，裴嘉松她还是认识的。 “哟，稀客啊，今天是理发还是染烫？” “我这……才烫过，洗洗吹吹就好。” “那行，那彩衣一个人就能忙活了。彩衣，我后院还炖着东西呢，我去看着，一会儿有人理发了再叫我啊。” 二婶知趣的离开了，两人被打断的话，也就不再往下说了。 歌曲循环播放着，彩衣开始给裴嘉松按摩头部穴位，她用双手食指和中指指腹在头皮上画小圆圈，由前额发际处经头顶再到脑后枕骨，再从太阳穴到枕骨…… 彩衣的手法很温柔，温热的清水顺着脸颊流过，裴嘉松都快睡着了。 原本五分钟就洗完的头，竟洗了半个小时之久。 “好久没这么放松了，你知道吗，干录像厅看着轻松，就放放带子收收钱，其实每天24小时营业，很多操心的事，很累的……” 彩衣看着裴嘉松疲惫的面容，有些心疼了。 “那你睡会儿吧？” “不行啊，还得回去。” “店里不是有人看吗？” “有啥事他们处理不了的。” 裴嘉松说着坐了起来。 “头发才烫的，帮我吹一下就好。” 彩衣给他吹头发的时候，裴嘉松想起了什么。 “对了，差点把正事忘了，今天主要是来给你送照片的……” 等彩衣吹好头发，裴佳松拿出了照片递给了她。 两人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外面有人进来了…… 来人竟然是阮小玉。 第59章 下台阶 好巧不巧，今日阮小玉也来丽人理发店了。 当然，要不是女儿彩衣，她是万万不会进理发店的。 因为没有头发的她根本用不着理发，今天她是专门带上了槐花婶儿和二大娘，来给彩衣练手的。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彩衣和裴嘉松在一起。 此时的裴嘉松刚吹好头发， 神清气爽，小伙儿穿的也精神，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虽然阮小玉没见过他几次，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这孩子和裴大山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妈，你怎么来了？” 彩衣有些慌乱，赶紧藏起了照片。 “来看看你啊。忙着呢，你忙吧，忙吧……” 阮小玉嘴上和彩衣说着话，眼睛却上下打量着裴嘉松。 裴嘉松原本只是觉得阮小玉有些眼熟，一听彩衣叫妈，才知道这是未来的丈母娘。 他赶紧弯腰点头打招呼，却又不知该怎么称呼。 毕竟这个场合不太合适，还有外人在场，并不是行礼相见的好时机…… 好在旁边的二大娘他是熟悉的，反正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和辈份，他也就按照家里习惯，统一称呼了起来。 “婶儿们来理发啊，来的挺早的，我这正好理完了……” 二大娘一看，热情的夸了起来。 “小松，你烫头了啊，看起来还挺时髦，彩衣给你烫的？” “不是，之前烫的，今天就洗了洗。我这店里还有点事……” 正尴尬时，好在老板娘从里屋迎了出来。 “哟，嫂子们来了，稀客稀客，快进屋喝杯茶。” “不喝了，今天主要是她俩想来弄弄头发，正好让彩衣练练手。” “那好啊，彩衣现在也能上手了……” “那你们忙，我先走了啊！” 趁着几个女人说话的功夫，裴嘉松松了口气，赶紧离开了…… —— 裴嘉松走后，几个女人不约而同的看看彩衣，又看看阮小玉，不过谁都没有说话。 彩衣也没有说话，只是悄悄的把裴嘉松给她的照片藏了起来。 她知道母亲看到了，二大娘和槐花婶都看到了。 还是老板娘率先打破了沉默，说要给几人做眼下最时髦的烫发，众人这才又活跃起来…… 自始至终，阮小玉很是平静，她没有生气，甚至没有对彩衣追问什么。 其实刚才来这边的时候，路过环球录像厅的她，已经进去看了一眼。 录像厅搞得不错，一大早的人都不少，才多大的孩子，就能张罗起这么大个摊子，将来是个有出息的。 虽然阮小玉确实想招上门女婿，但事已至此，如果彩衣真能嫁给裴嘉松，也不失为一门好亲戚。 当然，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还在于昨日和老情人裴大山的一番谈心。 —— 昨日，她骑车出去办事，路上竟然遇到了裴大山。 若在以往， 两人装作不认识就错过了，但昨天裴大山主动停下和她打了招呼，还掏出了好烟。 十多年了，他还记得，她会抽烟。 伸手不打笑脸人，阮小玉也就坡下驴，停了下来。 自此，两人之间十多年的僵局总算打破了。 大路边，两人抽着烟，终于挑明了孩子们的事。 “小玉，孩子们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明知故问。” “其实，我该去林家湾一趟的，又怕被你骂出来，到时候又闹得风言风语……” “那你现在不怕我骂你？” “嗨，骂就骂吧，有什么气你朝我撒就好，但两个孩子的事，还是好好商量一下。” “有什么好商量的，我林家招上门女婿，你同意吗？你会让你儿子倒插门吗？” “这个……其实咱俩家离里的又不远，上门不上门的，区别都不大。” “怎么不大？难道我林家的家业，就注定是你裴家的么？” “看你这话说的，我啥时候图你的家业了？当年是那些人乱说，你还当真啊？我家差这点东西吗？” “你不差，我差？” “都不差，成了吧？所以说啊，咱俩家就是般配，孩子们有情有义，也挺般配，多好的事啊，何必拧着来，让他们受咱那时候的苦……” “我可没受苦，你这话说的不合适。” “行行行，算我说错了，也做错了，反正咱们也快老了，苦不苦的也都过去了，倒是孩子们长大了，多给孩子们留个机会吧。” 裴大山说的恳切，阮小玉听的动容。 毕竟裴大山在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这些年，她和很多男人都嘻嘻哈哈过，打情骂俏过，即便过后不怎么来往了，也没有彻底闹翻脸的。 唯独对裴大山，自从两人闹掰以后，她再没理过他，就连卖石榴都不去裴家村。 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动了一些真情，多了一些在乎，想要争口气而已。 如今裴大山给了台阶，她也就心软了。 老实说，能和裴家攀上亲家，这门亲事还是不错的。 于是，阮小玉的态度松动了。 看阮小玉的脸色好了些，裴大山又递上了一支烟。 “对了，最近你去镇上看了没，我儿子开了一家录像厅，店里生意还挺好的， 也没少挣钱了。这孩子有心眼，将来不会差的。” “哦，你儿子好，那我闺女就差了？” “那不能，你阮小玉生的闺女，个个都差不了。当年石榴不就……算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是啊， 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呢。” 提到石榴的事，阮小玉就有些生气。 裴大山呵呵一笑，也不在乎。 “你说也是缘分，现在石榴和我家老二一个班，俩人成绩还都挺好，关系也不错，我看他俩将来都是上大学的料……” “他俩关系不错？你咋知道？” “我听老大说的啊，老二对石榴挺好的，俩人还比赛谁考得好呢。” “你说他们会不会……” 阮小玉有点担忧。 “会不会什么？” 裴大山有些奇怪，但很快明白了阮小玉的意思。 “应该不会吧，老大说石榴凶得狠，像个男孩子，根本就不大理老二的……” “石榴打小就这样，这孩子愁人……” “是啊， 这孩子本就该是个男孩，怎么偏生成了女孩。倒是我家老二，该是个女孩又带个把儿……” “行了行了，又来了，我就不爱听你这话，就是嘚瑟，炫耀你有两个儿子呗。” “你看你，真不是嘚瑟，我说的是心里话……” “你的心里话留着回家说去吧！我走了。” 阮小玉丢掉烟头，骑上自行车走了，留下裴大山在原地干瞪眼。 “怎么又生气了……你慢点，那孩子的事，你认真考虑一下啊，我等你答复！” —— 自从昨日和裴大山谈心之后，阮小玉的心情就比较好。 所以今天她特意来看看彩衣，也是看看裴嘉松。 没想到，正好看到两人在一起。 倒也般配，倒也合适。 阮小玉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的态度却也让众人心知肚明。 而理发店的英子二婶对这二人本就挺看好的，所以她是极力撮合。 只有槐花婶子有些失落，彩衣这个好姑娘，终究还是和自家没缘分…… 第60章 踌躇满志 解开了心里的误会，又有了母亲的默许，彩衣迎来了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她终于不用躲躲藏藏，可以和裴嘉松正常交往了。 不过白天理发店里人多事忙，一般不能离开太久，晚上她又要按时回家，俩人倒也没有太多腻歪的时间。 彩衣忙的时候，裴嘉松就去理发店看一眼，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上两句话。 裴嘉松忙的时候，彩衣就去录像厅转一圈，帮他收个钱卖个票，整理一下柜台或者录像带。 反正对两人而言， 每天能见上一两面，说上几句话就好。 原本裴嘉松想让彩衣辞了理发店，直接去录像厅给他帮忙，但英子二婶对彩衣不错，她这做学徒没几天，还没出师就跑了，太不讲究。 何况，两人毕竟还没订婚，考虑到影响还是作罢。 如今，林彩衣和裴嘉松只有一个心愿，都盼着录像厅的生意越来越好。 因为裴大山之前和裴嘉松说过，开这个录像厅把家里的钱基本花完了，以后裴嘉松娶媳妇的钱，就靠他自己挣了。 裴嘉松一口答应下来。 在他看来，挣钱根本不是难事。 尤其有了录像厅的开门红，他更是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反正他和彩衣还都年轻，彩衣也在做学徒，两人的事情倒也不急。 裴嘉松都盘算好了——等挣了一定的钱，就在录像厅旁边再盘一个店面，开个游戏机厅。 这样一来，一人录像厅，一个游戏机厅，当下最热门的生意都在他手里，他和彩衣一人经营一个店面，何愁赚不到钱？ 毕竟，现在城里的游戏机厅十分火爆，而镇上还没有几家。他的那些哥们朋友早就嚷嚷着让他快开了。 有了录像厅的经验，裴嘉松相信，游戏机厅绝对是他挣大钱的机会。 到时候，他和彩衣再订亲成亲，搞一个全真最风光的婚礼，看还有人敢说什么…… 但游戏机厅可不是想开就开的，需要足够多的钱。 如今录像厅虽然生意还不错，但还远远不够。 —— 眼看天气越来越热，裴嘉松准备付诸行动了。 他早就有想法，把录像厅改造成镭射电影厅，只是不忍耽误生意。 最近学校忙着中考，期末考试也快到了，老师们抓的越来越严了，来看录像的学生也少了很多。 裴佳松知道， 这是个绝佳的空档。 等考试一过，暑假来临，那就是大把数钱的好机会了。 反正最近也没什么新的片源，东西他也早看好了，裴嘉松决定暂时歇业两周，好好的把室内装修改造一番。 于是，经过半个月的装修改造，环球录像厅改头换面，焕然一新…… 沙发软座、环绕音响，私密包间，镭射大碟——除此之外，还有一台春兰空调。 只这台空调，就花了他五千块钱。 眼看这半年挣的钱都投了进去，裴嘉松毫不心疼。 完工这一日，他把录像厅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把彩衣叫了过来。 关上大门，打开空调，裴嘉松十分动情。 “彩衣，之前开业没叫你来，是因为这里太简陋了，我根本就没看上，如今它终于是我喜欢的样子了，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在。” 彩衣甜甜的笑着，崇拜的看着裴嘉松。 他忙着装修这半月，俩人都没怎么见面，她真的好想他了…… 裴嘉松搬出一提啤酒，咬开盖子，递给彩衣一瓶。 “来，这个时刻，值得庆祝！” 彩衣接过酒，浅浅的喝了一口。 裴嘉松则一口气喝了半瓶，带着彩衣在厅里转悠。 “彩衣，你还记得年前咱俩去录像厅吗？” “记得，当然记得，那也是我第一次去录像厅……” “那小破地方，还不如咱这没改造之前呢？现在它就更不比不上了，说不了都已经关门了。” “嗯，不过那天看的电影确实好看，《泰坦尼克号》，你还记得吧？” “电影好看，咱也有啊！来，今天咱们再看一遍《泰坦尼克号》，就在咱们自己的店里。这一次，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看谁还敢说个不字！” 裴佳松说着，打开了机器。 其实对于那次进城，在录像厅里被人欺负，裴嘉松始终有些介怀。 毕竟这些年顺风顺水的他还没怎么吃过亏，而且他是当着心爱女人丢的面子，所以始终憋着一口气。 今天，在彩衣面前，他终于把面子找了回来。 此时的裴嘉松踌躇满志，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半瓶啤酒。 “彩衣，你相信不，这个暑假，我就能把投入的本钱挣回来。早晚有一天，咱也去城里买房，去城里开店，咱也做城里人！” “做城里人？那倒不用吧，小松，其实咱们也不用挣太多钱，就这样在镇上也挺好的。” “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相信你，绝对相信你，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不想你太累了，也不想等太久，我想早些和你在一起……” 彩衣说着，害羞的低下了头…… 第61章 水到渠成 对于未来，彩衣充满期待。 她没有期待挣多少钱，而是期待早些成一个家。 从小，她就想脱离自己的家庭， 看大姐风光出嫁的时候，这种向往更是到了极致。 如今，在这个录像厅，在裴嘉松的承诺下，她终于有了一点点家的感觉。 所以，她一心只想赶紧把婚事定了，免得再生波折。 但裴嘉松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 面对柔情似水的女朋友，志得意满的裴嘉松心里像是长满了春草，春草随风摇曳，把他的心挠得痒痒的…… 他又开了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就饮下了半瓶。 此时的彩衣很满足，也很放松。 坐在松软的沙发上，看着最爱的电影，很少喝酒的她，不知不觉也把一瓶啤酒喝完了…… 这时，裴嘉松去柜台里拿出一个手提袋。 “彩衣，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礼物？是什么？” “打开看看。” 彩衣高兴的打开袋子，竟是一件质地精良的连衣裙。 “连衣裙！” “是啊， 天热了， 该穿裙子了。我那天路过商场，一眼就看到了这件裙子，想着你穿肯定好看，就买下来了。” “啊，商场里买的，那肯定很贵。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花这个钱干啥，我不缺衣服的，家里二姐的旧衣服有很多……” “我的女朋友，为什么要穿旧衣服？那天我看你和英子几个的合照，你穿那种礼服裙很好看的。快，换上我看看，肯定比露丝还好看。” 彩衣羞涩一笑，低下了头。 “那你先出去……” “不用吧，外面太热了。这样， 我扭过脸去行了吧。” “不能偷看……” “肯定不看你，我看露丝，哈哈……” 此时屏幕上的露丝正好褪去了裙衫，把自己这一幅动人心魄的艺术品呈现在沙发之上，供杰克临摹描画…… 原版，高清，无码，裴嘉松看着屏幕上的人体模特，想着身后的彩衣，他感觉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只得把剩下的半瓶酒倒进肚里，压制快要窜起来的火焰…… “那个，换好了，背后的拉链够不到，你帮我拉一下……” “哦，好。” 裴嘉松赶紧放下酒瓶，转过身来到彩衣面前。 换上裙子、散下头发的彩衣，像是变了一个人，让裴嘉松眼前一亮。 “真好看，你比露丝还好看。” \"我最近可能是吃胖了， 刚又喝了一瓶啤酒，衣服有些紧了，是不是码数小了？\" 彩衣不好意思的拽了拽衣服，又吸了下肚子，不管是胸前的紧绷，还是臀围的局促，都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不小，就是这样的设计，就得穿成这样才好看。你没看露丝，就是这样的……” 彩衣被裴嘉松炙热的目光盯得羞红了脸，赶紧转过身去。 “背后还有一节拉链没卡上，衣服太紧，我够不到了，你帮我拉一下……” 看着彩衣如雪光洁的后背和脖颈，年轻气盛的裴嘉松哪里还忍得下去。 “哎，我让你把拉链拉上去，你怎么拉下来了……” “小松，小松……” 新买的裙子刚穿上，就又落在了地上。 新装修好的屋子，地上还有些尘灰，衣服被弄脏了，但暂时没人有时间理会它…… 酒到酣处，情到浓时。 屏幕上，海面的太阳慢慢下沉，天边的云朵在阳光的映射下一片金黄，温柔的海风拂过裙摆和长发，斑斓的夕阳映照着他们飞翔的姿态…… 当杰克和露丝深情拥吻，裴嘉松也低头含住了彩衣的唇…… 这是爱情的味道，这是青春的味道，馨香的，甜蜜的，清澈的，原始的…… 彩衣被裴嘉松的热情弄的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自己很热，像是快要化了，但她又觉得很冷，身体微微发抖。 不知为何，这封闭的空间，浓烈的酒气，让她莫名想到了那个畜生老师的行为。 “彩衣，你怎么了，怎么在发抖？” “我……我有点冷。” \"哦，可能是空调开的太低了。我身上很热，我给你暖暖。\"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裴嘉松的身上的确很热，像是着了火。 林彩衣被他的热力炙烤着，白皙的脸逐渐变成了充满诱惑的红苹果…… 蛇对亚当说，你看这苹果多红多漂亮，吃下它，你会幸福快乐的…… 彩衣低眉顺眼、羞涩难言的样子，愈发激起了裴嘉松的征服欲。 她是他的女人。 他要做她的男人。 录像厅昏暗的光暧昧的恰到好处，洒在每一寸肌肤上，像是朦胧的月光，愈发显得浪漫温馨。 此时，电影里露丝和杰克的爱情也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 一切水到渠成。 面对裴嘉松的予取予夺，彩衣有些担心，但又无法拒绝。 是的，陷入热恋的她，此时无论身心还是灵魂都彻底属于他，不管欢愉还是疼痛，她都甘之若饴。 —— 爱情和欲望，是青年人永恒烦恼的两大主题。 满足欲望的鱼水之欢，是自然赐予的欢愉，是人类繁衍的本能，没有多少人能抗拒。 更何况是精力旺盛、生机蓬勃的青年男女。 那一日，录像厅的沙发上留下的一抹殷红，像是一朵绽放的玫瑰…… 自此，两人亲密无间。 尝到了甜头的裴嘉松像是一只馋猫，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录像厅成了两人幽会的场所。他甚至专门辟出一个小包间，装修的温馨甜蜜，平日里上了锁，只有彩衣才能去。 而林彩衣更是把裴嘉松当成了人生的全部，对他有求必应，听话顺从。 享受爱情甜蜜的额同事，她只盼着暑假快些到来，录像厅生意红火，等赚到了钱，裴嘉松就能上门提亲了…… 第62章 争风吃醋 对于三姐和裴嘉松的亲密关系，石榴毫不知情。 她只知道母亲基本认可了三姐和裴嘉松的恋情，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三姐的恋情有了眉目，石榴的心里也轻松多了，总算不枉她为此费尽心机。 临近期末，她也收了心，开始全力冲刺考试。 因为刚开学的时候，她赌气坐在了教室后面，学习上放松了许多，平时不是看小说就是睡大觉，期中考试竟然退步了好几名，没能考过王丽丽。 在学校，成绩决定待遇，分数就是地位。 自从诬陷英子盗窃，王丽丽和林石榴已经公开断交，如今王丽丽好容易超过石榴一次，自然要尽情炫耀。 而有些同学本就和王丽丽交好，如今更是趋炎附势，捧高踩低。 这让石榴十分窝火。 她在心里憋了一口气，势必要在期末考试的时候超越王丽丽，把她狠狠甩在后面。 而且，这次初二的期末考试关系到初三的分班情况。 老师已经说了，初三要成立重点班，集全校尖子生于一体，为重点高中的升学率做准备。 而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就是重要的参考标准之一。 重点班，意味着全校的资源倾斜，以石榴平时的成绩，她肯定能进的，但她就要证明一下自己。 说起来，从小到大，石榴都没怎么在学习上用过力，哪怕是之前和裴嘉楠的赌约，她也只是稍稍用了些心，而这一次，她是全力以赴。 看到林石榴开始努力，王丽丽也不甘落后，两人在教室里一前一后，隔着好远，似乎都能闻到浓浓的火药味儿…… 这两人的较劲，看在同学们的眼里，就是林石榴和王丽丽在为裴嘉楠争风吃醋。 石榴已经懒得去理会那些人说什么了，反正不管她做什么，怎么做，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声音。 既然成绩决定一切，那就一切用成绩说话。 石榴在努力学习的同时，还要兼顾英子。 越临近中考，英子越是掉链子，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地步。 因为体育测试不理想，失了不少分，英子对即将到来的中考更加没有信心，已经到了不能上课的地步。 她甚至想要提前退学，却又不敢面对父亲和城里大姑。 而自从看了《泰坦尼克号》之后，她就经常想着再去录像厅看电影。 可石榴不愿意再去。 那次之所以去，一是帮英子解压，二是想看看裴嘉松的情况，如今尘埃落定了，那地方终究是是非之地，她可不想再去惹一身骚。 于是，石榴就和英子一起复习，尽量帮她静下心来。 直到中考前一周，英子去了丽人理发店修剪头发，石榴因为要复习，就没陪着去。 那天的头发是彩衣帮她修剪的，两人说了很多关于裴嘉松的话题。 得知彩衣和裴嘉松已经私定终身，好事将近，英子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 她笑在脸上，把失落藏在心里，就像她把那些照片藏在箱底。 从此以后，英子再也没有说过厌学。 她默默的等着，等着中考的来临，等着彩衣和裴嘉松的喜讯，等待命运对自己最后的审判…… —— 六月，英子中考完就回家待着了。 石榴还没放假，在学校做着最后的复习冲刺。 期末考试终于考完这天，石榴早早交了试卷，收拾好东西就离校了。 可等她来到丽人理发店，只有二婶在给一个男顾客理发，二姐并不在这里。 “二婶，我三姐呢？” “彩衣啊……” 二婶苦笑一声，伸手指了指西大街的方向。 “又去那边了，不过应该快回来了，你要着急就去那边找她。” “不着急，我在这儿等着吧，正好把头发剪一下。” 石榴说着，坐在了窗边的沙发上。 “剪头发？你姐说你在留头发啊，这好容易留长了，剪掉干啥？” “太麻烦了，也太热，还是短发凉快。” 二婶一边剪发，一边扭头看着石榴，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行，反正你们姐妹几个长得跟花似的，什么发型都好看。同样的发型，都是我做的，英子和彩衣烫出来效果就不一样。英子烫发就显老，你三姐烫发就好看，洋气，所以啊，还得看脸。” “英子烫发了？啥时候烫的？学校不让烫发啊！” “就她中考完，说看彩衣的烫发好看，她也想烫一个。” “哦，看来她是不准备再上学了啊……” “上学？就她那成绩去哪儿上？我早说英子不是学习的料，还不如跟我学理发，也是个手艺，可人家爹看上不。我看今年要还考不上，还能再复习一年？” “中考分数还没出来的吧？也许这次考得不错呢，大小好赖的，应该能有个学校去。” 石榴只能这么说。 “那些不像样的学校，去了有啥用？不过是再耽误几年。女孩子有几年青春啊，我记得她和彩衣差不多大吧？” 说话间，二婶已经帮男顾客已经理好了发。 她拿起海绵擦，熟练的帮他扫除脖子的碎发，又取下围布，收拾的利利索索。 那人付了钱就离开了，暂时没有别的客人。 “石榴过来躺着吧，我先给你洗头发。” 洗头的时候，二婶拐弯抹角的提醒着石榴。 “石榴啊， 你这也放假了，回去得跟你妈好好说说彩衣的事。这年轻人的事情不能拖，既然觉得合适就早些定下，名正言顺的，都安心。”早晚不都是那么回事。” “听我姐的意思，他俩是准备再挣点钱，可能年底会订婚。” “年底？还先订婚？怕是等不及啊。” “什么等不及？” “哦，没什么，我是看你姐现在挺离不开裴嘉松的，一天天的在我这里魂不守舍。正好他那个录像厅生意也忙，你姐的事情要是定了，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帮忙了?” 石榴没有回答， 她大约听出来，可能彩衣常去录像厅帮忙，二婶儿不高兴了。 此时，石榴已经洗完了头发，她带上围布，坐在了理发镜前。 头发刚吹得半干，裴嘉楠背着书包从门前路过。 自从彩衣来了这里，每次路过他都习惯往里打量一番。 没想到今天没看到彩衣，却到了石榴。 “林石榴，你干嘛呢？” “剪头发啊，在理发店还能干嘛……” “你忘了咱们打的赌了？” “没忘啊，所以我到现在才剪。但这次考试我肯定考的比你好，所以赌约结束了！“ “才刚考完，分数还没出来，你怎么知道一定考的比我好？” “我就知道。“ 第63章 橱窗里的照片 七日后，学校领取通知书。 林石榴跃居年级第一，比第二名裴嘉楠高出整整五分。 至于王丽丽，更是被她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林石榴用实力打了所有人的脸。 这一下，再也没有人对她说三道四了。 “年级第一名，初二二班林石榴，年级第二名，初二二班裴嘉楠……” 表彰大会上，在全体学生艳羡的目光中，林石榴和裴嘉楠相继登上了领奖台…… 班主任看着自己班里的两名高材生，乐的合不拢嘴——看来有些时候，利用好年轻人的爱恨情仇，还是有奇效的。 等下了领奖台，两人归队的时候，裴嘉楠叫住了林石榴。 “石榴，你可以啊，真的超过我了，难怪那天你非要剪发。” 石榴嗔怪的瞪了裴嘉楠一眼。 “还说呢，那天都怪你叫我姐回去，害我这头发也没剪成。” “你跟头发有仇啊，非要剪那么短干啥，像个假小子。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看的。” 原来那天裴嘉楠为了不让石榴剪头发，就把彩衣叫了过去。 于是彩衣只把石榴的头发稍微修剪一下，变成了工整顺滑的齐耳短发。 这种发型显得石榴十分乖巧，一张小脸也被衬的愈发精致。 裴嘉楠十分喜欢这样的林石榴，他微微偏着头，像是小猫盯着心爱的玩具，目光带着向往和贪婪。 石榴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嗔怪的白了他一眼，赶紧入队了。 这段日子，随着三姐和裴嘉松的恋情逐渐明朗，他俩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颁奖礼结束，裴嘉楠又在学校门口叫住了石榴。 “走吧，去看个电影，庆祝一下。” “不去了，英子又不在，等改天她的成绩出来了再说。” “她的成绩出来了，怕是就没心情看了。” “你这话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啊，不过英子姐应该也有心理准备。对了， 她这些天在家干啥呢？” “还能做啥，洗衣做饭喂猪放牛，家里的活儿永远做不完。” “那你呢？你暑假怎么打算的？” “我，我也一样。三姐不在家了，我妈就该折腾我了。对了，你怎么不骑车啊？” “车子在录像厅放着了。你呢？” “我早上和三姐一起来的，还得去理发店等她。” “那正好，咱俩一起走过去吧，也不远。” 两人说着话，朝着街道走去。 市井铺面，百姓营生，镇子并不大，一条繁华的主街几乎囊括了所有红火的店铺。 石榴很少在街上逛，也就今年因为三姐的缘故，在街上停留的时间多了些，慢慢的也就熟悉了。 路旁的ic电话很少空闲，总有几个人在那抱着电话煲电话粥。 补鞋的老爷爷也挺忙活，手里似乎永远都有一双没补好的鞋子…… 爆米花的黑炉子看上去有点吓人，石榴每次经过，总怕它会突然爆炸。 小卖铺里永远人来人往，不管小文具还是小零食，永远不缺学生们的青睐。 照相馆的生意也不错，尤其到了毕业季，总有学生三三两两的结伴而来，想要留下青春的纪念…… 路过照相馆的时候，石榴停了下来，她在橱窗里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石榴早就听同学说，她和英子、彩衣的合照被照相馆挂上了橱窗，只是没有亲眼看过。 因为照相的时候，英子就答应了摄影师，石榴也不诧异。 在大家眼里，照片能被照相馆选为样片，是一种特别的荣誉，说明照的好看，长得也美。 毕竟，不是什么人的照片都能上橱窗的…… 当年林家老二林彩霞的照就经常挂在橱窗里，引来无数人的夸奖。彩霞也因此成了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大美人，引来了不少的倾慕者。 如今，林家老三、老四的照片也挂上了橱窗，自然成为了一段佳话。 林家四朵花的名声，也就愈发响亮了…… —— 不得不说，在橱窗的一堆照片里，就数她们三个的照片最为吸引人。 一男二女的搭配格外吸引眼球，让人好奇，八卦心骤起，待凑近一看，原来是三个青春靓丽的女孩…… 女子容颜各异，倒也不是个个绝色，但三人的笑容格外灿烂——那种自然而发的快乐，很能感染人。 其中女扮男装的林石榴，风头意外盖过了两位公主裙的姐姐，成为这套照片的焦点，也让很多同学模仿起了这种风格…… 石榴看着自己的照片，想到那天拍摄的趣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裴嘉楠则有些幽怨。 “你们什么时候照的相，也不叫我……” “我们女生照相，关你男生啥事。” “那你们怎么就叫我哥了？”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些照片我都有，你没有的我也有……” “啊？那天英子给我的照片，你偷拿了？” “没有，我才没偷，是我哥把这些照片都去冲洗了。” “他哪儿来的底片？” “英子姐给的啊！” “这个英子……” 石榴叹了口气，白了裴嘉楠一眼。 “那天就是英子叫你哥来照的，人家以前是同学啊，叫你做什么……” “我是你的同学啊！你看你像女生么，穿上西服雌雄难辨的……这西服让我穿上，应该比你好看。” “得了吧，就你那瘦小的样儿，像个猴儿……” “你怎么总说我像猴儿？ 有我这么好看又聪明的猴儿吗？” 看裴嘉楠急了，石榴扑哧笑出声，眼睛弯成了月牙。 裴嘉楠看着她，试探的问了一句。 “也不知道你穿上这种裙子会是什么样子？要不再照一张吧？你穿裙子，我穿西服……” “疯了吧你，我才不照。赶紧走吧！” 石榴瞪了裴嘉楠一眼，往前走了。 “不照拉倒，我哥说了，他要买个傻瓜相机，以后带着我去你家的石榴林里照。听彩衣姐说，现在石榴都开花了，林子里特别好看。” “什么，你哥说的去我家石榴林？” “是啊，他亲口说的，说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谁和你们是一家人？想去我家的石榴林，他得先去提亲。” “我也催他了，可他非要等着开游戏厅……”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丽人理发馆，果然，彩衣又不在这里，她在录像厅。 第64章 大嫂 因为学校放假，录像厅一下子忙了起来。 石榴来录像厅找三姐，这才发现三姐和裴嘉松的关系已经非同寻常。 裴嘉楠还一本正经的管彩衣叫姐，跟着裴嘉松混的几个小弟，却管彩衣叫起了大嫂。 而彩衣显然很喜欢这个称呼，答应的很是爽快。 毕竟录像厅里放的最多的《古惑仔》，里面的大哥身边都有一个这样死心塌地的漂亮女人。 石榴听着“大嫂”这个称呼，觉得十分别扭。她刚刚放下的心，又有了一些担忧。 陷入热恋里的彩衣，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她常常粘着裴嘉松，简直是一刻都不能离开，对录像厅的大小事务也很上心，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女主人…… 空调轰隆隆的运行着，大厅里面很凉快，已经人满为患。 石榴懒得进去凑热闹，反正外厅也不热，她就坐在柜台等三姐。 裴嘉楠怕石榴无聊，就在这里陪着她。 按说裴嘉楠来了，已经有帮忙收票的人了，彩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依旧前前后后的忙碌着。 看着三姐，石榴想起了英子二婶给她交代的话，看来这两人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但裴嘉松和彩衣都很忙，根本没时间和石榴说话。 石榴只能拉着裴嘉楠打探情况。 “裴嘉楠，我家和你哥的事，你们家里都知道不？都什么态度？” “我爸知道的，听他说，他还和你妈聊过。” “那你妈呢？她什么意见？” “她妈好像没说什么，她一直都听我爸的啊，应该没事。” “你听见没，这都叫上嫂子了，让我姐这么没名没分分的跟着你哥，算怎么回事？” “这……我可没叫啊。” “我知道你没叫，可你能不能让你哥先提亲，把婚事定了……” “我哪能当得了他的主。要是我，我早去提亲了……” 裴嘉楠笑嘻嘻的看着石榴，石榴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去提亲，提亲也能代提的？” “那自然是不能。” “那你提哪门子的亲……” 看石榴懵懂，裴嘉楠还想再说，彩衣拿着两瓶健力宝走了过来，递给了他俩。 “石榴，我可听说你这次考的比小楠都好，是真的吗？” 石榴接过健力宝，放在了一边。 “什么时候成万事通了，你听谁说的？” “你们班的东子啊，你们学校有很多人都在这儿看录像呢。” “是真的，彩衣姐，石榴是真厉害，超了我整整五分呢。” 裴嘉楠说着，打开健力宝，递给了石榴。 “我不喝。” “喝点呗，大热天的，打都打开了……” 彩衣笑着看两人推搡，又在柜台里收拾起来。 石榴朝大厅里瞄了一眼，里面已经开始播放影片，基本稳定了下来，她想和姐姐快点离开。 “姐，今天放假，理发馆那边也可忙了，二婶忙不过来。这儿裴嘉楠来了，有帮手了，咱俩还是去那边吧。” “算了，我今天就不去理发店了。” “啥意思？” “明天我和小松还要进城，你和嘉楠帮我们看着店……” “啊？你俩都进城？” 石榴有些吃惊，裴嘉楠也吓了一跳。 “不是才换了一批带子吗？你俩又进城干嘛？要扯证了啊？” “不是，还没订婚呢，扯什么证。” 彩衣笑着拍了一下裴嘉楠。 “你哥不是一直想开游戏机厅吗，上次看了一批机器，价格有点贵，下午再去看看，合适的话就定下了。” “真要开游戏厅啊？这录像厅不是才升级过？” “这还有假，你哥决定的事，谁能拦得住他。” 对于开游戏厅的事，彩衣虽不是很赞同，却毫无办法。 “所以啊，明天就靠你们看店了。我得先把带子整理一下，小楠，明天你直接换带子就好，石榴负责卖票收钱，我把零钱也都给准备好。对了，有些人是提前交款，办了包月的就不用再买票，石榴，你看，这边都有记录……” 彩衣事无巨细的交代着，石榴一听，立马拒绝。 “我才不管，姐，你一个人忙活就行了， 干嘛把我也扯进来。” “石榴，你就帮帮忙，就一天，你没看这两天刚放假，一个人真忙不过来……” 几人正说着，裴嘉松也从大厅出来了。 今日的他穿着一件粉色衬衫，领口的扣子敞开着，看起来风流倜傥。 “哥，真开游戏厅啊，现在这生意不是挺好的……” “不行了，也就这几天，学校放假了才热闹些。现在vcd和影碟机出来了，有些人家里都买了，黄毛和东子家里都有。录像厅以后怕是没什么前途了……” “看起来还好啊……” “秋后的蚂蚱了，这个暑假怕是最后一波大钱了，所以一定要抓住了。整个暑假，全天无休，24小时不清场，争取把装修的本钱挣回来，腾出手来开游戏厅。” “对了，哥，你这才装修过录像厅，哪里来的本钱去弄游戏厅？”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明天帮我看好店就行。” 裴嘉松说着看向了彩衣。 “晚上要播的带子都收拾好了吧？还有明天的， 要分开放。” “收拾好了，这不都在这儿呢。” 彩衣说着把两箱带子搬了出来，裴嘉楠看那些录像带眼生，就上去翻看。 “我才几天没来啊，这啥时候进的带子，我怎么没见过？” 裴嘉松赶紧拦住。 “这带子你们不能看，晚上放的。彩衣，怎么把它们搬出来了，先丢到里面去！” 看裴嘉松对姐姐有些凶，石榴很不舒服。 “有话好好说，你凶什么？我姐可是给你白干活的。” 裴嘉松赶紧赔了笑脸，这小姨子他可惹不起。 “没凶，我哪儿敢凶你姐啊，就是着急了。放心，不白干活，谁都不白干。等游戏厅开起来，你和小楠周末也来帮我，我给你们开工资！” 不等石榴拒绝，裴嘉楠先不干了。 “我可不干，再开学我就初三了，要考高中，以后你这里我就不来了。” “这孩子，你要帮我，高中三年学费，我包了。” “真的？” “真的啊，还有石榴的，你俩一起，只要能考上，哥供你们上！” 裴嘉松哈哈大笑，此时的他财大气粗，意气风发，丝毫预料不到风险悄然而至…… 第65章 《情书》 小镇的夏日，闷热难耐，蝉鸣阵阵，鸣叫着躁动的荷尔蒙和无处安放的青春。 偶尔刮过一阵风，风里都是橘子汽水的味道。 因为早上是和三姐一起骑车来的，彩衣走不开，石榴也回不去，只能留下来等姐姐。 中午依旧很忙，录像厅里泡面管够，但大热的天也没什么胃口，倒是冰柜里的冰棍、冷饮和啤酒供不应求。 石榴贪凉，喝了两瓶橘子汽水之后，肚子有些微微的疼，但她忍住没说。 因为石榴的到来，裴嘉楠临时调整了片子，改播新进的带子——日本的文艺电影《情书》。 自从上次石榴和英子来看了《泰坦尼克号》之后，裴嘉楠就留意搜集一些经典的爱情文艺片，就为了让石榴再来录像有的看。 在这个搜集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些爱情文艺电影。虽然有些也看不出太多内涵，有些甚至连故事都没看懂，却常常被画面、台词与情绪俘获。 在那些画面里，得不到的欲望，摸不到的未来，就像寂寞的烟雾，带着外冷内热的疏离感萦绕心头，让他迷恋。 而这部《情书》，他只闻其名，还没有来得及看。 今日机会难得，无处可去的石榴也稚嫩待在录像厅里看电影。 裴嘉楠和石榴坐在一处，静静地观赏《情书》。 片头，万象晓一色，浩然天地中。飘扬的大雪，黑色的丧服，一个女子躺在雪地中间——镜头由近而远，女子站了起来，渐行渐远，黑色的风衣在越来越小…… 雪地上孤独的人影，蕴含着摄人心魄的魅力，一下子就抓住了石榴的心。 “你好吗？我很好。”一封出于哀思而寄往天国的情书，却意外收到同名同姓的回信。故事由此展开，在皑皑白雪下，静静的演绎年少单恋的记忆…… 相貌一样的女孩爱过同一个男孩；同名同姓的两个藤井树三年同班——宿命般的缠绕，如镜花水月，似真似幻。 一个爱而未得，一个爱而未知。 在导演岩井俊二的细腻演奏下，两段爱情故事打散时空，爱情的青春物语如和声般熨帖而自然，透着淡淡的哀伤和宿命的纠葛…… 故事很安静，哀愁而清寂，没有华丽的背景，没有繁复的特效，大多是回忆的镜头，淡然的讲述…… 这让看惯了打打杀杀、惊险刺激的少年们很是反感，根本看不进去。 放映中，有人不耐烦的离开了。有人嚷嚷着换片，不过都被裴嘉松安抚住了。 他拿出冰棍和啤酒，招呼着几个躁动的青年，许诺晚上会放欧美大片，弥补这段时间。 之后，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弟弟。 此时的裴嘉楠正坐在林石榴旁边，两人聚精会神， 看的入心…… 石榴确实看的入了心，以至于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腹痛。 生如夏花之绚丽，死如秋叶之静美。关于青春与错过，关于爱情和遗憾，无声无息，却震耳欲聋。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爱情如此美好的样子…… 片尾曲响起，石榴还久久沉浸其中。 直到有人不耐烦的上去换掉录像带，聒噪的音乐响起，她才像从幻梦中醒来…… —— 走出大厅，石榴变得沉默，裴嘉楠也若有所思。 彩衣看着两人，有些奇怪。 “你们两个怎么了？看个电影看的丢了魂？” “没怎么，电影太好看了……” “好看吗？都走了十几个人了，黄毛说他都快睡着了。” 彩衣没有看电影，现在的她已经没时间也没心情去看电影了。 她从冰柜里拿出两瓶橘子汽水，递给了石榴和裴嘉楠。 石榴接过来，刚喝了一口，肚子又疼了起来，这才摁着肚子皱起了眉头…… “哎呀，我忘了，肚子疼不能喝凉的……” “啊，你怎么不早说。来那个了啊！” “嗯，没事，缓一下就好了……姐，咱该回家了吧。” 彩衣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忽然想起了什么。 “哎呀，我差点忘了，咱妈今天让我给她带几瓶药回去，明天要给林子打药了。要不你去帮我拿一下？” “去哪里拿？” “东街口的农资店，咱妈经常在那儿拿药，你一说林家湾的阮小玉，他就知道了。” “东街口？在哪儿啊？我不记得哪里有农资店啊……” 石榴从小不分东西南北。 裴嘉楠一听，自告奋勇。 “我知道，离这儿有点远，要不我带石榴去吧？” “也好，小楠，骑着你哥的摩托能快点，要不人家关门了。” 石榴还有些犹豫，彩衣推着她出去了。 “快去，药店关门了，买不到的话，咱妈又该骂我了。对了，让店家先记账就行……” 无奈，石榴只好和裴嘉楠来到门口。 看着那辆摩托车，石榴怀疑的看着裴嘉楠。 “你会骑摩托吗？” “当然会了，早都会了。” “那你能载人吗？要不还是骑自行车吧？” “能，你只要坐牢了就好。快点，再磨蹭药店就关门了。” 裴嘉楠跨上了摩托，踩了几下脚蹬，拧了几下油门，车子瞬间轰鸣起来，排气筒冒出一排白气…… “快上来！” 石榴跨上摩托车后座，双手一时间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只能往后抓住车后座。 “抓紧我，这摩托车劲儿大，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裴嘉楠说着，轻轻一拧油门，车子窜了出去，石榴往后闪了一下。 “慢点！” “我说了，你得抓紧我！” 石榴怕掉下去，只得紧紧抓住了裴嘉楠的衣服两角。 裴嘉楠心里暗笑，再次加大了油门。 夏日的小镇，黄昏的街道，因为这些青春的人儿，像被蒙上了一层金色滤镜，梦幻又迷离。 骑着摩托车，像是在滑翔，大货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寂寥又热烈的风中，少年的心事也被风带走了很远…… 此时的裴嘉楠，觉得自己张开双手，就能把天空拥入怀中…… 很快到了农资店，石榴拿好了农药，两人就准备折返回去。 但石榴的肚子越来越疼，裴嘉楠要带她去附近的诊所看看，她死活不去，只说坐在这里休息一下就好。 于是，两人蹲在药店门口的台阶上休息。 石榴的思绪依旧停留在电影《情书》中，裴嘉楠也对电影情节念念不忘。 于是，两人关于男树和女树，展开了一场讨论。 “裴嘉楠，你说女藤井树喜欢过男藤井树吗？” “好像没有，长大以后的女树，对男树好像并没有太多牵挂，只是单纯的记得是个同名的男孩。” “哪有？她明明清楚的记得有关男树的一切细节，我觉得她是喜欢他的，只不过后知后觉，当时的她没有认识到。” “是吧。我也觉得，如果男树没有搬家转学，他们最后肯定会彼此喜欢的。” 说到这里，裴嘉楠偷偷的瞄了一眼林石榴。 此时，天上云霞烂漫，夕阳余辉似血，洒在他们青春稚嫩的脸上，有种不明所以的忧伤…… 第66章 浑浑噩噩 次日，石榴没有再去录像厅。 哪怕三姐苦苦央求，说裴嘉楠一个人怕肯定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就少挣一些——石榴丢下这句话就蒙头睡觉去了。 三姐骂了她一声，自己骑车去镇上了。 石榴翻了个身，再也睡不着了，昨日在录像厅看到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 昨日黄昏，她和裴嘉楠买了农药后，回到录像厅，正撞上裴嘉松和彩衣在柜台亲热。 两人那过分亲密的样子，让石榴和裴嘉松十分尴尬，他俩倒习以为常，整理了衣服，咳嗽了一声就算遮掩过去了。 那个画面，让石榴像是吞下了一只苍蝇。 因为她想到了曾经在石榴林里撞到母亲和别人如此亲密的情形…… 虽然她知道， 他们的性质是不一样的。 三姐和裴嘉松是真心相爱，情之所至，但石榴依旧有些介意。 或许在她心中，爱情应该像《情书》里那样纯洁，那样干净，而不该过早的沾染世俗的欲望。 毕竟，彩衣和裴嘉松还没有订婚，更没有结婚，牵手，拥抱，接吻——也就点到为止了。 至于其他，那就是婚后的事了。 总之，在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裴嘉松的行为，对彩衣而言，没有爱护和尊重。 所以石榴不高兴，但她知道三姐已经陷进去了，根本劝不动。 石榴也彻底明白了英子二婶对她说的那番话，再拖下去，就等不及了。 石榴本想和母亲聊聊，却又怕彩衣误会自己告状。 一旦母亲知道彩衣和裴嘉松过分亲密，也许又要棒打鸳鸯…… 想到这里，石榴决定不再多事。 反正裴嘉楠说了，对于彩衣的事情，他家是知情的，他哥也是有打算的。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三姐现在觉得幸福那就够了。 于是，石榴决定继续睡觉。 反正暑假里农活本就不多，这次她考试优异，母亲格外高兴，说不用她干活做家务，让她好好休息。 那她也乐得翻出小说，放上音乐，浑浑噩噩了…… —— 因为石榴放假在家，为了不影响她休息，阮小玉就把麻将场子搬到了石榴林里。 石榴林里阴凉多，也是打牌休息的好地方。 这一日，父亲出去找人下棋了，母亲去石榴林里打麻将，寂静无声的院子，只有蝉在怪叫。 石榴一个人在家，关掉无聊的电视机，来到院子里透气，热烈的阳光洒在身上，有种刺眼的疼痛。 茫然的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石榴想到昔日和姐姐们欢笑打闹的情形，心头袭来一种难言的孤独……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响亮的电话铃声，在这个安静孤独的午后，显得格外清脆。 不是大姐，就是二姐，石榴有些期待的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 “喂，是石榴吧？” 电话那端沉默片刻，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你是……” “我是裴嘉楠。” “哦，裴嘉楠，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石榴有些意外，也有些开心。 毕竟这个寂寞的午后，能接到一个电话，聊聊天也是好的。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录像厅又来了一批新电影，有好几部经典，比《情书》还好看，你什么时候来看，我给你提前安排。” “哦，我不想看了。” “那英子姐呢，她不是一直想看电影，你陪她一起来吧。” “英子姐进城了，最近都不在家。” “哦，那等她回来，你们再来？” “回来也不去看。” “为什么？” “懒得跑。” “那我去接你？骑摩托很快的。” “我才不要，你骑摩托能给我甩飞了……” “我可以骑慢点的。” “不去，不爱看电影。” “好吧，那你要不要看小说，我这里有新版……” “不看。” “电影也不看，书也不看，那你都在家里做什么呢？写暑假作业啊？” “我才懒得写，就那一点儿作业，开学前再写都来得及。” “那你在努力学习，准备偷偷超过我？” “我用偷偷的么，我不是已经超过你了？” “是是是，你厉害。” 裴嘉楠在电话那端笑了，停顿了一会，忍不住问了出来。 “石榴，你是不是生气了？” “什么生气了？” “就那天看完《情书》，第二天说的要来，你也没来，到现在也不来了，是不是那天我说错了什么？” “没有啊，我就是不想去录像厅了，乱糟糟的，烟熏火燎的。” “哦……” “你还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请你看电影，然后就是，就是……” 裴嘉楠吞吞吐吐说不出口，林石榴忽然打断了他。 “对了，你哥说开游戏厅，怎么样了，到哪一步了？” “已经在张罗了，旁边的店面都盘下来了，等开学应该能开业了。” “难怪我姐最近忙的天昏地暗的。” “对了，石榴，我哥买了傻瓜相机，我能不能去你家的石榴林里照相？” “不能。”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凭什么跑我家林子来照相？” “凭我是你同学啊？” “说不行就不行。你还有事没，没事就挂了啊！电话费很贵的，我挂了啊，拜拜！” 石榴不由分说的挂断了电话。 虽然裴嘉楠说了一堆废话，可也不是很讨厌，石榴的心情略微明媚了一些。 想到电影，她去找英子，可英子进城还没有回来，石榴只得又溜达回了家…… 本以为这个暑假会像以往一样，就这么浑浑噩噩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会是她永生难忘的一个暑假。 第67章 旧情复燃 这日午后，天气异常闷热，像是憋着一场大雨。 石榴开了风扇，开了门窗，正在西屋睡午觉，忽然觉得身边有些异常。 她睁开眼，发现父亲正蹲在床边。 他双手抱头，正暗暗啜泣。 “爹，你怎么了？爹？” 石榴吓得睡意全无，赶紧起身询问。 许久，父亲抬起头来，通红的双眼看了石榴一下，又低下头去。 看父亲的样子，石榴心里已猜到了八九分，她不再追问，父亲却开口了。 “你妈……又偷人了。” 这一句话，让石榴的心坠入谷底，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父亲开始向她倾诉，描述着他的抓奸场面。 不，准确说不是抓奸，他只是不巧碰到了，躲无可躲而已。 “就在石榴林里，中午我亲眼看见他们抱在一起，那人给我跪下，说他再也不敢了，可你妈还护着那人……” 石榴木然的听着。 她有些厌烦，有些恶心，甚至想让父亲闭嘴。 她恨父亲无能，恨父亲懦弱，恨他为什么没有一点男人血性，为什么不直接拿着铁锹上去把那人戳死…… 她更恨父亲残忍，恨父亲愚钝，这些肮脏的事情为什么要说给她听，他的痛苦为什么要让她来分担…… 是的，这已经不是父亲第一次向她倾诉母亲的背叛了。 记得第一次被强行告知母亲的不堪，她才八岁。 八岁，还在换牙的年纪，懵懂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背叛，什么叫偷人。 虽然母亲的风流全村皆知，母亲的不忠是公开的秘密，但母亲不会让孩子们看到那些不堪的画面，她依旧努力扮演者一个好母亲的角色。 石榴从小在风言风语中长大，但她没有亲眼看到过母亲的不堪。 所以在小石榴的心里，还对母亲抱着期待和幻想。 她觉得母亲的风流可能就是喜欢和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开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 村里有的是这样的女人，林小燕的妈妈也喜欢和男人开玩笑…… 可父亲却偏把这层遮羞布撕裂开来，让年幼的她过早的面对人间的丑陋。 虽然那一次父亲主要是对大姐倾诉的，却丝毫没有顾忌就站在一旁的她。 没有人知道，那一次父亲的眼泪和哭诉，在她年幼的心里激起了怎样的惊风骇浪…… 记得那个时候，她爱憎分明。 她不像大姐那般立场不明，两边相劝，相反，她特别憎恨母亲，特别同情父亲。 她甚至支持父亲去揍那个男人，去警告母亲，可父亲却犹犹豫豫，推三阻四。 而那一次，石榴也见证了什么叫无理取闹，黑白颠倒。 明明是自己偷人在先，母亲那次却闹得厉害。 或许是她做贼心虚，从孩子们充满敌意的眼神中，感觉到丈夫把事情捅给了孩子们——这是她做人的最后体面。 所以她对丈夫的厌恶和憎恨也到了极致。 面对丈夫的质问，她丝毫不惧，完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甚至连哄骗一下都不愿意，对于男人想听到的一句悔过承诺，坚决不给。 而对于女人的强硬，男人气势全无，别说打一顿，就连骂一句都不敢了，只会唉声叹气。 以至于到了后来，他竟然成了错误的一方，反过来要哄她，要道歉…… 看着这样的父亲，石榴失望了，深深的失望。 她还小，她能做什么呢？ 基于对父亲的怜悯，她甚至幻想过无数次谋杀，给那个男人家里的饭菜放上敌敌畏，半夜潜入他家拿锤子锤死那个男人…… 可买不起农药，拿不动锤子的她，也只能幻想一下。 那些日子对石榴而言是黑色的，像个一望无底的黑洞。 家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对抗和撕裂，谁心里都清楚，谁嘴里都不说。 大姐说，她甚至偷偷给母亲跪下来过，求她从此改过——可母亲一口拒绝，还说她们如果觉得自己给她们丢人，可以不认她这个母亲。 这一句话，彻底堵死了大姐的心。 所以，大姐很快就出嫁了。 那段时间，石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如何面对父亲，她的世界秩序被彻底打乱，混乱了好长时间…… 直到事情不了了之，直到父亲不再提起。 那段日子，学校是唯一清明的世界。 喜欢待在学校的她，成绩也越来越好，逐渐成为了母亲的荣耀…… 也是从那以后，母亲的确收敛了许多，而石榴也装作忘记了那些事情…… —— 没想到今日，父亲又来她的床前哭诉。 他就那样蹲在地上哭，一个大男人像个祥林嫂，絮絮叨叨。 石榴很想说，既然撞见了还不拿刀去砍，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石榴也想说，既然忍不了那就别过了，大不了一拍两散，我们姐妹养活你。 这些话，她都说过，可父亲一样也做不到。 他怕失去母亲，怕妻离子散，怕失去这个石榴林，怕面对未知的人生…… 他能做的就只是在女儿面前哭诉，扮演弱者和受害者，乞求一些同情和怜悯…… 渐渐地，石榴有些烦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凡父亲能说出一句硬气话，干出一件硬气事， 母亲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吧！ 正是父亲的纵容，软弱和无能，造就了如今的一切。 渐渐地，石榴甚至有些体谅母亲的辛苦。 当母亲跑前跑后为果子找销路的时候，当有人闹事父亲当缩头乌龟的时候，当姐妹四人永远不为学费发愁的时候…… 母亲风流、不忠，却着实辛劳、顾家。 她们姐妹四人，从小不缺吃穿，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愿或上学，或嫁人，或打工，都靠母亲苦苦支撑。 所以，石榴的内心变得矛盾，也逐渐变得沉默。 如今她依旧同情父亲，但对于她的母亲，她又能怎么做呢？ 谁也劝不动母亲，她也不能劝、不敢劝。 也许是因为石榴的优秀，让母亲逐渐有了荣誉感，这些年母亲逐渐改变。 母亲看起来毫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很在乎石榴对她的看法和评价。 只要石榴不挑明，装作不知道，母亲就会在她面前维护好母亲的形象，就会有所忌惮。 而一旦挑明，母亲的忌惮不复存在，那就真的是破罐子破摔了。 正因为知道这个，石榴不敢轻易将这层窗户纸戳破。 所以，面对父亲的哭诉，石榴表情漠然。 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默默地摆弄着录音机，一盒一盒的试着磁带。 “石榴，你不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石榴摇了摇头。 管他是谁，她不想知道。 可父亲还是说出了他的名字——裴大山。 石榴震惊了。 虽然她早就知道林裴两家纠葛很深，可两家已经多年不来往，如今三姐的婚事在即，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即便前缘未尽，情难自禁，为人父母的，难道丝毫不为孩子考虑了吗？ 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旧情复燃了？ 都说那裴家是大户，裴大山更是有头有脸的，怎么一把年纪，还能做出如此没脸的事？ 石榴根本不相信。 “爹，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会错，就是他！化成灰我也认识。” “他怎么会来石榴林？” “他怎么会来？前些年他少来了？当年你没出生的时候，他都要住在石榴林了……” “爹，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我们说的是现在……” “现在，现在还能为啥，表面上为了彩衣的婚事，实际上……” 林成静愤愤难平，但看着石榴不耐烦的神色， 只得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石榴的脑子有些炸，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就在她想找人查证的时候，电话响了。 环球录像厅传来消息——彩衣出事了。 第68章 剑走偏锋 原来，这些日子裴嘉松忙着装修游戏厅，忙着进城买设备，忙着去疏通各路关系，录像厅就没精力再顾及，只交给了彩衣一个人打理，裴嘉楠偶尔来帮忙。 这个暑假，录像厅的生意还是很好的，可以说是日进斗金。 夏夜本就炎热难耐，人们睡意阑珊，录像厅有空调通宵开放，通宵播放影片，自然吸引了不少小镇青年。 但彩衣只管白天场的，天黑她就要回林家湾，裴嘉楠虽然有时间，裴嘉松却坚决不让他参与夜场。 于是，环球录像厅的夜场就交给了黄毛、强子等人。 反正夜场大多都是包票，彩衣基本都提前收过钱了，黄毛他们负责换带子，看场子就行了。 黄毛、强子都是跟着裴嘉松混的小弟，平时经常待在录像厅，对各种设备很是熟悉，裴嘉松和彩衣对他俩也很放心。 夜场若还有顾客，还有收入，那这钱就归两人所有了，也算他们的辛苦费。 如今，正是录像厅的夜场出了问题。 经常混迹录像厅的都知道，录像厅的夜场和白天绝对不一样。 不管白天放的是港台动作片，还是文艺爱情片，街上的高音喇叭都会放的很大，以此吸引更多的人来观看。 但夜场一开始，录像厅就会变得静悄悄了…… 原来，夜场也会放一些正常影片，但那只是掩护，等时间一到，正式开场，就会关门闭户，拉上厚厚的窗帘，换成限制级影片，音量也会随之调低，街上的高音喇叭彻底关闭。 至于夜场播放的那些影片，只会在中场的时候插播，绝对不会在公告上写出来，都靠一些知情人士口口相传——这是很多录像厅招揽生意的套路。 毕竟，七情六欲、食色男女，大多人追求的还是感官刺激，他们在《玉蒲团》里探索欲望，在《金瓶梅》里追寻激情，度过一个个漫长又难忘的夜晚…… 这也是几乎所有录像厅的公开秘密。 裴嘉松早在考察录像厅的时候，就深谙这个诀窍，也早就开了夜场。 不过，以前的裴嘉松很有底线，他坚决不准未成年的学生们进场，夜场只会对那些成年人开放。 而且，他从来不让自己的弟弟裴嘉楠看到这些，裴嘉楠对此并不知情。 彩衣后来倒是知情的， 但她一个女子不好干涉，也不好参与，反正都是成年人，没有学生就好，她也觉得心安一些。 然而，随着暑假来临，越来越多的学生涌来录像厅，他们听闻夜场的精彩，也想一睹为快。 正处在发育期的少年，精力总是旺盛的无处发泄。红唇白齿大波浪的香港女明星填充了他们对女人的所有想象，充满无限诱惑。 环球这里不让看，他们就会去别的地方，录像厅因此流失了不少客户…… 有钱不赚——这让黄毛和强子十分不解，经常在裴嘉松面前念叨。 现在为了开游戏机厅，裴嘉松需要大量本金，而随着vcd等设备的普及，录像厅已逐渐衰落，能赚且赚吧…… 裴嘉松只能剑走偏锋，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允许学生们也进了夜场。 之前裴嘉松自己值夜班的时候，还能控制局面，不会让太小的孩子进入，至少都是高中生。但最近他没顾上管理夜场，黄毛他们就放开了玩…… 为了多收些钱，赚个外快，他们变得毫无底线，只要给钱，谁都不拦，有几个个子高的小学生竟然都混了进去。 口子一旦被撕开，自然是越来越大。 随着越来越多的孩子跑来看夜场电影，环球录像厅被架在了烈火之上…… 有的孩子夜不归宿，有的孩子偷钱偷物，还有的竟然出口成脏，做出很多不入流的动作——很快，环球录像厅引起了小镇很多家长的不满。 这是什么祸害，这是什么毒瘤？ 另外几家对手录像厅本就眼红，这一看环球录像厅闹出事来了， 干脆又加了一把火，把事情闹大…… 于是，有人举报，环球录像厅不止公然播放黄色录像片，还有人提供色情服务——而录像大厅后面有个小房间，本是裴嘉松和林彩衣的专用，如今竟成了罪证。 环球录像厅被查封的时候，裴嘉松还在城里没回来，彩衣就被带走了。 第69章 女大不中留 黄昏时分，当石榴跟着母亲匆匆赶到镇上的时候，环球录像厅已经关门歇业。 这里一扫平日的热闹，门可罗雀，偶有一两个好事的少年凑过来，不死心的探头往里看看，就又走了。 大门虚掩着，里面一根链子锁虚挂着，石榴从门缝里往里看，能看到大厅里有人。 她使劲推了几下门，门就半开了。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跑出来查看，是裴嘉楠。 裴嘉楠看到林石榴，眼睛一亮，跑过来打开了门。 “石榴，你来了！” 好久没见面了，裴嘉楠的眼里只有林石榴，等阮小玉也跟着进了门，他才看到，赶紧点头行礼。 “婶儿来了，快进屋歇会儿。” 此时裴大山也看到了阮小玉母女，他神色复杂，赶紧迎了出来。 “来了，彩衣没事，放心吧，小松已经去接她了。” 阮小玉没理他，冷着脸打量着空荡荡的大厅。 素日昏暗的大厅，今日难得亮堂堂的，窗帘全都拉开，灯光全都打开，大厅里一览无余。 阮小玉踱着步，来到大厅里面的那个小房间。 推开门，掀开粉色帘子，小屋里陈设倒是简单，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床头柜。 床上铺着粉色的床单、墙上挂着两件裙子和一顶帽子，还贴着小虎队的海报，那是彩衣最喜欢的明星。 床头柜上摆着梳子、镜子，还有一包纸巾，两瓶饮料。 阮小玉走了进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发现洗漱用品、化妆品一应俱全。她又看了看垃圾桶，可垃圾桶才被清理过…… 石榴默默地跟在母亲身后，心里五味杂陈。 说实话，她虽然来过录像厅好几次，但厅里人满为患，灯光昏暗，她从没注意过还有这个房间。 这房间的摆设，床单和帘子，裙子和帽子，小虎队的海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彩衣常用的房间。 也正因为这个房间，让彩衣在此次事件中声名狼藉。 经常来录像厅看电影的人都知道，林彩衣是裴嘉松的女朋友，是录像厅里的大嫂。两人的腻歪和亲密，更是被许多人都看在眼里。 这原本不算什么，问题是这里是录像厅，这里会播放限制级影片，这里的夜晚弥漫着荷尔蒙和多巴胺的味道…… 此番出事，原因有三。 一是活该，因为黄毛等人的贪婪无度，为了挣点外快，随意放孩子进入夜场，惹得家长暴怒，这才举报了录像厅。 二是人为，竞争对手的恶意抹黑，他们推波助澜，散布谣言，说环球录像厅正是提供了特殊服务，才会生意火爆…… 二是误会，黄毛的一个朋友带了女孩来看夜场电影，情难自禁之时就借用了小屋，在里面翻云覆雨。晚上大厅里灯光昏暗，迷迷糊糊，女孩子又是长发长裙，就有人把她当成了彩衣…… 于是，彩衣就成了录像厅里的桃色女主角。 又赶上裴嘉松不在，她这个“老板娘”顶了雷，直接被带走，更坐实了谣言。 要知道，桃色新闻一般都是越传越离谱。 为了让其流传更广，人们往往喜欢加上自己的想象，绘声绘色，身临其境 。而环球录像厅里的这个粉色房间，为人们提供了遐想的空间，插上了想象的翅膀…… 这种谣言也像长了翅膀，传的飞快——石榴和阮小玉自然也听到了这些不堪的流言蜚语…… 对此，石榴太知道了，因为之前她和裴嘉楠就是因为去了雪屋里躲雪，就被人传的那么不堪，何况如今这个情形…… 而常年被流言糟践的阮小玉，自然明白彩衣肯定没有流言中那么不堪，但看眼前这情形，彩衣和裴家松之间，恐怕早就不清白了。 她有些生气——怪彩衣不自爱，不值钱，就这么上赶着陪家人睡觉，给人家干活，还要替人家顶罪。 她有些自责——对裴嘉松这个女婿她还算满意，本来打算看他的表现再做打算，没想到彩衣是个没脑子的，这才到镇子半年，就失了身子。 也怪她，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好在，一切还来得及。 这几日，她本来就在和裴大山商量，看怎么找个中间人保媒拉线，到年底先把孩子们的婚事定了。 如今自家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准备借此机会，好好地逼一逼婚了。 想到这里，阮小玉扭头看向了裴大山。 “这个屋子是谁的？” 因为儿子不让干涉录像厅的事情，裴大山很少过来，之前他也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屋子，所以一时也说不明白。 裴嘉楠见状，赶紧解释了起来。 “婶儿，这屋子这是我哥休息的地方。开录像厅么，经常要熬通宵，白天总得补个觉，就弄了这个隔间。哦，彩衣姐有时候累了，也会休息一会儿，我们都在的。” 裴嘉楠的话里话外，都在撇清流言。 阮小玉看了看裴嘉楠，没有驳他的面子。 毕竟他还是孩子，石榴也还跟着，很多话她不想说的太直白。 于是，她不再问这个屋子的事，再度针对裴大山。 “裴大山，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流言难听得厉害，我闺女的名声都坏在这个录像厅了。” “那都是造谣，哪个有脑子的会信这种话？” 裴大山自然明白阮小玉的意思。 “信不信的，凭什么脏水都往我闺女头上泼？这录像厅挣的钱，我们林家拿一分了吗？如今出了事，凭什么把我闺女抓走了？” “哎，我都说了，这是误会。你尽管放心，小松已经去接她了，彩衣很快就回来了。她一回来，不就自证清白了吗？” “这能洗的清吗？我们一个没出门的大姑娘家，没名没分的就折在了录像厅，这算怎么回事？” “怎么没名没分了？录像厅是小松的，自然也是彩衣的啊。俩孩子情投意合的，也就差个仪式了。这都自己人，一切都好说……” 裴大山正在小心赔不是，门外响起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裴嘉楠一听，就知道是哥哥的摩托，几人赶紧迎了出去。 果然，彩衣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裴嘉松骑着摩托车载着她，一路轰鸣，烟尘四起，潇洒的停在了门口。 第70章 耳光响亮 对于彩衣的归来，大家都很高兴。 裴大山赶紧招呼着两人进了屋，两家人终于聚在了一起，以一种颇为尴尬的方式。 裴嘉楠急于问清这件事究竟怎么个说法，石榴则关心三姐有没有受到伤害…… 裴嘉松倒不着急，他笑嘻嘻的掏出烟，先递给父亲一支，自己又抽了一支。 两人正要点烟，裴大山想起了什么，赶紧指了指阮小玉。 “小松，还有你婶儿呢，不知道你婶儿也会抽啊！” 裴嘉松赶紧低头弯腰，给阮小玉也递上了一根。 阮小玉冷着脸接过烟，裴嘉松赶紧给点上火。 他得意洋洋的抽了一口，潇洒的吐了个烟圈，这才开始了炫耀。 “嗨，瞧把你们担心的，还都跑来了，这都不是事儿！怪我早上不在这儿，要不根本不可能发生这个意外。刚才我过去找到李所长，几句话就解释清楚了，就让我把人接回来了。” “李所长？就前天你请他喝酒的李所长？” “对，就是前天给我办游戏厅经营证的李所长。” “那他不知道这录像厅也是你开的？” “嗨，知道，但查处的事，他不知道。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尤其像我搞这三室一厅，庙多神多的，得一个一个的拜……” 说到这里，裴嘉松自嘲地笑了。 其实他是故作轻松。 所谓破财免灾，此番疏通关系，自然又花了不少钱。 但他的艰难不能让父亲知道，那样只会让父亲更有理由阻止他开游戏机厅，所以他只能说的轻描淡写。 “那这录像厅还开吗？” “当然开啊，一会儿收拾一下就开门！” “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过去了啊，还想怎样？” “不怕再被查了？” “放心吧，关系都打通了， 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哦，李所长交代了，让这几天先安分点，带子该收的收起来，不要让孩子进夜场，那些红眼病没了举报的理由，慢慢就过去了。” “那游戏机厅还开吗？”裴嘉楠依旧担忧。 “当然要开。你没去隔壁看吗？机器都进了，门面也装好了，等调试完这批机器，大概在你们学校开学的时候，游戏厅就能开业了。” 裴大山听着，皱起了眉头。 对于游戏厅和录像厅，他一开始就不太赞同。这些地方鱼龙混杂，乌烟瘴气，总感觉要出乱子，这才几天就出事了 。 “小松啊，要我说，咱还是开个农资店稳妥，这录像厅、游戏厅终归不是正途，不靠谱。” “怎么不靠谱？一，合法合规， 二，不偷不抢，人家都能干，为什么我干不得？爸，我再说一遍，那农资店，要开你开，我不干。” 裴嘉松说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控了。 毕竟，今天还有准丈母娘阮小玉在场。 想到这里，他换了语气，尽力解释着。 “爸，录像厅的热度已经过了，也就一年半载吧，就得关门了。我以后主要经营游戏厅，开游戏机厅不违法的。我不说了么，已经办好了经营许可证，合法合规，只要按时交税，绝对没问题。” 说到这里，裴嘉松安慰着大家。 “都放心吧，关系都疏通好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其实干这行，少不得和他们打交道，一来二往也就熟悉了，不过今天让彩衣受委屈了。” “没事，他们也没为难我，就是在那里坐了坐，问了几句话。” 裴嘉松满不在乎也就罢了，看着彩衣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阮小玉一头的火。 从他们进屋起，她就没说一句话，现在到了她发挥的时候了。 趁此机会，她要显示自己的家教，抬高女儿的身份，不能就这么轻易被男方拿捏了。 “彩衣，你过来。” 彩衣还以为母亲担心她有没有受委屈，笑着走了过去。 没想到阮小玉直接扇了彩衣一耳光。 “我让你在理发店做学徒，你倒好，跑这里来丢人现眼！” 这一耳光打的声音响亮，猝不及防，彩衣白皙的脸庞瞬间留下了清晰的五个手指印。 大家也都吓了一跳，裴嘉松赶紧护住了彩衣。 “婶儿，都是我的错，要打你打我。” “打你有什么用？挣钱的是你，进局子的是她，坏名声的也是她！她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的就进了局子，坏了名声，以后谁还要她？谁能娶她？” “我要她，我娶她！” 阮小玉终于等来了这句话，她不动声色，继续逼问。 “你娶？你准备什么时候娶？你又拿什么娶？” 说到这里，裴大山知道，自己该接茬了。 于是，两家人终于进入正题，商谈起了裴嘉松和林彩衣的婚事。 阮小玉提出了四个条件。 其一，原本彩衣是要招上门女婿的，如今虽然作罢，但必须有所考虑。林家可以不要彩礼，但裴家需在镇上买座房子，以后小两口就住在镇上，算是独立出来，这样她和老林也能偶尔过来住两天，歇歇脚。 其二，她也觉得游戏厅和录像厅都不太靠谱，等在镇上买了房子，裴家得给彩衣安排个铺面。不管是理发店、杂货店还是农资店，要让彩衣有个安身立命的指靠。 其三，彩衣和小松也差不多到了适婚年龄，如今又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两人的婚事不宜久拖。秋收之后先把婚定了，年底里趁着亲朋好友都有空，找个好日子就把婚事办了。 其四，将来彩衣至少要生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要姓林……到时候林家给出的报酬，就是那片石榴林。 对于阮小玉提出的四条意见，裴大山一口应承了下来。 其实关于两个孩子的婚事，他俩早有沟通，也基本达成了共识，眼下主要是演戏给孩子们看。 尤其前两条——镇上买房，开农资店，这其实都是裴大山自己的心愿。 眼看儿子开这录像厅也挣了不少钱，却一分钱都不拿出来，还一个劲的往里砸，瞎折腾，他心里着急。 这样一来，让儿子把钱挤出来，用在正事上，岂不两全其美。 第71章 叫哥 陷入爱情中的女子，大多都不清醒。 阮小玉的这一巴掌，打醒了林彩衣。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是有些不值钱了。 还好，母亲来了，妹妹来了——有人给她做主了。 镇里买房，街上开店，以后她也算个生意人，不用守着家里几亩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了。 此时彩衣已经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所以她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看着裴嘉松，等待他的回应。 虽然裴大山一口答应了，但他早就说了家里没钱，还要供老二裴嘉楠上学，老大的事情只能老大自己解决。 所以，这一切最终的决定者，还是裴嘉松。 好在，裴嘉松也没怎么犹豫，对阮小玉提出的四个条件，略微思考了一番，就全部答应了下来。 如今的他信心满满，这些日子的考察和筹备让他坚信，只要游戏机厅开业，肯定财源滚滚，将来买房、开店都没问题。 答应是答应，但买房、开店的时间可能要略缓一缓。 毕竟，录像厅才装修完没几天，他又弄了个游戏机厅，手头有些紧张。 这个情况不用说大家也都清楚，阮小玉表示理解。 反正有录像厅和游戏厅两个店面在手，只要不出岔子，挣钱根本不是问题。 眼下最关键的是，先把婚定了，也算有个名分。 其他的事，慢慢增补。 裴嘉松有些为难，他表示眼下游戏厅即将开业，各种琐碎的事情要处理，根本没时间去弄订婚的事。 加上录像厅涉黄的事刚刚发生，眼下流言鼎沸，还是略等等再订婚不迟…… 于是，两家人基本商定——秋收之后，给彩衣和裴嘉松举办订婚仪式。 意见达成，相谈甚欢，裴嘉松从冰柜里拿出几瓶饮料，带着父亲和准丈母娘去旁边的游戏厅内参观。 游戏厅已经初具规模，十几台机器一字排开，地上丢的都是包装废料，桌椅板凳还没到位…… 裴嘉松滔滔不绝的讲着游戏厅的前景，似乎已经可以预见不日后的滚滚财源…… 裴大山和阮小玉也逐渐被他说动了，连连点头，鼓励之余还不忘交代裴嘉松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眼看今天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彩衣安然无恙，婚事也定了下来，石榴松了一口气。 但看着裴大山和母亲站在一处谈笑风生，分外和谐，她又想起了父亲对她的哭诉…… 石榴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说实话，她不讨厌裴大山。 虽然她一共也没见过裴大山几面，但每次见面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裴大山和父亲林成静不同，他高大魁梧，风趣幽默，有见识，有主心骨，总之是个容易让女人产生好感的男人，也难怪母亲对他格外不同。 可是，父亲怎么办？ 父亲说的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以后这两家人该如何相处？ 石榴不敢想，一想到这些，她只觉得窒息和头痛。 所以，她悄悄退了出去，站在门口透气…… —— 此时夕阳已经映红了西边的天空，如一腔热血翻滚着涌出胸口，殷红如血，瑰丽如花，美得惊心动魄…… 裴嘉楠从窗口看到了石榴的脸——被晚霞映着的满怀心事的脸。 他原本欢快的心，莫名涌出一股忧伤——石榴不开心，他也不开心。 裴嘉楠悄悄的走了出来，站在石榴身边。 “看什么呢？” “晚霞，这晚霞真好看，就像一幅画。” “是啊，好看，这怕是大自然最瑰丽的色彩了。” 石榴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看你心情不好……” “没怎么。” “让我猜猜，是不是姐姐要嫁人了，你舍不得？” “嗯。” “嫁的又不远，裴家村不远，镇上也不远，不是随时都能见么。” “嗯。” 平时刺挠挠的林石榴，今日乖巧温顺，裴嘉楠说什么她都不反驳，这让裴嘉楠有些不适应。 她不骂他，就说明她不开心；她不怼他，就说明她不高兴。 裴嘉楠努力逗着她。 “话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这称呼是不是也该变了？你比我小两个月，叫我哥得了。” “嗯。” 石榴竟然答应了，这让裴嘉楠更不适应了。 “真的？那你叫一个我听听？” “哥。” 石榴木然的叫着。 此时的她无心说笑，但一个“哥”字无意识的脱口而出之后，她忽然悲从中来，红了眼眶。 她一直都在叫姐，大姐，二姐，三姐，如果她真的有一个哥，家里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看到石榴的啪啪往下掉，裴嘉楠吓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石榴流泪。 他一下子慌乱的不行，也心疼的不行。 “怎么还哭了？我开玩笑的……” 石榴无法解释，只是摇了摇头。 她心里的苦，该如何对裴嘉楠说呢？ 对于父辈的事，裴嘉楠怕是什么都不知道。 石榴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流泪，扭头回了录像厅，裴嘉楠赶紧跟了过去。 “石榴，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和我说……” 短暂的发泄之后，石榴已经安静了下来， 她擦了擦眼泪，囔着鼻子，开始骂起了裴嘉楠。 “都说了没什么，没什么，你追着问什么？烦不烦啊！” 石榴一开骂，裴嘉楠这才放心了，他给石榴递过纸巾。 “你才烦呢，不叫就不叫呗，至于哭么。快擦擦吧，等会被他们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你就是欺负我了……” “我哪里欺负你了，一直都是你欺负我……” 两人斗着嘴，很快就都恢复了正常。 其实两人谁也没生气，谁也没在意。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他俩已经熟悉了彼此的脾性，有些话不用多说就都明白。 石榴看了看门口，他们四人还没回来，看来聊得很开心。 “你说，他俩的婚事真的就这么定了？” “看起来是定了，但总觉得少点什么。” “是啊，今日这个家庭会议，出席的并不全面。你妈，我爹都没来，子女的婚姻大事，难道他们不用参加意见？” 裴嘉楠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他很清楚，自己的母亲一直都不喜欢林家湾。只是她常年在家，身体也不好，并不怎么出门，可能不清楚哥哥和彩衣的事情。 “反正我家的大事基本都是我爸做主，应该没啥问题。” 说到这里，裴嘉楠笑了。 “再说，我哥现在能挣钱了，翅膀硬了，连我爸的话都不听，能听我妈的？他只要拿定主意，谁也拦不住，就像这游戏厅，最终不还是开起来了。那你家呢？你爹应该不会反对吧？” 听裴嘉楠提到自己父亲，石榴神色黯淡，幽幽的嘟囔了一句。 “反对也没用。” 第72章 孤注一掷 暮色里的小镇，灯火阑珊。 送走了阮小玉母女和父亲，裴嘉松站在录像厅门口，一口气抽了两包烟…… 录像厅又开门迎客了，弟弟在里面照应着，人不多，带子也不多，完全没有了昔日的红火。 经过这次事件，很多带子都被没收了，很多学生也被吓跑了，录像厅很难再恢复到以往的热闹，不过裴嘉松已经不在乎了。 眼下，他的心已经完全被游戏厅占据，不但顾不上这录像厅，就连彩衣都顾不上了…… 其实刚才对于阮小玉的四条要求，他虽然应承了下来，心里却有些不大痛快。 他本来是很喜欢彩衣的，对于婚事也有自己的打算，却不喜欢被人逼婚，被人安排。 现在的他，一心想干事业，挣大钱，彩衣已经是他的女人，跟着他一起创业、一起挣钱，结婚那是早晚的事。 可因为这次意外事件，他们竟逼着他买房结婚，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不近情理。 其实为了这个游戏厅，他不止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私下借了点高利贷…… 毕竟还是年轻，想的太简单了，等落到实处，裴嘉松才知道，这游戏机厅可比录像厅烧钱多了。 父亲虽然在村子里有些人脉，在镇上却根本吃不开，初来乍到的他，还要三教九流的各路打点，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原本手里还有购置桌椅的钱，这一下录像厅被查，他为了疏通关系，尽快把彩衣捞出来，把钱都搭进去了。 眼下，手里已经花空了，设备还没齐备，他还要想办法找地方借钱…… 还买房？他若有买房的钱，还不如多买几台机器，才是把钱花在刀刃上。 但这些话，他只能憋在心里，不能告诉父亲，不能告诉弟弟，甚至连彩衣都不能说。 游戏厅是他孤注一掷想要开的，有什么压力他也只能自己扛着。 眼下， 挣钱成了最迫切的需要。 裴嘉松正在犯愁，弟弟裴嘉楠走了过来。 “哥，给我一根烟。” “你会抽吗？” “学呗。” 一看弟弟主动要烟抽，裴嘉松递给他一根，还帮他点上。 “怎么，你也有烦心事了？” 裴嘉楠学着哥哥的样子吸了一口，又把烟气全吐了出去，这才说话。 “那会儿我把石榴逗哭了……” “啊？林石榴哭了？太难得了，这个狠人也有哭的时候？你怎么不叫我看看。哈哈，你是怎么逗她的？” “也没怎么逗啊，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嗨，女孩子就是心思多，一会晴一会儿雨的， 不用在意——不对，你这么在乎她哭不哭的，不是真的喜欢她了吧？” 裴嘉楠没有说话， 笨拙的弹了弹烟灰，算是默认了。 裴嘉松一看，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知道，你小子早晚栽在这个林石榴的手里。这是不是有点好笑啊，将来咱们兄弟俩娶她们姐妹俩？” “那有什么不可。” “得了吧， 你才多大。 赶紧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咱全家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呢。等上了大学，什么样的对象不好找，非得在家里找个野丫头……” “这有什么关系，我学习不是挺好的吗？再说，石榴不是野丫头，她这次考的比我还好呢。” “说起这个，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能让一个女孩超过你呢？你是不是故意让着她的？” “我让什么啊，石榴本来就很聪明，恐怕将来是我配不上她了。” 裴嘉楠说着，把吸光的烟头丢在地上，学着哥哥的样子踩了踩，又咂吧着嘴回味了一下。 “这烟没什么味儿呢，你这一包一包的抽的啥劲？” “那是你不会抽。” “再给我一根？” “不给了，好端端的学抽烟干啥？让咱爸看见了，又要说我把你带坏了。行了，你快回屋吧，我烦着呢。” “你烦什么，都快成新郎官了。” “可别提这岔了，谁稀罕什么新郎官……” “啥意思，你不想娶彩衣姐？” “不是不想娶，是不想今年娶。这游戏厅你知道我砸了多少钱进去吗？我是孤注一掷了，哪儿还有钱买房结婚？再说我才多大？刚刚二十，急什么啊！” ”急什么？你跟彩衣姐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裴嘉松斜了弟弟一眼，算是默认了。 “人家一个大姑娘家，总得给人哥交代……” “你知道啥，还用你还教训我！” 裴嘉松飞起一脚，把弟弟给踹跑了…… —— 不同于裴嘉松的郁闷，彩衣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她本就对赚大钱没有太多要求，也不喜欢录像厅那没日没夜、烟雾缭绕的氛围…… 只是因为裴嘉松，她才在那里撑了下来。 这次进局子，她其实怕极了，根本不像后来表现的那样从容 …… 好在因祸得福，这次受难竟然促成了她的婚事，不仅母亲主动松口，就连裴家也都表态了。 虽然婚期可能延后，但裴嘉松爽利的态度让彩衣十分开心——她有他的这颗真心就够了。 彩衣欢天喜地的回了家，和母亲的关系也缓和了好多，她又成了以往那个勤快、温顺的林老三了。 看着三姐和母亲都喜笑颜开，父亲的脸却愈发阴沉，石榴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只知道，不管母亲和裴大山的是非如何，彩衣和裴嘉松是必须在一起的。 白天，当彩衣去了镇上，母亲出去打麻将，石榴都不敢在家里待了。 她怕父亲又来找她哭诉，只能去找英子。 好在，英子从城里回来了，而英子的中考成绩也出来了。 第73章 人间蒸发的妈妈 不出意外， 英子名落孙山，甚至连建档线都没够到。 对于这个结果，英子毫不意外，但对于彩衣的婚讯，英子显然有些吃惊。 她没想到，彩衣的婚事能这么顺利，这么迅速。 而当她从石榴嘴里听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知道正是阮小玉的一巴掌才帮彩衣敲定了婚事，她的心里羡慕极了。 她羡慕彩衣和石榴，有这样一个为孩子考虑周全的好妈妈。 虽然村里很多人都说阮小玉的坏话，但英子一直羡慕林石榴有这样一个妈妈。 至少，她有自己的亲妈。 而英子从七岁那年，就没有了妈妈。 准确说，她的妈妈被父亲打跑了。 原来，英子家之前是林家湾的大户人家，太爷爷是名镇一方的堡长，奶奶是缠着小脚的地主婆，家规大，规矩严，思想特别封建保守，女人在家里毫无地位。 哪怕后来被斗倒了，落败了， 依旧端着架子，守着规矩。 多年媳妇熬成婆，英子奶奶缠着小脚，身体又不好，行动十分不便，处处要人伺候，对儿媳妇也是百般刁难。 而英子的父亲脾气很差，稍不顺心就要打媳妇一顿，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性情懦弱的英子妈妈过得十分辛苦。 尤其头胎生下英子这个丫头片子，更是被婆婆和丈夫贬的一无是处。 虽然后来她终于生下儿子，依旧在家里毫无地位，像牛马一般被奴役着。 再黑暗的生活，也会透进一丝光亮；再懦弱的人，被逼急了也会反抗。 别看英子妈妈不声不响，逆来顺受，却在某一天用行动震惊了整个林家湾…… 在又一次差点被丈夫打死的夜里，英子妈妈忽然消失了…… 母亲消失的那一年，英子才六岁，她弟弟才三岁。 而同时消失的，还有邻居家的大龄光棍林大柱。 英子爸爸这才知道，自己被人戴了绿帽，挖了墙角。 原来那林大柱老实忠厚，因为家里太穷娶不上媳妇，看英子妈妈可怜，经常暗地里帮她，两人慢慢生出一些感情…… 两人如此小心，如此隐蔽，若不是那次一起私奔，两家人竟毫不知情…… 英子爸爸又气又怒，去老丈人家闹了个天翻地覆，把林大柱家里砸了个稀巴烂。 他让人传话——只要把人带回来，之前的事既往不咎，以后也不会动他俩一根手指头，不回来的话，以后三家人都不得安生！ 林大柱中为人老实孝顺，听到独居的老母亲被人刁难，心生不忍；英子妈妈也牵挂着自己两个年幼的孩子，娘家人又苦苦相劝——两人逐渐动摇…… 原本他们两人也只是相互可怜，相互慰藉，并没有太深的感情。 英子妈妈是被打急了，为了活命求助林大柱，大柱看她天天挨打，实在可怜，这才私奔出去…… 可对于两个老实软弱的人而言，在外面讨生活并不容易。 何况还有孩子牵肠挂肚，有家人苦苦相劝…… 就这样，在英子爸爸再三保证不再打她的承诺下 ，英子妈妈还是回来了…… 本想着回来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好好养大两个孩子，没想到这次心软，彻底让她坠入地狱…… 英子爸爸不但没有丝毫改变，还变本加厉，日夜折磨。 她刚一进家，男人就露出獠牙，关上房门，把她倒挂着吊起来，打的皮开肉绽…… 私奔成了英子妈妈最大的耻辱，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儿。 每到晚上，男人都会拧着她的肉，质问她，侮辱她，问她和那个男人睡了几次，干了几回，痒不痒，爽不爽，骂尽世间最难听的话，用尽无法言说的恶毒刑法…… 除了英子爸爸日夜折磨，英子奶奶也毫不手软，骂她是个千人骑万人跨的破烂货，平日不是拿锥子戳，就是拿针扎。 那些日子，英子妈妈浑身上下没一个好地方，经常鼻青脸肿。 而林大柱也被英子爸爸狠狠揍了一顿，一个多月都爬不起床来，完全顾不上她了。 这猪狗不如的生活，让英子妈妈彻底绝望了。 于是，在一个深冬的大雪之夜，趁着所有人熟睡，她再一次消失了…… 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和邻居林大柱无关，因为他还在床上养伤…… 英子爸爸被气的爆炸，发疯一样的找人，去英子妈妈的娘家日日蹲守，说两个孩子没妈可怜，就要活不下去了 ，只要英子妈妈回来，保证再也不碰她一根手指头。 但这一次， 再也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了。 世界这么大， 一个人若真想藏起来，那基本是找不到的。英子妈妈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 慢慢的，也有人说，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也许是想不开，投井跳河了，或者在哪个林子里吊死了…… 英子记得很清楚，母亲失踪后两个月，有一天她正在哄弟弟，有小伙伴叫她，说找到她妈了，就在村后的水井里…… 原来，冬去春来，村后一个废弃水井里的冰融化了，浮起来一具尸体，人们都以为是她的母亲跳了井，把她拉过去祭拜。 英子吓得小脸煞白，就那么无助的跪在井边，看着人们用绳索打捞…… 直到把那尸体捞上来一看，人们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槐花婶家丢的一头母猪。 那头母猪也是深冬丢了，以为是被人偷走了，槐花婶儿还围着村子叫骂了好几天，没想到掉到这井里了。 母猪的尸体被井水泡的泛白，散发着难闻的恶臭，从那以后，英子很久不能吃肉。 跳井事件之后，英子父亲渐渐熄了找人的心，就当她死了，跳井了，再也没这个人了。 从此，英子的童年就结束了。 第74章 保护神 妈妈跑了，苦了女儿。 身为家中长女，英子要洗衣做饭，照顾弟弟，伺候奶奶——原本母亲干的活，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 记得第一次蒸馒头，英子还没有灶台高，掀开笼盖的时候不懂躲闪，被蒸汽燎了一身的泡…… 弟弟又是个被惯坏的，随了父亲的坏脾气，小小年纪就会打人。 吃西瓜的时候，因为他只吃尖儿，英子就说了他一句，他端着西瓜就扣在了英子的头上。平日里稍不顺意，捡起石子就砸向英子，砸的她顺脸流血…… 父亲和奶奶都是重男轻女，只说弟弟还小，没了妈妈太可怜，要她让着他。 可同样没有了妈妈，谁可怜可怜她呢？ 英子不能打弟弟，只能把恨意和委屈都转移在妈妈身上。 原本英子对妈妈也没有太深的感情，她觉得妈妈并不怎么爱她。 或许是因为头胎生了丫头片子，因为这个挨了不少的打，妈妈对英子并不怎么亲近，对弟弟倒是疼爱的很。 也因为妈妈的娇惯，弟弟变得暴躁骄横，几乎成了英子的噩梦…… 她恨妈妈为什么那么狠心丢下她，一句话不留就走了；既然走了，为什么不带走弟弟，把这个烂摊子留给她来担着…… 好在，邻居和亲戚对英子都很宽容。 在农村，但凡偷汉子的女人，都会被人说三道四，唯有英子妈妈例外。 虽然英子妈妈和人私奔过， 但英子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受到别人的嘲笑。 相反，林家湾的女人对英子妈妈格外同情，她们一致认为英子妈妈是个好女人，贤惠勤快，寡言少语，就是命太苦，嫁错了人，跳进了火坑…… 而英子妈妈跑丢之后，人们同情的就是英子了。 英子勤快懂事，手还灵巧，村里很多婶子嫂子都喜欢她。 城里大姑也喜欢英子，因为英子奶奶卧床不起之后，全都靠英子侍奉床前。 英子奶奶老的时候已经糊涂了，谁也不认识，吃喝拉撒在床上，她见人就骂，甚至拿着拐杖就打…… 面对这样的老人，纵使再讲究孝道的家庭，也孝顺不起来了。 两个儿子能躲就躲，大儿媳妇被打跑了，二儿媳妇躲去镇上开理发店，英子大姑偶尔回家几天，也受不了母亲的刻薄和疯癫…… 照顾老人的任务，全落在了英子身上…… 那两年，英子还在读小学，她每天放学回来都给老人擦洗、换衣，做饭、喂饭，纵使被奶奶骂的大哭，还是一边哭一边干活，直到给老人送终。 老人瘫痪多年，始终穿的干干净净，临死身上没有一块褥疮，村里人都夸他家侍候的好，英子爸爸也落了一个孝顺的好名声。 英子的付出，大姑全都看在眼里。 也因为这一点，大姑一直觉得亏欠英子，对英子格外疼爱。也是有了她的支持，英子才能一直上学，否则早就辍学在家了。 只可惜，英子不是读书的料。 随着她再次中考落榜，也就此终结了学习生涯。 这次暑假进城，大姑就开始给她留意工作，介绍对象了。只是英子长相一般，胆小软弱，什么都不会，连连受挫…… 加上大姑家里还有几个表哥表姐，他们并不喜欢英子这个乡下表妹，觉得母亲有些偏心，只把她当保姆使唤。 英子在城里也不适应，就说弟弟快开学了，怕家里忙不过来，这才回来了。 —— 说起英子弟弟林小宝，其实也不是读书的料。 这孩子早就被惯坏了，因为从小没了妈，大家都觉得孩子可怜，反而对他愈发骄纵。 从小他就蛮横暴躁，经常 欺负比他大三岁的姐姐英子，还在村里横行霸道，不学无术，是个出了名的小赖皮。 过了暑假，林小宝本该升初中了，可学习成绩根本没法看，还是英子爸爸找熟人、花了钱才勉强被镇上中学录取。 英子爸爸对儿子放纵娇惯，对女儿却十分严苛。 小时候还不明显，如今随着英子长大， 他对她的管束越发严格——不许穿短裙子，不许穿紧身衣，不许到处乱跑，不许和男孩说笑…… 也就是在学校，他看不着管不到，否则英子就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绣花做鞋，做一个深闺中的小姐了。 在英子被严格管束的生活中，唯一的例外，就是石榴姐妹。 说来英子虽遗传了妈妈的勤快贤惠，也遗传了妈妈的软弱老实。 在家里，她被弟弟欺负；在村里，她被燕子欺负；在学校，她被同学欺负 ——幸好她遇到了石榴。 天不怕地不怕的石榴，是英子的保护神。 记得有一次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林小宝拎着棍子满村子追着英子打，石榴看到了，二话不说夺过棍子，狠狠抽了小宝一顿。 完了，还不忘恶狠狠的警告他——你姐姐从小照顾你，你以后再敢打她一下，我就打断你的腿！ 第一次挨打的林小宝吓傻了，哭着去找父亲告状，可英子父亲知道儿子的混蛋，石榴虽然有些多管闲事，但终究是给自己女儿出头，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训斥了儿子一顿，说他活该。 自此以后，林小宝老实了不少，看到石榴就像老鼠看到了猫，不怎么对英子动手了。 所以英子喜欢石榴，喜欢石榴的家，也喜欢石榴的妈妈。 人比人，气死人。 在英子看来，都是不值钱的丫头片子，石榴家里的四个女儿却个个娇贵，老三彩衣算是最不得宠的，却也比她幸福太多。 她们姐妹都可以穿好看的衣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尤其彩衣和裴嘉楠的婚事，让英子十分意外。 她没想到，阮小玉之前口口声声要招上门女婿，却还是妥协了，还处处为了彩衣着想，真是一个好妈妈。 而没有妈妈的英子，谁能为她考虑呢？ 父亲是不会懂她的心思的，更不可能顺她的心意。 大姑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心只想让她进城，但那个城市对她而言，遥远、陌生又吃力。 她没有林彩云的颜值，没有林彩霞的魄力，姿色平平、身无长物的她并不想去城里凑热闹。 暑假快要过去了，石榴要继续学业，前途无限，彩衣也找到了如意的归宿，而自己的归宿在哪里——英子不知道。 但她此时，只想离她们近一些，离他近一些…… 所以英子和父亲商议——去镇里二婶的理发店帮忙，同时也能照顾去镇里上学的弟弟。 若在以前，英子父亲是不可能同意的，因为他和英子二婶的关系并不好，但这一次他竟然松口了。 一是因为儿子要去镇里上学，小宝自幼娇惯，怕他去了不适应，英子离得近一些也能照顾。 二是因为有人给英子介绍了一个对象，那人就在镇里…… 第75章 八月桑田，九月安生 八月桑田，九月安生。 八月的尾巴不是八月的尾巴，而是假期的最后告白，不举杯不成敬意——开学之前，一场聚会和狂欢是少不了的。 趁着录像厅斜对面新开了一家饭馆，开业大酬宾，裴嘉松做东，想约大家聚一聚。 弟弟裴嘉楠自然是少不了的，林彩衣又叫上妹妹石榴，还有在丽人理发店帮忙的英子。 而英子的弟弟林小宝一听，也嚷嚷着要参与，就这样，六个人第一次聚在了一起。 说起来，裴家兄弟，林家姐妹和英子都很熟悉了，只有林小宝算是后来加入的。 林小宝和石榴、嘉楠的年纪差不多大，却因为调皮捣蛋，在小学时候留级两次，所以才读了初中。 不过，学校还没进去，镇上就先混熟了。 短短一个暑假，小宝就成了录像厅的熟客，游戏厅更是让他流连忘返，也让他成了裴嘉松的忠实迷弟。 其实游戏厅还没正式营业，处于试营业阶段。 要知道虽然游戏厅在城里已经遍地开花，但在他们这个相对落后的镇子上，这还是第一家。 所以，裴嘉松不敢盲目开业，以免哑火。 他知道，想要自家的游戏厅一炮打响，搞出名堂，一定要先培养几个能打通关的超级玩家，树起旗帜，这样才能体现出游戏的魅力，吸引来更多的玩家。 原本他会玩，也爱玩，每次进城都会找时间去游戏厅玩上几把，但并不十分精通。 如今自己开了游戏厅，反而没了之前的狂热，也没有那个精力和时间了。 所以，他要选几个好苗子培养一下。 黄毛和强子等兄弟自然是不用说的，但只有他们还不够。 至于弟弟裴嘉楠，那是块做学问的料子，是全家人的宝贝，他不敢，也不准备让弟弟掺和进来。 这时，刚升入初中、天天来看录像的林小宝映入了他的眼帘。 林小宝学习差，胆子大，家境还行，十分好动爱玩，算是完美的人选。 所以裴嘉松对林小宝十分热情，除了平时看录像免费，玩游戏也是免费。 林小宝上手很快，上瘾也很快，很快就成了游戏厅的首批黄金会员。 因为裴嘉松忙着游戏厅，录像厅就全权交给了彩衣和弟弟。 自从被整肃之后，环球录像厅再也不复往日的热闹和人气，逐渐冷清。 这一点，裴嘉松都看在了眼里。 不过，他并不着急。 如果没有彩衣被抓的意外，其实录像厅是还可以再捞些钱的，但时光不会重来。 眼下vcd已经越来越普及，毫无疑问，录像厅已经走向穷途末路，没什么前途了。 对于这个改装不久的录像厅，裴嘉松有着另外的安排和打算。 原来最近在张罗游戏厅的同时，他又看中了一门新兴的生意——电脑室，只是手里实在没有资金了。 裴嘉松打算等游戏厅走上正轨，赚到了回头钱，就把录像厅改造成网吧。 目前没精力折腾，只能维持现状，就先让彩衣和弟弟帮忙照看，权当锻炼了…… 彩衣是个女孩，裴嘉楠是个学生，录像厅还因为涉黄出过事，所以两人在日常的选片上格外谨慎，大多倾向于一些文艺爱情片。 彩衣又是个闲不住的，会给录像厅里布置一些小摆件，花花草草，香味扑鼻，很有小情调。 慢慢的，录像厅里不复以往的乌烟瘴气，出现了奇怪的场景——小混混越来越少，女生倒是越来越多了。 毕竟，女孩子们也是需要娱乐的。 而寻常的录像厅不是打打杀杀， 就是哼哼唧唧，还乌烟瘴气，烟味呛鼻，她们根本连门都不敢进。 现在的环球录像厅，有美女林彩衣，还有学霸裴嘉楠，安安稳稳，干干净净，怎么看怎么让人放心。 于是，女孩子们或三两结伴，或拉着男友，在镇子上逛逛街，吃个冰激凌，看个爱情片，很是惬意。 但女孩子们晚上都是要回家的，所以环球录像厅的夜场几乎没人，慢慢的也就关停了。 夏日漫长，彩衣不想回家那么早，又是个爱听歌的，关了夜场之后，她闲来无事就会放些歌曲来听，没事的时候还跟着哼唱几句…… 裴嘉松一看，就有了主意，干脆又买了几个麦克风、几台音箱，在录像厅的门前搞起了露天卡拉ok。 虽然唱卡拉ok赚不了几个钱，但几乎不费什么成本，何况裴嘉松最想要的，是人气。 不得不说，裴嘉松的脑瓜子够灵活。 下午看一场爱情文艺小电影，晚上吃个烧烤，赏赏月亮，看看星星，吹吹晚风，再在露天卡拉ok唱几首小情歌——原本冷清的录像厅，就这样被慢慢盘活了。 而随着录像厅对面几家小餐馆的陆续开张，如今的西街已经成为小镇青年的最爱。 对于他的商业头脑，彩衣已经见怪不怪，英子却十分崇拜。 如今的彩衣已经不去理发店了，一心一意帮裴嘉楠打理录像厅，而丽人理发店的小帮工也从彩衣变成了英子。 英子虽然没有彩衣长得好看，也是青春靓丽、心灵手巧的的小姑娘，所以二婶对她也很照顾。 不过，英子的心思和彩衣一样，都不在理发店。 一有功夫，她就往录像厅跑。 好在如今的录像厅的名声渐渐好了，管事的彩衣又是她的好朋友，自然成了最完美的借口。 眼下开学在即，游戏厅也万事俱备，今日这场聚会，大家自然兴致高涨。 第76章 晚风温柔，长歌纵酒 夏日漫长，余晖短暂。 微热的风安抚着树叶，树叶下是热闹的街道，街角的风吹起女孩的裙角，也吹走了青春的烦恼。 穿着背心的大爷坐在门前，悠哉悠哉的摇着蒲扇，望着不远处几位谈笑风生的年轻人…… 晚风温柔，长歌纵酒。 此时的裴嘉松、林彩衣等六人正围桌而坐，夏日微醺了青春的美，啤酒和着空气的热——不知不觉，几人就喝的有点多了。 林小宝是个坐不住的，他吃饱喝足，跑去对面的录像厅，搬出卡拉ok的设备，鬼哭狼嚎的胡乱唱着。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上荡悠悠……” 石榴听着他的破音，嫌弃的皱了皱眉。 “英子姐，你弟唱的真难听，你快去把他换下来吧……” 英子哈哈大笑，连连摇手。 “我还不如他呢，我啥也不会唱。” 裴嘉楠一听，看向了哥哥。 “哥，你和彩衣姐合唱一首，让咱们洗洗耳朵！彩衣姐唱歌可好听了！” 彩衣一听，期待的看向裴嘉松。 今晚的裴嘉松心情不错，一看大家都看着他，拉着彩衣就过去了。 如今两人的恋情已经不是秘密，两人也开始了秀恩爱。 接过话筒，他俩先是选了一首《明明白白我的心》。 “明明白白我的心，渴望一份真感情，曾经为爱伤透了心，为什么甜蜜的梦容易醒……” 林彩衣眼波流转，歌声更是婉转动听。 她一开口，瞬间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加好，这让裴嘉松觉得十分有面子。 “你有一双温柔的眼睛，你有善解人意的心灵，如果你愿意，请让我靠近，我想你会明白我的心……” 毕竟是泡过舞厅歌厅的，裴嘉松的歌声也毫不逊色。 两人面对面，手牵手，含情脉脉，温柔缱绻，简直是羡煞旁人…… 石榴远远的看着，傻傻的笑着——在这样的时刻，她真心的为三姐感到幸福。 看着石榴笑，裴嘉楠也跟着笑。 他也觉得幸福，虽然这个夏天发生了不少事，但他和石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这时，一首歌唱完，围观的人们开始起哄。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来一首《选择》！” “对，《选择》！” 叶倩文的《选择》，几乎是每对情侣都会对唱的歌曲，林彩衣和裴嘉松自然也躲不掉。 两人甜蜜一笑，拿着话筒继续对唱起来。 “风起的日子笑看落花，雪舞的时节举杯向月，这样的心情，这样的路，我们一起走过……” 石榴跟着哼唱了几句，忽然来了兴趣，她扭头拉住了英子。 “英子姐，一会儿他们唱完了，咱俩也唱一个吧……” 石榴忽然停住了，因为她看到英子的眼睛红红的。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事，那边烧烤的烟吹过来，被风熏的了……” 英子揉着眼睛，说不出的心酸。 石榴还想追问，裴嘉楠在一旁轻轻拽了拽她。 “听说英子姐前两天相亲了，可能是对男方不愿意吧……” “相亲了？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我哥说的，就是东街口卖猪肉的那家，他家的儿子和我哥是朋友。” “你哥朋友可真多……那个人怎么样？我怎么没印象？” “哦，之前他也在上学，现在辍学在家了。除了有点胖，人还可以吧，主要是家里还行，这些年卖猪肉，没少挣钱……” “都是刚辍学啊，那这么着急相亲做什么……” 石榴揶揄了一句，看向了英子。 “没相中就没相中呗，以后多的是机会，用得着掉眼泪么。” 英子没法接话，她无法告诉石榴，自己并不是因为失败的相亲难过。她只是听着情歌，看着那对珠联璧合的人儿，心酸的不能自己…… 石榴正嘟囔着，醉醺醺的林小宝从对面走回来了。 他正好听到了几个人的对话，不屑的哼了一声。 “哼，岂止这个没相中，之前大姑介绍的一个城里人也没相中……要我看，这两家条件都挺好的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还挑三拣四的，小心到时候剩在家里，成了老姑娘……” 石榴一听，一巴掌抡了过去，打在林小宝的背上。 “说什么呢，有弟弟这么说姐姐的么？” “又不是我说的，是我爹说的……” 林小宝十分委屈。他比石榴高出一头，却丝毫不敢还手。 “你爹能说，你不能说！” “行了，，知道了，我当哑巴行了吧！” 林小宝无奈的撇了撇嘴，郁闷的坐下了。 他开始找他刚才喝剩下的半瓶啤酒。 “我刚才喝的啤酒呢？” “还喝，不准喝了，你才多大，喝什么酒……” “我和你好像是一个属相吧，石榴姐，你只比我大几个月而已，我只是读书晚，留过级而已，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子啊！” “言行这么幼稚，不是小孩子，难道很成熟？林小宝，我告诉你，到了初中，你给我安安分分的好好读书，以后不许再往这里跑了！” “你……你怎么比我姐管得还宽啊！” 林小宝无奈了，再也待不下去，起身跑了…… 裴嘉楠望着小宝落荒而逃的身影，乐的哈哈大笑。 “石榴，这小子怕你？” “嗯，小时候揍过他。” “你还揍过他？你就说， 你没揍过谁吧？” 这时，英子插话了。 “多亏了石榴揍他，要不这小子到现在还敢打我……” 三人正说着，彩衣在对面朝着他们招手。 “过来啊，你们三个快过来！” 三人还以为有啥事，赶紧走了过去。 彩衣一把拉过了英子。 “英子，我这嗓子都快唱冒烟了，该你唱了……” 英子拿着麦克风，正有些害羞，还以为自己能和裴嘉松合唱了，可此时裴嘉松也把麦克风递给弟弟，自己跑去喝水了。 此时电视上正放着《好人好梦》的伴奏带，英子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又把麦克风递给了石榴…… “我真不会唱，石榴，你唱吧……” 因为还有不少围观的人等着，石榴只得接了过来。 这个歌，她确实会唱。 “烛光中你的笑容，暖暖的让我感动，告别那昨日的伤与痛，我的心你最懂……” 石榴的歌声没有彩衣那么温柔婉转，却也别有一番清新的味道。第一次听到石榴唱歌，裴嘉楠的脸上略过一丝红晕，接着唱了下去。 “尽管这夜色朦胧，也知道何去何从，我和你走过雨走过风，慢慢地把心靠拢……” 此时夜色已深，温柔的月光沐浴着小镇，两颗年轻的心也慢慢靠拢…… 生命中也许会有无数个美好的夏天，但眼前这个也许才是最珍贵的。 长歌纵酒，晚风温柔，把歌声吹的很远很远…… “就算是人间有风情万种，我依然情有独钟，亲爱的我永远祝福你，好人就有好梦……” 第77章 挂羊头卖狗肉 初中和高中，隔着一扇“中考”的门。 门里和门外，站着不一样的人。 初三刚开学，就进入了中考倒计时的紧张模式。 重点班的分班名单里，林石榴和裴嘉楠赫然在列。 尤其上次期末考试强势杀出的状元“林石榴”，更是成为校领导和班主任的心尖宠。 说来林家湾人杰地灵，几乎每年都会出来个学霸。在刚刚过去的中考里，全校唯一被重点高中录取的林中月，就是林家湾的孩子。 所以，今年的林石榴自然也成了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 至于裴嘉楠，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初二期末考试的时候，他痛失第一，屈居第二，但一次考试成绩，根本动摇不了他的霸主地位。 校领导、班主任都对他寄予厚望，而他的哥哥裴嘉松，自然成了学校的心腹大患。 裴嘉松，昔日的学生会干部，如今的游戏厅老板，在小镇青年中有着不小的号召力——不管辍学的，还是在校的，多多少少和他都有联系。 暑假里，环球录像厅出事，学校都知道，相关领导还专门开会，强调了假期里学生监管的问题。 如果对录像厅还能睁只眼闭只眼，游戏厅的开业则让学校如临大敌。 但裴嘉松早已辍学，学校对他没有任何约束力，学校能约束的，只有自己的学生。 秋季开学，学生收到“不去游戏厅”的学校公开信，班主任在班会上三令五申——放学后不准去“三室一厅”。 这其中，裴嘉楠是一个特殊的例子。 游戏厅和录像厅都是他自己家的生意，周末回家的时候，帮忙看店似乎合情合理， 但裴嘉楠身为优秀生，他若出现在游戏厅，学校对其他孩子还如何监管…… 而且，裴嘉楠是学校重点培养的苗子，初三如此关键，这么放任下去很容易误入歧途。 林石榴也是一样，听说因为姐姐的缘故，她也是录像厅的常客。 考虑再三，班主任叫来裴嘉楠和林石榴，小心翼翼的谈了话，转达了学校的要求。 出乎意外，两人答应的很是爽快。 其实他们早有打算，这个学期没有特殊情况，就不再去西街了。 好学生足够自律，承诺自然也算数。 班主任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林石榴和裴嘉楠不去西街，挡不住别的学生要去。 尤其游戏厅开业之后，有些学生已经疯狂了。 林小宝就是游戏厅的常客，他不负裴嘉松所望，很快就成了游戏厅的旗帜人物，以卓越的技术吸引了一帮追随者。 虽然学校三令五申，但没有人能二十四小时看着学生。 那些瘾大技术差的人，往往更离不开游戏。 不过，有了录像厅的前车之鉴，裴嘉松也不敢太放肆，对有些年纪太小的孩子，或者太过沉迷的学生，还要劝诫一番，免得又被家长找上门来。 这让裴嘉松有些割裂， 也有些郁闷。 游戏厅的生意虽然看起来还不错，游戏币的收益也还行，但裴嘉松并不满意，只能算凑合。 想挣大钱，这么中规中矩，终究是不行的。 其实裴嘉松在筹备游戏厅的时候，就知道游戏厅赚钱的诀窍，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只是他还没下定决心。 要知道，但凡能实现暴利、让人上瘾的，无一不是针对人性弱点。 黄赌毒就集中表现了人性的弱点——让人欲罢不能。 之前录像厅的热闹，主要就在于夜场的“黄”。如今游戏厅想要实现暴利，自然要利用“赌””。 对大多数游戏厅而言，街机游戏仅仅是摆在台面迎合检查的，造成一种生意很好的氛围——这是挂出来的羊头。 而真正的收益则是来自角落中的水果机、老虎机、赛狗、狮子机……这些机器虽然名为娱乐机，实际上就是赌博机——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狗肉，也是游戏厅暴利的来源。 对此，裴嘉松已经摸的门清。 他的游戏厅内部，也藏着几台这样的机器。 只是游戏厅刚刚开业，客源还不稳定，各路关系也没捋顺，一时不敢太过张扬。 如今的裴嘉松，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在了维持社会关系上。 所谓树大招风，毕竟他不是镇上的土着，人又年轻，之前开个录像厅少赚一点钱也就罢了，如今摊子越弄越大，难免会让有些人眼红。 校内有校霸，街上也有街霸，游戏厅又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如何维持好这些关系，才是最让裴嘉松头疼的。 于是，自从游戏厅开业之后，喝酒应酬就成了裴嘉松的主要任务。 随着圈子越来越大，镇上的小饭店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于是一行人隔三差五的约着进城玩。 城里有溜冰场，有歌舞厅，有大酒店，有洗浴城，有太多太多小镇里没有的东西…… 他这一忙，自然就冷落了留守看店的彩衣，也让彩衣越发不安。 要知道，裴嘉松本就是个风流多情种，他性格活跃，喜欢和女生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早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他身边就不缺女生，如今虽然有了彩衣这个名分上的女朋友，但经营着录像厅和歌舞厅，难免还会结识不少胆大火辣的女孩儿。 尤其裴嘉松最近连接进城，去舞厅跳舞唱歌，喝的晕晕乎乎，这让彩衣患得患失。 她嘟囔着不让他去，裴嘉松只觉得她不懂轻重，解释都是为了生意。 彩衣也不敢干涉太多，只能寄希望于中秋之后的订婚了…… 直到这一日，裴嘉松的妈妈忽然上门了。 第78章 来者不善 这日上午，环球录像厅里寥寥数人，颇为冷清，彩衣放好录子，就在门口整理几筐石榴。 这是母亲让人送来的，说录像厅门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摆个摊子，放点石榴，有人买或者送人吃都可以。 彩衣才懒得折腾，只是把它们堆在门口，等着裴嘉松会回来了，拿着它们去送人情。 赶上秋收时节，人们都在农田忙活，街道上人很少。游戏厅也只有几个逃课的孩子在玩，黄毛在店里看着。 如今黄毛已经是游戏厅的正经员工了，每个月开工资的那种。 原本彩衣觉得自己可以兼顾，毕竟录像厅很冷清，在游戏厅帮忙兑换游戏币什么的她也可以，但裴嘉松说她不懂游戏，不让她参与。 所以那个游戏厅，彩衣很少进去，只会在早上人少的时候，过去帮忙打扫卫生。 看到裴嘉松又不在，彩衣就知道他昨晚又没回来，随便打扫了一下就出来了。 黄毛知道彩衣又生气了，出来找她闲聊。 “大嫂，这石榴不错啊。” “是啊，自家种的，回家时候带一箱回去给家里吃。” “不用，不用，我尝尝就行。” 彩衣一听，赶紧挑了一个又大又红的石榴递给了黄毛。 “大嫂，听说你和松哥要订婚了？” “听谁说的？” “松哥啊，他说中秋节的时候可能要关两天店面，家里有大事要忙。还能有啥大事，肯定是你们订婚的事……” “他说的？怎么没给我说，这几天忙的见不着他的面。” “忙？以后只会越来越忙啦。要我说还定什么婚，直接结婚得了。这整条街，谁不知道你是松哥的媳妇……” “瞎说什么呢，谁是他媳妇……” 彩衣心里美滋滋的，笑红了脸。 黄毛一直跟着裴嘉松，彩衣也把他当成了兄弟，并不见外。 她看黄毛不会开石榴，接过来帮他打开，又剥好，这才递给他。 两人说笑的时候，有个妇女气势汹汹的朝这边走来了…… 彩衣还以为又是哪个孩子的家长找来了，心里存了一丝不耐烦，没有仔细去看，只是低头摆弄着篮子里的石榴。 “这谁家的石榴，摆在这儿不碍事吗？” 面对女人劈头盖脸的责问，彩衣有点莫名其妙，想都没想就怼了一句。 “我爱摆哪里摆哪里，碍你什么事儿？” “这是我儿子的店，自然碍了我的事。” 女人这话一出，彩衣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来人竟然是裴嘉松的母亲李淑珍。 其实彩衣一共也没见过李淑珍几次，因为裴嘉松还没带她正式去过裴家，只在街上偶尔路过的时候，有人指给她看过。 彩衣早就想去裴家看看，认认亲，但裴嘉松一直没空，也不太想让她去，只说等订婚时候再正式认识也不晚。 彩衣知道，因为林裴两家之前的恩怨，李淑珍一直不太愿意这门婚事，所以也没强求。 反正裴嘉松说了，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自己挣钱自己结婚，他妈就算想干涉也干涉不了。 听说之前李淑珍也来过店里两次，碰巧彩衣都不在，所以她一下子没认出来。 “哦，婶儿来了，快进去坐。” “不坐了，小松不在？” “他进城里了，还没回来。婶儿，这家里石榴丰收了，拿过来给大家吃，婶儿也尝尝吧！” 彩衣知道裴母不喜欢自己，尽量巴结着，拿起石榴递给了她。 “放着吧，我从来不吃石榴！” 裴母脸色阴沉，上下打量着一旁的黄毛。刚才离着老远，她都看到彩衣和黄毛说说笑笑了…… 黄毛被看的有点发毛，打了个招呼赶紧进店了。 彩衣一看，知道今天裴母来者不善。 第79章 眼中钉肉中刺 所有人都以为，裴家女人李淑珍和林家男人林成静一样，谁也不是当家做主的那块料。 所以在儿女的婚姻大事上，没人把他们的意见当回事。 没想到，事情偏就坏在他们身上。 裴大山是林父眼中的钉，阮小玉也是裴母肉里的刺。 尤其如今因为孩子的婚事，裴大山和阮小玉恢复了来往——时隔多年，裴大山又开始替林家湾兜售石榴了，村里村外的流言很快又起来了…… 这让李淑珍对林家的女人厌恶到了极致。 在裴母看来，阮小玉这个秃头女人肯定生不出什么好闺女。自己儿子要个子有个子，要相貌有相貌，要能力有能力，什么样的女子娶不来，偏娶一个破鞋的闺女？ 所以对于儿子这桩婚事，她一直都不同意，奈何在这个家里，她从来都没有话语权。 她在背地里嘟囔，当面和裴大山闹，他却一推三六五，只说这并不是他的主意，是儿子自谈的对象，他也管不了。 的确，小松如今能挣钱了，翅膀也硬了，连老子的话都不听，哪里会听她这几个当妈的…… 反正自家是男孩儿，儿子又是个爱玩的，玩一玩也不吃亏，就当白捡一个营业员，给他家看店、干活，还不用出钱。 所以李淑珍一直隐忍，没怎么干涉，就等着儿子玩腻了，俩人分手算了。 现在听说女方中秋要上门，要订婚，阮小玉还提出了四个条件，她就坐不住了。 一个老狐狸精还不够，如今又来一个小狐狸精，还要撺掇着让儿子在镇上买房子、婚后在镇上住，那将来不就是林家的窝了？以后还有她这个亲妈的份吗？ 果然，这还没订婚，阮小玉已经把她那些骚石榴摆到店门口了。她女儿还一脸的狐媚相，在门口和别的男孩打情骂俏，真是和阮小玉一路货色。 儿子是自己生的，婚姻大事上，她就算当不了家，也不能让她们这么好过。 搞不过阮小玉，对付一个小姑娘还是可以的…… —— 没有人知道裴母和彩衣说了什么，总之，半个小时后，裴母离开了。 当录像厅的人叫彩衣去换带子的时候，彩衣脸无血色，失魂落魄。 她只说身体不舒服，直接退票退钱，关门歇业。 下午，裴嘉松回来了。 看到从不关门的录像厅关着门，他有些奇怪，又听黄毛说了上午母亲来过的事，赶紧来找彩衣。 大厅里门窗紧闭，昏暗冷清，一丝光亮都没有，裴嘉松打开灯，找了一圈，这才发现彩衣独自在小隔间躺着，泪流满面。 “怎么了这是？” 彩衣不说话，只是流眼泪。 “我妈说你什么了？” 看彩衣还是不说话， 裴嘉松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都说了，你不用理会她，反正我的事她也管不了。” 裴嘉松说着，打了个哈欠，陪着那些朋友玩了一天一夜，他很困了。 “快，往里躺躺，让我歇会儿，累死了。” 看彩衣依旧躺着不动，裴嘉松无奈的坐在了床边。 “你知道的，她一直对你家有偏见，你就体谅一下吧。” 听裴嘉松说到这儿，彩衣终于扭过了身子。 “你妈凭什么对我家有偏见？谁也没招惹她。” “这……” 裴嘉松冷笑一声。 他原本就对阮小玉有意见，何况她和自己父亲的关系一直不清不楚。身为儿子，自然是维护自己母亲的。 “没招惹？你妈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谁的妈，谁护着。彩衣虽然知道自己母亲名声不好，可最近她和母亲的关系缓和不少，再者她自己可以抱怨，却不能听别人这么诋毁母亲。 裴嘉松那轻蔑的语气让她很不舒服，她很清楚，轻视母亲，那就是轻视自己。毕竟她刚刚才被裴母如此嘲笑过。 “我妈什么人？我妈怎么了？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 “行了， 别说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没脸呢。” 裴嘉松有点烦躁，脱掉外套丢在了床上。 彩衣一看他这态度，顿时心灰意冷，大哭起来。 “我就知道你烦了，你现在是有新人了吧，最近总往城里跑，就是去约会新人的吧？” “胡说什么呢？什么新人？” “你妈说的，说你在城里处了个女朋友。” “听她瞎说，没有的事。” “真的没有？你妈说那女孩长得比我好，家里还是做生意的……” 裴嘉松顺了顺气，尽量耐心哄着彩衣。 “哦，那个啊，那个还是过年时候亲戚介绍的，我没看上。” “长得比我好看？” “没有，哪有你好看。” “你不是一直想进城，想赚大钱吗？怎么不选她？” 裴嘉松有点烦了，冷下了脸。 “行了，别闹了，就为了我妈几句闲话，你这店也不开了， 钱也不挣了，不挣钱还怎么结婚？” 一听结婚，彩衣这才停止哭泣，可怜巴巴的看向裴嘉松。 “我都说了， 咱俩的事，你听我的安排就行了。” “那你妈呢？她不同意怎么办？” “我又不需要家里拿钱，她同意不同意，我们都要结婚的。其实我妈现在就是拿你出出气而已，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就好了，等咱们结婚了，她慢慢就接受了。” “那我们中秋还订婚吗？” “算了吧，今天这么一闹，哪儿还有心情。”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游戏厅挣到钱啊，要不拿什么结，你妈还要我在镇里买房子…… ” 彩衣往床里面靠了靠，给裴嘉松腾出了位置。 “可游戏厅已经开业两个多月了，玩的人也不多，再给黄毛开工资，投了这么多的本钱，感觉还没录像厅挣钱呢……”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既然这么说，自然有挣钱的门道。” “什么门道？不犯法吧？别再出事了……” “不会的，放心吧， 我最近忙着和他们喝酒是为啥，就是提前铺路的。我累死累活的，你倒好，不体谅我，还给我闹。” 彩衣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快躺下歇会儿吧。” “算了，你歇着吧，我去游戏厅看看，有些机器该派上用场了……” 第80章 出双入对 彩衣受到裴母刁难的事，石榴毫不知情。 这学期，她和裴嘉楠信守承诺，再也没去西街逛过。 当然，他们也没这个时间。 除了上课、考试，两人空余的时间都被数理化老师分割霸占，拉去搞各种竞赛了。 老师们也想出成绩，也想争荣誉，学校的升学率也就那样了，他们所能抓住的就是手里几棵好苗子，尽量的挖掘出最大的潜能。 搞竞赛，自然离不开各种突击练习。 数理化竞赛是必然的，再加上英语竞赛，四科老师轮番争抢，林石榴和裴嘉楠的时间根本就不够用。 于是，老师们开始压榨课堂时间，在他们看来，课堂知识太简单，大多都是一轮一轮的复习，这俩人根本不用参与。 于是，上课的时候，林石榴和裴嘉楠经常会被当科老师叫去办公室，为两人单独开小灶。 一般情况下，老师丢下几张资料就走了，接着去教室给普罗大众讲课，等快下课才会过来看看，查看他们的做题情况。 所以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石榴和裴佳楠两人在办公室里做题。 裴嘉楠基本功扎实，稳扎稳打，林石榴脑子灵活，多的是奇思妙想，两人聚在一起，互相商量，互相帮助，学习效果很是不错。 有些时候，连老师都搞不定的题目，俩人商量着都能把它弄通，这让老师十分欣慰。 初冬时节，各科的初赛到陆续也到了。 学校报销费用，老师亲自带队，林石榴和裴嘉楠隔三差五的跟着各科老师进城参赛。 路费和餐费是全包的，两人的待遇也是极好的。 大巴车上，林石榴和裴嘉楠基本都是坐在一起的，因为跟着老师光明正大，别人也不敢说什么闲话。 时间久了， 两人有些出双入对的意思，青梅竹马的情意也在这其中慢慢滋长…… —— 这个周末是化学竞赛，因为最早的班车是六点，化学王老师提前一天就给两人交代，让他们各自住在宿舍，早上五点半在校门口集合，再一起去附近的车站坐车。 以前进城参加考试，基本都是这么操作的。 一夜北风紧，气温骤降，天寒地冻。 早上五点左右，裴嘉楠像往常一样，提前来到女生宿舍楼前等石榴。 昏暗的灯光下，裴嘉楠终于等到石榴下楼，看她穿着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十分心疼。 “石榴，你不知道天冷了，怎么穿这么少……” “哎呀，谁知道突然变天了，我宿舍里没有厚衣服，都两周没回家了，想找人借一件吧，没几个人在， 又怕你等的着急……” “没事，时间还来得及，要不你回去多穿点？” 石榴搓了搓手，又跺了跺脚。 “算了，赶紧走吧，老师该等急了，误了车可不好了。” 石榴说着就朝校门口走去，裴嘉楠只得跟上。 “怎么连个围巾也没戴？” 裴嘉楠把脖子里的围巾取下来，给石榴戴上。 “太着急了没找到，早上睡得太死了，差点就睡过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特别累，浑身没劲……” 石榴也不客气，拿着围巾把自己的耳朵嘴巴都围上，这才觉得暖和了点。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大门口，王老师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三人又匆忙赶往车站，总算坐上了进城的早班车。 裴嘉楠怕石榴冷，主动坐在了靠窗的位置，石榴就坐在他身边。 车子发动起来，车里很快就暖和了，石榴靠在椅背上，很快就昏昏欲睡…… 裴嘉楠一开始还帮石榴支着脑袋，很快他也睡着了，两人头挨着头睡的很是香甜…… 不知不觉，窗外飘起了雪花，开始是细小的雪粒，打在车窗上劈啪作响，后来就变成绵密的雪花，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 因为先下的冰粒，早上气温又低，地上很快结了一层溜冰，车子越来越滑，走的越来越慢。 王老师急得坐立难安，生怕迟到耽误了考试，而石榴和裴嘉楠睡的倒是香甜，丝毫不知道外面下起了大雪…… 车子到站的时候，两人头靠着头睡的正香，王老师着急忙慌的叫醒了两人。 迷迷糊糊的下了车，一股寒风扑面而来，石榴冻的打了个冷战。 因为下雪，出租车很难打到，好在考场离车站不远，三个人干脆跑步冲去了考场…… 等到了考场门口，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王老师甚至来不及交代什么，两人就着急忙慌的进了考场。 考试进行的还算顺利，但越到后来，石榴越觉得难受…… 本来她就跑出了一身的汗，坐着考试的时候，汗水慢慢消退，只觉得后背的衣服冰冷的贴在身上，加上她坐在风口，手脚更是被吹得冰凉，她觉得自己都要被冻僵了，连笔都握不住了。 好容易坚持到考试结束，石榴甚至都站不起来了…… 还好裴嘉楠和她一个考场，赶紧过来扶起了面色苍白的石榴。 “石榴，你怎么了？” “肚子疼，好冷啊。” 看石榴冻得唇色乌青，裴嘉楠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石榴，自己只穿着单薄的毛衣。 “这怎么行，你自己穿吧，别把你冻着了。” “我没事，我不冷。” 裴嘉楠不由分说的把衣服给石榴穿上，扶着她慢慢走出了考场…… 因为一大早就起来了，误了车也没来得及吃饭，石榴此时又冷又饿，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发软。 “要不……我背着你吧？” “不用，我没事，就是又冷又饿……咱们快去找王老师，找个地方吃饭。” 石榴强撑着走到学校门口，早就等着急的王老师接到两人，赶紧带他们去吃饭。 暖和的小饭馆里，一碗热乎乎的酸汤饺子下肚，石榴这才缓过神来。 恢复知觉的石榴觉得身体有些异样，赶紧去了卫生间。 原来她来例假了……因为石榴的例假一直都不太正常，所以她也搞不清日子，没想到会赶上今天竞赛的时候。 难怪今天她怕冷无力，头晕眼花，像是丢了半条性命…… 小饭馆的厕所就一个坑位，也没个旁人，石榴正发愁怎么办，门外响起了裴嘉楠的声音。 “石榴，你没事吧？” 原来裴嘉楠怕她晕倒在洗手间，就跟了过来，一直在门口候着。 “我没事，你去给我买一包那个吧？” “什么？买什么？我听不清，你出来说？” “我出不去，你去给我买包那个，就那个……” 石榴有些说不出口，裴嘉楠忽然明白了过来。 “哦，我知道了，你等着，等着啊，马上回来。” 裴嘉楠飞快的跑了出去。他去最近的小卖店里买了卫生巾，一个热水袋，还有几个棒棒糖，很快又折返了回来。 裴嘉楠找到老板娘的小闺女，给她一个棒棒糖，让她把卫生巾送进卫生间。 而他则让老板娘灌了一个热水袋，等石榴出来就递给了她取暖…… 裴嘉松这一系列操作，让王老师在一旁看的眉开眼笑…… 别说，裴嘉楠和他那个学渣哥哥很是不同，唯独这一点挺像——都会哄女孩开心 。 若不是怕犯纪律， 他还真想说他俩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第81章 喜欢你 午饭后，王老师把石榴和嘉楠送到新华书店门口，让他俩进去看书，自己去办点私事，还约定黄昏时分来接他俩，三人再坐班车回去。 石榴和嘉楠面面相觑，不由的想起了年前进城的那次。 那次他俩也是被丢在新华书店，而彩衣和裴嘉松去逛街看录像了…… “莫非王老师也去看《泰坦尼克号》了？” 目送王老师匆匆离去的身影，裴嘉楠开起了玩笑。 “要我说，还是《情书》好看。” 石榴跺了跺脚，鞋上的积雪纷纷掉落。 “是啊，《情书》开场的雪景真美，就像今天这场大雪。” 裴嘉楠说着，看向石榴。 此时石榴正摘下围巾，抖落着头上的雪。 “别说，你如今的发型还挺像女主的。” “女主？我看你是电影看傻了，赶紧进去吧，站在门口快冻死了。” 石榴说着，顺手用围巾帮裴佳楠打落了肩上的雪。 这个自然亲昵的动作，让裴嘉楠心里暖暖的，像吃了蜂蜜一样甜。 石榴没想那么多，今天的她就像一只寒号鸟，实在是怕冷，只想找个窝…… 好在，雪中的书店，暖和又安静。 石榴懒得动，抱着热水袋窝在无人的角落，裴嘉楠去给她一本本的找书换书，可石榴和上次一样，什么书都看不进去。 不过，上一次她是操心彩衣的事，这一次她只觉得疲惫，困乏，就想那么静静的趴着。 看石榴面色苍白，虚弱的像只安静的小猫，裴嘉楠难掩心疼。 “怎么还提不起精神，是不是考试累到了？” “有点累，你不累吗？我都两周没回家了。下个月还有物理竞赛，想想都头疼。” 趁着王老师不在，石榴狠狠的吐槽着。 “我现在看到奥数题就想吐，脑筋都快搅成一团麻花了，看看，我都快累出白头发了……” 看石榴越说越起劲，裴嘉楠笑了。 “越说越夸张了，你才多大，怎么会有白头发？让我看看……” 裴嘉楠走到石榴身边，看着她的光滑柔顺的一头秀发。 石榴的头发已经长了不少，正好垂在雪白的脖颈间，看起来温婉动人，再也不像个假小子了。 裴嘉楠看的心动，忍不住上手捋了捋。 “摸摸毛，累不着。” 石榴甩了甩头，白了他一眼。 “别摸，三天没洗头了。” “哦，我说这么顺滑呢，原来都是头油。” 面对裴嘉楠的逗弄，石榴装势打过去，裴嘉楠也不躲，啪的一声，声音惊动了附近看书的人，有人朝这边看过来。 石榴瞪了嘉楠一眼，他这才安分坐下，托腮看着石榴发牢骚。 石榴原本蔫蔫的，一吐槽起老师来，顿时精神了。 “反正这竞赛我是不想参加了，太累。要不是竞赛，我今天就能在家里好好睡懒觉了，何必天不亮就起床，折腾一整天。” 石榴说着，打了个哈欠，忽然想起了什么，朝裴嘉楠眨了眨眼，凑近来压低了声音。 “告诉你吧，我今天就没有好好做题，最后一题我一个字没写……” “为什么？那个题咱们不是一起做过的？” “哎呀，我那会儿难受的厉害，不想思考也不想写字，反正我也不想再被选上了，要不然这考试没完没了，早晚得累死。” 石榴本就不是个刻苦努力的学生，最近这四门竞赛连轴转，连裴嘉楠都吃不消了，别说她了。 “也是，咱们精力有限，四科竞赛都参加确实有点累，要不咱就选两门吧？” “行啊， 要不你选化学、数学，我选英语、物理？” “不行，我不是说这么分开选，是咱俩一起选两门。” “为啥？别说咱俩擅长的科目不一样，你我也算竞争对手，毕竟第一名只有一个啊！我可比不过你，我不跟你一起选。” 石榴说着，白了裴嘉楠一眼。 “再说，四个老师都盯着，你不选哪门，他们能乐意？还是你选两门，我选两门，这样公平合理，皆大欢喜。” “我才不管那么多，反正你选什么我也选什么。” “为什么啊？” “为了给你讲题，督促你学习啊，要不你这么懒，肯定不努力的。” “你自己努力就够了， 管我干什么！” “那不行，咱们要一起努力，我必须监督你。” 石榴闻言，无奈的瞪了嘉楠一眼。 “好为人师，你就那么喜欢给我讲题啊。” “是啊，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什么？” 嘉楠突如其来的表白，让石榴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喜欢你。” 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裴嘉楠借机说出了心里话。 看到裴嘉楠那亮晶晶的眼睛火辣辣的看着自己，石榴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她一时也分不清，裴嘉楠究竟是玩笑还是真心，只能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趴在桌子上扭过头去…… 两人没有再说话，一个静静的坐着，一个静静的趴着——反正谁也看不进书。 岁月静好，午后的阳光隔着玻璃洒进来，洒在石榴的身上，金灿灿的一片。 裴嘉楠就那么托着腮，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像在欣赏一件珍宝。 而裴嘉楠不知道，自己的身影则被映在一侧的书架上，石榴没有看他，却在看着那个影子的轮廓…… 这时，有人从旁边经过，带来一阵微风，石榴头顶有几根发丝轻轻舞动，裴嘉楠看着它们，忍不住伸出手去…… 看到书架上那个影子朝自己伸出手来，石榴赶紧扭过头去…… 四目相对，含羞带怯。 裴嘉楠的手停在空中，朝着空气抓了抓，又收回去了。 他这滑稽的一幕，让石榴忍不住甜甜的笑了…… 看到石榴笑了 ，嘉楠也笑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两人依旧没有说话， 石榴又害羞的扭过头去。 她忽然发觉，自己没那么讨厌裴嘉楠了，甚至有些莫名依恋他。 阳光暖暖的，晒得石榴懒懒的，看着书架上那个熟悉的影子，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石榴睡的很香，梦也很长，她没说出口的是——她也喜欢和他在一起…… 第82章 第一次 雪大路滑，回程的车依旧很慢，晃晃悠悠，暖暖和和，石榴和嘉楠又睡着了。 这次王老师也不着急了，他也香呼呼的睡着了。 等回到镇上，天色已经晚了。 学校大门已上锁，回家是来不及了，两人只能另寻去处。 裴嘉楠提议去录像厅歇脚，毕竟录像厅有空调，彩衣也在，能给石榴找件衣服穿穿。 王老师曾经教过裴嘉松和林彩衣，知道录像厅和游戏厅都是裴家的店铺，也知道二人的情侣关系，也就同意了。 于是，大巴车在西街路口停下，石榴和嘉楠一起下了车。 雪已经停了，空气甘冽而清冷，寂寞的乡村公路堆着厚厚的雪，地平线上笼罩着一层昏昏的铅状的薄雾，四面的景物模模糊糊，鬼影幢幢。 雪干而脆，踩上去发出破碎的声音；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裴嘉楠怕石榴冷，想给她披上自己的衣服，但石榴显然没给他这个机会。 她走得很快，故意和他拉开距离，毕竟后面的大巴车上还有一双双眼睛…… 裴嘉楠明白石榴的心思，只是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 直到石榴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滑倒，裴嘉楠才伸手扶住了她。 “跑这么快干什么，有老虎要吃了你？” 石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推开了他的手。 “老虎没有，猴子倒有一个。” 因为两人初见的时候，裴嘉楠体型瘦小，人又聪明，石榴常说他像猴子，猴精猴精的。 裴嘉楠不爱听，他不想自己显得比石榴弱小，所以这一年多他一直在努力锻炼，好好吃饭。 “又说我是猴子，我哪里像猴子，看看，我现在已经比你高了……” 石榴这才发觉，裴嘉楠真的长高了。不知不觉，他已经高出她半个头了。 “咦，你什么时候偷偷长个子了？” “你长头发的时候，我就在长个子。” 裴嘉楠得意的笑着。 “我得比你高，这样才能当你哥啊，以后等彩衣姐进了门，你就得管我叫哥了。” “好吧，猴哥……” “你……” 石榴笑着跑开了，裴嘉楠在后面追。 眼看石榴踉踉跄跄的又要摔倒，裴嘉楠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别跑了，等会儿喝了凉风，又该肚子疼了。还是我拉着你走吧，顺便给你暖暖手。” 石榴挣了挣，没有挣脱掉。 第一次牵手，两人都有些紧张。 石榴的手柔软冰凉，裴嘉楠的手热乎乎的，掌心似乎还有不少的汗…… “你怎么一手心的汗……” “我……我热，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冷。” 裴嘉楠一听，赶紧把石榴的手握在掌心搓了搓，再揣进口袋里保暖。 “这样好点了吧？” 石榴没说话，只是默默的跟着裴嘉楠往前走。 牵上了石榴的手，裴嘉楠一下子觉得世界都亮了。 眼前的雪景，让他想到了往事。 “石榴，你还记得去年那场大雪吗？” 石榴点了点头。 “还有那个小屋，我们烤的红薯都没吃……” “别提了，躲个雪还惹的风言风语的……” 石榴说着，朝四周看了看，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裴嘉楠紧紧的抓着，一点都不松手。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呗，只要不耽误学习，我看班主任都不管，王老师今天还开咱俩的玩笑呢……” “什么意思，你想早恋？” “早恋，那就是谈恋爱喽，这可是你说的……” 看裴嘉楠笑的腻歪，石榴挠了一下他的手心，这才把手挣脱出来。 “谁要和你谈恋爱，我可不想被开除。” “不会的，其实我就想和你一起，一起读高中，一起考大学。咱们这些竞赛如果得了大奖，就可能被市一中的少年班特招。” “少年班？我可不想去，也去不了，听说那里全是天才，压力很大的。” “你也是天才啊，你那么聪明，只是有些懒……对了石榴，你想考哪里的大学？” “大学？高中还没考上呢，想的有点远了。我想考清北，可清北不想我啊！” “干嘛这么悲观……” “不是悲观，是现实，我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 “那你将来想干什么？” “不知道，反正要走出这里，去外面看看。对了，听我二姐说，南方都不下雪的，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你想去南方？” “也许吧，不过我喜欢北方的冬天。你呢，你肯定要去北京吧？” “我也不确定，还是那句话，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一起读高中，一起读大学……” 石榴没说话，抬头望向苍茫的远方，未来太遥远了，她根本看不清。 裴嘉楠也知道，自己如今太过稚嫩，什么承诺都给不了，他能握住的，也只是石榴的一双手而已。 “对了，听我哥说，明年小宝可能要去当兵了。” “当兵？他家里能舍得？” “舍不得也没办法，他已经被学校通报批评好多次了，怕是上不成学了。” “哎，总觉得咱们还小，这都各有各的出路了，英子姐怕是很快也要结婚成家了。” “还好咱们是一家人，不会走散的。” “谁和你是一家人？你哥到现在也不娶我姐，总拖着算怎么回事？订婚也不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可能就是忙吧，听说现在游戏厅可挣钱了，俩人忙着挣钱买房子呢。” “别说，你哥确实有生意头脑， 就是太花了，不牢靠。你实话告诉我，你哥现在有没有别的女朋友？” “这个真没有，他就是爱和别的女孩开玩笑。” “难怪，你也是这样……” “我哪儿有？除了你，我都没理过别的女孩儿！” “怎么没有，王丽丽啊。” “哦，她就是爱找我问题而已，我从来没有和她说笑过。” 石榴撇了撇嘴， “怎么，你吃醋了？那我以后不理她了，她问我题，我也不理了。” “我才没有吃醋。” “你有……” 两人拌着嘴，就走到了西街口，远远的，两人看到游戏厅和录像厅都是灯火通明。 “看，就知道开着门呢，彩衣姐肯定也在。” “这么大雪，还有人来玩，真上瘾……也不知道是什么游戏，我也去玩两把。” 看石榴有些好奇，裴嘉松赶紧提醒。 “你可不能玩啊，玩物丧志，咱们答应过老师的……” 第83章 小火锅 时隔多日，石榴再次来到录像厅，才发现这里和之前有很大不同。 录像厅已经被改造过，大厅变小了不少。 之前的空调也挪去了游戏厅，这里颇为冷清。 夜场早就关停了，彩衣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因为大雪路滑，她没有回家，没想到等来了妹妹。 看石榴衣着单薄，彩衣赶紧找出了自己的棉袄给她披上。 “以后缺衣服缺钱了，让小宝捎信过来，我给你送去。” 彩衣一边心疼，一边自责。 其实她早该去学校看看石榴的，奈何自从开了游戏厅和录像厅，她和裴嘉松就成了学校的毒瘤，总也不好意思过去。 石榴倒不在意，四下打量着录像厅。 “没事，我需要什么就过来找你了。对了，姐，这大厅怎么变这么小了？” “看录像的人越来越少，总也坐不满，就隔开了。” “那这里隔出来做什么用的？” 石榴好奇的打开隔间的门。 这才发现隔间很小，里面拉着帘子，地上堆放了一些杂物。 “啊，这么大的地方做杂物间，太浪费了吧？帘子后面是什么？” 彩衣进去拉开帘子，里面是一堵墙。 “这面墙和游戏厅那边打通了，放了几台游戏机，那边还有个暗道。” “暗道？游戏厅的地方不够用吗？” “可能吧， 我也不知道。他不让我过问那边的事，我乐得清闲。” 彩衣说着，关上了隔间的门。 “反正现在录像厅没什么人，也挣不着钱了，游戏厅倒是红火，他要是愿意，就是把两个店面合并了也行。” “嗯，就是有点可惜，这店面才升级没几天，你看这沙发多好……” “不可惜，他说等过了年，手里有钱了，就把这儿改成网吧。” “网吧？那是什么？” “和游戏厅差不多吧，反正都是镇上没有的生意。” “别说，这个裴嘉松还挺能折腾，算个有本事的男人。” 石榴难得称赞裴嘉松，彩衣却并没有多少喜色。 “他就是太能折腾了，什么新鲜的都想尝试一下。可我觉得这些都不是正经生意，总是有些担心。你不知道，那游戏厅天天都有家长上门找人，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就像我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 石榴明白三姐的担忧，毕竟因为录像带被抓走那次，她还心有余悸。 “反正学校现在抓得很严，不让学生进三室一厅，我和裴嘉楠还被老师重点谈话了呢。” “啊？没影响到你们吧？” “没有，我们又没玩游戏。对了，姐，你这儿有卫生巾吗？今天考试呢，突然来例假了，肚子可疼了。” “卫生巾？好像没有……” 听石榴提到卫生巾，彩衣有些恍惚，她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有段日子没用卫生巾了。 就在这时，裴嘉楠拎着一个小煤炉进来了，后面跟着两个人。 原来他去对面餐馆弄了个锅子，因为离得近，老板干脆让人把食材和餐具都端来了。 “来，下雪天吃火锅最暖和了。” 裴嘉楠挪动着沙发和桌子，很快腾出一块地方，摆好了食材。 “彩衣姐，我哥吃了么？要不要叫他？” “先别叫他了，他这会儿是最忙的时候，你和石榴先吃吧。” “一起吃吧，人多热闹。” 石榴一看摆了这么大的摊子，也想多叫些人来。 “姐，英子在不在？叫上她吧？” “她在的，黄昏那会儿还来找我，问我回家不，雪太大了，我说回不去，她说那她也不回去，就住在理发店了。” “那正好，我去把她叫来。” 石榴说着就想出门，裴嘉楠一把拉住了她。 “你快歇着吧，我去叫。” 看着裴嘉楠离去的身影，彩衣忽然明白了什么。 “石榴，你俩有情况。你是不是和小楠……谈恋爱了？” “没有，就是经常在一起，熟悉了而已。” 石榴有些脸红。 “其实小楠是个好孩子，比他哥靠谱多了，就是他妈……” 说到这里，彩衣叹了口气。 “反正你和嘉楠年纪还小，学习也好， 你俩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高中，将来上大学，别像姐一样。” “姐，你和裴嘉松春节前会结婚吧？可不能再拖了。” “应该会吧，他说了，最晚春节前，如果新房来不及布置，我们两个就先去领证。” “嗯，等春节，二姐也回来了，才热闹呢……” 说话间，英子也到了，手里还提着一颗大白菜。 “石榴，你今天又进城考试了啊？看把你忙的，我都多少天没见着你了。” “是啊，要不是这场雪，咱还遇不着。” “算你有良心，有好吃的知道叫上我。” 英子很高兴，自从辍学之后她就没怎么开心过，只有和彩衣、石榴等人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真的开心。 几人围着炉子坐好，热热闹闹的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隔壁的裴嘉松也闻着味儿来了。 “你们几个吃什么好吃的呢？怎么不叫我？” “你不是忙着挣大钱的么。” “就是，你是大老板，挣钱关紧，还吃什么。” 几人调侃着，谁也没动地方。 英子赶紧站起来给裴嘉松加了椅子和碗筷。 “裴嘉松，俺家小宝呢，是不是还在这儿玩游戏？” “你自己去看看嘛。” “我不去，他又不听我的，他只听你的。” “其实我早都不让他玩了，他就是不走，以后再来，就不给他开机器……” ‘算了，反正小宝这学也是读不成了，以后万一被学校开除了，就让他跟着你混口饭吃吧。” “英子姐，不是说让小宝去当兵的么？” “年龄还不到，还得等等。” “哦。对了，哥，咱们晚上住哪儿啊？石榴可是跑了一天，早都累了。” “住哪儿？这么多人，哪儿也住不下。这么着吧，反正点着炉子也不冷，咱几个打牌吧，玩个通宵，谁困了就去小床上歇一会，咱们轮流打牌，轮流值班，好不好？” “行啊，难得凑这么齐。” 几人一致赞同。 于是，锅子撤了之后，几人又围在火炉旁开始打牌了…… 第84章 煤气中毒 冬夜漫长，寒气彻骨。 几人听着歌，打着牌，消磨着长夜。 林石榴和裴佳楠在车上睡了一路，晚上反倒精神起来，兴致勃勃的聊天打牌。 他们玩的是“打升级”，打升级是石榴最喜欢的扑克游戏，有趣又考验智力，还考验对门两人的默契。 一开始，石榴和裴佳楠一组，彩衣和裴嘉松一组，称为“对门”，英子在旁边观战。 打了几局下来，两组的差别就出来了。 石榴和裴嘉楠配合默契，不管抢分，还是保底，两人都算得很清楚，升级很是顺利。 裴嘉松是个老玩家，玩牌自然也不差， 但彩衣不行，彩衣不会算分，又懒得记牌，配合不太默契，难免拖了后腿，有所埋怨…… 彩衣本就不爱打牌，很快就没了兴趣，又觉得实在困乏，就让英子接场，自己先去小屋睡了。 英子打牌也不大灵光，但她有一个好处，就是听话，不抱怨，裴嘉松说她什么，她都不气不恼，只是抿着嘴笑。 期间小宝和黄毛陆续过来凑了会儿热闹，就又离开了。 进进出出的人逐渐安静下来，不知何时就把门给关严了。 在裴家两兄弟胜负欲的较量下，几人就这么一级一级的升，打的很是投入。 眼看石榴一组已经升到10级了，英子一组才升到5级，裴嘉松无奈的暂停下来，给英子现场教授打牌经验…… 趁着这个机会，石榴起身去卫生间。 起身的瞬间，她觉得头有些昏沉，但也没在意。 打开门，出了屋，一股冷风吹来，雪后的空气干冷清冽，石榴感觉清醒多了。 等上完厕所，石榴又觉得眩晕头痛，头重脚轻，差点站不稳，她连忙扶着墙蹲了下来。 蹲了一会儿，石榴感觉自己好多了，就又站了起来，可刚走了两步，直接失去了意识…… 屋里的人只听到外面扑通一声，裴嘉楠赶紧跑出来，石榴已经倒在了雪地里…… “石榴，石榴……” 裴嘉楠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抱起石榴。 他还以为石榴摔跤了，连忙查看她的身上，还好冬天穿的厚，地上雪也厚，没什么大问题。 在他一连串的呼喊下，石榴睁开了眼睛，恢复了意识。 “石榴，你怎么了？” “头疼，想吐……” 这时，裴嘉松和英子也跑了过来，看石榴的样子，意识到可能是煤气中毒。 “应该是煤气中毒了。” 裴嘉松说着，赶紧叫英子搬出凳子，让弟弟扶着石榴坐下， 在门口通风透气。 “哥，赶紧送医院吧？” 裴嘉楠的声音都在颤抖，裴嘉松却有些犹豫。 眼下大雪封路，这会儿只能打120，可是他的游戏厅大半夜来了120，难免会有些影响…… 最主要的是，石榴的情况并不严重，看起来神志还算清醒。 果然，石榴还能记挂着别人，她看英子和裴家兄弟都在，就担心起了还在屋里睡觉的三姐。 “我姐呢，快去看看我姐……” 裴嘉松一听，放心下来。 “看来没事，还知道记挂彩衣。放心吧，你姐没事……” 几人正说着，彩衣披着衣服就冲了出来。 “石榴怎么了？石榴……” 终究是亲姐妹，彩衣看到石榴的瞬间，眼泪就掉了下离开。 “没事……姐，我就是想睡会儿。” 石榴说着，就眯上了眼睛。 她只觉得眼皮像有千斤重，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在拽着她下坠…… 她很想闭上眼睛睡，但那个黑洞让她有种莫名的恐惧。那是一种死的恐惧，生的恐慌，她知道，自己一旦睡下去，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石榴，你不能睡，不能睡啊……” 眼看石榴又昏死了过去，裴嘉楠已经慌乱的不行，彩衣也开始嚎啕大哭。 在彩衣和裴嘉楠的坚持下，裴嘉松用游戏厅的座机电话打了120。 因为大雪路滑，120交代他们提前往路口赶，以免耽搁时间。 于是，裴嘉楠背上石榴，撒腿朝约定的路口跑去，一边跑一边叫着石榴的名字，希望她能坚持住。 彩衣就翻找几件厚衣服的工夫，他已经跑的没了影儿…… 好在一路颠簸冷风吹，石榴又慢慢清醒过来了…… 她能听到裴嘉楠紧张的呼吸声，也感觉到裴嘉楠的后背全都湿透了。 “裴嘉楠，你慢点跑，骨头都被你颠散架了。” 听到石榴的声音，裴嘉楠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双腿一下没了力气，差点就摔倒了。 “石榴，你醒了？” “嗯，没事了，好多了。” “吓死我得了……” 裴嘉楠说着，声音忽然哽咽。 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哗哗的流泪。 温热的泪水滴在石榴搭在他胸前的手背上，石榴没说话，只是轻轻的替他抹去了眼泪…… 他就那样背着她，慢慢的朝路口走去…… —— 等到了医院，石榴已经清醒大半。 大夫详细问了经过，考虑为一氧化碳中毒，机体缺氧，加上外出突然接触冷空气，头部血管收缩，脑组织供血减少，进一步造成脑细胞缺血缺氧。 好在及时发现，中毒程度较轻，问题不大。 医生没开什么药物，只是搬来了一个氧气罐，先石榴让吸氧观察。 至于为什么一屋子的人都没事，只有石榴倒下了，只能说明她身体较弱，或者正好坐在了下风口。 看到妹妹没事，彩衣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忧心忡忡的她，也偷偷的去做了检查…… 第85章 生米熟饭 石榴没事，彩衣出事了。 她怀孕了。 从石榴问她要卫生巾的那一刻起，彩衣就觉察到了问题——她的例假已经很久没来了。 虽然彩衣未婚懵懂，但大姐已经嫁人生子，姐妹之间还是聊过一些的。所以她大约懂得一些皮毛。 上午，趁着裴嘉楠陪着石榴吸氧，她偷偷去妇科做了检查。 果然，她怀孕了。 林彩衣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又惊喜，又慌乱。 因为裴嘉松要留着看店，并没有跟过来，彩衣没人可以商量，她想告诉妹妹，又觉得不好意思，也不想让虚弱的石榴跟着担心…… 无论如何，春节前都必须要结婚了。 —— 虽然彩衣带了足够的钱，石榴也没什么事，但他们几个终究年纪还小——中午时分，得到消息的裴大山和阮小玉赶到了医院。 还没进门，阮小玉就看到裴嘉楠在给石榴剥橘子，两人说说笑笑，亲密无间。 阮小玉意味深长的看了裴大山一眼，裴大山神色复杂，咳嗽一声，这才推门进去。 “爸，婶儿，你们来了。” 裴嘉楠连忙起身，裴大山没理儿子，只是关切的看向了石榴。 “石榴，你没事吧？好点没？” 看着母亲和裴大山一起进来，石榴心里有些别扭，所以对于笑容满面的裴大山，她有些冷淡，也没过称呼，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我没事。妈，你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吗？你们几个孩子是真能作啊，大半夜不回家不睡觉，点着炉子打牌玩，这好了，玩到了医院，这幸好没出大事……” “好了，都这会儿了，先别埋怨了。” 裴大山一说话，阮小玉就闭了嘴。 石榴心中苦笑，果然是一物降一物。若是自己父亲这么说话， 只会换来母亲的一顿臭骂。 看石榴不大愿意搭理自己，裴大山看向了儿子。 “小楠，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没事，再观察观察，等验血结果出来，没什么问题的话，下午应该就能回家了。” “验血？石榴验血了？” “是啊，早上抽了血，说要查什么血氧浓度。” 裴大山挠了挠头，又看了一眼阮小玉。 阮小玉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 “对了，彩衣呢。” “哦，彩衣姐好像去拿检查报告了。” 话音刚落，满面愁容的彩衣推门进来了。 看到裴大山和母亲都来了，她有些诧异，手里的单子赶紧捏成了一团。 “彩衣姐，检查结果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看她神色难看，裴嘉楠还以为石榴的检查结果有什么问题。 “哦，石榴没事，放心吧。” “验血的单子给我看看。” 裴大山说着伸出了手，彩衣赶紧把单子揣在了兜里。 “单子……在大夫那里，他说没啥问题，我就没拿过来。” “那你手里拿的是啥？” “我这……缴费的单子。” “哦，花了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这都是小松给的钱。” 彩衣说着，赶紧岔开了话题。 “你们要看验血单？我下午去取，这会儿医生下班了。下午应该也能出院了。” “那就好，对了，你们吃饭了没？走吧，看样子石榴也能下地了，咱们出去吃饭。” 裴大山讨好的看向石榴。 石榴不愿意看到母亲和裴大山在一起，一点也不想动。 “我不去了，头还有点疼，想睡会儿。” “那……你想吃什么，等会儿给你带回来？” “随便什么都行，我也不饿。” 裴嘉楠一看，决定留下来。 “爸，那我也不去了，我在这儿陪石榴。” 裴大山看了看儿子，什么也没说，转身出门了，彩衣和阮小玉跟了出去。 裴大山虽然是农村的，但他没少进城，对医院附近还是熟悉的。 他知道阮小玉爱吃羊肉烩面，就去了医院附近一个羊肉烩面馆，要了三碗烩面，又点了几个小菜，开了一瓶二锅头，慢慢的吃喝起来。 原本彩衣也是爱吃烩面的，但如今却一点儿闻不了羊膻味。 强忍着反胃，她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 彩衣借口怕石榴和小楠饿肚子，打包了两份面就先回医院了…… 看着彩衣离去的身影，裴大山一杯白酒下了肚，长叹一口气。 “小玉，我怎么觉得石榴这孩子对我有意见呢？” “没有吧。” “怎么没有，你没看见她都不理我，也从来没有过个称呼。” “过称呼？你想让她叫你什么？” “这……叫什么都行，关键是这孩子对我有敌意。你说，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 阮小玉白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先别说石榴，你就说彩衣怎么办？马上年底了，婚事总不能一直这么拖着。她李淑珍到底什么意思？” 听阮小玉提到孩子的婚事，裴大山默不作声，只是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如今他最头疼的就是大儿子的婚事。 因为媳妇李淑珍死活不同意。 说起来，他这个媳妇以往都是没什么主意的，让她往东不敢往西，偏偏这次认了死理，说什么都不要彩衣这个儿媳。 她还放了狠话， 如果让彩衣进门，她就绝食饿死。 对此，裴大山很无奈。 他向来不打女人，两个儿子又都大了，也不好太为难他们的妈妈，只能这么拖着。 他倒是征询过小松的意见。 小松对婚事也不着急，眼下他一心只想赚钱，反正在他心里，彩衣早就是自己媳妇了。 “裴大山，你倒是说话啊？” “这不是……淑珍她不同意么，总不能真让她去寻死啊，那对孩子们的名声也不好。” “她不同意？那你儿子当初招惹我们干嘛？你当初又是怎么答应的？彩衣他爹也不同意，但我就能做他的主。怎么，你现在说话不好使了？” “这……你不是要让小松在镇上买房吗？这游戏厅投入不少，还没挣到钱……” “房子可以年后再买，但婚事总得办了。现在彩衣有时候都不回家了，吃住都在镇上，我看他俩肯定也住一起了。再这么下去，早晚要出事，真等到那时候，俩家面子都不好看。” 阮小玉是真着急了。 眼看裴家一拖再拖，她真的觉得有些不妙了。 如今上门女婿已经不重要，买房买铺也不重要，赶紧把婚礼办了，给彩衣一个名分才最关紧。 阮小玉素来要强，从不服软，今日竟肯低头让步，这让裴大山有些不忍。 他一直觉得阮小玉拉扯几个孩子挺不容易，何况他对彩衣没什么意见，这闺女的性情容貌和小松倒也般配。 “要是房子不着急，那就好办多了。小松倒是和我聊过这事，他妈要是真不同意，不行年前就先把结婚证领了，把生米做成熟饭，淑珍再反对也没用了。” 缓了一口气，裴大山赶紧补充。 “至于婚礼，就等明年挣到钱了，买了房买了铺，再风风光光的补上。就是……委屈彩衣了。” 阮小玉听完，瞪了裴大山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 眼下，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第86章 崩塌 彩衣的事说定了， 还有石榴的事。 石榴那冷淡疏离的态度，让裴大山耿耿于怀。 毕竟石榴曾被他养过几个月，他对这孩子还是有点感情的。 何况，这些年来，他心头始终有个疑问。 “小玉，还有个事，我还是想弄清楚……” “弄不清楚，别问了。” “你知道我想问啥？” 阮小玉没回答，只是白了裴大山一眼，抿了一口酒。 此时饭菜也吃的差不多了，她伸出食指和中指夹了夹。 裴大山立马会意，递上一支烟，殷勤的点上。 阮小玉抽了一口，吐出烟圈，叹了一口气。 “你不就是想知道石榴的事吗？” “是啊，这么些年了，我就没弄明白过，这孩子究竟是不是我闺女……” “我不是和你说过嘛，不是。” “可别人都这么说啊，我看这孩子也像我的血脉，长得好看，还聪明……” “我哪个闺女不好看，不聪明？你怎么不问彩衣是不是你闺女呢？” “嗨，胡说八道，彩衣肯定不是啊，那时候咱还没好上呢。但你怀石榴的时候，我可算了日子，你那段日子经常跟我在一起，还真有可能。” “胡说什么呢，裴大山，我可告诉你，不管是不是，那都得不是。” “啥意思？” “就算是，你还能怎么办？之前石榴送你家了，你是怎么养的？那李淑珍是怎么对我闺女的？” “嗨，那是她听了别人的闲话，我对石榴还是挺好的，买的都是好奶粉。” “行了，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孩子都大了，以后别提这茬了。” “就是因为孩子大了， 这事情必须弄清楚啊！你没看小楠和石榴……” 裴大山说着，无奈的笑了。 “说起来咱俩家还真是有缘分，我这俩小子和他老子的眼光一样，还就喜欢林家的女人，也难怪他妈不高兴，死活不愿意。” 阮小玉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 。 “你家小楠就别想了！你们裴家诓我一个女儿还不够吗？” “你看你，好好商量呢，生什么气啊。所以我说， 要赶紧弄清楚石榴究竟是不是我闺女，她要真是我闺女，那小楠和她就是兄妹了，那肯定不行的。” “造孽……” 阮小玉骂了一句，把手里的烟头掐灭了。 “怎么弄清楚？” “这次石榴不是验血了吗？咱也不懂，不知道能不能验出来，要不你去问问？” “这种事情要我怎么问？要问你去问……” “行，我问就我问。走吧！” 两人说着，叫来老板结了账，一起走出了小店。 因为桌子之间有隔板遮挡，两人谁也没发现，他们身后的那桌坐了一个人——裴嘉楠。 原来半大小伙子裴嘉楠正是能吃的时候，彩衣带回去的烩面根本不够吃，他听彩衣说父亲还叫了几个小菜，就想过来蹭一口，顺便再给石榴买个鸡腿回去。 没想到他刚过来，就听到了两人在说石榴的身世…… 虽然他最近在父母的争吵中，多多少少猜到阮小玉和父亲之间可能有点暧昧关系，但心思单纯的他始终觉得这是个误会。 万万没想到，阮小玉和父亲不但真的有私情，就连石榴都有可能是他们的孩子…… 如此一来，石榴岂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了？ 他完全无法接受。 裴嘉楠的大脑一片空白，就那么呆呆的坐着，坐了很久很久…… 他完全不敢告诉石榴，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他只知道，自己原本明媚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忽然变暗了…… 他不想回医院，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石榴。 直到饭店空无一人，老板过来提醒的时候，他才起身离开。 刚走出饭馆门口，裴大山找来了。 原来他回医院以后，就忙着办理出院事宜，等要走的时候才发现儿子不在，这才知道儿子来饭馆了。 此时他还不知道，儿子已经听到了他和阮小玉的谈话。 “小楠，你在这儿吃什么吃这么久？都要出院回家了，也不见你回去。” 裴嘉楠怔怔的看着父亲，那眼神让裴大山不寒而栗。 “你怎么了？” 裴嘉楠没说话，径直往前走。 此时，裴大山心里已经发毛，这孩子很可能是知道什么了。 “这孩子往哪儿走呢，医院在那边！” 裴嘉楠冷冷的转身，看了父亲一眼。 “验血单拿到了吗” “什么？” “石榴的验血单，你拿到了吗？” “这……拿到了。” “怎么样，她是不是你的女儿，我的妹妹？” 裴嘉楠的心里藏不住任何秘密，面对父亲，他也不想有一丝伪装和隐藏。 裴大山没想到儿子全都听到了，还当面问了出来。 这让他十分难为情。 虽然年轻时候他做了不少风流事，但因为裴家的声望高，还真没什么人敢当面嚼舌头。 这些年来，他自信还算个好父亲，儿子对他也一直很尊重。 但此刻，儿子看他的眼神让他害怕。 他知道也瞒不住了，只能如实相告。 “验血单看不出来什么，连血型都没查。” 裴大山说着，把验血单拿出来，递给了裴嘉楠。 裴嘉楠看了看，上面除了一些数字指标，确实看不出什么。 他冷笑一声，“看来你还得继续查啊。” “不查了，算了。不管是不是，其实也不影响啥，除了你俩……” 说到这里，裴大山顿了顿。 “等你哥娶了彩衣，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你和石榴还小，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考上高中，考上大学……” 裴大山的苦口婆心，嘉楠此刻根本不想听。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裴大山有点受不了儿子的态度，毕竟一直以来，儿子对他都是敬爱有加。 但心虚的他也不好发作，只能努力撑着面子，维护自己的尊严。 “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这件事千万不要漏风，你妈要是知道，就更不会让你哥娶彩衣了。至于石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裴嘉楠厌恶的瞪了父亲一眼，快步离开了。 多年来，他心中那个巍峨高大的父亲形象，在这一瞬间崩塌了…… 第87章 风口浪尖 出院之后，林石榴和裴佳楠直接回了学校上课。 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但石榴总感觉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尤其是裴嘉楠，他好像有些故意疏远自己。 想到在医院里，裴大山和母亲看到两人在一起的复杂神色，石榴还以为是因为他们忌讳早恋的缘故。 因为母亲也隐晦的和她聊了几句，说她正是初三，要以学习为重，所以她觉得嘉楠应该也是被自己父亲说教了。 石榴没有多问，也没有在意。 毕竟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两人的感情进展也有些太快了。 尤其书店里裴嘉楠那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还有那个大雪之夜，他背着她狂奔在雪中，他那炙热的眼泪，足以融化所有冰霜。 经历过生死，心就很亲近了。 医院里，在大人去之前，他和石榴还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但之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 石榴自然就以为是大人阻止的缘故。 她可以理解——即将面临中考的他们，实在不该为此分心。 正好之前参加竞赛的成绩也陆续出来了，裴嘉楠成功闯入化学竞赛的复赛，而石榴发挥失常，没有被选中。 但她的英语竞赛成绩还不错，被选中参加复赛，成了英语老师的香饽饽。 于是，两人的培训、考试也被分开，很少有机会聚在一起了。 同样，石榴也没有再去录像厅。 毕竟，一次煤气中毒事件，又把录像厅和游戏厅推向了风口浪尖 …… 小镇里没有秘密，何况是那样的是非之地。 那夜凌晨，救护车尖锐的警报声惊醒了小镇的不少人家…… 次日，流言就传开了——大雪之夜，录像厅里一群男女聚众饮酒，寻欢作乐，结果差点闹出人命。 幸好是周末，没有几个人知道内情，学校也没有追究。 石榴哪里还敢再去，就连英子也被二婶限制了自由，不许她再去录像厅了。 何况，初三学习紧张，已经改为两周一休，石榴还要参加各类考试，经常回不了家。 不过，自从石榴煤气中毒之后，彩衣倒常去学校看妹妹。 她给石榴送吃的，送穿的，还给不少零花钱，石榴不要，但彩衣非要塞给她。 听彩衣说，现在游戏厅的生意越来越好了，裴嘉松也越来越忙了。 但他已经答应，年前找个时间，去市里先把结婚证领了，如此一来，他们就是合法夫妻了。 石榴发现，三姐说这些的时候，看起来很高兴，但眉宇间似乎也藏着忧郁…… 她总觉得三姐有什么心事。 石榴知道，生性风流的裴嘉松，身边肯定不清净。 这一日，彩衣又来给石榴送吃的，石榴到学校门口来接。 难得一个大晴天，中午的太阳格外暖和，石榴就和三姐在大门口多聊了一会儿。 “姐，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啊，是不是裴嘉松又欺负你了？” “没有，他对我挺好的。你看，我身上这件大衣就是他新给我买的……” “那就是他又出去喝酒胡闹了？” “没有，他最近还真挺安分的，天天泡在游戏厅里。” “那你是怎么了？” “没什么啊，我不是挺好的。” “不，我看你有心事。姐，你要有什么事，千万要告诉我啊。” “没什么事……我就是心慌，总觉得不太安稳。” 彩衣说着，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 “这游戏厅来钱也太快了，可我也没见多少人玩啊，我看黄毛换游戏币，一天也没有太多营业额，要是光靠游戏币，肯定是不会这么多的。” “啊，不会又有什么猫腻吧？就像那录像厅的夜场？” 石榴说着，想起了录像厅里那个隔间。 因为她和彩衣都没玩过游戏机，所以并不知晓其中的奥妙。 “不知道，好像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店里办的有娱乐经营许可证，之前也被常规巡查过两次，都没什么问题……” “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吧。听说玩游戏很上瘾的，你看林小宝就知道了，他爹每周没少给他零花钱，全用来打游戏了，还问英子要。” “小宝打游戏，经常都不花钱的，也就小松不在的时候，黄毛不让他占便宜，要花点钱。” “这就是了。他还没怎么花钱，这些钱都投进去了，别说别人了……对了，姐，你没参与吧？” “没有，他都不让我管游戏厅的事。” “那最好……” 石榴还想说什么，预备铃声响了，她不得不回班级了。 “姐，你别担心，有空我问问小楠，看他知道点啥内情不，下次你来我告诉你。” “也行，那我过两天再来找你。” 姐妹俩招手分别，石榴把东西搁在了教室。 等到晚自习放学的时候，一向早走的石榴故意在教室里磨蹭了一会儿。 她知道裴嘉楠每天都很用功，晚自习下课后还要再学一会儿。 果然，等裴嘉楠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还不走？马上要熄灯了。” 裴嘉楠走到石榴身边，主动喊她一起走。 其实他一直都在关注石榴，也发现今天的石榴有些异常。平时放学，只要老师不拖堂，她都是第一个出教室的。 路灯昏暗，裴嘉楠走得很慢。 “石榴，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的……” “嗨，我还不知道你。” 裴嘉楠笑了笑，甜蜜中带着苦涩。 “我是想问你，你哥的游戏厅是不是有什么不正规的地方？”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也不让我去玩。反正打游戏总是不太好的，你没看现在学校天天强调。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姐很担心，她觉得游戏厅来钱太快，心里不踏实。” “哎，我哥那个人就是胆大，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但他应该心里有数吧，毕竟录像厅都出过事了。” “也是。” “对了，这个周末你要进城考英语了？” “是啊。” “这次就你一个人了。你要多穿点，不行就带着热水袋，再带点零食，免得饿肚子……” 裴嘉楠的话，让石榴想起了自己手里拎着的东西。 “对了，这些零食给你吃吧。” “你吃吧，正好周末能用上。” “这是彩衣姐送来的，说让我分给你一半。她都带了好几次了，之前的我都自己吃了，才不给你分。” 石榴娇嗔的语气让裴嘉楠心里一动。 “啊，为什么吃独食，不给我分？” “反正你现在也不爱理我，就不给喽！” 石榴说着，笑了起来。 昏暗的灯光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裴嘉楠虽然看不清她的笑容，但也知道她一定笑的很灿烂。 他的心动了，也痛了。 今晚是她第一次主动等他，约他，还给他送东西，开玩笑。 石榴的话，他听懂了，她在怪他最近不理他。若在以往，他一定要好好的逗她一番，但今天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那这些……你还自己吃吧。” 裴嘉楠说完，朝男生宿舍楼的方向走去，只留下黯然落寞的石榴…… 第88章 天塌了 周末，石榴要进城考试，没能回家。 按照常规，周一彩衣就会来给她送生活费了。 可是周一这天，石榴没等到彩衣。 因为零花钱还有不少，石榴也没着急。不过，一直等到周五，三姐还是没来，她觉得有些奇怪。 毕竟上次见面的时候，她和姐姐还约好了，这周见面继续聊聊游戏厅的事。 她想问问裴嘉楠，但裴嘉楠上周被王老师拉去补习，也没回家。 而且他这个周末要去参加化学竞赛，每天都被王老师留到很晚，根本没闲暇时间。 于是，周五这天，石榴中午请假出了校门，去录像厅找三姐。 冬风一如既往的冷冽，落叶萧瑟枯黄，街边冷冷清清，一向热闹的西街忽然变得寂寥落寞。 石榴赫然发现，不止是录像厅紧闭大门，就连从不关门的游戏厅，也关门停业了。 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录像厅又出事了？ 石榴的心瞬间慌乱起来，她赶忙来到丽人理发店去找英子。 中午的理发店没什么客人，英子去后院做饭了，英子二婶正在和二叔闲聊。 夫妻俩一看石榴过来，就知道她是为了彩衣的事，赶紧叫住了她。 从他们口中，石榴这才知道游戏厅出事了。 而且，这次的事，还不是小事。 不止裴嘉松被抓了，就连彩衣、黄毛都被带走了。 原来，裴嘉松的游戏厅暗藏玄机，里面和录像厅联通，藏着一间暗室，而暗室中摆放着十余台博彩机。 这类博彩机，其实就是赌博机。 因为投注较小，操作简单，每天都有不少玩家想去搏一搏，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靠一两枚币就能赚大奖，但多半都是炮灰。 其实所有赌博机的赔率都是可以调节的，玩的人少时，会将赔率调高，让参与者尝到甜头，吸引围观者参与；等玩的人多了，就会调低赔率，长赌必输。 虽然大多时候都在输，但这种以小搏大的参与过程让人精神抖擞，大量投入，欲罢不能。 所以，这种游戏一玩就上瘾。 尤其对于好奇心强，心智不成熟的青少年而言，更是难以自拔。 他们以为自己在玩游戏，其实是沉迷赌博，因赌废志，以至荒废学业。 有些孩子没钱了，为了玩游戏，什么东西都拿来换币；甚至有人为了币去偷去抢，造成了十分不良的社会影响…… 这个冬天，就是因为市里出了几桩案子，都和未成年人沉迷赌博机有关，这才引起相关部门的注意，开始严查严打，大规模关停游戏厅。 裴嘉松的游戏厅，正赶上了这波严打。 如今，游戏厅涉嫌开设赌场已被关停，博彩机已被查缴，就看如何量刑了。 “量刑？不至于吧，听说很多游戏厅都有博彩机的，就算处罚，应该也就是罚款吧。” “那是以前，听现在出台新规了，可能要坐牢的。” “哎，谁能想到啊，开个游戏厅还要坐牢……” “一般的街机游戏自然没问题，博彩机性质可不一样，算是开设赌场、聚众赌博了。” “对了，那裴嘉松不是上面有人吗？看他天天和那些人吃喝玩乐的……” “那得看什么人，这次仅靠镇里的关系已经搞不定了……” “那会判几年啊？” “这得根据具体情况吧，听说情节比较严重的话，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啊？这么久？” “是啊，即使是从犯，也会被量刑的。” “不能缓刑？” “那还是看具体的犯罪情节……” 二叔二婶正聊的兴致勃勃，英子从后院出来了。 看到石榴，她赶紧拉她去吃饭。 石榴哪有心情吃饭，说自己还要回学校上课，就和二叔二婶告别了。 英子跟出来送她。 “英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告诉你有啥用？你和嘉楠都是学生，正在中考的关键期，让你们知道也是跟着瞎操心。” 英子说着，不满的朝身后的理发厅瞥了一眼。 “二叔二婶就是嘴巴快，要我说，就不该告诉你这事。” “那我早晚也会知道。我说三姐这几天没去学校，原来出了这么大的事。” “放心吧， 应该问题不大。这几天，裴家和你妈都忙疯了，到处花钱找人，打点关系。” 石榴闻言，越发担心了。 她和英子告别后，实在放心不下，摸出电话卡，去街边的电话亭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她得问问妈妈，三姐到底怎么样了。 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才有人接听。 “喂，谁啊？” “妈，我是石榴。我三姐咋样了？” “啥咋样啊？她在录像厅啊……” 看母亲还想隐瞒，石榴直接挑明。 “我刚去了录像厅，都知道了。” “哦……你不好好上学，去那里干吗？” “我找我姐啊，妈，三姐咋样了？她都没有参与游戏厅的事，为什么抓她啊？” “哦，她已经没事了，被关了三天，今天才回来。” “那裴嘉松呢？” “他就够呛了，扒不出来了，可能要坐牢。” “为啥？” “说什么容留未成年人赌博，参与人数累计达到了二百人，估计至少五年起步吧！” “啊……” “啊什么啊，跟你有什么关系，知道你姐没事就行了，赶紧回学校上课吧。” “裴嘉松出不来，那我姐……”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周末你要还不回家，我让英子给你捎钱送东西。” “我不需要啥东西，妈，能不能让我姐接电话……” “接什么电话，电话费不要钱啊，好了，我还有事，挂了！” 不等石榴再问什么，阮小玉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端“嘟嘟嘟”的忙音，石榴心里莫名慌乱。 三姐虽然回来了，但裴嘉松若是坐牢了，对三姐的影响可想而知。 他们的婚礼还没举办，三姐究竟该怎么办…… 石榴失魂落魄的回了学校。 走进教室的时候，她看到了坐在前排的裴嘉楠。 此时他正在认真的低头做题，丝毫没有注意到周边的嘈杂，更想不到——裴家的天已经塌了。 第89章 生是他的人 裴大山万万想不到，做个生意还能坐牢…… 他这几天都没回家，为了大儿子的事情四处奔波，到处花钱托人找关系，想把儿子扒出来。 可这次的事，显然没那么容易摆平。 裴家在城里原本就没什么人脉，之前花钱铺的路子都走不通了，这次的牢狱之灾恐怕是躲不过了。 听律师说，现在只能争取少量刑，最好争取个缓刑…… 这让裴大山痛不欲生。 他们裴家也算大户，不说人才辈出，何时出现过劳改犯？ 何况自己的大儿子一表人才，能说会道，走到哪儿，人们不夸一句，这小伙子真排场。 大儿子开店做生意，两年时间做的风生水起，把一条西街都盘活了，成了镇上少有的青年才俊，比街道上那些二流子强太多。 怎么那些流氓混混都没事，自己儿子反倒坐了牢？ 裴大山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儿子没有偷、没有抢，只是开店做生意，竟然能做到牢里去。 如果说那些游戏机不能用，那为什么要在市场上卖呢？ 如果说通过博彩机获利太大，那他们为什么不早些查处没收呢？ 即便是孩子错了，知错能改就是了。 机器没收，店面关闭，大不了多罚点钱，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呢？ 裴大山想不通，却也无可奈何…… 此时的他只能后悔，当初自己没有坚持意见，让儿子开个农资店，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这短短两年，虽然挣了不少钱，却也出了不少事。 上一次，因为录像厅，彩衣进去了，好在很快就扒出来了。 这一次，因为游戏厅，嘉松进去了，但就是倾家荡产，也很难把他扒出来了…… —— 彩衣自从回到家后，就半死不活的。 父亲原本就不同意这门婚事，如今这个情况，自然开始冷嘲热讽，极力主张悔婚。 母亲则骂她没脑子，怪她老早和裴嘉松搞在一起，弄的现在名声都坏了，再找人家也不好找…… 彩衣知道，若不是母亲和裴大山的亲密关系，可能母亲早就逼她和裴家断了关系…… 怀孕的事，目前只有裴嘉松知道，她还没胆量和父母说。 眼下这个情形，彩衣更是一点风声都不敢透露了。 如果她交代了，他们一定会逼着她打掉孩子的。 对于父母的唠叨、埋怨和盘问，彩衣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生是裴嘉松的人，死是裴嘉松的鬼。 不管裴嘉松是坐牢，还是判刑，她都要等他出来，等他回来。 彩衣知道，眼下给小松打点疏通，需要大量的钱财，游戏厅赚的钱虽然不少，但还了之前借的高利贷，并没有剩下多少。 这些钱，远远不够。 彩衣问母亲借，可母亲根本不肯拿出一分，还骂她倒贴…… 思来想去，彩衣决定回镇上，继续经营录像厅。 游戏厅是被封了，但录像厅没什么问题。 不管怎样，只要开门营业，多少都能赚一些钱，总比待在家里一分钱没有强…… 多挣一点钱，就能早一天把裴嘉松捞出来…… 于是，彩衣收拾衣物、搬到了录像厅。 这一次，她干脆连家都不回了。 看着已经疯魔的彩衣，阮小玉知道自己拦也拦不住，干脆不管她了。 毕竟裴嘉松才出事，她就让彩衣和裴家断绝关系，也有些不近人情…… 阮小玉心里有自己的打算。 如果裴嘉松这次能躲过牢狱之灾，那婚事照旧；如果裴嘉松真的坐牢，那就一拍两散了。 反正李淑珍一直都不同意两个孩子的婚事，以至于两个孩子到现在也没订婚，没扯证的——这婚事说黄就能黄。 老二彩霞最近经常打电话回来，说在广州发展的很好，春节要回家看看。 阮小玉决定，到时候就让老二把老三带走，出去打两年工，应该就把这份旧情给忘了。 过两年，彩衣最好能带回来一个外地的上门女婿，那就完美了。 离过年也就一个多月的工夫，彩衣要去录像厅，阮小玉不想为此和她闹翻，也就随她去了。 —— 于是，在一个无声无息的日子里，录像厅又开门营业了。 彩衣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买新的带子，只能把之前的带子重新整理、编排，票价收的便宜一些，这才慢慢有了一些人气。 为了多赚点钱，彩衣又排上了夜场。 不过她吸取之前的教训，播放的影片再也不敢过于放肆了…… 但一个人，还是个未婚的女孩子，日夜不停的经营一家录像厅，终究是有些不妥的。 好在之前裴嘉松人缘不错，除了黄毛、强子，还有几个不错的弟兄。 如今大哥裴嘉松出事了，他们以为录像厅和游戏厅都不会再开张了。 没想到林彩衣一个人回来了。 看到林彩衣一个人经营录像厅，这些小兄弟就明白了“大嫂”的心意。 看来“大嫂”是要等着“大哥”回来。 年轻的心，多少是带些热血和单纯的。 他们被这份“爱情”打动，陆续就都凑过来了。 他们轮流帮彩衣看场子，换带子，维护秩序，保证一些混混不敢捣乱，这样彩衣也能抽空休息，不至于日夜熬眼。 就这样，在小兄弟们帮持下，录像厅的生意虽不如从前火爆，但日夜不休的营业多少还是有些收益的。 这些钱，除去必要的开销，彩衣一笔笔记上账，全都存了下来。 她要把它们积少成多，拿去给裴嘉松换取早一天的自由。 —— 知道彩衣独自守在录像厅，英子抽空也会去看她，开导她，但彩衣很少开口说话。 英子只能没话找话，说起了林小宝明年想去当兵的事情。 听大姑说，当兵要过政审，而小宝的政审可能会有问题。 因为小宝在校期间受过处分，父亲之前殴打母亲，有一次比较严重闹去了派出所，似乎也有案底——这些都是污点，恐怕会影响小宝的入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彩衣听着听着，就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它还没出生，就有一个劳改犯的父亲了…… 第90章 向更弱者抽刀 对彩衣而言，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 尤其是等待一个未知的结局。 在判决书正式下来之前，她还抱了一丝期待，希望裴嘉松能侥幸逃过这次牢狱之灾。 所以，她隔三差五的给裴家打电话， 打听裴嘉松的消息。 因为之前她和裴大山约定过时间，晚上八点左右打电话，所以她的电话一般都是裴大山接的。 但这一次，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女声，是李淑珍。 彩衣本想挂掉，又奇怪裴大山怎么没回家，难道是裴嘉松出什么事了？ 所以，她硬着头皮说话了。 “婶儿，我是彩衣。叔叔没在家吗？ 李淑珍一听是林彩衣，顿时火气不打一处来。 在她看来，就是林家这个狐狸精害的儿子走了不归路。 要不是他家逼婚，儿子怎么会开了录像厅，又开游戏厅？忙活这两年，说是生意很挣钱，可也没见钱在哪里。 如今儿子出事被抓了，要判刑要坐牢，这个狐狸精倒像没事人一样，好好的被放了出来，是不是有点太便宜了？ 如果儿子早听自己的，和那个城里姑娘定亲，哪里还会有今天的牢狱之灾？ 明知道嘉松不在家，小狐狸精还敢打电话来，开口就问裴大山，这是想勾引老公公吗？ “裴大山不在家！” 李淑珍说着就想挂电话，彩衣追问了一句。 “婶儿，那小松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结果？你想要什么结果？盼着我儿子早些被判刑，蹲大狱，你好再攀高枝吗？” “婶儿，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管小松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等他的，您别着急，我现在就在录像厅……” 彩衣的话顿时把李淑珍惹恼了，根本不等她说完，就破口大骂。 “你闭嘴吧！林彩衣，你把我儿子害的坐了班房，还有脸说这话？你就是个丧门星，就算我儿子坐牢了，成了劳改犯，一辈子打光棍，我也不会让你进我家的门！” 弱者愤怒，向更弱者抽刀。 李淑珍心里苦，她认为自己家如今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林家的女人…… 阮小玉她遇不到，她也骂不过，但林彩衣主动找上来，那就别怪她拿她开刀，冲她发火了。 恶毒的话都是现成的，是在心里骂过无数遍的，今日终于隔着一条电线，全部倾诉了出来…… 挂了电话，李淑珍的心里好受多了，她才不管，电话那端的人儿是死是活。 —— 林彩衣无端挨了一顿骂，情绪无比低落。 她不明白，裴嘉松的母亲为什么对她那么厌恶…… 虽然她多少知道一些母亲和裴大山的关系，但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哭红了眼睛，彩衣也累了。 大厅里有人帮忙放录像带，她就趴在前台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梦里，回到了照相馆，回到了桃花林，几个女孩子一起嘻嘻哈哈地闹着…… 郁闷多日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变得轻松起来，彩衣在睡梦中都笑出了声，忽然感觉有人敲了敲桌子。 从梦中惊醒的彩衣，在抬头那个瞬间，以为是裴嘉松回来了…… 因为她们在桃林里玩耍的那日，裴嘉松就是后来去的。 梦里的笑意还未褪去，她定睛一看，却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原本温暖明亮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如乌云压顶。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此刻他正貌似温和地笑着，却让彩衣不寒而栗——是韩东江。 韩东江，那个畜生不如的老师，竟然来了录像厅。 彩衣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又惊又气又羞又臊…… 如果裴嘉松在，她肯定不会害怕，可他不在。 曾经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彩衣本能的想逃，却又想起这是自己的地盘。 她只能默默的低下头，装作整理手里的录像带，一句话不说。 倒是韩东江开口了。 “彩衣啊，早就听说你和裴嘉松在镇上开店做生意了，一直没时间，这才抽空过来，怎么都关门了？你这录像厅生意不行啊，没啥人啊！” 对于韩东江的冷嘲热讽，彩衣并不理睬。 韩东江看彩衣不敢说话，愈发放肆胆大。 他皮笑肉不笑的凑到彩衣面前，压低了声音。 “你曾经那么害羞的一个人，如今日夜守着这录像厅，来来往往的都是男的，你不害怕啊……” 彩衣的脸骚到通红，恨恨的抬头瞪了韩东江一眼。 如果她有勇气，她都直接拿棍子赶人了， 可她不敢。 韩东江才不害怕，伸手拿过了她身边的录像带。 “让我看看，都有什么片子……泰坦尼克号，情书，你这不行啊，谁看这玩意儿啊。我朋友那儿有好片子，你要不要，我给你送过来，保管你这里顾客盈门。” “不需要，请你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彩衣终于开口逐客了，但她声音很小，还微微颤抖。 看着这样的林彩衣，韩东江愈发得意。 “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还往外赶人？我请问你，我要掏钱看片子，你凭什么不让我看啊？难道我得罪过你吗？” 韩东江故意提高了声音。 他知道彩衣的软弱，绝对不敢当面揭短，反倒是他可以此拿捏她。 看彩衣又羞又气，眼里都含了泪，再也不敢驱逐他了，他这才缓下语气。 “别说，我教过的学生就没孬的。裴嘉松这小子从小就胆大，可惜啊，就是因为胆子太大了，无法无天。现在好了，进去了吧……” 彩衣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也不敢再在外面待着，就要进去大厅。 韩东江伸手拉住了她。 “身为老师，我也不忍看学生落难，实不相瞒，我城里有人，有路子，你要不要帮他活动活动……” 彩衣听闻，眼睛亮了一下。 但看着韩东江那恶心的脸，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彩衣很清楚，如果接受韩东江的帮助，自己要付出的是在怎样的代价。 恐怕不仅仅是金钱，还有自己的身体。 可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小松的孩子，她是绝对不可能出卖自己的身体。 “不需要，判刑还是坐牢，我们都忍了，不管多少年，我就在这里等他出来。” 这是彩衣第一次说出如此肯定的话，韩东江恼羞成怒，冷笑一声。 “哼，还真是感天动地，一对痴男怨女啊。我可告诉你，裴嘉松的事儿可不小，他聚众赌博，赶上严打，这辈子怕是要把牢底坐穿了……” 第91章 乱伦 噩梦不易醒。 对彩衣而言，韩东江就是她的噩梦。 当他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光像是倒流一样，往事扑面而来，彩衣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弱小无助的小女生。 她觉得恐惧，更觉得羞耻。 按说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幼的女孩了，录像厅还是她的地盘，可她就是抑制不住的恐惧。 她怕他张扬，更怕被人看到说闲话，恨不得钻到地缝藏起来。 彩衣不记得自己如何摆脱了韩东江的纠缠，好像是有人进来了，也好像是有人出去了…… 总之，韩东江暂时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彩衣叫了英子姐弟来陪着自己，不过韩东江没有再来，彩衣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这日一早，天色阴沉，寒风呼啸，小镇像是被冰冻了一样，到处都是硬邦邦的。 自从游戏厅被关停，那台空调又被搬回了录像厅，冬日严寒，空调基本全天候运转。 空调排出的水积在院子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积日不化，路过的时候滑溜溜的，有几个调皮的少年还会在这里溜上一会儿…… 关停夜场，彩衣让帮忙的小弟都回去歇着了，她整理好大厅的沙发座椅，走到门前观望…… 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天阴的厉害，像是憋着一场大雪，她赶紧缩了回去。 上午场一般都很冷清，如今是越来越冷清了。 片源不更新，人只会越来越少，彩衣翻看着那些陈旧的录像带，心头涌出一些绝望。 这些天她虽然也挣了一点点钱，但这些钱若用来更新片源，再除去电费，就剩不下什么了。 录像厅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实在不能再投入成本了。 彩衣只能寄希望于年底，等学生都放了寒假，打工的人都回来了，或许还能再赚最后一波…… 等过了年，不行就关停吧。 这么盘算着，彩衣心里又添了一层阴影。 如果录像厅也关停了，自己该去哪里呢？在家里待着，会疯掉的；跟着二姐去南方打工挣钱，可是她如今…… 彩衣想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怀孕已经三个多月了，因为她本就苗条，冬天穿的又厚实宽松，完全看不出来一点点迹象…… 但到了春夏，脱下大袄，怕是怎么都瞒不住了。 彩衣想，还是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双方家长摊牌。 嘉松是知道她怀孕的，不知道他会不会和他的父母说…… 想到李淑珍电话里的恶言恶语，彩衣心灰意冷的叹了口气。 反正也没有客人，不如关门睡觉。可就在彩衣关门的刹那，一双手推开了门。 又是韩东江。 “怎么一大早就关门啊！” 韩东江提着一个袋子，嬉皮笑脸的挤了进来。 “上午不营业，想看的话下午再来吧。” 彩衣有些慌，赶紧把他往外赶。 可韩东江才不管她，径直走进了大厅。 “你这里的片子都太老了，给我看我也不看，看我给你带的片子……” 彩衣懒得看，站在门口不进去。 韩东江盯着彩衣，龌龊的笑了。 “进来啊，这屋里又没吃人的老虎。我来看片子，你这老板娘不进来算怎么回事？” 彩衣还是不进去，只说让他出去，今日不营业。 韩东江又仔细看了看大厅，确定大厅空无一人，站起身来。 “那行，那我自己放了，试试你这机器如何……” 看着韩东江鼓捣自家的机器，彩衣怕他弄坏，赶紧出言阻止。 “你不要乱动！你再这样，我叫人了啊！” “叫人，你叫啊，你叫谁啊？你开录像厅的，我来看片子，你叫什么人？” 韩东江说着，已经把带子放好，播放了起来。 瞬间，大屏幕上辣眼的画面出现，随之一阵不可描述的声音也传遍大厅。 “快关掉！” 彩衣吓得魂飞魄散，又羞又怒。 录像厅的喇叭现在虽然没有扯去大厅外面了，但声音依旧很大，外面路过的人都能听到。 青天白日的，录像厅放这种片子，被人知道这还得了…… 彩衣一时顾不上许多，冲进去就要关闭播放器。 但韩东江护着播放器，她无奈之下， 只能先拔掉了喇叭。 炸裂的声音终于消失了，但那些不堪直视的画面依旧播放着…… 彩衣灵机一动，想到去前台关闭电源，可不等她找到电源，韩东江已经从身后抱住了她。 “彩衣，看你现在越来越丰满了，是和男人睡过了吧？” “滚！” 彩衣又气又羞，死命挣脱。 “滚哪儿去，老师今天就是专门来找你的。反正你男人不在家，你就从了我，我保管你这录像厅的生意以后风风火火。” “你放开我！” “彩衣，何必这样呢，你知道的，老师只是喜欢你，从上学那时候就喜欢你。反正你现在也不是小姑娘了，多睡一个也没人知道的……” 韩东江的爪子在彩衣身上乱摸，林彩衣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污言秽语。 挣扎间，她从前台抽屉摸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其实从她自己单独营业以来，她就备下了这把刀，毕竟录像厅这种地方鱼龙混杂，难免有些人错了主意。 不过之前有朋友们帮衬，有些人最多占个嘴上便宜，彩衣也都忍了。 但对于韩东江，她忍无可忍。 看他一眼她都觉得脏了眼睛，何况如今被他抱在怀里欺辱…… 锋利的刀闪着寒光，韩东江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彩衣如此烈性…… 再者，他只是想玩玩，并不想闹出人命。 韩东江悻悻的松了手，退到外面，恼羞成怒的骂着。 “你他妈的装什么圣女呢？谁不知道你们林家女人都是破烂货？你妈把几个村子的男人都睡遍了，你这个便宜货，巴巴送上门让裴嘉松睡，到现在他家都不认你。还有你那个妹妹，听说现在也和裴家老二搞上了……” “你给我闭嘴！” 彩衣可以容忍别人侮辱自己，侮辱母亲，却不能容忍他们诋毁石榴——因为石榴是她们家的骄傲。 “韩东江，你再敢污蔑我妹妹……” “污蔑？别怪我没提醒你，林石榴和裴嘉楠那是乱伦！” “你胡说什么？” “怎么？你不知道？林石榴是裴大山的种儿啊，就连你，恐怕也有可能是裴家的种儿，你们两家就是乱伦！” “你放屁！不可能！” “还不信？那为什么李淑珍死活不让你进裴家的门？你妈和裴大山当年就勾勾搭搭，现在又搞到一起了。一窝子烂臭，还在这儿给我装清高……” “你滚，你滚！” 彩衣疯狂了，她拿着刀子乱舞，朝着韩东江挥去。 韩东江一看彩衣来真的，灰溜溜的离开了，那些录像带也顾不上要了…… 彩衣把那些带子砸在地上，又跺又踩，嚎啕大哭…… 第92章 最后一根稻草 压死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说韩东江的骚扰，让本就柔弱的彩衣方寸大乱，那么李淑珍的上门，则让摇摇欲坠的彩衣彻底崩溃。 当彩衣无力的瘫软在大厅，脑袋里回想着韩东江的那些话时，又有人进来了。 这一次，是李淑珍。 原来明天是裴嘉松开庭受审的日子，裴大山这几天一直在城里忙，就没回家。 李淑珍也想进城旁听，又怕找不到地方，裴大山让她去录像厅叫上彩衣，两人一起坐班车进城。 自从电话里被李淑珍骂了一顿之后，彩衣再也不敢往裴家打电话， 所以她不知道案子的进度，更不知道明天开庭。 李淑珍进来的时候，地上散落着一堆黄色碟片，而电视屏幕上的辣眼画面还在继续播放——因为没有声音，彩衣忘记把它关掉了。 李淑珍一下子就炸毛了——别人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原来她走到西街口的时候，碰到了韩东江。 韩东江身为老师，在家长眼里还是备受尊敬的。两人又是一个村的，就站着聊了几句。 说起嘉松的案子明日要开庭了，韩东江故作惋惜，对这个昔日学生评价颇高，直说可惜了这颗好苗子，当初要不是小松和彩衣早恋，这孩子应该不至于落到今日。 同时，韩东江提到了录像厅，说这毕竟是裴家的生意，如今小松不在，让彩衣一个女孩子经营，容易招惹是非…… 对于韩东江的含沙射影，李淑珍心里本就存了气，等她进了店里，发现只有彩衣一个人在。 地上散落着一堆录像带，上面的图案不堪入目，再一抬头，屏幕上正播放的画面更是不堪入目。 李淑珍早就听说录像厅会放一些黄色影片，之前彩衣就因为这个被抓过。 若是为了挣钱也就罢了，如今录像厅里没一个客人，她一个女孩子青天白日的看这些东西，真是不知廉耻，有伤风化。 难怪儿子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林家这些女人害的。 “你这看的是什么啊？真是一个小破鞋啊，我儿子的案子还没判呢，你就守不住了？” “不是的，婶儿，这不是我看的……” 彩衣赶紧去关录像机，可李淑珍根本不听她解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难怪我儿子连接出事，都是你这个扫帚星连累的，我们裴家说什么也不能要你这号人！” 盛怒之下，李淑珍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顾咒骂着。 听着李淑珍恶毒的咒骂，彩衣忽然不想解释了。 她累了。 想到刚才韩东江说的那些话，也许李淑珍骂的是对的——林裴两家的关系，就像一团乱麻，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彩衣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的捡起了地上的录像带，准备把它们丢到门外的垃圾桶去…… 李淑珍追着她，讨要店里的钥匙。 “你还赖在这里坐什么？这是我裴家的店，是裴家的生意！你把钥匙给我，以后你不要来了 ！” 彩衣含着泪，也不说话，径直走向垃圾桶。 彩衣的不理不睬，让李淑珍的火气越来越大。 她最讨厌自己说话的时候别人不理她，裴大山和儿子就经常这样对她。 于是，她上去一把扯住了彩衣，问她要钥匙。 院子里有积日不化的冰层，滑溜溜的，平时路过都要小心翼翼，她这一拉，直接把两人都滑倒了。 录像带散落一地，彩衣痛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摔倒的瞬间， 她似乎听到肚子里咯噔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断了。 李淑珍很快就爬起来了，还在骂骂咧咧的要钥匙。 彩衣强忍痛站了起来，回到前台摸出钥匙，递给了李淑珍。 “这是钥匙，这个是录像厅的， 这个是游戏厅的。” 然后，彩衣又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几沓整整齐齐的零钱。 “这是录像厅这些日子的收入，不多，都在这儿了。” 彩衣说完，拿起了自己的大袄和围巾，环顾了一圈录像厅，径直走了出去。 看着彩衣决绝离开的背影，看着手里的钥匙和钱，李淑珍忽然有些后悔。 原本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想到彩衣真的乖乖的把钥匙和钱都交了出来。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的过分了…… 她想追出去，但又觉得面子上下不来。 罢了，走了也好，也许人家早就嫌弃自己儿子了，早就想脱身了。 —— 离开录像厅，彩衣打了个冷颤。 好冷，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觉得冬天竟如此寒冷。 该往哪里去？ 很久没回家了，这个时候她有些想回家，但想到风流的母亲和软弱的父亲，她就觉得窒息，甚至恶心。 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还会和裴大山纠缠在一起，难道她丝毫没有考虑过女儿的颜面吗？ 有家不能回，彩衣只觉得走投无路。 肚子一阵一阵的隐痛传来，一股湿热顺着腿根流下，很快变得冰凉。 如果不是冬天穿的厚，也许她的裤子早就湿透了。 彩衣知道，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摔倒的瞬间，她听到的那个声音，就是孩子和她的告别。 告别——也许是时候告别了。 死意一旦滋生，只会疯狂增长。 心灰意冷的彩衣抬眼望去，冬天是灰暗的，人生是灰暗的，看不到丝毫光亮。 看看远处的学校，此时石榴正在上课吧。那温暖的教室，还有石榴灿烂的未来，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彩衣想去再看一眼妹妹，又不知道自己该和她说些什么。 她不想让妹妹再为自己的事情操心了…… 彩衣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竟然还装着一点钱，是这两日的收入，还没来得及入账。 彩衣四处看了看，看到了不远处的丽人理发店。 站在门口，她叫出了正在忙碌的英子。 “彩衣，你怎么来了？录像厅没营业？” “嗯，关门了。” “关门了？” “小松他妈来了，说那是裴家的店，要走了钥匙……” 彩衣说不下去了，努力忍住了眼里的泪。 英子知道李淑珍电话里骂过彩衣，没想到她还会找到店里，彩衣肯定受委屈了。 “啊？她又骂你了？” “没有，就说了几句。” “那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事，就是太冷了。” “那快进来暖和啊，今天有点忙，你等我一会儿，一会儿咱们去后院再说。” “我就不进去了，我想回家了。对了，这点钱你有空带给石榴。” “哦。” 英子接过钱，有些奇怪。 “你这会儿又没事，怎么不去学校直接给她？这个点儿，应该快下课了。” “我不想跑了，太冷，我先回家了。” “急啥啊，马上都中午了，你先进店暖和会儿，等我忙完，咱俩一起回家。” “不了，你忙你的，我先走了。英子，让石榴好好学习。” 彩衣说完，扭头走了。 英子穿的不多，站在外面冻得瑟瑟发抖，有些站不住。 但她还是站在那里目送彩衣，看着她朝西街的方向去了，那单薄的背影让人心疼。 不知为何，英子有些不放心。 她刚想追上去，二婶喊她给客人洗头，她只得转身回去了。 没想到，这一转身，就是生死两隔。 第93章 死是他的鬼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林彩衣真的做到了。 三日后，人们翻遍了小镇，终于在桃林深处找到了身体早已僵硬的林彩衣。 她的死状很惨，直直的吊在一株老桃树下，裤子被血浸透，冻得硬邦邦的，树下的泥土殷红一片。 彩衣的尸体是警犬找到的——阮小玉看了一眼就晕了过去。 原来，那天中午彩衣走后，英子不放心，忙完之后就去了录像厅，发现大门上了锁，以为彩衣回了林家湾。 等她晚上回了林家湾，去找彩衣，却发现彩衣并没回家。 阮小玉听英子说录像厅锁了门，一开始也有些奇怪，但她知道第二天是裴嘉松开庭的日子，想着彩衣肯定是进城了，也就没在意。 结果等到第二日的晚上，裴大山一家都回来了，彩衣还是没有消息。 阮小玉这才着了急。 听说裴嘉松的案子已经判了。 念在裴嘉松是初犯，有坦白情节且认罪认罚，依法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并处罚金一万元，违法所得予以追缴。 对裴嘉松而言，虽然没能免除刑罚，但争取到缓刑，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也不枉裴大山这些日子在城里跑断腿，说破嘴，倾家荡产的找门路，砸锅卖铁的走关系。 可缓刑的好消息下来了，彩衣却不见了。 因为连续几日找不到彩衣，林家报了警，这才出了警，带了警犬四处搜寻…… 在调查和盘问中，人们逐渐捋清了彩衣最后的行程。 听说那天她先是被李淑珍赶出了录像厅，然后去丽人理发店交代了英子几句话，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据英子所说，她亲眼看着彩衣朝西街那边去了——在这之后，就再没有人看到过彩衣。 于是，西街成了重点搜寻之处。 最终，一只警犬在桃林深处找到了彩衣的尸体…… 桃林那么大，平日又有围挡遮挡，春夏秋三个时节还有人进去玩耍、摘果、拍照，冬天这么冷，基本没什么人进去。 所以，没有人发现上吊的彩衣。 人们不明白，彩衣为什么会死在这个偏僻的桃园，加上她下身鲜血淋漓，大家纷纷流传彩衣是受了不法侵害…… 好在法医不是吃素的，很快验明了死因。 林彩玉属于上吊自杀，至于下身的血是因为流产所致。 阮小玉这才知道，自己的女儿竟然已经怀孕四个多月。 桃园艳案，一尸两命——这桩案子迅速传遍了整个小镇。 于是，裴嘉松刚了解了一桩官司，就又陷入了这个命案——他甚至还没办好缓刑手续…… 看着女儿冰冷的尸体，阮小玉心痛不已，但又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她步步筹谋，已经给彩衣想好了退路，怎么就到了今日这一步… 裴家的亲事黄了，不怕；女儿的名声坏了，不愁——等过年的时候老二彩霞回来，带彩衣去南方打工，一切就都过去了。 即便是彩衣怀孕了，大不了去做流产，再不济就是生下来，不管裴嘉松坐牢还是判刑，都跟着他将就过了。 怎么不至于自杀啊，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呢 ？ 为什么孩子偏偏走了绝路？ 阮小玉想不通，又咽不下这口气，只能把全部的怨气撒在李淑珍的身上。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彩衣和小松这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就连一心想招上门女婿的她都妥协了，偏偏李淑珍死活不同意，还以死相逼…… 以至于中秋时候的订婚宴没能举办，婚事也一拖再拖，这才让彩衣渐渐没了指望…… 现在阮小玉又从英子那里得知，李淑珍曾三番五次辱骂彩衣，所以她就把彩衣的死因全部归结在李淑珍的头上。 她明确告诉裴家，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不想让儿子坐牢，那就要母亲恕罪——李淑珍以命抵命，自杀谢罪。 这一点，裴家自然是不会同意的。 其实自从知道彩衣自杀，还是一尸两命，裴大山已经下跪了不止一次。 他知道，在这件事上，裴家亏欠林家的。 事情怎么发生的，他心里大约有数。 那天他一时糊涂，竟让妻子去录像厅叫着彩衣一起进城出庭，没想到就闹出了人命，实在是后悔莫及。 他知道妻子的怒火更多是因为自己和阮小玉的私情，这才把火气都撒在了彩衣的身上…… 终究，大人造的孽，让孩子受苦了…… 彩衣是个好姑娘，对儿子一心一意，而她肚子里没的，是他的亲孙子，他也心疼。 虽然心疼彩衣，但他更心疼儿子，如果再让儿子背上命案，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所以，他去林家磕头赔罪，任打任骂，承诺赔钱。 但因为刚给大儿子打了官司，家里已经一无所有，暂时拿不出多少钱，只能写下欠条，等着把镇上两个店盘出去…… 对于这个方案，林家夫妇一口拒绝。 林成静对裴大山恨到了极致，阮小玉对李淑珍恨到了极致——两条人命啊，哪里是几句道歉，一张欠条就能抵偿的。 何况出事后，李淑珍一次都没出现过，这让阮小玉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要不是裴家人多势众，她早就冲去裴家，把她的脸撕烂了…… 眼看两家僵持不下， 只能等法律裁决。 这个案子和赌博案不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众所周知，裴嘉松已经被拘留多日，这期间根本没和彩衣接触过，所以彩衣自杀和他没有直接关系。 而即便彩衣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两人之间两情相愿，相爱同居，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并不能归责一方。 至于裴母李淑珍去录像店里拿钥匙，和彩衣有过争执，那也不能证明什么。 毕竟，彩衣最后见英子的时候，她身上没伤，说明裴母没对彩衣动手。准婆媳之间，即便有些言语争执也在常理之中。 总之，清官难断家务事，怪只怪彩衣自己想不开。 在外人看来，彩衣是钻了牛角尖，这才走了绝路。 她可能以为裴嘉松要被判重刑，蹲大牢，以致没了盼头，轻生自杀。 总之，自从验明了彩衣自杀的死因，这桩案子就注定不了了之。 除了一些民事经济赔偿，道义亏欠，裴家并没有明确的法律责任。 所以，裴嘉松不会因为这个坐牢，李淑珍也不用因为这个抵命。 至于经济赔偿和道义亏欠，那就看两家私下协商了。 没了刑事责任，阮小玉就没了拿捏裴家的资本。 她咽不下这口气，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即便把裴嘉松送进大牢，就能换回彩衣的命吗？ 怪只她当初一时迷了心窍，同意彩衣和裴嘉松交往，以至如今坏了名声，丢了性命，落得一场空…… 盛怒之下，阮小玉放出话来——裴家除了要赔偿二十万，李淑珍还要在彩衣的坟前磕上一百个响头，自扇两百个耳光。 第94章 三姐命苦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象牙塔里再安静，林石榴和裴嘉楠也被惊动了。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的哥哥判了刑，她的姐姐丢了命——两家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们完全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石榴没能见到三姐最后一面，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彩衣已经下葬。 早逝的人是短命鬼，属于野鬼，不能进祖坟，何况孕妇自杀，怨气太大，只能尽快入土为安。 不过林成静单支独脉，除了林和尚这个老爹，再无旁亲，也无祖坟之说。 石榴林里本就有个乱坟岗，又是自家地盘，林彩衣就被匆忙葬在了石榴林的深处。 —— 石榴去石榴林祭拜三姐的时候，是英子扶着她去的。 冬日的石榴林一派萧瑟之相，光秃秃的的树枝带着尖锐的刺，每一根都扎在石榴的心里。 隔着影影绰绰的几株石榴树，石榴远远的看到一座新坟。 孤零零的一个坟头，坟头的荒草在寒风中摇晃，像彩衣本人一样瘦弱。 那一瞬间，石榴伤心到双腿发软，根本站不住。 在看到坟墓之前，她一直都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她甚至觉得这是个骗局，是个恶毒的诅咒…… 她宁愿相信，她的三姐是偷偷出去打工赚钱了，或者是母亲生气把她关起来了…… 可坟墓是冰冷的，真实的，她终于相信，三姐真的走了。 这是她最爱的三姐，从小一起相伴长大的三姐，时时疼爱她、维护她的三姐，她风华正茂，刚刚开启人生——谁能想到，一场爱情，竟然要了三姐的命。 而三姐的离开，要了石榴的命。 石榴虽然有三个姐姐，但大姐早早嫁人，二姐从来特立独行，只有三姐软弱却温柔，是她心里最柔软的依恋。 但，她走了。 正值大好年华，就这么凄凄惨惨、不明不白的走了。 石榴怎能善罢甘休。 即便警方确定是自杀，但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 寒风凛冽，一次次吹干了石榴脸上的泪痕。 悲愤之余，石榴发誓，她一定要弄清楚，三姐自杀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姐她明明憧憬着爱情，肚子里还有宝宝，怎么忽然就走上了绝路？ 石榴清楚三姐对裴嘉松的感情，即便裴嘉松获刑坐牢，三姐也不会嫌弃，不会放弃，肯定会等他出来。 所以，那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三姐如此绝望？ 石榴一定要追查到底。 在母亲的嘴里，李淑珍就是害死姐姐的罪魁祸首，是她三番五次的上门辱骂，还有一直以来的反对，才让彩衣走了绝路。 但石榴不相信。 三姐自杀肯定有裴母反对的原因，但不会是全部的原因。 因为李淑珍并不是忽然有这个态度的，对这桩婚事她一直不赞同，三姐是清楚的。 得不到未来婆婆的认可，三姐肯定会不开心，但不至于走上绝路。 听君一席话，自挂东南枝？李淑珍让三姐去死，她就去死了？ 这不太可能。 再者，三姐的孩子是怎么流产的，怀孕四个月，怎么突然流产了，裴家人对这件事到底知不知情？ 石榴听说，在三姐出事之后，警察去搜查了录像厅，搜查出一些黄色录像带。 也因为这些黄色录像带，即便警方已经有了自杀的结论，关于彩衣的死因，还是有一些隐秘的桃色传言…… 有人说因为彩衣没有洁身自爱，这才招惹色魔，惹来杀身之祸；甚至还有人怀疑，彩衣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裴嘉松的…… 据石榴所知，自从那次录像厅出事，那批黄色录像带早就被收走了，之后就没了夜场，也没有这些东西了。 再说裴嘉松出事之后，都是三姐一个女孩子经营录像厅，她应该不会明知故犯。 那这些录像带是哪里来的？ 石榴心里有很多的疑问，但三姐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警察也早已结案，大人们都已经无心追究。 于是，见到彩衣最后一面的英子，就成了石榴的盘问对象。 “英子姐，你再想想，那天中午，三姐究竟有没有什么异常？” “哎，我说了多少遍了，真的没什么。我正在理发店忙着，她喊我出来，我还说她，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她说录像厅不开了，裴嘉松的妈来了，要走了钥匙，她要回家了。然后她就掏了一点钱，让我带给你。我还说她自己怎么不去，学校又不远，应该也快下课了，她说她冷……” “她说她冷？她穿的很少吗？” “也不少，穿着大袄，围巾也有，就是脸色苍白，看起来确实挺冷的。我说让她进屋暖一会儿，等我忙完一起回家，她不进去，扭头就走了。” “就这些吗？没有任何异常？” “对了，她还让我交代你，要你好好学习。就这句话有点奇怪……” 听到这里，石榴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下来了。这句话，明显有些交代后事的意思了。 看来那时候的三姐已经有了求死的念头。 “我当时隐约感觉到她情绪不好，本来想追上去好好问问的，但二婶叫我给客人洗头，我就回店了。我看着她朝西街那边去了，等忙完了就去找她了，但录像厅的门是关着的，我就以为她回家了……” 说到这里，英子也哭了起来。 她是真的后悔，后悔自己那天没有追上去。 如果她追上去多问几句，安慰一下彩衣，是不是就可以免了这场劫难…… 石榴没有怪英子，怎么能怪英子呢？ 因为那天晚上，英子又去家里找彩衣，可母亲竟然以为彩衣进城了，也没找人确认一下…… 三姐怀孕四个月，家里竟然没人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责任。 三姐临走前，去找了英子，说明英子是她唯一信任的人了。 但石榴不明白的是，学校离理发店并不太远，姐姐为什么不去找她，为什么就连姐妹之间的最后一面都不见呢？ 三姐是有什么怨她的吗？可她让英子捎钱，明明还是记挂自己的…… 石榴想不通，她有太多的地方想不通。 她只是越来越相信，三姐的自杀一定另有隐情。 —— 寒风中，几只乌鸦飞过，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坟头上，呱呱的叫了几声。 石榴循声望去，原来那是傻子叔的坟墓。 自从三姐被埋在了这里，林家湾的人们总是唏嘘，说什么“傻子有福，三姐命苦”。 乡里有个说法，三姑娘命苦——林彩衣排行老三，是三姑娘，所以注定命苦。 石榴原本是不信的，所以她一直管彩衣叫“三姐”，从来没有避讳过，但此时她有些后悔。 三姐，走好，愿你在另一个世界不再命苦。 第95章 心甘情愿 林家伤心欲绝，此时的裴家也已散了架。 裴嘉松刚被释放回来，就得知了林彩衣自杀的消息，还是一尸两命。 他当时就惊呆了。 他根本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彩衣怀孕他是知道的，本着“生米做成熟饭”的想法，两人决定领证的时候再向家人宣布，算是双喜临门，也让母亲更容易接受他们的婚姻。 所以，他一直没有告诉父母，彩衣怀孕的事。 等到游戏厅出了事，裴嘉松知道自己难逃牢狱之灾，他不想耽误了彩衣，更不想害了未出生的孩子，曾劝彩衣去做流产。 可彩衣坚决不同意，她坚定的说要等着他，就算坐牢，她也要等他出来。 正好父亲告诉他，有可能争取缓刑，他就想等判决结果出来，如果彩衣还愿意嫁给自己，那他们就去领证，从此在一起…… 没想到，因为母亲的责骂和刁难，彩衣竟然自杀了！ 裴嘉松追悔莫及，后悔自己没能维护彩衣，竟让母亲把她活活逼死…… 他当即和母亲反目，哭着要去林家湾祭奠，父亲和叔伯们死活拦着不让去，甚至把他锁在屋里…… 他们知道林家如今正在气头上，孩子去了肯定要吃大亏，甚至有去无回 。 裴嘉松哭嚎怒骂，胡打乱砸，直到哑了嗓子，没了力气，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看着痛不欲生的哥哥，裴嘉楠的心里也在滴血。 原本风华正茂的哥哥成了刑事犯，父亲一夜白头，母亲卧床不起，家里一贫如洗，还欠了一笔人命债，不知该拿什么去还…… 好好的家突遭变故，闹得家破人亡，母子反目，裴嘉楠怎能不痛？ 但至少，他们都还活着，而善良美丽的林彩衣，却永远离开了。 裴嘉楠是真的喜欢彩衣姐姐，也早把她当成了嫂子，当成了家人，却不想红颜薄命…… 惋惜的同时，裴嘉楠更为石榴担忧。 石榴和三姐一向姐妹情深，她该如何面对这次死别？而自己又有何面目再去见她…… 因为所有人都说，害死彩衣的罪魁祸首是母亲。 但裴嘉楠知道母亲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她只是不喜欢林家——她可能想逼走彩衣，绝不会想逼死她…… 因为哥哥发疯般的责骂和质问，又惊又惧的母亲已经病倒了，病的很重。 母亲本就迷信，身子又弱，这次无意害死两条人命，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亲孙子，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 她只是不停的哭，不停地重复一句话——如果知道彩衣怀孕，那天她肯定不会赶她走的…… 可是，世间没有如果，时光不会倒流。 哥哥废了，母亲病了，父亲一夜白头——只剩下裴嘉楠没有倒下。 可他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只是明白——就这么躲着不是办法。 对于林家，太不公平。 对于彩衣，太过无情。 他们需要赎罪，哪怕没有原谅。 于是，他决定自己去林家湾祭奠彩衣姐姐，替家人赔罪。 当然，裴嘉楠没有告诉父母，因为他们肯定也不放心让他去。 他静静的等待着机会。 周日午后，原是返校的日子。 因为中考在即，马上又要期末开始，虽然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裴大山依旧催他赶紧回学校。 裴嘉楠收拾好书包，像往常一样出门了。 只是，他没有去往学校的方向，而是拐去了林家湾。 —— 裴嘉楠多次路过林家湾，却是第一次进村。 还好，他一进村就遇到了拿着弹弓打鸟的林小宝。 自从游戏厅被查，录像厅关门，林小宝也没了去处，原本他还没当回事，依旧在镇子上到处晃荡。 直到嘉松哥被判了刑，彩衣姐丢了命——浑浑噩噩的日子，浑浑噩噩的青春，被这迎头一棒敲的陡然清醒。 林小宝再也晃不下去了。 但学校已经不要他了，他也确实不是学习的料。眼下似乎只有当兵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游戏厅事件，带给林小宝心里的震动无人知晓，人们只是看到了他微妙的变化。 这些日子，小宝不再欺负姐姐英子，不再和父亲吵架，平时只在村里村外捉兔打鸟，再也不去学校混，也不去镇上耍了。 看到林小宝，裴嘉楠心头一暖，赶紧叫他。 “林小宝！” “裴嘉楠，你怎么来了？” 林小宝收起弹弓，晃荡着朝裴嘉楠走来。 因为他常在游戏厅玩，一直叫裴嘉松大哥，对于大哥的这个亲弟弟，他虽然不太喜欢，但还算尊重。 “我来看看彩衣姐，听说她被葬在了石榴林，你能带我去吗？” “我可不敢。你怎么还敢来林家湾？不怕她家的人撕了你啊？” “没事，你只管带我去，要打要骂，我都心甘情愿。” 林小宝闻言，把弹弓吊在手指上来回晃悠，斜眼上下打量着着裴嘉楠。 “我说你不去学校，来这里充什么汉子？你哥呢？听说他出来了啊， 他怎么没来，这个时候该他来啊……” “我哥改天会来的，你先带我去……” “这我真带不了。裴嘉楠，我看你还是回学校吧，这事和你没啥关系，你来也没用，白白挨顿骂，甚至还要挨揍，何必呢？” “我说了， 要打要骂，我心甘情愿。” “你心甘，我不情愿啊！我要带裴家的人去了，石榴还不杀了我？” 看林小宝死活不愿意，裴嘉楠气的就要自己去找，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盯着林小宝。 “林小宝，你到底带不带？我哥可说了，让我来找你，你肯定靠得住。” 果然，一提裴嘉松，林小宝的神色就变了——大哥这么看得起自己，那肯定不能掉链子。 “那行吧，你跟我来。咱们从后面偷偷绕进去……” 于是林小宝带着裴嘉楠，沿着村边绕了大半圈，最后俩人从林子的一处缺口处绕了进去。 踏入石榴林的时候，阴冷了几日的天空，悄悄飘起了雪花，像极了初冬的那场雪…… 第96章 一命还一命 林子很大，路也很乱，干枯的叶子悬在风雪枝头，瑟瑟颤动。 曲曲折折的穿行其中，裴嘉楠努力辨别着方向。 他希望自己能记得这条路——终有一天，他一定要带哥哥再来这里祭奠。 风渐渐停了，雪渐渐大了，在一片白蒙蒙中，林小宝终于停下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孤坟——“诺，彩衣姐就在那里。” 裴嘉楠还不太适应彩衣已经离世的消息，在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彩衣姐本人就在那里。 抬眼望去，他似乎真的看到风雪中伫立着一个温柔浅笑的身影。 可那只是他的幻觉。 哪里还有彩衣姐的身影，只有一座孤零零的新坟被雪花逐渐覆盖，坟前还有未燃尽的纸钱，这里就是彩衣姐的归宿了。 裴嘉楠瞬间泪如雨下，他踉跄的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坟前。 如果说之前他还为自己家的遭遇心有不平，眼下一切都释然了。 多么鲜活美好的一条生命就这么逝去了——相比之下，他家承受的变故又算什么呢？ 裴嘉楠默默地跪在坟前，回想起这一年多的相处时光，彩衣姐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夏夜那晚她唱的歌，雪夜那晚一起吃的小火锅，依旧历历在目，但人已入黄土。 裴嘉楠擦了擦泪，从书包里掏出了很多盘磁带，还有几盘录像带。 之前听石榴说过，彩衣姐特别爱听歌，他就把家里最新的磁带都装来了，还有《泰坦尼克号》等几盘她最爱看的录像带。 “小宝，打火机给我。” “干嘛？你要烧带子啊？我可没带打火机。” “快给我。” 裴嘉楠知道小宝抽烟，身上肯定有打火机。 林小宝无奈，把打火机递给了他，心疼的嘟囔着。 “这都是最新的磁带，你不听给我多好……” 裴嘉楠没理他，把磁带摆在未燃尽的纸钱上，点燃了它们…… 塑料燃烧起来有种难闻的味道，很快，这味道引来了一个人——林成静。 —— 下雪天寒，林成静本来拿着铁锹在林子里转悠，给林木培土保暖，隐约闻到有股塑料燃烧的味道，这才寻味找来。 远远的，他看到林小宝和一个男孩在彩衣的坟前烧东西。 看那男孩的背影，就是裴大山的儿子。 要知道，自从三女儿去世之后，林成静心里就憋了一股火。 难道自己的女儿就这么白白的死了？ 他想去裴家闹事，却又不敢。 因为裴家人多势众，他却身单体弱，还没有叔伯兄弟帮衬，自己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如今裴家的人送上门来，怎么会让他轻易脱身…… 林成静还以为来人是老大裴嘉松，举着铁锹就冲了上来，朝着跪着的人狠狠地拍了下去。 “你还有胆来啊！” 眼看铁锹就要砸在裴嘉楠的头上，幸好身边的林小宝眼疾手快， 下意识的伸手拦了一下。 铁锹没有拍到裴嘉楠的头上，擦着他的耳朵落了下去，砸到了肩膀。 只听沉闷的一声响，裴嘉楠歪了一下， 倒了下去。 铁锹的边缘刮到了他的耳朵，瞬间血流满面。 “裴嘉楠！” 小宝吓坏了，还以为裴嘉楠的脑袋破了。 好在裴嘉楠只是被拍懵了，他咧了咧嘴，揉着肩膀踉跄的站了起来。 “你小子害死了彩衣，怎么不把牢底坐穿？” 看人没事，林成静怒气难消，拿着铁锹还要上前，林小宝赶紧抓住了铁锹。 “叔啊， 这不是裴家老大， 这是老二，你弄错人了！” 裴嘉楠没说话， 只是默默地转身看着那个中年男人。 他知道，这应该就是石榴和彩衣姐的父亲了。 人家失去了女儿，他不过挨顿打，他心甘情愿。 想到这里，裴嘉楠干脆对着林成静跪了下来。 “叔，裴家有罪，您打吧。” 看裴嘉楠低眉顺眼，满脸愧疚，林成静的心里略微好受了一些。 但看着这孩子和裴大山酷似的眉眼，他心头忽又生出一股浓浓的恨意。 早就听说裴家老二比老大更出息，是整个裴家的荣耀和指望，如果毁了他，裴大山就再也得瑟不起来了吧…… 想到这里，林成静恶从胆边生。 但铁锹被林小宝死死抓着，他用不了，干脆放弃了铁锹，上来对着裴嘉楠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林小宝一边把铁锹丢的远远的，一边大声喊着。 “裴嘉楠，你傻啊，赶紧跑啊！” 可裴嘉楠一动不动，任由林成静打骂——对他而言，此时身体上的疼痛，反而能缓解一些心理上的愧疚。 “叔，不能再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就是要一命还一命！” 就在林小宝急的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人影飞快的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 “爹， 别打了！” 原来是石榴。 下午本是回校的日子，临走前，石榴准备再来看看三姐，远远就听到这里吵吵闹闹。 跑来一看，竟然是父亲在打裴嘉楠…… 她赶紧上去拉着父亲。 “爹，他不是裴嘉松，你打他干啥？” “裴家的人害死了你三姐，到现在没人露面，我不打他打谁？” 看裴嘉楠一脸的血，而父亲还不停手，石榴拦不住父亲，只能以身护住裴嘉楠。 裴嘉楠被打的这么狠，始终没哼一声，但被石榴护着的瞬间，他的眼泪哗的掉了下来…… 看到石榴搂着裴嘉楠，再打就只能打在女儿身上，林成静只能停下手，痛心疾首的骂了起来。 “你个贱骨头，你护着他干啥？” 这还是林成静第一次这么骂石榴。 他这一生，很少动手，很少动嘴，更不会骂女儿贱骨头，但这一次他是真的伤心了。 他不明白，自己的家人怎么就和裴家的人纠缠不清…… 石榴不说话，只是倔强的瞪着父亲。 林成静知道自己拗不过这个女儿，反正他也出了气，捡起铁锹，骂骂咧咧的走了。 “我告诉你，裴家的人不能碰，除非我死了！” 林成静的声音从风雪中传来，林石榴和裴嘉楠的心碎裂一地…… 第97章 少年班 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很快，几人的身上都落满了雪。 确定父亲走远了，林石榴这才松开裴嘉楠，轻轻拍落他头上的雪，仔细的查看他的伤口。 好在脑袋没破，只是耳朵受了皮外伤，她这才放下心来。 因为耳朵上的血已经结痂，石榴没敢碰它，只是取下脖子里的围巾，帮裴嘉楠围上，免得再被冻伤。 “没事，死不了。” 石榴的声音冷冷的，裴嘉楠的心里却暖暖的。 “石榴……” 裴嘉楠看着石榴，委屈巴巴的哭了。 “嘿，这会儿知道哭了？刚才不还挺汉子的么？就说不让你来，就说你要挨揍，你说你心甘情愿啊，这会儿哭什么……” 林小宝看着哗哗流泪的裴嘉楠，觉得好气又好笑。 裴嘉楠没有解释——他不是为自己委屈，不是因为挨揍，而是为了他和石榴之间这残破的现状，为了他心里无处发泄的苦闷…… 石榴看了看坟前的那些磁带，忍住了眼里的泪，声音依旧冰冷。 “这事和你无关，你来做什么？你哥怎么不来？” “他想来，却想不了，我爸怕你们打死他，把他关起来了。” “你不怕挨打吗？” “不怕，是我们该打。我妈病了，病的下不了床，等她好些，我会带他们都来的，来给彩衣姐赔罪。” 石榴叹了一口气，捡起了地上的书包塞给裴嘉楠。 “算了，你走吧， 以后不要再来了。” “石榴……” 裴嘉楠不想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好苦。 自从上次石榴煤气中毒，他在面馆里听到了父亲和阮小玉的谈话，裴嘉楠一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石榴。 如今，两人之间横了彩衣姐的一条人命，他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此时，林小宝焦急的望着林子的入口，他怕再闹下去，等阮小玉来了，就更不好收场了。 阮小玉可是个泼辣的主儿，比林成静厉害了一百倍…… 所以，他赶紧去拉裴嘉楠。 “我说裴嘉楠，你快走吧，等会儿小玉婶儿来了，你还得挨顿揍！” “小宝，你带他出去吧，从后面绕过去。” “我知道，快走！” 小宝扯着裴嘉楠就走。 裴嘉楠走了两步，回头看向石榴。 “石榴，你不回学校吗？” “你帮我向老师请一周假吧。” “可是下周就要考试了……” 石榴没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此时，考试、成绩对她已经不再重要。 裴嘉楠被小宝拉走了，林石榴站在风雪中，默默地看着姐姐的孤坟，看着那堆尚未燃尽的磁带，心中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原本她是准备回学校的， 可经此一闹，她没了心情。 二姐明天就回来了——她要和二姐一起，查清楚三姐自杀的真相。 —— 裴嘉楠离开林家湾后，没有再回家，而是到邻村找了个诊所，把伤口包扎了一下，然后就回了学校。 老师看到裴嘉楠鼻青脸肿的，很诧异。因为裴嘉楠是个乖孩子，从不打架斗殴。 “你这怎么了？谁打的？” “没有，是路上太滑了，我自己骑车摔倒了。” “要紧不？没摔到头吧？” 老师十分紧张。 这可是全校领导关注的重点苗子，摔坏了脑子可怎么得了。 “没事，就刮破了皮。对了，老师，林石榴说要请一周假。” “一周？这马上都要考试了……” 老师有些不愿意，但他知道不愿意也没用——林石榴干脆人都没来，这叫先斩后奏。 其实录像厅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学校也快人尽皆知了。 为裴嘉松和林彩衣惋惜的同时，老师更为裴嘉楠和林石榴的未来担心。 在初三这个关键时期，这两颗好苗子，可千万不要因为哥姐的事情受了影响啊…… “老师知道你们家里出了点事情，但你们还小，操心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裴嘉楠点点头，对于老师的话，他一向服从，很少反驳，但今日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老师不放心的再次叮嘱。 “石榴这孩子心事太重，学习也有些浮躁，嘉楠，你可不要被她影响，眼下这个关键时期，一定要沉下心来，不要前功尽弃。” “嗯。” 除了点头，裴嘉楠似乎没话说了，老师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也就让他先回教室了。 看到裴嘉楠狼狈的样子，教室里的学生议论纷纷。 这些天，他哥哥和林彩衣的事，已经被传的面目全非，说什么的都有…… 有好事者甚至跑来找裴嘉楠，求证具体的细节。 但这一次，裴嘉楠不再有以往的好脾气，而是冷言冷语，逢人就怼。 同学们发现，裴嘉楠似乎变了个人，变成了林石榴。 他不再笑容满面，不再乐于助人，而是冷冰冰的， 谁也不爱搭理，除了埋头学习，就是抬头看着窗外发呆。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说这个裴嘉楠怕是要完蛋的时候——化学奥赛的成绩出来了。 裴嘉楠果然不负众望，考了全省一等奖。 在这份荣誉传回学校的同时，也传来了一份喜讯。 因为这次化学奥赛的优异成绩，裴嘉楠被市一中的少年班破格录取。 这一下，所有同学都羡慕了——初三才刚过半，人家现在都可以放假回家，不用参加夏季的中考了。 这一下，老师对他彻底放手了。 名额已经锁定，荣誉已经挣到，老师明确告诉裴嘉楠，以后想学就学，想玩就玩，只要不影响其它同学就行。 当然，优秀自律的裴嘉楠，从来也不会影响别人。 无数人羡慕，无数人眼红，无数人祝贺，但裴嘉松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对于考进市一中，他向来都有把握，只是没想到这个通知书来的这么快。 如果说原本混乱的人生还有所寄托，那就是努力学习、备战中考，如今中考的压力突然消失，他一下子就失去了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好了…… 这一周，他除了麻木的听课，就是默默的看着石榴的座位——下周就要期末考试，之后就是寒假…… 她，还会回来吗？ 第98章 脱胎换骨 此时的林石榴，尚毫无归校的心思。 原以为二姐回来了，她就有了主心骨，没想到二姐的观念和她完全不同。 在石榴看来，从南方归来的二姐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外貌到性格，从观念到做派。 说来二姐本就洋气，如今在南方待了两年，像是脱胎换骨，愈发时髦迷人。 以前的二姐是偏黑的，如今肤色却白了不少，尤其那头栗色微卷的长发，愈发衬得她白皙水嫩。 以前的二姐是香香的，但那香味呛人廉价，如今她依旧香香的，香味却变得洁净绵长、轻盈温柔，让人着迷…… 以前的二姐是时髦的，但衣服不是紧身就是露脐，如今的她依旧时髦，却变得沉稳大气，长款奶咖色羊绒大衣配上白色高跟皮靴，站在阳光下愈发端庄明丽。 林家从来不缺美人，老大林彩衣自从嫁入了城里，更是十里八村公认的时髦标杆，但如今和老二林彩霞一比，竟也黯然失色了…… 对此，石榴并不关注。 姐姐们越美，家里的流言就越多，她已经厌倦了。 她现在一心只想查清楚三姐自杀的真相。 而她只是个学生，什么都不懂，但二姐胆大、有朋友，还是有些门路的。 只可惜，二姐人回来了，心却没有回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电话，听说是最新款的手机，那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三姐也用听不懂的南方话说个不停，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 听母亲说，二姐本打算春节才回家的，因为彩衣忽然自杀，不得已改变行程，提前回来，因此很多事情没能安排妥当…… 石榴一直想和她提起三姐的事情，但都无果而终。 直到二姐打完电话，忙完工作，这才和家人一起去了石榴林，给彩衣上坟烧纸。 —— 虽然老二彩霞和老三彩衣的感情一般，她对这个唯唯诺诺的三妹也有些看不上，但终究血脉相连。 彩霞在彩衣的坟前哭了一会儿，很是懊悔伤感…… 她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带走三妹，让她在家里泥潭深陷，以至丢了性命。 此时，石榴终于有机会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她觉得三姐自杀没这么简单，应该追查到底…… 没想到，二姐的看法竟然和母亲一样。 她觉得人已经没了，案子也结了，再去追究为什么自杀没有什么意义，现在就是索赔的问题。 总之，彩衣不能白死，裴家不赔命，那就赔钱。好在裴家已经写下一张二十万的欠条，余下就是兑现的问题了。 这让石榴很不高兴。 她觉得家人一心只想要赔偿，难道三姐的命，就值那几个钱吗？ 难道真相一点都不重要吗？ —— 入夜，西屋。 屋里摆设依旧，只是物是人非。 二姐坐在梳妆台前，瓶瓶罐罐的涂抹着，石榴躺在床上翻书，默默无言。 二姐知道石榴不高兴，有意无意的讨好着小妹妹。 “石榴，你现在用什么洗面奶？” 看石榴没说话，她拿起一支洗面奶丢给了石榴。 “这个挺好用的，你试试。你现在青春期，油脂分泌多，得用洗面奶了，要不该起青春痘了。” 石榴捡起来丢了回去。 “我不用，你自己用吧。” “那这瓶香水给你吧？你昨天不是说我身上好闻吗，就是这个香水的味道。” 彩霞说着，拿起一个香水瓶，走到石榴面前晃了晃，在空中喷了两下…… 一股沉静的幽香沁入心扉，石榴抬眼看了看二姐手中的香水。 只见那玻璃瓶体精致小巧，里面蓝色的液体闪着幽蓝深邃的光，她有些莫名的心动。 二姐一看她喜欢，赶紧塞给了石榴。 “没想到你还挺识货的，这瓶香水可是名牌货……” 石榴没拒绝，拿在手里看了看，把它放在了床头柜上。 彩霞看小妹终于不绷着脸了，人也放松了些，她打开录音机，拿出磁带，想要听歌，石榴阻止了她。 “二姐，别听了。” “为什么不能听歌？” “这些都是三姐喜欢听的歌，我听了难受……” 石榴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彩霞一听，默默地把磁带放了下来。 她知道，石榴和老三从小就亲。如今老三没了，石榴的心里肯定不好受。 其实她心里也不好受，但人没了就是没了，还能怎样呢？ 这个西屋，老三一直在住，到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睹物思人，难免让人伤感。 彩霞决定，把屋子收拾一下，改变一下，该丢的东西丢掉，该收的东西收起来…… 可在收拾东西的过程中，石榴再次伤心了。 三姐常穿的衣服、三姐爱听的磁带，三姐织围巾剩下的毛线，三姐保存的课本和日记…… 睹物思人，石榴泪流满面，再也忍不住了。 “二姐，我想三姐了。如果不弄清楚她的死因，我实在不甘心……” “石榴，警察已经结案了，验尸报告也出了，彩衣确定是自杀。 你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就算她是自杀，可好好的她为什么要自杀？” “这个你不知道吗？因为她以为裴嘉松要坐牢，她自己又怀孕了， 裴家个老太婆又不接受他， 她一时想不开，钻了牛角尖呗……” “不会的，三姐不会因为这个就自杀的。 ” “怎么不会啊？石榴，你和彩衣经常在一起，你应该知道，彩衣就是这样的人啊。她看起来听话乖巧，其实敏感倔强，还是个死心眼，一旦钻了牛角尖，很容易想不开的……” 石榴摇摇头，她总觉得三姐的自杀没那么简单。 彩霞一看石榴还是不死心，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怎么比彩衣还要死心眼。既然你也相信彩衣是自杀，那你还想查什么？”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自杀，除了裴家的原因。我总觉得，恐怕和录像厅有关……” “就算还有别的原因，你怎么查？录像厅那种地方，什么男的都有，你去一个一个的问吗？到时候没事也被你问出事来了。” 彩霞说着，白了石榴一眼。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彩衣已经下葬了，你为什么还要折腾，调查？到时候闹得风言风语，值得吗？” 见石榴不说话了，彩霞拍了拍她的肩膀。 “石榴，我看你还是别待在家里了，明天就回学校学习去。” 石榴摇了摇头。三姐的事情没个结果，她不想回去，也学不进去。 “你要真不想上学了，那我带你走吧？别闷在家里了，免得胡思乱想，跟着姐出去挣钱去……” 这时，门外的阮小玉听到了，赶紧进来阻止。 “那不行，石榴要好好读书的，咱家高低要出一个大学生。” 彩霞闻言，撇了撇嘴。 “大学生……高中还没考上呢，就想大学生了。就算是大学生，现在也不包分配了，将来不还是要自己找工作。要我说，挣钱才是硬道理……” “挣钱？你挣钱了？你挣的钱在哪儿呢？给家里一分钱了吗？” “哎呀，妈，你又不缺钱。裴家不是还有张二十万的欠条吗？” 听彩霞提起彩衣，阮小玉又开始掉眼泪。 “那是彩衣的命钱，谁也不能打它的主意。再说，裴家现在一分钱没给呢……” “放心吧，钱不会瞎的，姓裴的家大业大，很快就能翻身的。” 彩衣人才刚走，就惦记着她的赔偿款——若在平时，石榴早就发火了。 可刚才这母女俩的讨论，石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因为正在收拾东西的石榴，在一堆杂物里发现了一本日记。 这本日记她看过，记录着三姐最为心酸的秘密。 因为还有二姐和母亲，石榴没有打开，而是把它偷偷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三姐的死或许和这个秘密有关。 第99章 挣大钱 不等石榴理清头绪，二姐彩霞就要走了。 她说广州那边老板催得紧，年前正是最忙的时候，也是最赚钱的时候。 家，她已经回过了，彩衣，她也祭奠了。 等忙完这一段，她争取再回来一趟，到时候多住些日子。 阮小玉知道，这些话，听听就好。 老二的心已经跑野了，这个家是一天都待不住。 留住人，留不住心，阮小玉也不想勉强。 只是，在彩霞收拾行李的时候，趁着石榴不在，阮小玉还是忍不住拉着彩霞问了起来。 “彩霞，你跟妈说实话，你在南方究竟做的什么生意？” “做服装啊，不是早就和你说了。” “服装？那你之前不是在服装厂，还说升了主管，可我听你打电话时候说的话，不像在厂子里啊……” “哎呀，妈，打个电话你还偷听啊，真有你的。说了你也不懂，你就别管了。” “我不管可以，但你总得让我知道你在干什么，别人要是问起来，我也有个说辞。” 阮小玉说着，关上西屋的门，压低了声音。 “彩霞，咱村里去南方打工的人也有几个，槐花婶家的小超，还有美凤婶家的小燕。小燕，林小燕，你知道吧？比你小几岁，她也在南方，还挺挣钱的，可我听说她在那边干的不是正经生意……” “ 妈，你想什么呢？虽然我不知道林小燕是干什么的，但我和她能一样吗？我可是在亚细亚干过的，我在南方是要做大生意，挣大钱的！” “挣大钱？你这也去了快两年了，挣的钱呢？” “妈……” “霞啊，妈不管你做的什么生意，可女人最宝贵的青春就这几年，你挣点钱不容易，不能都吃了穿了白白糟蹋了，一点不给自己留后路啊？妈问你要钱，不是想花你的钱，只是想帮你存起来……” “存起来干嘛？钱要花出去，才能生更多的钱。我可是一分钱都没存……” 彩霞不为所动，麻利的收拾着行李。 “花出去？啥意思？你挣的钱都花了？” “妈，现在我身上是真没钱，但我也没乱花，我挣的钱都投资做生意了。” “做生意？你懂什么啊，你会做什么生意啊？别被人骗了啊！” “骗我？也不看看我林彩霞是谁的闺女。说起来我也是从小卖石榴的，谁能骗得了我，我骗他差不多。” “彩霞啊，你才多大，不要觉得自己很聪明，一定要多个心眼， 别把人想的太简单了啊！这两天我总听着有个男的给你打电话，他是谁啊？” “朋友，合伙做生意的。” “他多大年纪？结婚了吗？” “哎呀，妈，就是个朋友，你问那么多干嘛？你再这样，以后我可不敢回来了。” “行行行，妈不问，不问了。反正离着那么远，看也看不到，管也管不着，我也是瞎操心。彩衣离我近，就在我身边，我不还是没看好她……” 阮小玉说着，掉起了眼泪。 彩霞一看，赶紧过来安慰母亲。 “哎呀， 妈，这好好的，你怎么又哭起来了……行了，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肯定会多长几个心眼的。” “记住，男人大多都靠不住。你可千万不要再像彩衣一样，对男人掏心掏肺的……” 说到这里，阮小玉抬头看着彩霞。 “霞啊，万一哪天你遇到了难处，过不下去了，千万不要走绝路，不要一个人顶着，你回来，妈养你……” 自从回到家，彩霞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在彩衣的坟前也没掉几滴泪，但母亲的这句话，让她湿了眼睛…… 她知道，母亲总有万般不好，终究是她们的母亲。 但彩霞从小和母亲顶撞习惯了，她不喜欢煽情，更不喜欢掉眼泪，所以故作轻松的扭过头去，拿起梳子对着镜子整理着头发。 “妈，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还用你养？你就等着享二闺女的福吧。” 彩霞说着，想起了什么，她放下梳子扭头看着母亲。 “妈，你不用担心我，倒是该关心关心你大闺女。” “彩云？她咋了？”阮小玉有些奇怪。 “你大姐前些天还回来了啊，就是彩衣下葬的时候，不过待了半天就走了。” 说到这里，阮小玉叹了口气。 “你们现在都忙，忙着挣钱，爹妈都不要了。” “我是忙着挣钱，大姐就不知道忙什么了……” 彩霞的阴阳怪气，让阮小玉觉察到了异常。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大姐怎么了？” “妈，你先说说，我大姐和姐夫……最近的关系怎么样？” “还那样吧。他们现在也不怎么回来，就算回来也是坐一会儿就走了。你姐夫那个人你也知道，不爱说话的……到底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我这次回来的时候，下了火车，先去找了大姐。本来想拉她一起回来的，不过，我无意中看到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男人？谁？” “不认识，反正不是姐夫。我看他俩还挺亲密的，那个男人看起来挺有钱的样子。” “彩霞，你可不能胡说。” “我没胡说，要不是亲眼看见，我都不敢相信。大姐还天天教育我，劝我要安分，这我还没怎么着呢，她自己倒干出了这事……” “啥事？干啥事了？你这孩子没弄清楚就乱说……” 彩霞不满的撇了撇嘴。 “我不说，你要问，我说了，你又说我乱说。她乱来你都不管，管我乱说？” “你……” “不过我也可以理解。我早说了，以我大姐的姿色，嫁给姐夫实在可惜，她只要进了城，早晚有这一天。要我说，干脆离婚算了……” “这孩子说什么呢？离婚哪是容易的？你看看咱林家湾有几个离婚的？” “离婚怎么了？难道非要一棵树上吊死啊？” 彩霞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 “可惜啊，有些晚了，孩子都那么大了……要不然，大姐肯定能给我找个有钱有势的姐夫，我也能跟着沾个光……” 彩霞的话，让阮小玉听的心里发凉——她这几个女儿，竟没一个省心的。 第100章 浓雾里 清晨，浓雾。 林彩霞早早等在村头，等着进城的客车。 石榴和母亲也来送行，母亲还拎了一袋煮鸡蛋，说什么要她带上。 “妈，真不用带，火车上什么都有。” “带着吧，暖带衣裳，饱带干粮。” 彩霞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行，我拿着。好了，你们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儿等着就行。” “不急，回去也没事，你这一走，又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了……” 阮小玉说着，眼睛有些红了。 不知是年纪大了， 还是因为彩衣的离世，她现在的眼泪越来越多了。 彩霞不喜欢哭哭唧唧，赶紧看向石榴，岔开了话题。 “石榴，要不跟二姐一起走吧，去南方大城市看看，也长长见识。” 阮小玉一听，赶紧阻拦。 “那不行，还没放假呢，她今天就得回学校，老师都打电话了，让她赶紧回去考试呢。” 石榴拨弄着二姐的围巾，有些不舍。 “二姐，以后我肯定会去的，但不是现在。” “那行，学习压力也别太大了，这学能上就上，不能上……还是那句话，去找二姐。” “怎么就不能上了？你妹妹学习挺好的，你别在这动摇军心。” “行，就你小闺女聪明。也好，石榴，等你大学毕业，二姐也站稳脚跟了，到时候咱姐妹俩联手挣大钱……” 娘仨说话的时候，邻居们也陆陆续续来赶车了。 “哟，彩霞这是要走啊？马上过年了，人家都往家赶呢，你这怎么还走啊？” “这次回来的太急，那边有事没忙完，回去处理下。” “你这走的也太急了，我还说等过了年，让俺家小娜跟你一起去呢。对了， 彩霞，听你妈说，你是在服装厂？” “哦，我之前在服装厂，现在出来开店，自己单干。” “自己当老板了？那肯定不少挣钱，干脆让小娜跟着你干得了！” “嗨，我这店面小，哪里请得起人，都是自己忙活。” 彩霞的拒绝，让邻居有点尴尬，阮小玉赶紧解围。 “你说今天这车怎么还不来呢？到点了啊……” “没看今天雾大么， 车开得慢，没个准点。” 邻居有些不高兴，说起话来也酸酸的。 “你家彩霞不是都当老板了吗？等赚了大钱，自己开车回来，那就不用等啦……” 彩霞丝毫不惧，淡淡的回击一句。 “也是，还是自己开车方便，等我考了驾照，下次就开车回来……” “哟，彩霞买车了？” 不等彩霞回答，远处响起几声汽笛，车来了。 彩霞上了车，打开车窗，朝着母亲和妹妹挥手告别。 雾已经渐渐淡了许多，但她仍看不清她们脸上的表情。 因为她的双眼已经模糊…… 彩霞之前从不惧离别。 这穷乡僻壤的林家湾，她早待够了，她喜欢往外跑，热切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从镇子，到城里，到南方——她一步步走了出去，她看见了高楼大厦，看见了灯红酒绿，看见了车水马龙，看见了不一样的人生。 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之前，她对家没有什么留恋，甚至不曾想家，但这一次，因为彩衣的离开，她向来坚硬的心像是有了缺口。 看着窗外浓雾茫茫，她有些莫名的惆怅，甚至忧伤。 想到母亲昨夜问她的那些话，彩霞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知道母亲担心的是什么，但她不想和母亲解释什么，反正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 有人说，女人成功的背后不是心酸，就是肮脏。 彩霞觉得自己并不肮脏，但也不怎么清白，更多的是心酸和辛苦。 当初亚细亚确实经营不善，但她之所以离开亚细亚，其实是因为自己被裁了。 商场连接亏损，发不下工资，她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亚细亚礼仪队的小姐，自然要被裁撤。 彩霞进的晚，没什么背景，就在第一批的名单里。 好不容易当了亚细亚小姐，还没风光几日就被裁掉了，彩霞十分不甘。 她不想这么灰溜溜的回家去。 她知道，自己一旦回家， 就会被逼着相亲，订婚，嫁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像大姐一样，嫁给城里人。 那样虽然免去农田劳作的辛苦，但因为门第差距，总要低人一等。而且，一般这种情况的男方，其它条件也会差很多。 林彩霞不甘心，就瞒着不肯回家，开始寻找机会。 同时被裁撤的那批人里有个杨博的主管，他比彩霞大了几岁，对彩霞很照顾，有些追求的意思，不过彩霞一直没答应，只是不松不紧的吊着他。 那次两人同时失业，杨博说要去南方发展，那边有更多的就业机会。 最主要的是，他姨夫有个服装厂，两人去了就有落脚地。 于是，林彩霞心动了。 可是当她跟着杨博到了广州才知道，他的姨夫不过是个小服装加工厂的老板。 厂子规模不大，员工也不多，两人去了之后，姨夫倒是很热心的接纳了二人。 杨博负责收货送货，林彩霞每天在工位上缝合纽扣，裁剪绣花，日复一日的重复着。 这活不难，却很磨时间，她很快就厌倦了。 毕竟她是待过亚细亚的人，她不想在枯燥的流水线上耗费青春。 看到她想走，杨博极力挽留。 他求姨夫把她调到最轻松的质检组，不出力也不费劲，只需检查一遍成品的质量就好。 但林彩霞还是不想呆，她不甘心就拿这点死工资——最主要的，厂子里大多都是女工，工位也有限，她看不到什么未来。 于是，她缠着杨博，要和他一起出去送货。 她想看看——除了这个服装加工厂以外的世界。 第101章 情人 杨博对彩霞几乎有求必应。 因为加工厂做的都是品牌单，杨博需要到各个品牌服装厂去送货，彩霞就跟着他跑单、记账。 慢慢的，打扮时髦、身材长相都很出挑的林彩霞引起了一位老板的注意。 那是一次送货途中，有十几件货厂家觉得质量不过关，需要返单，杨博觉得是故意刁难，毕竟之前已经过了质检，如今再找后账，不过是想故意扣款。 杨博和厂家争辩期间，林彩霞拿过货品仔细查看起来。 虽然这几件货瑕疵不大，但确实不是按照约定的工艺走的，应该是新来的工人不熟悉，而质检员又不用心…… 于是，彩霞当即拉住杨博，答应返工，同意扣款。 杨博很生气，觉得彩霞不跟他一势，牺牲自家的利益去讨好对方，一气之下头也不回的开车走了。 彩霞被丢在原地，有些尴尬。 但她也没说什么，而是把那些货品打包好， 准备打车回去。 碰巧，厂家老板在旁边目睹了全程。 看到这样的林彩霞，老板觉得这女孩有担当，有能力，人又年轻漂亮，就生出了一些好感。 于是，他借口自己顺路，亲自开车把彩霞送了回去。 老板姓赵，四十左右，清爽干练，老家也是农村的，不过早来了十几年，在这里白手起家，拼搏出了一片天地。 一路上两人相谈甚欢，赵老板说从彩霞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适逢即将举办的服装展会上，厂家人手不够，于是赵老板邀请彩霞去做试衣模特。 彩霞欣然同意。 年轻的她看似一无所有，但有的是精力和激情。 在她看来，试穿那些五彩缤纷的时装比在流水线上缝缝补补有趣多了。 不过她很快发现，其实两者之间的区别并没那么大。 因为服装生意经常要做反季衣服，在展会厅那四处漏风的简易大棚里，没有经验的林彩霞在冬天试穿短袖、裙子，经常冻得浑身发抖，以至感冒发烧…… 因祸得福，生病的她受到了赵老板的格外关照。 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也就越来越亲密。 —— 林彩霞都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她也一直善于利用自己的美貌作为资本。 从小看着母亲经营石榴林，她懂得女人成功的路上少不了男人的助力，关键就看怎么利用他们。 所以，林彩霞一直没有正式交往男朋友，即便是和杨博，她也只是保持暧昧，不远不近，不咸不淡的，并没有真的把自己交出去。 但眼前这个赵老板是真的有实力，有魅力，更有魄力。 凭借女人的第六感，她知道赵老板对自己有意思，也知道他会是自己人生中的贵人。 所以，林彩霞一定要抓住他。 郎有情妾有意，薄薄的窗户纸就很容易捅破。 服装展会结束后，赵老板请彩霞吃饭，借着三分酒意，林彩霞果断的把自己交了出去。 看着酒店那洁白的床单上留下的一团殷红，赵老板十分欣喜，也就愈发珍惜。 彩霞欲擒故纵，并没有提什么条件，而是继续回服装加工厂打工。 而因为赵老板的缘故，彩霞和杨博的关系日渐紧张，她在厂里的处境自然愈发艰难。 彩霞已经成了自己的女人，赵老板哪里还能让她受这委屈，于是，赵老板主动提出，让她出来单干，开一个服装店先练练手。 彩霞知道，打工是没有前途的，还是要自己做老板才能赚大钱，也就半推半就的接受了。 开服装店，本小利大赚钱快，她早有此意，但只是哪怕十几万的投资成本，她也拿不出来，所以一直在等机会。 如今赵老板帮她租下店面，还有稳定低价的货源，自然是个绝佳的机会。 于是，林彩霞的服装店开业了。 彩霞人长得漂亮，嘴巴也会说，脑子又灵活，她卖衣服很有技巧，善于察言观色，很得客户的欢心。 加上她在亚细亚受过专业培训，服务态度更是周到，特别注重客户感受和反馈，善于维护关系。 又因为她是做品牌服装的，衣服质量很有保障，很快就吸引了不少熟客，有了稳定的客源。 而为了维护好老客户，她又采取折扣和积分等促销方式，让这些人成了忠实客户…… 不到半年，彩霞的服装店就实现盈利，赶上旺季，彩霞一个月就能能赚数万元。 赵老板一看，确认彩霞不是个花架子，而是可塑之才，对她更加器重。 于是，彩霞不再死守店里，而是招了两个售货员，自己则跟着赵老板去拓展市场。 跟着长袖善舞、交际广阔的赵老板，彩霞学了不少东西。 她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天路一通，路路通。 一旦搭上了有效的人脉，认识了大人物，那挣钱的机会就扑面而来。 而赵老板在稳住服装产业的同时，也在朋友的建议下，把眼光投向了房地产。 毕竟，福利分房已经结束，广州进入大盘时代，眼看房地产这几年向上窜升的势头堪比火箭，赵老板按捺不住，就和朋友合资组建了地产公司，接手了一个旧城改造的项目。 他们要把一块无人问津、谁都看不上眼的化工厂地皮，将它变废为宝。 彩霞跟在赵老板身边，全程目睹他们的谋划和野心。 她虽然将信将疑，却决定赌一把。 因为彩霞没有太多资本，为表诚意，她就把自己身上这些年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十万，这点钱对一个项目而言虽然不多，但这个魄力让赵老板十分欣赏。 于是，林彩霞坐拥了房产公司的原始股。 如今，旧厂房还在拆迁阶段，彩霞尚且看不到未来，但她不怕，大不了重新来过。 所以这次回家， 她身上没有多少钱——如果可能，她甚至想拿了裴家的赔偿款再去投资…… 而投资这件事，她自然不敢和家里说，免得他们炸了锅。 至于赵老板，她更是只字未提。 虽然母亲和石榴都听到过他们的通话，母亲甚至好奇的问过，但她不会承认的。 因为她知道赵老板是有家庭的， 而且他从来没有许诺过任何未来。 之前彩霞并不在乎——她只是欣赏他，追随他，她只想抓住这个机会，让自己站稳脚跟。 但后来，随着接触的深入，对于魅力四射的赵老板，她有些陷入，有些痛苦，甚至动过心思，想要上位…… 好在，彩衣的自杀让她及时领悟。 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尤其是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身上。 这次家里出事，她匆忙回来，赵老板只是电话安慰了几句，就催她快些回去。毕竟年底正是服装店的黄金旺季，而地产项目年后就要正式开工，还有很多要准备的。 彩霞也逐渐明白——她和赵老板之间，与其说是情人，不如说是伙伴。 赵老板需要的是她青春的身体，偶尔的陪伴，适时的隐身，而不是痴心妄想、得寸进尺。 好在，她也不是被豢养的金丝雀。因为她的努力上进，他才对她有些欣赏，也有些感情，但都不多。 看清了现实，就没有了奢望；没有了奢望，也就没有了失望。 至于家里，彩霞并不太在乎旁人的说法。 反正从小到大，她林彩霞的名声都不好，也无所谓再多些流言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只有钱是自己的，成功是自己的。 终有一日，她挣了大钱，风风光光回来的那一刻，他们都会闭嘴的。 —— 想到这里，彩霞睁开眼，朝窗外望去。 乡村的冬天，入目满是萧瑟，干枯的树木，沉默的乡路，唯有麦田绿油油的，路边散着几只白羊，是这萧瑟中唯一的生命力…… 浓雾散开，车子越开越快，故乡渐渐远去——前路漫漫，她还要继续闯下去…… 第102章 迫不及待 离别总是惆怅的。 送走二姐，石榴回到西屋，心中愈发难受。 为了不让她伤心，二姐把三姐的旧物都收了起来，屋里显得空空荡荡，就像她空空荡荡的心。 曾几何时，她还嫌这个家吵闹拥挤，如今却冷清的想哭。 石榴拿起床头那瓶香水，打开闻了闻，她喜欢这个陌生又高级的味道，像是来自另一个她未曾见识的遥远世界…… 在这沉静的香味里，她的心略有一些平静。 可门外传来一阵喧闹——这才清静几天，打麻将的人又来了。 二姐在家的时候，他们还有所顾忌，因为二姐厉害，会掀了他们的麻将桌子。 但二姐一走，他们就无所顾忌了。 母亲总是来之不拒，尤其彩衣走后，她已经越来越沉迷打麻将了。 按照她的说法，只有在打麻将的时候才能忘却痛苦，才能有片刻的开心。 对此，石榴无话可说。 很快，麻将牌的碰撞声响了起来，浓烈的烟味也飘进西屋——石榴起身收拾书包，她决定回学校了。 —— 石榴回到学校才知道，裴嘉楠已经被市一高的少年班提前录取。 这是她早就预料的结果。 而且裴嘉楠已经不在学校了，听说他的母亲病重，反正他也不用考试，老师就提前给他放了假。 石榴木然的在学校待了两天，熬过了考试。 考试后，初三休息两日，接着还要补课。 这两天，石榴没有回家，也没有待在学校，她开始着手调查三姐的事情。 三姐出事之前，录像厅究竟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成了石榴最关心的事情。 她陆续找到之前帮三姐看管录像厅的几个少年。 因为裴嘉楠和林彩衣连续出事，之前围聚在录像厅的几个年轻人，多少都受了一些震动。 他们有的出去打工了，有的回了学校，也有的像林小宝一样闷在家里，无所事事。 石榴不怕麻烦，不惧闲话，一个个的找到家里，找他们了解情况。 终于，在他们的口中，她听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韩东江。 听说韩东江去过录像厅，好像还和彩衣起了一些争执。 争执的内容他们并不清楚，因为韩东江是小学老师，他们还以为是老师不让学生来看录像之类…… 之后，彩衣让他们帮忙买了一把水果刀放在前台，说是防身用。 但韩东江也只去过一次，之后他们就没见过了…… 至于出事那天，只有彩衣一个人在录像厅。 人们知道的也只是裴嘉松的母亲去过，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自从听到了韩东江的名字，石榴心里就认定了一个事实——三姐自杀，一定和韩东江有关系。 因为韩东江是三姐的噩梦。 但，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任何指向性的线索。韩东江只是去过一次录像厅，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毕竟，韩东江和彩衣的关系，只有石榴知道。 眼看问不出太多消息，石榴也只好作罢。 因为还有一个人去了城里打工，一时联系不上，石榴只能等他日后回来再做打算。 但石榴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坐在教室里上课，她的心还在桃林里飘飘荡荡…… 考试卷子发下来了，成绩考的不太理想，没有了裴嘉楠的压制，石榴还是名列前茅。 但她这次，没有考过王丽丽。 走了裴嘉楠，倒了林石榴，王丽丽这个千年老三，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次。 她十分开心，却也不敢在石榴面前蹦跶、炫耀。 全学校都知道，林石榴的三姐没了，死状还那么惨——如今的林石榴简直比之前更可怕，冷的像一把锋利的冰刀，谁靠近都要溅一身血…… 就连老师和石榴说话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多加干涉。他只希望石榴能尽快走出伤痛，整理状态，迎接年后到来的中考。 所以，当石榴再次请假的时候，老师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让她回家好好休息。 不过，石榴这次请假，不是回家，而是去了裴家村。 她实在忍不住了，迫不及待的想要查清真相。 思来想去，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 还是去问裴嘉松的母亲——李淑珍。 毕竟，三姐自杀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没有别人去过，只有李淑珍最清楚。 林石榴从学校出发，径直去了裴家村。 虽然坐车的时候经常路过裴家村，但石榴却是第一次入村。 小年已过，年味儿越来越浓，有人忙着赶集买菜，有人忙着杀猪宰鸡，还有几个淘气的小孩在放鞭炮，时不时零星的炸一声，吓的鸡飞狗叫。 石榴拉住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问了裴大山家的地址。 好在裴家是大户，小孩子都知道，他随手一指，原来不远处那座最显眼的楼房就是裴家。 宽敞的二层楼，高耸的大铁门，朱色大门两侧的墙柱上贴着瓷砖对联，是当下最时兴的样式。 大门紧闭，院子里静悄悄的。 站在门前，石榴深吸一口气，这才用力拍了拍门。 第103章 归去来 院子里响起几声狗叫，然后，有脚步声传来。 吱呀一声，大门开了——是裴嘉楠。 “石榴，你怎么来了？” 见来人是石榴，裴嘉楠又惊喜又疑惑。 不等石榴说话，院子里一只大黑狗已经汪汪叫着冲了出来。 裴嘉楠正要呵斥，大黑狗忽然不叫了，朝石榴摇着尾巴，又亲昵的蹭了蹭她的腿。 经常养狗的人都知道，这是亲昵的表现。 裴嘉楠笑了。 “看来大黑喜欢你，快进来吧。” 石榴进了院子，四处打量了下。 院子里还算干净整洁，但也很冷清，空空荡荡的，丝毫没有过年的氛围。 裴嘉楠热情的把石榴让进堂屋，给她倒上一杯热水。 “冷不冷？快喝点热水。” “我不渴。” “那你端着暖暖手也好。” 裴嘉楠把杯子塞到石榴手里。 “咱们初三不是还要补课吗？你怎么不上课？对了，考试怎么样？” “就那样吧。” 面对裴嘉楠的热情，石榴笑不出来，也不想多说。 但她还是关心的看向了裴嘉楠的耳朵。 “你的伤好了吗？” 裴嘉楠听了，调皮的弯下腰，把头凑到石榴跟前。 “你自己看……” 石榴一瞧，伤口已经长好了，只是留了一道白色的疤。 “长好了，只是留了个疤。” “没事，疤怕什么，我手上还有一个呢。” 裴嘉楠说着，直起身，又把掌心的疤给石榴看。 “看，这个疤可是你给我留的。” 石榴没说话，心里隐约有些心疼和愧疚。 裴嘉楠倒不在乎，拉了个椅子坐在石榴旁边，嘴角眉梢依旧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石榴，这还是你第一次来我家，你怎么找到地儿的？” 石榴没回答，只是打量着四周。 东西厢房的门都关着，她也没听到什么动静，难道家里没有旁人？ “那个……我今天来，是想见见你妈。” “哦……” 裴嘉楠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他刚才被欢喜冲昏了头脑，一时忘了，今日石榴上门肯定是有事。 毕竟，他家还欠了她家一条人命。 “你找我妈……有什么事？” “也没啥事，就是想问问那天的具体情况。” “哦，我妈不在家，这些天她在城里住院，我爸在照顾她。” “她的身体……很不好吗？” “不太好，主要是精神不好，钻了牛角尖。本来刚好一些，我哥又刺激到了她……哎，以后可能要经常住院，靠药物维持了。” 裴嘉楠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他知道，和彩衣的逝去相比，自己母亲经受的这些病痛根本不算什么。 果然，林石榴听到李淑珍病重，内心竟有种隐约的快感。 所谓善恶有报，害死姐姐的人如今不得安生，未尝不是一种报应。 但她又觉得有些不忍，毕竟那是裴嘉楠的母亲…… 为了掩饰自己矛盾的心理，石榴岔开了话题。 “对了，你哥现在什么情况？” 裴嘉楠朝楼上指了指。 “楼上呢。” “还关着呢？” “父母进城后，就没关他了，是他自己不愿意出门了。” 裴嘉楠说着，叹了口气。 “整个人快废了。原本在拘留期间他就受了不少罪，这刚出来又知道了彩衣姐的事，一下子就垮了。” “我去看看他。” 农家院落，楼梯都在院子里。 石榴跟着裴嘉楠上了楼，还没开门，就听到一阵音乐声。 “那次是你不经意的离开，成为我这许久不变的悲哀，于是淡漠了繁华无法再开怀，于是我守着寂寞不能回来……” 沉郁哀怨的歌声，让石榴麻木很久的心忽然疼了起来。 “哥，开门，有人来看你了。” 裴嘉楠敲了敲门，但没有人应声。 他又推了推门，门是从里面反锁的。 “哥，开门啊，是石榴来了。”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门终于开了。 石榴被开门的裴嘉松吓了一跳。 才几个月没见，裴嘉松完全变了样。 他瘦了很多，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脸色煞白，眼睛通红，以前饱满的耳垂都有些萎缩，整个人干巴巴的缩在一起，完全脱了相，哪还有曾经的潇洒倜傥…… 裴嘉松没说话，开了门，自己就又和衣躺在了床上。 看着眼前的裴嘉松，石榴心里很是难过。 她为彩衣难过。 三姐那么爱裴嘉松，如果看到这样的裴嘉松，肯定是会心疼的吧…… 而自己恨他吗？说不上来。 毕竟三姐和他是真心相爱，只是年轻气盛，走错了路。 闹到如今这个境地，究竟孰对孰错…… 石榴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只是打量着他的屋子。 她发现桌子上散乱的放着几张照片，全是彩衣的。 那是他们几人在石榴林照的，还有彩衣和裴嘉松的合照。 那些照片她家也有，只是都被二姐收了起来。 石榴拿起照片，愣愣的看着， 照片上桃花灼灼，笑容灿烂，那花香和阳光的味道似乎还在，可是伊人已不在…… “这次是我真的决定离开，远离那些许久不懂的悲哀，想让你忘却愁绪忘记关怀，放开这纷纷扰扰自由自在……” 录音机里应情应景的歌曲《归去来》，让石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 三姐走后，这些天她都没有再大哭过，可此刻看着曾经的照片，看着潦倒的裴嘉松，她终于忍不住了。 石榴一哭，裴嘉松也忍不住了。 姐妹之间，终究还是有些相似的。 见到石榴，裴嘉松像是恍惚看到了彩衣，他麻木的脸上有了一些痛苦，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掉。 看着哭成泪人的两人，裴嘉楠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记得当初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他还吃醋，说没有叫他一起拍照…… 那时候说好了，等买了傻瓜相机，过年的时候他们一起去石榴林照相。 可如今傻瓜相机买好了，人却不在了…… 归去来，归去来，归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三人各自伤怀，直到石榴擦了眼泪，把照片整理好，递给了裴嘉楠。 “这些照片，还是收起来吧。 这时，楼下尖锐的电话铃声响起。 “应该是我爸打得，我下去接个电话。” 裴嘉楠拿着照片下去了，石榴看着裴嘉松缓缓开口。 “裴嘉松，我今天来是想问你点事。” “问吧，只要我知道。” 裴嘉松知道，今天石榴上门，肯定是为了彩衣的事。 其实他也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彩衣走到绝路。 母亲一直不喜欢彩衣，这些彩衣都知道，那为什么那天母亲的几句话就能让她真的寻了死路呢…… 他问过母亲，不止一次。 可母亲也说不出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哭，说他怪她，说要给彩衣和孙子抵命…… 直到把母亲逼进了医院，父亲把他大骂一顿，他再也不想问什么了。 “那个……你最近见过韩东江没有？” “韩东江？” 听到韩东江的名字，裴嘉松的涣散无神的眼睛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什么意思？你怎么提到他了？” 看着裴嘉松的眼神，石榴忽然迟疑了。 要知道，韩东江在学校猥亵过彩衣的事情，只有她和裴嘉松知道。 一旦让他知道韩东江去过录像厅，那他肯定就明白，彩衣的死和韩东江脱不了关系。 到时候，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可裴嘉松如今还在缓刑期，一旦再出任何岔子，那就万劫不复了。 石榴怨恨裴家，可也不想让裴嘉松就此覆灭。 想到这里，石榴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赶紧转移了话题。 “没什么，就是前天收拾东西，看到三姐以前写的日记了，里面提到过韩东江。” “日记？” “嗯，五年级的日记。你和我三姐就是在那个时候好上的吧？” 听石榴提到那段尘封的往事，裴嘉松的眼神黯淡下来。 他明白，石榴知道了彩衣的秘密。 是的，他和彩衣就是经过那个秘密，才逐渐走到了一起…… “日记呢？能给我保管吗？” “算了，人已经不在了， 留着照片和日记又有什么用，你还是把她忘了吧。” “忘？真能忘了就好了。我对不起她，一辈子都对不起她……” 裴嘉松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小楠告诉我，她就葬在石榴林，他知道地方，要带我去。可我一直不敢去……” “不敢去，你是怕挨打吗？” “挨打？如果打死我，能让彩衣和孩子活过来，那就好了……” 第104章 约定 两人说话的时候，裴嘉楠迈着沉重的步子上楼来了。 看他脸色沉重，裴嘉松有些担心。 “怎么了？是妈的病又不好了吗？” “精神不太稳定，早上又闹着要跳楼，幸好咱爸发现及时，把她拉住了。” “对了，咱爸说他要一直在医院照顾，过年可能回不来了，他要咱俩都去城里，在姨家过年。” “要去你去，我不去。” “不去怎么行？咱爸还说，在城里给你找了个活儿……” “我不干！” “不干？你不能总这么躺着啊，咱家已经没钱了，妈的医药费都交不上，还欠了三十万……” 裴嘉松不说话了，倒头睡去，还拿被子蒙住了头。 听着兄弟俩的对话，石榴有些尴尬。 这三十万，正是裴家给林家打的欠条。 此时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眼看裴家大人都不在，只有两兄弟在家，她一个女孩子待久了也不好，所以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大门口传来一阵狗叫声，接着响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二哥，二哥！你快看着狗！” “来了！” 裴嘉楠赶紧下楼呵斥了狗子，石榴也跟着下楼来了。 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站在门口，双手端着一大碗烩菜，小手指头还勾着一袋馒头。 原来是裴嘉楠的堂妹给他们送饭来了。 “二哥，饭做好了，快趁热吃吧。” “你喊一下，我们过去吃就行了，怎么还送来了。” 裴嘉楠赶紧下楼接住烩菜，把它放在了院里的桌子上。 “我妈怕大哥又不过去，干脆让送过来了。” 女孩说着，把馒头也放在桌子上。 这时，她看到了跟在裴嘉楠身后的林石榴。 “家里有客人啊？这是……” “哦，朋友。” “女朋友啊？” “乱说，就是同学。” “同学？” 女孩闻言，仔细的看了看石榴。 “哦，我认出来了，林石榴！” “你怎么认识？” “二哥， 你忘了，咱们一个学校啊，你俩都是学霸，我当然见过，怪不得那么眼熟呢。” 裴嘉楠恍然大悟，扭头笑着和林石榴解释。 “我都忘记了。这是我堂妹婷婷，今年初一了，也是咱学校的。” 石榴朝婷婷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婷婷神色有点复杂，低头看了看桌上的饭菜。 “那这饭菜不够吧，我再回家带点？” “不用，我不在这儿吃，我马上就走了。” 石榴说着准备离开，狗子又窜了上来，高兴的围着石榴打转，让她根本迈不开腿。 婷婷有些不高兴。 “二哥， 你家这狗真是不识好歹，我给你送饭，它咬我，人家给你打的头皮血流，它还挺亲热……” 裴嘉楠一听，这话不对味，赶紧制止了她。 “行了，你先回去吧，等会儿我自己把碗送回去。” 婷婷走了，裴嘉楠看向石榴。 “到饭点了，一起吃点，暖和一些了，我送你回家吧。” “你妹妹都想把我吃了，我还敢吃她家的饭……我走了。” 知道石榴有些不高兴，裴嘉楠赶紧送了出来。 “裴嘉楠，你挨打的事，你家都知道了？” “嗯，都是婷婷嘴快，她在学校看到我受伤，就和我爸说了，我爸跑去学校看我，非要问谁打得我，要我打回去，这事就瞒不住了。” “那你爸怎么说？” “他倒没说什么，就说该打，说我们裴家欠你们林家的。就是我叔伯他们知道了，不太高兴。嗨，不用管他们……”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大门外，石榴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 韩东江的家在哪儿？” “韩东江？他没教过你吧？你怎么问起他了？” “随口问一下，你最近见过他吗？” “没怎么见过。他现在好像不教小学了， 去了哪个初中不清楚，反正好久没见他了。” 裴嘉楠说着，指了指村后一排低矮的房子。 “就那家，红砖平房的那家。他们是外姓，和我家没什么来往。” “哦……” 石榴朝那边走了两步，看了两眼，又看了看周边，默默记住了位置。 村小学的老师，大部分都是有知识的村民担任，裴家湾小学的老师大都如此，所以没什么稀奇，也没什么特殊。 若有什么不一样，也就是比别家略多了一些尊敬。 可惜，有些人根本配不上这份尊重。 石榴转身离开的时候，裴嘉楠叫住了她。 “石榴，刚才我爸电话里说，我们可能要进城了。” “知道，你刚不是说过了么。 去吧，过年了，一家人在一起也能热闹一些。” “不是，过年后，也许就不回来了……” “哦……” 石榴有些诧异，怔了一下。 “也是，反正你已经被一高录取了，也不用去学校了。” “我倒是不想去，我还想在学校……主要是我妈，她可能不回来了，怕受刺激，还有我哥，不能总这么躺着，镇里是不能待了，他也不会种地，只能去城里找个活儿，总要挣钱还债……” 裴嘉楠很无奈，他不想离开，但做不了家里的主。 何况，如今家里的现状就是这样，背着两条人命、数十万债务的他们，在裴家村已经待不住了。 石榴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快步离开。 “行了， 你赶紧回去吃饭吧，我走了。” 看着石榴越走越远的身影，裴嘉楠忍不住心里的冲动，朝她喊了一句。 “石榴，你要好好复习，一定能考上的，我在一高等你！” 对于这个约定，石榴没回应，也没停留。 她快步拐过一个路口，身影就消失了。 裴嘉楠不知道石榴究竟听到了没有，看着空荡荡的路口，他的心里莫名失落，又莫名苦涩，但同时还有一丝隐约的甜蜜和期待…… 回到院子里，狗子还在围着桌子转圈。 裴嘉楠高兴的掰了一块馒头，丢给它。 “你还挺懂事的，不冲石榴叫，看来你知道亲疏远近啊……” 可是，裴嘉楠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他忽然意识到，狗子之所以亲近石榴，也许正是因为石榴是自己的家人，有着相同的血脉和气味…… 第105章 短发 从小到大，林石榴第一次觉得——本该快乐短暂的寒假，竟是如此漫长难熬。 自从三姐死后，父母的关系降至冰点，他们之间不再吵架，甚至不再对话。 母亲几乎日日泡在麻将桌上，父亲则天天窝在小屋，不知疲倦的扎着笤帚、篦帘等物。 可大姐很少再回来拿它们了——这些没有用武之地的物件，快要挂满了一面墙。 二姐果然没有再回来，只是寄回来不少东西。 除了人手一套新衣，每人还有一件礼物。 母亲收到了最新款的假发，父亲收到了一个电动刮胡刀，石榴则收到了一个小小的播放器。 这东西小小的，不用磁带就可以听歌——听二姐说，它叫mp3，是最新款的播放器，她已经帮石榴下载好了很多歌曲。 有了它，以后就不用录音机，也不用买磁带了。 二姐电话里还说，现在电脑很流行，等石榴考上了大学，一定要送她一台电脑。 电脑是什么，石榴还不太知道，只是听三姐提过，因为之前裴嘉松还筹划着年后开网吧…… 或许是因为三姐没了，二姐对石榴的关心比以前多了不少。 这些来自南方的东西，带着大城市时尚的气息，让石榴感受到了远方的精彩，也对未来有了一些隐约的期待。 好在有了这个mp3，石榴的整个寒假就在音乐中度过。 除了听歌，就是看书，实在无聊了，扒拉几个奥数题，为难为难自己。 关上房门，世界的喧嚣与她再无关联。 没有了三姐，二姐也不回来，石榴对于春节没有任何期待。 一碗饺子打发了大年夜——在孤独和平静中，在歌声和怀念里，石榴告别了旧岁，迎来了新的一年。 —— 正月初二，大姐终于回来了。 对于出嫁的女儿来说，不管多忙，不管多远，一年一度的“回娘家”必不可少。 如果不回来，就会被邻居猜疑，分分钟给你编一部人生大戏出来…… 不过这一次，一向全家出动的大姐，只自己回来了。 她依旧带了不少礼品，依旧美丽大方，温柔贤惠，和所有人都说说笑笑，但石榴总觉得大姐变了。 她说不出来大姐哪里变了，总觉得大姐有些心不在焉。 大姐不再提起姐夫的工作，也不再句句不离儿子的学习，而是开始注重打扮，也喜欢听歌了…… 刚吃过午饭，大姐就走了，说回家还有事。 因为来去匆忙，姐妹之间甚至没有机会说上几句贴心话…… 石榴没有太在意，也没有太伤怀。 反正自从三姐走后，这个家的亲情已经愈发单薄，就像高原的空气让人窒息。 反倒是英子，经常过来陪伴石榴。 春节前的英子很忙，理发店里人来人往，她甚至没有吃饭的时间，经常饿着肚子忙活。 但入了正月，理发店就清闲了。 正月剃头死舅舅，这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民间习俗，让理发店有了一年一度的清闲时日。 整个正月，英子都没怎么去镇里，而是天天过来陪石榴。 初五之后，走亲串友的渐渐少了，村子里也逐渐安静下来。 这日午后，阮小玉被叫去了别家打牌，林成静去村后找人下棋，家里难得清静，石榴却还闷在屋里。 英子手巧，人也闲不住，一过来就帮石榴整理屋子。 拉开帘子，打开窗户，清冽新鲜的空气随着耀目的阳光涌进来，屋子里顿时亮堂堂的。 看着石榴毛躁蓬乱的头发，已是理发能手的英子怎么能忍。 “石榴，你这头发也太乱了……” “是吗？那你把它剪了吧。” “可现在是正月，不兴剪头。” “我又没舅舅，不忌讳这个。” “也行，趁着小玉婶儿不在家，我帮你剪。走，去院子里，这会儿日头正暖和，你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英子把石榴赶到了院子里，帮她围上围布，拿过梳子、剪刀，要给石榴修剪头发。 石榴的头发已经不短了， 养了这一个冬天， 如今已是过肩的长度。只是发尾有些分叉，刘海也长了，英子就帮她稍微修剪了一下。 然后，英子拿过镜子，给石榴看。 “看看，这样是不是利索多了。” 石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发柔顺，气质温婉，哪里还有之前假小子的样子…… 温柔丝，烦恼丝——石榴看着镜子里自己，忽然下定了决心。 “英子姐，把它剪了吧。” “什么？剪短吗？” “嗯，剪短，还要之前的样子。” “之前？到这里？” 英子拿手在石榴的耳垂处比划着。 因为石榴自己不大会在扎辫子，所以留头发的很长一段时间，石榴的头发基本都是那个长度，不用扎辫子，也很好看。 可石榴摇了摇头。 “不，要再短一些，在我留头发之前。” 石榴说着，也用手比划了一下，停留在耳朵上方。 英子明白了，石榴这是又要剪回短发。 “要剪这么短啊？好不容易才把头发留长的……” “剪了吧，马上要中考了，没时间打理。” 石榴说的云淡风轻，英子也没反驳。 其实她知道，对石榴而言，学习并不费劲，也不很忙，甚至还有时间听歌、看小说。 这不过是借口。 但英子大约理解石榴的心情——彩衣走了，她总归是伤心的。人在伤心的时候，似乎总要对自己做些什么，就当是发泄吧。 于是，英子开始给石榴剪发了。 英子心灵手巧，早就学会了剪发，今天给石榴剪，更是格外用心，一丝一缕的仔细修剪着…… 中午的阳光暖融融的，晒的石榴有些瞌睡，有些恍惚，像是穿越了时光，回到了那个温暖的午后…… 那也是这样一个温暖的午后，也是这样耀目的阳光，也是这样温柔的手法，因为她准备留头发，三姐拿着剪刀帮她修剪头发…… 悔恨、自责、思念、遗憾——五味杂陈的思绪涌上心头，石榴的心剧烈的痛了起来。 如今想来，正是在那个午后，很多事情就决定了走向。 那个午后，她发觉三姐很有理发天赋，就建议她去理发店，后来还帮忙和母亲争取，三姐这才去了镇上。 而如果三姐没有去理发店，是不是就不会去录像厅；如果三姐没有去录像厅，是不是就不会有自杀的结局…… 又或者，如果三姐只是在理发店待着，像最初规划的一样，学艺出师之后自己开个理发店，是不是又是不一样的人生…… 可世间没有如果，时光不能倒流。 头发养长了可以再剪短，三姐走了，却再也回不来了。 石榴闭上眼，眼前红彤彤一片，像火，又像血。 头发剪好了，石榴却没有睁眼。 她像是睡着了，像是在做梦，却在梦中泪流满面…… 第106章 报志愿 年后开学，林石榴再次回到教室的时候，又变成了短发， 甚至比以前更短。 而裴嘉楠再也没回来过，老师说他已经办好了相关手续，搬家去了城里。 初三的气氛有些压抑，尤其对石榴而言，她能做的只有死命刷题，用学习麻痹自己，填满所有时间，让她忙得没精力多想，累到倒头就睡。 她不敢再听歌，怕自己沉溺在那些情绪里出不来。就连三姐的事情，她也暂时放弃了追查。 不管怎样，她一定要考上高中，她要走出林家湾。 这段日子唯一的休闲，就是去理发店找英子剪头发。 理了短发之后，石榴再不允许头发超过耳朵，基本一个月就要修剪一次。 而在英子这里，石榴听到了很多关于裴家的消息。 听英子说，裴家已经搬去了城里，租了亲戚家的房子，家里的地让二叔种着，他们已经很少回裴家村了。 因为换了环境，李淑珍的病好了不少，裴大山也去工地上干活了，好像是帮人粉刷、装修之类。 裴嘉松原本想去南方打工，但缓刑期对人身有所限制，他只能待在城里，跟着父亲一起干起了临时工。 上阵父子兵——虽然干的是力气活，但裴大山为人圆滑，慢慢混成了带队的，好像还算挣钱。 至于裴嘉楠，他在租房附近上了辅导班，等着高中开学的同时，还能照看母亲。 听着英子念叨着裴家的情况，石榴一声不吭。 其实不说她也知道，经历了这么多事，裴家的日子很是艰难。 只是没想到，裴嘉松那么骄傲的人，竟也舍下面子去干了力气活…… 难怪周末回家，她听母亲说，收到了裴大山打来的一笔钱，整整一万元。 他们是想赶紧挣钱，用钱赎罪，虽然彩衣再也回不来了。 对此，石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家之间的恩怨纠缠，岂是这二十万元能算清的…… 好在母亲和裴大山终于分开了。 在彩衣自杀之后，案子结了之后，他们好像再没私下交往过。 其实他们心里何尝不清楚，彩衣的自杀多多少少和他们也有关系。 毕竟，李淑珍之所以死命阻拦，不愿接受彩衣做儿媳，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两人的私情。 这件事，林裴两家的人都清楚，所以两家都尴尬。 但即便两家的关系如此复杂，石榴觉得自己和裴嘉楠之间至少还是同学、是朋友。 尤其当裴嘉楠冒雪去林家湾祭奠彩衣的时候，她的心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还有她去裴家村那天，裴嘉楠对她的鼓励和约定，都让彩衣有所期待。 可是这些天，她渐渐失望了。 裴嘉楠知道林家的电话，却从来没有打过；裴嘉楠知道学校的地址，却也从来没有给石榴写过信。 如果不是英子说起来，石榴甚至不知道裴嘉楠的情况。 他就像消失了一样。 也是，两人之间横着父辈的孽情，横着裴母的怨气，横着三姐的人命，横着二十万的债务，还能怎么联系呢？ 裴家搬家，不言不语，未尝不是让他们分开，就此断了联系。也许如今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也只剩下这些债务了。 石榴愣神间，英子已经剪好了头发。 她放下梳子，拿块海绵帮石榴扫着颈间的碎发碴子。 “对了，石榴，你快报志愿了吧？准备填哪里？” 石榴没说话， 只是对着镜子拨弄了一下前额的头发。 英子自己笑了起来。 “看我现在和客人闲聊惯了，废话也多，这话就不该问，那你肯定是市一高啊。” 石榴没接茬，而是岔开了话题。 “你现在是挺能聊的，消息也灵通，裴家的事你打听的一清二楚。” 石榴本是随口一说，英子的脸却红了，赶紧解释。 “哎，这店里人来人往的，哪儿的人都有， 自然消息也多，我也是听人家说的。” 石榴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她拉着英子来到后院，压低了声音。 “英子姐，你最近有没有听过韩东江的消息？” “韩东江？你说裴家村的韩老师啊？” “是啊，他做过你们班主任。” “去年还来过我们理发店呢，今年好像没见了。” “那你有没有听过他的消息？” “好像是去别的学校了，我没太注意。你打听他干啥？” “这你不用管，以后帮我留心一下他的消息就行。” “行吧，石榴，不过你现在别想其它的，只管好好复习考试，这比什么都重要。” “知道了。” 告别英子，石榴出了理发店。 她原本想回学校，但还是不自觉的朝西街望去。 如今西街渐渐恢复了一些生机，原来的录像厅和游戏厅也再无痕迹，已经变成了农资店和五金店。 正值春夏之交、农忙时节，农资店的生意还不错，顾客虽然不多，却络绎不绝。 石榴不自居的走到了西街口，站在街口，她隐约看到后面桃园的桃花开的正盛…… 三姐就是在这个桃园上吊自杀的——一想到这里，石榴的心就开始滴血。 桃园现在彻底进不去了，因为出了人命，桃园的主人把四周栅栏加高加固，入口还锁了起来。 石榴站在街口，看着农资店里人来人往，怔怔的愣了好久…… —— 等石榴回到学校，同学们都在聊着填报志愿的事情。 其实大多同学并没有太多选择，为了学校的升学率和录取率，成绩不够突出的同学甚至没有填报重点高中的资格。 石榴没说话，大家也没人问她。 因为裴嘉楠和林石榴一直都是市一高的苗子，如今裴嘉楠被提前录取了，林石榴的成绩稳居年级第一，肯定也是要报考市一高的。 就连老师也觉得毫无悬念，所以根本没有多问。 直到石榴把填好的志愿表交了上去，老师才发现石榴填的竟然是不是一高，而是五高；倒是王丽丽大胆的填报了一高。 其实五高和一高都是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但五高的名气终究弱了一些，算是千年老二，录取分数也低了几分。 在老师的计划安排里，林石榴报考一高，王丽丽报考五高，没想到如今竟然反了过来。 老师不太明白石榴为什么会这么选择，也许林石榴觉得自己状态不好，怕自己考不上一高，想要更稳妥一些？ 反正一高和五高都是重点高中，对升学率并无太大影响——事已至此，学校也不好干涉太多。 殊不知，人这一生在关键时刻的抉择，往往决定了人生的方向，还有命运的交错…… 第107章 酸汤饺子 对林石榴而言，初三下学期的时光就像是一段黑白默片——无声，无色。 这几个月漫长又短暂，怎么熬过去的，石榴完全没有印象。 她只知道，自己终于熬到头了。 中考前日，公布考点，林石榴和王鹏飞等几名报考五高的考生，被分在了城东的考点。 农村孩子的考试，大多家长是不大懂，也不大管的，所以学校专门为这些重点苗子安排了带队老师，负责他们的食宿。 为期三天的考试，除了必备的文具和证件，林石榴没带多少书和资料，也没有再埋头苦读。 六月的黄昏，暖风惬意，坐在大巴车上，林石榴看着窗外的建筑、农田一晃而过，慢慢闭上了眼睛，想象着远方的风景…… 到了住处，同学们新鲜又兴奋，忙着聊天，忙着复习，带队老师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资料，忙着和同学分享最新的押题…… 石榴早早躺下，没有参与。 这两日，林石榴除了考试、吃饭，就是窝在屋里休息，尽量屏蔽一切外界的干扰和声音。 她要放空自己，以最好的状态迎接考试。 直到考完最后一场，老师收走卷子，石榴慢慢的收拾着文具，慢慢的走出教室，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不知道自己考的怎么样，总之她尽力了。 考完的学生一窝蜂的涌向大门口，她没有着急，静静的等着人群散去。 考试结束了，趁着这个空档，她终于有时间睁开眼睛打量一下周边了…… 看着看着，石榴才发现这个校园有些熟悉。原来这里就是上次她和裴嘉楠参加化学竞赛的地方。 一瞬间，很多回忆涌上心头——那个冬日，那场初雪，那句告白，那次牵手…… 石榴有些伤感，慢慢的走到了校门口。 此时校园里的考生已渐渐散去，没有之前那么拥挤了，石榴怕老师等得着急，也就朝着大门走去。 远远的，她好像看到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 不等石榴看清楚，那人朝着石榴招了招手。 “石榴！” 是裴嘉楠。 半年不见，裴嘉楠长高了不少，人也壮实了一些，石榴差点没认出来。 他朝石榴跑过来，神色有些着急。 “怎么出来的这么晚？你没事吧？” “没事啊，人多，就等了一会儿才出来。” “那就好，还以为你又肚子疼了，都想进去找你了，可他们不让进…… ” “你怎么来了？” 石榴说着，四下寻找带队老师和其它同学。 “我早都来了……你找什么呢？” “带队老师呢？你见没？就是李鸿老师，还有王鹏飞他们几个……” “见了，我还和李老师聊了会儿。你出来的太晚，他们等不及，先回住处吃饭，收拾东西了。” “哦，还早着呢，怎么也不等等我……” “主要是王鹏飞想吃那边的炸酱面，他们就一起先走了。王鹏飞说了，让我等着你，再请你吃个饭……” 石榴怀疑的看了看裴嘉楠。 “真的？” “真的，王鹏飞说了，反正你又不爱吃炸酱面……” “我是不爱吃那家的炸酱面，齁咸。” 两人说着走着，闻到了酸汤饺子的味道。 裴嘉楠拽了拽只顾往前走的石榴。 “要不咱吃酸汤饺子吧？” 石榴看了看，认出这是他们化学竞赛那次吃饭的地方。 “行吧，别的也没啥想吃的。” 两人进了店，找了空位坐下。 石榴拿纸擦着桌子椅子，裴嘉楠点过餐，又忙着倒水。 两人说笑着，像是回到了以前亲密无间的时候。 “裴嘉楠，今天我请你吧，我带钱了。 ” “那怎么行，好久不见了，必须我请。” 两人相视一笑，面对面坐了下来。 裴嘉楠把水递给石榴，仔细的打量着她。 “你好像瘦了，这半年学习很辛苦吧……” “还好。” “怎么又把头发剪的这么短……” 石榴顿了顿，浅浅一笑。 “学习太忙了呀，我又不大会扎辫子。” 裴嘉楠没有说话，其实他心里大约也明白缘由，毕竟当初她的头发就是他要求留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石榴笑着开口了。 “裴嘉楠，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嗯，是长了点。可能是运动多了，这半年学习不多，没少打篮球……” 又是沉默。 石榴想问问，裴嘉楠这半年在城里过得怎么样，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她并不太想听到他家人的消息。 裴嘉楠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 “其实这两天我都在找你。第一天找错地方了，我以为你报考的一高，就去了城西……” “嗯，报考一高的都在城西那边的考点。” “是啊， 第一天我去了城西考点，校门外人太多了，怎么也找不到你，还以为是我没看到。直到第二天，我看到了咱们学校的带队老师，才知道你不在那边考试。” 石榴笑了笑。 “那你见到王丽丽了吧？” “没注意，我知道你不在那儿，就走了。” 裴嘉楠说着，又泯了一口水。迟疑了一下， 终于问了出来。 “石榴，你怎么没报一高？咱们不是约好了……” 从见到裴嘉楠的那一刻起，石榴就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所以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 “没信心呗，整个初三的状态都不好，怕自己考不上一高。” 石榴的回答， 让裴嘉楠无从反驳。 确实，这一年发生的事，对石榴影响很大。 石榴为了保险起见，报考分数低一些的五高也是情理之中，可他依旧耿耿于怀。 “可我听说你这学期成绩不错，一直排名第一啊……” “听谁说的？王丽丽啊！” 石榴故作轻松的开着玩笑。 “你也知道我一到大考就歇菜，上次化学竞赛就不行，我是真没信心……” “那你这次考的咋样？” “就那样吧。” 石榴说着，笑了起来。 “反正我二姐说了，我要考不上，就让我去南方找她挣大钱去。” “你真的会去？” “考不上的话，那就去啊……” 说话间，两人的饺子端了上来。 石榴拿起筷子，招呼着裴嘉楠。 “先不说了，快吃吧，饿死我了。” 石榴大口的吃着饺子，裴嘉楠却没什么胃口。 愣了半天，他喃喃自语——“肯定会考上的。” 第108章 旧事重提 裴嘉楠陪石榴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李老师了。 考试已经结束，回不回校都无所谓了。 一起考试的几个同学，有的去了城里亲戚家， 有的已经被家长提前接走了。 李老师也想去办点私事，又不好丢下石榴，就问石榴有没有什么安排。 石榴一个人，自然不好拖着李老师。 想到大姐的家就在城郊，自己也很久没见大姐了，石榴就说自己要去大姐家。 正好裴嘉楠跟着，李老师就放心的离开了。 临走前，他把两人带到公交站，嘱托裴嘉楠务必把石榴安全送到。 “石榴，大姐家在哪里？我看看咱们怎么坐公交车……” “现在还早，先去你家吧。” “什么？去我家？” 裴嘉楠很是意外，也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不欢迎啊！” “不是……就是家里有点乱，地方也小。” “没关系，我就是想去看看你妈，问点事情。” “哦……” 裴嘉楠有些失落。他明白了，原来石榴还是为了彩衣的事情。 “你妈现在身体好点了吧？” “还行，就是不爱搭理人，一天天就知道烧香念佛。” 裴嘉楠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带石榴去见母亲，他怕提起旧事，母亲再受刺激。 石榴知道他的担忧，但她等不及了。 事情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再不弄清楚，也许永远都没有答案了。 “放心吧，我就问几句话。” 眼看石榴坚持，裴嘉楠只得妥协。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彩衣执意要刨根问底，旧事重提，但 在彩衣的事情上，自己家永远有亏欠。 —— 两人辗转许久，来到火车站附近。 听裴嘉楠说他家就在附近，石榴就买了一些水果。 虽然她对裴家有意见，但基本的礼节还有，不能空手上门。 沿着高高的平台走下去，像是下了地道，再穿过一条狭长的走道，两人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院落。 “进来吧，这是我姨夫家的老房子，他们搬去新家了，这里就给我们先住着。” 两人穿过一排晾着的衣服，终于到了门口。 “妈，来客人了。” 裴嘉楠在门口停住，先喊了两声，这才推开门。 院子里空荡荡的，阴沉沉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只老狗迎了上来，在两人的腿边来回蹭着。 石榴认识这条狗，去年她去裴家见到过。 “黑子？它怎么也来了？” “裴家村基本不怎么回去了，就把黑子带来看门。” “确实，这院子太空，又黑乎乎的。” “这是我姨夫单位之前分的老房子，因为地势低，常被水淹，所以都搬走了。” 石榴点了点头。 难怪这房子看起来很是破旧，里里外外弥漫着一股子霉味儿…… 她有些不忍，想到了曾经去过的裴家。 虽然那房子在农村，却也是高门大户、窗明几亮的。如今却像住在地下道，不见阳光。 这里虽说有院子，也只是一片空地，像是个走道，石榴看不懂这房子的布局，只能跟着裴嘉楠往里走。 “妈，来客人了，妈……” 裴嘉楠话音刚落，一个女人迎了出来——是李淑珍。 李淑珍手里拿着一幅十字绣，看到石榴忽然愣在了那里。 毕竟石榴和彩衣是姐妹，五官还是有些相似的。 “这是……” “婶儿，我是石榴，过来看看您。” 石榴把水果放在屋里，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都说时间是抚平伤痛的最好良药。 大半年过去了，虽然石榴对彩衣的离去依旧无法释怀，但毕竟不如当初那般浓烈了。 如今她心里只有一个执念，弄清楚当初三姐自杀的原因。今天终于见到李淑珍了，她必须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所以，她努力表现着友善。 李淑珍有些害怕，迟疑的看着儿子。 在她看来，林家的人找上门，不是索命就是索债。 “妈，没事，石榴就是过来看看你。这两天中考，她才考试完。”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石榴笑意盈盈，还带着水果，李淑珍也不好把人撵出去。 听儿子在一旁解释，她也只好接过话去。 “哦，石榴，你考的咋样啊？” “还行，不过肯定考不过小楠的，他都被一高特招了。今天我们老师和同学还都在夸他呢……” 石榴卖力的夸着裴嘉楠，用笑容和亲切打消李淑珍的敌意。 李淑珍这才逐渐放松下来。 石榴一进门，就看出来李淑珍的精神不太好，裴嘉楠又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一时不敢贸然发问。 没想到，李淑珍主动开口了。 “好儿没好娘啊，孩子都是好孩子，可惜我不是个好妈……是我害了他们。” 李淑珍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妈，你又这么说，谁也没说什么。” 裴嘉楠有些紧张，赶紧劝慰母亲。 “小楠，妈没事，这半年你们都避讳着，不敢提，连你哥也不敢再问一句，可它一直堵在我心里，我一天都没有忘记。” 李淑珍说着，擦了擦眼泪，看向了石榴。 “石榴，今天你来了也好，小时候你在我家养过几日，咱俩也算有些母女缘分，我今天看到你，心里也自在。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就是让我抵命也可以。” 李淑珍的坦诚，出乎石榴的预料。她对这个女人的敌意和憎恨略消减了一些。 “婶儿， 我知道当初的事也不能全怪您，我现在只想弄清楚，我三姐出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隔半年，旧事重提，李淑珍第一次认真的回忆了起来…… 第109章 旧事里 旧事里，藏着秘密。 李淑珍至今都搞不明白，为什么她只是骂了彩衣几句，彩衣就自杀了…… 当时她被两条人命压的喘不过气，根本不敢去回忆当天的事情。 如今细细想来，当天确实有些奇怪的地方。 石榴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细节。 “婶儿，你说你去的时候，录像厅在放黄色电影？” “是啊，没声音，但是画面太难看了，人都光溜溜的，根本没眼看。所以我才生气啊，你说一个女孩子……” 李淑珍说了一半，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下了。 石榴没有介意，只是看了裴嘉楠一眼。 “我记得录像厅被查封之后，不是已经没有那种带子了？” “是啊，没了，都被收了，我帮忙整理的录像带，都是正规的，也就是你那次煤气中毒之后，忙着复习，竞赛什么的，我就没再去了。” “会不会是你哥后来又弄的？” “不可能，他后来都不管录像厅了……对了，妈，会不会是有些外国电影，尺度有点大，你误会了？你记得不，咱们看过的《泰坦尼克号》，就是一艘大船都沉到海里的那个，那里面也有一些那种镜头啊？” “哎呀，不是，不是那种，就是那种不能看的。那地上还散着一堆呢，一看封皮就知道不是正经片子……” “地上还有一堆？” “是啊， 也不知道为啥，地上散着一大堆带子，乱糟糟的，所以我一看就一头火……” 石榴一听，就知道有问题。 “当时屋里没有旁人吗？” “没有，就她自己。” “那我三姐当时什么情况？” “她好像哭了，记不清了。反正我进去就看到她在看那些东西，然后屋里乱糟糟的，我说她，她也不理我，然后我就生气了，话赶话的赶她走，她就把钥匙给我了，还把钱和账单也给我，然后就走了……” 说到这里，李淑珍捶胸顿足的又哭了起来。 “哎，我当时要拉着她就好了，我没想到啊，没想到她就那么想不开……” 石榴压着怒火，打断了她的哭嚎。 “再想想，还有什么吗？“ “别的没什么了，那天我和她一共也没说几句话。” “那你……打她了吗？” “没有，绝对没有，我真的就骂了她几句，没有动手，真的没有动手，我可以赌咒，我要是打她了就不得好死……” 面对石榴的咄咄逼问，李淑珍有些激动。 裴嘉楠赶紧安慰。 “妈，石榴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激动。” 林石榴只得调整心情，解释了几句。 “婶儿，我没有逼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姐姐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没的？如果肚子里还有孩子，她怎么舍得去死……” 说到这里，石榴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绷不住了。 这句话提醒了李淑珍，她确实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 那大厅的地上不是散了很多带子吗，我说话的时候，她也不吭声，就只顾捡带子，然后就要丢去垃圾桶，那时候天冷，院子里有冰，她不小心就滑倒了，我也滑倒了……” 李淑珍说到这里，声音弱了下去。 “那地上很滑，当时她挣扎了半天才站起来。现在知道她那个时候已经怀孕了，摔那么狠，肯定摔坏了……” 问到这里，石榴基本还原了当天的情况。 很明显，三姐自杀当天，在李淑珍去之前，肯定还有别的事情发生，如今看来，甚至还有别人去过。 那天，三姐本就在崩溃的边缘，加上李淑珍的辱骂和驱赶，又摔坏了腹中胎儿，种种事情加在一起，才让她走上了绝路…… 石榴心里已经大约明白了，但她还没有听到那个名字——凭着强烈的直觉，她坚信那天的事情和他有关。 石榴忍不住了，她决定主动诱导。 “婶儿，我听人说，那几天有个老师去过录像厅，你听我三姐说起过吗？” “老师？什么老师？” “裴家村的，韩东江，你见过他吗？” “韩东江，韩老师啊……”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李淑珍有些不明所以，但她明显想到了什么。 “你这么一说，那天我还真见过他。我去录像厅的时候，在西街口碰到他了，他还和我聊了几句，说小松这孩子可惜了，还说……” “还说什么？” “他还说彩衣一个女孩子在录像厅，影响不好……” “还有吗？” “别的就没说什么了，一大早，天怪冷的，街上也没几个人……” “那个韩东江是从录像厅出来的吗？” “这个不知道，我没看到，就是在街口碰到他的，应该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 说到这里，李淑珍也感觉到了什么。 “怎么了，那个韩老师是有什么问题？” “哦，没什么，就是听说那几天有老师去过录像厅，随口问问。” 问到这里，石榴心里已经明白了，她起身准备离开。 “行了，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石榴，我送你。” “石榴，我对不起彩衣，我天天在家烧香的，我……” 李淑珍满脸的愧疚和忏悔，石榴能感觉到她是真诚的。 石榴有些动容，甚至有些不忍，但横着三姐吊死的身影，谅解这个词哪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 尤其今天重温三姐自杀那天的情景，她的心里更是愤懑难平…… 所以，即便裴嘉楠满眼期待的看着她，她也实在说不出原谅。 石榴没说话，只是转身朝外走去。 裴嘉楠眼里的失望转瞬即逝，他扭头安抚着母亲。 “妈，我送石榴去她大姐家，你在家等着，我哥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 李淑珍茫然的站在那里，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身影，有些恍惚。 她想到了小松和彩衣，如果是他俩该多好啊…… —— 石榴已经清楚了，裴嘉楠还有些糊涂。 不过他已经知道， 那天的事情一定和韩东江有关。 难怪石榴不止一次问过韩东江，很明显，这个韩东江有问题。 难怪石榴一直想要查清楚当天的事情，也好，如果查清楚了，母亲的内疚和罪孽也会减轻一些。 可是他不明白，韩东江作为一个老师，会和彩衣有什么恩怨纠葛？ 走出狭长的走道，眼前逐渐明亮起来。 “石榴，这个韩东江有问题？” “肯定有问题，只是现在还没有直接的证据。对了，录像厅的东西都去哪儿了？” “彩衣姐出事之后，录像厅的东西全部转手了，带子，机器，沙发什么的，都处理了……” 石榴沉默了，她站在路口，看着人来人往，忽然想到了什么。 “裴嘉楠，你再陪我去个地方。” 第110章 守护者 趁着天色还早，石榴和裴嘉楠转了几趟车，终于来到了啤酒厂。 来这里，石榴是为了找一个人。 之前和彩衣一起管理录像厅的几个小伙子，石榴都见过了，只有石小磊在啤酒厂打工，她一直没见到。 今天既然已经快要弄清楚真相，石榴决定一查到底。 也许在石小磊这里，还能找到什么线索。 “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 炎炎夏日，啤酒厂生意正红火，门口大货车来来往往，石榴和裴嘉楠和门卫大爷央求了半天，他才同意喊人。 “石小磊，石小磊！” 不远处，一个正在装车的小伙儿转过头，看到了林石榴和裴嘉楠。 他擦了擦汗，走了过来。 石小磊曾是裴嘉松的追随者之一，也一直在录像厅帮忙，所以他认识林石榴和裴嘉楠。 “你俩怎么来了？这几天不是中考吗？” “考完了，过来看看你，顺便问你点事。” 石小磊一听，大约猜到了什么事。 他知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就回头和工友交代了一下， 这才又走了出来。 “这儿车多，来这边吧。” 石小磊带着两人到了厂子外面的花坛边。 石榴提前买了瓶饮料，递给石小磊。 “挺累的吧，喝点水。” “还好吧，上学的时候没好好读书，现在只能卖苦力了，不像你们，前途大好啊！” 石小磊接过饮料，一口气喝下大半瓶。 “小楠，你哥现在怎么样？” “他……和你差不多，跟着我爸在工地上忙活。” “听说了，就是没见过，别看离得不远，他也不和我联系，像是故意躲着。” 石小磊说着，放下饮料，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朝着裴嘉楠晃了晃。 “抽不？” “哦，我不抽。” “不抽好。我抽个，解乏。” 石小磊点了烟，猛吸两口，看向了石榴。 别说，彩衣这个妹妹和她还真有点像。 彩衣自杀大半年了，他还时不时的会想起她，想起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孩子。 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彩衣的倾慕者，当裴嘉松被抓之后，他就变成了彩衣的守护者。 他欣赏彩衣的痴情和坚韧，也敬重她“大嫂”的身份，所以对彩衣的关注和爱护就多一些。 那段日子，在一起帮忙的那些小伙伴里，他在录像厅待的时间是最久的。 只可惜，彩衣出事那天，他碰巧不在…… 这也成了他心里永远的遗憾，时时想来，时时心痛。 “石榴，今天你是为你姐的事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我听黄毛说，你找过我好几次。想问啥，问吧。” 看石小磊的样子，石榴明白他一定知道一些内情，也就单刀直入。 “我三姐自杀那天，除了裴嘉松他妈，还有没有人去过录像厅？” “有。” 看石小磊回答的十分肯定，石榴迫不及待的追问。 “你看到了？是谁？” “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我肯定有人去过。” “为什么？” “得知彩衣出事那天，我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赶去了录像厅，看到大厅门口的垃圾桶里丢了一些黄色录像带。而那带子绝对不是店里的。” 果然，对上了。 石榴有些激动。 “那你保留了吗？你知道那些带子是哪里来的吗？” “我偷偷捡了一个，那些碟片上有标注，是东方录像厅的。” “东方录像厅？这么说，是同行？” 裴嘉楠有些意外，在他印象中，他们和东方录像厅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不，我去东方录像厅问过，因为风声紧，这些带子他们也不怎么用，被一个朋友借出去了。后来一直没还，为此还赔了他们店里一点钱。” “谁？是谁借出去的？” 石小磊顿了顿，看了一眼石榴。 “他们不肯说，但据我所查，好像是一个老师。” 石榴一听，淡淡的接了过去。 “我知道，那个老师姓韩，之前去过录像厅，还和三姐起了争执。” 石小磊闻言，有些诧异，也很欣慰。 难怪石榴一直要找他，看来她确实为彩衣的事用心了，也查出了不少东西。 “是，那个老师去过，还拉扯了彩衣。从那之后，彩衣的精神就不太好，还让我去给她买了一把刀子，说要防身，没想到没过几天就真的出事了……” “这些消息，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有什么用呢？录像厅里经常会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开个玩笑，甚至拉扯一把，这能说明什么呢？再说，警察已经结案了，彩衣确实是自杀，就连你们两家都不追究了，我还多什么嘴……” 说到这里，石小磊把烟头丢在地上，狠狠的踩着。 “我只是不明白，就算那人是老师，又有什么可怕的，彩衣怎么就想不开了……” 石榴没有解释，她想知道的已经全知道了。 “带子还在吗？能给我吗？” “你们等着，就在我宿舍，我去拿。” 看着石小磊跑回了厂里，石榴和裴嘉楠站在花坛边等待。 此时，天边残阳如血，石榴心里也在滴血。 至此，她基本查清楚了三姐自杀的原因。 三姐和裴嘉松偷吃禁果，有孕在身，在裴嘉松出事之后，她本就压力很大，韩东江机的出现，又刺激到了她。 毫无疑问，韩东江肯定心怀不轨，意图轻浮，三姐才会买刀防备。 出事那天，韩东江又去了录像厅，还带了色情片子，彩衣反抗之下，他没有得逞，这才和李淑珍说了彩衣的坏话。 而这边彩衣本就受了刺激，正好李淑珍又去辱骂，多种因素之下， 她不堪压力，也不堪受辱，又不小心把孩子摔坏了，这才想不开，走上了绝路…… 那个寒冷的冬日，三姐经历了多少苦难，多少心酸，多少伤害，多少绝望——石榴终于知道了。 第111章 我的心太乱 拿到带子，告别小磊，石榴和裴嘉楠就离开了啤酒厂。 去公交站的路上，石榴解答了裴嘉楠关于韩东江的所有疑惑。 这也是她第一次把三姐记在日记本里的秘密告诉别人。 裴嘉楠这才知道，为什么韩东江对彩衣的影响这么大 ，为什么石榴一直在追问韩东江的下落。 为人师表，竟然禽兽不如——是韩东江间接害死了彩衣，也让两个家庭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愤恨之余，裴嘉楠痛心疾首。 如果在彩衣受到猥亵的时候，就早些惩治了韩东江，又怎么会有如今的惨况？ “既然早都知道了，当初为什么不告发他呢？” “告发？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老师会认吗？家长会信吗？学校会查吗？恐怕他们只会说三姐不自爱，或者说我家家风有问题……” 裴嘉楠沉默了。 的确，在大部分人的心里，老师哪儿会有错，他们再怎么教训学生，都是为了孩子好。 尤其在农村，一旦有这种事情发生，最后被诟病的大都是女方…… 何况，等石榴发现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且不说彩衣软弱，石榴自己还是个孩子，她们也只能选择息事宁人，再不提起。 谁能想到，都毕业这些年了，他竟然敢找上门去继续作恶呢…… “就不说那个时候了，即便现在，没有证据，又能拿他怎么样？” “对了，石榴，我好像听我叔说过，这个韩东江似乎在教育局有亲戚，现在越混越好了，调到中学去了。” “中学？这样的畜生连小学生都不放过，到了中学只会祸害更多。” “是啊，可我们能怎么办呢？这个录像带也不能成为证据吧？” 石榴看了看黑色塑料袋里的录像带，陷入了沉默。 的确，这盘录像带甚至不能证明是韩东江的。 即便证明是韩东江把它带到录像厅的，即便证明韩东江猥亵过三姐，对三姐的自杀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又能如何呢？ 李淑珍也不过是接受了道德惩罚，赔偿一些钱而已。 裴嘉楠也没有主意，他甚至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的无良老师。 “要不咱们问问大人？你问问你妈？” “我妈肯定不管，她都不让我再查这事，因为不想再被人说三道四……” “那我问问我爸？” “大人只会息事宁人，恐怕都没什么用。” “要不问问我哥，他也许知道怎么办……” “不，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你哥知道。他只要知道韩东江去过录像厅，就会明白彩衣自杀和韩东江脱不了关系。万一冲动之下再出什么问题，那你哥就完了。” 裴嘉楠猛然清醒，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确实，这件事不能让哥哥知道，因为哥哥还在缓刑期。 “那怎么办？石榴，你是怎么想的？” 石榴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自己好不容易查清了事实，但似乎又没什么作用。 因为三姐确实是自杀，只是在造成她自杀的原因上，又多了一个因素而已…… 即便报案，怕是警察也不理会。 但不管怎样，韩东江一定要受到惩罚。 眼看天色就要黑了， 石榴想到了大姐。 大姐和大姐夫在城里生活多年，算是相对有见识的，也许这件事可以问问他们。 此时，两人也到了公交站。 石榴看了看公交站牌，和裴嘉楠告别。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也不要乱说，尤其别让你哥知道。我去我大姐家了，你也回去吧。” “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10路公交车直接到他们小区门口，很方便的。” 说话间，10路公交车已经远远的行驶过来，石榴准备上车，裴嘉楠有些不舍。 他心里还有好多的话要说， 好多的事想聊，可是时间好像总不够用。 “石榴……” “怎么了？” “那个……中考成绩出来，记得告诉我。” 石榴没说话，挥了挥手，一脚跨上了车。 公交车开走了，留下裴嘉楠怔怔的站在那里。 他还没从韩东江的事情中缓过来，他从来没有想到，彩衣姐竟然经历了那样的事情。 而哥哥的嘴也够紧，从来没有和他透露过。难怪哥哥那样一个风流的人，会对彩衣姐情有独钟，温柔呵护。 事情明朗了，死因查明了，但又有什么用呢？ 即便彩衣姐自杀有韩东江的原因，裴家的罪孽就能减轻了吗？ 一路又一路公交车开来又驶走，一个又一个乘客下车又上车，裴嘉楠始终都没有动。 他的脑子很乱，心也很乱。 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事，让他应接不暇，让他原本单纯如白纸的人生，被画上了一团又一团乱麻。 韩东江一定会受到惩罚的，只是彩衣姐再也回不来了。 石榴一定能被录取的，只是他们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过完这个夏天，他们就是高中生了，只是——夏天还是那个夏天，而他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想到这里，裴嘉楠心如刀割。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石榴应该到大姐家了吧，而他，也该回家了。 裴嘉楠不想坐车，只想静静地走一走，就沿着街道朝家的方向走去。 “我的心太乱，要一些空白，老天在不在，忘了为我来安排……” 路过一个音像店的时候，里面传出的歌声让裴嘉楠瞬间泪流满面——我的心太乱，不敢再贪更多爱，想哭的我，却怎么哭也哭不出来…… 第112章 卖保险 下了公交车，石榴一眼看到了路边卖的毛绒玩具。 虽然身上只剩十块钱了，石榴还是用它买了一只蓝色的毛绒小狗。 自从三姐去世，大姐回家越来越少，她也很久没见小外甥了。 其实石榴很少来大姐家。 因为姐夫的母亲有些瞧不起农村人，话里话外总是带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所以石榴不爱来。 今天进城考试，也算事出有因。 石榴满怀期待的走进小区，上了楼，只是大姐竟然不在家。 姐夫正哄着外甥，看到石榴来了有些惊讶。 “石榴，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中考结束了，回家的车没赶上，就过来看看你们。” 石榴说着，把手里的毛绒小狗递给外甥。 “哦，都中考了？还挺快的，我这最近太忙了，也不知道。咋样，考的不错吧？” “还行。姐夫，我姐呢？” 石榴环顾一周，没有见到大姐。 好在，大姐的婆婆也不在家。 “你姐……” 姐夫欲言又止，神色有些难看。 “石榴，你给你姐打个电话吧，看她回不回来。” “打电话？打到哪里？厂里吗？她现在上班了？夜班吗？” 石榴一头雾水，走到了座机旁边。 “在哪个厂？电话多少？” “打她手机号就行。” “手机？大姐买手机了？” 石榴很是诧异。 这手机可没几个人用得起，她第一次见手机还是在二姐手里。 何况，她从来没听大姐提过。 姐夫没说话，只是走到电话机旁，拿出电话本，翻出一个号码。 石榴拨了好几次，都没人接。 她还以为拨错了，疑惑的看向姐夫，姐夫阴沉着脸，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再打，使劲打，打到她接为止。” 石榴隐约觉得不对劲，但此时天已经黑了，她也无处可去。 如果大姐不回来，只有姐夫和外甥在家， 那可太尴尬了，石榴无奈， 只得继续拨打电话。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次，电话终于打通了。 “喂，什么事？” 大姐的声音很不耐烦，石榴愣了一下，赶紧解释。 “大姐，是我，石榴。” “石榴？你怎么去家里了，不给我说一声呢。” “我这几天中考，今天考完了，有点事误了车，回不去了，就过来看看你们。” “哦，中考了都。哎呀，这几天有点忙，把这事忘了。之前还说等你考试的时候，去看你的……” 大姐很是自责，明显犹豫了一会儿。 “这样，石榴，你先和宝宝玩着，我等会儿就回去，回去给你带好吃的。” 等石榴挂了电话，姐夫酸溜溜的说话了。 “怎么说，你姐回来不？” “她说一会儿就回来。” “一会儿？你看吧，不到半夜，她绝对到不了家。” 石榴尴尬的想笑了笑，没接话。 她虽然不知道他们夫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是不对头的。 看石榴有些尴尬，姐夫也不想为难她，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算了，石榴，你先看着宝宝，我去做饭。” “大姐说了，她带吃的回来……” “她带的东西，我可吃不起。再说，咱也饿不到那个时候……” 姐夫去厨房做饭了，石榴忐忑的陪着小外甥。 明明是夏天，却冷的像冰窖。 小外甥也不像之前那样活泼爱笑，只知道看电视里的动画片。 他衣服的前襟已经脏的不像样子，脸上也是脏乎乎的。 若在以前，大姐绝对不会让孩子脏成这样的。 石榴找来干净的衣服，给小外甥换上，这才恢复了之前那个洋气可爱的样子。 直到姐夫做好了饭菜，大姐还是没回来。 三个人默默地吃了晚饭，孩子闹瞌睡，石榴让姐夫哄他睡觉，自己主动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了。 看着凌乱的灶台，石榴的心也凌乱了。 这个家里，没有一丝温馨的气氛，压抑的让人窒息…… 而这种窒息的感觉，石榴似曾相识。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暑假，父亲发现了母亲背叛，家里就是这样压抑窒息的氛围…… 石榴的心瞬间跌入谷底——很明显，大姐有事了。 —— 洗过碗，宝宝已经睡了。 石榴只能坐在客厅看电视，姐夫收拾着乱糟糟的客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石榴原本想问问姐夫，关于三姐的事情，但明显不是时机。 她不敢再提家里的事，只是说了说自己的学习，报考的学校…… 又等了很久，宝宝中间醒了一次，姐夫陪着孩子睡了。 就在石榴也昏昏欲睡的时候，大姐终于回来了。 她确实带回来不少吃食，有烧烤，有卤味，但谁也没有胃口。 姐夫听到动静，只是开门看了一眼，就又进去了。 大姐也没理他，只是热情的招呼石榴吃饭。 石榴象征性的吃了两口，也就吃不下了，大姐就安排她休息。 大姐家的房子不算大，有两个卧室，还有一间小屋子也可以住人。 平时他们一家三口住一间，老太太住一间，石榴之前来都是住在小屋，如今大姐却让和她住在一起。 躺在床上，石榴看着还在卸妆护肤的大姐，忍不住小声问道。 “大姐，你和我姐夫怎么了？” “没怎么啊。” “我看他不高兴……” “他就是工作不顺，看什么都不顺，天天不高兴，不用理他。” “你和我姐夫分床睡了？” “没有，就是宝宝奶奶上闺女家了，那个屋子就空了出来，我平时工作回来晚，怕耽误他们休息，就分开睡了。” “大姐，你上班了？” “是啊，要不这个家谁养，总要有个人挣钱的啊！” “那你做什么的？” “做保险。” “保险？” 石榴不懂，但她并不太关注，她只想隐晦的提醒大姐。 “这工作要经常加班啊，是不是回来的有点晚？我看宝宝都醒了好几次，你不在家他睡不安稳。” “做保险，做的是客户，要维护关系的。刚才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和客户吃饭……” 大姐略微解释了两句，但明显不想说的太多。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安心上学就好。对了，你这次考试怎么样？” “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石榴啊，你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能嫁个好男人。别像大姐，这辈子为了个商品粮户口，一辈子都搭上了……” 大姐说着，拿过了自己的皮包，从里面掏出钱包。 “你这次考试，姐本来说去陪你的，结果给忘了……这点钱你拿着，不要让你姐夫知道。” “不用，咱家里有钱。” “家里是家里的，这是姐的心意，给你你就拿着。马上要读高中了，肯定要准备很多东西的。对了，以后读了高中，放假了就过来啊……” 看石榴不收，大姐直接拿过石榴的衣服，把钱塞进了她的口袋。 然后，大姐倒头躺下了。 “好累啊， 这一天天的……” “大姐，我想给你说个事。” “啥事……” “我今天去了两个地方……” 石榴还没说完，大姐翻了个身，沉沉的睡了…… 第113章 小木屋 在大姐家住了一夜，次日，石榴不顾大姐的挽留，一早就离开了。 三姐的事情，她始终没有说出口，也决定再也不说。 因为她发现，不过大半年的功夫，大姐似乎就忘记了三姐。 或许是怕她伤心，或许是真的忘了，总之，大姐一次都没提过三姐，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伤感。 也是，现在的大姐忙着跑保险，忙着挣大钱，忙的连孩子都顾不上了，哪里还会为逝去的人伤神…… 石榴知道，三姐的事情是她自己坚持要查的，也只能自己去解决。 但眼下，她没有能力，她只能把那盘录像带，还有三姐的日记本等资料都保存起来——总有一日，她会找到机会的。 临走之前，她想劝劝大姐，但犹豫许久也没有开口。 因为她想到了自己那执迷不悟的母亲。 一旦挑破，也许姐妹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或逼不得已， 或心甘情愿，或一时糊涂，或清醒自知——成年人的心思，不是她这个未成年人可以劝解的。 —— 回了林家湾，母亲依旧在打麻将。 她诧异石榴怎么没在彩云家多住几天，石榴也没解释，只是求父亲在林子里给她搭了一间小木屋。 她说家里太吵，也太闷热，她想在林子里乘凉，看书。 对于石榴，林成静向来有求必应。 何况木屋也不白建，石榴不在家的时候，可以搁置几件农具、农药等物，等秋日收了果子，也可暂时存放。 于是，在石榴指定的地点，在距离彩衣坟墓不太远的地方，一个精巧的小木屋很快就搭好了。 因为林子里并没有多少空间，木屋搭的很小，构造也很简单——四根不高的粗柱子做基，柱子上横放了宽木做底，再在上面用木头搭起四面墙，屋顶用劈开的木板拼接而成，四面悬挂着白色的蚊帐，通风又避蚊。 木屋空间有限，只放了一个躺椅和一张小桌子。 几本书，一个mp3，成了石榴全部的家当。 盛夏的石榴林，枝繁叶茂，清净又清凉，纵使阳光强烈也透不进来。只有鸟儿飞过，引起树枝抖动，才会有几缕阳光照下来。 以前每到暑假，林子里总会溜进来很多淘气的孩子。 他们或荡秋千，或挂吊床，有时候还会攀树折枝，毁坏林木，父亲每天总要驱赶几次，但也没什么用。 都是一个村的，林子里又凉快，只要孩子们不折枝摘花、毁坏林木，一般就任由他们去了。 可是今年暑假，没什么人来林子里乘凉了…… 石榴知道，自从彩衣葬在了石榴林，就很少有人敢私自进来了。 有人说，深夜总会听到林子深处有人哭泣。 有人说，林子里太紧，身体不好的人或者年幼的孩子进来，会撞见不干净的东西。 甚至有人说，有小学生贪玩闯进来过，回去就病了几天…… 石榴知道，他们是忌讳惨死的三姐。 但石榴不怕，这里埋葬着她的和尚爷爷，她的傻子叔叔，还有她的彩衣姐姐…… 他们都是她亲近的人，最疼爱她的人，她一点都不怕。 相反，这里成了石榴最清净的去处。 她在石榴林里听风观雨，在小木屋里听歌看书。 “无力选择爱的人，必定选择死。” “死，怎么可以把一个人那么多那么多不容轻蔑的痛苦、愿望、期盼，也许还有幸福，就那么迅速、简单、轻而易举地统统化为零了呢？” 这个暑假，石榴迷上了史铁生的书。 之前她是看不进去的，但三姐走后，她一下子就爱上了他的文字。 看着这些发人深省的文章，石榴时而含泪而笑，时而掩卷沉思。 是啊——死，怎么可以把一个人那么多那么多不容轻蔑的痛苦、愿望、期盼，也许还有幸福，就那么迅速、简单、轻而易举地统统化为零了呢？ 三姐。 彩衣。 漫长的中午，看书看乏了，石榴就地躺下，睡个长长的午觉，等睡够了，爬起来呆坐在小屋门口，看着不远处三姐的坟墓。 看坟前几只小鸟叽喳蹦跳，看旁边几朵野花随风摇曳——石榴开始思考生与死的问题。 都说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三姐离世的痛，对这个家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小了。 随着裴家一笔笔钱打进来，父母失女的伤痛也被一笔笔消减。 母亲很少再来石榴林，除了农忙，她沉迷于打牌。 她还给自己找了很好的借口，说打牌是为了麻木自己，不去想那些伤心的事情。 她还说，大家谁都不要再提彩衣的事，让彩衣安安生生的再去投胎，来生能有个好命，别再这么苦了…… 石榴不知道有没有来生，但她知道但如果大家都不再伤心，都选择忘记——彩衣就真的不存在了。 生的意义是什么呢？ 或许生的意义只是在人世留下痕迹，留在有些人的心里，或痛或悲或喜。 死的界限又在哪里呢？ 或许肉体的腐朽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当被所有人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石榴不想三姐被所有人遗忘，至少她不想忘。 而除了自己，还有谁记得三姐呢？ 裴嘉松？ 是，因为背负了三十万的巨额债务，裴家的人应该不会那么快的忘记这条人命。 至少裴嘉松不会。 英子？ 是，英子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记彩衣，毕竟她们是从小长到大的姐妹。 可是英子也很久不来了。 听说这个暑假， 她又去了城里，而且不准备回来了…… 这个孤独的暑假，漫长的暑假，经历过生与死的思考，林石榴长大了，也终于等来了中考的消息。 第114章 名列三甲 中考成绩快出来这两日，正赶上阴雨连绵。 石榴知道自己肯定能考上，所以也不是太上心，就想着等雨停了，再去学校找老师查询。 没想到，不用她去学校查询，就有人通知了她的中考成绩。 这一天，阮小玉家的电话响个不停，都是找林石榴的。 第一个打电话的是石榴的班主任。 班主任欣喜若狂，第一时间打电话报喜——石榴考的好，不是一般的好，据说进了全市前三名。 听到成绩，石榴有些意外，她是觉得自己中考发挥还不错，没想到考的这么好。 高兴之余，班主任连连叹息，十分惋惜，他觉得石榴有些亏，报的太保守，以她的成绩，进市一高的重点班也绰绰有余…… 第二个打电话的是裴嘉楠。 因为中考结束那日，裴嘉楠抄了石榴的准考证号等身份信息，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查询了林石榴的成绩。 对于石榴的成绩，裴嘉楠也难掩激动，他就知道石榴绝对没问题，同时更加惋惜她没能进市一高。 石榴淡淡的表示，哪个学校都好。 第三个电话是二姐打来的。 石榴没想到，离着那么远，二姐竟还关心着这边的中考消息，她知道今天出成绩， 特意打回来询问。 得知妹妹如此争气，二姐很是骄傲。她嘱托石榴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好大学，还说以后石榴的学费她都包了…… 阮小玉和林成静也很高兴，因为石榴又给他们挣了脸面了。 —— 很快，石榴名列三甲，考中五高的消息就传遍了林家湾。 林家湾素来人杰地灵，也出过几个好学生，所以考上重点高中不算稀奇，但能考的这么好，还是林成静家的孩子，这就让人惊叹了。 赶上连日阴雨，人们闲来无事聚在一处，又开始了家长里短…… 一开始，都是夸林石榴如何聪明的，但说着说着，闲聊就有些变味了。 说来阮小玉生的这四姐妹，除了折了一个最老实的林彩衣，剩下这三姐妹还都挺有能耐。 虽然老大彩云和老二彩霞现在都能挣钱了，但这钱的来路干不干净，人们还是存疑的。 不过林石榴的心性和学习，那是全村人有目共睹的。 人们不由的奇怪， 就凭阮小玉这做派，怎么能养出林石榴这样的孩子呢？ 于是，好事者又忍不住开始探究——林石榴究竟是谁家的血脉，能这般聪慧？ 有人想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夏日，傻子被冒雨下葬的情形。所谓雨打新坟，必出贵人，看来这石榴很可能是傻子的孩子…… 也有人反驳说，裴大山的小儿子比林石榴更聪明，人家早就被市一高免试录取，石榴这个聪明劲儿，分明是裴家的血脉。 更有人哈哈大笑，反驳他们怎么就确定石榴不是林成静的亲生女儿？毕竟林成静的父亲是老和尚，那和尚广结善缘，也许保佑后代出一个女状元呢…… 当然，他们也只敢背地里嚼嚼舌头。 当着阮小玉和林成静的面，没人再敢放肆。 彩衣那个好闺女的离世，让整个林家湾的人都很痛心。 而阮小玉这半年来也安分多了，除了爱聚众打牌，还真的很少再勾三搭四的了。 不管石榴是谁的孩子，终究是阮小玉生下的，人家父亲林成静都不在乎，他们外人又操什么闲心呢…… —— 对于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石榴没有太多向往，也没有什么畏惧。 反正都是住校，从初中寄宿开始，她早已习惯了。 反正这个家，没了三姐，也就没了牵挂。 她甚至觉得，自己中考能发挥这么好，一定是三姐在天有灵，保佑着的缘故。 所以阴雨过后，她依旧日日待在小木屋，享受着孤独和清净。 关于三姐的死，石榴对母亲是有隐约的怨气的，但她又不能表达出来，所以只能以冷淡和疏离来缓解这种怨气。 不过自从中考成绩出来，母亲阮小玉对她倒是关注了一些。 这日早饭过后，石榴又要去小木屋，阮小玉叫住了她。 “石榴啊，你也快开学了，都需要准备什么？你说，妈去给你买。” “没什么好准备的，初中又不是没住过校。” “那能一样吗？镇里多近啊，一周就能回来一趟，去了城里，得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吧？” “差不多，你多给我点生活费就行了，两个月回一次也没问题。” “这孩子，什么时候只知道要钱了？真住校那么久，你就不想家？” 石榴没说话。 父亲林成静在一旁磕了磕烟袋，开口了。 “想什么家？她大姐不是在城里，虽然远点，也比回家方便。石榴啊，真缺啥少啥了，就去你大姐家。” “说起这个，石榴，你大姐昨天打电话了，你去林子里了，没接到。” “哦，她说什么？” “她说等你开学，她送你去学校。” “算了吧，她现在也挺忙的。” “是吗？ 我也看她挺忙的，十天半月不打个电话，话都没说几句就又挂了。对了石榴，你考试完不是去你大姐家住了一晚吗？你大姐现在啥情况？” 石榴看着母亲笑了一下。 “这孩子，笑什么？” “我笑你，这都过去多久了，现在才想起来问。” “不问说明没事啊， 有事你肯定就和我说了嘛。” “是，没什么事，大姐有工作了，好像是做保险的，反正每天挺忙的，孩子都顾不上了。” 石榴欲言又止。 “你大姐和我说了，说现在忙着挣钱，有些顾不上孩子。没办法，一家总要有个挣钱的人啊，要不这日子怎么过。” “可我姐夫……好像不太高兴，我看俩人挺别扭的。” “他不高兴？他有啥不高兴的。他又不能挣钱了，在家看看孩子，做做家务也是应该的。难不成一家子等着饿死？” 阮小玉说着，斜了一眼自己的男人。 林成静听不下去了，毕竟他也是个没本事的男人。他咳嗽一声，叹了口气，拎着烟袋出去了。 阮小玉懒得理他，拿起记电话的小本本。 “对了，石榴，你大姐买手机了，这是她的手机号……” “我知道。” “你知道啊？那你不早给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光彩事。” 石榴冷冷的丢下一句，拿着一本书又去小木屋了。 第115章 公平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英子回来了一趟。 自从彩衣出事之后，她也不想在镇上待着，加上二叔二婶总是撮合她和邻街那个卖猪肉的小伙子，她觉得十分别扭。 尤其石榴中考之后，就不在镇里读书了，英子愈发觉得难熬。 但她又不想回家，她若闲在家里，怕是很快就要被嫁出去…… 好在这时候，城里大姑家又添了个孙子，英子就主动要求过去帮忙带孩子。 英子手巧心细，温和老实，又是自己人，由她带孩子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表嫂早有此意，又怕委屈了英子，一直没好说出口，既然英子主动提出，自然一口应允。 暑假英子在那儿待了一段时间，很受表嫂的夸赞，所以当她说想回家看看，也不好阻拦，还交代让她早些回去。 其实英子是回来看石榴的。 这不，她才一到林家湾，就带着一盒曲奇饼干，跑到林子里的小木屋。 石榴戴着耳机，听着歌，正蹲在小木屋外看蚂蚁上房，所以没听到英子跑来的脚步声。 英子轻轻的把饼干丢在地上，绕到石榴身后——石榴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双柔软的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这柔软细长的少女的手，让石榴心中一动。 在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是三姐出现了，因为三姐也常会和她玩蒙眼睛的游戏。 但很快，她就知道来人是英子。 因为微风吹过，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英子有狐臭，遗传了她的父亲，在小时候还不太明显，自从进入青春期，味道就越来越大。 尤其到了夏季，更是难以遮掩，所以英子特别注意，夏天总是会用味道比较浓的香水来掩盖。 久而久之，英子身上就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所以，石榴不紧不慢的取下耳机。 “英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出去了这么久，可是刚回来，谁都不知道。” 英子松开手，好奇的闻着。 为了照顾英子的面子，石榴自然不能说实话。 “不是你还有谁？在林家湾，谁还会来蒙我的眼睛。” “也是，我刚到家，听小宝说你现在总窝在林子里，就来看看你。呀，什么时候做的这个小木屋啊？太精巧了。咱俩进去说话吧？” “别进了，太小了，坐不下两个人。” “看来你都没准备让我进，也不盖大点。” “谁让你进城的？你又不在家陪我，我这个暑假可闷坏了……” 许久不见，两人亲热的拌着嘴。 英子捡起那盒曲奇饼干，递给石榴。 “知道你闷，所以赶紧回来陪你啊。你尝尝，这种饼干特别好吃，特别酥，我大姑偷偷给我的，我都没让小宝看见，特意带给你的……” “是吗？那我得尝尝。” 石榴打开饼干盒，里面装满了花生形状的小饼干，入口即化，果然香甜可口。 “看来还是城里好，饼干都是好吃的啊！难怪你又跑去城里了。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过，带小宝都带够了，不愿意再带孩子了，怎么现在又主动去带？” “还说呢？你们一个个都进城了，我自己留在镇子上有什么意思。我也想去城里见见世面。” “你们？还有谁？” “就……就是咱们那些同学啊，朋友啊，要么去城里读书，要么出去打工，有几个待在镇上的……” “不对，你之前去丽人理发店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老实说，是不是为了躲相亲？” “就算是吧，反正那个卖肉的，我绝对看不上。” “我听你爸说，还给你介绍了其它的啊，你都不愿意去……” “哎呀，别说我了。石榴，我可听说你考的很好啊！” “你怎么知道的，走了之后电话也不打一个。” “我大姑告诉我的。” “你大姑怎么知道的？” “我二婶打电话告诉她的。咱林家湾都传遍了，整个镇子也传遍了啊。我表嫂没见过你，都知道了，他们都夸你呢。” 英子说着，满脸羡慕。 “大姑还说，要是我能考你一半的分，也能给我找个好出路，不用带孩子了。” “哎，不就考个高中，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不一样，你这是状元了。对了，石榴，你知道不，王丽丽也能上市一高了。” “哦，她也考上了？那还不错么。” “考上？你不知道？她的分不够啊，好像错了分数线五分……” “那怎么还能上？差半分也不行啊。” “花钱买啊，听说他们托人找关系，花钱给她买进去了。” “啊，这还能买？” “当然能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她的分也不低，咱们农村的分数线定的高，反正不知道怎么弄得，就录取了。听说花了一万呢！” “一万？她家太有钱了吧…… “有钱？她爸偷偷借的高利贷。” “啊？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她爸就是管我二婶作保，借的高利贷啊，所以我才知道的。我在城里着急的时候，会给我二婶打电话，然后有什么事，她会给我说。” “哦。” “那个王丽丽，根本就不配上市一高，就是去了我看也是垫底……” 提到王丽丽，英子依旧愤愤不平。 石榴没说话，她还沉浸在震惊中。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有很多路可以走，原来人生没有绝对的公平。 “对了，石榴，马上开学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没什么准备的，又不是第一次住校了，被褥什么都是现成的。” “也是，这次我正好在家住几天，等你开学再进城，到时候我送你吧。” “好啊！” 看石榴开心的答应了，英子终于鼓起勇气，问起了一个人。 第116章 赔偿款 其实英子来找石榴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打听那个人。 别看英子消息很广，却唯独没有裴嘉松的确切消息。 她只知道他家住在火车站附近，也去车站附近的小区找过好几次，却怎么也找不到。 自从彩衣出事之后，她就再没见过裴嘉松了。 从一开始的担心，到心疼，再到牵挂、到思念，她实在忍不了了。 她知道，石榴和裴嘉楠一定有联系。 扭捏半天，英子终于开口了。 “石榴，你这次考这么好，裴嘉楠也知道了吧？你跟他有联系没？” “有啊，中考之后我还去过他家。” “什么，你去过他家？” “怎么，不能去？” “不是……当然能去。他家现在住在哪儿？是火车站附近吗？” “是啊。” “哪个小区啊？” “这我不记得了，好像不是什么小区，就是一个挺破旧的院落，是以前的老房子。” 石榴并不在意，只顾吃着曲奇。 “具体在哪儿啊？仔细说说呗，我大姑家离火车站不远，我对那块还是比较熟的。” “那地方挺难找的，车站门前那个大坡下去之后，右边有条小胡同，然后进去， 再往前走，然后再拐一下，有个通道，走到头就是了。” 英子听得一头雾水，她有些着急，看到小木屋里的书和笔，抓出来递给石榴。 “你说的啥乱七八糟的，听不明白，你给我画画。” “画它干啥？” “画一下嘛，我怎么不记得火车站有这种地方……” 石榴接过笔胡乱的画了下。 “真记不清了，大约就这样吧，反正那地方像地下室一样，阴森森的，墙上都发霉了，听说是老房子了，没什么人住。” “裴家现在这么惨啊？怎么住在这种地方，我听二婶说，裴嘉松和他爸现在到处干活，可卖力了，应该挣到钱了啊……哦，可能挣的钱都还你家了。” 石榴没好气的瞪了英子一眼。 “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关于裴家赔偿款这件事，石榴从来都不想提起。 她知道有不少人眼红，毕竟三十万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甚至还有人拿这三十万，去和邻村一场车祸的赔偿款来对比，说她家这次是趁人之危，狮子大开口，而裴家是为了儿子不坐牢，才不得已应下的。 否则这种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的事情，女方自己想不开，男方一分钱不赔也是有的。 总之，随着时间流逝，人们逐渐淡忘了彩衣死状的凄惨， 只记得这让人眼红的三十万赔偿款…… 对石榴而言，莫说三十万，就是三百万、三千万，也抵不过三姐的一条命。 她并不稀罕这笔钱，可又能怎么办呢？ 难道真的一分不要， 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裴家？如果真的那样，怕是更有人说三姐不值，也不会让裴家吃痛了…… 再说，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也做不了父母的主。 彩衣的命是父母给的，之前他们想让彩衣换个上门女婿，后来想着换笔彩礼，到最后，拿命换了这三十万，就算是对他们养育之恩的补偿吧…… 这样一来，三姐在这世间也就不欠任何恩情了。 石榴只能这么想，这么安慰自己。 当然，石榴知道英子心直口快，她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英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吐了吐舌头。 “对了，那个李淑珍现在怎么样？” “不太好，看着病恹恹的。” “裴嘉松呢？” “没见到。管他什么样……” 提到裴家的人，石榴就有些心情不好。 她不想再说裴家，就丢下本子，拿着曲奇饼干走开了。 英子则把那张画着地图的纸撕了下来，装进兜里，也跟了过来。 蹲在彩衣的坟前，石榴倒出一些饼干，摆成一朵花的形状。 “三姐，这是英子从城里带的饼干，挺好吃的，你也尝尝。过两天我就去城里上学了，不能陪你了……” “彩衣，放心吧，以后我帮你照顾石榴。我也进城了，我会常去学校看她的。” “这可是你说的哦，去看我，可不能空着手，记得给我带点好吃的……” “你就知道吃……” “那是，在镇上，三姐去学校看我，每次都带一大兜零食的。” “行行行， 给你带好吃的。” 提到镇上的时光，两人有片刻的沉默和伤感，不过很快就又好了。 三人从小玩到大，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 对石榴而言，大姐嫁的早，二姐离得远，年龄和性情都和三姐相似的英子，成了她的另一个姐姐。 彩衣已经走了大半年，两人也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俩在彩衣坟前说说笑笑，像是彩衣从未离开过…… “对了，英子姐，你这次进城，大姑没给你说亲？” “说什么亲？再说亲，我就不去了。” “为啥啊？” “他们给我说的都是啥人家啊，我一个也看不上。” “哟，听你这意思是要自谈啊！” 石榴的调侃，让英子有些害羞。 “哎呀，什么自谈，我不着急嫁人的。” “你不着急，你家里着急啊，我前天还听槐花婶子和你爸聊你呢，说你该找人家了……” “一天天的，就她爱瞎操心。没事，我这个小侄子还小，正需要人呢，他才半岁，三岁能上幼儿园之前，表嫂肯定离不开我，不会让我嫁人的。” “啊？带孩子要两三年啊，那会不会耽误你……” “耽误什么？” “耽误你嫁人啊，虽然现在你是不着急，但也不能真的就这么耽误三年吧？再说，你天天帮他们带孩子，能遇到什么情投意合的人……” “石榴，你怎么句句离不开嫁人……” “我也是为你好。要我说，你还不如去南方打工，也见见世面，还能见到不同的人。” “可我不想去那么远，我不敢。我不像彩霞姐，敢想敢闯敢干的，我想都不敢想，离家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我最多也就进城了，离家近点挺好的。” 石榴笑了笑。 因为这些话，三姐也说过。 看来英子和三姐确实很像，就连人生的选择，甚至选择的理由都一样。 第117章 她的消息 黄昏，林间。 几只小鸟落在坟上叽叽喳喳，很快发现了饼干，它们轻轻靠近， 先是试探性的啄了两下，看没有人来驱赶，就放心大胆的吃了起来。 石榴和英子坐在小木屋前，看几只小鸟啄食。 “看，这几只鸟又来了，它们的窝就在林子最后面那棵大槐树上。大的是鸟妈妈，一开始就它自己来，现在几个小鸟也会飞了……” 石榴一个暑假都窝在林子里，无聊的她和几只鸟都成了邻居。 “哎，整个暑假你都不在家，就这几只鸟陪我了。我还给它们起名了，你猜都叫啥？” 石榴的话， 英子似乎并没有听进去，而是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石榴，那个女人有消息了。” “什么？哪个女人？\" 石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是生我的那个女人。\" “啊，你找到你妈了？” 石榴原本半躺着，激动的一下子坐直了。 “她在哪儿呢？” “说了你也不知道。” “很远吗？” “其实也不太远，离咱们这里有五十里地吧。” “那她现在……” “又嫁人了，又生了两个儿子，也就比小宝小两三岁吧。” “哦，也是，都过去十来年了。这事你爸知道吗？” “没给他说，怕他知道了又去闹。现在她嫁的这家人可不好惹，听说家里有点钱，男的也厉害。” “啊？那你妈还好吧？不挨打了吧？” “据说不挨打了，男的对她挺好，又生了儿子，现在享福了。” “哦，那挺好啊。这离得也不算远，怎么这些年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家瞒的很死，就怕被我家找到。” “”那你怎么找到她的？ “我才没找她，是她找我的。不知道她从哪里听说我弟弟要去当兵，我在城里哄孩子，她就托人捎信给我，说想让我带弟弟去看看她。” “那你……要去吗？” “我才不去，我恨她，恨死她了。” 一提起母亲，英子的眼神就变得冰冷。 她始终执拗的认为，她小时候受的那些罪，都是拜妈妈所赐。 “哎，你妈也是不得已啊，听我妈说，当年你爸都快把她打死了，她实在没办法才跑掉，讨个活命……” “她没办法，她讨了活命，那我呢？她跑了，我爸把所有的火都发在我身上。我整天挨打挨骂，洗衣做饭，伺候老的伺候小的，人还没灶台高，我就要蒸馒头，第一次蒸馒头，我不懂，火一停就开锅，那蒸汽把我熏得满胳膊的泡……” 英子说着，撩开了袖子。 “你看看，到现在我这胳膊上还有疤呢，谁心疼我？要不是大姑护着我，我不是被折磨死，就是被我爸卖了……” 英子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 虽然从小看到父亲打骂妈妈，虽然知道妈妈也是逼不得已，可她就是情感上过不了这一关。 她始终执拗的认为，是母亲狠心把他们丢下，才让她的童年如此悲惨。 石榴比英子小，对英子妈妈并没有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那是一个沉默可怜的女人。 但石榴一直知道，妈妈是英子心里永远的伤痛。这个善良温暖的女孩，也只有在提起她母亲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恨意和冰冷。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石榴也不好再劝。 “也好，她要真的有心，也许会想办法去城里看你的。” “她要敢来，我就骂她。现在她想我们了？把我丢下的时候，那些年我受罪的时候，她怎么不想呢？怎么不来看看呢？现在想看了，想瞎她的双眼……” 英子嘴上说着狠话，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 石榴知道，英子需要时间慢慢消化这个心结，她只得转移了话题。 “不说这个了，英子姐，我有个东西送给你。” 石榴说着，从小木屋挂着的袋子里摸出一个精巧的瓶子，递给了英子。 “这是什么？哇，香水！” 英子接过来，爱不释手的看着。 “好漂亮的瓶子啊。你从哪儿弄的，一定很贵吧？” “二姐给我寄来的。你闻闻味道喜不喜欢……” 英子朝手上喷出一些，闻了闻。 “这香味好特别啊，不是很浓，但真的好舒服啊……” “是吧，之前我就觉得味道好闻，特意问她要的。” “彩霞姐用的香水，一定很贵吧？我表嫂的香水都没这么好。” “管他贵贱呢，二姐寄给我的，给你用吧。” ‘啊？这么好的香水，还是你留着用吧。” “我不用香水的，之前她留给我的半瓶都浪费了，这是她又寄给我的。你用吧， 正好你喜欢用香水。” 石榴善意的一句话，却 触动了英子自卑的心。 她想到了自己的狐臭，赶紧低头闻了闻腋下。 “石榴，我身上是不是又有味道了？在城里洗过澡回来的，一路上出汗了，刚到家着急来找你，就没洗澡……” “没什么味道啊。我知道你喜欢香水，早给你备着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身上又有味道了呢……哎，一到夏天就难熬。” “其实也没什么，很多人都有的。我听二姐说过，这种可以做手术的。” “嗯，我表嫂也说了，我现在不是给她带孩子么，她觉得有些味道，说等天气凉快了，就带我去做个手术。” “那好啊。” “是吧，做了这个手术，我还想割双眼皮……” “什么？” “割双眼皮啊，我这眼睛太小了，割了双眼皮，眼睛应该会大一些……” “眼皮是随便割的么，没危险吧？” “没事的，我表嫂都割了，还挺好看的。她有个表姐是开美容店的，说了等我把孩子带大点，就带我去的。” “哦，这是你表嫂的许诺啊？我说你爸应该不会让你割……” “我爸……我都不给他说这事，反正我在大姑那儿，他也不敢管。” “你表嫂对你这么好啊？割双眼皮不少钱吧？” “我表嫂说了，都是自己人，就不给我开工资了，一年管吃管住，每季买套衣服，报酬就是帮我割狐臭，再割双眼皮。” “哦，抵工资了啊……我说呢，你表嫂之前好像没这么大方。” “这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我觉得划算，反正我挣了工资，我爸也不给我花，他也不舍得花钱让我去手术。我还不如直接花在自己身上，这样我爸就管不着了……” “哈哈，都说你实在，没心眼，原来你也挺会打算盘的嘛。” “没办法，爱美之心吗，我长得又不好看，总得为自己考虑一下。” 英子说着，扒拉着自己的眼皮。 “石榴，你看看，我要割了双眼皮，是不是眼睛会显得大一些……” “嗯，应该会大一点，但也不会太明显。” “大一点点就好，我就不用那么自卑了……” “你自卑什么？你看你身材多好啊，手又巧，咱林家湾谁不夸你勤快能干……” “勤快有啥用，还是得好看。只要我的狐臭没了，眼睛再大一些，我就能……” “就能怎么？” “就能相看个好人家了啊。要不人家都嫌我眼睛小。所以我不着急相亲，我要让自己先变美一点……“ 看着英子充满憧憬的眼神，石榴笑了。 生而为人，有所希冀总是好的。 第118章 人以群分 又是九月，又是开学。 开学这日，英子按照约定和石榴一起进城，送她上学。 在英子看来，虽然自己没机会读高中，但看看石榴的学校也是不错的。 若是彩衣还在，她一定会送石榴上学的，她要替彩衣照顾石榴。 两人一起进了五中校园，看了分班名单，石榴被分在高一1班，名列第一。 原来五中的传统是新生先在高一统一学习，然后根据在校成绩，学校会在高二开始选拔优秀学生进入重点班。 英子帮石榴把行李送进宿舍，然后两人一起去办饭卡、交学费——等这一系列手续办完，也就中午了。 石榴带着英子在学校食堂吃了饭，又在校园里逛了一会儿，英子这才离开。 临走之时，英子轻轻的捏了捏石榴的手。 “石榴，你心事太重了，别总是冷着个脸。以后开心点，多笑笑，多交几个朋友，我会常来看你的！” 送走英子，石榴看着陌生又新鲜的校园，孤独感油然而生。 在这里，城市的学生占了很大一部分，农村的孩子并不多，尤其他们中学的，这一届考上五中的只有石榴一人。 这样也好，全新的环境，陌生的同学，应该没有人再提她的过去了。 也不知道一中的校园是什么样的，裴嘉楠今日也开学了吧，希望他在一中有个新的开始。 而石榴也希望自己能在这里有个新的开始。 —— 高中的开学第一课——不再是拔草，而是军训。 热气未消，凉意未至。 换上橄榄服，踏进运动场，石榴和众多新生一起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军训。 “全体向左转！” “齐步走！” 顶着烈日，十几个队伍在操场上排练，机械般地听着指令执行，就像一块块行走的豆腐块。 虽然很苦也很累，但石榴很快就爱上了军训的感觉。 烈日下晒到眩晕，踢正步踢到麻木，高温、酷暑、刮风、下雨，一切都不是退缩的理由。 身体在痛，心里却有一种挑战自我的成就感——石榴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石榴军训的时候特别刻苦，心无旁骛，很快就因为挺拔的身姿、标准的正步，被教官选中做标兵了。 凡有同学动作做的不标准、不到位的，就让林石榴出队，给他们示范。 等她自我介绍的时候，同学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头发短短的、眼睛大大的冷面女生，就是本校录取的新生状元林石榴。 学生大都是慕强的，尤其是重点高中的学生。 对于有实力又努力的林石榴，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又多了些欣赏和崇拜。 有些女生也有意无意的前来套近乎，石榴倒是有些别扭，她向来不喜欢成为众人瞩目的存在。 但面对大家的示好，她也不好冷脸端架子，努力的融入其中。 渐渐地，石榴发现，城里和农村的孩子之间，似乎有着无形的壁垒。 城里的学生普遍大胆，活跃，不拘一格，不像她们农村的学生拘束，谨慎，循规蹈矩。 即便城里的孩子大都礼貌，友好，甚至热情，但从家境到见识，很多话题都聊不到一块去，两者之间最终还是无法很好的融合。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很快学生们就形成了较为固定的小团体。 但这其中也有一两个特立独行的。 石榴就不太喜欢小团体，但她也不拒绝友谊。 有个农村女孩李娜，性格内向，一说话就脸红，军训的时候总是紧张出错，连基本的“停止间转法”都弄不明白，常常惹的同学哄堂大笑，也总被教官点名批评。 教官让石榴多带带她，两人也就慢慢熟识了。 李娜主动向石榴示好，说她来自柳树村，因为柳树村和林家湾距离并不太远，两人回家的时候可以一起搭车。 对于弱者，石榴有种天然的保护欲，所以她对李娜比较照顾。 除了林石榴独来独往，男生中有个叫万雁鸣的男孩，也不太合群。 最先吸引石榴的，是他的名字——万雁鸣，成千上万只大雁，在天空中鸣叫着一字排开，听着都觉得气势恢宏。 石榴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名字，所以对这个男生就略微关注了一下。 她发现这个男生特别奇怪，他看似低调，实则很高傲，几个活跃的男生在他身边屁颠屁颠的，有意巴结，但他懒得搭理，像是游离在团体之外。 教官说什么，老师说什么，他似乎永远听不到，也不在乎。 但他也不怎么捣乱，而是尽量压着性子配合，偶有不耐烦的时候就会撂挑子，直接下队休息。 而这个时候，一向蛮横的教官、严厉的老师竟然也不说什么，而是随他去了。 因为男生面色白皙，俊雅帅气，却总是恹恹的，一开始石榴还以为他是特殊体质，因为身体不好才被特殊照顾。 直到一次冲突，石榴才知道这个人的厉害。 第119章 一棵树，一只鸟 随着大家的肤色变深，为期十天的军训已经过了大半，进入最后的方队演练。 而李娜越紧张越出错，踢正步的时候经常顺拐，同学们一笑她就更紧张，干脆不知道怎么走路了…… 眼看就要拖累集体，教官让林石榴找个小空地，专门给几个落后分子单独训练。 这几个落后分子里，有正步顺拐的李娜，也有偷懒耍滑的万雁鸣。 万雁鸣其实动作还算可以，就是懒惰，踢腿摆臂都不用力，更不愿意一遍一遍的训练，所以出来偷懒。 李娜则是真的学不会，石榴就认真的一遍遍给他们示范。 李娜学的很认真，万雁鸣却一动不动。 石榴急着完成任务，忍不住催他起来。 “万雁鸣，起来练啊！” “练什么练，不就是个汇报么，都是形式主义，这么认真干嘛？” 石榴无奈的瞪了他一眼。 “不认真就不过关，不过关就不能归队……” “归队干嘛，大操场上挺晒的，还是这儿阴凉……” 看他懒洋洋的样子，石榴有些着急。 毕竟教官下了任务，今天必须把这几个人练好，要是一直没成果，怕是都要跟着受罚。 “我说你快起来啊，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比女生还磨叽，不要因为个人影响了集体荣誉……” “少拿鸡毛当令箭！这军训除了让我晒的黑一点，还能有什么实质效果……” 万雁鸣瞄了石榴一眼，依旧一动不动。 “你！” “算了，他不想练就不练吧，你还是别惹他，你没看教官都不管他的。” 李娜拉了拉石榴，小声的劝着。 石榴懒得理他，就专心只带李娜。 可万雁鸣自己干坐着也有些无聊，别看他身体不动，嘴巴却说个不停。 “我说林石榴，你一个女生，头发怎么剪的这么短？要不是军训要求理发，我的头发都比你长。” 石榴没理他，万雁鸣接着逗她。 “你这人怎么和我一样，都不爱理人的，军训这些天，除了今天，我都没听见过你说话。” 石榴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那是，没你话多。” 万雁鸣被逗乐了。 “我话多？第一次有人说我话多……不过今天话是有点多。那我也是看人的，一般人我才懒得理呢。我是看你名字挺好玩的，林石榴，石榴林，你是一棵树，还是一片林啊……” “没你的名字好玩，万雁鸣，你是一只鸟，还是一群鸟啊？” “你……” 万雁鸣被林石榴逗的哭笑不得，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解读自己的名字。 “什么鸟，大雁，鸿雁！我这名字多有气势啊！” “是有气势。一万只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 两人唇枪舌战，一来一往，谁也不让，李娜在一旁一遍训练，一遍憋着笑，完全不敢插话。 两人斗嘴的时候，班级的集训暂时结束，原地休息。 趁着几个教官说话的功夫，有几个调皮的男生过来凑热闹了。 他们一过来围观，七嘴八舌的讨论，李娜就开始紧张，很快就又顺拐了，她左右不分、同手同脚的笨拙样子，引得几个男生哈哈大笑。 有个瘦小的调皮男生，甚至跟着李娜在一旁模仿起来。 眼看李娜的脸越来越红，一双大眼睛里憋满了泪水，石榴看不下去了。 “一边去，还没练好呢。” “咋的，还不让看啊？汇演的时候更多人看了，那咋办？” “就是，这练的啥啊，你们偷懒了吧？” “真不行就别上了……” 看着几个男生嬉皮笑脸，万雁鸣终于站了起来。 “滚。” 他嘴里轻飘飘的一个字，让几个男生乖乖闭嘴，吐了吐舌头，灰溜溜的走开了。 石榴有些奇怪，他怎么有这么大的威慑力，忍不住夸了一句。 “嗯，确实有气势，说话比教官都管用。” “哟，难得听到你夸我，这可是来自五中状元的夸奖啊！” 石榴没理他，接着带李娜练习踢正步。 “我说林状元，你这学习是怎么学的，怎么能考那么高的分呢？” “你想取经？” 万雁鸣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算了，取了经我也做不到，我只是好奇，考那么高分，简直不是人做的事儿啊。” “你怎么骂人呢！” “没有，绝对没有骂人的意思。我的意思，你不是人，是神啊！看看，你们好学生就这一个缺点，太死板……” “听你这意思，你不是个好学生？” “反正和你们比，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你怎么进的五中，五中的录取分数线也不低啊……” “嗨，你是最高分，那我就是最低分啊……” 石榴没再问下去，自从知道王丽丽花钱进了一中，她就明白世间没有绝对的公平。 这个万雁鸣一看就家境很好，可能也是花钱托关系进来的吧。 此时的林石榴被万雁鸣聒噪的心焦，也无心训练了。 “好了，李娜，休息会儿再练。” 两人坐在草丛上休息，万雁鸣的嘴还不闲着。 “还练啊？有什么好练的，再过几天军训一结束，正步踢的再好，还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但就是有人踢不好啊。” “谁踢不好了？这有什么难的？” “不难啊，但还是有人做不到啊，连归队的资格都没有。” “你还别激我，我就是懒得练而已，这有什么难的……” 林石榴的话，成功的激起了万雁鸣的胜负欲。 他站了起来，一本正经的整理了训练服。 “来，请林教官指教！” 林石榴一看激将法有用，也就站了起来，带着万雁鸣一起练习。 看到平时怕苦怕累的万雁鸣竟然主动练习起来，同学和教官都被吸引了过来。 万雁鸣原本练的就不错，只是懒得下劲，如今认真起来，很快就像模像样了。 石榴本就清瘦苗条，穿上迷彩服愈发显得英姿飒爽，而万雁鸣高大帅气，一本正经起来也是正气凛然。 两人一起齐刷刷的走着正步，身姿挺拔，意气风发，十分养眼。 教官看的高兴，拍手叫好。 “好，很好！正想选个男同学做标兵呢，这也不用选了，就你俩啦！走方阵时候，你俩就做领队标兵。” 有了万雁鸣做表率，其它偷懒的男生也都认真起来了。 而李娜慢慢克服了心理紧张，训练也好多了，大家就都归了队。 随着肤色的再深一度，军训也到了尾声。 经过最后两天的加强训练，高一新生迎来了最后的汇报表演。 最终，高一1班的方队荣获最佳团体奖，而林石榴和万雁鸣则获得了最佳标兵的荣誉。 —— 汇演结束的那天，晚上举办晚会，拉歌的队伍此起彼伏，军歌嘹亮，响彻夜空。 一向不喜欢军训的万雁鸣竟然有些留恋，等到了个人才艺表演的时候，他拿着吉他，主动上台唱了一首歌。 “baby，为了这次约会，昨夜我无法安然入睡，准备了十二朵玫瑰，每一朵都像你那样美……” 夜色里，一股夏日特有的热浪迎面袭来，让石榴瞬间恍惚，她的思绪回到了小镇的那个夏夜…… “你的美，无声无息，不知不觉让我追随，baby 这次动了情，彷徨失措我不后悔……” 相对于石榴的跑神，万雁鸣唱的动情又认真——浓密的睫毛下，那双璀璨的眼睛已经有了追寻的方向。 第120章 千年老二 军训结束，高中的学习生活正式开启。 因为军训中的突出表现，万雁鸣被任命纪律委员兼副班长，林石榴则毫无悬念的当选了学习委员。 万雁鸣做纪律委员可谓众望所归。 因为班里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都是他的小弟，平时大哥大哥的叫着，也最听他的话。 只要管住了这几个捣蛋鬼，高一1班的纪律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而对于班委职务，林石榴原本是抗拒的。 习惯独来独往的她，不喜欢被人管，也不喜欢管别人，更不喜欢主动接触老师。 但班主任发话了，身为五中的新生状元，她不做这个学习委员实在说不过去，林石榴只得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随着各科学习的展开，对老师和同学的熟悉，林石榴很快就适应了高中生活。 虽然同样是寄宿，但和初中相比，石榴觉得自己更喜欢高中。 高中的校园更宽敞，教学楼更整洁，运动场更大气，除了塑料跑道和人工草坪，还有高高的看台。 高中的宿舍更舒适，一个房间只住八个人，屋子里的人少了，摩擦也就少了。 高中的食堂更丰富，好几个档口卖口味不同的饭菜，甚至还有专门的学生餐厅，供大家坐着吃饭。 不过，除却这些硬件的提升，石榴感觉最强烈的还是师资力量。 高中的老师们，素质明显更高。 年轻的老师大都活力满满，亲和幽默；年长些的老师则经验丰富，学识渊博。 每科老师都很有特点，有属于各自独特的魅力。 即便是最不善言辞、说话有些结巴的物理老师，也会努力以他的超强智慧，让大家为之叹服。 也是在这个时候，林石榴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挤破头要进重点高中。 这一天，物理下课之后是大课间，石榴忍不住和同桌李娜表达了对老师的倾慕之心。 “咱老师也太牛了吧？讲的真好，太妙了。” 因为万雁鸣就坐在石榴的后面，所以他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正着。 不过，相对于林石榴的连连赞叹，万雁鸣却不以为然。 “这算什么？你没去一中，一中的老师更牛。那才是老大啊，咱五中是千年老二。” “千年老二？” 石榴听到这个熟悉的词，扭过头看了万雁鸣一眼，不由得哑然失笑。 她想起了初中的时候，因为裴嘉楠的学习压制，她也曾被人叫“千年老二。” 林石榴很少笑，平时都是冷冷的面无表情。所以她这个突如其来的笑，把万雁鸣笑懵了。 他虽然觉得她笑起来很好看，但更奇怪。 “你笑什么？我说的是事实啊！对了，林状元，你学习这么好，当时怎么没报一中啊？” “因为我也是千年老二，这叫适得其所。” “啊？你这么牛，还是千年老二啊，你们学校还有比你更牛的？” “有啊。他是千年老一，我是千年老二。” “那他肯定去一中了吧。” “嗯， 少年班提前录取。” “哦，那是牛人，能进一中少年班的都是奥赛牛人。” “是啊，人家比我厉害的多了，我不行的，就是中考发挥比较好而已。所以你以后别叫我林状元了，来咱这学校的，哪个不是尖子生……” “我啊，我就不是，我从来都是落后生。” “你……你光荣。反正以后你别叫我状元了。” “那我叫你什么，一棵树？” “你要敢叫我一棵树，我就叫你一只鸟……” “哈哈，一只鸟，可以啊，只要你敢叫，我就敢应。” 一看学习委员和纪律委员斗起嘴来，后排几个活跃的男生都凑过来打趣。 “老大，老大， 什么鸟？什么树？” 万雁鸣笑了笑。 “一棵树，一只鸟。” 一看老大发话了，几个人越发兴奋，开始胡说八道。 “哦？那么请问，鸟在树上，到底是 on the tree 还是 in the tree 呢？” 石榴瞪了他们一眼，拎着水杯，拉起李娜出去打水了。 万雁鸣笑着驱赶他们。 “你们起什么哄，把状元气走了吧？” “老大，这可冤枉我们了，是你起的绰号太难听了。” “就是，人家林石榴是美女学霸，叫什么一棵树啊， 应该叫一枝花……” “滚，你们懂什么？什么一枝花，真俗。老师说了，不许随便给同学起绰号，以后只许叫名字。” “老大，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男生们笑着散开了，他同桌有些奇怪，忍不住问万雁鸣。 “老大， 人家明明姓林，你为什么叫她一棵树啊？” “你不觉得她像一棵树吗？” “哪里像了？就因为她又高又瘦啊？” “也不全是，除了高高的，瘦瘦的，她还冷冷的，劲劲儿的，骨子里有股超强能量，那感觉就像一棵树，一棵遗世独立的树……” “哦，一棵树，一棵相思树吧？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怎么可能？我找死啊，看上她？她可做过我教官！我就是看她好玩，想逗逗她而已。” “好玩？林石榴好玩？冷的像块冰，说话能把人噎死。” “就是听她说话有趣，还从来没有人叫我一只鸟……” 万雁鸣痞痞的笑着，扭头看向窗外，寻找着林石榴的身影…… 其实在林石榴面前，万雁鸣有些自卑。 他的学习虽说不上一塌糊涂，但确实不怎么样。 要不是家里花钱找关系，以他的成绩是不可能进五中的。 所以，他特别倾慕那些学习好的学生。 不过，他总感觉大部分农村来的三好学生，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就像李娜那样的，拘谨严肃，沉默寡言，像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 但石榴不一样。 她也不拘言笑，冷淡疏离，却不卑不亢，大大方方，别看平时不爱说话，一说起来得理不饶人，特别有趣。 其实万雁鸣平日的话也不多，但在林石榴面前，他总忍不住贫嘴，喜欢逗她说话。 而且，以前他只觉得短发的林石榴英姿飒爽，现在才发现短发之下的那张脸，五官特别耐看，有种说不出的协调之美。 可她偏偏坐在了他的正前方，平日里他只能看到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所以，他喜欢逗她——逗她回头，逗她说话，逗她生气，逗她笑…… 尤其想到她要叫他“一只鸟”，他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第121章 情书 此时的林石榴，刚从教学楼对面的茶水室出来。 她和李娜沿着小路往回走，秋风吹下落叶，飘在脚边，踩着沙沙作响。 一棵树，藤井树——因为刚才和万雁鸣的对话，石榴莫名其妙的想起了电影《情书》。 她心头有些伤感，又想到了一中，想到了裴嘉楠。 不知道一中的校园是什么样子，而少年班里的裴嘉楠又是什么情况…… 他应该也军训完了吧？他那里的老师应该也很优秀吧？他那里应该更是高手如云吧？ 是啊，高手如云。 重点高中真的是高手如云，几乎每个人都是各个学校的佼佼者。 在这里，随便一个不太起眼的学生，都曾经是初中的佼佼者，李娜就是如此。 即便是走后门入学的万雁鸣等人，也并非一无是处。 所以，石榴的压力有些大。 正因为她的中考成绩考的太好，以至于班主任和各科老师都对她青睐有加，抱以期待。 石榴怕自己担不起这样的期待，毕竟她真的不是一个特别刻苦努力的学生…… 很快就要进行月考，这是入学之后的第一次摸底考试，石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保持成绩…… 心里没底的林石榴，心里的压力无处诉说，所以十分抵触别人再提“状元”的往事。 想到这里，石榴叹了口气。 “石榴，你怎么了？” “没事。” “是不是想家了？反正我想家了。好在等月考后就能回家了，到时候咱俩一起去坐车。” “嗯。” 看石榴心不在焉，李娜有些不高兴。 “石榴，你到底怎么了？我看你都没把我当朋友，什么都不说。” 李娜的反应让石榴有些尴尬。 她确实不喜欢和人太过亲近，更不喜欢和人倾诉心事，因为她觉得无人可以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 但李娜显然需要。 至少她需要石榴的表达，以彰显两人的亲密关系。 “没什么，就是那个万雁鸣，说话贱兮兮的。” 听石榴提起万雁鸣，李娜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石榴，那个万雁鸣，你以后还是少惹他为好……” “他怎么了？我没惹他啊，都是他惹我的。” “反正他说话也没什么恶意，你就听听算了，千万别和他起冲突，惹不起的。” “惹不起，为什么啊？” 李娜四处张望了一下， 压低了声音。 “听说他很有背景，你没看军训时候，教官和老师都不怎么管他，还有班主任，对他一直都很客气的。” “这倒是，我也发现了……怎么， 他家里很有钱啊？” “不光是这个，听说他好像是道上的，什么帮派的……” “啊？不可能吧？他还是学生啊，怎么会是道上的？” “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是和道上有关系，你没看咱班那几个调皮的学生，连老师的话都不听，就听他的。要不老师怎么让他做纪律委员，因为没有人敢管他……” “真的假的……” 石榴半信半疑。 说实话，除了在镇上时候，看到过录像厅里的几个小混混，石榴并没有接触过什么道上的，也只在电影里看过。 她不知道那种人应该是什么模样，但万雁鸣除了和她贫嘴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痞痞的，平时文质彬彬的，甚至有些高冷。 他会是道上的？石榴莫名有些想笑。 “石榴，你别不当回事，我可是听好几个同学说过了，别惹他就是了。” “嗯，我知道了。” 石榴点点头。 其实她也发现了，万雁鸣在同学中，尤其在那堆调皮捣蛋的学生中，确实很有威慑力。 难怪当时班主任指定他做纪律委员。 难怪他这个纪律委员平时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管理，班里那几个捣蛋鬼却不敢太放肆。 石榴诧异的同时，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也许有一天，她要——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 胡思乱想间，石榴回到了教室。 “喂，林石榴，你的信！” 石榴刚坐下来，文艺委员刘珊珊就递过来一封信。 身为文艺委员，全班的信件由她定期去传达室取，然后逐人分发。 新学期开学，很多同学都会收到老同学寄来的明信片，还有来往问候的信件，所以刘珊珊经常抱着一堆信件分发。 但石榴没有告诉别人自己的具体班级，也没有几个要好的老同学，所以她还没有收到过信。 她有些奇怪，谁会给自己写信。 正愣神间，万雁鸣一把抢过了她的信。 “这么厚，情书吧？让我看看哪儿寄来的？哟，一中寄来的……” 石榴一听，就知道是裴嘉楠的来信，她伸手夺了过来。 “快给我。” “你一中有同学啊？” 石榴没理他。 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一看就是裴嘉楠的。不过，他怎么知道她在高一1班…… 应该是英子告诉他的，因为她在学校的具体信息，目前还只有英子知道。 石榴本想打开信，看到万雁鸣八卦的眼神，又把信收了起来，准备回到寝室再慢慢看。 “有信怎么不看啊？” “急什么，马上上课了。” “对了，这个人是不是你说的那个，考上一中少年班的？” “你记性可真好。” “男的女的？” “你猜。” “肯定是男的……” “是。” “肯定是情书……” “是。” 林石榴这无所谓的态度，让万雁鸣有些着急，忍不住嚷嚷了起来。 “你们尖子生还写情书，谈恋爱？这可是违反纪律的啊！” “你吵吵什么，谁谈恋爱了？” 眼看几个同学又朝这边看来，石榴有些紧张。 毕竟学校才开过开学动员大会，五中校风严谨，严禁早恋的…… 好在这时候，上课铃声响了。 第122章 若即若离 晚上，宿舍。 石榴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打开了裴嘉楠的信。 “石榴，好久不见，见字如面。军训结束了，你有没有晒黑啊？新的高中生活还适应吗……” 裴嘉楠的信，和他本人一样，一如既往的实实在在、中规中矩。 老老实实的称呼，老老实实的开场白，老老实实的诉说着新学期的一切。 他的信很长，足有十页之多，可谓事无巨细。 说了他的一中校园，说了他的少年班，说了他的学霸同学，说了他的神仙老师，还有食堂的饭菜，寝管的阿姨，图书馆的壮观…… 他甚至还专门用两页内容，探讨了高中生物的部分课程，什么dna，遗传学，基因和细胞工程…… 高一才刚刚开学，他们都进度这么快了？ 石榴对生物学科的兴趣不大， 并没有提前去预习、去关注，所以也读不太明白。 她只是有些奇怪，裴嘉楠不是因为化学竞赛被少年班录取的么，怎么如今转攻生物了？ 信中的裴嘉楠，一如既往的温和淡然，积极上进，唯一有些低沉的地方，就是提到少年班的同学都很优秀，他颇感压力…… 对此，石榴感同身受。 不过，除此之外，裴嘉楠就没有再流露什么情绪了。 而信的结尾，一如既往的老老实实。 “就先说到这儿吧，石榴，期待你的回信，祝一切安好。” 石榴快速看了一遍，又仔细看了一遍。 她有些开心，又有些不开心。 裴嘉楠的信明明很长，也说了很多的话，可是她总觉得少了什么…… 对，少了情感。 万雁鸣开玩笑，说这么厚的一封信，肯定是一封情书，可这是一封没有感情的情书。 林石榴怔怔的看着信纸上的字迹，觉得熟悉又陌生。 去年初雪那天，书店里的表白，雪地里的牵手，医院里生死一线的真情流露，明明那般真切，那般心动，可为什么就忽然消失了…… 石榴想不明白。 她只是敏锐的感觉到，自从医院那天，母亲和裴大山一起去了医院，之后裴嘉楠就忽然变了。 虽然他依旧对她很好，很关心，很亲切，却有种刻意疏离感，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石榴很难受。 也许是裴嘉楠发觉了两家大人之间的暧昧关系，所以心生芥蒂了吧。 石榴只能这么认为。 毕竟之前的裴嘉楠纯洁的就像一张白纸，对两个家庭的爱恨纠缠一无所知。 而石榴早就知道母亲风流的名声在外，所以她的接受程度更高一些。 再后来，三姐就出事了——两人的关系再也回不去了。 对石榴而言，那场冬雪里的故事，就像一个幻梦——雪停了，睁开眼，梦就醒了，而两颗心的悸动，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懵懂的人儿啊，爱恋的萌芽才刚刚萌发，就被冬日凌冽的寒意杀死了…… 如今的裴嘉楠，或许只是把她当妹妹，当朋友？ 石榴不太确定。 她唯一确定的是，升入重点高中的两人，肩头的压力并没有减轻一分…… 在这高手如云的地方，他们甚至不敢有片刻的放松，又何来精力去经营一份青涩的恋情？ 也许裴嘉楠是对的——那个初雪之夜的表白只是一场意外，是一时的冲动，他们都应该把它忘掉。 想到这里，石榴叹了口气，把信收起来，埋头睡去…… —— 次日午后，石榴写完作业，问李娜借了两页稿纸，准备给裴嘉楠写回信。 可是，提起笔，她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关于她的校园生活，石榴并没有太多倾诉的欲望，毕竟五中和一中相比，确实没有多少出彩的地方。 而自己的学习压力，和身处少年班的裴嘉楠相比，也不值一提。 她唯一想问问裴嘉楠的是，最近有没有韩东江的消息…… 可是仅仅写了几行，石榴就写不下去了。 那种客套疏离的废话，石榴说不出来，也写不出来。但只问韩东江的事，又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裴嘉楠给她写了十页之多，她却回了不到半页，而且都是关于韩东江…… 但韩东江的事，除了自己，恐怕没人想再折腾了。 自己放不下，不代表别人放不下。 裴家即便是对三姐有亏欠，那也是裴嘉松和他母亲，和裴嘉楠无关。 她实在不该拉着裴嘉楠一起折腾。 石榴不想因为自己的执念，影响到他。 罢了，石榴叹了口气，把写好的回信撕碎，丢进了废纸篓。 李娜看石榴十分纠结，忍不住开口问道。 “石榴，你给谁写信呢？” “老同学。” “就是一中那个高材生啊！” “嗯。” “那怎么不写了？” “没什么好说的，就想跟他打听个人……算了，不问了。稿纸还你，就用了一张。” 石榴说着，把稿纸还给了李娜，又拿出了练习题，开始做题了。 李娜对石榴很依赖，因为性格内向，她也只有石榴一个朋友，所以石榴的事情她都想知道，也希望自己能帮上石榴的忙。 “打听什么人啊？” “一个老师。” “你们初中的老师？” “不是，是小学老师，后来调去初中了，不知道哪个学校……” “是吗？叫什么名字，看我认识不……” 石榴无奈的看了看李娜。 她本来不想说那么多，可李娜总是喜欢刨根问底，人又比较敏感，如果不说，李娜又该多想了。 “韩东江。” “韩东江？这名字有点熟啊……” “真的？你知道这个人？” 石榴很欣喜，她倒是没想到，李娜竟然真的知道韩东江。 “别急，让我想想。我恍惚记得，我初中政教处的韩主任，好像就叫韩东江……” “你初中？柳树镇中学？” “嗯。” “是才调去的吗？” “反正时间不久，我记得之前是一个长得挺帅的方主任，后来方主任出事了，不干了，然后他就调来了。当时好多女生还议论呢，说这个韩主任长得太丑，和方主任差远了，都说他是靠关系调来的……” “他是政教主任？真是讽刺。” 石榴冷笑一声。 要知道一个主抓德育工作?的政教主任，可谓一所学校道德建设的风向标。用韩东江这样的败类，这学校的校纪校风，还能有好吗？ “怎么了？他有什么问题？” 石榴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一句。 “他在你们学校名声怎么样？” “还行吧，听说人还可以，对女生挺温和的，对男生就严厉一些。” 石榴闻言，冷笑一声，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他这种人渣对女生的好， 根本就是别有用心，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女生被他祸害了…… “你和他有接触过吗？” “我没和他打过交道，就学校开会的时候，在主席台上似乎看到过他。就很普通的一个中年男人吧。” 石榴点了点头。 她意识到，虽然李娜也内向、胆小，但韩东江是不敢打她的主意的。 因为像李娜这种三好学生，从来都是学校的重点保护对象。石榴也是一样，从小到大，几乎所有老师对她都很爱护，从无半点冒犯。 他们这些好学生，看到的也都是学校美好的一面，从来不知道阳光背后还有阴影。 所以石榴在最初看到三姐日记的时候，是无比震惊的…… 她根本想不到，有些老师在道貌岸然的背后，竟是禽兽不如…… “石榴，你打听他做什么？是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事，就是有人托我打听他的消息。对了，李娜，你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他的动静，及时告诉我。” “没问题啊，不过得等我回家找堂妹问问，她正读初二呢。” “不急，也不要动静太大，就侧面打听一下就好。” “知道了，放心吧。你啊，还是先别想那么多了，抓紧复习，准备月考吧！” 第123章 烟火味儿 月考结束，赶上中秋节，林石榴回了一趟家。 她没有去大姐那里，因为她不喜欢大姐家那种窒息的氛围…… 何况，她还要看看父母，看看三姐，还要等李娜打听姓韩的消息。 家里正值秋收忙碌，石榴林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但今年石榴林的收成不太好，母亲阮小玉也没了往年的干劲，不少果子挂在树上，都没来得及收。 尤其是彩衣坟前的那些石榴树，一颗颗又红又大的果子挂在那里，没人来摘。 石榴觉得好笑，她干脆自己爬上树，把这些已经成熟的果子都摘下来，准备带回学校给同学们尝尝。 远香近臭。 一个多月不回来，母亲对她亲热很多，也不打牌了，而是亲自下厨，要给石榴做她爱吃的饭菜。 虽然对母亲有所怨怼，但终究是自己的母亲，石榴还是心疼的，她就在一旁帮着择菜、洗菜。 于是，林成静添柴烧火，阮小玉炒菜做饭，石榴在一旁打打下手。 随着铁锅里的油热，鸡肉下锅，“嚓”的一声白烟四起，灶房里顿时被白烟笼罩。 白烟里充斥着葱姜的香味，辣椒的味道呛的大家咳嗽起来。 “妈，你放了多少辣椒啊！” “就一小把，你不是爱吃辣么……想着炒个辣子鸡，咳咳……” 阮小玉一边捂嘴强忍咳嗽，一边快速的翻炒着饭菜。 “你这火烧的也太旺了……” “火大锅热，炒菜好吃。赶紧把锅盖盖上，等会儿就好了。” 林成静难得说了一句话，阮小玉难得没有反驳，而是照做了。 果然，锅盖盖上，白烟逐渐少了一些。 “要不……明天再去镇上买点大肉，包些包子，让石榴带学校去？” 林成静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没想到阮小玉答应的很爽快。 “行啊，顺便给彩云也带点，宝宝最爱吃肉包子了。”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 厨房里烟熏火燎的氛围，父母难得平和的对话，让石榴有些莫名感动 。 这个举家团圆的时候，她想三姐了，也想二姐，想大姐…… 若是以前，这个时候大都是大姐或三姐做饭的。 想到这里，石榴的眼睛有些湿润，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石榴，快拿个盘子！你咋了？” “没咋，被烟呛的……” “那你就别在这儿熏着了，先把这菜端过去，一会儿就吃饭！” 很快，四菜一汤做好了，虽然有些烧糊了，看起来黑乎乎的，但味道还不错。 “石榴，这是今年春天才养的鸡， 肉嫩，炒着好吃，你多吃点。” “吃着呢，好吃。” “你平时都在学校吃什么，能吃饱吗？钱够花吗？” “能啊，你没看我都胖了。” “没胖，还是那么瘦，还黑了不少。” “哎呀，妈，都说了，那是军训晒的了。” 阮小玉笑了笑，又给女儿夹了一块鸡肉。 “钱不够就说，需要买什么也说，咱虽是农村的，在城里上学也不要太寒酸，不比别人低一等。” “没有，同学们都挺好的，也有不少农村的学生。” “那就好。” “对了，妈，我大姐不是每年中秋节前都回来吗，今年没回来？” “没回来，打电话了，说过节要拜访客户什么的，太忙。” “她是真忙，前些日子去学校看我，话都没说几句，匆匆忙忙就走了。” “哎，你大姐爷不容易，没个学历，也没出过远门，趁着年轻，能折腾就折腾吧。” 林成静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是放下饭碗，蹲在角落抽起了烟袋。 “对了，石榴，你二姐给你打过电话吗？” “没有啊， 我寝室又没有电话，传达室的电话一般不让打，平时都上课，她也找不到我。怎么了，二姐有什么事？” “没事，她也很少给家里联系，有个手机也找不到她。这个老二啊，我看是白养了。算了， 不说了，赶紧吃了睡觉吧。晚上咱娘俩睡一起？” 原来阮小玉怕石榴自己睡在西屋，又想起彩衣，独自伤心，所以想陪女儿一起睡。 至于丈夫林成静，他们早就分开住了。 石榴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因为她也有些话要问母亲。 第124章 更年期 秋夜静，秋虫鸣。 昏黄的电灯下，石榴躺在床上看书， 阮小玉取下假发仔细打理着。 “妈，裴家还了咱们多少钱了？” “问这个干嘛？” “不干嘛，就是好奇。有一半了？” “哪有那么多，有段日子没给了，听说最近那女的又住院了……” “李淑珍又病了？” “嗯，可能治不好了。” “啥病啊，怎么就治不好了？” “好像是乳腺癌，要把这里割掉的，她不愿意做手术……” 母亲指了指自己的胸，石榴心里一动。 她想起了上次见面，李淑珍的精神就不大好，但也没听说她有这个病啊，还以为她只是精神问题。 裴嘉楠的信里，也并没有提到一句他母亲的病。难道他不知道？ “怎么会得这种病？她不是精神不太好吗？” “就是精神不好，时间长了，才憋出病了。要我说就是报应，谁让她当年那么恶。哎，就是可怜了他家那父子三个……” 石榴没接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李淑珍害死了三姐，如今她得了绝症似乎死有余辜，但石榴又不忍心这么想。 她觉得善良的三姐，应该也不会这么报复李淑珍。 李淑珍有今日，不过是过不了心里那关，自己作践了自己，也算是因果循环。 “妈 ，那你别催他们要钱了，他家老二还要上学，也不容易。” 阮小玉闻言，扭头看了看石榴。 “我没催啊，有了就给，没有也不催，反正咱家现在也不太缺钱。怎么，你和裴家那小儿子还有联系？” “没有，我们都不在一个学校。” “哦，那就好……” 母亲的话，让石榴起了反骨，忍不住反问一句。 “好什么？我和他不能联系吗？” “也不是不能，但是咱俩家闹到这个地步，你不觉得别扭吗？” “有什么别扭的，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 “石榴……” 阮小玉看了看倔强的女儿，她知道女儿意有所指，说的是她和裴大山之间的事。 女儿好容易回来一次，她也不想和她争吵。 “林裴两家，现在除了这点赔偿款，其它已经没任何联系了。你那么聪明，读书比我多的多，什么道理也都懂，不用我给你讲，我也讲不过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看着办，我能怎么办……” 石榴嘟囔了一句，把书合上，蒙头睡觉了。 少女的心事千头万绪，无从理起，她只能选择逃避…… —— 阮小玉把假发收在支架上，又关了灯，这才上床睡觉。 床并不宽，但石榴裹着被子挨着床侧，离阮小玉远远的，只给她一个后脑勺。 阮小玉本来想和女儿亲昵的说说话，看着石榴这个样子，不由得心酸起来。 要知道，石榴是她最小的女儿，从小到大，她对她应该是最亲的，最有耐心的。 可即便这样是这个女儿，如今和她也一点都不亲了。 阮小玉坐在床上，忍不住落下泪来。 “有时候想想，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养孩子又有什么用。都说闺女是妈的小棉袄，可你们呢，一个个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 “谁跟你有深仇大恨了？” 石榴闷闷的回了一句。 “那你离我那么远干嘛？你就这么嫌弃你这个妈？我是没本事，给你们丢人了，现在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就要飞了……” 石榴无奈的转过了身。 “谁嫌弃你了？这不是要睡觉吗？” “你嘴上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哎哟，我的妈呀，你还说你不厉害，我心里怎么想的你都知道，你还不厉害？” 石榴听大姐说过，母亲如今到了更年期，情绪变动特别大，脾气也不太好，平时尽量别惹她，要哄着。 她一个多月才回来一次，也不想惹母亲掉泪。 所以，她只能主动示弱。 “妈，我真什么也没想，我就是想睡觉。我上学也很累的，那学校里全都是厉害的人啊。我每天五点就起床，半夜才睡觉，困都困死了。月考刚结束，才能休息两天……” 阮小玉果然被女儿转移了注意力，心疼起了石榴。 “是吗？也是，考大学哪儿那么容易，你也不要太累了，清华北大就别想了，女孩子么，考个一般大学就够用了，等毕业了，找个好工作，再找个好婆家……” “妈，我这高中才开始，你就又想那么远了。” “行行行，我不管你们的事，不管了，反正谁也不听。瞅瞅你们姐妹几个，没一个正常的。你大姐那儿，恐怕也过不下去了……” “大姐怎么了？” “俩人闹离婚呢……” 母女俩正说着，外面响起几声狗叫，很快大半个村子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 “这狗怎么叫这么凶？我得去看看。” 阮小玉不放心，披衣起床，还不忘戴上假发。 “妈，我爹不是在林子里看着的么。” “你不知道，最近世道不太平，小偷特别多，偷牛的偷羊的，偷狗的偷鸡的，甚至还有偷粮食的。前院你二叔家的牛，就是被人把墙挖了个洞，偷偷牵走了……” “这么猖狂啊，还好咱家没牛也没羊。就林子里那些果子，他们有本事就去摘呗……” “可是咱家有存折……” 阮小玉小声嘟囔了一句，想了想又坐了下来。 比起林子里的那些不值钱的果子，还是看好家底重要。 “妈，我看今年果子销路不行啊，这中秋节都过了，林子里还有一大半果子没摘呢。” “是啊，也不知道咋回事，今年销不动，反正我也有点干不动了。” 石榴没说话，她知道母亲其实是没有之前的心劲了。 也许是因为现在家里不缺钱了，也许是三姐的离开打消了她的斗志，总之现在的母亲再也不像之前要强、勤劳了。 也好，没那么要强，就没了那些男人的纷纷扰扰，这个家倒是清净多了。 孩子大了，母亲老了——这片石榴林，也许再难回到之前的盛况了…… 第125章 唱反调 等石榴回到学校，月考成绩已经出来。 林石榴稳居年级第一，其中化学单科，更是以满分的成绩惊艳了众人。 对于自己的成绩，石榴并不意外，因为这次月考算是摸底考试，大都是之前初中的知识，考出这个成绩，只能说明她在初中打下的底子确实扎实。 但高中的知识体系难度更大，石榴对于未来的三年并没有多少把握。 不过，她还是暂时松了口气。 毕竟入校的成绩太过夺目，这次总算没有把脸掉在地上。 相对于石榴的波澜不惊，刚过平均线的万雁鸣却再也坐不住了。 他被石榴的满分成绩惊的目瞪口呆，他不明白，怎么会有如此神人…… 大课间，万雁鸣忍不住拿书拍了拍前面的石榴，开始吹起了彩虹屁。 “林石榴，你真的不是人啊，你怎么学的啊？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行了，别拍了。月考而已，考的都是初中知识，高中才刚开始……” 林石榴摆了摆手，从里掏出了一个红红的大石榴。 “给你个石榴，堵住你的嘴。” “哇，石榴！这么大的石榴！石榴请我吃石榴！” 看着兴奋异常的万雁鸣，林石榴无奈的解释了一句。 “别激动，大家都有，就你刚回来，就你的这个最小。” “大家都有……不是，你家真有石榴林啊？” “有啊。” “那你这名字和石榴林有关？” “应该吧，反正我就是在石榴林里出生的。” “太神奇了，石榴林，林石榴……” 万雁鸣一遍嘟囔，一遍拿着那颗红红的石榴端详着。 “这石榴肯定很甜……” “那是，我亲手从树上一颗颗摘的，绝对好吃，都是自来熟透的。” “你摘的？你会上树啊？” “当然，从小就在林子里长大的，什么树没上过。” “那你掏过鸟窝吗？” “当然掏过。” “你们那儿都有什么鸟？” “嗨，林子大了， 什么鸟都有。” 林石榴说着说着就贫嘴起来，逗得万雁鸣哈哈大笑。 他对林石榴越来越有兴趣了。 这个鲜活生动的女孩儿，不仅有着超强的智慧，还有着有趣的灵魂。 她让他佩服，让他着迷，让他忍不住想和她说话，逗她开心。 两人正说笑，门口有同学大声叫着石榴，说有人找她。 石榴朝门口一看，原来是大姐来了，她正站在门口，朝里张望。 因为大姐长得很美，穿的又时髦，引得同学们纷纷议论…… 石榴赶紧迎了过去，把她拉到了走廊。 “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啊，赶上大课间，门卫就让我直接进来找你了。” “哦，你有事？” “没事，就是看看你在学校怎么样。怎么，你不去我那里，还不让我来找你啊。” “哪有，不是怕你忙吗。还说呢，你中秋节都没回家，现在不忙了？” “忙，不过我今天正好来这边办事，想着离你近，就过来看看。来不及给你买东西，给你点钱吧，自己想吃啥自己买。” 大姐说着，从包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张百元钞票。 “不用了，我才从家里回来，咱妈给过我钱了。” “她给是她的，这是姐的心意。” 大姐把钱直接塞到了石榴的口袋里。 “对了，你是不是周末都休息？不回家就去我那里啊，只要提前打电话给我就好，我好安排时间。” “不用了，你忙你的，我在学校挺好的，可以补补课，写写作业，听听歌。” “那你吃什么？” “食堂有饭啊，很多人不回家的。” “那行吧，你自己看，什么时候想去就过去……” “知道了。” “对了，你刚才和说说笑笑的男孩是谁啊？” “哪个？” “还有哪个，就坐你后面那个……” “哦，同学啊，怎么了？” “没怎么，看你笑得挺开心。” “我笑了吗？” “都快笑成花了，自己还不知道啊？” 大姐笑着瞥了石榴一眼。 其实看到妹妹的笑容，她也很欣慰，因为自从彩衣走后，自己这个小妹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的笑过了。 看来石榴对高中生活已经完全适应了，她也放心了。 “姐，那就是普通同学……” “行了，不用解释，我就是看你开心了，我就放心了，好了，赶紧回去上课吧，我还有事，走了啊！” 大姐匆匆离开了，石榴还有些奇怪。刚才自己笑了吗？她怎么没觉得…… 不过，她好像是和万雁鸣说了很多话。 其实她本来是不想理他的，可好像每次都会已被他打开话匣子…… 看石榴回来，李娜感叹着。 “石榴，那就是你大姐啊，长得好美啊，像明星一样。” “确实好看，这就叫，有其妹必有其姐。” 万雁鸣贱兮兮的附和着。 李娜还沉浸在石榴大姐的美貌中无法自拔。 “石榴，你大姐的长卷发好美，好妩媚的感觉，你要是留了长发，肯定和你姐一样好看……” “谁说的？我看短发就挺好的。” 万雁鸣就喜欢唱反调，不假思索的怼了一句。。 林石榴闻言，看了万雁鸣一眼，这还是第一个说她短发好看的人。 她这一眼，把正吊儿郎当的万雁鸣吓了一跳，赶紧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没错。但你怎么不吃石榴啊，有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嘴就是用来说话的， 为什么要堵上？再说，这么好的石榴，我可舍不得吃，也不能白吃啊……” “不白吃，以后我万一有事请你帮忙的时候，你爽快点就行。” “真的假的？只要不是学习上的问题，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万雁鸣话音刚落，上课铃声就响了…… 这一次，石榴听课的时候有些跑神。 因为万雁鸣的承诺让她有些激动，像是看到了帮三姐复仇的希望…… 不过，李娜这次回家，并没有带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据说她，这个韩东江在柳树镇中学安安生生的做着他的政教主任，并没有什么动静。 但石榴相信——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那一天。 第126章 投桃送李 林石榴有些后悔了。 因为自从她送给万雁鸣一个石榴，万雁鸣就开始疯狂的投桃送李。 万雁鸣是走读生，晚上是回家住的，所以他每天早上来校，都会给石榴带小零食或小糖果，有时甚至会带一份早餐。 当然，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他通常一带就是两份，连带李娜一起。 石榴不接受，他就喋喋不休，或者找个数学难题来问，说是有事相求。总之每次都是死缠烂打，非让石榴接受不可。 对于万雁鸣在学习上的求助，石榴不好拒绝，毕竟自己是学习委员，对全班同学的学习有帮扶之责。 于是，石榴只能答应给万雁鸣讲题，但规定一天只讲一题。 慢慢的，她发现万雁鸣的脑瓜子其实很灵光，就是人特别懒。 只要能少写一个字，他绝对不会多写一笔，而且，万雁鸣眼高手低，懒得记忆，很多基础知识都不牢固，却喜欢钻研难题怪题。 他每天问石榴的数学题，都是精心挑选的，大都是课外资料里最后的拔高题。 这种题，石榴做起来尚有难度，更别提万雁鸣了。 解题的时候，通常是石榴、李娜和万雁鸣三个人一起商量思路，然后各自具体作答，这时候三个人的差别就出来了。 因为石榴在初中时候被各科老师拉着参加竞赛，做了不少难题，所以她的思路很快，从问题倒推答案，三言两语就能把思路理清。 万雁鸣思维活跃，理解力强，很快就跟上了石榴的思路，但李娜理解起来就有些慢，总沉浸在常规思维里跳不出来，要详细具体的给她分步讲解，她才能明白。 而等到具体解题的时候，万雁鸣就不如李娜。 李娜解题虽然没有石榴快，但也很顺畅，正确率高。 而万雁鸣明明思路对了，方法有了，却总在中途出错，不是公式不熟悉，就是计算出问题，最后数他最慢。 石榴和李娜和他相比，就是底子扎实，这也得益于初中时候老师的疯狂训练。 于是，石榴指出了万雁鸣的问题，让他不要追求难题，先做基础练习。 万雁鸣自然不服气。 他承认自己的文科确实不行，但数学还是很能拿得出手的，至少这些难题他经过思考、琢磨都能算出来。 石榴看着又懒散又自负的万雁鸣，想到了初二时的自己。 那时候面对比自己强的同桌裴嘉楠，她也是这样眼高手低，于是她有了个主意，准备和万雁鸣比个赛，打个赌。 为了公平起见，她让李娜用复写纸抄了五十题基础计算题，她和万雁鸣一人一份，同时开始做题。 十分钟过去了，石榴又快又准，全部做完，而万雁鸣只做出一半，还有错的…… 明明都是基础题，明明所有题都会，但速度和正确率就是跟不上，这就是差距。 万雁鸣第一次直观的看到了自己和学霸之间的差距，原来并不仅仅在那些难题、大题。 这一下，他心服口服。 “服了，真服了，林石榴，你真神了，你怎么知道我基础不行的？平时我自己都没什么感觉，我觉得自己数学还可以啊。” “因为我曾经也是这样，有一个人就是这样告诉了我差距。” “啊？谁这么牛啊，还能当你的师傅？” “初中时候的同桌。” 李娜一听，忍不住插话道。 “是不是一中那个少年班的？你和他还是同桌啊？” “嗯，他比我厉害多了。” 万雁鸣不想听石榴讨论其它男生，赶紧打断。 “林石榴，比赛你赢了，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就听你的，多做基础！” “我不信，你肯定做不到。” “这就小瞧我了，我向来说到做到的。” “那做不到怎么办？” “你可以天天检查啊。” “我才没这个精力，学习最终还是靠自觉的。再说，只提高数学也不够，你需要总体调整心态，沉下心，加把劲，不要再偷懒了……” “我知道啊，我肯定做到啊！” “我看难，就你这么懒……要不打个赌吧？” “好啊，我最喜欢打赌了。赌什么？” “这样吧，马上期中考试了，这次是来不及了，咱们就看期末考试，你期末考试如果能比月考提升十个名次，就算你赢！” 万雁鸣一听，这个应该不难，顿时来了精神。 “什么叫算我赢啊！快说，赌注是什么？” “谁赢了，谁就帮谁打一周的午饭？” “不行，学校的饭又不好吃。” “那，赌一个月的值日？” “没劲。”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 万雁鸣笑了笑，探头附在石榴的耳边，压低了声音。 “你做我的女朋友。” “你……” 石榴臊了个大红脸，她哪见过这么直接的表白。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 “你要做不到呢？” “简单啊， 那就反过来，我做你的男朋友。” “无赖。以后不给你讲题了，赌局作废。” 石榴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一看石榴生气了，万雁鸣慌了。 其实他也只是想借机表白一下，顺便试探一下石榴的态度。 他知道石榴不会同意的。 确实，这么大的一只学霸，肯定一心扑在学习上，哪里会分心谈恋爱？即便是谈，恐怕也看不上他这个学渣…… 听李娜说，石榴和一中少年班的那个男生关系亲密，两人还有书信往来。 只万雁鸣自己都听石榴提起过那男生好几次，就刚刚，她还一脸崇拜的夸他呢…… 没想到，两人还做过同桌，难怪一开学就通信，两人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 想到这里，万雁鸣心头涌出一股自卑。 忍着心里的小失望，万雁鸣赔着笑脸，轻轻拽了拽石榴头上翘起来几根头发，道起了歉。 “开玩笑的啦，你还当真啊！学校禁止谈恋爱，我身为纪律委员怎会明知故犯？咱们换个赌注，换个赌注……” 石榴不理他，晃了晃头，理了理 头发，继续低头翻书。 “要不这样吧，我要是赢了，你得答应我，寒假去你家的石榴林玩。” 这一下， 石榴更诧异了，她忍不住又扭过了头。 “啊，大冬天的，石榴林有什么好玩的？” “好奇啊，我就想看看你家的石榴林，怎么养出了你这位林石榴……” “不行，冬天的石榴林没什么好看的，夏天还好，再说，你住城里，跑农村玩什么？” “就是农村才好玩呢，我外婆家也是农村的，我每年放假还会去住些日子呢。” 旁边的李娜一听，来了兴趣。 “是吗？万雁鸣，你外婆家哪里的？” “柳树镇。我舅舅做生意的，在镇郊有几亩田，我们每年还去田里照相呢！” 柳树镇，石榴听到这个名字，眼睛亮了一下。 李娜则高兴的笑了起来。 “你外婆家在柳树镇啊，我是柳树村的，离镇上不远。” “是吗？才知道啊。那石榴家是哪个村的？离镇上远不远？” “她是林家湾的，离的不算远，也不近，得有二三十里地吧。” “二三十里，那不算远，开车一会儿就到了。” “开车？你家还有汽车啊？” “有啊，有辆桑塔纳，但我不会开，不过我会骑摩托，我外婆家有摩托……” 万雁鸣说着，朝李娜挤了挤眼。 “李娜， 你就不好奇吗？你不想去石榴林看看？要不咱们寒假一起去石榴林吧？” 李娜明白万雁鸣的心思，他怕他一个男生直接去女生家，石榴肯定不同意，所以拉上自己，这样就算集体活动了。 她不好说话，只是笑了笑，看向了石榴。 没想到，石榴竟然点头同意了。 —— 原来，就在他俩聊天的时候，石榴考虑了一下。 虽然对于万雁鸣要去石榴林的想法，她觉得有些突兀，但也不算太荒唐。 她早就发现，城里的孩子热情大方，男女生之间没有太深的防线，节假日同学好友之间约着玩耍，互相拜访，并不算很出格。 听说上周有个女生过生日，就约了好几个同学一起去家里庆祝，男女生都有，他们还互赠礼物，班里也都是知道的。 也就是农村，对于青年男女之间的私下交往看的比较严肃，会有些闲言碎语。 但石榴并不是很在乎。 因为在她心里，三姐的事情更重要。 眼看三姐的周年祭日就快到了，石榴的心里总觉得愧疚难安。 她明明弄清楚了三姐的死因，明明知道韩东江和三姐的自杀有关，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那个男的逍遥法外。 这让石榴每每想起，每每心痛。 现在她遇到了有背景的万雁鸣，而万雁鸣又主动想去石榴林，也许这是三姐冥冥之中的引导…… 等万雁鸣和李娜去了石榴林，见了三姐，她再告诉他这个秘密，是不是就可以为三姐报仇了…… “行啊，不过就是一片果林，又不是景区，想去就去呗。只要你赢了，我随时欢迎。”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127章 底细 有了约定，万雁鸣的学习劲头可足了。 他沉下心来打基础，卯着劲要把自己的学习提上去，寒假能去林家湾的石榴林找林石榴。 为此，他不仅早读课上不再睡觉了，周末也不去弹吉他练歌了，而是继续待在学校，和那些不回家的学生一起上自习刷题。 甚至就连每天下午下课后的固定娱乐节目——踢足球，他都不去了。 班里追随他的几个小弟都诧异了，他们私下偷偷议论——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看来从来不缺女朋友的老大，这一次是动真格的了。 几人甚至开始打赌，他们班的学霸林石榴，究竟会不会被老大追到手…… —— 其实班上关于林石榴和万雁鸣的流言，从军训期间就没有断过。 那时候看这两个带队的标兵英姿飒爽，同学们就开玩笑说像是一对金童玉女。 只是，一开始还是玩笑，没想到慢慢的竟成了真。 但他们只敢背地里低估，谁都不敢拿到明面上讨论。 毕竟学校是明令禁止谈恋爱的，而林石榴是学霸，是班主任的心肝宝贝，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敢败坏她的名声…… 何况，人家两人一直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俩既没有牵手，也没有写情书，更没有卿卿我我，有的只是聊聊天，讲讲题，开开玩笑，实在无可厚非。 就算林石榴送了万雁鸣一颗石榴，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全班大部分同学都收到了石榴，就连班主任还收到了一袋子呢…… 谁让人家家里有石榴林呢。 至于万雁鸣，他们就更不敢说了。 这个纪律委员，一般人可不敢惹。 因为现在的万雁鸣，已经不止是高一1班的纪律委员了，他简直是全年级的纪律委员…… 这两天，高一3班和高一4班的几个男生，因为3班的班花孟珊珊争风吃醋，闹了几次，老师也调解了几次，但矛盾始终解不开。 因为学校三令五申，严禁打架斗殴，他们也清楚在校内打架的性质，所以除了一些小冲突，双方还都压着火…… 毕竟，大家都是好不容易进的五中，还不想这么快就被学校开除。 于是，他们决定校外解决。 就在决战前夕，其中有个男生想了想，怕事情闹的太大，于是来找万雁鸣求助。 万雁鸣原本是不想管其它班级的事情的，但其中有两个男生都是他曾经的小弟，他也不忍心看他们误入歧途。 毕竟，他们这几个人学习都不咋地，都是父母好不容易花钱托关系给塞进来的。 这可是市重点高中，绝对不是乱来的地方。 父亲早就告诫他，在五中，就算不想好好学习，也千万不能惹事，必须要学会收敛。 于是，万雁鸣出面了。 没有人知道万雁鸣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这件事很快平息了，两班男生也握手言和。 于是，万雁鸣的威名在同学中再次流传开来… 这一日，这些传言恰好被石榴听到， 趁此机会，她也想问问万雁鸣的底细了。 第128章 浪子回头 哥已不在江湖，江湖上依旧有他的传说。 万雁鸣知道，从入学那一天起，学校就有很多关于他的传言…… 从男生客气又疏离的眼神里，从女生胆怯又好奇的私语里，从老师敬而远之的态度里，万雁鸣知道，自己从一入校就和别的同学不同。 很多女生都很怕他，比如李娜。 在林石榴和他熟悉之前，李娜甚至都不敢和他对视。 这些乖学生，把他看成洪水猛兽——他确实是猛兽。 因为父亲是东北人，万雁鸣有个响当当的绰号——东北虎。 对万雁鸣而言，那是一段年少轻狂的岁月。 万雁鸣的父亲是个退伍老兵，退伍之后分配在这边，经人介绍认识了柳树镇的一个漂亮姑娘，两人一见钟情，结婚之后就有了万雁鸣。 因为父母忙于工作，万雁鸣从小是被外婆外公带大的，小时候除了有些淘气，也没有太出格的地方。 但父亲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回东北，尤其是带万雁鸣回东北。 虽然东北那边除了两个姑姑，已经没什么亲人了，但父亲还是想要回去。 在万雁鸣很小的时候，他们几乎每年都会回一次东北，去祭拜万家的祖先。 而随着前些年厂子效益越来越不好，父亲提前下岗，做起了生意。 趁着做生意的机会，父亲越来越频繁的带着万雁鸣往东北跑，想找机会搬回东北。 于是，万雁鸣小小年纪就开始走南闯北，在火车上练就了胆量，也激发了东北人的豪爽血脉。 他的小学生涯就是这样度过的，经常一请假就是十天半个月…… 若不是他脑瓜子还算聪明，成绩一直还算优秀，父亲又常给校长送礼，他这个天天旷课的小学生早就被开除了，哪里还能升入市重点初中呢？ 树挪死，人挪活——动起来的父亲，很快就赚的盆满钵满，也在老家沈阳买好了房子，准备搬回去。 可母亲不愿意离开，何况这边经营多年，也有了人脉圈子，轻易不想舍弃。 最终，父亲为了母亲妥协了。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父母也越来越忙，以前总往北方跑，现在开始转战南方，再也没精力顾及儿子了…… 而万雁鸣也从小学升入了初中，再也不能频繁请假了。 原本父母是想让他住校的，但野惯了的万雁鸣哪里受得了这种束缚。 看他死活不依，甚至闹着退学，于是父亲专门为他在初中的学校旁买了个房子，就为了让他上学走读方便。 父母很少回来，而外公外婆在镇上还有自己的店铺生意，也不常过来，这房子基本都是万雁鸣一个人住。 这就给了万雁鸣极大的自由。 因为担心儿子吃不好，也觉得有所亏欠，父母就给了万雁鸣很多的生活费。 这就让万雁鸣有了胡闹的资本。 豪爽有钱，出手大方，又有独立的住所——万雁鸣的身边很快聚集了一群追随者，他们留着杀马特的发型，经常聚在一起抽烟、胡侃。 除了偶尔上课，他们更多的是旷课去游戏厅打游戏， 录像厅看电影，而万雁鸣最喜欢看的就是《古惑仔》…… 叛逆自由，快意恩仇，年少的冲动，青春的热血，义薄云天的友情，恣意随性的生活，青春期的反叛投射在《古惑仔》上，激发了万雁鸣年少轻狂的本性，也让他在古惑仔的童话中获得了宣泄和满足。 他们学着电影里的桥段成群结队、吞云吐雾，甚至打架斗殴。 一次，他带着几个小弟学校附近的游戏厅里打游戏的时候，和校霸起了冲突，争强好胜的他毫不退让，很快就引发了群战。 因为他个子高大，表现英勇，一战成名，自此有了绰号“东北虎”。 随着越来越多的小兄弟前来投靠，万雁鸣手下有人又有名，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大”…… 那段时间，他在床下收藏了各种砍刀，虽然几乎用不上，至少看着威风。 那段时间，不可一世的他是真的入迷了，觉得自己就是呼风唤雨，风光无限的陈浩南…… 尚未踏足社会，不过井底之蛙。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直到初三上学期，他不小心得罪了一个人，才见识了真正的“老大”。 —— “三室一厅”那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三教九流。 因为万雁鸣就住在学校旁边，平日还要上学，所以他活动的地点基本都在学校附近，霸道的范围也在本校之内，倒也没招惹什么社会上的狠人。 但是他有个小弟，却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对方原本也是学生，两人在录像厅里为了一个女孩争风吃醋，当场就打了起来。 对方人高马大，还有帮手，所以万雁鸣的小弟吃了亏。 小弟吃了亏，自然要来找大哥告状。 万雁鸣一听，就带人去堵对方，在放学路上把人打了一顿。 没想到，对方也有大哥，又找大哥来撑腰…… 于是，来来回回的，事情闹的越来越大，两个少年的较量，就变成了两个团伙的对峙。 而万雁鸣莫名其妙就被卷了进来，他渐渐觉得事态有些不可控了，但为了面子只能强撑下去…… 为了彻底解决问题，双方约好了，周末在学校后面废弃厂房里一较高下。 那是一个冬日的黄昏，夜色抹去了最后一缕残阳，万雁鸣带着一群小弟如约而至。 因为来的早了，万雁鸣坐在一堆废铁烂铁堆砌的高坡上，点起一支烟，看呼出的烟雾消散在远方的云霞中。 才熬夜打了通宵的游戏机，他甚至有些困了，连续打了两个哈欠……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五菱摩托的轰鸣，呼拉拉涌进一群气势汹汹，拿着钢管的男人，一脸敌意的与他们遥遥相望。 那些人虽然也很年轻，但眼神狠厉，一看就不是学生。 “就是他们，干！” 不等万雁鸣反应过来，这群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打……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惹事的小弟，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送了两拳，当场掉了两颗牙，血流满面…… 万雁鸣这群人大都是学校的学生，平日里也是小打小闹，象牙塔里的他们哪儿见过这阵势，很快就乱了阵脚。 但事到临头，万雁鸣知道退无可退。 狭路相勇者胜。 “东北虎”不是白叫的，占据高地的优势，万雁鸣迅速组织小弟们拿起武器反击…… 伴随着一连串的脏话，两方人群冲击在了一起，仿佛古代征战沙场一般…… 这是万雁鸣永远难忘的混乱黄昏…… 不知道对方一人是如何倒地的，也不知己方一员是如何被砍伤的——随着惨叫和鲜血，万雁鸣只记得自己手里的钢管好像砸到了一个人，那人瞬间血流满面…… 而他觉得周遭的一切如同梵高的画一样抽象起来…… 就在相持不下的时候，远方响起了警报声，陷入混战的人们，如炸了毛的老鼠四处逃窜。 因为万雁鸣就住在附近，他对这里的地势相当熟悉，他没有乱跑， 而是冷静观察，镇定自若的从一个防守缺口钻进了厂房内部，七绕八绕的钻了出去，成了一条漏网之鱼。 等回到家，关上门，他才发现自己的小腿上不知何时被砍了一刀，鲜血已经染透了厚厚的裤子，好在没伤到骨头…… 因为小弟们都被抓了，万雁鸣知道自己大概率是逃不掉的，所以包扎了伤口，收拾好东西，准备随时被带走传讯。 那一夜，他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坐牢，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父母，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 他害怕了。 他后悔了。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没想到，几个小弟次日就回来了。 原来，对方背景深厚，这次斗殴也没闹出人命，还不等他们把万雁鸣交代出来，事情很快就被摆平了。 万雁鸣这一方多是学生，对方都释放了，自然没有拘着他们的道理，通报了学校之后，他们各自被家长领回去了。 学校自然知道此事和万雁鸣脱不了关系，所以他们这些人都被记大过处分。 万雁鸣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就这样逃过一劫，没想到，很快就有人传话来了。 对方大哥的老大要见他。 这一次，是真的老大。 那是一个万雁鸣只在吹牛皮中听过的名字，据说是本地有名的帮派头目。 这一下，万雁鸣知道自己捅了大篓子，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因为他把对方的表弟打伤了。 不去，早晚也逃不掉；去了，怕是小命难保。 他思来想去，只得和父亲交代了前因后果。 父亲没想到儿子能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事已至此，他这个老子只能为儿子兜底。 有黑道，就有白道，也有两道通吃。 终究是个退伍老兵，父亲也算有些人脉，他辗转找到了一个颇有头脸的老战友从中协调。 当然，也花了不少的钱财用来疏通。 最终对方提出，让这孩子给老大倒个酒，算是赔罪了。 酒局是父亲和老战友带着万雁鸣一起去的。 酒店的走道两侧，黑压压的站着一群人。这些人看万雁鸣的目光中，有狠厉，有玩味，有威胁，也有欣赏。 进了房间，大哥坐在那里云淡风轻，不怒自威，一句话没说，万雁鸣已经汗流浃背…… 父亲看他有些紧张，恭恭敬敬的主动上前，拿起酒壶倒上酒，弓着腰赔着笑，要自罚三杯。 老大伸手摁住了酒杯，父亲愣神间，人家端起酒，直接倒在了地上。 看着高大的父亲在对方面前卑躬屈膝，刻意讨好，后悔，愧疚，惶恐，各种复杂的情绪冲上万雁鸣的心头。 眼看气氛有些尴尬，战友叔叔示意万雁鸣倒酒，实在不忍看父亲受辱，万雁鸣乖乖照做了。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一群人的虎视眈眈下，径直喝了三杯白酒，才算过了这关。 虽然万雁鸣平时也喝酒，不过大都是啤酒，这种场合下，三大杯高度白酒足以让他头重脚轻。 但万雁鸣的脑子始终很清醒。 他清楚的记得那个酒局上，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直到那一天，万雁鸣才明白，江湖不是那么好混的，对方知道他们都是学生，彼此也没有多大的仇怨，还是留了一手的，否则如果那天动了真格，他们个个非死即残。 直到那一天，万雁鸣才知道了自己的无知和浅薄。旷旷课、染染发、占占球场就叫混社会？抽根烟、喝点酒、打架泡妞，拿把西瓜刀，叫声大哥好就叫混社会？ 不，暴力只是手段, 而非目的。 江湖也不是绝对的正邪对立，而是利益和权谋。 如果不是老大的表弟受了伤，如果不是他们越闹越凶，他根本见不到老大。 杯酒泯恩仇。 本来就是几个不懂事的孩子，为了面子和义气斗殴，他们之间并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何况有了战友叔叔的说和，有了父亲拿出的心意，老大爽朗一笑，这件事算是翻篇了。 因为赞赏万雁鸣的胆量，老大甚至放话，手下的弟兄谁也不能为难这孩子，万雁鸣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他。 此话一出，万雁鸣虽然没有加入他们，但大家都知道，以后他是真的有人罩着了。 人们都以为，有了保护伞的万雁鸣，以后怕是会更加得瑟，肆无忌惮——没想到，万雁鸣变了。 据说每个人都有一个真正的成长期，或是读了一本书，或是做了什么事。 但万雁鸣的成长期，就是从那次斗殴，到那个酒局。 不知道是那场斗殴的鲜血警醒了他，还是老大的狠厉吓到了他， 亦或是父亲的屈辱震动了他，总之，万雁鸣从此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变得沉默，低调，驱散了追随者，再也不去游戏厅。 除了上课，他就是把自己关在家里，就这么发狠学了半个学期，成绩竟然很快提了上来。 看着浪子回头的儿子，原本已经失望的父亲重新燃起了对他的期望…… 中考前夕，万雁鸣的成绩已经跃居班级前列，颇有希望考入重点高中。 不过，因为底子薄弱，老师还是建议他报考普通高中。 但普通高中的学风、校风和重点高中还是有些差距。 为了让儿子有个好的学习环境，彻底摆脱那些狐朋狗友，父亲还是让他报考五中。 最终，万雁鸣的中考分数虽然不低，但离五中还是有点距离，父亲又花了一笔钱，这才找关系进了五中。 因为档案上有记大过的记录，录取的时候，五中的相关领导犹豫了。 了解情况之后，在父亲的再三保证下，学校还是决定给孩子一次机会。 就这样，万雁鸣读了五中…… 这个结果，震惊了万雁鸣的所有初中同学，关于他的传说再次被人们提了起来…… 第129章 近朱者赤 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五中就有万雁鸣的几个初中同学。 在一次次添油加醋、以讹传讹之下，万雁鸣就成了有着强大社会背景的狠厉大哥。 同学中传言，他曾单挑六个壮汉，一棍将人脑袋开瓢，是道上大哥的拜把子兄弟，得罪他的人会被江湖追杀…… 自然，英雄少不了美女陪衬，随着传言越来越离谱，关于万雁鸣的花边消息也越来越丰富。 因为万雁鸣风流倜傥，传说女孩子都往他身上生扑，最多的时候，他同时拥有五个女朋友，在自己家里左拥右抱，女孩子们相处融洽，以姐妹相称…… 同时，他在东北还有好几个女朋友…… 对于这些离谱到家的传言，万雁鸣原本是不在乎的。 他甚至觉得这样也好，所有人都离他远一些，他也乐得清静。 反正他如今被母亲看的死死的，之前那些朋友几乎都不来往了，他也懒得费心再去结交新的朋友。 对于他这个勉强挤进五中的人，和那些三好学生的差距实在太大，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超越他们的地方，除了这些离谱的传言…… 因为传言获得一些敬畏，倒也挺有趣的。 其实在五中这种地方，他不敢放肆，也不想惹事。 费了这么大劲进来了，他还是知道珍惜的。 只是人的惰性使然，新学期的慵懒在所难免。军训的他就不愿太过卖力，想要敷衍了事——没想到，他遇到了较真的林石榴。 或许是自己曾经太过荒唐，对学霸有着天然的尊敬和崇拜。 当知道这个短发冷面的女生竟然是五中新生状元的时候，他就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学霸不应该都是呆头呆脑，一本正经的吗？尤其是女生，应该正气凛然，拒他这种差生于千里之外，路上遇到都要像绕着走的…… 但林石榴好像不一样。 所以他故意逗她，接近她。 因为他知道，林石榴是绝对安全的 。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想和她说说话，聊聊天，哪怕熏陶一下也好。 没想到，林石榴不但不怕他，还敢管他。 她亦正亦邪，又冷又热，开得起玩笑，骂的起人，时而大大咧咧，时而细腻忧伤， 实在是个聪明又有趣的奇女子。 他一度怀疑，是不是林石榴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没听过他的传言…… 直到这一次，他替别的班级平了事，石榴亲口问了出来，他才知道，石榴早就听过他的那些传言。 他不想让石榴误会自己是个大凶大恶之人，所以第一次开口解释。 当然，牵扯到社会大哥的部分，他不好全盘托出，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了。 石榴听的很认真，却并没有很诧异。 尤其他说起游戏厅、录像厅的那些事，她像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万雁鸣的经历，让她想到了裴嘉松。 裴嘉松何尝不是这样一个意气用事，风流倜傥的少年呢？ 只是一个走的太远，一个回头是岸。或许万雁鸣该感谢那次斗殴，让他的醒悟来的早一些，得以及早退出。 “东北虎？好酷的绰号！原来你不是一只鸟，而是一头来自东北的虎啊！” “你……” 万雁鸣无奈的笑了。 林石榴的关注点，总是与众不同，她竟然丝毫不带怕的。 “万雁鸣，你真的打过群架？” “这还有假？给你看看伤疤。” 万雁鸣弯下腰，挽起裤腿，修长白皙的小腿上，一条粉色的疤痕若隐若现。 因为他曾向石榴透露过，自己的心愿就是能考上军校，所以石榴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 “哎呀，这么长的疤，以后你怕是不能报考军校了。” “是吗？你怎么知道。” “我一个邻居小弟想当兵，体检就有这个要求，好像是不能有疤痕。” “啊？这样啊……” 万雁鸣的神色十分失望。 “也许军校体检和征兵体检要求不同，这疤痕不深，或许以后手术可以去掉呢。” 石榴好心的安慰着他。 “嗯，你看着害怕吗？” “还好吧，挺酷的。” “听起来很酷，真的经历过，就知道一点都不好玩。” 万雁鸣放下了裤腿，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给别人看自己的伤疤。 石榴看着弯腰的万雁鸣，忽然有些好奇，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对了，你身上有纹身吗？是不是后背纹着一只大老虎？\" “我……” 万雁鸣有些无语，他故作神秘的笑了笑。 “这是个秘密。真想知道的话，要不我脱了给你看？” “滚！” 石榴自己也笑了起来。 “石榴，你没和人打过架吗？” 石榴想了想，她想到了裴家兄弟。 “当然打过，也留疤了，不过疤在别人身上。” “啊，你真打架啊？还是胜者？” 万雁鸣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 “我还说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帮你摆平呢，看来不用，你不欺负别人就好。” “我可没欺负别人，我只是自卫反击。” “那我也从未欺凌过同学，都是抱打不平，没他们传的那么凶……” 石榴笑笑没说话，她明白万雁鸣的自证之意。 可能是接触过裴嘉松的缘故，石榴对于所谓小混混，并没有太深的偏见。 比如强子和石小磊等人，也只是爱玩爱闹，并不是大凶大恶之人，而林小宝这个别人口中标准的二流子，也不过是她的邻家小弟。 所以，石榴没再说话，而是扭头准备写作业。 万雁鸣一看，着急了。 因为他最想解释的地方，石榴还没问到呢。 “石榴，你没有别的要问的？” “没了啊，不都说清楚了么。” “不是，他们都说我是个花花公子，有好几个女朋友……” “哦，好几个女朋友啊？你可真牛，都在哪儿藏着呢，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是咱们学校的吗？是哪个班的班花？” 看石榴终于关注了这个问题，万雁鸣这才心满意足，连忙解释了起来。 “没有，一个都没有，我都没有正经谈过恋爱，这都是他们瞎说的。” “真的？我怎么不信呢？” 石榴撇了撇嘴，故意逗着万雁鸣。 在她心里，万雁鸣和裴嘉松一样，身边肯定少不了女生，不过五中管理严格，严禁学生恋爱，即便有同学谈恋爱，也都是偷偷摸摸的，并不敢正大光明的曝光。 石榴虽然没见过万雁鸣和哪个女生特别亲近，但要说万雁鸣没有谈过恋爱，没有一个女朋友，她是真的不大相信。 眼看石榴不信，万雁鸣又着急了。 石榴不问，他着急，自己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石榴不信，他也着急，生怕石榴真的误会。 他确实没正经谈过恋爱，就算曾经有女孩跟在身边，被称之为女朋友，也只是为了充个面子。 也曾有一个女孩很喜欢他的样子，想要住在他家，他还觉得碍事给撵走了。 “我是真的没有，初中时候就是兄弟义气，瞎混瞎玩，什么都不懂，就喜欢通宵打游戏，有几个女生也跟着一起打，他们就瞎起哄，其实我连她们的手都没牵过……” “看不出来啊，你这么老实的？” “是啊，主要也看不上，那时候一直没有遇到喜欢的人……” 万雁鸣眼巴巴的解释着，暗戳戳的暗示着，眼睛盯着石榴，期待她能给出一点反应。 但石榴的心思却不在这里，因为她并不是很关心这个问题。 今天是她第一次开口打听别人的私事，为的是弄清万雁鸣的底细，好为韩东江的事情做个准备。 此时，她既有些欣慰，又有些失望。 欣慰的是，万雁鸣浪子回头金不换；失望的是，韩东江的事情，怕是不好再麻烦他了。 眼看石榴没啥反应，万雁鸣有些失落。 本来今天石榴主动问起他的事情，他还有些兴奋，但好像他和石榴的关注点并不一致…… 为了让自己的形象更完美，万雁鸣主动和石榴补充说明着自己的情况。 “现在我可安分了，自从读了高中，我妈就很少出差了，她在学校附近开了个小店，天天看着我。” “你家又在学校附近买房了？” “没有，租的房，其实我家离学校也不远的，我妈为了让我多睡会儿，就在附近租了房……” 石榴有些无语。 “万雁鸣，你是不是就没住过校？” “还真没有。对了，我也可以住校啊，这样……” 万雁鸣硬生生的把后半句咽了下去——这样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和石榴待在一起了。 “算了，你还是别住校了，让你妈看着你挺好。你要住校，谁敢和你一个宿舍啊！” “也是，我被他们传的恶名远扬的，男生不敢理我，女生看见我都绕道走。也就你不怕我，要不，你和我住一个宿舍？” “滚！” 石榴卷起书，朝着万雁鸣摔了一下。 万雁鸣乐的嘎嘎的，笑的灿烂如花。 这时，有两个男生打闹着从一旁经过，两人故作惊讶。 “我靠，有人敢打老大！” “ 打是亲骂是爱嘛。这恐怕是老大第一次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吧？” 两人的调侃让石榴有些难为情，万雁鸣倒是很受用，笑骂着二人。 “滚！” 几人说说笑笑，丝毫没察觉班主任就在教室后门的窗边静静观察。 对于林石榴和万雁鸣这两个人，班主任一直高度关注。 一个是全校瞩目的入学状元，985、211高校的重点苗子，需要好好呵护； 一个是劣迹斑斑的问题少年，不确定何时就会爆破的定时炸弹，需要重点关注。 这两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就凑到了一起，还越来越亲密，班主任有点奇怪，也有点无奈。 原本对于班里来的这只“东北虎”，他还是感觉很棘手的，生怕万雁鸣如传言中的那般顽劣，闯出大祸。 相关校领导也一再交代过，对万雁鸣要因材施教，因势利导，慢慢教化。 没想到，万雁鸣很听话，除了开学伊始的军训有些不配合…… 军训一开始，他就和教官交代了，对这个孩子不要硬来，免得不可收拾，没想到制服他的不是教官，也不是老师，竟然是他的标兵搭档——林石榴。 也许从军训开始，这两个孩子的缘分就开始了。 当他发觉苗头不大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扼制了。 其实对万雁鸣而言，这是个好事，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只要远离了原来的那些朋友，多和林石榴待在一起，只会越来越好。 班主任担心的是林石榴。 他不确定林石榴会不会受到影响。 要知道， 女孩子生性敏感，细腻多思，很多女生到了高中，很容易分神分心，导致后劲不足。 一旦陷入感情，很可能情绪受到影响，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不过，经验丰富的班主任，很容易就看清了万雁鸣对林石榴的情谊——那种喜欢和倾慕在他眼里闪着光，快要满溢出来，藏都藏不住…… 但林石榴似乎有些不一样。 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心事很重。她好像对谁都淡淡的，对万雁鸣也没有明显的不一样。 但感情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呢？尤其是青少年之间的这种懵懂之爱…… 毕竟，班主任看过林石榴笑的几次，几乎都是和万雁鸣在一起聊天的时候。 他本想找她聊聊，但这孩子目前学习认真，成绩稳定，没有任何话题可以切入。 他也想过把两人的座位调开一些，但又觉得有些突兀。 要知道，万雁鸣可不是普通男生，一旦处理不好，也许适得其反，反而不好收拾。 何况，这两人除了爱说说笑笑，并没有任何出格行为。 听说两人为了成绩打赌，万雁鸣扬言期末考试要提升十个名次，这也不失为激励的好办法。 条条大道通罗马，只要有利于学习，有利于进步，有利于团结，那都是允许存在的。 虽然心里有些忐忑，班主任还是决定暂时观望。 这两个孩子，希望一个都不要让他失望…… 第130章 周年祭 寒来暑往，数九寒冬，天越发的冷了。 眼看期末考试快到了，为了赢得赌局，万雁鸣学习越来越投入，林石榴这两天却有些心不在焉。 原来，三姐的周年祭快到了。 石榴很想回家祭奠三姐，可那天不是周末，还要上课，石榴要回去，就必须找老师请假。 高中的假可不是随便请的，必须有实实在在的理由，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和老师开口。 因为按照家里习俗，未婚少亡的人 ，最讲究入土为安，一应殡葬祭奠之礼皆从简，不用守孝，不用祭奠，就连春节都能正常贴对联。 所以，对未婚少亡的三姐而言，是没有什么周年祭奠的。 石榴也打电话问过母亲，母亲坚决不让她回去，还说人走了就走了，早些忘了还能早些投胎…… 而且母亲说了，祭日那天亲戚家有喜宴，她和父亲接了喜帖，到时候都要去参加，家里根本没人。 石榴心里难受，却也无可奈何。 原本石榴也放弃了，想着好好复习，等考完试寒假回去再祭奠三姐也行。 可周年祭这天下午，学校偏偏停课了…… 原来，后天就是元旦。 为了丰富校园文化，弘扬五中学子多才多艺，青春昂扬的精神风貌，增强集体的凝聚力和向心力——明天，每个班级都要举办元旦晚会。 今天下午要进行最后的彩排和布置场地，所以教室被停课征用了。 只要不上课，那就是开心的。 午饭后，全班同学都很兴奋，每个人都在忙碌，有节目的抓紧排练，没节目的负责后勤。 元旦晚会的具体事宜，自然有文艺委员刘珊珊忙活。 石榴对这些没有兴趣，但老师要求全员参与，她作为班委成员，也不好袖手旁观。 于是，她主动申请帮着布置场地，帮忙拉桌子，把多余的椅子搬出去…… 但她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总是想着周年祭的事情。 早知道今天下午不上课，她真该请假回家的，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且不说没有假条，根本出不了校门，这半天时间也不够用。 从学校到车站，要坐近一个小时的公交，到了车站还要等回家的班车，这个点儿，中午的班车已经赶不上了，只能坐最后一班车——等辗转到家，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 石榴心烦意乱，只能麻木的挪着桌子，搬着椅子，想着早些干完，回宿舍给三姐写一封信，偷偷烧给她也好…… 教室里乱哄哄的，每个人都在忙着。 万雁鸣是会弹吉他唱歌的，他自然少不了上节目。 原本刘珊珊还要他和她搭档做主持人，他给推辞了，只承诺晚会上唱一首歌。 刘珊珊正拉着万雁鸣排练，他看到了正往外搬椅子的林石榴。 “怎么能让女生干这活儿？你们先练着……” 万雁鸣丢下吉他，朝着石榴走去了。 “放下，放下，我来搬！” “不用。” 石榴心不在焉，径直搬着椅子出去了。 “我来吧。” 万雁鸣上去抢椅子。 门口处本就有些窄，石榴又不松手，两人争抢的时候，石榴的手不小心蹭到了门框的插销上，被铁片刮破了皮。 “哎呀……” 石榴轻叫一声，瞪了万雁鸣一眼，这才松手，转身出去了…… 万雁鸣把凳子丢给一旁的男生，赶紧追了上去。 “怎么了？是不是碰到手了？给我看看……” “没事，不用你管。” “快给我看看啊。” 万雁鸣着急的去抓石榴的手，石榴躲开了。 为了避免他再失态，石榴只得伸出手给他看。 她的手背上明显被刮了一道，虽然伤口不大，但也流了一些血。 “哎呀，真对不起……” 好心办了坏事，万雁鸣心疼又愧疚。 “就是刮了一下，没事，你赶紧回去排练吧。” 石榴知道万雁鸣不是故意的。 “流这么多血还没事？得去校医室包扎一下。” “不去。” “必须去。” “就不去。” 石榴不想理万雁鸣，也觉得教学楼太吵闹，到处都是唱歌、排练的声音，就朝运动场走去。 万雁鸣紧紧的跟在她后面，非要她去医务室包扎。 “石榴，你这真得去包扎，小心伤口感染了。” “真没事，哪就那么娇气了。” “还流着血呢！要不我和班主任说下，带你去医院？搞不好还要打破伤风……” 石榴心烦意乱，忍不住朝他吼了一句。 “万雁鸣，你总跟着我干什么，你去排练啊，我想清静会儿。” “可是你的手流血了啊，你自己看啊……” 看着执着的万雁鸣，石榴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口，此时手上的血已经快要结痂，可她根本没感觉到丝毫的痛。 看着手上一片狼藉的血痂，石榴忽然就想到了三姐。一年前的今天，三姐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疼吧…… 想到这里，石榴的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万雁鸣懵了。 “怎么还哭了，很疼啊？” 石榴不理他，只是迎着寒风往运动场走。 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万雁鸣都打了个寒战，裹紧了衣服，可石榴丝毫不感觉冷。 “这里好冷的，你要干嘛啊！” 万雁鸣一头雾水，只能跟着林石榴。 其实他早就发现这两天的林石榴不太正常，很显然，林石榴遇到事儿了。 要不依她的性子，这点伤根本不至于掉眼泪。 “到底怎么了，你今天不大对劲啊！” 万雁鸣像个跟屁虫一样，紧紧的跟着林石榴，不停的问东问西。 “有人欺负你了？” 石榴摇了摇头。 万雁鸣无奈的咧了咧嘴。 也是，谁敢欺负石榴？别说她本人就很强悍，还有他这个纪律委员罩着，肯定没人敢欺负她。 “老师批你了？” 石榴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就带你去医院了啊！” 万雁鸣说着就去拉石榴，石榴甩开他的手，终于说话了。 “我不去医院，我想回家。” “回家？” 万雁鸣哑然失笑。 “你想家了？这么大的人还想家， 还能想哭了，这可不像你啊。对了，你上上周不是才回过家？平时一个月回一次，也没听你说想家啊！” 石榴没说话，只是擦了擦眼泪，深呼一口气。 眼泪哭出来了，情绪释放了， 她的心里觉得好受多了。 万雁鸣看她情绪稳定一些了，拉她躲在了看台下面门房里。 “来这站着吧，这儿风小点。” 两人躲在这里，感觉暖和了不少。 万雁鸣看着眼睛鼻子都红红的石榴，觉得可爱又可怜。 “这不马上又周末了，就可以回家了啊。这么想家啊，三五天都等不了？” “我就想今天回。” “哦，是不是家里有事？”” 石榴没说话，神色满是哀戚。 眼看她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万雁鸣不敢再多问。 他实在不明白，平时像块石头一样冰冷坚硬的林石榴，今天怎么忽然就成了多愁善感的林黛玉…… 若是以前，他最讨厌女生动不动就哭鼻子了。 但今天，眼前这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林石榴还挺可爱的，让他心里生出无限的怜爱，只想好好的保护她。 “想回那就回啊，我陪你去和班主任请假。” “算了，赶不上班车了。” “哦……” 万雁鸣这才想起来，石榴家里离学校比较远，还要转几趟车，确实耽误时间。 “要不……我让我妈送你吧？我家有车， 自己开车很快的。” “不要。” 石榴直接拒绝。 万雁鸣一想，确实不妥，要是让家长知道，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问题。 “那我骑摩托送你，摩托车也很快的，就是冷点，怕你冻着……” 石榴闻言，心中一动，看了看万雁鸣。 “我倒不怕冷，可是你又不知道地方……” “你知道啊，你家不是离柳树镇二三十里吗？我经常骑摩托去柳树镇的，只要柳树镇去你家的路，你知道就行了。” “这我倒是知道。” “这就成了，就算不知道也没事，咱不长着嘴的么，随时可以问啊。” “可是……时间够吗？” “差不多，算算路程，一个小时足够了，来回两个小时，你还有两个小时在家。够用不？” “够了……可是怎么请假出去？” “下午不是不上课吗，这还不好说。再说，看你这手上的血， 多好的借口，幸好血还没擦掉，我就说带你去医院包扎……” “这么个小伤口，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石榴嫌弃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此时她恨不得这伤口再大一些。 “你不用管了，跟着我就行了，请假旷课，我可太在行了……” “可是……” “快点走吧， 再磨蹭，时间可真的不够了。” 万雁鸣不由分说的就朝教学楼走去，石榴只得跟上了。 —— 见了班主任，万雁鸣一通忽悠。 他说自己走路太莽撞，撞到了搬桌子的石榴，害的她的手被生锈的铁片割破了。万一石榴得了破伤风， 自己担不起责任，所以他要带她去医院打破伤风…… 班主任有些懵。 看着石榴手上的伤口是不严重的，医务室里擦擦碘酒、包扎一下就行了，但万雁鸣说的那么严重，还有什么生锈的铁片…… 万一林石榴真的得了破伤风，那他更担不起责任。 见班主任有些犹豫，万雁鸣又说，元旦晚会的布置需要不少装饰的东西，他母亲的店里有些东西能用上，会顺便带些过来。 如此一说，班主任也没话说了。 反正下午也没课，班主任就给两人批了假条，交代他们早去早回。 得了假条，两人心中暗喜，直奔大门而去。 “万雁鸣，你摩托车在哪儿呢？” “就在校门口，我早上起晚了，差点迟到，就骑摩托过来的……” “你家不是很近吗，还骑摩托……” “两个轮子总比两条腿快啊。”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门口，把假条给了门卫，顺利出了校门，在一侧的停车棚里找到了他的摩托车。 直到拿起头盔，万雁鸣才想起了什么。 “哎呀，只顾着急了， 忘记让你多穿件衣服……” “没事，我今天穿的不少，这是我最暖和的大袄了。” “不行，摩托车速度快，很冷的……要不我回家给你拿件我的衣服？” “算了，我真不冷，快走吧。 ” “也行，我要一回家，我妈肯定要问。” 万雁鸣说着，把头盔递给了石榴。 “来，先把头盔戴上。” “你戴吧，我衣服有帽子的。” ‘别废话，快戴上。” 万雁鸣此时的果决，很有点东北虎的气势。 石榴诧异的看了看他，听话的接过头盔戴上了。 等万雁鸣发动了摩托车，她也乖乖的坐在了后面。 不过，车子刚开出去有五分钟，万雁鸣又折了回来。 “怎么又回来了？” 石榴还以为万雁鸣要回学校，结果他在学校附近停下了。 “等我三分钟！马上回来！” 万雁鸣停好车子，快速的跑去了对面一家礼品店里。 原来他深知坐摩托有多冷，怕石榴冻到，还是决定回家带件衣服，顺便再拿一个头盔。 虽然此时回家会被母亲发现，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儿子？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天冷，店里也没什么人，万母正在百无聊赖的看电视。 “班里有事，班主任让我出去一趟。” 万雁鸣说着，快速的上楼翻找着自己的衣服。 他们租的房子是两层，上层住人，下层开店。 “啥事啊？用妈帮忙不？” “不用。妈，头盔呢？” “鞋柜上挂着呢。怎么，你骑摩托出去啊？车上不是有头盔吗？” 万雁鸣没回答， 他找好一件皮衣，又拿了头盔，走到了母亲面前。 “妈，给我点钱。” “要钱干啥？你身上不是还有几十块的？不是又要出去打游戏吧？” 看母亲很是警惕，万雁鸣无奈的解释。 “明天元旦晚会，要给班里买东西。” “哦……” 万母一听，赶紧掏出一百块钱。 “够不？” “够了。” 万雁鸣接过来塞到兜里，又从茶几的药箱子里拿了几个创可贴。 “拿创可贴干啥？你哪儿擦破了？” 万雁鸣不回答，急匆匆就要出去，走到门口又交代了一句。 “对了，妈，你下午给我准备点布置教室的东西，彩带啊，气球什么的，装好了，我晚点回来拿……” 万母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孩子，他刚才要钱不就是要出去买东西吗， 怎么还让她准备东西…… 想到这里，她赶紧追了出去，想要问个清楚。 不过，等她披上衣服，穿好鞋子追出来的时候，儿子已经发动摩托车，一溜烟开走了…… 在一阵白色尾气中，她隐约看到摩托车后面坐着一个女子…… 第131章 熊抱 寒风刺骨，天色阴沉，空荡荡的马路上，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 林石榴穿着万雁鸣的黑皮衣，抗风又暖和。 “万雁鸣，你太明智了，幸好拿了衣服，要不还真冷。” “是吧，就说让你听我的。” 万雁鸣有些得意。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石榴，穿着皮衣、戴着头盔的石榴显得愈发飒爽，让他莫名心动。 寒风吹透了身体，他却觉得心里热情如火。 只是，石榴坐的端端正正，两只手轻轻的抓着他的衣服，显得很是疏离。 万雁鸣故意打了个冷战。 “石榴，你是不冷了，可我冷啊！只顾给你拿衣服了，我忘了给自己带一件。” “啊，那这衣服给你穿吧？” “不用，你从后面抱着我就行了，给我传递点热量……” “你……” 石榴有些无语，她没有照做，依旧抓着他的衣服两边。 可摩托车开的飞快，冷风像刀子一样吹着，实在太冻手了。 虽然头上和身上都很暖和，但她的手没法取暖，因为要是把手插到自己的口袋里，她根本就坐不稳。 万雁鸣早就知道石榴会冻手。 “不抱也行，你把手插到我衣服口袋里吧，这样手能暖和点。” 石榴闻言，迟疑了一下。 因为两人穿的都比较厚，石榴要是把手插到万雁鸣的口袋里，就不能很端正的坐着了，只能环抱着他。 但她还是照做了，毕竟，手再冻下去，就没知觉了。 抱就抱了，何苦跟自己较劲。 感觉到了石榴的熊抱，万雁鸣的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车子行驶到柳树镇的时候，万雁鸣在街道里停了下来。 “怎么停下来了？还没到呢。” “买点水果、糕点啊， 第一次去你家，我不能空着手啊，这是基本礼节。” 万雁鸣说着，朝百货店走去。 “回来，买什么东西？我家里没人。” “啊？没人？那你回家干啥？” 万雁鸣很奇怪，他以为石榴这么着急回去，可能是家人生病了，自然要买些东西探望。 石榴没说话，此时的她并不想解释太多。 不过万雁鸣的话倒是提醒了她——确实要买点东西。 石榴看了看周围，找了一家杂货店，进去买了香烛纸钱。 万雁鸣看到石榴买这些，一开始还有些诧异，但很快明白了。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帮石榴把那些祭品收好。 趁着石榴又去副食店买零食和糕点的时候，他买了一个打火机，顺手买了一包烟。 再次出发，一路话痨的万雁鸣变得严肃而沉默，不乱开玩笑了。 石榴的耳根也终于清净些了。 乡路颠簸，摩托开的有些慢，依照石榴的指路，两人终于到了林家湾。 石榴不想被邻居看到自己，就绕了路，让万雁鸣把摩托车停在林子的后面，两人从一个缺口绕进去了。 直到跟着石榴进入林子，万雁鸣终于反应过来了。 “哦，这儿就是你家的石榴林啊。” “嗯。” “这林子真的好大……不过你来这儿干什么？” “这里葬着我的三姐，今天是她的周年祭日……” “你三姐……” 万雁鸣很诧异。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石榴急着回来，是祭奠自己的三姐。 他不太清楚石榴的家庭情况，但他见过石榴的大姐。 石榴的大姐是那么美丽动人，她三姐肯定年纪不大， 也定是个美丽温柔的姑娘。 可是……她怎么会没了呢？ 万雁鸣一肚子的疑问，此时却不好问起，只能默默地跟着石榴往前走。 很快，两人来到了一处坟前。 去年的新坟，今年已经长了不少荒草，显得很是荒凉。 坟前没有任何香灰纸钱的痕迹，看来无人前来祭扫。 石榴心中凄凉，还好自己回来了。 她蹲下来，默默地把荒草清理了一下， 然后把那些零食和糕点摆好。 这些东西，都是三姐以前爱吃的。 当她准备点燃纸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打火机。 这时，万雁鸣蹲了下来，贴心的掏出打火机，帮石榴将厚厚的纸钱引燃…… 冷风吹过，纸钱明明灭灭，燃烧的香灰飘荡起来，落在头上身上…… “石榴，想哭就哭吧。” “没什么好哭的。她已经走了一年了，今天回来就是想陪陪她。” 石榴的情绪倒是很平静。 她看着万雁鸣，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木屋。 “你冷了吧？去那边的小木屋坐着躲躲风，我想再待一会儿。” “嗯，不急，早着呢。” 万雁鸣虽然想陪着石榴，又怕石榴有什么心里话要和三姐说，只得离开了。 他走向不远处的小木屋，弯腰钻了进去。 小木屋很小，里面摆着几件农具，还摆着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有彩笔留下的字迹，一看就是石榴写的。 看来石榴经常待在这个小木屋里…… 万雁鸣坐在木屋前，远远的看着石榴。 冬日的石榴林，一个女孩子就这么坐在一座孤零零的坟前，怎么看怎么心酸…… 万雁鸣只觉得心里莫名难受，又无法排解，他看了看手里的打火机，干脆摸出香烟，点了一支抽了起来…… 石榴坐在坟前，默默地看着纸钱燃尽，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了。 冬日本就苦短，天色又十分阴沉，他们还得赶回学校，不能耽搁太久。 等她起身，才发现天空竟然下雪了…… 细碎的雪花随着北风四散飘落，落在地上就融化了…… 石榴看向小木屋，万雁鸣正朝她走来。 “要走了？” “嗯。你怎么还抽上烟了？” “平时不抽的，这会儿觉得有点冷，就抽一根。” “以后还是不要抽了。时候不早了，走吧。” 石榴拍了拍身上落的香灰，准备离开了。 这时，万雁鸣看到了她手上的血痂。 “哎呀，你手上的伤还没处理……看我这记性，我还专门带了创可贴，赶时间给忘记了。来，我给你贴上。” 万雁鸣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 “不用了，都结痂了……” “伤口不能受冻的，听话，手伸出来……” 石榴无奈，只得伸出手。 就在万雁鸣歪着头，叼着烟，小心翼翼的帮石榴贴创可贴的时候，林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父母都不在家，这个时候，什么人往这边来了？ 石榴有些诧异，循声望去——来人竟是裴家兄弟。 第132章 赎罪 裴嘉楠想到了，今天可能会在林家湾碰到石榴，却没有想到，她的身边会有一个男孩。 当他穿过林子看到二人的时候，男孩正叼着烟，摸着石榴的手…… 他的心，瞬间像是坠入了冰窖，比这个冬天的风雪都要冷。 今天是彩衣姐的周年祭日，他记得一清二楚。 为此，他还专程请了假，带着哥哥赶来。 刚才在入口处，他就发现那里停了一辆摩托车，他还好奇这摩托车是谁的，现在看来，就是这个男孩的了。 裴嘉楠和哥哥也是骑着摩托车，从城里赶过来的。 上次林小宝带他过来祭奠彩衣姐，就是走的这条小路，他用心记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带着哥哥过来…… 没想到，他一进来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裴嘉楠没说话，也没理他们，只是领着哥哥走到彩衣的坟前，把手里拎的香烛纸钱放下。 裴嘉松神色凄然，失魂落魄，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坟前。 他知道，这里就是彩衣的埋身之处了…… 一年了，他终于来了。 一年了，他终于来赎罪了。 裴嘉松跪在坟前，摆好祭品，想要点燃纸钱，可他的手实在颤抖的太厉害， 加上风雪越来越大，纸钱有些受潮，他怎么也点不着…… 难道是彩衣还不肯原谅自己，连他的纸钱都不愿意收？ 在挫败和愧疚感中，裴嘉松终于崩溃了，他捧着纸钱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太久了，太久了。 自从去年冬天彩衣走后，愧疚和思念像寒冰一样凝在心底，再也无法融化，憋的他一颗心要爆炸，要碎裂…… 今天，他终于哭出来了。 顾不得旁边还有人站着，顾不得了，什么都顾不得了。 对不起，彩衣，还有他那未出世的孩子…… 裴嘉楠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拿过打火机，把纸钱点燃。 哥哥憋了太久，就让他在彩衣坟前，尽情的哭一次吧。 —— 林石榴站在不远处，冷冷的看着哭泣的裴嘉松。 明明心里是有怨恨的，可不知不觉，她已泪流满面。 这个男人，终于来了。 一年了，三姐一定在等他，她终于等到了。 如果眼泪无法赎罪，至少可以安慰吧。 至少，三姐看到裴嘉松为她落泪， 为她伤心，是会欣慰的吧…… 万雁鸣看着眼前的情形，大约也猜到了一些。 这个坟前在痛哭流涕的男人，定是石榴三姐生前的恋人了…… 这里定然有一段让人不胜唏嘘的爱情故事吧。 万雁鸣正暗自揣测，裴嘉楠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没有搭理万雁鸣，而是有些不悦的盯着石榴。 “石榴，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没？ “收到了。” “哦，那怎么一直没回信？我还以为地址错了。” “没错……就是有点太忙了，作业太多， 就没回。” 石榴努力解释着，神色有些不自然。 “嗯，刚开学压力是比较大， 现在应该适应了吧？” “还好吧，你呢？” “我也还好。”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石榴努力找着话题，避免尴尬。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班级的？” “英子告诉我的，她去我家看我妈，我就问她了。” “哦……” 石榴闻言，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英子怎么会去看裴母？她和她非亲非故的…… 肯定是冲着裴嘉松去的。 石榴知道， 英子一直暗恋裴嘉松，但没想到她真的敢付诸行动…… “对了，你的手怎么了？” “哦，不小心擦破了。” “给我看看。” 裴嘉楠探头看了看，把他的手套取下，递给石榴。 “戴上吧，小心冻伤。” “不用了。” “拿着，这还是你的手套，去年初雪那晚，你忘在店里了，我就给你收起来了。” 石榴闻言，乖乖的接了过来。 一旁的万雁鸣一听，顿时明白这两人之间关系匪浅。 而且，他可以确定，这个男孩就是石榴常提到的，那个一中少年班的高材生。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和高材生主动打个招呼的时候，裴嘉楠的一句话惹到了他。 原来裴嘉楠看到了石榴身上穿的皮衣，这皮衣一看就是男生的衣服，忍不住开始吐槽。 “你这穿的谁的衣服，不好看……” “保暖就好，这大冷的天，总比冻着强。” 万雁鸣忍不住回了一句。 裴嘉楠闻言，看了看万雁鸣，又看向了林石榴， “他是……” “哦，这是我同班同学……” “你好，我叫万雁鸣。你是一中少年班的吧？我常听石榴提起你。” 万雁鸣大方的打着招呼。 裴嘉楠礼貌的点了点头，但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看来他和石榴关系匪浅。 万雁鸣才不管裴嘉楠乐意不乐意，径直套起了近乎。 “这衣服就是我的，我骑摩托车送石榴回来的，路上怕她冷，就给她穿上了，好看不好看的，总比冻着强。再说，我觉得石榴穿上挺飒的，是吧？” 万雁鸣自顾自的说了一堆，裴嘉楠只是礼貌的笑了笑。 他没有接他的话，而是一直看着石榴。 “石榴，你父母在家吗？我和我哥想去看看他们……” “不用了，他们今天去亲戚家了，应该很晚才回来。” “哦，那可能来不及了。” “你请假回来的？晚上还回校吗？” “要回的，只请了半天假，马上考试了，这次考试可能关系到调班，压力还是很大的。” “哦，你们那里是一学期一调整啊，那是压力挺大的。” 万雁鸣一听，立马催了起来。 “既然都要回校，那就早些走吧，等会儿雪越下越大，路上就不好走了。” “也是，那就赶紧走吧。” 三人走过去，叫起了沉浸在哀思之中的裴嘉松。 四人一起原路返回。 等到了路口，看着停在这里的两辆摩托车，裴嘉楠转身看着石榴。 “要不你坐我们的车吧，挤一挤也能坐下的。” “不用了吧，我送她来的，自然要带她回去。” 万雁鸣霸气的说着，走过去提前一步发动了摩托。 第133章 万一 冬日的阳光本就单薄，到了暮色渐浓时分, 更显得清寂寥落。 再加上冷风兼着细雪，此时村落已经昏黄一片，三米之外连人影都看不清了。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路况，裴嘉楠实在不放心。 眼看石榴戴上了头盔，就要坐上万雁鸣的摩托，他再次出口阻拦。 “石榴，天太晚了，路也不好走，要不今晚你别回校了，明天再回吧。” “不行，我就请了半天假，再说，我家里也没人，不知道我妈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那就去我家啊，我带着家里钥匙了。你要过去，我和我哥就不回城了，在家里做点热乎饭，暖和一下，明天再一起回城。” 万雁鸣一听，不乐意了。 “那我呢？合着你们都回家，让我自己回去啊。” 裴嘉楠看了万雁鸣一眼，礼貌的挤出一丝笑容。 “你也可以去我家，住得下的，还是安全第一。” “是吗？你家在哪儿？”” “裴家村，离这儿不远……” “哦，不是一个村的啊， 我还以为你家也在林家湾呢。那就不用了，你们回裴家村吧，我们先走了！　” 万雁名说着，戴上了头盔，拧了拧油门，摩托车轰鸣作响，排气管喷出一阵白烟。 “石榴，上车！” 石榴看了看裴嘉楠，还是坐上了万雁鸣的摩托。 他辛辛苦苦把她送来，怎么能让他自己回去，这无论如何是不行的。 裴嘉楠不死心的拦在了前面。 “回城要一个多小时呢，这雪要是下大了，半路车子走不动了怎么办？” “真走不动了，那就住在镇上。我外婆家就是柳树镇的。石榴跟着我，你就放心吧！” 万雁鸣说着，微转车头，从裴嘉楠身边蹭了过去，朝着柳树镇的方向飞驰而去…… 看着逐渐二人远去的摩托车背影，裴嘉楠心里又恨又气，恨恨的踢了一脚自己的摩托车地上的小石子。 小石子飞了出去，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哥哥腿上。 这一下，裴嘉松终于清醒了过来。 之前，他只顾在彩衣坟前只顾伤心，完全没注意到万雁鸣这个人，此时他才看明白，自己的弟弟好像被情敌给欺负了。 看着已经远去的摩托车，裴嘉松有些奇怪。 “小楠，这人是谁啊？” “石榴的同学。” “同学？男朋友吧？” “肯定不是，这人看起来痞里痞气的，哪儿像个正经学生的样子……真想不通，石榴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先别说人家，你和石榴怎么了？看着别别扭扭的。” “没怎么，越来越远了呗。” “哎，咱们俩家的人啊， 注定有缘无分。早点分开也好，免得以后再受折磨，到时候更痛苦。” 裴嘉楠没表态，只是幽怨的看了哥哥一眼。 “算了，走吧。” “去哪儿？” “先回裴家村，我得去回去拿点东西。” “行。” 裴嘉松发动摩托，兄弟两人朝着裴家村驶去。 可裴嘉楠还是不放心，总是回头看向石榴远去的方向…… 那里风雪迷茫，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可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放心。 眼看天都黑了，还下着雪，石榴就这么被一个痞里痞气的男孩儿带走了…… 万一他们路上滑倒了怎么办？ 万一那男孩没把石榴送回学校怎么办？ 万一…… 裴嘉楠不敢想了。 “哥，我觉得这个万雁鸣痞里痞气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五中的学生，石榴别再被他骗了……” “不至于吧，石榴又不是傻瓜，她可聪明了，一般人骗不到她的。” “可这个男孩不一样，你没看他抽烟的姿势多老道，那摩托车开的比你都溜……” “是吗？还真没注意。” “反正我觉得这个万雁鸣有点太成熟了，不像学生，像是混社会的……” 听弟弟这么一说，裴嘉松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万雁鸣。” “万雁鸣？你没记错？” “这才多久，怎么会记错，这名字奇奇怪怪的，一听就记住了。怎么了，你认识他？” “不算认识，但好像听过。” “啊，你怎么会听过他？快说说……” 裴嘉楠一听就激动了。 要知道，哥哥接触的肯定都是社会上的人，他既然听过万雁鸣的名字，那这个人肯定是混社会的了。 “我之前不是经常去城里玩吗，为了开游戏厅还专门去学校附近考察，好像在一个学校附近的游戏厅里见过他，也听过他的名字。他好像还有个绰号，叫什么……东北虎。” “东北虎？什么东北虎？怎么还有这绰号……” “让我想想……哦，好像是他领着几个小弟在游戏厅和人干架，打的很猛，又是东北人，就有了这个绰号。” “哦，他是学校大哥？就和你之前一样？” ‘什么叫和我一样，我什么样？我是为了做生意，他们就是混的，好像还和道上有关系……” “什么道上？” “还有什么道，黑道啊。” “真的？” 裴嘉楠只觉得脊背发凉，石榴不好好上学，怎么和这种人扯上关系了？ “听说是，具体不清楚……反正两三年没见了，这人的样子变化挺大，要不刚才我一点都没认出来。” “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能考上五中的？” “那我怎么知道，也许人家改邪归正了。” “不行，快回去！” 裴嘉楠着急的拍着哥哥的肩，裴嘉松一脸懵的停了车。 “回去，回哪儿？” “去追他们啊！这种人和石榴在一起怎么行？这么晚了，万一他没把石榴带回学校呢？” “不至于吧，石榴也不是小孩子了。” “她懂什么，她什么都不懂！快回去！” “不是，这马上就到家了，你不回家拿东西了？” “以后再拿吧，快点，要不追不上了……” 裴嘉松迟疑片刻，还是扭转车头，朝着柳树镇的方向追去了…… 一是为着弟弟的心思，二是他确实也有点担心石榴。 彩衣一直很疼石榴这个妹妹，如今他明知道石榴可能有危险却置之不顾，还怎么对得起彩衣呢。 不管石榴和弟弟有没有缘分，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小混混祸害。 想到这里，裴嘉松加大油门，将摩托车开的飞快…… 第134章 天意 昏茫茫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 此时的林石榴，已经快要抵达柳树镇。 虽然天气恶劣，风雪不停，但雪花落在地上都化成了水，只要没有结冰，还是勉强可以骑的。 万雁鸣的摩托开的很溜，石榴也不用给他指路了，就俯在他的背上黯然伤神。 万雁鸣憋着一肚子的疑问，却一句也不敢问。 他很好奇，这兄弟俩和姐妹俩之间究竟有什么故事…… 那个跪着大哭的哥哥，似乎有些面熟，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至于那个一中的高材生，虽然看起来一表人才，温和有礼，但石榴好像故意躲着他…… 他和石榴之间，肯定有故事。 石榴的手套，怎么会在他那里？看来他们曾经很亲密…… 不过这也不奇怪，反正大家年纪都差不多，如果石榴的三姐和那个哥哥是恋人关系，那么他们的弟弟妹妹难免会凑到一起玩。 应该就是这样吧…… 看那个哥哥在坟前痛哭的样子，他肯定亏欠了石榴的三姐，所以石榴因此和他弟弟闹翻了？ 可闹翻了就闹翻了，石榴为什么要躲着他呢？ 不给他回信怎么了，他凭什么那么理直气壮的质问呢? 自己的皮衣怎么难看了，他是谁啊，凭什么干涉这么多，连石榴穿什么都要管？ 万雁鸣的心里反复琢磨，又反复推翻，很是矛盾…… 说实话，他有点怕，怕石榴喜欢那个男生。 因为他觉得自己和那个男生相比，好像没什么竞争力。毕竟人家是一中少年班的学霸，还和石榴相识在前…… 从小到大，万雁鸣还从来没有这么不自信过。 好在，此时的林石榴正坐在他的后座，轻轻的靠在他的背上，安静的像一只小猫。 “石榴，冷不冷？” “不冷。” “饿不饿？” “不饿。” “怎么会不饿呢，天都要黑了，前面就是柳树镇了，要不要去我外婆家吃个饭？” “不去了，我最怕见人了。” “那咱们随便找个饭馆吃点东西吧，也暖暖身子。” “我真的不饿，不想吃。还是赶紧回学校吧，咱们就请了半天假，回去迟了，老师该问了……” “好吧。不过你不用着急，其实时间还不算太晚，只是天阴，看着有点黑。学校这会儿应该正是晚饭时间，你看左手边那个学校，这会儿才刚下课……” 石榴闻言，看向了左边。 隔着几间低矮的小平房，后面有个学校，隐约可见校园里热闹喧天，灯火通明。 石榴心里一动。 “那是什么学校？” “柳树镇中学啊，你不知道？” “那就是柳树镇中学？” “是啊，我中学时候跟人打架，差点被开除，我妈就准备给我转这里上呢，还带我来看过。幸好没来，不然我肯定考不上五中，也就碰不到你了。” 石榴完全没有听到万雁鸣后面的话，只是心里怦怦直跳。 她知道柳树镇中学就在镇郊，但具体什么位置还真不清楚，因为她没有来过这个学校。 如今近在咫尺，她肯定要去看一眼的。 “万雁鸣，我们拐过去看看吧！” “啊？你又不是这个学校的， 看它干嘛？你有同学在这里啊……” “没有，就是想看看。” “行，今天我就是你的专职司机，你说去哪儿咱就去哪儿。” 万雁鸣笑着，车头朝左一拐，径直开去了学校。 果然，大门口竖立的牌子上，赫然写着“柳树镇中学”。 从升学率来讲，柳树镇中学比石榴的母校要好多了。这个学校管理也很严格，为了防止同学们去“三室一厅”，校门口限制出入，不能随意进出。 所以，石榴和万雁鸣只能在校门外徘徊。 此时的教学楼，个个灯火通明，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孩子们玩闹的身影。 “怎么这么热闹？” “应该是要举办元旦晚会了……” “哦……” 就在这时，校园里的喇叭忽然响了，几声“喂喂喂”后，一个男声响起，警告同学们下雪路滑，不要在楼道里追逐打闹…… 石榴仰着头静静的听着，等声音消失，她像是在喃喃自语。 “这喇叭里，会不会是政教处主任的声音？” “啊？谁？” “政教处主任。” “这……不知道啊，一般管纪律的，应该都是政教主任吧，但也许不是，也许是校长。怎么了？” 万雁鸣一头雾水。 “没怎么。对了，你认识这个学校的人吗？” “我不认识，又没在这边读过书。不过我妈好像认识这里的校长，之前她不是还想给我转来读书么，肯定是有关系的。” 说到这里，万雁鸣实在忍不住了。 “石榴，你到底怎么了？你今天很奇怪啊，有什么事你要跟我说啊……” 石榴叹了口气，看了看万雁鸣。 “万雁鸣，今天你是不是有一肚子的话想问。” “是啊，快憋死了。” “那你怎么不问。” “不敢问啊，怕你不想讲，又怕惹你伤心，只能憋着了。” 看着万雁鸣委屈巴巴的神色，石榴苦涩的笑了。 的确，平时万雁鸣在她面前就是一个超级大话痨，今天能憋这么久，确实不容易。 关于三姐的事情，她从来没有对他提过一句。 但现在， 也许是时候告诉他了。 不管他能不能帮上忙，既然今天跟着来祭奠三姐，如今又路过柳树镇中学，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是三姐在天之灵的引导。 再者，在韩东江的事情上，几乎没有人理解她，她也无人可以倾诉。对石榴而言，今天的万雁鸣，至少可以做一个合适的倾听者。 于是， 在柳树镇中学的门口，在漫天飞扬的雪花里，石榴对着灯火通明的教学楼，缓缓道出了三姐的故事…… 故事讲完的时候，风雪也渐渐的小了。 石榴讲的泪流满面，万雁鸣听得义愤填膺。 “你说的那个禽兽老师，现在就在这个学校？” “是。” “就是这里的政教主任？” “是。” “他叫什么名字？” “韩东江。” 第135章 凭什么 因为在柳树镇耽误了一些时间，石榴和万雁鸣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下午已经停课，晚上依旧是节目排练、布置教室，有些完成比较早的班级，已经提前放学，陆陆续续有学生开始离校了…… 知道回来晚了，为了对班主任和同学们有所交代，万雁鸣特意先回家里，去拿元旦装饰的东西。 万母早有准备，想等儿子回来拿东西的时候，趁机看个清楚——儿子摩托后座上的女孩究竟是谁。 可是，儿子回来太晚了，正赶上有几个学生在挑选礼品，她根本走不开。 “妈，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万雁鸣连头盔都没时间取，进门就找东西。 “在这儿呢，看，这是装饰品，这是小零食。够不？” 万母赶紧从身后提出两个大袋子，放在了柜台上。 “差不多。” “怎么回来这么晚？” “有点事。” 万雁鸣提着东西就要走，看到柜台上还放着一袋新鲜的橘子，也一把拎走了。 “等一下……” 不等母亲再说什么，万雁鸣已经出门了…… 等万母送走几个学生出门再看，浓浓夜色里，哪还有儿子的影子…… —— 万雁鸣载着石榴，径直开到了学校门口的车棚。 好在，此时校园里灯火通明，热热闹闹，还没到正式放学的时间。 两人松了一口气。 石榴拎着东西先下了车，蹲在地上整理着松开的鞋带，万雁鸣停好车，取下头盔，放在后备箱里。 因为急着回校，他根本没注意身后有两人冲他走来了。 就在他转身去帮石榴拿东西的时候，一个拳头就迎面打了过来…… 就这样，万雁鸣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车库里灯光昏暗，对方又戴着帽子围巾，他根本没看清对方是谁，本能的开始反击，于是三个人厮打起来…… 正在系鞋带的石榴被吓了一跳，她想要上前帮忙，万雁鸣喊着让她躲远点。 还好，这两人丝毫没有攻击石榴的意思，而是冲着他来的。 这也让万雁鸣安心许多， 放心大胆的反击起来。 “东北虎”可不是白叫的，曾经的架也不是白打的，万雁鸣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就占据了上风…… 虽然是二对一，但对手明显不擅长打架，尤其那个最先攻击他的小瘦子，完全不通技巧。 万雁鸣三拳两脚就把那两人打倒在地，其中有人喊了一句“哥”，这时石榴终于从声音中听出了异常。 这不是裴嘉楠的声音嘛？难怪她觉得这身影莫名熟悉！ “别打了，别打了！” 石榴冲上去，拉开了正打的兴起的万雁鸣。 “万雁鸣，别打了！自己人！” 万雁鸣闻言，这才收了手。 此时，他大约也猜到了这两人是谁。 果然，等石榴把地上的人扶起来，他凑近一看，正是白天才见过的裴家兄弟。 不等几人说话，车棚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校门口的保安，他打着手电走了过来。 “怎么了？谁在打架？” 万雁鸣赶紧迎了上去。 “没事，大叔，没人打架，刚才我们的车子倒了……” 保安大叔的手电在万雁鸣的脸上扫了一下，显然他是认识的。 “是你啊，放学了不回家， 在这儿做什么？” “明天不是有晚会吗，老师让我们出去买东西，才回来。” “哦，想起来了，那他们呢？” 保安又拿着手电朝裴嘉兄弟照去。 “你们几个干嘛的？” 裴嘉楠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他知道，身为学生， 一旦被学校发现斗殴，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 还是一旁的裴嘉松脑子快，赶紧赔着笑，指了指万雁鸣。 “我们是他朋友，一起过来的！” “对，都是朋友，送我过来的，一会儿就走！” 万雁鸣说着，掏出了口袋里的烟，塞给了保安。 “哦，那行吧，天冷了，没事赶紧回家！” 保安接过烟，扭头走了。 看保安走远了，石榴帮裴嘉楠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前后左右的查看着。 “没事吧？” “没事，死不了。” 打败了的裴嘉楠闷闷的答了一句，赌气走到了一边。 石榴无奈，看向了裴嘉松。 “你们不是要回裴家村吗？怎么来这儿了？” “还问我们，你呢，你们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啊，就刚到学校啊……” “刚到？我们都到半天了，你们刚到？” 裴嘉松冷笑一声，扭头看了看弟弟，无奈的解释着。 “我俩本来是要回家的，小楠担心你，非要追过来，可是追了一路，也没见到你们的人影。这追到了学校门口，也不知道你到底回来没有，是不是进校了，他急的不行，想进去找，我给拦着了，怕影响不好……” “什么影响不好？” “还什么影响不好？万一你没回来，或者今晚都不回来了，那不成了夜不归宿？我们再一找，闹得全校皆知，你的名声可就毁了！” “哦……” 石榴这才明白过来，她有些感动，也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可能夜不归宿？没事，这不回来了嘛……” “没事？没事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到底去哪儿了？” 一旁的裴嘉楠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石榴刚要解释，一旁的万雁鸣不乐意了。 这裴家兄弟还真好笑，凭什么干涉别人的自由？ 虽然他们是好心，但也管的太宽了吧？尤其裴嘉楠那质问的语气，让万雁鸣很不爽。 刚才从三姐的故事里，他已经大约知道了林裴两家的关系。 在他看来，三姐的死纵然和韩东江脱不了关系，但裴家还是主因。 所以，本就义愤填膺的他，又无辜挨了一拳，此时一点也不想对他们客气。 “石榴去哪儿是她的自由，要你管？你是她什么人？” 万雁鸣这一句话，差点没把裴嘉楠噎死。 是啊， 他是石榴什么人？他又凭什么管她？ 凭什么？凭什么？ 石榴没说话，看着裴嘉楠，她也想等他一个回答——在裴嘉楠的心里，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人…… 可裴嘉楠憋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哀怨的看了石榴一眼，无力的转身，默默地走向车库一边，跨上了他们的摩托车。 裴嘉松不忍看弟弟受挫，忍不住替他说话。 “我们是她哥！告诉你，以后离石榴远点！” “你们才该离石榴远点！你们已经害死了石榴的三姐，如今又盯着石榴做什么？” “你……\" 一听对方提起彩衣，裴嘉松顿时心亏语塞。 他只得看向石榴，转移了话题。 “石榴，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就跟着他到处乱跑？” “我什么人，你说我什么人？” 万雁鸣丝毫不让，眼看两人又要打起来，裴嘉楠发动了摩托车。 “哥，别说了，走吧。” 裴嘉松失望的看了石榴一眼，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石榴想要追上去解释，但此时下课铃声已经响了。 晚自习都结束了，他们再不回教室，班主任怕是要发疯了。 石榴只能目送裴家兄弟骑着摩托疾驰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136章 与虎谋皮 两人匆忙赶回教室的时候，班主任已经急的差点报警了。 看到他们踏着铃声跑进教室，班主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你俩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老师，医院人太多了，排了好久的队。然后我们又好了好几个地方去买东西，还买了零食和水果……” 万雁鸣陪着笑，把一袋一袋的东西都堆在了讲台上。 不得不说，万母是很大方的。 她不仅准备了很多的彩带、气球，彩灯，拉花等装饰的东西，还有一袋子的瓜子、零食、辣条和糖果，再加上万雁鸣额外拎的那兜子水果，讲桌上一下子堆得满满当当…… 同学们瞬间欢呼起来，一拥而上，开始分享…… 文艺委员刘珊珊赶紧维持秩序，分发零食，又组织了几个男生布置教室…… 对于晚归的两人，班主任虽然有些生气，但看到同学们兴致如此高涨，万雁鸣又买了这么多东西，他一时也不好说些什么了。 不过，他发现万雁鸣的脸上似乎有些淤青，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万雁鸣，你这脸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石榴这才发现，万雁鸣的左边脸颊有些青肿，肯定是刚才裴嘉楠那一拳打的。 万雁鸣摸了摸脸，满不在乎的解释着。 “哦，骑摩托摔的了。不是赶时间吗，下雪路滑，骑得快，就摔了一下，磕着脸了。” “摔了？林石榴，你没事吧？” “哦，我没事。” 面对班主任质疑的目光，石榴有些心虚。 班主任一看，心里就大约有数了，但此时他也不想深究。 “行吧，那你们早些布置完，早些回去休息。” 班主任说完，也就离开了。 老师一走，同学们愈发活跃起来。 排练的排练，布置的布置，吃喝的吃喝，玩闹的玩闹。如此轻松热闹的氛围，只要没到熄灯时间，谁也不愿意回寝或者离校…… 李娜终于等到了石榴，赶紧过来拉住了她。 “石榴，你下午去哪儿了？手没事吧？” “没事。” “你这穿的谁的衣服？” 李娜这么一问，石榴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万雁鸣的皮衣。 好在这个衣服他从来没有穿到学校过， 所以没人知道是他的衣服。 石榴没有回答，只是赶紧把皮衣脱了下来。 她想伺机把衣服还给万雁鸣，可根本没有机会。 此时的万雁鸣，正被刘珊珊追着死缠烂打。 “万雁鸣，就剩你的节目没排练了，快点来排一遍。” “我说了，不用排，到时候直接唱首歌就行了。” “那你唱什么歌？还要准备伴奏带……” “什么都不用给我准备，我自弹自唱。” “那还得准备串场词的……” 万雁鸣有些不耐烦，跑了这大半天，他实在有些累了，也有些饿了。 关键是，他还有话想要和石榴说。 可等他应付完刘珊珊，抬头再去找，石榴已经不见了…… “李娜， 石榴呢？” “她说有点累，先回宿舍了。” “哦……她晚上还没吃晚饭呢，你一会儿把这些饼干给她带回去。” 万雁鸣从那堆零食里找了几袋饼干，递给了李娜。 “这么体贴啊？下午你俩一起出去的？” “是啊。” “她穿的皮衣，是你的吧？” “怎么？你也冷了，要不我把身上这衣服脱了给你穿？” 万雁鸣痞笑着，故意逗着李娜。 要知道，李娜以前是很怕他的，现在也经常和他开玩笑，这都是林石榴的功劳。 “我才不稀罕。” 李娜嫌弃的撇了撇嘴。 “对了，李娜，问你个事，你是柳树镇中学毕业的？” “是啊，怎么了？” “韩东江你知道吧？” “你怎么也问他？是石榴和你说的吧？” “这你不用管，以后有韩东江的任何消息，你只管告诉我。” “你要干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万雁鸣说着，连接打了几个喷嚏。 他知道，自己这次怕是要感冒了。 这时，熄灯铃声响起，再过几分钟，教室就熄灯了，同学们纷纷离开教室，万雁鸣也出校回了家…… —— 回到宿舍的林石榴辗转难眠。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还是得给裴嘉楠写封信，解释一下今天的情况。 毕竟，这么冷的天气，裴家兄弟专程跑过来，不过是担心她的安全。 而万雁鸣那个样子，看起来确实像个小混混。 裴嘉楠是什么人，一直以来，他都是认真努力的学生，这怕是他第一次旷课，第一次打架吧…… 想到他临走时的眼神，林石榴有些心痛。 可提起笔，石榴又觉得无话可说。 她为什么要向他解释？他是她什么人呢？哥哥不是哥哥，朋友不是朋友，仇人不是仇人…… 她该怎么向他解释呢？说她和万雁鸣去了柳树镇中学？而她和万雁鸣混在一起，是为了帮三姐报仇？ 就在这时，李娜回来了，她把饼干丢给了石榴。 “还没吃饭吧？万雁鸣让我带给你的。” 石榴这才发觉自己确实饿了，她收了纸笔，打开饼干吃了起来。 李娜坐在石榴床边，轻轻的摸着她放在床头的皮衣。 “石榴啊，你这叫与虎谋皮。” “什么意思？” “还什么意思？万雁鸣是什么人啊， 他今天肯定又打架了吧？对了，他还向我打听韩东江……” 李娜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石榴一眼。 不得不说，李娜虽然胆小，还是很聪明的。 石榴不想解释，只是默默地吃着饼干…… 第137章 《丁香花》 “你说你最爱丁香花，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它，多么忧郁的花，多愁善感的人啊……” 喧闹欢腾的教室，七彩闪亮的舞台，万雁鸣抱着一个吉他，动情的弹唱着。 清新哀怨的旋律像是能穿透人心，原本喧闹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 “飘啊摇啊的一生，多少美丽编织的梦啊，就这样匆匆你走了，留给我一生牵挂…… ” 石榴原本躲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气球，歌声传来，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扯了一下。 抬头看去，原来是万雁鸣在唱歌。 今天的万雁鸣打扮很是随意，日常的白夹克、牛仔裤，只是戴了一顶棒球帽，添了一些时尚感。 因为感冒，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面容有些憔悴…… “那坟前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你看那满山遍野，你还觉得孤单吗？你听啊有人在唱，那首你最爱的歌谣啊，尘世间多少繁芜，从此不必再牵挂……” 动情的旋律加上低沉的歌声，关于三姐的一切瞬间涌上心头，林石榴瞬间泪流满面。 她明白，这是万雁鸣送给三姐的歌曲。 而万雁鸣一边弹唱，一边看向石榴，也是双眼含泪…… 一曲终了，寂然无声。 直到万雁鸣站了起来，朝着大家深鞠一躬。 “刚才这首《丁香花》，送给一位像丁香花一样美丽的姑娘，愿她在天堂安好。谢谢！” 台下的同学们有些错愕，面面相觑。 随之，掌声雷动。 万雁鸣下台了，刘珊珊犯愁了。 元旦联欢，开心热闹，万雁鸣怎么偏偏唱了这么一首忧伤难过的歌，搞得她串词都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晚会继续进行，万雁鸣收起吉他，朝石榴走去。 不过石榴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身边又有李娜，他只能坐在了石榴的前面。 几个小弟顿时围了过来，给他递上一堆糖果零食。 “老大，哟，你这怎么把自己唱哭了？” 万雁鸣吸了吸鼻子，瞪了小弟一眼。 “滚，我是感冒了。” “哦，这什么歌啊，怎么从来没听过？” “你没听过的多了。这是我最近才在网上听到的一首歌。” “难怪了，我说没听过呢。老大就是厉害，这才出的歌，你都会弹唱了。” “哪儿有那么容易，昨晚我研究了大半夜，今天又专门找了老师突击培训，这才勉强过关。” “难怪老大上午请假了。别说，唱的真好，把我都快听哭了……” “对了，老大，你那会儿说，把这首歌送给谁？” “多管闲事，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快滚！” 万雁鸣赶走了几个小弟，扭头看着石榴笑了笑，像是等着石榴的夸奖。 经历过昨天的事情，他觉得两人已经亲密无间。 不过，还不等他说话，他又赶紧扭过头去，捂着嘴巴连打了几个喷嚏。 石榴掏出口袋里的一包纸巾，递给了万雁鸣。 “怎么感冒了？昨天冻到了？” “有点，要不然今天我能唱的再好些。” “已经挺好了。” “真的？” “嗯。谢谢你。” “谢什么，还跟我客气……” “该谢还是要谢的。” “那好，你拿什么谢我？” 万雁鸣吸了吸鼻子，又露出了坏笑。 不等石榴回答，他就抢先说道。 “干脆做我女朋友吧？昨天那顿揍，我可不能白挨。” 教室里虽然喧闹，坐在石榴身边的李娜还是听到了。 她诧异又无奈的看了看二人，撇撇嘴，起身离开了。 石榴已经习惯了万雁鸣的玩笑，她也懒得理会。 看李娜离开了，万雁鸣赶紧坐到了石榴身旁。 第138章 惩罚 自从昨天知道了石榴三姐的事情，韩东江这个名字就刻在了万雁鸣的脑子里。 石榴的三姐死的那样惨，韩东江这个坏人却逍遥法外，还在学校道貌岸然的教书育人，实在太没有天理了。 万雁鸣心中郁郁不平。 他知道，石榴肯定也是如此。 难怪她总是郁郁寡欢，难怪她总是冷淡如霜，难怪昨天她坚持要回家祭奠…… 万雁鸣觉得自己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就有义务帮石榴解决。 只是他不是很确定，石榴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直接把那人打一顿，是最简单的处理方式。 放学路上，街边小巷，总会有偏僻无人的地方，找几个人给他的头一蒙上，拳打脚踢一顿胖揍，要他半条命是轻轻松松的…… 但这样除了出了胸中一口恶气，似乎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所以，万雁鸣想找石榴具体商量一下。 趁着教室里乱哄哄的，同学们都在观看节目、鼓掌叫好，万雁鸣凑近石榴，压低了声音。 “石榴，那个人……要不我先找人揍他一顿？” 石榴看了一眼万雁鸣，摇了摇头。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她的想法就是找人狠狠的揍韩东江一顿，但现在她改变了主意。 尤其是看到万雁鸣脸上的淤青，她更不该让他再去做这种事情。 万雁鸣已经很久不打架了，这只沉睡的“东北虎”不该被她唤醒。 昨天晚上，看到万雁鸣和人打架的时候，她的心是慌的。 虽然他很勇猛，几乎没吃亏，但她确定自己的心是慌的。 好在那两人是裴家兄弟，只是误会而已，如果是他以前的那些兄弟或者仇家，真不敢想象，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毫无疑问，如果让万雁鸣出手整治韩东江，他肯定要和以前的那些旧友联系，或者找所谓道上的人帮忙。 这样一来，他就又陷进去了…… 石榴不想这样。 虽然她一开始并没有为万雁鸣考虑这么多，但此刻，在听了那首《丁香花》之后，她不想这么自私了。 “不急，反正都这么久了。你先好好复习，准备考试吧，考完试再说。” “我复习的很好啊，这又不冲突。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件事，还是先商量一下， 我心里有个数。” 石榴看了看万雁鸣，心里很是欣慰。 要知道，从她发现韩东江和三姐的死有关，她就陷入了孤独和无助。 没有人理解她，也没有人支持她。 这个秘密像是一块石头压在心头，让她没有一颗松快。 在他们看来，三姐已经死了，案子已经结了，再去翻腾旧事，除了招惹闲言碎语，毫无益处。 她曾向二姐倾诉，二姐不以为意；她想找大姐帮忙，大姐自顾不暇；裴佳楠倒是没有说什么，还和她一起找了石小磊找证据，但他是个乖孩子，好学生，对于这样的事情根本无能为力…… 只有万雁鸣，从昨天他知道内情开始，就无条件的支持她，主动的想办法， 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泄气的话。 这让石榴觉得十分欣慰。 于是，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据说韩东江这个人品行不端，是个惯犯，之前他在小学教书的时候，不止我三姐一个人受到他的猥亵……” “狗改不了吃屎，既然如此，他在柳树镇中学怕是早晚也要露馅儿。” “我也是这么想的。最好能扒下他的皮，让大家都知道他的真实面目，再将他绳之以法，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对，这样最好。” “只是这个人阴险狡猾，惯会精神控制，现在他又是政教处主任，威逼利诱之下，女孩子哪里是他的对手？就算有什么猫腻，肯定做的很隐密，恐怕很难被揭发。何况我们也都不在那个学校……” “这个……李娜不是就是那个学校毕业的么，我已经给她交代了，让她多关注一下，有什么消息及时和我说。” “嗯，她堂妹就在那个学校读书。” “这就好办，马上考试了，等放了寒假，我就回柳树镇外婆家，到时候请李娜和她堂妹出来玩，好好打听一下。” “那个……三姐的事情，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明白，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万雁鸣信心十足，石榴依旧心事重重。 “这个人恐怕不好对付，听说他在教育局有关系，之前也不是毫无问题，但最终都没什么事，这几年反而越混越好了……” “他有关系，我也有关系啊，要不我怎么能来咱们五中遇见你。” 万雁鸣笑着，揉了揉鼻子。 “对了，你家电话多少，我这边打听出什么消息了，好及时和你联系。” “电话？”　石榴有些犹豫。 “没电话？那我直接去找你也行，反正我已经知道地方了，就去石榴林的小木屋等你。” “算了，你还是打电话吧。” 石榴拿过纸笔，写下了自己家的电话号码。 万雁鸣开心的收了起来。 两人聊的热闹，丝毫没有发现，外面有个人正偷偷的看着他们…… 第139章 定心丸 原来，万雁鸣的母亲来了。 从昨天到现在，万母的心从肚子里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一开始，她以为儿子可能谈恋爱了，现在看来，恐怕不只是恋爱…… 昨晚儿子回去，忙活了一夜没睡，练了一夜的吉他，早上她才发现，儿子的脸上有淤青。 孩子说是骑车摔的，但她怎么会信。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骑摩托车比谁都溜，昨天那么点小雪，怎么可能摔跤…… 孩子明显是和人打架了。 而且，早上她从孩子的衣服口袋里，翻出了一个打火机。 儿子又抽烟了，还和人打架——这好容易进了重点高中，才安生了一个学期，又故态复萌了？ 万母实在不放心，又不好直接问儿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来学校看看。 趁着元旦晚会的契机，她又买了一些零食、水果还有饮料， 拎着几个大袋子就送来了教室…… 万母赶到的时候，正赶上儿子在表演节目。 她就没有进去打扰，而是站在后门偷偷欣赏。 看着高大帅气的儿子自弹自唱，万母的心里充满骄傲。 她听出来了，这就是儿子昨晚练了一夜的歌。 不过，元旦联欢，儿子怎么唱了这么一首悲伤的歌，唱的人心里酸酸的，唱的他自己的眼睛都红了…… 还说把这首歌送给一个去了天堂的女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听说他哪个女同学出事了啊？ 万母很是困惑，就多观察了一会儿。 只见儿子唱完歌，就奔着教室角落里去了，他和那个短发女孩的亲密，万母全都看在了眼里…… 那个短发女生，应该就是昨天坐在儿子摩托后座的女孩了…… 大冬天的，窗玻璃蒙着一层水雾，万母看不太清楚女孩的长相，就在她想要找人叫儿子出来的时候，班主任过来了。 原来班主任听说万母来给班级送赞助，亲自迎了过来。 正好，他也有些话，想和万雁鸣的家长聊聊了。 办公室里，万母有些忐忑。 毕竟之前但凡被老师谈话，都是儿子惹了祸事。 班主任看出了万母的不安，连忙出言安慰。 “万雁鸣这孩子挺好的，这学期都很安分，成绩也一直在进步，但这两天快考试了，心态可能有些浮躁，没之前那么踏实了。作为家长，要多关注一下，尤其是他在校外的活动。” “好的，老师，我知道。这孩子也就这两天有点异常，我感觉他是被别人影响了，就咱班那个短发女孩，昨天她还和我儿子在一起，她是不是什么问题学生啊！” “这个……您可能误会了，那女孩可不是什么问题学生，她是年级前三，绝对的重点苗子。” 一听那女孩是年级前三，万母的眼睛都亮了。 这样的好孩子也能和自己儿子做朋友，那实在是光宗耀祖啊！ 她原本阴霾的心情顿时亮堂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啊，小姑娘这么优秀啊！那他俩是不是谈恋爱了？” “这个……应该是没有，咱们学校是严禁早恋的。” 班主任有些慌，忍不住解释着。 “因为他俩都是班委成员，一个纪律委员，一个学习委员，可能平时交流稍微多点，但没什么问题，也没什么出格的言行。作为家长和老师，咱们要理解，要包容，不能小题大做，因噎废食，否则容易引起孩子们的逆反心理。” “我懂，我懂……” “除了最近多关注一下， 寒假期间更要看紧一些，万雁鸣这孩子只要不惹事，将来考大学还是很有希望的。” “好的， 好的。” 万母忙不迭的点头，但心里已经吃了安心丸。 看来班主任是怕儿子影响到人家姑娘，毕竟自己儿子是有前科的。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儿子能和这么优秀的女孩在一起，她还愁什么呢！ 第140章 自作多情 考试在即，万雁鸣却病倒了。 一向生龙活虎的他，很少打针吃药的他，折腾了这几日，终于病倒了。 本就风寒入体，又熬夜练歌，导致扁桃体发炎，咳嗽发烧——万雁鸣，从一只“东北虎”变成了一只病猫，整日里蔫蔫的。 万母原本要他请假休息，他却坚持要来校学习，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和石榴在一起。 因为这几日的林石榴，对他特别关心，特别温柔。 石榴知道万雁鸣的病是怎么来的，所以对他很是照顾。 这日午后，教室里门开着，冷飕飕的。 同学们有的在复习，有的在闲话，石榴正在做一套习题，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扭过头，看到万雁鸣正咳的满脸通红。 “万雁鸣，你都咳嗽好几天了，怎么也没好一点？一定要多喝水……” 石榴说着，去拿万雁鸣的水杯，水杯却是空的。 “怎么没水？中午的药吃了吗？” 万雁鸣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这是怎么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艰难的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哑了……” 原来万雁鸣的嗓子哑了，石榴听着他奇怪的声音，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这下好了，再也唱不了歌了。” 万雁鸣想说话又说不出，干脆拿过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字。 “等我好了，还给你唱。” 石榴懒得理他，只是关心的看了看他的脸。 “你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还发烧呢？ ” 万雁鸣拿笔写下三个字，又把头探了过去——你摸摸。 石榴瞪了他一眼，“我看你病的不轻。” 万雁鸣可怜兮兮的点点头，又写了三个字——相思病。 石榴没再说话，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既然他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病的不严重。 看着石榴的背影，万雁鸣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的冒失是不是惹石榴生气了。 但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青春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对性情直爽，爱憎分明的万雁鸣而言，喜欢一个人就要让她知道，不管她接不接受，结果什么样，那是另一回事。 趁着自己生病，趁着石榴温柔，万雁鸣肆无忌惮的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其实石榴也没有真的生气。 反正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万雁鸣就喜欢和她开玩笑，很多时候她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毕竟，对万雁鸣而言，哄女生开心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此时她也懒得去分辩，因为她更关心万雁鸣的病情。 石榴不喜欢亏欠别人，而万雁鸣是为了送她回家才感冒的。 若是因此有个好歹，或者影响了考试，那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石榴又转过身，拿起万雁鸣的水杯，出去给他打水了。 万雁鸣看着石榴的背影，心里美滋滋的，只盼着自己能多病些日子…… 就在他偷乐的时候，刘珊珊拿着一沓子信件进来了。 同学一哄而上，拿走了自己的信件，只留下一封无人认领。 “林石榴，你的信！” 刘珊珊举着信看向石榴的座位，这才发现人不在，而万雁鸣正朝她招手示意。 一看万雁鸣如此积极，刘珊珊来了兴趣，拿着信件走了过来。 “哎呀，让我看看这是谁给林石榴写的信，哟，一中的高材生啊。” 万雁鸣的嗓子说不出话，只能对着刘珊珊干瞪眼。 刘珊珊越说越来劲，拿着信封左看右看。 “看这字迹，肯定是男生。看来有些人自作多情了啊……” 万雁鸣一把将石榴的信夺了过来，嗓子里艰难的挤出一个字。 “滚！” “万雁鸣，这又不是你的信，你急什么……” 刘珊珊平日就喜欢和万雁鸣说笑，两人争夺着信件，一不小心就将信封撕破了。 里面的信纸掉了出来，还夹着一张男生的照片。 照片飘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有个眼尖手快的男生一下子抓了起来 。 “呀，这男的是谁啊？” 他这一叫嚷，身边的几个同学都凑上去看。 “这谁啊？谁的男朋友？” 万雁鸣急了，赶紧去夺照片。 这一着急，照片又被撕成了两半…… 这一下，万雁鸣是真的生气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狠狠的瞪着刘珊珊和几个男生。 若不是他的嗓子哑了，发不出声音，他早就一声怒吼了…… 大家也知道闯祸了，赶紧把东西放下，纷纷散开了。 万雁鸣手忙脚乱的收拾着照片和信件，拼凑的时候才看到，那是裴家弟弟的照片——他正站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手里拿着什么竞赛获奖的证书。 就在这时，石榴打水回来了，她把水杯递给了万雁鸣。 “万雁鸣，水打来了，赶紧吃药。” 万雁鸣硬着头皮把撕破的信递给石榴，石榴奇怪的接了过来。 “这是什么？我的信，谁打开的？这……” 石榴看着被打开的信，还有被撕成两半的照片，就像被人当面扒了衣服，一时又羞又怒。 万雁鸣的嗓子说不出话，心里也不太痛快，一时也懒得解释。 正好上课铃声也响了，两人就没再说话…… 第141章 分流 下午测试，连接两场。 林石榴没时间看信，也没时间理万雁鸣。 直到考试完毕，老师收了卷子，留下半节课的时间让同学们自由复习。 石榴这才拿出那封被撕破的信件，认真的看了起来。 这一次，裴嘉楠的信写的不长，只有两页。 他先是在信里道歉，说自己那天不该出手打人，但也是因为担心石榴的安全才一时冲动。 然后，他花了大量篇幅，重点说了万雁鸣的问题。 裴嘉楠把万雁鸣的底细摸得很清楚，知道他有个绰号叫东北虎，曾经打过群架被记了大过，还差点被学校开除。 在裴嘉楠的描述里，万雁鸣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小混混，凭着家里花钱找关系才进了五中。 而且，他不但和社会上黑道的人有来往，还交往过很多女朋友，有时甚至左拥右抱，私生活混乱不堪。 裴嘉楠苦口婆心的劝诫石榴，让她以后一定要离万雁鸣远一些，因为他和她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万雁鸣这个花花公子，如今对石榴大献殷勤，无非就是图个新鲜，或者看她成绩好，想在人前炫耀。 他说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男生，自己是个渣仔，就以泡到学霸为荣，甚至有为此打赌的。 对他们而言，女朋友的数量就是炫耀的资本。 石榴如果和他混在一起，将来一定会受伤害的。 裴嘉楠还说，他们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好不容易考上了重点高中，三年时间转瞬就过，这三年决定了他们考上一个什么样的大学，拥有什么样的未来。 为了给石榴打气，他寄来了自己参加竞赛获奖的留念照片，希望石榴也能多参加一些竞赛活动，这对将来的升学都有益处…… 同时，对于即将到来的寒假，裴嘉楠表示自己可能回不了裴家村，因为母亲最近病情加重，他要陪伴母亲。 最后，裴嘉楠再次严肃的告诫石榴，交友务必小心，有什么事情要及时和他沟通， 裴嘉楠的信，一如既往的认真、正经，向上， 就像一位兄长，又像一个老友…… 不过，他那些讨论万雁鸣的话就有些义愤填膺，有失偏颇了。 石榴甚至在字里行间，隐约嗅到了一丝醋意…… 这让石榴有些感动。 要知道，裴嘉楠一向很君子，从来没有在背后说过别人的不是，而这封信，几乎通篇都在谈论万雁鸣。 看来他对万雁鸣的调查还真不少，结论也和外面那些传言一样…… 但他始终都是朋友和兄长的口气。 石榴总觉得，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在雪夜里向她表白的裴嘉楠了。 石榴叹了一口气，拿起照片，拼凑好仔细端详着。 照片上的裴嘉楠有些憔悴，头发有些长了，胡子拉碴的，穿的也很单薄，松垮的校服显得有些宽大，看起来并不是很精神。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手中那个大红色的竞赛证书，也不知道裴嘉楠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 石榴忽然有些惭愧。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没有虚度时光，也没有敷衍学习，只是自己和裴嘉楠比起来，似乎远远不够。 他太努力，太自律了。 石榴拿出透明胶带，小心的把照片粘了起来，也把信收了起来。 她准备给裴嘉楠写封回信，赶在放假之前。 其实自从知道裴母病重，她就想给裴嘉楠写信问问情况了， 只是一直没有行动。 她不是关心李淑珍，而是关心裴嘉楠。 虽然他们两人如今逐渐疏远，但彼此也是真的关心。 石榴也一直想给裴嘉楠解释一下，她和万雁鸣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免得他如此担心。 拿出信纸，石榴开始写信，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万雁鸣不开心了。 万雁鸣一直在关注石榴，也在关注那封被撕破的信。 他甚至能感觉到，这封信里一定有关于他的坏话。 他实在想不明白，石榴和那姓裴的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那个人会给她寄照片…… 很明显，那个男孩是喜欢石榴的，要不然那天他不会那么生气，直直的追到学校，还不由分说的出手打人…… 但石榴对他是什么态度呢？ 三姐祭日的那天，万雁鸣发现石榴始终有些躲着他，是因为三姐的死和裴家有关吗？ 万雁鸣是个直肠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弄个清楚。 于是，他拿出笔记本，开始传纸条。 “信和照片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是刘珊珊拿着你的信嚷嚷，我去抢，不小心撕破的。” 不过，这些纸条他没有撕下来，只是用笔捅了捅前面的石榴，把笔记本传了过去。 石榴看了，在下面写下一句话，又递了回来。 “我猜到了，没有怪你， 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吃药了没？” 万雁鸣看了大喜，心情顿时由阴转晴。 果然石榴是了解他的，也是相信他的，他还以为她误会生气了。 于是，他鼓起勇气又写了一句话。 “普通的药治不了我的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你才是我的药。” 石榴白了万雁鸣一眼，回了四个字——“我是砒霜”。 “汝之砒霜，吾之蜜糖。对了，那小子为什么给你寄照片，他是不是有你的照片？我都没有，你给我一张。” 这一次，石榴没有再回。 因为放学铃声响了，班主任进来把她叫了出去。 —— 没人知道班主任和林石榴聊了什么，总之林石榴回来之后，就再没有理过万雁鸣。 万雁鸣莫名其妙，晚自习的时候故意咳的很厉害，但石榴没再回头关心他。 他又写了纸条传过去，石榴也没再回过。 直到晚自习放学，石榴收拾完东西，拿着那封被撕碎的信件离开教室，万雁鸣瞅准机会跟了出去。 昏黄的路灯下，两个长长的影子一前一后。 “为什么不理我了？” 万雁鸣艰难的发声，心里忐忑不安。 石榴沉默片刻，扭头看向万雁鸣。 “我们最近可能闹的太厉害了，要注意影响，马上考试了，还是专心复习吧。” “什么影响？” 万雁鸣的声音沙哑的几乎听不清。 石榴没说话，只是看了看身边走过的同学，又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万雁鸣明白了。 “班主任批你了？” “没有，他只是让我好好复习，说这次末考成绩关系到高二的分班分流，让我务必重视。” 分班分流——万雁鸣无语了。 说的高二才分班，其实从入校那一刻起，在老师心里，就开始给他们分流了吧。 毫无疑问，他这个成绩中下，又有前科的问题学生，肯定是进不去重点班的。 这没什么，他本来也没奢望进重点班，现在的问题是，他和石榴走得近了。 也怪他，最近有些得意忘形，和石榴的说笑多了些，但他有在好好学习啊。 哎，一定是班主任觉得他影响石榴上进，要石榴和他划清界限了。 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加上嗓子沙哑，不便说话，只能沉默以对。 两人沉默的走到路口，石榴要回寝室了。 “万雁鸣，你好好养病，好好考试，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石榴说完，转弯去了女生宿舍楼。 寒风中，只留下万雁鸣失落的身影…… 第142章 三缄其口 万雁鸣的嗓子是什么时候好的，没有人知道，因为那夜之后，他就埋头苦读，很少说话了。 石榴也没有再解释什么。 毕竟班主任都发话了，虽然顾及她的面子，老师说的很委婉，但聪明如石榴， 自然明白老师的意思。 他们两人，一个学习委员，一个纪律委员，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对于班风建设的影响不好。 石榴虽然觉得自己和万雁鸣之间并没什么，终究人言可畏。 再者，三姐祭日之后，万雁鸣确实有些过于热情了，玩笑也开的越来越露骨，他们之间需要冷却一下。 —— 一周后，考试结束。 因为三日后还要再来学校领通知书，石榴决定先不回家，而是去大姐家里看看。 大姐那次给她送过钱后，就再没来过学校，石榴也没再见过她。 她有些不放心。 去之前，石榴先在电话亭给大姐打了手机。 等了很久，大姐才接了电话，声音还有些虚弱。 “石榴……” “姐，我考完试了，大后天还要领通知书，就不回家了，我去你那儿吧？你在家不？” “我……这两天不在家，最近有点忙。” “哦……” 石榴有些失望，但也没什么，反正她在学校待着也是可以的。 “那好吧，那我就在学校等着吧。对了，姐，宝宝还好吗？” “宝宝啊，宝宝挺好的。” “那等我回家，我带他回林家湾吧？正好爹妈也想他了，……” 石榴正说着，电话那端隐约传来一个声音。 “林彩云，该输液了！” “好的，好的……石榴，我不跟你说了啊，我这儿有点事。” 石榴心里一惊，姐姐生病了？难怪她的声音这么虚弱。 “姐，你怎么了？生病了？” “哦，没事，就身体有些不舒服。” “你在医院？在哪个医院？我去看你。” “不用，我没什么事……” “你不说，那我问姐夫了啊！” “你别问他……算了，我在人民医院，住院部3号楼，你想来就来吧，我先挂了。” 挂了电话，石榴赶紧打车去了人民医院。 —— 等在病房看到大姐的时候，石榴吓了一跳。 只见大姐躺在病床上，浑身打满绷带，像是一个木乃伊，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除了头，也就只有胳膊了。 石榴这才知道，大姐被人打了。 她的骨盆碎裂、移位严重，被紧急送医的时候还伴随大出血，差点就丢了性命…… 好在大姐年轻，如今半个多月过去了，已经恢复了不少。 “这是谁打的啊？下这么狠的手？报警了吗？” 面对石榴的追问，彩云三缄其口。 石榴忽然就明白了。 因为病房还有其他人，她也就不再追问。 “姐夫呢？他没来照顾你？” “来了两次，帮我请了护工，交了费，就回家了。这几天天冷，小宝感冒了，他得照顾孩子……” “咱妈知道吗？怎么没让她来照顾你？” “她不知道，不要告诉她，来了也没什么用，还闹得满城风雨的。” 彩云说着，安慰起石榴。 “我没事，现在已经好多了，只是需要复位固定，不能乱动，得卧床休息。要不是你打电话非要过来，我也不会告诉你。” 石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是帮大姐整理好床铺，又去打了水，帮大姐洗脸梳头。 大姐是个爱美的人，这一番折腾下来，竟然憔悴许多，再也不复往日风采。 直到石榴帮她擦了脸，梳好头，又拿出小镜子的时候，看着镜子里憔悴的容颜，林彩云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些天，她一直一个人撑着，独自品尝着自己种下的苦果。 再疼，再难，都没有掉过一滴泪。 但此时，面对小妹的温柔呵护，她终于绷不住了。 虽然石榴还小，但彩云知道， 有那样一个母亲，林家的几个孩子都是早熟的。 石榴刚才不追问，就说明，她已经猜到了自己挨打的原因。 趁着护工休息了，病房里也没什么人，彩云这才和石榴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她是被一个客户的老婆打成这样的。 那是个有家有口的中年男人，也是林彩云的大客户和摇钱树。 年底了，为了维护老客户，两人来往频繁，互送礼物，关系也就越发密切…… 那一日，两人约在酒店见面，没想到被对方的老婆跟踪撞见，带着娘家兄弟就上去厮打。 那几个人骂着各种难听的话，朝着她的下体狠踹，直到把彩云打到当场昏厥。 因为怕闹出人命，这才收了手。 那男人把彩云送到医院，交了一点钱，又用彩云的手机给她丈夫打了电话，之后就消失了…… 半个月过去了，男人一次都没来看过。 倒是自己的丈夫来过两趟，在最危险的前几天，陪在身边。 但等她脱离危险，他交了钱，请了护工，也就离开了…… 说到这里，林彩云的眼底交织着挣扎与心碎…… 这几年，钱是挣到了一些，但家也快散了。 为了签单，为了业绩，为了挣钱，她游走于各色人物之间。 虽然她并不像母亲那般随便，但身处其中，面对赞美和追捧，面对礼物和浪漫，面对利益和诱惑，她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在那些风光无限的日子里，她甚至后悔， 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早就结婚生子。 渐渐地，她生出了和丈夫离婚的念头，想要重新追求自己的幸福。 可没想到，一场风波彻底打碎了她的幻想…… 不过是逢场作戏，露水情缘——只有她自己当了真。 他可以带她吃喝，给她花钱，送她礼物，就是不会真的娶她，甚至连最基础的保护都没有。 孤零零躺在医院的这些日子，更是让她看透了一切。 第143章 遮羞布 对于大姐的遭遇，石榴无言以对。 其实从大姐开始花枝招展的那一日，她就隐约不安，觉得早晚要出问题。 毕竟，她是从小看着母亲的私情长大的。 从小到大，她就厌恶家里冷战的氛围，厌恶那些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 所以，石榴心疼姐姐的同时，却有些莫名欣慰。 曾几何时， 她也想让父亲这么狠狠地打母亲一顿呢…… 就像在这暗无天日的冬日，她希望能有一股凌冽的强风，驱散满天乌云，扫走满地落叶。 即便刮的一无所有，至少落个天广地阔，干干净净。 如今，这块遮羞布终究被揭了下来——不管是背叛还是疼痛，只要敢于面对就好。 脓疮终究要破， 早晚都有这一天，小宝不该再像她一样，在那种窒息的环境下长大…… 只是看到大姐如此凄惨，石榴终究还是心疼的。 于是，这三日，石榴就留在医院照顾大姐。 好在除了骨裂移位，大姐的内脏、附件方面没有太多问题，眼下是采用绷带外固定、骨盆兜外固定的办法，让病人绝对静养。 所以，大姐除了不能动弹，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之外，倒也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听大夫说，这病没有别的办法，必须要经历血肿激化、骨痂形成、骨塑形期三个过程，整个过程大约需要三个月。 三个月后，复查x线提示骨折痊愈，骨折线消失，就可以进行锻炼，逐渐下地走路了。 如今大半个月已过，最危险的时候也过去了。等满一个月看恢复情况，也可以接回家静养。 医生特意交代，让石榴多给病人吃一些排骨汤、乌鸡汤等食物，增强营养，促进恢复。 这一下，石榴犯了难。 虽然医院有食堂，但大都是清淡饭菜，味道也都不太好，想要吃的营养，还是得自己做饭。 看到邻床的病人都是家属送饭，在家里煲的汤，炒的菜，色香味俱全的，石榴想到了姐夫。 “姐，要不我打电话让姐夫每天煲些汤，我回去拿？” “算了，我和他怕是过不下去了，他煲的汤我也喝不下去。” “那怎么办？医生交代要给你增加营养，才能恢复快一些……” 石榴说着说着，想到了一个人。 “对了，英子！大姐，英子大姑家是不是离这儿不远？我好像听英子说过，之前大姑生病，她就天天做了好吃的送饭……” “好像是不远，但不好麻烦人家的。” “没事的，英子又不是外人，大姑对我们也不错，咱们可以出钱啊，英子炖好了汤，我去拿就行……” “别，千万别，这么一闹，到时候人尽皆知，我还有脸回林家湾吗？我宁可饿死。” 大姐态度坚决，石榴只好作罢。 她只能尽量的去外面饭店逛逛，多出点钱，让人家炖一些营养汤品。 反正大姐如今有钱，石榴也就拿着花了。 —— 次日中午，石榴从外面买饭回来。 上楼梯的时候，她竟然看到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英子。 虽然英子穿着时髦，头发也烫了卷，但走路的姿势还是老样子，石榴一眼就认出了她。 石榴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毕竟自己昨天才和大姐提过英子。 难道英子知道大姐住院了？ 不可能啊，大姐不让说，就连父母都不知道…… 此时，英子正拎着饭盒上楼，石榴赶紧叫住了她。 “英子姐！” 英子转过身，看到石榴，又惊又喜。 “石榴，你怎么在这儿？你来是看谁的……” “哦，大姐住院了，我来照顾她。怎么，你这给谁送饭的，是大姑病了？” “哦，没有，是一个亲戚……” 英子有些脸红，说话吞吞吐吐。 石榴有些奇怪，英子在城里的亲戚也就是大姑一家人了， 还有什么亲戚…… “谁啊？谁住院了？宝宝吗？” 英子一看瞒不住，只得明说了。 “是裴嘉松他妈，我来看看她。” “哦……” 石榴一下子明白了。 她没有再说话，脸色有些难看。 英子赶紧解释。 “裴嘉松和他爸都在忙，没空过来，就他妈一个人在医院……我大姑家离这儿挺近的，中午孩子睡了，我也没啥事，就过来送个饭。” “裴嘉楠呢？他没放假？” “他昨天还来了，今天好像去学校领通知书了。” 石榴没再说话。 虽然她很想知道，英子究竟什么时候和裴嘉松好上了，现在又到了什么程度，都开始给裴母送饭了…… 但她实在一句也问不出口，就转身离开了。 英子赶紧追了上去。 “石榴，彩云姐怎么住院了？她在哪个病房，我一会儿去看看她。” “没事，有我呢，你忙你的吧。” “我不忙的，最近大姑在家休息，她能看着孩子。以后我送饭就多送点，给彩云姐也带一份……” “真不用，外面饭店里什么都能买到。” 石榴说着，朝楼上去了。 英子默默地跟在后面，直到看着她进了哪个病房，这才离开。 病房里，石榴放下饭菜，有些愣神，大姐发现了她的异常。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刚遇到英子了。” “英子？她来干什么？” “送饭。” “她给谁送饭？大姑也住院了？” 大姐有些慌张，生怕被亲戚和邻居知道自己的事情。 因为她挨打的原因，护士们怕是一清二楚，背地里肯定传闲话、嚼舌头的。 “不是，是李淑珍。” “李淑珍？” 大姐一时有些愣神。 她已经快要忘了这个名字，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哦，裴家那个女人啊！这女人也在这里住院啊。听咱妈说，这个女人得了绝症，怕是治不好了，也是报应。不过英子怎么给她送饭？我不记得他们两家有亲戚关系啊？” 石榴没说话，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大姐。 大姐忽然就明白了。 “不会吧？英子和那个裴嘉松……不会吧？这叫什么事儿啊？” 大姐诧异的同时，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能，肯定有别的原因。你想啊，那英子她爸是什么人啊，不可能同意的，除非英子背着家里……” 石榴苦笑一声。 “我早知道英子喜欢裴嘉松，以前就喜欢，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是啊， 这才几天啊，那个裴嘉松还在缓刑期呢。这个英子也真是，天底下是没男人了么。” 大姐有些激愤，石榴心里也不痛快。 毕竟，三姐的周年祭日才刚过没几天…… 第144章 爱屋及乌 哪个少女不怀春。 被石榴发现秘密的英子，也是有苦难言。 她喜欢裴嘉松，抑制不住的喜欢，这些年一直都在苦苦暗恋…… 如果说之前只是奢想，只能远观，如今彩衣走了，而裴嘉松也从云端跌入尘埃，终于离她近一些了。 她心疼他，也一直都在关注他，更不曾有一丝嫌恶。 暑假从石榴那里要来了裴家的地址后，她趁着休息时间就找去了。 爱意，是藏不住的，哪怕她努力表现得自然。 裴嘉松曾被那么多女孩喜欢过，他自然看得懂英子的心意，可他始终表现淡淡的。 之前的他，还会和她开玩笑，现在的他，对她礼貌又疏离。 所以，哪怕是对落魄的裴嘉松，英子也不敢表白心意，只是努力靠近。 爱屋及乌——对英子而言，关于裴嘉松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裴嘉松平日不在家，她就去亲近李淑珍。 一开始，听说英子是林家湾的人，李淑珍对她是抗拒的，但英子脾气好，手又灵巧，去了裴家就是洗衣做饭，各种针线活也是手到擒来，还会给李淑珍捶背揉肩。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淑珍也就慢慢接受了她。 等熟悉之后，英子趁着带孩子外出遛弯，几乎日日去裴家小坐。 李淑珍经常独自在家，日子本就难熬，有了英子和孩子的陪伴，逐渐对英子亲近又依赖。 等李淑珍查出癌症，时常住院，英子更有了表现的机会，时常前来探望。 因为要带侄子，还要瞒着亲戚，英子其实也很辛苦。 她要赶时间，还要费心思找各种借口，而常常外出的她，也逐渐引起了表嫂的不满。 好在她的付出，裴嘉松都看在眼里，对她的态度逐渐温和。 两人有时在医院遇到，他会说声辛苦，偶尔还会给她带个小礼物…… 虽然仅此而已，英子已经很满足了。 尤其当病房里的人把她当成裴家儿媳妇的时候，英子的心里更是像蜜一样甜。 甜蜜的同时，英子心里也很烦恼。 她知道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幸亏是在城里，没什么人认识她，若是在农村，她这么巴巴的贴着男方，早就被人戳断脊梁骨了。 而且，她总是这么往外跑，早晚会被发现的。 这不，今天就被石榴发现了。 对英子而言，自己对裴嘉松的这份感情，最无法面对的就是石榴。 因为彩衣是石榴最爱的三姐，而裴嘉松是彩衣最爱的男人…… 英子不知道九泉之下的彩衣会不会不高兴，但她知道，石榴肯定不高兴。 但眼下，她顾不得石榴了，因为她更怕石榴会暴露她的事情。 现在裴嘉松还没有接受她，一旦被家里知道，父亲肯定会反对，裴嘉松肯定会退缩，那她就再无希望了。 她想先争取裴家的认可，然后再争取大姑的支持，那么父亲那里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为了自己的爱情，英子把所有的心思都用上了。 如今李淑珍已经很喜欢她了，也明白英子的心思，所以努力撮合着两人…… 而裴嘉松再也不似以前那般高不可攀，他是有案底的人，家里又债台高筑，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大不了，生米煮成熟饭。 如果父亲还不同意，那她就以死相逼，非裴嘉松不嫁，反正有了彩衣自杀的先例，父亲已经不像以往那般专制了。 所以，英子不想自己的事情这么快被揭开。 今日碰到石榴，又得知大姐生病，肯定要去看望的。 英子把饭送给李淑珍之后，就找借口离开，去外面买了一些水果，拎着东西找来了病房。 —— 虽然知道林彩云住院了，英子也没想到竟这么严重，以为就是妇科病，或者小产之类。 当看到包裹的像个粽子一样的彩云，她吓了一跳。 “彩云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严重？” “没事，摔着了……骨折。” 彩云早就想好了说辞。 毕竟是一个村的，关系又不错，英子既然知道她在这里住院，是一定会来看望的。 所以她早有准备，正好她也有些话想问问英子。 “英子，你怎么来医院了？刚听石榴说遇到你，我还以为大姑病了。” “哦，大姑身体挺好的，我就来看个朋友，没想到大姐也在这里。大姐，你怎么不和我说，我要知道早过来看你了……” “我这没事，养几天就好了，你说你来看朋友，男朋友啊？” “不是，不是男朋友，就是老同学。他妈生病住院了，我就来看看……” 面对林彩云的明知故问，英子硬着头皮解释着。 看英子有意遮掩，彩云干脆挑明了。 “我可听说，那个裴嘉松他妈也在这个医院，你不是来看她的吧？” 英子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是，就是来看她的。我和裴嘉松是老同学，之前在镇上，大家都在一起玩的，石榴也知道。那天我带小表侄来医院打疫苗，碰到了裴嘉松，他知道我住的近，就拜托我有空过来看看他妈。年底了，他有时候忙不过来……” “哦，那你心还怪好的。你不是还要带孩子吗？能忙得过来？” “能，他妈现在就是化疗输液，自己也能照顾自己，不用贴身照看，我就偶尔过来送个饭，看一眼就行。” “哦，这样啊。哎，你这孩子从小就是心善。这事你爸知道吗？大姑他们知道吗？” “他们……他们还不大清楚。我就是给老同学帮个忙， 也没必要和他们说。” 英子说着，求助似的看向了石榴。 石榴明白英子的意思，她的父亲一向封建，怎么会允许她倒追男方，还是裴嘉松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男生。 眼看英子支支吾吾，很是尴尬，石榴不想再为难她，忍不住打断了她们。 “对了，大姐，我明天要回学校领通知书，可能回来会晚一些。” “你只管忙你的，这不是还有护工么。对了，你领了通知书，该回家就回家吧， 不用在这里陪我。”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有护工呢，过几天都能出院了。” 此时，英子才发现病房里只有石榴陪护。 “彩云姐，姐夫不在？” “哦，他最近忙，宝宝感冒了，他在家照顾孩子呢。” 彩云死要面子，努力掩饰着。 英子是个实在人，并没察觉什么异常。 “这样啊，那明天我过来吧，正好炖些排骨汤带过来。” “不用，不用，真不用，你忙你的就好，我这除了不能动，别的都没事。” 林彩云说着，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英子，快过年了，我住院的事，就不要和大姑他们提了，免得他们担心，我这也没什么事，过几天都出院了。” “哦，那行吧……” 彩云的提议，正合英子的心意。 她也怕两家人凑到一处，那她的秘密就瞒不住了。 毕竟她和裴嘉松的事情，目前还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第145章 恨铁不成钢 对于英子的担忧，石榴心知肚明。 自己虽然有些不快，但绝对不是告密的人。 其实除了为三姐鸣不平，石榴也是真心为英子担忧——她和裴嘉松，会有好结果吗？ 但英子如今显然陷进去了，肯定什么都听不进去，石榴也懒得劝说什么。 反正眼下也没心思去管英子的事，因为大姐的事已经够她犯愁了。 按照医生的说法，再有半个月，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大姐就能回家静养了，可大姐的家还是家吗？ 再者，大姐想要下床行走至少还得两个月，这两个月该怎么办呢，谁来照顾她呢？ 就算石榴不回家了，一直留在这里照顾，寒假也只有一个月。 而石榴又不能不回家。 因为这个寒假，她还有事情要做——她和万雁鸣已经约好了，韩东江的事情也许在这个寒假会有一个初步的结果。 再则， 若是整个寒假都不回家， 母亲肯定也会问的。 到时候，大姐想瞒也瞒不住了。 送走英子，石榴开始和大姐商量。 “姐，过些天要是能出院静养了，你准备去哪儿？要不回林家湾吧？” “我不回，回去不被人笑死才怪。” “那怎么办？不能一直住在医院吧？请护工可不少钱呢。要不我给姐夫打个电话？” “给他打电话做什么？那是我家，我想回就回，还用他同意吗？” “问题是得有人照顾你啊，宝宝还小，你婆婆又……姐，你和姐夫到底准备怎么办？” “都到这一步了，还能怎么办。看他了，想离就离吧，反正宝宝肯定要跟着我的……” 从大姐的神色和语气里，石榴看出来，她是有些懊悔和不舍的。 思来想去，石榴还是决定偷偷给二姐打个电话，听听她的意见。 毕竟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个说法。 趁着出来买饭的功夫，石榴来到公共电话亭，拨通了二姐的手机。 二姐一听大姐被人打到住院，顿时火冒三丈。 对于大姐，她是恨铁不成钢。 要知道，大姐是林家四个女儿中长的最美的，以大姐的身材和模样，要是去了南方，就是做个售楼小姐，也能闭着眼数钱…… 可她非要守在一个三线小城市，守着那个木讷老实的男人。 这两年总算是想开了，开始出去工作，可她接触的又是什么人呢？ 签个单子，拿个提成，一点小恩小惠还要强颜欢笑、卑躬屈膝…… 如今出了这种事，终究是自己理亏，闹起来也没什么结果，还会把自己的名声弄坏，所以只能忍下这口气，吃了这个亏。 二姐离得远，工作也忙，只说让大姐好好养身体，等身体好了就去南方找她。 眼看二姐的意见毫无实际作用，石榴只能打给姐夫。 毕竟他和大姐眼下还是夫妻。 大姐不肯低头，姐夫不肯露面，石榴只能出面调和，不管怎样，先过了眼前这个坎儿再说。 接到石榴的电话，姐夫有些意外。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姨子已经放假，跑去医院照顾林彩云了。 说起来，林家这一大家子，也就林石榴这一个明白人。 这孩子懂事，拎得清，品德不错，成绩又好，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 所以，虽然他和妻子早就貌合神离，但他对石榴一直不错。 接到石榴的电话，他的语气也缓和许多，耐心的听着石榴的诉求。 石榴已经读高中了，好容易放假，让她一直待在医院自然是不合适的，但自己若不出面给个态度，她肯定也不放心自己的大姐。 若让彩云就这么回林家湾，确实会闹得人尽皆知，谁都面上无光。 何况，宝宝还小，孩子离不开妈妈，而他也离不开彩云。 其实这些天，他在家里独自带着孩子，也想了很多。 自己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以他这样的条件，能娶到彩云这么漂亮的媳妇，当年主要是沾了商品粮户口的光。 原本彩云也是安分贤惠的，从不抛头露面，把家里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即便自己母亲有意刁难，她也都忍了下来。 若能一辈子不愁吃穿，吃香喝辣，也许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 谁让他下岗了，日子从此一落千丈…… 而他唯一可以依仗的商品粮户口，再也没有了任何吸引力，甚至成了一个笑话。 彩云以前很爱回林家湾，四时八节的，一年总要回去好几趟，可自从他下岗之后，她就很少回娘家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给她带来荣耀，甚至连原本的生活水准都维持不下去了…… 说到底，不还是自己没能耐，彩云才出去工作挣钱，才闹到了今天这一步吗？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给石榴一个面子，也给彩云一个机会，给这个家一个机会。 如果彩云能够回头，破镜或许能够重圆。 —— 姐夫态度松动，同意这两日得空就来看姐姐，石榴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次日一早，她给大姐买好早饭，等着护士扎上了针，这才回了学校。 因为人民医院距离五中有些远，石榴赶到学校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 同学们早就知道了成绩，都在那里窃窃私语…… 第146章 重色轻友 期末表彰会上，有人欢喜有人愁。 林石榴的成绩略有下降，虽然依旧是班级第一，却从年级第一落到年级第五。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 学习上本就少有常胜将军，尤其尖子生之间的竞争异常激烈，年级前几名的分差只在毫厘之间。 让人意外的是万雁鸣，他竟然从之前的班级落后分子，一举跃至第十五名。 同学们议论纷纷，有羡慕，也有嫉妒。 班主任则有喜有忧。 在他看来，万雁鸣的进步在意料之中，但林石榴还是受到了一定影响…… 还好，情况不算太坏。 马上过年了，班主任也不想再给孩子们加压，发了奖状、奖品和作业之后，交代他们假期注意安全，也就散学了。 直到这个时候，万雁鸣才有机会找石榴说话。 “石榴，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 李娜一听，也凑了进来。 “是啊， 你从林家湾过来的？我昨天下午都来校了，就怕今天迟到。” “我大姐家有些事，这几日就没回家。” 石榴不想多说，转移了话题。 “万雁鸣，你可以啊，都拿到最佳进步奖了……” “可以什么啊，还是没能进前十。” 万雁鸣有些不满足，毕竟没能赢得赌约。 虽然这并不耽误他去石榴林，但他还是很想在石榴面前证明自己，同时也在班主任面前证明自己。 可惜终究还是错了那么一些距离。 不过这个成绩，已经足够让父母欣喜若狂了。 李娜则是一脸的嫉妒和羡慕。 “已经很厉害了，一下子进步这么多，我还退了几个名次呢。石榴，你不能重色轻友，也带带我啊！” 石榴有些无语。 “你是我同桌，都看着的，我没怎么带他，是他自己付出努力了。” “我也努力了啊，为什么我退步了？” “我不是也退步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次考试而已，下次考好就行了。” 石榴说着，开始整理东西。 她不是不在乎自己的考试成绩，但是既然考试已经过了，她也懒得为这个既定的结果浪费太多精力。 她的心思还在大姐那里，想要早些赶回医院去。 就算姐夫今天过去照顾大姐，她也不放心，万一两人再吵起来了可怎么办…… 李娜则等着石榴，想要一起坐车回家。 “石榴，你还回寝室吗？咱们是吃完饭再去车站，还是直接去？” “哦，我不吃饭了，也不去车站坐车了。” “为啥啊？” “我还得去大姐那儿，李娜，你自己回吧。” 李娜有些失落，却也无可奈何。 “那好吧，我还是先回宿舍收拾东西吧。” 李娜回宿舍了，石榴也离开了教室。 看石榴心事重重，万雁鸣关切的跟了上来。 “石榴，大姐家出什么事了？” 石榴哪会和他说明情况，只能敷衍。 “我大姐身体不太舒服，小外甥又病了，忙不过来，我就去看看。” “哦，大姐家在哪儿，我骑摩托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我坐公交就好。” 石榴说着，大步流星的朝大门口走去。 万雁鸣紧紧的跟着。 石榴看了他一眼，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我刚听到王浩他们喊你打篮球，你忙你的去，不要跟着我了，万一被老师看到，又要说了……” “爱说什么说什么。出校门就这一条路，你走了，我就不能走了？” 看万雁鸣来了倔脾气，石榴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 等出了校门，万雁鸣就大胆了。 “石榴，这都中午了， 咱们一起吃个饭吧，我请你。” “我不吃，我得赶紧走。” “你急什么，我还有事和你说呢。” “什么事？要是不关紧，改天再说吧……” “不是，你到底急什么？” 看万雁鸣紧追不舍，石榴无奈，只得和他说明情况。 “我得去医院，我大姐骨折，完全不能动了，中午还不一定有人送饭呢，我得赶回去，要不她得饿肚子。” “哦……” 听石榴这么一说，万雁鸣也不敢耽搁。 “哪个医院啊？你怎么去？” “人民医院，我坐公交，不行就打车……” “这会儿正赶上放学，哪有车，还是我骑摩托送你吧！” “真不用，你赶紧回家吧，我走了。” 石榴知道万雁鸣的家就在附近，她急匆匆朝前赶去。 “什么不用，离得挺远，你去晚了，大姐就饿肚子。还有，我的事也很关紧，你到底要不要听？” “什么事啊？“ “我前几天回柳树镇了。” 万雁鸣的一句话，成功的让石榴停下了匆忙的脚步。 她知道，万雁鸣一定是有韩东江的消息了…… 这时，万雁鸣已经骑来了摩托。 “快上车，我送你去医院，顺便和你说说韩东江的事。” 第147章 冰糖葫芦 腊月是红色的，腊月是丰腴的。 大街小巷挂着灯笼和福字，贴着春联与窗花，冬日的年味儿在一片喜庆和热闹中扑面而来。 寒风挡不住摊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也挡不住人们置办年货的热情，在拥挤的人潮中，在摆着各色干果、年货的摊位中，万雁鸣骑摩托载着林石榴艰难的穿行…… 石榴原本还想在路上问问柳树镇的情况，却被这闹腾腾的烟火气弄得有些懵。 “万雁鸣，这条街怎么这么多人啊？” “快过年了呢，都买年货呢。” “那怎么走这儿……” “这是近路，从这条长街穿过去，再拐个弯到了。” 万雁鸣正说着，原本缓慢行走的人群忽然不动了。 他踮起脚尖朝前望了望。 “完了，前面堵死了，好像有辆汽车堵在那儿了。” 他又朝后望了望，想要退出去。 但此时他们已经行到了街道中间的位置，后面的人潮丝毫不比这边小，已经进退不得。 万雁鸣看了看石榴，有些抱歉。 “本想着从这儿走会快一点，谁知道人这么多，不好意思啊。” 石榴虽然着急，也不好意思责怪万雁鸣，毕竟他是好心。 “没事，要不你先停一下，我找个电话亭给大姐打个电话，看那边什么情况……” “大姐有手机吗？” “有。” “那就好，实在不行让邻床的家属先带个饭。左边，左边就有公用电话。” 石榴下车去打电话，万雁鸣找了个空地，把摩托车放好。 —— “都说冰糖葫芦儿酸，酸里面它裹着甜，都说冰糖葫芦儿甜，可甜里面它透着那酸……” 万雁鸣循着歌声看去，一串串冰糖葫芦红的喜人，他赶紧买了两串，这时石榴也打完了电话。 “石榴，大姐怎么说？” “哦，不用着急赶过去了，姐夫和宝宝在医院，他们已经在吃饭了……” “是吗？那太好了。反正前面堵死了， 咱们先逛逛吧。” “行，逛逛。” 石榴听说小外甥去了， 原本也想给小外甥带个礼物，也就同意了。 万雁鸣开心的像个孩子，赶紧把糖葫芦递给石榴，两人在街道上逛了起来。 石榴站在卖玩具的摊子前面，一时拿不定主意。 小外甥长大了，可能不喜欢毛绒娃娃了，买个什么好呢？ “万雁鸣，五六岁的小男孩喜欢玩什么？” “变形金刚啊，就这个。” 万雁鸣指向一个变形金刚，石榴一看，太贵了，竟然要五十块。 她正犹豫，万雁鸣说话了。 “这会儿人太多，等回来时候再买，咱们先去吃饭。” “吃饭？不吃了吧？我不饿……” 石榴有些慌。 “你不饿，我饿啊……” “那去哪儿吃？我对这一块不熟。” “你不熟，我熟啊，跟着我走就对了。” 万雁鸣说着，伸手去牵石榴的手。 石榴吓了一跳，赶紧躲开。 “你前面走，我跟着你。” “咱们要横穿过去，先拐进对面那边的小巷，人多，我怕给你挤丢了……” 万雁鸣笑着解释，只能拽着她的衣袖。 两人穿过街道，走进小巷，万雁鸣这才松开了手。 “别看这条小巷看着不起眼，里面有不少好吃的小馆子。石榴，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随便吃点就行。” 石榴很少在外面吃饭，一时想不到吃什么。 “那可不能随便，我这次能考好多亏了你，一直说请你吃饭呢。对了，我知道请你吃什么了……” 万雁鸣说着，又想伸手牵石榴，等反应过来，赶紧收回了手，尴尬的挠了挠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想去牵着石榴，生怕她走丢一样。 石榴跟着万雁鸣，两人七弯八绕的，来到了一家小火锅店。 一楼大厅里人很多，万雁鸣直接带她上了楼。 “这天气，最适合吃火锅了。” 直到两人在一处靠窗的小隔间相对而坐，石榴手里的糖葫芦才刚刚吃完。 “我都快吃饱了……” “山楂助消化，一会儿你就该饿了。” 万雁鸣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石榴不明所以，万雁鸣拿起纸巾，探身帮她擦去嘴角的一点红色糖稀。 石榴这才明白过来。 “我自己来……” “别动，马上好了。” 就在这时，有个男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了。 “老大，你可好久没来了啊！“ “哟，安子，我说刚才在楼下没看见你呢，还以为你不在，怎么，你这大少爷当上服务员了？” “嗨，这不过年人多么， 店里人手不够，我老爸说了，只要我好好表现，等过年给我买台电脑。” “那好啊，咱俩可以联机对战了。” 两人说笑着，安子看向了林石榴。 “这是……嫂子？” 万雁鸣也不解释，只是笑嘻嘻的拍了安子一把。 石榴之前见惯了裴嘉松和那些兄弟打闹，知道男生之间喜欢开这种玩笑。 她既不生气，也不扭捏，而是站起来大方的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林石榴，万雁鸣的同班同学。” 安子没想到林石榴如此落落大方，态度立马恭敬了起来。 “你好，你好，我叫安子，万哥的哥们儿。” 万雁鸣忍不住向安子炫耀着。 “安子，这可是我们班老大，不，准确说是年级老大，入学时候的五中状元啊……” “是吗？五中状元？哎呀，那绝对的高材生， 我家这小店蓬荜生辉啊！” 眼看安子说个没完，万雁鸣拿过菜单。 “别贫了， 你这服务不到位啊，半天了也不让点菜，客人肚子饿的咕咕叫……” 万雁鸣说着，把菜单递给了石榴。 “石榴，你看看爱吃什么菜？” “你看着点吧，我没什么忌口的。” “行，安子，那就老样子吧，多来点肉就行。” “好嘞，马上就好。对了，万哥，楼下有自助的饮料、甜点和水果，你先拿点垫垫肚子！” 安子朝万雁鸣使了个眼色，临走前还不忘崇拜的看了石榴一眼。 “石榴，你先坐着，我去拿。” 万雁鸣跟着安子下楼了，石榴无聊的看向窗外。 她这才发现，外面飘雪了。 细小的雪花如牛毛，在寒风中断断续续的飞舞着，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第148章 拈酸 一楼自助台，安子对着正挑选甜点的万雁鸣满眼羡慕。 “我说老大，你是怎么把五中状元追到手的？” “还没追到，只是朋友。” “朋友能跟你出来吃火锅？你知道不，火锅在情色食物里可是名列第一，因为两个人要不断交换口水……” “滚，别瞎说。没诓你，真是朋友，人家不爱理我。” “哈哈哈哈，原来还有你追不到的女孩啊。也是，人家是状元，你这学渣……” 万雁鸣一听不乐意了。 “我告诉你，我现在可不是学渣了，今天才领了通知书，我班级十五名呢。” “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 最佳进步奖，奖状没带身上，在摩托上呢。” “啧啧，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万雁鸣笑而不语，拿起一个纸杯蛋糕吃了起来，心里就像这蛋糕一样甜…… 但转而，他又叹了一口气。 “不过我这成绩还是不够，有个一中的高材生，好像在追她……” “是吗？大哥也有情敌啊，怎么，用不用兄弟帮忙？” “帮忙，你能帮什么忙？别瞎搞，再吓到人家，帮了倒忙。” “不会，我看这个状元不像一般女生，挺有个性的。老大，她跟你是绝配，加油追！”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呢，现在怎么样？” “我……我那学校和五中没的比，干脆别提了，就这么混到毕业吧，反正现在辍学，我爸妈也不能同意。” “还和大壮、猴子他们一起瞎混？” “没有，你一走，我们都快散了，也就打打游戏机，不怎么玩的起来了。” “那就好。对了，安子，我记得你老家是柳树镇的？” “是啊，咱俩还一起去镇里玩过呢。我叔一家住在老宅了，我们很少回去，也就过年去串亲戚。怎么了？” “有点事……不过现在没功夫细说，我改天再来找你。” “行行行，有了佳人，你是没空理我了。” “滚。” 万雁鸣笑着，端着饮料和甜点准备上楼，忽然又转过头，指了指店里的音响。 “安子，这音乐太吵了，换首抒情的歌。” “好好好，换换换，争做你的爱情加油站……” —— “温柔的星空，应该让你感动，我在你身后，为你布置一片天空……” 等万雁鸣端着甜点来到楼上的时候，歌曲已经换成了当下最热的《流星雨》。 而此时的石榴正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出神。 万雁鸣停在不远处，看着石榴出神。 平日石榴坐在他的前桌，万雁鸣大部分时间看的都是她的后脑勺，今天还是第一次这么不远不近的看她。 他发现石榴的侧脸特别好看，高挺精致的鼻子尤其秀美，不笑的时候，带着一种忧郁和清冷感。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直到后面有人上楼，万雁鸣这才走了过去。 “石榴，看什么呢？” “下雪了。” “是啊， 难怪今天这么冷。菜怎么还没上来，你先吃点甜点。” “不吃了，等着吃肉呢。” “哈哈，我也爱吃肉。” 此时，锅底已经端了上来，各色菜品也陆续上齐。 万雁鸣贴心的帮石榴调着料碗。 “安子是我初中同学，这家火锅店就是他家的，好多年了，他家的料碗最有特色了。对了，你能吃辣不？” 石榴没说话，只是看着沸腾的火锅发呆。 “能吃辣不？石榴？石榴？” 万雁鸣连叫了两声，石榴这才冷过神来。 “啊？你说什么？” “我问你能吃辣不，看给你放多少辣椒。” “哦，我自己来吧……” 石榴接过料碗，心不在焉的加着辣椒。 “石榴，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到去年吃火锅的情景了。” “去年？当时也下雪了？” “是啊，那是场初雪，下的比这要大一些。” “今天这雪儿也会变大的。” “最好不要，吃了饭还要去医院呢，下大了可怎么去……” “不怕，你听这歌唱的……” “什么？” “听……” 万雁鸣指了指空中，石榴这才注意到了店里放的《流星雨》—— “牵你手，跟着我走，风再大又怎样，你有了我，再也不会迷路方向……” 石榴无语了，忍不住嘲讽万雁鸣。 “都叫你老大呢，怎么还这么幼稚……” “我不是老大， 你是我老大，我以后就跟你混了。” 万雁鸣说着，夹起涮好的牛肉堆在石榴的碗里。 眼瞅着碗都要冒尖了，石榴拦住了他。 “别给我夹了，你自己吃吧，吃饱了我还有事问你。” 万雁鸣看了一眼石榴，认真的点了点头。 “行，知道你想问什么，等我吃饱了，再细细给你说……” 石榴知道，吃饭的时候提韩东江那个人，太影响胃口，所以也不急着问。 就这样，两人面对面，开心的拱着一个食槽。 “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要你相信我的爱，只肯为你勇敢，你会看见幸福的所在……” 音乐流淌，白雾茫茫，汤底中翻腾着一蔬一菜，一肉一丸，两人吃的畅快淋漓。 石榴吃的热了，她脱下外套，毛茸茸的马海毛白毛衣衬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显得可爱又温柔。 万雁鸣看着眼前的林石榴，觉得她像一只温柔又高傲的小猫，心里喜欢的不得了。 “石榴，你去年在哪儿吃的火锅啊，味道很好吗，让你这么怀念？” “就我们镇上的一家小店，味道一般吧。” “哦，味道一般，那就是人不一般了。” 石榴没说话，喝了一口饮料。 “让我猜猜，是不是和那个姓裴的高材生？” “是，有他，还有我三姐。” 听石榴提到三姐，原本拈酸的万雁鸣一下子不吃醋了。 原来，石榴是想她的三姐了。 此时万雁鸣也吃的差不多了，他知道石榴的心结，主动提起了去柳树镇的事情。 第149章 跟屁虫 万雁鸣是个心里憋不住事的人，何况是石榴的事。 刚考完试，他就迫不及待的去了柳树镇。 这一趟，收获颇丰。 “前天，我听到我妈和她朋友打电话，聊到柳树镇中学领通知书，开表彰大会的事，我就赶紧去了。” “那你打听到什么消息没？” “岂止，我还见到那个韩东江了。” “你见到他了？” “嗯，快放假了么，门卫也不怎么管，我跟着混进校园，在大会的主席台上看见他了。” 石榴的心忽然急促的跳了起来。 因为她当年没在裴家村读小学，她至今都不知道韩东江长什么样子。 “他……有什么问题吗？” “目前来看，这人还没什么大的把柄，不过他的作风肯定有问题。我和几个男生打篮球套话，男生都骂他。” “骂他什么？” “心术不正，衣冠禽兽呗。其实他的名声并不好，有些人知道他在以前的学校行为不检，所以男生们并不服他。” “而且，听说他对女生和男生的态度，那是天上地下。对男生非打即骂，对女生就是春风细雨，还经常叫一些女生去办公室谈话。” 石榴静静的听着，脑子里回响的全都是三姐在日记的控诉…… “然后，听说他还喜欢去舞厅……” “去舞厅？” “是啊，柳树镇不是有个舞厅吗，离学校不远，他就经常去。” “不是吧，他是学校的政教主任，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这有什么，男老师也是男人啊，很常见的。对了，在他之前的那个教导主任，姓方，好像叫什么方乾吧，那人也爱去舞厅。不过那方乾比他可好多了，人家只招惹老师，不碰学生的……” 石榴懒得去管什么姓方的，眼下她只想修理姓韩的。 “校领导也不管的？” “他说去抓学生啊，理由光明正大。再说，又没出什么大问题，没人告没人闹的，怎么管？不过你放心，这个人早晚会犯事的，我已经打听到了，他对有个女生特别关照……” 万雁鸣说到这里，干脆坐到了石榴身边。 “那个女生长得挺好看，但家庭不太好，父亲去世了，母亲精神有问题，反正挺可怜的，性格也内向，好像是贫困生……” “畜生，他就会挑这样的女生下手。” “我现在就是尽量找一些朋友盯着他，一旦有把柄在手，咱就可以整他了……” 石榴听了，默默无言。 她在想，如果到那个时候，是不是那个女孩就被伤害了…… 可是不到那个时候，他们又如何整治韩东江呢？ 万雁鸣看石榴不说话，以为石榴不愿意。 “你是不是有点等不及？要不咱们暗地里揍他一顿，先出出气也行，反正他喜欢去舞厅，在这种地方找借口打人，那可太容易了，随随便便都能把他揍得三天不下了床，还不用负责任。” “算了，你以后还是别打架了，万一被学校发现，受了处分可不得了。” “怎么，关心我啊……” 万雁鸣嬉皮笑脸，心里乐滋滋的。 “总不能因为我的事连累你，你现在也是咱班的先进分子了，再提升一些，那也是重点班的苗子了。” 万雁鸣一听，嘴里的饮料差点没喷出来。 “石榴，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这次都拼尽全力了，就这也没进前十，重点班我肯定是没戏的……” 说到这儿，万雁鸣忽然有些伤感。 “石榴，你到时候肯定是要进重点班的吧？” “嗯，我想进的，班主任也找我谈过这个问题。” “应该的，你不进谁进啊。哎，只要我别连累你就好……” “连累？什么意思？” “今天你没去教室的时候，有几个同学议论，说是我影响你了，才让你的成绩才退步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 ，我自己的学习，自己心里有数。” “你真不怪我？我确实爱找你说话，还爱问你难题，可能耽误你学习了……” “跟你没关系，我这次主要是地理没考好，拉低总分了，以后重视一下就好了。” “哦，我知道了，你不喜欢地理老师。” “是啊，我总觉得他太啰嗦，听不进去，懒得记，也记不住那么多……” “说起来，想学好地理还是应该多出去看看，见识一下山山水水。” “我连咱们这个城市都没出过呢。” “我倒是去过不少地方，小时候跟着我爸，南来北往的没少跑……” 万雁鸣说着，笑着看向石榴。 “要不等到明年暑假，我带你出去逛逛？敢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不过不用你带，明年暑假我可能会去广州找我二姐。” “广州？你二姐在广州？” “是啊。” “那我暑假也去广州。” “你就别凑热闹了，要不，东北虎就变成跟屁虫了……” 石榴嫌弃的斜了万雁鸣一眼，那可爱的神色惹得他哈哈大笑。 “对了，石榴，你准备考哪边的大学？” 石榴愣了一下，因为裴嘉楠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这……看高三的成绩了，反正肯定要离开这里吧。” 万雁鸣还想问什么，石榴岔开了话题。 “行了，不早了，我得赶紧去医院了。” 两人这才结了账，告别安子，走出了火锅店。 此时的雪已经变大了些，地上微微积了一层白。 而年集的客流高峰也已过去，街道上松快了不少。 有几个小孩子正在放炮仗，零零散散的鞭炮声中，年味儿也越来越浓。 两人慢慢的往回走着，快到小巷口的时候，一股香甜的栗子香味随风飘来…… “糖炒栗子！石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买点！” “别买了，吃饱了，吃不下了！” “那你就捧着暖手，去医院给大姐吃。真的，这家的糖炒栗子特别好吃！” 万雁鸣笑着跑开了，石榴站在屋檐下等他，抬头看着雪花飘落，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这一次，万雁鸣去的有些久。 等他回来的时候，不止带着一袋糖炒栗子，还带了一个变形金刚。 “啊，变形金刚，你买了？多少钱？我给你。” “没花钱，给宝宝玩呗。” “没花钱，怎么可能？之前店主不是还要五十呢？” “我去另一个店拿的，店主是我妈的老姐妹，她们进货都是我妈带的。她说什么都不要钱，下次让我妈多带几个就是了。” “真的？” “这我还骗你？你忘了我妈开礼品店的，那些礼品和玩具都是从广州进货的……” 万雁鸣说着，走向了摩托车，仔细的拂去上面的积雪。 “上来吧，去医院。” 石榴有些犹豫。 “要不你别去了，你之前说这儿离医院不远，你给我指下路，我自己走过去吧。” “那怎么行？七弯八绕的，你肯定迷路的。” “没事的，我会问……” “那我想去医院看看大姐，行了吧？”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 “好看，当然好看，大姐长得很好看的。” “你真的别去了……” 石榴不太想让万雁鸣去医院，毕竟大姐受伤是个难言之隐，并不怎么光荣。 而且，她隐约感觉到，裴嘉楠今天可能会在医院。 “别废话， 上车！” 万雁鸣才不管那么多，不容置疑的让石榴上车。 石榴只得乖乖照做。 果然，她猜得没错，裴嘉楠早就在等着她了。 第150章 疑云 林石榴赶到医院的时候，裴嘉楠已经等她好久了。 从英子那里，他知道石榴今天去学校领通知书，也知道石榴肯定会回来的。 看过母亲，他就去看了大姐林彩云，想替石榴照顾一下，不过姐夫和孩子都在，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虽然林裴两家积怨颇深，但对裴嘉楠这个前途无量、彬彬有礼的高材生，大姐还是很客气的。 毕竟彩衣的事情，和这个孩子无关。 石榴中午给大姐打电话说堵车的时候， 裴嘉楠恰好就在一旁。 他以为石榴很快就到了，所以一直在病房等她，连午饭都没有吃。 他想等着石榴来了，两人一起去吃饭，可眼看雪越下越大了，她还迟迟未到…… 裴嘉楠不放心，就跑到医院外面去接。 从五中来医院，应该是坐2路公交车的，他就站在公交站牌下等着。 站在这里等石榴的时候，裴嘉楠虽然冻得浑身发抖，但心里暖暖的。 他想到了暑假的时候，自己和石榴去找石小磊拿录像带之后，他送石榴离开，也是这样站在公交站牌…… 只是那时是炎热的夏季，如今是寒冷的冬天。 这半年，他和石榴只在彩衣祭日那天见了一面， 通了两封信，但已经足矣。 因为石榴给他回信了，还在回信里专门解释了她和万雁鸣的关系。 石榴说他们只是普通同学，只是同为班委成员，所以熟识。而祭日那天她和他一起回林家湾，是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坐车，万雁鸣也是好心帮忙…… 至于关于万雁鸣的那些传言，石榴说她都知道，心里有数，还让他好好学习， 不要为她操心。 接到信的裴嘉楠心里很高兴，觉得自己和石榴之间已经冰释前嫌了。 而经过这学期的两校分离，裴嘉楠觉得自己和石榴之间不能继续这么不冷不热下去，有些话，他想和她好好聊聊。 只是，一辆辆的车驶来又走走，一群群的人上车又下车，裴嘉楠始终没有看到石榴的影子。 也许石榴改为步行了？ 裴嘉楠等不到人，赶紧返回医院，没想到正看到万雁鸣骑摩托载着石榴过来…… 远远的，他看到两人停好了车，石榴捧着栗子，万雁鸣拎着玩具，两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医院大门。 看着两人的身影，裴嘉楠原本热切的心像是坠入了冰窖。 他不明白，石榴为什么还是和这个万雁鸣在一起。 她明明在信里说了，两人只是普通同学关系，可看他们那亲热的样子，真的只是同学吗？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趁着今日两人都在医院，有一件事，他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 想到这里，裴嘉楠也赶回了医院。 —— 裴嘉楠没去找石榴，而是去找了医生。 他想仔细问问医生，像自己和石榴这种情况，该如何确定是否存在血缘关系。 之前他在写给石榴的信里，提到那些生物遗传学知识，就是想给石榴暗示什么。 不过石榴没理会这个话题，看来两人可能是同父异母兄妹的事，她真的毫不知情。 其实从去年石榴煤气中毒，他无意听到父亲和阮小玉的谈话开始，裴嘉楠的心里就存了一个心愿——有机会一定要弄清楚，自己和石榴究竟是不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他原本想着自己和石榴年纪还小， 也不急于一时，等两人安安分分的读完三年高中，有机会也有能力了，再去弄个水落石出。 毕竟，无意听到秘密的他崩溃了好久，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平静。 他不想让石榴也经历这种崩溃和痛苦。 何况，那时候他以为两人都会考入一中，会在同一个学校读书，甚至同一个班级，不管两人是兄妹还是朋友，都不会有什么隔阂。 没想到，石榴没有报考一中，而是去了五中。 更没想到，石榴的身边这么快就出现了其它的男生。 从第一眼看到万雁鸣开始，裴嘉楠就如临大敌。如今看来，两人的关系愈发亲密了。 但他能怎么办呢？ 他能说什么呢？ 彩衣周年祭日那一次，他们在五中门口打架，万雁鸣说的那句话一直让他如鲠在喉——你是石榴什么人？凭什么管她…… 是啊，他是石榴什么人——到底是哥哥，还是恋人，他自己都快要被折磨疯了。 自己和石榴的爱情萌芽才刚萌发，就被那场风雪掩埋 了，裴嘉楠实在不甘心…… 但他知道，这不能全怪石榴，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 关于这一点，裴嘉楠也是最近才慢慢想明白的。 那天，被万雁鸣胖揍一顿的他，晚上回去想了很多。 他想弄明白，自己和石榴怎么越来越远了…… 他想到了去年的那个初雪之夜，他和石榴一起考试，一起回家，一起雪中漫步…… 新华书店里，他第一次对石榴表白；大雪纷飞中，他正式牵了石榴的手。 这一切，原本那么温馨，那么美好，可都在他听到秘密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因为刚听到秘密的那段时间，他十分崩溃，无法接受更无法自处，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石榴。 所以煤气中毒的石榴出院以后，他对她故意冷落，有意疏远，想要让自己冷静一下。 可是，他太年轻了，太懵懂了，他忘了，石榴并不知情啊！ 前一日还热情如火，转眼间冷若冰霜——是他将毫不知情的她，默默推开了 …… 不明所以的石榴，自然会伤心，会失望。 加上后来又发生了彩衣姐的惨案，两家的关系一发不可收拾，而他又被一中提前录取，随着父亲搬家去了城里——这才导致了两人如今的疏离。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后悔，也没有什么用。 那个听来的秘密，始终是笼罩在裴嘉楠心头的一团疑云，让他不敢再对石榴有任何亲近。 现在，他不想忍了，他要尽快弄清楚。 如果两人真的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只能认命，从此以后死心塌地做石榴的哥哥，默默的保护她，祝福她。 如果两人没有什么亲缘关系，那他就要大胆表白，解释清楚，不给别人可乘之机。 第151章 亲缘鉴定 其实为了解开这个心结，裴嘉楠早就费尽心思。 他甚至提前学习了整个高中三年的生物课程，尤其是其中关于遗传学和dna的那些章节…… 借着钻研学问，他旁敲侧击的向老师请教了不少问题。 一开始，他想的还是比较简单的。 他想知道， 到底能不能通过血型对比，鉴定两人的血缘关系。 毕竟，血型检测还是比较简单的，他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拿到石榴的验血单。 为了让自己的问题显得不那么突兀，裴嘉楠甚至搬出了名着《雷雨》。 他借用剧中人物周萍和四风的关系，向老师询问——如果父母也不确定孩子身世，放在现代科学技术的情境下，该如何确定二人同母异父的兄妹关系。 老师回答的并不专业，但也给了他不少思路。 失望的是——这种事想要弄个水落石出并不简单，更不是通过简单的血型对比就能鉴定的。 虽然孩子的血型一般由父母血型决定，也具有一定遗传规律，但即便是同父同母的孩子，血型都可能不一样…… 所以，血型鉴定有很大局限性，根本不可取。 老师说，如今最靠谱的还是dna亲子鉴定。听说这个准确率极高，在99.99%以上。 只是，亲子鉴定可不是随便就能做的，不仅费用不菲，还需要申请和手续。 正因如此，裴嘉楠一直犹豫着没行动。 但今天，看着石榴和万雁鸣那么亲近，裴嘉楠不想再等下去了。 他先是问了护士，有没有相关科室可以咨询，护士建议他去挂遗传代谢科。 于是，裴嘉楠硬着头皮去问医生，可不可给他和一个女孩做亲子鉴定。 医生闻言，很是诧异。 毕竟很少有年轻人来问这个。 看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医生耐心询问了他的动机和缘由。 事已至此，裴嘉楠也不再遮遮掩掩，就和医生明说了。 “我喜欢一个女孩，可她……可能是我父亲的女儿，也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想弄清楚真相。” 医生闻言，叹了一口气。 父母犯错，子女买单——这又是哪一对风流父母欠下的风流债，如今落到了孩子们的身上…… “孩子，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叫亲子鉴定，应该叫亲缘鉴定，也叫半同胞鉴定。这种主要是通过dna遗传关系鉴定，来确定父系x染色体亲缘关系的可能性。” “哦，那这种同父异母的半同胞鉴定，准确率有多高？” “它和亲子鉴定一样，准确率极高。从理论来讲，只要两人是来自同一父系的个体，一半x染色体基因座完全相同，基本可以确定父系关系，然后再进行常染色体dna鉴定，就能得出排除或支持亲缘关系的结论。” 裴嘉楠听的似懂非懂，一时没说话。 医生看着他， 又补充一句。 “其实像你说的这种情况，可以直接鉴定那个女孩和你父亲是否存在亲子关系，也是一样的。” “不管哪种鉴定方法，都需要女孩亲自参与吗？” “那肯定的，她才是第一当事人。” “那咱们医院可以做这种亲缘鉴定吗？” “做不了，咱们医院没有专门的生物技术实验室，提供不了这种服务。如果真的需要，可以去司法鉴定中心等专业机构办理。不过，孩子，做亲缘鉴定的费用也不低啊。” “大约需要多少钱？” “这个……各个机构收费不等，也没有一定标准， 大几千还是要的。” 裴嘉楠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吃了一惊。 大几千对他而言，对现在的家而言，实在不是一笔小的开支。 “除了费用，其它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哦，那就是双方的相关证件，身份证，户口本等。不过，这种鉴定不是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首先，要有充分的鉴定理由，提出书面申请，还要考虑个人隐私和伦理道德因素，尊重被鉴定双方的意愿，样本采集自愿，检测过程自愿，避免造成不必要的纠纷和伤害………” 看裴嘉楠陷入沉思，医生像是猜到了什么。 “那个女孩，对此知情吗？” “她还不知道。” “哦……看你年纪不大，还不足十八岁吧？” “没有，还在读高中。” “那你们属于未成年，还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想要做亲缘鉴定，需要父母或监护人的同意或陪同。这个鉴定的费用也不少，你自己肯定是承担不了的，还是需要父母的参与。” “啊？不掺和父母，我们自己做不行吗？” “虽然法律没有明确禁止，但可能不符合亲子鉴定的正规程序和要求，实际操作起来不可行。不过等你们年满十八岁，那肯定是没问题了。” 裴嘉楠无语了。 是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虽然鉴定费用是一个难题，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从高中入学开始，他已经拿了两次奖学金了，钱虽不多，但总算有了底子，加上他早有亲子鉴定的这个打算，平日省吃俭用的积攒下一些生活费，也有小两千了。 实在不行，先找亲戚们借点，再让哥哥凑点，总是能凑够的。 没想到，除了费用，这亲缘鉴定不能私自做，还要叫上双方父母。 如果真的叫上双方父母，那这无比尴尬的隐私就摆在了明面上。 裴嘉楠实在不敢想象，林裴两家人若因为亲缘鉴定凑到一起，会是什么情形…… 即便最后鉴定出来，他和石榴并没有亲缘关系，以后两家人还怎么相处呢？ 除非，让石榴和父亲两人来做亲子鉴定。 可这样的话，一切的痛苦就需要石榴来承担了，这对她太不公平了…… 裴嘉楠陷入了迷茫。 医生见多识广，基本也看出了他的担忧， “对了，孩子，亲子鉴定的结果具有法律效力。如果鉴定结果出来，你们两人没有亲缘关系，那就皆大欢喜；但如果确定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则属于拟制血亲，就是具有法律意义上的亲属关系，以后是不可以结婚的。” 裴嘉楠木然的点了点头。 这些基本人伦，他自然懂。 若他和石榴真的是兄妹，那自然万事皆休了。 第152章 帽子 冬日的白天总是格外短暂，加上天气阴冷，天空总是灰蒙蒙的。 好在有了白雪覆盖，周遭才显得不是那么晦暗。 从门诊出来，被冷风一吹，裴嘉楠只觉得又冷又饿。 他本想去医院食堂买点东西吃，忽然想起来，下午母亲还有两瓶药要输…… 他赶紧看了看表，此时已是下午四点，是自己失职了…… 裴嘉楠调整情绪，也来不及吃东西了，赶紧赶回住院楼照顾母亲。 好在，在护士的照顾下，母亲的两瓶水已经快要输完了。 因为他出去太久，而且临走之时没有特别交代，她一直望眼欲穿。 看到裴嘉楠回来，她这才松了口气。 “小楠，你这脸怎么乌青的，冻着了吧？快过来暖暖。” “没事，我不冷。” “出去那么久，去哪儿了？” “哦，我就出去在医院附近逛逛，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以后好给你换换口味，免得医院食堂都吃腻了。” “我不腻，饿不着就行，反正输着药，总是恶心，也没有胃口，吃不下什么东西。倒是你，中午吃饭了吗？那会儿让你跟我一起吃点，你也不吃。” “我吃过了，在外面吃的烩面。店里生意好，人多，就耽误了一会儿。” 裴嘉楠嘴上说着不饿，肚子却咕咕噜噜的响了起来。 李淑珍看了看满腹心事的儿子，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块面包。 “这是英子给我带的面包，你吃一个吧。” “妈，我不饿，真吃过饭了。” “吃过了就再吃点。” 李淑珍把面包打开，硬塞到儿子手里。 “你看你现在都瘦了，是不是你爸给你的钱不够，在学校舍不得吃？” “妈，没有舍不得，就是食堂的饭不好吃，没吃那么多，还是妈做的饭好吃……” 裴嘉楠吃着面包，心里有些莫名的愧疚。 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的母亲虽然没有学问，甚至有些愚昧狭隘，但对他的疼爱却无人能及。 “哎，好吃不好吃的，妈现在也给你做不了饭了，你这好容易放假了，也不能回家，还要来照顾我，是妈连累了你们……” “说的什么话，儿子照顾妈，那不是应该的么。” 说话间，裴嘉楠看到药水滴完了， 赶紧叫来护士封针。 等封了针，李淑珍才终于可以站起来，活动活动已经僵硬的身体。 裴嘉楠扶着母亲，母子两人在走廊里散步，舒缓筋骨。 “小楠啊，我问大夫了，再有三两天，我就可以出院了，能赶上回家过年。” “是啊，这个疗程时间短一些，春节能回家团圆还挺好，下次化疗就到年后了……” “没下次了，这次出院以后，我再也不来医院了。是死是活的，就这了，不治了， 不受这个罪了，也不花冤枉钱了。” “妈，你怎么又说不治了，这哪儿行啊？这是治病，要按疗程来的，听医生说，年后再做一次就够疗程了，就可以在家里养着，慢慢恢复了。你要现在放弃可就前功尽弃了。只要听医生的，肯定能治好的。” “治不好了，你没发现妈这一次次住院，越来越虚弱么。妈这不是寻常的病，是冤魂索命啊！都是我造的孽，也活该我受这个罪，就让我死了算了。” “妈，你又胡说。不是给你解释过了么，你现在虚弱是因为化疗的药物作用，等停药以后就慢慢恢复了。再说，上次我和我哥去林家湾，给彩衣姐烧纸祭奠了，她不会怪你的，也不会害你的。你这就是普通的病，不要太迷信……” “行行行，我知道你们不爱听，我不说她了，就说你哥。你看看这么冷的天，你哥和你爸也不能休息，还得去干活挣钱，这都是我拖累的啊……” 李淑珍说着，扶墙停了下来。 她现在身体虚弱，走几步路就双腿发软了。 “妈，干活咋了，年轻力壮的，不干活还能在家歇着？” “小楠，你想想，以前咱家哪过过这样的苦日子啊，欠债几十万可怎么还啊。早知道有今日，我去年就该以命抵命，不该多活这一年啊……” “妈，什么抵命，你还年轻着呢。大夫说了，只要坚持化疗，吃药，真的没什么问题，你一定不要胡思乱想。咱家虽说欠了点钱，可林家没催过，也没要过。再说，这也是我哥心甘情愿给的，还是别提这个了。” “行，我不提。但我不能再这么拖累你们了，不能再花冤枉钱了，钱得留着，供你上大学用……” “妈，这你不用担心，我才高一，考大学早着呢，再说，等我上大学了自己想办法。 我不是说了么，成绩好了就有奖学金，到了大学再勤工俭学，自己能养活自己的。” “好孩子，苦了你了。可就算你不花钱，你哥还要娶媳妇呢？我不能害他打一辈子光棍啊！” 说起这个，裴嘉楠无言以对。 在农村，像哥哥这么大的小伙子，确实到了娶亲的年纪。 按母亲她们的话说，再耽误下去，就不剩什么好姑娘可挑了。 而说到大儿子的婚事，李淑珍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她想到了什么，指了指自己的头上枣红色的帽子。 “对了，小楠，你看妈戴的这个帽子，英子给我织的，好看吧？” “好看，挺合适的。” “是吧， 我就说比外面买的还好看，主要是带上合适，再大的风也吹不掉， 还不勒头皮。” 看着母亲难得的笑脸，裴嘉楠的心里也很欣慰。 因为化疗，母亲的头发早都掉光了。 裴嘉楠至今还记得，母亲第一次化疗结束，回家洗头的时候，是他给洗的。 原本看着还好的头发， 只是轻轻一碰，就全都掉了…… 虽然医生早有交代，化疗会掉发，但亲眼看着漂浮在水盆里的一团团黑发，裴嘉楠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等洗过头，母亲的头发基本已经掉光了。 母亲也只四十岁，自然接受不了光头的自己，于是哥哥要给母亲买顶假发，她却死活不同意。 她早就听说，那个林家湾的阮小玉，平日就是戴着假发，所以母亲对假发充满了抵触和厌恶。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去给母亲买帽子。 可母亲偏瘦，头围比较小，买来的帽子都有些大。 有次母亲出去买菜，一阵大风吹来，帽子被吹出老远…… 母亲就那么光着头，拎着菜在后面追帽子，众目睽睽之下， 很是狼狈…… 从那以后，母亲就不怎么出门了。 后来他们虽买了小头围的儿童帽，却因为不合适嘞头皮… 英子知道后，赶紧买了布料和毛线，按照母亲的头围，亲自做帽子——秋天的时候，是那种棉布或棉线的单帽，到了冬天，又钩织了各种保暖的毛线帽…… 总之，自从英子出现在他家，母亲就再也不缺帽子了。 第153章 剃头挑子一头热 母亲对英子的喜爱溢于言表，这让裴嘉楠无言以对。 的确，英子热情善良，尤其这半年帮了他家不少的忙。在她的陪伴和照顾下，母亲爱出门了，也爱说话了，脸上逐渐有了笑容…… 如果英子真的成了自己的嫂子，哥哥就会轻松很多，这个家也会温暖很多。 可是，英子是彩衣的生前好友，也是石榴的好朋友。 如今彩衣姐去世也才一年，英子如果真的和哥哥在一起， 似乎有种背叛故友的感觉…… 裴嘉楠知道石榴肯定会不愿意的，连他自己都有些无法接受。 所以，对于英子和哥哥，裴嘉楠并不看好。 何况英子明显是一厢情愿，剃头挑子一头热，哥哥对她很是冷淡，甚至有些故意躲着她。 但这种事，他也不好插嘴，只能委婉的小声提醒母亲。 “妈，我哥还在缓刑期呢，婚事这两年先不用考虑吧？” “不耽误的，我专门去派出所问过了，只要男女双方自愿，缓刑期也可以结婚的。英子肯定愿意的，我能看出来，她可喜欢你哥了。” “妈，你也说了，要双方自愿，就算英子姐愿意，我哥愿意吗？” “他有啥不愿意的？英子多好的姑娘啊，勤快孝顺，心灵手巧，对你哥是一心一意的。你哥现在什么条件，还想挑三拣四的？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可是……英子姐的长相，好像不是我哥喜欢的类型。” 李淑珍闻言，瞥了儿子一眼。 她明白儿子的意思——就容貌而言，英子确实不出众，甚至有些过于普通。 “长相？人家长相怎么了？一看就是过日子的人。再说，长的好看有什么用，只会招惹是非。” 说到这儿，李淑珍叹了口气。 “就是不知道她家里愿意不愿意？毕竟，你哥当初和彩衣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英子又是林家湾的， 他家里肯定都知道这事……” “就是，我看英子姐每次都是偷偷来的，她城里亲戚也不知道，家里人就更不知道了。” “没事，早晚会知道的。反正现在年轻人都有主意，英子又对你哥死心塌地的，真不行就生米煮成熟饭……” 裴嘉楠一听，立马出言阻止。 “妈，别乱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你忘了彩衣姐的事了，可千万不敢这样了！” 被儿子这么一训，李淑珍这才清醒过来。 “好好好，不说这个了，反正这个儿媳妇跑不了。” 裴嘉楠无奈的看了母亲一眼，又下意识的看了看楼梯口。 看小儿子这样子，李淑珍想到了什么。 自己只顾操心大儿子的婚事，可小儿子恐怕也有了自己的心事。 她朝楼上看了看，拍了拍儿子。 “小楠，我昨天听英子说，林石榴的大姐也在这里住院，就在楼上，你中午是去看她了吧？” 裴嘉楠知道瞒不住母亲，只得点了点头。 “该看，谁让咱家欠他们林家的呢。” 李淑珍叹了一口气。 “你见到石榴了？” “没有，她今天去学校领通知书了，还没见到。” “哦，没见到啊，难怪你没精神。” 知子莫如母，李淑珍对小儿子的心思还是能看出一些的，虽然她并不喜欢阮小玉的几个女儿，但有了大儿子和彩衣的先例，她再也不敢干涉太多了。 “石榴那孩子挺好的，学习好，心气高，也有主意，和她三姐倒是不同，就是咱们两家闹到这个地步……” 裴嘉楠此时心烦意乱，不想听母亲再说一句，直接打断了她。 “妈，你好好养病，别操那么多心了，我和她就是同学而已。” ‘行，你不愿意听，妈就不说。妈不是要干涉你，其实我还有几天活头呢，妈就是不想以后你太辛苦，也许等我死了……” “妈，你又胡思乱想。行了，站大半天你也累了，回床上躺着吧，我出去给你买饭。” 把母亲扶回之后病房，裴嘉楠出去打饭。 走到楼梯口，他本想去楼上看看石榴，踌躇良久还是没有上去。 经过和母亲的这番聊天，裴嘉楠心里原本冲动的火苗也被彻底浇灭了。 母亲年纪并不大，也才刚过四十。 她为这个家操劳半辈子，还没享过一天福。 她没看到小儿子上大学，没看到大儿子结婚成家，没抱到自己的孙子——如今为了他的学业，为了哥哥的婚事，为了给家里省钱，却数次想要放弃治疗…… 不，该放弃的不是母亲，而是自己，自己的执念。 毕竟母亲还在生病，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何况，这不仅仅是几千块钱的事，也不仅仅是他和石榴两个人的事，而是牵扯到两个家庭。 如今母亲已经病入膏肓，再来一场亲子鉴定的风波，她肯定受不了这个刺激。 所以，裴嘉楠决定，放弃之前做亲缘鉴定的念头。 再等一等吧。 等他俩年满十八岁，等他攒了足够多的奖学金，等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再见分晓吧。 而在这之前，如果石榴真的要离开他，那也是天意。 第154章 后来者居上 在住院部的楼下，裴嘉楠遇到了万雁鸣。 万雁鸣像是专门在等他，看到他过来就迎了上去。 “出去啊，买饭？一起吧？” 裴嘉楠看了看他，又朝他身后看了看。 “你怎么在这儿，石榴呢？” “石榴带着她小外甥在那边玩雪呢，你要不要去看看？刚才她还说要找你，看到你和你妈在走廊聊天，就没过去……” “找我？找我做什么？” “那我怎么知道？就听大姐说，你等了她好久，连饭都没吃。你等她……有事？” 裴嘉楠愣了一下，朝门外走去。 “没事，我去买饭了。” “等等我啊，我也要去买饭。你不会还饿着肚子的吧？要不咱俩先去吃点？我请你！” “不用，我吃过了。” “午饭吃过了，还有晚饭啊。走吧，时间还早，咱俩顺便喝点，好好聊聊，回来给他们带饭。”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你没有，我有啊？” “你要和我聊什么？” “嗨，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万雁鸣说着，亲热的攀住了裴嘉楠的肩膀。 他向来是个自来熟，也不管裴嘉楠愿意不愿意，拖着他就朝医院门口走去。 裴嘉楠嘴上说着不愿意，其实心里也有话想和万雁鸣说，就这么半推半就的一起出去了。 —— 川菜馆，小包间。 四个小菜，一壶黄酒，万雁鸣一杯接一杯的给裴嘉楠倒酒。 裴嘉楠很少喝酒，也没什么酒量，抬眼看了看万雁鸣。 “怎么，准备把我灌醉了，再打一顿？” “打你？打你还用灌醉？” 万雁鸣笑着，自己也喝了一杯。 “这是黄酒，喝了暖身，少喝点不会醉的。” 几杯黄酒下肚，裴嘉楠确实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精神也好了一些。 “说吧，你想和我聊什么？” 聊什么——看着裴嘉楠一脸的敌意，万雁鸣无奈的笑了。 他自然想聊聊石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毕竟裴嘉楠还没完全放下防备，他只能先扯点别的。 “和你这一中的高材生，自然是聊学习啊。我可听说，你们一中这次考的并不好，老一的位置怕是不保喽！” “是吗？我没听说。” 裴嘉楠确实没听说这个消息， 也不太关注学校之间的竞争，他更在乎自己在少年班里的位次。 “我们五中这次整体考得还不错，已经和你们一中不相上下了。这叫后来者居上？” 万雁鸣的话隐约有些炫耀的味道，裴嘉楠不乐意了。 “后来者居上？怕是没那么容易吧？别说你们学校了，你自己考的怎么样？” “我，我自然不能和你们这些学霸比啊，在石榴的帮助下， 也就班级十五名，至于年级，那就排不上号了。” 十五名，裴嘉楠暗暗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万雁鸣这样的混子，竟然能在班级排到十五名。 即便只是在五中的普通班，也是很不错的实力了，看来之前还真是小瞧他了。 “可以啊，难怪要后来者居上呢。” “嗨，还是没法和你比啊，数学竞赛都得省奖了，牛人啊！” “你怎么知道，石榴给你说的？” “还用她说，你的获奖照片我都见到了，真帅！” 裴嘉楠闻言，有些不开心。 看来石榴和他很是亲密，连自己寄给石榴的照片都给他看…… 看到裴嘉楠的脸色不对，万雁鸣意识到了不妥，他并不想石榴被无端误会，赶紧解释了一句。 “哦，你那张照片是我无意中看到的，不是石榴给我看的，你别误会她了。没办法，我就佩服你们这些学习好的人，所以格外关注些。” 裴嘉楠瞟了万雁鸣一眼，倒对他生出了一些好感。因为他完全可以不解释，让自己就这么误会下去…… 因为裴嘉楠没说话，万雁鸣以为他还在生气。 “你要心里有气，要不咱们再打一架？” “算了，我打不过你。” 裴嘉楠怂怂的一句话，逗的万雁鸣哈哈大笑。 “哈哈，算你有自知之明。我这个人，学习肯定学不过你们，打架还是可以的。以后校里校外的，如果有人欺负你，尽管告诉我！” “除了你这只东北虎，谁敢欺负我？” 裴嘉楠没好气的斜了万雁鸣一眼，破天荒的举起酒杯，主动和万雁鸣碰了杯。 不打不相识。 几杯酒的暖意，终于打开了两个男孩的心扉。 第155章 君子之约 其实裴嘉楠原本就是个温暖善良的人。 只是因为万雁鸣的名声不好，又接近石榴，他才对他存了偏见，抱有抵触心理。 今日接触下来，裴嘉楠发觉万雁鸣虽然看起来混不吝，却坦率真诚，幽默风趣，言谈举止颇有素质，并不是那种满嘴脏话， 举止轻浮的人。 而且，他完全能感觉到万雁鸣对石榴的敬重和爱护，这让他对他消减了很多敌意。 —— 至于万雁鸣，他对学霸由衷尊敬，对裴嘉楠更是闻名不如见面。 所谓爱屋及乌，能让石榴经常挂在嘴边的这位一中才子，他从来都不敢小觑。 虽然他无端的挨过裴嘉楠一拳，但他并不介意。 能和这种从不惹事的学霸打一架， 也是一种特别的经历。 甚至，能和这样的学霸成为情敌，也是一种特别的荣耀。 裴林两家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他基本都听石榴讲过了。 很明显，石榴三姐的死，和裴嘉楠是没有关系的，但如今裴家落魄，裴母住院，裴嘉楠和石榴渐渐疏远——这却是裴嘉楠实实在在要承受的。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万雁鸣甚至有些心疼这个无辜的学霸。 今日看着裴嘉楠心事重重，憔悴落魄的样子，他隐约觉得裴嘉楠有什么心事， 而且是关于石榴的。 就在他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裴嘉楠主动挑明了。 “万雁鸣，你今天究竟想找我聊什么，这酒都快喝完了，也该进入正题了吧？” 裴嘉楠一主动，素来厚脸皮的万雁鸣竟然扭捏了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你和石榴之间……究竟怎么回事？” 裴嘉楠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什么怎么回事？你都去过石榴林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那是你们两家之间的事，她其实从来没有因为三姐的事情怪过你，倒是你……” “我怎么了？” “你好像很拧巴，明明放不下人家，却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我总觉得你们之间好像有什么误会……” 面对万雁鸣探究的眼神，裴嘉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岔开了话题。 “我拧巴不明白，和你没什么关系。你这么关心石榴，怎么，喜欢她？” “是啊，喜欢，很喜欢，开学军训的时候我就喜欢她了。” 万雁鸣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他的坦率让裴嘉楠心里酸溜溜的。 “为什么喜欢她？就因为她是新生状元，追她做女朋友，会很有面子？” “面子？什么面子，我有这么肤浅吗？我就是觉得她很特别。” “特别？有什么特别的？” “哪里都特别啊，聪明，有趣，率真，好看……” “好看吗？头发那么短，像个假小子。” “好看啊，你没发现吗，她的眼睛很好看，还有鼻子，很可爱……” 说起石榴，万雁鸣神采飞扬，满眼星星。 裴嘉楠看了他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情人眼里出西施，看来你确实喜欢她。” “喜欢啊，你不也喜欢她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万雁鸣的直接让裴嘉楠有些尴尬，他忍不住开始掩饰。 “我和她，就是朋友、哥们……” “哥们？”　万雁鸣一脸的不可思议。 “是啊， 我俩初二时候做同桌，一开始我就是我把她当成了男生，她还揍了我一顿。” “哦，原来你们初二才认识啊，那也就比我早两年，还好，还好。” 万雁鸣幸灾乐祸的笑着。 他这奇怪的关注点，让裴嘉楠忍不住起了好胜心。 “那倒也不是，我们很小时候就认识了，也很早就打过架……” “哦，又是不打不相识啊。难怪你拿她当哥们。不对啊，既然你拿她当哥们，那你干嘛给石榴写信，还寄照片……” “朋友之间不能写信吗？互相交流学习不行吗？” “切，喜欢就喜欢呗，什么哥们、朋友的，遮遮掩掩的，没劲。” 面对万雁鸣的无情拆穿，裴嘉楠没有再解释，其实他也知道， 感情是很难掩饰的。 看裴嘉楠默认了，万雁鸣忍不住继续试探。 “你说你们在初中是同桌……你俩之前是不是谈过？” “谈什么谈，哪个学校允许谈恋爱？” 裴嘉楠本能的反驳，不想影响石榴的声誉。 “也是，不过就算不能光明正大的谈，也可以偷偷摸摸啊。” 万雁鸣无心的一句话， 踢到了裴嘉楠的铁板上。 他一下子生气了，重重的把筷子摔在桌子上。 “什么偷偷摸摸？我告诉你，以后离石榴远点，不要影响她的名声，更不要耽误她的学习。” 万雁鸣向来吃软不吃硬，裴嘉楠这么一变脸，他也不干了。 “怎么，还想打一架？你连喜欢她都不敢承认，又凭什么管我？” 裴嘉楠瞪着眼，红着脸，怒视许久却忽然泄气了。 他不再说话，开始自斟自饮。 万雁鸣看他这个样子，心又软了，忍不住解释起来。 “其实我没想怎么着，我就是喜欢找她聊聊天，逗逗乐子。人总要休息的，不能总学习吧？再说，石榴也不是那种死读书的书呆子……” 裴嘉楠没有反驳。 的确，石榴聪慧，有天赋，却并不喜欢死读书，她甚至都算不上十分努力。 但到了高中，若不多付出一些，仅靠天赋怕是有些吃力了。 “石榴这次考试成绩怎么样？退步了吧？” 万雁鸣怔了一怔，点了点头。 “是退步了一点点。” “我就知道……” 裴嘉楠叹了一口气，看向了万雁鸣。 “高中三年很快就过去了，你要真喜欢她，为了她好，完全可以等到高考结束，而不是现在天天缠着她。” 万雁鸣没说话。 这次石榴成绩有所下降，班里确实有人在议论了，说是他影响了她…… 万雁鸣沉默了，裴嘉楠则越说越激动。 “你现在能给她什么？骑着摩托带她四处逛？你知道名声对女孩子多重要吗？你知道她三姐怎么去世的吗？” 听到这一句，万雁鸣不愿意听了，忍不住回怼。 “能一样吗？我又不是你哥，也也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和伤害。” 万雁鸣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让裴嘉楠一时无言以对。 的确，万雁鸣和哥哥有些相似，却又不一样。 这让他欣慰，也让他终于有机会说出了今日最想说的话。 “好，你不一样。希望你说到做到。” “什么意思？” 裴嘉楠没直接回答，而是给他倒了一杯酒。 “石榴在信里提过，说你和她有约定？” “是啊，她为了鼓励我学习，说只要我能进班级前十，可以去她家的石榴林玩。” “那你没做到啊，就这还去了石榴林……” “这次是没考进，下次努力，肯定要做到的。” “我和她也曾有过约定，是我赢了。” “你们……什么约定？” “都过去了，不提了。万雁鸣，现在为了石榴，我想和你来个君子之约？你敢不敢应？” “敢啊，有什么不敢的……” 万雁鸣一下子来了精神。 他早就想和裴嘉楠来个光明正大的竞争。 不过，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怂了。 “那个……你不是要和我比学习吧？” “不，你不和我比打架，我就不和你比学习。” “那你说，什么君子之约？除了学习，我都敢应！” “石榴和你之前交往的那些女孩儿不一样，她看着很厉害，其实内心很敏感，她的家庭……” 说到这里，裴嘉楠欲言又止。 万雁鸣有些奇怪。 “她的家庭怎么了？我知道她有三个姐姐，一个比一个漂亮。大姐早就见过了，二姐在南方打工，三姐……” 万雁鸣没有再说下去，裴嘉楠也不想说的太明白，只能换了个角度。 “我们都是农村的，家庭条件不好，她家也没有男孩，将来这一家子怕是都要指望她……” “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重男轻女啊？” “我不是重男轻女，是你考虑的太少了。算了，也许你根本就没想过那么远，就是享受眼前……” 万雁鸣刚要反驳，裴嘉楠伸手打断了他。 “你先别说话，听好了，我和你的约定是，在石榴十八岁之前，在她高考结束之前，你不能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什么伤害她，我为什么要伤害她？” 万雁鸣一时没明白过来，裴嘉楠只好借着酒意明说了。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千万不要让她陷入像她三姐一样的困境，给不了未来，就不要碰她。” 万雁鸣这才明白裴嘉楠这“君子之约”的意思，他有些诧异，也有些恼怒。 第156章 少年慕艾 少年慕艾，少女怀春——大抵是人间最纯粹最美好的情感。 对万雁鸣而言，他就是觉得石榴有趣，喜欢和她聊天，喜欢和她逗乐，有时也会不由自主的亲近，想拉一拉她的小手，拽一拽她的头发，但也仅此而已。 校园里本就是纯净的象牙塔，何况是五中的校园。 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颗真心透明如水晶，真的没往别的地方去想…… 没想到，裴嘉楠竟然会担心这个。 石榴的三姐是怎么去世的，万雁鸣很清楚。 未婚先孕，名声受损，又被未来婆婆和韩东江这二人辱骂、威胁，这才钻了牛角尖。 难怪了，那天他和石榴从林家湾回来，中途因为在柳树镇耽误了时间，裴家兄弟就对他大打出手。 他们一定是把他想成韩东江那样的混蛋了，以为他接近石榴就是贪图她的身子。 而裴嘉楠今日的言行，应该是怕他对石榴有什么不轨的想法和行动，这才定下这个约定。 “裴嘉楠，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根本没朝这方面想过，好吧？” 面对万雁鸣的恼怒，裴嘉楠没有生气，也没有解释，反而隐约有些欣慰。 看来万雁鸣真的没有这些肮脏的想法，那他也算放心了。 其实裴嘉楠之前也是简单纯粹，空白如纸，并不会想的这么深。 可在这短短一年里，看着彩衣姐的枯萎，看着哥哥的落魄，他不由自主的想了很多很多。 刚才母亲提起的“生米煮成熟饭”，更是让他不寒而栗。 即便是一份两情相悦的爱情，如果不小心造成了伤害，那么受伤最深的，终究还是女子。 不管是名声，还是身体。 石榴和他不在一个学校，他无法护她周全，有些话也很难说出口。 如果万雁鸣真的追到了石榴，难保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毕竟万雁鸣看起来风流浪荡，实在让人不放心。 所以，他才对万雁鸣定了这个约定。 这个约定， 是他对石榴处心积虑的保护，也是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万雁鸣，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是靠嘴巴说的，是看你怎么做的。现在我就问你，敢不敢应了这个君子之约？” “敢啊， 只要对石榴好，我都能应。” “那好，咱们击掌为约。” 两人击掌之后，万雁鸣还不甘的解释着。 “对了，你刚才说我没考虑未来，只享受现在，这点我不赞同。我只是没像你那么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而已。还有， 我之前也没交往过什么女孩子，都是他们乱传的。我没你想的那么污糟，我万雁鸣干干净净、堂堂正正！” 裴嘉楠淡淡一笑，并不为意。 “我信，都信。你是个好人，记得遵守咱们的约定就好。” 看着裴嘉楠这莫名其妙的神色，万雁鸣忽然觉得自己上了套。 “不是，你搞这约定……什么意思？不让我亲近石榴，你自己亲近啊？我明白了，你这高材生心眼可真多。” “不，我不会。我只把她当成妹妹爱护，不想有人伤害她，耽误她的学业。而且以后我会淡出石榴的生活，全力以赴，备战高考。” “哦， 你是怕感情会影响学习？” “不影响吗？要不学校怎么禁止早恋呢。” “胆小鬼，你怕我不怕。” “你可以不怕， 但不能影响石榴，要记住咱们的约定。” “约定就约定，我才不怕。我这近水楼台，朝夕相处的，两年后，石榴一定是我的女朋友，你肯定会后悔的。” 裴嘉楠没有解释，只是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咳嗽起来。 咳着咳着，咳出泪来…… 虽然今日他和万雁鸣说了不少心里话，但有些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就当他是为了学习，暂时远离了石榴吧。 只等两年后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一切再见分晓。 第157章 后劲儿 那一夜，万雁鸣和裴嘉楠回医院比较晚。 两人一身酒气，却神清气爽。 裴嘉松正在病房外面焦急等候，一开始看到两人一起还有些紧张，生怕弟弟吃亏，没想到两人有说有笑的，很是和谐。 “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你俩出去喝酒了？” “嗯，就喝了一点黄酒。” “天冷，喝两口暖和暖和，别把你弟弟管的太严了，我上去看看石榴……” 万雁鸣说着就要上楼，裴嘉松叫住了他。 “那个……石榴已经走了，你不用上去了。” “走了？” “嗯，她那会儿下来找你，没找到，也没看到小楠，猜到你俩可能一起出去了，专门给我交代的。” “她去哪儿了？” “回大姐家了。她小外甥困了，闹着回家，大姐心疼石榴累几天了，就让她带宝宝回家休息，让姐夫留在医院照顾。” “哦，那行……那我也回去了。” 万雁鸣准备离开，裴嘉楠叫住了他。 “万雁鸣，你怎么回去？” “骑摩托啊。” “你喝酒了，不能骑车，还是打车回去吧。” “没事，这点酒算什么。我明天一早还有事，要用摩托的。” “那让我哥送你回去吧，他会骑摩托。” 裴嘉松闻言，诧异的看了看弟弟。他想不通，这两个死对头什么时候成了朋友。 “不用送，又没多远，我天天骑，没事的。” 万雁鸣推辞着就要离开，裴嘉楠上去拉住了他。 “不行，天黑路滑的，你要有什么事，我怎么和石榴交代。” 听他提到石榴，万雁鸣笑了。 裴嘉松也无奈的笑了——自己这个弟弟，也不知道是精是傻。 “走吧，我送。” —— 一路无话，裴嘉松骑着摩托车把万雁鸣送回了家。 黄酒不烈，后劲儿却大。 冷风一吹，醉意上头，裴嘉松刚停好车，万雁鸣就哇哇吐了起来。 怕他出事，裴嘉松干脆把他直接送进家门。 此时的万母正焦头烂额。 儿子一早去领通知书，学校早都关门放假了，天也黑了，还不见他的人影…… 好在她拦住儿子的几个同学问了，听他们说，儿子好像是带着林石榴出门了。 这两人去干嘛了？ 元旦那次她可专门问了，儿子说载着石榴去了柳树镇，找以前的同学办点事情，难道这一次又去柳树镇了？ 可就算去柳树镇，也该回来了啊……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敲门，儿子被人送回来了。 “哎呀， 可算回来了？你这一天跑哪儿去了？” 打开门，闻到儿子身上的酒味，万母十分不满，她以为儿子又去找以前那些狐朋狗友了，对裴嘉松的态度也不太友好。 “怎么还喝酒了？你们就不带他学点好……” 裴嘉松有点尴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万雁鸣虽然晕的厉害，但脑子很清醒，赶紧解释。 “妈，你误会了，这是我同学的哥哥，人家好心送我回来的。” “同学？哪个同学？” 万雁鸣刚要说话，又想要吐，就跑去了卫生间…… 万母上下打量着裴嘉松，这才发觉这孩子很是面生，并不是儿子之前那些朋友，看起来比自己儿子要大上几岁。 因为裴嘉松这一年都在工地干活，皮肤黝黑粗糙，穿着也很朴素，裤子上甚至沾着一些白色的油漆，看起来家境并不好。 不过，裴嘉松本就高大英俊，如今这些落魄，倒是让他看起来多了一些朴实可靠。 也是经历过一些风浪的人，他的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有种超乎年纪的成熟和稳重。 万母很欣赏这样踏实能干的年轻人，态度顿时热情了起来，还给他倒了一杯茶。 “挺冷的吧，快喝点热茶，暖和暖和。” “不用了，阿姨，我还有事，这就回去了， “先别急，等小鸣出来再走。” 面对万母的热情挽留，裴嘉松也不好一走了之，只得坐了下来。 因为万母之前听说儿子是和林石榴一起出去的，又知道林石榴是农村的，此时就把裴嘉松当成了石榴的哥哥。 “你是石榴的哥哥吧？一看就是好孩子，现在还在读书吗？” 眼看万母把自己误认为石榴的哥哥，裴嘉松也不好解释， 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解释起来实在太麻烦了。 反正说他是石榴的哥哥，也未尝不可。 “哦，我现在没上学了，就跟着父亲干点苦力，帮家里分担一下。” “是吗？看你年纪也不大，都能给家里挣钱了。不像我家小鸣，就知道花钱。” “小鸣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前途无量，我哪儿能和他比。” 裴嘉松的谦逊让万母喜笑颜开。 “这孩子以前也不行的，不好好学习，一天天瞎混，多亏了石榴帮着他，听老师说他这次考的还不错。对了，你主要是做什么的？” “什么活儿都做，最近在给一个小学修缮教学楼，趁着学生放假，教室里翻修一下。” “哦，干装修啊。” “也算，反正我们有一个小队伍，我爸带着的，工地上的那些活儿，基本什么都能干。” “是吗？那挺好的。对了，下午我姐还问我呢，说她有个铺子的墙面有些掉皮，想重新粉刷，年后就要租出去。因为活儿不大，快过年了，不好找工人，要不你去试试？” “行啊，没问题，我们过年就在城里待着，不用休息的。” “真不容易。对了， 这次的活儿虽小，你还是要好好干，我姐手里可有不少活儿呢，光沙岗村的居民楼都有三栋呢。听她的意思，准备年后简装一下往外出租的。只要你这次表现好，以后就不愁活儿了。” “沙岗村？我知道的，真是太感谢了……” “没事，这都自己人，我也信得过。对了，我给你留个电话，你就说是我介绍的，要抓紧联系，最好年前干完。” “没问题，明天我就过去，学校这边基本也完工了。” 两人留电话的时候，万雁鸣吐完，走了出来。 看着母亲误会了裴嘉松的身份，他也没点明。 反正裴家如今是挺不容易的，不仅欠着债务，裴母还得了癌症，在这个关头，能帮一把也好。 第158章 城中村 告别了万家母子，裴嘉松徒步回医院。 此时雪花飞舞，寒风刺骨，他的心里却像燃着一团火。 沙岗村，他太知道了。 那可是本市最大的城中村，因为临近两所中专学校，还有一个工业园区，那里的房屋出租生意一直火爆。 为了多挣些租金，尽可能的收纳租户，这两年很多村民都会把老房重建。 但根据相关规定，城区村民自建房不得超过6层，所以那里大都建着六层的筒子楼，每层尽可能的隔出大小不同的单间。 在这十几平方甚至几平方的单间里，有厕所、有床、有衣橱、有书桌，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两年，很多人会在第六层的屋顶上，再用彩钢搭建一层，叫做“烤漆房”。 这种“烤漆房”冬冷夏热，胜在租金便宜。 裴嘉松夏天的时候才接过一个活儿，就是帮人搭建“烤漆房”，当时房东还说楼里的装修会给他做，可是后来就没消息了…… 如今传说沙岗村可能会拆迁，为了将来多得一些赔偿款，人们更是疯狂加盖，改建，装修…… 这里面可做的生意，可赚的钱，实在太多太多。 只是，裴嘉松在沙岗村没什么朋友，父亲也没有人脉，父子俩一直融不进去，只能看着这块肥肉干着急。 没想到这次误打误撞，竟然搭上了线。 那万雁鸣的母亲，一看就是本地颇有人脉的主儿，而她这个姐姐的名字，裴嘉松也听过，似乎还是沙岗村颇有头脸的人物，人称花姐。 裴嘉松知道，这是一次机会，一次不容错失的好机会。 但是，学校那边的活儿年前也是要完工的，眼下正是用人时候，根本腾不出人手。 而沙岗村的这条路子在敲定之前，裴嘉松并不想被太多人知道，以免被人截胡。 所以，裴嘉松决定，学校这边让父亲带队先干着，商铺那边自己去干。 他要把这个小活儿干的漂漂亮亮的，顺便拉拉关系，争取把沙岗村两栋楼的装修也接过来。 只是若他自己一个人去，显得势单力薄，不够重视。 虽说粉墙的活儿不大，裴嘉松一个人也能应付，但想要把活儿干的漂亮，还需要配个下手…… 裴嘉松一路思索着，也就回到了医院。 此时母亲已经休息，弟弟也在一旁昏昏欲睡，他把他叫了出来。 “小楠，学校放假了吧？” “放假了，通知书都领过了。” “你这两天没事吧？明天跟着我去干个活儿。” “干什么？” “刚才我去送万雁鸣，他妈介绍个急活儿，有个商铺要整修，咱这边人手不够。” “哦，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 “没什么难的，主要是粉墙刷漆，你给我打个下手就行。两个人也显得郑重一些， 要不就我一个人，看起来不专业。” “行啊，没问题。哎呀，那咱妈这边怎么弄，明天要复查的，别的还好说，有个全身骨扫描，必须要人陪同的……” “这……” “要不推迟一两天？只要明天咱妈复查没问题，后天就能出院了。” “不行，那就太晚了。” “不就一个小活儿么，也挣不了几个钱，不行先不接？” “你不懂，这是个敲门砖。虽然是小活儿，必须接，还要干好。” “那怎么办？咱这也没人了啊，忙不过来的……” 兄弟俩正商量着，后面响起一个女声。 “怎么没人，我不是人啊。” 原来是英子来了。 裴嘉松有些奇怪。 “英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知道你晚上会来，就过来看看。给你织了围巾、手套，下雪了，正好戴上。” “我不戴，一天到晚在工地上干活，用不上。” 面对英子的殷勤，裴嘉松本能的拒绝了。 他最怕这些围巾手套的，因为很容易让他想起彩衣。 看英子有些尴尬，裴嘉楠赶紧接了过来。 “呀，这么好的围巾，真暖和，英子姐就是手巧，难怪我妈天天夸你。我正冷呢，先让我戴戴吧，舍得不？” “这话说的，当然舍得了，还怕你看不上呢。” 英子很容易哄，裴嘉楠的一句话就让她开心了。 “对了，你们刚才说什么忙不过来，我可以帮忙啊！” “没事，一个装修的小活儿，人手不够，我说让小楠陪我去，他说我妈明天检查离不开人……” “我可以去啊？” “你不是还要带孩子？” “这几天不用带了，表哥表嫂放假了，我也放假了，大姑让我这两天好好歇歇，逛街买买东西，好回家过年。” “那行，要不你明天陪我妈做检查，我和小楠去干活？” 英子看了看裴嘉松，她明显更想和他在一起。 “小楠是读书人，哪是干活的料。还是让他在医院陪着检查，我和你一起去吧？” 裴嘉松看了看英子，竟然没有反对。 在干活上，小楠确实不行，而且他长的白白净净，一看就是个学生，没什么说服力。 带上英子也好，毕竟完成粉刷工作后，还要及时清理工具和现场卫生。 英子吃苦耐劳，还是很能干的。 想到这里，裴嘉松点了点头。 “也行，那就咱俩去，活不多，最多两三天吧。” 看裴嘉松答应了，英子十分高兴，生怕他再反悔。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八点，我在巷子门口等你。我先回去了，时间久了，大姑该担心了。” “行，回去吧，路上小心。” 裴嘉松嘴上应着，身子一动不动。 一旁的裴嘉楠实在看不下去了。 “哥，天这么黑，你去送送英子姐，顺道也回家吧，医院这边我看着就好。” 英子闻言，期待的看着裴嘉松。 他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第159章 触景伤情 长街夜色亮，霓虹冷风吹。 雪夜里，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医院，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路人的眼里，两人的年纪和身形很是般配，像是一对恋爱中的情侣。 只是，女孩的眼中含情脉脉，男孩的脸上却疲惫无神。 路面上积雪不厚，但也已经上冻，走起来有些打滑。 英子一个不注意，趔趄了一下， 裴嘉松稳稳的扶住了她。 “小心点儿。” 英子脸上泛起红晕，心里甜滋滋的。 “太滑了，不好走。” 她顺势挽住了裴嘉松的胳膊，再不松开。 裴嘉松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只是木然的往前走着。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只有路边的音像店放着眼下大火的《单身情歌》。 “找一个最爱的深爱的相爱的亲爱的人，来告别单身，一个多情的痴情的绝情的无情的人，来给我伤痕……” 英子喜欢这首歌，在音像店门口停了下来。 “松哥，咱们进店里逛逛吧，过年了，买几盘磁带听歌？” “不买了，不爱听歌，也没时间听。” 裴嘉松看了看音像店，满眼的哀伤。 自从彩衣去世后，他几乎不敢听歌了。 不管什么旋律的音乐，似乎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旋涡，会把他拽进去，让他害怕，让他疼痛…… 英子是个痴心的人，却不是个聪明的人。 她还停留在之前的那些记忆，模仿着彩衣和他相处的那些习惯，以为裴嘉松会喜欢编织的围巾、手套，以为裴嘉松会喜欢听歌…… 殊不知，这些只会让他触景伤情。 陷入爱情里的英子，完全没注意到裴嘉松的神色。 好容易和裴嘉松单独相处，她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的事想问。 眼看前面不远就到大姑家了，英子放慢了脚步。 想到回家可能会面临父亲的催婚和相亲，她必须从裴嘉松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松哥，你过年怎么打算的？” 裴嘉松心里一动。 他明白英子问的是关于两人未来的打算，但给不了答案的他，故意装糊涂。 “没什么打算，一堆的活儿都忙不过来，就在城里干活呗。” “那过了年，你会回村看看吗？不是还要走亲戚？” “不回了，我妈身体也不好，亲戚没啥好走的，再说，现在一点都不想见人。” “我也不想回，可不回恐怕不行。我爸说了好几次，说让我回去相亲。” 英子说到这儿，看了看裴嘉松。 裴嘉松明白英子的意思，勉强笑了笑。 “该相就相吧，年纪也不小了，女孩子不敢耽误的，还是找个好人家……” 不等裴嘉松把话说完，英子松开了他的胳膊，站在树下不走了。 “走啊，怎么不走了？” “你真的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还是故意装傻？” 英子瞪着裴嘉松，委屈的抹起了眼泪。 裴嘉松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不太合适，毕竟，英子对他的心意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这些日子，她也确实为他们家付出了不少，他实在不好装傻。 “好了，逗你的，越来越不经逗了。” 英子很好哄。 她真的以为裴嘉松是逗她的，也一直喜欢被他逗。 “我不会相亲的，这次回去我就和我爸说开了。” 裴嘉松听了，心里一惊。 “你要怎么说开？” “就说我有心上人了，我要自由恋爱，不相亲了。” “那你爸要问你的心上人是谁呢？” 英子看着裴嘉松，眼睛里亮晶晶的。 “要不你就去我家一趟， 露个面？” “不不不，你爸见了我，肯定不同意。” “只要你跟我回家，我一定会想办法让我爸同意的。” “不可能，我现在一身债务，还在缓刑期，你爸肯定不会同意的……” “我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大姑喜欢我，也听我的，我爸听我大姑的。等有机会，我先带你见见大姑，只要大姑同意了，我爸那边就好办。” “英子，这事你还是慎重点，我不能耽误你。” “松哥，你是不是嫌弃我？” “没有，我现在一无所有，还能嫌弃谁呢，是我配不上你。”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你以前多么优秀啊， 现在也很优秀，那些事都怪不得你的。” 英子的认可，让裴嘉松很是感动，可也仅仅是感动而已。 “英子，我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敢想，只想挣钱，先把那三十万还清，心里的债也就轻松点了。　” “我明白，不怕，不就三十万么，以后我和你一起还。” 英子的话让裴嘉松有些动容。 “可我出不起彩礼，买不了房子……” “有地方住就行了。再说，你们老家的房子挺气派的，不用买房的。“ 英子的真诚和炙热，就像冬日里的一把火，让裴嘉松感觉到了温暖。 他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了，只得努力寻找着借口。 “我之前听石榴说过，你爸很封建的，管你很严，你不怕他……” “不怕，我豁出去了，总之，我非你不嫁，大不了像彩衣一样……” “胡说什么呢！” 裴嘉松捂住了英子的嘴。 他明白英子的意思，自己再也承受不起一条人命了。 英子顺势抓住了他的手，扑在他的怀里。 “我什么都不要，就想陪着你。我早都喜欢你了，一直喜欢你……” 女追男，隔层纱。 英子的痴心和热情，让孤独已久的裴嘉松再也无法抵御。 虽然他没那么喜欢她，但母亲喜欢，家里需要——就当是两个孤独的人互相慰藉吧。 想到这里，裴嘉松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双臂抱住了英子。 英子在他怀里腻歪良久，直到有人经过，她才抬起头，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害羞的跑进了小区…… —— 裴嘉松看英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这才慢慢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火车站附近有不少录像厅，路过其中一家的时候，他听到喇叭里的声音，正在播放《泰坦尼克号》。 “答应我活下去，答应我，你不会放弃，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环境怎样……rose，答应我……” “你一定会脱险的，你要活下去，生很多孩子，看着他们长大……” 裴嘉松像是被定在了那里，站在录像厅外看着窗户上隐约透出的光亮，像是看到了彩衣的脸…… “进来看啊，夜场便宜。” 老板迎出来，热情的招呼着。 “马上就是夜场，有好片，还有空调……” 老板正说的热闹，忽然顿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第160章 少年宫 自从医院错过之后，石榴很久没再见到裴嘉楠。 因为她在大姐家里休息了两天，等她再去医院，李淑珍已经出院了。 裴家兄弟再没来过医院，英子也没来了。 倒是万雁鸣，几乎天天往医院跑。 他在少年宫有课程，要练吉他，学声乐，于是借着去上课的由头，常溜来医院看石榴。 他会给石榴带各种好吃的，给小外甥带各种玩具，很快就混熟了。 小外甥很喜欢他，大姐和姐夫也喜欢他。 有了万雁鸣的插科打诨，原本尴尬的气氛变得轻松愉快， 病房里总是响起欢声笑语，姐夫和大姐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 夫妻俩甚至开始以看妹夫的标准审视他了，有意无意的打听着万雁鸣的家庭情况。 得知万雁鸣是家中独子，父母都是做生意的，家境很是不错，姐夫和姐姐就更中意了，有意无意的开着玩笑。 石榴被他们的热情搞得有些尴尬，常把万雁鸣赶去上课。 这一日，小外甥被奶奶带着串亲戚去了，不在医院，石榴一下子就闲了下来。 万雁鸣看姐夫和姐姐俩人聊的热闹，石榴在一旁待着也无趣，就把石榴叫到了外面。 “石榴，我看今天你也不忙，要不陪我去少年宫吧？” “不去，你去上课，我去干嘛？” “陪我上课啊，总比你在这儿做电灯泡好。” 万雁鸣笑着，指了指病房里。 石榴探头一看，姐夫正给大姐喂苹果…… 这几日，大姐和姐夫不再冷战，姐夫来医院越来越勤，石榴也放心多了。 反正再过两天，大姐就能出院了。 “看来我能提前回家过年了，我妈已经催我好几次了。要不下午就回去算了……” “那你明天回， 今天陪陪我。” “为什么要陪你？” “今天是年前少年宫的最后一次课了，下午有节目汇演，要带家属的，我爸妈都忙着，没空去，你就当我家属吧。” “我当你家属……那你叫我姐。” “你还没我大，叫什么姐？可以当我女朋友。” “我不。” “就当一次，去给我加个油，免得那些人笑我。” “那你要说，我是你姐……” “你哪里长的像我姐……” 万雁鸣打着哈哈，就和大姐请示去了。 大姐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本来么，妹妹好容易放了寒假，却在医院里闷了这些天，早该出去玩玩了。 对石榴而言，少年宫只在传说里听过，电视里见过，她也确实想去见识一下。 反正今天闲着也是闲着，她就和万雁鸣一起出发了。 —— 万雁鸣依旧骑着他的摩托车，石榴也很熟练的坐上后座，戴上头盔，双手自然而然的放在了他的腰间。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很熟悉，也很亲近了。 石榴也没了第一次坐摩托的拘谨，这让万雁鸣心里美滋滋的。 他最喜欢骑着摩托在城市里兜风了。 以往，都是他一个人瞎逛，如今，载着心爱的女孩——这是他觉得最幸福的事情。 城市不大，少年宫也不远。 很快，两人来到了少年宫。 远远望去，一幢显目的白色建筑立于草坪之上，干净的玻璃幕墙、柔和的外墙线条，圆形的阳光房顶，整个建筑看起来时尚又富有科技感。 万雁鸣停车的时候，一阵清亮的童音随着悠扬的琴声随风飘了出来，在他们耳边盘旋…… 这是一种微妙又奇妙的感觉，石榴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少年宫的魅力——这个无数少年心之所向的艺术殿堂，无数少年梦开始的地方。 看着这深藏浪漫与文艺的少年宫，石榴有些紧张。 “我能进吗？” “当然能了。放心，本来今天就是开放日，再说，我在这里很熟的。” 万雁鸣拉着石榴朝门口走去。 这一次，石榴没有躲，因为她有些怯场。 果然，很多工作人员都认识万雁鸣，热情的打着招呼，也没人拦他们。 少年宫里面人很多，也很热闹，一层又一层的建筑，一个又一个场馆，还有很多背着画板、拿着乐器的孩子走来走去，石榴的眼睛一时不知道看哪里才好。 “这里平时没这么多人的，就周末和假期人比较多，今天有演出，很多家长过来了。” 万雁鸣说着，带着石榴大致参观了一下少年宫。 美术室里很是安静，一群中学生模样的少年对着一盘静物，正在专心的画着素描。 音乐厅里很是嘈杂，因为即将有演出，很多人都在准备，各色乐器，进进出出， 看起来有些凌乱。 舞蹈房里又是一番景象，这里整面墙都有镜子，还有专门的舞蹈爬杆，女孩子们像一个个美丽的小天鹅，穿着芭蕾舞裙、踮着脚尖正在跳舞…… 石榴看得出神，万雁鸣笑着介绍。 “楼上还有乒乓球，科技馆，实验室……反正这里面，除了舞蹈室，我基本都待过了。” “你都待过？” “是啊， 爸妈都很忙，没空管我，就给我送到这里学东西，小时候也坐不住，到处串呗。总之，我的童年不是在火车上，就是在少年宫。” 万雁鸣自嘲的笑着。 石榴觉得自己的童年和他很是不同，不由感叹起来。 “挺好，我的童年……在石榴林爬树。” “哈哈哈，那多好啊，我就喜欢爬高上低，自由自在，而不是在这里拘着。” “早知道，咱俩换换就好了。” 说到这里，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第161章 捷径 第一次进少年宫，林石榴充满了新鲜感。 “万雁鸣，你在这里学几年了？” “记不清了，反正小学时候就在少年宫了。那时候是学校选拔的，要很优秀的学生才能进，我主要是在合唱团。对了，这里挂的还有我以前的演出照片呢，就在这儿……” 万雁鸣说着，拉着石榴来到一处展览墙。 这里挂着各种各样的演出照片，万雁鸣指着其中一张大合影，笑着看向石榴。 “你找找看，这里面哪个是我？” “这……怎么找……” 石榴看着照片上的一排排小男孩，眼睛都快花了。 若是一般的合影也许还能找出来，但这张演出照实在难度太大了。 因为那些小男孩穿着一样的演出服，还都擦了粉，画了眉，脸蛋涂着胭脂，眉心点着红点，看起来都很可爱，也很滑稽，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石榴实在看不出来。 她干脆将目光转向了前排一个衣着不同的男孩。 这个男孩看起来器宇轩昂，个头很高，像是个主持人。再仔细一看，他的眉宇之间似乎有些万雁鸣的影子。 “这个。” 石榴装作很肯定的指向了这个男孩，其实她也不是很确定。 万雁鸣惊的张大了嘴巴。 “神了，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聪明啊。” 石榴调皮的笑了起来。 “不是，我没给你说我是主持人，就说我是合唱团的，你怎么看出来的？这是我小学四年级时候，还化了妆，和现在也不像啊……” “合唱团里找不到，就往前排看了看，看这个眉眼有些像你。再想到你个子高，胆子大，普通话又好， 应该能当主持人。” “这小脑瓜真是聪明……” 万雁鸣忍不住摸了摸石榴的头，眼神里充满赞赏。 石榴摇了摇脑袋，看向了其它的照片。 “别的照片里，没有你了吗？” “没了，就这一张。” “这么优秀，怎么后来没参加演出了？” “我小时候不是经常两地跑么，隔三差五的旷课，也总赶不上演出，初中以后又只顾玩，就退出了。” “哦，那你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是我妈。她看我考上五中，一下子又有希望了，要多条路子，艺术特长生不是能加分么，就又给我报上了。” 万雁鸣说着，自嘲的笑了。 “这少年宫以前是精英教育，各校选拔，要很优秀的才能进，现在就是创收的课外班，交钱就行了。” “难怪你会弹吉他，唱歌也好听，原来是童子功啊。” “称不上，反正每周要来上两次课，假期课会多一些。对了， 我上次那首《丁香花》就是网上听到，然后找这里老师专门给我谱曲，现学的……” “很厉害，你唱歌很好听的。” “哈哈，难得你会夸奖我，老师说我还算有点天赋吧。反正现在学习那么累，有时候听听音乐，唱唱歌也是一种消遣。如果高考真的能加分，那就更好了。” “哦，你高考要走艺术特长生？” “可能吧，谁知道我爸妈怎么安排的，反正我只管学习、考级，叛逆期已经过了，如今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呗。” 说到这里，万雁鸣朝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对了，前天晚上我爸喝酒之后，给我提了一句，我高三可能就不在五中读了……” “啊？为什么？” “我老家不是东北的么，我爸可能会让我去那边参加高考，那边竞争小，分数低啊。” “哦……” 石榴听着，心生羡慕，同时也有一丝丝落寞。 她羡慕万雁鸣，有父母给他一步步规划，尽可能的创造条件，不走弯路走捷径。 而在这之前，她知道的唯一捷径就是奥赛了。 她只知道，奥赛获奖可以被重点高中的少年班录取。所以，初中时候，她和裴嘉楠削尖了脑袋钻到奥赛里……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城市的孩子都是受过专门的奥赛培训的，有专业的奥赛老师讲解，而她和裴嘉楠却只靠自己摸索，就连他们的老师也一点都不专业，很多题目都不会。 如果早些知道，又有条件，自己是不是也能进少年班了？ 看石榴神色落寞，万雁鸣开始自作多情了。 “怎么，我说我高三可能要转学，你舍不得？那我不去了……” “没有，不是……” 看石榴急着解释，万雁鸣笑着又摸了摸她的头。 “放心吧，就半年，考完我就回来。你家在哪儿我都知道的，你跑不掉的。” 石榴打掉了他的手，朝前走去。 一楼大厅还摆放了不少书画作品，她就一路看了过去。 万雁鸣，“难怪你不去重点班，原来是有捷径，我之前知道的唯一捷径就是奥赛了。” “奥赛……那是一般人能搞的么，也只有裴……” 万雁鸣本来想提裴嘉楠，又把话咽了下去。 在这个美妙的时刻，他可不想提那个人。 “其实除了拼文化课，还有很多别的捷径啊，体育、美术……你看看，这里面多少初中、高中生，都是冲着这个来的。对了，石榴，你作文写的不错，知道新概念作文大赛不？就那个韩寒？” “知道啊，听过。” “前两年，有个叫陈佳勇的，一篇作文进北大，就因为新概念作文大赛得了一等奖，被北大中文系直接录取。” “我知道，可我这水平不行的……” “可以试试，听说只要得了二等奖，就可以在高考时获得10分的定向加分。对了，你也可以考虑报个美术班，将来也可以加分的。” “我？我都没拿过画笔，没有任何基础……” “ 你这么聪明，突击一下就行了，问题不大的。要不我给你问问？” 石榴思考了一下，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算了吧，我对这个也没有多少兴趣。” “行吧， 美术比较费钱的，材料贵，也耗时间，确实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 “是啊，人家都学了好多年了，我这高中正是关键时候，跑来弄这个，怕是得不偿失。” “也是，反正你的成绩那么好，不加分也没问题，不像我，要靠投机……” 说到这儿，万雁鸣忽然忧伤起来。 他想到了高二就要分班，到时候就和石榴不在一个班了，而自己高三再转学东北，和石榴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多少呢？ “石榴，你说我要不要让我妈走走关系，也进重点班？” “你想进的话，自己家努力一把就能进了吧？” “好像不行，据说只有班级前十名才有资格，就这还要筛选，竞争，中途跟不上的话，还会被退回来……以我这水平就是勉强去了，也是给你们垫底，若再被退回来，那多丢人啊……” 两人正聊着，有人在身后叫了一声。 “万雁鸣！” 第162章 替补 叫住万雁鸣的是一个美女，一个超级大美女。 她盘着高高的发髻，画着明艳的妆容，身上一袭宽松的黑色大棉袍，愈发衬的她明眸皓齿，光彩照人。 石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时看的呆住了。 美女根本没注意石榴，只是娇嗔的埋怨着万雁鸣。 “万雁鸣，马上开演了，你怎么还不过去？” “早着呢，我就一个合唱，又不用化妆，不像你们这么麻烦。” “不化妆怎么行，你得帮我客串一下，快走！” 美女拉着万雁鸣就要走，万雁鸣赶紧推脱。 “客串什么？我不去。” “哎呀，就是那个舞台剧啊，张扬忽然生病，来不了，你就帮我客串一下嘛！” “开什么玩笑，我都没准备……” “你之前排演过的，绝对没问题。” “我不去……” “那我告诉李老师，让他来找你……” “你……” “走吧走吧，反正你也没事。” 美女说着，又拽着万雁鸣就要去演出大厅。 万雁鸣赶紧扭头拉住石榴。 “走，石榴，你跟我一块去后台。” 石榴有些犹豫，但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除了跟着万雁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美女这才看了看石榴。 “她是谁啊？” “哦，我给你们介绍一下。石榴，这是我哥们，曹瑾。曹瑾，这是我女朋友，林石榴。” “女朋友？” 美女十分诧异，上上下下打量着林石榴。 石榴衣着普通，素面朝天，乍一看并不起眼，身上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她礼貌又高傲的对石榴笑了一下， 转眼看向了万雁鸣。 “万雁鸣，你什么时候谈恋爱了？你不是在五中吗？五中还让早恋？” “这话说的，谁能管着我，我想谈就谈。” 曹瑾不敢相信，还想再问，万雁鸣不耐烦了。 “我说曹瑾，你还去不去？这会儿不急了？” 曹瑾撇了撇嘴，带着他俩去了后台。 后台乱糟糟的，看起来很是忙碌，有人化妆，有人换衣服，有人排练，石榴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 万雁鸣扒开一堆衣服，腾出一个凳子给石榴坐下。 “石榴，你先坐着，等我看看什么情况。” 不等他说完，曹瑾拉着一名老师过来了。 李老师正急的焦头烂额，看到万雁鸣过来一把拉住了他。 “万雁鸣，你怎么才来，快来化妆，换衣服，一会儿你替张扬上场！演那个男二。” 万雁鸣不满的嘟囔着。 “每次都抓我做替补……先说好，演砸了我可不管。” “ 你不会演砸的，本来就该你演，你偏推脱，也不知道一天天都在忙什么。” “忙什么，忙着谈恋爱呢。” 曹瑾阴阳怪气的笑着，万雁鸣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好在李老师忙着给他化妆，并没有听清楚。 “这个张扬，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还好你俩身材差不多，服装什么都能用。曹瑾，你的衣服换好没？” “早换好了。” “那你快过来，再和他对对词……” 说话间，万雁鸣已经被老师套上了演出服…… 第163章 误入者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忙乱又喧嚣的后台，石榴静静的坐着，看着万雁鸣被上了妆，看着他套上了演出服，看着他和曹瑾对着戏……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误入者，误入了一个奇妙的，陌生的世界。 这个世界很光鲜，也很新鲜。 这个世界里的万雁鸣，看起来有些陌生…… 石榴正看着万雁鸣发愣，有人走过来在她旁边翻找着衣服。 石榴赶紧站起来，给人腾地方。 后台拥挤又忙碌，自己却占着一个凳子，显得有些碍事了。 石榴正觉得尴尬，万雁鸣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找着石榴。 看到石榴有些拘束，他赶紧走了过来。 “待着无聊吧？我等会儿就上场了。不过这个音乐剧之后，我还有个合唱，可能得一个小时左右。” “没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要不你去前面观众席坐着看演出，省的在这儿等着无聊。” “行。” 石榴一口答应，万雁鸣贴心的把她带到了观众席。 “第一排是领导，你坐在第二排就好，我能看到你。等我演出完了，我就来找你。” “知道了，你赶紧去忙吧。” 万雁鸣刚转身离开，又不放心的扭头交代。 “千万不要乱跑啊，跑丢了我去哪里找你。” 石榴笑笑没说话，只是冲他摇了摇手。 —— 随着观众席的人越来越多，舞台灯光也暗了下来。 主持人报幕之后，演出开始了。 石榴还是第一次看舞台剧，她不懂舞台调度，也不懂台词剧情，只觉得新鲜又好奇。 董珊珊似乎是女主，有不少戏份，舞台上的她光芒万丈，就像电视里的明星一样…… 很快，万雁鸣也上场了。 如果不说，谁都看不出来，万雁鸣竟然是匆忙拉来的替补，他台词流利，落落大方，表现力一点不输男主角…… 石榴欣赏的看着万雁鸣，想到了第一次看他在舞台上的情形——那还是军训汇演的时候，他一个人抱着吉他唱着歌。 本以为他只是会唱歌而已，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多本领。 要知道， 这些文艺上的本领，万雁鸣很少展现，就连元旦晚会他也不愿意参加，只是被文艺委员逼着唱了一首歌而已。 本以为他很张扬，没想到他也有低调的地方。 石榴开始对万雁鸣刮目相看，也有了一丝好感…… 在热烈的掌声中，舞台剧结束了。 石榴依旧安静的坐着，等着观看万雁鸣的合唱节目。不知什么时候，她身边空着的座位坐了一个人。 石榴扭头一看，原来是曹瑾。 很明显，曹瑾是来找她的。 “你叫石榴，是吧？” “是。你演的可真好。” 石榴笑了笑，由衷的夸赞着。 “谢谢。” 被人夸奖，曹瑾的神色好看了许多，语气也热情了起来。 “万雁鸣让我来找你，说他的节目在后面第三个，还让我告诉你，卫生间在左边的走廊尽头……” 石榴笑了起来，赶紧感谢。 “谢谢，我是第一次来少年宫，他可能怕我迷路。” “我说呢，还没见过他这么婆婆妈妈的呢。” 曹瑾说着， 忍不住又打量起了石榴。 “你真是万雁鸣的女朋友？” 经过刚才的交流，石榴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曹瑾对万雁鸣的微妙感情，赶紧解释。 “别听他瞎说，我就是他同班同学，今天正好碰上，就过来看看。” “哦，这么说，你也是五中的？” 石榴点了点头。 “那你成绩肯定很好吧？” “还行吧。” “还行，那肯定比他好，对不对？” 石榴奇怪的点了点头，她不明白曹瑾为什么如此肯定。 曹瑾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第164章 划清界限 舞台上，合唱团正在演出。 万雁鸣站在最后一排，依旧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舞台下，曹瑾和石榴聊着万雁鸣。 从曹瑾的嘴里，石榴听到了又一个版本的万雁鸣。 因为两人的父亲同为战友，又一起转业到这里，曹瑾和万雁鸣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 同一个幼儿园，同一个小学，就连这少年宫，两人都是一同加入的。 自然，两人也升入了同一个初中。 不过，从初中开始，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大，渐行渐远。 漂亮乖巧、能歌善舞的曹瑾向来都是众星捧月的公主，初中时候学习也还不错，经常名列前茅。 而原本优秀的万雁鸣，升入初中后却像变了一个人。 尤其他在学校旁边租房之后，脱离了父母管教的万雁鸣，像是成了一匹野马。 逃学，旷课，打架，斗殴，谈恋爱，打游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万雁鸣成了学校的害群之马，少年宫更是一次也不去了。 随着万雁鸣的名声越来越差，关于他的传言也越来越多…… 有人说他的出租屋经常出入几个女孩，都是他的女朋友，而曹瑾就是其中一个。 为此，老师甚至专门找曹瑾聊过。 女孩子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虽然她自己不是很在乎，但父母有些不愿意了，他们开始嫌弃她这个青梅竹马的小伙伴，让她离他远点。 万雁鸣闹的最大的一次，几十人群殴，差点出了人命…… 为此，学校开除了一批人，而和万雁鸣交好的曹瑾也差点受了牵连。 也是那一次，曹瑾的父母去了学校，逼着她和万雁鸣划清界限，再不来往。 万万没想到，那次事件之后，万雁鸣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痛改前非，埋头苦学，中考竟然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五中…… 而原本成绩还不错的曹瑾，却因为分数相差太多，最后只能读了一所普通高中。 所以，在曹瑾看来，是那次的划清界限，让万雁鸣伤了心，两人的感情也断了线。 “那一次，他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他，包括我。其实我是被父母逼的。” 曹瑾苦笑一声，恋恋不舍的看着舞台上正演唱着的万雁鸣。 “那之后，他变化很大，考上高中的那个暑假，他又来少年宫，就不怎么理我了。我知道，他心里还怨着我，怨我那时候离开了他。我也知道，他现在特别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石榴静静的听着，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听万雁鸣说起过初中的经历，却不知道这些经历里还有一个曹瑾…… 一时间，她有些弄不清两人的关系。 但显然，没那么简单。 看石榴不说话，曹瑾试探的打听着。 “他高中之前的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吗？” “听说过，不是很清楚。万雁鸣在我们学校可是个传奇人物，他很厉害的，威望高，学习也好。” 石榴听得出曹瑾话里话外的优越感，故意夸着万雁鸣。 曹瑾一听，有些嫉妒。 “那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吧？” “是啊，记得开学迎新晚会的时候，他抱着吉他，自弹自唱了一首歌，哎呀，迷倒了好多人，很多女孩子跑我们班门口偷偷看他。” 曹瑾闻言，撇了撇嘴。 “那些普通的女孩子，他肯定都不理的。万雁鸣这个人啊，自视甚高。他就喜欢追学习好的女孩子，也不管漂亮不漂亮，合适不合适，反正追不到也不丢人，追到了还能帮他补习……” 说到这里，曹瑾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林石榴。 “前天我妈还说了，听万雁鸣他妈说，他这次考试进步很大，多亏了一个学习很好的农村女孩帮他……那女孩就是你吧？” 曹瑾的语气，让石榴听起来很不舒服。 “学习这种事，还得靠自己，我自己的学习都忙不过来，没那么大本事帮他。” 曹瑾知道石榴没说实话，不屑的笑了。 “反正我是好心提醒你，你学习好，还是少和他混在一起，免得耽误了你。” 说话间，舞台上合唱团的表演结束了，石榴没再说话，认真的鼓起掌来…… 曹瑾不甘心，压低声音加了一句。 “你知道万雁鸣现在在考级吗？高考都是能加分的。而且，两年后我们都是要去东北考试的。” “我知道，他都和我说了。你也去东北考试吗？” “那肯定，我爸早都给我准备好了，有路子为什么不走？我们学习拼不过你们，只能另辟蹊径了。” 此时，万雁鸣已经从后台一侧绕过来，远远的对着她们招手了。 曹瑾看到他过来，准备离开。 “今天给你说的话，你要保密啊，我去后台换衣服了。” 石榴没说话，依旧坐在观众席。 万雁鸣看石榴没动地方，只得过来喊她。 “石榴！咱走吧？接下来都是少儿组的表演，没什么好看的了。” 石榴这才站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你俩聊什么呢？聊得那么热闹。” “没聊什么，就随便说说话。” “还没聊什么？都不看我表演了，我在台上一直看着你，你都没看我。” “我看了啊，只是听不出来哪个声音是你的。” “那你肯定听不出来，分声部的，要专业的人才能分辨。” “之前的舞台剧倒是挺好的，还是第一次看你的舞台表演，不像临时救场的。” “以前一起排练过，也没什么难的。” “嗯，曹瑾演的也很好，很专业，也很漂亮，前途无量。” “她？她都在这少年宫学了多少年了， 还能演不好？” 万雁鸣正笑着，忽然发觉石榴的脸色不太对。 他知道，坏事了。 第165章 通透 少年宫内太热闹，万雁鸣带着石榴来到外面，买了两杯奶茶，两人坐在长椅上看广场上人来人往。 万雁鸣知道曹瑾的心思，更知道曹瑾的为人。 可他那会儿只顾着演出，忘记了这茬儿。 “哎，我都后悔了，今天不该带你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 “曹瑾那个大嘴巴，又跟你胡说八道了吧？” “没有啊。” “我才不信，她肯定不会说我的好。让我猜猜，她肯定说我初中时候的事了吧？” “是说了一些。” “那她肯定说我有很多女朋友吧？” 石榴笑笑，没说话。 万雁鸣赶紧解释。 “女朋友是真没有。” “那曹瑾曾经是你女朋友吧？” “她也不算是，我和她就是从小一起长大，又一直在一个学校，经常在一起闹着玩而已。” 说到这里，万雁鸣心虚的看了石榴一眼。 “那时候我很虚荣，她被很多男生追，别人说她是我的女朋友，我觉得有面子，就这么默认了，其实我不喜欢她……” “不喜欢？你俩也算青梅竹马，她又长的这么漂亮，你不喜欢？” “她哪儿漂亮了？还没你好看。” 石榴瞥了万雁鸣一眼，根本不相信。 “我哪儿好看了，睁眼说瞎话。” “真的，她是化妆了，平时也爱打扮，你要打扮打扮，肯定比她还好看！” 看石榴还不相信，万雁鸣开始给她分析。 “咱大姐好看吧？” “好看。” “二姐好看吧？虽然我没见过。” “好看。” “三姐肯定也好看，要不然裴嘉松不会喜欢她。” 石榴点了点头。 她的三个姐姐如花似玉，确实一个比一个好看。 “这就对了，你的三个姐姐都好看，就按遗传规律来讲，你怎么可能不好看？” 石榴笑了笑，没说话。 虽然她的三个姐姐都很漂亮，但外貌并不十分相似，而是各有各的特点。 何况，她从小就听到一些难堪的流言，说她们四姐妹根本不是同一个父亲。 父亲本人也很奇怪，他对大姐的偏心显而易见，对二姐、三姐就是不咸不淡，至于自己…… 想到这里，石榴心里有些烦躁。 “好看不好看的，都是皮相，有什么用。” 万雁鸣一听就乐了。 他就喜欢石榴的智慧和通透。 对他而言，好看的女孩并不稀罕，独特的性格，聪慧的头脑和有趣的灵魂，才有致命的吸引力。 何况， 石榴不但聪明，也很漂亮，只是她美而不自知。 “是啊，皮相不重要，所以她好看不好看，我都不喜欢，因为她脾气特别臭。” “我看她脾气挺好的啊，温温柔柔的。 ” “她那是装的，以前她可任性了，爱撒娇，不讲理，还喜欢告状，以前我都让着她的。结果初二时候，她自己学习跟不上了，非说是我耽误了她的学习……” “不是你耽误她的吗？” “怎么会是我？我是爱玩，但我玩我的，又没拉着她，是她自己要去找我的。再说，初二数学难度加大，她自己笨，学不会，关我什么事……” 万雁鸣越说越委屈。 “那个时候，老师们说我耽误了她， 她家长也说我耽误了她，所有人都怪我。尤其她妈说的可难听了，还让我当面保证，和她女儿断绝来往。断就断，谁稀罕！从此以后就离远点呗，还凑上来干嘛。” “所以，你们就分手了？” “什么分手了？说了，就没谈过，发小而已。” “那你的出租屋，曹瑾去过吗？” “去过，确实去过。但什么也没发生啊，她那个脾气，谁受得了。” “曹瑾说，她也要去东北考试？” “好像是吧？我不太清楚，都是大人们张罗的，反正她家有钱。” 石榴没说话，只是默默的咬着吸管。 万雁鸣看着石榴低落的样子，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心。 高兴的是，石榴竟然吃醋了。 担心的是，他怕自己和曹瑾的关系真的说不清楚。 “怎么，你不高兴了？” “没不高兴啊，谁还没个青梅竹马？” 看石榴嘴硬，万雁鸣倒是不高兴了。她的青梅竹马，应该就裴嘉楠了…… 但他有些不敢提裴嘉楠的名字，只能努力撇清和曹瑾的关系。 “那个曹瑾也不算什么青梅竹马，就是我爸和她爸是战友而已，我妈就不喜欢她，说她太张扬了。我妈喜欢你，还说有机会让我带你去家里吃饭。” 万雁鸣这话，让石榴想起了曹瑾的那些话， 心里很不舒服。 “你妈喜欢我？她都没见过我，喜欢我什么？” “她见过你的，只是没看太清楚。她喜欢你聪慧、踏实啊，还让我向你学习。对了，我妈还说，有机会要去医院看看呢。” “什么？” 石榴吓得差点没呛着。 “你妈去医院看什么？” “她看我天天往医院跑，知道你家人生病了，就想去看看。不过这几天忙着进货出货，还没腾出空来。” “千万别，千万别……大姐马上就出院了，我明天也回家了。”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妈很随和，也很开明的，她从来不干涉我的事情。” 石榴无法解释，起身准备离开。 “那个……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看看附近有没有公交车。” “又怎么了，怎么突然又和我生疏了……” 万雁鸣有些无奈，赶紧去拉石榴。 这时，有人喊了一声。 “小鸣！” 万雁鸣扭头一看，竟然是爸爸。 第166章 没那么简单 看到爸爸，万雁鸣又惊又喜。 “爸？你不是去广州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午才到家，听你曹叔叔说，你们今天有节目，专程赶回来的。” “那你看到我表演了吗？” “看到了，不过你没看到我。” 老万说着，看向了林石榴。 “这是你同学？” 石榴看着这个高大威武的男人，礼貌问好。 “叔叔好，我叫林石榴，是万雁鸣的同学。听说今天他有表演，我专程来观看的。” “你好，感谢你来给他捧场啊。我和她妈比较忙，平时也没空陪他，多亏有你们这些朋友。” 老万对这个落落大方的女孩子很是客气。 其实他来很久了，儿子表演的时候，他在观众席使劲招手，儿子都没看他一眼。 因为儿子的眼光一直都锁定在一个地方，而他寻着儿子的目光看去，那里坐着曹瑾，也坐着一个朴实无华的女孩。 原本他以为儿子是盯着曹瑾的，毕竟这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以后也要一起去东北考试。 没想到，等演出结束，他去找儿子的时候，却看到儿子和这个女孩儿在一起。 他看出了儿子对女孩的殷勤，所以没来打扰。 不过眼看两人就要离开，他只能出来阻止。 “天色不早了，你们也饿了吧，要不一起去吃个饭？” “不用了，谢谢叔叔，我该回家了。” 石榴说着，就要告辞离开。 万雁鸣拉住了她。 “等我，我送你回去！爸，你先回家吧，我给石榴送回去，然后就回家。” “那个……小鸣，我是和你曹叔叔一起来的，约好了晚上一起去吃饭的，你不去不合适吧？” 石榴一听，赶紧告辞。 “万雁鸣，你快跟叔叔去吧，我坐公交车回去就行的。” 石榴说完，就跑开了。 万雁鸣想要追上去，老万一把拉住了他，低声呵斥。 “小鸣，你总缠着人家女孩子做什么？你曹叔叔和曹瑾还在里面等着呢。” “不是，爸，你们约吃饭，关我什么事，我去不去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和你曹叔要谈谈你和曹瑾去那边考试的事。” “这才高一，早着的吧？” “不早了，很多事要提前准备，那边学校都联系好了，你总该露个面。还有，明天我们就回东北。” “回东北？” “是啊， 马上过年了，也该回去了。” “爸，今年过年我不想回去，咱回柳树镇行不？” “不行，过年必须回家祭祖。” 父亲神色冷峻，语气不容置疑。 虽然万雁鸣不是很怕父亲，很多事情也能自己做主，但关于过年回东北这件事，从来不容商量。 万雁鸣很无奈，同时也很不舍。 如果明天就要离开，他总要和石榴交代一下。 “行吧，那我把石榴送回去，然后再回来。” “她都高中生了，自己不能回家吗？” “爸，你这是什么话？我演出，你和我妈都没空，是我求她来的，是我带她来的，你说现在我让她自己回去，合适吗？” 万雁鸣发火了。 自从初中闯祸之后，他已经很久不犯犟了。 但此时，他真的生气了。 看到儿子又开始犯犟，老万也不想弄得太僵。 毕竟上午才听媳妇说了，儿子期末考试成绩有了大幅进步，眼下形势一片大好。 他只得缓下了语气。 “行吧，你送她去哪儿？” “人民医院。” “要不我开车送吧，比你骑车快，也免得冷。” “不用，我有摩托。” 万雁鸣转身就走，父亲不忘交代一句。 “早点回来，等你一起吃饭！” 万雁鸣没理会，快速跑去车棚。 可是等他骑着摩托追到最近的公交站牌的时候，正好看到石榴坐上了一辆公交车。 石榴没听到他的喊声，坐上公交车走了…… 万雁鸣无奈，只得放慢速度，紧紧的跟在公交车的旁边…… —— 此时，公交车上的林石榴，满心的失落。 她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失落。 如果说以前的万雁鸣在她眼里是平面的，那么今日就变成了立体的。 她看到了他的童年，他的成长，他的朋友，甚至他的家人…… 那是一个和她完全不同的世界。 少年宫很精彩，曹瑾很漂亮，万雁鸣的父亲很威严，和自己的父亲截然不同。 很显然，曹瑾和万雁鸣的关系没那么简单，也许就像自己和裴嘉楠。 石榴有些介意，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介意。 也许这段时间，自己和万雁鸣真的接触太多，走的太近了。 想到这里，石榴有种莫名的恐慌。 明天，真的该回家了。 石榴坐在车窗前，望着昏黄的窗外，满眼忧伤。她一直没有注意到，窗外有辆紧紧跟着的摩托车…… 公交车走走停停，驶的并不快，等到了医院附近，石榴下车了。 这时，她才看到了早就等在站牌后的万雁鸣。 “万雁鸣，你怎么在这儿？” “我怕你迷路，一路跟着公交车过来的。” “坐公交车还会迷路，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我可不敢小看你，是你看不到我。我跟了你一路，就在车窗外，你就是看不到我。”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你啊，向来目中无人。” 万雁鸣开着玩笑，但显然，两人的情绪都不太高。 “对了，你爸不是让你去吃饭吗？你跟过来干什么？” “我想和你说一下， 明天我爸就带我回东北了，可能就不能来医院了。” “哦，是该回家过年了，挺好啊，明天我也该回家了。” “今年我想回柳树镇的，可是我爸……” “没事，好好过年，韩东江的事情年后再说吧。” “也只能这样了。好在寒假时间不长，很快就能开学了。” 万雁鸣说完，自己都笑了。 一向都觉得假期短暂的他，第一次盼着开学了。 石榴也笑了。 “也不能太快开学，这几天作业都没写，回家可得好好写作业了。” “嗯，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家的电话我都记住了，记在心里。” “还是别打了吧……被我妈接到，又要问东问西了。” “怕什么，朋友之间电话拜年很正常的。不让我打电话，我会想你的。” 万雁鸣终于还是忍不住表白了心意。 这几天的朝夕相处，让两人的感情直线升温，在这个离别时刻，竟然生出很多的不舍。 石榴不想多说，催着他回去。 “行了，别胡说了，你快回去吧，你爸还等着你呢。 “真不想走，舍不得你，要不你带我一起回林家湾吧。” “又胡说，你不走我走了。” “行，你先走。” 石榴朝万雁鸣嫣然一笑，转身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灯火阑珊中…… 第167章 相思成疾 寒假本是短暂的，却因为有所期待而变得漫长。 对石榴而言，这个寒假短暂又漫长…… 二姐不回来，大姐不回来，就连英子也没回来。 别的人家门户大，亲戚多，到了过年迎来送往的，很是热闹，而自家虽然也姓林，确是独户，父亲没有兄弟姐妹，自然也没什么亲戚。 至于阮家的亲戚，并不亲密，往来也少。 所以，石榴家里很是冷清。 母亲沉迷打麻将，日日黏在麻将桌上下不来，父亲躲在小屋里，一把又一把的扎着他的笤帚——沉闷的假期里，陪伴石榴的除了歌曲、作业，就只有万雁鸣的电话。 万雁鸣虽然人去了东北，心却留在了这里。 他每天至少给石榴打两通电话。 原本就是话痨的他，在电话里变得更加活跃，天南海北的聊着。 东北人特有的豪爽和幽默，经常逗得石榴哈哈大笑。 不过，再多的话，总有说完的时候，为了不冷场，为了不让石榴挂电话，有时候万雁鸣还会让石榴点歌。 要知道， 正逢流行音乐遍地开花，“点歌”一度成为最时髦最流行的事。 家逢喜事，找到当地电视台，花钱点上一首歌，在特殊的日子为特殊的人送上心意，表白心声，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万雁鸣离得太远，干脆自己做石榴的“点歌台”。 他让石榴自己点歌，会唱的，他当下就唱，不会唱的，他立马去学，次日再唱。 其实石榴最喜欢他唱过的那首《丁香花》，但万雁鸣却不肯再唱这首歌。他说这歌太忧伤了，他不在石榴身边的时候，他不允许她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他喜欢给石榴唱情歌，各种各样的小情歌——万雁鸣唱歌很好听，石榴却担心他的电话费。 对此，家境优越的万雁鸣毫不在乎。 他唯一介意的是父亲。 父亲不像母亲那般开明，有些古板严肃，所以万雁鸣打电话都会背着他。 好在父亲比较忙，一回到东北更是成了大忙人，很多亲戚、朋友都要拜访，万雁鸣就以学习为由留在家里，偷偷给石榴打电话。 这一日，万雁鸣原本说好了要给石榴唱一首新歌，但却破天荒的没打电话，石榴时不时的看着电话， 像是少了些什么，有些魂不守舍。 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不知何时，自己已经习惯了万雁鸣的陪伴，但这种习惯让她不安。 曾几何时，裴嘉楠也这样陪伴过她，却又在她刚刚习惯的时候戛然而止，再无消息。 想到裴嘉楠，石榴心里就有些惆怅。 其实裴嘉楠也知道她家的电话，当初她的中考成绩还是裴嘉楠告诉她的，但现在，他却没有再打过了…… 就算是过年，他也没有一个电话，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他母亲的病又怎么样了…… 石榴不能想，一想到裴嘉楠就心烦意乱。 她只能埋头写作业，用物理化的难题占据自己的头脑和思绪。 终于，沉浸在题海里的石榴，暂时忘却了忧烦。 这一天的时间，她写完成将近一半的寒假作业，直到把自己累的精疲力尽，才沉沉睡去。 —— 次日一大早，石榴刚吃过饭，万雁鸣的电话打来了。 他的鼻音很重，听起来很疲惫。 “石榴，你起床了吗？” “起了，刚吃过饭。” “我还没起床呢。我爸出去了，我把电话扯到被窝里给你打的。” “哦，那你不吃饭了？” “不吃了，我也吃不下……阿嚏！” 万雁鸣说着，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你感冒了？” “嗯，有点。昨天一早，我爸的两个老战友过来，非要拉着我们去河上凿冰捕鱼，我就没来得及给你说。” “凿冰捕鱼？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是挺好玩的，我们捕了好多鱼，可惜你不在，你要在就好了。不过也幸好你不在，要不你也要冻感冒了，实在太冷了。” “那你以后出门多穿一些。” “嗯，石榴，我昨天走的匆忙，回来已经很晚了，想着你肯定睡觉了，就没给你打电话。” “没事，我知道了。” “那……昨天你有没有等我？” “没有。昨天我写了一天的作业，卷子都快写完了。” “那……你有没有想我？” “没有。” 对于石榴的连接否认，万雁鸣毫不介意。 “你没有想我，我可想你了。石榴，你知道吗？昨天我们开着车在雪野中穿梭，举目四望，江面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的。那种空旷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特别渺小，也特别孤独，就在那一刻，我对你的思念达到了顶峰……” 隔着一条电话线，万雁鸣变得更大胆了，无所顾忌的倾诉着他心里的思念。 石榴有些恍惚。 思念究竟为何物？ 是这电话线，一头牵在她手里，另一头隔了千重山万重水，牵在他的掌心里，当拿起电话，彼此的心就会揪紧吗？ 她默默的听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但这一次，她没有驳斥他是胡说八道。 因为她喜欢听万雁鸣的描述，喜欢听他那些新鲜奇特的经历。那片苍茫的冰雪世界，像是带着一股清冽的风，吹进了她的思绪…… “石榴，我病了，一生病，就更想你了。” “生病了就好好吃药，好好睡觉。” “吃药没用，我这是相思成疾，吃不下，睡不着……” “睡不着就写作业，别等开学了，你作业还没写完，到时候我可不给你抄……” 石榴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好像是母亲在大声叫她。 要知道，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母亲轻易是不肯离开麻将桌的，一定是出事了。 第168章 纸包不住火 大过年的，这种不和谐的声音很是奇怪。 石榴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匆忙和万雁鸣告别，挂了电话出来查看情况。 等她来到院子，母亲正怒气冲冲的和槐花婶子说话，看到石榴出来了，一把拉过了她。 “石榴，英子的事情你知道吗？” 石榴心里咯噔一下，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什么事啊？” “就她和裴家老大的事啊！” 一旁的槐花婶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忍不住开始八卦起来。 “石榴，听说英子和那个裴嘉松好了，你还不知道？” “谁说的？不会吧？” “哎呀，全村都传开了，有人在城里看到他们俩在一起了……” 石榴没再说话，她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很明显，英子和裴嘉松的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了…… 槐花婶子倒是越说越兴奋。 “我说英子过年怎么没回来呢，还以为她在城里做保姆，安安分分带孩子呢，没想到这么胆大，平时看着挺老实的孩子。” 母亲很生气，口不择言的骂了起来。 “是啊， 还真没看出来，这个英子，平时看她脑子就不好使，没想到还真缺根筋啊！全世界的男人死光了吗？她怎么就看上那个姓裴的了……” “听说还是上赶着的，裴家老大似乎并不中意她，要不也不会这么藏着掖着的。你说也奇怪了，这英子找谁不好，非找裴嘉松，你家彩衣才走了一年，实在是不像话。” 眼看槐花婶子火上浇油，话也越说越难听，石榴实在听不下去了。 虽然她也不赞同英子和裴嘉松的事，但英子和她情同姐妹，她不能任由她们这么糟践她。 “婶儿，你是不是弄错了？她和裴嘉松是同学，就算偶尔凑在一起，也没什么奇怪的啊。” “没弄错，我也没胡说。你不知道，是有人亲眼看到的，英子在医院伺候裴大山的媳妇，别人都说她是裴家老大的女朋友。” 石榴闻言，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如果真的有人在医院见过英子，恐怕也会见到她和大姐夫…… 那大姐的事情，恐怕也不再是秘密了。 “谁啊， 谁看到的？” “ 说出来你也不认识，是你三叔家的一个亲戚，在镇子上做生意的。英子和裴家老大不是都在镇上待过一段时间么，所以她认识他俩。” 槐花婶儿说到这儿，兴致勃勃的拉过了一个椅子，干脆坐下了。 “年前啊，她去医院看一个生病的亲戚，就看见他俩了，当时她还嘀咕呢，那裴家老大不是和彩衣……这怎么才一年多，又和林小英好上了呢？” “她就留了个心眼，跟着他们去看了，这才知道裴大山的媳妇在住院，英子经常去看她。这不今天她来串亲戚，拉着一起打麻将呢，就问起这事了。” 说到这里，槐花婶子笑着指了指阮小玉。 “谁知道，你妈一听这俩人好上了，当时就掀桌子了，连麻将也不打了！” 槐花婶子越说越兴奋，阮小玉越听越生气。 “好上了？我看够呛。英子她爸什么人？他家什么门风？能让她干出这事？也不想想当初她妈是什么下场……” “也是，她家可是老封建，以前他家的女人和男人说句话都要被打个半死的，她妈不就是被活活打跑的么。” “是啊，我记得有次英子穿裙子，就那种紧身的半截裙，她爸都不让穿的，现在怎么也不管了？” “我看英子爸应该还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的，这多丢人啊……” “嗨，也说不好，就英子那条件，要是搁以前，裴家怕是看不上，也只能这么捡个漏了。” 石榴越听越不是味儿，有些无奈也有些尴尬。 母亲这是气迷糊了吗？ 自己家是什么门风，又是怎么被别人说三道四的，她都忘了吗？ “哎呀，妈，你说啥呢，事情还没弄清楚，还是不要乱说了。再说，就算是他俩真好了，男未婚女未嫁的，又关咱家什么事呢！难道还能让裴嘉松打一辈子光棍儿？” 石榴的话，让阮小玉一时无言以对。 是啊，如今的林家和裴家，除了那些债务，还有什么关系呢？ 彩衣已经没了，钱人家也赔了，裴大山的儿子要娶谁家的姑娘，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干涉…… 只是，她实在觉得憋屈，觉得面上无光。 在阮小玉看来，裴嘉松将来娶哪村的姑娘都行，就是不该娶林家湾的姑娘，何况英子之前还和彩衣那么要好。 去年，彩衣的事情闹的人尽皆知，彩衣的死状又是那么凄惨，这才刚一年，他俩竟然好上了，实在是说不出的别扭。 罢了，只要英子家不嫌丢人，她又何必操心上火…… 阮小玉咽下这口气，准备冷眼旁观。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此时的英子爸果然已经得到了消息，他当即就赶去了城里。 原本英子说过年就回来，后来又说忙不开，不回来了，他也没在意。 毕竟家里也没什么事，英子跟着大姑他很放心。 过年了，不少适龄的青年都在相亲，如果英子能在城里找个好人家，那就再好不过了。 万万想不到，女儿是找了人家，却找了裴大山的儿子…… 林家湾已经因为这个消息炸了锅，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 面对兄弟的质问，大姑也困惑了。 其实大姑早就发现了端倪，英子像是谈恋爱了，她还专门问过英子。 英子说男孩是邻村的，两人是初中同学，早就互相爱慕，如今又都在城里打工，碰巧住的也近，就有了一些来往。 大姑一听才明白，为什么之前给英子介绍对象，她都不愿意，原来早就有了心上人。 为了给英子把关，她还专程偷偷的远远看了男孩一眼。 那男孩长得一表人才，看起来稳重踏实，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再问详细一些，英子就说他家里两个兄弟，弟弟在读书，他和父亲在城里做些装修的活儿，平时很忙，还算挣钱。 大姑一听，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 既然男方条件不错，英子又喜欢，那就是再好不过的姻缘了。 所以，大姑对英子的事还是比较支持的。 不过她并不赞成两人私下来往。既然双方有情有义，就让男方上门提亲，早些把亲事定下来。 只是，英子说男方急着挣钱，想在城里买房，最近连续接了几个急活儿，实在没空，等忙完了，手里也宽绰了，就会提亲。 大姑信以为真，甚至默许英子过去帮忙。 没想到，英子说的确实都是事实，唯一隐瞒了男方和彩衣的关系。 第169章 忐忑 英子的事情尘埃未落，石榴已经开学了。 新学期，老样子，唯一的变化就是万雁鸣迟迟没来报到。 同学们都在猜测，万雁鸣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石榴泰然自若。 原来，万雁鸣早在电话里和她说了。 新学期，父亲要求他在东北那边的学校露个面，上几天课，待上个把月，也算学校有他这一号。 万雁鸣本人是不愿意滞留东北的，他恨不得早些插上翅膀飞回来，回到学校，回到教室，早些见到石榴。 但关乎高考此等大事，他只能听从父亲的安排。 早在开学之初，万雁鸣就给石榴布置了任务，等他回来，要石榴给他补课。 只是，一个月后，当万雁鸣从东北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被调开了。 原来，就在开学之初，教育部发布了最新的高招政策，两年后的高考模式有所变化，不再实行这两年大综合的考试模式，而是回归之前的文理分科…… 既如此，石榴这届学生就面临着选科分班的问题。 虽然常规选科从高二开始就好，但作为重点班，自然要提前筛选，由老师们综合评判。 于是，重点班提前启动，学校根据上次期末考试成绩，结合平日表现，从高一各班的前十名学生中择优录取。 就这样，等万雁鸣回到学校的时候，林石榴已经不在一班了。 班级里抽走了八个人，撤去了四张桌子，正好少了一排，教室里变得宽敞了许多。 万雁鸣依旧坐在老位置，可是他前面的同学，已经不是林石榴了。 看着前面女生的辫子在眼前晃来晃去，万雁鸣失落又烦躁，他怀念那头调皮的短发在阳光里跳跃。 他本来还想着这学期再拼一把，争取考个好成绩，等高二时候和石榴一起进重点班，看来是没希望了。 书包里还装着带给石榴的礼物，他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讲给她听，可前面的女生再也不是石榴了。 这一天，万雁鸣都是浑浑噩噩，仿佛丢了魂儿一般。 重点班不在他们这个教学楼，而是在学校专门开辟的一栋小楼里。 那边和这边泾渭分明，像是又一道无形的围墙。 虽然学校没有明文规定，说普通班的学生不能去重点班串门，但大家心里很明白，学校之所以把他们这些尖子生隔离开来，就是为了隔绝影响，重点培养。 再者，从这边过去那边，目标十分明显，很容易就被老师抓包，被同学围观。 万雁鸣天不怕地不怕， 却也不敢轻易过去找石榴。 因为他怕给石榴造成不好的影响。 他只能拉着李娜问个不停，石榴究竟分在了哪个班，班里都有哪些熟识的人…… 得知石榴的宿舍没有变，万雁鸣这才松了口气。 这样，以后他就可以让李娜传递消息了。 不过，今天他必须见到石榴。 终于熬到了放学，万雁鸣早早的等在女生宿舍的必经之路。 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他特意站在了拐角处，在昏黄的灯光下， 眼巴巴望的看着来人的方向，生怕错过了石榴。 也就两个月没见，却感觉隔了好几年。 一向大大咧咧的万雁鸣，今天却忽然有些羞涩和慌乱。 想到很快就能见到石榴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很快…… 女生们叽叽喳喳的回去了，从成群结队，到三三两两。 眼看行人寥寥，女生宿舍的门已经半掩了，石榴还没过来。 再有五分钟，就要熄灯关门了。 万雁鸣盯的眼睛发酸，还以为自己错过了石榴。 就在他失落的想要离开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跑来了，是石榴。 可能是怕宿舍楼关门，她跑的很快，像是一阵风。 万雁鸣怕错过她，又怕吓着她，只能压低声音叫了一声。 “石榴！” 石榴确实被吓了一跳，毕竟这个时候，校园里几乎没什么人了。 还好，虽然灯光昏暗，但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一看就是万雁鸣。 “万雁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石榴很是惊喜，双眸在夜色里闪闪发亮。 看到石榴喜悦的笑容，万雁鸣忐忑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 他还怕这些日子不见，石榴又要跟他疏远了。 “今天刚回来的，到家就直接就来学校了，急着见你，可是你已经调走了。” “哦，我是前几天才去的重点班。” “那你还适应吗？” “还好吧，反正全班都是牛人。” ”那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快没人了，也不害怕……” “哎，有个物理题他们都会，就我一直做不出来，就和同学请教来着，忘记时间了。” “还有你做不出来的题啊……” “太多了，一到重点班，难题堆成山。你说也奇怪了，各科老师都是拿着难题上，好像不拿出点难题，对不起我们这个重点班一样。尤其数理化，全是奥赛的难度，我快累死了。” 石榴说着，烦躁的挠了挠头。 她确实很累，自从进了重点班，以往轻松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听着石榴的吐槽，万雁鸣感觉很亲切。 他想安慰石榴，一时之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昏暗的灯光下，石榴的面容如此生动，头顶的短发调皮的翘着，像是在和他打招呼。 春风拂过，带着一缕幽香停在他的心头，暖暖的，软软的。 石榴正吐槽的起劲，忽然停了下来。 她发现一向话痨的万雁鸣，今天竟然有些沉默。 “万雁鸣，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就是太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想听你说话……” 石榴故作不屑的瞪了他一眼，开心的笑了。 其实开学前两人还通过电话的，只是到了学校，联系没那么方便了，就没通电话了，也就一个月而已吧。 就在万雁鸣刚想开口的时候，宿舍楼响起了一阵略显急促的哨声。 这是关门的哨声，宿管阿姨已经把大铁门晃的咣咣响了。 “哎呀， 宿舍要关门了，我得回去了。” 石榴说着，撒腿就往宿舍楼跑。 要知道， 如果她被关在宿舍门外，就要被宿管阿姨批评唠叨，甚至写检查了。 万雁鸣赶紧追上了她，把手里的书包塞到了她的怀里。 “石榴，这是送给你的！” “这是什么？” “快回去吧，明天再说！” 石榴想要拒绝，但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得抱着书包，飞一样朝宿舍跑去了…… 她一边跑，一边喊着阿姨。 “阿姨，等等，等等……” 终于，在宿管阿姨不耐烦的唠叨下，石榴赶在最后一刻进了门。 万雁鸣远远的看着关闭的女生宿舍门，开心的笑了。 虽然只是短暂的相见，虽然一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但已足够让他甜蜜回味…… 就在他发痴的功夫，路灯熄灭了。 他忽然想起来——宿舍楼关闭，学校大门也要关闭了。 如果被关在校园里，他可就回不了家了，于是他赶紧朝大门口跑去…… 第170章 水晶球 石榴刚回到宿舍，就被等候许久的李娜拉到了无人的角落。 “石榴，你怎么才回来？你知道不，万雁鸣回校了。” “知道，刚才在楼下碰到他了。” “啊？在楼下？” “是啊，怎么了？” “难怪你回来的这么晚，看来你俩聊的都忘记了时间……” “没有，我是今天在教室做题，做的太晚了，都没来得及和他说几句话。” “真的？你手里拿的什么？这不是万雁鸣的书包吗？” “是他送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快打开看看，肯定是送给你的礼物……” “算了，明天再说吧。马上熄灯了，我还没洗漱呢。” 石榴说着，疲惫的回了寝室。 她书包丢在自己的床上，又用衣服盖了一下，然后拿起脸盆去水房洗漱。 虽然她也好奇万雁鸣究竟送给她的是什么，可她并不想当众打开书包。 宿舍那么多爱八卦的同学，要是被她们看到万雁鸣送她东西， 不知道又要乱说什么了…… 因为时间有些晚了，水房里空荡荡的。 石榴刚刷上牙，李娜也端着水盆凑了过来。 她看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 “石榴，你跟那个万雁鸣，寒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石榴正在刷牙，无法答答，只是摇了摇头。 李娜撇了撇嘴。 “我才不信，你俩寒假肯定有事。我感觉过了个假期，你俩的感情好像突飞猛进……” 石榴一嘴的泡沫无法说话，只是无奈的瞪了李娜一眼，继续刷牙。 “他喜欢你，我是知道的，可是他现在也太明目张胆了，已经完全不遮掩了。今天他回学校，好多同学都去和他打招呼，可他一看你被调走了，顿时像丢了魂一样，谁都不理了。” 石榴含着泡沫，含糊不清的问了一句。 “他不理你了？” “他没不理我，倒是抓着我，问了一天你的事，快给我烦死了。” 对于李娜的这些话，石榴不想接茬，干脆继续刷牙。 “对了，石榴，二班那个胖子，你知道不？” 石榴点了点头。 她知道李娜说的是谁，因为这个胖子是万雁鸣的初中同学，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他经常会去一班串门，所以石榴认识他。 “胖子和他们班的同学说，假期看到你和万雁鸣约会了……” 石榴正在漱口，差点没被呛着。 她赶紧吐干掉嘴里的泡沫。 “什么约会？” “人家亲眼看见了，看见你俩在少年宫约会，可亲热了，还说你们……” “还说什么？” “还说你们亲手了，还拥抱了……万雁鸣还给那里的人说，你是他的女朋友。” 听到这里，石榴无奈的叹了口气。 果然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自己只是跟着万雁鸣去了一趟少年宫，就这么巧被同学看到了，还被传成这样…… 好在她早就习惯了这些流言。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吧。 石榴放好牙杯，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脸。 ”石榴，你真的去少年宫了？” “嗯，去了，去看他演出，怎么了？同学之间不能捧场吗？” “这倒不是，可你得注意影响啊。好在现在你们也不在一个班了，要不然这话传到老师耳里，还不一定怎么想呢。” “怎么，班主任又说什么了？” “嗯，就在你们几个人调走之后，班主任专门开了班会，再三强调不准早恋，学校一经发现，严肃处理，甚至退学回家。” 李娜的喋喋不休，让石榴听得有些烦躁。 虽然班主任总是强调早恋问题，但并不一定就是针对她的啊。 李娜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黏人，过于小心翼翼。 她朋友不多，就对石榴格外关注，这让石榴总有一种被人管束，被人监视的感觉。 石榴有些烦，但她明白李娜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只能耐着性子敷衍着她。 “行，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石榴说着，拿着脸盆就回宿舍了。 李娜追上她，还想说或些什么，石榴打断了她。马上到宿舍了，再讨论这些话题，无疑是给同学们主动送上谈资。 “李娜，我知道你的好意，明天晚自习我早点回来，咱们再好好聊，今天做了好多题，我真的好困了。” 李娜这才作罢。 —— 直到寝室熄了灯，石榴才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打开了万雁鸣塞给她的书包。 小手电的灯光下，她看到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晶莹剔透的飘雪水晶球。 石榴曾经在精品店里看到过类似的水晶球，但那些都没这个精致。 灯光透过玻璃，映照出水晶球里的美丽景象。 雪花在球内缓缓飘落，白雪飞舞的世界一片梦幻，在浪漫的雪林里，有一座精致的小木屋。 小木屋不大，却很温馨，再细细看，还能清晰的看到木屋门口依偎着一对少男少女——男孩的身影很是高大，而女孩梳着一头俏皮的短发。 石榴打着手电，静静地看着这个飘雪水晶球，看着水晶球里的微缩世界。 她知道，万雁鸣心中的小秘密和大梦想，都在这个水晶球里了。 第171章 盛名之下 自从进了重点班，石榴彻底理解了裴嘉楠的感受。 在这样高手云集、竞争激烈的班集体，想要名列前茅真的太累了。 在普通班里，老师会考虑大多数同学的学习进度和和接受程度，适量提高难度，这让石榴觉得游刃有余，轻松应对。 但在这重点班里，老师们像是陷入了一个极端，常规题型都不屑再讲，每日里就找一些难题怪题，和大家钻研探讨。 对此，石榴是不喜欢的。 因为她在学习上是个按部就班的人，平日懒散惯了，也不喜欢跟自己过不去。 对她而言，基础知识掌握牢固才是最重要的，偶尔钻研一些难题还可以，但日日如此，实在是有些头大…… 最要命的是，在重点班里，竞争和攀比无处不在。 作为曾经的入学状元，月考时的年级第一，林石榴是各科老师的关注对象，也是很多同学的对标对象。 所以，石榴逃无可逃，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们拼智力。 但不得不承认，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是真实存在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林石榴已经够聪明了，但还有比她更聪明的偏科战神。 那位战神的总体成绩并不太好，因为他偏科严重，文科勉强及格，而理科几乎全部满分。 每次看到他钻研物理化的难题，思路清晰，思维敏捷，甚至碾压老师，都让石榴心生膜拜。 在他的身上，她似乎看到了裴嘉楠的影子…… 其实石榴作为女生，总体还是偏向文科，尤其她没有系统培训过奥赛，在物理化的那些难题上，真的没什么优势。 有些时候，一节课甚至只解决了一两道难题。 时间是有限的，精力也是有限的，被困在难题怪题里的石榴，总觉得自己有些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感觉。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石榴知道，自己怕是早晚要背负这个嘲讽。 她有些累，也有些烦，心情总是不太好。 烦闷的时候，她就拿起藏在桌子里的水晶球，看着里面雪花漫天的清凉世界，心似乎也静了下来。 其实分班之后，石榴和万雁鸣就很少见面了。 石榴很忙，早出晚归，就连食堂都不再停留，而是和同学们轮番打饭，打了饭就匆匆回去，一边吃饭一边讨论问题。 身为走读生的万雁鸣，本就没有什么课余时间待在学校，这一下就更难见到石榴了。 为免流言蜚语，他也不好日日去女生宿舍楼下等石榴。 好在，还有李娜。 她和万雁鸣一个班级，和林石榴一个宿舍，于是李娜就成了两人的小信使和传声筒。 一开始，万雁鸣会让李娜给石榴带些小零食、小卡片，当然，都是一式两份。 但石榴很快就拒收了。 她不想万雁鸣为此破费，也不想惹来闲言碎语。 从李娜这里，万雁鸣知道石榴学习压力很大，心情不是很好。 于是，他打听到了重点班的课程表，在石榴上体育课的前夕，早早的等在了运动场。 他想和石榴好好聊聊，正好韩东江的事情也终于有眉目了。 第172章 运动会 运动场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很快就要举办春季运动会了，很多同学都在锻炼相关项目。 万雁鸣翘首以待，林石榴姗姗来迟。 “石榴！” 远远的看到石榴，万雁鸣高兴的迎了过去。 “都快上课了，你怎么才来？连体育课都不积极了。” “作业没写完啊。” 石榴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怔怔的看着万雁鸣，像是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你下节也是体育课？” “我下节课是自习。” “那你来这儿干嘛？” “找你啊，想你了。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只能来这堵你了。” 石榴笑了笑， 伸伸胳膊蹬蹬腿，活动了几下。 万雁鸣继续唠唠叨叨。 “我说你们重点班是班房吗？平时都不出来放风的？我就没在校园里见过你……” “作业太多了，没空出来。快期中考试了，这是分班之后第一次考试，压力有点大。” 万雁鸣看着一脸疲惫的石榴，有些心疼。 之前石榴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怎么变了？现在胜负欲这么强吗？给自己搞那么大压力干嘛？你们重点班的将来保底都是一本，还非得清华北大啊。” “我也不想啊，但是……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石榴说着，看了看运动场里的人群。 “这都快上课了，怎么还这么多人？都上体育课？” “你现在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不是马上运动会了么。” “哦，差点忘了。” “看来你运动会没报项目……” “没报，本来体育也不擅长。你呢？你长跑还可以啊，报了吗？” “我也没有，运动会那几天我准备请假，要去柳树镇。” “柳树镇？” 原本漫不经心的石榴一下子精神了。 “是不是那个人有消息了？” “李娜没和你说吗？” “没有，最近回寝室比较晚，回去都熄灯了， 没时间聊天。怎么，是她堂妹那里有什么消息了？” “是，她堂妹给她说，柳树镇中学最近都在传韩东江和一个女生的事情……就是之前我和你说的那个贫困生。” “我记得，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说开学不久，韩东江就把女生叫到了办公室单独谈话，说是聊贫困补助，减免学费的事，其实对她动手动脚，有几个学生都看到了，所以传的风言风语。” “都看到了？那没有闹起来吗？” “谁敢闹，这种事情，只要那个女生不发声，就连学校都不会管的。” 石榴默默无语。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三姐…… “其实上周我和安子已经回了一趟柳树镇。安子，你还记得不，就火锅店的那个同学？” “记得。他老家也是那里的？” “嗯，我和他打听到了那个女孩的具体消息，知道了她的名字和住址，但是时间来不及，没遇到她。” “所以你准备再回去找她？” “只能这样了，只要她愿意出来指证韩东江，或者想办法拿到什么证据，就能将韩东江绳之以法了。” 说到这里，万雁鸣叹了一口气。 “就是不知道她愿意不愿意，毕竟这种事情……” “我和你一起去，我去劝她。” 第173章 美人胚子 其实万雁鸣本就想石榴和他一起去，想趁此机会和她待在一起。 但他又不想石榴因此耽误学习，因为石榴在重点班的压力，他不用想都知道。 “你确定？” “确定啊，怎么了？我不能去吗？” “不是，你现在学习这么紧张，运动会之后直接就考试了，我不想耽误你学习。” “那要看什么事情了，这毕竟是我的事情，不能让你一个人忙活。再者，有些话，女生和女生之间好说一些。” 万雁鸣点了点头，他还想和石榴说些什么，上课铃声响了。 石榴班级的队伍已经站好，开始例行跑步了。 “上课了，你快回去吧，就这么说定了，运动会开幕式后，咱们就去柳树镇。” —— 有了约定，日子就有了盼头。 万雁鸣不再心神不定，开始认真谋划。 他上网查了不少相关案例，甚至找父亲的律师朋友做了相关咨询。 可结果让他有些失望。 根据律师叔叔所言，其实这些年老师猥亵学生的案子并不少见，但大都是不了了之。 因为女生顾忌自己的名声受损，家长也不想把事情闹的人尽皆知， 一般都是私下调解，老师认错赔偿。 最关键的是，这种事情很难留下证据，如果抵死不认，只是骚扰，最多就是拘留，调离岗位，很难定罪。 像韩东江这样的惯犯，之前的那些恶事只能当做参考，如果想要制裁他，必须要有确凿无疑的证据，要有受害方坚定不移的指控。 而且，即便定了罪， 一般也就是短短几年的刑期，然后出来继续为害人间…… 万雁鸣有些迷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转眼到了运动会，盛大的开幕式之后，没有参与项目的同学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石榴和他分别找老师请了假，一起出了校门。 和上次天寒地冻的情形不同，今日是春暖花开，到处暖洋洋的。 不过，万雁鸣并没有去车库，而是带着石榴径直往前走。 “万雁鸣，你的摩托呢？” “在家呢 ?昨天专门去维修了一下。” “哦，那你去骑车吧，我就不去了，我在路口等你。” “走啊，一起去。这都中午了，去我家吃了饭再走。正好我妈也想见见你了。” “你妈……见我做什么？” “上次我爸不是见你了么，我妈还没正式见过你呢。” “算了，还是不见了吧？” “没事，我妈可喜欢你了，经常让我多向你学习。” 石榴不想去，万雁鸣却想让石榴去他家里看看。 “反正我得回家拿东西，这不是要回柳树镇么，我妈要带东西给外婆……” “那你回去吧，我去坐客车，去柳树镇的客车挺多的。” 石榴是个倔脾气，说着就要去找公交车。 就在这时，前面有个衣着时髦的女人叫住了他们。 “小鸣！” “妈！石榴，那是我妈。” 眼看万母已经走了过来，石榴也不好躲避，只能硬着头皮问好。 “阿姨好。” “你是石榴吧？多好的孩子。” 万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石榴。 虽然之前她偷偷看过石榴，却并没有看清五官。 今日仔细一看，石榴的五官十分精致，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胚子。 宽松的校服，普通的运动鞋，穿在她的身上格外顺眼，处处透着一股灵气。 而且，石榴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寻常农村女孩的拘束和胆怯。 难怪儿子一直追着人家不放，这小子还真有眼光。 万母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石榴，饿了吧，家里饭菜都做好了。” “不用了，阿姨……” “怎么不用，专门给你做的。小鸣，你先带石榴回去，我去前边买只烧鸡。” 眼看万母如此热情，石榴也不好再推辞，只得跟着万雁鸣去了他家的店铺。 第174章 电脑 店铺的门关着，虚挂了一把锁，万雁鸣打开门，热情的招呼着石榴。 “石榴，快进来。下面有点乱，咱们去楼上吧，我的房间在楼上。” 狭窄的楼梯口，堆着一些货物。 “这是我妈才进的货，还没来得及收拾。” 万雁鸣把货物往一旁推了推，伸手去拉石榴。 “来，我拉着你。” 石榴笑着拒绝了。 “我自己能行。” “那你小心点，这楼梯有点窄，还有点陡。” 万雁鸣说着，又把楼梯清了清，让石榴先上去。 “下次有空带你去我家，我家的房子比这大多了，采光也好，就是有些远……” 万雁鸣正说着，石榴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因为楼上有些昏暗，石榴不熟悉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刚要扭头问，就和上来的万雁鸣撞了个正着。 两人一个踉跄，万雁鸣就势把她揽在了怀里。 “都说拉着你了，还不让……” 石榴的脸涨得通红，幸好灯光昏暗，万雁鸣也看不见。 其实万雁鸣的心里也是怦怦乱跳， 第一次和石榴如此亲近，他闻到了石榴头发上好闻的味道。 怔了片刻，石榴赶紧挣脱了万雁鸣的怀抱。 万雁鸣也装作若无其事的去开门。 “来，这是我的房间。” 万雁鸣的房间倒是不小，书桌、床铺、衣柜等一应俱全，墙上挂着一把吉他，还贴着几张明星的海报。 石榴好奇的四处打量着。 “你这屋子倒是挺整洁的。” “昨天专门收拾过，平时有点乱……” 万雁鸣不好意思的笑着。 “这是……电脑？？” 石榴看着书桌上一个像电视的机器，十分好奇。 “是啊，这就是电脑。你没去过网吧？” “没有。” 这年头，电脑可是稀奇物件，石榴听同学们说过很多次，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石榴好奇的看着这台电脑，看着它后面突出的大疙瘩，觉得里面藏了好多奥秘。 万雁鸣一边开机，一边给石榴介绍。 “这种老式机现在都不时兴了，听说现在新出了一种笔记本电脑。” “笔记本？” “对，就是薄薄的，合起来像个大本子，可以随身带着，很方便的。我爸说等我考上大学，就给我买一台。来，我教你用。” 万雁鸣让石榴坐下，手把手教她。 “这是显示器，这是键盘，这是鼠标。” “这电脑都能做什么？” “打字，玩游戏，查资料，看电影……用处多了，我那首《丁香花》就是在网上听到的。” 万雁鸣说着，打开一个电子文档。 “要不你先试试打字？” “怎么打？” “先用拼音吧，你看这上面的字母……” 第一次接触电脑，林石榴像个孩子一般新奇，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 而万雁鸣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拉着石榴的手，一点一点的教她…… 三分钟之后，石榴才在文档上打下了两个名字——林石榴，万雁鸣。 学会了打字，石榴有些跃跃欲试了，她还想再试试其它功能，但这个时候，万母在楼下叫他们吃饭了…… 万雁鸣依依不舍的把文档保存好，给这个文件起了个名字——《林石榴》。 第175章 五味杂陈 午餐很丰盛，万母很热情。 吃饭的时候，万雁鸣一个劲儿的傻笑，不停地给石榴夹菜。 一只烧鸡的两个鸡腿，平日最爱吃鸡腿的他竟然没吃，一个夹给了母亲，一个夹给了石榴。 万母则有意无意的打听着石榴的家庭情况。 石榴不想多提自己的家事，只说自己有三个姐姐，父母都在家务农。 万母提到年前听说石榴大姐生病的事，还想细问，好在有万雁鸣在一旁挡着，总算敷衍了过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石榴才听说了裴嘉松的事情。 原来那晚裴嘉松送万雁鸣回来，万母就把裴嘉松当成自己的哥哥，还给他介绍了不少活儿。 “我一开始以为他是你哥呢，后来知道他不姓林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弄错了。” “妈，我不给你说了么，也不算错，他算是石榴的表哥。” “嗯，没事，那孩子挺能干的，年前把你姨家的商铺装修的可好了，除了粉墙刷漆，把地面也给修整了一遍，里外打扫的干干净净，你姨可高兴了，说我给她找对了人。” “所以我姨在沙岗村的两栋楼也给他装修了？” “是啊，这个活儿可不小，做下来不少赚钱。这一下他就有钱结婚娶媳妇了……” 万雁鸣听了，和石榴对视一眼。 “妈，你说那个裴嘉松要结婚了？” “好像是吧。听你姨说他有女朋友，还跟着他一起干活，挺能吃苦的。对了，那女孩也姓林，石榴，你不知道？” 石榴闻言，顿时明白了。 “知道，她叫英子，是邻居家的一个姐姐。” “哦，听说女孩家里嫌他没钱，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但女孩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也挺不容易的。这一下他挣了钱，不是就能结婚了？” 石榴笑着点了点头，万雁鸣不屑的撇了撇嘴。 虽然两人心里对裴嘉松和英子的事情都不太乐意，但也都没说什么。 “对了，石榴，听小鸣说，这学期你进了重点班，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压力有些大，老师们讲课进度很快。” “是吗？那好啊，有压力才有动力。我可听说你们这重点班的，将来至少是一本。我还说想想办法，给小鸣也弄进去呢，就是他这成绩还差点……” “妈，你有办法？” “妈，你有办法给我弄进去？” 万雁鸣一听来了兴趣，他虽然并不想去重点班，却想和石榴在一起。 “大不了找人托关系呗，你爸和你们校领导挺熟的，就是他不想让你去重点班。” “为啥啊？” “你爸说了，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就你现在这成绩，能在普通班里保持前列就不错了，去了重点班只能垫底，到时候再被打击的信心全无，那就得不偿失了。” 万雁鸣听了，翻了个白眼。 “妈，平时看你挺厉害的，怎么遇到事，你就听我爸的。” “那是，你爸是一家之主啊·。” 万母笑着，给石榴盛了一碗排骨汤，也给儿子盛了一碗。 “妈，我真想去重点班。你不是也认识校领导么，你给我说说呗。” “行啊，你要真有这个信心，你爸不办，我去帮你办。不过你这成绩还是差了点，怕你去了几天，考核不达标又被退回来，那时候就不好办了。” 万母说到这里，看着儿子。 “所以啊，你还是要加把劲，好好学习，这学期争取把成绩再提升一些，比如考进班级前五名，那下学期就能去重点班和石榴在一起了。” 母亲的话，让万雁鸣的脸一下子红了。 看来母亲什么都明白，知道他想进重点班，纯粹是因为石榴。 虽然冲进班级前五名，着实是有些困难，但他也愿意一试。 看儿子脸红了，万母又看向了石榴。 “石榴，你觉得小鸣能去重点班吗？” 石榴的脸也有些红。 今天这顿饭吃的五味杂陈。 虽然在城里，同学之间到家里做客并不算出格的事，今天的万母也很热情，但她总觉得怪怪的。 她甚至有些后悔，今日不该如此冒失，就这么直愣愣的跑到万雁鸣的家里来。 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应对。 “哦，他挺有潜力的，只要用心学，成绩提升很快的。重点班实行淘汰制，人员是流动的，只要他成绩上去了，肯定能进的。” “那就好，石榴，以后啊，你要经常鼓励小鸣，好好带带他，这孩子就是懒散……” 万母正说着，门口响起一阵汽车鸣笛声。 万母探头朝外一看。 “哟，可能是你爸回来了，小鸣，快去接接。” 万雁鸣赶紧迎了出去，男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爸，你怎么回来了？” 万父看到万雁鸣，抬手看了看手表。 “你怎么还在家，今天不上课？” “学校有运动会，我也没报什么项目，可以自由活动。” “哦……那下午跟我出去一趟？” “不行，下午我约了同学。” “约什么同学……” 万父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这才看到了在里面吃饭的石榴，他有些诧异。 “哦，客人啊？” 石榴赶紧站了起来。 “叔叔好。” 万雁鸣赶紧介绍。 “爸，这是石榴，上次在少年宫你见过的。” “哦，石榴，我记得。你好，欢迎你来我家做客，上次就说请你吃饭的……” 万父说着扫了一眼餐桌上的饭菜，扭头责备起了妻子。 “怎么不出去定几个好菜？孩子好容易出来一次，也不给改善一下伙食。” “叔叔，这饭菜已经很丰盛了，阿姨做饭很好吃的。” 石榴的夸奖，让万母喜笑颜开。 “看看，石榴这孩子就是懂事，一点都不计较。我想着自家孩子么，做点家常便饭，以后常来就是了。” “那行，那你们趁热吃吧，我赶了一天的车，有点累了，先上楼睡会儿。” 万父说着，就要上楼。 万母叫住了他。 “你吃饭了吗？一起吃点吧。” “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看着万父上楼了，三人这才轻松了下来。 第176章 爱情的力量 至此，林石榴也算见过了万雁鸣的双亲。 在她看来，万母性情火辣，爱说爱笑，对人对事都很热情，万父可能是退伍军人的缘故，不苟言笑，正气十足，父子之间没那么随意。 但因为万父经常不在家，所以万家的家庭氛围还是十分轻松的。 这可能就是万雁鸣性格如此跳脱的原因吧。 虽然万父有些严肃，对自己也不是特别热情，但石榴还是很欣赏他的形象。 她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如果父亲能像万父一样，也许家里又是一番光景吧…… 石榴想着自己的父亲，万雁鸣也和他母亲吐槽着自己的父亲…… “妈，我爸今天怎么来这边了？” “肯定想你了呗。” “什么啊，看见我第一句就是，你怎么还在家……” “他就这样的，不用理他。” 万母笑着，给石榴倒了一杯饮料。 “你叔叔就是这么个性格，不爱说笑，看起来严肃，其实人很好的。” 此时三个人也吃的差不多了，石榴看了看万雁鸣，万雁鸣秒懂她的意思，站起来准备出发了。 “妈，我们也就吃好了，我和石榴一会儿就走了啊。” “行，好容易休息了，该忙就忙去。这是给你外婆带的东西，骑车慢点。” “阿姨，那我们要不要和叔叔告个别？” “不用了， 他睡觉呢，我和他说就行了。这孩子真懂事……” 万母把两人送到了门口，看着石榴坐上了万雁鸣的摩托。 “小鸣，你慢点开。石榴，以后常来啊！” “妈，我们走了啊。” “阿姨，再见！” 随着摩托车的一阵轰鸣，万雁鸣带着石榴走远了…… 万母还在门口望着，万父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 “看什么呢？” “哎呀，吓我一跳，你不是睡觉呢，怎么下来了？” “这什么情况啊，我能睡得着？” “什么什么情况，你不都看到了么。你儿子喜欢人家姑娘啊。” 万母笑着，进了屋。 “小鸣喜欢那个石榴，我倒是看出来了，不过你是什么情况，这么热情，这么高兴，支持你儿子早恋啊？” “怎么，不能支持啊？女孩挺好的。” “好不好的，孩子正读书呢，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你不管管也就算了， 还煽风点火的支持起来了……” “你懂什么？你儿子上学期考了班级十五名，你知道因为啥不？” “因为啥？” “因为爱情的力量。” 万母笑着， 拿起桌上的水果吃了起来。 “我都去学校打听过了，你儿子从一开学就喜欢人家，死皮赖脸的追着人家。开学军训的时候他还不老实呢，就被这个石榴治服了，从那以后就老实了。” “这多好啊，有人替我管着他，督促他，你看他的成绩不是进步很大吗？而且以前那些坏习惯都没了。” 万父听着，也没反驳。 儿子读高中之后能这么安分，成绩还能这么优秀，确实在他意料之外。 只是没想到，这些都和那个林石榴有关。 万母白了丈夫一眼。 “对了，你知道这个石榴有多优秀不？人家可是入校的第一名，你还不赞同？我告诉你，我年前去学校，老师和我谈心，还怕咱儿子耽误石榴呢。” “老师和你谈，看来他俩真的谈恋爱了？” “反正你儿子在追人家，石榴答没答应我就不知道了。” “难怪了，过年在东北，一个月电话费花了几百块，我查了一下，都是一个号码。” 万母闻言，哈哈大笑。 “那应该就是石榴家的电话了。你儿子长大了， 有心上人了。你以后改一改你的脾气，尤其在同学面前，要给他留面子……” “不是，你是真的赞同他们在一起？这石榴家里不是农村的么，你也愿意？” “怎么，你嫌贫爱富啊？” “我倒没有这个意思，你以前不是看重曹瑾么，他俩从小一起长大，挺般配的，也知根知底，等高三还能一起回东北考学，这都安排的一个学校。” “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谁能想那么长远……眼下你儿子跟着石榴，不走歪路，好好学习不就够了。” “那也别耽误了人家姑娘啊， 到时候俩人真好上了，有感情了，可怎么办？将来你再棒打鸳鸯？” “那不至于，曹瑾那孩子学习不行，肯定考不上什么好学校，你儿子将来要真有能耐和石榴考上一个学校，然后俩人还能继续好，那我就认啊。” 万父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妻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明白妻子的盘算。 眼下只要对自己儿子好，她根本顾不上其它，反正自己家是男孩，就算谈恋爱也吃不了什么亏。 “可惜啊， 现在他们不在一个班了，石榴进了重点班……对了，你儿子也要进重点班呢。” “打住，真想进就自己凭本事，这事我不帮他弄。” “我也说了，只要这学期能考进班级前五名，就让他进……” “班级前五？” 万父笑了出来。 “也好，他要能进班级前五，我就相信这是爱情的力量。” “哎，你笑什么，这么瞧不起你儿子啊？” 万父懒得再说什么，转身朝楼上走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他们今天去柳树镇做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好像是去看什么同学。” “看同学？你不觉得你儿子最近往柳树镇跑的有些勤吗？” “勤吗？好像是啊，上周才去了一趟。哎呀，没事，不就跑一跑么，你儿子不能管太严的……” “我可听我朋友说，你儿子最近咨询了一些法律问题。” “什么法律问题？你别吓我……“ 万母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好像是说老师欺辱女学生的事……” “啊？不会是石榴吧？” “不会，五中不可能出现这种问题。” “也是，石榴这性格也不像被欺负的人，那就是柳树镇中学了……难怪他总问我那个学校的事，这俩孩子，到底想干嘛啊……“ 万家夫妻对视一眼，陷入了沉思。 第177章 春困 午后悠长，金黄的斜阳追随着一辆疾驰的摩托车，温暖又明媚。 马路两旁，满树的花朵热烈地开着，如同奔赴一场未知的爱恋，肆意而执着。 这一路，草长莺飞，风和日暖。 光是暖的，心是软的，轻柔的春风吹起了淡淡春愁，唤醒了草木人间，心灵的微芒长出叶子，长成藤蔓…… 吃饱了的石榴犯了春困，连着打了几个哈欠。 万雁鸣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石榴，你困了就靠着我睡会儿呗。” 石榴睁了睁眼睛，还想再坚持一下，但这该死的困意，实在太强烈了…… “你靠着我，用胳膊搂着我的腰，要不会摔下去的。” 石榴听了，又打了一个哈欠，双臂环抱着万雁鸣，头一歪就靠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在重点班，晚睡早起，每天的学习都很紧张，今天离开了校园，彻底放松下来，石榴是真的困了。 睡着的人，身子是放松的，软软的——感觉到石榴睡着了，万雁鸣悄悄的放慢了车速。 虽然春风很暖，他还是怕凉到了石榴，也怕她睡的太沉，万一摔下去了。 于是，他找了一块安静又向阳的空地停了下来。 他没敢乱动，就那么支着摩托，让石榴靠在他的背上睡觉。 他看不到石榴的脸，只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感受着她的柔软和依赖。 万雁鸣就这么等着，静静地看着两人的身影交错在灿烂的春光里，向来大大咧咧，开朗自信的他，心里竟涌出难言的甜蜜和忧伤…… 甜蜜他是确定的，忧伤却不知从何而来。 这种感觉，有些像他之前沉迷游戏机的状态，让人沉溺其中，迷恋、上瘾又有些慌张…… 万雁鸣不知道该如何纾解这种情绪，只能转头四处张望。 不远处，一只鸟停在一棵树上，叽叽喳喳的叫着，万雁鸣 莫名想起了石榴第一次和他吵架时的场景，不由暗自偷笑。 “林石榴，你是一棵树，还是一片林？” “万雁鸣，你是一只鸟，还是一群鸟？” 万雁鸣正看着鸟儿傻乐，石榴醒来了。 看着后视镜，她看到了万雁鸣的一脸傻笑。 她赶紧松开环抱，坐直了身子。 “怎么不走了？你乐什么呢？” “啊？你怎么醒了，再睡会儿吧？” “不睡了，车子一停就不困了。” “也行，天气还不是很暖，少睡一会儿，要不感冒了。” 万雁鸣说着，开始发动摩托。 “还有多远？” “没多远了，再有十分钟就到了。” “哦，那咱们先去哪儿？” “今天周五，这会儿学校还没返学，咱们也进不去，那个女孩家也没人，要不咱们先去我外婆家吧，等晚些放学了，再去学校门口等她。” “啊？” 石榴有些犹豫，她可不想再去别人家了…… “主要是我妈带的东西要先给我外婆，不能带着东西到处跑吧。” 万雁鸣从后视镜里看出了石榴的拘束，赶紧安慰她。 “放心吧，咱不去我舅舅的店里，去我家的老院。外公早就去世了，就外婆一个人在家的。” 石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反正她在柳树镇里没什么亲戚，也不知道去哪里。 于是，万雁鸣一踩油门，带着她疾驰而去…… 十分钟之后，两人到了柳树镇。 穿过老街，下了马路，拐口处是一片田野，田野前有一排二层小楼，最靠边的一栋就是万雁鸣的外婆家。 万雁鸣把摩托停在小路上，两人一起拎着礼品，沿着田间小路朝小楼走去。 路的两边开满了黄色的油菜花，白色的蝴蝶在其中翩翩起舞，还有一些蜜蜂飞来飞去。 不等两人走到小楼，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狗就朝他们跑了过来。 “团子！” 万雁鸣高兴的跟石榴介绍着。 “这是外婆家的小狗，团子。” 团子不大，也就半岁左右的样子，毛茸茸肉乎乎的，看起来十分可爱。 它在万雁鸣的腿边蹭来蹭去，很是亲昵。 石榴忍不住蹲了下来，轻轻的抚摸着它。 “这小狗真干净， 像个雪团子。” 团子感受到了石榴的友善，亲昵的对着石榴撒娇。 “看，团子也喜欢你，它知道是自己人……” 两人正逗着小狗，一个慈祥的老人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 “小鸣，怎么才到家啊？你妈打电话说你要回来，我早都等着呢。” “外婆，这是我同学，石榴。” “外婆。” 石榴乖乖的跟着叫了一声。 因为石榴的外婆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而她压根也没见过自己的奶奶，所以石榴从小就羡慕别的孩子有外婆，看着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就感觉很亲切。 “石榴，这名字真好。让我看看，这闺女长的可真俊，好孩子，快进屋歇歇去。” 外婆看到石榴，也很喜欢，挽着她的手就往回走。 万雁鸣拎着东西，领着团子屁颠屁颠的跟在身后。 青砖灰瓦的小楼有些陈旧，但很整洁，有前后两个小院，前院临街，摆着一些自行车和桌椅，后院清静，种了不少的花花草草。 石榴他们是从后院进的，打开白色的栅栏，就是一片盛开的月季花，压井旁的水泥池子里，还种着几株睡莲。 水泥地面很是干净，石榴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 虽然她家也有院子，母亲也种了几株月季花， 但哪里有这般精致，整洁。 最重要的是，家里总是乱哄哄的，到处充斥着打麻将的声音，而这个后院除了鸡鸣犬吠，就是鸟语花香。 进了屋子，一楼是宽敞的客厅，墙上挂着一墙的老照片。 石榴一眼就被这些照片吸引了，站在前面仔细端详。 上面有很多人的照片，最开始是一些黑白的，再往后就是彩色的。 石榴在其中发现了万雁鸣的父母年轻时候的照片。 看来万母年轻时候就是个爱笑的姑娘，水灵秀美，两条乌黑的大辫子搭在胸前，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而万父一身军装，神采奕奕，看起来确实帅气威武，难怪万母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其它的，应该是万雁鸣的舅舅，大姨等人…… 石榴正在看这些老照片，万雁鸣赶紧凑了上来。 “这里面有我，你猜猜哪个是我？” 石榴毫不犹豫的指着其中一个光屁股小孩的百天照。 “这个。” “啊，你怎么又猜到了？” 万雁鸣惊呆了。 “不是，这是我的百天照啊，才一百天，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石榴故弄玄虚的看了万雁鸣一眼，笑而不语。 万雁鸣更加好奇了。 “快告诉我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石榴忍不住了，用手指了指照片的右上角。 “我又不是文盲……” 万雁鸣这才发现，原来在照片的右上角，有一行金色的小字“爱子万雁鸣百天留影”。 他无奈的笑了。 说实话，他很少看自己的照片，也没留意过上面的字迹。 石榴真的是个聪敏机灵的女孩，观察细致，脑瓜灵光，这让万雁鸣更加了一丝倾慕之意。 第178章 老熟人 石榴喜欢看老照片，似乎总能从中挖掘许多时光的秘密。 她家也有不少照片，却没有一张爷爷奶奶的老照片，以至于她至今不知道自己的爷爷奶奶是何形象。 母亲和父亲的也很稀少，大多都是三个姐姐的臭美照…… 所以，面对这半面墙的照片，石榴忍不住感叹起来。 “我几个姐姐也爱照相，家里算是照片多的了，但也没你们的一半多，外婆家怎么这么多照片啊，以前照相很贵的啊。” “哦，就咱这斜对面，以前就是一家照相馆，所以照相比较方便。风华照相馆，柳树镇第一家，你没来照过？” “没有，我这边没啥亲戚，很少来柳树镇的。” 就在这时，外婆端着一盘草莓过来了。 “你俩看什么呢？过来吃草莓，自己种的，晌午才从地里摘回来。” 两人赶紧凑了过来，拿起草莓一尝，果然很甜。 “外婆，石榴问咱们家怎么这么多照片，我说都是因为斜对面有个照相馆，你说是不是？” “是啊，咱家以前的照片都是对门邻居照的。 他们赶着洗胶卷的时候，要是剩一两张底片，就会拉孩子们去凑个数，也不要钱的。” 外婆说着走到了照片前，陷入了回忆。 “ 我记得这张合影就是在后院田里照的吧？大约也是这个时候，看这满地的油菜花……我抱着你舅，拉着你妈和你姨，你舅的鞋子都没穿好……” 老人说着笑了起来。 “哎，那时候他们还是孩子，现在他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我是真老不中用喽……” “外婆，你才不老，你看看你把这院子收拾的多利索。” 万雁鸣把外婆扶到了门口，在躺椅上坐下，顺便朝斜对面看了一眼。 “对了，外婆，我这几年在城里上学，来镇上次数不多，那照相馆好好的，怎么就关门了？” “嗨，他家的玩具厂不是干赔了么，就把房子卖了抵账了，照相馆就关门了，好像搬去城里了。” “哦，那玩具厂是真亏了，我妈前天还说呢，她从东莞进来的玩具，还不如以前镇上玩具厂的质量好。” “没办法，人的命，天注定。好汉无好妻啊， 柳厂长以前多风光，就是他媳妇是个小心眼，把个好好的家折腾败了……” 说到这里，外婆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万雁鸣。 “你以后啊，也要擦亮眼睛，娶个好媳妇。” 万雁鸣不好意思的笑了，拿起草莓岔开了话题。 “外婆，这草莓真大，比去年的大多了，还甜。” “应该是在坐果期施磷肥了……” 石榴无意的一句话，让外婆很是诧异。 “哟，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么多？你还会种果子啊？” 石榴没说话，万雁鸣迫不及待的炫耀起来。 “外婆，你不知道，石榴家里有一大片石榴林呢，她肯定多少懂得一些的，是不是石榴？” 面对万雁鸣的多嘴多舌，石榴只得承认。 “嗯，石榴树坐果的时候也要施磷肥的，我想着草莓大致也要这样……” “是吗？这三乡五村的，有石榴林的村可不多，只在三十里外有一片。” “外婆，你连这个都知道啊？那你说，是哪个村？” “林家湾，林家湾的林和尚种了一片石榴林。” 外婆说到这里，看向了石榴。 “石榴，林和尚是你爷爷吧？” “是。” “那就对了。” “怎么，外婆，你还认识石榴的爷爷？” “认识，我还吃过他家的石榴呢。” 石榴有些尴尬，低头吃着草莓没说话。 要知道， 她就怕遇到熟人，没想到还真遇到了。 毕竟自己母亲的名声不好，而村镇之间几乎没有秘密。 虽然柳树镇离林家湾比较远，她也很少来柳树镇，可林家湾的不少人还是喜欢来这里赶集的。 现在她恍惚记起来，刚才他们说的风华照相馆的媳妇，就是林家湾嫁出来的姑娘。 而母亲来柳树镇推售草莓的时候，好像就找过照相馆的那个林姑姑帮忙的…… 那么，自己母亲的性情，关于母亲的那些流言，万雁鸣的外婆应该都听说了吧。 石榴正忐忑不安，外婆的一句话让她安心了。 “石榴的爷爷是个大善人，人很好的；她奶奶我也认识，做的一手好女红，都是好人啊。” 说到这里，外婆看向了石榴。 “对了，你爸身体不太好吧？我记得，小时候他总是生病……” “嗯，以前不太好，现在好多了。” “行，那就是福气，难怪养出来你这么个好闺女。对了，石榴，自从对门照相馆搬走了，你家的石榴也不往这边送了， 今年一定给我带点尝尝啊。” “哎，一定的，外婆，等中秋的时候我亲自过来送。” 万雁鸣一听，笑了起来。 “不用送，外婆，你就放心吧， 到时候我骑摩托带着你，直接去他家的石榴林里，专拣最大最红的摘，好不好？” “哈哈，小心她爸爸把你赶出来……” 几个人说说笑笑，石榴的心里也像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们又扯了会闲话，外婆渐渐没了声音，两人一看，外婆竟然睡着了…… 万雁鸣拿起一个毯子，给外婆盖上。 “肯定是中午只顾等咱俩了，没睡午觉。“ “要不让外婆去床上睡吧。” “不用，一喊她就醒了，又睡不着了，就喜欢这么打盹。” 给外婆盖好被子，万雁鸣看了看手表。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先去学校门口等着吧。” 第179章 不拘小节 万雁鸣和石榴来到柳树镇中学，已是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间。 两人在校门外一边等，一边商量着对策。 “万雁鸣，那女孩叫什么名字？你认识吗？” “不太认识，就见过照片，好像叫柳彩霞。” “彩霞？”石榴有些诧异。 “怎么，你认识？” “不认识，就是这名字……”石榴欲言又止。 “这名字有点土，是吧？” “我二姐也叫彩霞。” 听石榴这么说，万雁鸣不笑了，赶紧找补。 “那……就不土了，叫彩霞的都是美女，这柳彩霞长的挺好看的。” “那待会儿你能认出她来？” “我认不出没事，有李燕呢。” “李燕是谁？” “李娜的堂妹啊，安子也认识的，上周回来我们几个凑一起吃了顿饭，就算朋友了，然后我给她说好了，这个周末我会过来，请她帮忙约一下柳彩霞。” “哦，那李燕也知情了？” “多少知道一点，但不是很清楚，反正柳彩霞的事在学校也不算什么秘密了……很多同学私下都在议论，只是没人捅出来而已。” “那待会儿怎么谈，这种问题也不好直接说，毕竟第一次见面……” 石榴有些犯愁。 虽然她自告奋勇要来劝说柳彩霞，可事到临头，她发现这种事情确实很难开口。 不仅那女孩需要勇气，就是她，都需要勇气来撕开这层遮羞布。 “你先别急，今天千万不要直奔主题，别把她吓跑了。 咱们先一起玩一玩，聊一聊，彼此熟悉熟悉，探探性情脾气。” “玩？去哪儿玩？” “镇子上好玩的地方太多了，东头就有一家溜冰场，等会儿咱们就先去那儿溜会儿冰，然后再一起吃个饭，这不就熟悉了。” “哪有那么多时间……” “别忘了，今天才周五，还有两天周末呢，反正这几天运动会，不用回学校。” “那今天也不能太晚啊，我还得回家呢。” “回什么家啊？外婆家两层楼还不够你住的？” “够住是够住，可我也不能住在这里，等这边完事了，你送我回林家湾。” 万雁鸣无奈的看了石榴一眼，眼珠一转，笑了起来。 “也行，那我今晚就住在你家了。反正这么晚了，你不能让我再回镇上吧，然后明天还得再去接你……” 石榴一听，确实有点折腾了。 要知道，乡村的夜晚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乡路还很颠簸，万雁鸣一个人来来回回，真出了点事，那就后悔莫及了。 何况，如果让万雁鸣住在她家，林家湾不炸了才怪，还不如她住在镇上了。 看石榴态度松动，万雁鸣接着解释。 “真不是不送你，是今天咱们和她第一次见面，事情肯定办不好，明天还得趁热打铁，接着约，接着谈，要不就白忙活了。” “看样子你都打算好了。” “那是自然，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石榴没说话。 她有些感动，也有些为难。 身为一个从小被流言蜚语困扰的女孩，她太知道留宿别家，并不是明智之举。 倒不是不信任万雁鸣，而是人言可畏。 万雁鸣看出了她的担忧。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实在不行，你和我外婆睡在一起，这总可以了吧？真是的，搞得我另有所图一样……” 眼看万雁鸣都有些不高兴了，石榴也不好再坚持。 毕竟他们这次回镇上，是有重要事情要办，她不能纠结在这无谓的小节上。 再说，她要半夜回了林家湾，不知道要受到母亲的多少盘问。 韩东江的事情，一直都是她自己在坚持查证，如今她已经不想让他们知道了。 “行吧， 就听你的安排。 “这才乖么。” 第180章 伤风败俗 两人说话间，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喇叭声。 万雁鸣扭头一看，一辆拉货的四轮车正在他们身后的拐角处。 货斗里装满了一袋袋水泥，还有一些工具之类，看着像是建筑队的。 看样子，他们想往学校这边拐弯，而万雁鸣的摩托车挡住了路。 万雁鸣正要挪车，司机不耐烦的骂了起来。 “没长眼啊，挡着路了！” 面对粗鲁的司机，万雁鸣忍了，推着摩托往一旁让路。 因为摩托比较重，推起来是有些慢的，司机又开始骂骂咧咧。 “光天化日的， 搞对象也不拣地方，女孩子家的不自爱，伤风败俗……” 这句话，一下子把万雁鸣惹毛了。 说他可以，说石榴绝对不行。 万雁鸣的脾气本就不太好，如今又当着石榴的面，他怎么忍得住这口气。 于是，他干脆把摩托车横在路中间，彻底堵住了路。 石榴没有劝阻，她也很生气。 只是车子挡了路，挪开就行了，何至于出口伤人。再说，他们两个在这里聊天而已，怎么就伤风败俗了？ 司机一看万雁鸣不挪车了，打开车门跳下车来。 “你小子想干嘛？这路是你家的？” 万雁鸣横眉冷对。 “谁伤风败俗了？给我道歉。” “道歉？我说你小子是皮痒痒啊……” 两人推搡着，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万雁鸣虽然年纪不大，但身高体壮，并不落下风。 然而，架不住对方人多。 听到前面吵闹，从车斗里下来两个人，朝这边走来。 “干嘛呢？怎么不走了？” “靠，这谁啊，怎么挡着路了？ ” 石榴一看，怕万雁鸣吃亏，转身就要去学校传达室叫人。 这时，有人却叫出了她的名字。 “石榴？” 石榴扭头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是裴大山。 因为她一共也没见过裴大山几次，对他并不是很熟悉。 何况今天的裴大山穿了一身脏兮兮的工装，还戴着安全帽，她一下子确实没认出来。 “石榴，你怎么在这儿？没上学吗？” 裴大山对石榴很是关切，一点也不见外，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但石榴对裴大山却有些隔膜，毕竟两家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何况他和母亲的关系…… 所以，石榴的态度有些冷淡，甚至不愿过称呼。 “哦，这几天学校放假，我来这儿找同学。” 石榴一看裴大山，顿时放下心来，万雁鸣肯定不会吃亏了。 那两人一看，也停下了手。 “山哥，你认识？” “哦，这是咱自己家孩子。” 裴大山说着，看了看万雁鸣。 “石榴，这是你同学吧？” “嗯，他是我五中同学。对了，你……怎么在这儿？” “哦，这几天在这学校接了个活儿，修建食堂的，这不是急着往里面拉材料么。” 这时，司机等不及了。 “山哥，先别唠了，快点让他们挪车吧，一会儿放学了，学生们都出来了，咱的车就不好进了。” 裴大山一听，笑着看向了万雁鸣。 万雁鸣没说话，不情愿的去挪车了。 虽然他并不认识裴大山，但看他对石榴那么亲热，知道这应该是自己人，也不好再僵持了。 第181章 眼瞎心盲 车子开进了校园，裴大山并没有跟进去。 他不放心石榴。 虽然林裴两家如今闹的形同陌路，但他对石榴一直都是很喜欢的。 他没有女儿，石榴从小又养在他家一段时间，所以不管石榴究竟是不是他的血脉，他都把石榴当成女儿看待。 今天周五，正是上学的时间，石榴不在城里学校读书，跟一个骑摩托的小年轻跑到这里，这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石榴，你这同学真的也是五中的？看着年纪不大， 脾气不小啊。” 裴大山笑着打量着万雁鸣。毕竟万雁鸣这痞帅的气质，着实不像是五中的高材生。 万雁鸣心里还窝着气，忍不住叫屈。 “是他们说话太难听了，我们又不是故意挡路的，就在这儿等人而已，怎么就伤风败俗了？” 裴大山一听，不屑的笑了。 “嗨，都是干苦力的，没啥文化，说话粗鲁了些，别和他们一样。不过也难怪他们误会，这会儿你们该在学校上学的，怎么骑着摩托到处跑？” “石榴不是说了么，我们来这儿找同学的。” “找同学有什么关紧，课都不上了？你们考上高中不容易，要好好学习……” 对于万雁鸣，裴大山有种莫名的敌视，总觉得是他带坏了石榴，所以语气并不友好。 而万雁鸣看在他是石榴前辈的份上，也不好顶撞，只能憋着气。 知道裴大山是好意，石榴也不好多解释，只能默默听着。 裴大山越说越不放心，看了看天边的斜阳。 “对了，石榴，你一会儿怎么回家？要不我给你送回去吧？” “哦，不用了，我等同学呢，有点事要说一下。” “那天黑了你怎么回家？我记得你家在镇里没啥亲戚吧？” 裴大山说着，又不放心的看了看万雁鸣。 “你家是哪儿的？” “就是镇上的。” 万雁鸣感受到了裴大山的敌意，并不想多说。 而石榴看裴大山对万雁鸣很不客气，忽然想起一件事。 要知道，裴家现在的生意，可是多亏万雁鸣母亲的介绍。但显然，裴大山并不认识万雁鸣。 所以，她决定点一点裴大山。 “哦，他外婆家就在镇里，裴嘉松也知道的，怎么，他不在这儿吗？” “小松在城里忙着呢，最近在沙岗村接了个大活儿，他在那边忙着，我就来这边了。” “沙岗村？万雁鸣，是不是你大姨家那两栋楼？你妈不是说她介绍了人去装修吗？” 此时，万雁鸣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裴家兄弟的父亲。 “哦，你说裴嘉松啊，是，那活儿就是我姨家的。” 裴大山一听，这才搞清楚了情况。 年前的时候，他听大儿子提过几句，说遇到了贵人，打开了门路，那些活儿都是朋友的母亲介绍的，没想到他说的朋友，就是眼前这个男孩。 面对小财神爷，他刚才的态度显然不当。 裴大山立马热情了许多。 “哦，原来是小松的朋友啊，真是没想到，小松连高中都没读过，还能有你这么优秀的朋友。你们五中那可都是高材生啊……” 万雁鸣笑了笑，把这个人情推给了石榴。 “本来也不认识，都是石榴介绍的。” “哦……那真是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这马上放学了，一儿接着你们同学，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吧，我请客。” “不用了，我们自己有安排。” 万雁鸣直接拒绝了。 裴大山讪讪的，有些尴尬，石榴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们不是在城里干活吗？怎么来这学校了？” “嗨，哪儿有钱挣就去哪儿呗，还能挑三拣四的。” “那这学校的韩东江你认识吗？” “韩东江？你说那个政教主任？” “嗯。” “认识啊，一个村的，这活儿还是听别人说的，我去找了他，看在邻居的面子上这才成了的。” 说到这里，裴大山感觉自己总算找回了一点面子。 “多个朋友多条路，咱在城里没啥人脉，七乡八村的还是有几个朋友的。” 石榴和万雁鸣对视一眼，一时无言以对。 原来在裴大山的眼里，韩东江竟是朋友…… 看来他对韩东江的所作所为，是丝毫不知情。 “那这个活儿，裴嘉松知道吗？” “他知道啊，就是他没空回来，沙家岗那边太忙，这边活儿小，就让我过来招呼着。” “哦，那裴嘉楠知道吗？” “小楠……没给他说，他学习挺忙的，还得招呼他妈，家里的活儿都没给他说过，这些事儿不让他操心。” “哦……” “怎么了？” 裴大山有些奇怪。 “这个韩东江是小松的老师，没教过小楠，好像也没教过你吧？我们上次在一起喝酒，还聊起你和小楠了。” “聊我？” “嗯，这不是说起来咱们那几个村，就小楠和你学习好么，可惜他没教过你俩，倒是教过小松和彩衣，只可惜小松不成器，彩衣又……” 裴大山说到这儿，叹了口气。 石榴闻言，不由的冷笑起来。 万万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韩东江，他以为他做的恶事真的无人知晓吗？竟然还敢提起三姐，还敢在这里道貌岸然…… 而裴家的人，还真是眼瞎心盲啊！ 石榴虽然悲愤，却没和裴大山透露任何消息。 正好下课铃声响了，她和万雁鸣也就借机走开了。 第182章 旱冰场 天色越来越晚，同学越来越少，直到学校大门都要关了，两个女生才走了出来。 万雁鸣一看，热情的朝俩人招手。 “李燕！在这儿！” 短发女生看到万雁鸣，高兴的拉着另一个女孩跑了过来。 “我们老师拖堂了，放学有点晚，你们等急了吧？” “没事，也没等多长时间。” 万雁鸣说着，看向了另一个女孩。 “你好，你是柳彩霞吧？” 柳彩霞有些害羞，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万雁鸣主动热情的自我介绍。 “我叫万雁鸣，她叫林石榴，我们都是李燕姐姐李娜的同学。” 女孩脸红红的，依旧点点头不说话。 倒是李燕十分兴奋，一把拉住了林石榴。 “呀，你就是石榴姐姐啊。我常听堂姐提起你，她说你学习可厉害了，是五中状元呢！” 听李燕这么说，柳彩霞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林石榴，石榴也正打量着这个清秀内向的女孩儿。 柳彩霞小脸瘦瘦的，眼睛大大的，肤色偏白，但不是那种健康细腻的白，而是带着一些病态的苍白。 “听说你俩学习也不错的，好好努力，也许下个状元就是你们了……” 对了学姐的鼓励，两人开心又害羞。 大多数学生对于学长学姐，都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和崇拜，李燕和柳彩霞也不例外。 尤其是来自五中的两位高材生，更是让她们兴奋莫名，觉得面上有光。 万雁鸣又高又帅，林石榴能说会道，这让两个小女生很是倾慕。 即便柳彩霞不说话，也能感受到她的喜悦。 虽然对于此番见面的意图，彼此心里都有数，但万雁鸣并没有直接挑明。 他只说五中放假了，他和石榴来镇上看外婆，顺便来看看她们，大家交个朋友。 于是，几个人的邀约就成行了。 在万雁鸣的提议下， 他们先去了附近的小饭馆填饱肚子。 万雁鸣请客，叫了几个家常菜，还开了几瓶饮料，虽然这对他而言很普通，但柳彩霞还是十分拘束，看来她很少在饭馆吃饭。 为了让柳彩霞放下戒备，万雁鸣使出了浑身解数，不停的讲着笑话，甚至现场为她们唱了几首歌…… 有了万雁鸣的努力，几人很快就熟悉了起来。柳彩霞的脸上也逐渐有了笑容，逐渐开口说话。 吃饱喝足之后，万雁鸣又请她们去旱冰场。 这一下，柳彩霞犹豫了。 其实镇上的旱冰场，孩子们大都知道，但并不是人人都去玩过。 毕竟在老师和家长的眼里，旱冰场和“三室一厅”一样，都有它的原罪。 在他们看来，如果说台球室是社会闲散人员的聚集地，那么旱冰场就是各路小混混的乌托邦了。 旱冰场里人员复杂，经常放着嗨曲，一些自以为帅的小青年抽烟、耍帅、撩妹儿，动不动就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所以，这种是非之地，并不是一个“好孩子”该去的地方。 何况去旱冰场这种地方，一是需要花钱，二是需要有人带。 万雁鸣看出了柳彩霞的犹豫，出言安慰。 “放心，这溜冰场是我小舅开的，自己人，不收钱，也不会有事的。” 李燕是个活泼爱玩的，一听就兴奋起来，在一旁撺掇着要去。 正是青春爱玩的年纪，柳彩霞犹豫片刻，也就同意了。 于是，几人又转战旱冰场。 —— 果然，这里是万雁鸣小舅的场子。 一看外甥带了朋友过来玩，小舅十分给面子，当即就让员工给每人安排一双冰鞋，还拿了不少的饮料和零食。 周五的晚上，来旱冰场玩的人还是不少的，但有了特殊关照，几个女孩也就没那么拘束了。 于是，在万雁鸣的带领下，几个女孩子开始换鞋学溜冰。 不过除了李燕略有点基础，石榴和柳彩霞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 刚换上溜冰鞋，她俩甚至站都站不住…… 李燕刚一进来，就遇到了一个熟悉的玩伴，两人互相追逐着去比赛了。 万雁鸣虽是个老手，却也带不过来这两个新手。 还好他早有准备，赶紧喊了个教练过来，让他专门带着柳彩霞。 而他则赖在石榴身边，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教她。 万雁鸣早就想过，有一天能带着心爱的姑娘一起滑旱冰，牵着她的手，耐心教导，小心呵护，直到两人能够并驾齐驱，翩然共舞…… 年前去少年宫的那次，他就想带石榴去溜冰，只是时间不够，今天好容易有了机会，他要在石榴面前大展身手。 石榴胆子大，学的也很快，才摔了三五次，她就可以稳稳的站着了。 就在万雁鸣想手拉手教石榴滑行的时候，彩霞却说想要离开…… 原来彩霞胆子小，脸皮薄，说什么都不敢尝试。 教练想要鼓励她，一开始自然要手拉手的教，在她摔倒守护的时候，甚至还会有些肢体接触。 可是彩霞实在太害羞了，红着脸低着头，根本就不和教练交流，只是求救一般喊来万雁鸣，说自己不想玩了，想要离开…… 石榴一看这情况，就让万雁鸣去教柳彩霞，自己则扶着栏杆一步一步的尝试着，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一样…… 教练认识万雁鸣，知道他是老板的亲外甥，对他的朋友自然也分外热情。 原本教练是要离开的，但一看石榴落了单，就热情的凑了过来，开始给石榴讲起了溜冰的技巧。 石榴不怕摔也不怕羞，在教练的指导下，开始慢慢松开栏杆，能凑合着滑几步了。 年轻的小教练很喜欢大胆又大方的石榴，听说她是五中的学生，心中愈发倾慕，也就越来越热情。 石榴明明可以自己慢慢滑行了，教练还是舍不得离开。 他说为了让石榴学的快一些，需要带一带她。于是他牵着石榴的双手，慢慢地朝场地中央滑去…… 教练越滑越快，各种炫技，石榴也越来越熟练，越来越胆大，她跟着教练穿梭在溜冰场，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快感…… 第183章 亲爱的小妹妹 “亲爱的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你的家在哪里，我会带你带你回去……” 热情的音乐让人热血沸腾，石榴笑的灿烂如花，她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石榴心无旁骛，一边体验着滑冰的乐趣，一边和小教练热切的聊着什么…… 一旁的万雁鸣不高兴了。 这本是他想象中的画面——自己牵着石榴，在旱冰场风驰电掣，如疾风一样闪过…… 可现在，他却只能小心翼翼的陪着柳彩霞。 柳彩霞实在太害羞，太谨慎了，无论万雁鸣怎么鼓励，她都不敢试着滑行一步…… “滑旱冰要胆子大一些，摔几次就好了，大家都是这么摔出来的，不丢人。” 万雁鸣心不在焉，也有些急躁。 他想让柳彩霞快些学会站立和基本滑行，这样他就可以让她自己扶着栏杆练习了。 在他的催促和鼓励下，柳彩霞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终于决定尝试一下。 她紧紧的抓住万雁鸣的手，试着滑行了一下，可她根本没掌握平衡技巧，也有很大的依赖性，万雁鸣刚想松手，她就跌了下去。 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就连万雁鸣都被带倒了。 两人摔在一处，有几个男生在一旁起哄。 “快看，快看，抱上了，抱上了！” 毕竟来这里玩的青少年，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男生教女生溜冰，更是常用的泡妹手段。 人们想当然的以为万雁鸣和柳彩霞是一对，所以在一旁起哄…… 柳彩霞的脸羞的通红，石榴也忍不住朝这边看了过来。 万雁鸣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 毕竟是他带柳彩霞来这里的，而且为了建立良好的朋友关系，他还不能对她置之不理…… “你....你先去玩吧，不用管我，我慢慢学就好。”柳彩霞有些羞愧。 好在这时候，李燕过来拿饮料了。 “来，李燕，你扶着她练一练，我也去溜会儿……” 万雁鸣赶紧叫住李燕，这才得以脱身。 恢复自由身的万雁鸣像是一头健硕的小鹿，快速的在溜冰场里滑行，他故意绕着石榴绕了几圈，然后在她身边玩了个急刹车…… 小教练一看这情况，才知道万雁鸣的心上人并不是那个柳彩霞，而是林石榴。 他赶紧笑了笑，跟石榴挥了挥手，潇洒的滑走了…… “你俩又不认识，聊什么呢？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能说啊？” 万雁鸣挡在石榴面前，语气酸溜溜的。 “不告诉你，秘密。” 石榴笑着瞥了眼万雁鸣，继续小心翼翼的滑行。 忽然没了教练的带领，又在场地中间，身边没有任何依傍，石榴有些谨慎，姿势很是笨拙。 万雁鸣在石榴面前倒滑着。 “告诉我你们聊的啥，我就带你滑。” “不用，总让人带着，什么时候能自己学会啊，就得自己练。” 石榴的倔强让万雁鸣毫无办法。 “万雁鸣，你刚才滑的不是挺帅的，接着去滑啊……” “不滑了，没劲儿。” “那你去教柳彩霞，你看你一走，她都不敢动了。我说你这师傅不行啊，怎么还没教会……”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一次就学会了？” “哟，你这是夸我呢。” 石榴笑了起来。 不过这一分神的功夫，她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倒了。 关键时刻，万雁鸣上去拉住了她的手，顺势将她带了出去…… —— “哦，不要不要悲伤，哦，不要不要哭泣，啊，在这夜里，让我带你带你回去……” 彩灯一闪一闪，伴随着劲爆的士高的节奏，万雁鸣越滑越兴奋。 他紧紧的牵着石榴的手，在溜冰场上驰骋，一会儿前行，一会儿倒滑，一会儿冲浪，一会儿金鸡独立…… 石榴发现，万雁鸣身手矫健，技术娴熟，在溜冰场上进退自如，潇洒飘逸，甚至比那个小教练还要厉害。 在他的带领下，石榴也能翩翩起舞，如鱼得水，如凤翔天，尽情享受着轻盈和快乐…… 要知道，严肃的校园，压力重重的重点班，身心疲乏的石榴已经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石榴惊奇的发现，溜冰场是一个忘却压力，刺激感官，激发青春活力的好地方。 她笑的很开心，滑的很放松，甚至忘记了所有的烦心事…… 不过，当她眼角的余光瞥到柳彩霞的时候，石榴还是清醒了过来。 虽然心有不舍，她还是叫停了万雁鸣。 毕竟，今天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哄好柳彩霞，不能只顾自己玩的开心。 “万雁鸣，我累了，腿都酸了，停下吧？” “我带着你，你用太用力的。” 万雁鸣正玩的开心，丝毫不愿松开石榴的手。 “真不想滑了，头有点晕，我想歇会儿。你去看看柳彩霞，也带着她溜一会儿。” “我……她还不会呢。” “你这么厉害，带带她嘛，要不人家丝毫感觉不到溜冰的乐趣，下次不来了，你还怎么约？” 听石榴这么说，万雁鸣已经明白了石榴的意思。 的确，他们这次来的主要任务，是和柳彩霞交朋友，让她卸下防备，以便接下来商量韩东江的事情。 万雁鸣只得停了下来， 石榴换下了旱冰鞋，坐在休息区喝饮料，万雁鸣则继续去带柳彩霞…… 好在彩霞经过这一会儿的练习，总算敢迈腿了。 万雁鸣为了让她不虚此行，就双手牵着她，带她在冰场中间慢慢滑行，体验着溜冰的乐趣…… 李燕则调皮的凑了上去，嚷嚷着让万雁鸣也带带她。 于是，万雁鸣一手拉着一个，带着她们在溜冰场玩了起来…… 李燕爱笑，笑声像银铃一般，让人听了心情愉悦。 坐着休息的石榴也被他们的快乐感染了，开心的欣赏着他们几个的身姿…… 此时，柳彩霞紧张严肃的脸上逐渐有了笑容，身姿也变得轻盈起来…… 石榴看着笑容灿烂的柳彩霞，忽然发现她紧张和羞涩的神态，还有甜甜的笑容，竟然和三姐彩衣有些相似…… 石榴的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了起来。 都是胆小、害羞的女生，都有一些些自卑感，都习惯沉默和忍受——韩东江这个畜生，就针对这些女孩下手。 第184章 兔子 从溜冰场出来，夜色已经有些深了。 好在春夜和暖，小镇依旧热闹。 万雁鸣把摩托车留在了小舅这里，几人一起步行回家。 路上，溜冰场的快乐意犹未尽，感觉脚下还有四个轮子，有种悬空的失重感…… 柳彩霞尤其开心，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她和李燕叽叽喳喳的说着溜冰的趣事，甚至约定了下周还来玩。 石榴沉默着，虽然滑旱冰确实很快乐，但她哪有时间每周来玩。 她想着，眼下趁着柳彩霞开心，是不是可以略微提下韩东江的事情…… 此时，他们正好路过舞厅，里面传来一阵兔子舞的音乐。 李燕听到这欢快的音乐，忍不住蹦蹦跳跳起来。 石榴看着李燕，开始套话。 “李燕，看你跳的挺好，你去过这舞厅？” “没有，我可不敢去，被学校发现要通报批评的。” “是吗？前两年管的是挺严，不过现在还好吧，听说你们学校就有老师去玩的……” 万雁鸣一听，知道石榴想把话题引向韩东江，赶紧岔开了话题。 “对了，这个舞曲好像叫兔子舞吧？这两年可火了，年前元旦晚会的时候我们班还有人跳呢，一群人连成一串蹦蹦跳跳的，比我外婆家养的那群兔子还像兔子……” “啊？你外婆家养兔子了？” 柳彩霞显然对万雁鸣的话更有兴趣。 “是啊，养了好多呢，你喜欢兔子？” “我最喜欢兔子了，尤其是红眼睛的小白兔。” “那简单，我送你两只吧？” “我也要！”李燕在一旁跳了起来。 “没问题，不过今天有点晚了，外婆可能都睡觉了，这样吧，明天你们到我外婆家，你俩随便选。”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 柳彩霞还没答应，李燕生怕万雁鸣反悔，赶紧拍板。 “不反悔。对了，你们知道我外婆家在哪儿不？” “知道，就以前那个风华照相馆对面，是吧？我和彩霞都去过那个照相馆。” “对，就在老照相馆对面。” “就这么说定了， 明天上午我们过去抱兔子……” 李燕正说着，柳彩霞拉了拉她的胳膊。 “那个我明天上午有事，怕是出不来，中午还要给家里做饭，要不约在下午吧？” “行，反正我一直都在家的，你们什么时候过来都行。” 约定之后，几人也到了柳彩霞的家。 她家住在一条偏街小巷，房子看起来比较破旧，天已经很黑了，却连一盏灯都没亮。 柳彩霞没有邀请他们进去，几人就在门口告别了。 李燕家住的不远，石榴和万雁鸣顺路把她也送回了家，然后两人才回了外婆家。 走到门口的时候，石榴有些犹豫。 “万雁鸣，要不你还是送我回家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摩托也放在小舅那儿了……林石榴，你怎么磨磨唧唧的，把我当什么人了？” 万雁鸣真的有些生气了。 “不是不信任你，我怕别人说闲话……我要住在这里了，你妈也会知道的。” “知道就知道啊，这是镇上，同学或朋友借宿一下很正常啊，曹瑾也住过这里的……” 此话一出口，万雁鸣马上后悔了，他赶紧找补。 “还有安子，他们来镇上玩，基本都住在这儿的。” 两人正在说话，外婆听到动静出来了。 “回来了还不进屋？又去你小舅那儿玩了吧？” “是啊，外婆，你怎么还没睡？” 两人一看外婆出来了，只能进屋了。 “这不是等着你们呢。就知道你每次回来都要去旱冰场。楼上床铺已经收拾好了，一人一间。” 外婆说着，看了看石榴。 从石榴的脸上，她看到了局促和为难。 “石榴这孩子我挺喜欢，还有好多话想和她聊呢，当年她爷爷奶奶的事，恐怕她都不知道……” 聪明的石榴立马明白了外婆的意思。 “是啊，我也挺想和外婆聊聊天，要不我和外婆一起睡吧？” “那敢情好啊，只要别嫌我这个老婆子脏。” “哪有，外婆最干净了，看把家里收拾的多好。” 石榴的甜嘴巴把外婆哄的哈哈大笑。 看着亲热的婆孙俩，万雁鸣自然没意见，自己去了楼上下休息，石榴则在楼下和外婆一起睡。 第185章 话匣子 这一夜，万家外婆和石榴聊了很多…… 石榴这才知道，万家外婆这一生过得很是辛苦。 万家外公是个勤劳、厚实的黑脸汉子，为人热情，八面玲珑，他早年就开始经商，从小本生意越做越大，在镇上逐渐立足，家境也越来越好。 万家外婆一共生了六个孩子，三男三女，孩子们也都生了一副好模样，聪明伶俐。 只可惜，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就赶上了大运动，万家外公在这场运动中受了批斗，心口窝了气，不到四十就撒手人寰，留下万家外婆带着六个孩子艰难求生。 好在男人去世的时候，大儿子和二闺女已经成人，可以帮衬家里，带着弟弟妹妹。 多年经商的家风熏陶，几个孩子都很精明，各寻出路。 大儿子结婚之后，继承了家里的百货铺子，稳扎稳打，从零售做到批发，生意一直不错。 二儿子力气大，爱吃肉，婚后小夫妻支了个肉脯，专门杀猪卖肉。随着他吃的越来越肥，钱也越挣越多。 小儿子年轻一些，爱玩爱闹，又有哥姐们照顾，人脉不错，就在镇里开了旱冰场，附近的舞厅、网吧也有他的份子。这两年也算挣到了钱，已经娶亲成家，只是还没有孩子。 至于三个女儿各自嫁人，也都过的不错。 大闺女最先出嫁，嫁去了城郊，丈夫是个老实人，由着她折腾，或支个裁缝铺子，或摆个菜摊，反正不闲着，小生意没断过…… 后来二闺女去照顾姐姐坐月子，和邻居的男孩看对了眼，打得火热。 大闺女一看，干脆牵了红线，让妹妹也嫁了过去。 两姐妹嫁的近，彼此有个照应，家里也就同意了。 只是，二闺女嫁的并不太如意，她也是婚后才发现，这二女婿虽然长得帅气却有些风流，还是个好吃懒做的，小两口的日子过得有些清贫，常靠大姐接济。 不过懒人有懒福，如今两个闺女的村子都赶上拆迁，也就有钱了…… 至于小闺女，就是万雁鸣的妈妈，她算是远嫁，找了个东北男人。好在她并没有跟去东北，而是也在城里安了家，还有了万雁鸣这么一个聪明帅气的宝贝疙瘩…… 如今说起来，这六个孩子都算出息。兄弟姐妹互相照应，生意越做越大，人脉越来越广，在柳树镇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富户。 万家外婆也心满意足了，只是，这一路多少心酸，多少为难，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感叹完自己的经历，万家外婆话锋一转，竟然提到了石榴的家事。 “石榴，你们家的女人都不容易，你奶奶不容易，你妈也不容易。别听那些人乱嚼舌头，也不要瞧不起你妈，一个女人拉扯几个孩子有多不容易，我太知道了。” 石榴心里一动，她还是第一次听外人为母亲说话。 “也亏了有那片石榴林，你们家的日子才过得下去。不过说起这石榴林，话可就长了……” 万家外婆今夜的精神格外的好，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她从那片石榴林的起源讲起，半路还俗的爷爷， 败坏门风的奶奶，秃顶风流的母亲，体弱无能的父亲，甚至几个貌美如花的姐姐——石榴发现，万家外婆对自己的事竟然如数家珍…… 原来，万家外婆和石榴奶奶曾是一个村子的姑娘，两人未出嫁的时候还很要好。 只是万家外婆嫁人早，又嫁的好，而石榴奶奶因为婚事耽误，后来又闹出了丑事，最后才嫁去了林家湾…… 其实关于上一辈的故事，石榴了解的并不多。 对于爷爷奶奶的故事，父亲讳莫如深，母亲很少提起，邻居们说起来都是一副玩味的语气，石榴也不爱听。 但万家外婆不一样。 或许是到了年纪，看透了市井百态，万家外婆对于石榴家的人事，有种悲天悯人的理解。 “你爷爷是个善人，你奶奶长得很漂亮，十里八村都难找出的美人，可惜命不好……” 从万家外婆的嘴里，石榴才真正了解了石榴林的来源。 她似乎看到了和尚爷爷从外地扛回小树苗，在一片荒地上种下石榴树，而那片荒地从几颗石榴树慢慢变成了一大片石榴林…… 第一次，石榴对于从小长大的石榴林有了别样的认识。 第186章 美男计 石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万雁鸣正坐在床头，笑盈盈的看着她。 石榴吓了一跳，赶紧坐了起来。 她睡眼惺忪，头发凌乱的样子，让万雁鸣忍俊不禁。 “你睡得可真香，我都来看你三次了。” “那你怎么不叫我？” 石榴一边说，一边捞起了自己的外套。 “好容易睡个懒觉，叫你做什么，睡呗。” “那你怎么不睡懒觉？” “我记挂着你啊，怕你不习惯，睡不好，所以一早就起床了，想着来陪你，没想到你睡得真香，像头小猪，我来了两趟你都不知道。” “你才是猪，哪有偷看人家睡觉的？昨晚外婆和我说了好多话，我都不知道几点才睡着的……” 石榴说着打了一个哈欠。 “看来外婆真的很喜欢你，她只有稀罕谁，才会有说不完的话。” 此时石榴已经穿好了外套，准备起床穿裤子了。 “万雁鸣，你先出去，我要穿衣服了……” 万雁鸣笑了笑，转身出去了，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石榴快速的穿好衣服，刚要出门，又拐了回来。 一向不怎么在乎形象的她，竟然破天荒的对着镜子照了照。 还好， 没有眼屎，只是头发有些翘。 石榴拿起外婆的木梳，随便梳了几下，摁了摁翘起的头发， 这才出了卧室。 前院掩着门，万雁鸣正在后院逗着团子，院子里再无他人。 “外婆呢？” “她天不亮就起来了，去菜园里干活了。石榴，这里有新的牙刷毛巾，你洗漱一下，咱俩先早饭吧。” 石榴走到水池旁，一边洗漱，一边问万雁鸣。 “你去叫外婆回来一起吃吧？” “不用，她一早就吃过了，让我们自己吃就行。她闲不住，爱干活，恐怕要到中午才回来。” “那好吧……” 等石榴洗漱完，万雁鸣已经在后院的小方桌上摆好了早餐。 两碗小米红薯粥，一笼荠菜大包子，还有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小葱拌豆腐。 绿的，白的，红的，黄色——只这颜色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石榴也饿了，毫不客气的大快朵颐。 “外婆做的饭菜真好吃，比学校的好吃多了。” “是吧，我也爱吃外婆做的饭菜，比我妈做的好吃多了。” 两人说着笑着，把饭菜吃的干干净净。 饭后，石榴主动去洗碗筷，万雁鸣赶紧帮忙收拾，忍不住夸赞起来。 “你可真勤快，也不矫情，难怪外婆喜欢你。” “是吗？外婆是不是也喜欢曹瑾？” “昂？” 万雁鸣愣了一下，这才明白石榴的意思。 昨夜他不小心透露曹瑾也住过外婆家，看来她是听进去了，还吃醋了。 万雁鸣有些开心，又有些惊慌，忙不迭的解释着。 “ 外婆才不喜欢曹瑾，她太矫情，吃不惯住不惯的，一只小飞蛾都能把她吓得哇哇大叫。” 石榴没说话， 继续洗着碗。 她洗好一个，万雁鸣接一个。 “其实曹瑾就来过一次，也不是我约的。还是小学时候吧，镇上有集会，她爸和我爸正好来镇上有事情要谈，就带着我们一起过来了。她就在外婆家住过一次……” “不用和我解释，跟我有什么关系。” 石榴洗完最后一个盘子，关了水龙头，万雁鸣赶紧递上毛巾，岔开了话题。 “石榴，咱们在家里待着也没事，要不我带你去网吧吧，教你上网。” “不去了，就知道玩，你忘了我们约了柳彩霞了，这才是正经事。” “她不是说的下午来么……” “那也要准备一下啊。对了，你说送人家小兔子，兔子在哪儿啊，哪儿有兔子？难不成你对她笑笑就行了？” 说到这里，石榴自己笑了起来。 “也行，反正那柳彩霞好像挺喜欢你的，我看她是醉翁之意不在兔。实在不行，你就多陪她聊聊，逗她笑笑……” “林石榴，你这话什么意思，让我用美男计啊？” “反正也没兔子，不用美男计，我看你怎么收场……” 看石榴认真的样子，万雁鸣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骗人的啊，真的有兔子。” “在哪儿？” “楼上。昨天一直没机会带你上楼，走，这会让咱去看看。” “啊，难道昨晚你和兔子睡在一起？” 石榴开着玩笑，跟着万雁鸣上楼了。 原来，在二楼的屋顶，有一间用木板和铁丝搭成的兔舍，里面养着二十来只兔子。 兔子有灰也有白，一个个干净整洁，惹人怜爱。 “这兔子养的真好，干干净净的，外婆舍得让你送人吗？” “舍得啊。这兔子生的可快了。原本只有一对，还是我闹着让养的……结果外婆喂得太好了，就生了这么多。” 万雁鸣无奈的笑着。 “她又爱干净，几乎每天都要上来几次喂养，打扫，也挺辛苦的，如果能送人，不是也轻松些， 免得越生越多。” “就是，外婆年纪大了，上下楼挺辛苦的，怎么不养在下面？” “养在下面怕有味道，我舅舅他们有时候回来会嫌弃，还总想把兔子吃掉……” 万雁鸣说着，弯腰抓起一只乖巧的小白兔，给石榴看。 “你看这兔子多乖。对了，你要不要先挑一对，就养在你家的石榴林里……” 石榴看着兔子，愣了一下。 “算了，我经常不在家，没精力养。” 石榴轻轻的抚摸着小兔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忧郁——她想起了裴嘉楠，想起了那个雪夜，两人抓到又放生的那两只小兔子…… 第187章 醉翁之意不在兔 为了下午的会面，石榴和万雁鸣整个上午都在商量对策。 经过昨天的接触，他们发现柳彩霞明显胆小、内向，话也很少，从不提及自己的私事。 如果让她指证韩东江，她会是什么态度——两人实在不确定。 但是他们没有时间了，今天必须要表明意图。 经过商议，两人最终决定，下午先由石榴和她聊——柳彩霞和韩东江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她对韩东江又是什么样的态度，这是很重要的问题。 毕竟事关隐私，女生之间好开口一些。 至于李燕，那是一个大嘴巴，很多事情不能让她知道的太详细，聊天的时候最好能让两人分开…… 两人正商议着，李燕跑来了。 原来她下午还有别的事，就先自己来抱兔子。 真是天助我也——石榴和万雁鸣相视一笑，赶紧带她去了楼上。 李燕挑了两只小兔就走了，两人安静的等着柳彩霞的到来。 午饭之后，外婆又睡觉了。 石榴和万雁鸣坐在后院逗着团子，忽然团子叫了起来，两人扭头一看，是柳彩霞来了。 彩霞年纪不大，却很懂事，她并没有空手上门，而是拎了一袋嫩绿的香椿芽，说是才从自家树上摘下来的，让石榴他们尝尝鲜。 因为外婆在睡觉，三人直接去楼上看小白兔。 柳彩霞确实喜欢小兔子，对那些兔子爱不释手，挑来挑去都挑花了眼…… 万雁鸣看了石榴一眼，借口去找装兔子的笼子，下楼了。 石榴和柳彩霞一起逗着兔子。 “彩霞，万雁鸣说了，要给这些兔子起名，管这只叫蹦蹦，那只叫跳跳。我觉得不好听，你觉得呢？” 彩霞一听，笑了起来。 “他自己的名字那么特别，给兔子起名也太随便了……” “是吧，我就说还是让你们自己起名就行了。其实我就很喜欢你这个名字，彩霞……” “啊？我这个名字太俗了，我自己都不喜欢的。” 柳彩霞有些害羞，也不相信石榴的话。 “可能是因为我二姐也叫彩霞，所以我就觉得特别亲切。” “真的？你姐姐也叫彩霞？” “嗯，她叫林彩霞，比我大好几岁，现在在南方打工呢，我也好久没见她了。” “那你想她了吧？我没有姐姐，就两个弟弟。” “还好，其实我不止一个姐姐，还有个大姐叫彩云，三姐叫彩衣。” “是吗？那真好，几个姐姐都挺疼你吧？” “嗯，大姐嫁人早，三姐最疼我，我俩从小一起玩，一起睡。” “你这么聪明，她成绩也特别好吧？不会已经考上大学了吧？” “没有，她成绩不太好，初中毕业就辍学了。我三姐长的很漂亮，就是比较内向，性格和你挺像的。” 石榴笑着，陷入了回忆。 “她特别勤快，手也巧，会织毛衣，还会给我剪头发……” 石榴和柳彩霞说了一些自己和三姐的趣事，逗得彩霞哈哈大笑。 不过，石榴话锋一转，陷入了悲伤。 “不过三姐走了一年多了，我好想她……” “哦，她也去南方打工了？” 石榴摇了摇头。 “那她嫁人了？” 石榴又摇了摇头。 柳彩霞的好奇心被强烈的吊了起来。 “那她去哪儿了？” “她哪儿也没去，就在我家的石榴林里，一个人孤零零的。” 柳彩霞听不懂，试探的问道。 “她是在家干活吧？” 此时石榴的眼里已经溢满了泪水，哀伤的盯着柳彩霞。 “没有，她自杀了，被埋在我家的石榴林里。” 柳彩霞吓了一跳，怀里的小白兔差点丢掉。 “为什么？” “因为她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遇到了一个人面兽心的老师……” 石榴没有再说下去，她想看看柳彩霞的反应，也在等着她的追问。 可是，彩霞没有追问，因为她大约猜到了什么原因…… 其实对于石榴和万雁鸣接近她的目的，柳彩衣心里是有数的。 因为李燕那个大嘴巴什么都往外说，她说过，堂姐李娜和万雁鸣都向她打听过韩东江的事。 而如果说成绩平平的柳彩霞在学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大约就是关于她和韩东江的传言了…… 柳彩霞知道，昨天他们专门去学校找她，又是请吃饭，又是滑旱冰，肯定是有目的的。 但她又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他们的热情。 昨天在旱冰场，她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尤其万雁鸣的优秀和热情，像是春日里灿烂的阳光，把她晦暗的世界都照亮了…… 虽然她猜到今日之行，醉翁之意不在兔，但她还是来了。 而这个时刻，终于来临了。 柳彩霞有些想逃，因为她觉得难堪。 同时，她也有些害怕，因为石榴的话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她三姐的死，真的和韩东江有关吗？ 可是，石榴的真诚和悲伤，又让她无处可逃。 第188章 救命稻草 午后阳光暖融融的，柳彩霞却觉得浑身冰冷。 如果不是石榴和万雁鸣主动找来，她并不想和人提起韩东江的事情，甚至不想面对。 她知道，学校里关于她的传言已经沸沸扬扬，但她并不很在乎。 因为她并不憎恨韩东江。 母亲病死两年了，父亲精神还有点问题，要靠药物维持，弟弟还在读小学——她这个家，早已破的千疮百孔。 因为前些年母亲看病，家里早就债台高筑，要不是韩东江，她很可能已经辍学了。 韩东江对她一直都很照顾，不仅给她减免学费，还把学校为数不多的贫困生名额留给她，这是她最感激的。 而且，平日里，他还会给她家里送去一些爱心物资…… 其实她的成绩并不优秀，长相也是平平，从小学到初中，老师们对她都很忽视，并没有特别照顾。 只有韩东江，这个威风八面的政教处主任，唯独对她温言细语，关爱有加…… 所以，她并不恨他。 相反，她的内心竟隐约有些得意。 这么多同学，这么多女生，他能看上她，一定是她有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就像他说的，他觉得她长得特别好看，也特别温柔。 因为政教主任的偏爱，同学们对她变得客气起来，再也不敢当面欺辱。 至于那些女生背地里说她，一定是出于嫉妒。 不管怎样，她现在不再是透明人了，就像韩东江说的，在学校里她想横着走都可以…… 虽然她并不会横着走，但这她有种被宠爱的安全感。 虽然当他第一次对她动手动脚的时候，她很惊恐，很困惑，也很恶心…… 身为一个初中女生，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也想过抗拒，但她哪里是他的对手，她甚至没有力气掰开他的手臂，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一直说他喜欢她，心疼她，就是想多疼爱她，给她更多的爱。 虽然知道不对，也知道不好，但柳彩霞无法抽离。 她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也不想和人交流，直到李燕主动找到了她。 从石榴的话里，柳彩霞能感觉到石榴对韩东江的厌恶，甚至能感觉到她对韩东江的仇恨。 他们找她，一定是想从她这里知道什么，做些什么…… 柳彩霞的心里有些防备。 所以，她不想开口。 两人沉默良久，还是石榴主动打破了沉默。 “彩霞，我听说你家里比较困难，所以学校给你申请了贫困助学金？” “嗯，就是韩主任帮我弄的，所以我要感恩。” 柳彩霞也不遮掩了，直接表明了立场和态度。 她的话把石榴都气笑了。 “感恩？这钱是国家出的，又不是他自掏腰包，你只要符合条件都可以申请。就算感恩，也该感恩国家吧。” “不，你不知道，在村里，条件比我差的不是没有，学习比我好的更多，却不是谁都能申请的。韩主任说了，他是专门和领导沟通，才照顾我的。” “所以他说什么你都相信了？” “相信，为什么不相信呢？毕竟这些年，只有他真的帮助我，只有他真的心疼我。” “是真的心疼吗？” 石榴没想到，还有这么愚昧的女生。 她不想再兜圈子，干脆把话挑明了。 “说实话，他只是关心你，帮助你，没有对你动手动脚吗？” 柳彩霞沉默了。 她不想回答。 可是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石榴摇了摇头。 “他根本就不是真的对你好，如果对你好，他怎么会……” “那是他喜欢我，他说了，他喜欢我，心疼我，想多疼疼我。他说，这是爱情……” 石榴无语了。 “爱情？你知道他多大年纪？你知道他有家有口吗？” “他说了，他和他媳妇感情不和，已经快要离婚了，等我读了中专，他就和他媳妇离婚，等着我毕业就娶我。” “你信吗？你真的信吗？” “不信又能怎么样呢。” 柳彩霞的眼泪掉了下来。 “爱情不是这个样子的，它不该是这个样子？” ‘那是什么样子？’ 柳彩霞扭头看着石榴，眼神里都是心酸。 “是你和万雁鸣那样吗？” 这两日接触下来，柳彩霞已经看出，万雁鸣喜欢石榴，很喜欢。 这让她羡慕，更让她心痛。 这才是爱情，健康、阳光、青春又美好的爱情…… 而她，就像低矮屋檐下长着的青色苔藓，完全见不得光。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还能怎么办？ 最初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求救，可是他是政教处主任，和校长的关系很好，据说在教育局也有关系…… 韩东江说了，如果她的成绩考不上高中，会帮她联系一个中专，并且供她上学。 最重要的是，如果失去助学金的机会，她就真的再也不能上学了。 韩东江他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她不想放手。 第189章 幸运兔 对于柳彩霞，石榴想到过她会软弱，会胆小，唯独没想到，她竟然会对韩东江产生感情和依赖。 一个正值花季的女孩，究竟要缺爱到什么程度，才会对一个龌龊下流的中年男人产生这样的依赖和感情。 石榴看着满心防备的柳彩霞，就像看着一只警醒的刺猬。她满心悲凉，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很明显，柳彩霞和三姐是不一样的。 三姐只是软弱胆怯，柳彩霞却是愚蠢糊涂，不分善恶、难辨真伪，甚至看不清韩东江的真面目，竟然把他这样人面兽心的畜生当成救世主。 这样一个糊涂的人儿，该怎么劝解，她又能听进去多少，石榴心里实在没底。 就在两人沉默以对的时候，万雁鸣上来了。 他左手拎着一只小笼子，右手抱着一束油菜花，看起来阳光灿烂，温暖耀眼。 不过，他一看石榴的脸色，就知道事情聊的并不顺利。 也是，柳彩霞这样的女孩儿，一看就是心事很重，很难交流的那种女孩儿。 何况是被老师猥亵这种隐私的事情，一般人都很难开口，更别说配合取证了。 万雁鸣知道事情有难度，所以并不诧异。 他不想把事情弄僵，也不想逼柳彩霞。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看来还得再添把柴、加把火。 万雁鸣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开心的把笼子递给了柳彩霞。 “彩霞，你看这笼子可以不？装两只兔子没问题。这儿还有个小门，方便开关。” “挺好的，谢谢你。” “客气啥？对了，兔子挑好了没？让我看看哪几只兔子被我们彩霞挑中了？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幸运兔啊。” 柳彩霞被他逗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很清楚，万雁鸣之所以对她如此热情，是为了韩东江的事情。 但刚才她和石榴聊的并不愉快，石榴已经不高兴了。 所谓无功不受禄，她有些不想要兔子了。 “什么幸运兔，去我家哪有在你家享福，看外婆把它们照顾的多好……” “那不一样，外婆年纪大了，上楼也不方便，陪伴它们的时间不多。而且有这么多兔子，她也顾不来啊……” 柳彩霞看了看手里的兔子，实在爱不释手。 “那就要这只吧，我挺喜欢它的。” “挑两只，一只兔子太孤单了，不好养。” 石榴一听，也笑着附和。 “是啊， 挑两只吧，两只有个伴儿，好养活一些，李燕上午来也挑走了两只。” 柳彩霞犹豫着，又看向了一只灰白相间的小兔子。 “那就再要这只吧。” “你真有眼光，这可是只名副其实的花兔子，可好养了，什么都吃的。” 万雁鸣说着，把两只兔子装进了笼子，又晃了晃手里的油菜花。 “看这油菜花，好看不？这花兔子可爱吃花了，一到春天，外婆就喂它吃油菜花。” “兔子还吃油菜花？” 石榴有些诧异。 “不信，那你试试。” 石榴半信半疑的接过油菜花，拿起一束放在笼子里。 果然，那只花兔子凑了过来，欢快的吃了起来。 “看看，我没说错吧？” 说到这里，万雁鸣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第190章 打个赌 为了让柳彩霞放下防备，万雁鸣决定趁热打铁，再和石榴打个赌。 而他的目的，就是让柳彩霞去一趟石榴林，让她亲眼看看三姐的坟墓，亲身感受美好生命消逝的震撼和心痛。 他相信，那一定会让柳彩霞有所触动，有所改变。 “这只兔子是名副其实的花兔子，特别爱吃花。像油菜花、木槿花，洋槐花，野菊花，反正我外婆在田里看到什么花，都会拿来喂它，目前还没遇到过它不吃的花。” “真的？那这花兔子就像香香公主一样，是吃花长大的了？” 柳彩霞笑的很开心。 她就喜欢听万雁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虽然听起来有点夸张，但就是让人很快乐。 这只并不起眼的花兔子，在万雁鸣的描述下，增加了许多浪漫的色彩。 “对，那是香香公主，咱这就是无花不吃的香香兔！” 万雁鸣说着，略带挑衅的看了石榴一眼。 石榴和万雁鸣交往良久，对彼此的性情都很了解。 她看着万雁鸣这一通操作，很快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于是，石榴顺着万雁鸣的意思，接着往下聊。 “无花不吃？我才不信呢？有一种花，它肯定不吃。” “什么花？”柳彩霞好奇的问。 “石榴花啊。我家种石榴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吃石榴花的。” 万雁鸣一看石榴接话了，就开始演起来了。 “你这么一说，石榴花还真没吃过，因为我们这边没有石榴树。不过，只要是花，它肯定吃的。” “肯定不吃。” “怎么就肯定不吃？它吃石榴的，我喂过。” “石榴是石榴，石榴花是石榴花。吃石榴不一定吃石榴花啊，反正我没见过。” “你没见过，不代表它就不吃啊。” “石榴花我尝过，又酸又涩，羊都不吃，兔子肯定也不吃！” 眼看俩人脸红脖子粗的吵了起来，柳彩霞赶紧劝解。 “哎呀，你俩不要吵了。以后有机会了，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对啊， 还是彩霞聪明，咱们试一下不就知道了？林石榴，你家的石榴树现在开花了吧？” “开了，现在正是石榴花开的时节。” “好，林石榴，咱们打个赌吧，敢不敢？” “赌就赌，谁不赌谁是胆小鬼。说吧，赌什么？” “就赌兔子吃不吃石榴花啊！如果吃，算我赢，如果不吃，算你赢。” “好，彩霞，你给我们作个见证，咱们一会儿就带着兔子去石榴林，试一下兔子到底吃不吃石榴花。” 两人气鼓鼓的，一起看着柳彩霞，似乎等着她做个公平的决定。 彩霞一下子有些尴尬。 她并不太想去，却又不好拒绝，毕竟这场争吵好像是因她而起的。 “现在去……有些晚了吧？” “不晚，我骑摩托带你们去，摩托车很快的，来回也就一个小时吧。” 万雁鸣说着，生怕彩霞拒绝，赶紧起身下楼。 “你俩先把这些兔子喂一下，我去骑摩托，很快就回来。” —— 不等石榴喂好兔子，楼下一阵摩托轰鸣声响起，万雁鸣已经回来了。 跟他一起的还有安子。 原来，昨天万雁鸣就给安子打了电话，叫他今天回来一起玩。 刚才他去骑摩托，想到自己一辆摩托车带两个女生有些不合适，就顺路叫了安子。 安子也有摩托车，又最爱跟着他四处跑，所以一口就答应了。 两辆车，四个人，一车载一人最合适不过。 万雁鸣载惯了石榴，可柳彩霞太害羞，不坐安子的摩托，石榴就坐上了安子的车， 就这样，两辆车一起奔向林家湾…… 第191章 女大十八变 暖风斜阳，青葱少年。 摩托车奔驰在乡间小路上，有一种自由自在的快乐。 万雁鸣为了哄柳春霞，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努力的讲笑话逗她开心。 柳彩霞抓着万雁鸣的衣服，一颗芳心随风荡漾，她越来越迷恋这种青春应有的活力和美好。 虽然她很清楚，万雁鸣带她去石榴林，肯定是为了韩东江的事情，但她还是去了。 她也很好奇，石榴的三姐究竟是怎么死的，难道真是韩东江害死的？ 她不相信，韩东江会做出这种事情。 所以，她心甘情愿走这一遭。 安子则载着林石榴，不停的问东问西。 他实在好奇，自己的老大怎么会如此迷恋林石榴，为了她的事情来回奔波，劳心劳力。 石榴的情绪并不太高，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 她的心思都在柳彩霞身上，心里五味杂陈…… —— 这一次，几人还是从小道进入石榴林的。 春日的石榴林郁郁葱葱，但并未到石榴花开的时节，所以，石榴树上只有零星几个红色的花骨朵，在绿叶间显得耀眼夺目。 不过，谁都明白，今日的石榴花不是重点。 石榴带着他们，径直来到林子深处的小木屋。 “这儿就是我家的石榴林了，万雁鸣，你带着他们先歇一会儿吧，我去拿点东西。” 石榴走开了，万雁鸣放下笼子，把兔子放在了小木屋里。 安子很是新奇，围着小木屋打转，柳彩霞环顾四周，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座新坟…… —— 石榴则走出石榴林，径直回了家。 家里敞着门，但并没有人，石榴回了自己屋子，找出三姐的日记本，里面还夹着三姐的那些照片。 就在她装好书准备离开的时候，母亲推门进来了。 看到石榴，她似乎并不意外。 “哟，舍得回家了啊？” 石榴笑了，上去挽住了母亲的胳膊。 “妈，今天没打麻将？” “别打岔，等你一天了，昨晚住哪儿了？” 石榴一听，就知道裴大山给母亲通风报信了。 她也懒得隐瞒，直接坦白。 “住在同学家了。” “哪个同学？柳树镇的？” “是呀，说了你也不认识。” “你……” 阮小玉看了看石榴，忍不住嘟囔了起来。 “你现在也学会夜不归宿了？你忘了你三姐是怎么死的……” “没忘。” “没忘？那你不好好上学，还和人家到处乱跑？” “妈，我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有数，你不用操心，也不用管。” “不管？我是不想管的，你今天要是不回来我都不想问，那你回来干嘛？” “我拿东西啊，这是我的家，我还不能回了。” 石榴说着，象征性的给母亲捶了几下背。 “好了，妈，你赶紧打麻将去吧，我还有事，不跟你说了。” 阮小玉一听，赶紧抓住石榴。 “不是，你这刚回家，又要去哪儿啊？” “我去石榴林，约了几个同学来林子里玩。” “石榴林，你又从林子后面绕进来的？” “是啊。妈，我不跟你说了，同学还等着我呢……” “什么同学啊？都到林子了，也不带家看看。” “就是几个普通同学，没什么好看的，他们一会儿就走了。 ” “你不带回来，那我自己去看。” “哎呀，妈，你不能去。我都这么大了，你给我留点面子吧？” “我去看看，怎么就没面子了？石榴，你到底在忙什么呢？是不是又是为了你三姐的事情？” 石榴没回答，只是挠了挠头发。 “石榴啊，你从小做事就有自己的主意，妈很少干涉你，按说现在你大了，我更不该管了。可你考上五中不容易，你得好好学习啊！不管什么事情，都等考上大学再说。” “妈，我明白，这几天学校运动会，不上课，不会耽误学习的，你放心吧。” 石榴说完，就要跑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妈，石榴花能吃吗？” “啥？石榴花？可以吃啊，不过都是入药用的，石榴花性凉，你小时候流鼻血还吃过呢。” “哦，知道了。我走啦！” 阮小玉看着女儿离开的身影，无奈的叹了口气——儿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 昨夜她忽然接到裴大山的电话，问石榴晚上回家没有。 她一头雾水，细问之下这才知道，裴大山在柳树镇上见到石榴和一个骑摩托的男孩在一起…… 阮小玉闻言，心里五味杂陈。 她一直认为自己还算开明，并不怎么反对女儿们谈恋爱，对老二彩霞，她几乎不管不问；对老三彩衣，也只是担心她被人骗，才会加以管束。 但对于石榴，她的感情实在复杂。 石榴从小就像个假小子，不爱打扮，性情冷淡，她甚至担心这闺女以后不通男女之情，所以着意让她穿衣打扮。 好在女大十八变，石榴来了例假之后，身体开始发育，虽然依旧一头短发，但越长越水灵了。 然而，彩衣走了之后，石榴像是变了一个人，阮小玉实在看不透女儿的心思…… 但她知道，别看石榴年纪小，却比三个姐姐都要聪明，她应该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的。 听裴大山说，那个男孩也是五中的，家境还不错——罢了，只要不是裴嘉楠就好。 第192章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回来的路上，石榴顺手摘了几个花骨朵。 毕竟以这个由头把柳彩霞诓来了，总要象征性的表演一番。 不过，此时的柳彩霞，早就忘记了打赌这个事情。她正站在林彩衣的坟前，沉浸在万雁鸣的描述里，浑身冰冷…… 她终于知道了三姐之死的始末。 虽然韩东江不是害死三姐的直接凶手，但真的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石榴没有说话， 只是把石榴花丢进了兔子笼里。 之后，她把手放进兜里，反复摩挲着那本日记。 她不知道就这样把三姐的日记宣示于人是否不妥，但眼下， 她没有别的选择。 —— 小木屋里，柳彩霞翻看着林彩衣的日记，泪眼逐渐朦胧。 那些忐忑的话语，那些不安的心情，那些羞耻的矛盾，那些无力的逃避，原来自己都曾经历过。 只是当时的她，从没想过把它们写下来。 时间久了，逐渐麻木，逐渐习惯，逐渐接受的她，就选择性忘记了那些不堪的过往。 可如今，那稚嫩的笔迹，血泪的控诉，却让她隔着另一个女孩，看到了曾经那个节节败退的自己。 合上日记，几张照片掉了出来。 捡起来，是林彩衣如花一般明媚的容颜——一个生命就这么消逝，一朵花就这么枯萎，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一个衣冠禽兽的韩东江。 林彩衣退学那么久，韩东江竟然都不放过她，找上门去极尽侮辱，将她逼到绝路，事后还像无事人一样全身而退，继续捕捉下一个猎物——而自己，就是这个傻傻的猎物…… “你说你最爱丁香花，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它，多么忧郁的花，多愁善感的人啊……” 万雁鸣坐在木屋前，弹着吉他唱起了歌。 自从去年那个飘雪的冬天，他第一次来到石榴林，听石榴说三姐最喜欢音乐，他就有一个心愿，早晚有一日来到坟前，为彩衣唱一首歌。 所以今天来的时候，他特意背上了吉他。 “那坟前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你看那满山遍野，你还觉得孤单吗？” 在万雁鸣的歌声中，柳彩霞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石榴没有哭，只是平静的看着那座孤坟，她知道，三姐的事情就要有结果了。 “你听啊有人在唱，那首你最爱的歌谣啊，尘世间多少繁芜，从此不必再牵挂……” 当万雁鸣的歌声停下，柳彩霞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自己和韩东江的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 柳彩霞失身了。 而且不止一次。 韩东江就是一个畜生，果真对自己的学生下了手。 但眼下，他们需要的是证据。 柳彩霞能不能出面指控，有没有切实有力的证据，这是关键。 万雁鸣早就想好了对策，如果韩东江再找彩霞，就让彩霞带上录音机，录下他的言行作为证据，这样一来，他就无从抵赖了。 可是，面对这个要求，柳彩霞退却了。 毕竟作为一个受害者，她是害怕的，也是害羞的。 一个女孩子和老师有染，即便学校里流言漫天，没有实质证据，终究只是流言…… 而一旦对簿公堂，这件事情将会人尽皆知，那她的以后怎么办？ 她还怎么上学，怎么嫁人，这都是自己实打实要面对的问题。 石榴可以不顾一切给三姐复仇，因为三姐已经没了，可自己呢？自己还要活下去。 何况，如果揭发之后，韩东江依旧毫发无损，那么她怕是没有活路了…… 面对柳彩霞的犹豫和胆怯，万雁鸣十分理解，温柔耐心的劝解着她。 对于恶人，退让只会让恶变本加厉。 当初三姐如果勇敢一些， 将他的恶行揭发出来，也许韩东江早就得到了惩罚。即便他侥幸脱罪，至少以后不会那么胆大妄为，上门欺辱…… 正是三姐的软弱，息事宁人，才会让韩东江成了她醒不来的噩梦，也让事情最终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彩霞实在不该继续息事宁人，以至重蹈覆辙。 至于柳彩霞担心的其它问题，万雁鸣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让母亲的朋友出面，都处理好的。 就这样，在万雁鸣的大力支持和鼓励下，柳彩霞决定配合他的所有行动。 第193章 信任 终于争取到了柳彩霞，石榴和万雁鸣欢欣不已。 两人觉得长久的坚持和努力没有白费，事情应该很快就会有眉目了。 所以，万雁鸣立马开始部署下一步行动。 根据之前律师叔叔的指导，他给柳彩霞留了一台小型录音机，教会她如何使用，还专门留下了自己家的电话号码，让她有事随时给他打电话。 因为倾慕，所以无条件信任。 经过这两日的接触，柳彩霞对万雁鸣已经产生了很深的依赖。 在她看来，万雁鸣成熟聪慧，幽默风趣，有背景，有才华，有胆量，她相信他一定有能力扳倒韩东江的。 所以，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冷眼旁观的石榴，心里却有隐约的担忧。 她发现，柳彩霞对万雁鸣倾慕的眼神，像极了昔日三姐对裴嘉松的爱恋。 她有心提醒，却又无法开口。 因为她若开口，提醒万雁鸣注意分寸，保持距离，很可能会被误认为吃醋。 何况，柳彩霞太脆弱了，在这样的时刻，她需要万雁鸣这样一个精神依托。 原本石榴是想做这个精神依托的，所以她才主动过来谈，但显然，柳彩霞对她并不怎么信任。 信任，是一种滑稽又微妙的好感，自带一点非理性的冲动——她并不太了解你，但一见到你就深深信赖，还带了一点“破釜沉舟”的勇气——那么多人，就只信你；成与不成，也只信你。 可以说，被人信任是一种幸福的负担。 石榴求之，但不得之。 而轻松得到信任的万雁鸣，有一些窃喜，但更多的是感觉到了莫名的压力。 事已至此，他只盼一切顺利。 返校之后，万雁鸣每日关注自家的电话，期待电话铃声的响起。 只可惜，柳彩霞迟迟没有消息。 —— 匆匆春去，冉冉夏来。 随着天气逐渐炎热起来，高一学习生活也即将结束。 这次期末考试，关系到分班的变动。 重点班的同学怕被踢出来，要严防死守，坚守阵地；普通班里有野心的同学，想趁此机会挤进重点班，比如李娜。 竞争和压力悄无声息的蔓延着，就像越来越炎热的天气…… 每个人的目标似乎都很明确，只有万雁鸣内心是矛盾的。 他不愿意去重点班里厮杀，却又想离石榴近一些——总体上，他还是想进重点班的。 但要考到班级前三名，实在困难。 自从石榴调走之后，他学习的劲头就大不如前，状态也越来越差，上课不是开小差，就是打瞌睡…… 以前有石榴，学习对万雁鸣而言是一件相对快乐的事情，他可以和她打赌，可以和她讨论…… 而现在，学习只剩下了枯燥和无味。 以前他会让李娜给石榴捎信，或者带点东西，至少还是有盼头的。 但李娜自从知道他和石榴在运动会期间回了石榴镇，却没有叫自己的时候，她就莫名其妙的生了气。 这些天，她不再理睬万雁鸣，也不愿再给两人传信，只一心复习备考，要进重点班。 对此，万雁鸣也不好勉强。 于是，在寝室、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的单调生活里，在沉闷压抑的题海中，除了mp3里的音乐是心灵的慰藉，万雁鸣就只有寄希望于偶尔的相遇了…… 万雁鸣知道石榴上体育课的时间，摸清了石榴去图书馆的规律，他会专门在这两处场所等着石榴，制造偶遇。 只是随着校风建设月的到来，男女同学之间哪怕多说几句话，都会引人侧目，何况这两位风云人物。 所以即便两人偶遇，也不好太过亲密。 不过，对万雁鸣而言，哪怕只是偶尔看一眼，偷偷瞄一眼，一个微笑，一次回眸，就够了…… 随着考试逼近，暑假即将来临。 万雁鸣期待假期的同时，心里始终无法安稳。 眼看就要放暑假了，柳彩霞那里却迟迟没有消息，而她家也没有电话，他只能抽空再回去一趟了 …… 第194章 打草惊蛇 黄昏时分，在柳树镇中学门口，万雁鸣再次见到了李燕。 不过，这一次，柳彩霞没有和她一起。 原来，柳彩霞已经一周没来学校了。 听李燕说，柳彩霞因为父亲生病请假，已经两周没来学校了。 万雁鸣一听，就觉得不大对劲。 他赶紧调转车头，去了柳彩霞家里。 途中，他忽然想到什么，停在水果摊前买了一大串香蕉，又买了一袋苹果。 穿过逼仄破旧的巷子，柳彩霞家里暗沉沉的，但隔着门缝，能看到门是虚掩着的。 万雁鸣停好摩托，拎着水果刚要推门进去，忽然传来一阵狗叫，让一向胆大的他莫名心惊。 万雁鸣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进去，而是选择在门口等候。 此时天色尚早，柳彩霞也许不在家，也许很快就会有人出来的…… 等待的时候，巷子里走过几个邻居，好奇的盯着万雁鸣。 万雁鸣被盯的浑身不自在，正在犹豫要不要离开的时候，巷口进来一个纤弱的身影，正是柳彩霞。 她抱着一捆豆角，还有一些青草，一脸的麻木和疲惫。 虽然暮色昏沉，她还是一眼看到了等在门口的万雁鸣。 柳彩霞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 “万雁鸣，你怎么来了？” “我去学校找你，听说你请假了，就过来看看。” “哦，快进屋吧。” 柳彩霞赶紧开门，将手里的青菜放在地上，呵斥住狂吠的狗，把万雁鸣让进屋里。 听说你父亲生病了，他身体怎么样了？我买了一些水果……” 万雁鸣小心的四处环顾，递上手里的水果。 “他没事，还在田里干活呢，我先回来烧饭。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柳彩霞有些感动，推辞着不肯接受。 “放这儿吧，拎着挺沉的，我手都酸了。” 万雁鸣把水果放在八仙桌上，苦笑着甩了甩胳膊。 屋内光线昏暗，柳彩霞打开电灯，这才看到自己衣服上的污渍，她有些害羞，赶紧去倒水。 “这是我自己的杯子，干净的，你先喝杯水。” 柳彩霞说着进了屋。 等她再出来，已经换上一件干净的裙子，头发也梳过了。 “那个……不耽误你烧饭吧？” 万雁鸣有些不安。 “不耽误。你来是为了他的事吧？” 柳彩霞说着，拿过一个盆子，开始择菜。 “是，一直也没你的消息，这马上放暑假了，我就来看看你。” “他……从那以后，就没有再找过我。” “从哪儿以后？” 万雁鸣一时摸不清头绪。 “就是咱们见面以后，他好像知道什么了，反正他就突然对我很冷淡，没有再私下找过我……” 柳彩霞说着说着沉默了。 万雁鸣心里也是一凉——很明显，他们打草惊蛇了。 虽然他一时还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但计划明显被打乱了。 也许是那天去旱冰场被其他同学看到了？ 满怀期待的万雁鸣有些失望，忍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是自己考虑不够周全。 看到万雁鸣失望的神色，柳彩霞眸子里的光逐渐暗淡下去，她低下了头。 “对不起，那录音机我也没有机会用上……” 因为她低着头，万雁鸣看不清她的神色。 但他却清楚的看到，一颗颗晶莹的的泪珠掉下，打在那些豆角上。 万雁鸣忽然有些愧疚。 从另个角度来看，韩东江不再骚扰她，停止侵害，这应该是个好消息吧。 可自己只顾取证，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所以，万雁鸣只能调整矛盾的情绪，笑着安慰柳彩霞。 “他不打扰你了，那挺好啊，你就可以安心学习了。没事，你不要有压力，取证的事，我们另想办法。” 万雁鸣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既然你父亲的病好了，你怎么还不回学校呢？” 柳彩霞沉默片刻，这才轻声回答。 “我不想读了。”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 “韩东江现在处处针对我，我再也不想回学校了……” 柳彩霞说着，终于控制不住，哭成了泪人儿…… 第195章 轻敌 原来，柳彩霞这段日子并不好过。 不知为何，韩东江对她再无半分亲近，再无特殊照顾，说话更是冷冰冰的，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在学校本就不受老师重视，更被同学嫉妒嘲讽，如今没了韩东江的庇护，很多同学就开始笑话她，说她失宠了，被抛弃了…… 柳彩霞在学校的日子，可谓度日如年。 而且，韩东江已经明确通知她，因为还有更多贫困生需要资助，下学期的勤工助学名额就没有她了。 她的学习本来就不是很好，想考上重点高中基本没什么希望，就算进了普通高中，三年的学费也根本负担不起…… 所以，柳彩霞萌生了辍学的念头，这才以父亲生病为理由，请假在家…… 因为事情没办好，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给万雁鸣交代，就一直没打电话。 “我主动去办公室找过他，可他根本不给我录音的机会，他好像有防备了，还骂我不自爱……” 柳彩霞的脸憋的通红，头更低了。 听着柳彩霞的哭诉，万雁鸣的自责越来越深。 他总觉得是自己害了柳彩霞。 如今坏人没得到惩治，害得柳彩霞要辍学，可谓得不偿失。 “不怪你，这个人本来就很狡猾，他应该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没事，我再想办法……” 两人正说着，门被推开了，一个小男孩跑了进来。 他好奇的打量着万雁鸣，不等万雁鸣说话，转身又跑了出去。 “那是我弟弟……”柳彩霞解释着。 万雁鸣看到她的家人回来，知道柳彩霞要赶紧做饭了，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于是，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 “既然你爸身体好了，你还是回学校上学吧。放心，我妈认识你们学校的校长，关系还不错，勤工助学的名额会帮你争取的。” 柳彩霞没有说话，只是丢下了手里的豆角，赶紧站了起来。 “要不……你在这儿吃了饭再走吧？” “不用了，我外婆家很近的。对了，那两只兔子还在吗？” “在这儿呢。” 柳彩霞带他来到小屋门口，掀开木板，看到了两只兔子。 笼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看得出来，她养的很精细。 “养的真好，它俩胖了许多。行了， 我走了，有事你记得给我打电话，没事也可以打的，我也好知道你的情况。” 面对内向敏感的柳彩霞，一向能说会道的万雁鸣变得小心翼翼，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达才合适。 “对了，这是两张电话卡，你去街上的公用电话亭打就好。” 万雁鸣从兜里掏出两张电话卡，硬塞给柳彩霞，转身出门了。 柳彩霞站在门口，依依不舍的目送万雁鸣离开…… —— 在左邻右舍好事八卦的目光中，万雁鸣像是逃跑一般，将摩托车开的飞快。 当离开巷子的一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他的心情依然沉重。 万万想不到，韩东江如此狡黠谨慎，是自己太轻敌了。 原本的计划似乎全被打乱了，事情到了这一步，该怎么走下去？ 回校又该怎么和石榴说呢？ 万雁鸣不甘心，扭头又去了柳树镇中学，在校门口徘徊沉思。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李燕这个大嘴巴说漏了？可她并不太知道内情，只大约知道事情和韩东江有关。 是那天他们在滑雪场被韩东江看到了？可是韩东江也不认识他和石榴吧？ 也或者韩东江喜新厌旧，碰巧对柳彩霞厌弃了？ 万雁鸣正想着，身后响起一阵喇叭声，一辆车要拐弯进去，他赶紧挪了挪摩托，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裴大山。 也不知道裴大山在这个学校的活儿完工了没有，也许他知道韩东江的近况。 但是对于裴大山，万雁鸣并不熟悉，他决定找裴嘉松探探情况。 万雁鸣听母亲说过，裴嘉松如今和大姨已经很熟悉了，沙岗村的活儿也即将竣工，大姨又给他介绍了新的工程。 现在的裴嘉松，已经挣到一点钱了。 第196章 狮子大开口 回到外婆家，万雁鸣先给大姨打了电话， 要到裴嘉松的传呼号码，就呼了他。 很快，裴嘉松回了电话。 没想到，他这两天就在裴家村。 听说万雁鸣回了柳树镇，他骑着摩托很快就赶来了。 两人在老街口的烧烤摊前坐下，点了一些肉串，又叫了几瓶啤酒，两人聊了起来。 “你怎么没在城里？沙岗村的活儿干完了？” 万雁鸣给裴嘉松倒了一杯啤酒，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那边基本完工了，就剩一点收尾的活儿，工人干就行了。我这几天抽空给村里的老房子修整一下。” “你们又不在村里住，这会儿修房子干嘛？要结婚了？” “没有，我这情况结什么婚啊。” 裴嘉松苦笑一声，又倒上了酒。 “就是家里房子两年没住人了，屋顶有些漏水，夏天雨水又多，不修不行了。” “哦，我可听我大姨说，你那个女朋友人很好，怎么，不准备结婚？” “嗨，一言难尽，不提这个了。” 裴嘉松知道，万雁鸣应该知道英子和他的事情，但他一点也不想聊这个，只能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怎么在镇上？又和石榴一起来的？” “没有，我自己来的。怎么，我们上次来镇上，你知道？” “嗯，前些天听我爸说了，在镇中学遇到你了……” 说话间，烤串上来了，裴嘉松笑着递给了万雁鸣一串羊肉串。 “我爸不认识你，一开始还怕你把石榴带坏呢，后来跟我说这事，我说人家是五中的高材生，和石榴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让他不要瞎操心。” 裴嘉松对万雁鸣很客气，也有些奉承的意思。毕竟，这是财神爷的亲外甥。 他知道万雁鸣喜欢石榴，自然拣好听的说。 “是吗？你爸还挺关心石榴的，你们两家不是有矛盾么……” “嗨，那都是因为我，之前并没有什么矛盾。你不是知道吗， 我们两个村挨着的，从小就认识，我爸看待她和看自家孩子差不多。” “哦，那你弟呢？他知道这事，怎么说的？” “他啊，现在学习学傻了，现在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一心考大学。” “那多好，你弟将来肯定能考上名校。不像我……” 万雁鸣说到这儿叹了一口气，他想起了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你怎么了？五中差一中哪儿了？你们都是前途无量，肯定比我强的。对了，你电话里说想问我点事，不会是我弟的事吧？” 裴嘉松笑着，端起酒和万雁鸣碰了一杯。 “怎么，怕他还和你抢石榴？” “不是，这有什么抢不抢的……” 提起石榴，万雁鸣有些不好意思。 他脸红了一下，岔开了话题。 “我就想问，你们在镇中学的那个活儿干完了吗？” “早干完了，就一个小活儿。” “哦……” “怎么了？” “没事，就问问。” “不过听我爸说，等暑假的时候，这学校还要扩建两栋宿舍楼，这倒是个大活儿。” “哦？这个活儿定了？” “没呢，我爸正和学校领导商量着呢，他想接下来，不过我不太想干。” “两栋楼呢，这可是块肥肉，为啥不想干？” 裴嘉松苦笑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答。 他拿出一包烟，试探性的递给万雁鸣一根。 万雁鸣并不怎么抽烟，但还是接着了。 两人点了烟，抽了两口，距离似乎又拉近了一些。 “说来话长，这学校的某个领导，以前是我小学老师，人品不行，我和他干过仗，虽然是一个村的邻居，也不想搭理他。所以主要是我爸和他谈，我不想插手。” 万雁鸣一听，就知道裴嘉松说的是韩东江，他故意开始套话。 “嗨，谁和钱有仇呢？能挣钱就行啊。又是老师又是邻居的，这关系多硬，对你们很照顾吧？” \"照顾啥，黑着呢，明着问我爸要回扣，真是狮子大开口……” 万雁鸣闻言，心中一动。 “那你爸答应了？” “具体我不清楚，反正还没谈拢，我们主要搞装修的，对土建不是很擅长，还得再找人合伙，办手续，弄资质，麻烦着呢……” “那这个活儿万一成了，你还不管吗？” “真要成了，那肯定不能不管啊，你的话，谁真的和钱有仇啊…… ” 裴嘉松弹了弹烟灰，忍不住笑了起来。 “别说，真要成了，那可真是块肥肉，我的那些债务就再也不愁了。” 听到这里，万雁鸣也笑了。 他把剩下的半根烟丢在地上，狠狠的踩灭。 他好像听石榴提过，为了不让裴嘉松冲动，缓刑期再犯错误，她并没有把彩衣的真正死因告诉裴嘉松。 现在看来，裴嘉松也许真的不知道彩衣之死的内情。 但韩东江之前对彩衣的猥亵，他肯定是知情的，也正是因为他的帮助，彩衣才对他死心塌地…… 可如今，裴嘉松似乎已经忘记了。 万雁鸣给自己倒满酒，一饮而尽。 因为韩东江的事情，他跑了多少趟，费了多少心神，原本以为快有结果了，却又莫名中断…… 即便他比同龄人成熟一些，终究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大孩子，面对韩东江这只阴狠狡猾的凶兽，他有些无力和茫然。 但他又不想把这些困难告诉石榴，让石榴跟着分心烦躁，毕竟她一个女孩子，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 看着对面的裴嘉松，万雁鸣甚至有种冲动，想要拉他入伙，和他一起分担。 万雁鸣想把彩衣真正的死因告诉他，把自己眼下筹谋的事告诉他，但话到嘴边，他还是犹豫了。 他不确定裴嘉松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态度，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如果裴嘉松依旧在乎彩衣，依旧愤怒，那么他可能会冲动的找韩东江报复，正在缓刑期的他，确实不能再出问题了。 如果他已经不在乎彩衣，成了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那么他也许根本就不在意，反而会以此事为筹码，和韩东江谈项目条件…… 万雁鸣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但此时他不得不谨慎。 毕竟，裴嘉松已经是林英子的男朋友， 上次他们遇到裴大山，事情就透风了…… 犹豫良久，万雁鸣终究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罢了，彩衣之死的真相是石榴查出来的，如果真要说，也应该是石榴和他说。 第197章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书酒有道，各有所好。 灯火阑珊，烟雾缭绕，夜风里混合着孜然与小麦啤的香味，这是万雁鸣久违的江湖气，也是裴嘉松迷恋的烟火气。 在烧烤摊前卸下白日的盔甲，在几分醉意中找到释放压力的出口，那些关于友情、梦想和爱情的迷茫，都在这微醺的夜晚找到了共鸣。 从微醺，至迷离，到酣畅——推杯换盏中，点的那盘花生米，刚开始用筷子吃，中途用勺子吃，最后用手吃…… 万雁鸣还算清醒，裴嘉松却喝多了。 这样的夜色，这样的味道，这样的喧闹，这样的街道一隅，让他的心变得温柔又敏感。 那些平日压抑的感情，也像那杯中的啤酒，变得格外容易外溢…… 其实自从游戏厅栽了跟头，裴嘉松已经变了太多。 原本精明的他越发精明，原本谨慎的他越发小心——如今的他，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露于面。 为了接活挣钱，他藏起了真性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做事隐蔽稳妥，和人交往从不交心交底。 但今夜，他对万雁鸣没有什么防备。 对裴嘉松而言，万雁鸣就是一个富家少爷，多情公子，他和自己没有生意上的对立，也没有爱情上的竞争，所做的一切大约都是为了石榴。 今晚，裴嘉松看出了万雁鸣的欲言又止。 “雁鸣，你今晚找我到底什么事？咱哥们儿之间，有什么话直说啊！” 万雁鸣咂了咂嘴，只是笑笑。 “没什么事，就是在学校闷得慌，想找人聊聊。” “你们这些重点高中的学生就是压力大，我那弟弟也是，自从读了高中都不爱说话了。” “说起你弟，那是个真学霸，我和他可比不了。” “嗨，他就是个书迷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读书都读傻了。” “他才不傻，别看他表面木讷，心里有主意着呢。记得上次喝酒还是在医院的时候，和你弟一起喝的。” “对了，你俩上次喝酒到底聊啥了，我感觉从那以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哦？具体说说，哪儿变了？” “说不好，像是放下了执念，但又像是钻进了牛角尖……” 裴嘉松点上烟，斟酌着说辞。 他知道，万雁鸣和弟弟都喜欢石榴，还都用情颇深。 按说他该向着自己的弟弟，可林裴两家的关系实在复杂，渐渐地，他也不太看好弟弟和石榴。 与其纠缠无果，彼此折磨，不如早早了断。 所以，此时他更偏向支持万雁鸣。 “上次我爸说在镇上碰到你和石榴在一起，我弟听了竟然没反应，也许是放下了吧。” “是吗？那是变化挺大的。还记得去年冬天，我和石榴回校晚了一些，你俩就把我揍了一顿。” 万雁鸣笑着，又给彼此倒满了酒。 其实他心里清楚，裴嘉楠没反应，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过约定，他相信自己不会对石榴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君子重诺。 这是他和裴嘉楠之间的秘密约定，也只有他们两人能懂。 “哈哈，不打不相识嘛。那时候觉得你不像好人。现在看，你和石榴其实挺般配的。” “是吗？哪里般配？” “说不来，才子佳人吧，反正我看好你俩。” 裴嘉松端起酒杯，两人一饮未尽。 杯盘狼藉，言语喧哗。 此时的酒已经喝的差不多了，旁边有人拉出露天的卡拉ok，开始狼哭鬼嚎。 “常常责怪自己当初不应该，常常后悔没有把你留下来，为什么明明相爱，到最后还是要分开，是否我们总是徘徊在心门之外……” 裴嘉松抽着烟，迷离着双眼，默默的看着，默默的听着。 时光若流沙，带微醉的人入旋涡——两年前的那个小镇夏夜，那个青春多情的人儿，那些深深印刻在生命记忆中的欢笑、哭泣、悲伤和欣喜，一下子涌上心头。 不知不觉，他的双眼已经湿润……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当爱情已经桑田沧海，是否还有勇气去爱……” 唱歌的男人虽然五音不全，却吼的格外动情。 粗粝的歌声让裴嘉松有些失控，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大男人在街头流泪，总有些不好意思，他咳嗽了几声，无力的掩饰着。 “这烟也太呛人了，怎么都吹我这儿了……” 万雁鸣没说话，只是默默的递上了纸巾。 “这歌唱的真难听，你要不要唱一首？” “唱不了，多年不唱歌，也不听歌了。对了，你唱一首吧？我可听说你是能弹会唱的。” “唱倒是能唱，就是眼下没什么心情。” “是不是因为石榴不在？你俩一个学校天天见面，还没够啊？” “哪有天天见面，她现在在重点班，也是压力很大。再说，我若不主动去找她，她都不怎么理我。” “不会吧？你俩现在还没确定关系？” 万雁鸣摇了摇头。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月光倾泻的夜晚，一片寂静，又一片喧哗。 万雁鸣觉得心里满满的，自己在为了心爱的女孩忙碌，同时又觉得心里空空的，为着不知名的忧愁，和不确定的未来。 裴嘉松安慰着万雁鸣。 “可能是因为学校不让谈恋爱吧，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好好珍惜吧。我是没机会，也没能力再爱了。” 酒干言尽，裴嘉松准备离开了。 “算了，不说了。对了，你小子磨蹭了一晚上，到底有啥事？再不说我可走了啊！”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快放假了，暑假那么长，也不知道干点啥，如果学校的事真成了，暑假里我跟着你跑跑工地，学点东西，行不行？” 裴嘉松一听，笑了起来。 “那我可太荣幸了，求之不得啊。不过你家那么多生意，你怎么想着来工地，不嫌辛苦？” “外婆年纪大了，我想在镇里住着，离得近些，也能多陪陪她。” “镇上你也不缺活儿啊，且不说你大舅家的买卖，就你小舅家的旱冰场……” “我对那些没兴趣，就想去工地。” “哈哈，有眼光！行，没问题，只要活儿定了，开工了，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198章 求助 从柳树镇回到学校之后，万雁鸣没有再和石榴见面。 一是韩东江的事情没有进展，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石榴交代；二是期末考试将近，他不想让石榴分心。 但他自己的心，却有些收不回了。 终究还是太年轻，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以为说服了柳彩霞就万事大吉…… 柳暗花明又一村。 现在柳彩霞那边好像指望不上了，但裴嘉松的话又给了他新的思路——只是需要时间，也需要精力。 万雁鸣知道，自己这个暑假，基本就要为这件事情奔波了。 而在这之前，他要帮一帮柳彩霞。 所以，万雁鸣不得已求助了母亲。 其实关于儿子的异常，万母早就发觉了。 这大半年，儿子去柳树镇未免有些太勤了，还对柳树镇中学的事情格外关注。 自从上次听丈夫说，儿子咨询过律师关于老师猥亵女生的事，她就留了心。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林石榴被哪个老师欺负了，心一直吊着，还怕儿子做出什么傻事。 最近看儿子无心学习，她正想找儿子聊聊，没想到儿子主动开口了。 “妈，你是不是认识柳树镇中学的校长？” “认识，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是那儿的学生，家庭条件挺困难的，能不能给她办办个助学补助？” ‘哪个朋友？男生女生？” “女生，初二3班的的柳彩霞。” “柳彩霞？镇上的？” “嗯，她家在西郊，母亲去世了，父亲生病，还有一个弟弟读小学，家里真的挺困难的。” “你怎么认识她的？你也没在镇里上过学啊？ “这……她是我同班同学的堂妹，安子也认识的。” “哦，那她只要符合贫困补助的条件，学校自然会给她申请啊，你管这个做什么？” “之前她有名额的，现在学校不给她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有人以权谋私呗。” 万雁鸣不屑又愤怒。 他这神情引起了万母的注意。 她知道，这应该就是儿子一直忙碌的原因了。 “谁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认识不认识？” 万雁鸣看了看母亲，欲言又止。 一是怕走漏风声，二是怕母亲反对。 所以他一开始是没准备让母亲知道太多内情的。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需要母亲的支持。 “政教主任，韩东江，认识吗？” “不太认识，但好像听你姨提过一两次。” “我姨和他关系挺好的？” “一般吧，你姨那个人，和谁都能搭上话，但交情都不深的。怎么，那韩东江有什么问题吗？” “哼，不是个好人，我姨最好离他远一点。” 一听儿子这语气，万母就明白，这个韩东江应该就是那个有问题的老师了。 “儿子，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万雁鸣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母亲。 “你虽然不是小孩子了，毕竟还没接触社会，很多事情你处理不了的，有什么事情要和妈说，我能帮你的肯定帮你。” 第199章 两败俱伤 听了韩东江的事，万母生气的同时，更多的是担忧。 做生意这些年，见惯了大风大浪，什么样的人和事没遇到过，对于这种道德败坏的老师，她并不是第一次听说。 她深知，这种事情，小打小闹的没用，但是闹大了，基本都是两败俱伤。 她不想自己儿子卷入这种麻烦事，毕竟眼下正是高中学习的关键时期。 还好受害者不是林石榴，要不然儿子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不过她之前对石榴的好感，一下子就减淡了很多。 本盼着儿子在林石榴的带动下好好学习，没想到反被她卷入了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如今她在重点班里好好学习，倒是自己儿子为了她的事跑来跑去…… 万母对石榴一肚子的意见，却不好马上表现出来，只能慢慢开导儿子。 “放心吧，如果那个柳彩霞家庭确实困难，贫困补助的事，我会帮忙解决的。” “真的？妈，你太好了。” “不过，你也要答应妈一件事。” “什么事？” “既然那个老师不纠缠柳彩霞了，说明他已经有所收敛，你们也就不要追究了。毕竟你们还是学生，当下的主要任务是学习。” 万雁鸣闻言，有些不情愿。 “韩东江这样的恶人，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吗？” “你又不是警察，这关你什么事，你又管的了吗？” “怎么管不了？这不就差证据了吗？” “证据？你以为打官司这么简单？就算柳彩霞拿到了证据，取证是不是合法，双方是不是自愿，有没有利益交换，会不会翻供，这都是未知数……” 万雁鸣被母亲的一番话问傻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考虑的很周全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万母看着稚嫩的儿子，缓下了语气。 “儿子啊，你还是太年轻，把什么事情都想的太简单。这种事情，过了就过了，再翻出来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难道坏人不该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惩罚？这种事就算真的东窗事发，最终也很可能私了。” “什么私了？” “就是赔钱啊，柳家不是困难吗，给他家一笔钱，难道不比把人送进牢里更实惠吗？” “不会的，她不会要这种钱的。” “怎么不会？除了钱最实惠，其它有什么用？判刑能判几年？对这个女孩也没什么好处。尤其在镇里那种地方，外人的唾沫都能把她淹死，你让她以后怎么做人，怎么嫁人？” “可是，石榴的姐姐……” “石榴姐姐的事就更无从查证了，本来和这个老师就没有直接关系，也早已结案，再折腾也没什么用的。” 万雁鸣被母亲说的绝望。 一腔热血被浇了个冰凉。 他依旧不甘心，却也不想再反驳。 难怪石榴之前孤军奋战，看来大人们都是一个想法…… 看儿子不作声，万母不放心的继续劝解。 “儿子啊， 你可得分清楚重点，高中也就三年，很快就过去了。高一马上就结束了，你爸说了，等高二下学期你可能就要去东北了。这期间，你千万安安分分，不要再出什么乱子了。” 第200章 绿豆冰棍 其实除了万雁鸣，石榴也在关注着这件事情的进展。 但她又不好多问，怕给万雁鸣造成压力。 她只是默默的等待万雁鸣的消息，但一直没什么反馈，校园里偶尔遇到，万雁鸣甚至有些躲着她。 石榴觉得有些奇怪，但期末考试将近，学习越来越紧张，也只能等考试结束再说。 就在考试之前，石榴接到了二姐的电话。 原来，二姐听母亲说石榴如今学习压力太大，就想让石榴暑假去广州找她，顺便散散心，长长见识。 去广州的事，之前就提过几次，只是一直没有确定。 石榴倒是想去，毕竟长这么大她还没出过远门。母亲也赞成她去，因为她想让石榴看看老二究竟在广州做什么生意…… 石榴唯一的牵挂，就是韩东江的事情还没有个说法。 —— 考试前一日，趁着各班自主复习，布置考场，石榴主动来找万雁鸣。 原班的老同学看到石榴，高兴的围过来问东问西。 他们对重点班的事情很是好奇，不停地向石榴验证着关于重点班的那些传言…… 比如，为了节省时间，“大厕三分钟、小厕一分钟”的规定是不是真的存在； 比如，为了防止打瞌睡，重点班的学生是不是全程站着早读； 比如，传闻中那个理科学霸，是不是真的十分钟做完一套物理卷子…… 石榴一边敷衍着他们，一边寻找万雁鸣的身影。 不过，万雁鸣此时并不在教室。 李娜倒是在教室，但她看到石榴并没有出来，而是继续埋头写卷子。 自从她听堂妹李燕说，石榴和万雁鸣在运动会期间回了柳树镇，几人还一起吃饭，滑旱冰，李娜就有些不高兴，觉得他们把她抛开了。 如今她在心里呕着一口气，一定要在这次考试中名列前茅，挤进重点班。 对于李娜的冷淡，石榴有些尴尬。 还好，万雁鸣回来了。 他嘴里叼着一根冰棍，手里还拎着一根，百无聊赖的往教室走。 看到石榴，他精神一振，飞快的跑了过来。 “哎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分班之后，你还是第一次来找我啊。” “谁说我来找你的，我就是来看看老同学。” “那就对了啊，我就是你的老同学。看来咱俩是心有灵犀啊，买冰棍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买了两根，原来是给你准备的……” 万雁鸣笑着，把手里的冰棍递给石榴。 “给，还是你喜欢的绿豆口味。快吃吧，一会儿就化了。” 这时，一旁的小胖叫了起来。 “老大，不是说好给我带的吗？” “你滚！你们都走开，我们有班务要聊。” 万雁鸣笑着驱散了众人。 “说吧，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那个……柳彩霞那里有没有消息？” 万雁鸣知道石榴会问这个问题，因为马上就要考试，他并不想多说，以免影响石榴的状态，只能敷衍了事。 “她那儿暂时还没消息，可能也是忙着考试吧。应该没啥问题，放假后我去看看。对了，马上放假了，你暑假怎么安排的？” “正要给你说呢，我二姐打电话让我暑假去广州，但我怕耽误了这边的事。” 万雁鸣一听，心里有些不舍。 之前石榴就提过，暑假想去广州，那时他还说自己也要一起去。 但现在，他去不了了。 —— 原来，万雁鸣昨天才接到裴嘉松的消息，说柳树镇中学的项目已经拿下，让他准备准备，等一放假就赶紧过去。 如果柳彩霞那里指望不上了，万雁鸣希望通过这个项目找到韩东江的突破口。 所以，他不能去广州了。 “哦，那你就去吧，难得出去玩。那件事你不用操心，我都会处理好的。” “那你暑假怎么安排的？还去少年宫吗？” “少年宫肯定要去，不过大多会待在柳树镇。” “柳树镇？是为了那件事？那你一个人行吗？” “没有，学校都放假了，能有什么事。就是外婆年纪大了，我想暑假里多陪陪她。” “哦，那好吧。要是柳彩霞那里有什么事，你记得给我打电话啊。” “放心吧。对了，说到这个，等你去了广州，我怎么找你？” “哦，你帮我拿一下冰棍。” 石榴把冰棍递给万雁鸣，伸手插进衣兜，掏出一个小本本和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万雁鸣看傻了。 “这是啥？你还随身带着纸笔啊。” “英语单词本，随身记。” “重点班果然毫无人性啊。” 万雁鸣看着石榴，眼里有敬佩也有心疼。 “石榴，这才几天没见，我看你又瘦了呢。学习也不能太拼了……” “没瘦，长个子了。” 石榴调皮的笑着，撕下一张纸递给万雁鸣。 “我二姐有手机，这是她的手机号码，你有事打这个号码就行。” “好。那你也帮我拿一下。” 万雁鸣把两根冰棍都递给石榴，自己小心的把纸收了起来，又拿过了石榴的小本本，在上面写着一串串电话号码。 “这是我两个家的电话，这是我外婆家的电话，这是我爸的手机号码。” 万雁鸣一个个标注好地址，还标注了时间。 “暑假我大部分时间会在外婆家， 咱们晚上可以通电话。如果我不在外婆家，就打另外两个电话。如果有急事找不到我，那就打我爸的手机号，他肯定能找到我的。” 石榴看着一串串号码，听着万雁鸣的嘱托，心里有些莫名慌张。 “找不到？你还能去哪儿？” “哈哈，不是说了么，除了柳树镇，我哪儿也不去啊，这是怕你太想我了，以防万一。” 石榴白了他一眼，把冰棍递给万雁鸣，把小本本装起来准备离开。 “对了，你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最近学不进去……不过无所谓啦，反正考的好不好，也不能给我开除了。你呢，肯定没问题吧？” “我还好，反正尽力了。” “那就没问题了，我绝对相信你的实力……” “那我走了。” “嗯，快回去吧，一会儿该上课了。” 万雁鸣痴痴的目送石榴离开，直到她的背影再也看不见…… “老大，别看了， 你这冰棍都化成水了？你不吃给我吃吧？” “滚！” 万雁鸣笑骂了一句，张大嘴咬了一口冰棍，却发觉这冰棍格外的甜——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两人的冰棍拿错了…… 第201章 小奶狗 考试结束，石榴没有回家。 等待领通知书的日子，她兴致勃勃的去车站买火车票。 第一次买火车票的她，完全不知道到了假期，车票是如此紧俏。 因为买不到合适的票，导致原定的计划行程都要变动，石榴有些沮丧。 滞留在火车站广场，石榴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努力想着办法。 她首先想到了万雁鸣。 听万雁鸣说过，他父亲经常去广州，应该会有办法买到车票——但她很快就打消了向他求助的想法。 自己已经麻烦万雁鸣很多次了，再这么下去，这人情就还不清了。 而且，虽然只见过两次面，石榴也能感觉到，万雁鸣的父亲并不喜欢自己，她还是不要自找没趣了。 石榴又想到了英子。 如果没有记错，英子有个表哥就在火车站工作，以前听槐花婶子说过，她儿子春运买不到票，都会拜托那个表哥帮忙。 虽然对英子有些意见，此时的石榴已别无他法。 但她不知道英子大姑家的具体地址，只知道在火车站附近…… 四处寻找的时候，石榴看到了那个高台下长长的通道。 她想起来了，裴嘉楠带她来过这里——走过那个长长的通道，就是裴家。 英子也许就在裴家，即便不在，她也一定能收到自己留给她帮忙买票的消息。 想到这里，石榴决定去裴家看看。 走过狭窄又幽暗的通道，石榴有些恍惚，也有些难过…… 自从医院一别，这学期裴嘉楠都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信件，没有电话，像是消失了一般。 也不知道他的学习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母亲的病怎样了，也不知道裴嘉松和英子的事又怎样了…… 关于裴家的消息，石榴只听万母提过，裴嘉松如今挣到钱了。 而那次她留宿在柳树镇，裴大山能向母亲告密，说明两家的关系又缓和了…… 石榴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巷口。 依旧破败的小院，依旧虚掩的木门，石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轻轻的叩了门…… 院子里响起一阵狗叫，很快有人迎了出来。 门开了，开门的是英子。 她怀里抱着个两岁的孩子，看到石榴，满眼的惊喜和慌张。 “石榴？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你果然在这儿。” 虽然石榴就是来找英子的，但看到英子真的在裴家，她又有些不快。 尤其第一眼看到英子抱着个孩子，她还以为英子和裴嘉松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当时心里就窝了个疙瘩。 但她很快明白，这应该是她的表侄子。 “先进来再说吧，外面多热啊。” 英子热情的让石榴进屋，可石榴刚迈进一只脚，一只黑色的小奶狗冲了过来，对着石榴汪汪的叫。 英子呵斥了几句，又把孩子放在地上，孩子揪着小狗的尾巴玩去了…… 石榴环视一圈，屋子里貌似没有旁人。 “这狗不大，还挺凶，对了，之前那只大黑狗呢？” “哦，那只狗死了。” “怎么死的？” 石榴有些遗憾，那只大黑狗和她特别有缘，也很和善，从来不会对她叫的。 “没病没灾，就是老死的，听小松说那狗养了很多年了。这小狗才抱来一个多月，第一次见你，所以有些认生。” 石榴笑了笑，没有说话。看来这一个月，英子没少待在这里。 “石榴，你坐在这边，这儿有风扇，我给你切个西瓜。” “不用，我不热，也不渴。” 看着英子像个女主人一样热情的招待着自己，石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态度有些冷淡。 “这个孩子是……” “哦，这是我表侄子啊，我在大姑家就是哄他的。这个院子凉快，能跑动，还有只小狗，孩子喜欢在这边玩，我就带他过来了。哄孩子吗，哪里都能哄。” “看来你和裴嘉松的事，两家都同意了？” “嗯，基本同意了。” 英子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英子父亲原本并不同意，但是英子说了狠话， 如果不同意，就和彩衣一样上吊自杀…… 彩衣自杀的惨状，是林家湾挥之不去的阴影，父亲见英子如此坚持，只觉得她是中了魔，也不敢硬刚，只能妥协。 幸运的是，裴嘉松这半年接了几个活儿，挣到了钱，眼看着日子好过起来了。 于是父亲的态度也缓和了很多。 毕竟裴嘉松这样的女婿，若不是有彩衣的事，那真是求之不得的好女婿。 两家已经商定年底订婚，等明年缓刑期满就举办婚礼。 但这些事，英子不好意思主动告诉石榴，只能岔开话题。 “对了，你是来找小楠的吧？他不在，陪他妈去医院检查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我不找他，我找你。” “找我？” “嗯，想请你帮个忙，我想去广州找我二姐，买不到车票……” 不等石榴说完，英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应承下来。 ‘没问题，肯定没问题，一会儿我就带你去车站找我表哥。” “万一他也没票呢？我可问了，说三天都没票。” “真没票也没事，他会帮你送上车，到车上再补票就好了，之前他们经常这么坐车的。” 英子讨好的解释着。 要知道， 自从自己和裴嘉松的感情曝光之后，她和石榴已经很少说话了。 英子知道石榴会不高兴，也理解她的不高兴——毕竟彩衣是她最爱的姐姐，而自己却抢了彩衣最爱的男人…… 英子心里也不好受，但感情的事真的控制不住。 如今自己终于能帮石榴一个忙，也算是弥补一点点自己的亏欠。 看着英子的殷勤小心，石榴又有些不忍心了。 其实在追求爱情上，从小软弱的英子真的很有勇气，也很有谋略。 石榴至今都不明白，英子是怎么一步步谋划， 竟然让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 如果英子追求的不是裴嘉松，自己肯定会为她的勇气鼓掌喝彩，也会衷心祝福她的…… 第202章 背靠大树 背靠大树好乘凉，衙门有人好办事。 有了英子表哥的帮忙，原本一票难求的车票，竟然变得唾手可得，甚至还有卧铺可选。 石榴哪舍得花那么多钱买卧铺，年纪轻轻的，有张坐票就很知足了。 拿到车票，走出售票大厅，石榴看着满头大汗的英子，终究于心不忍，伸手去接她怀里的孩子。 “让我抱一会儿吧， 你也歇歇。” 英子看石榴心疼她，欣慰的笑了。 “我不累，天天抱都习惯了，你抱不动的。” “行吧，那你看你去哪儿……我就回学校了。” “这就回学校了？这两天不是不上课吗？” “是不上课，那也得回宿舍啊。后天领了通知书我直接坐车去广州，就不回家了。” “回宿舍干啥？这两天就住我姑家吧，咱俩睡一个屋，也好说说话。” “不了，你现在不是过得挺好么，也没什么好说的。” 看石榴终究还是有些介意，英子叹了一口气。 “好吧，那你和我没话说，和裴嘉楠也没话说？你不去看看小楠？也许这会儿他已经回家了。” “不去，本来今天也不是找他的。” 石榴说着，朝广场走去。 英子不甘心的追了上去。 “石榴，你和小楠现在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我听他妈说，去年夏天你还来看她，小楠还很高兴的送你。后来你去了五中，小楠还问我要你的地址，说要给你写信。可是年前医院里遇见之后，你俩就不联系了，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石榴表现淡淡的，她确实不知道怎么了。 两人这阴差阳错、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渐行渐远是必然结果吧。 “石榴，你是不是变心了，有喜欢的人了？” 石榴看了英子一眼。 “你听谁说的？裴嘉松？” “没有，就是他爸提过一句，说看见你和五中的一个男孩在一起。我听小松……裴嘉松说，那男孩家境不错，家里挺有钱的，不过好像有点花心，我是怕你吃亏……” “嗯，裴嘉松现在不花心了吧？” 石榴实在压不住对两人的怨气，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对此，英子无话可说，讪讪一笑，两人就此分开。 —— 三日后，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 林石榴成绩不错，稳居班级第三，年级第五。 李娜成绩也不错，闯进班级前十，下学期有望被选入重点班。 她十分兴奋，专程跑去重点班和石榴报告喜讯。 石榴衷心祝贺她的同时，也关心的问了万雁鸣的各科成绩。 她这才得知，万雁鸣此番考试不太理想，竟然跌出了班级前二十。 而且，万雁鸣没有来领通知书，是他妈妈去代领的。 听李娜说，万妈妈脸色铁青，十分不悦——万雁鸣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石榴有些担忧，却已无暇顾及，因为她还要去车站赶火车。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石榴准备去坐公交。 没想到，她刚出校门就遇到了万雁鸣的母亲。 —— 因为万家的精品店就在附近，万母在这里也不奇怪。 石榴打过招呼就要离开，万母叫住了她。 “石榴，你这次考的很好吧？” “还行吧。” “还行？我可听说你这次是年级第五啊，前五名里就你一个女生，你可太厉害了。” 万母的语气虽是夸奖， 却有些酸溜溜的。 石榴知道是因为万雁鸣成绩下降，万母心情不好，就想安慰她一番。 “阿姨，听说万雁鸣这次考的不太理想，其实……” 万母笑着打断了石榴的话。 “哦，你也听说了？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我是听同学说的。其实他三门主课的成绩都不错，主要是副科拉了腿，这种情况还是比较容易赶上的……” “是吧？老师也是这么说的，但也要他自己想赶才行，现在他的心都不在学习上，怕是越拉越远了。” 石榴隐约感觉到了万母的敌意，只得岔开了话题。 “阿姨，万雁鸣今天没来学校吗？” “他去柳树镇了，考完试就去了，今天也不回来，可能自己都知道考的不行，没脸回来吧。” “一次考试成绩不能说明什么，我听他说了，暑假想在镇 上陪陪外婆，是外婆最近身体不好吗？” “没有，老人家身体很好，是他自己似乎在忙别的事。” 见石榴没有接话，万母干脆挑明了。 “石榴，其实你三姐的事我都知道了，也知道小鸣最近总往柳树镇跑是为了什么。但很多事情不是你们这些孩子能解决的，你们太天真了！” 石榴十分诧异，她没想到万母已经知道了实情，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是个好孩子，阿姨一直很喜欢你，也从不阻止小鸣为你忙东忙西，但眼下你们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再这么下去，将来只会后悔莫及。” 万母看着石榴，语气放缓了一些。 “石榴啊，别忘了，你入学时曾是五中状元，现在已经掉到了年级第五名，虽然这成绩依旧不错，但终究退步了啊。至于小鸣就更不用说了，这孩子再这么混下去，怕是要毁了。” 听到这里，原本谦逊的石榴有些不乐意了。 说实话，石榴对于自己这次的考试成绩还是满意的。 虽然她确实是入学状元，但她初中的底子并不是十分扎实，至少和裴嘉楠比，还是有些差距的。 何况，重点班里高手如云，尤其那些天赋异禀的理科霸王，更是让她望尘莫及。 当然，在别人眼中，她也是天赋异禀的霸王。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竞争有多激烈，自己有多努力…… 别人呢？不过是上嘴皮碰碰下嘴皮，说的倒是容易。 谁能永远保持第一呢？要知道她这个年级第五和年级第一，也就两分之差而已。 至于万雁鸣，如果和他入学名次相比，现在的成绩也是不错的，并没有大的退步。 所以，石榴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阿姨，我们只是趁放假、或者运动会去了柳树镇几趟，从没因此旷课缺课，应该不至于耽误学习。” “不至于？他对你的事多上心，你知道吗？这个暑假我本来给他报了辅导班，他说什么都不去，非要去柳树镇……” 万母说着说着，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赶紧调整情绪，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阿姨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实在是太着急了。我现在完全管不住他了，也实在是没办法了。石榴啊，我希望你有时间还是劝劝他，你们两个都把心收一收，不管天大的事，等高考过了再说，好不好？” 看着万母殷切的眼神， 石榴苦涩的点了点头。 “我会的。放心吧，阿姨，我会的。” 第203章 长长的站台 晚上七点的火车，石榴六点就到了车站。 第一次出远门，又是第一次坐火车，她心里本就没底，加上万母又和她说了那些话，石榴情绪有些低落。 下了公交车，她木然的背着背包穿过广场，随着人流进了候车厅。 虽然二姐在电话里给她交代了很多，初入候车厅的她，还是有些摸不清东南西北。 就在她拿着车票瞪着大屏找车次的时候，身边有人说话了。 “别找了，你的车还早着呢。”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石榴扭头一看，是裴嘉楠。 半年不见，裴嘉楠又长高了一些，也更瘦了一些，高高瘦瘦的他一身运动装扮，看起来还挺精神。 “裴嘉楠，你怎么在这儿？你也坐火车？” “听英子姐说你今天坐火车去广州，我就过来看看。”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石榴心情低落，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句。 “知道你没坐过火车，怕你找不到地方，怎么，万雁鸣没来送你？” “我自己有腿，不用人送。” 裴嘉楠看了看石榴这一脸愠色，察觉她心情不佳。 “你怎么就带一个背包，还没装满？” “二姐说了，怕我第一次坐火车挤不上去，什么都不用带，她那里什么都有，我就带了一套换洗衣服，还有几本书。” “你可真实在。就算那里什么都有，路上的吃食总要带吧。” “二姐说火车上有盒饭，有热水，还有零食和饮料……” “有是有，价钱贵啊，再说，能有地面上那么全吗？还是自己准备更好一些。” 裴嘉楠说着，把自己的背包拿下来，递给了石榴。 “给你，这里面都是吃的，有泡面，香肠，矿泉水，还有一些小零食。” “不用了， 我带的钱够，需要了再买就是了。” “你要不想吃，就给别人分了吧，反正是给你买的。” 眼看裴嘉楠生气了，石榴只得接下了。 “那……谢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 裴嘉楠说完又有些尴尬。两人如今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不用客气…… “那东西我收了，你赶紧回去吧？” “急什么，你自己能找到车吗？我买了站台票，等着送你上车。” “不用了，还有一个小时呢。” “一个小时算什么，我也没什么关紧的事。” 裴嘉楠说着，找了个身后的空位坐了下来。 石榴只好挨着他坐了下来。其实裴嘉楠能来送她，她心里还是很温暖的。 毕竟第一次坐火车，她还真有些摸不到头脑。 “对了，裴嘉楠，你这次考试怎么样？” “还好。你呢？” “还好。” 石榴停顿了一下，补充着。 “万雁鸣考的不好，他妈找我了，觉得是我耽误了她儿子的学习。” “扯淡，这也能扯上关系？当初她儿子学习进步，怎么不说是你的功劳？” “倒是也说了，还请我吃过饭呢，此一时彼一时嘛。” 石榴自嘲的笑着，裴嘉楠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他妈请你吃饭？你和他确定关系了？” “什么关系？” 石榴一时有些懵，但话一问出来就明白了。 “没有，就是一起去了几趟柳树镇。” “你们去柳树镇，是为了韩东江的事情吧？” 石榴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怎么，你也不赞同吗？” “石榴，我只想让你注意安全，不要为此耗费太多时间和精力，毕竟我们现在太年轻，也太无力。你要相信，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裴嘉楠的话，让石榴再度沉默。 短短半日之内，两个人劝她放弃追究韩东江，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看石榴神色严肃，一句话不说，裴嘉楠试图缓解尴尬。 “其实你去广州玩玩越好，长长见识，也许就不会钻牛角尖了。” “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对了，听说你哥现在赚钱了，英子和他快结婚了吧？” 裴嘉楠知道石榴介意英子和大哥的感情，但他对此也很无奈。 “双方家长见过面了，今年最多订婚吧， 明年缓刑期满，可能会结婚。” “挺好的。英子终于得偿所愿了。” “现在正在修缮家里的房子，房子有些漏水了。” “年久失修，又没人住，正常。” “其实这房子也没几年，就比我大一岁吧。对了，黑子也和房子一个年纪。我爸说，就是盖房子那年从邻居家抱的黑子。如今黑子没了， 房子也漏水了……” “还是黑子好，你家新来的小狗真凶，一直朝着我叫，就差扑上来咬我了。’ “它朝你叫？还想咬你？” 裴嘉楠有些奇怪。 说起来，这两只狗都是第一次见石榴，为什么反应完全不同？难道这个小狗的嗅觉不够灵敏，闻不出来是一家人？还是有什么其它问题？ 将这个疑惑存在心底，裴嘉楠陪着石榴又聊了大半个小时，两人聊了很多，但更多是学习上的困惑。 高手过招，棋逢对手。 提到学习，寡言少语的裴嘉楠神采飞扬，滔滔不绝，向石榴传授了不少自己的学习心得。 良师，益友——看着沉浸在知识海洋里的裴嘉楠，石榴从心里钦佩和欣赏。 终于，开始检票进站了。 提着大包小包的旅人开始涌动，裴嘉楠帮石榴拿着两个背包，两人顺利进入站台。 很快，火车裹挟着一路风尘缓缓驶入长长的站台，车门轻启，人潮涌动。 坐车的人很多，硬座车厢的门口更是人挤人，裴嘉楠拉着石榴，快速的找到车厢，推着石榴把她送上了车。 火车缓缓启动，石榴也终于挤到了窗前属于自己的位置。 裴嘉楠没有大声告别，也没有追着车跑，只是微笑着摆手，目送列车从身边缓缓划过，闭上眼睛感受列车瞬间穿越的那阵疾风…… 等他睁开眼，火车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空荡荡的铁轨无限延伸，像是一条通往未知与孤独的道路。 第204章 时间简史 日暮人归，斜阳羁旅。 随着火车缓缓启动，窗外的风景快速倒退，从都市的霓虹到乡野的暮色，日落将天空染得血红，世界一点点被暮色侵蚀…… 列车穿过一片空旷田野，几个农人在沉寂的余晖里劳作，石榴凝视着他们，一种幕天席地的孤独感奔涌而来。 在这介于幽与明之间的黄昏时刻，时间变得沧桑可感，夜幕低垂的苍凉，无以名状的忧伤，一种丧失与苦涩在昏黄的光中弥漫，难以消遣…… 对林石榴而言，黄昏从来都是伤感的。 何况今日这个离别的黄昏。 今天，万雁鸣成绩的退步、母亲的不满，还有执意送行的裴嘉楠，都让石榴的心惆怅难安…… 今天的裴嘉楠说了很多话，似乎把这半年来没说的话都说尽了，但他始终没有表达任何个人情感。 初中时候那段懵懂的初恋，真的像那场初雪，已经了无痕迹了…… 说实话， 石榴有些介怀。 她不明白，也隐约有些不甘。 现在想想，也许裴嘉楠一直都没变，他始终纯粹又认真，温暖又沉默，一心扑在学业上，是良师，是益友。 但石榴变了。 自从三姐离世之后，石榴就变了，她的心再也不像之前那么单纯，很难心无旁骛，一心读书……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看着这样的裴嘉楠，石榴心里是欣慰的。 她能看到裴嘉楠不可撼动的强大内心，也能预见他光明璀璨的远大前程。 所以，现在石榴最担心的是万雁鸣。 万母和裴嘉楠的接连劝阻，让石榴开始反思，也许韩东江的事情真的影响到了万雁鸣的学习状态…… 韩东江的事情，原本是自己的执念——如果因此影响到了万雁鸣，石榴会愧疚不安的。 虽然一开始，她对万雁鸣确实是有些利用和算计在里面的。 但现在，一丁点儿都没了。 正义虽然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裴嘉楠说的对，也许她该放下执念了。 想到这里，石榴忽然想开了。 她决定到了广州之后，就给万雁鸣打个电话，如果柳彩霞那里还是没有进展，就让他听他妈的安排，该上辅导班去上辅导班，别在柳树镇流连了。 一切事宜，等高考之后再说。 有了决定，石榴的心里轻松了一些。 这时，车厢里的人陆续开始吃饭，泡面的香气传来，她也有些饿了。 石榴打开裴嘉楠送的背包，里面装的满满当当，都是好吃的，除了泡面香肠，话梅，饼干，糖果，还有一本霍金的《时间简史》。 这本书今年特别火，石榴听物理老师提过多次，据说班里的物理大神也在读…… 石榴听说这本书定价不低，也觉得自己未必读得懂，就没这个心思，没想到，裴嘉楠有这本书。 石榴拿出书翻了几下，扉页上有他的名字，里面还有他写的笔记，看来他是看过一遍了。 这么高深的书给她看，石榴咧了咧嘴——要知道以前她都是看金庸的…… 先填饱肚子再说。 石榴收好书，拿了一碗泡面去接开水。 车厢的人不少，排队接水的人也不少，石榴排队无聊的等着，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歌声。 “one night in 北京，我留下许多情，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了百花深处。人说百花地深处，住着老情人，缝着绣花鞋……” 石榴被这独特的戏曲旋律吸引，忍不住扭头看去。 一个穿着花衬衣，带着墨镜的中年男人正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顾影自怜。 歌声正是从他腰里别着的随身听发出来的。 歌怪好听，人怪别扭，大晚上的戴着墨镜，像个熊瞎子——石榴心里鄙夷了一下。 这时，花衬衣男人似乎从镜子里看到了什么，扭头朝石榴这边看来，石榴赶紧扭过了脸。 接过水，吃了面，石榴从书包里翻出了自己的mp3——因为平时学习太忙，石榴很少听歌，要不是刚才听到歌声，她差点忘记自己还有这个娱乐工具了。 mp3上有万雁鸣给她下载的很多新歌，今天终于可以听了。 石榴戴着耳机，翻看着时间简史，开始了美妙的旅夜…… “时间是不断流逝、不可逆转的，我们不能回到过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时间的过去和未来都是相对的，只有当我们站在一个特定的视角时才能感知到时间的存在……” 石榴对物理学科并不十分感兴趣，急性子的她看着只觉得有些枯燥，倒是上面的批注吸引到了她。 尤其在半页空白的一页，裴嘉楠写下了一大段话。 “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可能这个宇宙就是在一涨一缩间轮回运动，就像一个呼吸的肺叶细胞。如果宇宙大爆炸是“涨”，或许未来有一天，宇宙停止膨胀，开始收缩？ 而一旦宇宙开始塌缩，时间开始倒流，一切就会像倒放的录像带。这个宇宙中发生过的所有的事，果将变成因，因将变成果 失去的将会再次拥有，离别的将会重逢……” 这段话的物理理论，石榴没有看懂，但它的浪漫之处，石榴看懂了。 果将变成因，因将变成果。 失去的再次拥有，离别的将会重逢…… 如果真的时光逆转，三姐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如果真的宇宙坍塌，林裴两家的因果又将如何转换？ 想到这些，石榴有些惆怅，也有些疲惫。 她合上书，闭了眼，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感受着耳机里的音乐。 “想为你做件事，让你更快乐的事，好在你的心中埋下我的名字……”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 奶茶的歌声清新自然、淡雅温暖，石榴很是喜欢，听着听着，她就昏昏欲睡了…… 因为石榴的行李不多，也没什么贵重物品，只有三百块钱在贴身口袋里装着，所以她睡得很安心。 模模糊糊中，她觉得腿上有些异样，忽然就醒了…… 第205章 色狼 凌晨一点的火车，铁轨咣当，摇摇晃晃，车厢里的人大都昏昏欲睡。 石榴的位置相对还是舒适的，她头倚着车窗睡的很沉。 但她隐约感到大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等睁开眼去看，却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做梦了？ 睡眼惺忪的石榴有些困惑。 实在太困了——她调整了坐姿，趴在面前的小桌上接着睡…… 但很快，她又感觉到了异样。 她的大腿边似乎有一只手在逐渐靠近。 因为夏天衣服单薄，石榴虽然穿的是长裤，却也感觉很明显。 那只手一开始只是放在座位上，隐约挨着她的腿，但它似乎在不安分的向上移动…… 难道是小偷？ 石榴的第一反应是自己遇到了小偷。 毕竟，二姐提醒过她多次，路上并不安全，会有小偷小摸的人，所以石榴没带太多钱，仅有的三百块也是贴身装着的。 而且，装钱的口袋是在靠近车窗的一边，很是安全，所以石榴并不担心钱财被盗。 因为二姐也交代过，如果她在路上遇到偷东西的，千万不要声张，不要得罪，否则她一个小女孩是会被报复的。 所以，石榴没有声张，只是故意大幅度动了一下，调整睡姿，果然，那只手快速的抽回了。 石榴原本是侧头趴睡的，这次干脆变成垂直趴睡。 而且，此时的她已经睡意全无，一直瞪着眼睛警醒着，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哪里来的一只手…… 过分的是，不一会儿，那只手竟然又凑上来了。 直到这时，石榴才明白，自己不是遇到小偷，而是遇到色狼了！ 这只手并不是偷东西的，而是占她便宜的——因为它就那么直溜溜的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那温热的触感让石榴浑身起鸡皮疙瘩！ 明白过来的石榴，猛地打掉了那只手，抬头扭身，愤怒的看向了坐在她身边的人……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乘客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人。 石榴记得，她身边原本坐着一个憨实的大哥哥，看起来像个大学生，还帮她丢过泡面的盒子，现在却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 行车途中，上上下下，也许那个大哥哥下车了。 此时她身边的这个中年男人，胸前抱着一个大大的背包，正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装睡…… 虽然他的手已经收了回去，放在背包下面，但石榴认识那个花袖子——就是他的手。 花袖子？ 石榴像是想起了什么，仔细打量了这个男人。 等她看到男人挂在胸前的墨镜时，才认出这人是她去接水见到的那个花衣男。 真是恶心，他怎么跑来这里坐了…… 石榴满心的厌恶，却没有办法，因为车厢的人大都在昏昏欲睡，没有谁注意到刚才的动静，也没有谁朝他们这边看一眼。 而且，这个男人始终闭着眼睛装睡，他是不会承认的。 石榴厌恶的靠窗挤了挤，把两个书包放在两人的座位中间，算是彻底分开了。 她不敢在睡觉，干脆翻开书，继续看起来。 原本以为这样，花衣男就收敛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那只手又凑过来了。 石榴眼看着那只手已经放在了她的书包上，她终于忍不住了，拿起书敲在了那只手上。 书脊很硬，只听“梆”的一声，男人快速的抽回了手。 这一次，花衣男受了疼，再也无法装睡，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一副无赖的神色，挑衅的瞪着石榴，那眼神充满猥亵和不屑，还有一种威胁和凶狠在里面…… 石榴也怒气冲冲的瞪着他，倔强的脸憋得通红。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和铁轨的咣当声，所以两人都没有出声。 终于，男人收回了目光，不耐烦往外侧了侧身，继续闭眼装睡了…… 石榴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心里依旧恶心而害怕。 既然无权赶走他，石榴想换个位置，就站起身朝前后看了看，可至今走道里还有七八个站着的人，显然没有空座。 如果她离开这个位置，这一夜就只能站着了。 而且，花衣男丝毫没有让她出去的意思，他的大背包和他侧坐的身子，把出口挡的严严实实。 石榴想到自己若出去，就要挤过他的身前，就忍不住恶心…… 犹豫片刻之后，石榴决定再忍一下。 她就不信这个男人不动地方，只要他起身，她就立刻离开，或者喊别人坐下来。 刚才已经警告了他一次，他也坐的离她远了一些，应该不敢再动手动脚了。 石榴书也不看了，就那么直直的坐着，时而咳嗽一声，警醒男人，自己还醒着…… 没想到，花衣男死性不改，才过了一会儿，他装作打瞌睡的样子，头就朝着石榴歪了过来。 而且，不止是头，他的身子也逐渐朝石榴这边倾斜。 故意的，分明是故意的。 他是料定石榴一个女孩子家的，脸皮薄，胆子小，不敢出声，不敢吵闹了…… 石榴极力躲避，终究躲无可躲。 眼看他的头就要蹭到自己的胸，石榴气炸了，她再也忍不了了。 她用尽全力，胳膊肘使劲一怼，把花衣男狠狠地怼了出去。 花衣男猝不及防，差点掉下座位。 这一下，他恼羞成怒，狠狠地瞪着石榴，低声呵斥着。 “你他妈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 石榴毫不示弱，大声的反问。 安静昏沉的车厢，石榴的呵斥惊醒了周边的几个人，他们纷纷朝这边看来。 花衣男一看惊动了旁人，马上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声调也高了起来。 “你这小姑娘，好好的，你为什么推人啊？” “自己心里清楚！” “我清楚？我清楚什么了？这座位是你家的？我还不能坐了？” “你是正经坐着的吗？你不老实！” “我怎么不老实了？不就是睡着了，头不小心歪过去了？谁也不是故意的啊。你是没坐过火车啊，这么大惊小怪？” 花衣男说着，看向了身边的几人，开始收买人心。 “你们给评评理，车厢里这么挤，大家将就找个座，能眯会儿就不错了。谁睡着了，还能坐的直直的？她是靠着窗，还有桌子可以趴，我这睡着了，头往里歪一下，不犯法吧？” 眼看几人纷纷点头，石榴只觉百口莫辩。 第206章 反咬一口 说到底，石榴不过是个十六岁的高中生。 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遇到这种恶心又无赖的男人…… 她已经鼓足了勇气去反抗，却没想到花衣男如此厚颜无耻，颠倒黑白。 随着两人的争吵，车厢里越来越多的人被惊醒。 有冷漠者骂了几声，继续睡去；有好事者凑了过来，问东问西。 “小姑娘，你倒是说说，他怎么不老实了？是碰你了，还是摸你了？” “就是，摸你哪儿了？怎么摸的？” 围观者貌似关心的话语，更像是看笑话和占便宜。 在这样的氛围里，石榴很难说出，他刚刚屡次偷摸她大腿的事实…… 何况就算她说出来，这个男人也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因为，没有人看到。 看着花衣男无耻的嘴脸，石榴气的浑身发抖。 泪眼朦胧中，花衣男的脸似乎变成了韩东江，石榴忽然理解了三姐当年的处境，理解了她的软弱和害怕。 原来，女生遇到这种事情，真的会羞耻恐惧，无助无力； 原来，不是所有抗争都有结果，只会成为别人的谈资和笑柄。 看到石榴哭了，花衣男越发嚣张，反骂石榴侮辱他的人格，破坏他的名声…… 也有一两个好心人实在看不下去，想出言维护石榴，可是花衣男凶狠蛮横，他们也不想惹事，只能劝解着石榴。 “算了，姑娘，出门在外，退一步海阔天空，要不你就换个位置。” “就是，来，坐我这儿吧，我把孩子抱起来，咱们挤挤。” 一个好心的大姐朝石榴招手。 眼看事情就要不了了之，石榴不甘心，依旧倔强的站在那里，想要一个公道。 好在，乘警过来了。 驱散了围观的众人，乘警把两人叫到乘务员室，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石榴这才一五一十的说了全部过程——自己如何从睡梦中惊醒，男人的手如何一次次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后来又如何把头和身子都凑了过来…… 花衣男自然是死不承认。 他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太困，睡的太沉了，才会不小心碰到石榴，根本不是故意的。 车厢里这么拥挤，偶有碰撞实属正常，石榴这么大吵大闹，小题大做，当众骂他是色狼，他实在冤枉。 所以，他反咬一口，要石榴赔偿他的名誉损失费…… 好在，乘警是温和的，也是明智的。 石榴一看就是个未经世事的女学生，这样的女孩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去冤枉一个中年男人，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但是花衣男也不是好惹的——没有证据，没有证人，一切都是白搭。 乘警只能选择息事宁人。 眼看花衣男这么厚脸皮，把女孩子留在这里，怕是要引起报复，他决定把女孩子妥善安置。 “这样吧，给你补个铺，你收拾一下行李，去硬卧那边待着吧。” 花衣男一听，不干了。 “有卧铺？之前我问还说没有，怎么这会儿就有了？” 乘警白了他一眼。 “那是我们乘务员临时休息的专用铺，怎么，你也想去？” 花衣男看乘警有些怒了，也不好再放肆，只是撇了撇嘴。 “算了，不去，晦气。” 花衣男嘟嘟囔囔的走开了，临走还狠狠瞪了石榴一眼。 乘警带着石榴去座位上取了行李，带着她往后穿越一个个车厢。 “怎么一个人出门啊，也不找个伴儿。以后遇到这种男人离远一点，免得吃亏……” 一路上，乘警絮絮叨叨的交待着，石榴一直没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背包。 等到了卧铺车厢，这边人少了很多，光线也暗了许多，石榴也没那么紧张了。 一直走了很久，大约快到火车的尾部的车厢，乘警才停了下来。 石榴探头一看，这个车厢挂着“静”字窗帘，里面安安静静的。 乘警掀开其中一个帘子，把石榴的背包放在下铺上。 “你就在这个铺休息吧，也不用补票了，记得保持安静就好。” 看石榴有些懵，他轻声安慰着。 “放心吧，这是宿营车，我们乘务员休息专用，这里很安全，一般人过不来的，到站了我叫你。” 乘警走了，石榴坐在铺位上下打量着。 这个隔间没有人，上下铺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宿舍，床单和被褥洁白干净，叠的整整齐齐，看起来很是舒适。 石榴没有去动被褥，只是蜷缩着躺下，枕着自己的背包。 终于不拥挤了，终于可以躺下了，石榴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也不敢再睡。 从小到大，有人叫她假小子，有人喊她野孩子，就是没有人敢欺负她。 裴家兄弟被她一人打趴下了，万雁鸣这个大哥在她跟前也成了小弟……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胆大的，是勇敢的，是无畏的，却没想到，她只是没有遇到真的恶人。 韩东江，花衣男，才是真的恶人——石榴想到了三姐，想到了柳彩霞，想到了她们曾经所处的艰难的处境…… 今天，她终于感同身受了一次。 看着自己的腿，那被花衣男摸过的地方，就像是被弄脏了一样，石榴恶心的想把腿砍了…… 还有那个男人的打量她的目光，邪恶又猥琐，像是阴沟里的驱虫…… 石榴到现在也不明白，那个花衣男怎么就盯上了自己？就因为接水的时候，她无意看了他一眼吗？ 再想到刚才那有口难辩的无力感，被人围观的羞耻感，石榴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怎么止也止不住…… 第207章 品头论足 午后时分，列车到站，乘警暖心的送石榴下车。 好在，二姐已经在站台等着了。 林彩霞身材高挑，打扮时髦，站在人群中难掩姿色，石榴一眼就认出了她。 谢过乘警，石榴整理心情，勉强挤出笑容，朝着远处的二姐招了招手。 “姐，二姐！林彩霞！” 二姐看到了她，赶紧朝这边迎了过来，接过她的行李。 “哎呀，你怎么在这么靠后的车厢？怎么样，一路顺利吧？” “嗯，挺好的。” 刚下车的石榴不想多说，可二姐还是看到了她有些肿胀的双眼。 “眼睛怎么肿了？” “没事，坐票， 人太多，没睡好。” “说了让你买卧铺，非舍不得那几个钱，这下知道不好受了吧。” 林彩霞心疼的责怪着妹妹，又摸了摸她的头。 “饿坏了吧？走，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石榴跟着二姐出站，二姐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妹妹。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果然是我妹妹，这蓬头垢面的也挺好看。怎么头发还是这么短？你都多大了，也该留长发了。” “学习都忙死了， 哪有功夫养头发。” “就是短发也得有个造型啊，染个色……” “姐，我们学校不让染发烫发。” “哦，忘了这茬了。那你穿的是啥啊，这松松垮垮的，出来玩也不打扮打扮……” “哎呀，姐，你怎么跟咱妈一样了？能不能别一见我就品头论足的，我又不去选美，这样挺自在的。谁像你啊，接个站还穿的这么隆重……那么多人，我一下车就看到你了。” 林彩霞一听，笑的花枝乱颤。 “哈哈，这就对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忘了二姐干啥的，我就做服装的，自己就是招牌，那能随便穿吗？倒是你，十六七岁了，也该学学穿衣打扮了。等吃了饭姐带你去买衣服，再给你头发弄弄，化化妆，保管你大变样。” “我不，打扮那么招眼干什么……” “哟，不想招眼啊。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看来你的悦己者不在这儿。” “姐，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悦己者。” “还想瞒我？以为我不知道呢，我可听说了，你和你们班的一个男生在谈恋爱。” “谁谈恋爱了，谁和你说的？” 林彩霞笑笑不说话，石榴立马猜到了。 “咱妈给你说的？” “还能有谁。咱妈说那男孩长得还挺帅的，穿的也洋气，一看就是城里人。” “她见过？” “见了啊，说是有次你们去石榴林，她偷偷看到的。” 石榴无奈的叹了口气。原来他们那次回去，母亲还是偷偷去看了。 “我一听咱妈说，就乐了，没想到你这好学生也谈恋爱啊。” “姐，那就是我同学，没谈，学校不让谈恋爱。” “我明白的。还好，还算有眼光，不是那个土包子……” “哪个土包子？” “还有哪个，裴老二啊。” “姐，关裴嘉楠什么事……” “不关他事才好，咱家和他家最好别扯关系。对了，听说英子和裴老大好了？真是，天下是没男人了么？” 石榴的心情并不美丽，根本不想听二姐讨论裴家的事。 “哎呀，姐，怎么说你也是大城市工作的人，怎么和槐花婶一样说东道西的……” “我这不是见你了么，不聊这些聊啥？真是，若在平时，让我说我还不说呢。” “各人自扫门前雪吧，管别人呢。” 姐妹说话的功夫，已经出了站。 林彩霞带石榴来到停车场，停在了一辆白色的小轿车旁。 “来吧，上车。” 她打开车副驾的车门，让石榴上车。 石榴有些懵。 “这谁的车？司机呢？” “要什么司机，我开车。” “你会开车？” “当然，早就会开了，只是才拿到驾照，快上车啊。” 知道妹妹是第一次坐车，等石榴坐好，她又贴心的教石榴系安全带。 “这是安全带，往外拉一下，扣在这儿。还有这椅子也可以调节，扳着这里，可以后仰……” 彩霞不厌其烦的给石榴讲解着车子的部件和细节，关切中也隐约有些炫耀的意思。 石榴第一次坐汽车，有些应接不暇。 等二姐坐上驾驶室，熟练发动车子的时候，石榴的眼神里充满了佩服，忍不住赞叹起来。 “二姐，你也太厉害了吧？不声不响都会开车了。” “前年我离家的时候不是说了么，早晚会开车回去。如今车也有了，我也会开了，只是过年太忙了，没时间回。” “姐，这是你的车？什么时候买的，都没听你提过，咱妈也没提过。” “咱妈还不知道，没和她说，烦她问东问西的。” “这么大的事，我也忍不住想问啊。这车得多少钱啊？” “没多少钱，朋友的二手车，也就值十万左右吧。” “十万？这还不多啊。” 石榴瞪大了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 “咱妈还天天在家里叨叨，说你挣的钱不知道都花哪儿了，让我来看看，原来是买车了。” “咱妈惦记我的钱干啥，家里又不缺钱，你上学要用钱的话，我给你。” “咱妈没要钱，就是怕你乱花，想让你存起来。” “存着干嘛？钱动起来，才能生钱。就像这车，有了车，去哪里都方便，能多干多少事，多挣多少钱？再说，这车我也没花钱，是朋友送我的。” “送的？谁送的啊，这么大方？二姐夫？” “什么二姐夫，别瞎叫……“ 彩霞开着车，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姐，咱妈这次可交代了， 让我来了好好看看二姐夫，争取把他带回家看看。” “看什么看，再说吧。咱们先回家，先吃饭。闻闻你这一身的汗味儿，怎么见人？回去洗洗澡，换换衣服，好好歇歇，明天再带你见我的朋友。” “又挑我，姐，你这嫌贫爱富啊，自己亲妹妹都嫌弃……” “就嫌弃，你啊，就不像咱家的人，一点都不知道打扮，真是白瞎了你这张脸。” 彩霞说着，笑着看了看石榴。 “其实你早该谈恋爱了，不要读书读傻了。女孩子多谈几次恋爱，多看几个男人，才不那么容易被骗，别像老三一样……” “姐……” 行行行，不提老三。还说你那个男朋友吧……” “什么男朋友，都说了，就是普通同学。” “死鸭子嘴硬，还不承认。你人还没到，人家电话已经打来了？” “什么电话？谁的电话？” “就一个叫万什么……什么鸣的。” “万雁鸣。” “对，这人半天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没接到，第二个接到了。嘴还挺甜，直接叫我二姐，问你啥时候到。对了，他让你到了给他回个电话。” “哦。” 第208章 歪理邪说 “一定要到大城市，大城市才能成事。” 林彩霞意气风发，一路给妹妹灌输着自己的奋斗心得。 “不要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要一直窝在老家那个小地方，眼界如何开阔？人脉如何拓展？姐一直让你出来看看，就是这个意思。” 石榴似懂非懂的听着二姐的教诲，目不暇接的看着这座陌的城市。 南下，南下——第一次踏入这片充满机遇与活力的繁华热土，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形形色色的匆忙路人，交错的道路绕得她头晕眼花。 二姐的那些理论她懵懵懂懂，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这里与老家完全不一样的城市气质。 “姐，这里的城市看起来好干净。” “你也有这个感觉？可能是雨水多吧，这边的城市普遍干净，不像咱们那边大都灰突突的。所以我喜欢南方。” “姐，你不准备回去了？” “不知道，应该不回去了。怎么样，你喜欢这里吗？” “说不出来，姐，这里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你想象中是什么样子？” “就是咱们之前看的电视剧，《外来妹》……” “那是你幸运，你二姐我已经闯出来了。” 林彩霞笑了。 她指了指道路一侧停着的大巴车，那里正有一群拉着大包小包的打工者在排队上车。 “我第一次来这边就和他们一样，哪里有汽车接啊，连个落脚地都没有，一辆大巴直接拉去厂子，如果不是后来出来了，连这城市是什么样子都看不到。” “其实这个城市很大，人也很多，看你去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在这里，你会遇到很多机会，看你能不能把握的住，能不能豁得出去。” “豁得出去……咱妈说过，你挺能豁得出去的。” “是，其实咱妈最懂我，我也最像她。在咱那样的家庭里，如果我豁不出去，那就和彩衣一样了。” 石榴没有说话。 三姐的离开，始终是她心里难言的痛。 彩霞也知道自己不该又提彩衣，赶紧安抚石榴。 “你没事，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你从小就聪明，学习又好，等考上大学，将来肯定是前途无量的。” “二姐，那你现在后悔辍学吗？” “怎么说呢，也后悔，也不后悔，我和你不一样。就像他说的，我真不是读书的料，就算不辍学，也考不上大学的。对我而言，社会才是最好的大学，他就是我最好的老师。” “他是谁？是送你车的那个他吗？” 彩霞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是说了嘛，改天就能见到了。” 为了防止妹妹再度发问，她赶紧岔开了话题。 “石榴，你确定不给你那个男朋友回个电话？手机就在我口袋里，直接拨号就行的。” “算了，晚上再打吧。” “哟，是不是有一大堆肉麻的情话，不好意思让我听到？” “是啊，就不让你听。” 对于自己和万雁鸣的关系，石榴已经懒得解释，干脆默认了。 之所以现在不打电话，一是有些话确实不方便当着二姐的面说，还有就是万雁鸣交代过，他应该晚上才在外婆家。 姐妹俩说着笑着，车子穿过繁华的城市，拐进一个有些老旧的街巷，停在了一家饭店前。 “终于到家了，就在这块住，不过咱们先吃饭。这家的菜还是不错的，我经常在这儿吃。” 虽然只有姐妹两人，彩霞还是给妹妹点了不少好吃的。 “饿坏了吧，慢慢吃。” 彩霞给石榴夹了一块叉烧。 “点这么多，姐，你也吃。” 姐妹俩正吃着，彩霞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看，去外面接了电话，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石榴发现她的神色有些不对。 “姐，是不是有事？要不你先给我送回家，你去忙你的。” “没事，今天请过假了， 就为了接你。你慢慢吃，不着急，多吃点。” 彩霞看着妹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原来，刚刚她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说他的家人也来了这边，明天就到。 虽然她早就知道他有家有口，春节期间他们也才来过，但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有些不痛快。 自己妹妹来了，他的家人也来了——在这个时候，他们似乎才切切实实的意识到，两人的感情，终究是名不正来言不顺。 而且，因为他明天突然有个重要的生意会面，他特意交代彩霞，让她去车站接一下他的老婆孩子。 今年他的家人这么频繁的过来，这边的房子也已经装修到位， 也许不久之后，他们就要搬来团聚了…… 想到这里，彩霞心里冒火，要了两瓶啤酒。 “石榴，你喝不？” “我不喝。” “我喝点，反正也不开车了。” 彩霞一口气喝了两杯冰啤，心里的火才熄了一些。 “本来准备明天带你出去玩的，不过明天有点事，不能陪你了，一会儿带你在家熟悉熟悉，这样你买什么东西也方便。午饭，晚饭来这里吃就行。对了，看到斜对面那家店没，他家的早茶很出名的……” “不用，我一个人随便吃点啥都行的。姐，家里不能做饭吗？” “能啊，锅碗瓢盆都有，我没时间做。” “那我做。对了，姐，你现在都忙什么工作，能不能给我介绍个活儿，我也想勤工俭学，挣点钱。” “你才多大， 哪里收你啊，用童工可是违法的。再说，急着挣钱做什么，以后有你挣钱的时候。” “主要是想体验体验……你那个服装店还在吗，我去打杂也行啊。” “还在啊，不过基本算是转让了，没那么多精力。要我说啊，你就在这边玩一玩，转一转，有时间的话，就学学英语。对了，你的英语还行吧？” ‘还行，反正考试成绩都可以。” “口语呢？会说吗？” “也还行……” “什么叫还行……” “就是发音不太标准，反正高考也不考口语，没怎么专门练过。” “这就是你的观念不对了，现在学英语可不单单是为了考试，那是真有用啊。” 林彩霞说着，又给自己倒上了酒。 “你们政治课上没学时政吗？去年申奥成功，今年加入世贸组织，这些你知道吧？” “知道。” “这就对了，以后啊，外语用处大了，一定得好好学，尤其是口语……” 石榴点了点头，乖乖的看着二姐。 说实话，从小到大，石榴都是和三姐最亲。而因为二姐性格泼辣，作风大胆，之前石榴对她是有些嫌弃的。 记得二姐十几岁的时候，就大胆宣称，自己不嫁老实丈夫，更不要孝顺男人，要嫁就嫁有本事的男人，哪怕一天打她十遍也心甘情愿…… 因为她的这番出格言论，二姐一下子成了十里八村出名的厉害丫头，也为乡邻们贡献了多年谈资…… 石榴之前年纪小，对此她是不理解的，只觉得二姐的出格言行招人笑话，自然不肯听她的那些歪理邪说。 但现在，石榴发现，二姐的“歪理邪说”很是独特，和她之前接触的那些老师、家长都不一样。 二姐不会只让她安心学习，一心高考，而是鼓励她多见识，谈恋爱，听起来似乎功利，却真的务实有用…… 第209章 中性风 两瓶啤酒下肚，林彩霞有些微醉，话也多了许多。 但她心里的那些苦恼，却没有向妹妹吐露半分。 在外闯荡这几年，她早就学会了自己消化心事，自己咽下委屈，自己驱散迷茫，寻找方向…… 对曾经的她而言，林家湾的那个家，除了给她一副不错的皮囊和迫切离开的勇气，并没有太多值得留恋的地方。 如果有，也许就是石榴这个小妹妹。 毕竟前年彩衣的猝然离世，给了她很多震撼。 虽然她从小就爱欺负彩衣这个大妹，也瞧不上她唯唯诺诺的性格，却怎么也想不到，一场恋爱竟能要了她的命…… 血浓于水，作为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姐妹，彩霞又怎么会不心痛…… 可是，石榴一直以为她不在乎彩衣的离开。 石榴耿耿于怀那个小学老师，认为除了裴家的无情，还有那个老师的猥亵间接促成了彩衣的自杀…… 所以，石榴一直想要寻找证据，制裁那个老师。 彩霞在电话里听母亲说，石榴似乎一直没有放下，还带着同学回石榴林数次祭奠…… 其实，性格决定命运。 在彩霞看来，彩衣的悲剧固然有裴家的错，有那个老师的错，但更多是她自身的性格局限。 彩衣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只有那个裴嘉松，以至于一个恶人的猥亵，就遮住了她人生的阳光…… 彩衣如果能早些走出来看看，也许她的人生就不会钻进那个死胡同。 彩衣已经没了，彩霞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但小妹石榴还能年轻。 彩霞希望自己能给妹妹一些指引，至少喊她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看的多了，眼界远了，很多道理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而彩霞自己，也需要家人的认可和陪伴。 在外闯荡这些年，迄今为止，她算不上成功，但她自己是满足的。 至少，她的目标一直明确，头脑一直清醒，也没有走太多的弯路…… 当初，若不是她不满足现状，想尽办法进了亚细亚，她可能还在那个饼干厂里包装饼干…… 而正是亚细亚的那段工作经历，开拓了她的事业，滋养了她的野心，也成了她最宝贵的工作经历。 所以，当亚细亚经营不善，她勇敢离开，执意南下，来这里另谋出路…… 如今亚细亚集团已经轰然倒闭，当昔日那些老同事恍然无措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当然，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有多少心酸苦楚她自己清楚。 而最大的苦，莫过于自己的爱情。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她爱那个引领自己、提携自己的男人，可是她却无法拥有他……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和石榴说的。 等石榴吃完饭，林彩霞的醉意已经消了，她恢复了神采奕奕，要带石榴去买衣服。 “姐，真不用买了，我带的有换洗衣服。” “你带的衣服太难看了，不要穿了。” “那你家里有旧衣服吧，我找你的旧衣服随便穿穿就行。” “你是我林彩霞的妹妹，怎么能随便穿穿？必须买几套。” “真不用，我上学都穿校服的，买了也浪费。” “不浪费，青春短暂啊，我的傻妹妹，你就是只穿这一个暑假，那也值得啊。再说，等你回去了，还能穿给你男友看。” “姐，我真不想去逛，那些衣服我也都不喜欢……” “不行，你来我这儿，就要听我的，走吧，服装店就在附近，我很熟的，买衣服也很快，保管你喜欢。” 石榴无奈，只得跟着二姐去逛街。 从小就爱穿衣打扮，又做了这几年服装，林彩霞对时尚的嗅觉特别灵敏，眼光也十分独到。 先逛了两家店，虽然衣服都很好看，但石榴显然不太喜欢。 于是，林彩霞就有了主意，她带石榴去了一家相对冷僻的服装店，看似随意的搭配了几套衣服。 没想到，这几套衣服石榴穿上都很合适。难得的是，她还很喜欢。 原来，石榴欣喜的发现，这些衣服大都简约休闲，布料舒适，穿上显得清爽利落、随性不拘，但也不失优雅娴静、柔美清新。 这种风格，她真是喜欢极了。 要知道，因为家人太过花枝招展的缘故，她从小就不喜欢过于女性化的服装，只穿一些宽松的运动装，有时干脆买些男装来穿。 这些年，三个姐姐打下来的旧衣服堆成山，却没有几件是她喜欢的。 为此母亲和姐姐们总说她像个假小子，就连同学们也会笑她。 其实她并不是刻意那样，只是真的不喜欢…… 如今，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感觉。 “姐，这就是我喜欢的感觉！你太厉害了，不愧是搞服装的。” “我知道了，你不喜欢淑女风，更不喜欢名媛风，这叫中性风。” “中性风，我好喜欢这种风格。” “别说，你的发型和气质还挺适合中性风的。看起来高级、独立、自信、自由……” 林彩霞说着，似乎受到了什么启发。 第210章 出水芙蓉 姐妹俩买完衣服，天色已经暗了。 彩霞又带着石榴又吃了点东西，这才回了家。 林彩霞是在小区里租的房子，两室一厅，中等装修，家电家具都很齐全。 换鞋的时候，石榴发现了一双男式拖鞋。 她没有多问，彩霞才没有解释， 只是把石榴安排在了次卧。 小卧室不大，但干净整洁，温馨精致，奶茶色的窗帘，橡木色的家具，最显眼的是摆满了名着书籍的一个书柜。 石榴一下子被书柜吸引了，走过来仔细查看。 “姐，你什么时候爱看书了，怎么买这么多书啊？” “就知道你会喜欢。” 彩霞笑着拉上窗帘，打开了风扇。 “这书不是我买的，是之前合租的室友留下的。她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年前换工作就搬走了。这些书她本来想处理掉的，我想着哪天你要来了肯定喜欢，就让她留下了。” 石榴听着心里暖暖的，原来二姐心里一直有她这个小妹妹。 “姐，你之前和人合租啊。” “是啊，合租可以分摊费用，要不房租太贵了。我刚来这边的时候，哪儿舍得租房子啊，都是和人挤厂房宿舍的。后来服装店挣了钱，才舍得出来租房。” “那她搬走了，你没再找个人合租？” 彩霞闻言，愣了一下。 “合租有点太麻烦了，还是自己住方便。再说，这不是等你来的么？来，看看这些书有没有你喜欢的，还有这些英语书……” 石榴站在书架前，仔细的翻看着那些书。 “姐，看来你这个室友还挺勤奋的，书上都有笔记呢。” “是啊，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她下班回来就是看书，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很有礼貌。” 彩霞说起那个大学生室友，满眼的羡慕和喜欢。没读过大学也没读过高中的她，对于大学生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 “姐，其实大学生也是普通人，没什么神秘的。” “她可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大学生，那时候我看着她就会想起你，原来大学生是这个样子的啊，我妹妹将来读了大学，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彩霞笑着，宠爱的看着石榴。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彩霞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走出去接电话，过了两分钟，又进来了。 “石榴，今天累了吧，等会儿你去卫生间冲个凉就睡吧。” “嗯。” “来，我教你热水器怎么用，还有厨房里的这些东西，你要饿了，真懒得出去吃，自己也能煮点面。” 彩霞带着石榴来到厨卫等处，手把手的教着妹妹。 她知道妹妹是第一次来城市里住，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是第一次接触，所以格外仔细。 看石榴基本了解了，彩霞这才一脸歉意的拍了拍石榴。 “石榴，姐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可能会晚点回来，你不用等我，自己先睡。” “哦……” “你先各屋看看，熟悉熟悉，我得冲个凉，换件衣服。” 这么晚了，二姐还要出去。石榴有些心慌，毕竟这是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城市。 对了，她还没给万雁鸣回电话呢…… —— 石榴正想着，彩霞已经裹着浴巾出来了。 她径直去了卧室，打开衣柜挑拣着衣服。 石榴倚在门前，怔怔的看着出水芙蓉的二姐。 “姐，你怎么越来越好看了。” “哟，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嘴甜了。” “我说的真心话，以前我觉得你没大姐好看，但现在……” “现在我也没大姐好看啊，但我比她自信，比她会打扮。” 彩霞说着，在一排衣服中快速锁定一条黑色长裙，她毫不顾忌的拿掉浴巾，麻利的换起衣服。 石榴赶紧转过身去，心说二姐这作风也太豪放了点…… “姐，你这也太豪放了吧。” “怕什么，你是我妹啊，哈哈。石榴，来，帮我把绑带系一下。” 石榴走过去一看，原来这条裙子从前面看很是端庄，但整个背部只有几根带子。 “姐，你这是露背裙啊……” “好看吧？你就说，姐的背美不美？” “美。” 看着二姐光滑洁白的背部，在灯光下温润如玉，石榴由衷的赞叹。 “这就对了，美就要露出来。” “你去约会啊？” “算是吧，主要是有些事情要谈，改天带你一起出去玩。” 彩霞说着，已经换好了衣服，开始对镜化妆。 她化妆的动作迅速又熟练，一气呵成。 石榴看着姐姐，欲言又止。 “姐……” “怎么了？你要饿了，这里有零食，还有饮料，还有电视可以看。” 说话间，彩霞已经画好了淡妆，她简单的理了理头发，最后拿起香水喷了几下。 一切完毕，她满意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时，她从镜子里看到了石榴满腹心事。 “怎么了，石榴，是不是你自己待着，有点害怕？” 彩霞有些愧疚，毕竟小妹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她却要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不怕，就是万一有什么事，我怎么找你……” “给我打电话啊，我带的有手机。” 说到这里，彩霞这才明白过来。 “哦，你是急着给男朋友打电话的吧。直接说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彩霞笑着，拉着石榴来到了客厅一角。 “来，这里有座机，你给他打电话用座机就行。自从有手机，这座机就没怎么用，我都快忘记了。” 说着说着，彩霞又笑了起来。 “这下好了，正好我要出门，也不怕被我偷听了吧？” “姐……” “行了，不笑你了，我得走了，把门关好，有什么事打我手机。” “嗯，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 送走二姐，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石榴默默的躺在床上，看着书架发呆。 忙碌了一天，嘈杂了半日，这会儿她终于有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了。 显然，二姐在这边过得还不错的样子。 小汽车，小套间，这繁华优越的条件，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但不知为何，石榴的心里并不十分踏实。 石榴想着， 翻开了自己的背包，拿出了万雁鸣留下的电话本。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外婆家了。 可是，该怎么和他说呢？ 石榴正犹豫的时候，客厅的电话响了。 第211章 受害者有罪 “石榴，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石榴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万雁鸣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他的语气里有担心，有生气，也有委屈。 “万雁鸣？你怎么知道这电话的？” “二姐告诉我的。我刚打她手机，她说你一个人在家呢，让我陪你说说话。” “哦。” “石榴，你是一个人在家吗？” “是啊，二姐有事出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等你半天了，上午打电话，二姐说你午后就到了。我今天下午就没出门，一直等着呢。” “哦，我想着你白天不在家，就准备晚上打的。然后下午二姐带我买衣服了，我们也是刚到家。” 石榴的语气有些歉意，万雁鸣的气立马消了。 “刚到家啊，那你一定很累吧。” “还好。” “在那边吃的习惯吗？” “也还好。” “什么叫也还好，怎么听着你不太精神……” “一路上没睡好，有些困了。” 想到自己火车上经历的一夜难眠，石榴的语气有些低落。 “对了，万雁鸣，你急着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我没什么事，我怕你有事。” 石榴心里一动，还以为万雁鸣说的是火车上花衣男的事。但那件事她连二姐都没告诉，他怎么会知道呢。 “我没事啊……” “那你不给我打电话呢，你一定是生我气了，生我妈气了。我妈那个人心直口快，你别听她的，这次考试没考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的。” 石榴一听，这才明白万雁鸣说的是他妈找她聊天的事。 看来万母已经和万雁鸣谈过了。 既然说到了这里，石榴也顺势说开了。 “其实阿姨说的没错，我们目前的主要任务是学习，高考，一切事情都要为此让步。万雁鸣，韩东江的事情……就先算了吧，你赶紧回去上辅导班，争取把成绩提上来，要不然就真来不及了。” “什么叫算了吧，这能算了嘛？” “真的，万雁鸣，你听我的，别再追查了。” “石榴，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变了？就因为我妈说的那些话？” 万雁鸣实在困惑，帮石榴开解着。 “其实我的学习成绩就该是这个水平，你忘了我入学时候的名次了？去年能考好，确实是你的功劳，但这次没考好，也不是你的过错。就是因为我不爱学了，没有你在班上，我也没动力了。” “这么说，那还是我的错。” 石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真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问题。石榴，我向你保证，下学期一定好好学习，我也不会让我妈再去找你了。她是不是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我替她向你道歉。” “不，阿姨很好，她真的没说什么。不是因为你妈，是我自己想明白了。” “想明白？你怎么想明白了，你想明白什么了？” 万雁鸣实在不理解，石榴的态度怎么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就是放弃吧，别折腾了……” “别折腾了？所以，三姐的仇不报了？就连你也放弃了？” 万雁鸣气急败坏的一句话，一下子扎痛了石榴的心。 “不报了……” 石榴声音哽咽，强忍心酸。 “为什么？给我个理由。不要拿我妈的那些话搪塞我，我不愿听，他们大人考虑的永远都是利益和现实。” “但是他们说的有道理啊。万雁鸣，我问你，柳彩霞哪里有消息吗？” 石榴的反问，让万雁鸣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他才如实相告。 “暂时还没有，那个韩东江似乎听到风声了，最近谨慎的很。不过我正在想别的办法……” “算了，万雁鸣，没结果的，就算柳彩霞那里有消息，也不一定有结果的，还是放弃吧。” “石榴，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悲观了？这才几天了，坐了一趟火车就像变了一个人？” 万雁鸣的话，让石榴再也绷不住了。 她知道，万雁鸣看似随和，其实很倔强。 他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否则，万母也不会不敢自己劝说儿子，而是让石榴来说。 不过，韩东江的事，确实应该由石榴来说。 因为一切是从石榴开启的，也该由石榴来结束。 为了彻底说服万雁鸣，石榴准备把自己在火车上遇到花衣男的事情告诉他。 “万雁鸣，你觉得我够胆大吗？” “啊？” 万雁鸣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只能如实回答。 “胆大啊，你比一般女孩都要大方，独立，这也是你一开学就吸引到我的地方。” “是吧，连你这个老大都不敢惹我，可见我是多么泼辣，至少看起来是不好惹的，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小白兔，是不是？” “是……石榴，你到底想说什么？” 石榴笑了笑，用最平和的语气，把自己在火车上遇到变态花衣男的事情讲了一遍。 万雁鸣一听，气的火冒三丈，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个流氓，畜生，乘警就该把他抓起来！以后别让我遇见他……” 发泄完怒火，万雁鸣又开始自责起来。 “早知道我该陪你去的，我忘记你是第一次坐火车了。石榴，你没事吧？” “我没事，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和你说，只是想让你明白，咱们之前都太单纯了，不知道人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像这样的人，真的不是我们眼下能够对付的。我反抗了，勇敢的反抗了，可是有什么用呢？” “石榴……对付这种人是很困难，我之前都和你说过，所以我们才需要证据，才需要坚持。” “有证据又能如何呢？柳彩霞就算拿到证据，给她带来的又是什么？受害者有罪，恐怕人们的唾沫就能淹死她……” “不会的，就算不用柳彩霞，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 “算了，万雁鸣，不要再坚持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你回去好好上补习班，以后没什么事，也别再打电话了。” 石榴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又响了。 石榴不想去接，电话就一直倔强的响着，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无奈，她只能拔了电话线，怔怔的坐在客厅，任由自己泪流满面。 而此时电话的另一端，万雁鸣正对着电话喃喃自语。 “石榴，你等着，就在这个暑假，一定会有结果的。” 第212章 和气生财 对大多数人来说，相比坚持，放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但对万雁鸣而言，让他放弃韩东江的事，却并不容易。 因为这件事是他最初给石榴的承诺，是他一直想要为石榴做的事。 随着他的深度参与，对林彩衣的惋惜，对柳彩霞的怜悯，对韩东江的憎恶更是与日俱增——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经由石榴的心结，变成了他的心结。 若就此放弃，万雁鸣说服不了自己。 何况，万雁鸣以为石榴因为在火车上遇到了花衣男的猥亵，才会打了退堂鼓。 恶人行恶，终有报应——他必须要让韩东江之流受到应有的惩罚，才不会让石榴失望。 少年意气，赤诚热烈——他要快马扬帆，坚持到底，用理想的泰坦尼克去撞击现实的冰川，为一片海，翻万重山。 —— 其实这几日，万雁鸣的心情本就不好。 刚考完试，他就来到柳树镇中学，加入了裴嘉松的队伍。 因为关系特殊，裴嘉松对他十分照顾，并没有让他干活，只是让他做了贴身助理，跟着现场巡视进度，偶尔帮忙买些材料，还时不时的拉去喝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万雁鸣的心思自然不在裴嘉松的身上，而是学校里的韩东江。 他想通过裴嘉松接触韩东江，抓住韩的小辫子。 不过，暑假期间的校园空荡荡的，除了他们施工队，并没有几个老师。 韩东江也不经常在学校。 好在，因为这个工程由他主牵的缘故，韩东江还是来过几次校园的。 万雁鸣就曾看见过他和裴家父子说话。 不过他发现，裴嘉松和韩东江的关系明显有些僵， 两人平时并不怎么接触，也不怎么沟通，大都是裴大山从旁周旋传话。 这让万雁鸣的心里有喜有忧。 喜的是，裴嘉松纵使不知道全部真相，也没有丧失天良，对这个昔日猥亵过彩衣的畜生老师，并没有忘记他的丑行，而是敬而远之。 忧的是，万雁鸣迟迟找不到机会…… 好在，就在领通知书的前一夜，裴大山组织了一场饭局。 原来，裴大山只知道自己儿子在上学时候和韩东江这个班主任不大对付，但并不清楚具体原因。 和气才能生财——裴大山想要儿子和韩东江尽释前嫌，这才有了这场饭局。 裴嘉松推托城里有事不去，裴大山就叫了万雁鸣作陪——就这样，他和韩东江有了第一次正面接触。 关于万雁鸣的身份，裴大山并没有多讲，韩东江知道的不多，他看万雁鸣抽烟喝酒，圆滑世故，很有江湖气质，而裴家父子对他又很客气，以为这就是个有点背景的社会小混混，所以并不提防。 烧烤摊前，几人划拳猜枚，推杯换盏。 随着空酒瓶越来越多，韩东江的话也越来越多。 “山哥，你说咱们邻里多年，咱兄弟这些年处的怎么样？” 裴大山一听，立马喜笑颜开。 “那自然没的说啊，这次学校的活儿多亏了你照应，老哥心里都清楚。” “你清楚，可你儿子不清楚啊！你看看小松，喊他喝酒也不来，架子可真不小。好歹我也做了他几年老师，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嗨，这孩子从小就这脾气，再说，学生都怕老师，你也不是不知道。” “怕老师？是啊，小学时候我为了让他好好学习，是打了他几下，训了他几句，那还不都是为了他好，至于这么记仇？” “是是是，你是老师，又是长辈，别跟他一般见识啊。来来来，喝酒喝酒！” 万雁鸣听着两人的对话，嘴里的饭菜差点没吐出来…… 这个韩东江，还有脸提自己是裴嘉松的小学老师，他怕是忘了那一年是怎么欺负林彩衣的吧？ 裴嘉松以前为何和他过不去，现在为何不搭理他，难道他心里没点逼数吗？ 万雁鸣忍住气，不动声色，只是陪着笑，一个劲儿的给他们敬酒。 他知道，只要酒喝的足够多，这个男人终究会露出本来面目。 果然，等酒精上头，原本谨慎拘束的韩东江开始吹牛皮了。 “山哥，其实这都是小活儿，只要咱们兄弟合作愉快，以后挣钱的机会太多了。有钱大家赚，给谁干不是干？对了，就我那连襟，你见过吧？” “见过，见过，以前在你家见过一次，我还抽了他两根好烟呢。人家有派头，听说是市教育局的？” “是啊，他在局里可是个人物，那逢年过节的，家里的烟酒礼品，堆都堆不下。” “嗯，一看就是个人物，只是这两年没怎么见了。” “那是你不在村里住了啊，他和我关系还是不错的，每年都要去我家走亲戚的。” 韩东江说着，放下了酒杯，开始摸口袋。 万雁鸣一看，知道这是要抽烟了，赶紧掏出烟，给两人递上。又给他点上。 韩东江接过烟，笑着看了看万雁鸣。 “小伙子不错，有前途。” “还得韩主任多关照。” 万雁鸣掏出打火机，给韩东江点上烟。 “嗨，我能关照什么，就是一个小小的教务处主任。” 韩东江深吸一口烟，得意的吐着烟圈。 但谦虚不过三秒，酒精的力量让他实在压制不住男人的炫耀之心。 他不屑搭理万雁鸣这个小喽啰，继续和裴大山吹牛皮。 “山哥，其实我就是学历不行，要不然我那连襟帮我疏通疏通，也能提拔我一下，大小混个校长当当。” “嗨，校长又咋样，我看了，在这学校，校长的话也不一定比你的管用……” 裴大山压低声音，极力吹捧。 “是啊，名头都是虚的，到手的这个才是真的。” 韩东江拈了拈手指，摆出数钱的姿势。 “咱男人混个啥，不就是钱和权吗？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以后不搞教学，就搞行政了。” “老弟，这就对了。你这上头的关系这么硬，不干这个，真是亏材料。” “都说学校是象牙塔，其实这里面的门道挺多的，食堂，校服，还有这些大大小小的工程，那都是肉啊……” 听他们聊到这里，万雁鸣心里懊悔不已。早知道今晚能说这么多，他就带上录音机取证了。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嗨，其实学校的活儿也不好做，工期赶，要求高，还怕款子不好收……” “只要找对路子，怎么不好做？谁敢为难你？这次的预付款到了吧？” “到了，到了。” “看吧？有我在，你就放心吧，保你尾款也瞎不了。” 韩东江说着，猛抽一口烟，把烟屁股丢在地上，使劲踩了几下。 “是，还得老弟多照应。” “嗨，山哥这话就见外了。以前在裴家村，你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三乡五村的谁不卖您面子？” “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不行了……” 裴大山苦笑着摇了摇手。 “怎么就不行了？不就是小松那点事么，怕什么？我可听说你和小松这两年没少赚，在城里包着大活儿了。” “赚啥？你也知道，这两年嫂子身体不好，赚俩钱还不够往医院里填的，身上是一分都没有。要不是兄弟你介绍这个活儿，家里的房子都修不起……” “山哥不给兄弟交底啊，且不说你在城里赚了多少，学校这个活儿利润多少，老弟心里还是清楚的。至少，你们欠林家的账不愁了。” 听韩东江突然提到林家，万雁鸣的心动了一下，努力保持神色自然。 “说起来这林家也真够狠的，狮子大开口啊，也就是山哥你仗义，按说他家闺女是自杀的，关你家什么事啊？还三十万，想钱想疯了吧，一分都不该给……” 万雁鸣听到这话，怒气上头。 他冷冷的瞟了韩东江一眼，握酒杯的手有些抖。 但韩东江此时正得意忘形，攀着裴大山的肩膀称兄道弟，并没有注意到他。 倒是裴大山看到了。 裴大山知道万雁鸣喜欢林石榴，并不想谈论此事，赶紧打断了韩东江。 “算了， 过去的事儿就不提了，今天高兴，不说那些糟心事，咱们喝的痛快！” 他端起眼前的酒杯，敬向两人。 “来，干了！” “干！” 眼看杯盘狼藉，意兴阑珊，三人也喝的差不多了。 不远处的露天卡拉ok，几对情侣在对唱，南腔北调，鬼哭狼嚎的。 三人无聊的看向那边，万雁鸣见状，撺掇着韩东江。 “韩主任，要不你也上去唱个？” 韩东江一听，赶紧摇了摇手。 “算了，大庭广众，丢人现眼的。这都是小年轻干的事，我这身份不合适。” 说完，韩东江觉得不太合适，毕竟万雁鸣就是个小年轻，赶紧又解释了一句。 “外面这音响不行，也没气氛……” 万雁鸣一听，正中下怀，趁机提议去ktv。 “就是，要想唱的尽兴，还得是ktv。旱冰场旁边新开了一家ktv，要不咱去那儿玩， 我请客！” “那不合适，怎么能让你请客？” “怎么不合适？我认识那里的老板，有优惠的，新开业，就是拉个人气，韩主任能去，那是蓬荜生辉啊。” 万雁鸣只顾追捧，却适得其反，提醒了韩东江。 “不行……我这身份去那里不大合适。大小也是学校的政教主任，平时三令五申的不许学生去歌舞厅，我自己到去了……” “这怕什么，早都放假了，哪儿还分什么老师学生的？老师也吃五谷杂粮，也有七情六欲，还不能娱乐娱乐了？” 在万雁鸣的极力鼓动下，韩东江有些心动了。 他本就是个爱玩的，之前也是录像厅、歌舞厅的常客，但也因此，他的名声不大好，所以慢慢有所收敛。 不过放假期间，确实没那么多顾忌。 “那你去叫小松，只要他去，我就去。咱们一起玩个痛快！” 万雁鸣迟疑了，他知道自己喊不来裴嘉松。 韩东江一看，看向了裴大山。 “山哥，小松这孩子始终对我有芥蒂，喝酒也不来，唱歌也不去，我这心里没底啊，咱们以后的合作怕是不好弄了……” “嗨，他这不是对你的，是他自己自卑，没脸见人。你也知道，之前出了那么大的事，搞的人尽皆知的……” “大男人，这点挫折算什么？大不了东山再起啊，小松能力还是有的，这不是已经混出模样来了么。至于别的，有了钱，女人多的是……” “话是这么说，但老弟，你别忘了，他现在不是自由身，还在缓刑期呢，干什么都要小心翼翼。他之前栽跟头就在这些玩乐场所，所以现在不敢去这些地方了。” 韩东江一听，连连点头。 “也是，确实要低调，尤其在这种特殊时期，那就都不去了吧。” 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万雁鸣有些失望——如果韩东江去了歌舞厅，可能就会原形毕露。 裴大山给韩东江递上烟，表示歉意。 “再熬半年，到了年底，官司就过去了。到时候家里宅子也修好了，春节我们也回咱裴家村过年，咱们摆上一桌，叫上你那个连襟，咱们好好喝一顿？” “这好办，只要我叫他，他肯定会来。就是你家小松这倔脾气，到时候再像今天一样不给面子，那可就不好收场了啊。” “不会的，小松这孩子就是被官司搞的有些糊涂了，他还是知道大局的。” 韩东江闻言，吸了两口烟，眯起了眼睛。 “是吗？那最好。我可听说，前一段有人要整我……” 韩东江的话，让酒桌上的两人都很吃惊。 万雁鸣努力保持神色自然，裴大山则连连追问。 “啊？不可能吧，老弟得罪人了？” 韩东江神秘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两人，欲言又止的样子。 “咳，树大招风，就是这两栋楼的活儿有人眼红了呗。不提了，反正以后确实要低调点，今晚就有点说多了。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眼看韩东江已经不想再聊下去，裴大山也不好勉强。 万雁鸣赶紧抢着结了账，三人起身离开。 第213章 狡兔三窟 狡兔三窟，其实韩东江没说实话。 原来，他之所以知道有人想整他，是因为春季的时候，他无意中得知有人蓄意接近柳彩霞。 那是一次晚自习，他抓到了几个逃课溜冰的学生。 为了显摆政教主任的威风，他严厉训斥他们，说“三室一厅”那种地方不是学生该去的，威胁他们以后再犯，就要通报批评…… 于是，有个胆大的学生不服气了。 他说柳彩霞也去过旱冰场，要处罚，那就一起处罚。 他当时心里一惊。 要知道，学生们敢和他叫板，还专门提到柳彩霞，说明他和柳彩霞的关系，在校园里已经不是秘密了…… 不过，柳彩霞的家境和性格他都清楚，那么一个胆小内向又贫穷的女生，怎么可能去溜冰场？ 这个学生一定是胡乱攀咬的。 为了不被学生威胁拿捏，他就仔细的盘问起来。 这才知道，前几天有两个五中的学生接近柳彩霞，请她吃饭，还带她一起滑旱冰…… 他觉得很奇怪，因为柳彩霞自卑内向，在初中都没什么朋友，怎么和五中的学生混在了一起？ 能考上五中的学生，在他们学校也是屈指可数，柳彩霞不可能认识。 再深入查问，他得知那个女生姓林，短发，长得很漂亮，据说是五中的入学状元；而那男生高大帅气，骑着摩托车，和裴大山认识…… 和裴大山认识，骑着摩托车，应该是裴嘉松。 至于那个五中状元林石榴，身为老师，韩东江还是知道的。 无缘无故的，林石榴和裴嘉松跑来找素不相识的柳彩霞，这本身就有些问题。 毕竟，韩东江自己做过什么事，自己心里有数…… 虽然自己不是杀人凶手，但林彩衣的死和他脱不了关系。 而小学时候他对彩衣做的事，裴嘉松是一清二楚——韩东江本能的觉察到了危机。 虽然不知道两人对当年内情了解到什么程度，但韩东江并不十分害怕去翻林彩霞的旧账，因为人死灯灭，他们不会有什么证据的。 但柳彩霞这个麻烦， 一定要处理干净了。 加上柳彩霞那几日表现异常，主动相约，他就变得谨慎警惕，开始严词拒绝，刻意和柳彩霞保持距离…… 反正他也快玩腻了，眼下挣钱发财才是当务之急。 也正因此，如今的韩东江极力拉拢裴嘉松，想和他缓和关系。 只要裴嘉松摒弃前嫌，不再追究，剩下林石榴一个小女生，能成什么事？ 韩东江坚信，人终究是趋利避害、喜新厌旧的。 没有忘不掉的旧情，也没有金钱解决不了的旧恨。 听说裴嘉松已经和林家湾另一家女孩订了婚，还惹得几个村子流言纷纷…… 看来裴嘉松的那点旧情也没有多深。 他不相信裴嘉松有钱不挣，还揪着那点小事不放…… 只要把裴嘉松拉下水，入了伙，两人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所以，在这次教学楼的基建项目上，他的态度本就倾向于裴家。 一开始，裴嘉松表现的不太感冒，但经不住利润的诱惑——成本核算下来，项目利润可观，再加上预付款的条件十分优越，他还是心动了。 就这样，在裴大山的周旋下，学校这个项目总算谈成了。 当然，韩东江也从中获取了不菲的抽成。 只是，从暑假项目开始，裴嘉松就故意躲着他。 两人偶尔在学校里遇见，也只是叫声韩主任，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些日子，项目上有什么需要沟通协商的事情，裴嘉松大都叫他父亲出面，也从不一起吃饭喝酒，这让韩东江十分不爽。 要知道，他之所以拉拢裴嘉松，一是想抹去林彩衣的那点旧怨，二是他确实看中了裴嘉松这个合作伙伴。 裴大山年纪大了，再也不复当年风光，但裴嘉松正年轻。 当年，看着裴家松年纪轻轻就能在镇上立足，连开录像厅和游戏厅两个店，韩东江内心是佩服的。 他知道裴嘉松是个能成事的人。 而这两年，他听说裴嘉松在城里混的越来越好，更是起了拉拢求和之心…… 身为邻居，本就不宜结仇，何况裴家在村里是大户，如今裴大山虽然不太行了，人家却有两个争气的儿子。 二儿子裴嘉楠肯定会考上大学，前途不可限量；大儿子裴嘉松也不是庸才，大有崛起之势。 裴家以后肯定不会差。 趁着差距不大，还能攀扯利用，韩东江一直想和裴嘉松直接合作。 他已经又从连襟那里寻了一个好项目，就等机会合适再抛出来，就不信裴嘉松不动心…… 好在学校项目已经开始，韩裴两家也已经踏上了一条船，即便裴嘉松不怎么和他套近乎，也不怕他反水了。 不过，韩东江再狡猾机警，终究不能料事如神。 他猜到了林石榴，却猜错了万雁鸣——那个骑摩托的男生并不是裴嘉松，而是一心一意治他于死地的万雁鸣。 第214章 心病 那一晚，打入敌人内部的万雁鸣陪到很晚，也喝了不少，但他的脑袋始终清醒。 分别的时候，他看着韩东江那摇摇晃晃的身影，恨不得上去狠狠捶他一顿。 但他忍住了冲动。 这一夜，虽然没有拿到什么直接证据，也算收获不小。 万雁鸣已经大约摸清了韩东江的后台，知道他有个连襟是教育局的领导，平时对他多有关照。 而在学校这个工程上，韩东江吃了裴家不少回扣。 至于男女问题上，如今的韩东江很是谨慎，已经很难入手了…… 这些还远远不够——关键是没有直接有力的证据。 万雁鸣知道，想要掌握更多韩东江的罪证，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但他不可能在镇里待太久的。 这个暑假过去，他就要回学校了，而且高二之后，自己可能就要转学去东北…… 他的时间不多了，如何加快进程，快些惩治韩东江，成了万雁鸣的心病…… 而当夜因为他喝的有点多，次日早上睡过了头，耽误了回校领通知书。 还是母亲打来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去，万雁鸣才想起来这事，连忙拜托母亲去学校代领成绩单。 挂了母亲的电话，万雁鸣也没有睡意了，干脆爬了起来。 因为裴嘉松知道他今天要回校领通知书，所以特意给了他一天假，他今天不用去学校工地了。 万雁鸣看着窗外，犹豫自己还要不要赶回城里。 当然，领通知书是赶不上了，也许能赶上见石榴一面。 石榴说过，她一放暑假就去南方，今日领了通知书之后，应该就会离开的吧…… 万雁鸣想去见石榴一面，想送她去火车站，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万雁鸣是有些不放心的。 如果不是韩东江的事情缠身，他真想跟她一起出发，一起坐车——反正父亲常去广州，在那边有专门固定的住处。 但是，韩东江的事情才有了一些眉目，他若就此离开，岂非前功尽弃？ 万雁鸣只能压制住想要和石榴一起旅行的冲动，让自己留在柳树镇。 再想到一旦见了石榴，她一定会问他事情的进展　该怎么和她说呢…… 罢了，这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想到这里，万雁鸣也打消了回城的心，决定就这么沉默下去，直到事情有了结果，再告诉石榴。 闲来无事的万雁鸣，去了二楼喂兔子，看着那些兔子，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柳彩霞。 说起来，回到镇里以后，万雁鸣只顾跟着裴嘉松忙活，还没见过柳彩霞。 他想再次确定一下，这些日子，韩东江是不是真的再也没找过她。 对这个贫穷内向的女孩，万雁鸣还是有些担心的。 毕竟如果韩东江的事情真的翻出来，柳彩霞肯定是要出来说话的。 哪怕没有直接证据，至少她是最有力的证人。 所以万雁鸣需要再去看一看她。 而且，如果那个录音机她没用了，他要拿回来，自己可能会用上…… 昨晚喝酒时候如果有录音机，那该多好啊…… —— 薰风送暑，夏日炎炎。 燥热的夏风，滚烫的朝阳，还有柳荫深处的阵阵蝉鸣，都让人烦躁不安。 万雁鸣拎了一个大西瓜，再次踏进了柳家的大门。 好在这次他没有等太久，大门半开着，他一眼就看到柳彩霞在水池边洗衣服。 看到万雁鸣来看她，柳彩霞很是欣喜。 端茶倒水之后，她迫不及待的告诉万雁鸣，她的两只兔子养的很好，快要生兔宝宝了…… 万雁鸣也很高兴，不过他最关心的不是这些。 虽然离他上次探望没有太久，但他还是隐约希望事情能有转机。 不过，他还是失望了。 柳彩霞说，自从滑旱冰之后，韩东江再也没有找过她，甚至已经形同陌路，在学校都不再理她，更别说如今已经放假了…… 两人的关系已经终结，就连八卦的学生们都快忘记关于他们的流言了。 好在校长已经承诺，会继续保留她贫困生的名额，初中三年学费全免…… 万雁鸣听了，心里有喜有忧。 忧的是，好好的一条线断了，已经打草惊蛇，再也不能指望柳彩霞这里拿到韩东江的直接证据了。 喜的是，柳彩霞完全摆脱了韩东江的纠缠，再也不用担心她辍学了。 显然，柳彩霞贫困生的事情，是母亲帮忙办的。 万雁鸣有些感动，母亲对他的事大都很上心，几乎有求必应——只是自己这次考试，成绩不会太理想，也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失望… 想到这里，万雁鸣有些心慌。 他问柳彩霞要回了录音机，就忐忑不安的回了外婆家。 他正犹豫要不要给母亲打个电话问问成绩，母亲已经开车赶来了柳树镇。 —— 拿着他的成绩单，母亲的脸色十分难看。 “看看吧，这是怎么回事？” 接过成绩单，万雁鸣有些傻眼。 虽然有心理准备，他也没想到自己成绩下滑这么厉害。 “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要考进班级前十，然后我帮你去找老师说，给你调进重点班。现在呢，你看看你这成绩，还怎么去重点班？” “去不了就不去吧，说明我不是那块料。” 万雁鸣也有些沮丧，无奈的把成绩单放在了茶几一角。 这时一阵风吹来，成绩单被风刮落下来，签好落在两块西瓜皮上，成绩单顿时粘上了污渍。 万雁鸣没太在意，也懒得去捡。 母亲本就压着火气，看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顿时爆发了。 “捡起来！” “都脏了，成绩我都记住了，不用看了……” “我让你捡起来！” 母亲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凌厉，万雁鸣有些诧异。 要知道，自从他发奋考中五中，母亲已经很久不对他发火了。 自知理亏，万雁鸣乖乖的弯腰捡起成绩单。 “捡就捡呗，这么大声干嘛。”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立马收拾行李，给我去少年宫，我已经给你报好辅导班了。” “不，我不回去。” “为什么？” “妈，我真有事，我保证下学期一定好好学，把成绩提上去，但这个暑假我只能待在柳树镇。” “你有什么事？待在这里跟着裴嘉松在学校工地瞎混？” “我没瞎混，在工地也是一种学习，还能挣点钱。” “挣钱？你是缺钱吗？” “不缺。” “那你想干什么？” 万雁鸣没有说话。 母亲冷笑一声。 “我替你说吧，还是为了林石榴，还是要和那个老师作对，是不是？” 眼看儿子还是不说话，万母有些气急败坏。 “那个老师，我已经了解清楚了，他有后台，你大姨都不好得罪，你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人家现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你们这不是以卵击石，没事找事吗？” “就算以卵击石，我也认了。” “你认？我不认！告诉你，刚才那些话我也和林石榴说了，她也表示赞同。” “不是，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 “就因为她的坚持才影响了你的学习啊。好在她还是聪明的，已经答应我放弃这件事，一心备考。你不是最听她的话吗？她都放弃了，你还坚持什么劲儿？” 万雁鸣一听，顿时火了。 要知道， 这学期两人已经分开，一个学期也没见过几次面，说不了几句话，和石榴有什么关系呢？他的成绩下降，完全是自己心态的问题。 眼看母子闹翻，外婆及时进来劝解，两人这才暂时平静下来。 最后还是母亲妥协了——她决定再给万雁鸣半个月的时间，之后必须回城安心去读辅导班。 送走母亲，万雁鸣赶紧给石榴的二姐打去了手机，获取了石榴的车次信息。 等了一天，他终于听到石榴的声音，没想到，石榴竟然真的让他放弃…… 石榴要放弃，一定是受了母亲的影响，但让他放弃是不可能的。 不过就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能加快进度了。 思来想去，万雁鸣决定找个机会向裴嘉松摊牌，让他一起加入进来…… 第215章 狐疑 这一夜，柳树镇的万雁鸣辗转难眠。 同样，千里之外的林石榴也心神不安。 因为二姐林彩霞一夜未归。 为了等二姐，石榴一直没敢睡，看书熬着时间，可她始终没有听到姐姐回来的动静。 想到二姐出门前的精致装扮，应该是去约会了。 以前二姐在电话里说过，南方城市的夜生活十分丰富，她晚上会去喝酒，唱歌，去海边吹风，和朋友闲逛，经常很晚才睡觉。 所以，石榴耐着性子等。 可直到凌晨一点，二姐还没回来，石榴实在担心，忍不住拨通了她的手机。 电话响了很久，二姐才接通。 电话里，她的声音还算正常，只是情绪有些低落。 二姐说她喝多了，不回去了，让石榴自己先睡，明天早上会回来。 不等石榴多问，那边就挂了电话。 石榴有些担心，开始胡思乱想，然而火车上又惊又怕的一天一夜都没合眼，巨大的困意袭来，她终究还是沉沉睡去…… 清晨，石榴猛然惊醒，天色已经大亮，但二姐还没有回来。 她起床简单洗漱了下，开始在各个屋子转悠，熟悉这里的一切。 石榴发现，这所房子里隐约有男人生活的痕迹，但不明显。 除了男士拖鞋，衣柜里还有两套男士睡衣，而卫生间的男士牙杯牙刷也没收起来——显然，二姐并不想刻意隐瞒这个男人的存在。 石榴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有些莫名自责，如果自己没来，也许二姐就不用躲出去约会了。 站在阳台上，石榴望着楼下来往的人群，感受着这座南方城市的繁华、湿热和忙碌…… 就在这时，门响了，二姐回来了，手里还拎着几盒早餐。 “呀，起这么早啊，你怎么不多睡会儿呢？” “睡不着。” “睡不着？我记得你睡觉不认床啊，怎么，换了地方不适应？” 二姐说着，甩掉高跟鞋，她把早餐放在茶几上，又进屋去换睡衣。 石榴跟了过去，看着满脸倦色的二姐。 “不是认床，是担心你。” “担心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夜不归宿？” 二姐满不在乎的笑着，换上了一套舒适的睡衣。 “不是，怕你在外面不安全。” “别忘了，我可是你姐，在这里生活几年了，你没来这儿的时候，我夜不归宿的时候多了，你担心的过来嘛……” 二姐说着，拉着石榴来到客厅。 “饿了吧？快吃饭，这早点凉了，可就没那么好吃了。” 姐妹俩对坐着吃早点，石榴看到了二姐有些浮肿的眼睛。 “姐，你昨天是出去约会了吧？” “是啊，你都有男朋友了， 我不能约会？” “太能了，不过以后你们不用躲出去约会的，我自己在屋里看书，不会打扰你们。” 彩霞噗嗤一声笑了，差点被嘴里的饭呛着。 “你这小脑瓜，一天天都想什么呢？没有躲你，他本来就很少来我这里，我这里条件不好，他有自己的房子。” “那……你们为什么不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未婚同居啊，你这观念还挺时髦……咱妈不是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还是自己的地方住着舒服。” 看石榴一脸狐疑，林彩霞无奈的解释着。 “不信啊？你不是看到了，次卧以前还有别人住的，他真的很少来，不是因为你的原因。” 二姐一边说，一边打量石榴，试图岔开话题。 “石榴，你昨天没洗澡啊？” “洗了。” “那怎么还穿着旧衣服？” “洗澡时候这衣服随手洗了，晾干了，就穿上了啊。” “不是吧，昨天买那么多新衣服，你怎么不穿？这次可都是你自己挑的，还不喜欢？” “喜欢，不过我在家又不出门见人，舒服就好。” “行吧，随你，从小就是个犟脾气。” 彩霞说着，递给石榴一个烧麦。 “多吃点，中午我就不能陪你吃饭了，你自己下楼，就去昨天咱们吃饭的馆子，出门记得带钥匙。对了，茶几下面的 铁盒子里有不少零钱，够你吃饭用了。” “二姐，你又要出去啊？” “嗯，昨天不是说了么，今天有点事，要去车站接人，可能要一天，但晚上我肯定回来，保证回来。” 听到二姐还要出去，自己可能又要在家里独自待上一天，石榴有些失落。 “姐，这就是你的工作吗？” 石榴的问话，让林彩霞一时语塞。 她迟疑片刻，才笑着回答。 “是啊，我现在是老板的秘书，这种接人待物的杂务自然就多一些。怎么，是不是你刚来这边，二姐没空陪你，不高兴了？” “没有，我没事的，正好还有很多作业，这两天先把作业写写。” “这就对了，你先写作业，书架上不是有那么多书么，没事看看书。等二姐忙过这几天，就带你出去玩。” 石榴点点头，没在说话，只是低头啃着烧麦。 彩霞看着妹妹情绪不高，心里有些愧疚。 毕竟，是自己喊着妹妹来这边玩的，还说的天花乱坠——可才来第一天，就丢她一个人在家过夜。 而今天又要独自待上一天——人生地不熟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不应该。 但林彩霞也很无奈。 —— 昨晚，她本准备回来陪妹妹的。 但她喝多了，真的喝多了。 因为昨晚她是去了才知道，原来这一次，他的老婆孩子不是来度假，而是搬家过来常住。 他还交代她，明天去车站接人安顿之后，还要买一些生活用品，这几天再联系一下附近的学校，让她先行打听一下政策和人脉，他要安排自己的孩子来这边读书。 这让林彩霞无法接受，却又无法拒绝。 因为她是他的秘书，他的这些事情是她的分内之事，是她的工作。 其实随着他的事业越做越大，新置的豪宅装修完毕，林彩霞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他的妻儿老小都会过来。 而自己需要彻底退出他的生活，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出双入对。 但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来的这么巧。 为什么这个暑假， 她要接妹妹过来？ 就是因为，她想让妹妹见一见他，代替自己的家人见一见他。 彩霞是真心爱他的，有欣赏，有崇拜，只是相遇恨晚，难言婚嫁。 所以她一直想让两人以恋人的名义出现在自己家人面前，哪怕一次也好，也算对自己和家人的一个交代。 至于以后，该分就分，该断就断，她再无怨言。 他们本来说好了，等她的妹妹来了，他会以姐夫的身份出现，带着姐妹俩一起吃，一起玩，去爬山，去看海，去长隆度假区，去最大的图书馆…… 可是还没等安排他们见面，计划就被打乱了。 她真的很生气，问他究竟什么意思？就算他的家人要来，就不能稍微晚几天吗？ 他表现的很无辜，说是家人擅作主张突然过来的，他事先并不知情，但林彩霞不信。 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还是根本不在意。 第一次，她对他口出怨言。 第一次，她萌生了离开他的念头。 所以，昨晚她对着他，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似乎要把以后所有的话都说尽，所有的酒都喝光。 他劝不住，干脆任由她喝。 直到她醉的快要丧失最后一丝意识，手机响了，是石榴打来的的电话。 听着石榴关心的语气，她这才有了一丝清醒，意识到家里还有一个等着自己回家的妹妹…… 但她已经回不来了——昨晚也是他和她最后的狂欢。 第216章 虎狼之词 彩霞的这些私事，她并没有刻意隐瞒。 因为她迟迟不婚，迟迟不带男友回家，村里早就流言四起，就连自己的母亲都话里话外试探过很多次，想知道她究竟在外面做些什么…… 做秘书，做情妇——想必家里已经有了一定猜测，但她也不愿让妹妹知道的太清楚。 因为她不想听她们的道德说教。 所以，林彩霞故作轻松的再次岔开话题， “对了，石榴，昨天你怎么没给你男朋友打电话啊？给我省话费呢？” “还没来得及打，他就打来了。” “是啊，他又打到我手机，说你怎么还没消息，我就把家里电话告诉他了。服了你们，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哪有，是有些事情要商量。” 看石榴忧心忡忡，二姐收起了笑容，关心的询问。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一点私事……” 石榴不想让二姐知道她一直调查韩东江，就想糊弄过去。 可石榴越是不说，二姐越是着急。 “到底什么事啊？你不会……” 说到这里，林彩霞睁大了眼睛，严肃的瞪着石榴。 石榴有些莫名其妙。 “不会什么？” “你不会怀孕了吧？” “啊？” 石榴才十六七岁，虽然生物课上早就学过相关生理知识，还是被二姐这突如其来的虎狼之词臊了个大红脸。 “说什么啊？怎么可能啊。” 林彩霞不放心，继续追问。 “你有没有和他在一起……那个过？” “没有。” “真的没有？” “绝对没有。” 看石榴说的斩钉截铁，林彩霞的心这才放回了肚子。 “这就好，这就好。你现在还小，谈谈恋爱，牵牵手亲亲嘴是可以的，但不能越界。最宝贵的第一次，要留到大学以后再说，毕竟男人还是很在乎这个的……” “姐，你说什么呢？” 二姐的直截了当，让石榴实在羞涩难当。 “都是女孩子，这有什么害羞的。姐之所以劝你，不是因为传统封建，而是你现在才高中，谈恋爱就是体验体验，不一定有结果的，更不能闹出出岔子……” “姐，真没到那个程度，本来就不是男女朋友……” “你不用急着解释，听我说，等你读了大学，二姐就不会问你这个了，不过，你千万记住，不管到什么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 看石榴敷衍的应了一句，彩霞有些不放心，继续追问。 “真知道了？你知道我说的安全，是什么安全吗？” “哎呀，真知道了，二姐，怎么说我也是新时代的新少年，不是个二傻子。” 石榴没好气的嘟囔着，脸红成了大苹果。 看石榴这个反应，彩霞确定她是真明白了。 “二姐，你现在怎么了？以前可没这么啰嗦。” 林彩霞看着石榴笑了，她没有解释，笑容里有些苦涩。 确实，以前的她不会这么啰嗦，她甚至不会在乎妹妹们的死活，只顾自己在外闯荡。 石榴脸红的样子，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妹妹——林彩衣。 如果当初她对彩衣多些关心，多些开导，又何至于让她钻了牛角尖… 常年在外，家人少见，亲情似乎变得淡了，却又似乎深了。 对于自己唯一的小妹妹，林彩霞希望自己能给他多些关爱和保护。 “说你几句，就嫌我啰嗦了？等下次我回家，可得带他让我过过眼，我也帮你把把关。对了，我和他聊过几句，他好像对广州挺熟的，问你住在哪儿，这一块他竟然知道。” “是吗？也不奇怪，他爸妈是做生意的，经常来这边进货，他以前也经常跟着跑。” “哦？他家做什么生意的？” “不太清楚，就知道他妈是做礼品玩具的，他爸我就不知道了。” “哦……那他知道了地方，有可能来找你啊。” “不会的，这次考试他没考好，他妈让他去上补习班，他不想去，我们打电话就是说这个事的。” “考试没考好，不想去补习班，这算什么事，一天打几个电话……” 林彩霞觉得莫名其妙。 “行了， 不说了，这天气闷热闷热的，吃个早餐一身汗，我冲个凉，换身衣服就得出发了。” 想到二姐又要离开，石榴有些不舍，又依在门口看她换衣服。 今天的二姐换了风格，穿了一身休闲低调的服装。 “哟，多变女郎今天怎么穿的这么低调，人群中都要看不见了。” “低调才好，今天要接老板娘，咱不能喧宾夺主。” 二姐笑了，眼底藏着忧伤。 第217章 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这一天，石榴做好了二姐晚归的心理准备，没有再翘首期待，而是埋头写了一天的作业。 休息几日后，再次沉浸在题海中，她投入又专注，完全不知疲倦…… 午饭是将就吃的，只把剩下的早餐热了一下。 黄昏时分，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石榴这才觉出饿了。 收好作业本，头昏脑涨的石榴决定出去走走，顺便吃点晚饭。 天色尚早，晚风并不凉爽，石榴穿着宽松的运动短裤，汲着拖鞋，戴着耳机，晃悠在小区外的街道上…… “让异乡我不熟悉的言语，说他们的悲喜，而我再也不必参与……” 石榴来回逛了两遍，也没有进一家饭店。 一是她看来看去都觉得太贵，实在舍不得；二是一个人吃饭终究有些孤单，也没啥胃口。 路过一家菜店的时候，石榴被门口摆着的黄瓜吸引，她干脆进去买了一些黄瓜、西红柿和鸡蛋，准备回去自己做饭。 反正二姐家的厨房，家具齐全，可以自己做饭。 这边的青菜也不便宜，但比起饭店还是实惠多了。 石榴拎着菜往回走，在拐弯处的路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二姐回来了，她在路对面刚停好车，正靠着车门打电话。 二姐今天回来的这么早——这对石榴而言真是意外的惊喜。 她很开心，朝着二姐挥了挥手，但二姐只顾打电话，根本没注意到她。 石榴想开口叫她，又忍住了。 因为她发觉二姐的心情很不好，似乎还在抹眼泪。 两人离的并不算远，石榴没有故意偷听，还是隐约听到了一些…… 二姐似乎在倾诉委屈，又似乎在和人告别，看似平静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绝望…… 石榴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黄昏里的二姐，涌出阵阵心疼。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几年前小镇的夏日黄昏，还有黄昏里的三姐林彩衣。 似乎每个女子都要经历爱情的疼痛 软弱的三姐如此，坚强的二姐貌似也逃不掉…… 爱情，天生带着疼痛和伤害吗？ 石榴正失神，二姐挂断了电话。她舒了口气，擦了擦脸，转身准备回去，这才看到了就在路对面的妹妹。 “石榴？你怎么在这儿？” 彩霞惊愕片刻，赶紧走过来拉住了妹妹。 “哦，我出来买菜。” “买菜做什么？还没吃饭吗？走，我带你去吃。” “二姐，菜都买了，要不咱们回去自己做？” “这么热的天，我可不想做，你会做？” “我不大会，但拌个凉菜还行吧。” “凉菜？我看看你都买的啥……” 彩霞说着，扒拉起石榴手里拎着的菜。 “黄瓜，苦瓜，西红柿，鸡蛋……这怎么行啊，一点肉都没有。你正长身体呢？” 说到这儿，彩霞想起了什么，盯着石榴。 “你中午吃的什么？不是剩饭吧？” “中午不饿，那些早点还很新鲜。” “你啊！在我这儿住几天，要是饿瘦了，咱妈该骂我了。怎么，是不舍不得花钱啊？” “不是，我真不饿，大热天的没啥胃口，就想吃这些……” “真不想去外面吃？” “嗯，我想在家里吃，咱们姐妹好好说说话。” “那行吧，就在家吃。不过这些菜不行，我再去买点熟食。” “好啊。” 得到二姐的支持，石榴开心的笑了起来。 “看你这一头的汗，不要跟着我来回跑了，你先回家，把黄瓜洗洗切切，我自己去买，马上就回去。” 姐妹俩分头行动，效率加倍。 等彩霞拎着熟食回来的时候，石榴已经在客厅的茶几上摆上了两个凉菜，白糖西红柿，凉拌黄瓜，而她正在做苦瓜炒蛋。 彩霞把自己买的三个熟食装盘，五香牛肉，白切鸡，麻辣鸭脖，然后又从冰箱里拿出了几罐啤酒。 这时，石榴的苦瓜炒蛋也上桌了。 “哎呀，石榴，你什么时候学会炒菜了？” “照葫芦画瓢呗，这有啥难的。” “嗯，挺好，炒熟了都行……今天饿坏了吧，咱们好好吃，好好喝！” 彩霞笑着开始倒酒，眼看她倒满了两个杯子，石榴有些迟疑。 “姐，我不太会喝酒……” “什么事都要有第一次，你也不小了，该学学喝酒了。这是啤酒，度数低，少喝点没事的。我像你这个年纪，白酒都喝了。” “姐，我是怕咱俩都喝醉了，都发酒疯，那可咋办？要不你尽情喝，我照顾你……” “怕什么，反正今天在家，大不了把门反锁好，喝醉了就睡觉！给我喝，你就当陪姐了。” 既然二姐这么说了，石榴也不推辞了，反正这些日子，她的心里也堵得慌。 姐妹俩愉快的碰杯，开始了愉快的晚餐时光。 “来，吃牛肉，在学校没牛肉吃吧？” “没有，牛肉太贵了，大肉都很少。” “难怪你这么瘦。多吃点，这牛肉专门给你买的……” “姐，你也吃啊。” “我喜欢吃鸭脖，你也尝尝吧，就是有点辣。” 彩霞说着，戴上了一次性手套，抓起鸭脖啃了起来。 姐妹俩大快朵颐，连接碰杯，吃的畅快极了…… “来，我尝尝你炒的菜。” 二姐啃完了鸭脖，夹了一块苦瓜。 “哎呀，这苦瓜真苦。你没焯水啊！” “没有啊，苦瓜还要焯水啊？” “当然要焯水，要不很苦的。” “很苦吗？ ” “你自己尝尝。” 石榴夹了一块，仔细的尝了尝。 “还好啊，咱家的苦瓜炒蛋就是这个味儿啊，以前也是这么做的，你忘了？” “好吧，那是我太久没在家吃饭了 。” “这是三姐最喜欢的菜，她就是这么炒的，我记得没焯水。” “她？她从小就爱吃苦瓜，咱家种的苦瓜基本都被她吃了……” “是啊，以前一到暑假她就喜欢做苦瓜，苦瓜炒蛋，凉拌苦瓜，就连做汤都要放苦瓜，说这个清火。吃的我都吃不出苦味来了……” “我说你今天怎么买苦瓜呢，我都好久不吃这个了。” “我本来没准备买的，看到苦瓜就不自觉的买了，也许习惯了夏天就要吃苦瓜……” 说着说着，姐妹俩有些低落。 但这个微醺的时刻，她们不想深聊彩衣，不想让哀伤笼罩心头。 林彩霞夸张的拍了下手，岔开了话题。 “哎呀，我说今晚少点什么呢，这有酒有菜的，再放个歌就完美了。” 彩霞说着，打开了dvd，随手放进去一盘歌碟。 姐妹俩看着电视听着歌，继续吃吃喝喝。 转眼，一提啤酒已经下去一半，当然主要是彩霞喝的。 石榴很少喝酒， 才喝了一罐双颊已经发红，但两人的头脑都还清醒，只是话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放得开。 两人用啤酒罐做麦克风，跟着dvd大声唱着。 “爱太深，容易看见伤痕，情太真所以难舍难分，折一千对纸鹤，结一千颗心情，传说中心与心能相逢……” 一首《千纸鹤》，唱得林彩霞愁肠百结，心情更加低落。 她猛地喝光了剩下的半罐啤酒，起身烦躁的换了一首。 “爱过的人，我已不再拥有，许多故事有伤心的理由，这一次我的爱情，等不到天长地久，错过的人是否可以回首……” 听着如泣如诉的歌声，看着mv里情侣恩爱的画面，彩霞的那刚刚斩断的情丝又被撩拨的乱七八糟…… “一千个伤心的理由，一千个伤心的理由，最后我的爱情在故事里慢慢陈旧……” 彩霞的心被唱的难受，就又换了一首。 可无调不成歌，无情不成乐——换了一首又一首，终究离不开一个“情”字。 而这些昔日娓娓动听的经典情歌，今日听起来却似乎有锥心之痛…… 第218章 瞧不起 孤独的人最怕听民谣，失恋的人最怕听情歌。 虽然头脑还算清醒，但彩霞知道自己已经醉了，她怕这情歌再听下去，自己就要绷不住了。 所以，她干脆关掉了dvd。 歌声停了，客厅里忽然安静了下来，陷入了一阵死寂。 石榴唱累了，两人也喝醉了，有些话也就挑明说了。 “二姐，我今天很高兴。” “高兴什么？你男朋友又给你打电话了？” “没有，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你能回来陪我。” “这不是应该的嘛，听你这意思，这是怪我昨晚没有陪你喽！” “嗯，昨晚确实有点孤单。对了，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那边不需要我了呗，那我就回我该回的地方，陪我该陪的人。” 彩霞笑着，用手指挑了一下石榴的尖下巴。 “看看，有这么个美人等着我，我也不是多余的。” 石榴笑着打开了二姐的手，塞给她一罐啤酒。 彩霞有些诧异，毕竟她已经喝了不少了。 “怎么，还让二姐喝啊？你这是蓄意把我灌醉，想套我话吧？” “哪有，不是你自己想喝的呢，那就喝个痛快。怎么，不敢喝了？” “有什么不敢的？太小看我林彩霞了吧，我的酒量虽不大，陪你这个小高中生还是绰绰有余的。你啊，只要别怕我喝醉了，耍酒疯就好。” 彩霞笑着打开了啤酒，一口气炫了半罐。 “好了，我已经喝多了，问吧，别憋着了，知道你憋了一肚子的话。” 既然二姐挑明了，石榴也不窝着了，她看着二姐终于问出了心里的问题。 “姐，你那个男朋友，我还没见过呢？他怎么不来你这里？” “爱来不来，反正现在来了也没他的地方，我要陪我亲爱的妹妹啊。” “他有家室吧？你今天去接的就是他的家人吧？” 彩霞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喝着酒。 “姐，其实我都听到了，就在小区门口，你打电话那会儿。” “是吧？我知道，你听到了也好，省的我还得向你解释半天。” 这一次，石榴没有说话， 只是也打开了一罐啤酒，默默地喝了起来。 彩霞见她不问，干脆主动讲了起来。 “对，我就是传说中的小蜜，被他包养的小蜜。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也一直说的很明白，我俩就是露水情缘，逢场作戏，永远不会有结果的。” 石榴没说话，继续喝着酒。 彩霞也不管她，自顾自的说着。 “公司里的人，还有他的朋友，大都知道我们的关系，就连他家里也知道，可我们可以相安无事，相处的甚至还挺好。” 彩霞说着，举起自己的右手晃了晃。 “看，就今天，他老婆还送我一根手链，呵呵，一口一个妹妹地叫着，挺亲热的，至少表面看起来很亲热。” 石榴依旧没有说话，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对于二姐的感情，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可真的听到细节依旧很震惊。 尤其是二姐这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她一时无法表达自己的看法。 可她的沉默，让林彩霞绷不住了。 “石榴，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瞧不起你姐？” “没有，我只是想到了大姐。” “大姐？我和大姐不一样，她那算什么，她根本就是被人骗了，男人几句花言巧语就把她哄的找不到北了。我不一样，我和她怎么能一样呢？” 林彩霞的话，让石榴听不下去了。 虽然她也不赞成大姐昔日的做法，但大姐的悬崖勒马，迷途知返，还是让石榴很欣慰的。 只是，二姐这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让憋了许久的石榴彻底爆发了。 “哪里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不都是插足别人家庭的破坏者吗？难道你还比谁高尚多少吗？” 石榴从小话不多，但凡发言，大都能说到坎儿上。 此时她的话，深深的刺痛了林彩霞。 “好，好，好，你终于憋不住了，终于说实话了。看吧，我就知道，你就是瞧不起我，你瞧不起你二姐，你也瞧不起大姐，你甚至瞧不起咱妈，瞧不起咱全家，是吧？” 二姐的歇斯底里，也让石榴深深的心痛。 “没有，我没有瞧不起谁，我只是心痛，为什么我们家的女人都要走到这一步？女人离了男人真的就不能活了吗？” 石榴的眼泪和质问，让林彩霞沉默了…… 第219章 一针见血 酒后真言, 无遮无拦。 石榴只管往狠处说，想要借机刺激二姐，唤醒二姐，让她像大姐一样悬崖勒马，但她哪里知道二姐的苦楚。 林彩霞心里也委屈。 爹不像爹，妈不像妈——林家湾的那个家，让她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流言蜚语里，早就磨的没脸没皮。 说来家里姐妹四个，虽然容貌性情各不特色，但她和其他三个尤为不同。 她眼睛最大，皮肤最黑，性子最野，嘴巴最凶，一点儿都不像那个白净软弱的爹。 所以，有些好事者当着她的面开玩笑，说她不是她爹亲生的骨肉，甚至还说她的亲爹是哪个村的谁谁谁，说的有鼻子有眼。 一开始，她会破口大骂。 慢慢的，她不是很生气了…… 到后来，她甚至愿意相信了——因为父亲最疼大姐，母亲最疼石榴，而自己和彩衣就像多余的…… 好在，凭着火辣厉害的性格，她找到了独特的存在感——大姐彩云最漂亮，大妹彩衣最听话，小妹石榴最聪明，而她最厉害。 因为那个窝囊的爹，她从懂事起就瞧不上窝囊的男人，野心勃勃的她总想出去，去外面的世界证明自己。 早早辍学的她，早早的离家去打拼，从饼干厂到亚细亚，从小县城到大广州，她挣了不少钱，也吃了不少苦，这一路走的并不容易。 想当年，初入社会的她不过是个懵懂的姑娘，也受到过欺骗，也面临很多诱惑和抉择——能走到今天，除了爱情无果，她觉得自己无悔无憾。 所以，看着义正言辞的妹妹，林彩霞冷笑一声。 “林石榴，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你从小就聪明，学习好，又是家里老小，全家人都疼你，就连村里的人都对你高看一眼。没有人对你说那些难听的话，开那些污糟的玩笑……我呢，什么难听话都要听着，没有人为我辩一句，我只能自己去争取，去证明自己。” “姐，你怎么知道我没听过污糟的话？你以为那些话不当着我的面说，我就听不到了吗？哑巴叔叔死的时候，他们都说他是我的亲爹……” 石榴说不下去了，她一口气喝了半罐啤酒，才接着说了下去。 “所以，我们姐妹其实都一样，生在这个家，就像是带了一种原罪。生的好看是罪，活泼爱笑也是罪，所以我不穿裙子，不留长发，我根本不想当女孩子，我不想被人看，被人议论，我不想去靠男人……” 石榴的话，彩霞听不下去了。 “不靠男人？是啊，你是高材生，很快就会是大学生，你前途无量，可以谈人格，谈独立，可我不行，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学历，没有家世，只有这副青春的皮囊，我只能利用它去吸引男人，换取我生存的资本，这就是你对我的偏见，对吧？” 听着二姐的心里话，石榴没有反驳。 她不由想到了柳树镇的那个晚上，万家外婆劝她理解母亲的话…… 也许，她应该抛弃偏见，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母亲，理解二姐——虽然她依旧不能接受。 “石榴，也许你觉得我和大姐一样，但我觉得我们不一样……算了，不说大姐，咱们村的林小燕你知道吗？” “知道啊，小时候我还和她吵过架呢，听说她也在这边，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了……” “我知道她在哪儿，也知道她在做什么。村里人怎么说她的，你知道吗？” “知道。咱妈还怕你和她一样……” 彩霞笑了， “是，他们认为我和她一样，在这边做那些见不得人的营生，所以才挣那么多钱，但我敢发誓，和她绝对不一样。我有我自己的坚持，有我自己的原则，我没有出卖肉体，也没有出卖灵魂，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彩霞斜倚在沙发上，醉眼朦胧的望着窗外，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第一次见他，我就被他身上的气质吸引。你知道吗？他长的很一般，但举手投足真的很有魄力，就像是打开了一扇门，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什么不一样的世界？他的人脉，圈层，还有见识？” “对，石榴，你说得对，见识，他的见识最让我佩服。他就像我的引领者，一路带着我前行，我跟着他学了很多东西，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 “我想我大约明白，但也许这只是一种崇拜，不一定是爱。姐，你真的爱他吗？” “我爱他，真的爱。“ “你确定不是爱他的钱和地位？” “你要听实话？我爱他这个人，当然离不开钱和地位的加持，那是综合在一起不可分割的。但我真的更爱他的眼界，思维……真的，石榴，你不知道，他教会我很多，比如他教会我从打工者的思维，转换到领导者的思维，还有很多……哎，我没读过书，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彩霞喝多了，说话有些混乱，但石榴完全理解二姐。 “姐，我懂，我懂你。” “真的？你真的懂？” “嗯，二姐从小就崇拜强者，他身上有强者气质，所以你对他是真的崇拜，也是真的爱。” 石榴的话，一针见血。 对于妹妹的理解，彩霞感动极了。 她忍了很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你理解就好，很多人都觉得我是为了他的钱，其实他并没有给我很多钱，我得的钱都是我该得的。我跟着他四处考察谈判，喝酒应酬，我挣的钱没舍得吃没舍得穿，都投在了项目上，那是我股份应有的分红。” 说到这里，林彩霞有些骄傲的昂起了头。 “所以，他老婆纵使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也不敢对我怎么样。公司发展到今天，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石榴，我是靠实力吃饭的，我有我的价值，我有我的追求，我和林小燕不一样，和大姐也不一样……” “我相信。可是姐，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强者，所以你爱慕他，那他爱你什么呢？” 第220章 最好的安排 听到石榴这么问，彩霞愣了一下。 “是啊，他爱我什么呢？之前我也问过他，他说，我身上有一种野性的美，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一种蓬勃的生命力……总之，他说和我在一起，充满了热情和活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他年轻奋斗的时光。” 石榴听了， 冷笑一声。 “生命力，野性美，说到底，不还是贪图你青春年轻的肉体。” “不，在他们身边，青春貌美的女孩子多了，他说我和她们不同。他最喜欢我的独立，我的清醒，我的不越界，不贪心……” 说到这儿，林彩霞的声音弱了下去，眼里的神采也渐渐熄灭了。 虽然她迫切的想向石榴证明，她不是图他的钱财，他也不是图她的青春，她和他之间是真爱，可是，有些事，尤其是感情这种事，哪这么容易说的清分的明。 “看来他除了贪图你的青春貌美，还享受你的善解人意。二姐，你如果越界，或者贪心，恐怕你们早就结束了，对吗？” 这一次，彩霞没有辩驳。 她苦笑一声，瞪了石榴一眼。 “我就奇怪了，你小小年纪，又没怎么谈过恋爱，怎么懂得的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书上看的，自己想的，也或许天生的……” “果然读书多还是有好处，你个小聪明，小毒舌。” 彩霞宠溺的揉了揉石榴的短发，坦率的点了点头。 “是，就在昨夜，我贪心了，只是一点点贪心，他就不高兴了，可我也不高兴啊。我不高兴，就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他说我失态了，失态就失态，怎么了？凭什么都要我委屈求全，凭什么都要我善解人意？凭什么？” 彩霞说着，使劲捶着手里的抱枕。 “包括今天，我也不高兴，我很不高兴，我装不下去了，我不想陪他们演戏了，我不想陪他们吃饭，我要回来陪我自己的妹妹，然后我就把他们丢下，自己回来了。” 林彩霞说着，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 “然后他就不高兴啊，打电话质问我，怎么突然耍起了小脾气……然后，你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其实我早看出来了，这几天你都不开心。姐，虽然我确实年轻，也不懂爱情，但我想，真正的爱情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彩霞眼中泪光闪烁，认真的看着石榴，良久，她叹了一口气。 “石榴，你不用点我。其实我一直很清楚，我和他早晚有分手的一天。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是这么来的，我原本想……算了，不提了，我也想明白了，再这么下去，我会有怨气，他也会厌倦，我不想闹到哪一步，我不要等他厌倦，等他开口，我要自己离开，得体的退出。” “怎么得体的退出？从此一刀两断？” 石榴的话，让彩霞噗嗤笑出声来。 “一刀两断？我才不会那么傻，就这么放弃一切。放心吧，这一点我得了咱妈的真传，如果爱情注定得不到，那么利益一分都不能少。” 说到这里，林彩霞的眼神变得坚毅起来。 “我只会退出我们的感情，但不会退出我们的事业。我凭什么退出？我和钱又没仇。” “那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是难免纠缠啊。” “是，我也想过了，所以我会保留我在公司的股份，但不会再做他的助理，我要离开他，去开创一份独属于自己的事业。” “姐，你的意思是，要自己创业？” “算吧，从我遇到他开始，我一直都是追随者，跟着他亦步亦趋，如今也该独立了。” “听我同学的妈妈说，现在南方创业的机会还是可以的，就是想要白手起家，恐怕也不容易……” “创业肯定不容易啊， 尤其对我这样一个没什么资源的人来讲。不过我不会白手起家，我为什么要白手起家？我要他前期支持我，扶持我，直到我能独立支撑，这也是我离开他的条件，我想他会答应的。” “那你具体要做什么？我好像听你说过，你们公司现在从服装转到地产了，你也要做地产？” “不，虽然现在地产行业很热，但我没资源，没财力，对这个行业也只见识了一些皮毛而已，就这么一头撞进去，并不明智。到时候还是要跟着他的决策，不过是开个分公司而已，谈何独立，又有什么意义？要做，我就做自己擅长的领域……” “自己擅长的领域？服装？你还做服装啊。” “对啊，虽然现在服装业没有地产热，也没有那么诱人的利润，但它是我熟悉的行业，我不会心里没底，不用指望别人，要知道，捡漏多数只发生在自己的专业领域。” 石榴佩服的看着二姐，被她的清晰思路深深折服。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这都是他教我的。他之前是做服装起家的，现在主要转到地产了，那些服装产业正考虑出让， 我就趁机接手吧。” “既然出让，怕是不怎么盈利吧？” “是，跟地产比是差了点，但我有信心。我决定以后走品牌化、精品化路线，开发出一个响当当的服装品牌，肯定会有前景的。” 虽然二姐说的，石榴不能完全听懂，但她发现二姐只要谈起服装，就很有激情，很有想法，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姐，你真的好厉害，也好有想法啊，你这哪像没上过大学的人啊？” “都说社会是最好的大学，怎么说我也在社会的学校混了几年了，成绩还可以吧？” “那是相当可以。“ 姐妹俩哈哈大笑，之前的低落和消沉一扫而光。 “得了，别恭维我了，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是你给了我灵感，给了我信心……“ “啊？什么意思？“ 石榴一头雾水。 “就昨天啊，我带你去买衣服，看你穿的那些中性风的服装，出于职业敏感吧，当时就看到了未来努力的方向……“ 林彩霞说着，抬头看向了窗外。 她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第221章 台阶 天黑可以矫情，天亮就得拼命。 这一夜，姐妹俩纵情酒肉，打开心房，唱唱跳跳，哭哭笑笑，也不知道闹到什么时辰，两人就在客厅里东倒西歪的睡下了…… 喝了多少酒，不知道；醉的有多深，不知道。 次日一早，刺眼的阳光把石榴从宿醉中唤醒，二姐已经精神抖擞，又在梳洗打扮，描眉画眼了…… 石榴睡眼惺忪，看着容光焕发的二姐。 “姐，你又要出门？” “是啊，宏伟目标有了，得赶紧去实现啊。趁你在这儿监督着，我也有迈出第一步的勇气。” “第一步？怎么迈？” “负荆请罪，我买些东西，主动去他家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可你们……昨天不是闹翻了？” “嗨，你以为还是小孩子啊，说翻脸就翻脸，说绝交就绝交。成年人的世界，有的是台阶可以下。你姐我做事还是有分寸的，昨天虽然任性了些，但还是给自己留了余地……” “什么余地？” “我说，我妹妹是个小迷糊，刚来这里不熟悉，出门迷路了，还没带钥匙，进不了家，在大路上哭呢，我得回来接你。” “啊？” 石榴闻言，哭笑不得。 “姐，你把我说的也太笨了。” “不笨啊，他儿子比你还笨呢，比你小两岁，读初中，被他妈惯的没一点样子，什么都不会做。那他儿子是个宝，我妹妹也是个宝啊！” “可我都是高中生了，人家信吗？” “我的妹妹， 你傻啊，管他们信不信的，我没有撕破脸，给了个理由，这就够了。” “哦……” “石榴，你们成绩好的人是不是都这样？” “什么样儿？” “说你笨吧，心比比干多一窍， 说你聪明吧，有时候又傻乎乎的，像个小孩子，不通人情世故。” “我本来就还是孩子啊……” 石榴撒娇的吐了吐舌头。 “也是，可能是我自己混社会太早了，总觉得你已经不小了。以后跟着姐多学着点……” 两人正说着，林彩霞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拿起手机一看，朝着石榴晃了晃。 “看吧，台阶来了。” 石榴撇了撇嘴，去卫生间洗漱了，等她出来，二姐已经正在客厅等她。 “赶紧换衣服！” “干啥？” “带你出去玩。” “啊，你不去下台阶了？“ “带你一起啊。” “我，我可不去。” “走吧，他刚在电话里说，小妹妹来两天了，还没接待你，今天要带你一起出去玩，吃大餐。” “不是，姐，你昨天不是才说了要和他断了，今天又出去玩，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断感情又不是断联系，不是恋人还是朋友啊！” “可是他家人也在这边，你不怕碰到啊？” “怕什么，他家人也一起去，两家一起，正大光明。” “啊，这多尴尬。” “没什么尴尬的，他老婆专程叫我们去的，不去倒显得我心里有鬼呢，谁怕谁，反正他们请客。” “姐，要不你去吧，我就算了。” “就是请你的，你必须给我撑场面去。让他们看看我妹妹多漂亮，多优秀，我林彩霞也不是孤单一人。” “我能给你撑什么场面啊？你刚才还说了，我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不给你丢脸就不错了。” “不懂正常，你才多大，谁一开始就懂啊！就是因为不懂，才要多见识，多经历，你这个年纪，就算说错什么话， 也没人会见怪，谁都是从少年时候过来的……” 彩霞说着，开始给石榴挑选衣服。 “让你来广州，不就是让你长见识的么，如果天天待在屋子里写作业，那还来这里做什么，家里没书桌啊……” 石榴笑了，二姐说的也对。 她确实想出去看看了，看看外面的世界。 还有，她想看看那个男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二姐工作这么忙，基本每天都有安排，如此一来，她的工作玩乐两不误，倒是不错的选择。 —— 看石榴同意了，彩霞开始给妹妹搭配衣服。 “就这一套吧，休闲大方，今天穿正合适。” “行，听姐的，你可是未来服装界的大姐大……” 石榴的话，逗得彩霞哈哈大笑。 “小嘴真甜，真会说话，姐爱听。” 看二姐开怀大笑的样子，石榴不由的有些疑惑。 “姐，你不是改变主意了吧？” “什么？改变什么主意？” “你不准备和他分开了？” “没有啊，定好的事情怎么会变来变去，你以为我昨晚是喝醉了说胡话呢？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你……好像一点都不伤心，还笑的没心没肺的。” “我不笑，难道哭啊！” 彩霞叹了一口气。 “我之所以不难过，是因为这一天我早就想过无数次了，昨天终于彻底想明白了。就其实对女人而言，情关是最难过的，闯过了这一关，那就什么都不怕了。” 彩霞说着，又给石榴找了一顶帽子戴上。 “女人最怕自己想不开，钻了牛角尖。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对我而言，爱情不是必需品，钱才是最可靠的。” “看来你是真的想开了，我还以为你这么精心捣鼓，像是要去约会呢？” “捣鼓自己，是为了让自己心情美丽。捣鼓你，是为了让你给我争口气。” 林彩霞笑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从背包里拿出一瓶防晒霜。 “防晒霜，多涂一点。” “ 不用了，我天天晒的。” “必须涂，女孩子不注意防晒怎么行？尤其今天是出去玩，太阳这么大。” “哪儿就这么精致了，我们军训晒的比煤球还黑……” “听姐的，没错。这么犟呢……” “好，听姐的。” 石榴笑着接过了防晒霜。 “要不边走边涂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彩霞背上包，带着石榴出了门。 石榴跟在二姐身后，看着二姐的动人的背影，心里越来越爱。 她也爱得很深，却能及时抽身。 她也伤的很痛，却能疗愈自己…… 如果三姐能让二姐这般，又何至于有那个惨烈的结局…… —— 酒店离得不远，两人没有开车，徒步走了过去。 空顶帽下，蓬松的短发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白色运动鞋更是青春无敌的标志。 彩霞原本是妩媚成熟的风格，但今日出去玩，也换了一身休闲装备。 至于石榴，本就青春无敌，又着意收拾了一番，也是光彩四射。 这一路，姐妹俩说说笑笑，靓丽青春的身影引来了很多男人的注视。 彩霞得意的同时，忍不住和石榴小声嘀咕。 “怎么回事？今天带着你，回头率都高了。” “人多力量大啊，两个美女自然更引人注目一些。” “那也不知道，到底是我美，还是你美……” “又比，多大了， 幼稚不，怎么跟白雪公主里面的王后一样。大姐说，从小你就爱和她比美……” 石榴翻了二姐一个白眼，林彩霞乐的哈哈大笑。 “是啊，以前我喜欢和大姐比，因为她最好看啊，那时候彩衣还没长开，你还是个娃娃……没想到啊，现在你都和我一般高了，还出落的亭亭玉立。” “不用比，咱妈说了，咱家四姐妹个个都不丑的。” “她以前可是总说我丑，因为我最黑……” “现在你最美，好吧？对了，姐，一会儿见了面，我怎么称呼他？” “就跟着我称呼，叫赵哥吧。” 第222章 其貌不扬 老实说，对于这次会面，石榴是有些期待的。 毕竟，这是二姐心里爱了多年的男人，也是二姐嘴里充满魅力的男人。 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能让二姐如此沉迷，要知道，二姐走南闯北这些年，眼高于顶，何曾如此倾慕过一个男人？ 所以，在见面之前，石榴对男人的形象充满了想象。 不过，第一次来豪华酒店的她，被旋转门弄的有些懵。 就在二姐准备打电话的时候，大堂一侧有个男人朝姐妹俩迎了过来…… 原来男人是在酒店大厅专程候着的，他一眼就看到了从门外进来的林家姐妹。 “果然是青春无敌啊，老远就看到你们这对姐妹花了。” 男人的普通话里带着一些地方口音，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石榴。 “赵哥，我妹林石榴。石榴，这是赵哥。” “赵哥好。” 林石榴礼貌的打着招呼，快速的扫了赵哥一眼。 但对于赵哥的第一印象，石榴是失望的。 一个中等个头的中年男人，普通的衣着，寻常的气质，额头有着较深的川字纹，因为长期喝酒，鼻头和脸颊泛红…… 说实话，这男人看起来有些粗糙，甚至有些丑。 若不是二姐一再强调，她对他是真爱——石榴一定以为她只是爱上了他的钱财和地位。 毕竟年纪还小，石榴并不善于掩藏自己。她眼里这一闪而过的失望，被赵哥敏锐的捕捉到了。 但他并没有任何不快，反而和蔼的笑了起来。 “哈哈，我这其貌不扬的样子，让你失望了吧？” “没有，没有……” 石榴被人看破了小心思，有些不好意思。 林彩霞早就习惯了男人的直率，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石榴还小，你别逗她了。嫂子和孩子呢？” “还在房里收拾东西呢，一会儿就下来。咱们先在大厅等一会儿吧。” 赵哥说着，领着姐妹俩在等候区的沙发坐了下来。 “林石榴，很特别的名字啊，就和本人一样，清新别致。” 赵哥的目光从石榴身上收回，看向了林彩霞。 “彩霞，你妹妹的名字比你的好多了！” “哎呀，别提了，我的名字太土了，要不是户口本不好改，我都想改名了。” “还好，还好，大俗即大雅嘛……” 赵哥笑着，又看向了石榴。 “说起来，你来了两三日了，还没请你吃顿饭，没带你出去玩，实在是失礼。前两天实在太忙了，抽不开身，为此你二姐还不高兴了，说我说话不算话……” 赵哥很坦率，看来并不想刻意隐瞒他和彩霞的亲密关系。 但石榴有些尴尬。 在这种情形下，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赵哥。 姐姐的男友？不大对，姐姐的老板？还是不大对。 在这种尴尬的情形下，一向大方的她也变得拘谨起来。 “没事的，天气这么热，我正好在家写写作业……” 石榴说话还带着浓厚的学生气，赵哥并不见怪，反而连连赞赏。 “难怪你姐说你学习特别好，果然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不像我那儿子，整天就不提学习的事，也是被他妈惯坏了……” 赵哥的话， 让石榴更不知道怎么接了。 二姐看出了石榴的尴尬，赶紧岔开话题。 “对了，赵哥，服装厂的事我是这样考虑的，咱们还是不要转让了，自己接着做……” “哦？那你说说，准备怎么做？” 谈起工作，赵哥恢复了严肃，眉间的川字纹更重了…… 看赵哥和二姐聊起了工作，无暇再理自己，石榴这才放松了一些。 百无聊赖的她，四下打量着这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 穹顶，立柱，水晶灯，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砖——这完全是电视里见过的样子…… 休息区的人不多，大厅里倒是人来人往，前台还有几个办理入住的人。 石榴无意扫了一眼，忽然在前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愣了一下，赶紧揉了揉眼睛。 这么巧，那人竟是万雁鸣的父亲。 虽然石榴只见过万父两次，但他身上有万雁鸣的影子，所以石榴一眼认了出来。 他乡遇故知。 一开始，石榴有些兴奋，甚至想去打个招呼，但她刚要起身，忽然又犹豫了…… 眼下这个奇怪的场合，似乎不太适合打招呼。 然而，好巧不巧，万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身也朝这边看来…… 不等四目相对，石榴赶紧慌乱的低下了头。 万父应该认不出自己吧？毕竟才见过两面。 何况，酒店里这么多人呢…… 然而，随着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一个清晰的人影——万父还是朝这边走来了。 第223章 难为情 早知道万父会过来，自己就主动打招呼了——石榴心里懊悔不迭，硬着头皮准备起身。 没想到，坐在她对面的赵哥先行站起来，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 “哎呀，老弟，有些日子没见了。” “赵哥，真是你啊，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 “你说你来广州了，也不去我那儿喝茶？” “嗨，我这不是刚到么，正拿房卡呢，就听见你声音了……” “是吗？看来我这不标准的普通话，很有特色啊，哈哈……” 两人说话间，林彩霞也走过来主动握手。 “万总，您好！好久不见了。” “你好，你好，多日不见，林小姐还是这么光彩照人啊！” 看着三人寒暄，石榴也站了起来，但因为位置原因，她在万总的左后方，所以万总并没有注意到她。 显然，他们几人是熟悉的，三人一直在说话，石榴一时间也插不上嘴，只能礼貌的微笑站在一边。 “对了，你们在这儿……不是等我的吧？” “哈哈，你嫂子带着孩子过来了，想出去玩一玩，这不是等他们下楼的么。” “ 是吗？嫂夫人又来了啊……” 万总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林彩霞一眼。 ‘挺好，挺好，放假了就该带孩子逛逛，就是最近这天气有点热。” “没办法，孩子平时上学，只有寒暑假有空。过年来的时候，赶上我太忙了，那是埋怨了半年啊，这不，刚放假就又来了……” “哈哈，孩子么，天天在校园里闷着，就该出去逛逛。” “是啊，正好彩霞的妹妹也过来了，就带着一起出去，都是学生，也有个伴儿。” 赵哥说着，用手指了指站在后面的石榴。 “对了，忘了介绍，这是彩霞的妹妹，这姑娘可厉害了，学习特别好……” “是吗？” 万总闻言，扭头看向左后方的女子。 当看清楚女子的长相，他愣住了。 这女孩子怎么这么眼熟？他一下子有些懵。 “石榴，这是万总，叫万哥也行……” 彩霞并不知情，还在一旁介绍着。 “石榴，林石榴？” 万总听到“石榴”的名字，又知道她们姓林，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女孩儿正是自己儿子的同学林石榴。 他有些诧异，也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相认。 “是啊，林石榴，这名字是不是挺特别的？石榴，叫万哥！” 赵哥还以为万总被石榴的清纯震惊了，在一旁笑着打趣。 石榴在短暂的难为情后，朝万总大方一笑，叫了一句“伯父好！” 彩霞有些莫名其妙，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一旁的赵哥则笑了起来。 “哈哈哈，怎么叫伯父，也好，就是这辈分有点乱……” 既然石榴大方相认了，万总也没了顾虑，装作刚认出来的样子。 “啊，我想起来了，林石榴，我儿子的同班同学！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呢！叫伯父好，就该叫伯父！” “啊，你们认识？” 赵哥很是诧异，万总倒是云淡风轻。 “见过两次，我儿子的同班同学，这姑娘特别聪明，学习特别好，家长会上，经常被点名表扬的学习标兵，全年级应该都认识……” “是吗？这孩子学习这么好啊？彩霞，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身后一个女人忽然插话，他们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一个中年女人站在了他们身后，身旁还站着一个孩子。 彩霞赶紧笑着迎上前。 “呀， 嫂子，你可来了……石榴，这是嫂子。” 当着万父的面，石榴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过了称呼。 女人礼貌的点了点头，笑着打量着石榴。 “彩霞，你们姐妹俩长的不太像啊，不过都很漂亮，难得学习还好，难得……” 女人说着，看向了万总。 “好久不见啊，万总，这放假了，没把儿子带来玩吗？” “没有，他小时候爱跟着我跑，现在不爱出门了。再说马上高考了，这次考试成绩下降，他妈气坏了，逼着他上补习班呢！” “你家儿子读重点高中，还叫成绩不好？那我家这都不能要了。我还说让你家儿子给我家这个补补课呢！” “嗨，你儿子想补课，这不是有现成的高材生嘛。” 万总指了指石榴。 “这可是状元，花再多钱都请不来的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孩子当初的中考成绩，应该是全市前三名。” “天啊！实在太厉害了。” 赵家夫妻二人，齐刷刷的看向石榴，满眼都是欣赏和羡慕。 尤其是赵哥，虽然他听彩霞说过，自己妹妹学习挺好， 但也没想到能这么优秀。 所以，他一开始还带着些调侃的意味，现在竟有些肃然起敬了。 林彩霞在一旁看着，心里觉得格外畅快，觉得妹妹今天给她挣足了脸面。 显然，她也没想到，自己妹妹竟然如此优秀，能让万总不遗余力的夸奖。 倒是石榴，一下子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有些不自在，但她努力保持着笑容。 “谢谢伯父夸奖，我的中考确实发挥比较好，也是运气。其实万雁鸣学习也很好的，这次考试只是略有下降，他脑瓜聪明，理科特别突出，只是有些贪玩，文科不爱读背，等高二分科就好了……” 石榴的话不卑不亢狼，有理有据，也给足了万父颜面。 “也是，能进重点高中的孩子，没一个孬学生！真是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到，这就是缘分啊！” 众人哈哈大笑，只有赵哥的儿子不高兴了，他不耐烦的小声嘟囔着。 “还去不去玩了？又说学习，早知道不下来了……” “好好好，今天不说学习，出去玩，出去玩。” 林彩霞连忙哄着赵公子，万总则赶紧告别。 “那行，趁着还算凉快，你们去玩，我也去忙了。” “好，老弟，这次不能偷偷跑了，咱们哥俩儿一定要好好喝两杯！” “没问题，你们先好好玩，我这随时恭候！” “好，再约，再约！” 众人挥手告别，各奔东西。 第224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 出游的路上，赵家三口和林家姐妹同乘一辆车。 赵哥一边开车，一边还沉浸在刚才的奇缘中。 不过，他忽然有些奇怪，从后视镜里看向坐在后排的林家姐妹。 “石榴，你是全校出名的尖子生，万总见过你，倒不奇怪，可你怎么认得同学的家长呢？你和他儿子很熟吗？” 石榴闻言，愣了一下，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一旁的林彩霞刚想说话，石榴抢先开口了。 “哦，都是同班同学么，还算熟悉了。万总的儿子多才多艺，会弹吉他，歌也唱的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他的家长自然也备受关注……” 石榴编着想着，终于找到了完美的说辞。 “有一次他儿子考试成绩特别优秀，万总作为优秀学生家长代表，上台发过言，同学们都在议论，说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子，所以我对他印象比较深刻。” “是啊？他儿子竟然这么优秀？这个万总，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是啊， 我也记得万总之前总抱怨，说儿子不争气，太难管教……” 彩霞附和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妹妹一眼。 “这个老万，真是不知足啊。要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可到了我这儿……” “好了，好了，出去玩，说点开心的。你再说这些，你儿子该跳车了。” 赵妻不耐烦的打断了丈夫。 毕竟，别人家的孩子越优秀，越显得自家孩子不争气。 赵哥笑了笑，尴尬的闭了嘴。 车子里的几人陷入了沉默，林家姐妹也有些尴尬。 从这短短的接触中，石榴已经发觉，相貌平平的赵妻不是表现出来的那般单纯，却也没有太深的心机。 重要的是，她是个很看重家庭，也很拎得清的人。 她应该是清楚丈夫那些事的，但她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她也知道，丈夫的公司之所以发展到今天，确实离不开林彩霞。 既然有人帮丈夫打理业务，又没有上位的野心，那是再好不过了。 但她也有不痛快，不舒服，却只能忍着，至少不能闹到明面上来。 反正她有儿子，她什么也不怕。 所以，她对自己的儿子精心呵护，也努力的让儿子在丈夫面前刷存在感。 只是，儿子太不争气了。 眼下， 这个赵公子正值叛逆期，一脸的不耐烦和不高兴，气鼓鼓的望着窗外…… —— 这一天，石榴都在逛吃逛吃中度过…… 因为两家的关系比较尴尬，虽然赵妻在面子上还过得去，但赵公子有些吊脸子。 赵哥虽不像赵妻那般宠溺儿子，当着林家姐妹的面，也不好发作，只能先忍着。 至于石榴，一开始她是放不开的，甚至尴尬的想回去，但二姐怎么可能同意她们半路离开…… 很快，石榴就想明白了。 既然已经出来玩了，既然已经丢了这个脸，欠了这个情，为什么不尽兴呢？ 至于别人怎么想，别人怎么看，随便吧——自己开心了就好。 所以，当他们进了野生动物园之后，石榴干脆放开了玩。 要知道，石榴的性子本就比较野，从小就像个假小子，爬高上低，骂人打架，无所不精，进了野生动物园之后，她更是如鱼得水。 几个成年人体力不行，追不上他们，有些项目干脆让她带着赵公子去玩。 于是，林石榴对傲慢的赵公子也不再客气、忍让，而是该怼就怼，该吼就吼。 没想到，赵公子还就吃这一套。 原本他一听到尖子生就反感，没想到林石榴这个尖子生如此特别，比他还能淘。 两人走玻璃栈道的时候，顶着白云蓝天，踩着透明玻璃，看着老虎狮子在脚下打盹，长颈鹿在身边伸头吃树叶——没走几步，赵公子的腿开始打软，林石榴竟然面不改色…… 当赵公子瘫软在栈道中间，实在迈不动腿的时候，是石榴把他拎了出去。 而到了和动物合影的环节，她竟然敢去摸蛇，还拿起蛇要缠在赵公子脖子上…… 一个女孩子，没一点儿女孩子的样子，胆子那么大，爬树那么快，竟然还不怕蛇——赵公子彻底服了…… 所以，等他们从野生动物园出来的时候，赵公子已经被林石榴收服，成了她的小跟班。 他不再摆脸子，闹脾气，还主动去给大家买冰激凌…… 这可让赵家夫妻大开眼界。 赵妻更是对石榴刮目相看，一个劲儿的邀请石榴帮儿子辅导功课。 “彩霞啊，要不你和石榴都住过去吧。我记得你租那小房子没空调吧？多热啊，还是在酒店舒服点。老赵，你说是不？” 赵哥一看，只能附和。 “是啊，咱们公司在酒店有长住房，还是很实惠的。你们姐妹住过去，陪陪你嫂子，顺便帮小健补补课？” 林彩霞有些迟疑。 她肯定是不愿意去的，但也不好强硬拒绝，只得看了看石榴。 石榴面不改色，微微一笑。 “不用那么麻烦的，我们住的也不远，小健真需要补课的话，我每天走过去就是了。” 说完，石榴笑着看向了赵小健，眼神里含着只有他能看见的刀子。 赵小健一看，赶紧替她说话。 “妈，我不想补课，好容易放假了，你就不能让我好好玩一玩吗？我保证，等开学了，我一定好好学习。” \"这孩子，多难得的机会啊……” “嫂子，其实您不用发愁，小健很聪明的，只是有些懒了，以后只要他想学，肯定没问题。男孩子一般都开窍晚，又贪玩，在学习上大都是后来居上。” “真的吗？” 为人父母总是这样，一听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心情立马就美丽了起来。 “真的，万总的儿子就是例子啊。，他读初中的时候，直直的玩了两年，成绩一塌糊涂，就在初三那一年才发了力，最后考上了重点高中。” 赵哥一听，连声附和。 “对对对，我说怎么记得他说过，他儿子成绩不好，不好好学，让他头疼……原来是初中的时候混蛋，现在改邪归正了。” “那看来咱们儿子还有希望啊……“ 听着赵家夫妻的欣慰之语，石榴和二姐相视一笑。 第225章 藏头诗 凌晨时分，林家两姐妹终于回到了家。 又热又累的两人冲了凉，就各自回屋睡觉了。 可石榴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这一天，她虽然玩的尽兴，心里却始终想着万父的事情。 几人在酒店大堂相遇的场景，实在有些尴尬；但更重要的是，石榴想知道万雁鸣的消息。 那会儿人多，石榴也不好多问，不知道万雁鸣有没有回城去上补习班…… 想到万雁鸣，石榴有些担心。 自从那夜她丢下狠话，没有接他电话，这几天他真的再也没有打来过。 他是生她气了？ 生气倒无所谓，只要他抽身了就好。 想到这儿，石榴翻出小本子，找到万家外婆的号码，起身去了客厅，想往柳树镇打个电话问问。 不过，拿起电话的瞬间，她忽然意识到，现在已经很晚了…… 万家外婆年纪大了，夜半打电话着实有些不妥，毕竟也不是什么关紧的事，不好半夜去惊扰老人家…… 不能打电话，石榴也睡不着。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看到床头放着的《时间简史》，干脆看起书来。 原本想用这看不懂的书养养瞌睡，可里面那诗意的读书笔记，却让石榴越看越精神…… “当星群在黑洞的纺锤上抽丝，记忆的银线正逆向编织；当虫洞的喉结开始吞咽时间，相遇的坐标被反复擦写……” 石榴看的津津有味，她以前竟然没发现，裴嘉楠如此文采斐然，一本物理科普书，也能解读的如此诗意…… 天快亮的时候，睡眼惺忪的林彩霞起床上厕所，发现了正在看书傻笑的石榴。 “石榴，你是醒早了，还是睡晚了？” “哦，没睡呢。” “疯了？玩一天了，你不累啊？” “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睡不着，就看会儿书。” “看什么呢？笑成这样？言情小说？” 林彩霞好奇的走过来，凑近去看了几眼。 “这是什么啊？每个字都认识，凑一起就是看不懂……” “哦，一本畅销全球的物理科普书，确实看不懂，我也看不懂。” “看不懂，你乐啥呢？” “这上面记的笔记很有文采，像诗歌一样。” “是吗？谁写的？不是你自己的书啊？” “不是，这是朋友借我的书。” “朋友？” 林彩霞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再次凑了过去。 “让我看看写的啥，能让你乐成这样……” “石纹的裂变惊醒沉睡的宇宙，所有离散的粒子向奇点回流，候鸟衔着十二月的雪重返枝头。\" “什么啊？什么是奇点……” 石榴刚要解释，林彩霞又继续读下去。 “榴红的潮汐漫过白矮星表面，所有离散的恒星溯游而上，用流放的星光搭建时间的回廊……” “白矮星又是什么玩意儿？这写的是物理笔记吗？这像诗歌，像情书啊！” “啊，什么情书？” 石榴愣住了。 “给我仔细看看，凭我收了多年情书的经验，这笔记里肯定有什么猫腻。” 林彩霞说着，一把夺过书，仔细研究了起来。 的确，对于情书，她还是很有研究的。 “告诉你，你二姐小学时候就收情书了，这些小把戏瞒不住我……哎呀，找到了。” “什么？” 石榴有些紧张，也有些害羞。 “你看这里，石纹的裂变惊醒沉睡的宇宙，还有这里，榴红的潮汐漫过白矮星表面……这两句开头的两个字是什么？石，榴，石榴，你的名字啊！” 林彩霞得意的笑了起来。 “我没说错吧，这是藏头诗啊。没想到你那个男朋友还挺浪漫啊，竟然把物理读书笔记写成情诗，还是藏头诗……” 石榴没有说话，脸色有些凝重。 她拿过书，认真的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 一开始，她确实没往这方面想，因为她的精力全放在理解那些物体知识了…… 虽然她也感觉到这些笔记写的过于抒情，却也没有多想。 毕竟，这些笔记大都是他关于“宇宙黑洞，时光逆流”的猜想和推理，而那些关于宇宙、星际、时间的主题，本身就是带些浪漫色彩的…… 但二姐这么一说，石榴还真的看出了些什么。 且不说那藏头的“石榴”二字，里面的内容似乎也意有所指，字里行间都是对过往时光的留恋， “记忆的银线逆向编织，相遇的坐标被反复擦写”，“候鸟衔着十二月的雪重返枝头……\" 相遇的坐标，十二月的雪——石榴像是明白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动容。 “还说不是男朋友？你人还没到广州呢，他就打了好几个电话，现在这一本物理书，都能写着藏头诗，全是甜言蜜语。这个万雁鸣还真是高手啊，有时间姐一定得见见他……” “哎呀，姐，你弄错了，这不是万雁鸣的书。” “啊？不是他的？那是谁的？” 石榴没有回答，心烦意乱的把书合上，丢在了一边。 林彩霞看她不愿意说，这才想起来去翻书。 她翻到书的扉页，上面清楚的盖着新华书店的印章，还有一行小字——2002年3月购于新华书店，裴嘉楠。 “裴嘉楠？裴家老二啊？你……你怎么还和他有联系啊。” “没怎么联系了，就这次坐车来广州，我找英子买的票，他知道了我车次的信息，就过来送我，然后给了我这本书……” 石榴闷闷的解释了一番，倒头睡下了。 林彩霞很诧异。 在彩衣出事的那年，她回了次老家，就察觉到了石榴和裴家老二关系亲近。但彩衣出事之后，两家基本就不怎么来往了。 后来，她听母亲说，石榴身边出现了一个城里的男孩，她就以为裴嘉楠已经彻底翻篇了。 没想到两人还有联系。 而且，看石榴这不开心的样子，她似乎并没有走出来。 因为气氛有些沉闷，彩霞想要活跃一下，拍着石榴的背开起了玩笑。 “可以啊，我本来还以为你什么也不懂呢，没想到小小年纪，都会脚踏两只船了啊……” “没有，真没有，一只船也没有！” 石榴烦躁的坐了起来。 第226章 隐秘的心事 蝉鸣未歇，夏天的清晨依旧炎热。 晨光刺透纱帘时，暑气已在地板上蒸腾。 石榴不再解释，只是呆呆的看着摇头晃脑的电风扇。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二姐说。 很多事情根本说不清，甚至她自己都弄不清。 确实，这是藏头诗，因为可以从中找到自己的名字。 所以，这是裴嘉楠隐秘的心思吗？这是裴嘉楠隐晦的表达吗？ 可……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石榴想到这里，又拿起了那本书，翻看着里面的笔记。 那些藏在批注里的\"石\"与\"榴\"，此刻化作冰锥刺痛指尖——也许，十二月的那场雪确实降落过，也许，两颗年少的心确实跳动过，但，终究已经过去了。 时光可能逆流吗？一切可以重来吗——他的这些表达，不过是追忆和祭奠而已。 是，是自己想多了。 石榴叹了口气，合上了书。 “姐，我困了，想睡了……” “少来？把我弄精神了，你这会儿想 睡了？快给我说说，你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万雁鸣还是裴老二？” “没什么情况啊，就一个初中同学，一个高中同学，关系比普通同学稍微密切一些而已。我没有脚踏两只船，也没有谈恋爱，学校不允许的。” “没牵过手？没传过纸条？你知道什么叫恋爱吗？必须卿卿我我，腻腻歪歪吗？彼此心里依恋，思念、牵挂，这就是恋爱啊！” 彩霞戳穿石榴的伪装如同剥开一颗洋葱。 看石榴不说话了，她郁闷的躺在了石榴的身边。 “我本来还以为你喜欢的是万雁鸣呢？没想到还是对裴老二念念不忘……” 二姐的话，让石榴有些暴躁。 “都说了，没有，半年都没有任何联系了……” “好，好，好，没有更好，看他这藏头藏尾的作风，我也不喜欢。反正你俩肯定没什么结果……其实我对万雁鸣那小孩印象挺好的，虽然没见过面，但打了几次电话， 感觉都挺好的……对了，你们这两天又联系了没有啊？” “没有。” “那怎么不联系呢？打个电话有那么难吗？给我省话费啊？” “都说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就是有事商量一下，事情说完了，自然就不用联系了。” “你这话啊，只能信一半。” “哪一半？” “你俩最近确实没联系。因为你们要联系了，你应该会知道他爸爸来这边的事，而且说不准他也跟来了……” 提到万父，石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城市这么大，却又这么小，谁能想到在这儿遇到他爸了。” “我也没想到啊。当初听说那男孩姓万，我还觉得这姓有点熟……但是也没往这块想。难怪他说对这一片儿比较熟悉呢，那个酒店是他家的常驻酒店，他肯定住过的。” “他应该也没想到，我还能和他爸遇到。” “对了，石榴，我猜你去过万雁鸣家吧？” “你怎么知道？” “看你们挺熟悉的样子啊，你还叫他叔叔，不可能只是在学校的家长会见过。” “算你是个人精，我确实去过他家，但真不是谈恋爱……”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学校领导，你不用使劲给我解释了。” 彩霞笑着打断了石榴。 石榴看二姐一直追着她不放，干脆开始反击。 “还说呢？今天真的尴尬死了……早知道在酒店会遇到老同学的爸爸，我肯定不会去的。还有，他是万雁鸣的爸爸，我一直叫叔叔的，今天你非让我叫哥……” 彩霞一听，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哎呀，那不是不知道你们认识嘛。那你是我妹妹，跟着我叫没毛病啊！” “不是，你那么聪明，都没看出来？” “看出来了，后来看出来了。你一叫他叔叔，我就明白了。但已经来不及了啊……不过无所谓了，一个称呼而已嘛，都是老熟人了，不会介意的。” “对了，我听他说话的意思，他是不是知道你和赵总的关系？” 彩霞闻言，有些尴尬的笑了。 “他知道，我说过，这边很多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 “哦。” 石榴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毕竟，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也不知道万家人会怎么看自己…… “怎么？是不是觉得姐这身份给你丢人了？” 林彩霞敏锐的猜到了妹妹的顾虑。 “不是，就是那会儿的称呼有些尴尬，对了，赵家和万家什么交情啊，看起来挺熟的样子……” “就是生意场上的老朋友啊，认识很多年了。 做生意呢，做的就是圈子，互相介绍，利益往来。” “哦……” “我根本没想到，万雁鸣是他儿子，因为之前他确实一直说，他儿子很让他头疼，没想到现在变的这么优秀了，看来都是你的功劳。毕竟，爱情拥有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 “哪有……你没听万总说么，他这次考试退步了，他妈还怪我 ，说我耽误了她儿子的学习……” “啊，还有这事？” “哎，可能我确实有点责任……” “什么责任？谈恋爱是双方心甘情愿的，有什么责任？那你的成绩怎么不退步呢？” 眼看二姐就要爆炸，石榴又不想再提柳树镇的事，赶紧岔开了话题。 “姐，先别说我了，有个问题我可憋了一天了，你就说回答不回答吧？” “什么问题？问呗？” “那个赵哥……看起来真的好普通啊，你到底怎么看上的？你确定不是被他的金钱地位迷住了眼睛？” 彩霞一听，笑了起来。 “怎么？你觉得他不帅吗？” “岂止是不帅，简直有点丑。” 石榴的坦率，彩霞不仅毫不介意，还乐不可支。 “哈哈，确实有些丑，但是他很有男人味儿啊， 你没发现吗？” “没发现，就闻见烟味儿了……” “石榴，人不可貌相，你是没见过他在生意场的样子，杀伐决断，特别帅……” “好吧，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算是彻底相信了。好了， 姐，我累了，想睡了。” 石榴将脸埋进竹枕，声音闷得像隔了层棉被。 “行，那我就去上班了，你睡吧。” 彩霞起身离开，在门边停顿片刻，又扭头安慰了一句。 “石榴，昨天酒店的事不用太介意，你将来的归宿……不一定就在万家。” 第227章 摊牌 玩了一天，又熬了一夜，着实困了。 二姐走后，石榴就睡了。 她睡得很沉很沉——以至于客厅里的电话铃声都没有听到。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柳树镇，万雁鸣守在电话前，失落的放下了电话。 自从那晚他和石榴说了狠话，两人就再没联系过了。 石榴让他离开柳树镇，别再管韩东江的事，他做不到，也不想为这事再起争执，所以就没再打电话了。 反正石榴已经到了二姐那里，一切无忧了。 但今天，他有重要的事情想和石榴商量，却又联系不上了…… 万雁鸣又找出石榴二姐的手机号，刚要拨打又停下了。 这个时候，她们应该是出去玩了。 石榴到了广州，二姐一定会带她到处逛逛，玩玩的。　对，她们肯定是出去玩了。 算了，就让石榴开心的玩几天，韩东江的事情，他自己处理吧。 原来这两日，他本想和裴嘉松摊牌，告诉他彩衣的自杀和韩东江有关，却一直没见到他的人影。 学校的工地上，只有裴大山一人管理，就连韩东江也不在。 万雁鸣有些奇怪，却也问不出什么，只听说裴嘉松好像在城里谈一个什么新项目，貌似挺重要的。 如果谈成了，那又是一笔横财。 万雁鸣只能耐着性子等。 但母亲逼着让他回去读补习班，他实在没有时间耽搁了…… 好在，就在早上八点的时候，他接到了裴嘉松的电话，说今天他不用去学校工地了，就在家里等他，他下午会来找他商量一些事情。 万雁鸣一听，正合心意。 他也要找他，商量一些事情。 准备摊牌的万雁鸣，在心里反复排演着说辞…… 但终究，他还是有些犹豫 。 毕竟石榴一直不主张把这件事情告诉裴嘉松，他不知道如此自作主张，究竟有没有什么不妥…… 所以他想给石榴打个电话，商量一下。 当然，几天没有和石榴通电话了，他的心里很是想念。也许这只是一个和好的台阶罢了。 可惜，石榴不在家。 看来，一切只能自己做主了。 外婆早早的又去田里忙活了，万雁鸣在家里闲着也是无聊，就想去街上买些东西。 想到下午裴嘉松过来，两人也不能干巴巴的坐着。 有些事情，只能关起门来说；而有些话，只能喝了酒才说得出口。 所以，他要去买些啤酒，顺便再买些下酒菜，免得还要烦劳年迈的外婆…… 想到这里，万雁鸣用井水抹了把脸，骑着摩托就来到街角的卤肉店。 这家卤肉店的菜味道都不错，只是顾客很多，所以每天得菜品都不够卖。 因为今天时间还早，有些菜品还没有出锅。 年轻的老板娘正系着花围裙忙里忙外。 “大姐，今天没有烧鸡啊？” “稍等一会儿，再过十分钟就出锅。” “好，那先给我切一斤五香牛肉。” “好嘞。你再看看还要点什么？” “这些素菜，给我看着弄两盘吧。” “好嘞。” “大姐，你帮我称好放着，我去前面买两盒烟，一会儿过来和烧鸡一起拿。” \"行，去吧。” 万雁鸣去烟酒店买了两盒烟，又买了两件裴嘉松最爱喝的崂山啤酒，骑着摩托又回了卤肉店。 此时，大姐已经把他点的菜品都装好了。 “中午有客人吧？这么丰盛。” “是，有客人。这些菜多少钱？” 万雁鸣笑着接过菜，挂在了车把上。 “哦，一共五十六，你给五十五就行。” 万雁鸣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尴尬。 原来他刚才只顾点菜，也没问价钱，没想到如今花超了…… 因为平时也不怎么买菜，他出门时带了一百元，想着足够了，可他临时起意买了烟，又是比较贵的烟，现在手里只剩下五十块了，还差五块钱。 热菜切好了，素菜拌过了，这会儿退了不好退了。万雁鸣哪里为钱发愁过，又要面子，一时红了脸……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万雁鸣！” 万雁鸣扭头一看，竟是同班同学李娜。 “李娜，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应该问你怎么在这儿吧？” 李娜的话，把万雁鸣逗笑了。 也是，李娜的家就在柳树镇，她在这里确实不奇怪。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李娜，你身上带钱没？” “带了啊，怎么了？” “先借给我五块，等会儿回家就还你。” 李娜看万雁鸣局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哟， 你也有缺钱的时候啊……” 李娜嘴上虽不饶人，却赶紧掏出身上仅有的五块钱。 幸好她今天是出来买东西的，要不还不一定能掏出五块钱来…… 万雁鸣接了钱，赶紧递给老板娘，这才舒了一口气。 转过身，他感激的看着李娜。 “走吧，跟我去外婆家，我把钱给你。” “不用，就五块钱，当什么了。你赶紧忙你的去吧！” 李娜客气着，但神色并不自然。 万雁鸣知道李娜的家庭情况并不好，平日在学校都很节俭，那五块钱也许是她出来买东西用的，所以急着还给她。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五块钱可给我解了大围了，今天必须还你。我外婆家不远的，快上车！” 万雁鸣说着，发动了摩托车。 排气筒冒着白烟，一股好闻的汽油味冲进鼻腔，帅气的万雁鸣笑着邀约——李娜没有再推辞，有些羞涩的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她还从来没有坐过万雁鸣的摩托。 夏天本就炎热，衣着也单薄，万雁鸣尽量将身体靠前，努力和李娜保持着距离。 李娜也有些拘谨，却还是抓住了万雁鸣的衣服。 为了缓解尴尬，万雁鸣故意夸张的描述着刚才的困境。 “李娜， 你是不知道啊，刚才差点下不来台，菜都给我切好了，钱不够了……” “至于么，不就五块钱，你就是不给她，也没事的。” “啊？还能这样啊？五块钱都能不要？” “主要他们不认识你是谁，要是你报出你二舅的名字，肯定能不要的，甚至这些菜都白送你。” “为啥？这和我二舅有啥关系？” “你忘了你二舅是杀猪的，她家开卤肉店，两家关系很近的。” “哦，不知道啊，早说我就讲讲价了，东西还真贵，一百块钱就买了这点东西，主要是烟酒买贵了。” “你还喝酒啊？” “我喝酒不奇怪吧。我还抽烟呢？” 万雁鸣毫不介意，李娜撇了撇嘴。 “你还是纪律委员呢，离了学校就无法无天，又是喝酒又是抽烟的，小心我告状。” “告状？随便告，离了学校，谁还受学校纪律管啊？” “是啊，谁能管得了你。据我所知，你这摩托车可载过不少女孩子……” “是吗？没想到好学生也这么八卦啊，你听谁说的？” “还用听说？就我自己知道的，都有三个了。” “三个？我怎么不知道？说来听听？” “林石榴。” “哈哈，这个自然，恐怕全班都知道，还用你说。还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还有……李燕。” “李燕？瞎说，我可没载过她。” “你们一起吃饭，一起溜旱冰，还送她回家，你没载过她？” “真没有，你爱信不信，反正她是你妹妹。” “那……柳彩霞？” 万雁鸣没反驳，因为这个确实有。 看万雁鸣不说话了，李娜继续逗着他。 “柳彩霞长的挺好看的吧？” “好看吗？没注意啊。” “你觉得她和石榴，谁更好看？” “扯什么呢？这也能扯一块去？” 万雁鸣有些无奈，也有些烦躁。 说起来，李娜这个老同学哪里都好，勤奋，热情，学习也很努力，就是有点多事，尤其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对很多事情都要盘根问底…… 这一点，她和街上那些长舌妇没有多少区别…… 这也是万雁鸣后来不怎么让李娜给他和石榴传信的原因。 甚至他后来回柳树镇也绕开了她，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内情了。 但人家才帮自己解了围，他也不好发作，只能忍着不满，笑着岔开了话题。 “要我说，我的摩托后座就坐过两个女孩，一个是石榴，一个是你。” 李娜笑了，笑的很开心。 能和林石榴相提并论，是她一直的心愿。 “对了，我下学期可能调去重点班，也许到时候就和林石榴一个班了。” “是吗？那恭喜你啊，看来你这次考的很不错。” 说到考试，万雁鸣有些低落。 “还行吧，进步了一点点，不多……” 万雁鸣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加快了车速，很快到了外婆家。 —— 不想被人看到，再惹什么闲话，万雁鸣把摩托车停在了后院。 他来不及把东西从车子拿下来，就去屋子里翻找。 终于，他在外婆的钱盒子里找到五块钱。 他想把钱赶紧还给李娜，让她离开算了，可等他拿着钱再到后院，李娜已经帮他把两件啤酒都搬了下来。 “你怎么买这么多酒啊？累死我了。” “你放着就好，我自己搬。” “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李娜热心的帮他把啤酒搬进了屋子，累的满头大汗。 “热死我了，有水吗？” “有……你等着，我给你拿。” 万雁鸣只得先把钱收了起来，给李娜倒了一杯水，又打开了吊扇，给她乘凉。 李娜也就顺理成章的坐了下来，四处环顾着。 “这就是你外婆家啊，我经常从门口过，还没进来看过。对了，外婆不在家吗？” “哦，她去田里摘菜了，可能。” “这么热的天，怎么还在田里？” “是挺热的……也许在邻居家里聊天，反正她不怎么在家待着，一个人着急。” 万雁鸣有些着急，又不好逐客。 等李娜慢悠悠的喝了水，赶紧掏出那五块钱。 “李娜，还你钱！” 李娜瞥了万雁鸣一眼，并没有接钱。 “不用还钱了，给我两只兔子吧？”” “啊？” “啊什么？我可听说你送了李燕两只兔子，怎么，我掏钱买，还不给啊？” “不是不给，问题是你要兔子干嘛？” “我也养啊？” “得了吧，你这么爱学习的人，哪儿有时间养兔子？” “别给我戴高帽子，你就说给不给吧？” 话都说到这儿了，万雁鸣当然无法再拒绝。 “兔子不卖，只送。所以这钱你先收起来，要不不给。” 李娜这才收了五块钱，笑了起来。 “那咱去看兔子吧？我想要一只纯白的。” “今天看不了，兔子不在这院儿了，以前是养在阳台上的，因为最近天气太热，被热死了好几只，就剩下几只……” 说到这儿，万雁鸣看向了李娜。 “要不先算了？一共也没几只兔子了，我再送出去两只，外婆该伤心了 ……” 李娜没说话，神色有些失望。 “或者你再等等？等兔子再生几窝宝宝，很快的。再说，现在天气太热，你又没经验，不好养活的。放心吧，咱是同班同学，我还能跑了不成？实在不行，等开学了，我把兔子给你带学校去！” 万雁鸣的话，把李娜逗笑了。 “那好吧，不要兔子也行，我也怕自己养不活……”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今天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万雁鸣说着站起身来，准备送客。 可李娜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对了，万雁鸣，你作业写完了吗？” “啊，作业？什么作业？” “不是吧，你连暑假作业都不知道是什么吗？” “哦，还不知道。” 万雁鸣想起那天，妈妈满身怒气的过来，只丢给了他一张成绩单，作业是什么他 还真不知知道。 不过，眼下他哪有心情去管作业。 “我给你说说吧？你带书了没？” “不用急，早着呢？开学前，突击两天就写完了……” “不是，老师说了，这次作业要求很高的……” “管他呢，我这几天忙，没工夫。” “你忙什么呢？忙喝酒抽烟啊……” 万雁鸣无奈的看了看李娜，没有说话。 李娜却意味深长的笑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柳树镇啊？人家石榴都去了广州玩，你自己还在这儿忙啥啊！” “够了，别说了，你这张嘴啊，真是……” 万雁鸣实在烦了。 他听够了李娜的自以为是，也惦记着裴嘉松一会儿要过来，只能送客了。 “你赶紧走吧，我还有事呢。” 李娜的脸憋得通红，悻悻的离开了…… 第228章 预算 明知道会得罪李娜，万雁鸣也顾不上了。 眼下自己和裴嘉松的会面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赶走了李娜， 摆好了酒菜，他从中午就开始等，直到黄昏时分，裴嘉松才姗姗来迟。 “怎么这么晚？酒菜早就摆好，就等你了。” 万雁鸣抱怨着，拉着裴嘉松去了二楼。 二楼清静，无人打扰，精致的茶几上摆满了酒菜。 “你再不来，买的烧鸡都要馊了……” “等一下再喝，我有点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 “什么事啊，边喝边聊呗。” “不行不行，这可都是钱，喝多了就算错了。” 万雁鸣看裴嘉松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由好奇起来。 “算啥？要给工人结算工钱了？” “不是，就那点工钱，我还算不清么？这是我新接的一个项目，从某局那边拿的……” 裴嘉松说着，从皮包里掏出一个硬皮笔记本，兴奋的拍了拍。 “啥项目啊，这么隆重，都用上笔记本了？”万雁鸣笑着接了过来。 “内墙抹灰。” “给的单价多少？” “大概和咱们这边一样。” “哦，那也赚不了多少吧？这种活儿也不复杂，拿张稿纸都算明白了。” 万雁鸣刚想翻开笔记本，又合上了。 他虽然不太懂工程，但跟了裴嘉松这些天，又天天听裴家父子聊，也知道这些人工活儿更多就是赚个人头费，利润并不很大，何况单价又不高。 “这次你可看错了，别看活儿简单，架不住面积大啊，而且都是教学楼的墙面，好施工，好运输。何况，这次包辅材的……” 裴嘉松兴致勃勃，万雁鸣有些敷衍。 他对这些事情本就兴趣不大， 暑假之所以来跟着裴嘉松，表面是想学东西，其实就是为了接近韩东江。 “哦，那挺好，你又要赚大钱了。” “那肯定好啊，你快给我做个成本预算，我好给人报价……” “啊，成本预算，这我不懂啊！你自己不是会算吗，都干了好几个工程了。” “以前都是小活儿，我自己粗算的，挣多挣少的，也没啥商量余地。这次比较正规，要逐项报价的，成本还要做两份，自己的这份要加上给中间人的提成……反正有点复杂，我怕算错了，你知道我上学时候没好好学，数学很差的。” “怕什么，我这儿有计算器，送你了。” 万雁鸣从桌子下翻出一个计算器，丢给了裴嘉松。 裴嘉松笑着踹了他一脚。 “我要计算器干嘛，这玩意儿不如你这个脑子好使。 尤其是成本，一项项的一定要算清楚，考虑周全，钱的事可不能马虎……” “我真不会，这算起来太麻烦了。” “一句话就想给我打发了？懒的你，不跟你开玩笑，快给我好好算算。” “我说裴老板啊，我真没学过专业预算，你得招一个专门学这个专业的大学生……” “我还招大学生，我招的起吗？” “只要给足够高的工资，怎么不能招啊！” “哦，你这意思，是不想白干活啊？放心，不让你白忙活，后天发工钱，你也有份，给你包个大红包……” 万雁鸣一看裴嘉松误会了，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解释。 “嗨，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只要这个活儿能接下来，基本就打开门路了，以后工程会越来越多，还真得招一个专门搞这些的人。” “是啊，干脆成立公司……” “就算招人，那也是以后的事，今天你先给我算一下。” 眼看裴嘉松死缠烂打，万雁鸣也不好再推辞，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了笔记本。 不过，成本预算实在太难了，要考虑方方面面，零零碎碎，万雁鸣有些头昏脑涨…… 好在，裴嘉松在一旁全程指挥。 “咱这边找的抹灰工人，含收口的单价按这个算，拉砂浆和清理垃圾都请点工，这块统一折算成单价，再请个管理代班，还有后期的养护维修费用……” 两人搞了半天，总算有结果了。 万雁鸣报上了自己算出来的结果，只想赶紧敷衍了事。 “这么算下来的话，利润率百分之十五。” “不大对啊……利润不会这么低，应该是哪儿出错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凭借直觉和经验，裴嘉松觉得有问题。 于是，他拿着本子又仔细的看了起来，一项一项的仔细研磨。 万雁鸣心不在焉，他看了看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 “我的肚子都咕咕叫了，咱们要不先吃饭吧，烧鸡都馊了……” “吃饭不着急，急什么？等算好了，我请你出去吃烧烤……” 看着裴嘉松认真的样子，万雁鸣开起了玩笑。 “饭都不吃了，这么认真，不发财就怪了。话说，你上学时候有这么用功吗？” “别提了，我上学时候要有现在一半认真，说不好我也和你一个学校了……这个利润率，应该可以再提一提的。” “你这项目肯定是赚钱的就对了，至于算这么清楚吗？” “那肯定要算清楚啊。刚才不是说了吗，以前我是有钱挣就行，挣多挣少没得挑，但现在活儿越来越多了，我得找利润高的来接啊！” “哟，看来现在开拓出市场了，都能挑挑拣拣了。” “也不至于，但以后接项目得精细点了，工人越来越多，不能晕着头，我得算出盈利空间，才能更好控制成本，还得给领导抽成……” 裴嘉松说着，停顿了下来，拍了拍万雁鸣。 “找到了， 这儿弄错了，挂网不能这么算，教学楼教室墙面一般都不是满挂网，砖与混凝土的交界处才挂网。还有这儿，钢丝网、铁钉、胶粉、运输工具这里的折算单价也不对……” “哦，那重新算。” 看裴嘉松如此认真，万雁鸣也不好再敷衍。 他无奈的打开了电灯，重新开始一项项测算…… “百分之十八，比刚才高了三个点。” “这就对了！韩东江说了，这个项目的利润大约就是18个点，看来他没蒙我。” 第229章 冷嘲热讽 听到韩东江的名字，万雁鸣心里一动。 “韩东江？这个项目是他介绍的？” “是啊，本来不想再接他的项目，可是他非缠着我爸，又是邻居……” 裴嘉松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知道万雁鸣也很厌恶韩东江。 “所以这几天你不在学校，他也不在，你俩就是去谈这个项目了？” “嗯，他这个人吧……先不说人品，做生意确实可以，头脑够清楚，还在教育局有人脉。以后想做学校这一块的项目，还真绕不开他。” 万雁鸣听着，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把手里的笔丢在一旁。 “那当然了，人家好歹也是个老师，算账肯定是清楚的。不过既然这利润，韩老师都算出来了，你还让我算什么？” 他刻意加重\"老师\"二字，仿佛在咀嚼某种腐烂果实。 “我不信他，我信你啊。” 裴嘉松笑着，拍了拍万雁鸣的肩。 “你今天一算这利润，我心里更有底了，这个项目这么大面积，最后的利润很可观啊！好了，开饭！\" 裴嘉松主动坐在桌子前，用牙齿打开两瓶啤酒，看着万雁鸣。 “来吧，咱俩对瓶吹，庆祝一下。” 万雁鸣没有动，只是冷冷的翻动着手里的笔记本。 他万万想不到，不过几天的功夫，裴嘉松就和韩东江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怎么，刚才你不是吵着要吃饭？现在又不积极了？不饿了啊？” 裴嘉松知道万雁鸣不高兴，也没在意，自己扯了一个鸡腿啃了起来。 “哎呀，这烧鸡放多久了？” “没多久，上午你打过电话，专门给你买的。” “哎呀，这都快一天了，天太热了，还真有点味儿了……要不咱们出去吃？” “行啊，反正你要挣大钱了，不花白不花。” 看万雁鸣同意了，裴嘉松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要不叫上韩东江？咱们再具体商议一下细节？” 万雁鸣刚想站起来，听到这儿又坐下了。 “那你自己去吧，我自己吃这些馊菜。” 裴嘉松苦笑一声，只得去拉万雁鸣。 “行，不叫他，也不出去了，这桌子酒菜可是你的一片心意，怎么能辜负呢？快过来，陪我喝酒！” “你不是说肉馊了吗？” “不馊，香着呢，你快过来吧！” 两人相对而坐，拿着酒瓶直接对吹起来。 本来天气就热，心里又不大痛快，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是闷头喝酒，一口气灌了一瓶，像在赌气一样。 两瓶啤酒下肚，醉意上来一些，裴嘉松不想就这么闷下去，主动找起了话题。 “对了，电话里好像听你说，有事和我商量，啥事啊？” 万雁鸣迟疑一下，闷闷的回了一句。 “没啥事，就是几天没见你了，闷得慌……” “哈哈，几天不见我有什么关系？我看你是几天没见某人了，这才闷闷不乐的吧？” “什么某人？” “我可听说了，石榴去了广州。” 裴嘉松知道万雁鸣喜欢石榴，就故意聊起她，想转移万雁鸣的注意力。 “你怎么知道的？” “票是英子买的，石榴出发那天，英子没空去送，我弟弟去送的……” 话一出口，裴嘉松就有些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看了一眼万雁鸣。 不过，万雁鸣竟然没什么反应。 “万雁鸣，那天你怎么不回去送她呢？咱这边也不忙啊，你给我说一下就好了……” “有人送就好啊，谁送都一样。” “也是……对了，石榴应该到广州好几天了，你有没有联系？” “有啊，到了，我知道。” “那就好，一路顺利吧？” 裴嘉松随口一问，没想到被万雁鸣抓住了机会 。 “不顺利。” “啊？怎么了？” “火车上遇到流氓了，一个老流氓，这些流氓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万雁鸣把酒瓶往桌子上一放，冷冷的看着裴嘉松。 “哦，女孩子出门确实要小心点，早知道你陪着去了……” 裴嘉松知道万雁鸣在点韩东江，他实在不想触碰这个话题，可万雁鸣死咬着不放。 “我陪着有什么用呢？那流氓死不承认，乘警都去了，最后还是完发无损……我如果在，说不准我现在还要和他做朋友呢。” 万雁鸣的冷嘲热讽，让裴嘉松很是难堪。 “我知道，韩东江曾经对彩衣耍流氓，我也十分讨厌这个人，但一码归一码，生意归生意，他有人脉，有项目，我没必要非和钱过去不去……” 万雁鸣没有说话，依旧冷冷的看着裴嘉松。 “我真没想和他成为朋友，不可能的，只是利益关系，彼此利用而已。他想通过我家拿高提成，我想通过他打开局面，就当借他的跳板，等打通教育局的关系，绝对不会再和他合作了……” 万雁鸣依旧不说话。 裴嘉松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解释。 其实他心里也不好受，他本来是不愿意搭理韩东江的，奈何他确实有后台，有关系。 如果不给他这个面子，以后学校的工程是不用想了…… 所以裴嘉松只能选择和韩东江合作，就算是为了这边工程能顺利要回款项，他也不能真的不给这个面子。 —— 窗外蝉鸣聒噪，沉默在湿热空气里膨胀。 眼看裴嘉松又灌下了一瓶啤酒，万雁鸣终于忍不住了。 “裴嘉松，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还记得林彩衣吗？” 裴嘉松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记不记得又有什么用呢？人已经走了，走了就是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别提了，记得越清心里越痛，活着的人总得继续活下去……” “是，走了就是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可是，你知道她因为什么走的吗？” “不管因为什么，我都不想再提了，我累了，倦了。” 如今的裴嘉松，有些抵触彩衣的话题。 还能因为什么呢？无非是自己的薄情，母亲的寡义…… 可母亲已经患癌，没多少日子了，自己家里也因此背了三十万的债务…… 旧事重提，不过徒增伤悲而已。 但此时的万雁鸣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拽住了裴嘉松，盯着他的眼睛。 “裴嘉松，你听好了，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230章 作呕 盛夏蝉鸣撕扯着燥热，裴嘉松的后脊却爬满冰棱。 万雁鸣那冷静的叙述，像把生锈的钢锯，在他颅骨上来回切割。 明明是炎炎夏日，寒意却从脚底升起，裴嘉松只觉得如坠冰窖，头痛欲裂…… 那个寒冷的冬天，那个屈辱的冬天，那个流血的冬天…… 那个无助的彩衣，那个煎熬的彩衣，那个绝望的彩衣…… 记忆溯回那个雪虐风饕的寒冬，往事呼啸而来，回忆如决堤的洪水，把裴嘉松刚刚重建好的心房，冲击的七零八落，一片荒芜…… 那是裴嘉松生命里最寒冷的一个冬天——命运突然变脸，伸手掀翻棋盘，把他从一帆风顺的路上推进深渊。 查封令的红章碾碎了他苦心经营的游戏厅，法庭判决书像铡刀悬在头顶，他甚至要为此背负刑期…… 而在他深陷囹圄时，彩衣腹中已孕育着不敢言说的秘密。 为了帮他筹钱，为了等他回来，为了守着他们最后的栖身之所，柔弱的彩衣苦苦支撑，独自蜷缩在放映厅的柜台后——直到那个阴影再次降临。 裴嘉松知道，对彩衣而言，韩东江是噩梦。 所以彩衣从来没有去过他家，只在录像厅里和他厮守。 她怕去了裴家村，会遇到邻居韩东江。 也正因此，她妈提出要裴家在镇里给小两口买房安家，她并没有提出异议…… 但也正因如此，母亲对林家、对彩衣有了很大的偏见，觉得林家强人所难，觉得她们另有所图——这才有了母亲多次上门对彩衣的侮辱。 也正因如此，韩东江才趁虚而入，数次欺辱、猥亵柔弱的彩衣…… 其实裴嘉松一直都没想明白——彩衣怎么就自杀了。 母亲对她的偏见不是一日两日，不至于因为几句辱骂，她就寻了死路。 再说，她虽是未婚先孕，但两人的恋情人尽皆知，早晚都是要结婚的。 只要他没有抛弃彩衣，只要自己没有被执行死刑，彩衣都不会走上绝路。 她还说过，就算他被判刑，她也要等他出来…… 可当他被放出来，彩衣已经自杀了，林裴两家正闹的不可开交。 其实他当时也隐约听到一些可疑之处。 比如他听弟弟说，录像厅的前台有一把刀，听说是彩衣专门放的。 比如他听母亲说，彩衣自杀那天，她去录像店的时候，彩衣正一个人看黄色录像带，她觉得实在有伤风化才口出恶言…… 细细想来，这些都是疑点。 彩衣一向柔弱平和，为什么突然放了一把刀在前台？ 她平时只喜欢爱情电影，从来不看黄片，怎么会独自放那些东西？ 何况，自从录像店曾被查封过一次，店里已经没有那种片源，那些黄色录像带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些，都有可疑之处。 但当时的他整个人都崩了，面临双重官司，刑期加身，母亲病倒——他根本没有力气去思考、去查清这些问题。 何况，彩衣的尸检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她没有受到其它侵害，就是自杀。 所以，他就没有再去深究真相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闷在家里，或躲在城里，像个废人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慢慢的，他才跟着父亲去工地，用身体的疲惫和疼痛让自己麻木，把那些血汗钱寄给林家，来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 随着工地的活儿越来越多，裴嘉松才慢慢活了过来，如今在生活的重压之下，他只想挣钱还账，重振家风。 以前那些老友，他再没见过；镇里那个旧址，他再没去过；以前那些旧事，他再也不想提…… 可今天，万雁鸣忽然旧事重提，把当年彩衣自杀的真相说了出来。 原来，韩东江不止一次去录像厅侮辱彩衣； 原来，当日在母亲去辱骂彩衣之前，韩东江才从那儿离开； 原来，彩衣的自杀，除了自己的官司，母亲的侮辱，还有韩东江的数次猥亵…… 入口的啤酒在胃里翻腾，真相的獠牙卡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裴嘉松握着酒瓶的指节白得发青，耳膜鼓胀着嗡嗡作响…… 对于这个真相，他虽然震撼，却没有一丝丝怀疑。 甚至，他早就猜到了一二。 春日时候，当他从父亲口里得知，林石榴和万雁鸣无端出现在柳树镇中学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而初夏那夜，当万雁鸣主动约他喝酒，还说暑假要和他一起做柳树镇中学项目之时，他就更奇怪了。 要知道， 万雁鸣不缺吃不缺穿，又是重点高中的学生，他怎么会突然起意，想和他干工地？ 柳树镇中学里，究竟有什么人和事，能让林石榴和万雁鸣这两个人如此在意。 只有——韩东江。 因为裴嘉松听彩衣说过，自己被韩东江猥亵的秘密，石榴是知道的。 也是，连被关在派出所多日的他，都察觉彩衣的死有问题，聪慧的石榴怎么能察觉不到？她又一向和彩衣亲密，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查明真相，为自己的三姐报仇。 原来，石榴早就查出真相，彩衣的自杀和韩东江有关。 这样一来，所有的疑虑都解释的通了。 放在录像厅的那把刀，是彩衣为了防身之用。 那些黄色录像带，是韩东江带去的。 那一日，他一定说了很多脏话，甚至做了过分之举，才会让彩衣的精神崩溃，而母亲的上门辱骂，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此，母亲一病不起。 为此，裴家一落千丈…… 而韩东江毫发无损，依旧道貌岸然的当着老师，甚至成了裴家的座上宾…… 一想到这里，裴嘉松的胃里一阵阵恶心，翻江倒海，他终于忍不住冲向卫生间…… \"呕——\" 秽物混着血丝溅在瓷砖上，他抓着马桶边缘的手指关节泛青。 原来这些年浇筑的混凝土、磨破的胶鞋、寄给林家的汇款单，都不过是盖在腐尸上的新雪，此刻真相如开春的冻土，翻涌出令人作呕的腥膻…… 韩东江！ 韩东江。 第231章 判若两人 自从彩衣去世，裴嘉松的情绪出口似乎已被焊死。 烈酒入腹如石沉寒潭，醉到意识溃散，也榨不出一滴泪。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哭了，再也不会痛了，可此刻，他吐的天翻地覆，哭的一塌糊涂。 屋里一片狼藉，酒瓶碎了一地。 万雁鸣心疼的看着裴嘉松，心头泛起一丝酸涩的欣慰 还好，他心里还有林彩衣；还好，他还没有把她忘记。——这人终究还没烂成行尸走肉。 彩衣的复仇计划，有望实现了。 架起裴嘉松瘫软的躯体，万雁鸣给他倒了一杯水。 “喝点水吧……” 可温水刚沾唇，裴嘉松又开始吐起来…… 酸腐的气息在闷热的屋子里蒸腾，风扇徒劳的搅动着凝滞的暮色。 眼看这酒也喝不成了，万雁鸣拽起裴嘉松往楼梯上走。 \"走吧，上楼透口气。\" —— 楼顶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空了的兔舍和几块散落的砖头。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濒死的裴嘉松慢慢缓了过来，腿上这才有了些力气。 西天的夕阳红的触目惊心，从云层结痂的疮口，淌出如血的云霞…… 两人靠着栏杆，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当烟蒂积成小山，裴嘉松终于平静了一些。 他红着眼，死死的盯着天边的夕阳，忽然冷笑了一声。 “韩东江这个畜生，我竟然还和他谈生意，真是有眼无珠，别让我再看见他……” 他的拳头砸在栏杆上，楼层似乎都跟着颤动了一下。 万雁鸣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劝解着。 \"再看见他也是一样，至少表面要装的若无其事，千万不能冲动。别忘了，你还在缓刑期，如果现在动韩东江，缓刑就会变成实刑。石榴一直不让告诉你实情，就是怕你冲动之下做出傻事，所以，你一定要冷静。” 裴嘉松笑了，笑到咳嗽，咳到流泪。 他本以为林家的人早都恨死了自己，没想到石榴还为他考虑这么多。 “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们还能为我这该死的人考虑这么多。其实我早该这么做了，五年级的时候，如果我杀了他，甚至都不用负刑事责任，这样彩衣就不会死了。” “行了， 别说气话了，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切实可行的方案。” 万雁鸣说着，看向了裴嘉松。 “我之所以选择告诉你，就是需要你的帮助，因为我没有时间了。” 裴嘉松看着万雁鸣，一脸茫然。 巨大的情感冲击让他的神经变得迟钝，他一时间弄不明白万雁鸣的意思。 “为什么没有时间了？” “我在这边的行动被我妈发觉了，加上这次考试成绩退步了，我妈不让我再管这件事，她逼着我回去。而且再有一年半载的，我可能也要回东北了。” “回东北？为什么？” “回去参加高考啊，我这成绩，不想点捷径怎么行呢……算了，不说这些了。” 说到这里，万雁鸣叹了一口气。 “总之，在我走之前，我希望能够把韩东江的事了解。否则只靠石榴一个人，她能怎么办呢？所以我选择告诉你真相。”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拿到韩东江的受贿证据，向相关部门揭发他，就算不能把他送进牢房，至少弄掉他的靠山，这样他就没那么大的能量了……” 万雁鸣说着，又掏出了一盒烟，递给了裴嘉松。 “我大姨说过，一个人只要失了势，周边的人就会落井下石，很多问题就都会暴露出来了，到时候就让他身败名裂。” 万雁鸣冷静的说着，稳稳的吐出了一个烟圈。 他稳重沉静的样子，和平时那个吊儿郎当的富家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裴嘉松怔怔的看着万雁鸣，像是看着一个陌生的人。 “所以，这就是你来我工地的原因？” “是，我为此准备很久了。还记得去年冬天吗？彩衣的周年祭，石榴林里，你在她坟前哭的撕心裂肺。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雪很大，风很冷，而我的心，却很热。” 裴嘉松没有说话，眼睛红的可怕。 “那天晚上，我和石榴回去的晚，还被你们兄弟揍了一顿。其实我们那天就是去了柳树镇中学，在学校门口，她告诉了我彩衣自杀的真相。” “所以，这两年，石榴一直在追查彩衣自杀的真相，也一直在寻找韩东江的下落？” “是，她说过，就算全世界都忘了她三姐，她也不会忘记，就算全世界都不同意她为三姐复仇，她也要坚持下去。也是从那天起，我决定，和她一起完成这件事。” “所以，前些日子你们专程来了学校，就是为了韩东江吧？” ‘是，因为我们发现，他死性不改，又对一个女生下了手，所以我们想通过这个女孩拿到他的证据。可是，他太狡猾了……” 万雁鸣叹了一口气。 “总之，现在已经别无他法，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到他受贿的证据，而这些证据，你们裴家就有。” 裴嘉松没有说话，默默地看向天边如血的云霞。 万雁鸣则越说越激动。 “柳树镇中学的两个工程，第一个我不清楚，但目前这一个，韩东江一定没少拿好处，这是喝酒的时候，你爸亲口说的。” “还有刚才咱们做预算的项目，只要你们签下合同，再录下韩东江确切的受贿记录，那他这次绝对逃不掉了。” 万雁鸣滔滔不绝的说着，心里充溢着激动。 忙活了这么久，终于快要有结果了，他自然难掩兴奋。 可是，裴嘉松还是没有说话。 万雁鸣终究年轻，哪怕他表现的很成熟，思虑的很周全，却小看了人性的复杂。 裴嘉松恨韩东江，恨的咬牙切齿，恨的想要一刀杀了他。 但仇恨是仇恨，利益是利益，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分割清楚的…… 沉默中，暮色更浓了。 热浪裹着蝉鸣掠过少年，街道在前方沸腾，田野在身后沉默，而他们，卡在喧哗与寂静的裂缝里。 第232章 同归于尽 夜风卷走未尽的话语，裴嘉松的身影融化在无边夜色里。 万雁鸣站在楼顶， 望着裴嘉松骑着摩托离开，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失望。 他没想到，裴嘉松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响应自己，只说容他回去和父亲商量一下。 想到一开始他还怕裴嘉松太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冷静了下来，着实有些好笑。 不过转念一想，裴嘉松说的也对，柳树镇中学的两个项目，之前都是裴大山对接的，裴嘉松没有直接参与，自然也没有一手的资料和证据…… 夜风习习，一只昏鸦掠过，翅尖划破凝滞的暮色。 万雁鸣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想要一举整垮韩东江，怕是没那么顺利。。 罢了，尽人事，听天命。 该做的，自己都做了。终究，彩衣是裴嘉松的的女朋友，接下来就看他的选择了。 回到屋里，万雁鸣收拾着一地狼藉，心头忽的生出一些荒诞和撕裂之感。 裴嘉松刚才的痛，刚才的泪，是真的吗？ 是真的，应该是真的，但怕也就那一时半刻的真诚而已。 看到茶几上裴嘉松落下的笔记本，他翻了翻，小心的收了起来…… 明天项目例会，结算工程量，后天结算工程款，给工人发工资——就在这几日，事情总会有结果的。 万雁鸣等着，等着裴嘉松的抉择。 —— 告别万雁鸣，裴嘉松骑着摩托车一路狂飙，径直去找父亲。 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了几间简易民房，平时不回家的时候，他们和工人大都歇在这儿。 此时，裴大山正在门口乘凉，和本村几个熟悉的工人聊天。 看到裴嘉松回来了，众人都热情的打着招呼。 “哟，大松回来了！怎么样，城里的活儿谈成了吧？” “那肯定成啊，也不看看啥关系。下午我听韩主任说了，那活儿可不小，还比这边的活儿好干。” 一个和韩东江有些亲戚关系的男人炫耀的说着，讨好的给裴嘉松递上一根烟。 “大松，这一下要挣大钱了，到时候别忘了带着咱们一起啊！” 这个人仗着是韩东江的亲戚，平时干活儿偷懒耍滑的，裴嘉松一直忍着，但今天他不想忍了。 “带谁也不带你，也不看看你干的活儿……” 男人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众人也都有些尴尬。 裴大山一看儿子神色不对，赶紧打圆场。 “哎呀，你这是喝了多少？满身酒气的，喝多了 话都不会说了。好了，好了， 不早了，都回屋睡吧，马上都结款了， 等发了工钱，到时候再请大家好好喝一顿。” 众人散去了，裴嘉松依旧阴沉着脸。 “爸，你进来，我有事和你说。” 裴大山直觉出了问题，赶紧跟了进去。 关上门，裴嘉松把彩衣当年自杀的原因，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父亲。 得知彩衣的死竟然和韩东江有关系，裴大山也很气愤。 他没想到，韩东江身为老师，还是自家的邻居，竟然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但不等他从这件事里反应过来，又听儿子说，万雁鸣和他想用学校项目搞倒韩东江，他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 他早就察觉万雁鸣这孩子似有所图，却也没想到竟然胆子这么大，敢在背后谋划这么大的事情…… “这怎么成呢？这不是胡闹吗！” “怎么就是胡闹？彩衣丢了命，我妈因此得了癌症，咱家因此被拖垮了，他姓韩的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 “一码归一码，姓韩的对彩衣起了坏心，该打该骂是一回事，工地上的活儿是另一回事，这怎么能搅在一起呢？” “爸，彩衣的事没有直接证据，也很难给他定罪。不这样的话，怎么整治姓韩的？” “小松啊，你自己也知道，彩衣的事没有什么证据。你要说韩东江把彩衣欺负了，或把彩衣杀了，那行，这个仇咱必须要报，让他一命还一命。可是，彩衣是自杀的啊！” “是自杀，是姓韩的刺激了她，她才自杀的！” “是，就算那天韩东江去了录像厅，对彩衣开了黄腔，或者动手动脚了，又能说明什么呢？终究是彩衣自己想不开啊！” “至少……至少能还我妈的清白，证明不是因为她的辱骂，彩衣才自杀的……” “孩子，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彩衣坟头的草都多高了，你妈的病也没救了，连那三十万赔偿款都快还完了，现在要这个清白，还有什么意思……” 裴嘉松沉默了。 是啊， 人已经没了，家已经垮了，压的他们喘不过气的三十万赔偿款都要还清了，眼下，真相和清白还有什么意义。 看儿子没那么激动了，裴大山拿出烟，给儿子点上。 “小松，不是爸心狠，而是你们太年轻，太冲动了。这件事，是石榴要做的吧？” 裴嘉松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抽着烟。 “我就知道……石榴这孩子就是犟，胆子也大，做起事来不管不顾的。她觉得惩罚了韩东江，就是给她三姐报仇了？太幼稚了。” 裴大山叹了一口气，接着给儿子分析。 “都说入土为安，入土为安，你们现在非把这些陈年旧事翻出来，能得到什么好结果？彩衣的事原本还只是咱们两家的恩怨，现在再加进来一个姓韩的，人们这才知道，彩衣当初还被老师欺负过……这……这很光彩吗？” “我们不光彩，姓韩的也不光彩，总得叫他身败名裂……” 听着儿子的话，裴大山笑了。 “身败名裂？一个男人有点风流债真不算什么，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只要他有钱有势，人们只会说他有本事。” “孩子啊，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当初不就是没钱没人没势力，你才遭了难，要不然那么多开游戏厅的，怎么就把你弄进去了？现在什么都是虚的，赶紧挣钱才是对的。” 说到这儿，裴大山则收起苦心婆心，变得严肃起来。 “彩衣的事先不说，石榴要真想给彩衣一个真相，那她就去把这些旧账翻出来，就看人们信不信了，大不了姓韩的老师做不成，挨几句骂……但让裴家掺和进去，拿学校项目做文章，是万万不行的。” “怎么不行？” “你糊涂啊！你们要告他什么？受贿？那行贿的是谁？受贿如果有罪，那行贿的人也有罪，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敢卷进这种官司？年底就要订婚了，你的婚事还要不要了？” 一听到婚事，裴嘉松的情绪忽然烦躁起来。 “不要，这辈子不结婚了！大不了我去坐牢，大不了同归于尽……” 裴大山瞪了儿子一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个时候，他确实不该提婚事。 “同归于尽？你和韩东江同归于尽？那好，你去告他受贿，他反咬你行贿，然后你去坐牢？还是我去坐牢？你妈谁管？你弟马上考大学了，他的前途还要不要？” 裴嘉松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第233章 知子莫若父 老式钨丝灯泡在头顶摇晃，映出裴嘉松眼底蛛网般的血丝。 韩东江的名字在夜色里泛着冷光，像把刀横亘在喉头，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裴嘉松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去告发韩东江，因为他无法放弃眼下拥有的一切。他那坍塌的世界好容易重建起来，不想就这么再度崩塌…… 再崩塌一次，他真的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他就知道，父亲一定会阻止他的，也一定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他。 所以他没有给万雁鸣明确的答复，而是过来找父亲商议。 知子莫若父，裴大山明白儿子的矛盾和挣扎，努力帮他分析利弊，让他摆脱良心的谴责。 “小松，就算你不怕坐牢，就算把全家都搭上，彩衣能活过来吗？不能，你们只会闹的鸡飞狗跳，流言纷纷。这么折腾半天，图什么？你们图的是什么啊？” 裴嘉松没说话，只是把烟蒂丢在地上，狠狠地踩着。 “小松啊，石榴和万雁鸣还是学生，做事可以不管不顾，你可不能和他们一起犯糊涂。你们这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且不说城里新谈的工程有几十万的利润，这边学校的活儿已经干了一半，还只收了个预付款，如果就这么闹开，这活儿肯定黄了，咱就是不坐牢，也要赔死了……” “孩子，你现在手下也有二三十号人了，咱们没日没夜的干了两年，刚要混出点名堂，可不能跟着那俩孩子胡闹啊！” 裴嘉松无力的低下头，眼泪无声滑落。 裴大山看着儿子，心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儿子啊，你要觉得对不起彩衣，以后给她妈多送点钱，多去林家湾看看，算是替彩衣尽孝了。彩衣和石榴姐妹情深，那你以后对石榴也好点，这不就行了？非要把事情闹大，搞的鱼死网破的，对谁有好处？” 裴嘉松已经动摇了，却还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是……万雁鸣 ……” “他那里你放心，我去和他说，让他高抬贵手。” “你怎么说？他是个富家公子，没什么好顾虑的，何况……上次你们上次和韩东江一起喝酒，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怕什么？能让他听到的，就是不怕被他知道的。” 裴大山冷笑一声，点了一根烟。 “小松，你别忘了，咱在这学校的第一个活儿是怎么接的？” “万雁鸣的大姨介绍的。” “对，那个活儿明明工价还可以，咱却没挣到什么钱，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是说那个活儿不为挣钱，先打开路子么。” “是，钱都用来铺路了，那些好处费，可不止韩东江一个人拿了，校长有份，他大姨也有份。” “可他大姨又不是老师，一个做生意的，不怕这些吧？” “据我所知，他大姨和教育局有些领导的关系也不错，现在这些人情关系，你也懂的，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他要弄韩东江，势必也会影响到他家的一些人脉关系。” “是，我听他说， 他高三还要去东北参加高考，要办这些事，恐怕也少不了走关系。” “这就对了，现在这个社会，谁有那么干净？万雁鸣这个孩子啊，还是太年轻，像你之前一样，横冲直撞的，将来到社会上早晚要吃亏。” 裴大山说着，拿起暖水壶，往自己的罐头瓶里续着热水。 裴嘉松看着茶叶在水中沉浮，泡出浑浊的茶汤，心中还是有些不甘。 “可是，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姓韩的？” 裴大山端起茶，抿了一口。 “韩东江做出这种事，把我们家害成这样，他该死，但绝对不是现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他有一百种死法，但绝对不是同归于尽。相反，这是一次可以利用的机会……” “爸，你什么意思？” “这一次，趁着万雁鸣对他紧追不放，咱们卖姓韩的一个人情。这样，既能取得他的彻底信任，城里的项目肯定能成，还能让他至少让出二十万的利润。” 裴嘉松一听，瞳孔都放大了。 “爸，这……不合适吧？万雁鸣是为了石榴，为了彩衣……我们不帮他就算了，不能落井下石啊！” “儿子，这不叫落井下石，这事本来就办不成，咱们只是顺势而为。” “不，我做不到。” “我知道，那你就不要管了，这事我来处理。你明天一早就回城里，继续跟进那个项目，这几天就不要回镇里了，这边的事我一个人处理。” “可是……” “万雁鸣要找你，你就说你妈做手术，走不开，总之什么也不要说，躲他几天就行。” “爸，你到底要怎么做？你不会伤害他吧？” “不会的，你爸是那大恶之人吗？我只是让他知难而退。” 裴大山说着，亲切的拍了拍儿子的肩。 “孩子，咱农村有句俗语，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父亲老了，你弟弟还小，咱们裴家以后就靠你了。记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裴嘉松头看着父亲，喉结在黑暗里艰难滚动，吞咽着经年的秘密。 第234章 七弯八绕 翌日，天气异常闷热。 天穹仿佛被扣在蒸笼里，铅灰色的云絮凝滞不动，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 万雁鸣准时来到学校工地，工人已经开始干活，一向早到的裴嘉松却不见人影。 上午九点，在临时借用的三楼会议室，几方人员准时开起了项目例会。 可是，直到会议结束，裴嘉松都没有出现。 万雁鸣全程心不在焉，裴大山、韩东江倒是一切如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按照工程节点，汇报进展、结算工程量，等这些事情都搞完了，裴嘉松还是没有出现…… 会后，不等万雁鸣发问，韩东江倒是问了出来。 “山哥，小松怎么没来？” “哦，一大早就进城了。” “又进城了？不是昨天才回来吗？” “他妈昨晚突然犯病了，可能要做个手术，这几天离不了人，我就让他去医院了。” “啊，嫂子又病了？要紧不？” “老毛病， 好不了了，就是熬日子。” “对了，你家老二不是放假在家吗？” “老二学习太紧了，放假都没歇着，也不能总指望他一个人。再说，都是儿子，老大也得尽尽孝不是？你嫂子可能也没几天了……” “也是，各尽各的孝心，免得将来后悔。上阵父子兵，反正有老哥在，也不耽误挣钱。” “主要还是靠老弟照应啊！这一次的工程款，还得你多催催财务那边。”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等这个活儿完工，城里的新项目应该也谈的差不多了……” “好，辛苦这么久了，等工程款下来，我请客，咱们好好乐一乐！” 两人说说笑笑，互相恭维奉承，万雁鸣听得直翻白眼。 难道昨晚的事，裴嘉松还没和他爸提？ 就在这时，外面雷声轰鸣，转眼暴雨倾盆。 工地里很快积了水，安全起见，人员暂时不能施工，只好收队休息。 万雁鸣正准备回家给裴嘉松打传呼，裴大山叫住了他。 “小鸣啊，下着雨呢，等会儿再回家。走，先去我那儿坐坐，老王从家里带了一袋西瓜，沙地里种的，头茬儿瓜，甜得很，你也尝尝……” 万雁鸣一听，就明白了裴大山的意思。 他倒想知道，裴家父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 出租屋里，裴大山在一堆瓜里挑来拣去，选中了一个大西瓜。 “小鸣，你看这个瓜咋样？” “这个我不太懂……” “那咱就切开看看。” 裴大山笑着，拿起刀开始切西瓜。 瓜皮有些厚，声音闷闷的，切开来，瓜瓤呈粉色，西瓜子也还是白色。 “呀，这个瓜不行，还欠点火候。摘的急了，再等几天就好了。” 裴大山一边摇头，一边看向万雁鸣。 “要不再换一个？” “不用换了，这瓜也能吃的。” “不，还是要换一个，专程喊你来吃瓜的，吃个生瓜蛋子算怎么回事？” 裴大山说着，又去挑了一个大西瓜。 他一手托着瓜底，一手熟练的敲了敲，神色笃定。 “这个保准好吃。” 果然，随着“嘭”的一声，西瓜裂开，薄皮沙瓤，红色的汁水顺着刀尖从红色沙瓤流出，西瓜那独特的甜香味溢满整个房间…… “看这个瓜，还行吧？” 裴大山一脸炫耀，熟练的分切着西瓜。 “挑瓜也是经验，我这庄户人虽然没什么学问，种地还是可以的。” 话至此，万雁鸣已经明白——醉翁之意不在瓜。 他懒得去裴大山的七弯八绕，默默的拿起一片西瓜吃了起来。 “怎么样？好吃吧。” “不错，挺甜。” “是吧，我就说这个瓜能吃，但是那个瓜就浪费了，心急，摘早了，还不到火候。” 万雁鸣最讨厌说教，他沉不住气了。 “大叔，这瓜这么好吃，小松昨晚回来吃了没？” “他……忙的很，还没机会尝呢。” “小松昨晚在我那儿喝醉了，又吐又哭的，看着挺难受的，怎么没好好歇歇，一大早就回城里了？” “没办法，谁让他是家里老大呢。他妈病几年了，他弟马上考大学，家里还欠了一堆债，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我又老了，担子都压在他一个人肩上，任性不得啊！” “哦，那韩东江的事情，他应该告诉你了吧？” 看万雁鸣挑明了话题，裴大山尴尬一笑，也就不再绕弯子了。 “是，彩衣的事，小松都给我说了。孩子，你们有情有义，是好孩子，多亏了你们，才弄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小松很生气，也很难受，眼都红了，要不顾一切的给彩衣报仇，是我拦住了他。” “怎么？这个仇不该报吗？” “该报，但怎么报？杀了他？是不是要偿命，为这样的人再搭进去一条命，值得吗？如你所说，告发他，他受贿，我们行贿，他进去了，小松也得进去。孩子啊，你说如果彩衣活着，她想看到这样两败俱伤的结果吗？” “那照大叔这么说，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了？” “孩子，都是陈年旧事了，还怎么提呢？彩衣的事，我们裴家比谁都心痛，因为我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万雁鸣又听不下去了，不客气的反驳着。 “你们是受害者？林家没了闺女，石榴没了姐姐，你们不过就是赔了些钱，怎么你们成最大的受害者了？” “是，我这个说法不恰当，但小松现在真的很难，他身上还担着刑期，真的不能再出一点事儿了。昨晚就因为在争吵这个，正好赶上他妈打电话，知道之后也急病了，这才让小松先去医院了……” 裴大山的语气很真诚，搞的万雁鸣都有些相信了。 他愿意相信，昨晚裴嘉松回来和父亲争吵过，为彩衣的事情努力争取过。 确实，他只顾着揭发韩东江受贿，没有考虑行贿者是不是也要面临处罚。 毕竟裴嘉松目前身份特殊，确实不敢出一点点岔子，否则很容易刑期加身。 看万雁鸣的神色有所动摇，裴大山看到了一些希望，又开始攻心。 “孩子，小松这些年不容易，真不容易，他不像你，和你比不得的，他要赚钱，他要养家啊……” 明白了裴大山的态度，万雁鸣虽然理解，却有些失望。 他丢下西瓜，把憋在心里的话，毫不留情的说了出来。 “赚钱是很重要，但也要看赚的什么钱吧？就非得和韩东江称兄道弟，良心过得去吗？” 第235章 眼不见为净 万雁鸣的直言快语，让裴大山老脸一红， 面子很是挂不住。 他尴尬一笑，极力解释着。 “嗨，那之前……不是不知道韩东江是这号人嘛？” “现在知道了吧！不对，是昨晚就知道了吧？那你刚才开会，还和他称兄道弟的，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看着万雁鸣耍起了孩子气，裴大山无奈的哄着。 “现在知道了，但是晚了啊，孩子。今天开会你是听着的，马上要结算工程款，这一次，可是百分之五十的款项，这个关头可不能出事啊！施工队二三十号人等着发工资，他们没日没夜的干活，就等着这一天呢……” 听裴大山说到工程款，万雁鸣沉默了。 的确，跟了工队这些天，工人们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 大热的天，他们不过挣些力气钱，如果因为这件事，工钱泡汤了，确实有些对不起这些工人。 “倒也不急这两天，可以等收回这笔款项再行动。不过之前的那个活儿不是早就结算过了，咱们也可以提前准备一下材料……” “孩子啊，说起之前那个活儿，还是你大姨介绍的，当时校长找的韩东江，韩东江又找了我……你知道，这人情和关系都是一层一层的，哪儿能分的那么清楚。搞的大了，好多人都受牵扯，得不偿失啊！” 万雁鸣听出了裴大山话里的深意。 也就是说， 如果他要告发韩东江，可能还会把大姨牵扯进去。 这一点，他之前确实没想到。 此时的万雁鸣，忽然明白母亲劝阻他的原因了。 果然，他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孩子，你很用心，也很勇敢，就是有点太心急了。就像这个西瓜，没到火候，那肯定吃不成啊，还是要耐心的等一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等这笔款到了？还是等城里的新项目签了？” 裴大山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要急躁，至少要等到小松的缓刑期满，然后再找合适的机会。” “合适的机会？只要工程不断，恐怕机会都不合适。这个项目有尾款要收，那个项目马上要有预付款，你们赚钱有个够吗？” 裴大山诧异的看着万雁鸣。 别说，这孩子还真不可小觑，虽然有时难免孩子气，但已经比很多孩子成熟了。 “孩子，你真的很聪明，也很优秀，比我家那两个儿子都强，等你将来大学毕业，前途不可限量。叔相信你以后一定是能干大事的人，但这件事，你真的不能莽撞。” “你和石榴都是重点高中的学生，马上就要考大学了，不该为这些脏人烂事分心的。彩衣人已经没了，报仇那是早晚的事，何必急在一时？” “就算你们不顾一切的告发韩东江，到时候韩东江也许进去了，但小松也进去了，石榴和你学习也耽误了，还闹的鸡犬不宁、人尽皆知的，这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忍一忍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还年轻，而我们已经快老了。等再过些年，你足够强大，小松也混出点成绩来了，想收拾姓韩的，还不是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吗？这是我劝小松的， 现在也用来劝你，叔说的都是以真心话，希望你能听进去。” 裴大山的一番话，万雁鸣听进去了。 他明白，裴嘉松这是躲起来了。 而裴大山的话，就是裴嘉松的态度，也是他们裴家父子最后的选择。 不管裴家选择了妥协忍让，还是隐忍拖延，他们都有他们的不得已。 是的，他可以惩治韩东江，却不能连累裴嘉松。 韩东江是个烂人，裴嘉松却还年轻。 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裴家考虑的很周全，可谓方方面面，唯独没有考虑过死者的委屈…… 彩衣已经走了两年，慢慢的被人忘记，不管是伤痛还是遗憾，都已经没有当初那般强烈了。 就像一朵枯萎的花朵，早已化为春泥， 当事人裴嘉松也是如此。 昨晚他的那场哭泣，何尝不像这场暴雨，过了那一阵儿，就了无痕迹…… 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何况，那是一个已逝去的旧人；何况，如今他的身边已经有了新人。 想到这里，万雁鸣万念俱灰，也准备放弃了。 裴大山则适时的拿出了一沓钱。 “小鸣，这是我早上刚去银行取的，不多，两千，你也辛苦忙了这些天，要是不嫌少，就先拿着。” “大叔这是拿钱堵我的嘴，还是要赶我走？ “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发工钱的日子啊。” “工程款不是还没下来的么，他们的工钱都没结算呢。” “你和他们能一样？你是知识分子，他们是干苦力的。主要是小松最近在医院，来不了学校了，怕你一个人闷着，你要是不嫌累，就留下来帮帮叔……” “算了，我走，不在这儿碍眼了。” “真不是碍眼，孩子，真是为你好。说到底，这是我们林裴两家的事，真不好把你牵扯进来。你爸妈还不知道这事吧，他们要是知道了，说不好要怪我们耽误了你……” 裴大山的话，让万雁鸣想起了母亲那天的怒火。 是啊，后天母亲就要来接她了——这件事，注定无果了。 万雁鸣苦笑一声，他没有拿钱，径直离开了出租屋。 当他走到学校门口骑摩托的时候，已经雨过天晴，围墙内的工地又恢复了施工，混凝土搅拌车发出沉闷的轰鸣…… 万雁鸣看了看校门，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和石榴来这里的情形。 明天他就不来了 ，以后再也不来了。 这里是污浊还是肮脏，他都眼不见为净了。 万雁鸣戴上头盔，发动摩托疾驰而去。 风吹起摩托后座上的一朵落花，在空中飘飘荡荡，落地时，轻得像一声叹息…… 第236章 大情圣 劳心劳力，白忙一场，万雁鸣很是失落。 既然眼下无法惩治韩东江，这里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他准备离开柳树镇了。 午饭之后，外婆又睡觉了。 万雁鸣回到楼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开始收拾东西，却看到了裴嘉松留下的笔记本。 翻了翻，满心的不甘；想了想，又摇头长叹。 万雁鸣拿起电话，准备给石榴说一声，可电话响了很久，还是没人接。 石榴真的不接自己电话了？还是她又出去玩了？ 看来她在广州玩的很开心，把他都忘到九霄云外了。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她都去哪儿玩了？ 万雁鸣有些失落，又有些欣慰。他想着千里之外的林石榴，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偷偷去广州找她，给她一个惊喜…… 石榴二姐住的小区，他大约知道地方，离父亲常住的酒店不远。 两人在一起，可以一起游玩，也能一起学习，等回来的时候还能一起坐车，石榴也不怕再在火车上遇到坏人了。 而且，如果去广州，和石榴一起学习，让石榴帮他补习，妈妈应该不会反对的。 想到这里，万雁鸣心情又好了起来，手里的笔记本也没那么重要了，随手丢在了一边。 就在这时，有人上来了。 “哟，老大，你在家呢？” “安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话该问你，我都来找你两次了，每次都没见到你，今天路过，看到你摩托车停在门口，总算逮着你了。我说这好容易放假了，你忙什么呢？” “嗨，一言难尽，不过……今天都忙完了，明天就回家了。” “啊？我刚回来，你就回去，不够意思啊！不行，必须陪我玩。” “玩什么啊？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多了去了！你不知道啊，就在你舅的滑冰场附近，新开了一家网吧，全是新机器，打cs超爽，还很便宜……” “不想去，我暑假作业还一个字没写呢。” “不是吧，老大，写作业，这可不是你啊，这可是放假啊……” “你不知道，我期末考试没考好，我妈都快疯了，逼我回去上补习班呢，我再去玩游戏，她非炸爆炸不可。” 安子一听，噗嗤笑了。 “原来是没考好啊……那我也不信你会安安生生的去上补习班。” 万雁鸣也笑了，果然还是兄弟最了解自己。 “是，我会补习，但不去补习班，我想去广州。” “啊？广州？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去那边了吗？” “那是以前经常跟着我爸跑来跑去的，就烦了呗。现在天天闷在学校，我都好久没出门了。” 安子饶有兴味的盯着万雁鸣。 “老大， 你变了，真变了。让我猜猜，广州一定有什么人在……“ “算你小子聪明，确实有人在。” “曹瑾？” “什么曹瑾，石榴，林石榴！” 说到林石榴的名字，万雁鸣的眼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哦，林石榴啊，她怎么跑那儿去了。” ”她去找她二姐，我去找她。” “我说呢，大热天的要往南方跑！老大， 你可真是个大情圣……” “滚！” 万雁鸣不再否认，踢了安子一脚，接着收拾东西。 “老大，才四点，还早着呢。你要不想去网吧，那咱去滑旱冰吧？也好久没玩了。” “也行，正好和我小舅说一声，等我走了，他多来看看外婆。” “那咱多叫几个人吧？人多热闹。” “叫人？可以啊，这儿你比我熟啊，想叫谁你叫呗。” “我……没你魅力大，只能叫来兄弟，叫不来妹子。” “兄弟也行啊，只管叫。” “那不行，得叫几个妹子啊，没妹子，滑个啥旱冰啊？” 万雁鸣无奈的笑了。 “我不认识妹子，我明天去找石榴。” “老大，不够意思啊，上次你带着几个妹子去溜冰都没叫我，你可欠我一次啊！” “哦，你说那次啊……” 万雁鸣想起了上次溜冰，是他和石榴、李燕、柳彩霞一起去的，为的也是韩东江的事。 想到柳彩霞，万雁鸣叹了一口气，这件事由自己而起，如今既然要放弃了，也该告诉她一声。 同时，万雁鸣也想到了李燕和李娜。 正是因为上次他们溜冰没有叫李娜，李娜一直不高兴，而昨日自己又得罪了她…… 想到这儿，万雁鸣决定叫上柳彩霞和李家姐妹，再请她们滑一次旱冰，算是补偿和告别了。 “这样吧，我叫几个初中的女生。柳彩霞，上次你见过，还有李燕，认识吧？” “认识，李燕那姑娘可活泼了，爱玩爱笑的。柳彩霞我可约不动，那姑娘只认你……” “滚！别瞎说，那你去叫李燕，我去叫柳彩霞。对了，你让李燕叫上她姐，李娜。” “李娜？” “我同班同学，李燕的堂姐。” “行啊，老大，你还说在这儿不熟，认识的妹子比我都多……” “滚！那就等会儿在旱冰场汇合吧。” “好嘞！” 两人说着就要出门，万雁鸣拿车钥匙的时候，又看到了桌子上的笔记本，顺手拿了起来。 反正旱冰场离学校不远，顺路把这个笔记本送过去吧，以后他也懒得再理裴家的人了。 于是，万雁鸣径直骑着摩托去了柳彩霞的家里。 —— 雨后初晴，一场暴雨消了不少暑气，空气湿漉漉的，风儿也很清新。 万雁鸣的心情虽然低落，但也有一种解脱的轻松。 柳彩霞正在院子里洗头，看到万雁鸣过来，顿时羞红了脸。 听万雁鸣说明了的来意，想请她和李燕、李娜去滑旱冰，她立马高兴的同意了。 擦了头发，换好衣服，柳彩霞就坐上了万雁鸣的摩托后座，双手自然的拽住了他的衣角。 “那个，彩霞，我明天就回城里了，以后学习越来越忙，可能就不来镇上了……不过你放心，姓韩的如果安分就罢了，万一他敢再招惹你，你尽管给我打电话，我立马过来的。” \"嗯。” 柳彩霞有些失落，只是嗯了一声。 “对了，我不在，还有安子呢，他回镇上比较勤，你要遇到啥事，找不到我的时候，也可以找他的。” 柳彩霞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拽着衣角的手轻轻环了起来，同时把头靠在了万雁鸣的后背…… 万雁鸣吓了一跳，身子立马绷直了。 他没敢说话，只是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看到了柳彩霞流泪的侧脸…… 第237章 暗恋 盛夏的晚风，浮动着月季与冰棍的气息，温柔的让人想哭。 柳彩霞新洗的长发随风飞扬，碎花裙兜着晚风扑簌簌拍打小腿，像群受惊的鸽子。 不知为何，柳彩霞的心头涌出难言的忧伤，她顾不上矜持和羞涩，轻轻的靠在了万雁鸣的背上，任由眼泪滑落。 她知道，万雁鸣以后不会再来找她了，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就像忽然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一束光，温暖、炫目却短暂。 而自己，就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只能拥有那片刻的温暖和光明。 当她的脸触到万雁鸣微汗的衬衫时，柳彩霞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好闻的烟草味。 烟草味，父亲的身上有，韩东江的身上也有，但他们身上的烟味，总裹着白酒的馊气和汗臭，像阴雨天晾不干的褥子，让人作呕。 万雁鸣的身上的烟草味和他们完全不同。 那像是晾在竹匾上的烟叶混着六月杨梅的清气，带着阳光和青春的味道，让她想起自己偷读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书页间还夹着半朵褪色的夹竹桃…… 这个味道，更像一束光，让她想到了自己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爱情最美的样子，不是热烈如火，而是温暖如光。 可是，这束光永远都不可能属于自己…… —— 常言道，真心是最难掩饰的情感，暗恋是最易察觉的秘密。 柳彩霞对自己隐秘的情愫，万雁鸣似乎察觉到了，却又不敢轻易点破。 这两次见面，她的眼神里藏着说不出的温柔，掩饰不住的欣喜，和她说话时，她会不自觉地脸红，声音也会微微发颤。 还有她那突如其来的羞涩，莫名其妙的忧伤，都让万雁鸣觉得无所适从。 后视镜里，她睫毛颤动，在脸颊投下蛛丝般的阴影。 “彩霞……你怎么哭了？” “谢谢你，万雁鸣。” 她壮着胆子，终于叫出了在心里叫了无数遍的名字。 “谢……谢我什么？” “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不用上学了，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不上学了？为什么？学校不是给你免除学费了吗？” “我爸不想让我读了，反正成绩也不行，考不上重点高中的。” “考不上重点，普通高中也行啊？或者读个中专……总不至于退学的。” “我爸不让，他看我两个堂姐辍学去南方打工，已经能挣钱了，就眼红了。他说就算考上大学，花钱不说，将来也还是给人打工，还不如早些出去挣钱。” “可是你年纪还小啊……” “所以我最多再上一年学了，等初中毕业，年纪也差不多了。” “一年后，你真的要去南方打工？” “不知道，我不想去，可是我爸说，要么去打工挣钱，要么……” “要么什么？” “要么相亲嫁人……他已经开始张罗着给我说亲了，那人也在南方打工，过年的时候就会回来，说如果相看好了，就先订婚，然后带我一起去南方。” 柳彩霞第一次对万雁鸣说了这么多话，她的脸憋得通红，眼泪噗噗的掉。 反正就要分别了，她也不想给自己留什么遗憾，索性把心里的话全都说了。 万雁鸣听着她的抽泣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彩霞，你别哭，总会有办法的……” “我没事的，我早都接受了，这就是我的命。去南方也好，离开这个地方，就没人知道我的事，没人嫌弃我了……” “那个……没有人嫌弃你啊，你不要多想……” 万雁鸣感觉到了柳彩霞身体的颤动，愈发无措。 “万雁鸣，我今天和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我明白，没有谁是谁的救世主，所有的路都要自己去走。我就是想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关心，谢谢你来我家看我。” “不用谢的……” 万雁鸣很想说一些有力的话来安慰她，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嘴。 万雁鸣第一次感觉到了语言的无力。 说实话，他还没有遇到过这样无助又可怜的女孩。 和他相熟的女孩子里，曹瑾是娇生惯养、家境优渥的公主，平日万千宠爱，趾高气昂。石榴虽然是农村的，但她家里经济情况还好，而且她性格独立，成绩优异，从不可怜兮兮。 李娜算是家境贫困，沉默寡言的了，但也比不过柳彩霞的可怜无助…… 柳彩霞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倚在万雁鸣的背上，哪怕只是片刻的美好和纯净，也让她心生向往。 她多希望这段路永远没有尽头，就这么载着两个影子穿过所有即将到来的、露水般易逝的晨昏啊…… 可此时，两人已经到了溜冰场的门口。 万雁鸣停好摩托，扫了一眼旁边的车辆，并没有安子的摩托。 “李燕他们应该还没到，要不我们等一会儿吧？” 柳彩霞点了点头，红着眼睛下了车。 她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万雁鸣有些尴尬，这要是被小舅或者安子看到了，不一定怎么想呢。 再说，他实在不知道该和柳彩霞聊些什么，他怕她再说出一些悲惨的事情来，他无力解决也不会安慰…… 看到车篓里放着的笔记本，万雁鸣忽然有了主意。 “对了，彩霞，要不你先在这儿等着？我还有个事去办，这是朋友的东西，我去学校送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行，你去吧。” “那你就在门口等着，别乱跑啊，安子应该很快就到，我小舅认识他的，你们可以先进去。” “嗯。” 柳彩霞乖巧的点了点头，万雁鸣这才骑车离开，直奔学校。 离开了柳彩霞，万雁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为自己的无力，为现实的无奈——这个操蛋的柳树镇，他再也不要来了。 要不是为了避嫌，躲柳彩霞，这学校他也不要来了…… 因为才下过雨，有段小路比较泥泞，万雁鸣就把车子停在了路口，徒步去了裴大山的出租屋。 按说这个时候工地还没收工，裴大山应该是不在家的，万雁鸣也并不想见他，只想把本子丢在阳台拉倒。 没想到，他才走进那个院子，就听到一个恶心的声音说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林石榴。 第238章 不计前嫌 原来，裴大山和韩东江正在屋里喝酒聊天。 裴大山上午搞定了万雁鸣，下午就把韩东江找来了。 他想借着这件事，卖韩东江一个人情，促成工程款的回款，还有城里新项目的落地。 因为涉及到私密，两人没有去饭店，只买了些卤菜和啤酒，就在出租屋里，关起门来喝起了酒。 “山哥，我怎么听说，万雁鸣这小子不干了？” “嗨，谁这么嘴快，我都没准备给你说。” “不说也不行啊，小松在医院伺候他妈，万雁鸣这小子也撂挑子了，咱这边人手明显不够了啊！” “不缺他一个，放心，小松过两天就回来了。” “不是，这是出啥事了？我怎么感觉不大对。” “老弟，你就别问了，我都处理好了。” 裴大山欲擒故纵，卖起了关子。 “到底怎么了？我可听老王他们说，这小子还和你吵吵来着……” “是，吵了几句，不过我给了他一万块钱，算是把这事解决了，以后他也不用来了。” “多少？一万？这是啥钱？工钱？这小子啥也不懂，也没干啥吧？” “老弟，你就别管了，就当破财免灾了。” “山哥， 你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捏着呢？” 裴大山越不说，韩东江越好奇，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嗨，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你真想知道？” “你就快说吧，咱哥俩现在啥关系，那和亲兄弟没两样。你说说，我也帮你参详参详……” “也好。说起来，这事还和老弟你有关啊……” “啊？和我有关？说说看？” 韩东江有些莫名心虚，掏出烟递给裴大山一根，又给点上。 裴大山猛吸两口，似笑非笑的看着韩东江。 “老弟，你之前一直说小松对你不敬……现在我才知道，你之前在咱村小学做老师时候，是不是和彩衣有什么误会？” “彩衣？怎么说起这个？谁又嚼舌头呢？我不说了么，都是误会，就是那时候小松和彩衣他俩谈恋爱，我作为老师不能不管啊，就找他俩训导过两次，就这，从此就记恨上我了……” 韩东江说着，心虚的看了一眼裴大山。 裴大山并不戳破，也不松口，依旧似笑非笑的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那两年前，彩衣自杀的那个冬天，你是不是去录像厅见过她？” 一提到自杀的林彩衣，韩东江已经有些慌了， 还故作镇定的否认着。 “啥时候？两年前？这谁记得住啊……没有吧？我这当老师的，去录像厅干啥？” “可有人说，他们看到你去过。” “谁说的？万雁鸣啊？他见我去过？” “不是他，是镇里的年轻人。” “哦……那也许去过吧，记不清了，毕竟我是老师啊，有时候是会去那些地方找学生的。你也知道，就现在我这个政教主任还得去网吧、舞厅抓学生呢，有些孩子啊，不好管，不听话……” 对于那些旧事，只要没有铁证，韩东江主打一个死不承认。 成年人最好的清醒，就是点到为止。 裴大山早就预料到了韩东江的反应，他也不戳破，但也不像好糊弄的样子，只是故作大度的摆了摆手。 “算了，都说了， 陈年旧事，是老弟你非要问，我才说的，要不这些话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提一句的。” 看裴大山这态度不像算旧账的，韩东江顿时松了一口气，赶紧转移了话题。 “是陈年旧事了，不过……这和万雁鸣有什么关系？凭啥给他那么多钱啊？山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裴大山见韩东江上钩了，也就开始收线了。 “老弟，你知道万雁鸣是谁吗？” “谁啊？好像就是镇上谁家的亲戚吧，家里做生意的？怎么，很有钱啊？” “有钱没钱倒不关紧，关键他是林石榴的男朋友，俩人都是五中的学生，之前他们就来过学校，好像就是为你来的。” “林石榴？” 听到林石榴的名字，韩东江顿时明白了过来。 早在春天的时候，他就听说林石榴和一个男孩来学校找过柳彩霞，那时候他还以为是林石榴和裴嘉松。 现在看来，裴嘉松是不知情的，那个男生是万雁鸣。 也就是说，林石榴和万雁鸣都知道他曾欺辱林彩衣的事，甚至知道他去过录像厅。而且，他们还知道他和柳彩衣的事情…… 韩东江心里有些发怵，他想知道，林石榴和万雁鸣手里究竟有没有什么证据…… 应该没有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肯定是彩衣之前和石榴提过几句罢了…… 口说无凭，只要没有证据，他打死不承认就是了。 反正林彩衣已经死了，总不能从棺材里蹦出来指认他…… 至于柳彩衣，还好他及早抽身，干脆利落的断了联系。 想到这里，韩东江开始虚张声势的试探。 “山哥，听这意思，就是林石榴听了一些流言，觉得我对她三姐怎么了？不能这么血口喷人啊， 他们有什么证据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他们也不给我说。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可是柳树镇中学的政教主任啊，这些话怎么能乱说？这不是败坏老弟的名声吗？” 裴大山对韩东江的意图心知肚明，自然不会轻易透露底牌。 看试探无果，韩东江又开始挑拨离间。 “是啊，山哥，这是莫须有啊！不是，到现在我还是没弄明白，就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万雁鸣就讹诈你一万块钱？这完全可以告他们敲诈啊！” “那有什么办法呢？要知道，万雁鸣跟了项目这些天，早就摸清了咱们的情况，他还说要告你受贿渎职，师风不正，我是好说歹说，又拿了钱，这才给拦下了，” 韩东江闻言，惊出一身冷汗。 看来他们是一计不成，又来一计啊。还真是小看林石榴和万雁鸣啊，这俩孩子年纪不大，心眼不少，都会做卧底了…… 其实对于受贿的罪名，他倒并不担心，因为他和裴家父子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再者，一个项目牵扯多少人的利益，岂是拉下他一个人就能翻船的，就算他不动，自然也会有人保他的。 只要在女学生的事情上没什么证据，他就什么都不怕。 话到这儿，韩东江也明白了裴大山今天请他喝酒的目的。 这是要卖给自己一个大人情，也是释放了一个信号，裴家父子在彩衣的事情上，不计前嫌。 他知道，自己该回报一二了。 第239章 表真心 推杯换盏，都是算计和试探。 酒过三巡，韩东江开始表真心。 他给自己和裴大山的酒杯都倒满酒，端了起来。 “既然山哥这么信任老弟，没啥说的，这事肯定不能让你垫钱啊，那一万块钱，算我的。” 裴大山闻言，在心里骂了一句，这是一万块钱的事？ 他依旧满面带笑，却没有接那杯酒，而是拍了拍韩东江的肩膀。 “都是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别说一万块钱，就是再搞个三十万，老哥我也一个人撑着，绝不把兄弟你拉下水。” 韩东江一听，明白了裴大山的言外之意。 当初林彩衣的死，全都算在了裴家的头上，裴家为此担了三十万的赔偿款，这可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如今裴大山提到这笔钱——看来今天这次旧事重提，不是区区一万就可以搞定的。 不过，韩东江老奸巨猾，想从他口袋里掏出一分现钱都是不可能的。 但，大饼是可以画的，没有到手的利润也是可以慷慨的。 于是，韩东江也就顺着话说下去了。 “老哥，林家那三十万还没还上？” “没呢，还差一小半呢。再说，小松对象那边催着订婚，老家房子还要修缮，全是要钱的地方……” “不该啊，光咱学校这俩项目，都没少赚吧？” “赚啥，兄弟你还不知道？那第一个活儿本来就小，就是混个脸熟，给工人工钱开了之后，我是一毛不剩。手里这个活儿吧，多少能落点，但也不多。现在啊，就指望城里那个新项目了……” 韩东江听出了裴大山的暗示，大方的应承了下来。 “你说我妹夫介绍的那个项目啊？那个我敢打包票，绝对没问题。不过该给他的，一分都不能少，至于我这里……都是自己人，这样，之前谈好的提两个点，现在我再少要一个点，把这亏空给山哥补上！” “哎呀，那可不行，我不能让老弟亏啊……” “兄弟之间有来有往，这件事过了，以后咱就是亲兄弟。” “那好，老弟这个人情，我和小松都会记住的。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谁也不要提了，咱们好好合作，一切朝钱看。” “就是，都过去几年了，你们裴家够意思了，怎么林家还是没完没了？三十万还不够啊？谁家闺女值三十万？在咱们裴家村，谁不说你们裴家够意思，倒是林家，有点太不知足了。” 听韩东江埋汰起了林家，裴大山心里有些不是味儿。 毕竟这件事情，他本来就觉得自己对不住彩衣，对不起林家。 于是，裴大山忍不住为林家辩解起来。 \"嗨，其实林家大人也没说什么，就是石榴这个孩子，脾气有点犟，非揪着那点旧事不放……\" 提到石榴，韩东江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说起这林石榴，这闺女我还真没教过她，听说学习很不错，长的也挺水灵的？还以为是个好学生，改了林家门风，没想到这么早就谈上恋爱了……” 韩东江本就不正经，如今喝多了酒，说起石榴，笑容猥琐，语气轻佻，裴大山的脸色不好看了。 他怕韩东江再说下去，会说出一些难听的话，自己就真的忍不了了，于是赶紧出言打断。 “嗨，石榴这孩子还是不错的，和我家老二是同学。” 一看裴大山这么维护林石榴，韩东江忽然想到了什么，噗嗤笑了起来。 “对了，山哥，说起石榴，还有你家老二，这俩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聪明，一个比一个优秀，你说他俩这是随了谁了？” “什么随了谁了，我儿子肯定随我啊。” “那林石榴呢？” “那我怎么知道，应该是随她爹吧……” 裴大山知道韩东江的意思。 但对于这个话题，他并不排斥。 因为膝下没闺女，他确实一直想要个闺女，而石榴这孩子聪明漂亮，他从内心里也希望这是他的亲生骨肉。 所以对于韩东江的调侃，他还是乐意听的。 “山哥，我可听说，林家那四个闺女都不是姓林的亲生骨肉。那林老二和邻村那个收粮食的多像啊！不过这林石榴，我没怎么见过，山哥知道她像谁家的不？” “又问我，我怎么知道？” 看裴大山不承认，韩东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老哥啊，刚还说当我亲兄弟呢，这点真话都不和兄弟说。咱村谁不知道啊，当年你和那林家湾的阮小玉黏黏糊糊，她家那石榴是年年中秋往咱村里送啊，我都买过好几次。” “提那些干嘛？都过去的事了，早断了，尤其彩衣这个事出了以后，那基本成仇人了。” “嗨，来往断了，血缘断不了啊。我没记错的话，林石榴那孩子小时候还在咱村养过两年的吧？” “没有，也就养了几个月。那和血缘没关系，就是我家想要个女孩，她家想要个男孩，这两家就换了孩子，后来不是你嫂子不同意么……” “我嫂子为啥不同意？那肯定是听见风声了，知道这是阮小玉给你生的闺女啊，那她心里能乐意？” “别扯了，说的像真的一样。说句不怕老弟笑话的话，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我闺女。” “阮小玉没告诉你？” “她也没明确的说过，好像有这个意思……后来出了彩衣的事，也就不提了。” 说到这儿，裴大山叹了一口气。 “哎，我看不像我闺女，和我一点都不亲，看见我像看见仇人一样，爱搭不理的。” “那是她不知情，找个合适的机会给她说，让她回来认祖归宗，这孩子学习好，将来肯定有出息，你家最少要出两个大学生啊……” “哪儿那么容易的，林家养大的闺女，能轻易给我？算了，不提了，喝酒，喝酒！对了，这些话可别出去乱说，小松和小楠都不知道的。现在孩子们都大了，各有各的想法……” “知道，放心吧，山哥，还是你家风水好啊，孩子们都出息……” —— 关于石榴身世的这番话，恰好被门外的万雁鸣听了个正着。 第240章 两只小蜜蜂 突如其来的身世秘密，让门外的万雁鸣难以置信。 裴大山竟然是石榴的父亲？ 也就是说，石榴和裴嘉楠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想到这里，万雁鸣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裂了。 他实在无法面对这个事实，笔记本也不还了， 直接转头走了…… 万雁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溜冰场的。 反正，等他回来的时候，人已经齐了，大家都在等他。 安子还带了堂弟小鹏，好像也是柳树镇中学的学生。 三男三女，原本是计划一人带一个的，可李娜和柳彩霞都比较内向，想让万雁鸣带。 但今日万雁鸣的脸色比冰还要冷。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给大家领了票，让安子帮忙招呼，自己穿上溜冰鞋就滑开了…… 溜冰场里，万雁鸣目中无人，疾速旋转，用速度来让自己慢慢消化这个难以置信的秘密…… 旋转，旋转…… 当耳边的喧嚣化成风声，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片，万雁鸣的脑子却豁然开朗，很多事情忽然就想明白了。 为什么裴嘉楠说他是石榴的哥哥，为什么裴嘉楠一直躲着石榴，为什么石榴和裴嘉楠若即若离，万雁鸣一下子都明白了。 看来对于石榴的身世，裴嘉楠是知情的，至于石榴自己，应该是不知道的…… 但这么一来，裴嘉松也是石榴的哥哥了。 都是一家人了，林彩衣的仇还怎么报…… 万雁鸣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悲凉。 虽然石榴平时很少提及裴嘉楠，但万雁鸣能感觉到，她的心里是有他的。 而裴嘉楠对石榴的情谊，他也早就看在了眼里。 按说知道了这个秘密，万雁鸣该是欣喜的，因为如果两人真是兄妹，那自己就少了一个情敌…… 可万雁鸣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为石榴感到屈辱，为裴嘉楠感到无奈，为这脏乱的成人世界感到龌龊…… 成人一时的风流放纵，给孩子造成多大的困扰和痛苦，他们不知道吗？竟然还拿来作为酒桌上的谈资，炫耀的资本，实在是可恶至极。 万雁鸣越想越气，胸口憋的感觉快要爆炸，只能疯狂滑行，用速度和激情来忘却烦恼…… 看着疯狂溜冰的万雁鸣，安子几人目瞪口呆。 李娜有些不高兴。 “他这是怎么了？叫人来滑冰，又不搭理人……” “谁知道啊，之前还好好的。管它呢，咱们自己滑吧。” 安子喜欢活泼爱笑的李燕，两人很快就熟悉了，拉着小手入了场，互相追逐着玩了起来。 李娜和柳彩霞都不熟练，又放不开，只在场边扶着栏杆慢慢练习。 小鹏带了她们一会儿，就自己玩去了。 两人则一边练习一边聊天。 “彩霞，万雁鸣怎么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 “安子去接我们，他不是去接你了吗？你们说了什么？” 李娜依旧改不了爱打听的毛病，柳彩霞的嘴巴却很紧。 “没说什么，路上还好好的，他就说去给人送个东西。” “哦……那要是没啥事，就是因为她了。” “谁？” “林石榴啊，上次你们不是见过。” “哦，石榴姐，见过。” “万雁鸣啊，一颗心都在林石榴的身上，就像着了魔一样。” 李娜不屑的撇了撇嘴，柳彩霞则苦涩的笑了…… 她的目光追随着万雁鸣的身影，在心里默默的告别和祝福…… —— 黄昏时分，又饿又累的几人终于走出了溜冰场。 精疲力尽的万雁鸣想要回家，安子却意犹未尽。 为了和李燕再多待一会儿，他提议几个人去吃饭，他请客。 安子家里是开火锅店的，身上有钱，也知道哪里的饭菜好吃，眼看大家兴致勃勃，万雁鸣推辞不过，也就跟着去了。 几人开着摩托，到了镇北一处新开的饭庄。 这里虽然有些偏，但地方挺大，大院里搭着凉棚，摆放了十几张桌子，中间是唱卡拉ok的舞台。 后面也有精致的包间，两旁还有秋千长廊，花坛鱼塘，很适合朋友聚会玩耍。 几人没去包间，而是在大院里坐下，点了几个菜，叫了一箱啤酒，就吃吃喝喝起来。 万雁鸣心里憋闷，也不说话，只是闷头吃菜喝酒。 “老大，你今天怎么了？这酒虽好，也不能这么喝啊！” “不让喝？请不起？” 万雁鸣白了安子一眼，继续喝酒。 连续几天发生的事情，让他的头脑异常混乱，三观甚至都受到了冲击，所以看什么都不顺眼。 安子一看老大心情不好，也不再劝阻。 “好好好，喝，随便喝！老大，今天我和小鹏舍命陪君子，陪你喝个痛快！” 安子说着，又叫了一箱啤酒，打开一瓶，看向了李燕。 “燕儿，敢不敢喝？” “这有啥不敢的？喝！” 李燕一向大胆又爱玩，丝毫不带怕的。 小鹏一看，在旁边起哄。 “光喝酒有什么好玩的，你俩玩酒令，小蜜蜂！” “玩就玩，谁怕谁！” “两只小蜜蜂啊，飞在花丛中啊，左飞飞，右飞飞，飞啊，啊啊，飞啊，么么……” 安子和李燕一边喊着酒令，一边喝着酒，闹的不亦乐乎。 这两人都是活泼搞怪的性子，又很能放得开，夸张的语调和肢体动作，逗得柳彩霞和李娜都笑出了眼泪…… 气氛到了，小鹏又使劲劝酒，李娜和柳彩霞也忍不住喝了两杯。 俩人的酒量不大，才喝了两杯双颊已经通红。 喝了酒的柳彩霞，胆子也大了起来，虽然和小鹏说着笑着，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看向万雁鸣…… 随着暮色渐浓，小院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多。 原本院子里还只有他们两三桌客人，很快就要坐满了…… 第241章 冤家路窄 “两只小蜜蜂啊，飞在花丛中啊……” 夏夜消暑，几乎每桌都是高谈阔论，喝酒行令，万雁鸣只觉得吵吵的头疼，连喝酒都没了兴趣。 他想离开了，但安子和李燕正在兴头上，哪里肯走。 此时，院子一角的卡拉ok也有人唱了起来，但是个个鬼哭狼嚎的，李娜听得直皱眉。 “万雁鸣，你听听他们唱的什么啊，难听死了，要不你上去唱一首呗？” 万雁鸣慵懒的摇摇头，根本打不起精神。 柳彩霞也期待的看着万雁鸣，她还记得之前在石榴林听过他唱的那首歌《丁香花》，让人闻之心碎。 可是，万雁鸣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石榴不在，他才懒得张口，再说，今晚实在没有任何心情唱歌。 “你们去唱吧，我喝多了，嗓子不行了。” “重色轻友，要是今天林石榴在，你肯定唱个不停……” 李娜撇了撇嘴，不满的唠叨着。 万雁鸣懒得解释，也不想再听她埋怨。 “你们接着玩，我去后院抽个烟。” 万雁鸣起身去了后院，李娜的神色有些尴尬。 安子一看，赶紧打起了圆场。 “他不唱，我唱啊！我唱的比他还好呢，听我的！” 安子说着，放下酒杯上台唱起了歌。 “抓不住爱情的我，总是眼睁睁看它溜走，世界上幸福的人到处有，为何不能算我一个……” 虽然比不上万雁鸣的专业，但安子也是经常唱歌的，拿着麦克有模有样，姿势帅气，声情并茂，把下面的李燕迷得神魂颠倒。 她本来也喝多了，兴奋的在下面摇旗呐喊，大声叫好…… 小鹏也很捧场，两个人卖力叫好，一时忘乎所以。 柳彩霞和李娜则聊着万雁鸣的歌技，说的热火朝天…… 忽然，李燕和小鹏安静了下来，乖乖的坐着，低下了头。 “你俩咋不叫好了？” 李娜觉得奇怪，柳彩霞也笑了起来。 “就是，你俩咋了？咋不叫了？” 小鹏和李燕没说话， 只是用眼睛瞄了一下斜前方。 柳彩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原来，刚才那桌坐的几个俊男靓女刚刚离开，桌面正在清理，旁边已经等候着两名客人。 而这两名客人都是中年男子，领导装扮，其中一个正是柳树镇中学的教导主任韩东江…… 因为李燕和小鹏一直在大声叫好，两人成功的吸引了韩东江的注意。 韩东江一看，这两人不是自己学校的学生么…… 李燕和小鹏是认识韩东江的，当即就像老鼠见了猫，赶紧低下了头。 原本韩东江是不想搭理他们的，毕竟这是在校外，又是假期，学生们也有他们的自由。 不过，就在他准备转身的时候，柳彩霞朝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韩东江的心头忍不住跳了一下。 今天的柳彩霞，跟以往懦弱自卑的样子格外不同。 她穿着碎花长裙，散着长发，在明亮柔和的灯下，双颊通红，眉目含情，竟然有种莫名的风情。 才两个月不见，她变得漂亮了不少。 在这样人声鼎沸、红男绿女的场合，韩东江的心有些蠢蠢欲动，他有意和她 微笑示意一下，没想到柳彩霞厌恶的瞪了他一眼，转过了头…… 这一下， 韩东江可受不了了。 柳彩霞在他面前素来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今天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仔细的观察了一下柳彩霞的桌子，确定没有家长在场，不是家庭聚会。 而在座的四个人，三个他都认识。 李燕和柳彩霞经常在一起，他对两人很熟悉，另外一个男孩看着十分眼熟，肯定也是柳树镇中学的学生。 至于另一个女生，看着老实本分的样子，应该也是本校的。 看他们的样子，喝了不少酒，像是在听歌捧场。他又转头看向舞台上唱歌的男子，这人他并不认识，看着年纪不大，大约也是一个不正混的学生。 韩东江一看几人都是自己学校的学生，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他决定警告柳彩霞一下，于是冷着脸朝这边走来。 “你们几个都是几年级的？学生不能喝酒，你们不知道吗？” 柳彩霞、李燕和小鹏面对自己学校的政教主任，吓得不敢出声，李娜虽然不是这个学校的，但出于对老师的天然畏惧，她也不敢说话。 “看看你们几个，披头散发，伤风败俗，哪儿有一点学生的样子？” 韩东江看他们不敢出声，愈发神气起来，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这时，上面唱歌的安子看到有人找事，赶紧下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 安子并没在柳树镇中学读过书，也不认识韩东江，加上喝了不少的酒，对韩东江并没有半分畏惧。 韩东江扭头瞪着安子，一副威严的样子。 “你是哪个班的？” “你这人真有意思，我来吃饭，你管我哪个班的？” 一看安子这个蛮横的样子，韩东江知道这不是自己学校的学生。 于是他不再理会安子，而是扭头对着李燕和柳彩霞教训起来。 “你们几个女孩子，怎么这么不自爱，在外面瞎混什么？” 安子看几个人的表情，知道他们这是遇到学校老师了。 但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他也不想丢了面子。反正自己不是这个学校的，酒壮人胆，也就直接怼了起来。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们一起吃个饭，怎么就不自爱了？你自爱，你不也来了？”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爱谁谁！” 小鹏闻言，怕事情闹大，赶紧拉了拉安子。 “哥，这是我们学校的政教主任，韩老师。” “老师？老师怎么了？现在是暑假期间，这里也不是学校，我们放了假，出了学校，还得被人管吗？” 几人的争吵惊动了旁边几桌人。 有人认识韩东江，知道他是学校的领导，纷纷过来劝解，指责几个孩子不尊师长。 韩东江一看大家都向着他说话， 顿时硬气起来，他还想指责几个孩子，同行的男人拉住了他。 “好了，好了，放假时间，还是别管那么多了。走吧，去包间， 外面太乱了。” 此时老板也赶了过来，把两个男人让进了里面的包间。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安子很是生气，拿起酒瓶一饮而尽。 这时，万雁鸣抽完烟，从后院回来了。 第242章 必经之路 刚才还是喜笑颜开，现在全都垂头丧气——看着安子几人坐在那里发呆，万雁鸣有些奇怪。 “安子，怎么不唱了？” “别提了，真扫兴。” “怎么？还非得我唱啊？” 万雁鸣以为几人还在等他唱歌，笑着坐了下来。 刚才去后院抽了两支烟，又和厨子聊了会儿，这会儿他感觉心情好多了。 这时他才发现柳彩霞刚才还红扑扑的的脸色，现在白的吓人。 “彩霞，你又怎么了？” 彩霞原本还在极力忍着，万雁鸣这一关心，她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一看彩霞掉泪，万雁鸣甚至后悔自己多问这一嘴…… 他还以为安子或小鹏，喝多了说错话，惹的女孩子们不开心，严肃的看向安子。 “到底怎么了？你招惹她了？” 安子给万雁鸣倒上酒，这才抱怨起来。 “老大，哪是我招惹的啊。你说咱们今天本来挺开心的，溜冰吃饭， 喝酒唱歌，偏偏遇见一些爱多管闲事的人。妈的，现在放假，这是饭店，我花钱吃个饭还要被人管，你说那人脑子是不是有病？” 万雁鸣一头雾水，不知道安子在骂谁。 小鹏则看了看四周，小声的提醒着。 “哥，别骂了，那是我们学校的政教主任，专管纪律的，老变态了，得罪了他，等开学我可有的受了！” “怕个鸟啊，政教主任咋了，他还能管我吃喝拉撒？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小心我找人揍他！” 万雁鸣一听，变了脸色。 “谁？什么政教主任？” “就是刚才教训我们的人啊，是我们政教处主任。” “他叫什么名字？” “韩东江。” 万雁鸣闻言，赶紧四处查看。 “他在哪儿？” “去里面的包间了。” “就他一个人吗？” “还有一个男的，和他差不多年纪，没见过，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万雁鸣朝着包间那边看了看，但大多包间都关着门，根本看不清楚。 等他转过头来，李娜和安子都看着他。 此时两人也才反应过来，这个韩东江就是万雁鸣之前提过的那个畜生老师。 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见。 万雁鸣冷笑一声，又看向了柳彩霞。 柳彩霞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失魂落魄的坐在那儿，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神采飞扬。 眼看几人也没了玩乐的兴趣，万雁鸣沉思片刻，终于发话了。 “今天也不早了，收拾一下准备回去吧。安子，你和我去结账。” 安子会意，赶紧跟着万雁鸣去了前台。 一路上，万雁鸣脸色阴沉，杀意满满。 自从初中毕业之后，安子已经很久没见老大这样了。 “老大，这个韩东江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吧？” “就是他。” “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畜生，我说他怎么就盯着柳彩霞和李燕呢，还说我们伤风败俗，就他妈是个畜生……” “你确定韩东江是和一个同龄男人在一起？” “是啊，和他差不多年纪。” “ 就他们两个人？” “嗯，就两个人，另一个人，面生的很……” “肯定是他。” “谁啊？” “你不认识，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说了，先结账。” 安子结账的时候，万雁鸣点起一支烟，又仔细环顾了这个饭庄。 他相信，一定是是韩东江和裴大山来了。 真没想到，下午他们才在出租屋里吃吃喝喝，现在又来饭庄继续下一场，这日子过得还真是逍遥。 本以为告诉裴家彩衣自杀的事情，他们就算不去计较，也该对韩东江有所疏离，没想到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密，大献殷勤…… 说他们狼狈为奸，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万雁鸣一想到下午在出租屋听到的那些话，他就浑身冒火。 等安子结完账，两人往回走的时候，万雁鸣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安子，明天我就揍了，这个韩东江，今晚我想给他留点纪念……” 万雁鸣说着，晃了晃自己的拳头，安子秒懂。 “好啊，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要知道他就是韩东江，不用老大你出手，我当时就把他揍趴下了。” 喝了酒的男生，素来天不怕地不怕。 何况安子一直追随万雁鸣，在初中时候，两人一起没少一起打架。自从老大改邪归正，安子已经很久没动手了，手都有些痒痒了…… “不能莽撞，先把几个女生送回去吧。然后咱们再偷偷回来，就在半路上等着他们……” “行，听老大的。对了，要不要再叫几个人？” “你在这边有人吗？” “有啊，我虽然没在这儿上学，但朋友还是有几个的。再者，你没听小鹏说么，这个韩东江可招人恨了，好多男生都窝着火想揍他呢。只要你一招呼，他们肯定都能过来。” “算了，要不咱们两个就好了。” “咱们俩对他们俩，有些不保险啊，万一吃亏了呢。” “我怕连累了小鹏……” “这有啥连累的，都是自己兄弟……” 正说着，李娜他们几人过来了，两人也就到此为止。 于是，安子和万雁鸣先把几个女孩送回了家，转头又折回饭庄。 小鹏看出两人有行动，坚决要跟着他们。 他早就听安子说过万雁鸣昔日的辉煌战绩，一直很崇拜他，如今有机会再老大面前表现一把，自然不想错过机会。 看小鹏如此坚持，万雁鸣也就不再阻拦，反正多个人就多一分把握。 毕竟要面对的，是两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 只是，万雁鸣没想到，途中安子和小鹏说去找工具，竟然又纠集了两个兄弟。 这两人正是柳树镇中学的校霸，早就和韩东江闹的不可开交，一听说今晚要收拾政教主任，死活都要凑个热闹。 就这样，四五号人拿着铁棍，埋伏在饭庄出口的必经之路…… 这个饭庄虽说位置比较偏，但毕竟镇子不大，走回镇中心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所以人们大多步行过来吃饭。 而不管韩东江是骑车还是步行，这条路就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第243章 捅娄子 夜色如墨，只有天上半轮残月。 饭庄不远处的巷口，几个年轻人抽着烟，时而笑骂，时而追打。 万雁鸣默不作声，斜倚在自己的摩托车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残月发呆。 夜风卷着后厨的泔水味袭来，混着浓烈的酒味儿。不远处传来的嬉笑和脏话，让他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被风一吹，万雁鸣的酒醒了一些。 看着小鹏等人手里拿的铁棍，他隐约生了一丝退意，但心头依旧憋着一口恶气。 早知道最终还是要靠拳头说话，他也不用忙活这么久，也不用这般郁闷了。 韩东江这个畜生，不管落得什么下场都是活该，但想到裴大山，万雁鸣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毕竟他可能是石榴的亲生父亲。 也不知道石榴在做什么呢？ 这个时候，她应该在海边吹风吧，也或许已经睡了。 罢了，不管怎样，今晚算是对自己，对石榴，对彩衣的一个交代。 否则，他心口会永远压着一块石头。 因为韩东江自知理亏，裴大山心里有数，他们就算挨一顿打，应该也不会报警——这个哑巴亏他们吃定了。 想到这儿，万雁鸣叫过了安子。 “给兄弟们交代，待会儿下手注意着点，教训一下就行，别把事情闹大了。” “ 放心吧，咱们心里有数，不下死手，就往肋间招呼……” “姓韩的可以揍狠一些，另一个教训一下就行。” “好嘞，他们恨的就是这姓韩的。” “撤退后就各自回去，不许再提此事。” “明白，不管谁问，只要没有证据，打死不能承认。” 在酒精的刺激下，安子隐约有些兴奋，像是回到了初中时的那些恣肆时光…… —— 随着夜色渐浓，客人陆续离开，热闹的饭庄逐渐恢复了安静。 凌晨时分，饭庄的霓虹灯管滋啦作响，最后一批食客的喧哗被犬吠声吞没。 两个勾肩搭背的人影摇摇晃晃的走出饭庄，月光拉长了两人踉跄的影子…… \"那就这么说定了，这项目就靠你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啊。” 韩东江的声音随风飘进万雁鸣的耳朵里。 \"来了。\" 万雁鸣掐灭烟头，从摩托上坐了起来，示意兄弟们做好准备。 不过就在两人慢慢走近的时候，万雁鸣忽然有些懵。 因为这两个人影里，没一个是裴大山。 万雁鸣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裴大山个子很高，几乎比韩东江高出一头，而这两个人影，确是差不多高度。 韩东江是没跑的，他的声音大家都能听出来。 但另一个人是谁呢…… 此时，另一个人打着酒嗝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姐夫啊，你还是把学历证书的事抓紧弄一下， 到时候给你调到市里，那不是更方便了……” 果然，这个人不是裴大山。 万雁鸣有些迟疑，但此时已经来不及撤退或者交代。 安子，小鹏已经开始碰瓷，装作被碰到的样子，开始推推散散…… 很快，冲突升级，从抠脚辱骂，到棍棒拳脚——巷口陷入了一阵混乱。 原本寂静的镇子，显得有些吵闹。 人们本以为是野猫厮打的尖啸，但随着犬吠声此起彼伏 ，半个镇子的狗都叫了起来——人们这才知道，应该是出事了。 几个年轻人肆意挥洒着心里的愤恨，也顾不得谁是谁了。万雁鸣想在黑暗中分辨一二，不要误伤让人，但事态已经无法控制。 他只能循着韩东江的声音，把他狠狠摁在地上，用自己的拳脚好好伺候。 林彩衣的坟，柳彩霞的泪，石榴和自己的愤懑，都在这一拳一脚中释放了出来…… 很快，饭庄里几个员工下班路过，朝这边赶来。 因为这里离饭店不远，他们大约知道这些人是饭店的顾客，还以为是喝醉了打架，自然要来劝架。 “别打了，别打了！” “撤了，撤了！” 安子低声喊了一声，几人这才收手。 “快上车！” 安子和万雁鸣发动摩托，几人赶紧跳上后座。 此时，韩东江已经被打的站不起来，另个人踉踉跄跄的爬起来，过来想拦着他们的车子。 此时几个员工已经快到跟前，万雁鸣无奈，只得使劲踹了那人一脚，然后拧动油门，排气管喷出的白烟瞬间将他们吞没…… 一阵刺耳的摩托轰鸣之后，小镇又恢复了平静。 小鹏和那两个男生半路下了车，但万雁鸣和安子没敢直接回家，而是骑着摩托在镇郊的公路上绕了几圈…… 等确认没有人跟踪，两人这才各自回家。 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外婆早已睡了，但还给他留了门。 万雁鸣从后门溜了进去，小狗在栅栏口候着，看到他回来并没有叫，只是亲昵的蹭着他的腿。 万雁鸣的心，忽然就柔软下来。 停车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摩托后视镜不知何时碎成了蛛网，镜中残月被切割成七色光斑…… 此时，万雁鸣的醉意已经完全清醒。 他坐在后院的茶几上，看着天上的残月，回忆着刚刚经历过的那场恶斗。 他隐约觉得有些担心，想到了韩东江身边跟着的那个人——今天好像打了不能打的人。 再次回想，想到那人为韩东江叫了一声“姐夫”，万雁鸣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韩东江有个在教育局的亲戚，好像就是他妹夫…… 难道这个人就是韩东江在教育局的亲戚？ 完了，这一下好像闯祸了。 这个暑假，还能去广州找石榴吗？ 万雁鸣叹了一口气。 —— 次日一早，不等万雁鸣起床，安子就找了过来。 原来，柳树镇被昨夜的打架事件引爆了。 人们纷纷传言，柳树镇中学的教导主任被人打了，好像是几个学生下了黑手，堂堂一个教导主任被打的头破血流，昏迷不醒…… 这还不打紧，关键是和韩东江在一起的另外一个男人，伤的也不轻。 而他竟是韩东江的亲戚，市教育局的郭主任…… 此事已经惊动了市里相关领导，派出所也开始全力调查。 这一下，篓子真的捅大了。 第244章 调查 原本打架斗殴在柳树镇不算什么大事，尤其饭店附近的醉鬼闹事，那更是家常便饭。 很多时候，派出所甚至都懒得出警。 这次之所以闹的这么大，因为被打的是镇中学的政教处主任，更因为市教育局的郭主任。 据说韩东江伤的有些重，完全站不起来了，当夜就被120送到了市医院。 而在韩东江被抢救的时候，郭主任气愤的报了警。 虽然夜色里根本看不清面容，但他还是很确定的指出，躲在巷口给他们下黑手的，就是在饭庄里和他们起过争执的几个学生。 因为那几个人动手的时候，嘴里骂骂咧咧，对韩东江指名道姓的问候…… 很明显，这是本校的学生在蓄意报复。 这一下， 这次酒醉斗殴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要知道，根据教师法明确规定，凡是学生侮辱、殴打教师的，根据不同情况，分别给予行政处分或者处罚——造成损害的，责令赔偿损失；情节严重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听说现在镇里的警察已经出动，去饭庄找目击者调查这次事件了。 安子知道，他和小鹏是躲不过去的，因为昨夜和韩东江吵架的就是他们兄弟。 当时院子里的几桌客人都看到了，有些人还过来劝解，就连饭庄老板也认识他。 至于柳彩霞和李家姐妹，应该没有问题，因为她们确实没有参与斗殴，但她们可能也会面临调查。 而安子一大早过来找万雁鸣的目的，就是想要保住他。 镇里没有太多人认识万雁鸣，而且万雁鸣一直在闷头喝酒，他们吵架的时候，他也刚好不在场。 只要他和小鹏咬死不供，万雁鸣就没有问题。 至于那两个男孩，他们都是学校挂了号的问题学生，也是韩东江的死对头，经常处于被开除的濒危状态，差不多也准备退学了。 昨晚动手之前，安子就和他们约定好了，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要拉万雁鸣下水，他俩很痛快的答应了。 安子说明来意之后，就让万雁鸣赶紧离开。 反正万雁鸣骑着摩托，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回到市里——柳树镇的一切，就交给他和小鹏了。 “那怎么行，这事不能让你担着，你也还是个学生呢？” “我没问题的，这书早都不想读了，家里火锅店等着我接手呢。你不一样，你可是五中的，前途一片大好，何苦把你拉进来。” “那小鹏呢？” “小鹏和我情况差不多啊。本来昨天和他起争执的也是我，和你没关系。” “不行，绝对不行。” “怎么不行？非得五个人都栽进去？能保一个是一个啊！好了，别废话，你赶紧收拾东西，赶紧走！” 兄弟这些年，这是安子第一次硬气的和老大说话。 安子匆匆离开了，万雁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昨天他就隐约觉得闯了祸，今天果然天塌了。 一扭头，他看到了自己的摩托车，也看到了车篓里静静躺着的那个笔记本…… 幸好，他没把它送回去，总算有个最后的筹码。 —— 果然，在饭庄老板的指认下，安子和小鹏很快就被带走了。 听说两人原本是想独自把事情扛下来的，但是郭主任说，那晚动手的至少是四个人，一定还要深挖出另外几人。 无奈之下，安子和小鹏只能把那两个学生也供了出来。 四个学生中，一个高中生，三个柳树镇中学的初中生，而这个高中生正是其中一个初中生的堂哥。 就是这对堂兄弟，在饭庄吃饭时与政教处韩主任发生了口角，还差点打起来。 于是，一切似乎解释的通了。 四个男生都很义气，没人供出万雁鸣，他们知道万雁鸣是五中的高材生，反正他们也是学渣，很快就要走进社会，没必要拉万雁鸣下水。 但同时，目击者也有不同的说法，猜测还有旁人参与，因为看见当晚的肇事者似乎是五个人。 于是，又有人去了几个女生家里调查…… 万雁鸣没有离开柳树镇，而是随时关注着事情的进展。 坐立不安的时候，他想给石榴打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可能闯祸了，但拿起电话迟疑好久，他还是放下了。 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期，还是不要找她了吧。万一把她再牵扯进来，那可真是一团糟。 幸好她不在，幸好她没来柳树镇。 不过，这个暑假再想去广州找她，怕是不可能了。 此时万雁鸣的心中，第一次有些后悔。 他感觉如今的自己像是回到了初中打架那个时候…… 那一次事情闹大了，就是这种感觉，关在屋里不敢出去，忐忑的等着外面的消息。 记得那一次，是父亲帮他摆平的，但这一次，他不想再牵连父母，而是准备自己解决。 想到这里，万雁鸣拿起电话，给裴嘉松打了传呼。 —— 午后，外婆难得没睡午觉，而是在门口和邻居说话，聊着巷口打架的事情。 “你们听说了吗？老安家的两个孙子都被拘留了。” “啊？为啥啊？” “因为他们打老师啊，昨晚那么大的事，你不知道？” “ 知道。我还说谁家孩子这么不省心，竟然把老师打成那样，原来是老安家的孙子。到底为啥啊？” “听老安说，是孩子喝醉了酒，路上没看清，撞着人了，然后起了口角，就打起来了…… “哪是因为这个，巷口的路那么宽，还能撞着？” “那是因为啥？” “还能因为啥，听说这几个学生本来就不学好，昨天又带着几个女生去饭庄里喝酒唱歌，闹的不像样子，正好被那俩老师看见了，说了他们两句，就吵起来了……” “啊，这就打起来了？饭庄那么多人也没拉着？” “当时没打起来，这几个孩子记恨在心，埋伏在半路下的手。” “啧啧，这些孩子还真有心机，也不知道怎么了，老师不还是为了他们好？” “说起来，老安家那个小鹏平时都不省心，天天斗鸡斗狗的，没想到这次栽了。” “是啊，这次可闯大祸了，听说又要整顿了，以后镇里那些游戏厅，网吧什么的，都不让学生随便去了。对了，你家老三的溜冰场，以后恐怕也不能让学生随便去了。” “不至于，溜冰场还好吧？” “反正只要年轻人聚集，就容易打架斗殴……” “也奇怪了，你说咱这镇中是咋了，一届不如一届了。还是你外孙子好啊，五中，那可是重点高中，准大学生啊！” “就是，看你家小鸣多乖，平时都不见出门……” 万雁鸣听的心里难受，正想关窗，楼下响起几声汽车喇叭，是母亲回来了。 第245章 人人得而诛之 “万雁鸣！” 随着一声严厉的呼叫，母亲怒气冲冲的上了楼。 一听这语气，万雁鸣就知道，消息灵通的母亲怕是已经得到消息了。 果然，母亲上楼后直接关门关窗，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 “说，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啊？” “还给我装糊涂？” 万母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着火气，压低了声音，死死的盯着儿子。 “镇中学的韩东江昨晚被人打的住了院，是不是你干的？” “妈，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 “我怎么知道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安子和他堂弟都被抓起来了，这事你还有跑？” “安子说了，他们不会把我供出去的。” “他不会，有人会！你们以为人民警察都是吃素的啊？已经有人把你卖了，说还有一个五中的男生，骑着摩托。你说，满柳树镇，这样的男生除了你还有谁？” 万雁鸣闻言，不由笑了出来。 也是，虽然柳树镇上在五中读书的人也不少，但骑着摩托还和安子交好的男孩，那就只能是自己了。 虽然自己快被卖了，万雁鸣倒是松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沉重的思想包袱。 “妈，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又是我姨告诉你的？” “你以为呢？要不是你姨打了招呼，还没把底儿揭开，你还能在这儿待着，早和安子一样被关进去了。” “关了就关呗，反正我也没准备躲，要不我早就回家了。” “你说的倒是轻松！你知道你们这次闯了多大的祸吗？这人是随便打的吗？” “韩东江那种人渣，人人得而诛之。怎么就打不得？我就不信他敢较真，真把事情闹大了，大不了把他那些脏事都抖落出来，来个鱼死网破。” “儿子啊，到现在你还不明白？现在不是韩东江的问题，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政教主任，劣迹斑斑，自身难保。现在是郭主任的问题，他已经放话了，要对这些对老师施暴的学生严厉处理，整肃校风……” “郭主任也不一定干净，妈，我告诉你，这个郭主任是韩东江的妹夫，他们互相勾结的……” “人家既然是亲戚，有人情往来也很正常，怎么叫勾结……” 万雁鸣哼了一声，这才拿出了笔记本。 “妈，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万母翻开笔记本，看到扉页上的名字。 “裴嘉松？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是裴嘉松目前正在争取的一个教育工程，中间人就是韩东江，而幕后操控者就是教育局的郭主任。” 万母翻了翻，里面除了夹着一份招标文件，就是一些项目资料，还有就是各种预算单了…… 万雁鸣指着其中一项。 “这就是裴嘉松准备给郭主任和韩东江拿的提成，也就是好处费。” “合同签了吗？” “不知道，应该还没有，不过也快了。” 万母闻言，无奈的看向儿子。 “儿子，那这也不算什么证据啊……再说，这点事对郭主任而言，根本不算事。” “那也够了。” “什么够了？” “做筹码够了。我就拿着这个去找他们谈，还有韩东江的那些烂事，只要他们不再追责任，那就两下扯平。” “扯平？怎么扯平？” “我们可以赔偿他们医药费，或者其他损失，但要放了安子他们，学校也不许追究我们的责任。” “孩子，你太天真了，现在很多学校都知道这件事了，包括你的五中，甚至他们已经知道你就是当事人了。你还是安生待着吧，别给我们惹祸就行。我已经给你爸打电话了，让他马上从广州赶回来……” “不，用不着我爸，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你处理？你怎么处理？就拿着这个莫须有的本子去和人谈判？还是真的拼个鱼死网破？孩子，你可千万不要胡来，否则你得罪的是整个教育系统啊，就算你的前途不要了，你还有表妹表弟呢，他们以后怎么上学？” “妈，至于吗，一个郭主任还能一手遮天了？” “不至于一手遮天，但你真的不能蛮干啊……” “妈，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蛮干的，我没你想的那么傻。韩东江的事情查到现在，里面的弯弯绕绕我已经弄得很清楚了，我一定会解决好的。” 看着依旧倔强的儿子，万母忽然就泄了气，瘫坐在椅子上。 “算了，随你吧，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的，你就横冲直撞吧，撞得头破血流了，你才知道疼。”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万雁鸣赶紧去接，果然是裴嘉松打来的。 两人没有在电话里具体聊什么，只是约了时间和地点，万雁鸣答应立刻前往。 万母冷眼看着儿子，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我就不该让你来镇上，我就不该让你接近那个林石榴。儿子，你现在是高中生啊，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说说这么宝贵的时间里，你都在干什么啊？” 万雁鸣没说话，只是翻找着摩托钥匙。 “以前掺和在这些烂事里，还只是耽误学习，浪费时间，现在呢？这是要把你自己的前途毁了啊。这个林石榴，就是个祸害！” “关石榴什么事啊，她根本就不知道。” “到现在你还向着她？” 万雁鸣不想再和母亲争吵，拿起笔记本和摩托钥匙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还是停下脚步，愧疚的说了一句。 “妈，对不起，我答应你，这件事过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第246章 用人不疑 傍晚时分，风尘仆仆的万雁鸣终于赶到了医院。 裴嘉松确实在医院，却不是在伺候自己的母亲，而是在照顾韩东江。 当然，他主要是为了陪市教育局的郭主任。 万雁鸣没有去看韩东江，也没有去见郭主任，而是在医院门口的小饭馆约见了裴嘉松。 “怎么回事啊？你还说不让我冲动，瞧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裴嘉松急匆匆的赶来，进门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抱怨。 “谁让你躲起来的？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万雁鸣一句话，差点没噎死裴嘉松。 “我……我没躲啊，确实在医院照顾我妈。正好他们也在这个医院，我不得去看看啊！” 万雁鸣白了裴嘉松一眼，懒得揭穿他。 裴嘉松尴尬的掏出烟，递给万雁鸣一根。 “我说万雁鸣，可真有你的，不愧是东北虎，下手真狠，就差出人命了……” “不是，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爸一大早就打电话给我说了，一听说姓韩的被打了，我就知道是你干的。” “怎么就是我干的了？无凭无据的，你可别冤枉我。”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么，不是你还有谁？我听我爸说，你昨天上午已经答应他，暂时不追究这事了，怎么突然又下手了？” 万雁鸣冷冷的斜了他一眼，只是抽烟，并不解释。 “你就算是想出口气，也该悄悄的，怎么能这么鲁莽，被抓住把柄呢？这次可真是把事情闹大了，惹到教育局了。告诉你，搞不好你们几个学生都要被学校开除的！” 万雁鸣挑了挑眉，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谁知道这个姓韩的还敢报警？彩衣可是丢了命，他不过是挨了一顿揍！” “那也看怎么揍啊，要是他一个人，就是把他打死，我都不说什么。现在是你们打了不该打的人！” 面对裴嘉松的埋怨，万雁鸣没说话——他总不能说，自己原本准备打他父亲的，只是认错人了吧…… “算了，都这会儿了，再埋怨也没用了，还是想想怎么办吧。” 裴嘉松叹了口气。 他的埋怨是真的，担心也是真的。 从他知道这个消息起，就焦虑的坐立不安。 一是担心项目就黄了，二是真的心疼万雁鸣。 相处这些日子，裴嘉松早就把万雁鸣当成了朋友，虽然被他利用套取项目内幕，但他一点也不怪他。 因为万雁鸣是为了彩衣。 何况，万雁鸣和小楠一样的年纪，一样的高材生，若是因为韩东江的事情毁了学业，实在太可惜了。 所以，今天他一直在关注事情的进展，还不计前嫌的跑来医院照顾韩东江，对着韩主任低声下气…… 裴嘉松知道，其实万雁鸣已经被确认是同伙成员了，听说是和他们一起喝酒的一个女孩招的。 下午的时候，他在医院陪韩东江检查，就听到柳树镇中学的校长打来电话，好像在给万雁鸣说清…… 裴嘉松知道，万雁鸣的大姨、母亲都和中学校长有些交情，尤其大姨在柳树镇人脉还是很广的，所以万雁鸣至今还没被传唤。 不过，万家似乎和郭主任没什么交情，还没开始疏通。 今天郭主任的态度很强硬，一直嚷嚷着要坚决彻查，还给教育局相关领导打了招呼，给市里各个学校下达了整肃校风的通知…… 总之，如果不能妥善解决，这几个参与殴打的孩子，学业前途都不容乐观。 裴嘉松不停的叹气，万雁鸣则猛吸几口烟，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 然后，他掏出笔记本放在桌子上。 “还能怎么办？要么鱼死网破，要么一笔勾销。” 裴嘉松看着自己遗落的笔记本，苦笑了一声。 “一个本子能顶什么用？” 万雁鸣闻言，冷冷的看着裴嘉松。 “能顶什么用，就看你怎么用了。” “什么意思？” “你把他带给韩东江，还有那个郭主任，给他们看看……” “这有什么用，合同都没签呢，就是行贿，它也是未遂。” “别急啊，你告诉姓韩的，如果他需要，我还能提供一个笔记本，是林彩衣的日记，上面清晰的记录着她小学五年级那一年的经历……” “对了，还有那个冬天他遗留在你家录像厅的录像带，这些东西都在石榴那里，需要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带着它们去公安局自首。” “还有，告诉韩东江，如果他们几个学生真的受到严厉处分，柳彩霞一定不会再沉默。” 说完，万雁鸣笑着拍了拍裴嘉松的手。 “好了，这就叫鱼死网破。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一笔勾销。” 裴嘉松默默的听着，没有再说话。 一提到彩衣，他的心情就很沉重。面对万雁鸣，他的心里更是愧疚。 为彩衣伸张正义的人，应该是自己；痛打韩东江的人，也应该是自己。 如果自己没有躲起来，事情何至于到这一步…… 此时他已经明白万雁鸣的意思，那就是拿他手里的这些筹码，去换取几个学生的太平。 也好，一笔勾销——这也是他期待的结果。 韩东江那里应该是没问题的，就看郭主任的了。 好在郭主任也不算外人，他是韩东江的妹夫，总得考虑一下这个姐夫身上的劣迹斑斑…… 说不好，事情就有转机了呢？ 想到这里，裴嘉松站了起来。 “那我现在就去吧。对了，你先别跑了，就坐这儿等着，趁着郭主任也在，我这就去找他们好好说说……” 裴嘉松说着，就去拿笔记本。 万雁鸣摁着笔记本，犹豫了一下。 “谈成了，这个本子物归原主。谈不成，这本子记得给我带回来。” “看来你不相信我啊？” 裴嘉松苦笑着，摇了摇头。 万雁鸣迟疑片刻，终究松开了手。 “算了，用人不疑。” “谢谢！” 万雁鸣的怀疑，让裴嘉松心里五味杂陈。 他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也许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但也没你想的那么坏。” 第247章 一笔勾销 此时，医院里躺在病床上的韩东江，也正忐忑不安，焦急的等待着裴嘉松的消息。 相比于心里的焦虑，身体的疼痛似乎已经消减了许多。 要知道，他一开始根本不知道万雁鸣也参与其中，还以为他拿了钱就辞工回城了。 当他知道昨晚带头打人的正是万雁鸣，真是又气又怕…… 这个万雁鸣，还真是和他杠上了。 其实就算没有万雁鸣，韩东江也没打算报警，因为那群学生里有柳艳霞。 万一逼急了，柳彩霞说出点什么来，就算他死不承认，终究影响不好。 可是他妹夫并不知情，他因为气不过，在他看病的时候就报了警，还搞的人尽皆知……” 等韩东江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闹大了。 昨晚蓄意殴打的五个孩子，已经被传唤了四个，据说还有一个人没找到。 即使四个男孩讲义气，咬死不松口，终究还是有女生经不住盘查。 一个女孩就把万雁鸣供了出来，还说他是五中的学生…… 不过，万雁鸣家显然是有人脉的。 第五个人虽然调查出来了，但他们还没有上报。 就在今天下午，万家的人已经通过中学校长，打来电话找他说情了…… 因为郭主任实在太恼火了，所以一口拒绝，直说必须要严惩。 如今，万雁鸣又通过裴嘉松来传话了，以那些陈年旧事为筹码，要求一笔勾销。 虽然有些气恼，但其实韩东江知道，这件事再查下去，对谁都没好处，对自己更没好处。 万雁鸣那孩子，早就等着告发自己了，万一把他逼急了，肯定要把林彩衣和柳彩霞的事情都抖落出来，还有自己吃回扣的事，恐怕都要被宣扬出来…… 到时候，可真的就是鱼死网破了。 不行，年轻人意气用事倒无所谓，自己的好日子才刚开始，还要赚大钱呢。 好在，昨晚伤的最重的是自己，妹夫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气不过而已…… 所以，这件事上，韩东江觉得自己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 倒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郭主任虽然贵为教育局的领导，终究还是自己的妹夫，只要给他分析利弊，陈情厉害，他还是会听的。 毕竟那些污糟事若是真被爆出来，他这个教育局亲戚的脸上也无光。 韩东江拿定了主意，他们撤销报案，万雁鸣放弃告发——双方的新账旧账，就此一笔勾销。 于是，在裴嘉松和韩东江的联合劝说下，郭主任总算松了口。 只是，报案可以撤销，但那些整肃校风的文件已经下发，不可能撤回了…… 再者，市里整个教育系统都知道了这件事，若就这么不了了之，会助长不正之风。 所以，学校对这些学生的处分必不可少，只是可以适当宽松一些。 最多将原来的开除学籍，改为记大过处分。 裴嘉松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 虽然记大过也是很严厉的处罚，但比起被直接开除学籍已经好多了。 —— 裴嘉松在医院周旋的时候，等在饭店的万燕鸣已经饿的坐不住了。 这一天了，他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此时既然事情很快就有结果，再也无所顾忌。 他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两瓶啤酒就吃喝起来。 万雁鸣埋头吃的正香，他面前忽然站了个人。 他还以为是裴嘉松回来了，头也不抬就招呼起来。 “坐下，先吃饭，等我吃饱再说，别影响胃口。” 对面的人还真坐下了，还主动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 万雁鸣啃完一个鸡爪，这才发觉不对劲，抬头一看，来人竟是裴嘉楠。 “你怎么在这儿？你哥让你来的？他又跑了？” 万雁鸣心里一惊，还以为裴嘉松又躲起来了，派他弟弟来传话。 “我在这儿不奇怪，你在这儿才奇怪吧？我妈在这儿住院，来给我妈买饭。” “哦，想起来了，阿姨之前住院也在这个医院。” 万雁鸣不好意思的笑了。难怪裴嘉松说他没说谎，原来他妈确实也在这边住院，只是照顾在身侧的不是他而已。 “怎么样，阿姨身体还好吧？” “就那样吧，时好时坏。” 裴嘉楠的神色有些疲惫，显然不太想提母亲的病情。 万雁鸣也不再问，直接举起杯子，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万雁鸣环顾屋内，忽然笑了起来。 “你还记得不？去年咱们也是在这里喝酒的。” “记得，那天喝多了，不过那天说了什么，我还记得。” “我也记得。” 万雁鸣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裴嘉楠，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此时面对裴嘉楠，他的心情和以往都不同。 以前他对于裴嘉楠的认识就是一个学霸，一个只知道学习，有些磨磨唧唧，不近人情的学霸。 但现在，不知为何，他看着裴嘉楠，就像看到了石榴。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韩东江和裴大山的对话，想到眼前这个男孩的隐忍、委屈和不得已…… 从裴嘉楠的表现看，他应该是知情的。 所以他才会对石榴若即若离，所以他才会把石榴托付给他。 此时，知道内情的万雁鸣对裴嘉楠多了一丝怜悯和钦佩。 他郑重其事的向他保证。 “我可没食言的。” “知道。” 裴嘉楠笑了。 对于万雁鸣释放的善意，他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 “知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一直和石榴没联系吗？” “我相信你的人品啊。对了，你怎么在这儿？”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裴嘉楠莫名其妙的环顾着店内。 “石榴不是在广东吗？她大姐又住院了？” 看裴嘉楠的样子，万雁鸣知道，他哥哥肯定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既如此，万雁鸣也不想多提。 “没有……我就来看个朋友。” “哦……难怪，你在这儿等人吧？” "；是。"； “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妈还等着吃饭。” 裴嘉楠起身要走，万雁鸣叫住了他。 “对了，裴嘉楠，那个……以后……你自己的妹妹自己照顾吧。” 第248章 唐吉可德 这一夜，全世界失眠。 裴嘉楠睡不着，他不知道万雁鸣为什么忽然说出那样的话来——自己的妹妹自己照顾，他这是要退出了吗？还是他知道了什么内幕？ 也不知道石榴在广州怎么样了，应该玩的很开心吧。 裴嘉楠没有石榴的联系方式，万雁鸣应该有，两人应该也是有联系的，可是他没好意思问出口。 也不知道《时间简史》那本书，石榴看了吗？看到他写的读书笔记了吗？看懂了吗？ 石榴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有点傻。 他怕她看懂，又怕她没看懂…… 其实那日火车站送石榴离开之后，裴嘉楠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林石榴，未必就是自己的亲妹妹。 当初，自己看到黑狗对石榴十分亲昵，以为是血亲相同的缘故，就认定石榴很可能是自己的亲妹妹，如今想来，自己实在太武断了。 还是小狗对石榴的排斥，让他开始怀疑的。如果他们真是血亲，为什么小狗会对石榴那么陌生，甚至还要攻击…… 直到忽然想起，石榴小时候曾经在自己家养过几个月，裴嘉楠就全都明白了。 因为那个时候，家里就养着黑狗了， 所以黑狗对石榴是有气味记忆的，对她十分亲昵。 因为裴嘉楠那时候和石榴差不多的年纪，对这件事完全没印象，只是偶尔听别人提过一嘴，所以早都忘记了。 想明白了这些，裴嘉楠心里豁然开朗，像是打开了一扇窗，阳光一下子涌了进来，明亮又温暖。 他很开心，却无人可以分享。 不过，短暂的快乐之后，他又冷静了下来。 狗狗对人的反应也不尽然，自己再也不敢莽撞，不敢武断了。 就像血型不能作为血亲判断的标准一样，最保险的还是基因检测。 裴嘉楠只有继续等着，等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等他们年满十八岁——求一个终极答案。 —— 这一夜，万雁鸣也睡不着。 从医院离开之后，他就去了火车站等着，因为父亲凌晨时分就到站了。 虽然他用笔记本做筹码，让裴嘉松把韩东江基本摆平了，他们答应撤销报案，几个同学也已经被派出所放回家了。 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除了要赔偿数额不小的医药费，他们还要面临处分。 裴嘉松说了，报案可以撤销，但他们几个的“光荣事迹”已经被教育局通报到了学校，最低也是“记大过”处分。 记大过——这个处分，万雁鸣太熟悉了。 初中那次打群架，闹的很大，虽然父亲花了不少钱，又找到战友帮他摆平了对方，但还是留下了记大过的处分。 好在，初中的处分不会终身跟随，可以通过良好表现申请撤销。 万雁鸣在初中最后阶段发奋学习，中考成绩优秀，学校对他的表现还是很认可的。 于是，父亲在他升高中的时候，已经申请撤销处分，还更新了学籍档案，清理了“记大过”历史记录。 可以说，如今他这份干净的档案来之不易。 没想到档案才干净了一年，又来了个“记大过。” 要知道，高中的“记大过”处分，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被记录档案，那是要跟着自己一辈子的。 以后不管是高考报考，还是将来就业，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何况，当过兵的父亲一直有个心愿，希望万雁鸣能报考军校或国防生，而这些特殊院校的政审特别严格，会全面核查学生档案，他这次若被“记大过”，那基本就无缘这些院校了。 虽然万雁鸣自己并没有意愿报考军校，但如果是因为“记大过”的处分彻底断了父亲的念想，父亲的失望和震怒可想而知…… 前天父亲还打电话， 说广州那边有重要的展会，要再待一周再回来的。 这突然赶回来，展会都不参加了，可见他对这个事情多重视。 一想到这里，万雁鸣就愧疚万分。 初中那次打架，父亲为了他低头哈腰，卑微赔笑，那个场景他至今记得…… 记得那个时候，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只会让父亲为自己骄傲，再也不让父亲为他受辱。 可今天，他食言了。 虽然在他看来，这一次的打架和那一次的打架的意义完全不同，但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 其实，白天母亲的怒吼和眼泪已经然让他懊悔不已…… 至今万雁鸣也不明白，自己明明精心筹谋，为什么结果如此不尽人意…… 没扳倒韩东江不说，还连累了一群人，这叫什么事啊？ 如今想来，昨晚确实喝多了，冲动了，也失算了。 他不该理所当然的认为陪韩东江喝酒的人是韩东江，而是该去确认一下的。 他不该在他们刚刚发生冲突之后就选择行动，以至于矛头那么明显的就指向了他们。 他也不该拉上几个本校的学生一起，让这次事件的性质被定钉在学生殴打老师的罪名上…… 在不该的时间，和不该一起的人，打了不该打的人——不该的太多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 凌晨时分的火车站灯火通明，万雁鸣的心里却灰蒙蒙的。 说实话，为彩衣报仇的事情，给他的打击很大，以至于如今的他有些心灰意冷。 他没想到，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怎么如此之大，自己明明很努力，明明很认真，却碰的头破血流。 他也终于明白母亲说的，他太年轻了，把什么事情都想的太简单了——这个世界的真与假，善与恶，完全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这些日子，他觉得自己就像冲向风车的唐吉可德，荒唐滑稽，不谙现实，凭着一腔子侠骨柔肠去打抱不平，除暴安良，却惹出诸多事端，让身边的人吃尽苦头…… 该长大了，真的该长大了。 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 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万雁鸣也暗暗下定决心。 这一次，不管父母会如何安排自己，他都全盘接受。 他不知道，此时他的家中，电话铃声正疯狂的响着…… 第249章 炒茶 原来，千里之外的林石榴也失眠了，一个劲儿的拨打着万家的电话。 因为二姐正在筹备接手服装厂，千头万绪的事情很多，石榴只能尽量帮姐姐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明白，维持好赵小健母子，能让二姐单飞的路上少很多阻力。 而自从那天一起游玩之后，赵小健对她十分崇拜，次日上午竟然直接找去了家里，说要亲自拜师，请石榴帮他补习功课。 他敲门的时候，一夜未眠的林石榴还在呼呼大睡。 因为这是二姐老板的心肝宝贝，林石榴也不好直接赶他走，只能不情不愿的接待了他。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石榴就发现，赵小健这孩子主要是缺乏学习动力，也不够自律，很多基础知识都不牢靠…… 给他这样的孩子补习，其实不用费太大的功夫，只要激发起学习兴趣，就会事半功倍。 两人说话的时候，赵小健看到石榴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时间简史》，好奇的拿起来翻看许久。 石榴奇怪他怎么知道这本书，这才发现原来他对物理还挺有兴趣…… 于是从物理入手，石榴又和他聊了一些相关知识。 一个高中的学霸，应对一个初中的学渣，还是很轻松的。 很快，赵小健对林石榴的钦佩之情又深了几分，只说以后要日日过来，请石榴姐姐帮他补习数理化。 石榴一口拒绝，不让他过来，说自己还是去酒店帮他补习吧。 毕竟，酒店里还有他妈妈。 自己既然出力干活了，总得让赵家夫妻看到不是？ 反正就是给他划一些题，布置一下任务，然后陪着他一起学习，讲解一下就完事，了。 反正自己也要学习，去酒店有吃有喝有空调，还能帮二姐落个大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这些日子，她不是被二姐拉去服装厂，就是被赵小健母子拉去酒店补习，还真是片刻不得闲。 有时时间晚了，她和二姐干脆宿在酒店，没有回家。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她一直没和万雁鸣联系上。 而她之所以发现异常，疯了一样给万雁鸣打电话，是因为中午聚会上，万雁鸣父亲的异常表现。 —— 因为之前赵总他们和万总在酒店大堂偶遇，也约了有时间一起吃饭，赶着这几天要商量展会的事情，中午这次聚餐就成行了。 石榴原本是不想去的，但同在酒店里，大家都去，自己刻意回避，反而有些奇怪。 反正她也想问问万雁鸣最近的情况，就跟着去了。 饭店很高端，酒菜也很奢华，除了万总，还有几个生意人，算是老乡之类，大家貌似关系都不错。 人们互相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天南地北的聊的很热闹。 石榴本想找万父问问万雁鸣的情况，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 她只能埋头吃菜，默默的听他们聊天。 慢慢的，石榴发现二姐说的没错，这些人的谈笑风生里，竟然都是生意，听他们说话真的很长见识。 期间饭店的服务人员上了一壶茶，是广州最近流行起来的普洱茶。 众人品着茶，聊起这茶“越陈越香”的特色，又聊起它的保健功效，于是越聊越兴奋。 万总提到自己有个朋友，最近忽然做起了茶叶生意。他去云南买了不少陈茶，大量囤积在仓库，也不急着出手，自己觉得十分奇怪。 赵总一听，立马侃侃而谈。 他说这种情况并非万总这朋友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而这群人的背后，应该是港台资本。 原来，99年的时候，台湾普洱茶市场崩盘，这批港台商人转向大陆市场。他们有的通过注资，重组云南濒临倒闭的茶厂；有的大量低价回收民间普洱茶，陈年老茶、然后囤积在广州…… 赵总肯定的预测，现在他们已经垄断了生产资料，相信接下来，他们肯定会有大动作。 众人纷纷点头，石榴听得一头雾水， 二姐则笑而不语，示意石榴好好听听。 果然赵总接下来的话，让石榴耳目一新，大开眼界。 原来，那些商人接下来的大动作就是市场炒作，也就是——炒茶。 没有市场，就制造市场需求；没有知名度，就提升知名度。 在赵总的描述里，从囤积控货到渠道操控，从概念包装到舆论造势，从名人效应到媒体渲染——资方，茶厂、经销商各方合作，可谓面面俱到，无懈可击。 最后，在座的几位大老板得出结论，普洱茶这个市场大有可为。 也有人说，这会是个绝佳的商机，趁着这场资本市场的东风，他们也可以分一杯羹。 在这位老板的嘴里，普通茶厂的普通砖茶也可以操作。 他们可以先厂内操作，将普通砖茶包装成陈年老茶或者名山原料，通过虚标年份和编造故事来提升溢价…… 而且，说着说着，他们就真的找起了茶厂…… 石榴听的目瞪口呆。 所谓资本逐利，原来有些市场热度是人为炒作的，原来很多商业规则都是人为制定的…… 难怪二姐说，跟着赵总能学到很多，这才一顿饭的功夫，确实开了眼界。 此时，石榴也理解了二姐对赵总的崇拜之心究竟缘何而起。 不得不说，赵总虽然貌不惊人，但很多见识确实独特，意识超前，消息来源也广，看事情总能看到别人看到的一面。 不过，他似乎并无意掺和到所谓的茶叶市场里，他目前全部的热情都放在了房地产…… 倒是万总，似乎对此番茶叶商机很感兴趣。 不过，茶叶的事情还没说完，万总出去接了个电话， 等他再进来，原本兴致勃勃的他，忽然面色阴沉如水。 他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就匆忙离开了…… 要知道，还有一桌子的朋友，还有明天就开始的展会，但他竟然就那么匆匆忙忙的走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原本石榴还以为是他生意上出了什么事，也没有太在意，直到下午饭局结束，赵总专门打了电话关心，这才知道是万总的儿子出了事情…… 第250章 一团乱麻 因为万总没有多说，赵总也不好多问。 所以，石榴只知道万雁鸣出事了，但具体什么事，她一无所知。 石榴很着急，她本能的觉得一定和韩东江有关。 所以下午从饭店回家之后，她就开始给万雁鸣打电话。 翻出小本子，万雁鸣给她留的几个电话号码，她都打了个遍，万家的电话始终没人接，她就打到了柳树镇的外婆家。 终于，电话接通了——却是万雁鸣的妈妈。 一听林石榴的声音，万母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根本不容石榴说话，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说她把他儿子害惨了，还说以后不要再和他儿子联系了…… 要知道，万母是个生意人，接人待物一直热情和气，从来都是笑脸迎人，哪怕领通知书那天，她因为儿子成绩倒退迁怒于石榴，还能保持着微笑。 但今天，万母像个泼妇一样，对石榴破口大骂…… 石榴倒不生气，只是愈发着急。 她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否则万母不会如此失态。 被万母挂断了电话，石榴不敢再打，只能另想办法。 她想到了裴嘉松。 可是她没有裴嘉松的联系方式，只能先打给英子二姑家。 好在，英子接电话了。 但英子对此事并不知情，只知道万雁鸣跟着裴嘉松在柳树镇中学搞项目，两人关系还不错的样子。她还说这几天裴母又生病了，大家都比较忙，就没怎么聊…… 因为裴嘉松没有手机，石榴只能要来了他的传呼号，一个劲儿的呼他，让他快些给她回电话。 可石榴守着电话，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裴嘉松才打来电话。 他听起来很忙碌的样子，好像是用医院里的电话打的。 因为时间紧，他只是言简意赅的告诉石榴这件事的大概。 韩东江没有死也没有残，但伤的确实不轻，动静也确实不小。 好在此时事情基本尘埃落定，该发酵的都发酵了，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好消息是，万雁鸣不会被拘留，也不会被学校开除。 坏消息是，万雁鸣要赔不少医药费，更难逃“记大过”的处分。 记大过——在重点高中，谁都知道这个处分有多要命。 石榴懊悔不已，她想问问万雁鸣的情况，可是裴嘉松并没有说太多。他只说万雁鸣刚从医院离开，应该是回家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冒着再被万母痛骂的风险，林石榴又给万雁鸣的家里拨电话，可打了无数个，还是没人接。 万雁鸣没有回家， 那他去哪儿了呢？ 还是他已经不想再接自己的电话了？ —— 这一夜，林石榴辗转难眠。 睡不着的她，干脆收拾起了行李。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石榴叫醒了二姐。 “姐，我要回家。” “怎么了？就因为万雁鸣和人打架啊？” 二姐揉着惺忪的睡眼，无奈的坐了起来。 “还说你不在乎他，你看看，一听他出事，给你急的……” “你知道他打的是谁吗？” “不是说一个教育局的什么领导吗，要不能捅这么大的娄子。” “是，但他只是个陪打的，万雁鸣真正要打的人是韩东江。” “韩东江？” 二姐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她甚至已经快要忘了此人和彩衣的纠葛了。 “是那个裴家村小学的老师？” “嗯，他现在在柳树镇中学，所以万雁鸣暑假才去了柳树镇。” 说到这儿，二姐才明白，原来石榴从来没有放弃过给彩衣报仇，原来她和万雁鸣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忙活…… 二姐睡意全无，无奈的叹了一声。 “你啊，就是太倔了，早说了不让你再纠结这些事，根本不值得……” “说什么都晚了，他是因为我的事才打的架，才受的处分，我必须回去。”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算回去，又能改变什么呢？” “至少我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面对。” “得了吧，你这会儿回去只会火上浇油，他妈骂你骂的还不够吗？” “骂就骂吧，该骂。” 看一向倔强的石榴竟然如此顺从，二姐诧异又心疼。 “放心吧，万总很有人脉，肯定会有应对的办法。不是说了，没出人命，学校也不会开除么，这就没啥大事啊。记大过怕什么，大不了不报军校呗。那个裴嘉松还判过刑呢，现在不也过得挺好的……” 一听二姐提到裴嘉松，林石榴就生气。 为彩衣伸张正义，这原本是裴嘉松该做的事情，没想到他成了缩头乌龟，倒是让万雁鸣背了这么大的锅。 得亏自己当初为他考虑那么多，怕他冲动负刑，还一直瞒着他——他和万雁鸣哪里有一丁点儿的可比性？ “姐，你别劝了，我真的必须回去，今天就回。对了，这是赵小健的作业，你有空带给他……” 二姐看着石榴递过来的卷子，知道妹妹这是来真的了。 她接过卷子放在一边。 “卷子不关紧，让他自己来拿。石榴，我知道你着急，可你知道这两天有展会，我正准备接手服装厂，要和很多客户接洽，万万不能缺席的啊。” “我知道……不用你送，我自己打车去。” “那怎么行，车票还没买呢？展会期间票不好买的，肯定要先买票的。这样吧，我今天托人去买票，尽量买明天晚上的票，你就再等一天，行吗？” 看二姐恳切的神情，石榴无奈，只得答应再等一天，让二姐赶紧买票。 二姐这才起身去洗漱，不忘揶揄石榴。 “还说自己不喜欢她， 看看你多上心，人还在这儿，心都飞回去了……” 石榴瞪了二姐一眼，心里一团乱麻。 —— 二姐走后不久，赵小健就跑来了。 明着是来拿卷子，实际是来告别。 因为他已经知道石榴即将离开的消息，心里很是不舍。 “石榴姐，你以后放假还会来吗？”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要不等寒假你就过来吧，这边暖和。” “不，我的家又不在这儿。” 面对石榴的果断拒绝，赵小健腼腆的笑了。 “也是，那你不来，我去找你也好，反正你二姐总要回家的，到时候我跟她一起……” “不要，你找我做什么啊？” “让你帮我辅导啊？” “我学习很忙的，没空理你，这次完全是看我二姐的面子。再说，让我辅导很贵的……” 私下里，石榴对赵小健一点儿都不客气，不是拒绝就是恐吓，偏偏赵小健就吃这一套。 “那我让我妈给你开钱。” “不，你敢来，我就抓一条蛇丢你脖子里……” 石榴瞪眼睛的样子，让赵小健想起了自己在动物园里的窘态，不由的笑了起来。 看着自己的小迷弟，马上就要离开的石榴也懒得再凶他了。 “行了，赵小健，其实你很聪明的，现在努力完全来得及。” 石榴说着，把赵小健送出了门。 “拿上你的书回去吧，等你考上高中再来找我，否则就别烦我了！” 不等赵小健再说话，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 次日晚上，石榴终于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这次二姐给她买了卧铺，石榴再也不用担心遇到流氓了。 这一路，石榴躺在铺上几乎没动，也没胃口吃东西，她默默地回想着从军训相识开始的所有事情，心里充满了自责…… 第251章 背包 石榴出站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回林家湾的最后一趟车应该还赶得上，但她没有考虑，而是径直打车到了医院。 在这个时候，石榴不好直接去找万雁鸣，只能先找裴嘉松，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原本她是想去车站附近的裴家找的，又怕碰上裴嘉楠，而且裴嘉松那么忙，肯定不会那么早回家的。 想到上次给英子打电话的时候，听英子说裴母最近又住院了，而裴嘉松那天也在医院，所以她就直接来医院找他了。 还是那个医院，还是那个病区，石榴很容易就找到了裴母的病房。 门是开着的，三人房只住了两个病人，裴母住在最里面。 此时她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神，旁边并没有家人侍候。 石榴发现，半年多不见，裴母已经瘦成了皮包骨，看起来十分虚弱，嘴里不断的哼哼着，应该没多少日子了。 原本石榴对她是有着浓浓恨意的，但此时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石榴没有打扰她，默默地退了出来。 这个时间点，裴嘉松可能去买饭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石榴站在病房门口，静静地等着。 可能是连续几夜没有睡好也没有吃好，又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石榴只觉得身体异常疲惫，渐渐地，她有些站不住了。 正值晚饭时候，走廊里人来人往，但她顾不得别人异样的眼光，干脆蹲了下来，把两个背包放在一边 。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停在了石榴面前。 “石榴？” 抬头一看，是裴嘉楠。 原来裴嘉楠买饭回来，老远就看到门口蜷缩的身影，只觉得莫名熟悉。 但他又不敢相信，走到跟前才发现，这个短发姑娘真的是石榴，因为地上放着他送她的背包。 一时间，他欣喜异常。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 哦，我刚回来。” “怎么蹲在这里？” “哦，没什么，坐车有点累了。” 石榴说着就要站起来，可是蹲太久了，腿有些麻，加上突然起立，她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好在，裴嘉楠稳稳的扶住了她。 “蹲久了容易晕，你以前就这样。病房里有凳子，怎么不去里面坐着？” 石榴没说话，只是扶着墙稳了一会儿，这才好了一些。 裴嘉楠站在一旁，默默地打量着石榴。 去了一趟广州，她黑了，也瘦了，但整个人却更漂亮了，也许是换了衣服的缘故。 “石榴，你来……找我？” “我找你哥，你哥不在吗？” “哦，他这几天很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他不是也在医院吗？” “啊？他没来啊，这几天大都是我陪着我妈，要么是嫂……英子。” 石榴明白了，裴嘉松前天在医院，应该是在看顾韩东江。 看来裴嘉楠对此事毫不知情。 “怎么了，你找我哥有什么事？” 裴嘉楠有些奇怪，石榴突然从广州回来，连行李都没放，就来找自己哥哥，很明显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是有点事，不过和你也说不清楚。你忙吧，一会儿饭凉了，我先走了……” 石榴说着，弯腰去拿背包，裴嘉楠一把夺走了。 “天都黑了，你这会儿去哪儿？” "；我……打车去我大姐那儿，明天再来找你哥。"； “你先等会儿，我给我妈喂个饭，然后带你去找他。” 裴嘉楠说完，不容石榴拒绝，就把她的背包拿到了屋里。 扣住了她的包，她就走不了了。 石榴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但她又不想面对那个瘦骨嶙峋的李婉珍…… 就在这时，裴嘉楠搬出来一个凳子。 “你先坐，不要蹲着了，我一会儿就好。” “不着急的。” 石榴不忍看裴嘉楠如此辛苦，只能坐着在外面等。 直到这时，石榴才发觉了身体的一些异常，原来她来例假了，而且这次量有些大，难怪今天她异常疲惫，头晕目眩。 这些天南来北往的跑，吃了不少冷饮，加上作息紊乱，连带着月信紊乱，她都记不清日子了。 还好，她的背包里放的有卫生巾，也有黑色裤子。 只是，被那个霸道的裴嘉楠拿到屋里去了…… 石榴想去屋里取背包，又怕打扰到他们母子，就站在门口，透过窗口往里瞧。 裴嘉楠正在一勺一勺的给他妈喂饭。 看起来李淑珍的胃口非常不好，只是喝了几口咸肉粥，就闭上了嘴巴。 任凭裴嘉楠如何轻声细语的相劝，她都不肯再吃一口。 无奈的裴嘉楠只得收了碗筷，拿着纸巾细心的帮她擦嘴…… 看着这样的裴嘉楠，石榴忽然有些心疼。 她想到了初中时候那个无忧无虑，善良宽厚的大男孩——可惜，那样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第252章 患得患失 门外石榴的目光，裴嘉楠感受到了。 他扭头朝门口看来，四目相对，石榴赶紧扭过了头，裴嘉楠则走了出来。 “石榴，是不是等急了？” “没有，就是……能不能把我包给我。” “又想跑？” “不是，我裤子脏了，要换一换。” “裤子怎么脏了？是凳子不干净吗？” 裴嘉楠一时没明白，还以为他搬出来的凳子有问题，奇怪的看了看凳子，又看了看石榴的裤子。 石榴被这个直男闹的哭笑不得，为了缓解尴尬，干脆吼了他一句。 “哎呀，女孩子的事，瞎打听什么！把背包拿出来就是了！” 她这一说，裴嘉楠才明白过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哦，等一下，我给你拿。” 裴嘉楠红着脸进了病房，心里美滋滋的。 自从彩衣去世之后，石榴对他客气又疏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吼他了。 刚才她那凶巴巴的样子，让他觉得好亲切，像是回到了初中的时候。 拿出背包，裴嘉楠不忘关切的问了一句。 “你有那个没……我给你买去。” “不用，包里有。” 石榴背着书包去卫生间了，裴嘉楠看着她的背影发愣。 他想到了初中时候两人一起参加化学竞赛的情景，那一次，她也是来例假，肚子疼的厉害，他还背着她走了很远 …… 忽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 “站这儿干嘛呢？咱妈吃饭没？” 他扭头一看，是英子拎着饭盒来了。 “吃过了，刚喂他吃了一点瘦肉粥，不过吃的不多，说身上疼，没胃口。” “那怎么行，我炖了排骨冬瓜汤，你也吃点……” “我就不用了。对了，英姐，我哥在哪儿呢？” “不知道啊，我还想问你呢。” “今天他没和你联系？” “没有，呼他也不回，谁知道在忙些什么。” 英子神色失落，口气有些埋怨。 裴嘉楠赶紧替哥哥分辩。 “可能是最近太忙了吧，家里的房子在修缮，柳树镇的项目还没完工，听说城里又有项目要开始了，这来回跑，肯定忙……” 裴嘉楠正说着，石榴走了过来。 看到英子，她并不意外。 “英子，裴嘉松呢？” “石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到石榴，英子十分惊喜，拉着她上下打量。 “呀，这衣服真好看，彩霞姐给你买的吧？广州的衣服就是时髦……” “裴嘉松呢？” “怎么都找他？我今天没见他啊，出什么事了？” “没事。” 看英子也是懵懂不知的样子，石榴懒得多说，翻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对了，这是给你带的礼物，你最喜欢的香水。” 虽然对英子不满，但上次英子帮忙买票，石榴还是领情的，所以特地问二姐要了一盒香水作为谢礼。 英子喜欢香水，更开心石榴能送她礼物，这说明石榴已经不怪她了。 她开心的接过来，对着石榴傻笑。 “石榴，你不生我气了？” 石榴有些无语，扭过头去没回答。 看两人有些尴尬，裴嘉楠赶紧打岔。 “我呢，我呢，有没有我的礼物？” “没有。” 石榴没好气的瞪了裴嘉楠一眼。 “可以走了吧，你说带我去找你哥的。” 裴嘉楠甜甜的笑了，回病房拿出了另一个背包。 “英子姐，妈这儿就交给你了，我晚会儿回来。” “哦，放心，你们去吧……” 看着石榴和裴嘉楠远去的背影，英子叹了一口气。 这两人都在找裴嘉松，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她想问，终究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裴嘉松不告诉她，他们也不告诉她，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透明人。除了病房里的这个病人最需要她，在其他地方，她都是可有可无。 想来也是可悲，英子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命，从记事起她就在侍候病人，之前是奶奶，现在是婆婆。 谁让自己没有别的能耐呢？ 长相一般，脑瓜不灵，学习不行，也只能勤快些，做家务侍候人了。 好在老天对她不薄，以前侍候奶奶，才让大姑对她疼爱有加；现在伺候婆婆，才让裴嘉松接受了她…… 正是因为她对李淑珍无微不至的照顾，裴家现在已经离不开她了。 可英子并不开心，总是患得患失。 李淑珍对她的依赖自不用说，裴大山对她十分亲热，小楠对她很是尊敬，可裴嘉松依旧不冷不热…… 石榴和小楠是高材生，和她没什么好聊的，这个可以理解。可是裴嘉松一天到晚也没几句话和她说，这让她很失落。 自从有了双方家长的认可，英子现在几乎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裴家了。 不出意外，今年是要订婚的，等裴嘉松三年缓刑期满，他们就能结婚了。 现在裴家村的房子正在修缮，可父亲和大姑对此并不满意，他们想让裴家在城里买房，可裴嘉松说手里没钱。 确实，虽然裴家这半年接了几个活儿，貌似挣了几个钱，其实还不够还账、看病的。 三十万的赔偿款不是小数目，何况李淑珍的病就是个无底洞…… 裴嘉松说，几个工程尾款都在拖欠，但工人的工钱却要现开，所以他们手里必须有一些现金以备不时之需，否则以后有活儿也包不下来。 所以，在城里买房是不可能的，他们现在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其实英子对买房并不介意，只要能和裴嘉松在一起，没有房子她也很开心。反正现在住的房子也不出钱，是裴嘉松大姨家的老房子，只是条件差了一些。 可是大姑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觉得裴家该在城里买房，这样英子以后的生活才能有保障，不用再回农村种地了。 父亲最听大姑的，也说可以先订婚，但想结婚的话， 必须把新人接进城里的新房。 看来这个房子早晚要买…… 英子最近为了这个事情很是犯愁，她却不敢去烦裴嘉松，只能自己想办法。 这两天，表嫂和她聊到此事，倒是给她出了一个主意——既然他们住着裴家大姨的房子，干脆把这个旧房子买过来，稍微装修一番，这样就算有个家了。 那个地段，那么破旧的房子，肯定不值几个钱，又是亲戚，也许直接就送给他们了。 这样一来，裴家在城里也算有房了，双方都没什么好说的，他们的婚事就不存在阻碍了…… 裴家大姨是婆婆的亲姐，所以趁着李淑珍还在，英子想尽快促成此事，最近往医院跑的更勤了。 只要有了房子，不管新房旧房，她和裴嘉松就能结婚了，她就不用患得患失了。 第253章 酸梅汤 出了医院，裴嘉楠在报亭打了个电话，就带着石榴直奔小饭馆。 “不是去找你哥吗？怎么来这儿了。” “你还没吃饭吧？ 咱们边吃饭边等他。” “他会过来吗？” “嗯，我呼过他了，说你找他，他肯定过来。饿了吧，吃点啥？” “天热，没胃口，就觉得渴，来碗冰镇酸梅汤吧。” “酸梅汤可以，冰镇不行。你肚子不疼了？” “不疼啊。” “不疼也不能喝，我给你要碗常温的，那吃点什么？” “真不想吃。” “不吃怎么行，火车上也没好好吃饭吧？要不你头晕呢。” “那就来碗面吧，好久没吃了。” “也好，面热乎一些。” 裴嘉楠说着，去前台报了菜单，自己去盛了一杯常温的酸梅汤，看起来和老板很熟的样子。 “裴嘉楠，你对这儿很熟啊？” “是啊，只要我来医院，几乎每天都要来两趟。这儿饭菜味道还行，价钱实惠，还有专门的病号餐，自己吃完了，带回去一份，比较方便。” 石榴看着微笑的他，想起他刚才照顾母亲的样子。 “你暑假都在医院吗？照顾病人挺辛苦的吧。” “习惯了，还好。主要是英姐帮了不少忙，她比较细心，有经验，我妈吃药化疗，还有洗洗涮涮的都靠她。我也就放假来的多一些，开学就没时间了，就都靠她照顾了。” “嗯，英子会照顾人，勤快能干，还有耐心。” “是啊，前些天我妈化疗，药物反应，总拉肚子，弄的床上身上都是，都是英姐帮忙收拾的…… ” 裴嘉楠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嗨，吃饭呢，说这个干嘛。” “没事。她和你哥还好吧？我看她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连你哥的行踪都不知道。” “我哥……咋说呢，对英姐若即若离的，说好吧，有点冷淡，说不好吧，也还可以。这也难怪，他心里肯定还有彩衣姐……” “还有吗？” 石榴冷笑一声。 “肯定有啊。他要真的忘了，我都不答应。” 石榴没再争辩这个话题。 “有没有都不重要了，英子对你哥一往情深，又付出这么多，因为这件事也被我们村的人说三道四的，希望你哥别辜负她。” “怎么，你不怪英姐了？” “怪她什么呢？走的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的活下去。你哥早晚会结婚的，不是她也会有别人，她不过是追求自己的爱情，她没什么错，我也没资格怪她。” 石榴苦笑着，喝了一大口酸梅汤。 “其实从另个角度来看，我倒是挺佩服她的，她很勇敢，也挺聪明，我以前还怕她太老实，被人欺负，原来爱情能激发无限潜力。” 说到这个话题，裴嘉楠心里有所触动。 “对了，石榴，《时间简史》你看了吗？” “看了。” 石榴低头又喝了一口酸梅汤，她有意回避着裴嘉楠的眼神。 “没看太懂，我物理本来就没学好。” “哦……那本书确实很难懂，那我写的读书笔记你看了吗？” “哦，我只顾看书，忘记看笔记了。” 对于石榴的反应，裴嘉楠有些失落，神色瞬间暗淡。 石榴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此时他们的面端了上来，她也就低头吃面了。 两人默默地吃着面，没有再说话。 说实话，石榴心里对裴嘉楠是有些怨念的。 她不明白，裴嘉楠之前为什么对她那么冷淡疏远，也不明白他现在为什么又突然热情了起来…… 但此时的她，已经没心情去管《时间简史》的问题，她急切的等着裴嘉松的到来。 —— 好在，一碗面没吃完，裴嘉松就赶到了。 “我说你们怎么就盯上这个饭馆了？就不能换个地方？” 随着一声埋怨，裴嘉松拉把椅子坐在了石榴的面前，饶有意味的盯着石榴。 “我说你怎么回来了？怎么也选这个地方？” “这儿怎么了？不能选吗？” “能，太能了，前天还是大前天，记不清了，万雁鸣晚上来医院找我，也选的这个地方，还真巧了，也是这个桌子。我电话里不是给你说了么，你死命呼我那会儿，他才从这儿离开。” 石榴闻到一股酒气，看来裴嘉松是刚喝了酒，难怪说话咋咋呼呼，但也许是因为他现在挣到钱了，有点以前意气风发的派头了。 她没说话，把面碗推到一边，用纸轻轻的擦着嘴。 一旁的裴嘉楠恍然大悟。 “哦，前天晚上万雁鸣来是找你的啊， 我说他怎么来这儿吃饭呢。” “是啊，你也碰见他了？” “嗯，我来给咱妈买饭，看见他在吃饭，就聊了几句。” “你俩能聊什么？聊石榴啊？” 有些醉意的裴嘉松笑着调侃弟弟，裴嘉楠的脸一下子红了。 “也没聊什么，就是看他有些消沉，说话也有些奇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此时的裴嘉楠已经确定，最近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这事和万雁鸣和哥哥都有关，所以石榴才会忽然赶回来。 “也没啥大事，基本都摆平了，你们啊，就是跟着瞎操心。” 裴嘉松的口气，让石榴再也忍不住了，她本来就对裴嘉松很有意见，眼见他醉意熏熏，说话轻佻，忍不住冷起了脸回怼。 “是没啥大事，反正受处分的不是你，赔钱的也不是你。” 石榴的话，让裴嘉松的酒瞬间醒了。 第254章 无情无义 自从小时候被石榴打落雪丘之下，裴嘉松一直都有些怕她。 之前，她作为他的准小姨子，他都不敢乱开玩笑，何况如今彩衣丧了命，万雁鸣被牵连…… 裴嘉松正襟危坐，严肃了起来。 “你这话说的，其实我挺操心的，也尽力了， 这几天都忙着跑这事了。” 石榴翻了个白眼，把满腹的狠话咽了下去，倒是裴嘉楠坐不住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到底出什么事了？万雁鸣受处分了？” 裴嘉松看了看弟弟，觉得也没必要瞒着他， 这才把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 裴嘉楠听的震惊，林石榴听的心痛。除了拉拢柳彩霞，她没想到万雁鸣背着她做了这么多事。 难怪他成绩下降了，难怪他母亲那么生气，确实为此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裴嘉松则点上香烟，开始复盘整件事。 “现在想想，万雁鸣这家伙早就开始布局了。初夏那晚他主动约我喝酒，就在柳树镇的烧烤摊，那晚说了不少，也喝了不少，还说等暑假要跟着我干，原来从那个时候他就打定了主意。别说，他还真是用心了，其实他要在等等就好了，等我把城里这个新项目签了，他就有证据了。” “他妈催他了，考试没考好，要他回去补课。” 石榴叹了口气。 “嗯，听他说了，考试没考好，压力也挺大的，他成绩好像没你俩好，主要他也不怎么用功，不过脑子确实挺聪明的。” “哥，你怎么不劝劝他？既然他这次盘算的这么周全，就算事情暂时搁置，以后也有的是机会，怎么突然就动起手来，还这太不理智了啊！” “我怎么知道他突然发疯了？一开始他还怕我冲动，去打那姓韩的，谁知道他自己去打了，还打了教育局的人……” 听到这里，石榴冷笑一声。 “是啊，一开始我们都怕你冲动，再连累了你，所以一直都没告诉你。现在看来是我们多虑了，你足够清醒，也足够理智。” 裴嘉松被石榴挖苦，虽然气恼还是忍着了。 从他和英子的关系被传开那时，他就知道自己在石榴眼里是无情无义之辈了。 这样也好，无情无义之徒，也就不用背负太多的道德约束。 “是，我承认，我现实，我世故，我该死，该受处分的是我……” “行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学校那边还能周旋吗？万雁鸣初中时就受过处分，如果再被记大过，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那韩东江到现在还下不了床呢，我一会儿还得去看看他。” “这个姓韩的就是活该，最好永远下不了床……” 提到韩东江，石榴就咬牙切齿，裴嘉松无奈的看着她。 “你看你这话说的……这不火上浇油吗？现在就不要激化矛盾饿了，要真下不了床，万雁鸣他们可就不是记大过了。” “哥，姓韩的在哪儿？” “也在这个医院啊，不过是另一个病房楼。前两天我都在照顾他和郭主任，好在韩东江的媳妇来了，我才把郭主任送回去，刚才就是陪郭主任喝酒了。” “你还挺忙的，真是辛苦了。” 石榴没完没了的冷嘲热讽，终于让裴嘉松炸毛了。 “林石榴，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你说该怎么办？是你去照顾，还是万雁鸣去？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要不是我在尽力周旋，你以为记大过就完事了？ “你周旋？这么说，还都是你的功劳了？当初万雁鸣告诉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面对？你躲起来算怎么回事？这是他的事，还是你的事？” “这是你的事，是你林石榴的事！林石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就是你的执拗，你的坚持，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万雁鸣喜欢你啊，甘愿为你做这一切，才到今天这不可挽回的地步。我看他妈说的不错，你真是害人不浅！” “哥，你说什么呢！” 裴嘉楠听不下去了。 虽然裴嘉松是他亲哥，但在这件事上，他还是站在石榴这边的。 韩东江的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记得中考结束的那个夏日，他陪石榴穿了半个城去找石小磊拿回录像带，那是他第一次得知真相。 可是，面对真相，他很无力，而石榴从此也没有再提起。 后来，他就忙于学习压力，忙于照顾病母，甚至都要忘记了这件事…… 没想到，石榴一直在坚持。 他没觉得石榴做的不对，只恨自己没有早些知道，没能帮上忙。他没有万雁鸣的勇气，也没有万雁鸣的手段，他只会读书。 而且，他也觉得父亲和哥哥在这件事上处理的太过功利，毕竟那是间接害死彩衣的人…… 即使再单纯，裴嘉楠也明白，在这件事上裴家更多的是利益考量。 “哥，我觉得石榴没错，彩衣是她的姐姐，如果连她都放弃了，还有谁会在意，有谁为她伸张正义？我吗？还是你？” 裴嘉松的火熄了。 一提到彩衣，他就哑火，心里憋闷的厉害。 “行，不说了，你们有理，你们有情有义，反正现在事情就是这样了，我也尽力了。说吧， 林石榴，你想干什么？” “万雁鸣打人是有原因的，韩东江绝对该打，既然双方扯平，能不能撤销处分……” 不等石榴说完，裴嘉松直接拒绝。 “不管什么原因，撤回处分是不可能的，我没这个能耐，你有能耐你去。韩东江就在住院楼东二楼，郭主任的电话我也有，你看你是去找谁，让他们撤销处分？” “哥……” “哦，我忘了，现在找他们也没用了，文件已经下达到各学校了，也许你该去五中，或者直接去教育局。” 裴嘉松说着，起身就要离开，裴嘉楠一把拉住了他。 “哥，你不能走，事情都是商量着来的，咱能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说话。” 裴嘉松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石榴，犹豫片刻还是坐下了。 第255章 转学 裴嘉松知道石榴脾气倔强，敢说敢做，其实他也怕石榴真的再去闹腾一番。 如果把彩衣自杀的事、韩东江吃回扣的事都翻出来，再加上万雁鸣打架的事，那可真的越闹越大，再也摁不住了。 他好不容易劝住了韩东江和万雁鸣，双方各让一步，息事宁人，石榴若再翻出旧账，那就是两败俱伤。 对裴家而言，工程款瞎了，新项目黄了，得罪了教育局，以后的路子也断了。再严重些，自己这个缓刑期的人，因为行贿罪，也许还要承担刑责…… 对万雁鸣那几个学生而言，即便韩东江有过在先，这也不是他们殴打郭主任的理由，所以他们的结果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而韩东江有郭主任的庇护，也许并不能伤他分毫，最多撤职调岗，过些日子就又上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即便再委屈，他还是要稳住石榴的。 石榴此时也冷静了下来。 裴嘉松说的不无道理，其实她在回来的火车上都在自责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执念害了万雁鸣…… 事已至此，说她是肇事者也不算委屈，而裴嘉松为了这件事确实没少操心，她也承认。 沉默了一会儿，石榴主动开口了。 “我想知道万雁鸣现在什么情况了，这几天都没联系上他。” “他还好吧，听说他爸回来了，正在为这事奔忙，争取把影响降到最低。” “方便的话，你帮我约一下他，我想见见他，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你能帮什么？只会越帮越忙。” 裴嘉松直接否定，后又觉得不妥，缓下了语气。 “石榴，你们真的还小，都是学生，没经过什么事，不知道社会险恶，人心复杂，万雁鸣算厉害的了，不还是栽进去了？你听我一句劝，你最近还是别见他，别掺和进来，否则只会越来越乱。” “这……有什么关系吗？” “石榴，你知道这两天柳树镇都在传言什么吗？” 石榴摇了摇头，裴嘉松苦笑着又点了一支烟。 “柳树镇中学有个女生叫柳彩霞，你知道不？” “知道，她怎么了？” “她没怎么，但万雁鸣和她走的很近，有人看到万雁鸣去过她家，还骑着摩托车载她一起在旱冰场滑冰……” 听哥哥说到这里，裴嘉楠不由看了一眼石榴， 石榴毫无波澜。 “这些我都知道。” “还有你不知道的， 据说这个柳彩霞和韩东江挺亲密度……而打架那晚，他们几个人在饭庄喝酒吃饭，正好遇到了韩东江，还争吵了起来。反正现在就有这么个传言，说韩万两人是为了柳彩霞争风吃醋，才大打出手的……” 石榴一听，顿时无语。 “这是造谣，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不可能，因为我知道万雁鸣喜欢的是你，可别人不知道啊，总之现在流言越来越离谱了。” “对了，因为你们五中是市重点么，模范高中，结果有两个学生都卷入这次殴打教师的恶性事件中，搞的全市的老师一同学都知道了……” 听哥哥说的那么夸张，裴嘉楠忍不住小声反驳了一句。 “没那么严重吧，也没有都知道，我就不知道。” 裴嘉松没好气的白了弟弟一眼。 “你个书呆子，能知道什么……所以啊，五中校长很恼火，坚决要彻查，要严惩，说实话，记大过就算轻的了。” 说到这儿，裴嘉松想起了什么。 “对了，据说五中老师一听说是一男一女，男生是万雁鸣，还以为女生是你呢。” “是李娜吧？” “对，就是叫李娜，就是她把万雁鸣捅出来的，因为他们一起吃饭喝酒，警察找她问话了么，其实只是问问，和她们都没关系的，要是她胆大点，嘴巴紧点，或许还能糊弄过去……” 石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李娜一直谨小慎微，这个时候选择自保也无可厚非。” “是啊，现在你明白了吧，能自保就自保，牵扯越多，损失越大，现在事情还没最终落定，你要是这个时候卷进来，只会让情况更复杂。” 石榴心里难受，愣着没说话，裴嘉楠替她问了出来、 “可是石榴着急忙慌的赶回来了，难道什么都不做？ ” “是啊，什么都不做。你们能做什么？会做什么？有万家爸妈在，人家就这一个宝贝儿子，能不尽心尽力？别忘了，万家还是有些人脉的，这次要不是招惹了教育局的领导，在柳树镇就能摆平了。” 裴嘉松说着，认真的看向石榴。 “石榴，这个时候，我劝你还是不要去见万雁鸣。他不见你，也许就能乖乖的听从父母的安排，若见了你，搞不好又要冲动犯倔了。” 石榴很聪明，从裴嘉松的话里听出了言外之意。 “他爸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 “什么都瞒不过你，是，我听说他爸准备让他转学。” 石榴倒不诧异，裴嘉楠很是奇怪。 “转学，为什么要转学啊？” “为了逃避这个处分啊。学籍档案不是包含学业成绩和奖惩记录么，一旦处分生效或被正式录入档案，那就跟着学籍一辈子，所以，转学的时机很重要。现在是暑假，趁着学籍系统还没开放，处分未正式生效，现在转学正当时。” “这可行吗？” “怎么不可行？只要主动沟通，积极协商，这边不深究，那边不较真，这个“大过”就记不上了。但是动作必须要快……” 裴嘉楠没说话，看了看石榴，石榴也没说话，似乎早就聊到了这个结局。 “石榴，万雁鸣本来也要转学去东北的，你知道吧？” “知道。” “所以就是提前了而已，这样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对了，听说他们明天就要回东北，先找那边的学校接收……” 石榴还是没说话。 “石榴，这几天你还是回家歇着吧，等事情解决了，不管是处分还是转学，我都第一时间通知你。放心，万雁鸣离开之前，肯定会见你一面的。” 第256章 过来人 匆匆赶回，却不能见万雁鸣一面，石榴是有些失落的。 可是，她又别无选择。 裴嘉松说得对，事已至此，她这个什么忙都帮不上的肇事者，就不要添乱了。 走出饭馆，天已经黑了，石榴决定先去大姐家借住，明日再回林家湾。 “大晚上的，跑来跑去的干啥？要不你就住我家吧？正好我明天要回裴家村，送你回去。” “啊？” 裴嘉松这冒冒失失的挽留，让石榴吓了一跳。 裴嘉楠也觉得不妥，赶紧提醒。 “哥，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咱妈在医院，咱爸在柳树镇，我今晚在医院值夜，家里又没外人。” 裴嘉楠没有再说话，只是脸有些红。他当然想让石榴住在他家，两人也能好好聊一聊，就偷偷看了看石榴。 石榴根本没考虑，一口回绝。 “不用了， 这会儿也不晚，我还是去大姐家吧。” “怎么了？说你们成熟吧，有时候挺幼稚，说你们单纯吧，有时候想的挺多。石榴，我弟这么个老实人，你还对他不放心？” “不是对他不放心，我妈说了，女孩子不能外宿.” “不能外宿？我可听说了，你在柳树镇住过……” 石榴翻了裴嘉松一眼，懒得解释，径直朝前走去。 “哥，你说什么呢，今天真是喝多了……” 裴嘉楠也翻了哥哥一眼，追石榴去了。 裴嘉松确实有点喝多了，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说话有些过。 他追过去，尽力解释着。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这会儿有点晕，不想骑摩托送你了，怕不安全。” “不用你送，我去坐公交。” “那行吧，小楠，你送送石榴。” 裴嘉松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懊恼的摇了摇头，回医院了。 —— 石榴在前面走着，裴嘉楠背着两个背包一路跟随。 “背包给我，你也回去吧。” “我送你去站牌，医院里有人，我这会儿也没事。石榴，我哥喝多了，说话冒失，你别介意。” 石榴笑了笑，没有接话。 对于裴嘉松，她已经不想评价什么了。 此时，石榴的心里很闷，就像这夜色一样，茫茫然看不到方向。她不明白，自己只是想给三姐讨一个公道，为什么事情能演变成这个样子…… 而裴嘉楠的心里很酸，不过并非因为哥哥说的那句话。他相信，就算石榴在柳树镇住过，也一定是因为韩东江的事 他相信石榴，也相信万雁鸣，他更相信万雁鸣已经成功的打动了石榴的心。 也是此时，他才明白，前天万雁鸣为什么说了那么一句话——以后你自己的妹妹自己照顾。 看来万雁鸣知道自己要离开了。 曾经他嫉妒万雁鸣在石榴的身边，现在情敌要走了，裴嘉楠心里却没有任何喜悦。 —— 夏夜的城市霓虹闪烁，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人群，风里混着烧烤和啤酒的味道…… 到了公交站牌，有不少人在等车。 裴嘉楠终于憋出了一句安慰的话。 “放心吧，高中时光转瞬即过，也就两年，咱们就该高考了。” 石榴笑了笑，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伸手去接背包。 “背包给我，你回去吧。” “没事，我陪你等车，看你坐上车。” 石榴还是接过了背包，当她拿第二个背包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差点忘记了，这个背包是你的，你还拿回去吧。” “我又不用，你用吧，这包里不还装着东西呢。” “没什么东西，是你的那本书，还有一些零食，你带回去吧，免得我还要背来背去的。” “哦……那书你不看了？” “看不太懂，也没有时间了，开学就要分科了，也该收收心，好好复习了。” “是啊，不进则退， 是该加把劲了。 ” 面对石榴的拒绝，裴嘉楠不知道该如何坚持，只能把背包又收了回来。 在他的心里，这本书，这本书里的笔记，就是他对石榴的告白和心意，石榴不收，他也不好勉强。 看着对面闪烁的霓虹，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对了，石榴，你准备选文科还是理科？” “文科吧，我理科有些不灵了，尤其物理，越来越费劲了。” “不会吧，你初中时候理科挺厉害的啊。” “那是没什么比较，那时候我唯一的对手就是你了。现在进了重点班，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说到学习，石榴来了些精神。 “你知道吗？我们班有个男生，理科太厉害了，数学经常满分就不说了，高三物理的题他都会了，我们老师说，他这水平，高二都可以参加高考了……” “这么厉害啊！确实有些牛人，比不了的。” “是啊， 你之前说在少年班压力大，我还没体会，现在进了重点班，真是感同身受。” 裴嘉楠看着石榴笑，两人像是回到了初中时切磋学习的时光。 “没想到啊，你也有服输的时候……” “不得不服。” 看石榴确实有些低沉，裴嘉楠转而又安慰她。 “人无完人，你说的那个大神，文科肯定没你好吧？” “这个确实，他文科相对弱一些，但也不差的，那种智商的大神，几乎无短板。” “石榴，你理科也不差啊，只是比不过他而已，但你的文科胜过他了。所以咱们要学会调整心态，别像初中一样门门都争第一，那只会给自己压力。” 裴嘉楠开始给石榴传授过来人的经验。 “我高一刚进少年班的时候也是焦虑，总觉得和人比有差距，再也没有了初中的统治地位。后来慢慢调节好了，其实只要找到自己的优势科目，就能建立自信，然后其他科目没有明显短板，保持整体均衡就好，毕竟最终高考看的是总分啊。” “也是，这么说，我也有优势科目的。” 石榴笑了，只要说到学习，裴嘉楠似乎总能给她带来一些启发和指导。 “那你呢？你一定会选理科吧？你化学一直挺厉害的，现在还是优势学科吧？” “嗯，化学还可以，另外我对生物也比较有兴趣，想着将来……” 裴嘉楠正说着，公交车过来了，候车的人们蜂拥而上。 裴嘉楠有些失落，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看着石榴温暖一笑。 “快上车吧，要不没座了……” 石榴挥了挥手，上车离开了…… 第257章 盛夏的果实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爱情的香气……” 林家湾。 石榴林。 小木屋。 mp3循环播放着莫文蔚《盛夏的果实》。 这首歌去年就很流行了，石榴当时对它并没什么感觉，这个暑假却开始后知后觉的迷恋。 “我以为不露痕迹，思念却满溢，或许这代表了我的心……” 回来三天了，万雁鸣那里还没有任何消息。 石榴叹了口气，心里莫名忧伤。 —— 因为大姐的身体已经恢复，夫妻关系也已和好如初，石榴就没在大姐家停留，次日一早就回了林家湾。 家里依旧是老样子，母亲沉迷打牌，父亲沉迷扎笤帚。 小屋的墙上又挂满了扫帚和簸箕，只是似乎已经没有人需要它们了…… 石榴不愿待在家里听麻将噼里啪啦，就让父亲把林子里的小木屋修整了一番。 父亲很乐意做这些活计，修缮小木屋的同时，又在合适的位置绑了一个吊床——这儿就成了石榴最爱待的地方。 原本林子里也是不安静的，尤其暑假里，总有小孩进来追逐玩闹，但他们大都在林子入口的地方。 这是林子后面，挨着有一片乱坟，一般情况下小孩不敢进，大人也不让他们来。 也正因如此，石榴有了难得的一片清净之地。 本就是自家的林子，这里还埋着三姐、爷爷和傻子叔叔，石榴丝毫都不惧怕，反而悠闲自得。 因为这里非常安静，少有人至，有时候会跑来一两只刺猬，小鸟也变得胆大起来，停在小木屋上唧唧啾啾…… 虽然不喜欢听麻将的噼里啪啦，石榴却喜欢听小鸟唧唧啾啾…… 她在小木屋里学习，学累了就躺在吊床上听歌，晃悠着晃悠着就睡着了，这一睡就是小半晌…… 睡过头的时候，父亲就会拎着饭菜送过来，反正这里凉快，他也会在这儿歇上一会儿，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几句。 父亲不管家事，也没问二姐在广州的情况，只是关心老大彩衣的情况。 听说彩衣现在过得不错，夫妻和睦，他就放心多了。 —— 这日中午，石榴赶着写了一张试卷，所以耽误了些时间，就在她准备回家吃饭的时候，阮小玉拎着饭桶来了。 “妈，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啊。妈现在想见你一面都难，上学时候在学校，放假了天天泡在这林子里，你上辈子是护林员啊……” “你不是忙着打麻将呢，怎么，今天赢了输了？” “嗨，你妈我也就这一个爱好，打牌解个心忧，输赢都无所谓。来，快吃饭吧。” 阮小玉打开饭桶，里面是番茄鸡蛋捞面条。 白的面条，红的番茄，黄的鸡蛋，碧绿的空心菜再码上点黄瓜丝，看起来十分爽口。 “妈，今天你做饭啊？” “你怎么知道？这面条还写名字了？” “看样子就知道，你做的饭样子好看，味道么，就没样子好了……” 石榴哈哈笑了起来，阮小玉轻轻打了她一巴掌。 “快吃吧，一会儿面条都坨了。放假不给老子做一顿饭，还挑三拣四的……” 石榴做了个鬼脸，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虽然母亲做的饭没有父亲做的好吃，只是注重样子，但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对了，妈，今天有没有电话？有电话记得叫我啊。” “你等谁的电话呢？一天问好几遍。有事直接打过去不就行了？” “哎呀，有电话叫我就行，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行行行，长大了，翅膀硬了，一个比一个有主意，不让管不让问的，我装聋作哑，行了吧。” 阮小玉装作生气的样子，可石榴不吃这一套，继续吃饭。 看女儿不理她，阮小玉终究忍不住了。 其实自从石榴忽然从广州回来，她就想好好问问彩霞在广州的情况，但石榴总是敷衍了事。 今天她特意来到林子，就是要弄个清楚明白，尤其是彩霞男女交往的问题。 “石榴，你给妈说，你这次去广州，到底见没见到彩霞的对象？” 石榴装作没听见，阮小玉继续问。 “他是不是有家有口了？” 石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继续秃噜面条。 “他是不是年纪挺大？你姐总是不回来，是不是已经给人家生儿育女了？” 眼看母亲越说越离谱，石榴终于憋不住了。 “哎呀，妈，我终于知道有些谣言是怎么来的了，这别人没造谣呢，你先给自己闺女造谣了。什么年纪挺大，什么生儿育女，我姐忙着开服装厂呢！” “啥服装厂？她之前不就是干这个的？” “之前是人家的厂，现在是她自己的……不对，也不是服装厂，是开发一个品牌，我跟你说不明白，反正你放心就好了，我二姐可厉害了，我都佩服她。” “真的？那还好，彩霞这闺女从小就有野心，不服输，爱折腾，也能挣钱……不过女孩子挣钱是关紧，但嫁人更关紧啊。” “妈，你怎么又来了……” “你二姐年纪可不小了，再耽误几年就真晚了，到时候成了老姑娘就真的嫁不出去了，还是得早做打算。” 石榴无奈的看了母亲一眼，把饭盒收了起来。 “不吃了，吃饱了。” “石榴，你到底见没见到那个人啊？他不准备离婚？” “哎呀，我就去了几天，谁也没见着，就看我姐忙活了。她正忙着搞事业挣大钱呢，妈， 你可别给二姐拖后腿。” “这怎么是拖后腿？如果那人不合适，咱在家里给她介绍个对象也行啊，彼此知根知底的……” “妈，妈，妈，这些事你直接和二姐说，和我说没用。” “你二姐不听啊！” “我也不听，你还是回去打麻将吧，我要睡觉了……” 好不容易撵走了母亲，吃饱喝足的石榴躺在吊床上听歌。 困意涌来，迷迷糊糊的石榴隐约听到一阵吉他声，好像有人来了。 第258章 甜蜜蜜 蝉鸣，花香，浅眠，惊梦。 石榴花盛放的午后，吉他声是渗进梦境的。 先是几粒零散音符，像是春日叮咚的小溪，渐渐漫成流淌的大河……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 熟悉的歌声穿透梦境，林石榴渐渐清醒。 树影间漏下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一时睁不开眼睛，也分不清这歌声是mp3传来的，还是——他来了。 想到这里，石榴猛然清醒，她睁开眼睛循声望去——果然，小木屋的台阶上，一个白衣少年正抱着吉他浅吟低唱。 “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 斑驳光影里，石榴花在枝头炸开绯红的旋涡，将他的白衬衫氲成绯色，像一团绚丽的云霞。 "；万雁鸣？"； 石榴又惊又喜，吊床晃出涟漪。 她想要坐起来，万雁鸣用眼神制止了她，石榴干脆继续躺着，看万雁鸣弹唱…… 这个距离，这个角度，都是刚刚好，刚刚好看到他的全貌，刚刚好看清他的侧颜。 石榴知道万雁鸣长什么样子，却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的盯着他看过。 万雁鸣个子很高，向来是人群里拔节生长的白杨，此刻屈膝坐在小木屋前，倒显出少年特有的纤薄。 蓬松的头发下，他的额头，他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的嘴唇，甚至滚动的喉结，纤长的手指，都被阳光镀上毛茸茸的金边。真好看——石榴在心里赞叹。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花……” 歌声停了，石榴却还盯着那俊美的轮廓发呆。 直到万雁鸣收了吉他，笑着朝她走过来。 “唱完了？”“看够没？”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歌太好听了，还想听。” “不给听了，但可以看。” 万雁鸣不由分说的挤坐在吊床边，倾身看着石榴，一脸的坏笑。 “是不是从来没有发现我这么帅？” “救命，这个人好自恋啊。” 石榴撇着嘴翻个身，却又忍不住瞟了他一眼。 她也很奇怪，不过半个暑假没见，怎么万雁鸣忽然变得这么顺眼。 “多看看吧，以后就看不到了。我今天可是特意打扮了一番，这发型新做的，衣服新买的……” 万雁鸣笑着甩了甩头发，唇角扬起时有转瞬即逝的梨涡。 可惜，帅不过三秒——因为单人吊床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一头的绳子忽然就断了。 眼看石榴就要摔个嘴啃泥，万雁鸣顺势伸开大长腿，躺了下来以身为垫——石榴结结实实的跌在了万雁鸣的怀抱里。 好在吊床绑的不高，地上的泥土也很松软，两人像两枚瘦月硌进盛夏的云絮。 夏风裹着花香和甜香，肆无忌惮的吹着，撩开石榴发梢的刹那，万雁鸣看到石榴的耳垂后有颗可爱的小痣。 “早知道你会摔。” 万雁鸣笑着，沾着草屑的左手扣住了石榴的腰窝，指尖微微发颤。 “都怪你太重了……” 石榴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万雁鸣捉住手腕，轻轻的按在了胸口。 "；这叫地心引力实证教学。"； 吊床还在晃，不知是风还是心跳。 而十七岁少年的胸膛，也比想象中坚硬。 万雁鸣滚动的喉结近在咫尺，睫毛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这是石榴跌进他怀里才看清的细节。 这一瞬间，聒噪的蝉鸣忽然轻了，只有彼此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的鼻尖蹭过耳垂的小痣，发梢扫过滚烫的耳廓，小鸟忽然飞过，石榴忽然清醒。 她狠狠掐了一下万雁鸣的胸口，万雁鸣吃了痛，这才松了手。 两人站了起来，各自打扫着身上的泥土和落花。 石榴稳了稳心神，捡起了掉落的书和mp3。 “万雁鸣，你什么时候来的？” 万雁鸣揉着胸口苦笑。 “来好久了，你正睡的小猪一样。哎呀，真疼，你下手可真狠……” 石榴没有理会他，转身走到了小木屋，拿起吉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刚才的歌真好听，是什么歌？” “许巍的《蓝莲花》，我才学的。” “好听，再唱一遍吧。” “不，再唱我要唱情歌。” 万雁鸣挤在石榴的身旁坐下，晃了晃，开着玩笑。 “这小木屋能承受咱俩人的重量吧，别一会儿小木屋也塌了。” 石榴瞪了他一眼，随手拨着弦。 “你怎么进来的？又走的小道？” “是啊， 来过两次了，还能记不住路。”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叫心有灵犀。你就说吧，刚才我是不是悄悄闯入了你的梦里？” “嗯，要不是从吊床上摔下来，差点以为是做梦……” 万雁鸣遗憾的叹了口气，坏笑着伸手揽住了石榴的肩。 “如果真是梦，你掐我就不会疼，我就能在梦里对你为所欲为了。” “再不正经说话，我就不理你了！” 石榴啪的打掉了万雁鸣的手，把吉他塞到了他的怀里。 “快点，再唱一首。” “太厉害了，你温柔点，求我，我就唱。” 石榴先是凶巴巴的的瞪了万雁鸣一眼，随后假惺惺的眯起眼睛捏着嗓子，来回摇着他的胳膊。 “小鸣鸣，求求你了，再唱一首吧……” 一句话没说完，两人同时爆笑起来。 “哈哈哈，林石榴，你撒娇的样子好假啊！你还是凶我吧！” 石榴大笑，继续捏着嗓子。 “小鸣鸣，人家求求你了，再唱一首吧……” “好好好，我唱，我唱！” 万雁鸣笑的喘不过气来，赶紧求饶。 他拨弄着吉他，一时想不到唱什么歌，扭脸想问石榴，却看到她还在大笑。 石榴素来清冷，很少笑的如此开心，于是，万雁鸣心中一动，开口唱了起来。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幽静的林子里，吉他轻弹，歌声婉转，两个年轻人互相依偎着，用甜蜜的笑容掩饰着离别的忧伤…… “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 第259章 男朋友 夕阳终要落下，离别总会到来。 纵使再怎么小心翼翼的回避，终究还是要面对别离。 当一缕夕照卡在琴弦间，一朵石榴花坠地，万雁鸣拨弦的食指悬在半空，将尾音淬成悠长的叹息。 他说起吉他，没去看石榴，而是故作轻松的环顾着林子。 “别说，你还真会享受，这里清净凉爽，空气清新，真是绝佳的消夏胜地。我要是不走的话，以后每年暑假都来这里避暑……” 石榴闻言，浅浅的笑了。 “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天吧。” “转学的手续都办好了？” “办好了。” “那还挺顺利的。” “嗯，学校的处分也取消了，嘿嘿，只要我跑得快，它就砸不到我。” 笑过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事已至此，谁都不想再提韩东江的名字，只想说些开心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万雁鸣故意装作兴致勃勃的样子。 “对了，我爸真厉害，还好他提前筹谋，这次转学手续才能办的这么顺利。” “怎么说？” “上学期开学，我不是才在那边学校待了一个月么，现在转过去毫不费力，还是原来的班级，我怀疑那些同学还记得我呢。” “那挺好，这样你就不用重新适应了，转学生最难受的就是适应新环境。不过你这么活跃，肯定没问题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问题，我也很脆弱，怕孤独的好吧？” 万雁鸣委屈巴巴的示弱。 “你还怕孤独？那我教你，联欢会上弹着吉他，就把刚才的歌唱一遍，我保管女生立马围过来追你。” “那不行，我只唱歌给你听的。” 石榴嗤了一声。 “军训晚会，还有元旦晚会，都是谁在台上唱歌呢？像只开屏的孔雀……” “是，我是唱了，那是因为你在台下啊。军训的《最美》是唱给你的，元旦的《丁香花》也是唱给你的，还有刚才的《蓝莲花》都是专门为你学的。” 看万雁鸣一脸认真的样子，石榴心里很是感动，但为了掩饰情绪，她故作夸张的点了点头。 “嗯，太荣幸了，实在太荣幸了。你知道吧，刚才你坐在这里弹唱的样子，闪闪发光的像个明星。你说，你以后不会真的成明星吧？要不先给我签个名？ ” “我？明星？你太抬举我了。” 万雁鸣哈哈大笑，转而想到了什么。 “不过也不一定哦，曹瑾准备考北电呢，还说要拉着我一起学表演。” “北电？什么北电？” “北京电影学院啊！就是专门培养演员明星的地方，属于艺术院校，文化课分数会低一些。” “哦……” 石榴敏锐的捕捉到了信息。 “曹瑾也转回东北了？” “没有，她应该按照原计划， 高二结束才转过去， 不过今年暑假她就在东北了。那边艺考发达，培训机构比这边有经验，还有艺考强化班，听说是文化课和专业课集训……” “哦，那挺好。曹瑾确实漂亮，有明星潜质。” “她漂亮吗？都这么说，我不觉得。我还是觉得你漂亮。” “我……我漂亮吗？” “你不是漂亮，你是聪明又漂亮。石榴，你知道我从东北回来的一路都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想你，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想我们不打不相识，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什么时候？” “很早的时候，应该是军训时候第一次认识的时候。总之一开始我就喜欢你，你很特别，很勇敢，很聪明，我喜欢聪明的女孩。” 万雁鸣直接又真诚的表白，让石榴有些惭愧。 这份愧意憋在心里很久了，此时她决定直言以告。 “万雁鸣，其实我一开始和你走的近，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想听我唱歌啊？” “不，我听别人说，你是江湖老大，很厉害，还有背景，就想着或许能借助你的力量对付韩东江。” “哦……” 万雁鸣恍然大悟，不由的笑了出来。 “那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原来我这只东北虎是个纸老虎。” “不，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那么多，就是想让你找人揍他一顿，没想到后来事情越来越复杂……” “这就好啊，说明咱们不改初衷，忙活一圈回到初心，最终还是揍了他一顿。” 万雁鸣的幽默，弥补不了石榴的愧疚。 “万雁鸣，你生气吗？” “生什么气？” “我和你交往，一开始是有目的的……” “为什么要生气？这很正常啊，说明江湖大哥的地位就是我吸引你的魅力，我很荣幸的。” “什么意思？” “说你聪明，怎么又笨了？就像你刚才说的，我唱歌的时候像开屏的孔雀，说明唱歌也是我的魅力。如果你不是因为我的地位，而是因为我的歌声接近我，难道我会不高兴？” 石榴对万雁鸣这一番理论似懂非懂。 “相反，我很高兴，别人都把我传的凶神恶煞一样，你竟然不怕，也不嫌弃，说明你接纳并欣赏之前的我，这也正是你与众不同的地方。” 万雁鸣暖心的安慰，让石榴笑了起来，但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出来。 对于这个暖心的男孩，她心里有愧疚，也有不舍，总之是说不出来的酸涩。 “好好的，怎么还哭了……” 看到石榴流泪，万雁鸣的心里也很难受。 其实他和石榴一起经历这么多，确实都和彩衣的事情有关，但如今，一切都结束了，并且是一个并不如意的结局。 他故作轻松的逗着石榴。 “很少见你哭啊，这次的眼泪是为我流的吗？” 他伸手想帮石榴擦泪，石榴低头躲开了。 万雁鸣收回了手。 “对了，你刚才说最初接近我，是因为我的大哥地位，那么现在还和我交往，不是因为这个了吧？ “嗯，现在不是了。” “那现在是什么？” “我也说不清，总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朋友还不够，可不可以给我升级一下？” “升级？什么升级？” “从朋友，升级成男朋友。” 万雁鸣深情款款的看着石榴。 第260章 三个字 盛夏的晚风带着尚未褪尽的余温，忽然变得潮湿甜腻。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细细的，从某个角度看去，这两个人影的姿势像是在拥抱。 “林石榴，你就答应了吧。看，它们都抱在一起了。” 万雁鸣指了指地上的影子，又调皮的晃动着脑袋，寻找着合适的角度。 “再不答应，他就要亲她了！” 花影里，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轻轻靠近另一张秀美的侧脸，甚至还轻轻撅起了嘴，像极了亲吻的模样。 “哇，我终于知道电视里有些亲密镜头是怎么拍的了……” 万雁鸣一边摆拍一边欣赏，石榴哭笑不得，往一旁闪了闪。 “石榴，快看，她都答应了……” 万雁鸣指着地上的影子，再三追问石榴的态度。 石榴看着那两个影子，却莫名想起了某日新华书店里的情形…… 那天，她和裴嘉楠在图书馆躲雪，她帮他扫落肩头的落雪，他好为人师的督促她上进，阳光下两人说说笑笑，书架上的两个人影大约也是这般模样…… 记得那天裴嘉楠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她说，我喜欢你。 也许在那一刻，她是真的心动了，也是真的认真的。 她不记得她回了什么，或者什么都没回，只记得当时阳光很暖，空气很甜——可几乎在一夜之间，忽然什么都变了。 承诺或者表白，消散的比那日的雪还快，一切变得了无痕迹。 也许青春就是多变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要知道，裴嘉楠是多么内敛、多么严谨的少年，他从来都不会浮夸，不会妄言，可他的情意都能如烟消散——可见　所谓心动，所谓喜欢，不过是青春的荷尔蒙在某刻的冲动而已，不足以信，也不足以认真。 就像她这几日最爱听的歌里唱的——“你曾说过，会永远爱我，也许承诺不过因为没把握……” 何况，眼前人是万雁鸣——潇洒帅气，永远不缺女生追逐的万雁鸣。 想到这里，石榴还是冷下心来，对着万雁鸣开起了玩笑。 “答应什么，都要转学了还不老实，等你去了东北，还会缺女朋友吗？” 石榴的回答，让万雁鸣心中一凉。 虽然两个人经常开玩笑，但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何况，万雁鸣喜欢林石榴——这是整个五中都知道的事情，石榴肯定也知道。 可她还是不肯面对，不肯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说实话，万雁鸣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太计较。 毕竟，他们即将别离，如果在这个时候确定了恋爱关系，岂不是片刻甜蜜都不得，以后却要备受相思煎熬之苦？ 那也太不甜蜜了。 何况今日的表白似乎有些仓促， 没有一束鲜花， 没有一个礼物，也没有一群见证者。 也罢，等他们考上理想的大学，再度重聚之时，他要让所有人见证——他万雁鸣是林石榴的男朋友。 虽然如此，万雁鸣还是有些不死心。 反正已经表白了心思，不如把心里的话统统说出来。 “石榴，你心里还有裴嘉楠吧？” 石榴愣了一下，幽默的否认了。 “没有，作为重点高中重点班的重要一员，我心里只有学习。” “好吧，不让我做你男朋友也行，反正我都要离开了，免得让你徒增相思，不过……” 说到这里，原本嬉皮笑脸的万雁鸣，忽然认真了起来。 “裴嘉楠这小子，你还是离他远点。” 石榴闻言，觉得莫名其妙。 “为什么？” “别管为什么，离他远点就对了。” “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偏见？他是他，他哥是他哥，两兄弟性情和为人还是不一样的，其实他……” “看看，暴露了吧，我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开始替他说话了。” “不是，我说真的，裴嘉楠人品确实不错，和他哥不一样的。” “我没说他不好，我只是说你和他不合适，没我合适。” 万雁鸣的武断专行，让石榴觉得奇怪。 她从小就是个倔强的性子，最不喜欢别人对她的事指手画脚，今天万雁鸣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她自然不会盲从。 “为什么不合适？我觉得挺合适。” “嘿，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性子，专门和人对着干。” 万雁鸣哈哈大笑，但此时他也不好说明原因。 一来，目前石榴和裴嘉楠的兄妹关系并不能百分百确定 ，二来，高考在即，那些孽缘旧账实在不是纠结的时候。 就像裴嘉楠之前和他的君子之约——高考之前，他们都要守护好石榴，谁也不要僭越。 想到这里，万雁鸣调整了语气和角度。 “裴嘉楠确实不错，聪明勤奋，真诚善良，成绩又那么好……如果他成了你男朋友，他肯定对你掏心掏肺，但我还是有意见。我走之后，你必须离他远点。” “哦，莫非你是吃醋了？ 看万雁鸣认真了，石榴又开始逗他。 “是啊，我吃醋，我太酸了，原本你们就相识在先，如今我又被调走了，那我还能竞争过他吗？要知道，他身上的优点我几乎都没有……” “倒也不用这么谦虚，因为你身上的优点，他也没有。” “可是我还是有危机感啊，反正你一定要离他远点，不要理他，等我回来。” “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回来啊，怎么这么问？不就是转学么，又不是出国。再说，我外婆在这里呢，她把我从小带大，如今她年纪大了，我肯定要经常回来看她的，当然，也要看你。” 石榴笑了。 万雁鸣的真诚和温暖，她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但她的歉意，还没有明明白白的表达出来。 所以，石榴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了万雁鸣。 “万雁鸣，我要郑重的给你说一声，对不起。” 万雁鸣原本期待的眼神瞬间黯淡，无奈的自嘲了起来。 “嗨，白高兴一场，可惜了，这三个字不是我想要的三个字。” “可这是我最想和你说的三个字。” “请收回，我不需要。林石榴，记住，你还欠我三个字。” 第261章 小别离 暮色里，万雁鸣和林石榴在彩衣的坟前默默伫立。 石榴明白万雁鸣的意思，也知道他想听哪三个字。 但眼下，她只想向他说声对不起。 从相识到现在，万雁鸣付出了多少，或许一开始她还不十分清楚，但现在已经全都知道了。 她很感动，真的很感动——有人能对她的事情如此伤心，有人能坚持不懈的为三姐求个公道。 虽然最终没能如愿，但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努力和坚持，如今他们才能问心无愧的站在三姐的坟前。 “万雁鸣，谢谢你为三姐做的一切。”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也不要说谢谢，这是我心甘情愿做的。是，我承认，一开始是因为你，但后来就不是了。” 说到这里，万雁鸣郑重的看向石榴。 “石榴，我在这里郑重向你承诺，三姐的事，我肯定不会忘记，只是需要等，等我成熟，等我强大，我一定会给三姐讨个公道。” “不，万雁鸣，以后忘了这件事吧。” “为什么？” “去了东北之后，好好学习，再也不要想这件事了。即便以后考上大学，也不要再管了，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再把你拉入深渊，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怎么会不值得呢？” “姓韩的那个烂人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三姐知道我们的心意就好，反正她已经去了，她知道我们为她尽力了就好。” 石榴说着说着，已经泪流满面。 万雁鸣见状，也不想再争执下去，反正这件事注定要搁置了。 他拉着石榴离开了坟地，走向不远处的小木屋，又坐了下来。 石榴刚才的一番话让他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母亲对石榴的态度。 他听外婆说了，出事那天石榴打电话找他，却被母亲接到，狠狠的骂了她一顿——这应该就是石榴后来没有再给他打电话的原因。 其实石榴突然从广州回来，他就明白了石榴的心意。 她是关心他的，也是明白他的。 此时，他也想为自己的母亲辩解两句，免得未来婆媳隔阂。 “其实我倒是该向你说声对不起，我听外婆说，那天我妈在电话里骂你了，你别生气，她就是急脾气，那天太着急了……” “我不生气，我特别理解她。” “真不生气？” “真的。你不让我说对不起，那你也不要说对不起，我们之间不需要。” 石榴的话，这个“我们之间”让万雁鸣心花怒放，他忍不住又为母亲辩白起来。 “其实我妈挺开明的，她也一直挺喜欢你，就是韩东江的事上有点误会……” “我都明白的，对了，今天你妈让你出来啊？” “让啊，她又不是法西斯， 还能禁锢我的人身自由啊。” “那她……知道你来这里吗？” “知道的，我告诉她了，我要来见你，临走之前，我必须见你一面。” “那她说什么？” “她说，让我好好和你告别，希望我们以后能一起努力，争取考入同一所学校，那样就能真的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万雁鸣无奈的笑了起来。 “看看，我妈不愧是做生意的，这算盘打的好吧？” “什么意思？” “她为了激励我，无所不用其极啊！我这成绩和你差了一大截，能考的和你一样学校吗？” “那也不一定，你们那边的分数线不是低一些吗？也许正好弥补了这个落差。再说，只要你肯努力，超过我不是难事。” “算了吧，在学习这件事上，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的那点天赋，怕是都在音乐上了……” 万雁鸣叹了一口气，又拨弄了几下吉他。 只是随手弹奏的几个音符，似乎都蕴含着无限的情意。 只是，这样的音乐在这样的黄昏时刻，很轻易就惹起了无限愁绪…… 随着林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两人知道，分离的时刻也越来越近了。 万雁鸣努力的寻找着不太忧伤的话题。 “对了，我爸说，他在广州见到你们了，真的假的？” “真的，我们还一起吃了饭。” “哦，我和二姐说过，你们住的小区我知道，离我们常住的酒店不远，我本来还想着去广州找你呢，结果我还没去，你就回来了……” 万雁鸣说着住处的事，石榴的心里却有些忐忑。 她不确定，知道了二姐秘密的万父，会对万雁鸣说些什么，他心里对林家的印象又会是什么…… “你爸还说了什么？” “别的没说啥了，就提了一嘴，说见到你和二姐了。他现在挺忙的，转学的手续还没完全办妥……” “哦……” 石榴低下头，没再问了 。 她也不明白，素来不惧闲言碎语的她，怎么突然这么在意万父对她家的看法…… 就在这时，林子那头传来几声喊叫。 “石榴，石榴！” 是父亲的声音。 因为到了晚上，这边光线昏暗，也会有不少蚊虫，所以石榴一般黄昏时分就会离开小木屋了。 看来晚饭已经做好，父亲在叫她回家吃饭了。 石榴“哎”了一声，依依不舍的看向了万雁鸣。 “我得回家了。要不……去我家吃个饭？” 万雁鸣知道，离别的时刻还是到了，虽然石榴的邀请让万雁鸣十分心动，可他还是忍住了。 他看似大大咧咧，实际是个很讲究的人。 尤其第一次见石榴的父母，就这么两手空空，实在唐突无礼了。 何况，其实今天他是求了母亲很久，才得以出门的，如果回去太晚，说不好又是狂风暴雨。 “算了，我也该回去了，以后找时间专门拜访。” 万雁鸣说着，开始收拾自己的吉他。 “石榴，你以后学习不要太用力了……” “啊，为什么？” “怕你累着，也怕你考的太好了，我怎么追也追不上啊。” 万雁鸣想开玩笑，但终究还是笑不出来了。 “我走了，让我抱一抱，正式抱一抱。” “不，太热了。” 石榴拒绝了。 万雁鸣苦笑一声，挥了挥手，背起吉他，转身走向出口的小路。 就在他的身影快要隐入林中的时候，石榴跑过来，从后面抱住了他。 “保重。” 万雁鸣愣了一下，轻轻的抚摸着环在他腰间的手，又拍了两下。 “我走了。” 万雁鸣走了，石榴依旧站在暮色里。 过了一会儿， 出口处传来一阵摩托轰鸣，还有三声鸣笛，随后石榴林就陷入了一片寂静…… 第262章 第一 夏天悄悄过去，新学期开学的这天，干旱已久的城市下起了雨。 九月的雨像揉碎了的云絮，把五中的校园笼在朦胧的纱帐里。 五颜六色的雨伞像移动的花丛，在通往教学楼的石板路上漂移，还有五颜六色的凉鞋，啪嗒啪嗒的踩着水坑，溅起一朵朵水花…… 石榴没有打伞，用塑料袋裹着新领的练习册穿过人群。 她喜欢这淅淅沥沥的小雨，哪怕它是让人忧伤的。 毕竟，青春是忧伤的，更是快乐的——哪怕阴雨也挡不住他们灿烂的笑容。 几个女生从石榴身边追逐着跑过，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惹出一连串清脆的笑骂。 路过公告栏的时候，看到这里张贴着新的分班名单，石榴驻足，扫视一眼。 普通班的人员变动并不显示，只有一批被新选入重点班的人员名单——果然，李娜的名字赫然在列。 不过，她没有和石榴分在一个班，而是分在了隔壁重点班。 挺好，李娜终于如愿了。 石榴笑了笑，转身离开的瞬间，身边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李娜。 只是，李娜并没有和石榴打招呼，而是径直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个女孩的影子在积水里短暂交叠。 石榴忍不住扭头看了看——那个曾和她分享秘密的姑娘，鬓边的新发卡在雨幕里闪着冷光。 等石榴进了教室，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一个暑假不见，同学之间充满了新鲜。 相熟的同学互相问候着，讨论着彼此的变化。 "；张小峰，你去非洲挖煤啦？怎么晒的这么黑！"； “我天天帮我妈干农活，能不黑吗？还说我，你不也黑了？” “我是去北京参加夏令营了，瞧，这是故宫的纪念徽章。” “快给我看看。” “行啊，拿好吃的来换！” “给，我妈炒的南瓜子……” 此起彼伏的嬉闹声中，时尚的城市男孩炫着夏令营的纪念徽章，晒得黝黑的农家少年大方的掏出母亲自炒的南瓜子…… 附近的同学一拥而上，把那些焦香的南瓜子哄抢一空。 石榴发现，经历了2002年的夏天，同学们似乎都长大了，至少都长高了——所有人都像抽条的竹子，校服袖口普遍短了一截。 其实这个夏天，石榴也长高了几厘米，只是那些叽叽喳喳的蝉鸣，似乎永远留在了那个离别的黄昏。 除了万雁鸣和李娜，石榴还没有几个可以尽情玩闹的朋友。 她选了前排靠窗的位置坐下，默默整理着新书。 地面的瓷砖湿漉漉的，隐约渗着苔藓的腥甜，窗玻璃蒙着水雾，上面还有别人留下的涂鸦…… 整理好书桌和课本，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石榴干脆趴着看起雨来…… 雨还在下，窗台上有两只麻雀在躲雨，还有一只小蜗牛缓慢又努力的趴着，留下一条弯弯曲曲的轨迹。 石榴正看的入神，忽然一个男生抱着篮球从外面跑进来，带进一阵裹着青草味的凉风，惊飞了窗台上躲雨的麻雀。 那一刻，窗户玻璃朦胧的人影让石榴有片刻的恍惚，她想到了万雁鸣。 但重点班里哪有万雁鸣，普通班里也没有万雁鸣——万雁鸣是真的转校了。 听同桌说，那是从别的学校新转来的学生，名叫周安，据说是一中的尖子生…… 一中的学生为什么转来五中，石榴虽然疑惑，也不想探究。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经历。 上课铃拖着长长的尾音钻进门缝，同学们正襟危坐，班主任推门而入。 他先是介绍了新转入的几名同学，同学们鼓掌欢迎，却无人提到从重点班转出去的人，仿佛他们不过是黑板一角的粉笔印，早被值日生擦得干干净净。 只有迎来，没有送往，就像离开的万雁鸣一样。 开学第一课，校风校纪——鉴于暑假里学生殴打老师的恶劣影响，五中决定加强校风校纪建设，坚决杜绝早恋， 杜绝校园霸凌，杜绝打架斗殴，一经发现， 严惩不贷。 班主任说这些话的时候， 同学们有意无意的朝石榴这边看来。 谁都知道，学校这前所未有的严厉举措是因何而来。 暑假里，五中学生殴打老师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校园，而肇事者正是那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校园老大——万雁鸣。 虽然当事人已经转校，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五中，却还是留下了一丝悲情色彩…… 同学们私下讨论着，拼凑着自己知道的细枝末叶。 听说五中是有两个学生牵连其中的，一男一女，男的就是万雁鸣，女的却不是很确定。 大部分人以为女主是林石榴，毕竟万雁鸣对林石榴的殷勤，全校的师生都看得见。 也有部分学生说女主是李娜，因为李娜的家就在柳树镇的。而且听说那个时候，她被学校领导谈话了。 总之，尚未沉寂下来的流言，随着开学又掀起了一波热潮——万雁鸣的名字像跳跳糖似的在人群里炸开，混着“英雄救美“和“转学真相”的碎片。 人们在争论的同时，甚至开始臆想和揣测，万雁鸣究竟喜欢的是林石榴，还是李娜…… 好在，重点班的同学相对内敛，对八卦的兴趣不是那么大，即便偶尔议论，也会注意尺度，并不会在石榴面前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所以，这些流言对石榴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困扰。 毕竟，再大的事情也已经过去，如今他们更在意的是成绩、排名和竞争。 所以，在重点班里，同学之间似乎没有太醇厚的友情，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骄傲和倔强，或明或暗的竞争、较劲。 本就因为万雁鸣的事情生了些隔阂，又从朋友变成了对手——石榴和李娜的友谊，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不过，林石榴并不在意这些。 从小到大，她都习惯独行，尤其在三姐离开之后，她已经不畏孤独。 何况，虽然才高二，重点班的他们已经提前进入高三备考状态，学业繁重的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哀悼逝去的友情。 平日除了上课、刷题，石榴就是泡在图书馆，实在疲惫苦闷的时候，她就去运动场跑上几圈，直到大汗淋漓——从初中开始，这就是她排解压力的办法。 终于，当她再次驻足公告栏前，看着刚刚张贴好的月考成绩单，林石榴的名字稳居第一。 第263章 虎入深山 学霸林石榴独自美丽，成了五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在同学们看来，这个短发女孩冷若冰山，强的可怕，唯一能让她有些笑容的，就是班主任每周发放一次的信件了。 因为他们是重点高中重点班的重点苗子，连往来信件都是被严格管控的，由班主任亲自收集，集中发放。 每周五下午放学之际，班主任拿着一沓信件站在讲台上，像平日发卷子一样，一个一个叫名字——叫到谁，谁就上去领信。 这种做法，被同学们戏称为“公共行刑”。 毕竟，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不会有太多的社交，也不该有太多的信件，一旦信件过多，就会被怀疑过度社交或有早恋嫌疑。 尤其新开学不久，学校就因为信件问题出过几次事故。 有个高三女生因为学习压力大， 和一直信件来往的笔友发生了口角，写信断交，结果对方竟然循着地址直接找到学校，指名道姓的要她一个解释，冲动之下甚至出手伤人…… 还有一名高一新生的信件，因为重名被送错了对象，结果导致信件内容被公之于众，肉麻的话语被全校张扬——校外恋爱也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 这几次风波，在加强校风校纪建设的关头，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 于是，学校对学生信件的管控就更密切了。 虽然学校不能剥夺大家的通讯权力和交友自由，但还是会想方设法的在一定程度上给这些同学造成压力。 至于重点班的信件，更是被严格管控。 重点班所有同学的信件都由班主任收取保存，每周发放一次。 当然，这些信件老师绝对不会私自拆开，却会研究发信人，以便从一些细节里掌握每个学生的思想动向。 这种被监视和窥探的感觉，让收取信件的同学浑身不自在。 特别是有些交友广泛的同学，一次能有四五封信件，这也会让同学议论和侧目。 如此一来，同学们的信件就越来越少。 但林石榴的信件，却每周准时一封。 所以，对于林石榴而言，每周五的夕阳总比往常红些，也更值得期待。 可是，班主任的脸色却越来越严肃了。 因为林石榴收信的这个频率实在太可疑了，分明是情书的节奏。 而且，班主任很清楚，这些地址为东北某校的信件都来自五中昔日的风云人物——万雁鸣之手。 原以为万雁鸣转走了，两人也就没什么纠缠了，没想到信件来往如此频繁，还被全班同学看在眼里，影响实在不好。 可是，除了信件有些多，林石榴的学习态度，成绩名次又无可挑剔，这让班主任也不好说什么。 在五中，成绩就是实力，就是尊严，就是发言权。 所以，班主任每次让林石榴领信的时候，总是意味深长、欲言又止的样子。 石榴被盯得不自在，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她早就给万雁鸣说过，信件往来不要太频繁，但他根本不听。 其实在刚开学不久，万雁鸣就寄来了信。 第一封信里，他还是相对正经严肃的，简单讲了下自己转学的情形。 原本以为只是转学，不用搬家，不过父母并不放心他一个人长期在异地，于是母亲决定陪读。 他们关了这边的店面和生意，将剩余的货物和资源都转给了朋友。而给他和母亲安排好后，父亲就去了南方，好像准备做茶叶生意…… 看到这里，石榴才明白，难怪她之前路过礼品店门口的时候，发现万家的礼品店已经换了模样，变成了一家五花八门的文具店。 万家为了万雁鸣的这次转学，付出的代价实在不小。 毕竟，万母已经在这边做礼品批发生意好几年了，这一下子搬离，割断了之前的人脉资源，损失的岂止是这些货物？ 想到这里，石榴十分愧疚。 还不等她写好回信，万雁鸣的第二封信就来了。 信中的万雁鸣，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幽默。 他说新学校适应很快的，他这只东北虎可谓虎入深山，如鱼得水。 只是，两边的教材似乎有不一致的地方，但这些都不是大问题，有了在五中打下的坚实基础，他感觉自己隐隐有了些学霸的潜质…… 他还在信中和石榴约定，争取期中考试都能有个好成绩，到时候两人要互换照片。 不过，还不等林石榴的回信写好寄出去，第三封信就到了，而且信里夹了一张照片。 石榴一眼看出，那是万雁鸣小时候的照片。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站在照相馆常见的背景布前，端着一把玩具枪，神气活现的样子特别生动…… 这么可爱的照片，石榴当场笑出声来。 万雁鸣还在信中特意交代，这些都是搬家时候他从相框里拔下来的，这些绝版照片虽然有些丑，但他想让石榴看到高中前各个时期的自己，而且，他会在每次附信里，给石榴讲讲他的童年经历。 这样一来，石榴就算参与了自己的童年，他们也算一起青梅竹马长大了。 当然，在信件最后，万雁鸣不忘了问石榴讨要照片…… 无独有偶，一中的裴嘉楠也会给石榴写信，但他的信件没有万雁鸣这么频繁，大约一个月一封，聊得也都是一些学习问题。 加上广州二姐的信件，这才开学一个多月，林石榴就收到了七封信，着实有些多了。 最近这个周五，班主任发放信件的时候，只有林石榴一个人上去领取，真是有些尴尬。 虽然班主任没说什么，石榴还是决定自觉一些。 于是，她在给万雁鸣的回信中说明了学校管控信件的情况，和他约定——她若没回，他就不写。 第264章 照相 秋去冬来，高中生的时间像是被上紧了发条。 时间的单位逐步扩大，从一天，到一周，到一月——无不转瞬即过。 随着课桌上的资料越堆越高，石榴做题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当林石榴握笔的手指都磨出了老茧，2002年从指缝间悄然溜走，2003年的的元旦到了。 元旦晚会，是学生们一年一度的狂欢盛宴。 在普通班里，它是被人无限期待的，甚至提前半个月就开始了各项筹备。 但在重点班，办一场晚会不如做一份真题实惠，也不如回宿舍睡个饱来的实在。 纵使班主任和班长使劲动员，依旧没有几人愿意报名节目。因为报了节目，就意味着排练，排练就意味着浪费时间，浪费时间就意味着被人超越…… 要知道， 才高二上学期，重点班已经开始流行刷《历年高考真题汇编》了…… 而且，想办晚会就要腾空教室，提前就要收拾书本，布置教室——班里每人都是一堆又一堆的学习资料，实在懒得折腾。 眼看同学们都无意娱乐，班主任也只好放弃努力，决定元旦上午继续下课，下午则让同学们彻底放松放松，不再表演节目，只是开个茶话会——想聊天的一起说说话，想出门的出去逛逛街，想睡觉的回宿舍睡个饱。 这个英明决策，得到了同学们的热烈拥护。 于是，石榴决定趁着这个空闲，照几张相片。 毕竟万雁鸣已经来信催了好几次，让她给他邮寄照片…… 石榴推三阻四，却拗不过万雁鸣的坚持。 他在上封信里说了，如果石榴在寒假前再不邮寄照片，他就要在寒假跑回来，拉着石榴亲自去照相馆照合影…… 石榴知道万雁鸣的脾气，那是说到做到，所以只能认真对待。 可石榴并没有多少照片，小时候的照片更是寥寥无几。 她手里有的就是初中和三姐、英子一起在桃花林里照的，但那些照片她已经不敢再看第二次了。 不过，石榴并不想去照相馆。 也许是她不喜欢像个木偶一样被摆弄，摆着各种僵硬又尴尬的姿势；也许纯粹是不想踏进照相馆，因为不想勾起那些回忆。 石榴想借个相机，自己在校园里拍一些照片，也让万雁鸣对校园有些回忆。 但她的朋友不多，能有相机的朋友更不多。 犹豫良久，石榴想到了英子。 英子大姑家里是有相机的，记得之前他们回林家湾还拿着相机，在石榴林里拍了全家福。 初中时候她也听裴嘉楠说过，他哥要买相机，到时只要自己买卷胶卷，拍好了拿去冲洗照片的地方，让人家帮忙冲洗就好了。 不管是大姑家，还是裴家，英子都能借到相机。 所以，石榴给英子打了电话。 英子答应的很爽快，两人约定元旦这日中午，她来五中送相机，顺便帮石榴拍照。 中午时分，石榴刚下课，还没吃饭，英子就早早的到了。 她不仅带来了相机和胶卷，还带来了一大袋好吃的。 “怎么带这么多吃的？” “这不赶上饭点了吗，就顺道给你带点饭菜，换换口味。” “我还说带你一起去食堂呢。” “算了，我还是别去了，别给你丢人了。” 英子一进校园，就有些自卑。 “丢什么人啊，你都想什么呢？要不咱们先去宿舍坐坐吧。” 石榴拉着英子朝宿舍楼走去。 因为下午就是元旦晚会，同学们大都在食堂或者教室忙活，宿舍里没什么人。 两人走在楼道里，英子环顾四周 “上次进来，还是高一入学的时候。” “是啊，那时你还说以后经常来看我呢，还说给我带好吃的，这都快两年了，你也没来几次。” 英子有些不好意思。 “这不是……怕你不欢迎我嘛……” 的确，因为裴嘉松，昔日亲密无间的姐妹疏远已久，一直找不到修复的契机。 好在，暑假里英子的一张车票，石榴的一瓶香水，让她们僵持的关系缓和了一些。 “石榴，你还怪我吗？” “什么怪不怪的，你觉得幸福就好。” 石榴说着，拿出钥匙，打开了宿舍的门。 宿舍空无一人，石榴把饭菜放在了书桌上。 “这是我的床，你先做，我再铺张报纸。” 石榴收拾着桌子，铺上了报纸，这才打开了英子带来的食物。 “呀，这是什么啊？” “这叫寿司，跟着表嫂吃过几次，我觉得你应该爱吃，专门去买的，你尝尝，给你手套。” 石榴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一块寿司放进嘴里。 果然，这是她喜欢的味道。不愧是多年姐妹，英子是了解她的。 “还有这个，驴肉火烧，这是酸辣汤，都是你爱吃的。” “你也吃！” “我吃过饭才来的，你吃吧。” “吃！你这么瘦，多吃点也没事！” 石榴分出一半，不由分说的递给英子。 看着霸道的石榴，英子笑了。 刀子嘴豆腐心，石榴从小就是这样。 两人头对头吃的很香，这让英子想起了初中时候，两人在宿舍里吃饭的情形。 “石榴，你们宿舍的人还好相处吧？” 石榴的嘴里刚塞了一个寿司，说不出话， 只是点了点头。 英子不确定，又担心的问着。 “听说城里学生都比较霸道，没人欺负你吧？” 石榴慌着把寿司咽了，被噎的瞪大了眼睛。 “欺负我？你看我像被欺负的？” 英子笑了，也是，石榴从小就是个假小子，男生都怕她，又怎么会被人欺负呢。 何况，她的学习成绩那么好——学霸是从来不会受欺凌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没人欺负我，我也不欺负别人。” “也是，谁敢欺负你。是我自己看到女生宿舍都害怕，初中时候，王家那姐妹俩真是把我欺负苦了，多亏有你……” 提到王丽姐妹，石榴的心软了。 “都过去了，现在不是有人保护你了么。对了，他……对你还好吧？” 英子笑了，这是石榴第一次关心自己的爱情。 第265章 代价 对英子而言，裴嘉松对她到底好不好，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因为她也不知道，他对她到底好不好。 按理说，裴嘉松是个合格的男朋友。 他会按时去大姑家里探望长辈，和她见面，也会偶尔带她出去逛街，给她买小礼物。 尤其在她照顾裴母的时候，他对她还是很亲近、很信赖的，甚至他会把才收的一些工程款交给她，让她及时续交医药费。 那个时候，他们就像一对平常的小夫妻，亲密，信任，不分彼此。 但是，也仅此而已。 其它之外的话题，他很少和她聊起。 他也很少注意到她的变化，甚至连她割了双眼皮都没发现，唯一夸过她一句——香水挺好闻的。 而那香水，是石榴送的。 英子知道，裴嘉松是懂女孩子的，但他却懒得对她多花一点点心思…… 石榴看到她落寞的神色，猜到了什么。 “他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去揍他！” “没有，他对我挺好的，就是……不爱说话，毕竟平时跑来跑去也确实挺忙的。” 石榴听了，忍不住冷笑一声。 裴嘉松不爱说话？他只是不爱和英子说话吧……上次医院门口的小饭馆里，他可是能说的很。 但石榴不好明说。 “我看裴嘉松现在是钻到钱眼里，就忙着挣钱了。暑假他说城里有个新项目，好像挺挣钱的，也开工了吧？” “没有，那个项目折腾几个月，最后还是黄了，他最近正为这个事情生气呢。” “黄了？为啥？” “哎，还不是因为柳树镇打架的影响……” 英子谨慎的朝门口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柳树镇打架的事，我也是后来听小楠说的。 那次你同学不是打了教育局的领导嘛……” “是啊， 后来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裴嘉松还趁机巴结了一把，搞的关系挺好的。” “当时是挺好的，所以项目也答应给了，连工人都提前进场了，但还没正式开工，就被人举报了。” “举报？谁举报的？举报什么？” “不知道，反正说这个项目有问题，工人撤场。一切重来。折腾了个把月，一分钱没挣，还赔进去不少。包括镇上那个项目，说尾款基本也瞎了，要不回来了……” “看来上次柳树镇打架的事，影响还不小。” “小松也说，就是那个事情影响太大了，惹得这个项目被人关注，这才黄了。” 听到这里，石榴心里莫名通畅。 也好，裴家父子精明世故，为了挣钱什么都不顾了，这下吃点亏也好，这也是他们该付的的代价。 否则，上天也太不公平了。 “对了，那个韩东江，还在柳树镇吗？” “不在了，听小松说， 被调走了。” “调哪儿了？” “那不知道，反正据说他在柳树镇中学待不住了，人们都说他和一个学生有关系，风言风语传的厉害，他就被调走了。对了，那女孩和二姐一个名字，好像也叫彩霞……” “我知道，柳彩霞。” “对，就是柳彩霞。她也不上学了……” “辍学了？去哪儿了？” “好像去南方打工了，对，就是去南方打工了。当时小松和我说，我还说怎么两个彩霞都在南方打工。” 石榴听着，叹了一口气。 辍学的柳彩霞，让她想到了转学的万雁鸣。 谁能想到，暑假里的一场斗殴事件，成了这么多人，人生的转折点…… “对了，石榴，听说你那个同学也转学了，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写信。” “你是不是……喜欢他？” “啊？谁和你说的，裴嘉松？” “他才不会和我说这些，是小楠……石榴，其实小楠……” “哎呀，别说我了，说说你和裴嘉松吧，你们是不是年底要订婚了？” “差不多，但是要先把房子买下来，要不大姑他们不答应，我最近正为这个事情发愁。” “买房子？在城里啊？得要很多钱吧？” “是，房子很贵的，裴家哪有这么多钱，就是有，小松也不会拿出来买房子。” “那你准备怎么办？” “就买我们现在住的房子，你去过的，火车站附近那个……” “嗯，我知道那房子。” “那是小松姨家的老房子，我准备把它买下来，已经和他们商量好了，拿两万块钱就行。” “哦，也可以，那房子虽然旧一些，地方还是不小的。” “嗯，我好好收拾一下，重新装修就好了，裴家就是干这个的，也不用多花钱。就是现在小松最多只能拿一万出来，我准备找大姑借五千，再问我爸要一点，我自己手里也攒了点……” “啊？你家能乐意吗？” “没事，我就说我做狐臭手术用了。对了，你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我不会说的，可是英子，你就真的这么喜欢裴嘉松吗？你觉得值得吗？” “值得啊。石榴，不怕你生气，我很早就喜欢他了，心里眼里只有他。” “可是他心里有你吗？” “我不管，我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够了。总有一天，就算是个石头蛋子，我也给他暖热了。” 看着这样痴心的英子，石榴无语了。 她知道自己要是再劝下去，只会不欢而散。 “行吧，你觉得幸福就好。” “我这两天挺幸福的，他生意不顺，也没那么忙了，就待在医院里照顾他妈，和我说话也多了。其实项目黄了，我还挺开心的……” “哈意思，你嫌裴嘉松赚的钱多？” “是，我不想他赚太多钱，我宁可他穷点，只要能踏踏实实过日子，他野心太大了，就像一匹野马，他越挣钱多，我心越慌。” “裴嘉松的野心大， 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初中时候不是……” 石榴说了一半，忽然就不想说了。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却想起了一个问题，一下子严肃起来。 “对了，你和裴嘉松……到什么地步了？” “什么……什么地步？” ^反正我提醒你，结婚之前不要在一起，千万不要未婚先孕。” 英子的脸一下子红了。 第266章 区别对待 午后的风卷着食堂烟囱的白烟，在教学楼拐角打了个旋，转瞬就不见了，石榴带着英子逛遍了五中校园。 中原城市的冬天比不得南方，冬天总是灰蒙蒙的，带着些萧索和荒凉。 但冬日里的校园，因为有着一群青春少年，依旧到处生机勃勃。 教学楼的走廊，图书馆的台阶，运动场的跑道，军训时的操场，还有通往宿舍楼的那个拐角——不知不觉，石榴走过了曾和万雁鸣一起走过的各个角落，也拍下了不同角度的留影。 石榴这才知道，不过一年之间，自己和万雁鸣之间已经有了这么多的经历和回忆。 石榴并不太喜欢照相，简单照了一些就准备结束了，这时英子红着脸提出来，可不可以和石榴照几张合影。 等她以后订婚、结婚，就再也不是单身的林英子了…… 而无缘读书的她，能在五中留几张合影，也是一种荣耀。 石榴一听，一口允诺。 她随机拉了个同学，帮她和英子合照。 一开始，英子还有些扭捏，不太敢挽着石榴，倒是石榴一把拉过她的胳膊，亲切的环在了腰间。 英子甜甜的笑了，也越来越放得开，开始和石榴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像是回到了初中的亲密时光。 其实只要不提裴嘉松，两人就还是好姐妹。 对石榴而言，三姐走后，其实英子就是她的另一个姐姐。 只是英子和裴嘉松的感情，让她实在太膈应了。 但终归，英子是个善良苦命的姑娘，也没什么朋友，两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石榴实在做不到跟她断绝联系。 趁着买票、照相，也算重修于好的契机了。 —— 天色越来越暗，镜头开始起雾，胶卷也照的差不多了，英子决定回去了。 校门口，石榴帮英子系好了围巾，又塞给她五十块钱。 “这些照片不急，有时间了，你去帮我洗出来，这是洗照片的钱，不够了你先补上。” “不用，我有钱的。” “你的钱还有大用处，不是要买房子吗？拿着吧，要不我就不让你帮忙了。” 英子知道石榴的脾气，只得收下了。 “以后要学会爱自己，你的世界里又不是只有一个裴嘉松。” “嗯，知道，等照片洗好了，我给你送过来。” 英子显然没有把石榴的话听到心里，她只是高兴——石榴终于与自己和好如初了。 看着英子离去的背影，石榴莫名的想到了三姐，不由轻叹一声。 书上说的果然没错，爱情使人盲目，尤其陷入爱情的女子，是瞎子，也是聋子，什么真相也看不清，什么劝告都听不进去的。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默默祝福，希望裴嘉松不要再辜负一个痴心女子，希望英子能收获幸福…… 回教室上晚自习的路上，细雪在暮色里登场。 雪落无声，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石榴心生惋惜，感叹这场雪来的有些晚了，否则她们可以拍一些美丽的雪景照。 不过她很快又释然了。 对万雁鸣而言，东北再大再美的雪，他都见过不少了。 对自己而言，生命中最美的那场雪，也已经消失无痕了…… 元旦联欢会的气球和彩带还没摘净，学校已经迎来了期末考试的动员大会。 自从分了文理，调了班级，再也不用那些理科大神正面厮杀，石榴就成了文科生里的理科霸主。 她听从裴嘉楠的意见，看综合，找优点，逐步找到了定位，自信心也恢复了不少。 对于这次期末考试，石榴也是信心满满。 而且，她已经不再紧盯着校内名次，不再计较一时得失，而是关注全市排名，通过和裴嘉楠的信件交流，更好的找到差距。 说也奇怪，对于来自一中少年班的信件，班主任格外通融，每次发信时都是满面春风。 似乎不用打开，他都知道这信件里满满都是学习经验，学霸心得，是积极向上的加油打气，是清华北大的豪情壮志…… 对于班主任的区别对待，石榴也很无语。 因为信件管控，也因为石榴的再三叮嘱，万雁鸣的信越来越少，由刚开始的一周一封，变成两周一封，如今变成一个月一封了。 石榴则是雷打不动，一个月写一封回信。 这次回信，应该是寒假前最后一封信了，石榴想等着照片洗出来了，再一起寄出去，所以推迟了一些。 没想到，才推迟了一周左右，万雁鸣的电话就打来了。 因为五中的宿舍里没有固定电话，只有传达室有一部，一般学生或者家长有十分紧急的事情才会打这个电话，然后传达室的老大爷就会随机找个同学代为通传，让他拿着喇叭在教学楼下呼叫。 干这活儿的一般都是调皮胆大的男生，他们往往会添油加醋，大肆宣扬。 “某班某某某，你妈给你打电话了！” “某班某某某，你女朋友想你了，快去接电话！” 这会让当事人十分尴尬，所以几乎没人打这个电话。 这天，重点班原本肃穆寂静的院落，忽然响起了刺耳的喇叭声。 “重点一班的林石榴，重点一班的林石榴，去传达室接电话，快去传达室接电话！” 石榴正在闷头背单词，根本没有注意到喇叭的内容，她只觉得聒噪，还捂住了耳朵。 直到同桌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外面有人叫她，石榴这才听到了传达室大爷那极具特色的呼叫…… 她心里怦怦直跳， 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在全班同学略带同情的眼神中，石榴走出教室，朝着传达室飞奔而去。 电话还没挂，听筒在一旁歪着，石榴小心的拿了起来。 “喂？” “猜猜我是谁。” 电话那端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万雁鸣，石榴长出一口气。 “万雁鸣，是你啊，哎哟，吓死我了……” “怎么了？你以为是谁？” “我还以为家里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打起电话了，五中传达室的电话是随便打的吗？” “那你不给我写信，我只能打电话了。” “哦，最近快考试了，学习比较忙，还没来得及给你写回信。” 石榴没有告诉他，晚回信的原因是因为等照片冲洗出来。 “我就知道你忙着学习，早把我忘到九霄云外了，所以我要隆重的提醒一下你。怎么样，传达室大爷的喇叭够响吧？” “够响，全班都听到了，我怀疑班主任也听到了。” 石榴说着，不由暗自庆幸。 还好今天是传达室大爷亲自去喊的喇叭，要是别的同学代为通传，不一定要嚷嚷成啥样呢…… “听到就听到呗，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再说，我确实有十分紧急的事情找你。” “什么事？” “我的期末成绩出来了，不太理想。” “期末成绩？我们还没考试，你们成绩已经出来了？” “是啊，这边寒假时间长，我们已经考完放假了，昨天成绩出来了，很不理想。” 万雁鸣的声音有些低沉。 “你转学过去没多久，肯定有个适应期，成绩波动也正常。” “也许吧，但期中考试还能这么说，这都期末了……反正我还好，我妈如临大敌。她本来对我报了很大希望，觉得我转学到了这边，至少能进班级前五，可这次我连前十都没挤进去。” 万雁鸣叹了一口气。 石榴很少听到万雁鸣唉声叹气，她为这样的万雁鸣感到心疼。 的确，高中三年，所有觉醒的人都在拼，一点点名次提升都要付出很多努力。 万雁鸣现在急着领先，已经有些吃力了。 再者，期望越大，压力越大，万家应该是觉得，万雁鸣从五中去了东北，在成绩上会有压倒性优势，才会对现在的结果感到失望。 可是，学习哪是一日之功。 对于万雁鸣的现状，石榴有种莫名的自责，总觉得和自己有关。 “不要急，高中也才过去一半，现在努力一切还来得及，要不就报个补习班吧？” “嗯，我打电话就是想和你说这个事，我妈已经给我报了补习班，暑假不是没上么，她这次一定要我去。” “好啊，你们寒假这么长，正是补习的好机会。” “可是这样我就不能回去了……最近没给你写信，就是准备突然回去，好给你一个惊喜的。” “哦……没关系啊，还是学习更重要。” 石榴虽然有点失望，还是巧妙的掩饰了起来。 “你安心上你的补习班，把暑假落下来的都补上去，再开学成绩肯定会提高的。” “要是以前，我早自己买票回去了，但现在，我特别怕我妈失望。” “万雁鸣，你千万不要冲动，要听你妈的话。毕竟她放弃那么多，去那边陪着你……” 石榴说话的时候，传达室的大爷终于晃悠回来了，他瞄了一眼林石榴，大概是嫌她打电话的时间太长了。 但想到这是重点班的好学生，他也就没说什么，而是坐在一旁整理起了信件。 石榴赶紧和万雁鸣告别。 “那就这么说吧，长途很贵的，我挂了。” “别挂啊，好容易听到你声音了，多说几句。我想你了，真的好想你啊。” 万雁鸣直截了当的表达，石榴已经习惯了，但传达室的大爷不习惯。 别看他年纪大了， 耳朵竟挺好使。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警惕的朝着石榴看去。 石榴的脸有些红，故作镇定的回应着。 “好的，我知道了，马上要上课了，我挂了啊，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用再打了。” “石榴……” 石榴生怕万雁鸣再说出些什么，匆忙挂断了电话。 要知道，传达室大爷可是名副其实的传达大爷，听觉灵敏，识人精准——要被他听到了什么，同学们知道不知道不好说，老师和领导肯定是会知道的。 何况，今天是大爷亲自去叫她的，百分百记住了她的名字，所以石榴不敢多说。 离开传达室，石榴踩着路边已经融化发黑的雪冰，又觉得自己刚才有些不近人情了。 毕竟万雁鸣很少表现的如此失落，这个时候他需要自己的安慰。 石榴想给万雁鸣回信解释一下，可是照片还没有到…… 按说照片也该洗出来了，怎么英子那边还没消息？ 想到英子要照顾表侄子，还要照顾裴母，石榴也不好催她，只能再等等了。 反正快要考试了， 一切就等考试过后再说吧。 —— 十日后，刚刚考完试的石榴终于等来了照片。 不过，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是有差距的，这些照片的效果并不理想。 也许是傻瓜相机的像素有限，也许是那天的光线不好，也许是英子没有掌握拍照技巧，总之，很多照片都有些模糊。 “照的不好，都不清楚，我都想重拍了， 又怕耽误你的事，就先洗出来了，你先看看，不行的话，等过年时候咱们再照一点。” 英子很自责，石榴倒是无所谓，她兴致勃勃的翻看着那些照片。 “照的还行啊，这叫朦胧美。” “这几张取景还不错，可是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楚脸。” "；看那么清楚做啥，能看出来是我就行了……” “哎，我真笨，浪费胶卷，早知道叫小松过来给你照了。” “打住，别跟我提那个人。” 石榴白了英子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你上次拿的相机，不会就是裴嘉松的吧？” “是他的……” “你大姑家不是也有吗？怎么用他的？” “大姑家的坏了，小松让我用的。” “那这些照片是裴嘉松去洗的？” “没有，是我自己去洗的，不过他也看了照片，说我照的太暗了，还有这几张又有些曝光了……” 石榴闻言，有些无语，但也不好怪英子。 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英子这个没主意的，又习惯依赖裴嘉松。 “咋了？石榴？” “没咋，就是有点烦他。谢谢啊，我回班去了。” 石榴不再多说，收起照片装进了袋子，就在她准备和英子告别的时候，英子支支吾吾的说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第267章 强人所难 英子竟然要结婚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石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结婚？不是说年底先订婚吗？” 英子难为情的笑了，不等她解释，石榴像是猜到了什么。 她盯着英子的肚子瞪大了眼睛。 “你不会……怀孕了吧？” “没有，说什么呢？”英子羞红了脸。 “真没有？” “骗你干嘛，真没有。” 石榴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上次照相的时候她才提醒过英子，让她一定不要重蹈三姐的覆辙。 “那为什么突然结婚啊？不是说先订婚，等他那三年缓刑满再结婚的吗？” “哎，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 “怎么说不明白？你快说啊。” 石榴真的着急了。 对于英子的婚讯，她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为英子担心。毕竟，三姐的惨剧才过去两年。 这个裴嘉松真是极不靠谱，自己已经失去了彩衣，她不想再失去英子。 石榴的关心，让英子十分感动，原来石榴还是在乎她的。 “石榴，你别担心，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前几天，不是下了一场雪么，院子里结冰打滑，我婆婆……一个不小心就摔了。” “啊？李淑珍摔了？她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呢，她本来身子就很虚弱，摔了之后就再也没有精气神了，恐怕没几天了……” “啊，这么严重……” 石榴有些心惊，因为裴嘉楠的信里从来没有提起过他妈的病。 “嗯，大夫说可能熬不过年后，让我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但也不一定，小松和小楠说了，绝对不放弃，不管花多少钱都要给他妈治好。” 石榴没说话，对于李淑珍的任何情况，她都不想置评，她只是隐隐心疼裴嘉楠。 另外她也有些不解，英子结婚和李淑珍生病，两者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看石榴没说话，英子继续给她剖析。 “其实花钱还不是最主要的，主要他妈需要有人贴身照顾。我现在都不带小侄子了，专门在医院伺候她。昨天才从医院转回家里，今天是小楠看着她，我才能来给你送照片。” “可是……这和你结婚有什么关系吗？” “有啊，我大姑看我天天伺候他妈，觉得我太亏了。按她的话说，一个大闺女，没名没分的，不能总这么伺候人啊，就催着我们赶紧结婚算了。” “这么说，你大姑和表嫂都同意了？” “都到这一步了， 不同意也得同意啊。” “所以你们不等裴嘉松三年缓刑期满了？” “不等了，都一样，我们问过了，缓刑期也不影响结婚的。” 石榴摁下心头的怒火，尽量保证语气平和。 “那你爸呢？他不是说要你们先买房再结婚吗？"； “房子也不算问题了，我婆婆不是一直病着么，都知道花了不少钱，小楠还要上学，正是用钱的时候。所以大姨也发话了，两万块钱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给，就算没钱，房子我们也尽管住。” “哦……” “我爹也说让我直接结婚算了，免得夜长梦多。再说，看他妈的样子怕是撑不多久了， 万一哪天人没了，我们三年内都不好结婚的。” —— 听着英子的解释，石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如果裴嘉松的母亲死了，他们三年不能结婚，那么彩衣呢？彩衣去了还不到三年，他们就如此迫不及待了吗？ 石榴有些气闷，却也无话可说。 她不想理会英子，也不想再听到关于她婚礼的任何消息。 但她还是想知道裴嘉松的态度。 “所以，提前举行婚礼是你家的主意？那裴嘉松同意吗？” “同意啊，他也想让他妈了个心愿，因为他妈一直怕他娶不到媳妇，而且他妈挺喜欢我的， 现在身边也离不了人，全靠我照顾了。” 英子一脸幸福的样子，石榴实在看不下去了。 “那……祝福你了。” 石榴勉强挤出一句祝福，就准备离开，可又被英子拉住了。 英子是个实心眼的姑娘，她觉得上次两人和解之后，石榴就是原谅她了。 所以说话也不避讳什么，还热情的邀请石榴去参加她的婚礼。 “这婚礼也是临时决定的，时间有点紧，小松说一切从简，婚宴大约就安排在小年前后，日子还没看好，等确定了我再告诉你。石榴，到时候你能去吗？” 石榴一听，直接拒绝。 “不能。” 英子有些诧异，她没想到石榴会拒绝，更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的拒绝，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 “为什么不能啊？我就你一个朋友，至少你陪我去选几件衣服，化个新娘妆……” “我又不懂，你不是有表嫂么，她那么时尚，让她带你去吧。” 石榴说完就要走，英子伤心了。 “看来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石榴白了英子一眼，忍住怒气向她解释。 “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可以原谅你，但我不能原谅裴嘉松，不能原谅李淑珍，不能原谅裴家，总之，我不可能去参加你的婚礼。” 石榴的耐心解释，让英子误以为是友善的信号，她开始软磨硬泡。 “石榴，你知道我真的没别的朋友，你要不去的话我可怎么办啊……” “可是我怎么去啊？那本该是我三姐的婚礼，你让我怎么去？” 石榴的火已经有些忍不住了，但英子还毫无察觉。 “怎么不能去？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你不是说我也是你的姐姐吗？” “林英子，你他妈的是不是傻！你是装傻，还是真的傻？” 石榴实在忍不住破口大骂。 其实自从知道了英子的婚讯，她的心里就燃了一团火，她一直努力压抑，终究还是被英子的愚蠢给激怒了。 就像一座轰然爆发的火山，石榴再也憋不住了， “林英子，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有没有廉耻？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吗？你非得盯着裴嘉松一个？你就那么不值钱吗？这还没怎么着呢，跟个丫鬟一样端屎端尿的伺候人家，你以为这样，裴嘉松就会喜欢你吗？” 英子愣住了，呆呆的看着石榴。 英子知道石榴从小就是个暴脾气，骂起人来很厉害，丝毫不留情面，今天却是她第一次领教。 其实石榴骂她的这些话，她全都听得懂，也全盘接受。 就像一直以来的遮羞布被突然扯下了，虽然很羞耻，却也很真实。 英子知道自己不值钱，对裴嘉松上赶着巴结讨好，父亲也这么骂过她，她自己心里也这么骂过自己…… 但英子无路可退，只能走下去。 而且，在自己人生的这个重要关头，她自私的希望，石榴能陪在她的身边。 但她也明白，这对石榴而言很残酷。 算了，何必强人所难——英子转身离开，单薄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瑟瑟北风中…… 第268章 打篮球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石榴的心里话终于全都骂了出来，可她却没丝毫畅快…… 心中郁闷难消的她，又来到了运动场开始跑步。 一圈，两圈，三圈——石榴已经精疲力尽，心里的拥堵却丝毫没有缓解。 她干脆停了下来，默默地站在那里发呆。 不远处的篮球场上，有几个男生在打篮球，铁丝网挂着几件校服，拔河比赛时遗留的红布条在寒风摇摆，结冰的篮板被他们拍得咚咚响，每一下都像撞击在人的心上…… 石榴听着有些心慌，转身朝着看台走去，走到看台高处，看向了围墙外的车水马龙。 寒风中，人们行色匆匆，或结伴，或独行，这其中并没有英子，石榴却仿佛看到了她孤独的身影。 跑步出的汗被风一吹，冰凉凉的贴在身上，石榴打了个冷战，也忽然清醒了过来。 冬天已经如此冰冷，她不该对英子也如此冰冷。 虽然在裴嘉松的事情上，英子有些自私，有些愚蠢，甚至有些不可理喻，但事已至此，石榴也不忍再苛责她了。 英子是个苦命的人，没有母亲，没有姐妹，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封建家庭里独自煎熬。 昔日父亲对她非打即骂，如今虽然客气了一些，却很疏离；弟弟林小宝也曾对她横眉冷对，如今刚懂事了一些，又去当兵了…… 这样一个可怜的姑娘，在人生出嫁的关键时刻，没有一个姐妹陪在身边，她应该是很孤独的吧…… 想到这里，石榴心生不忍。 其实慢慢想来，石榴也大概能理解英子对裴嘉松那执拗的爱情。 或许正是因为从小缺爱，没有安全感，英子才喜欢成熟的异性，渴望有个很厉害的男朋友呵护自己。 裴嘉松是这样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昔日，他在学校里呼风唤雨，怼的起老师，管的住黄毛；辍了学，他依旧混的风生水起，开得起店，挣得了钱，就连小魔王林小宝都对他俯首帖耳…… 也许在英子看来，裴嘉松是强大的，是安全的，是无所不能的，所以她爱上了他，疯狂的卑微的爱上了她。 或许她以为他能护他周全，可是她完全忘记了，这个男人给彩衣带来的是什么……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全都晚了。 英子一根筋，认死理，本就难以劝解，何况如今她和裴嘉松，怕是早就有了肌肤之亲…… 若非如此，她家应该也不会等不到缓刑期满，就催着结婚。 想到这里，石榴又想到了自己可怜的三姐。 当年三姐就是在婚前怀孕，无处倾诉，钻了牛角尖，这才出了事…… 想来，三姐自杀那天的寒风，应该比今天还冷吧？ 如果那个时候有人拉她一把，暖她一下，是不是她就不会想不开了？ 就像今天无依无靠的英子终于要出嫁了，却没有一个人陪她…… 想到这里，石榴愈发后悔，后悔自己刚才口出恶言，骂她蠢，骂她不值钱。 英子确实不太聪明，从小到大，很多人骂过她蠢，石榴从来都是维护她的那个人。 但今天，石榴竟也成了骂人的那个，英子该有多伤心啊…… 因为她和裴嘉松的爱情，她已经被很多人讨厌了，如果石榴也嫌弃她，远离她，这世界于她而言，还剩什么温情…… 石榴越想后悔，越想越心疼。 她不禁想，如果彩衣还在，只是和裴嘉松分手了，面对英子的婚讯，她会怎么办呢？ 彩衣那么善良，那么温婉，即便和裴嘉松分手了，也依旧会祝福英子的吧。 因为她们三个曾经约定，不管谁出嫁，其它两人都要送嫁的。 罢了，谁让她是英子呢，石榴实在对她很不起来。 不管怎样，不能让悲剧重演——眼下自己只管认准新娘英子， 至于新郎，就当不认识吧。 想到这里，石榴走下看台，朝教室走去。 因为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同学们都陆续离校了，只有少数农村同学因为离家比较远，还留守在学校，等着三天后领了通知书再回家。 石榴就是其中一员。 她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给万雁鸣回一封信，只是那些照片实在不尽人意…… 石榴正想着，身后跑过来一个人。 “林石榴！” 石榴只觉得一团热气逼人，她扭头一看，是班里的转学生周安。 此时的他满头大汗，抱着篮球，校服搭在肩上，只穿了一件宽松的黑毛衣——这造型，倒是和万雁鸣有些像。 “周安？刚才是你在打球？” “是啊， 我进了好几个球呢，你看见没？” “没，我眼睛近视，都没认出你。” 石榴的直言快语，惹的周安笑了起来。 “好吧，果然是冰美人，够直接，够冰冷。” “你倒是够热，像一团火。” 石榴说的是真心话，因为周安刚打了一场球，隔着两米都能感受到热气蒸腾。 “虽然冷，还是很荣幸， 你竟然能叫出我的名字。” “因为你最特殊啊，转学生，名字也好记。” 石榴说话很直接，也很坦诚，完全没有套路，这让周安有些不适应，只能努力寻找话题。 “林石榴，我看你跑了好几圈，喜欢跑步啊？” “算吧，反正是解压的一种方式。你呢？喜欢打篮球？” “喜欢，这也是我解压的方式。” 石榴笑了笑，没再说话。 因为都是一个班的，俩人一起朝教室走去。 第269章 存在感 对于美女学霸林石榴，周安一直很有兴趣，只是从来没有机会接近。 他很奇怪，如此优秀的一个女孩子为何那么冰冷，而同学们也少有人去惹她。 因为他转来的时候，万雁鸣已经转走了，他只是隐约听过一些传言…… 今日运动场上遇到，他鼓起勇气搭讪，发觉林石榴确实很冷，但也很真诚。 这样的女孩个性鲜明，一点都不做作，十分有趣。 “对了，林石榴，你怎么不回家啊？” “不急，反正过几天要领通知书。你呢，你怎么不回？” “我家有些远，也是等着领了通知书再走。” 对于周安的搭讪，石榴并不在意。 她本就是个大大方方的人，她不会刻意去维系朋友，拉帮结对，但若有人主动表达善意，她也不会拒人千里之外。 何况，对于转学生周安，她从一开学就有些印象。 这个一中的学生怎么转来了五中，她一直有些奇怪，原本想问一下的，还是忍住了。 别人的事，还是不要瞎打听了吧。 不过看到周安，石榴就想到转学的万雁鸣，顿时有了一堆问题。 “对了，周安，你转学也有一学期了，还适应吗？” “还好啊，早就适应了。” “不同学校的老师，教学方式没啥不同吗？’ “都是一个市的，没有太大差别，就是老师风格不同，教学进度不同，最多两个月就适应了。” “哦，那别的还有什么不好适应的吗？” “别的……没有了啊。哦，就是重点班的人好像都不爱交朋友，氛围没有普通班里轻松。” “哦，这个……可能大家学习压力都很大吧。” “也许吧。不过，你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冷。” “冷？我冷吗？” “还好，没有这北风冷。’ 周安的幽默回应，惹的两人笑了起来。 石榴的全方位盘问，其实是为了详细了解转学生遇到的各种问题，好给万雁鸣回信，但自作多情的周安还以为石榴是关心他，心里美滋滋的。 虽然他在重点班里成绩平庸，并不十分出色，但他也想在石榴面前刷一刷存在感，所以趁着转学的话题聊开了。 “其实咱们市里的重点高中也就这么两个，差距也越来越小，只要能进重点班，实力都不会弱的。” “对了，周安，听说你之前是一中的啊？” “是啊，要不能直接转进五中的重点班么。” “那你……肯定知道一中的少年班吧。” “这谁不知道，少年班和重点班不一样，那是一群牛人，个个身怀绝技。” “哦，少年班里是不是压力也很大？” “这我就不知道了，还真没接触过。怎么，你认识一中少年班的人？” “就随便问问。” 石榴想敷衍过去，周安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哦，我知道了，你肯定在一中有同学，你经常收到一中的信！” “这你都知道？” “当然知道，咱们班就你的信最多。” 石榴无奈了。 看来学校的信件管控制度真的有效，以后她争取不做收信最多的显眼包了。 “对了， 石榴，你同学叫什么名字，说说呗，看我认识不……” 看周安已经聊到这里，石榴也干脆直说了。 “少年班的裴嘉楠。” “裴嘉楠？裴嘉楠……这名字我还真听过，好像是个理科大神，有一次什么竞赛获奖了。’ “嗯，他是我初中同学，学习很牛的。” “牛？有你牛吗？” “比我厉害多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 “为什么？” “你可是咱们的状元，代表着五中，怎么能轻易服输？这是两个学校之间的较量……” “拉倒吧，和政治老师一样，动不动上纲上线的……” 两人说着笑着，已经走到了通往重点班的长廊，石榴远远的看到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李娜。 听宿舍的人说，李娜期中考试的成绩并不理想，这次期末考试肯定压力很大。 因为重点班一个学期调整一次人员名单，如果确实不适应或者跟不上，是会被踢出重点班的。 一学期过去了，万雁鸣也调走了，趁着这几日的空闲，石榴有心和李娜修复一下关系。 毕竟，她们两人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可李娜远远的看到石榴，就故意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石榴一看李娜这个态度，也就放弃了修复的努力，和周安说说笑笑的进了教室。 虽然考试结束，暂时放假了，但教室里并不冷清。 不回家的同学，可以在教室自习，可以出去逛街，也可以去寝室睡觉。 重点班的学生大都自律、好学，都在教室待着，趁着刚刚考完的热度查漏补缺。 石榴倒是没有这么努力，她要赶紧给万雁鸣的回信寄出去，免得他等着急。 好在信之前已经写好，只用加上照片就好。石榴倒出那袋照片，翻来覆去的挑拣着，一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 石榴有些沮丧，随便找了两张，和信件一起装进信封。 不过，当在信封上写收件地址的时候，她忽然犹豫了。 万雁鸣已经放假了，再写学校的收信地址，不合适了吧？ 一是信件他不能及时收到， 二是搁置时间久了容易遗失。平时一般的信件也就罢了， 这里面有她的照片，实在不宜乱丢…… 可是万雁鸣具体的家庭地址，石榴还真不清楚， 石榴想给他打电话问问，却不知道固定电话，他父亲的手机号码她知道，却也不敢贸然去打，，她也不好打，只能先做罢了。 反正万雁鸣现在正上补习班，不宜分心，等他想起来了，过些天应该会主动给她打电话的，到时她再问个详细的联系方式吧。 想到这里，石榴收起信件，开始整理起了书包。 这时，一直关注她的周安从后面走了过来。 “石榴，怎么整理书包了？你不说等着领通知书吗？” “是等通知书， 可我不在教室等，没你们那么用功。” “那你去哪儿？” “逛街啊，好容易考完试了，还不放松放松。” “逛街，一起吧？” 石榴抬眼看了看周安，很欣赏他的胆量。 在五中，除了万雁鸣，这是第一个敢在她面前开玩笑、约她的男生。 是不是自己刚才表现的太轻浮了？还是说了什么让他误会的话了？ 石榴有些后悔。 毕竟，她还是不喜欢流言，也不喜欢麻烦的。 “不好意思，约了人了。” 石榴恢复了冷冰冰的神色， 背起书包离开了。 等她离开，几个八卦的学生围了过来。 “怎么？冰美人约会去了？” “好像是，说是约了人了。” “约的谁？” “这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我看你俩从运动场聊到教室，聊得热火朝天的。” “就是，你俩笑的那叫一个灿烂，我还从没见冰美人那么开心的笑过。” “那是说起她的同学了……哦，我知道了，一中的，和她约会的肯定是一中的……” “一中的……周安，你不也是一中的。” “曾经是， 现在不是了。” 第270章 贪多嚼不烂 这三日假期，石榴都贡献给了英子，贡献给了英子最后的单身时光。 她陪着英子去买衣服，做头发，准备着关于新娘的一切事宜。 女孩子是靠打扮的，尤其像英子这样不太漂亮的女孩子。 小眼睛、厚嘴唇的英子五官虽不出色，好在她身材高挑，前凸后翘。 加上这两年在城里熏陶，去了不少乡土之气，再把商场里的好衣服往身上一套，看起来很是摩登时尚。 不过，英子并不舍得花太多钱给自己买衣服。 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了看衣服吊牌，趁着服务员不在，轻轻的碰了碰石榴。 “石榴，要不算了吧，这儿的衣服太贵了。” “贵有贵的道理，你看这质地多好，红色也正。再说，裴嘉松不是给你钱，让你随便买了吗？” “是给我钱了，可也不能这么花啊，办婚礼处处都要花钱，得省着点。再说我这种衣服穿不几次，没必要买这么贵的。” “结婚就一次啊，肯定要买件好的，这种呢子大衣平时也可以穿的。” “太贵了，没必要。还是去工农路服装市场吧， 那边的衣服实惠……” “那是批发市场啊，谁结婚去哪儿买衣服……” “那是有点远，你不想去也行，改天我自己去。要不咱们先看看西装？听说这儿的西装不错，我想给小松买一套……” 石榴一听，忍不住翻了英子一眼。 “他的衣服让他自己买，我不陪你看。你要是真不买，那我就回学校了。” “行行行，我买，咱们再看看别家，这儿太贵了。” 英子脱下衣服，拉着石榴离开了。 虽然知道石榴不喜欢裴嘉松，但英子的话里话外都离不开他，而且她的眼睛始终关注那些男装，忍不住去看那些帅气的西服。 终于要嫁给心爱的男子了，英子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石榴无奈，也只能由她去看那些西装。 “这么离不开他，这么想给他买，你应该喊着他来陪你逛。” “他说最近忙正事呢，没空陪我。” “这话说的，结婚不是正事啊？再说，工地不是黄了么，他还忙什么？” “没工地的活儿，还有别的活儿啊，要不怎么挣钱。” “他又要折腾啥？” “具体不知道，不过最近他在朋友的沙场帮忙，年后可能要开个沙场。” “开沙场？他不干工地了？” “干，但是这不太稳定，总会有空下来的时候。像这次暑假打架的动静太大，学校的活儿几乎接不到了，他就想再张罗个摊子。” “这个裴嘉松可真能折腾，一个摊子都够忙了，再弄个摊子，小心贪多嚼不烂……” “是啊，我就说慢慢来，钱够花就行了。工地有活儿了，去干工地，没活了就回家种地，家里还有那么多地呢，可他不听劝啊。” 石榴叹了口气，她想到了当年的环球录像厅。 “这个裴家松就是野心大，那年录像厅开的好好的，他非要再开个游戏厅，结果就栽在了游戏厅上。要不是游戏厅出事，三姐又何至于……”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 石榴不想说下去，也不想再谈裴嘉松。 英子却越来越担心。 “石榴，要不你劝劝他？他不听我的，但感觉会听你的。” “他怎么会听我的？” “我感觉他有点怕你，肯定会听你的。” “我才不管他，最好让他再栽个跟头，永远爬不起来……” 石榴一想起三姐的事，心里就充满恨意，一时口不择言。 英子尴尬的笑了笑，石榴这才发觉自己的话很是不妥。 毕竟，英子马上就要嫁给裴嘉松了，如果裴嘉松出了事，遭殃的不就是英子了么？ 新婚在即，她这通咒骂实在有些不地道。 不管怎样，自己既然已经决定原谅英子，送上祝福，就不该在她面前如此计较了。 石榴有些愧疚，赶紧道歉。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忘记你俩是一家的了……” “没事，我知道，你随便骂，能骂醒他才好。” 石榴没再说话，开始给英子挑选衣服。 “对了，现在不是流行穿婚纱吗？你没考虑过？” “婚纱？白的啊？” “婚纱当然是白的了。” “算了，还是不考虑了。” “为啥？” “婚纱在城里还好，在村里不合适。你不知道，我爸那人是个老封建，去年咱们村有家接媳妇，新娘子就是穿着婚纱来的，我爸看了直皱眉，回家就骂，说结婚大喜的日子穿白戴白的，太不吉利……” “好吧，随你吧，反正那些冬款婚纱也不是很好看。” “嗯，还是买件红大衣就好，以后也能穿。” 两人一边说，一边逛着。 石榴发现，商场里的女装品牌不是贵妇风，就是淑女风，就像英子喜欢的那些，窄窄的腰身，靓丽的色彩，或大或小的毛领，或宽或窄的裙摆，穿起来成熟妩媚，花枝招展。 二姐说的那种中性风，还真的很少见。 半年了，也不知道二姐的服装厂怎么样了…… 第271章 喜糖 挑来选去，英子最终选了一件价位中等的红色毛领大衣，然后，她看向了石榴。 “石榴，你也选一件吧？” “啊？我选什么，我有衣服啊。” “你也选件喜庆的，结婚那天你做我伴娘……” “不可能，你找别人吧，我不合适。” “可是我没有姐妹，也没有朋友，除了你……” “那我不管，那就不要伴娘。” 石榴拒绝的斩钉截铁。 “石榴……” 英子还想软磨硬泡，石榴真的冷脸了。 “林英子，不要得寸进尺啊！买完没？买完就走！” 石榴真的生气了。 说实话，陪英子来买婚服已经是她退让的底线，想让她送英子去裴家，送到裴嘉松的婚房，那是打死都做不到的。 英子知道石榴的脾气，看她这个样子，知道勉强不得，只得放弃。 出了商场，天色尚早，英子还想买些喜糖瓜子之类，就带着石榴来到一条热闹的街市。 临近春节，这里很是热闹，到处都是卖年货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英子先是买了十斤喜糖，然后开始挑选瓜子和花生。 石榴跟着英子在里面挤了一会儿，当她看到拐角处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这……这是医院附近那条街？” “是啊，这里年货最全，最热闹了。” 石榴盯着红彤彤的冰糖葫芦，记起了这里——这是万雁鸣之前带她逛的那条街。 “想吃冰糖葫芦？” 英子看着石榴的样子，笑了起来。 “看我，净顾着买东西了，忘了给你买吃的了。” 她赶紧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石榴。 “你先吃，等我买了瓜子花生，就带你去吃饭。” “还买？再买都拿不住了。” 的确，石榴手里拎着商场买的衣服，英子则拎着十斤喜糖，手都勒红了。 英子想了想，拉着石榴来到拐角一处空地，把十斤糖果丢在石榴脚下。 “你别跟着挤了， 就站在这儿吃糖葫芦，正好帮我看着糖果，省得我拎着来回跑。” “行，保证完成任务，就是你别买太多啊，真拿不住啊。” 英子笑了。 “就这点东西都拿不住，你没吃饭啊！” “可不没吃饭么？就跟着你跑了，饿死我了。” 石榴吃着冰糖葫芦，扭头看了看巷子深处。 “对了，我记得这条巷子里有个火锅店，挺好吃的，价钱也不贵，一会儿咱俩去吃吧？” “吃火锅，两个人啊？” “不行吗？两个人不配吃吗？你都要当新娘子了，还不赶紧吃点好的，让我也沾沾光。” “哈哈，好啊，只要你想吃，咱就去。你等着，我买完东西就过来。” 英子又去买东西了，石榴百无聊赖的站在街口。 看着人来人往，她想到了那天和万雁鸣一起逛街的场景。 如果没有暑假里的那场变故，万雁鸣或许也在这条街上买年货的吧…… 她想去那家火锅店，一是确实想念小火锅的味道，二是她想知道安子最近的情况。 毕竟，安子也是那场打架事件的受害者…… —— 不知道又等了好久，石榴站了又蹲，蹲了又站，直到天色都暗了，有些摊贩都开始收摊，人群也逐渐散去，英子终于回来了。 她一手拎着大半袋瓜子，一手拎着半袋子花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石榴，等急了吧？” “你疯了啊， 怎么买这么多啊！” “这瓜子好吃，焦香酥脆，特别饱满，花生也是，炒的可香了，你尝尝……” “再好吃也不用买这么多吧？这咋拿啊？” “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英子说着，把瓜子和花生的袋口绑在一起， 一只手就拎了起来，然后腾出一只手去拎糖块。 “饿了吧，走，咱们去你说的火锅店吃饭去。” “哎呀， 你也不嫌累，这糖让我拿着吧。” “我拿，你没干过活，没力气，我这么拿着挺好，一边十斤，很均匀。你把我的衣服拎好就行，别弄脏弄皱了，衣服可比这些东西贵多了。”” 英子憨厚的笑着，拎着东西就朝巷子里走去。 石榴无奈，只得拎着衣服跟了上去。 “你怎么买这么多瓜子喜糖啊。” “你不知道，裴家门户大，亲戚多，孩子也多，这孩子们不就喜欢吃个喜糖？ 嫂子婶子们就喜欢嗑瓜子，这些东西要是不够，是会被人笑话的。” “那也不用这么多吧。” “就这也不是很够，改天还得再买点。” “你这精打细算的人，这会儿怎么这么大方了？不给裴家节省了啊？” “那要看在哪儿省啊。要是关起门来过日子，能省则省，但裴家好面子，场面上的钱是不能省的。再说，其实这东西花不了几个钱，不过万一准备不足，就会很丢脸，所以啊，钱要花在刀刃上。” 石榴无语了，但也很佩服英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在过日子上，英子确实是一把好手。 这个裴嘉松，也真是有福气了。 “对了， 石榴，你今晚别回学校了， 跟我一起住吧？” “为啥？” “我明天还想去看看盘头和化妆的店，你帮我参谋参谋。” “我又不懂这些，你表嫂不是做美容的么，你让她帮你参谋。” “她要带我小侄子呢，最近我忙着准备婚礼，没空管孩子，她都不高兴了。哎呀，你就陪着我吧，懂不懂没关系，给我壮个胆儿。” “行吧，行吧，反正这几天我也没啥事。” 石榴说着，想到了什么。 “对了，你晚上住哪儿啊？不是住在裴家吧？你要住他家，那我死也不去啊！” “没有，之前住他家是为了照顾他妈，现在小楠放假了，有他照顾，我又要准备婚礼，就去的少了。” “本来也是，马上要嫁人了，要注意影响。” “石榴，你这语气怎么和我大姑一样……” 说话笑间，两人来到了火锅店。 正是饭点，火锅店里人很多。 听说楼上已经坐满了，楼下一角倒是还有一个空桌，于是两人把东西放在一角，也就坐在了这里。 石榴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安子，她也没有刻意去找。 跑了大半天，又冷又饿的她实在忍不住了，赶紧叫了服务员点菜。 就在这时，裴嘉松来了。 第272章 稳赚不赔 原来，英子独自去买瓜子的时候，顺便给裴嘉松打了传呼，告诉他来这里的火锅店找她们。 英子的意思，一是想让他把喜糖瓜子带回去，二是想借此机会让石榴劝劝裴嘉松，不要盲目开沙场。 因为怕石榴不愿意，她就来了个先斩后奏。 一听石榴也在，裴嘉松骑着摩托很快就赶来了。 “你俩还挺会吃的，我都不知道这儿有家火锅店，问了两个人才找到。” 裴嘉松一边打量着店里的设施，一边坐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 石榴看到裴嘉松，一脸的不高兴。 “我来接你们啊！” 英子一看，赶紧解释。 “买的东西太多，我怕拿不住，就给他打传呼，让他骑着摩托带回家去，咱就不用拎来拎去了。” “东西都在这儿了，拿走吧！” 石榴面无表情的指了指靠在墙角的喜糖瓜子。 裴嘉松对石榴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并不介意。他拿起了英子面前的菜单看了起来。 “急什么，我忙了一天也没吃饭呢。吃火锅，人多才热闹，今天这顿我请！” 自从暑假万雁鸣出事之后，石榴对裴嘉松的意见更大了。她本不想理他，但看在英子的面子上也不好直接撵他走。 正好在他们结婚前，石榴也有些话要和裴嘉松交代，也就同意了。 “你请？那我可使劲点了啊。” “想吃什么随便点！” 石榴又看了看英子。 “我可点了啊，待会儿结账时候，你别心疼啊。” “哈哈，花他的钱，我心疼什么，你快点吧，我也跟着你沾沾光，好好吃一顿。 ” 英子喜欢石榴的性格。 有石榴在，气氛好像能轻松一些， 她也敢和裴嘉松开玩笑了。 石榴毫不客气的点了两盘肥牛卷，又点了毛肚、虾滑，然后把菜单递给了英子。 “我点好了，你点你喜欢吃的。快点，我要饿死了！” “啊，这怎么点啊……” 英子接过菜单，有些看不明白。 虽然她和大姑一家也吃过两次火锅，可并没有轮到她点菜，一时之间也看不懂那些菜单。 石榴凑过来，给她介绍着。 “这是荤菜，这是素菜，这是锅底。锅底我选过了，这个不太辣，肉菜也差不多了，你再点些素菜，对了，你不是喜欢吃鸭血么，这儿的鸭血不错……” 裴家松饶有意味的看着石榴。 “看不出来，你对这儿挺熟的啊，这店你来过？” “来过啊。” “和谁来的？不会是小楠吧。” 石榴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裴嘉松就爱逗石榴，石榴对他越不客气，他越能放得开。 “小楠应该不会来这儿吃饭，让我想想，是万雁鸣吧？” “裴嘉松，你到底吃不吃？不想吃可以走，把钱留下就行。” 裴嘉松笑了，不再逗石榴。 他从英子手里接过菜单，又点了素菜和饮料。 “两盘肥牛够不够吃？你们不是饿了吗？” “先吃着，不够再点呗。快点吧，大哥，我要饿死了。” 石榴饿的已经发不起火了，靠在椅背上蔫蔫的。 看着蔫巴巴的石榴，裴嘉松忍不住笑了起来。石榴的这声大哥虽然是调侃的，但他听起来却很温暖。 他赶紧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催他快些上菜。 —— 好在火锅上菜很快，随着锅底端上，其它菜品也陆续上齐。 各色菜肴在热气腾腾的红汤中翻滚着，随着半碗肥牛下肚，又冷又饿的石榴终于活了过来，话变多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英子一看时机到了，趁机打开了话题。 “对了，小松，你今天在沙场咋样？累不？” “还行吧。” 裴嘉松不太愿意和英子聊自己的事，态度有些敷衍。 石榴看不惯裴嘉松对英子这么冷淡，反正这会儿她也有力气了， 就开始怼了起来。 “什么叫还行吧？马上要办婚礼了，你这个准新郎不陪新娘去买衣服也就罢了， 就连喜糖瓜子的都要新娘买，你忙什么呢？就忙个还行吧？” 裴嘉松被石榴的尖牙利嘴怼的哭笑不得。 “她不是有你陪的吗？” “我陪没问题啊，但你也别瞎折腾，还开什么沙场……” “不是，我开沙场怎么就是瞎折腾？这稳赚不赔的生意，你们女孩子懂什么啊！” 裴嘉松不高兴的看了英子一眼，他嫌英子多嘴了。 英子没敢说话，低头喝着饮料。 石榴一点都不怕他。 “稳赚不赔，这世上有稳赚不赔的生意？” “当然有，你们不知道而已。” “我听着怎么那么像火坑呢。裴嘉松，你别忘了，你那三年还没满呢，可不能再摊上什么事了，你就不能消停点再等一年，干嘛就非得折腾呢？” 石榴的话虽然难听，裴嘉松却有些感动。 因为他听出了石榴对他的关切，终究她们都是关心他的，怕他再入歧途。 不过这一次，他确实是有把握的。 既然石榴也知道了，为了打消她俩的顾虑，也就耐心解释了起来。 “石榴，你说盖房子离不开什么？就咱们村里自建房、修路，是不是都离不开沙子？” 石榴点了点头。 “是吧，谁家想盖房，先拉几车沙子，再说干活的事。砂石这都是基础材料，就我们干装修的一个小工地，都要拉多少车沙子？咱住在清河边上，守着本地河道，那些白沙甚至都不用加工，粗筛下就行了，沙场利润很可观的。” “可是现在不让去河道拉沙了啊……” “所以才要开沙场啊， 只要营业执照、采矿许可办好了，手续齐全，就没问题。” “那你卖给谁啊？” “销路不用愁，我这两年也不是白干的，建材市场、承包商，只要价格公道，要的人多的是。” “就这么简单？” “那还有多困难啊，就是倒腾一手的事。不过这生意虽然稳赚不赔，赚的也就是个辛苦钱，发不了大财。“ “那投资不小吧？” “也不多，其实开沙场设备才是大头，像洗砂机，振动筛，发电机这些东西，不过我能买二手的，便宜。” “二手，别人废弃的，那还能用吗？” “不是废弃，是转让，包括场地，设备等，也就是朋友之前的沙场准备在转让给我。“ 石榴一听，顿时觉得不靠谱。 “这沙场要赚钱的话，会转让吗？” “朋友现在直接开发楼盘，要赚大钱，看不上这点辛苦钱了。” “是吗？那你怎么不去赚大钱，而要来赚这点辛苦钱？” 裴嘉松脸色有些难堪，苦笑一声。 “等着吧，早晚有这一天的。” 第273章 长痛不如短痛 别看裴嘉松年纪不大，聊起生意来头头是道。 说到兴头上，他干脆要了两瓶啤酒，边喝边聊。 听他说着规划，算着收益，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就连原本反对的英子也一脸崇拜，开始频频点头了。 石榴不过是个高中生，她哪里懂得那么多。 在某一瞬间，她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像是回到了广州的那次聚餐…… 那时那地，人们也是侃侃而谈，大谈炒茶的生意经。 不过，他们的“炒茶”和裴嘉松的“贩沙”似乎又不一样。 裴嘉松就是守着清河湾拉沙贩沙，赚个辛苦钱；广州那帮人则像导演一出大戏，编织一场幻梦…… 圈层不同，手段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对商机的判断和把控，还有对金钱的追逐欲望…… 所以，也许这些人注定是会发财的。 裴嘉松也一样，就像他自己说的——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发大财的。 “想什么呢？我说的哪里不对？” 看着突然沉默的石榴，裴嘉松不自信的停了下来。 “我又不懂，哪里知道对不对。既然你盘算的这么清楚，我还能说什么。” 一向倔强的石榴竟然松口了，这让裴嘉松十分意外，同时也很欣赏。 “可以啊，承认自己不懂就行。其实你和小楠一样，读书是厉害，混社会还嫩着呢，很多事不是读书就能学会的。” 眼看裴嘉松又嘚瑟起来了，石榴忍不住回怼。 “既然你都说了，开沙场发不了大财，怎么还要做这个？你裴嘉松是小富即安的人吗？” “自然不是，可我要一步一步来啊。我一没资本，二没人脉，还背着一身的债……” 说到这儿，裴嘉松给自己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其实之前能接到那几个活儿， 就是因为万雁鸣这小子，因为他妈和他大姨的介绍，我才慢慢打开了局面，赚了点小钱。不过现在没活儿了，也是因为这小子……” 石榴没说话，只在心里骂了句活该。 裴嘉松像是听到了一样，苦笑了一声。 “知道你会骂我活该，我是活该。说到底，还是底子薄，资源少，所以我不能全靠做项目，一个项目接不上，或者出点问题，家里就得出乱子。” 也不等别人插话， 裴嘉松自顾自的喝着、说着。 “我们裴家这情况你也知道，一个癌症病人就是个无底洞，还有你家那笔债，小楠上大学还要用钱，我真是……” 这是裴嘉松第一次人前诉苦。 英子在一旁心疼的眼睛发红，石榴也有些于心不忍。 虽然她很讨厌眼前这个男人，但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确实压力很大。 “不过我活该，真的活该。我家到现在这个地步，包括你家……还不都是我造成的，所以我活该。” “小松，你别这么说……” 英子心疼的都要哭了，裴嘉松没有理她，把瓶里的酒倒完之后，又开了一瓶。 他整理了一下低落的情绪，抬头笑了起来。 “所以啊，开这个沙场就是保底的营生，等沙场走入正规了，就雇几个人干活，让我爸看着，我也能展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放心，我也可以看着的。” 英子主动请缨，裴嘉松却不以为意。 “你就算了，看好我妈就行了，这是你最大的任务。” 裴嘉松的不屑，让英子伤心了。 虽然她知道自己有些笨，裴嘉松看不上她，也知道对他而言，自己最大的作用就是看护裴母，但裴嘉松不该当着石榴的面，就这么直愣愣的说出来…… 她想强颜欢笑，终究忍不住委屈的泪水，就借口去了卫生间。 —— 英子的卑微，裴嘉松的冷漠，石榴都看在眼里。 爱是藏不住的，不爱也是装不出来的。 裴嘉松陷入爱情的样子，石榴见过何止一次——那时他和三姐你侬我侬，眼里只有彼此，那才是爱情…… 之前三姐也是痴恋裴嘉松，也有些迷失自我，却也不至于如此卑微。 其实石榴早就知道，英子根本不是裴嘉松的良人，如果不是裴嘉松落难，他是万万看不上英子的。 但两人既然决定结婚，裴嘉松是不是也该认真一些了。 趁着英子不在，石榴决定劝导裴嘉松。 “裴嘉松，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还是别问了。” “你要这么说，我还偏问。你到底爱不爱英子？” 石榴的问题，都在裴嘉松的预料之内。 他就知道，早晚有一日，石榴会当面探究他和英子的感情。 也好，结婚在即，不管对于彩衣，还是林家，他都该有一个交代了。 所以他才喝酒，想趁着醉意把很多心里话都说出来。 不过此时的他还很清醒，不好意思直接回答，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我说林石榴，你怎么和小楠一样，读书都读傻了？别忘了， 我是个大老粗，什么爱不爱的，肉麻不？我这样的人有资格谈情说爱吗？就是搭伙过日子而已。” “别打岔，我是认真的。英子很单纯，对你痴心一片，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她，趁现在还没结婚，赶紧和她说清楚，一切还算来得及。” “怎么，你不愿意我娶英子？” “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好，我说错了，是你家不愿意？” “这事和我家无关，纯粹就是因为英子。你看你对她不冷不热的样子，哪像马上要结婚的恋人？她是你家的保姆吗？整天就会让她伺候你妈？你要真不喜欢她，趁早放手，别以后再折腾。” 裴嘉松心里一痛，强挤笑容。 “我说你这伴娘怎么回事，陪着逛街准备婚礼，怎么还劝人分手了？” “我是为她好，也是为你好。长痛不如短痛，你要真是装都懒得装一下，还不如放手，放彼此一条生路。” “石榴，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爱不爱不重要，合适最重要。村里那么多相亲结婚的，他们有爱吗？” “那不一样，相亲结婚的，就算没有爱，至少他们是对等的，就不会有太大的伤害，但英子不同，英子很爱你的。她今天逛街一心为你家打算，替你们省钱，话里话外念叨的全是你……”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娶她。如果注定娶不到我爱的人，就娶一个爱我的人，至少我会轻松一些，两个人总会有一个是幸福的吧。” “可是你这样对她，英子会幸福吗？” “这就要问她了，她这是她想要的婚姻，我给她了，如果她依旧觉得不幸福，那我也无能为力。” “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给她一些爱呢？” “婚姻可以妥协，爱是能勉强的吗？” 裴嘉松的反问，让石榴无言以对。 第274章 斩不断理还乱 石榴发现，自己还是太稚嫩了。 裴嘉松有思想，有主意，哪怕两瓶啤酒下肚，他依旧冷静清醒，哪是她可以劝动的。 何况，感情这种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可她还是想尽量为英子争取一下，为她争取一些关注和疼爱。 “裴嘉松，英子从小命苦，你知道吗？” “大约知道。听我妈说过，她从小没有妈，家里重男轻女，小时候吃了不少苦，所以人很勤快。” “听你妈说过……你和英子都没有聊过吗？” “陈年旧事了，聊它有什么用。” “都要结婚了，你还没你妈了解她。” “我从认识彩衣开始，就认识英子了，还用去了解吗？再说，了解不了解都没什么影响，也不耽误结婚过日子。” 裴嘉松这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实在让石榴不放心。 为了英子以后的幸福，她决定正式送上祝福，代表林家表达对这桩婚事的态度。 “裴嘉松，之前的事情就不提了。现在你既然决定娶英子，就要好好对她，不要辜负了她。彩衣是我姐，英子照样是我姐，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三姐泉下有知，应该也会祝福你们的……” 石榴的祝福，裴嘉松并不买账。 “你怎么知道彩衣会祝福？彩衣很小气的，她肯定会不高兴，会哭的……” “你……” 裴嘉松的一句话，轻松击垮了石榴全部的善意和伪装的坚强，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是的，三姐是小气的，尤其在爱情上。 当初在录像厅里，有女生多看裴嘉松一眼她都不高兴，何况如今他要娶别人了…… 眼看自己把石榴惹哭了，裴嘉松有些后悔，赶紧递给她纸巾。 “好了，你姐爱哭，你这个假小子什么时候也爱哭了？行了，别哭了，你三姐最疼你了，要是知道我把你惹哭了，非骂我不可……” “裴嘉松，你给我闭嘴！好好的结你的婚去，总提我三姐干什么？你是不是成心的？” 石榴一边惹泪，一边骂着裴嘉松。 裴嘉松并不生气，但此时酒意慢慢上来，倒是跟着眼睛红了。 “我是成心的，因为我想她了。之前还没多少感觉，现在要结婚了，婚期越近，我越想她。” 裴嘉松说着，抽出一支烟，放在鼻尖上闻了闻，忍住没吸，只是在手里把玩着。 “石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陪英子去准备婚礼吗？因为这些本来是该陪着彩衣去的，那个冬天，我们本来都约好了，等我出来就去领证……可是等我出来，她已经走了。” 石榴忍着眼泪，狠狠地瞪了裴嘉松一眼。 “别说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有什么用呢，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虚伪，可我的心痛和思念也是真的。其实前几天，我偷偷去石榴林了，那是你姐的两周年，我记得的，一直记得。” 石榴有些震惊，也有些感动。 “我是夜里去的，没有旁人，只有你三姐。我告诉她我的自私，韩东江的事情上我存了私心，没有为她报仇；我告诉她我的无情，她才走了两年，我就要结婚了，而新娘就是她的好姐妹。” 石榴实在听不下去了。 “裴嘉松，我求求你别说了。” “不，我要说，趁着今天这个机会，你让我把心里话都说了， 以后再也不会说了。石榴，其实我很感激你没有质问过我，为什么要娶英子。这世上那么多女孩，为什么要找英子？” 石榴看着裴嘉松，她也想知道答案，为什么是英子。 “就因为她喜欢我， 能伺候我妈？是，也不全是。不瞒你说，虽然我现在落魄了，但喜欢我的女孩依然很多，愿意伺候我妈的也不少。之所以选英子，是因为除了她人好之外，更能理解和包容我对彩衣的感情，她可以带着我回石榴林，一起去看彩衣……” “别说了，英子该回来了……” “不怕，这些她都清楚，也都理解，如果这些她都不能接受，那她也不会嫁给我了。” 裴嘉松毫不介意，而英子离开那么久，也默契的没有回来。 也许今晚这场谈话，他们两人早就预备好了。 也许两人明白，在他们婚前，终究要取得石榴的谅解， 石榴谅解了，就代表彩衣谅解了。 彩衣谅解了，他们的心结也就解开了。 其实石榴早就谅解了英子，却不愿谅解裴嘉松，但此时她已经别无选择，因为英子和裴嘉松即将结为一体。 这些年，他们几人之间的友情、亲情和爱情，早就交织一处，斩不断理还乱了…… 而裴嘉松今天的坦白，也让石榴有些动容。 尤其得知他夜半去石榴林探望三姐的时候，她的心里是欣慰的。 也许是年少爱情的遗憾，也许是失去的才知道珍惜，只要爱她的人还记得她， 三姐的爱就值得。 该放下了。 “不管怎样，以后好好对英子，做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有担当的男人，否则，我会把新仇旧恨，一起找你算个清楚。” 就在这时，英子回来了，石榴赶紧岔开了话题。， “裴嘉松，知道这是谁家的店不？” “谁啊？” “柳树镇安家。” “安家？“ 裴嘉松赶紧探身朝前台看去。 而此时，安子也在看着他们。 第275章 老大 第275章 老大 安子是认识裴嘉松的，但他最先认出的是林石榴。 一开始他在楼上忙活，当他注意到一楼有熟人的时候，林石榴并没发现他。 林石榴是老大万雁鸣的女朋友，又是五中的学霸，安子对她很是敬重，他原本是要过来打招呼的，却看到石榴和对面的男子聊的火热…… 再仔细看那个男人，他才发现这男人有点眼熟，似乎是暑假里，为他们打架事件周旋调解的那个中间人。 安子对裴嘉松并不熟悉，只知道老大对这人颇有微词，加上今日这个“挖墙脚”的情形，他自然对裴嘉松没什么好印象。 所以，当裴嘉松去前台结账的时候，安子理都没理，只是让服务员照单全收，自己则对着林石榴聊天。 “石榴，老大今年过年不回来吗？” “你哥俩没联系啊？他上补习班呢，不回来了。” “补习班？以他的成绩去了东北那边，还要补习？” “在哪里都得努力啊，他好像是不太适应，期末考的不理想。” “老大命真苦，其实他成绩已经很可以了，在我们那些哥们中，他是最牛的了，考个一本没问题吧？就是他妈不满足，对他期待太高了，太累……” “你呢？这次考试怎么样？” “还考试……我退学了，退半年了都。” “啊？就因为暑假那个处分吗？” “不是，处分怕什么，我还怕处分啊，跟那没啥关系，我早都想退了，不是学习的料，本来在学校就是混日子。” “那你现在就在家里看店？也好，你家生意红火，你在店里帮帮忙挺好的。” “生意还凑合吧。火锅店么，也就过年这阵忙活。平时我爸妈还能干，也用不上我。想去南方闯闯吧，他们又不让我出远门，暂时还不知道干啥呢。” “不知道干啥，那就跟我干吧。” 裴嘉松在一旁结完账，凑了过来。 暑假期间，他对安子就很有好感，觉得他很讲义气，人缘也不错，就想拉拢过来。 “跟你干？我有老大。” 安子不屑的瞥了裴嘉松一眼。 “你说万雁鸣啊？那只东北虎回东北了，你总不能跟去吧？再说，你老大也跟我干过啊，不信你问问他……” 石榴白了裴嘉松一眼，不明白裴嘉松为什么招惹安子。 安子也不想理裴嘉松，但裴嘉松并不介意。 “说真的，我现在筹备开个沙场，正缺人呢，你过来帮我，我给你提成。” 裴嘉松说着，从前台日历上撕下一张纸，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传呼号码。 ”这是我传呼号，有事呼我。” “连个手机都没有，还开沙场……” 安子忍不住出言讥讽，裴嘉松也不生气，笑着把那张纸塞到安子的手里。 “急什么，面包会有的，手机也会有的。” 石榴有些尴尬，赶紧从袋子里捧出两把糖果。 “来，安子，吃喜糖。” “喜糖？谁的啊！” 安子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这是石榴的喜糖。 “还能是谁的？他俩的！人家马上要结婚了！” 石榴指了指英子和裴嘉松。 “哦，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啊？林石榴是万雁鸣的女朋友，谁也抢不走！” 石榴瞪了一眼裴嘉松。 “瞎说什么呢！行了，安子，我们走了，你赶紧忙吧。” “记得呼我。” “那……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谢了，安子，记得呼我啊！” —— 刚离开火锅店，英子就忍不住嘟囔了起来。 “这人怎么做生意的，说起来是熟人，一分钱没给优惠，说话还那么难听。小松，你理他干嘛？” “不懂别瞎说。你没看出来，他是为万雁鸣打抱不平呢。” 裴嘉松笑着看了看石榴。 “看来你和万雁鸣确定关系了啊！” “什么啊，就是一起来这里吃过饭。” “看看，我就说，肯定是万雁鸣带你来的。” “啊？石榴，你真和那个万雁鸣谈恋爱了啊？” 英子有些诧异，心里暗暗替裴嘉楠惋惜。 “别听裴嘉松瞎扯，他就为唯恐天下不乱。裴嘉松，我看安子对你都不感冒，你招惹他干啥？” “什么叫招惹，我这叫招募。” “招募？招募他干啥？” “这你就不懂了。我现在不是准备开沙场么，你知道沙场位置在哪儿吗？就在柳树镇西的清河湾附近。” “所以呢？这和安子啥关系……” “安子老家是柳树镇的啊，还有跟他一起打架那些小兄弟，将来说不定都能用得上。” 石榴一听，苦笑起来。 “服了，你这满脑子都是盘算和生意。” “那怎么办，总得一点点来啊。我在柳树镇熟人不多，刚搭上万家的路子，一下子又断了，只能再想办法了。对了，还有，知道我为什么开沙场吗？” “知道啊，吃饭时候你讲了啊。” “除了那些，还有一点我没告诉你。” “什么？” 裴嘉松故弄玄虚的笑着，把糖果瓜子绑在摩托车的后座。 “据小道消息，柳树镇几年之内会有大发展，我先去占个先机。” “小道消息，可靠吗？” “就是小道消息才可靠。现在发展的大方向是城镇化建设，柳树镇多大啊，又离城里这么近，早晚会发展的，我这叫伺机而动，安子真要跟着我，他不会后悔的。” 英子一脸崇拜的看着裴嘉松，石榴听的似懂非懂，也懒得和他掰扯。 “行啊，暑假的事，人家安子就受牵连了，这次别给人家带沟里了，他可是万雁鸣的兄弟。” “放心吧，以后他就是我兄弟，我就是他老大了！” 裴嘉松笑着，跨上了摩托车。 “要不你俩挤挤都坐上？我送你们去大姑家。” 英子有些心动，看了看石榴。 石榴一口拒绝。 “不坐，我们自己走回去。” 裴嘉松知道石榴的倔强，只好妥协。 “行吧，那你俩打个车，能暖和点儿。” 裴嘉松开始发动摩托，英子有些恋恋不舍， “小松，你明天有空吗？想给你买套西服，你得试试合身不。” “不着急，有时间我自己去买。这几天有石榴陪着，你就忙你该忙的，三金什么的该买就买，钱不都给你了吗？别瞎省，该花就花。” “嗯，知道了……” 看英子恋恋不舍的样子，石榴翻了个白眼。 “英子，要不你坐摩托走吧，我回学校。这边离学校不远……” “那怎么行 ！英子和你一起打车回去。就这么说，我走了。” “你喝酒了，骑慢点……” 裴嘉松骑着摩托走了，英子还在后面不放心的交代着。 第276章 三金 第276章 三金 因为时间还早，两人决定走回去。 路上，英子忍不住又夸起了裴嘉松。 “石榴，你说小松怎么知道那么多？本来还想劝他的，现在我都被他说动了……” 虽然有些反感，石榴没反驳。 不得不承认，裴嘉松的确有能力，有魄力，也有一种魅力。之前他开录像厅、游戏厅，都很有前瞻性，如果不是后来出事了，他早就发达了。 如今他的野心渐渐苏醒，又找到了新的商机，也焕发了新的活力…… 昔日的失败、挫折或者痛苦，都要翻篇了。 “对了，石榴，我去卫生间那会儿，你俩都聊什么了？” “聊你啊，我让他对你好点，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他。对了，明天再陪你一天，后天我领了通知书就回家了，你明天还要我陪你做什么，提前安排好。” “衣服、瓜子喜糖都买过了，其它也没什么要买的，就是去看看盘头和化妆……” “刚他不是说，要你买三金吗？” “三金还是不买了吧，平时干活也不戴。” “又给他家省钱啊？钱都给你了，说明他不缺这点钱，省下来干嘛？” “我想用这钱给他买个手机。” “啥意思？你要给裴嘉松买手机？” “是啊，你没看他没手机，都被那个安子瞧不起了嘛。” “那就是随口一说，没手机的人多了，安子自己也没有啊。再说，现在手机多贵啊，裴嘉松不是有传呼吗？” “不一样，还是得买个手机。小松整天在外面跑，现在又要当老板，开沙场，买个手机方便了，也有面子。反正买三金的钱，应该也够买手机了。” “那你三金不买了？” “不买了。买它干啥，反正我也不爱戴。之前表嫂给了我个银项链，小外甥总拽，拽断了都弄丢了。” “你爸能同意吗？你姑能同意吗？” 英子迟疑片刻，笑了起来。 “这样，明天我去批发市场买套假的，镀金的那种，也就几十块钱，看着和真的没啥区别。” “你不怕他们看出来啊！” “没事，反正这三金肯定是我自己收着的，就说买了就行了万一大姑要看，我就说放家了，万一我爸要看，我就说在大姑这里……” 石榴被英子的操作折服了，一脸诧异的看着她。 “英子，我严重怀疑你平时是装的……” “啥意思？” “咱村里谁不说你没心眼，是个老实闺女，但我发现了，只要遇到裴嘉松的事情，你脑子好用的很，主意也大得很，这主意我是想不出来。” “是吧，我也觉得，只要是遇到他的事情，我就胆大了，什么都敢做，也不怕我爸和大姑了。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我就是想让他好，让他高兴，他就是块石头，我也给他捂热了。” 英子说着，开心的朝前走去。 石榴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心生羡慕…… 能如此全身心投入的爱一个人，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 次日，石榴用心陪着英子，不再多言。 她陪着英子去选了新娘盘头和新娘妆，又陪她用给裴嘉松买了手机，还陪着她去买了上轿鞋和陪嫁箱。 不过，买箱子的时候，情绪高涨的英子忽然有些难过了。 “怎么了？箱子不喜欢？” “不是，这箱子里装什么呢？” 石榴沉默了，她顿时明白了英子伤心的原因。 虽然年纪小，石榴对婚礼流程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因为大姐出嫁的时候，她已经懂事了。 农村女孩出嫁，嫁妆可多可少，但陪嫁箱是必不可少的。 而且，装箱仪式最为庄重，一般会由新娘母亲把陪嫁的金银首饰、贵重物品装入，还会装一些压箱钱，然后把箱子锁起来，也叫封箱。 而箱子的钥匙，一般由新娘的娘家兄弟带着，到了男方家才会打开。 但英子的弟弟林小宝正在服兵役，婚期又定的仓促，不能赶回来。而英子的母亲…… “英子，要不要找人给你妈捎个信……” “不，我没妈。” “你都要嫁人了，还不肯原谅她吗？” “我说了，我没妈。” “那……谁给你装箱？” “大姑，或者我二婶，谁都行，就不能是她……” “你真的不想见见她吗？” “不想，她要有心，早来看我了，她没来，我为什么要去找她？十几年我都挺过来了，现在我终于要有自己的家了……” 英子说着，掩面大哭。 石榴很心酸，不再相劝，赶紧岔开了话题。 “好了好了，不见就不见，哭什么。对了，你想要什么礼物，我给你送个新婚礼物。” 听石榴这么说，英子赶紧抹泪摇头。 “不用，你还是学生，别乱花钱，我什么都不缺。” “贵的买不起，表表心意还是可以的。” “真不用。石榴，你要真有心，答应我，以后不要不理我，好吗？从小到大，我只有你和彩衣两个朋友，彩衣走了，我就只有你了……” “放心吧，我不会不理你，除非你不理我。” “我怎么可能不理你？” “那不一定啊，等你将来有了宝宝，做了妈妈，就没空理我了……” “你就会取笑我。” 英子破涕而笑，转而高兴了起来。 “好了，趁着天还没黑，咱们赶紧去买三金！” “买三金？钱不是用来买手机了吗？” “去批发市场买假的，要不到时候箱子里面装什么啊……” “你还真这么干啊，要不实话实说得了。” “不行，我爸能骂死我。石榴，你可千万要给我保密……” 第277章 一切从简 第277章 一切从简 有情饮水饱。 林英子和裴嘉松的婚礼，可谓一切从简。 婚房不用买了，只把火车站的老房子略微翻修一下，做个地面，刷个白墙，新房里添置一张新床、几床被褥也就完事了。 裴家自己就是干这行的，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在捯饬城里房子之前，一家人先搬回了裴家村。 一来，李淑珍的日子没几天了，所谓叶落归根，她不想死在城里，想回到自己操劳一辈子的老窝。 二来，婚礼还是在村里举办更合适。 要知道，裴家可是大户，亲戚朋友、左邻右舍的，酒席都要摆大几十桌。这要是在城里办婚礼，要包车、找酒店，不划算，也不如家里热闹。 正好，李淑珍也出院了，裴嘉楠也放假了，老家的房子也修缮好了，一家人难得有时间，就搬回了裴家村，着手筹办婚礼。 男方的事情由男方忙活，林英子就在林家湾等着。 虽然林英子和裴嘉松的这桩婚事有些尴尬，一开始还在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但人们很快就接受了。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谁让彩衣没有福气呢。 英子是林家湾出了名的贤惠闺女，从小没妈，婶子、嫂子们对她还是很同情的。 所以，为她缝制喜被，几乎半个村的女人都加入进来。她们说着笑着，为英子缝着“四铺四盖”，说着两个孩子的般配…… 英子家和石榴家离的不远，也就隔着几户，站在路口都能听到那边的热闹。 阮小玉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 原本这是属于自家女儿的姻缘，如今看着别家开开心心的嫁女，而自己家却只有一座孤坟…… 其实阮小玉对英子一直不错，加上几个孩子从小关系不错，英子没少在石榴家里玩，但这次缝喜被，却没有人叫她去。 虽然叫了，她也不会去，但不叫，阮小玉不高兴了。 所以，当石榴吃过早饭又要去英子家的时候，她叫住了女儿。 “石榴，你又干啥去？” “我去陪陪英子，看看她还有啥要帮忙的没……” “人家出门子，你一个姑娘家慌的是个啥。” “没人陪她啊，我在家也没事。” “没事陪陪我，天天上学，放假了也不回家，你心里还有这个妈吗？” “妈，你还用我陪？今天不打麻将了？” “打什么打，没心情。你二姐说的回来过年，这几天又没信了，这都几年不进家了。” “也没几年，两年？” “两年还短啊，养你们有什么用…… ” 阮小玉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转身进了屋 。 石榴知道母亲这是看到英子出嫁，心里不舒服了，只得乖乖的跟着回了屋。 “要不我给二姐打个电话，问问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家？” “不打，爱回不回。” 看着一向坚强的母亲抹泪，石榴心里也不是滋味。 母亲也许是想到了早早丧命的彩衣，也许是想到了还未出嫁的彩霞…… 但英子出嫁的事情已成定局，即便不是她嫁给裴嘉松，裴嘉松也会娶别人的。 第278章 不当娘不知父母恩 第278章 不当娘不知父母恩 石榴知道母亲心里难受，赶紧岔开话题。 “对了，妈，英子他妈有信吗？英子出嫁这么大的事，她不知道？” “应该知道吧，离的也不算远，村里那么多长舌妇，能没人告诉她么。” “那她怎么不来送送英子？” “听说她妈托人传话了，说想给英子添置一份嫁妆，只是英子死活不要，就是不认这个妈。” “托人传话？她妈就不能亲自过来一趟嘛。” “她妈敢来吗？以前英子他爸把她打的命都快没了，她肯定不敢来，那家人也不会让她来，终究那边还得过日子的。” “那就没办法了，她们娘俩就这么僵着了……” “其实英子真不该怪她妈，她妈那时候要是不走，就没命了。英子那时候都懂事了，她还不明白？” “没办法， 英子就是认死理，她认定了她妈那时候不要她，心里恨她妈，谁也改变不了。” “恨她妈？她怎么不恨她爸？你们这些孩子啊，不知道以前女人活着有多难……” 阮小玉说着说着，又心酸了起来。 “女人容易吗？除了受男人的打骂，还要受婆婆的气，但凡有点想不开的，不是投河、跳井，就是上吊、喝药。有胆大的，好容易逃出一条命去，还被人说三道四，儿女不认的……” 看母亲说着说着又抹起了眼泪，石榴笑着劝解。 “妈，伤心什么劲儿。要这么一比，你算命好的了，不受婆婆的气，我爹也不打你……” “他不打我？他不打我比打我都难受。就会在你们面前装可怜，一副受气包的样子，所有的脏水都泼给我。还嫌我抛头露面、丢人现眼，我要不张罗这一摊子，咱家怎么过得下去？” 石榴无奈了。 她特别不喜欢触碰这个无解的话题。 虽然如今她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了母亲，可情感上依旧接受不了，也不想评判父母谁对谁错。 看石榴不接话，阮小玉也觉得没意思。 “算了，不说了，我知道，你们姊妹几个也和英子一样，从心底里看不起你妈，对你妈有怨气……” “说英子呢，怎么又扯到咱家了，再说这个我走了啊。” “哎，不当娘不知父母恩，等英子自己当了妈，兴许能明白吧。对了，你前几天陪着英子买东西，都买啥了？” “没买啥啊，就是衣服、鞋子，喜糖瓜子啥的……” “三金没买？” 石榴愣了一下，也不敢说实话。 “买了，那能不买么，这都必须的。” 阮小玉一听，不高兴了。 “看来裴家还是有钱啊，就会哭穷。” “怎么了？这有啥关系？” “他们不是还欠咱家的账么，这都半年没给了，说要娶媳妇，手里紧张，我也不好要了。” “那就再等等吧，反正咱家也不急用。” “怎么不急用？你以为咱家这日子好过啊。先不说现在肥料、农药越来越贵，天气也越来越怪，不是旱就是涝，这两年林子收成也不行了。今年好容易丰收了，销路又打不开，那些果子都赔钱处理了，算算还不够本钱的，一年又白忙活了。” 石榴听着母亲的抱怨，也只能安慰。 “别愁，我二姐马上挣大钱了……” “她挣钱也不给我一分。” “那就等我，等我考上大学，等我工作挣钱，我给你钱花。” 石榴的话哄的母亲喜笑颜开。 “得了吧，你二姐我都指望不上，我能指望你……” 母女俩正说着，电话响了。 “肯定是二姐！” 石榴跳起来去接电话，母亲也跟着进来了。 “问问她，到底啥时候回来……” 不过，石榴看到来电显示，脸上泛起一丝羞涩。 第279章 qq 第279章 qq 来电显示是东北的区号，石榴知道， 一定是万雁鸣的电话。 “不是我二姐，是我同学的电话，妈，你先出去吧。” “同学？什么同学？” “哎呀，不要问了，你先出去吧。” 石榴把母亲撵了出去，这才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 “石榴，林石榴，不容易啊，终于找到你了。” “万雁鸣，你怎么知道我回家了？” “我当然知道，我五中又不是没有老同学，你们什么时候考试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你这次考试又是第一，你可太厉害了。” “还行吧，主要现在文理分科了，我总算熬出来了……对了，你补课效果怎么样？” “还行吧，就是这几天快过年了，有点学不进去，就想回去。对了，你不说给我回信的吗？信呢？” “我都要寄出去了，又想着你们学校放假了， 怕你收不到，就没寄……” “借口，我看你的心里就没我，害我白白期待这么久，每天跑学校找信。” 万雁鸣幽怨的声音传来，石榴有些愧疚。 “不是的……” “那是什么？你的心里有我？” “我……哎呀，不给你说了，我还有事要忙呢。” “忙什么忙？上学忙学习，放假了你还忙啥？对了，你考完试那三天去哪儿了？” “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你不回家，又不在学校，肯定出去了啊。而且， 我知道，你不是去了大姐家……” “万雁鸣，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听安子说的，说你带人去火锅店吃饭了。” “哦，原来安子和你有联系啊。” “好久没联系了，正好我打电话找他，这才联系上，没想到就听到你的消息了。你怎么和裴嘉松在一起吃饭呢？” “安子没告诉你啊，裴嘉松要结婚了。” “说了，他还说你给他发喜糖，给他吓了一跳。所以裴嘉松真的娶了你那个同村的姐妹？” “是啊，英子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她没妈，弟弟也不在家，也没别的朋友，挺可怜的，我就陪陪她。” “哦，那是挺可怜的……” 电话那端的万雁鸣有些沉默。 其实他并不关心裴嘉松娶谁，他只关心，裴嘉楠是不是也在……可是他又不好问出来。 “万雁鸣，没事的话，先挂了？长途电话挺贵的。我还要去看英子呢。” “先别挂。石榴，你有空了能不能去镇上一趟？” “干什么？” “镇上有网吧，你去上网，我想见你。” “见我？” “是啊，现在上网可以视频的，找个有摄像头的电脑，登录一个qq软件就可以了，我都给你申请过号码了……” “可是我不会啊，除了你教我那次，我都没碰过电脑。” “是，是得有个人带着。哎，真后悔在家的时候没教会你……” “没事，有空的话我去镇上看看，现学呗，还能比高中物理难么。” 石榴的乐观逗乐了万雁鸣。 “是啊，林石榴是谁啊，对你来说肯定不难！你争取早些学会，我就能早些见到你了。” “万雁鸣，你也好好补习，争取把学习提上去，我等你的好消息。” 两人依依不舍的挂断了电话。 第280章 东风破 第280章 东风破 万雁鸣挂断电话时，窗外的雪粒子正扑簌簌撞在铁艺窗框上。 少年宫的暖气片嗡嗡作响，玻璃窗上结着毛茸茸的冰花。万雁鸣盯着窗外的风雪，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石榴是真的优秀，成绩一骑绝尘，他羡慕的同时，也有些自卑。 在学习上，自己似乎永远也追不上她了。 补课的效果并不显着，越着急越是无用。 尤其他不喜欢的英语，实在让人头痛。永远背不完的单词，永远搞不明白的完形填空，明明只有四个选项，连蒙带猜的他，总能完美的避开正确答案。 再有两天，补习班就要测试了，如果成绩达不到母亲要求，就别想回去了。 母亲甚至已经做好了在东北过年的打算，这几天开始疯狂置办年货。只是东北那黑黢黢的冻梨，他始终都吃不惯。 万雁鸣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英语资料收了起来。 离下节课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可他却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北方的户外实在太冷了，就连一向不怕冷的他，都只能乖乖的待在屋里。 其实他向来不喜欢闷在屋里，他喜欢在外面撒欢，在运动场上打球，骑着摩托到处窜，现在却只能闷在屋里，把自己沉溺在无止境的习题里…… 而且，北方的白天格外的短，天早早就黑了，漫长的黑夜，无边的白雪，让他变得沉寂、忧郁而落寞。 石榴是这漫漫长夜里的一束光，可是离他太远了。 万雁鸣拿出mp3，戴上耳机开始听歌。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而如今琴声幽幽我的等候……” 万雁鸣听着他最喜欢的《东风破》，想起去年冬天他和石榴逛年集的情形——于是，他呵了口气在玻璃上，画了两串歪歪扭捏的冰糖葫芦…… —— 石榴陪了英子多日，陪她完成了出嫁前所有的准备工作，但英子正式出嫁这日，她并没有去。 不管对英子有多心疼，她都无法亲眼看裴嘉松迎娶林英子。 所以，英子出嫁这天，她待在家里没有出门，只是远远的听着村里的热闹。 一大早，英子家门口站满了看热闹的邻居，他们等着吃喜糖、抽喜烟，等着看英子的婚车和嫁妆，等着看前来迎亲的新郎官…… 英子父亲虽说 一直对英子严厉，但女儿出嫁也是大事一桩，关系着家族颜面。 好在，英子虽然不太精明，倒没有闹出来什么不像样的丑闻，没有婚前怀孕，没有苟且私奔，总算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了。 而且，英子选的这个女婿裴嘉松，还是三乡五村百里挑一的好男儿，他还是很满意的。 尤其当裴嘉松西装革履的从桑塔纳上下来，拎着喜糖、瓜子、喜烟朝着乡亲们大把撒的时候，气氛更是达到了喜庆的顶峰。 嫁女的热闹，也就那一阵子。 等新郎把新娘抱上了轿车，车队走了，人群散了，就只剩下一地的鞭炮纸屑了…… 第281章 衣锦还乡 第281章 衣锦还乡 有人心满意足，有人郁郁难平。 看着林英子风光出嫁，阮小玉一大早就长吁短叹，纵然有石榴的开解，她心里这口气依旧没顺过来。 好在，今天林彩霞要回来了。 而且，她是自己开车回来，这可谓衣锦还乡。 要知道，除了有辆拉货的小卡车，村里有小轿车的人家，整个林家湾也找不出两户来。 按照时间计算，今天晚些时候，就能到家了。 有了盼头，总算有了劲头——阮小玉和石榴一起清扫着屋里屋外，盼着彩霞回来。 黄昏时分，当送亲队伍回来的时候，林彩霞也到家了。 气派的小轿车直接开进村里，林彩霞把车停在了家门口的空地上。 “二姐！” 早就候着的石榴，开心的迎了上去。 “石榴，咱妈呢？” “在灶房做饭呢，也不知道你啥时候到家，就让我先等着了。” “行，快来拿东西！” 打开后备箱，林彩霞大包小包的礼物往外拿，石榴一件一件的往里搬。 这时，几个孩子凑了过来，好奇的围着车子，彩霞拿出早就备好的糖果零食，分给他们。 有些吃饭早的邻居，也端着饭碗过来凑热闹。 “哟，彩霞回来了！” “回来了！二婶家的饭还是这么早，都吃上了！” “嗨，咱这不会挣钱，也就吃饭积极。开车回来的啊？这车不少钱吧？” “也不贵，就是自己开车能方便点。” “我说是谁呢，彩霞啥时候回来的？” “三嫂，我这刚到家。” “啧啧，一看这两年都没少挣钱啊，给你妈带这么多东西，这都买的啥啊？” “啥都有。三嫂，这是广州的特色糕点，你尝尝，多拿几块……来，花婶，给你装口袋里……” “哎呀，今天真是有口福了，早上才吃了英子的喜糖，这会儿又有好吃的了。” “英子的喜糖？英子今天结婚啊？” 彩霞确实不知道英子的婚讯，因为家里没人和她提。她只知道英子和裴嘉松似乎在处对象，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结婚了。 “是啊，你还不知道啊，就是裴家那个大儿子。婚事办的可热闹了，还租了几辆小轿车呢。” “就是，以前觉得英子这闺女长相不出众，今天盘了头化了妆，打扮起来还真好看。” “人家那女婿也排场啊，郎才女貌的真般配。” “是啊，这就叫傻人有傻福， 别看英子老实，还挺有眼光，找这个女婿真不错。” 听着二婶和三嫂讨论裴嘉松，石榴的脸色有些难看。 毕竟，英子的女婿什么样，她们怎么会不知道，还用得着在她们跟前这么白话吗？ 彩霞倒是不太在意。 见过了大场面，心里有着大生意，对这些闲言碎语根本懒得费心神。 “有福就好啊。石榴，你把这些先拿屋里去，我锁车。” 看彩霞不接茬，三嫂转移了话题。 “彩霞也老大不小了，咋没把对象带回来？” “没对象呢，只顾忙着挣钱了。三嫂有合适的，给我介绍一个？” “哟，你这现在眼光高啊，一般的你又看不上……” 几人正说着，阮小玉出来了。 “都站这说话干嘛？进屋吧？” “不了，不了，彩霞好容易回来一趟，你们一家人难得团圆，改天再来玩。” 几个女人走开了，石榴翻了她们一眼，拉着二姐进了屋。 “姐，你怎么穿的这么少？冷不冷啊。” “不冷，这都羊绒的，摸着薄，穿着暖和。石榴，你好像又长高了啊，都撵上我了。” 姐妹俩进了院子，林成静正站在门口看着那些大包小包。 “爹。” “回来了，歇歇吧，马上就吃饭。” 林成静说着，背着手进了灶房。 彩霞看了看父亲的背影，没说什么。 他们父女二人原本就不算亲近，这些年她在外面打工，很少回家，感觉已经快成陌生人了。 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 “彩霞啊，你这大包小包的都是啥，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妈，这都给你们带的衣服，还有这个……最新款的。” 彩霞说着，打开一个精致的盒子，从中掏出一顶假发来。 “过年了，该换个新发型了，妈，你试试这个，保准时髦。” “又买这个干啥，挺贵的，以前那些都够用了…… ” “那些旧的都没光泽了，该丢就丢，以后每年换一款新的。” “丢了多可惜，我都保存的很好的。” “哎呀，妈， 你以前多爱美啊，现在怎么了？ 你快去试试啊，这都仿生头皮，透气不闷的。” 阮小玉笑了笑， 接过假发进了屋，对着镜子打扮了起来。 第282章 脑白金 第282章 脑白金 人到中年，风韵犹存。 阮小玉仔细端详着穿衣镜里的自己，黑亮油润的波浪大卷发愈发衬的她肤色白皙，五官秀美。 好久没有好好照镜子了，阮小玉有些恍惚。 “彩霞啊，总觉得有点怪呢？这个发型是不是太年轻了……” 彩霞一听，拎着一袋子衣服来到里屋。 “哎呀，妈，发型肯定要和衣服搭配着来啊。来，你换上这套衣服，我都给你搭好了。” “这……都换？” “都换，从里到外全部换掉，这才叫搭配。” “怪冷的，试个外套就好了吧？” “不行，你这里面穿的叽里呱啦的，颜色、材质都不搭的，哪儿能穿出来效果，必须都换掉。” “好吧，这衣服摸着不厚啊，冷不冷？” “不冷，这都是好材质，羊绒的，你穿上就知道了，比你身上的丝绵袄暖和多了。” 彩霞说着，就开始给母亲换衣服。 石榴在一旁看的直乐。 “二姐， 大冷天的，你别给咱妈折腾感冒了。” “咱妈这么爱美的人，换新衣服还怕冷？妈，你什么时候开始不注意形象了啊？都是被石榴传染的。” “这也能怪我！” 石榴大呼冤枉。 “就怪你，这么大姑娘，也不注意形象。” “石榴还在上学呢，不用打扮，这样挺好，等考上大学再说。” “就是，我一天天的学习都累死了，哪有功夫打扮。” “那在家里也得收拾利索一点啊，瞅瞅你和咱妈穿的灰头土脸的，还不如二婶和三嫂精致呢，虽然她俩穿的够土的。” “她俩今天是去送亲了，才换的新衣服……” 说到送亲，母女三人一阵沉默。 在这团圆的开心时间，她们谁也不想提起英子的婚事，以免触动伤心事。 好在，此时阮小玉已经换上了全套的衣服，还换上了精致的黑色小皮靴。 她正要去穿衣镜前照一照，彩霞拦住了她。 “妈，等一下，我再给你化个妆。” “化什么妆啊，马上都吃饭了。” “不行，必须化，这样才能出效果。化个淡妆，很快的。石榴，把我的化妆包拿来。” “我的二姐啊，你可真能折腾。你不是把咱妈当模特了吧？” 石榴笑着，把二姐的化妆包递给了她。 “模特？咱妈这身材和模样，收拾收拾，做个中老年模特绝对可以的。” 彩霞化妆很是熟练，三下五除二的就给母亲化好了淡妆，这才带她站在了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儿焕然一新，阮小玉都要认不出自己了。 阮小玉虽然人到中年却并未发胖，如今穿上女儿买的新款大衣，许久未露的腰身也显现了出来， 加上她本就是个美人坯子，这一番打扮下来，着实看起来年轻了十岁。 “石榴，快看，我和咱妈像不像姐妹？” “像啥像，你把咱妈捯饬的我都认不出来了……” 石榴其实并不愿意看见母亲打扮。 在她从小的印象中，母亲只要一打扮，父母保准闹别扭，所以她对这件事并不是很热心。 “让你看呢，你就说好看不？” “好看是好看，但谁在家穿这个啊……” “对了，妈，这些衣服都是羊绒的，可贵了，你干活的时候千万别穿，会挂毛的。也不能丢洗衣机里，要专门手洗，这是专用的羊绒洗涤剂。” “哎呀，这么娇贵，那你买这干啥，还要伺候它……” “好衣服当然要精细一些了，就和你这假发一样啊， 你像伺候假发一样伺候它们就行了。” “以后可别买这些贵衣服了，我哪儿舍得穿啊……” “总得有一套撑场面的衣裳， 出门的时候穿，像是石榴学校开家长会……” “姐，我们不开家长会。” “说起来，我还没去过石榴学校呢……” 就在这时，父亲在外屋咳嗽两声。 “都出来吃饭了，天冷，饭菜都凉了。” “爹，你快进来看……” 林成静掀开帘子，彩霞赶紧把母亲推到父亲面前。 “爹，你看，我妈好看不？” 看着站在眼前的女人，林成静眼神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寒冬腊月的，也不怕冻着，赶紧出来吃饭了。” 林成静出去了，彩霞撇了撇嘴。 “我爹真扫兴。” 阮小玉没说话，她早就习惯了这个男人的木讷和不解风情。 转身对着穿衣镜，阮小玉认真的欣赏着自己。 很久没有好好拾掇自己了，先不说这高档的衣服，光这一顶秀发已经让她爱不释手。 农村女人有她这么好的皮囊实在难得，若不是这天生秃顶的，又怎么会嫁给林成静。 自从彩衣出了事，她就没什么心情再收拾自己了。 虽然她还会在麻将桌上和那些男人们说说笑笑，却也只是说笑而已了，这两年她像是逐渐枯萎的花儿，眼角眉梢都没了风情…… 今天，她终于又找回了一些昔日的风采。 只是，眼角的细纹是粉底遮不住的，尤其身后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愈发衬得她风华不再。 想到这儿，阮小玉忍不住掉起了眼泪。 “哪儿像姐妹，还是老了啊。”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一看母亲又哭了，彩霞笑了起来，石榴则无奈的吐槽。 “二姐，我电话里不是跟你说了嘛，咱妈现在多愁善感的，林黛玉一样，动不动就哭。” “咱妈这是更年期。” “啊，咱妈的更年期还没过啊……” “要好几年的，那那么容易就过了。对了，我给咱妈买了脑白金。” “脑白金？就是电视里广告的那个？” “是啊。今年过节不收礼……” “收礼只收脑白金！” 姐妹俩嘻嘻哈哈的对着当下最洗脑的广告词，门外的父亲又喊她们吃饭了。 “菜都凉了，你们还吃不吃了……” “来了，来了。” 石榴大声应着，又拉着二姐小声的问。 “二姐，你给咱爹买东西没？” “还用你说，当然买了。” 彩霞去找礼物，阮小玉开始脱衣服。 “石榴，你先帮我把衣服换下来。” “穿着吧，我爹还没好好看看呢。” “看个啥， 弄脏了，快把这大衣挂起来，冻死了……” 石榴接过母亲递过来的大衣，挂在了衣柜里。 “也行，反正马上就有机会穿了。” “什么机会？”彩霞有点好奇。 “英子的回门宴啊，日子都定了，大年初三。” “她的回门宴，咱家要去吗？” “帖子都下了，肯定要去吧？是吧，妈？” “那时候你们大姐出嫁，他家给拿礼了，按说得回礼……到时候再说吧，吃饭！” 母女三人这才走出了屋子。 第283章 吃软不吃硬 第283章 吃软不吃硬 饭菜已经端上了桌，林成静蹲在一角抽烟。 “爹，这是给你买的帽子，麂皮的，特别暖和，你试试？” “哎呀，从小我就不爱戴帽子，刺挠。” “孩子给你买的，你试试怎么了？” 阮小玉在一旁瞪着眼睛，林成静只得站了起来，接过帽子扣在了头上。 因为林成静弓着腰，穿着一个大棉袄，精致的礼帽戴在头上显得不伦不类。 “好看？” 林成静有些局促，害羞的看向了阮小玉。 “好看，像个大老板。” 当着闺女的面，阮小玉难得夸了男人，只是又加了一句。 “就是穿的不咋样，像个伙计……” “哈哈，还有一件外套呢，都穿上搭配一下……” 彩霞说着就要去拿衣服，阮小玉赶紧叫住。 “衣服就别试了，饭菜都凉了，先吃饭。” 一家人这才坐下来，开始吃饭。 有了刚才夫妻玩笑的一幕，家里气氛难得温馨，林成静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林彩霞又拿出来一瓶酒。 “爹，这是我从广州带回来的好酒，打开尝尝？” “呀，这酒挺贵吧？要不等过年再喝？” 林成静犹犹豫豫的看向了阮小玉。 “看我妈干啥，这是我给你买的酒，只管喝，多着呢！” 可是阮小玉不发话，林成静还是不敢喝。 石榴和彩霞都期待的看向她。 “喝吧，闺女的心意。今天也高兴，别家喝酒，咱家也喝。” 阮小玉一发话，石榴赶紧去拿酒杯——白色的陶瓷小口杯，一人跟前放了一个。 彩霞一边倒酒，一边笑话石榴。 “怎么，你也要喝白酒？” “喝呗，难得今天这么高兴，我就喝一杯。” “好，咱家这大学生也该锻炼一下酒量了，免得以后被哪个坏小子灌醉了。” “哎呀，二姐，瞎说啥呢。” “哟，还不好意思了……” 阮小玉率先端起了酒杯。 “来吧，今天难得聚这么齐，都喝点。” 彩霞赶紧端起杯子站了起来，准备说祝词，石榴一看也跟着站了起来。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在自家父母面前，孩子们还是放的开的。 “祝爹妈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祝爹身体健康，祝妈越来越靓！” “好好好，干杯，干杯……” 一家人嘻嘻哈哈，开心的碰杯。 石榴只喝过一点啤酒，并没有喝过白酒，这会儿一高兴，一小杯白酒直接倒进了嗓子里。 “啊……咳咳……这酒怎么这么辣！” 石榴被辣的咳嗽起来，呛出了眼泪。 彩霞哈哈大笑。 “傻瓜，你还真干了啊！” “快吃点菜，吃点菜就不辣了。可不敢喝了，这一小杯就要晕了。” 阮小玉给石榴拍着背，给她加了一块凉拌莲藕。 林成静喝了酒，话也变多了些。 他看着两个女儿，又想起了老大彩云。 “彩霞，你和你大姐联系了没？她过年回来吧？” “回，肯定会，大年初二就回娘家了。” “哦，那行。你大姐啊，也不知道都在忙什么，现在也就过年能回来一趟了。” “人家有孩子，有工作的，老让回来看你是咋回事……” 阮小玉瞪了一眼丈夫，又不想破坏今晚和谐的氛围，幽默的找补了一句。 “等咱们老了，爬不动了，孩子们能回来伺候就行了。” 彩霞一边给父母倒酒，一边撒娇。 “妈， 你看我爹，就念叨我大姐……” “这话说的， 你不是回来了么，那肯定念叨没回来的啊。” “我没回来时候，爹肯定也没念叨我……” “念叨有用啊？你听谁的话啊？你还不如你大姐，真生气了，打个电话她就得回来。你呢，打十个电话，九个你都不接……” “你们带电话有正事？不是催着相亲，就是催着回家，谁有功夫天天和你们掰扯这些。” “催婚不应该吗？你都多大了了？” “哎呀，我不是忙着挣钱的吗？要不今天能开车回来？能这么给你挣面子？” “是，是挺有面子，不过……还是不如带回个好女婿有面子。” 阮小玉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杯白酒下肚，她有了些许醉意，也终于提起了一家人一直逃避的话题。 “看看，今天东院嫁女多威风，可捡了个好女婿啊！我对英子一直都不错吧，缝喜被都不叫我，送亲也不叫我？虽然叫我我也不去，但让都不让的吗？什么意思？瞧不起人啊？” “嗨，这个你不懂，这不怪人家，林家湾的老规矩，缝喜被的人要儿女双全，图个吉利……” 林成静忍不住解释了一句，但他的这句话又把阮小玉惹炸了。 “那就是嫌我没儿子呗？没儿子怎么了？咱家过得比谁差吗？” 没有人接话。 从小到大，石榴和彩霞对这个话题已经麻木——果然，阮小玉很快又扯到了上门女婿的问题。 “你们姐妹俩，什么时候能给我招个上门女婿？什么时候？” 一桌美味佳肴，瞬间没了胃口。 彩霞可不惯着母亲，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表达抗议。 “妈，大过年的，别找不痛快啊，你再这样，以后我真就不回来了！” 说着，她又笑着拍了拍石榴。 “石榴也是，等她考上大学也不回来了，让你自己在家守着石榴林！” 阮小玉的脾气，向来吃软不吃硬。 “行，你们有能耐了，你们都别回来，一个都别回来！还是我的彩衣好，可我没看好她啊……今天出嫁的人应该是她，白白的给人做了嫁衣啊……” 借着酒意，阮小玉终于哭了出来——那些憋在心里的，对三女儿的愧疚和思念，在此刻倾泻而出…… 第284章 偏心 第284章 偏心 晚上，微醺的姐妹俩躺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聊着。 对于英子的婚事，彩霞原本没什么看法。 彩衣已经没了，裴家也赔钱了，两家就没什么恩怨纠葛了。 至于裴嘉松娶谁，林英子嫁谁，都是你情我愿的事，不用纠结什么。 倒是母亲的眼泪，还是让两姐妹有些触动。 毕竟母亲一直对彩衣不太好，平日里除了使唤就是贬低，没想到也有为她嚎啕大哭的时候…… “看来咱妈还是爱三姐的，三姐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那怎么会不爱？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彩霞感叹一声，翻了个身。 “其实咱妈也不容易，你看咱爸，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遇事就躲在后面，让咱妈抛头露面，流言蜚语还都让咱妈受着……” “二姐，你好像对咱爸挺有意见的……” “我就是有意见，反正我现在越来越体会到咱妈的不容易了……”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你给咱爹带的衣服，都不是羊绒的，一看就没咱妈的衣服高级……” “咱爹穿羊绒？你给他洗啊？” “哼，你就是偏心。” “我是偏心，咱爹也偏心。反正我带什么他也不稀罕，他就稀罕咱大姐给他买的东西。你看我买的帽子，他还没试呢，就说刺挠……” “咱爹那是不好意思。” “啥不好意思？从小到大，又不是这一件事，他就是偏心大姐，对彩衣也不咋地，好像我们不是他亲生的一样……” 听二姐说到这里，石榴没接话。 毕竟，关于姐妹几人身世的流言，她们也不是没听过。 只是这么尴尬的话题，姐妹几个很少聊。 但今晚借着醉意，彩霞有些不管不顾了。 “大姐肯定是亲生的，我还真不一定。至于你，应该是吧……毕竟咱爹对你挺好的，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咱妈拿你换了裴老二，他特别生气，坚决把你要回来了。” 石榴闻言，心里一动。 “姐，咱妈那时候为啥要和裴家换孩子啊？” “还能为啥，想要儿子呗！要不咱爹不稀罕我和彩衣呢，那时候计划生育罚了咱家多少钱啊，咱妈东躲西藏的就为了生个儿子，结果也没如愿，都是命啊！” “就因为这个吗？没闺女的人家多了，为啥要和裴家换？” “还，咱妈和裴大山……有交情呗。” 母亲和裴大山的私情，彩霞已经习以为常，但此时她觉出了石榴的异常。 毕竟她对自己的身世也怀疑过，很能理解石榴此时的心思。 “怎么了？石榴，你到底想问什么？” “没什么。” 有些话，石榴实在说不出口。 她只是忽然察觉，自己有可能是裴家的孩子。 因为裴大山对她一直很亲切，裴嘉松也不拿她当外人，而裴嘉楠那年冬日表白之后，忽然就开始疏远自己…… 她以前一直不太明白——如此一来，就都解释的通了…… 只是这种事实在太过尴尬，一旦说出口就无法收回。 父亲对她一向疼爱，大过年的，她竟然怀疑自己的身世——石榴不敢去想，也不敢去求证了。 她只能岔开话题。 “对了，二姐，你没给我带点礼物啊？” “有啊，怎么会少了你。” “不会又是衣服吧？” “当然是衣服，你二姐就是做衣服的，不带衣服带什么。” “我都穿不上，在学校都穿校服。” “那你想要什么？书什么的，我也不懂啊。” “不是书……我想要的东西有点贵。” 石榴不好意思的笑了。 “手机啊？“ “手机没想过……二姐，等我考上大学，我想要一台电脑。” “哎哟，你这口气不小，电脑比手机可贵多了 。” “我知道很贵，等我考上大学，暑假去你那里打工，自己挣钱买。” 二姐笑了起来。 “好啊，没问题，我正觉得知识不够用，想要找人帮忙呢。真想你能早些去帮我，要不你学个服装设计吧？” “啊？我对那个没什么兴趣，再说，我又没学过美术，一点基础都没有。” 石榴还从未想过将来学什么专业的问题。 “开玩笑呢，我招设计师就行了。不过你倒是可以学学什么广告、策划之类的，将来绝对能帮到我。” “什么，广告策划？做广告的吗？” “具体我也不懂，就听老赵说过几次……” 彩霞开车很累了，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石榴毫无睡意，静静的瞪着夜色，思索着关于裴家的那个疑问…… 第285章 逢场作戏 第285章 逢场作戏 因为二姐的归来，石榴觉得今年的春节总算有了过年的样子。 全家每个人都换上了新衣服，二姐带回来的广式糕点也让除夕夜变的甜甜的。 大年夜，放了鞭炮，吃过饺子，一家人坐在一起看春节晚会。 屋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大姐下午时候已经打过拜年电话了，找二姐的电话都是直接打她的手机——很明显，这是打给石榴的电话。 石榴赶紧跑进屋，果然是万雁鸣。 “石榴，新年快乐。” “万雁鸣，新年快乐！” 石榴的快乐，感染了电话那端的万雁鸣。 “这么开心啊，二姐回来了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 “听我爸说的。” “哦，你爸回东北了啊？” “嗯。” 万雁鸣的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情绪不高。 “万雁鸣，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这边下大雪了，待在屋里有些闷。” “下大雪了？那冰天雪地的，岂不是很美。” “还好吧，每天看，就不觉得美了。你那边没有下雪吗？” “没有，不过我也可以看到雪。” “怎么看？” “你送我的水晶球啊，水晶球里也在下雪。” “哦……那水晶球你还留着呢。” “当然了，就在我的床头放着呢。” 电话两端一阵沉默，少年美好的情愫在沉默里无声传递。 终于，万雁鸣绷不住了。 “石榴，我真的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父母和二姐都在外屋，石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的“嗯”了一声。 只这一声“嗯”，万雁鸣已经心满意足。 “你这几天没去网吧？我还盼着跟你视频呢。” “还没来得及去呢，最近恐怕没时间了，明天大姐回来，后天英子的回门宴。” “回门宴？那裴嘉松会来吧？” “他肯定要来啊，这回门宴就是招待女婿的。” “哦，那你也去？” “我应该会去，毕竟一个村的，又是姐妹……英子家给我家下帖子了。” “哦……行，那你忙吧，我这过两天补习班又开始了，恐怕也没时间了。” “万雁鸣，我怎么感觉你不太高兴，有什么事吗？” “没事，可能就是闷的了……行，不跟你说了，我去吃饭了。” “你没吃饭呢？” “没有，我妈今天不太……做饭晚了。” “那行，那你快去吃吧。” “对了，石榴，这是我家的小灵通号码，你以后有事找我，可以打这个号码，不过一般都是我妈拿着的。” “行，我知道了，快去吃饭吧。” —— 挂了电话，石榴有些担心，她总觉得万雁鸣似乎有心事…… 石榴也无心看电视了，自己去了西屋，看着床头的水晶球发呆。 彩霞发现了妹妹的异常，跟了进来。 “怎么了？谁打的电话？ “万雁鸣。” “万总的儿子啊？” 石榴点了点头。 “这水晶球就是他送你的吧？” “嗯。” “怎么，跟你的小男友吵架了？” 因为彩霞一直称呼万雁鸣为石榴的小男友，石榴之前懒得解释，但此时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把水晶球放下，烦闷的躺在了床上。 “姐，什么小男友，小男友，他不小，比我还大两月呢……” “好好好，我说错了，不是小男友，是大男友。总之，你承认他是你男朋友了？” “什么承认不承认的，反正就是男性朋友。他暑假被我连累，转学去了东北，现在好像过得不太开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是吗？他不太开心？说因为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好像是因为学习，但应该不全是，他学习还行的，也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 彩霞听着，像是明白了什么。 “算了，你安慰不了他的。” “什么意思？” “我说，你安慰不了小万的。他的不开心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老万。” “他爸？他爸怎么了？” “他爸……” 彩霞犹豫了片刻，看了看石榴。 “他爸不是在广州炒茶嘛？赔了？” “没有，正炒着呢，因为是前期，还没怎么赚到大钱。不过倒是赚到了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什么意思？” 石榴虽然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 “还能什么意思，你这书都白读了啊……” “他爸可是当过兵的啊，像他那么严肃的人， 也会干这事？” “男人有几个清白的，大都道貌岸然，喜新厌旧，这是人性。” “可是我见过他妈啊，他妈很漂亮的，打扮的也很时尚……” “这和他妈什么样子没关系，我不说了么，喜新厌旧是男人的本性。小万都那么大了， 夫妻还分居两地，早晚会出问题啊， 这太正常了。其实之前也不一定没有，只是没发现而已……” 石榴炸裂了，她实在不敢相信，万雁鸣的父亲会做这种事情。 彩霞看她担心的样子，只能安慰她。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应该就是他妈发现什么端倪了，反正只要他妈不闹，万总肯定不会离婚。他这个人把家庭看的还是很重的……” “看的很重，他还做这种事？” “我不说了么，这是人性，有些是逢场作戏，有些就是一时情迷。” 石榴还是不敢相信。 “姐，你确定吗？你看到了？你看到他爸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这倒没有，我这半年忙的很，没有再和万总一起吃过饭了，只是听赵哥提起过两句。” “赵哥？姐，你和他还没断吗？” “什么断不断的，我和他现在就是普通朋友，厂子毕竟是他的，还有很多业务上的事要处理呢。再说，赵哥现在投资房地产，我也有入股，这些都是断不掉的。” 说到这里，彩霞想到了什么。 “对了， 赵小健还问起你呢，问你什么时候再过去。这小子不会喜欢上你了吧？” “谁是赵小健，不认识。我头疼，睡了。” 石榴心烦意乱，闷头睡去。 可她哪有一丝睡意，直到零点钟声响起，门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硫磺味的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石榴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她知道，不论开心与否，不论愿意与否，他们终究大了一岁——那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第286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大年初二，回娘家。 或许是因为老二彩霞回来了，老大彩云很早就赶回了林家湾。 时隔一年，时过境迁，林彩云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整整齐齐的一家三口，恩爱和美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曾经的破碎。 所有人都默契的不去提及往事，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女婿陪着老丈人喝酒，小外孙陪着外婆聊天——三个姐妹难得聚在一起，钻进屋里叽叽喳喳。 彩云新烫的卷发，彩霞新款的大衣，石榴新买的磁带——随便一个话题，都能让姐妹三个聊上半天。 三个女人一台戏——笑声快要掀翻屋顶，床上摆满了各种衣服，床头柜上的化妆品也堆成了山。 彩霞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了，开始给彩云打扮起来。 在她看来，大姐是家里姐妹中长的最好看的，却没有发挥出她应该有的魅力。 “大姐，你这发型做的太死板了，这卷不能烫这么小，显老。” “我本来就比你大啊，早都是当妈的人了。” “当妈怎么了？当妈也要当辣妈。” “什么辣妈？” “就是美丽、独立的时尚妈妈，很多明星妈妈都是辣妈。” “真是大城市的人啊，这说法我是没听过。你姐夫还说我，都是当妈的人了，要稳重些，不要再打扮的花里胡哨。” “你听他说吧，他就怕你太好看了……大姐，你这形象可是咱家最好的，千万不要浪费了。” 彩霞说着，开始给大姐打理头发。 “是不能打扮的花里胡哨，但也不能不精致。大姐，你这头发颜色其实不该染这么黄的。” “不是说黄色洋气吗？现在都流行这个颜色。” “洋气什么，不要盲目追求潮流，适合自己的才是好的。你这气质，染成浅粽色更好。” “算了，不折腾了，染烫一次可麻烦了，时间太久了。” “大姐，其实以前的黑长发就很好看，适合你的气质，只要把头发保养好，要柔顺有光泽， 你看看你这发梢都分叉了，要及时修剪的。” 彩霞挑完老大的头发，又开始挑她的衣服。 “还有你这衣服，色彩搭配不高级……大姐，你要知道， 一个人身上的颜色不能超过三种。” 彩霞说着，从床上挑出一件浅驼色的高领毛衣。 “来，你换上我这件毛衣做内搭。” “哎呀，我懒得换来换去的，太冷了。” “换上吧，保管好看。” “那我换上可就不脱了啊！” “没问题，穿上好看就送你了。” “那我得穿，把你的衣服都试穿一遍，好看的全拿走。” 彩云哈哈笑着，换起了衣服。 “大姐身材真好， 一点都不像生过孩子的，都没有肚子……” “再好也比不上你们了，生过孩子胯都变宽了，裤子比以前要大两码。” 说话间，大姐已经换好了衣服。 穿衣镜前一照，立马心服口服。 “彩霞，难怪你是做服装的，眼光就是不一样，这么一搭显得好高级啊。以前我不爱穿高领……” “大姐，你这鹅蛋脸、天鹅颈特别适合高领，头发最好再挽起来，气质就更高级了。” 彩霞说着，给大姐盘起了头发。 只见她很随意的将彩云的头发扎了起来，松松的在脑后挽了一下，随手别了个发卡，竟然格外的好看。 石榴在一旁看呆了。 “二姐，你怎么弄的？我看英子做新娘盘发的时候，好复杂的，弄了大半天。” “不一样，那种盘发太死板了，不适合日常。大姐，要不你再试试我这件大衣？感觉绝对更不一样。” “行，我都试试，好看了就都收走了。” 彩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把彩霞的衣服都试了个遍。 彩云娴静文雅，高挑白皙，彩霞热情奔放，性感妩媚——同一件衣服，被两姐妹穿出了不同的风格。 石榴在一旁看的赏心悦目。 “大姐，二姐的衣服还是要更好看一些，虽然看起来款式简单，但穿上就是有气质。”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不愧是广州回来的啊。对了，彩霞，这都是你那服装厂做的衣服？” “大部分都不是，这两件是样衣。服装厂还没正式开工呢。” “啊？都半年了，还没开工吗？你那工厂不是现成的吗？” “是，资质都有，厂房设备也都现成的，可还要搭建我自己的团队啊。这才招聘了一批设计师、版师和质检员，还需要一些熟练缝纫工。” 彩霞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现在处于设计与开版阶段，我回来的时候，才完成打版和样品测试，接下来还要成本核算，优化工艺，总之，还有的忙呢。” “啊，这么复杂啊。” “是啊， 大姐，我一个人都忙不过来，要不你去跟着我干吧？” 彩霞的邀请，让彩云犹豫了。 第287章 改名 姐妹之间，也有比较。 林彩云是家里的老大，长得好，嫁得好，曾几何时，她一直是林家四姐妹的标杆，也是父母的骄傲。 可随着商品粮不香了，男人下岗了，老大林彩云也风光不再了。 尤其这几年老二林彩霞的南下，彩霞挣钱越来越多，彩云的日子却越过越窘迫。 姐妹之间的家庭地位也在悄然转换。 林彩云也想下海，也想挣钱，她做了两年保险，却迷失在浮华诱惑里，差点把命搭进去，也差点把家弄散了。 去年挨打那一次，彩云没有告诉彩霞，彩霞也没有主动打电话——大家故作不知，不过是为了维护林家老大的面子。 谁挣钱，谁说话——显然，现在这个家里，林彩霞是有话语权的。 这一点从父母和邻居的态度里，都能看得出来。 这让林家老大有些失落。 终究，她也是不甘心的。 大约在十八九岁开始相亲的时候，林彩云就知道自己长的好看了。 美貌给了她自信，也给了她野心，但那时候，她以为用自己的美貌换一份城里的婚姻，就很不错了。 所以前些年，她很知足。 没想到，二妹既没她好看，也没啥学历，却能混出这番天地。 其实二妹之前四处闯荡的时候，彩云并不看好。 她觉得二妹不自量力，农村的姑娘能嫁到城里就不错了，竟然还想去大城市…… 不止邻居们嘀咕，就连彩云自己都觉得，二妹在南方肯定没走正途，不过是傍了大款，吃了青春饭，早晚吃亏受骗。 没想到，二妹不但没有落魄，竟然越来越风光了。 如今眼瞅着二妹房子买了，车子有了，服装厂也搞起来了，就连村里对彩霞的风评都开始好转，没有那么多闲言碎语了。 林彩云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没有早些跟着二妹出去…… 其实这两年二妹没少叫她，但都被自家男人拒绝了。 他是个没野心的男人，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何必走南闯北、抛头露面。 何况之前卖保险的她，已经被他拿到了把柄，现在想要出去，何谈容易。 这个小家才安生了几天，孩子也离不开妈妈，彩云暂时不想折腾了。 “算了，你姐夫肯定不同意。” “出去挣钱有什么不同意的？你不问，就知道他不同意？” 彩云无奈的笑了。 “不用问，我一提准得吵架，还是过个安生年吧。再说，孩子还小，也离不开我，总不能抛家弃口的……” 眼看大姐无意，彩霞也不再勉强。 大过年的，她也懒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反正赵总也和她提过，做企业，任用亲属其实并不是一项明智的决策。 再者，大姐有孩子，这确实是个难题。 彩霞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好心邀请，到时候闹的大姐家里夫离子散，那父母可该怪她了。 “对了，姐，要不咱们换个方式，我给你进货发货，你在城里开个服装店，自己做老板，总比你现在在超市里理货强一些。你这身材和模样，不做服装都白瞎了。” “开服装店？要不少本钱吧？” “放心，我扶持你。” “什么意思？” “石榴知道的，我是准备做个品牌出来的，将来肯定要开连锁店，不过现在还没这条件。咱姐妹先试试水，就当一个品牌形象展示店吧。” “你意思，这个店都卖你做的衣服？” “是，首店的装修费、租金都由厂里承担。不过有个条件，这个店一定要开在最繁华的地段，咱城里最贵的那条街是哪儿，就把店开在哪儿。” “啊， 那租金很贵的。” “不怕贵，也不怕卖不出去，就是一个展示形象的作用。” 彩霞说的认真，彩云却听的迷糊。 “下这么大本钱，就为了展示形象啊……对了，你这品牌叫啥名字？” 听到这儿，彩霞看向了石榴。 “还没想好，之前想的两版没通过注册，对了，石榴，你帮我想想。” 石榴连连摆手。 “我不懂啊，我哪儿懂这些……” “不懂没关系，有学问就好，你读了那么多书，识字总比我多吧？” “不行，真不懂。这么大的事，我可不敢乱说，你还是问赵总吧。” “行吧，先不说那个，对了，我自己也想改个名字，这你总该懂了吧？” “改名字？好好的，改什么名？” “我这名字太土了，尤其这个霞字……” “还好吧，林青霞就是大明星啊！多好听。” “可我不是青霞，是彩霞……我现在印名片，名字实在看不下去。” 大姐彩云一听，有些不高兴。 名字都是父母给的， 她们姐妹几个，彩云，彩霞、彩衣……从小叫到大，哪是随意就换掉的。 “那你想改个啥名？” “还没想好……” “改名字很麻烦的。” “这个应该也不难吧，不过咱们镇里的派出所，我不认识什么人，石榴，你认识吗？” 石榴闻言，心中一动，想到了裴嘉松。 第288章 六亲不认 石榴知道，裴嘉松之前在镇里做“三室一厅”的生意，没少和派出所的人打交道。 他们的关系似乎还很亲近，好像是裴家的亲戚。 二姐想要找派出所的人改名字，裴嘉松应该能帮上忙。 “二姐， 裴嘉松有个亲戚在派出所。” “是吗？那正好啊， 明天英子回门宴，我去找他问问。” 彩云有些诧异。 “英子的回门宴，你们真去啊？” “去啊，怎么，不能去？” “反正我不去，下午我就回家了。” 彩云说着，整理起了床上的衣服。 “那这些衣服我就拿走了啊。” “拿走，拿走，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衣服。“ 就在这时，母亲推门进来了。 “彩霞，你出来，我问你点事。” “啥事啊，就在这儿说呗。” “你那厂子里招人不？刚你槐花婶儿过来，说她外甥女十六了，今年不上学了，想让她跟着你去广州打工……” “槐花婶儿的外甥女？昨天不说是三嫂的表妹吗？” “好几个闺女呢，都想去，让我问问你。你这不是自己人么，跟着你也放心。” “我又不是回来招工的……” “你不是有服装厂吗？这都是年轻女孩子，做服装厂多合适啊。” “合适什么啊，她们都太小了，有几个坐得住的，我也不能在厂里看着她们。到时候跑丢了，或者走歪了， 我担得起责任吗？你担得起吗？” “还嫌人家小，你当初出去的时候，不也就这么大么……” “所以我知道有麻烦，有风险啊。” “你招谁不是招啊？自己人知根知底，多好啊，这孩子怎么还六亲不认了？” “妈，不是我六亲不认……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彩霞有些犹豫，虽然服装厂确实需要工人，但她并不想直接从村里招。 太麻烦了。 何况，她的事业才刚刚开始，眼下没有实力，在也没精力去管这些，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 “那我怎么跟人家回啊？” “就说厂子还没正式开工，以后再说，或者你就别当传话筒了，让她们直接找我。” “行吧，行吧，反正你一直有主意，以后你的事我不掺和了。” “那最好。” 母亲不高兴的出去了，彩云有些奇怪。 “你厂子刚开工，不是正需要人么？刚还说让我去呢，怎么这人都找上门了，你又不要了？” “那要看什么人啊，我也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的。你是我亲姐，又是大美人……其实英子也行，英子心灵手巧，勤快踏实……” 石榴一听就笑了。 “二姐，你还挺会挑人，挑的都是不会去的人。” “啥意思？大姐不去，英子也不去？” “英子肯定不去。” “为啥？你怎么知道？你提前问过了？” “一是人家刚结婚，二是裴嘉松要开沙厂，他们自己都忙不过来。” “是吗？这个裴嘉松还挺能折腾的，开沙厂……在哪儿开？” “好像是城郊挨着柳树镇的一块地方，具体我也不知道。” “是吗？还真会选地方。” “啥意思？”彩云有些听不明白。 “大姐，你住在城郊，柳树镇未来肯定要拆迁，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没听说。” “你这消息太闭塞了，什么都不知道，裴嘉松肯定知道，要不他不会在哪儿有动作。” “是，我听裴嘉松说过。” “看看，我就说吧。大姐，你有机会的话，在柳树镇买套房吧，只要有人卖，价钱合适就出手拿下。” “买房？我跑那儿买房做什么？” “听我的没错，赵总这两年搞的就是旧房改造的项目，拆迁款很可观。” “你们那儿是大城市，柳树镇能比吗？还拆迁，我家就在城郊，还没动静呢。” “等有动静再下手，黄花菜都凉了。” 彩霞瞥了大姐一眼，懒得再劝说。 “算了，明天我找裴嘉松聊聊，让他给我留意着，有合适的机会帮我买几套，或者我也投资。” “服装厂还不够你忙的……” “谁嫌钱多啊，就当入股了。别说，这个裴嘉松果然有眼光，也有胆量，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没成为咱家的女婿啊，要不然……” “行了，大过年的，别提这个了，待会儿让咱妈听到，又要伤心了。” 彩云叹了一口气，看向了窗外。 “下午我就走了，要不咱们去林子里看看彩衣吧，难得咱们姐妹聚的这么齐。” “行啊，现在就去吧。” 三个如花似玉的姐妹出了门，朝石榴林走去。 第289章 书到用时方恨少 石榴林离家并不远，但三人走在村子里还是格外招眼。 林彩云和林彩霞本就高挑，将近一米七左右，今日又穿着同款不同色的羊毛大衣，走起路来摇曳生姿，风情万种。 而石榴如今也有一米六五的个头，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虽然她依旧是短发休闲的装扮，但美人的底色已经掩盖不住，再也不会被人认为“假小子”了。 所以，三姐妹刚一出门，就被邻居们看到了。 \"哟，姐妹仨这是去哪儿呢？\" “哦，我们去林子里逛逛。” “瞅瞅这三姐妹，一个比一个齐整，一个比一个中用，你们爹妈真是有福啊。” 在邻居们羡慕审视的目光中，姐妹三人穿过人群，走进了石榴林。 等进了林子，石榴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说我最亲爱的两位美女姐姐，你俩以后出门穿的低调点吧，不要太招眼了，我感觉自己就像被围观的猴子。” 彩霞则笑着和她们开起了玩笑。 “不过随便穿穿而已，我都没化妆，奈何天生丽质啊。对了，你俩猜她们这会儿在嚼什么舌头？” “还能嚼什么，肯定说你老大不小了，还不嫁人……” “哎呀，大姐，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彩霞娇嗔着，赶紧岔开了话题。 “我猜他们肯定在说，咱们姐妹三个谁最好看。” “谁好看，肯定你好看啊，还有咱们石榴，现在也越来越漂亮了。” “大姐，你别谦虚了，咱妈说了，我都是打扮出来的，你才是天生丽质。从小爹妈就说，咱家你最好看……” 石榴无奈了。 “我说二姐，这都老生常谈的话题了，怎么还纠结呢。要我说，你们都好看。大姐像茉莉花，二姐像玫瑰花，三姐……像丁香花。” “茉莉花，玫瑰花，丁香花？别说，还挺贴切的。石榴，那你呢，你是什么花？” “我不是花，我是一棵树。” “一棵树？哈哈，女孩子是花，男孩子才是树吧？” “那不一定，谁说女孩子就必须是花了。二姐，那首诗《致橡树》你没听过吗？” “什么诗？没听说，你给我年年念念……”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好像有些耳熟，但我没学过，我才上几天学啊。” “哦，我忘了，这是高中才学的，除了开头这些，里面有一句我也很喜欢。” “哪句？”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瞧瞧，这木棉树的形象不是也挺好的……” 彩霞听着石榴的讲解，连连点头。 “嗯，这么一听确实挺好的，符合你的风格，中性，独立……” 说着说着，彩霞想到了自己的服装品牌。 “对了，这树的形象气质和咱的服装品牌很搭啊。要不咱的服装品牌就叫树？” 石榴觉得有些不妥。 “树……不太好听吧，不像个服装品牌的名字。二姐，这种事你得找专门的品牌公司做，他们更专业一些。” “是，可他们做的方案我都不太喜欢，总觉得离我想要的差点意思，就还没定下来。” 彩霞说着，叹了一口气。 彩云则诧异的看着石榴。 “石榴，你怎么啥都懂？这些学校也教吗？” “学校里没教，我是暑假去广州找二姐玩的时候，听那些人说炒茶，现学现卖的。” “不愧是好学生，你这是无师自通啊。” “相对于彩云对石榴的夸赞，彩霞更多的是自卑和惆怅。 “要不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学问低，总觉得心里没底。那些品牌公司的方案弄的花里胡哨，云里雾里的，有些东西我都听不懂，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哎，石榴，你要能快些去帮我就好了。” 林彩云忍不住笑了。 “瞧给你急的，咱家就这一个大学生，还没培养出来，你都急着用了。石榴好不容易读了大学，毕业了去给你打工啊？” “那怎么了，现在大学生毕业不都是要找工作的吗？给谁干不是干啊？我还招了几个大学生呢，专门做服装设计的，赵哥的公司里，大学生更多，这很正常啊。” “那你倒是说说，你能给咱小妹开多少工资？” “工资？石榴能去帮我，我给她股份。石榴，你最好报考南方的大学，这样你读大学期间就能帮我了，就当实习了。赵哥那里就有几个大学实习生。” “二姐，其实我现在什么也不懂，你完全可以招聘人才啊。” “招肯定是要招的，但我还是想你能来帮我，毕竟这个品牌灵感还是由你而来的，再说，你刚才随便几句话就能说到点子上，我总觉得你和这个品牌是有缘的。” 石榴笑了，二姐这么说，她觉得很荣幸。 不过，她还没高考，也没仔细考虑过专业和未来——大学会报考哪里，四年之后去往何处，她现在完全没有方向。 所以，她不想二姐对自己寄太多希望。 “二姐，其实等你忙过这阵，也可以选择继续深造，继续学习的，听说现在也有不少成人教育的课程。” “是，赵哥就提过几次，我之前一直没在意，现在才深有感触，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赵哥是谁啊？这一会儿功夫，听你提了好几次了。” 大姐敏锐的捕捉到了信息。 “赵哥是我以前的老板，现在主营房地产开发。” “就这？” “就这啊。” 说话间，姐妹三人已经来到了彩衣的坟前。 姐妹三人不再说笑，只是静静地站着，怀念着彩衣的音容笑貌。 这一次，石榴没有流泪。 不可否认，随着时间长河的流逝，悲伤已被渐渐冲淡，没有之前那般痛彻心扉了。 对石榴而言，三姐如今能在这林子里落个清净，就是她最大的欣慰。 —— 回去的路上，一只受惊的兔子惊起了栖在林间的几只鸟。 看着那些鸟扑棱棱飞走，石榴想起了万雁鸣，想起了自己曾经和他说的玩笑话。 ”林石榴，你是一棵树，还是一片林……” “万雁鸣，你是一只鸟，还是一群鸟……” 第290章 回门宴 正月初三回门宴，裴嘉松是主角。 林英子的家里，昨日已经支好了几楼大锅，摆好了桌椅，此时院子里人声鼎沸，白气腾腾，一些热菜提前蒸制，很多凉菜都已经开始出锅摆盘了。 一家有事百家帮——年轻的婶子、嫂子们帮忙摘菜、洗菜，健壮的小伙儿帮忙端挑盘。 而院子外面，在林家湾的村头、路口，几乎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亲友邻居，等着看林家湾的新女婿。 裴家村离林家湾并不远，走路也就不到半个小时，不过裴嘉松没有走路，也没有骑摩托，而是开着五菱之光来的。 这年头，五菱之光虽没有小轿车风光，却因为实用耐造，深得农村人的喜欢。 平日里，这车是用来给工地拉人拉货的，但今天，车里塞满了大肉、饼干、糖果等礼品。 当然，车上除了新娘子，还坐了两个“驾礼儿”的男子。 说起这"；驾礼儿"；，取"；驾前执礼"；之意，他们负责新郎方的礼仪应酬，是新郎最重要的帮手。 所以，他们不仅要能说会道，能帮新郎应付各种场合，更重要的是酒量要好， 毕竟对新郎而言，酒场即战场。他们今日的主要任务就是在酒席间代替新郎接受宾客敬酒，防止新郎醉酒误事。 所以，新郎一般会选自己的朋友或兄弟。 而裴嘉松选的两个驾礼儿，一个是弟弟裴嘉楠，一个是朋友安子。 显然，裴嘉楠是指不上的。他这个高材生虽然是裴家的脸面，酒量却不行，但裴嘉松想带着自己的兄弟，让他也经历经历。 其实裴嘉松之前有不少酒量好的兄弟朋友，但他出事之后，都不怎么联系了。何况，他们认定的嫂子，是林彩衣。 裴嘉松不想他们提起那些伤心事，干脆找了新结交的朋友——安子。 安子最近正跟着他筹备沙场的事情，两人常在一起，加上安家就是开饭店的，他能说会道，酒量不错，就拉他过来了。 车子停在英子家门口，裴嘉松一下车，就给围观的亲友们散烟。 虽然接亲那日，有不少人已经看过新郎了，但新鲜劲还没过。 面对人们的评头论足，英子满面含羞，裴嘉松毫不怯场，他满面含笑，应对自如。 今日的裴嘉松，依旧穿着接亲那日的西服，新洗的头发蓬松浓密，沾着一些晶莹的晨露不管个头还是容貌，在林家村的女婿里，都是出类拔萃的。 英子爹在一旁看着笑开了花，这个女婿，即便刑期加身，也实在有面子。 一对新人忙着寒暄应酬，裴嘉楠和安子两人开始往下搬礼品。 回门宴由林家人准备，且大部分事宜都准备好了，眼下只等客人陆续到齐，等中午时分开宴就好。 而英子头次回娘家，赶上过年走亲戚，这些礼品是要送去各家亲友的。 本家的亲戚都好说，只有一家让他们犯了难——这是裴嘉松特意为彩衣家准备的礼品。 按说走亲戚，本家亲戚就够了，其它邻居不用送礼，但裴嘉松还是准备了。 在他心里，有个隐秘的心愿，虽然自己和彩衣没有缘分了，却不想和她家老死不相往来。 何况他娶了英子，从此就是林家湾的女婿，逢年过节都要来林家湾走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这么僵着，实在尴尬。 所以，他想趁着回门宴的机会，给彩衣家带一份厚礼，从此就当一门亲戚走动着。 他的这个想法，得到了英子的支持， 因为她和石榴、彩衣自小要好，小玉婶儿对她也很不错，英子也不想就此和她家断了关系。 所以，两人特意为彩衣家准备了一份厚礼，准备亲自送上门去。 除非他家关门拒客，或者把礼品丢出来——只要收下礼品，就算是化干戈为玉帛，迈出了和好的第一步。 英子爹没想到，女婿还准备了阮小玉家的礼品，他本想阻拦，但好像也没什么理由。 毕竟一个村的，就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 何况，英子爹心里清楚，自己闺女是上赶着裴家的，裴嘉松这个女婿看似和气，对他恭敬孝顺，实际很有主意，恐怕也不会听他的。 所以，分发完本家的礼品，一对新人拎着礼品，来到了石榴家。 裴嘉楠看到哥哥要来石榴家，也在后面跟着。一是不放心，二是他想看看石榴。 而安子因为认识林石榴，出于好奇也跟了过来。 —— 此时，石榴家里正在讨论，要不要参加英子回门宴的问题。 林成静和阮小玉坚决不去，石榴和彩霞倒是想去看看。 石榴想看看结了婚的英子，彩霞想找裴嘉松问些事情。 阮小玉不高兴。 “真要去，石榴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去做什么？不嫌丢人……” “这有什么丢人的，我又不白吃，我给英子带两瓶香水，石榴说英子最喜欢香水的。” “英子比你小，人家都嫁人了，你去凑什么热闹？你要真没事，你三嫂有个表弟……” “打住，妈，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你要气死我啊，还不如不回来。” “妈，这可是你说的， 以后我不回来你别嘟囔……” “滚……” 闺女们都大了，一个个都有主意，阮小玉虽然不愿意，也不想干涉太多。 没想到，姐妹俩还没出门，裴嘉松和英子拎着礼品上门了。 第291章 干儿子 春节走亲访友，讲究开门迎福，所以石榴家的大门是敞开的。 当裴嘉松和林英子拎着大包小包走进院子的时候，阮小玉是诧异的。 她没想到，裴嘉松竟敢上门串亲。 石榴也惊到了，而当她看到跟在后面的裴嘉楠和安子，她就更诧异了。 只有林彩霞是镇定的，笑着迎了出来。 “哟，英子回来了！这几位是……” “二姐，这是小松，这是他弟弟小楠，这是他朋友安子。” 英子笨拙又紧张的介绍着，彩霞微笑着点头招呼。 因为彩霞这些年都在南方，很少回家， 虽然裴嘉松差点成了自己的妹夫，她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而裴嘉松也只是听彩衣说起过彩霞，知道她有个泼辣时髦的二姐。 今日一见，眼前一亮，忍不住出口赞叹。 “林家湾果然出美人啊，二姐的美又格外与众不同，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 女人都喜欢恭维话，尤其在这相对落后的农村。 因为一般男人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即便他们心里赞叹。 裴嘉松的不卑不亢，大方自然，让林彩霞十分受用，对他的第一印象也很不错。 她知道裴嘉松说的是真心话，也觉得自己当得起这夸奖。 “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这新郎今天可是主角啊，怎么跑这儿串门来了？” “今天英子回门，我俩来看看叔和婶儿，都在家吧？” 裴嘉松心虚的朝屋里望了一眼。 此时林成静已经钻到小屋躲了起来，而阮小玉正坐在堂屋，面色阴沉，丝毫没有让他们进屋的意思。 彩霞笑了，大方的拉过英子。 “还是英子不忘本，知道来看看你婶儿。走吧，都进屋坐吧。” 裴嘉松和英子拎着礼品往里走，安子则识趣的拉住了裴嘉楠。 他是来过石榴林的，也已经了解了裴林两家的恩怨纠缠，知道接下来的环节他不宜参与。 “二姐，我和小楠就不进去了，人太多，站不下，我俩在院子里等着就好。” “也行。石榴，再搬两张椅子，你陪你同学坐院子里聊聊天。” 石榴原本在一旁愣着，被二姐这么一喊，这才反应过来。 她拎了两把椅子就要出来，但门槛有点高，挡了一下，裴嘉楠赶紧上去接，不小心就碰到了石榴的手。 两人脸一红，都撒开了手，椅子就掉了下来。 安子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 ，笑嘻嘻的接过椅子，三人就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打麻将的桌子放在院子一角，安子无聊的摸着麻将，石榴和裴嘉楠都没有说话。 因为大家都关心着屋里的动静。 —— 此时的堂屋里，英子正一口一个“婶儿”的叫着，阮小玉始终一言不发，还是彩霞端茶倒水的，在一旁打圆场。 “英子，你婶儿刚还念叨你呢，说你有福气，嫁了个好女婿。” 裴嘉松没敢说话，默默地把各种礼品放在茶几上，不过阮小玉完全不领情。 “这是什么意思？非亲非故的，把东西都拿走。” “婶儿，过年了，这是我和小松的心意。” “拿走，都拿走，我家还不缺这点东西。” “婶儿……” 英子有些急了。 她本就不大会说话，这些话还是准备了好久，鼓了好大的勇气，但显然不顶用。 她只能把最关键的话说出来了。 “婶儿，我知道彩衣走了，您心里难过，我和彩衣从小一起长大，我又从小没妈，以后您就是我妈，我就是您闺女。” 阮小玉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有些反感，冷哼一声。 “林家不缺闺女。” 说着，阮小玉起身要进屋，彩霞赶紧拉住了她。 “妈，伸手不打笑脸人，大过年的，今天还是他俩的回门宴，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彩霞一边劝解母亲，一边给裴嘉松使了个眼色。 裴嘉松心领神会。 他知道，英子的话是没用的，阮小玉在乎的是他的态度。 其实彩衣死后，裴嘉松虽然无怨无悔的出着赔偿款，却始终没有上门赔罪过。 如今既然英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借着这个机会，他干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既然不缺闺女，那我就做您的干儿子，妈，以后家里有啥事，尽管使唤我……” 裴嘉松的表现让众人都很诧异。 要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裴嘉松这一跪，属实算是大礼了。 阮小玉虽然有些动容，依旧不肯松口。 “别乱叫，我可担不起。” “我没当成林家的上门女婿，是我裴嘉松没福气，我对不起彩衣，但在我心里，我就是林家湾的女婿。只要您不嫌弃，以后四时八节，春种秋收，我都会过来帮忙。” 裴嘉松说着说着就哭了。 他这样的男孩，一般是不在人前掉眼泪的。 阮小玉终于心软了。 她发现，如今的裴嘉松，越来越像他爸裴大山了。 陈年旧怨终究要过去，一对新人做到这个份上，也够可以了。 如果他们不来，就此断了关系，又当如何呢？ 裴嘉松这一跪，算是解了她的心结。 “行了，起来吧。大过年的， 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彩霞一听，赶紧扶起了裴嘉松。 “心意我收了，但以后别叫妈，跟着英子叫婶儿吧，以后好好对英子、过好你们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我头疼，去睡会儿，你们自便吧。” 阮小玉说完，转身进屋了。 第292章 冰释前嫌 林裴两家冰释前嫌，最欣慰的莫过于林石榴和裴嘉楠了。 两人坐在院子里，听着屋里的动静，原本严肃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 当听到阮小玉要裴嘉松好好对英子的时候，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此时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裴嘉楠出神的看着石榴，阳光照在她蓬松的发丝上，照在她宽松的白毛衣上，她脸上白色的小绒毛似乎都能看得清楚。 两人的影子映在地上，让他想到了图书馆的那个午后…… 石榴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种冰释前嫌的岁月静好。 安子在一旁看着两人，忍不住调侃起来。 “我说，你们两个学霸碰面，竟然不聊学习？” “学习有什么好聊的。” 石榴笑了起来，裴嘉楠立马表示赞同。 “是啊，没什么好聊的。” 安子被两人的默契逗笑了。 “高手的境界就是不一样，你们这是成竹在胸，无须多言啊。” 安子说着，看向了石榴。 “不过，老大可就没你们这么轻松了，他最近好像很苦闷的样子。” “他和你联系了？说什么了？” “年前打过两次电话，也没说什么，就是听起来不开心。 “哦……” “石榴，你知道老大怎么了吗？还是为学习发愁？” “应该不全是学习的压力，其实他学习也不差的，就是他爸妈好像给他不少压力……” “也是，父母都是望子成龙，他是家里独生子……对了，也不知道他年后还回来不？就算不想咱们这些老朋友，也得回来看看他外婆吧？” “这个……我也不清楚。” “啊？你没和我们老大联系啊？” “有联系，不太多。” 当着裴嘉楠的面，又是在自家的院子里，大门外还有几个看热闹的孩子，石榴不太好意思讨论万雁鸣的事情。 安子却不管不顾的抱抱不平。 “这怎么行，石榴，你得多安慰安慰老大，他最在乎你了，你的话也最管用，一句顶我一百句……” 裴嘉楠在一旁听的尴尬，起身站了起来。 他环顾着石榴家的小院，看着压井边的一株木槿花发愣…… 这时，裴嘉松笑容满面的走了出来。 跟着他的，还有英子和二姐。 显然，他们聊得很开心。 “小楠，该走了，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 “怎么？这院子看着熟悉吗？” “什么意思？我第一次来，什么熟悉不熟悉的……” “你可不是第一次来，你小时候还在这里住过几个月呢！” 裴嘉松说着，扭头看向彩霞。 “二姐，你说是不是？” 彩霞笑了起来。 “那时候小楠才几个月，别说他不记得，恐怕你也是听人家说的吧？我也只是恍惚有点印象。再说，这院子早翻新了，以前是砖瓦房，也没院墙的。” 说笑间，彩霞仔细打量着裴嘉楠——这个曾经做过自己弟弟的小男孩。 裴嘉楠今天也穿了西装，虽然他身形偏瘦， 并不大撑得起来，但骨架和个头已经长成，看起来别有一种斯文气质。 这孩子将来的样貌和风度，绝对不输风流倜傥的裴嘉松。 想到这里，林彩霞又看向了坐在一边的石榴。 “说起来啊，小楠才该是林家的干儿子。石榴，你说是不是？” 石榴有些无奈，她并不喜欢拿这些陈年旧事开玩笑，于是走过来岔开了话题。 “礼都送完了，你们还不赶紧回去？那满院子的客人都等着呢！” “哟，石榴这是赶我们走了。” 裴嘉松的心情很好，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石榴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 虽然她也希望林裴两家和好，虽然她也希望英子能幸福，但对于裴嘉松，她始终存着一口怨气，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裴嘉松，你还没喝酒呢，就醉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酒不醉人人自醉，二姐，你说是吧？” “是什么是？你和英子赶紧过去吧，满村子的人都是看你的，你跑我家算怎么回事。” “什么叫我和英子过去啊？都过去啊。今天算是认亲的好日子，叫上叔和婶儿，一家人都去。咱们好好喝几杯！” “他俩肯定不去，别叫了，等会儿我和石榴过去就行了。” “不行，现在就去，一起去！ 裴嘉松生怕林家姐妹不过去，非要缠着一起。英子在一旁只是笑，也不敢插话。 安子在一旁看不下去了。 “我说，松哥，这边开席之前会放炮的，邻居们听到放炮了，再去入席就行。” “就是，离开席还有一会儿呢，去早了还得被邻居们问东问西，你们先过去，我和石榴等会儿就去。” “那行，说好了，一定过去，要不我再来请。” 裴嘉松和英子走了。 裴嘉楠看了看石榴，他原本是想留下来的，也被安子拉走了。 “快走，护驾去！” 第293章 反客为主 当鞭炮屑把门口铺成了红毯，林英子的回门宴正式开场。 因为宾客很多，一共二十桌，一所院子是坐不下的。 所以，后院英子家摆的是女桌，而前院是英子二叔家，专门摆男桌。 后院里。 女客们踩着高跟鞋，踏着满地猩红扭捏入座。 而林家姐妹花的出现，则让人们眼前一亮，尤其是林彩霞的时髦靓丽，使得宴席增色不少。 林彩霞出手很阔绰，虽然之前英子婚礼时，母亲已经上过礼金，这次她还是单独上了一千块。 登记礼单的人们眼前一亮，这一千块，在一溜溜一百、甚至五十的礼金里显得格外耀眼。 女客第一桌，新娘林英子是主座——应着英子的强烈要求，石榴和彩霞坐在了她的身边。 第二桌，城里大姑是主座，然后是理发的二婶，远房的姑奶，还有林家湾的这些婶子、嫂子们，只要拿了礼金的统统都要入座，以及大半个林家湾的孩子们，一连摆了十四桌。 但英子母亲以及她那边的亲戚，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女客们染了凤仙花的指甲在一次性杯盏间起落，席间也有好事的人们提起来，聊一聊英子妈这个命苦的女人。 苦楝树总算开朵像样的花——如今她的女儿苦尽甘来，总算过上好日子了…… —— 前院里。 男客第一桌，新婿裴嘉松是当之无愧的主座。 一瓶瓶白酒早就排列整齐，等待着宴席开启。 中原人好酒，男人们尤其好酒。 琥珀色液体漫过杯沿，酒精在喉管烧出蜿蜒的矿道，中原男儿的血脉里淌着千年陈酿的黄河泥浆。 酒桌上亲不亲，就看酒量深不深。 八仙桌上的酒局就是个微型社会，杯盏相碰间，宗族根系、人情走向，就在那股辛辣里沸腾…… 随着八个凉菜上桌，新郎裴嘉松开始在男桌轮番敬酒。 安子和裴嘉楠随行守护，就像左右两大护法，应对着这场硬仗。 虽然裴嘉松圆滑世故，能说会道，但林家湾的男人们哪能轻易放过他。 何况第一圈酒不准替代，新郎是不得不喝的。 裴嘉楠又是个实在孩子，只会跟在后面倒酒，而且是老老实实的倒酒。 别人说，满上，满上，他就真的把哥哥的酒杯倒的满溢出来…… 裴嘉松无奈的看了看实诚的弟弟，也只能一饮而尽。 一圈酒轮番敬下来，酒量极佳的裴嘉松已经醉了三分。 但他的头脑还十分清醒。 然而，真正的厮杀此时才刚刚开始。 有了酒菜垫底，酒桌上的男人说话声音逐渐大了起来，荤话玩笑也开了起来。 陆续有人来找新郎划拳猜枚，这可比刚才那轮敬酒厉害多了。 遇到一些划拳厉害的，连输几局，连喝几杯，裴嘉松的也招架不住。 好在，有安子。 他不但酒量好，口条也好。 划拳猜枚不在话下，敬酒词也是一套一套，不带重样儿的。 很快，他就反客为主，像条泥鳅般游走在条凳之间，青瓷酒壶在他指间翻出莲花，劝酒词裹着烟圈往人鼻孔里钻。 “二叔这盅得见底，您可是河堤新栽的垂柳——来年发大水，全指望您镇着呐！\" 酒这玩意儿，越喝越上头。 能说会道的安子成功引走了火力，男人们甚至忘记了去灌新郎裴嘉松，开始关注这两个驾礼的小兄弟。 不过，相比于安子的圆滑，裴嘉楠就显得青涩很多。 也有人来找他喝酒，但他不会划拳，也不会猜枚，只能端起酒杯一口闷…… 不一会儿，裴嘉楠的脸就红了。 乡亲们对于好孩子总是格外宽容，也并不想为难他这个准大学生，很快就有人开始主动拦着了。 “人家还上着学呢，不要灌他，酒喝多了伤脑子。孩子，你少喝酒，多吃菜……” “就是，这小楠啊，以后可是清华北大的高材生。那个，那个叫安子的能喝，让他喝，今天咱非把他喝趴下不可……” —— 此时的女桌，新娘林英子也开始了敬酒流程。 不过，女桌上的酒局就平稳多了。 女人们原本对喝酒就没什么兴趣，何况她们大都带着孩子，还不止一个。 再者，回门宴来的都是女方的亲戚，自然不会为难林英子，大都抿嘴意思一下就行了。 何况，她们酒桌上的红酒，不过是一种带些许酒精的甜味饮料，不等女人们多喝，小孩子都争相喝光了。 除了红酒下的快，女桌上的菜也吃的很快。 冷菜早就见底了，等热菜一上桌，孩子们基本一哄而上，一人分一些，一盘都差不多见底了。 偶有剩下的，不过是一些肥腻的扣肉、蔬菜等。 也有孩子嚷嚷着没吃饱，会专门去灶房再打些富余的过来。 再不够吃的，就会打发他们去前院的男桌找自己的父亲——因为男人们只顾喝酒，满桌子的菜基本都是不动的。 所以，在酒宴的后半程，孩子们都会去男桌上串一些残羹剩饭。 但也有不爱去的。 因为男桌上的盘子虽然是满的，菜却已经冰凉，而且还有浓浓的酒味儿。 若再遇上一个喝大了的叔伯，还会被拉着灌上一口辣酒，呛的眼泪鼻涕一起流…… 农村男孩子人生中的第一杯白酒，大都是在酒宴上这么被灌下的。 这不，英子的表侄子被人灌了酒，就跑回来告状了。 “妈，我爸喝多了！跟人吵架呢？” “啊，和谁吵呢？” “二舅爷……” “哦，那没事，都是自己人。” “放心吧，不用管他们，男人都那个德行，喝了点狗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就是，我家那口子，都不能见酒，一见酒就没命了一样，也不知道吃菜，喝一肚子辣水，回家又吐又拉，半死不活的。你还不能说他，说了还骂人。” “骂人算好的了，有的喝多了还打人呢。英子他爸不就是，一喝多就打人，把英子她妈都打跑几次了……” “嘘，别说了……英子过来了。” 几个女人赶紧噤声，看着一身红衣的英子从她们身边走过。 原来，英子听着外屋的动静，不由有些担心。 她不担心表哥出丑，也不担心二舅喝多，只担心自己的新郎…… 于是，她等不及新郎过来找她一起给宾客敬酒，拉上石榴就径直往前院找去了。 第294章 思凡 英子和石榴来到前院的时候，裴嘉松正好不在。 只有安子在应付着几个划拳的男人，而面红耳赤的裴嘉楠正给他们倒酒。 酒气氤氲，满目醉态，屋子里充斥着烟气和酒味儿。 英子走过去，拍了拍裴嘉楠。 “小楠，你哥呢？” “啊……我不知道啊。” “就是，新郎官呢？ 英子这一问，提醒了酒桌上的人，他们拍着裴嘉楠嚷嚷了起来。 “你哥是不是躲酒去了？太不像话了。” “没有，他应该是去厕所了……” “什么去厕所，就是躲起来了，快，把你哥找回来！” 对喝醉的人没有道理可讲。 裴嘉楠无奈，只得站了起来。 可他喝的实在有点多了，刚站起来就头晕目眩，差点摔倒，英子赶紧扶住了他。 “你喝醉了？” “没有……” “你还上学呢，不能喝就少喝点……” 眼看英子刚结婚，就对婆家人这么偏心，林家湾的亲戚不高兴了。 “英子，过来，给你二叔和表哥倒酒！裴家村也不远，以后记得多回娘家看看。” “就是，你爹一个人拉扯大你们姐弟不容易，可不能忘本啊。还有你弟弟，以后记得照顾他……” 英子无奈，只得扭头求助的看向了石榴。 “石榴，你扶着小楠出去醒醒酒……” “什么醒酒，把新女婿给我找来！” “知道了！” 石榴应了一声，扶着裴嘉楠出去了。 离开了屋子里污浊的烟气和酒气，冷风一吹，裴嘉楠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但同时，酒意翻涌到喉头，他再也忍不住，踉跄的跑到院子里的一个角落，疯狂的吐酒。 阳光从蓝色塑料棚顶漏下来，照着少年呛出的酒液，泛着幽幽的蓝光。 看到裴嘉楠吐出的都是酒，几乎没有任何食物，石榴有些诧异。 “裴嘉楠，你不会什么都没吃，就喝酒了吧？” 裴嘉楠点了点头， “没人吃，都在劝酒……”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又扶着墙翻天覆地的吐了起来。 看着他绷直的脊背微微颤抖，石榴只得轻轻的给他拍背。 “你傻啊，管别人吃不吃的，你吃你的不就行了。” 也不知道吐了多久，裴嘉楠翻滚的肠胃终于安静了下来。 本就穿的单薄，此时他只觉得浑身冰冷，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从来没见过裴嘉楠如此难受，石榴有些心疼。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就是有些冷。” “你是饿的了，都一天了，什么都没吃，这怎么行……桌子上那些菜早凉了……” 石榴说着，转身看着院子。 这个院子都是男客，几乎每个房间都占用了，就连院子里也摆了两桌，好在，灶房是空着的。 “这样，我给你做碗鸡蛋汤，热乎乎的喝下去就好了。” “不用麻烦了……” “别废话，对了，你过来给我烧火，正好你也暖和暖和。” 石榴说着，扶着裴嘉楠去了拐角的小灶房，让他坐在锅灶前的木凳上烧火。 农村人的灶房布置大都一样，石榴也没什么不熟悉的，翻了几下就找出了大葱和鸡蛋，还特意切了一大块姜。 石榴一边切菜，一边唠叨。 “你说你喝这么多干啥，？你又不会喝酒，那不有安子呢。是谁硬灌你了？” “没有，就是心里难受，想喝点。” “你难受什么？你哥大喜的日子，你不高兴啊？” “不知道，就是有些难受。石榴，你高兴吗?” 石榴被问的无言以对。 她明白裴嘉楠的意思，可是她已经不想再提那些陈年旧怨。 新的一年，日子总要过下去。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就别提了。” “可是有些事是过不去的……” 石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就不再说话。 此时她已经打好了鸡蛋，正准备下锅翻炒，这才发现锅还是冷的。 一扭头，她看到裴嘉楠正盯着自己发呆。 “发什么呆，点火啊？你不是连烧火都不会吧？” “会，就是有些晕，点不着……” 石榴放下鸡蛋碗，凑过来一看，果然锅灶里的火还没点着。 他那颤抖的手，根本划不动火柴。 石榴无奈的蹲了下来，重新整理了柴火，开始点火。 因为二叔家这两日都是在后院合灶吃的，这里冷锅冷灶的，柴火也有些潮湿，确实不好点燃。 石榴搞了半天，火苗刚大一些，很快又熄灭了。 无奈，她去院子里寻了两个空烟盒拆开来，这才慢慢点燃了柴火。 “小心点，及时续柴，看好这些火苗，好容易才点着的。” 石榴说着，抿了抿额前耷拉下来的头发，却不小心把额头蹭上了烟灰。 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裴嘉楠拉住了她。 “别动，你脸上蹭灰了……” 裴嘉楠说着，伸手轻轻擦去了她额头的灰。 裴嘉楠的手冰凉冰凉的，石榴有些诧异，也有些害羞，赶紧躲开。 “我自己擦。” 可裴嘉楠依旧不松手，醉意在发红的眼睑下沸腾，他的眼皮都泛桃花了…… 刚才石榴一边切菜一边训斥他的样子， 像极了母亲和父亲的日常斗嘴。 这样的烟火气，这样的小日子，虽然并不是他向往的生活，却忽然让他莫名心动。 更何况，今日是英子和哥哥的回门宴，这种新婚燕尔的甜蜜氛围之下，十七岁的裴嘉楠也动了思凡之意。 生火做饭，袅袅炊烟，这就是人间。 借着醉意，裴嘉楠目光灼灼的看着石榴，想要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可就在这时，有人进来了。 “谁在灶房里？灶房怎么冒烟了？” 裴嘉楠赶紧松开手，石榴趁机站了起来。 原来，来人是英子的二叔，也就是这家院子的主人。 “哎呀，你俩在这儿呢？” “二叔，裴嘉楠刚出酒了，又冷又饿，我看他挺难受的，就来灶房给他做个鸡蛋汤。” “哦，挺好，做吧。吓我一跳，还以为哪个孩子淘气，来灶房点火玩了……” 二叔讪笑着退了出去。 而此时，灶膛里好不容易引着的火，又熄灭了…… 第295章 一见如故 林石榴忙着给裴嘉楠煮鸡蛋汤的时候，裴嘉松从厕所出来，就溜去了后院。 一是为了躲前院男客的酒，二是后院这些女客也需要敬酒。 他原本想着，和英子一起敬一圈，就算走了这个过场，没想到英子不在后院。 此时宴席的菜品基本都上完了，桌子上的盘子也大都是空的，竟有种盛宴散场的荒凉。 杯盘狼藉之间，几个孩子们在追逐打闹，女客们三三两两的聚在院子里，说着家长里短，鸡毛蒜皮。 屋子里，英子不在，石榴也不在，只有林彩霞站在窗前，正在接打手机。 和上午在林家初见她的形象不同，赴宴的林彩霞又是一番摩登风采。 她穿了一件月白色短款羽绒服，深蓝色牛仔裤完美的勾勒出她的腿部曲线，看起来青春洋溢，时髦靓丽。 一头栗色的波浪卷发倾斜而下，午后的阳光从窗台上照进来，打在她光滑水润的头发上，就像一幅画，处处散发着大城市摩登时尚的气息。 她站在那儿专注的打着电话， 语调温柔，带着些许撒娇，说着他听不懂的广东话。 裴嘉松站在门口，看的有些发呆，直到彩霞挂了电话，扭头看到了她。 “小松？你站这儿干嘛呢？” “哦，二姐，英子呢？” “她和石榴去前院找你了，你们没碰到？” “没啊，我还说来找她给婶子们敬酒呢。” “嗨，人都散了，不用敬了。” “那不行，咱们姐弟一见如故，今天必须得敬二姐几杯。” 裴嘉松说着，拿起桌上的酒瓶给彩霞倒酒。 “这红酒喝的惯不？要不换上白的？” “得了吧，你想把二姐灌醉啊，意思意思得了。” 林彩霞笑着，豪爽的连喝三杯。 裴嘉松还要再倒酒，林彩霞连连摇手。 “那行，今天招呼不周，改日专门请二姐喝几杯，您可一定要赏脸。” “行啊，没问题。” 二姐的豪爽很对裴嘉松的脾气，他特别喜欢和二姐聊天，干脆趁机坐下了。 “二姐，你一个人坐着不闷啊，怎么不出去和她们聊聊？” “没什么好聊的，不是问我挣了多少，就是要给我介绍相亲，头疼。” “哈哈，相亲？二姐这么漂亮，又这么能干，什么样的男人能配上你啊。” 奉承话，人人都爱听，林彩霞笑的花枝乱颤。 “你这嘴可真甜。” 裴嘉松趁热打铁，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对了，二姐，你手机号多少，给我拨一下。” “哟，你这手机不错啊，新买的？” “嗯，才买的，跑业务能方便一些。” 林彩霞大方的拿过裴嘉松的电话， 拨下了自己的号码。两人就此互留了手机号。 “对了，听说你在城郊开了个沙场，之前的装修活儿不干了？” “干啊，只要有活儿就都干，趁年轻多张罗张罗，反正也累不着。” “挺好，现在机会多，只要敢折腾，就能挣钱。” “还是二姐有魄力，别人都劝我别折腾，就连石榴都这么说……” “她懂啥，就会读书。” “是啊，石榴和小楠一样，就是书呆子。” “不过咱们懂的，他们早晚会懂，而他们懂的，咱可不一定能懂。” “那是……” 两人聊的很投机。 裴嘉松更是兴致勃勃。 其实关于林彩霞的传言，他多少听过一些。 但他之前并没怎么关注，只知道这个林老二和彩衣完全不同，是林家四姐妹里最不安分的那个。 她很早就和男孩厮混，还去城里做了一段亚细亚小姐，后来又自己去了南方闯荡，据说被有钱的老板包养…… 所以，裴嘉松之前对林老二的印象并不怎么样。 他甚至庆幸自己找了林家四姐妹中最温柔本分的林彩衣…… 但今日一看，林彩霞完全不像传闻中的那般不堪。 相反，她美丽、豪爽、坦率，有见识，有魄力，一看就是见过世面、很有主意的厉害女子。 再者，今日他去林家赔罪，若怕不是林彩霞的周旋，他怕是会碰一鼻子灰…… 所以，裴嘉松很欣赏林彩霞，也很感谢这位二姐。 “对了，小松，我说那个身份证改名的事，好办不？” “没问题，不过过年不上班，等过了十五才能办，你能在家待这么久吗？” “够呛，我那边还忙着呢，服装厂才开张，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呢。” “那没事，你忙你的，这事就交给我吧，我能办好。” “我就知道你行。” “对了， 二姐想改个啥名？” “还没想好，反正还得几天，要不等我找个人算算，再说？” “行啊，没问题，到时候咱们再手机联系。” “嗯，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对了，姐，我之前听说你在那边做地产啊，怎么又做服装了？” “地产我不通的，也搞不转。跟着别人随便玩玩，就当投资了。” “也是，搞那些靠的全是人脉关系，你在那边人生地不熟的，确实不好弄。” “是啊，所以我还是干服装吧，自己能弄明白。对了，小松，你其实可以干这个的啊，毕竟是咱们自己的地盘。” “我也不行，在村里、镇里还算有些关系，城里还是没啥人脉，要不然也不会开哥游戏厅，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裴嘉松叹了口气，神色黯淡下来，林彩霞毫不介意，云淡风轻。 “那点波折算什么，不都过去了么。人脉都是靠经营的，有这些基础就很好，你还这么年轻，只要有心，慢慢来么。咱们这里虽然比不上大城市，但也有不少机会。” “是吗？二姐也这么以为？” “是啊，机会不就摆在眼前吗？” “什么机会？” “柳树镇啊。” “啊，姐你离那么远，也听说了？” “你以为姐的耳朵是摆设啊，我可是耳聪目明的。反正以后多的是机会，你多留心就好，还有要大胆去干。”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太大懂这里面的门道，有时间要找二姐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也不大通，但认识几个做这行的朋友。对了，你有时间可以去南方看看，学习学习，那边的运作方式都已经很成熟了。” “行，那咱说好了啊，到时候我去了广州，二姐别不理我。” “肯定好酒好肉的招待你。不过咱也说好了，以后你要真的支摊子了， 我也要入股。” “没问题，有姐这句话，我就更有信心了……” 两人正说的热闹，林英子找来了。 第296章 冤枉钱 林英子在前院给几个叔伯敬了酒，又劝了一会儿架，这才得以脱身。 她本就不会喝酒，虽然只喝了一点白酒，已经双颊通红。 加上已是下午，早上化的妆也褪去不少，此时在林彩霞的映衬下，只显的粗糙和土气。 不过，英子毫无察觉，只沉浸在新婚的甜蜜里。 “小松，找了你半天，你在这儿呢？” “是啊，我来这院儿敬酒，没找到你，和二姐聊会儿。” “啊，我去前院找你了，被二叔他们拉着教训了一通……” “教训你什么呢？” “也没什么。对了，安子好像喝多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没事，我知道他的酒量，没人喝的过他。小楠呢？小楠没事吧？” “他……好像也喝多了，站都站不稳。” “啊？那你和二姐聊着，我得去看看他。” 裴嘉松不关心安子，却关心自己的弟弟，赶紧起身去了前院。 英子无奈的看着裴嘉松离开的身影，有些不高兴。 林彩霞笑着打趣她。 “果然是新婚燕尔啊，这才一会儿不见就舍不得了？” “哪有……” 英子羞红了脸，满脸的甜蜜。 “对了，二姐，刚才你俩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林彩霞一听，笑了起来。 “哦，也没聊什么，在说房子的事呢。英子，你们火车站的那套房子算是买对了，将来那块绝对要拆迁。” “啊？拆迁？那不是亏了？” “亏什么？” “我们拿了两万块呢，然后又把它翻修了，再添置一些家具，下来也花了不少钱呢。” “哦，这点钱算什么，和拆迁补偿款相比，都是小意思。” 彩霞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好心提醒英子。 “对了， 你们这房子过户没？” “什么过户？” “就是把房产证改成你们的名字啊？” “哦，不用，那是小松他亲姨的房子。听说办那个房产证还挺麻烦的，还要再出钱，都是自己人，花那冤枉钱干啥。” “英子，该花的钱不能省的，万一将来他们又反悔了……” “不会的，这房子他们早都不想要了，他姨也早就想把房子送给我们了，我们都没白拿，还出了钱呢，绝对不会反悔的。” 眼看英子这个榆木脑袋油盐不进，彩霞笑了笑，没有再费口舌，而是岔开了话题 “对了，石榴呢？” “不知道啊，那会儿小楠喝多了，她扶着小楠出去透风了，后来就没见了。” “哦，那这俩人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也许去石榴林了？” 林彩霞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那行，我去找找她。英子，这宴席也要结束了， 你看有些客人都要走了，你去招呼她们吧。” “那行，二姐慢走。” —— 此时的林石榴，还在前院的灶房里忙活。 因为家里姐姐多，父亲也会下厨，其实石榴并不怎么会做饭。 但她唯一会做的就是鸡蛋汤，因为每逢母亲生气或生病的时候，她会做这个哄母亲开心。 何况，做鸡蛋汤的程序也很简单——只要把鸡蛋打散，加入葱姜，放些油盐，基本就不会太难吃。 很快，鸡蛋汤做好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汤下肚，裴嘉楠的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灶房里暖洋洋的，灶膛里的火苗还未熄灭，在他的眼里耀动着光亮。 “裴嘉楠，要不你去屋里床上睡会儿吧？” “不睡了，我还得看看我哥去。” “你还操心他？他和安子都是大滑头，吃不了亏的。” “也不是操心他，我得去提醒他，今晚得早些回去。” “怎么了？家里有事？” “算是吧，我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这个把月净顾着张罗我哥的婚事，对她的照顾没那么精细了，感觉她身体越来越差了，已经不能下床了……” 石榴听着，没有说话。 她清楚，英子新婚，自然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照顾婆婆，照顾李淑珍的担子，都落在了裴嘉楠的身上。 “我总感觉，我妈可能挺不过这个春天了……” 裴嘉楠的酒劲儿还没过去，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石榴看着他，有种莫名的心疼。 可她无能为力——对于李淑珍，她已经无恨无爱。 但此时自己好像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这个脆弱的少年。 “我听英子说，你妈最想看你哥结婚，现在也算了了心愿。” “是，不过人总是贪心的，她还急着抱孙子呢……” 说到这里，裴嘉楠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知道， 她最近天天催我哥……” 就在这时，裴嘉松循声找了过来。 “说我什么呢？小楠，你没事吧？听说你出酒了？” “嗯，吐了一点儿。” “你就是空肚子喝酒的缘故，下次喝酒之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嗯，刚喝了一碗鸡蛋汤，肚里有食儿了，觉得好多了。” “鸡蛋汤？哪儿呢？还有没有，给我喝一碗。” 裴嘉松笑着看向了石榴。 其实他刚在外面碰到二叔，就听说石榴在灶房给小楠做鸡蛋汤，特意赶来讨吃的。 “早说我就多做点了，锅里还有半碗，你喝吧。” 石榴把锅底的那些鸡蛋汤刮了又刮，这才凑了半碗，递给裴嘉松。 裴家松也不嫌弃，高兴的接了过来。 “哎呀，我这是沾了小楠的光，才能喝上你做的汤啊。” 看裴嘉松喝的高兴，石榴无情的嘲讽着。 “你俩吃的什么宴席，一个个都跟饿死鬼一样……” “嗨，还不是你们林家湾的人太能喝了，一口菜不让吃了，就让喝酒了……” 裴嘉松刚把最后一口鸡蛋汤咽下喉咙，安子也闻着味儿凑了过来。 “好哇，我说人都去哪儿了，合着跑这躲清静了！你们偷吃啥呢？还有没有？” “给。” 裴嘉松把空碗递给他，安子不甘心，又去锅里看了看。 “这锅……比脸都干净。” “安子，你也没吃饱？那我再做点？” “算了，不用麻烦了，其实喝酒的人是不知道饿的，一看你们兄弟俩都没喝多，今天回门宴的酒，有一大半都灌我肚子里了。” 裴嘉松一听，得意的笑了起来。 “安子，我没看错人，你是真牛。以后出去谈活儿，你必须跟着我……” “以后再说以后的，今天圆满完成任务，该回家喽！” 第297章 传染病 不论是否收获祝福，从那个冬天开始，林英子迈入了人生的新阶段。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从少女变成女人，从女儿变成妈妈。 四月中旬，当石榴再次看到英子的时候，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此番，她是专程来学校看石榴的，顺便给石榴送些生活用品。 原来，从上上个月开始，一种莫名的恐慌就笼罩了整个城市。 据说北京那边爆发了一种叫“非典”的很严重的传染病，迅速蔓延，所以各地开始隔离、封控。 本市也已经出现非典病例，所有的初中小学都放假了，高中也有了应对措施。 石榴所在的五中，高一的学生已经放假回家了，只有高三和高二的学生还留在学校。 石榴已经快两个月没回家了，一直被封控在学校。 大姐才来给石榴送过生活用品，没想到英子也来了。 因为隔离的原因，家属也不能进校，两人只能隔着大门的铁栏，说了几句话。 “英子姐，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不能回家，我来给你送东西啊。” “不用这么麻烦，大姐才来送过，我什么都不缺。” “我知道彩云姐肯定会给你送的，所以我就没急着来，是小楠，昨天我去一高给他送东西，他很担心你，非让我过来看看。” “小楠，他也不能回家了？” “是啊，和你们这儿一样，不放假也不让回家，只让家里送东西进去。” 英子说着，从栅栏缝里塞进来一个袋子。 “我没给你带太多东西，这是板蓝根和口罩，你有吗？” “啊？这个还真没有。” ‘我就知道你没有，现在板蓝根和口罩都买不到了，这是小松好不容易弄来的。没事多喝点，据说有用。” “嗯。” “还有这个，醋，据说杀菌……” “哎呀，我们班主任天天在教室里熏醋杀菌，你闻闻，我身上都是醋味儿。” “多熏熏好，听说这病可吓人了，医生护士都能传染……” 英子说着，压低了声音。 “我听小松说，这个非典不是从北京传起来的，最开始是从广东那边起来的，而且年前就有了。” “是吗？过年的时候没听二姐说啊。” “那时候谁能想到这么严重呢，很多人都不知道，都回家过年了，北京那边的非典好像就是从南方传过去的。对了，二姐回了南方之后，没和你联系啊？” “没有，她挺忙的，没啥事一般不怎么联系。” “哦，那她倒是和小松通过几次电话，好像是办户口改名的事。听他们说现在车站都管的特别严，在南方打工的那些人，想回也回不来了……” “回来？为啥要回来？” “你看你上学上的，咱农民的本份都忘记了？天热了，麦稍眼瞅着黄了，他们不回来，田里的麦子谁收啊……” “哦，快收麦了。” 石榴挠了挠头，长期待在校园，她确实忘了农时。 是啊，随着天气炎热，一年一度的收麦时节又要到了。 对农民工而言，一年到头都可以在外闯荡，但麦收和过年，是必须要回家的。 好在石榴家里一向以石榴林为主，虽然也有几亩麦田，抢收的任务还不算重。 “石榴，家里你尽管放心，小松说了，今年他找朋友，开联合收割机去林家湾，把咱们几家的麦子一起收了，省心省力。” 英子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压不住的炫耀和得意。 石榴看着她，由衷的为她高兴。 “哟，那可太好了，果然是找了一个如意郎君，英子姐，你看你都吃胖了。” “是吗？你都看出来了？” 英子害羞的捂着不太明显的孕肚。 “还不到三个月呢，可能最近吃多了。” 石榴这才知道，英子竟然怀孕了。 第298章 生老病死 得知英子怀孕的瞬间，石榴想起了三姐林彩衣。 因为三姐的肚子里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小生命。 一时间，石榴心里五味杂陈，但总体，她还是为英子高兴的。 “真快，真好……那你千万要注意身体，不要再到处乱跑了。我这里不用操心的，有大姐呢。” “嗯，以后就让小松过来。主要是我也想你了，过年之后一直没见你。” “我没事，在学校里关着，其实很安全的。我们每天都要量体温呢，有什么事老师都会处理的。” “也是，你们这些好学生，都是学校的宝贝。小楠也说不用操心他，学校都有安排了，让我照顾好他妈就好……” 英子说到这里，神色有些奇怪，不由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婆婆，身体还好吗？” “她……她在医院里隔离呢，怕是熬不过去了。” “啊？她被感染了？” “应该没有，她又没出门，之前一直待在家里，我们都没事……” “那她怎么被隔离了？” “哎，说起来也怪我。我不是怀孕了么，前段日子总犯恶心，浑身没劲，实在伺候不动她了，我就想着干脆让她住院养着，就算花点钱，我也能轻松点。结果她住院才两周就发烧了，然后就被隔离了。” “发烧了？她不是感染了非典吧？ “不知道啊，她本来身体就不行了，整夜整夜的疼，止疼眼都不能停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医院被传染了。” “传染？那个医院里有非典病例？” “嗯，上周才听说有两个病例，但是她也没直接接触过啊，现在也只是发烧，胸片问题还不大，所以也不能确诊。” “也许是她身体免疫力不行……” “是啊， 医生也这么说的，反正她现在想回家也不能回了，也不能去看。” “那她一个人在医院？” “是啊，不让陪护，只允许三天探望一次。我现在这情况也不能去，昨天我公公去探望了，没见到人，只能问问大夫情况，听说很不好……” “回门宴的时候，我就听小楠说他妈身体越来越差了，要是真感染了非典，恐怕熬不过去。” “是啊，今天小楠提起他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你……没告诉他？” “没有，小松不发话， 我怎么敢乱说。” “裴嘉松让你瞒着他？” “是啊，告诉他有啥用？见也见不到，小楠那么冲动，真跑去医院了，搞不好还得被隔离，只会耽误学习，反正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可是裴嘉楠很孝顺的，不告诉他……合适吗？” “我不知道，我听小松的。毕竟现在这么危险，谁也没办法，总不能把全家都搭上。好在他妈病了这么久，大家心里也早有准备了。对了，石榴，你可千万不要多嘴啊……” 石榴愣了一下，苦笑一声。 “我肯定不会干涉，这是你们的家事。英子，你还是你照顾好自己吧， 不要再往外跑了，在家里好好养胎。” “嗯，这袋子里是一些吃的，你拿着，那我走了。” 英子离开了，石榴心里莫名沉重，默默地往教室走去。 四月，原本联结着繁春与盛夏，满眼青葱豆蔻，一派青春韶华——却因为一场非典，成了封在校园里的苦闷。 而校园外的那些生，老，病，死，也让石榴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第299章 黑白默片 对石榴而言，高二的下学期像是一段黑白默片。 没有电话，没有信件，不能出校，不能回家——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中午二十分钟的电视时光。 是的，重点班的教室配置的有电视机，是专门给他们收看时政新闻的，虽然它很少被打开过。 最近因为气氛有些压抑，班主任就每天中午安排大家看会儿《今日说法》，这也是学习生活里难得的轻松时光…… 这日中午，栏目分析了一桩性侵案件。 画面虽然做了马赛克处理，但年轻貌美的受害女子在林子里吊死的样子——还是让石榴想到了三姐，顿时心如刀绞。 不知不觉，石榴泪流满面。 她不想被人看到，只能偷偷地擦着眼泪。 偏在这个时候，坐在她右前方的周安，扭头找她借笔记。 “石榴，上午的语文笔记……” 看到石榴正在流眼泪，他顿时语塞。 “你怎么了？” “没事，醋味太呛人了。你找我干什么？” 石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哦，你的语文笔记让我看一下……” 石榴翻到语文书，给他递了过去。 因为石榴坐在教室的后面，而角落里正好在熏醋，此时装醋的水壶已经快要熬干，醋味儿也越来越浓，呛的石榴连连咳嗽。 石榴又忍不住想哭，干脆走出了教室。 她想去运动场上透透气。 心情郁闷的时候，石榴只能通过跑步来纾解。 虽然顶着初夏的太阳，实在有些热，但大汗淋漓之后的那种畅快，会让她有种释放的快感。 所以，石榴沿着跑道跑了起来。 两圈下来，石榴再无力气，终于停了下来。 这时，身后跑来一个人，递给她一瓶水。 石榴扭头一看，是周安。 “你可真是牛人，大中午来跑圈……” “谢谢，你怎么来了？” “被醋熏得头疼，想来这儿打球，竟然没人。” 石榴喝着水，走到了看台下的阴凉处。 周安跟着她，一路开着玩笑。 “我最近才明白，化学老师诚不欺我啊。” “什么意思？” “醋酸溶解碳酸钙啊，这醋再熏下去，我的骨头都要被溶解了，腿已经打软了。” 石榴被他的话逗笑了。 “你天天打球的人，腿还打软啊，咱班就你最爱运动。” “那是，想要学习好，没有一个好身体怎么行。” “哎，也不知道这非典什么时候能过去，感觉校园里都死气沉沉的。” “恐怕还得一段时间，对了，听说一中有个学生家长确诊了，好在学校封闭管理，学生一直没回家，所以没受影响，要不然一中也得放假。” “啊？谁啊？你认识不？” “我也不知道是谁，这些都是小道消息，学校都不公布的。” 石榴叹了一口气，她很担心是不是裴嘉楠的母亲。 但不管是不是，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运动场外的马路上过去一辆车，在喷洒着消毒液。 周安指了指消毒车。 “看看，还严防死守呢，现在外地的人都不让回来，尤其广东和北京的，就连物流都受限制了。” “哦，我说怎么最近信件都没了，邮件也停了啊 ？” “这个应该不至于，不过肯定会有影响。怎么，你等谁的信呢？” “没有，就是问问。” 周安笑了一下，不再追问。 他知道石榴心里有人，还以为石榴刚才的眼泪是因为那个人而流。 “据说咱们要等高考时才会放假，以免影响高考。” “也就是说，等高三高考的时候，咱们才能回家？” “是啊，好在今年高考提前了，六月初就考试了。” “那还得一个多月。” “是啊，我快憋疯了，这学期真像坐牢一样，我都好久没去网吧了……” 听到网吧，石榴眼前一亮，她想到了万雁鸣春节交代她的话。 “网吧？你也去网吧玩啊？” “去啊，电脑的基本操作总要会的啊，我表哥前年考上的大学，他说大学还要上信息技术课呢，就是电脑课。” “是吗？我还什么都不会。” “简单，好学的很，你这么聪明，摸到电脑就上手了。等学校解封了，我带你去？” “好啊……” 两人说话的时候，预备铃声响了。 “该回教室了。” “走吧。” 第300章 念好 整个下午，石榴有些心神不宁。 也许是中午的电视画面刺激到了石榴，原本对非典并不十分关注的她，开始担心所有亲人的安全。 因为通讯处大爷那里，没人愿意去打电话，而学校里的ic电话机只有两台，每天都有人排队，所以石榴平日并不爱打电话。 但今天晚自习放学后，石榴拿着新买的电话卡，排队等着打电话。 轮到她的时候，石榴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时间有些晚了，是母亲接的电话。 “石榴，这么晚了打电话，有啥事？” “没事啊，就是好久没回家了，想你了呗。” “哎哟，还是我小闺女嘴甜。钱够不够花？不够给你大姐打电话，让她给你送。” “够花。” “衣服呢？天热了，有薄衣服没？ “有，前些天英子还来给我送了几件衣服，还有口罩什么的。” “是吗？英子是个好闺女，心善，知道记挂你。” 以往只要一提到英子，母亲就充满厌恶，但今日她的声音里少了很多敌意，石榴趁热打铁。 “妈，英子怀孕了，” “是吗？你怎么知道？” “英子给我送东西时候，亲口说的。” “哦，难怪了。” “难怪什么？” “前天小松帮咱家收麦子，我还寻思英子咋没回来，以为她在家照顾她婆婆呢，原来是怀孕了。她胖点没？害口不？” “稍微胖了点，肚子不明显，看不大出来。” “哎，这个英子也是可怜，没个亲妈，婆子妈又不中用，这怀孕了怕是什么也不懂，我有时间得教教她。还好啊，朝歌里好女婿……” “对了，妈，裴嘉松真去咱家帮忙收麦子了？” “那还有假。别看咱家地不多，我和你爹也干不动，往年都是花钱请人干的，今年年轻人都没回来，请都请不到，多亏了小松啊，全程没让我操心。” “哦，那挺好，今年麦子收成咋样？” “还行吧，差点就……算了，不说了。” 面对母亲的欲言又止，石榴有些奇怪。 “差点就怎么了？” “嗨，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影响你学习，不过现在事情都解决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 “也没啥事，就是你那个中用爹，收的麦子晒干了，拉去去镇上卖，我那天不舒服就没跟着，结果就出事了。” “怎么？我爹把麦子卖贱了？” “价钱还行，一共卖了两千来块钱，结果一毛钱没见着，在他回家路上，就被人骗走了？” “骗走了？怎么骗走的？” “他说，路上有人朝他问路，给了他一根烟，他就抽了两口，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他迷迷糊糊的回到家，钱早被人拿走了……” “烟？这是中迷药了吧？然后呢，报警没有？” “是啊， 村里都说他被下药了，那烟有问题，抽一口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人家让你干啥你干啥。” “然后呢，报警没有？” “你爹心疼的都快吐血了，我当时也着急，就打了你二姐的手机，然后小松就来了。” “裴家松？他报警了？” “是啊，他不是认识派出所的人么，你二姐就找他帮忙。” “然后呢？钱找回来了？” “是啊，也就两天功夫，那两千块钱就追回来了。多亏了小松啊，要不这一季岂不是白干了？肥料，农药钱都搭进去了……” 石榴听着，她隐约觉得有些问题。 被骗子骗走的钱，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追回来…… 不等她说话，母亲又开心的说道。 “你爹这次也安生了，之前对人家横鼻子瞪眼的，小松过来帮忙收麦子，他都没给个好脸，这一次也念人家的好了。” 石榴听了，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这一关过了就好，两家关系能有所缓和更好。 “行，妈，家里没事就好，宿舍快关门了，你也早点睡吧。” 挂了电话，石榴并没有离开，而是又拨通了一个号码。 第301章 林达 借着夜色，石榴拨通了一个小灵通号码。 这是春节时候万雁鸣给她留的电话号码，石榴从来没有拨打过。 因为万雁鸣说了，小灵通一般都是他母亲拿着的。 而自从暑假里石榴给万雁鸣打电话，却被万母狠狠责骂一顿之后，石榴就有些抵触万母，不由自主的想要躲避。 虽然她并不怨恨万母，更多是一种愧疚，但自尊心很强的石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她更怕万母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但现在，信件断了，万雁鸣也没有主动打来电话，石榴有些担心。 加上二姐说，万雁鸣父母的婚姻可能会出问题，石榴实在忍不住了，硬着头皮拨打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对方没有人接。 石榴鼓起勇气，又拨了一遍，还是没有人接。 她打电话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后面还有几个人排队，石榴也不好意思占用公用电话太久，只能离开了电话亭。 夜色里走向宿舍楼，石榴心里有些失落，却又莫名松了一口气。 —— 到了周末，全天自习课。 虽然不能出校门，但同学们是相对自由的。 有人在宿舍里洗漱，补觉，有人在运动场打球、玩闹，也有人在教室里学习、刷题。 石榴刷了一天的题，头昏脑涨的走出了教室。 夕阳瑰丽，万物生长，傍晚的光线金黄而辽远，晚风里的花香，唤起了石榴心中一股记忆觉醒的创痛。 不由自主的，石榴再次来到电话亭，今天没有排队打电话的，石榴松了口气。 周末了，万雁鸣应该在家的…… 但是，拿着电话迟疑很久，石榴还是决定先给二姐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也许她哪里有关于万父的消息。 二姐很快就接了电话。 虽然身处风暴中心，二姐那边倒是没事。 只是工厂已经停工，业务停摆，她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抓品牌建设和产品研发。 听二姐话里话外还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样子，石榴也就放心了。 不等她开口问万父的消息，二姐倒是主动问起了她。 “对了，石榴，裴嘉松他妈……是不是已经没了？” “啊，我不知道啊，就听说她因为发烧被隔离在医院了，反正身体很不好。二姐，你怎么这么问？” “因为裴嘉松这几天没消息啊，打电话也没接，我总觉得他家出了什么事。 ” “你经常和他联系吗？” “是啊，之前不是让他帮忙办改名的事，还挺麻烦的，才弄好。然后他还说要来广州学习学习，这不是非典耽误了吗……” “改名的事办好了？你改成什么名了？” “你猜？” “这我怎么猜的到……不会是林红霞吧？” 石榴故意逗着二姐。 “去你的，什么彩霞，红霞，以后都没了，我叫林达……” “琳达？英文名吗？” “中文名。” “林琳达？” “什么啊，就叫林达，发达的达。” “哦……林达。” “怎么样，好听吗？” “林达……还不错，清新、简约，还有点国际化的范儿，就是这名字太中性了，不够婉约啊。” “要的就是这种自然、中性的感觉，你忘了，我要创办的服装品牌就是这种风格啊！” 二姐越说越来劲了。 “石榴，我可告诉你，这名字我是专门请人算过的，很有讲究的。” “什么讲究？” “先说林哈，这是咱的姓，我也没得选。林，双木成林，五行属木，代表生机与自然，活力和创新。” “再说达，达，通达，发达，五行属火，有热情、传播与成功的愿景。最妙的是这两个字合起来，就是木火相生，能量递进，寓意财富增长、规模扩张，这是五行吉利的吉配啊！” “这么多讲究啊……” “那当然，我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名字了。” “姐，你现在这么厉害，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嗨，这都是广告公司给我做的方案，我听了几遍，就记住了。就是品牌名还是定不下来，广告公司都换两家了，好几版方案我都不喜欢。” “林达……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个名字，干脆品牌名也用它了。” “啊，品牌名也叫林达？这个我倒是没想过。” “怎么，用创始人的姓名做品牌名，不合适吗？” “那倒也不是，爱马仕，香奈儿，李宁，不都是成功的例子么，不过……” “不过什么？” “我选这个达字，主要是发达，通达，发财的意思，这是不是有点俗气啊……” “姐，其实这个达字还有很多种释义的，除了通达、发达的意思，还让我想到了一个词，达生。” “达生？” “嗯，《庄子·达生》里有句话，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 “啊……我读书少，这啥意思啊？” “大约就是顺应自然，抵达自由通透的生命本质，我觉得这个感觉比较符合你想要的品牌特质。” “哦，那直接叫达生，不好吗？” “达生好像过于哲学化了，没有林达合适……” “说详细点。” “我也说不太好……” “随便说，咱姐俩又不是外人。” “嗯，我觉得大约可以这么理解吧，林达这个名字，可以从多个角度发散，往小了说，是从森林到都市的穿衣哲学，象征自然和自由，强调材质环保，穿着自由无束缚，触达身心的舒适……往大了说，倡导自信独立的穿衣态度，引领当代女性的独立精神……” 石榴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哈哈，我可能是语文的阅读理解做多了，习惯性的拔高主题……” “没有，说得很好，真的很好，你这么一说，都说到我心里去了，我想要的大约就是这种感觉，难怪我这么喜欢这个名字。”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赞美，随后就是叹息。 “哎呀，石榴，你真该来帮帮姐，我都快等不及了。等你考大学的时候，一定要来南方啊！” 石榴没有答复，而是岔开话题，问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姐，你最近有万总的消息吗？” 第302章 转告 因为非典的影响，二姐这小半年并没见过万总，所以石榴没得到什么有效的消息。 这使得石榴愈发担心。 挂了二姐的电话，石榴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拨打了那个小灵通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石榴快要放弃的时候，终于有人接通了。 “喂，你好，哪位？”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石榴赶紧打招呼。 “阿姨，您好，我是林石榴。” “哦，林石榴……” 电话那端陷入短暂的沉默，就在石榴忐忑的想要继续话题的时候，万母继而又热情起来。 “石榴啊，你最近怎么样？” "；我挺好的……” “考试了吧？还是次次年级第一吧？” “也不是，重点班竞争挺大的，成绩有好有坏。” 石榴不敢炫耀自己的成绩，只能尽量低调。 “你就别谦虚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实力。对了，听说咱家里也有非典病例了，五中没停课吧？” “没有，就高一的放假回家了，高二和高三还都在学校，不过是封闭管理，不能走读了。” “哦，果然没停课。还得是好学校啊， 就是不一样，不像这边抓的也不紧，动不动就停课。” 石榴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见缝插针的问了句。 “万雁鸣的学校停课了？” “是啊，都停了两个多月了。你说停课能解决什么问题，都高二了，这时间耽误的起吗？” “那他现在……在家自学吗？” “自学？在学校跟着老师学都学不明白，还自学。我给他找的家教，小班制那种，还得偷偷摸摸的上课。” “那挺好的，学习肯定不会落下了。” “不行，这孩子现在迷上电脑游戏了，总是偷偷溜去玩，成绩丝毫不见进步。哎，我都后悔让他这么早转学了，早知道还不如在五中落个处分呢。” 万母的话，让石榴无言以对。 “对了，石榴，你有什么事吗？”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很久没联系了，现在非典挺严重的，就打电话问问你们那边的情况。” “管它什么典，也得学习啊，高考又不会停……眼看你们就高三了，真是没什么时间能耽误了。” “是……” “对了，前几天我这有个陌生的未接电话，和这个号码差不多，是不是就是你打的？” “嗯，我打过一次，没打通，还以为打错了……” “哦，我那天有些不舒服，睡的早，没听到。对了，你打电话，是不是有事想找小鸣？” “哦，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们那边的情况，让你们注意身体。他……这会儿不在家吗？” “小鸣下午去上课了，到现在没回来呢。你有什么事，我转告他？” “没事，真没事。 阿姨，我也要去食堂吃饭了，就不多说了，您注意身体。” “好的，谢谢你了，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对了，石榴啊，高二马上就结束了，离高考就剩一年了，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好好努力，将来清华北大都不成问题啊，阿姨等着你的好消息。” “谢谢阿姨。阿姨，再见。” 挂了电话，石榴看着沉入西边的斜阳，心里也逐渐暗淡下去。 看来那晚的电话，万母是故意不接的——很明显，她还在生自己的气。 而她刚才的话， 也彻底堵死了石榴再打电话的可能。 石榴有些无奈，也有些难受。想到万雁鸣经常去网吧，可是她却出不去…… 只能等暑假了。 第303章 水晶球的秘密 蝉鸣压住钟摆，纸页割裂暑气——高考前三天，石榴终于走出了校门。 因为学校要迎接高考，高二这才放假了。 当前形势下，学生这一放假，等于提前放了暑假，基本不用再来学校了，就连期末考试、通知书都免了。 所以，石榴收拾了书本、衣服等物件，七七八八的行李还真不少。 因为很久没回家了，石榴也不知道当下的情况，公交车还能不能坐，中巴车还通不通车…… 所以，她提前给大姐打了电话，大姐说过来接她。 放假这天，很多家长都过来了，一起等在校园门口。 因为还在封校期间，家长是不能进来接学生的，所以学生们要自己把行李拿出去。 石榴行李有点多，她想先把行李拿到寝室楼下， 就在她准备分两趟拿去校门口的时候，周安不知道从哪儿冒了过来。 “石榴，这么早就回家啊？” “放假了，不回家也没事啊。再说，好久没回家了， 你不想家吗？” “没啥好想的，我再打会球，下午再回。对了，你不说让我教你上网的，这你一走，也没机会了……” “是啊，我都忘了，早知道今天就去了，可是我姐已经来接我了。” "；不急，反正现在外面不知道什么情况，网吧有没有开门呢，等等再说吧。你什么时候想学，什么时候叫我。” “叫你？怎么叫你？” “哦，也是。” 周安笑了笑，朝石榴伸出了手。 “干嘛？” “纸笔给我，我给你留我家的电话。” 石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纸笔，一边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随身带着纸笔？” “咱班这些人……可能就我没带。” 周安笑着，写下了几个号码，递给了石榴。 石榴有些恍惚，想到了曾有一日，万雁鸣给她留电话的情形…… “走吧，我送你出去。” 周安一把拎起了石榴的箱子。 “不用了， 你去玩吧，我自己慢慢拿过去就行。” “跟我客气啥，你们女生行李真多啊……” 周安说着，又从石榴手里夺过两个装杂物的袋子，大步流星的朝校门走去。 石榴背着书包，追上了周安。 “袋子给我拎吧，箱子挺沉的。” “没事，我拿着。” “给我拿吧，我就背个书包，双手都空着呢。” “真没事……” 两人谦让间，一个袋子的底儿破了，里面的物品漏了出来——水晶球跌落在地。 只听清脆的一声，玻璃球碎裂开来，里面的液体流了一地。 “呀……” 石榴心疼的蹲了下来，想要去捡，却已无能为力。 周安很是不好意思，一个劲儿的道歉。 “哎呀，对不起……” “没事，不怪你，是袋子不结实。” 周安是好心帮忙，石榴哪能责怪人家。 她明明很心疼，却又不好表现出来，那样会让周安愈发自责。 她只能把那个残破的水晶底座捡起来。 “哎呀， 你别捡了，小心扎到手。” “没事，玻璃碎了，这个底座还能要。” “也是，这小房子和小人儿还挺精致的。那我帮你把这玻璃碴子清理一下……” 周安看她很在乎这个水晶球，小心的接了过来，把剩余的玻璃片一点点用力拔掉。 石榴怕地上的碎玻璃扎到来往同学的脚，赶紧跑回寝室，找宿管阿姨借了扫帚，把地上的玻璃片清扫干净。 此时，周安把清理好的底座的递给了石榴。 没有了晶莹的球体，没有了飘雪的意境，两个小人坐在小木屋前，看起来凄清又孤单。 “看，不飘雪了，不浪漫了……” 面对周安的调侃，石榴苦笑一声，把它装了起来。 “走吧。” 两人继续朝校门走去，周安为了安慰石榴，滔滔不绝的讲着。 “石榴，你知道水晶球的秘密是什么吗？” “啊，什么秘密？” “几乎每个水晶球都会飘雪，正因为那些永不坠落、永不融化的雪花，它才显得浪漫。其实水晶球的浪漫背后，是化学与物理的精密平衡，这就是水晶球的秘密。” “什么意思？” “先说那雪花，大都是云母片或者塑料碎屑等聚乙烯材质切割成型的，这种材质轻质耐用，容易漂浮。” “嗯，那水晶球里的液体呢？” “液体是去离子水，主要成分有甘油和防腐剂，防腐剂自然是是防止微生物滋生，甘油则是增加液体粘稠度，减缓雪花下落速度。” “哦……” “其实水晶球里的玄妙就在于漂浮原理，让液体密度与雪花材质匹配，确保摇晃后缓慢沉降，才能将童话定格在这场永不融化的飘落中。如果两者密度差过大，就没有这个效果。” 石榴听得入神，她从来没想过这些。 “那……那些会发光的水晶球呢？” “那是因为液体含荧光剂，通电就能激活。” “哇，周安，你可真厉害，对这都有研究啊，你家生产玩具的吗？” “那倒不是，只是曾经我也有一个水晶球，所以做过研究。” “哦？你那个水晶球也碎了吗？” “是啊， 要不我怎么会有这些心得呢。” 石榴笑了起来，看来周安也有自己的故事，但她不会去问。 此时两人也到了校门口。 因为出了校门就不能再进来，所以周安只能把行李放在了大门附近。 第304章 开店 大姐早就等在门口，看到石榴过来赶紧招手。 “石榴！这儿！” “姐！周安，谢谢你，你赶紧回去吧，我姐来接我了。” “行，那我回去打球了。对了，今天真的不好意思，等开学了，我赔你一个水晶球。” “不用，真不用。” “就这么说定了。” 因为大门口挤满了家长，周安也不好意思说太多，转身走了。 这时大姐挤了过来，接过了石榴的行李。 两人一起朝车棚走去。 “石榴，那个男孩是你同学啊？” “嗯。” “他不回家吗？” “他不着急回家， 还要打球。” “哦，我好像听见那男生说，要赔你什么东西，咋回事？” “没啥事，刚才他帮我拿行李，把我东西打碎了……” “哦，那不能让人家赔，人家也是好心帮忙的。” “我知道。” 石榴笑了笑，但神色还是有些失落。 因为她看到了不远处的那家店铺，曾经那是万雁鸣的家…… 大姐一边把行李往三轮车上放，一边看了看魂不守舍的妹妹。 “石榴，你饿不饿？饿了咱们先在外面吃点，不饿的话， 就回家吃，家里饭都做好了，小宝奶奶做的。” “哦……你婆婆在家啊。” “嗯，这两天我忙着找店面，没时间看孩子，她过来照顾小宝。” “开店？什么店？” “你忘了?过年时候你二姐说的啊，让我在市中心开个服装店，要不是被非典耽误了，早都弄好了。” “真开店啊？” “闲着也是闲着，反正你二姐出钱，我听她的就行。” “不是非典吗？现在不管控了？” “最近风声没之前那么紧了，好像是控制住了，没什么新增病例，据说北京的密切接触者都解除隔离了，也就学校里还这么严……” “哦，难怪家长们都能挤在门口了。那我可以回家了？” “当然能啊，路卡已经撤了，也就从外地的回来的会检查，本地的早都自由了。” “行，那你忙，我直接回家吧？” “干嘛急着回家啊？我也不算忙，反正才刚开始，店面还没找好呢，等找好了，还得谈价钱，签合同，然后再弄装修。对了，装修风格的还没定下来呢，你二姐前几天打电话，说那些品牌方案才定下来，不着急。” “定了啊？品牌名是什么？” “好像是林什么……” “林达。” “对，林达！还有，林彩霞也改名了，也叫林达。” 大姐说起来这个，有些哭笑不得。 “石榴，我怎么觉得林达这名字，还没林彩霞好听呢……” “我觉得还行，再说，二姐喜欢就好了。等将来品牌做起来了，就会觉得好听了。” “行，你俩有主意，听你们的，我不参与意见。” 姐妹俩笑着，车子已经推了出来。 想到大姐的婆婆也在家，石榴不太想过去。 “姐，要不我就不去你家了，直接去车站吧？” “你还没吃饭呢。” “我不饿，再说，车站到处都是卖吃的，我买个饼就行了。几个月没回家了，我也想咱爹咱妈了。” “也行，正好咱妈也想你了。那你先回去歇歇吧，顺便把作业都写了，抓紧时间写完，别耽误时间……” “为啥？” 石榴有些奇怪。 “写完了， 你好来帮我啊，开店一堆事儿呢，我也不太懂。” “姐，我更不懂啊！” “彩霞说你懂，说你比她都厉害，反正她让你帮我参谋。” “那……再说吧，我先回家歇一歇，过些天再来。” 石榴应承着，又看了看之前万雁鸣的家。 记得她第一次玩电脑就是在那里。 暑假她确实要再来城里，去网吧学上网，这样才能和万雁鸣联系上吧…… —— 只是，不等石榴回到林家湾，她在中巴车上就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裴家村的李淑珍——没了! 第305章 轻如鸿毛 封闭数月的城乡线路甫一开通，车厢便塞满攒了半年的闲话。 中巴车里没有空调，只有敞开的车窗。 热浪混着旱烟与汗酸味儿，在逼仄的空间里发酵成浑浊的河流。 可这丝毫不能减退人们的热情，三乡五村的人终于凑到一起，热切的交流着最新的八卦消息。 其中，李淑珍的死，成了大家最关切的谈资。 “哎，淑珍没福气啊，刚从媳妇熬成婆，眼看要享福了，该抱孙子了，人没了……” “也行了，够有福气了，她的病拖了那么久，花了那么多钱，要是换成咱，只有等死的份儿，谁舍得给你花钱治病。” “那倒也是，还是人家男人能挣钱啊。” “人家儿子也挣钱，都是有本事的人。再说，儿媳妇也孝顺，别看才结婚，这两年都是儿媳妇照顾的，听说照顾的可好了，没受什么罪。” “切，你知道啥？那是之前，年后不是有非典么，她去医院检查，结果发烧了，就被关在医院里等死，根本没人照顾的。” “啊？儿子和媳妇都不在身边？” “那可不，不让探视，不许陪护的，听说直到最后也没见上男人一面，两个儿子也没在跟前，消了毒就直接火化了。” “不是吧？就直接给烧了？” “是啊，非典啊，传染啊。” “她不是癌症吗？怎么成非典了？确诊了吗？” “这个不清楚，反正她发烧了，那个医院又有非典病人。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吧，就这裴家都没人敢去了，他们也不咋串门了，怕人膈应……” “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入土为安，骨灰盒还在家里供着呢，还没办丧事……” “快了，这都放开了，车站都不怎么查了。” “谁说的，火车站还查，只是没那么严了，量体温就行了。” “哎，都是命，你说她要再晚几天走，不是也能热热闹闹的办了后事？这弄的不明不白，冷冷清清的。” “是啊，都是命。其实说到底，还是林家那事闹的。要不是有她儿子那档子事，她根本就不能得这癌症。有人说是报应，是林家三姑娘来索命啦……” “嘘，别乱说……” “没乱说，实话啊。这下好了，一命抵一命，两家可算扯平了。” 这时， 有人咳嗽几声，朝车后看了看。 “咳咳，别喳喳了，林家小闺女在后面坐着呢……” 原来石榴上车比较早，又是坐在最后排的，有些人不知道她在车上。 那几人的声音立马低了下来。 “啊？高中也放假了吗？” “是啊，这不是要高考了么。” “高考？就是考大学啊？那怎么还放假了？” “人家石榴读高二，高三才高考，你家没高中生，真是啥也不明白。” “那……真是不明白，我家那俩没出息的小崽子，初中都没读完。对了，裴家小儿子要高考不？我看他前几天都在家了，好像一直没出门。” “他也高二，明年才考。” “哦，那就好，要不然他妈这一出事，还不得给他耽误了。” “是啊，那孩子孝顺，听说这次受打击不小，人都瘦了一圈……” “孝顺？送老归山才是孝啊，临了不见面，来世不相见，二老临死前，儿女不在身边，那就是无缘，就是不孝。” “哎呀，你可别说了，这不是特殊情况吗……其实出了这种事，最可怜的就是孩子。” “还好，他家老大已经结婚了，老二也十七八岁了，等明年考上大学，将来还愁娶媳妇？” “也是，大儿子有本事，能挣钱，小儿子学习好，是大学生，裴家以后的日子还真不难过。” “难过？那是太好过了！尤其裴大山，没了淑珍这个病秧子做拖油瓶，以后可享福了。” “对了，你说裴大山还会不会再找女人？” “他肯定要找啊，年纪又不算大，怎么能熬得住。” “是吧？我这儿倒有个合适的人，条件挺好的……” “谁啊？哪个村的？” “你知道的啊，就是我那个表妹，前两年她男人打鱼被电死那个，带个闺女，年纪和大山差不多……” “哦，你说那个寡妇啊，那你可别忙活了，裴家肯定看不上。” “怎么就看不上了？寡妇怎么了？他自己还带着俩儿子呢，难不成还想娶个黄花闺女？” “那倒不至于，但你说那个女的我见过，大山肯定看不上。” “人家也不丑啊，你见过的，她来过我家，那腰身比淑珍还苗条……"； 哄笑被急刹截断，但很快就又聊了起来。 “不丑？你和淑珍比啥，我就问你，能有林家湾的那个好看？” “什么林家湾的，你这话说的，小点声儿……” 提到林家湾，前面的声音又逐渐低了下去。 —— 碎语如蛛丝般缠住最后一排蜷缩的身影——林石榴的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蝶翅。 这一路，她始终闭着眼，装作睡着了…… 她知道这些人在聊林裴两家的八卦，但她已经懒得理会，甚至懒得生气了。 此时，她心里充满了悲哀…… 为李淑珍的凄凉离去，为这份人走茶凉——李淑珍才走几天，已经有人给裴大山张罗介绍对象了，就不能等等再提吗？ 人固有一死，大多轻如鸿毛——或像一片落花，碾落成泥，或像一片枯叶，飘落无声。 在人们的叹息声里，慢慢变成了谈资……　甚至再过一两年，连做谈资都没资格了。 如今三姐已经逐渐消失在谈资里，她最后一次被人们提起，还是在英子的婚礼上…… 真正难过的，只有他们的亲人。 —— 夕阳漫进车窗时，中巴车从城市驶入农村，颠簸的土路，开始摇摇晃晃，车上的人们陆续入睡， 终于安静了一些…… 不过，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很久。 途中经过各个村子，有人陆续下车，车门开开关，直到车子路过裴家村，石榴才缓缓的睁开了眼。 此时的裴嘉楠，一定很难过吧…… 第306章 避之不及 非常之时，非常之事。 当非典阴云逐渐消散之时，裴家院里的白幡还在飘荡。 堂屋的柜台上摆着李淑珍的遗像，少年裴嘉楠跪在灵前，面无表情的烧着纸钱。 黄裱纸蜷成黑蝶，扑向遗像里母亲微笑的唇角，而那灰烬盘旋成小小的旋涡，仿佛要把他的整个灵魂都吸进去。 蓝布包裹的骨灰匣在供桌投下斜影，像心里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是的，无法愈合，因为裴嘉楠无法接受。 他在学校读书，因为非典原因被封在学校几个月，中间哥嫂去给他送过两次衣服和钱，但谁都没提母亲的病。 他问过，但他们闪烁其词，并没有明说。 裴嘉楠以为母亲最多是病重，疼痛，却没想到她能丢了命。 等他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罐子。 他甚至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没说上最后一句话。 听说母亲最后离开的个把月里，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裴嘉楠无法想象，母亲有多疼，多难受，多害怕，多放心不下…… 虽然早就知道，癌症晚期的母亲会有离去这一日，但裴嘉楠依旧自责不已。 他该陪着母亲的，他不该去上学，哪怕和母亲一起隔离，一起感染，至少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离开这个世界…… 这学期，因为封校学习，他的成绩还可以，但没有了母亲，他不知道自己的全优成绩单还有什么意义。 —— 里屋座机铃声刺破寂静，父亲含混的应答声与楼上哥哥的踱步声在热浪里浮沉。 两人都很忙碌的样子，他们的悲伤好像只持续了半天。 而家里甚至没人敢来吊唁，因为有人传言母亲得了非典，裴家就成了瘟疫之地，人们避之不及。 明明是夏天，裴嘉楠却觉得浑身冰冷…… 只有嫂子林英子忙前忙后的张罗着，收拾屋子，打扫做饭。 她挺着孕肚穿梭于堂屋与灶房，瓷碗磕碰声裹着井水凉气漫过门槛，让这个家有了一丝烟火气。 此时英子已经做好了晚饭，把桌椅摆在院子一角，一碗一碗的端着饭菜。 英子的肚子已经明显的大了起来，据说这是母亲临死前唯一的欣慰。同一个时空，同一个家庭的生老病死，裴嘉楠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他从心里感谢嫂子。 小楠并没什么胃口，但他不忍心看嫂子一个人忙碌，起身出来帮忙。 “嫂子，你歇会儿，我来端饭。”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小楠，盆里新打的井水，你先去洗洗，我这马上就好。” 等裴嘉楠洗好了脸，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绿豆粥，凉拌黄瓜，韭菜鸡蛋，还有一盆子暄软的大馒头，一盘腌制的咸鸭蛋。 每个鸭蛋被切成两半，流出金黄色的蛋油。 “爸，小松，吃饭了。” 两人都应了一声，却迟迟没有过来。 “也不知道都在忙什么……” 英子汗湿的鬓发贴着脸，她嘟囔一声，温柔的看向了小楠。 “小楠，你饿了就先吃吧，几天都没好好吃饭了，人都 瘦了一圈。” “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人是铁饭是钢啊。你要不吃，就是嫌嫂子饭菜做的不好……” 裴嘉楠看着英子满脸的汗，有些过意不去。 他知道英子心疼他，也不想她白忙活大半天，也就坐在桌前吃了起来。 第307章 历练 看到裴嘉楠终于吃饭了，英子十分开心。 “今天的菜有些清淡了，明天我去镇上买点肉，给你包饺子吃。” “嫂子，不用麻烦，这就挺好的。你也快坐下吃吧，忙活半天了。” “你先吃，我再叫叫他们。” 裴嘉楠夹了两块黄瓜，喝了几口绿豆粥，混混沌沌的状态终于好了一些。 这时，裴嘉松从楼上下来了。 看到小楠吃饭了，他心情也不错，坐下来拿起一个馒头，夹着一块咸鸭蛋就吃了起来。 “哎呀，这啥时候腌的鸭蛋，太咸了。” “哦，这是妈之前腌的，时间有些久了，但腌的挺好的，都出油了，这是最后一坛。"； 英子的话，让裴家楠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他默默地拿起一块咸盐蛋，一点一点仔细品尝着属于母亲的味道…… “小松，咱爸怎么还不出来吃饭？你去叫叫？” “叫什么，忙完了自己就出来了。” 裴嘉松话音刚落，屋里撂下电话的钝响惊飞了屋檐下盘旋的燕子。 裴大山终于打完电话，从里屋出来了。 他面色沉重，在饭桌前坐了下来，却并没有动筷子。 “爸，谁的电话啊，打这么长时间？” “你大姨，还有你舅。” “怎么了？有事？” “还是为你妈的事，他们说现在非典已经差不多结束了，不封控了，让我们尽早把你妈下葬，让她入土为安。” “最近是放开了，中巴车都出车了，刚还听见鸣喇叭了。就是人们还有点怕，你没看都没人来串门么。这要办事的话，亲戚朋友的怕是没那么多人过来……” “不来就不来了，也不用图热闹。明天我请个风水先生看看墓地，选选时辰，看什么时候下葬最合适。小楠在家守着，小松啊，你去镇里老陈的殡葬店置办东西。” “啊，都需要置办啥啊？纸扎要订金童玉女不？听说现在时兴烧纸别墅。"； “他那店里一条龙，啥都有，你看着置办。” “可很多规矩我也不懂啊，要不要叫上我二叔……” “你自己看着办，不懂就多问、多听，这些事你早晚得历练，以后才不会手忙脚乱。” 裴大山说着，叹了一口气。 当着孩子的面，他不想把悲伤的情绪表现出来，只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等把你妈的事忙过去了，就都赶紧回城里，大家该干啥干啥。” “是啊，沙场早都开始干活了，还好有安子帮我看着，不能再耽误了，得赶紧办完了回去。” 裴嘉楠不满的瞟了哥哥一眼，搁下碗筷，默默地回了屋。 他不喜欢父亲和哥哥谈论母亲后事的语气，那么的云淡风轻，似乎对他们而言，将母亲下葬，像是在完成一件任务。 但裴嘉楠也明白，这样才是做事该有的样子。 生活总要继续，总不能像他一样沉浸在悲伤中，什么都不能做…… 说到底，对于父兄的刻意隐瞒，裴嘉楠是有些怨气的。但他又无法出言抱怨，因为他明白，他们也是为了他好。 可是这份好，让他心里留下了多大的遗憾，只有他自己清楚。 裴嘉楠躺在母亲之前住过的床上，泪水不知不觉浸湿了枕头…… 第308章 天人永隔 李淑珍下葬这日，城里大姨赶来了。 但大姨不高兴，全程阴着脸，冷眼看着裴家父子的表现。 她以前是喜欢英子的，经常对英子赞不绝口，如今却很是冷淡，对于英子的殷勤视而不见。 身为亡者的娘家人，大姨这脸色就说明了对葬礼的不满。 其实葬礼总体还是圆满的，虽然没有大操大办，但该有的程序、仪式基本都有了。 出殡时辰压在辰时二刻。 随着一阵鞭炮声响，唢呐呜咽，裴嘉松捧着陶盆跪在灵车前，孝衣麻绳勒进肩胛骨。 裴嘉楠则捧着母亲的遗像跪在哥哥身边，他的孝帽比哥哥的多缝三道麻线——中原规矩，未成家的小儿子需加\"思亲结\"。 围观的人们纷纷点头——裴家果然是大门大户，这些老规矩都是很到位的。 不过，若按古礼，本该长孙摔盆，但裴家长孙尚在胎中，只得由长子顶替。 阴阳先生铜锣一响：\"摔盆！\" 陶盆应声碎在青石板上，一些碎片差点溅到林英子孕肚上。 按理说，摔盆之后就要起灵，送灵的人们在此时可以尽情痛哭，以尽哀思。 尤其那些女眷此时更是到了表现的时候，闺女和儿媳谁哭的最痛，如何边哭边说——都会是村里围观者这几日的谈资。 但今天的送灵哭声却有些微弱，甚至压不过身后的唢呐。 原来，李淑珍年岁不算大，没有闺女，没有孙辈，唯一的女眷只有儿媳妇林英子。 而英子被刚才的瓦片吓到了，生怕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一时忘记了嚎哭。 没了她这个主场女眷的表现，场面就有些冷清。 虽然李淑珍有两个儿子，但男子有几个好意思又哭又说的。 大儿子裴嘉松只是干嚎了两声妈，就刹车了。小儿子裴嘉楠倒是真的悲痛，他双手抱着母亲的遗像，只是默默流泪…… 眼看没什么动静，时辰也快到了，蹲在一旁抽纸烟的几个抬棺人丢了手里的烟头，站起来喊了一句。 “西方大路，脚底生莲！” —— 直到送葬队伍出发了，裴大山才默默从里屋走了出来。 按照规矩，他不能去给亡妻送灵——除非他立志孤守终身，不再嫁娶。 其实这三乡五村的，也有情深者会坚持送葬，甚至跳入墓坑里表达自己孤守终身的决心——但那些少之又少，基本都是女性送夫，裴大山目前虽然没有再娶的念头，却也不想去搞这么一出。 其实淑珍病了这么久，他心里早有了准备，所以并不十分伤心。 但夫妻一场，伤怀总是有的。 看着送葬队伍逐渐走远，他攥着亡妻李淑珍的绣花鞋，鞋尖朝外挂在院门铁环上——这是中原丧俗里的\"蹬云履\"，助亡魂踏黄泉不迷途…… 淑珍，一路走好。 —— 长子裴嘉松扛幡，次子裴嘉楠捧遗照，数量不多的亲友邻居追随着前往墓地。 送葬队伍并不长，太阳却把它的影子拉的很长…… 路过一座石桥时，撒路钱的老姑婆边哭边唱：\"过金桥，银桥，莫回头望哟——\" 过了桥，进了一片小树林，就是一个挖好的墓地。 放炮，下棺，封土——裴嘉松撒下第一锹土，裴嘉楠培上第二锹土，随后帮忙的男人们一拥而上，扬起铁锹快速的开始了填埋。 黄土纷纷扬扬，如瀑一倾而下，当最后一锹黄土盖住棺椁时——兄弟俩悲从中来，哭着瘫软在地。 此时，他们终于明白了一个词——天人永隔。 第309章 兴师问罪 圆坟后的宴席上，大姨终于发飙了。 葬礼一过，孝服一脱，人们围坐一起说说笑笑，没有丝毫悲伤。 有好酒的甚至喝起了酒，而裴嘉松依旧忙碌，除了一桌挨一桌的敬酒，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电话。 席间，有人聊起了前些天的一桩旧事。 那就是林家湾的林成静，在镇上卖了麦子，回来的路上被人下药，钱被人骗走了。 神奇的是，这笔钱竟然追回来了。 有人夸小松厉害，仁义，要不是他帮忙，这钱绝对不可能回来的。 也有人说，那钱根本不可能追回来，这笔钱肯定是小松自己垫上的。 这一下，大姨坐不住了。 等宴席散场，客人散尽，大姨留下来，说有事情要谈。 因为城里的房子就是大姨家给的，一直对小两口也多有照顾，所以英子很是感激，殷勤的给大姨端茶倒水。 但大姨脸色阴沉，先拿软弱的英子开刀了。 “英子，我记得之前可是说好了，你会好好照顾你妈的，怎么又让她去住院了呢？” “姨，我那段时间才怀孕，身体不大舒服，照顾不动我妈……” 裴嘉松一听，也赶紧替英子开脱。 “是啊，大姨， 英子怀孕了，我妈也心疼疼她辛苦，就说去医院住一段时间，正好也赶上要检查了。谁知道去了医院就不让回来了……” 裴嘉松这一接话，大姨立马把矛头指向了他。 “英子怀孕了，照顾不动，那你呢？你在忙什么？” “我……大姨，你知道的啊，沙场才开业，还有一些工程的活儿，这都要我忙的啊。” “是吗？我怎么听说，你妈病重的时候，你忙着给林家湾献殷勤呢？” “哦，你说收麦子的事啊。哎，抢收抢收，收麦子就忙那几天。英子弟弟不在家，我老丈人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身为女婿去帮忙收麦子，这是人之常情，谁让我是林家的女婿呢！” “林家的女婿？哪个林家？你是只给你老丈人家收麦子吗？” 说到这儿，裴嘉松才明白了大姨的意思——原来她是埋怨他去阮小玉家献殷勤了。 “嗨，大姨，我朋友开着联合收割机，跑一趟也不容易，都是一个村的邻居，顺道就一起收了呗。这些都不是事，也没耽误几天时间。” 裴大山一看，也帮着儿子说话。 “大姐，这不怪英子，也不怪小松，孩子们也不容易。你说淑珍病了这么久，罪没少受，钱也没少花。小松是没怎么照顾，但他不是忙着挣钱么，要不哪儿来的给他妈看病？” 裴大山这一说话，终于给了大姨发泄的理由。 其实她心里一直埋怨裴大山，觉得裴大山这些年和阮小玉不清不楚，才使得淑珍心里憋屈，才会对彩衣不依不饶，才有了后来的惨案，才让妹妹得了癌症…… 所以，一切的祸根，都是因为裴大山和阮小玉的私情。 如今，孩子们长大了，能挣钱了，该享福了，妹妹却走了…… 更重要的是，她听说如今裴家二子和阮小玉走的很近，小松回门客的时候甚至专程上门道歉，还要做阮小玉的干儿子…… 对此，大姨心里早就不痛快了，只是碍于妹妹的身体，一直没发作。 现在妹妹已经没命了，有些话她也不想再憋着了。如果日后裴大山真的和阮小玉勾搭在一起，她实在替妹妹憋屈，所以她要给裴家这三个拎不清的男人敲敲警钟。 “忙着挣钱？是，我妹这病是花了一点钱，但她这个病是怎么来的，你们不清楚吗？” 裴大山不说话了。 他忽然明白了，大姨子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 “大山，我妹妹命苦，没福气，注定是个短命的。可她给你们裴家生了两个儿子啊，你说她都没几天了，你们就不能让她少受点罪，好好的送她走吗？” “你说小松忙着挣钱，小楠忙着上学，那你忙啥呢？你为什么就不能去照顾她呢？我可听说了，只要不怕被传染，可以申请去照顾病人，只要出来以后再隔离就是了……” “大姨，我爸也在忙啊， 除了沙场，还有工地的活儿要干啊……” “这么忙啊，那挣不少钱吧？钱在哪儿呢？那今天的葬礼就办成这样？连一副好棺木都没买？还有那唢呐队，人家都请两班，轮流吹，裴家连这个钱都舍不得花啊？” “不是舍不得，是时间太仓促了，没准备好啊。这不是非典刚过，店里有些东西不齐全……” 裴嘉松无奈的解释着。 “算了，别找借口了，我看你们就是舍不得。” 第310章 条件 听大姨这么说自己，裴嘉松有些生气，语气也没那么谦卑了。 “姨，你要非这么说，那我也没办法。我是我妈的儿子，我尽心尽力、问心无愧就是了。这些年我容易吗？累死累活的，挣点钱还不够花的……” “是不够花，但不是你妈花的，是你们都别人了，给林家湾那个骚狐狸家了！” “大姨，你这话从何说起啊？你是指赔林家那三十万吗？那不是当初说好的吗，那是一条人命啊。” “是，说好的，三十万一条命，三十万啊，这还不够？你还巴巴的跑去给人家收麦子，人家的钱丢了，你还自己掏腰包补上……” 说到这里，大姨恨铁不成钢的把手指戳在了裴嘉松的头上。 “小松啊，你真是孝顺啊，可你不孝顺自己的亲妈，你去孝顺仇人，你对得起谁啊？” “大姨，那不是仇人，那是彩衣的爹妈……” “彩衣怎么了？林家一条命要了三十万，现在裴家也搭上一条命，从此扯平了，谁欠谁的？啊？谁欠谁的？你妈为什么反对，为什么得病？这件事追根究底，到底是谁的错？你们心里不清楚吗？” 大姨的声声质问，让裴家父子无言以对。 看裴大山和裴嘉松都不说话了，大姨又看向了一直沉默的裴嘉楠。 小楠的伤心，她一直都看在眼里，也知道这是一个真正孝顺的孩子。 “小楠啊，你一直在学校读书，可能不知道你哥他有多糊涂。你妈病重的时候，他在林家湾给人家收麦子，你妈快不行的时候，医院给他打电话，他都没空接，还在帮人家垫钱，就让你妈这么孤零零的走了……” 大姨说到这里，抹了一把眼泪。 “小楠，你是个好孩子，你妈一直很疼你，你可千万不要学你哥，黑白不分，认贼作父，否则你妈会死不瞑目的……” 裴嘉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疼痛。 裴大山听不下去了。 “大姐，你糊涂啊，和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什么认贼作父？过去的恩怨好容易过去了，非揪着不放有什么用？” “过去了？我妹妹才四十岁啊，年轻轻的搭上一条命，你们说过去就过去了？也是，碍眼的人没了，以后你和你那老相好就自由了……” “大姐，当着孩子的面，你能不能不要胡说八道？” 裴大山气愤的打断了大姨子的话。 大姨这才冷静下来，毕竟，英子还在场，当着裴家的儿媳妇，她总要给裴大山留些脸面。 “行，算我胡说八道，但我知道你裴大山肯定会再娶的，而且会很快……” “谁说我要再娶了？淑珍才刚下葬，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凭什么……” 大姨冷笑一声，也不想再掰扯。 \"算了，裴大山，我本来不想管，我也管不着。可我妹妹走的实在太窝囊了，你不能让人心太凉了！” “那你说，你想怎么办？” “你既然要脸，那就做些体面事。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淑珍曾经跟我说过多次，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小楠，他要上大学，将来还要娶亲生子，人生大事一件都没办，所以在他结婚前，你不准再娶。“ “没问题！” 裴大山答应的干脆利索，他本来也没心情去想这些。 “还有，这些年她最恨林家湾的那个狐狸精，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娶她，否则我妹妹死不瞑目！” 大姨说完这些，起身走了，只留下默默无言的父子三人…… —— 裴嘉楠没有说话，默默地回了房间。 之前他只知道母亲是孤零零走的，并不清楚具体情况。如今看来，大哥做得确实不够，而父亲也有些无情了。 此时的他，只觉得世界一片灰暗，人生没有任何意义。 他像虚脱一般浑身无力，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沉沉睡去——远离这混乱肮脏的世界，纠缠不清的爱恨…… 第311章 诉苦 乡村里最不缺的就是长舌妇。 裴家的这场风波，很快就传到了林家湾。 关于裴家大姨对自己的怨怼，阮小玉简直莫名其妙。 其实自从女儿彩衣去世后，她曾风流不羁的心已经熄了大半。 而对于李淑珍的死，她并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幻想过和裴大山发展什么…… 只是因为麦收的事情，她对裴嘉松刚刚改观，还想着两家能借此缓和关系，没想到这终究是个解不开的结。 至于裴嘉松垫上的那三千块钱，她虽然感激，却也没在意。 因为那三十万的赔偿款，裴家还有一小部分没有还清，而她却从来没有催过…… 对阮小玉而言，两家的关系是缓和还是僵持，一切就看裴家的态度了。 她是无所谓的，也懒得去理会。 —— 母亲无所谓，石榴心里却不舒服。 裴家大姨对她家的怨怼，她还是听英子说的。 这一日，石榴正在小木屋里埋头赶作业，英子拎着一袋子毛线晃悠着过来了。 “石榴，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英子姐，你怎么来了？” “我回娘家啊，过来看看你。 英子说着，坐在了小木屋的台阶上，翻出了毛线针，开始打毛衣。 “还是林子里凉快，你写你的，我不打扰你，我织毛衣。” “这么热的天，你大着个肚子跑回来，就为了织毛衣？说，是不是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你啊，想你了呗。” 石榴撇了撇嘴。 “你现在哪有时间想我。” “真想你了啊，我婆婆的三七过了，在家也没事，等五七过了才能回城住，我就趁机回娘家住几天。” “哦……” 石榴不想聊李淑珍的话题，就看向了英子手里的毛线。 “你这给谁织的毛衣啊，颜色这么花？” “还能有谁，给这个小人儿。” 英子骄傲的拍了拍肚子，一脸的幸福。 “哦，给宝宝织啊。好么，你这一双巧手，这下有用武之地了。” “是啊，之前都是给嫂子、婶子们帮忙织，现在终于可以给自己的孩子织了。” 英子开心的整理着毛线，四只编织针在她手里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就围成了一圈。 作为农村的女孩子，石榴小时候也跟着英子学过一段女工，但笨手笨脚的她只是学了个皮毛。 “你这准备织个啥？” “先织个马甲。我算了算，预产期大约在中秋前后，到时候天不冷不热，穿马甲就好。” “这么小就穿马甲啊，你这什么花型，我怎么看不出来……” “这是镂空凤尾花，才刚起头，等我多织点就能看出来了。” 英子说着，又甜蜜的笑了起来。 “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这颜色和花型合不合适……不过小宝宝么，男女都能穿。” 石榴看了看袋子里那些鹅黄、淡绿的毛线，倒是男女通用。 “你想要男孩女孩？” “肯定男孩啊。” 英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石榴不满的瞥了她一眼。 “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重男轻女？” “倒不是重男轻女……其实男孩女孩我都喜欢，但是在农村肯定要有男孩的，早生早心安啊。” 英子说着，压低了声音。 “对了，听说赵村可以看男女，三个多月就能看出来，也不知道准不准，我想偷偷去看看，又不敢自己去……” “看它做什么？难道你像三嫂一样，如果是女孩，你就不要了吗？” “那不会，第一胎么，男孩女孩都行的。算了，不去检查了，听天由命吧，反正小松也没说什么。” 英子笑着，又翻出了一色毛线，开始花样编织。 “其实我觉得应该是男孩，我爱吃酸的，走路先迈左腿，不都说酸儿辣女，男左女右嘛……” 石榴被英子的这生儿育女的话题闹的尴尬又烦躁。 她既不懂，也没兴趣，但也不想扫英子的兴，只得岔开了话题。 “你怎么织这么快啊，照你这速度，一个小马甲，两天就能织好了吧？” “用不了两天，一天就够了。不过我不急，慢慢织吧，免得心焦。” “心焦什么？” 这一问可不得了，英子就此开启了诉苦模式。 第312章 自说自话 英子之所以来找石榴，是诉苦的，也是求助的。 原来自从大姨闹了一场之后，裴家爷仨的关系就变得很奇怪。 三个人各忙各的，很少交流。 本就是沉默寡言的老爷们儿，如今更是一句闲话没有。 整个家里除了鸡鸣和狗叫，就是英子自说自话了。 因为要办婆婆的五七祭，所以英子和小楠一直留在裴家村，而裴嘉松和裴大山早就开始出去忙活了。 “三七祭”那夜，按照规矩，孝子要擎香火到三岔路口呼喊亡人姓名，接亡灵回家，然后家中设奠。 裴嘉楠早早准备好了，但裴嘉松因为沙场出了点问题，赶回来的时候已经误了时辰…… 那一夜，裴嘉楠的脸色阴沉如水，却一句话都没说。 眼看“五七祭”快到了，这可是祭亡灵的大日子，要焚纸扎，放焰口，办酒席…… 裴嘉松早就交代英子，要她多买些纸扎，楼阁房宅，金山银山，应有尽有，到时候办的风光一些， 免得大姨又说他们舍不得花钱。 英子在镇上已经预定了很多，裴嘉松说到时候从城里再运回来一些，这些足够用了。 但裴嘉楠却自己买了不少金箔纸，一直在折纸元宝。 他这个样子，实在让英子担忧。 英子觉得，自己身为裴家唯一的女人，除了做饭、洗衣，打扫，照顾他们父子三人之外，还有必要调和一家人的关系。 可是公公和媳妇之间，很多话是不好说的。 而小松不爱理她，只说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小楠虽然对她很尊敬，却也沉默寡言，并不和她交心。 英子实在无能为力。 加上她之前多在城里住，对裴家村的左邻右舍并不熟悉，如今待在村里，因为丧事各种应酬，无人懂她这个新妇的尴尬和无助…… 所以，她跑回来找石榴诉苦，也是求助。 “石榴，你不知道我现在的日子多难熬……” “难熬？你不用再照顾婆婆了，不是轻松了许多吗？” “哎，还不如照顾婆婆呢，至少一家还有个说话的，这……小松天天忙的不着家，他爸也很忙，人家俩人都不回来。家里就小楠和我，做一顿饭能吃一整天，一天也不说一句话，我都快闷死了。” 石榴闻言，无奈的叹了口气。 “可该你享清福了，你又嫌清闲了，就是个劳碌命。对了，裴嘉楠最近状态咋样？” “不咋样，人瘦了好多，也不说话了，整天闷在屋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对了，最近在折金元宝，不停的折，他妈五七祭用的，着魔了一样……” 石榴听了，有些心疼。 “他妈的病，他该心里有数啊，回门宴的时候他都说了，感觉他妈熬不太久了，怎么对他打击还这么大？” “哎，本来问题不大的，就是婆婆走的时候不是赶上非典么，身边没人照顾，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又直接被火化了……反正就是他觉得他妈走的挺惨的。” “这怪不了谁，只能说造化弄人。” “是啊，一开始我也这么劝他，可婆婆下葬那天，大姨过去闹了一场，说了很多不该说的，小楠从那以后就不说话了。” 英子叹了口气，把大姨那天的怨怼和石榴说了一遍。 石榴这才知道，原来那三千块钱真的是裴嘉松自己垫付的，原来裴家那些亲戚对林家有如此深的怨念…… “反正大姨闹过以后，小楠就像变了个人，很少说话了。” “裴嘉松没有劝劝他弟？” “没有。这哥俩现在都不怎么说话， 小楠好像在怨他哥，小松也觉得委屈，也不解释……反正自从我婆婆下葬之后，这爷仨就这么僵着、闷着，除了生意上的事，一天都听不到他们说一句话，哎，我都快被闷死了。” “可能他们还是伤心吧，毕竟你婆婆也没走多久，一下子不适应，也许慢慢就好了吧。” “希望是吧，反正我没办法，谁也不听我的。” “裴嘉楠马上高三了，他这么消沉下去，会不会影响学习……” “是啊，我就怕这个，你说小楠学习多好，这马上高考了，若是因为这个再考砸了，那可真是亏了。” 第313章 分家 英子心善。 石榴看的出来，她是真的关心裴嘉楠，把他当成了亲弟弟。 这让石榴心里很是欣慰。 虽然裴嘉楠没了母亲，却有了一个心疼他的嫂子，他那个家才不至于太冷清。 “石榴，要不你劝劝他，开导开导？” “我怎么开导？” “去裴嘉村啊，又没多远，他就在家里待着呢。” “算了，我要去裴家村找他，肯定闹的风言风语，再说你婆婆五七都没过呢……” 英子一想也是，这村里的流言实在太厉害了，五七还没过，让大姨知道了不一定又要说啥呢…… “那你有时间给他打个电话也行，他最听你的话。这个时候，你该安慰一下他的……” 石榴闻言，苦笑一声。 “你刚说了，裴家大姨把你婆婆的死都算在我们头上，或许裴嘉楠也是这么想的……” “不会，肯定不会。他从来都没说过你家一句不好，他就是和他哥怄气，然后也有点怨他爸。” 石榴叹了一口气。 “算了，再过几天，可能我也不在家里了。” “你要去哪儿？又去广州啊？” “不是，去城里。” “去城里干啥？离开学早着呢？” “大姐要开服装店，我去帮帮她。” “啊，大姐真要开店啊？” “嗯，大姐一直也没个正经工作，正好二姐在广州开服装厂，算是近水楼台，货源、资金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英子一听，羡慕的不行，手里织的毛衣都不香了。 “你们姐妹可真厉害，说办厂就办厂，说开店就开店……我在家里闲的着急，小松也不让我去工地，要不我去大姐的店里帮忙吧？” “没问题啊，你能去，大姐肯定高兴。“ “真的？大姐不会嫌弃我笨嘴拙舌吧？” “你哪里嘴笨了，你之前在理发店不是干的挺好的。” “哈哈，也是，那我这样子是不是太土了，人家卖衣服的都很时髦……” “”人靠衣装马靠鞍，到时候收拾打扮一下就是了。不过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店面才刚租下来，还要装修什么的，你还是安心养身体，先把孩子生下来……” “太好了，想想我都开心。” “这都开心了？等二姐的服装厂稳定下来，品牌发展起来了，到时候你也开个分店。“ “真的假的啊，石榴，你就会哄我开心！” “真的，二姐夸过你，那时候还想带你去广州呢，就是你要结婚了，就没提这事。” 英子笑的很开心，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 “那我更要去大姐的店里看看，学学了。对了，等过了我婆婆的五七，我就回城里了，到时候基本就我一个人在家，你以后过周末了就去找我啊。” “一个人在家？裴嘉楠不回城里？” “他……好像不回去，而且以后都不回去了。” “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觉得跟着我不自在？毕竟平时就我俩在家。他说过一次，暑假里他哪儿也不去，就待在裴家村。” “那他自己做饭啊？” “他会做饭的，或者去他叔伯家吃。” “这是……要和你们分家吗？” “分什么家啊，他又没成家，就是最近心里别扭吧，想在家里多陪陪他妈。反正暑假这么长，住城里也是闷着，都行，随他吧。” “也是，等开学都高三了，一个月也回不了一趟，等将来上了大学，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哪里都一样。没妈，就没家了……” 石榴有些心疼裴嘉楠，但英子不乐意了。 “你这话说的，怎么就没家了？我对他不好啊，我天天给他做饭洗衣服的……” “好好好，我还不知道，你心肠最好了。长嫂如母，你以后还是多关心一下他。” “我倒是想关心，可是没用啊，我和他都说不上几句话，所以才来找你。” 说到这里，英子真诚的看着石榴。 “石榴，不管打电话，还是去家里看看，小楠就拜托你了，这个时候，你千万要拉他一把，要不然他过不去啊……” 石榴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也许自己是该给他打个电话了。 第314章 失联 英子走后，连续下了几天的小雨。 阴雨连绵，淋的石榴心里湿漉漉的，像是发了霉。 她数次拿起电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些事情，或许只能自己独自扛过去。 李淑珍的死，虽然是她自己的命数，却也不能说和林家毫无关系。 裴嘉楠如此怨恨他哥，何尝不是在怪罪林家…… 就在石榴犹豫的时候，电话响了，是二姐。 “石榴，你在家里瞎忙什么呢？也不去城里帮大姐。” “学习啊，好多作业呢。再说大姐那里就是装修的事，我又不懂，去不去都行。” “也是……反正那些活儿有装修公司呢，大姐盯着就行，你去了也是大材小用。要不你来广州吧？反正暑假这么长，我这边更需要你。” “啊？去广州？” “啊什么，非典都过去了，你怕啥。” “不是怕非典，我是不想再跑了。” “懒得你……” “姐，这个暑假很重要，等开学都高三了，我得好好查漏补缺，而且我听说可能会提前开学。” “那好吧，那你好好学习吧，毕竟高考最重要。” 二姐有些失望，还有些不甘心。 “对了，赵小健还问你来不来，等着让你给他补课呢。” “补课？我哪有功夫给他补课。对了，他今年该中考了吧？考的怎么样？” “好像还行，前天聚餐，我看他爸妈挺高兴的。” “你们又聚餐了？” “是啊，非典都过去了，一切恢复正常，聚餐有什么奇怪的。” “那你见到万雁鸣的爸爸没？” “那倒没有，不过听赵总提了一句，他现在生意做的挺好，但家里好像有点问题，反正焦头烂额的，也不出来和老朋友聚了。” “哦……” 石榴还想问，却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石榴，你老问我万总的事干嘛？你直接问你那个男朋友啊！” “什么男朋友，好久没联系了……” “啊？你们分手了？” “都没牵手，何来分手。” “怎么了，听着像是失恋了一样。” “不是失恋，是失联，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啊？失联了？春节时候你们不是还联系呢？” “嗯，但春节过后，他就没什么消息了。” “他没有给你写信或者打电话吗？” “没有。” “那他家没电话吗？” “有个小灵通，平时都是他妈拿着的，我打过两次，都没遇到他……” “不是吧，他妈是要棒打鸳鸯？要不我给万总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最好让他儿子也来广州，你也来广州，这样你俩不是就能见面了？” “算了……他应该在上补习班，非典时候很多学校放假了，肯定要补课的。姐，你还是别问了，要不他妈又该说我耽误她儿子学习了。” “也行，咱这么优秀，没必要上赶着。” 二姐像是明白了什么。 “石榴，其实你要想开了，这也正常。人是会变的，感情也会慢慢变淡，夫妻分居久了还自动离婚呢，你们分开有一年了吧？” “嗯，去年暑假他转学的。” “是啊，去年暑假你来广州，他为了找你，给我的手机都打爆了。咱家的电话他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在乎你，真的想你，他自然会主动找你，还会失联吗？” 石榴没说话，但心里很难过。 也许是自欺欺人，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没想过万雁鸣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了…… 虽然因为非典封闭，联系没有之前方便，但只要想打，还是能找到人的。 “石榴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也许他有别的朋友了，也许他有别的事情要忙，总之，你们还小，感情的事顺其自然就好，以后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石榴依旧没说话，明显情绪不高。 “怎么，你放不下？” “不是放不下，其实我和他本来也没什么，就是去年暑假害他转学，总觉得亏欠他。” “亏欠？这有什么亏欠的？不管去年他为你出头，还是现在疏远你，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要想太多。 “我也没想什么，就怕他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大不了就是父母感情不和 ，学习压力大，或者失恋之类的。这些事在社会上的压力相比，都不算什么。其实你们早些经历一些挫折也好，将来才能抗压。” 石榴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这声叹气，忽然让电话那端的二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理智。 虽然自己是过来人，很多事能看的开，但石榴年纪还小，初尝爱情，她不该就这么冷冰冰的打破她的幻想。 于是，二姐转而开始安慰石榴。 “也许是我想多了，就是他妈不愿意他联系你，而他又不愿意让他妈伤心，所以暂时不联系吧。你想啊，他爸现在变了心，他妈肯定不高兴，这个年纪，正是更年期呢，和咱妈一样，没有道理可讲。” 石榴依旧没有说话。 “不管是什么情况，石榴，你记住，安心备考就对了。如果你们心里还有对方，那就大学里见啊。反正他爸爸一直在这边，他将来很可能会来南方读大学，你也考来南方，这样你俩不就又在一起了……” 石榴无奈了，二姐真是厉害，聊什么都能扯到让她去南方上学。 可石榴理想的学校都在北方，不在南方…… 不过经姐姐这么一说，石榴心里好受了一些。 就在她准备挂电话的时候，看到父亲从窗外经过的身影，想到了一件事。 “对了，姐，咱爹被骗走的三千块钱，是怎么追回来的？” “这事你怎么知道？咱妈说的？” “几个村都知道了，都说裴嘉松有能耐，能把骗走的钱追回来。” “嗨，村里真是……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这有什么好说的。” “姐，那钱是裴嘉松垫的吧？” “肯定啊， 你真以为骗走的钱还能追回来啊，就是不想他们太难过，毕竟忙活了一年，卖了粮食就落下这点钱，一下子没了，怕爹上火出事。” “那你怎么不垫钱，却让裴嘉松垫上？ “让裴嘉松垫钱怎么了？他想拉我入伙投资，帮我办点事很正常啊， 这点小钱才哪儿到哪儿啊，大家都是明白人，我自然不会让他亏的。不是，这碍着谁事了？是英子不愿意了？” “不是，裴嘉松他妈死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 “你怎么知道？” “裴嘉松说的啊，五七都过了吧？” “他怎么什么都给你说，那他大姨说咱家的那些话……” “管他什么大姨，我又不认识。嘴长在她身上，爱说什么说什么，耳朵长在我身上，听不听我自己做主。” 二姐的洒脱让石榴一时语塞，忽然觉得也没必要学舌了。 “石榴，别管那么多，你上你的学，我挣我的钱，让那些人眼红去吧，哈哈哈。” 二姐哈哈大笑，石榴也无奈的笑了。 她这个姐姐实在洒脱，从来不会活在别人的看法里。 也许自己该和二姐学学，随心而行，不必理会那些外界的声音和嘈杂…… 想到这里，石榴拨通了裴家的电话。 第315章 阴雨天 电话响了好久，就在石榴想要挂掉的时候，终于接通了。 “喂。” 裴嘉楠声音低沉，有些沙哑。 “裴嘉楠，是我。” “嗯，我知道。” 裴嘉楠当然认识石榴家的电话号码，他之所以没有马上接电话，是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状态面对石榴。 他大约能猜到，石榴是来安慰他的。 他不想接受这份怜悯，却也不舍拒绝这份温暖。 所以，他犹豫良久，还是接电话了。 因为不想让石榴觉察出他的低落，他清了清嗓子，让语气尽量轻松。 “石榴，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没有，下雨了，睡不着。裴嘉楠，你……最近还好吗？” 石榴的一句问候，让裴嘉楠瞬间破防。 他无法回答，只是努力压抑着喉头的哽咽。 沉默里，石榴感觉到了他压抑的悲伤，赶紧转移了话题。 “哎，反正我是快累死了，说起来放假了，可老师发了好多卷子，几十张啊，根本写不完。” 石榴顿了顿，听电话那端没有反应，只能继续说下去。 “好在不用做物理和化学了，但是也挺烦的，文科卷子要写好多字啊，还要写作文，手都写酸了，哎，我都有些后悔选文科了。你们理科要轻松一些吧？” 石榴自顾自的说着，电话那端的裴嘉楠终于平静了下来，接过了话头。 “文理都一样，我们学校也发了不少卷子。” “那你写了没有？” “没有，一张都没写。” “啊，这暑假都快过去一半了，你还没写呢？早知道会布置这么多作业，放假还不如上学了。” “是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学，有点想学校了。” “听说可能会提前开学……” “那最好。” “可是开学之前，作业还是要写的，要不怎么和老师交差？” “嗯，会写的，放心吧， 我没事。” 裴嘉楠知道石榴的好心，她想鼓励他振作起来。 他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 挂了电话，石榴看向了窗外的细雨。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通电话有没有用，只希望他能略好一些吧。 —— 过了几日，雨依旧没有停的意思。 因为林家湾四面围河，河水已经慢慢涨了起来。 村里开始有人讨论，会不会发洪水，不过林家湾连年干旱，已经好几年没发大水了。 老人们说，只要没有暴雨，上游不泄洪，一般是没问题的。 阴雨天，闷热潮湿，林子里蚊虫很多，石榴不能去小木屋了，就闷在家里写作业。 在这些日子的用功之下，作业 基本写完了，就剩一些数学卷子上的一些 大题等着啃，但她心神不定，一直钻不进去，也解不出来。 算算日子，李淑珍的五七祭已过，英子和裴嘉松应该都回了城里。 裴嘉楠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情绪有没有好一些…… 这日午后，石榴吃过饭，开始攻克数学难题，刚有些眉目，电话响了。 是英子。 “石榴，家里还下雨吗？涨水了没？” “没有，这几天雨下的不大，应该不会发洪水。” “哦，那就好。你在家呢？” “废话，不在家怎么接你的电话。咋了，你有事？要我喊你爹吗？” “不喊他，我不找他，我找你。” “找我？什么事？” “那个……我和小松来城里快一周了，本来说每周回裴家村一趟的，可小松这两天去外地谈活儿了，他爸还得看工地，我这大着肚子，坐车也不方便……” “哦，下了这么多天的雨，路本来就不好走，车上太颠簸了，你还是别跑了，再闪着了。” “是啊，所以我也回不去了，但我有点担心小楠。” “他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他一个人在家，总是有点不放心。” “那你打电话问问啊？” “打了，前几天他还接电话，就说他没事，不用担心他，但从昨天开始他不接电话了，也不知道是烦了，还是有什么事……石榴，要不你去看看他吧？” “我……” “是啊，你最管用了，那天晚上你给他打电话，第二天他都开始写作业了。” 听石榴有些犹豫，英子继续央求她。 “石榴，你就去一趟吧，你想啊，他才没了妈，又一个人在家，多可怜啊。反正下着雨，你穿个雨衣，再打着雨伞，没人能认出你。” “可是……” “哎呀，石榴，你就当帮过我个忙，去看一眼，看他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好吧，我去。” 石榴耐不住英子的恳求，更忍不住心里的担心。 的确，裴嘉楠现在很可怜，母亲才去世，他又一个人在家。加上这连绵的阴雨，她的心里都快发霉了，他一个人怎么熬的过呢 …… 不管林裴两家的恩怨如何，善良的裴嘉楠何辜？ “太好了！对了石榴，你要去了，记得看看我养的几只鸡，也不知道小楠记不记得喂它们。实在不行，让他把鸡杀吃了算了，要不鸡都饿瘦了……” “行，知道了。” 放下电话，石榴准备出门。 但出门总要有个理由，她看了看手里的数学试卷，干脆把它们装了起来。 然后，她去廊下找到正在打麻将的母亲。 “妈，我出去一趟，找同学做卷子，商量问题。” 阮小玉愣了一下，看了看石榴手里的试卷。 要知道，女儿可是重点高中的尖子生，能和她一起商量问题的，可没有几个人…… 她大约猜到了什么，但还有几个邻居在，她也不好多问。好在邻居们只顾打牌赢钱，没有人注意到石榴。 “去吧，早点回来。” 石榴应了一声，换上雨鞋，打着雨伞就出门了。 因为下雨，路上行人不多，石榴很快就到了村口。 路过村口那座桥的时候，她发现河水比以往涨了不少，已经快要漫到桥洞了。 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她有些犹豫。 万一再来一场暴雨，恐怕这河水就要涨起来，那么回村的路就会被阻断了…… 但已经走到这里，石榴还是决定去裴家看一看。 第316章 胡思乱想 过了桥，再走三里地就是裴家村。 快到裴家村的时候，石榴故意把雨伞打的很低，遮住了自己的脸。 她穿着长裤、雨鞋，宽松的白色上衣，倒也看不出是谁。 何况，因为下雨，村头路口也没几个人，偶有几个人聚在小卖铺，也都在打牌下棋，没人注意到石榴。 石榴去过裴家，按着记忆找了过来。 裴家大门是虚掩着的，石榴隔着门缝朝里看了看，没有一个人影。 她不想惊动邻居，就直接推门而入。 院子里安静的可怕，各个屋门都是关闭的。 “有人吗？” 石榴喊了一声，但除了一旁的鸡圈里有些许动静，连声狗叫都没有。 “裴嘉楠？裴嘉楠？” 石榴叫了两声，没有人应，她只能收了伞，把伞放在门口，直接推开了堂屋的门。 堂屋里干净整洁，几乎没有生活的痕迹，堂中供着李淑珍的黑白遗像。 石榴站在那里，看着照片上那张笑脸，心里有些难过。 关于李淑珍的过往，一下子涌上心头。 其实她和李淑珍接触不多，见面也仅有几次，但就是这几次见面，她看着她从生病到衰弱、再到死亡…… 人死如灯灭，所有的恩怨也许都该过去了。 死者为大，石榴肃然站立，对着遗像鞠了三躬，也算是尽了哀思。 之后，石榴去东西厢房找了找，裴嘉楠并不在屋里。 难道他出门了，不在家？ 石榴退到院子里，犹豫着就此离开，还是等他回来……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鸡舍里的那些鸡。 想到英子交代过，让她帮忙喂鸡，石榴就走了过去。 她刚靠近，鸡群听到有人来，顿时一阵骚乱，石榴看到了空空的鸡食槽。 果然，鸡都快饿死了。 既然来一趟，就喂一下它们吧。 石榴扫了一眼院子里的犄角旮旯，并没有发现粮袋子。 在农村，因为怕雨天受潮，储存的粮食一般都会收在楼上，石榴家里就是这样，所以她准备去楼上找粮食来喂鸡。 上楼梯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她想起来，自己曾经来过一次楼上，那次是看望裴嘉松。 当时三姐离世不久，裴嘉松深受打击，就缩在楼上一间小屋里…… 想到这儿，石榴朝那个小屋走了过去。 门关着，窗户也关着，石榴看不到里面，但她知道裴嘉楠肯定在里面。 石榴敲了敲门。 “裴嘉楠？裴嘉楠？” 屋里没有动静，石榴有些着急了。 “裴嘉楠？你在里面吗？裴嘉楠？” 石榴的敲门声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急。 她忽然开始胡思乱想——难道裴嘉楠钻了牛角尖，想不开了？ 想到彩衣姐曾经的惨剧，石榴越来越急，声音都带了哭腔。 “裴嘉楠，裴嘉楠！” 就在她准备强力踹门的时候，门忽然开了。 憔悴的裴嘉楠裹着毛毯，看到门口站着的石榴，他有些迷糊，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睛。 “石榴？” “裴嘉楠，你怎么不开门啊，我喉咙都喊破了。” 石榴虚惊一场，又心疼又生气，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 “我……我睡着了。” “睡的可真死，小偷进来把你抬走，你都不知道。” 石榴埋怨着进了屋，可刚一进门，她就被汗味儿发酵的味道熏的连连皱眉。 屋里不大，也不是很乱，却一点都不清爽。 这么热的天，窗户挂着厚厚的帘子，床上没有凉席，还铺了一双被褥，还有几件衣服堆在床头。 “什么味儿啊，这么热的天，不开门，也不开窗，闷死了……” 石榴利索的打开窗户通风，转头又看到了裴嘉楠。 “你穿着长袖，还裹着毯子，不嫌热啊？” 被石榴这么一问，裴嘉楠这才反应过来， 屋里这么乱，他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有点冷。” “冷？” 石榴这才发现裴嘉楠的脸色苍白厉害，眼睛布满血丝，看起来十分虚弱。 第317章 刀子嘴豆腐心 这么闷热的天气，发烧的人才会怕冷。 刚刚经历过非典的洗礼，这点常识石榴还是有的。 “裴嘉楠，你发烧了？” “可能吧， 反正觉得冷，想着捂着发发汗就好了……” “有体温计没？量量温度吧？” “不用，睡一觉就好了，我这会儿就好多了。” 裴嘉楠故作坚强，坐在床边把毯子取了下来，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你还是躺着吧，冷就盖上点，我下楼给你倒点水。” “真不用了，我不渴……” “你不渴我渴，成了吧？” 石榴白了裴嘉楠一眼，径直下了楼。 她知道李淑珍常年生病，家里一定不缺药物和体温计，果然，在堂屋茶几的下面，石榴发现了药箱。 她直接把药箱端了上来，顺带提上了热水壶。 此时，裴嘉楠斜靠在床头已经昏昏欲睡，但他强打精神，努力睁着眼。 “这么窝着难受不难受，你还是躺床上吧。” 石榴帮裴嘉楠整理好床铺，垫了靠背，裴嘉楠这才舒服了一些。 “来，量量体温。” 石榴甩好体温计，递给了裴嘉楠。 “真没事……” 裴嘉楠嘴上犟着，却还是接过体温计，乖乖的夹在腋窝下。 “还说没事，你都烧糊涂了，我喊那么大声，你都没听到啊。” “好像听到了，但我以为是我烧糊涂了，是在做梦……” 裴嘉楠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高烧两天，他的脑子混混沌沌，身子也是轻飘飘的，看什么都像是带了一层烟雾，虚幻又不真实，他甚至觉得自己此时还在梦中…… “石榴，我是不是在做梦？” 真是烧糊涂了，石榴无奈，伸手轻轻拧了他胳膊一把。 “疼不疼？” “不疼……果然是梦。” 裴嘉楠有些失落。 他并不是装的，因为石榴下手太轻，他是真的不疼。 石榴无奈，只得狠狠的拧了他一把。 裴嘉楠疼的龇牙咧嘴，这才觉出了痛，继而欣喜的看着石榴。 不是梦，石榴真的来看他了。 因为他的胳膊动了，体温表也滑落了下来。 还不到五分钟的测量时间，石榴准备重新给他测量，但只是拿起来随便一看，她就吓了一跳。 “这才多大会儿，都39度半了，得赶紧吃退烧药！” “不用吃退烧药，发烧是一个杀死病毒的过程，熬过去就好了，这场战争就胜利了。” 裴嘉楠给石榴讲起了发烧的理论，可石榴才不听他这一套。 “那要熬不过去呢？是不是就烧傻了？该吃药还是要吃药，要不发明退烧药做什么？大家都硬熬算了。” 石榴说着，从药箱里翻出一盒安乃近，倒出来一粒。 这种大白药片是退烧常用药物，石榴吃过，知道它是退烧的。 何况前段日子因为非典，老师专门还普及了一些医药知识。 石榴拿了药，倒了水，不容置疑的递给裴嘉楠。 “吃！” 在石榴面前，裴嘉楠不敢反驳，他顺从的接过药片和水，乖乖的吃了下去。 “再喝点水，要多喝水，才能出汗，才能退烧。” 裴嘉楠又乖乖了喝了一杯水。 “好了，把枕头放平，躺下睡觉。” 裴嘉楠乖乖的躺了下来，却睁着眼睛看着石榴。 “睡觉啊，你怎么不睡了?” “我舍不得睡，我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梦，等我醒来，你就消失了……” “要不要我再拧你一把？” “行啊，使点劲，如果不疼，我就会觉得是虚幻的。这个世界，只有疼痛才让人觉得是真实的。” 裴嘉楠的理论让石榴有些心酸，语气也温柔了下来。 “我可没力气拧你了。放心睡吧，我不走，真不走。” “真的？” \"嗯，英子让我来喂鸡，然后我还要问你几道数学题。” “什么题？要不我先看看？” “你先睡觉，等你退了烧再说吧。你这脑子都糊涂成啥了，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还怎么给我讲题。” 石榴故作嫌弃。 “所以啊，你赶紧睡觉，赶紧退烧，万一脑子烧坏了，那就真没用了。” 裴嘉楠笑了——石榴对他总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第318章 残影 吃了退烧药，又有了石榴的承诺，裴嘉楠这才安心的睡着了。 这一次，他睡得很安稳。 石榴守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他。 半年不见，裴嘉楠瘦了好多，原本钝圆的五官竟有了一些棱角，加上唇边隐约的胡茬，有些冷峻又颓废的帅气。 之前石榴并不觉得裴家兄弟相像，如今他这副模样，竟和他哥裴嘉松有些相似了。 昔日，在这个屋子里，哥哥裴嘉松因为彩衣的离去失魂落魄；如今，依旧在这个屋子里，弟弟裴嘉楠因为母亲的离去大病一场。 因果轮回，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可是，裴嘉楠何辜，她林石榴又何辜…… 石榴叹了口气，开始轻手轻脚的帮他收拾屋子。 屋子里不算乱，除了床上的一些衣服，就是一旁的书桌了。 书桌上散乱的铺着很多书籍、卷子，还有一些泡面袋子。 石榴很快叠好了衣服，清理了垃圾，闲来无事的她，开始翻看裴嘉楠的资料和卷子。 都是高二的学生，她想看看一中的资料有何不同，卷子是何难度…… 都是重点高中，资料大差不差，有些主科卷子甚至一模一样，石榴一边翻看，一边整理，原本杂乱无章的桌子渐渐整洁，而之前被杂物遮盖的桌面也露了出来。 石榴忽然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原来，木质桌子上盖着一层玻璃，玻璃和桌面的夹层里压着几张照片。 而这些照片，除了裴嘉楠，就是石榴。 裴嘉楠的照片不多，有一张石榴见过，是他在一中竞赛获奖的留影。 而石榴的几张照片，她自己都没见过。 看背景，应该都是初二那年春天，她和英子、三姐在桃林里拍的。 有几张可能是摄影师随手拍的，因为对焦不准，照片有些模糊。 其中一张，石榴拿着一枝桃花大笑着，身后是两个追逐的身影。 虽然那身影已经模糊的只余两道残影，石榴也能看出来——那是英子和三姐。 照片拍摄的一点都不清晰，构图也不精巧，石榴的笑脸甚至都有些变形，但满溢而出的是青春和快乐的气息…… 这照片石榴还是第一次看到。 她被照片里的快乐感染了，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但笑着笑着，眼泪就一颗一颗的掉落下来…… 泪水掉在玻璃上，崩裂四碎，照片也变得模糊…… 石榴忍住悲伤，平复心情，擦干玻璃，继续整理了起来。 在桌子一角的饼干铁盒里，石榴又发现了一些似曾相识的旧物。 她发现，那是初中时候她和裴嘉楠做同桌时，两人之间的一些小物件。 有他送她的便签，两人一起吐槽老师的小纸条，还有石榴无意遗落的小皮筋…… 在这些旧物下面，压着几封信，那是石榴在高一时候和他的几封通信。 石榴看着这些旧物和信件，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床上的裴嘉楠难受的翻了个身，嘴里喃喃自语。 “别走，石榴，你别走……” “我在，我没走……” 石榴轻声应着，坐到床边，轻轻的拍着裴嘉楠的后背。 她这才发现裴嘉楠面色通红，就连手臂都是红的，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很烫很烫。 石榴有些心慌。 退烧药吃了有半个小时了，也该见效了，怎么这温度还越来越高了？ 难道退烧药失效了？ 多聪明的一个孩子啊，再这么烧下去，恐怕真的要变傻了。 石榴快速的想了想，回忆着前段时间老师给他们科普的那些退烧小常识。 她想到了物理降温。 于是，她赶紧去楼下打了一盆温水上来，用湿毛巾给他擦拭身体。 额头，脸颊，脖子，四肢……石榴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一遍又一遍的帮他擦着身体，帮忙降温。 她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但擦着擦着，石榴发现裴嘉楠好像有些冷，接着身体开始出汗…… 出了汗就好了，就会退烧了。 于是，石榴换了干毛巾，帮他擦拭着一层一层的汗水…… 眼看着裴嘉楠从一只煮熟的虾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肉色，石榴也松了一口气。 第319章 雷雨 看着裴嘉楠汗如雨下，石榴知道，他的烧应该退了。 为了确认情况，石榴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不那么烫了。 就在她要抽回手的时候，裴嘉楠伸手捉住了她的手，顺势一个侧身，把两人的手都压在了脸下。 于是，石榴的手恰好托住了裴嘉楠的脸颊。 裴嘉楠没有睁眼。 石榴也没有动。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两行热泪顺着裴嘉楠的眼角流下，悉数流进了石榴的掌心…… 其实石榴给他用毛巾擦身的时候，裴嘉楠就有些醒了。 因为整个人都快烧糊涂了，裴嘉楠一开始还以为是妈妈回来了，因为小时候他发烧，母亲就这么温柔的给他擦身。 后来，随着温度逐渐降低，裴嘉楠逐渐清醒，他知道，那不是妈妈，而是石榴。 石榴真的来了，她在关心他，照顾他。 而在出了一身汗之后，裴嘉楠就彻底清醒了。 世界由一片混沌变得一片清明，他愈发清晰的感觉到，此时石榴就在他的身边。 他很想睁开眼看看她，却又不敢睁开眼。 他甚至希望自己不要退烧，就这么混混沌沌的烧下去，这样石榴就能陪在自己身边了…… 终于，在她的手要离开的时候，他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 感受着石榴掌心的柔软和温暖，裴嘉楠百感交集，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石榴用仅能动的大拇指轻轻的帮他擦着泪水。 “醒了？” 裴嘉楠没有说话，也没有睁眼，还想装睡下去。 “怎么还装睡啊？ 石榴的调侃让裴嘉楠难为情的笑了，他不好意思的翻了个身，把脸整个埋在了石榴的掌心里。 石榴的掌心软软的，凉凉的，让刚刚退烧的裴嘉楠感觉特别舒适。 他忍不住轻轻蹭了蹭。 “哎呀， 蹭我一手眼泪就算了，有没有鼻涕啊……” 这一下，裴嘉楠瞬间破防，再也装不下去了。 “哪有鼻涕啊……” 哭笑不得的裴嘉楠翻过了身，捉着石榴的手在自己胸前擦了擦。 这一擦，石榴发现他的衣服都湿透了。 \"哎呀，衣服都湿了，你出了这么多汗啊……” 石榴说着，又拿过毛巾要给他擦汗，忽然发觉这前胸后背的，好像不大合适。 “那个……你自己擦擦汗吧，再找件衣服换上，要不还得受凉。” 石榴把毛巾递给裴嘉楠，自己则走了出去。裴嘉楠生怕石榴走了，赶紧喊她。 “石榴，你去哪儿？” “我……喂鸡。” 从屋里出来，石榴才发现天色几乎黑了。 倒不是时间晚了，而是乌云压顶，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 从小在农村长大，石榴知道，这么浓重的乌云，这么闷热的天气，肯定憋着一场暴雨…… 石榴有些担心，等雨下来，怕是要发洪水，那自己就不好回家了。 于是她决定赶紧回家。 不过，檐台下鸡笼里的鸡还在咕咕乱叫，英子交代的事还没完成。 石榴去一旁的屋子里找到粮食，舀了一瓢玉米粒，就下楼喂鸡了。 鸡被饿了两天，吃的很香，食槽一会儿就见底了，石榴干脆上楼来，准备再舀点粮食。 不过她刚走上二楼，天色骤亮，头顶闪过几道闪天彻地的闪电，这么大的闪电，把石榴吓了一跳。 石榴虽然胆大，对于雷电还是存有敬畏之心的。 她知道，雷声马上就要响起，不由的快走几步。 还不等她进门，炸雷就在耳边响起，石榴只觉得鼓膜嗡嗡作响，不由尖叫一声，赶紧冲进了屋里。 此时裴嘉楠才擦了汗，换了裤子，上衣还没穿上，他也顾不得许多，赶紧过来安慰石榴。 “没事，别怕，我在。” 石榴看到赤膊的裴嘉楠，顿时觉得难为情，赶紧扭过头。 “你赶紧穿衣服……” 话音未落，又几声炸雷在耳边响起，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第320章 校服 暴雨如注，像利刃一般将世界切割成细密的铜黄色碎片。 天地昏黄一片。 石榴看着窗外浑浊的天地，越来越着急。 此时裴嘉楠刚刚换好衣服。 他特意照了照镜子，理了理头发，手掌抚过额头时，想到石榴给他敷额的温柔，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裴嘉楠，你好点了吧？” “好多了，今天多亏你了，石榴。” “那就好，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得赶紧回家了。” “回家？这会儿吗？这狂风暴雨的，你疯了？再说，时间还早呢。” 裴嘉楠说着，拿起了桌子上的闹表。 “看，还不到五点呢。” “我知道，可是这么大的雨，我怕发大水。” “发大水？” “嗯，你知道我们林家湾容易发大水，我刚出村的时候，那个桥下的水面已经快到桥洞了。” “不会的，下这么多天的雨都没发水，就这一阵暴雨，不至于的。” 裴嘉楠嘴上安慰着石榴，心里却很清楚林家湾的洪水习性…… 因为林家湾三面围河，这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它成为三乡五村最容易发大水的村落。 记得小时候，林家湾的孩子在裴家村读书，遇到暴雨天气，河水漫过桥面，他们就不能回家，只能借宿在同学家里。 此时，裴嘉楠很希望发大水，这样石榴就不能回家了。 “雷电很危险的，就算回去，也要也要等这阵雷雨过去。” “不等了，等桥就淹了，我就真的回不去了……” 石榴说着，就要下楼。 裴嘉楠看她坚决要走，只能追了出来。 “我送你！” “那怎么行，你刚刚退烧，再淋雨又要发烧了，赶紧回去！” 石榴刚走到楼梯口，看裴嘉楠追了出来，赶紧让他回去。 “你要走，我肯定送，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走的。” 话音未落，裴嘉楠的尾音被一声炸雷劈碎在屋檐，雨鞭抽打窗棂的节奏突然加快。 暴雨越下越大，狂风发出尖锐的嘶鸣。 眼看裴嘉楠神色坚决，石榴知道自己拦不住他。 而两人只是在楼梯口说句话的功夫，瓢泼大雨已经把石榴身上淋湿了大半。 眼看裴嘉楠身上也要湿了，石榴赶紧推着他回屋。 “行吧，那就再等等吧，等这阵雨停了。” 于是，两人又回到了屋里。 石榴不甘心的站在门口，望着窗外的大雨，只祈祷雨能快些停下来。 她没留意到，自己的白色上衣已经湿了大半，原本宽松的衣服紧贴腰线，水痕沿着胸前蜿蜒而下，显得玲珑有致。 裴嘉楠还没见过这样湿身的石榴，他的脸忽然就红了。 此时，穿堂风吹过，石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 喷嚏声惊醒了愣神的裴嘉楠，他赶紧收回目光，打开衣柜想帮石榴找衣服换上。 而石榴刚好转身，看到他脸色通红，吓了一跳。 “裴嘉楠，你脸怎么这么红？不是又发烧了吧？” 石榴说着，去拿桌子上的体温表。 “肯定是刚才淋雨了，快量一下体温。” “我没发烧，不用量。” 裴嘉楠挠了挠烧红的耳尖，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你找什么呢？” “我给你找件衣服换上，你衣服湿了。” “哦，没事，一会儿就干了。” “不行，穿湿衣服会着凉的……就是我的衣服都不合适，要不我下楼找找嫂子的衣服？” “不用了，英子的衣服都很窄，我穿上别扭，就这校服就行。” 石榴一眼看到了初中的短袖校服，伸手把它拿了出来。 第321章 刨根问底 因为石榴要换衣服，裴嘉楠就站在了门外。 此时，雨越下越大，昏黄的世界像世界末日一样。 但因为有了石榴，裴嘉楠的心里温暖明亮。 两人隔着门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石榴，初中的校服你还能穿吗？” “能啊，我只是长高了，又不胖。再说，你们男生的衣服原本就宽大。” “嗯，记得初二时候我还很瘦，穿着校服松松垮垮的，你老说我像个猴子。” “哈哈，现在不像猴子了……” “那像什么……” “像只大虾，你发烧那会儿浑身通红，就像一只烤熟的大虾。” 裴嘉楠哑然失笑，石榴永远牙尖嘴利。 “对了，裴嘉楠，以前这屋子不是你哥住吗？” “嗯，他不是结婚了么，就挪到楼下西屋了，我住楼上，清净。” “难怪呢，楼上是清静，我在院子里喊了半天，你都没听到。” “嗨，平时这院子都没人来，我这烧的迷迷糊糊，就没注意。” “对了，你生病了怎么不去看病，我记得路口就有诊所啊。” “懒得看，烧两天就好了。” “这要是前些天，发烧就要被隔离了……” 石榴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又惹起了裴嘉楠的伤心事。 他忽然不说话了。 此时石榴也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她赶紧整理好衣服，打开了房门。 “你快进来吧，别凉到了。” 裴嘉楠扭头看着石榴，一时有些愣神。 穿上初中校服的石榴，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时光。 “没想到，你穿上还挺……合身。” “合身吧？还是校服穿着自在。” 石榴说着，把自己的湿衣服晾了起来。 因为屋子不大，两人离得很近，裴嘉楠看着石榴后颈被雨雾濡湿的碎发，隐约嗅到她发间的幽香…… 裴嘉楠喉结滚动，移开了目光，看着窗外寻找着话题。 “瞧这雨下的，像世界末日一样。” “是啊，好久没有下这么大的雨了……” 说话间，又一道闪电劈过，像是要撕裂这天地。 石榴望了一眼外面，叹了一口气。 “今天这雷电可真吓人，让我想起了一部电影。” “什么， 电影？” “《雷雨》啊，那电影里最后一幕，好像就是这样的雷电……” 又是石榴的无心之言，却让裴嘉楠的心里再起波澜。 《雷雨》——血亲乱伦，兄妹畸恋，当同母异父的兄妹在雷暴夜相拥，暴风雨中的血缘孽火活活吞噬了三代人…… 那场雷雨是天罚？是净化？是伦理的海啸还是深渊？裴嘉楠从来没有想明白过。 而此时此地，石榴无意提到它，莫非命运在冥冥之中暗示着什么？ 裴嘉楠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石榴没注意到他的异常，晾好衣服，就从一旁拉过一把椅子，拿起背包掏出试卷。 既然不能回家，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些数学题讨论了，也不算白来一场。 “裴嘉楠，你这会儿脑子清醒了吧，给我讲题吧？” “讲题？哦，好。” 提到学习，裴嘉楠迅速恢复了心神，他正襟危坐，开始给石榴讲题。 因为很多试卷是重复的，而有些题裴嘉楠已经做过了，石榴又很聪明，一点就通，所以两人的合作愉快又顺利。 也有裴嘉楠搞不定的几何题，石榴会帮他分析。 两人学习起来很是专注，加上石榴穿着初中校服，裴嘉楠觉得两人像是回到了初中的时光…… 等做完最后一张试卷，原本被试卷遮住的桌面也逐渐露了出来。 石榴的照片就压在下面，裴嘉楠有些紧张，赶紧拿过两张演草纸准备遮起来。 石榴大大方的笑了。 “不用盖了，我早看到了，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我自己都没有。” “还是你们初中时候照的，嫂子这几张说照糊了，我觉得挺喜庆的，就留下了。” “确实喜庆，你看我这张照片，眼睛都笑没了。” “是啊，那时候真开心，真想回到初中时候……” 说到这儿，两人都沉默了。 石榴慢慢整理着试卷，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那年冬天裴嘉楠为什么忽然就疏远她了…… 当时，还不等她弄明白，接着就发生了彩衣的悲剧——两人那场懵懂的恋爱， 还未开始就结束了。 但他的情意确是真实存在的——他对万雁鸣的醋意，他写在《时间简史》里的藏头诗，他酒醉之后的呓语，他私藏的照片和信件…… 石榴不傻，她能感受到裴嘉楠若即若离的隐忍爱意。 所以，趁着这个机会，石榴想问清楚。难道就是因为他对自己母亲的偏见吗？ “裴嘉楠，有个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 裴嘉楠有些紧张。 “那个冬天，那场雪后，我煤气中毒住了院，出院后你就变了，为什么？” 裴嘉楠看着石榴，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只能勉强笑着。 “哪里变了？” “你说的话，不算数了。” “没有不算数，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尤其是彩衣姐……” “不，跟三姐无关，你的变化是在她出事之前。” 眼看石榴要刨根问底，裴嘉楠沉默了。 他很想把实情告诉石榴——他们两人可能是兄妹，可看着石榴干净的的双眸，他真的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石榴知道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因为目前这种情况只是一种可能，并不能得到证实，只会让两人徒增烦恼和尴尬。 马上就要高三了，十年寒窗就为了这一仗，裴嘉楠不想让石榴和自己一样，被这个丑闻困扰。 还有一年，明年这个时候，他和石榴做了亲缘鉴定，一切就有了答案。 所以，裴嘉楠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隐瞒。 “石榴，我只能说，咱们两家的关系太复杂了，等明年这个时候，我再解释给你听。” 石榴有些失望，但她也不想再追问。 她抬头看向闹表，这才发现此时已经六点半了。 石榴赶紧看向窗外，外面的雨渐渐的小了，天色也已经很暗了。 “正好，雨快停了，题也讲完了，我该走了。” “这会儿就走啊……” “是啊， 天都黑了，这会儿走，正合适，省的被人看到。” 石榴装好卷子，又把自己的衣服取了下来。 “哎呀，衣服还不干，我就不换了，直接把你校服穿走了，反正你也不穿了。” “行，你穿着吧。” 裴嘉楠怅然若失，他不明白起这雨怎么就小了，为什么不多下一会儿…… 虽然有些不舍，但他知道， 一个女孩子在外留宿，在农村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不敢强留。 “石榴，我送你。” “不用送……我伞在楼下，拿着就行了。对了，你自己注意身体，要记得喂鸡。” 两人一起下了楼…… 第322章 发大水 到了楼下，石榴拿了自己的伞，裴嘉楠去找钥匙和雨衣，就在这时，屋里的电话响了。 “石榴，你等一下，我先接个电话。” “去吧。” 石榴点了点头，准备趁着裴嘉楠接电话的工夫偷偷走掉，免得他非要送她。 不过，她刚走到大门口，裴嘉楠就大声叫她。 “石榴，你的电话……” 石榴有些奇怪，裴家的电话，怎么会找她呢？ 难道是英子？她怎么知道自己来裴家了…… 石榴奇怪的进了屋，小声的问裴嘉楠。 “谁啊？英子？” “你妈……” 裴嘉楠神色局促，把话筒递给了石榴。 石榴吓了一跳，硬着头皮接了电话。 “喂，妈……” “我就知道你在裴家村……都几点了，不知道回家啊？” 阮小玉火冒三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雨不是刚小了点么，我这会儿正准备回家呢。” “这会儿才知道回家，早干嘛了？别回了，发大水了，村口大桥已经漫水了。” “啊？真涨水了？水大不大，能趟过去吧……” “算了吧，要是白天还好，这会儿天都黑了，你要是被冲走了，我上哪儿找你去……” “那我等一会儿，等水消了再回去？” “今天晚上肯定不会消了，上游泄洪了，水是越涨越高。这雨要是就此停了还好，要再下一夜，恐怕明天洪水就要进村了……” “啊？那我怎么回家啊？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阮小玉叹了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今晚你就先住在裴家吧，明天要是水还不消，你就坐车去城里找你大姐，不能老住在别人家。” “哦。” 石榴有些犹豫，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对了，石榴，裴家都谁在家？” “就裴嘉楠……” “他这会儿在你身边吗？” “不在，他在外面。” “哦，女孩子住在别人家，要多长个心眼，夜里不要睡太死了，你明白吗？” “明白。” “真明白？我的意思是，你千万不要像彩衣一样……” “哎呀，妈，你别说了，我又不是傻子……行了， 挂了啊。” 石榴明白母亲的意思，她只觉得尴尬，急着挂电话，但阮小玉终究还是不放心，决定再给裴嘉楠交代一番。 “等一下，你让小楠接电话，我有话跟他说。” “妈，你要干嘛……” “你别管，叫他接电话。” 石榴无奈，只能叫来裴嘉楠。 她大约知道母亲会说什么，不想站在这儿尴尬，干脆走开了…… —— 等裴嘉楠接完电话，出来再找石榴，石榴已经在厨房忙活了。 “在这儿呢，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偷跑了……” “偷跑？我往哪里跑？保命要紧，我可不想被水冲走。对了，我妈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让我照顾好你。” 裴嘉楠的笑有些苦涩。 阮小玉确实没说什么，就说知道他从小就是个好孩子，两家的关系虽然有些复杂， 但石榴就像他的亲妹妹一样，让他一定照顾好石榴。 阮小玉话里话外的意思，裴嘉楠听的很明白。 其实石榴就算在他家里住一个月，他也保证不会发生什么。 虽然阮小玉的话很多余，但他完全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 也因为这通电话，裴嘉楠心里对阮小玉的厌恶，倒是消减了一些——不管她以往多么风流，至少如今她知道疼惜自己的女儿。 第323章 风卷残云 纵使裴嘉楠不说，石榴也能猜到母亲会说什么。 所以她也不再追问，开始在灶房里翻箱倒柜。 “裴嘉楠，你平时都吃什么啊，这冷锅冷灶的，灶房里什么都没有。” “我一般都泡方便面……你饿了？” “你不饿啊，天都黑了，我肚子早都咕咕叫了。” 石榴说着，翻出了厨柜一角的一把干面条。 “看来只能煮个白面条了，连根葱都没有……” 裴嘉楠有点不好意思，早知道石榴过来，他一定去镇上多买点肉和菜。 “对了，屋后小菜园里有青菜，嫂子年后才种的，应该能吃了，你等一下，我去摘。” 裴嘉楠说完，拎着小竹筐就跑出去了。 石榴则继续在院子里转悠， 想找一些能吃的食材…… 毕竟裴嘉楠刚刚大病一场，只吃白面条和青菜怎么行呢？ 好在，她在鸡笼里找到了三颗鸡蛋。 嗯，够裴嘉楠补一补了。 石榴刚收好鸡蛋，裴嘉楠也拎着半筐蔬菜回来了。 几颗小葱，两根老黄瓜，一把满是虫眼的老豆角，还有三五个青中泛红的西红柿。 青菜很新鲜，上面还带着新鲜的水珠。 石榴仔细的扒拉着这些菜，忍不住连声惋惜。 “这菜都可惜了，你看黄瓜长老了，豆角也长虫了，你怎么不早点摘了吃呢？ “就我一个人，懒得生火做饭。” “学习上那么勤快，没想到生活里你是个懒汉。” 石榴调侃着，拿出了几个西红柿、小葱和苋菜，在压井边清洗了起来。 裴嘉楠连忙上前帮她压水。 “这西红柿不错，咱们就做个西红柿鸡蛋打卤面吧。” “行，做什么都好吃。上次嫂子的回门宴，你给我做的鸡蛋汤就很好吃。” “行了，别拍马屁了，赶紧生火，我快饿死了。” 石榴笑着，催裴嘉楠生火。 于是，两人一个烧火，一个掌灶，热火朝天的忙活了起来。 阴雨连绵了这几日，灶房里存储的柴禾已经有些潮湿，很难引燃。 随着它们燃燃灭灭，灶房里很快充斥着白烟。裴嘉楠被熏得直抹泪，石榴也被呛的咳嗽起来…… “裴嘉楠，你会不会烧火？” “我会，就是柴禾太湿了，烤会儿就好了……石榴，你快蹲下，热胀冷缩，烟都聚在上面。” 石榴被裴嘉楠逗笑了。 “真是个学霸，这会儿了，还热胀冷缩……” 说说笑笑间，番茄鸡蛋面终于做好了。 红红的番茄汤，黄色的鸡蛋块，还有青翠的小葱——不管味道怎么样 ，只颜色看起来就叫人胃口大开。 此时，雨也渐渐停了，两人在廊檐下摆了一个小桌子，面对面坐在廊檐下，一人一碗鸡蛋面。 因为石榴把鸡蛋都盛到了裴嘉楠的碗里，裴嘉楠坚决要夹给她。 “你不是饿了吗，多吃点鸡蛋能顶饱。” “你生病了，要吃鸡蛋补一补，增强抵抗力。” 两人夹来夹去 ，石榴笑了。 “哎呀， 让什么让，赶紧吃吧，明天鸡又下蛋了。” 裴嘉楠也笑了。 “那可不一定，天热，鸡不爱下蛋。” “不下蛋，那就把它吃了……” “吃了？” “是啊，英子说了，这些鸡可以吃掉，反正等你开学了，家里也没人喂它们了，省的饿瘦了。对了，你敢杀鸡吗？” “我……这有什么不敢的，明天我就给你杀鸡吃。” “我不吃，你吃，明天我去城里找大姐。” “你明天进城？” “是啊，总不能一直住在你家吧。” “一天都没住呢，怎么就一直了……要不再等等吧？也许明天水就消下去了……” “消不消的，反正我也准备去大姐那儿了， 她要开店了，我得帮忙。” “可是……我还有些学习的问题要向你请教。” “拉倒吧，你请教我？” “是啊，你文科一直比我好啊。” 看裴嘉楠一本正经的样子，石榴也就信了。 “等会儿再说，先吃饭。哎呀，这卤好像有点咸了……” “咸了有味儿，好吃。” 裴嘉楠吃得香甜，风卷残云一般，一大碗鸡蛋面就下了肚，胃里有了食，心里也热乎乎的。 “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面了……石榴，谢谢你。” “谢什么，反正我也要吃饭的。” 此时石榴也吃完了面，裴嘉楠抢着把碗收了，去洗碗了。 石榴坐在廊檐下，看着迷蒙的夜色，心头涌出一股莫名的忧愁…… 第324章 黄昏 晚饭之后，夜色抽走了黄昏最后的光亮。 雨后的空气，浮动着一层薄薄的白雾，沾着青草气，像忧伤一般浅浅的，淡淡的。 蛙鸣在积水的涟漪里时远时近，吵闹却又寂静。 熟悉的乡村的夜，陌生的别人的家，这种奇怪的感觉让石榴想到了上次住在别人家的经历…… 那是一个温暖的春日周末，她夜宿在柳树镇的外婆家。 那天没有下雨，她和万家外婆睡在一起…… 也不知道如今万家外婆的身体怎么样了，暑假了，一年过去了，万雁鸣也不回来看看外婆么…… 不知何时，裴嘉楠站在了石榴的身后。 “怎么？想家了？” “没有，我又不是小孩子，到了晚上就想家啊？” “你就是嘴硬。” “真没有，上半年因为非典，三个多月没回家也没怎么想。” 一提到非典，裴嘉楠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啊，我们都长大了，都该上大学了，肯定要离开家， 离开这个城市，反正以后我也不会想家了，这个家……空荡荡的，也没什么好想的了。” 石榴看了看裴嘉楠落寞的身影，有些不忍心。 “裴嘉楠，你还是不要自己住在村里了。” “那我能去哪儿呢？” “去城里啊，城里有你爸，你哥，还有英子，再有几个月她就生了，到时候你就有小侄子了，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热闹……热闹也是属于我哥的。” 裴嘉楠明显还对哥哥带有怨气，但他不想在石榴面前表现出来。故意岔开了话题。 “算了，不说这个了。今天还好有你，要不然我都不敢出门的。不知道为什么，白天一个人还好，一到黄昏和晚上，就变得特别脆弱，害怕孤独……” \"这种黄昏孤独现象我在杂志上看到过，有一种解释让我印象深刻，据说这是人类远古基因的集体颤栗。在穴居时代，当黄昏降临，昼夜交割，篝火将熄未熄时，暮色中潜伏的危机仍在潜意识里游荡，人们就会感觉到脆弱和孤独。所以，裴嘉楠，你不是一个人，我刚才的忧郁，可能就是被这暮色泡软了。” 裴嘉楠静静地聆听着石榴的解释，眼里闪着赞许的光。 其实这种理论他也看到过，但从石榴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的悦耳动听。 “不愧是文科状元，说话都这么有文采……” 裴嘉楠的夸赞，在石榴眼里却像是讽刺，她随口反驳了一句。 “我这只是复述而已，哪像你，把读书笔记写的跟诗一样。” “什么……读书笔记？” “就是《时间简史》啊，别人看都看不懂，你的批注都能写成诗……” 石榴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她忽然想起，去年自己曾说过，她没看他的那些批注和藏头。 裴嘉楠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原来石榴看了他那些批注，而她故意隐瞒，肯定是看懂了藏头诗……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尴尬。 幸好夜色浓浓，两人看不到对方的羞涩和尴尬…… 为了缓解尴尬，石榴忽然啪的打了几下自己的腿。 “怎么了?” “好多蚊子，咬人。” “下雨天蚊子是有点多，要不上楼吧，楼上蚊子少点。” 石榴朝楼上望了望。 “对了，我晚上睡哪屋？” “都行啊，你随便挑。” 石榴看了看楼下，东厢房是裴家二老的屋子，西厢房是裴嘉松和英子的新房，她睡哪屋好像都不合适，也只能睡在二楼了。 “要不我睡楼上?” “行，那你就睡我屋子，我把床单被褥都换了，再把凉席铺上，风扇开开，楼上还是比较凉快的。” “对了，厕所在哪儿？” “哦，在楼梯下面呢，比较小，你慢点，灯的开关在这儿……” 裴嘉楠贴心的帮石榴打开了灯。 等石榴出来，裴嘉楠已经在压井旁压好了一盆水，还准备了一个新毛巾。 “石榴，来洗洗吧，凉快。” 洗漱完，两人一起上了楼。 裴嘉楠从衣柜里找出干净的床品，把床上收拾的焕然一新，还专门挂上了蚊帐。 石榴忍不住出口夸赞。 “裴嘉楠，你也不是懒汉啊，铺床叠被还挺熟练的。” “那是，高中住校不是白住的，军训时候那内务管理可严格了，我就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 说话间，屋里已经收拾利索， 裴嘉楠把风扇调档，又贴心的找好角度，这才放心了。 “行了，你就休息吧，我去楼下了。” “嗯……” 石榴点了点头，可裴嘉楠显然还舍不得走。 “对了，你怕不怕，你要怕的话，我在楼上陪你。” “啊？怎么陪？” “我意思旁边还有一间空房，存放粮食的，不过平时没住人，夏天好将就，我打个地铺就行了。” “那怎么行？盛粮食的屋子有很多小虫子的，再说，你病刚好，怎么能打地铺，你还是去楼下好好休息吧。” “那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只管叫我，这次我一定能听见。” “能有什么事？你别管我了，你自己才刚退烧，照顾好自己就行了。给，体温计带下去，觉得不舒服了，记得多量几次。” 裴嘉楠接过体温计，笑着退了出去。 看裴嘉楠下楼了，石榴和衣而卧，却没有丝毫睡意。 潮湿的夜气漫过窗台，把石榴情绪的翅膀也打湿了——刚才裴嘉楠提到军训，让她又想到了万雁鸣…… 第325章 水涨愁浓 石榴数着瓦楞间的雨滴，也不知道数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惊碎了满塘蛙声，石榴忽然醒了。 她只觉得浑身是汗，这才发觉风扇停了。 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窗外隐约有闪电划过，看来又要下雨了…… 因为蚊帐罩着，床上愈发显得憋闷，石榴在床上熬了一会儿，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她起身想把风扇打开，风扇却没有动静。 石榴又去开灯，灯也不亮了。 原来是停电了。 在乡村，遇到暴雨雷电，经常停电，石榴也不奇怪，只是没有风扇实在难熬，石榴干脆把蚊帐打开，又把门打开，准备透透风…… 一开门，她吓了一跳，门口竟然蹲了一个人。 借着一道闪电，石榴看清楚那人是裴嘉楠。 石榴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他，他也醒了。 “裴嘉楠，你怎么在这儿？” “哦，停电了，我来给你送蜡烛，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又怕你半夜起来怕黑，就在这儿等着了……” 裴嘉楠揉了揉惺忪睡眼，举着手里的白蜡烛。 “那你喊我啊，蹲这里怎么回事？” “没事，这儿凉快。” “那倒是，屋里好闷啊，又要下雨了。” 石榴话音刚落，雷声已经越来越密，也越来越近了，噼里啪啦的雨点已经落下屋顶。 “先进屋吧，反正我也睡不着，咱俩聊聊天。” 石榴接过蜡烛，裴嘉楠把它点上，粘在桌子上。 屋里这才有了光亮，开着门窗，倒也透进来一些清凉。 “石榴，楼上蚊子多吗？” “还好，你是不是嫌楼下蚊子多，跑上来躲蚊子的？” 石榴的调侃，逗笑了裴嘉楠。 “确实有蚊子，也太热，睡不着，然后又停电了，怕你害怕……” “我有那么胆小么。” “那是我胆小，行了吧……” 石榴笑了。 其实他的关心，她领情。 而此时的裴嘉楠正倚着斑驳的墙，影子被烛光拉得伶仃。 一个孤独的少年终于有了陪伴，还是自己心爱的女孩，他自然舍不得就这么睡过去。 哪怕坐在她的门前，也是好的。 只是，夜半三更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有些微妙和尴尬。 石榴看到桌子上的书本，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说要问我文科的题，具体是哪儿方面？” “哦，明天再讲也不迟啊。” “反正睡不着，说说看呗。你说不出来，那就是哄我的，我一早坐车去城里找大姐。” “别啊，没哄你，是真的，我这几次考试，语文古诗文方面总是失分，也不知道该怎么补一下……” “古诗词，那你是基本背默有问题，还是理解不到位？” “背默问题倒是不大，主要是理解、引申，我可能还是理解的不透彻，或许是不善于总结，反正背的越多，越糊涂。” “比如呢？” “比如诗中那些意向，什么借景抒情的主旨，我总是弄不清楚，” “其实古诗词中那些常用意向，要善于总结，慢慢的你就会发现其中的规律。咱先说个应景的啊……” 石榴说着，拨了拨闪烁的烛焰，看向了裴嘉楠。 “眼前这夜雨，这蜡烛，你会想起哪首诗？” “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嗯，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水涨愁浓， 这涨起的水，就是诗人的愁绪。还有，问君能有几更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你发现没，在古诗词里，愁是有形态的，就是水，只要诗人写水涨了，基本就是表达愁绪……” 裴嘉楠静静地听着，忍不住连连点头。 “水涨愁浓，这个观点倒是新奇。” “还有张继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李清照的《武陵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在这些诗词里，流动的绵延的水，就是诗人的愁思，而涨落的潮汐，就是对人类永恒愁绪的诗意丈量……” 裴嘉楠赞赏的看着石榴。 “我就知道，你文科学那么好，一定有独到之处。你这一点拨，我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你是说， 水涨愁浓？” “不，不局限于这一点，而是我好像找到了一种学习方法……我一下说不好，但我感觉已经找到方法了。” 学霸就是学霸， 石榴也只是随口一说， 裴嘉楠就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 石榴也很欣慰。 “其实这就是个积累、感知和思考的过程，可能你平时只顾钻研理科难题，看课外书太少了。” “我的确很少钻研文科，更没时间看书，对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诗词，信口拈来的。” “你忘了，我初中可是日日读金庸的，那里面好多古诗词的。” “是吗？” “是啊，他还不是简单引用，而是将那些古诗词的意象、韵律、典故转化为武功招式或命运谶语，很独特的。” 一说起金庸，石榴兴奋了起来。 “比如说《神雕侠侣》里，李莫愁的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就出自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不过原词是咏叹殉情大雁的。还有，李莫愁的拂尘招式\"千山暮雪\"，就取自词中的——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还有，《射雕英雄传》里，周伯通与瑛姑的\"四张机\"情劫，出自宋代无名氏的《九张机》。还有还有，《侠客行》就是化用李白的《侠客行》，从标题到情节线索，武学奥秘，都是以李白诗句为载体，可谓互文经典啊……” 石榴越说越兴奋，裴嘉楠也听的入迷。 “难怪你那时候那么爱看金庸，原来你看小说也是在学习啊。” “哈哈，倒也没那么功利，就是无意中积累了知识，也有了兴趣，反正语文对我而言毫不费力……” 两人也不知道聊了多久，从诗词歌赋到天南海北，从兴致勃勃到意兴阑珊，直到天色快亮的时候，两人才乱七八糟的睡着了。 石榴斜靠在床上，裴嘉楠趴在桌上——这一觉，睡的好香，好沉…… 第326章 男女大防 雨后清凉，睡得正香的石榴被一阵鸡叫惊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爬起来，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裴家。 看着书桌上那堆白色的蜡油，她想起了昨晚两人秉烛夜谈的情形。都说男女大防，而她竟然和裴嘉楠同处一室，共度一夜…… 好在，裴嘉楠是个再纯真不过的人，而院里也没有旁人。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裴嘉楠不知去向，只有楼下鸡飞狗跳的动静不小…… 石榴打开门，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正看到裴嘉楠拿着刀不知所措，而几只鸡正满院子飞…… “裴嘉楠，你在干嘛？” “杀鸡啊。” “杀鸡。鸡不是在鸡笼里关着的，直接抓起来就好，怎么搞的满院子飞？” “我一下子没抓牢， 就都飞跑了……” 石榴看着满院子的狼藉，想到了鸡飞狗跳、一地鸡毛等成语，顿时觉得古人真有智慧，实在太形象了，她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裴嘉楠，你不说你会杀鸡吗？” “我会啊，就是逮不着它。” 裴嘉楠有些不好意思。 “是不是把你吵醒了？你再睡会儿吧，等我煮好鸡汤了叫你。” “算了，还是我帮你吧，要不然这鸡汤等天黑都喝不上。” 石榴说完，扭头从小屋里抓了一把玉米粒儿，汲着拖鞋就下楼了。 “裴嘉楠，你先把刀放下……” 石榴说着，把玉米粒儿洒在鸡笼里的食槽里，打开笼门等鸡来吃。 “都要杀了，干嘛还喂它们？” “你别杵在这儿了，让开，要不鸡不敢过去……” 石榴拽过裴嘉楠，两人一起站在贴墙站着。 “哦，我明白了，你这是诱鸡深入，等鸡进去吃食了，就来个瓮中捉鸡？” “嘘，别说出来，鸡能听懂的。” 石榴认真的模样，让裴嘉楠忍俊不禁。 两人贼溜溜的靠在墙边，大气都不敢出，等着鸡进笼，但刚才裴嘉楠已经把鸡惊到了，它们来回转悠就是不进去…… “要不算了，还是别吃鸡了，我去镇上买点菜吧。” “要有耐心……对了，这雨终于停了，也不知道大水退了没有，一会儿我给我妈打个电话问问。” “不用问，肯定没退。” “你怎么知道？” “ 昨晚那么大的雨，水都溢到裴家村了，一大早我就听到邻居们拿铁锹去沟渠排水了。” “哦，那要是裴嘉村都进水了，林家湾就不用想了，肯定回不去，要不我坐车去城里吧？现在几点了？” “车也赶不上了，你就安生待着吧，我还有题要问你呢。” “还问什么？昨晚我都不知道给你讲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讲的很好啊，和老师们说的都不一样，石榴，你在学习上很有自己的想法。” “是吗？昨晚咱俩说到几点啊？” “不知道， 我也没看表，说着说着，听见你没声了，我也趴桌子上睡着了……” 裴嘉楠笑了起来。 “说也奇怪，我要躺在床上，那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趴桌子上倒是睡得很香，一觉到天亮，连梦都没做……” “嘘……” 石榴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裴嘉楠，原来，一只红冠子的大公鸡正慢慢靠近鸡笼，探头想要进去吃食…… 两人屏息凝神，等着公鸡入瓮。 裴嘉楠开始慢慢靠近，甚至都做好了关门捉鸡的姿势——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摩托轰鸣声。 第327章 近水楼台 摩托一响，白忙一场。 刚进笼的公鸡当即被吓跑了，两人十分沮丧，一脸无奈。 就在这时，有人大力拍着门。 “小楠，小楠！” 这声音有些耳熟，石榴还以为是裴嘉松回来了，小声问道。 “你哥回来了？” “不是我哥，好像是安子。” 裴嘉楠看了看石榴， “你要不要躲起来？” “躲……为什么要躲……” 石榴虽然有些想躲，但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也就大方的转身开了门。 来人果然是安子。 看到石榴，安子十分诧异。 “石榴，这一大早的，你怎么在这儿？” “哦，英子打电话说不放心家里，让我过来看看。” “嫂子给你打电话了？那大松还让我跑一趟。这夫妻俩是没商量吗？” “裴嘉松让你来的？” “是啊，他说这两天打家里电话，一直没人接，让我过来看看，说不放心小楠一个人在家。” “让你来看看，他怎么不回来？” “他出差了，不在家。” 安子说着，转身从摩托车上拿下了几个袋子。 “小楠，这是你哥让我给你带的东西，沙厂食堂自己蒸的包子，还有一些腌菜、咸肉。你看看，放哪儿？” 裴嘉楠迎过来接了部分过去。 “谢谢安哥，就放灶房吧。正好早上还没吃饭呢。鸡是吃不了了，就吃包子吧。” “那你得把包子再热热，对了，多热几个，正好我也没吃呢。一大早就往这儿赶，这一路泥的水的，太费劲了。” 安子说着，找了一个铁锹，刮着鞋子上的泥巴。 裴嘉楠不想安子待在这儿。 “安哥，你不回去啊？” “急啥，路上很不好骑的，我歇会儿不行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厂里不是很忙么，我哥又不在……” “之前忙，这几天下雨，干不了活儿。对了，你咋了，家里电话也不接，你哥听说家里都发大水了，担心的不行。” “哦，前两天发烧了，我睡在楼上，不想往下跑。” “发烧了啊？你哥就怕你生病，专程打电话催我来看看。现在感觉咋样，我带你去诊所打针拿药？\" \"不用，石榴给我吃过药了，已经好了。” 裴嘉楠说完，就去灶房热包子了。 石榴把大门关好，想要再次插上门栓，又觉得不太合适，就放弃了。 安子凑到石榴身边，小声问着。 “不是说林家湾发水了吗？你咋来的？” 石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 “你咋知道林家湾发水了？” “来的路上沟满河平的，听别人说的呗。你看我鞋子都湿了……” 因为鞋上的泥巴怎么也刮不干净，安子开始到处找拖鞋。 这时，他看到了石榴脚上穿的男式拖鞋。 “咦，你咋还穿着拖鞋……” 安子疑惑的打量着石榴，当看到她校服上绣的“裴佳楠”的名字，像是明白了什么。 \"石榴，你到底啥时候来的？” “昨天下午，因为林家湾涨水了，入村的桥被淹了，就没回去。” “所以……你昨晚住这儿了？” “是啊，我住楼上，他住楼下，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刚才我在门口就听到里面说说笑笑，我还说一大早的，谁在呢，原来是你。” 石榴拉过两把椅子，两人坐在了廊檐下。 她知道，自己有必要给安子解释一番。 “你别看他现在精神，昨天下午我来的时候，他烧的迷迷糊糊，我叫了好多声他都没听到，拿体温计一量，将近40度，赶紧给他喂了退烧药，出了一身的汗，被子都湿透了，这才退烧了。” “哦，难怪他哥嫂都不放心，原来他还真生病了。小楠这孩子，心事太重了，你来看看他也好，也就你能让小楠这么开心了。” 安子说话的语气虽然真诚，但多少带了些酸气。 “你们林裴两家的关系啊，真是一言难尽，剪不断理还乱的。只可惜了老大，为你掏心掏肺的，却是有缘无分啊……” “什么有缘无分，这话从何说起？” “还从何说起，就从这儿说起啊……” 安子嘲讽的朝灶房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你俩青梅竹马，近水楼台的，我们老大还孤零零的在湖南呢！” “湖南？你说万雁鸣在湖南？” “是啊，别看我管裴嘉松叫哥，但老大只有一个，就是万雁鸣。” “你怎么知道他在湖南？” “我才见过他妈啊，听他妈说的。” “他妈回来了？那万雁鸣怎么不回来，还去了湖南？” “这……一言难尽啊。“ 第328章 条条大道通罗马 终于有了万雁鸣的消息，却像一记惊雷炸碎满池春水。 石榴满肚子的疑问，抓着安子问个不停。 “他妈回来了？不是说暑假要给他补课吗？万雁鸣为啥没跟着回来？他去湖南做什么？” “听他妈说，原本暑假安排让他补课的，但他爸在广州那边好像出了点事，他妈临时要去广州，老大不愿意自己留下补课，也不愿意跟着去广州，闹着要自己回来看看……” “都走了一年了，是该回来看看了，他外婆年纪大了……” 石榴的话，逗笑了安子。 “老大回来是要看看外婆，当然还看看某个望眼欲穿的人......\" “哎呀，不管看谁吧，那他怎么没回来，怎么又去湖南了？没听说他在湖南有亲戚啊？” “嗨，半路被人拐走了呗。” “啊？” 石榴吓了一跳，安子忍不住调侃她。 “看来你还是关心老大的啊。” “别贫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安子坏笑着摸出根烟，斟酌着说辞。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他在火车上遇到一个同班同学，那人说去参加湖南电视台一个唱歌比赛，他知道老大唱歌厉害，就拉着他一起去长沙了。” “唱歌比赛？你是说万雁鸣去参加歌唱比赛了？” “是啊，正好也顺路，他就中途换了车，跟人家一起去了。” “他唱歌是不错，可他还是个学生，能参赛吗？” “比赛没有门槛的，会唱歌就行，很多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去了，好像年满十八岁就可以。” “那他不上学了？” “这不正好赶上暑假么，再说，赢了比赛有大奖啊！听说冠军的奖品是一辆车，老大最喜欢的车！” “车？摩托车？ “什么摩托车，汽车！一辆价值二十万的越野吉普！越野吉普啊，老大梦中情车啊！” 石榴不懂什么吉普，她至今也只坐过二姐的那辆小汽车而已。 她被这个突然的消息弄得有些懵。 “冠军哪是那么好拿的……” “是不好拿，但老大就是老大，他本来只是去凑热闹的，没想到他那朋友没选上，他被选上了。” “选上了？就这么选上了？那他怎么还不回来？” “只是初步海选过了，后面还有好几轮淘汰赛呢，还要复选、半决赛，总决赛什么的，反正要闯好几关才能晋级，听说要比到九月份了。” “九月，那都开学了……” “是啊， 所以老大暑假可能回不来了。” 听到这儿，石榴有些失落，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回不来就回不来吧，只要不耽误他上学就好。你说马上高三了，学习那么紧张，他怎么还跑去参加唱歌比赛了……” “怎么不能？反正他又学不进去，闲着也是闲着，要是唱歌能赢一辆吉普车，那简直不要太爽啊！对了，我想起来了，老大参加那个比赛好像叫……情歌王子选拔赛。” “情歌王子？” 这四个字让石榴呼吸一滞。 她想起那年元旦晚会，万雁鸣抱着吉他弹唱的样子，那首《丁香花》至今仍在梦里回旋。 “是啊，你听听这名字，情歌王子，这不就是老大吗？他那形象，背着吉他，穿着白衬衫，在舞台上一开嗓，那妥妥的情歌王子啊！” “那倒也是，不过他一个人在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他妈也放心啊？” “他妈就说过去陪他呢，他不让去。反正也不算是一个人，那边有老同学，还有熟人，好像还挺热闹的……” “熟人？谁啊？” 看安子有些迟疑，石榴一下子猜到了。 “是曹瑾吧？” 空气骤然凝固，安子讪笑着摸鼻子。 “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妈能放心他自己一个人在那儿，肯定是有老朋友照顾的。” “好像是，曹瑾她父母带着曹瑾也在那边。”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曹瑾也会唱歌？” “不是，她不唱歌，唱歌比赛是专门针对男生的，女生是一个选美比赛，好像叫什么星姐选举。” 石榴听着，脑海里浮现出在少年宫第一次见曹瑾的情形…… “选美比赛，嗯，曹瑾是挺美的，一个情歌王子，一个最美星姐，别说，两人还挺般配的。” 石榴酸溜溜的话语，让安子有些后悔自己的大嘴巴，他赶紧找补。 “嗨，去哪儿参赛的都是帅哥美女，多才多艺，那都是从小在少年宫泡大的孩子。你想啊，他们学了这么久，图什么，不就图这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么。” “机会，是机会吗？马上高考了，学习压力这么大……” “就是学习压力大，才要放松一下啊。反正老大自从去了东北，一直都不高兴，这不用补课，还能唱歌，还能拿奖，何乐而不为呢？” 石榴无奈的笑了笑。 的确，对万雁鸣而言，也许唱歌能让他开心一些吧，但她还是有些不赞同。 “现在再放松，高考总是逃不掉的……” “唱歌比赛我不知道， 今年好像是第一次举办，但那个星姐选举我之前就听曹瑾说过，办了好几届了，影响力还挺大的，听说选上之后就能签约当明星了。” “是吗？那她怎么不早些去参赛……” “有年龄限制的，之前她不满十八岁，今年终于年龄够了，就赶紧去试试，万一选上了就不用苦哈哈的高考了，这叫条条大道通罗马啊。” 石榴依旧没有说话。 的确，条条大道通罗马，人生处处有捷径。 曹瑾走这条捷径她并不意外，但万雁鸣…… 石榴苦笑了一下。 这学期她都联系不上他，以为他在努力补习，原来他早已悄悄转换了赛道…… 而他的消息，她还要从别人的嘴里打听到。 就在这时，裴嘉楠端着热腾腾的包子出来了。 “你俩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没什么。对了，裴嘉楠，长沙在哪儿呢？” “还文科生呢，地理怎么学的？长沙，华中腹地，楚汉名城，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怎么，你问长沙做什么？ “没什么，就想知道，长沙离的远不远？”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饿了吧，先吃个包子。” 裴嘉楠招呼着石榴吃包子，却转头叫安子干活。 “安哥，快来灶房端粥啊。” “我才饿了，不叫我吃包子，就让我干活，包子还是我送来的……” 安子踢了裴嘉楠一脚，两人说笑着去灶房忙活了。 石榴机械地嚼着包子，呆呆的看着雨后的天空—— 她突然发现，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就像万雁鸣吉他谱上跳动的音符，明明近在咫尺，却再也触不到当初的调子…… 第329章 明星潜质 千里之外，万雁鸣站在宾馆里的阳台上，望着不远处的电视台大楼，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拉他一起来参赛的同学已经被淘汰了，他倒是莫名其妙的留下了。 因为还要等待一轮轮筛选、比赛，节目组专门给他们安排了集体宿舍，两人一个房间，条件还算不错，只是没有自由。 在这里，他们被封闭管理，集中训练，未经允许不得私自离开，也不能和外界联系。 如果不是已经录制了几场比赛，如果不是曹瑾等“星姐”也住在楼上，万雁鸣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进了传销组织…… 抽光了最后一支烟，万雁鸣丢掉空烟盒，走进了卫生间。 为了冲掉身上的烟味儿，他快速的冲了个凉水澡。然后对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自己，努力的挤出一个露出八颗牙的笑容。 镜子里的小伙儿，已经没有了初来之时的青涩模样——新潮的发型，精修的眉毛，时尚的穿着，处处透着精致和洋气。 不比不知道——万雁鸣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是有多么出色。 在这之前，他知道自己帅气，也知道自己会弹会唱，但也只是在学校晚会上露露脸、出个风头而已。 即便功利一些，也不过是想着通过艺考走个升学的捷径，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来参赛，会站在真正的舞台上，像个明星一样受到评委和观众的喜爱…… 被同学拉来参赛的他，真的没有任何准备，还好随身带了吉他。 原本他准备带着吉他去找石榴，给石榴唱歌的，没想到自己站在了选秀的舞台上。 海选的时候，抱着玩一玩的心态，他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自弹自唱了一首《丁香花》。 原本就有些想家的他，想到了林家湾，想到了石榴林，想到了彩衣，想到了石榴，所以唱的很松弛，也很投入。 没想到这随心的一曲，一举赢得了几位评委的心，其中有一位女评委更是对他赞不绝口，说他就是为舞台而生的。 所以他莫名其妙的入选了，而且顺利过了复选和初赛。 随着一轮轮的比赛，他的人气也越来越高，从一众选手中脱颖而出，据说他已经是被节目组看好的种子选手了…… 其实万雁鸣至今还有些懵，因为参赛的成员里藏龙卧虎，大都是各地的校园乐队组合，还有一些原创音乐人。 他们能写、能唱，还能跳——万雁鸣真不觉得自己比他们更出色…… 还是曹瑾告诉他，他之所以能走到现在， 更多的是因为他独特的音质和出色的外形。 也就是说，他胜在综合表现和明星潜质。 这么一说，万雁鸣倒也相信。 毕竟他这个东北小伙儿的个头和形象，没几个人能赶上。 加上他是昔日称霸一方的“东北虎”，自带一种松弛和不羁，这种独特的气质，那些拘束紧张的毛头小子是比不过的。 而随着比赛的进行，原本无所谓的万雁鸣逐渐有了野心。 他觉得那台作为冠军奖品的越野车，似乎也离自己越来越近…… 第330章 乐不思蜀 对万雁鸣而言，2003年的夏天格外与众不同。 从压抑沉闷的高中校园里逃出来，告别了烧脑的理科难题，摆脱了无休无止的补课，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遇到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一起唱歌、交流、侃大山。 说实话，这种热闹的、新鲜的生活，让万雁鸣有些乐不思蜀。 他甚至希望比赛再多一些，时间再久一些…… 唯一遗憾的是，他不能回老家去见石榴、看外婆了。 看眼下这势头，他应该能一路杀到决赛，那基本就要到九月了。 到时候，高三开学都要请假，更别想回老家了——母亲是不可能同意的。 想到母亲，万雁鸣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愁云散淡…… 自从他们搬家到了东北，母亲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越来越不可理喻。 也许是母亲不适应东北的生活，也许是父亲确实有了异心，总之，这个家再也不复往日安宁。 父亲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母亲的怀疑和争吵越来越多，这个夏天她竟然直接杀去了广州…… 万雁鸣隐约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但他不敢去探究真相——因为父亲在他心里就像一座山，他不希望这座山崩塌。 而母亲，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以前在老家， 母亲有自己的生意和店铺，除了忙着挣钱，她还有自己的朋友和亲戚。在那个舒适的生活圈里，她是放松的，快乐的。 但来了东北，母亲放弃了太多，无事可做、没有亲友的她，全身心投入到他的学业中，营养餐、补习班、成绩单…… 原本温柔开明的母亲，变得敏感暴躁，眼里只有成绩。 而万雁鸣的成绩远没有达到母亲的期待，所以的母亲对他越来越严格，就连他日常的交友都要干涉…… 尤其非典期间，母亲的情绪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时不时的来场暴风雨。 对此，万雁鸣苦不堪言，但他无法反抗，毕竟母亲是因为他才来东北的…… 如今父亲已经对母亲越来越疏离，万雁鸣不敢再对抗母亲，而是有着深深的负罪感。 他只想尽快把成绩提上去，达到母亲的期待。 但越刻意，越不得。 在愧疚和自责的重压之下， 万雁鸣逐渐有了厌学心理…… 但这些负面情绪，他不能和石榴倾诉，因为他不想影响石榴，更不想石榴因此有负疚之心。 所以，信件没有了，电话也没有了，他主动的切断了两人的联系。 他在五中有不少朋友，想知道石榴的消息，很容易就能打听的到。 石榴又是如此优秀，每次考试成绩都是耀眼的榜星，这让万雁鸣愈发觉得自己黯淡无光。 他像是钻进了一条狭长的暗道，苦苦看不到方向和光亮…… 暑假伊始，他是准备回来见石榴的，没想到阴差阳错的来了湖南。 更没想到，唱着自己喜欢的歌，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还能收获如此之大…… 掌声，赞美，名誉，奖品，甚至——星光熠熠的前途。 在这里，在舞台上，万雁鸣找到了丢失许久的自信，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如此优秀。 只可惜，这次“大众歌会”是初次举办，前期又受到非典的影响，没能大力宣传，知名度并不高。 而这个节目也仅限在湖南娱乐频道播出，覆盖范围限于湖南省内，没有全国性影响力…… 不管怎样，如果自己真能赢得那辆车，也是对自己的一次证明。 所以，在结果出来之前，他依旧没有主动联系石榴。 —— 这两日，他们没有歌唱比赛，却更加辛苦忙碌，因为还有另外的任务要排练。 原来， 为了配合“星姐选举”，他们这些情歌王子要和那些星姐一起培训、同台合作。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万雁鸣才知道，他们这个“情歌王子”的节目原本就是为了中和“星姐选举”才特设的。 说来“星姐选举”远比“情歌王子”热闹，毕竟已经举办了两届，赛制很成熟，知名度也很高了。 如今星姐选举比赛已经过了初选、复选，进入封闭训练阶段。而曹瑾竟也一路过关斩将，作为很有希望的种子选手，杀入接下来的“半决选”。 听说星姐的奖品更加丰厚，皇冠、豪宅、环游世界，还能签约娱乐公司，从此迈入娱乐圈…… 再过几日就是半决选，届时要进行将近五个小时的现场直播，对此，曹瑾十分重视。 她特意选定万雁鸣作为合作对象，要他全力配合自己，实现自己的明星梦…… 对此，万雁鸣并没有选择的自由，只能接受，毕竟自己在湖南也受了曹家不少照顾。 与其和陌生女孩合作，倒不如帮一帮老同学。 第331章 捉迷藏 万雁鸣在他乡沉醉不知归路，林石榴却要收拾行囊重返校园。 高三的号角比预期更早吹响——就在安子踏进裴家小院的晌午，一中通知提前开学的电话撞碎了夏日的宁静。 听到这个消息，石榴松了一口气。 她终于可以放心的离开，不用再为裴嘉楠担心了。 这些日子裴嘉楠独守空宅的颓唐她都看在眼里，如今开学倒成了恰到好处的转折，否则他一个人待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早晚要出问题…… “正好，雨停了，水也退了，你跟着安子一起回城吧，我也该回家了。” 裴嘉楠不舍的看了看石榴。 “后天才开学，不着急的。” \"学霸也怕开学？\"安子斜倚楼梯挤眉弄眼，\"到底是恋家，还是恋人啊？” 裴嘉楠作势要踢安子，安子窜上两级台阶笑道。 “恋人也没用，五中向来和一中较劲，一中提前开学，五中肯定也不甘落后。信不信石榴最迟大后天也得开学？\" 石榴认真的看向裴嘉楠。 “不管哪天开学，我今天都得回家了。” 不等裴嘉楠说话，石榴就上了二楼，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很快，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收拾好卷子和书本，提着袋子下楼了。 安子看到石榴换了衣服，夸张地倒抽冷气，忍不住调侃起来。 “这怎么还换装了？我说你俩昨天到底什么情况啊！” 看裴嘉楠不说话，石榴淡淡的解释了一句。 “没情况，就是衣服淋湿了……” 安子无奈的挠了挠头，心里暗暗替老大着急。 石榴说着，走到门口拿起自己的伞。 “我走了。” “石榴，都中午了，要不吃了午饭再走？” “午饭？还吃包子啊？还是我再煮个面条？” 石榴笑了起来。 “我可不想再做饭了，你俩接着吃包子吧，我要回家吃好吃的了。” 裴嘉楠看石榴坚持要走，也不好再挽留。 “那行，我送你。” “不用送，这么近。” “不行，我得看你安全过了桥，万一水没退呢？” 看裴嘉楠一脸的倔强，石榴无奈，只得看向安子。 “那……安子也去吧，咱们三个一起。” 裴嘉楠明白石榴的意思。在村子里，三个人一起走，好过一男一女。 “为啥我永远都是大灯泡……” 安子嘟囔着，还是跟着他俩出了门。 —— 三人踩着泥泞走上田埂时，盛夏溽热已被雨水浇成清凉。 洪水确实退了，田间地头都是黄色的淤泥和水洼，蜗牛在芦苇叶上拖出银痕，青蛙从安子脚边噗通入水，溅起的泥点弄脏了石榴的裤脚。 临近中午，人们都在家里做饭，路上没有什么行人，石榴和裴嘉楠也放松了一些。 几人沿着大路慢慢走着。 安子一时兴起去捉青蛙，有意无意的拉在了后面。 \"这块田...\" 路过一块玉米地的时候，裴嘉楠突然驻足。 “这是我家最大的一块田，每年都会种玉米，这两年地里的庄稼没人管，长势就不好，地里杂草也越来越多，都快成荒地了。” 石榴看了看，和周边的几块田相比，这块玉米地确实禾苗稀疏，野草从玉米杆间隙蹿出半人高。 “反正你家也不靠地里的收成了，多少收一些，够吃就行了。” “要是我妈还在，田里肯定不会荒成这样。我妈勤快，地里容不下一根稗草。她经常在田里拔草，有时候路过这里，我都觉得她在田里拔草，过会儿就钻出来了。有时候我在家里，又觉得她去了镇里买东西，晚上就会回来了……” 说到这里，裴嘉楠的声音突然洇了水汽，没有再说下去。 石榴知道，裴嘉楠还是没能从母亲离世的悲痛里走出来。 这两日她的陪伴，只是暂时缓解了他的孤独。如今她尚未离开，他已经又陷入了那种低落哀伤的情绪中。 是啊，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余生漫长的潮湿。 雨会停，天会晴，但离世的亲人不会再回来…… 石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裴嘉楠，只能努力开解着他。 \"或许亲人离去就像捉迷藏。你在教室，她在厨房；你推开家门，她刚拐过菜市场的青砖墙；等你去田垄寻她，炊烟又飘在了屋檐上。她永远都在，只是在你寻不到的地方……” 石榴的话，让裴嘉楠再也绷不住了。 捉迷藏——这是母亲去世以来，他听过的最暖心的安慰。 他矮身钻进玉米地头，禾苗沙沙摇曳，掩住了少年压抑的哽咽。 是啊，母亲还在——在家里，在田里，在镇里，在她曾经生活过的每个地方…… 只是，他每次与她擦肩而过，母子再也不能碰面而已。 这么一想，这冰冷绝望的世界，似乎又有了一些温暖和希望。 第332章 白痕，红线 安子的嬉闹声碾过玉米叶时，裴嘉楠已经抹净眼角站了起来。 “我没事了，走吧。” “要不别送了吧，没多远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不行，送到桥头。” 他的固执像生了锈的铁锁，卡在两人之间咯吱作响。 石榴无奈，折了根芦苇指向岔道。 “那我们从这边走，走田埂绕过去吧。” “好啊，都听你的。” 裴嘉楠知道，临近林家湾，石榴怕被村里人看到他们走在一起，引起闲言碎语。 走到一处土丘的时候，野雏菊开得正好，石榴停了下来，她想逗逗裴嘉楠，让他开心一些。 “裴嘉楠，还记得这个地方不？” “当然记得，小时候的那个冬天，我就是在这里被你打哭的。” 想起小时候的趣事，两人笑了起来，不约而同的登上了小土丘。 脚步惊飞了草窠里的纺织娘，当他们并排站在丘顶，发现记忆里巍峨的\"山巅\"不过是个小土包。 “石榴，这土丘是不是变低了？感觉没以前高了……” “不是土丘变低了，是我们长高了。” “是啊，小时候觉得它就像一座大山，怎么爬也爬不上，现在看来，它不过是个小土坡。”\" “自己变强大了，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也没翻不过去的山。” 裴嘉楠笑了，他明白石榴的良苦用心。 “放心吧，石榴，我会没事的。” “那就好。开学了，就不要想太多，全力以赴吧，十年寒窗，就此一战了，我也一样。” “嗯，这一年咱们都全力以赴。对了，石榴，等明年六月高考一结束，你记得在学校等着我，我找你有事。” “啊，什么事要提前一年约定啊？” 石榴有些奇怪。 裴嘉楠一时语塞，他不敢说出自己想第一时间去做亲缘鉴定的想法，只能找借口搪塞过去。 “考试结束后不是要估分么，然后再填报志愿，我怕我估分不准，想找你商量一下。” “哦……估分是很重要，不过老师肯定会有指导的。还早着呢，到时候再说吧。” 石榴没有在意，她以为裴嘉楠是想知道她的报考志愿，但她眼下确实没有十分明确的想法。 所以石榴有意岔开了话题。 “对了，裴嘉楠，你手上的疤还在吗？” 裴嘉楠没说话，只是掌心向上，朝着石榴伸出了手。 石榴探头仔细看了看，他的掌心里隐约还有一道蜿蜒的旧痕。 那道横贯生命线的白痕像把锈钝的裁纸刀，截断了感情线，命运纹路在此分岔。 “看这疤痕都长进掌纹了。” 石榴的指尖悬在疤痕三寸之上，像在丈量某种不可言说的距离。 就在这时，后面的安子凑了上来，挤进两人间隙。 “你俩看啥呢？石榴还会看手相啊？” “不会，就是看他手上的一道疤。” \"让我瞧瞧！哟，这疤莫不是月老喝醉划错的红线？\" 眼看安子又开他俩的玩笑，石榴决定离开。 “好了，前面就是大桥了，你们不用送了，安子，裴嘉楠就交给你了。” 石榴径直走向大桥，站在桥上朝着他们挥手告别，少女轮廓被逆光镀成薄薄的剪影…… 直到石榴拐进村口，再也看不见人影，裴嘉楠还站在土丘之上，默默的看着林家湾的方向。 “看不见了吧？可以走了吧？” 安子无奈的拍了拍裴嘉楠的肩膀。 “石榴你俩是初中同学吧？还青梅竹马的。既然你那么喜欢她，为什么早不追呢？” 裴嘉楠没有解释，只是看着不远处浑浊的河水，心里也是一片浑浊。 那个十多年前被困在此处哭嚎的男孩，早被岁月揉成掌纹里的白痕。 在亲缘关系鉴定结果出来之前，他什么都不能表露，心里的感情也只能时刻压制着。 看着这个心事重重的少年，安子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越来越觉得石榴和小楠更般配一些，但想到痴心的老大，他又有些心疼。 “哎，这林石榴，脚踏两只船啊……” “不许你这么说她，这不关她的事。” “也对，不怪石榴，怪你……你说你要早行动，哪儿还有老大什么事？” “老大？谁啊？” \"万雁鸣啊，那是我老大。哦，现在你哥是我老大……\" “对了，早上那会儿，你们说万雁鸣去哪儿了？长沙吗？” “嗨，和你说不着，你这三好学生还是好好考大学吧，走了！” 安子转身走了，裴嘉楠又朝林家湾的方向看了看，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 —— 石榴回到家，灶房里飘出炒腊肉的焦香。 父亲正在做饭，母亲则在堂屋坐着，像是在等她回来。 看到女儿回来，母亲并没有多问，只是拉过石榴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心里就有数了。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果然是班主任的电话，通知她后天返校学习。 暑假就这么匆匆结束了，潮湿，沉闷，忙碌又单调，带着些期待和失望，带着些苦涩和迷茫…… 石榴收拾行李的时候，看到了书包里那个破碎的水晶球。 水晶球已经无法修复，只剩下一对孤零零的小人儿互相依偎，再也没有雪花为他们伴舞，再也没有水晶壳的庇佑…… 第333章 倦鸟归林 石榴再次看到万雁鸣，是在网吧里的电脑上。 开学这天，周安专门来找石榴，说要兑现之前的承诺，带她去网吧上网。 原来，因为学校临时通知开学，有些同学家里没有电话， 没能通知到位，而有些同学还在外地，没有赶回来。 总之，教室里坐的稀稀拉拉，只有一半的学生。 所以老师并没有着急讲新课， 只是让同学们自由复习，查漏补缺，等一等那些还没来的同学。 整个学校只有高三开学，学生们整体还是比较自由的。 中午的时间他们可以自由活动，出校采买生活用品。 周安说学校附近有一家新开的网吧，就带着石榴去了。 昏暗的灯光、呛人的烟味，成排的电脑，此起彼伏的滴滴声，还有敲击键盘的声音——让第一次进网吧的石榴，有些不知所措。 周安直接开了两台机器，带她去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开始教她上网。 这是石榴第二次碰电脑，距离第一次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虽然之前万雁鸣教过她打字，但她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好在有周安。 如何开机，如何上网，如何打字，周安坐在石榴身边，耐心的一步步教着石榴。 但时间有限，石榴却只迫切的想要登录qq。 “周安，这些以后再慢慢学，那个qq怎么用？” “qq？哦，这个就是，你看我电脑这里的小企鹅，它就是qq，一个聊天软件，加了好友就能聊天，还能语音、视频呢。” “对，就是这个，可以说话、视频的。” “那我先给你申请个账号吧？” “不用，我有。” 石榴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记录着一串数字。 这是万雁鸣春节时候打电话说的，他给她申请的qq号码。 “你怎么有账号？你不是第一次上网吗？” “哦，朋友之前帮我申请的，我一直没机会用。” 石榴没有多说，周安也没有多问。 他大约猜到了是谁，难怪石榴一来网吧就要登录qq。这个帮她申请qq的人，应该就是送她水晶球的那个人…… “你看，点桌面上这个企鹅，然后输入账号，密码……你这密码太简单了，最好修改一下，要不然账号会丢的。” 因为万雁鸣怕石榴记不住，将密码设置的很简单，石榴也不太懂。 “先看看吧。” 说话间，账号已经登录上，当看到账号的昵称，周安笑了。 “石榴林，这名字起的有点随意啊，一会儿想个好名字改改。哟，你已经有一个好友了。” “是吗？在哪儿呢？” “就这里，点我的好友，点击它的头像，你看，就这个。” “这是谁啊？” “还能有谁，肯定是帮你申请账号的朋友，只有登录账号才能加好友啊。 “哦，那他在不在？可以说话了吗？” 石榴心里燃起了期待，又有些小慌乱。 “不行，头像是灰色的，说明他没在线，要是亮的才行。” 周安说着，点开了那个好友头像，看到昵称的时候，又忍不住笑了。 “倦鸟归林，你这朋友的昵称是倦鸟归林？” 周安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石榴，心里已经了然。 石榴没解释，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倦鸟归林”的头像，神情有些失落。 她知道，那是万雁鸣。 周安见状，好言安慰。 “虽然你那好友不在线，但你可以给他留言，把想说的话都打出来发过去，等他什么时候上网，就能看到了，然后也会给你回复。就相当于……留言条吧。” “哦……” “对了，你们要是下次不想错过，最好提前约好个时间一起上网，就能视频见面了。” 周安说着，帮石榴全面审视这个账号。 “这账号还没怎么登录过，你可以把它重新设置一下，把这些资料填一下，比如改个名字，选个头像，还有这里的个性签名，这是自我展示的窗口，也是你的网络虚拟形象。” “好，我慢慢看吧，你先忙你的，要不你开那台电脑都浪费了……” \"行，你先自己熟悉熟悉，摸索摸索，有不会的就问我。” 周安这才打开自己的电脑，开始玩了。 石榴努力研究着这只陌生又可爱的企鹅，她没有改名字，没有换头像，也没有改密码，而是看着“倦鸟归林”的灰色头像，心头莫名冒出一句话。 于是，她尝试着修改了个性签名——你飞向远方，我站成故乡。 第334章 对唱 短短十个字，石榴抠了大半天。 周安在一旁看着既认真又笨拙的石榴，嘴角扬起一丝微笑。这样笨笨的石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刚改完个性签名，电脑忽然响起了一声短促的咳嗽，石榴吓了一跳，这时周安凑了过来。 “这咳嗽声是好友添加提示音，点这里的小喇叭，看，有人申请加你好友，通过就行了。” 石榴点开小喇叭， 确实有条好友申请，一个叫“晴子の骑士”的人。 “这是谁啊？” “大部分是陌生人，随机在线添加的，也有可能是你的朋友，直接搜你的号加上，这个——是我。” “这是你？” “是啊，没能做你的第一个qq好友，只能做第二个了。” “晴子骑士？这名字挺特别的，什么来头？” “之前爱看《灌篮高手》么，就随便起的……” 安子的脸微微有些红。 “哦，看来有故事哦……” 石榴笑了起来。 她也看过《灌篮高手》，知道樱木花单恋晴子，但晴子崇拜流川枫…… “没有，真随便起的……来，我陪你聊天吧，你慢慢适应一下，想练打字速度，聊天是最快的捷径。” 于是，近在咫尺的两个人，用qq聊起天来。 周安教石榴打字，留言，使用表情，进聊天室等功能…… 很快，又有“咳嗽声”传来，点开小喇叭，是几条消息通知，有陌生人申请加好友。 本着聊天练习打字的想法，石榴都通过了。 面对好友们热情的招呼，寒暄，询问——石榴手忙脚乱，甚至来不及及时回复消息。 别说，还真有效。 很快，石榴就熟悉了这只小企鹅。 好友消息是 “滴滴”声，好友登录是 “敲门”声，陌生人请求是“咳嗽”声——在一片热闹声中，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一个小时的时间，还剩十几分钟，石榴忽然想起安子说过，他们这边虽然看不到湖南电视台的节目，但网上可以找到相关新闻。 “对了，周安，你知道这怎么看新闻吗？” “新闻？什么新闻。” “就是湖南电视台的选秀比赛，我想看看相关消息。” “你还关注这个？怎么，有朋友参加？” “嗯，听说过了海选了，还在比赛。” “是吗？你朋友叫什么名字？看我认识不？” “你还认识？” “说不好啊，昨天我还看了星姐选举的新闻，半决赛已经结束了，下一步就是决赛了。你朋友肯定是大美女，能闯进决赛。” “什么星姐？我说的不是女生的选美比赛，是男生的唱歌比赛？” “唱歌比赛？什么活动？” “好像是，情歌王子选拔赛……” “情歌王子？好俗的名字。没听说，可能是个小活动吧，我就知道星姐选举。” 周安说着，打开湖南电视台的网站，还有相关论坛，开始寻找消息。 “都是关于星姐选举的新闻，情歌王子的没几条新闻……哦，有，这儿有一点新闻，就几句话，还有一张照片。” 石榴仔细一看，的确只是一条简讯，还有一张舞台照片，但照片上的人是几个主持人和评委，并没有选手。 看石榴有些失望，周安卖力的帮忙搜寻着。 “别着急，我再去论坛里看看。” 可惜节目知名度不高，实在找不到什么图片。 周安只能岔开话题。 “对了，那些星姐里有个叫曹瑾的，好像是咱们这边的高中生，她挺漂亮的，已经闯入总决赛了，你认识不？” “不认识。” “哦，关于她的消息倒是不少，网上都有贴吧给她专门宣传了，你看这个，还有她的相关比赛视频呢……” 石榴也有些好奇，参赛的曹瑾会是什么样子，于是跟着看了起来。 果然，星姐一个个都很美丽，多才多艺，着装也很大胆，性感背心、迷你裙，甚至比基尼，石榴看着视频里的曹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曹瑾，和之前她在少年宫见过的完全不一样。 但她确实是曹瑾。 看来曹瑾这两年发育的很好，成熟又稚嫩，妖娆又纯情，再一套包装下来，确实很迷人。 不过，在半决选的歌曲演唱环节，石榴忽然在画面里看到了万雁鸣。 画面里聚光灯如星河倾泻，少年握着立麦仰起脖颈，白衬衫领口松着两颗扣子，喉结在蓝光中划出锐利的弧线。 曹瑾的薄纱裙摆拂过他西裤——两人交握指尖，深情对唱，俨然一对璧人。 周安还在说些什么，声音却像浸了水的磁带，石榴一句话都没听清…… —— 离开时，周安教石榴退出登录，关掉企鹅。 “对了，你不给你这位好友留言，约好下次上网时间？” “不用了。” “那你下次还得错过。” 石榴盯着漆黑屏幕里的自己，轻声说。 “哪儿还有下次，该回去做题了。\" 走出网吧，外面热浪翻涌，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第335章 他的消息 网吧之后，林石榴开始埋头苦读。 对于这个夏天，她不再期待相见，不再幻想重逢。 既然左右不了别人，只能牢牢把握自己。 高三课程进度很快，一眨眼的功夫，课本就讲完了一大半。 重点班的每个人，都没有片刻喘息的机会，大家都铆足了劲争分夺秒，稍有松懈就会落后。 石榴也丝毫不敢放松。 全校第一又怎样？竞争，已经从全校到了全市，乃至全省…… 在某些时候，石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中考前夕，但高考的压力显然比中考更大。 排解压力的办法， 依旧是跑步。 石榴跑步的时候，周安会在一旁的篮球场打球。 这一日，秋高气爽，石榴跑完两圈，正准备回教室，周安抱着篮球从后面追了上来。 “石榴，等一下。” “有事？” “这个周末应该会休息，你回家不？” “不回了，衣服和钱都不缺，就不往家跑了。” 石榴知道中秋前后，家里是最忙的时候，自己回去一天半晌的，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你出去不？” “出去干嘛？” 石榴抿了抿汗，耳边几缕短发湿漉漉的。 “上网啊？你不上网了？刚学会一点，再不去就忘了。” “哦……不去了，等高考之后再说吧。” “也行，反正上了大学，就有计算机课程了。对了，你知道那个歌唱比赛的结果吗？” “不知道啊，出结果了？” “早出了，那节目都在湖南电视台播出了，不过改名字了，不叫《情歌王子》了，叫《超级男生》。” “哦……” “还有《星姐选举》的也出结果了，那个曹瑾还获奖了。” “冠亚军吗？” “那倒没有，不过星姐的单项奖很多，她好像得了一个什么健康体态奖。对了，石榴，我知道你在等谁的消息了……” “谁？” “万雁鸣。” “你怎么知道？” “他曾经是咱们学校的啊，虽然我来得晚，多少也听说了一些他的事。不过一开始我没注意到他，上次星姐决选他不是和曹瑾合作么，人们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我才注意到他。” “金童玉女，”石榴哑然失笑，“那……金童获奖了吗？” “止步五强，没能夺冠。” “哦，看来吉普车拿不到了。” “嗨，他参加这个比赛是初次举办的，比较寒酸，没怎么宣传，要不是你说，我都没怎么关注的。但他人气挺高，长的狗帅，歌唱的也好，感觉以后还是有出路的，反正那个曹瑾应该是能走上星途了，听说好像签约了。” “挺好。” 石榴笑了笑。 在这沉闷压抑的校园里，说那些镁光灯下的明星，总觉得格格不入，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不想再关注这些事。 “那个……我回教室了， 你接着打球吧。” 看着石榴离开的背影，周安挠了挠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多嘴了…… —— 次日是周末，果然休息一天。 石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回家，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听母亲说，林子里的活儿基本忙完了，今年收成还行，果子的销路也不错。 重点是，裴嘉松帮了不少的忙，直接把销路搞到了市里，价钱也很理想。 听着母亲对裴嘉松连的声称赞，石榴有些别扭，她总觉得裴嘉松和自己家走的有些过于亲近了。 彩衣已经走了好几年，裴嘉松如今也已为人夫人父，他对自己家的殷勤，究竟是出于旧情，还是别的什么，很难说的清楚…… 想到裴嘉松为自己家的事忙活，再想到英子都快生了，石榴决定趁着休息日去看看英子。 第336章 欲言又止 熟悉的小巷，熟悉的院落，推开大门，小院里面焕然一新。 小院收拾的很整洁，墙角那些枯萎的竹子清理了，种上了一株株月季花。 英子穿着一个宽大的孕妇裙，正在水池边弯腰搓洗着一堆脏衣服。 石榴轻轻咳嗽了一声，英子扭头一看，很是惊喜。 “石榴，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啊！” 英子一听，赶紧冲洗了手上的泡沫，艰难的直起身来。 石榴快步上前扶住了她。 “身子都这么重了，怎么还干这些活儿……” “我不干谁干啊。一个女人家，洗洗涮涮，买菜做饭，这都算清闲了。” 英子的肚子像是一个快要撑爆的气球，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石榴知道英子勤快，她自己不觉得辛苦就好。 “看你这肚子，快生了吧？” “快了，预产期还有十多天。” 不等石榴反应，英子拉着她的手就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你摸摸，它还会动呢…… 隔着薄薄的裙子，石榴感受到了肚皮的紧绷，还有里面隐约跃动的小生命。 她有些莫名的恐慌，赶紧撤回了手，环顾着院子。 “你这都快生了，裴嘉松呢？” “忙，忙的很，有时候几天都不回来一趟。” 英子笑容有些苦涩，转而自己安慰着自己。 “忙点好，忙了挣钱啊，要不怎么还账，还要供个大学生，这马上又有一个小学生……” 英子说着，拉石榴在院子里坐了下来。怀孕月份越来越大，她连坐下都有些费劲了。 石榴扶着她，有些不忍心。 “挣钱关紧，可你身边也需要人照顾啊……” “没事，家离医院近，我自己都走去了。” “裴嘉楠呢？他也不回来？” “ 哦，小楠学习紧张，这不是高三了么，基本半个月就回来一次，拿点钱和衣服就走了。” 石榴没在意，高三学习是很紧张，这也正常。 不过，英子有些欲言又止。 “石榴啊， 暑假里多亏你去安慰他，开导他，现在感觉他精神好多了，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他还和他哥别扭着，对我也没之前那么亲近了，我总觉得，婆婆的死，他心里还是怪我和小松的……” “怪你干嘛？你不是一直把你婆婆照顾的挺好吗？” “可是最后时刻，我和小松都没在身边么……” “那是特殊情况，怪不得谁。小楠也许怪他哥，但肯定不会怪你，你不要多想了。” “话是这么说……哎，也不知道怎么了，反正小楠现在和他哥还是有隔阂，他回来很少说话，也不在家吃饭，要了钱就走了。” “也许学习压力大吧，不爱说话也正常。” “嗯……对了，石榴，你们学校买资料什么，交的钱多吗？” “不多啊， 平时不怎么交钱，都是老师自己印的卷子。” “哦，那你自己不买些学习资料？” “不怎么买，学校发的卷子都做不完。怎么，问这个干嘛？” “也没怎么，就是小楠今年生活费高了不少，每次回来都要不少钱，比之前的生活费高出两倍。我也不好问，他哥问过一次，他说要买资料什么的。” “哦……” 石榴闻言，也有些奇怪，只能努力解释。 “学校和学校不一样，也许他们学校要求买资料吧。毕竟我是在重点班，学校资源倾斜，很多资料都免费发了，也许是这个原因。” “哦，应该是。其实我也不是心疼钱，就是看他还是那么瘦，也没吃胖，这些钱吃没吃，喝没喝的，也不知道钱都花哪儿去了……” “放心吧，裴嘉楠不是乱花钱的人。 “那最好，我就怕他万一迷恋上游戏机，或者去网吧，那就坏了。好好的一个好学生不是给耽误了。” “不会吧，他不是这样的人。” “反正他总是心事重重的。石榴……你还是多关注一下他吧， 很多话他只和你说的。” “可我也见不到他啊。” “他不知道你今天来，要是知道，他肯定会回来的。对了，你们可以写信啊，多开导开导，鼓励鼓励，让他安安稳稳考上好大学，我也算对得起我婆婆了……” “行，我知道了，你就别操心了，养好身子要紧。” 第337章 装傻 石榴回校之后，主动给裴嘉楠写了一封信。 年少丧母，兄弟不睦，对于裴嘉楠，她始终放心不下，也只能尽力给他一些关怀了。 其实她比谁都清楚，暑假里暴雨如注的那日午后，少年攥着她衣角的指节泛着怎样的青白。 就像那些压在书桌下的照片，裴嘉楠的心意早已昭然若揭。 可裴嘉楠始终不明确表达，石榴也只能装傻。 毕竟两家的关系如此复杂，也许两人真的只有兄妹之情和朋友之缘了…… 何况，初中时裴嘉楠对她若即若离，如今她的心里已经装下了万雁鸣。 其实对于万雁鸣，石榴也是后知后觉，原来他曾为自己做了那么多。 所以不管怎样，她都会等着万雁鸣，除非他不再回来。 反正高三转瞬即过，容不得分心，也容不得分神——一切都等高考之后再说吧。 因此，石榴给裴嘉楠的信，虽温暖却疏离，她会关心他的生活，也会探讨交流学习上的问题。 \"天凉了，记得添衣。这次全市联考，我数学考的不是很理想，最后一题没做出来……” 对此，裴嘉楠心照不宣，回信的言语也从不越界。 “天气预报说，过几天会下雪，你也注意保暖。我觉得数学卷最后的大题，可用参数分离法......\" 裴嘉楠的回信，隐约带着松墨冷香。 两人默契地在字句间砌起纯净的琉璃墙，隔离起那些欲言又止的少年心事，扶持着熬过这黑暗的高考前夜…… 期间，石榴也想给万雁鸣写封信。 蓝墨水在信笺上落下“万雁鸣”三个字，钢笔尖悬在上方许久，终究将那些潮湿的心事化作几滴墨痕…… 想到安子说的， 万雁鸣选秀比赛虽然没有夺冠，但人气很高，而且，曹瑾的比赛成绩很不错…… 想到之前在少年宫，两人一起在舞台表演歌剧的情形，想到网吧里看到两人在镁光灯下的视频，石榴还是决定不去打扰。 对她而言，只要万雁鸣能开心起来，找到自己的赛道好好发展，不会因为斗殴事件影响前程，自己也就安心了。 —— 一张又一张卷子，一套又一套资料，一轮又一轮复习，白天在教室里争分夺秒，夜里打着手电在被窝里用功…… 天渐渐冷了，又渐渐暖了， 再渐渐热了…… 当高考倒计时牌翻到个位数时，当石榴脱去厚重的校服外套，换上短袖的时候，已经是照毕业相的时候了。 五月的风，带着花香和一丝清凉，吹透了青春的离别…… 到了这个时候，同窗情谊就像空气里的花香，在初夏的温热里慢慢发酵…… 同学录里早就写满了离别的祝福，有些心事，有些遗憾，也得以在这个时刻隐约的表白。 学校忽然变得人性化，老师也变得格外宽容，男生女生之间甚至可以打打闹闹、牵手合影，再也没有人盯着了。 这日午后，趁着最后两节自习，高三各班集合，轮流拍摄班级合影。 \"三、二、一，茄子！\" 摄影师的喊声惊飞一群白鸽。 石榴眯眼看着五月晴空，忽然被风灌了满嘴花香。 \"林石榴！咱们合个影吧？\" 周安拿着傻瓜相机找到石榴，要和石榴合影。 石榴大方的接受了，反正平日里在运动场上跑步，打篮球的周安没少给自己递水。 “要不就去运动场吧？” “好啊，就当给跑道和篮筐留个念想。\" 两人说说笑笑的来到运动场，拉了一个同学帮他们照相。 合影的时候，周安抑制不住的开心。 “石榴，等考试完，咱还去网吧？” “等考完再说。” \"对了，听说今年湖南那边还有选秀比赛……\" “嘘，等考完再说。” 石榴眼下不想听到任何外界的消息，以免影响自己的心态。 看石榴谨慎的样子，周安忍不住笑了。 “你这成绩也紧张啊？” “怎么不紧张，我这两次模考都不是很理想。” “还不理想？要我说，你这成绩，北大都够得上。” \"还差点，不太稳定。” “具体要看选什么专业了。对了，你准备报考哪里？肯定是北大吧？” “还没想好……” “你都不用想，班主任肯定让你报北大，今年学校清北的目标可就指望你们几个学霸了。” 石榴苦笑了一下。 北大确实是她一直以来的理想学校。可考试这种事，从来没有十拿九稳的…… 再说，二姐老早就说了，最好报考南方的大学，能离她近一些，姐妹俩联手搞事业…… 所以石榴眼下并不能确定，她反问周安。 “你呢？” \"我？我有选择的权利吗？只能听天由命了，考成什么样儿，分数够得上哪个就报哪个。” “也是，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 “到时候估分也是个技术活儿，你没听班主任说，去年那届就挺亏的，有人估高了，有人估低了，误差能有好几十分，开玩笑，这能报的准么。” 石榴没说话，她忽然想起，裴嘉楠曾经说过，等高考完估分的时候，会来学校找她…… 想到这里，石榴忽然涌出一股紧迫感。 “哎，还是回班刷题吧，有了高分，才有更多选择。” “这就回去了？还没照几张呢……” “胶卷不要钱啊。” 周安意犹未尽，石榴却已经转身离开。 周安看着石榴的身影，逆光举起相机，镜头里盛满摇摇欲坠的晚霞。 “林石榴！” 周安叫了一声，石榴应声转头，他赶紧摁下了快门。 “怎么还偷拍啊！” “嘿嘿，给你单独照一张，我好做个留念……” “切，走了！” 石榴白了周安一眼，转身要走，却不小心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第338章 和解 运动场上人很多，大家都在合影留念，碰撞在所难免，石榴第一反应就是道歉。 “哎呀，对不起……” 道歉的话刚出口，便被风揉碎在五月的阳光里。 因为眼前的脸庞陌生又熟悉——竟然是李娜。 只见她耳后碎发泛着青茬，像收割后的麦茬地——那个总晃着乌油油麻花辫的李娜，不知何时竟把三千烦恼丝齐耳斩断。 “没关系，石榴，你没事吧？” “我没事。” 石榴尴尬的笑了笑，正准备离开，李娜叫住了她。 “石榴，咱俩也合个影吧？” 对于李娜的主动邀请，石榴有些意外。 毕竟两人已经很久不说话了，尤其后来李娜因为成绩跟不上，转回了普通班，她们就很少见面了。 即便在食堂或者宿舍偶尔碰到，彼此都装作没看到，形同陌路。 石榴是个不会低头的人，何况当初是李娜主动断交。 但如今面对李娜的主动示好，石榴也不好拒绝。 其实两人之间本就没有多大的恩怨，何况在这毕业之际，处处都是离别、和解的气息，此情此景之下，很多隔阂也就烟消云散了。 所以，石榴爽快的答应了。 “好啊，你等一下。周安，过来帮我们合张影！” 不远处的周安，拎着相机屁颠屁颠的过来了。 “哎呦，难得啊，冰美人也有朋友？” “这话说的，你不是我朋友？” “哈哈，我是死皮赖脸……两位美女来这边吧，这边风景好一些。“ 周安将两人引到运动场外的一棵大树旁，举起了相机。 “你俩离近点，摆个姿势啊。” 石榴和李娜彼此靠近了些，但还是隔了半臂距离。 曾经亲密无间的友情，经历了长久的冰冷和疏离，不是一下子就能修复的。 不明就里的周安，揶揄起了石榴。 “石榴啊，你这姿势也太僵硬了，比刚才咱俩离的都远……” “啰嗦，快点拍，我脸都笑僵了。” 石榴装作不耐烦的催促着。 周安哪里知道，她们之间隔的何止半臂距离，还有几百多个晨昏错落的时光…… 快门定格的瞬间，槐花簌簌落满肩头，两人都不由自主的舒了一口气。 “谢了，周安，等照片洗出来，再给你钱。” “滚，再跟我客气，我就不给你照片了。好了，你俩聊吧，我去找我几个球友合个影。” 周安笑着走开了，石榴和李娜尴尬的站在原地。 树影在水泥地上缓慢爬行，石榴正想离开，李娜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肩头落花。 “对了，洗照片的钱，我现在给你吧？” “不用，他肯定也不要，大不了我给他讲几道题，就当报酬了。” “这男孩还挺热情的，之前好像没怎么见过……” “哦，他是后来从一中转过来的。” \"一中啊，看来你和一中还挺有缘分，我看他好像对你有意思……” “没有，他就这性格，比较活跃，对谁都很热情的。” 石榴有些无奈，看来李娜还是老毛病，喜欢追根问底的。 “那他学习也不错吧？” “还行，这几次模考都过线了，一本应该没问题。” 为了防止李娜再刨根问底，石榴反问了一句。 “对了，你最近怎么样？” 李娜苦笑了一下。 过了一本线的成绩在石榴嘴里也只是还行而已，自己就别提了。 “我……就那样吧，和你没法比。” 看李娜不想多说，石榴也不再多问。 她知道李娜一向喜欢和自己比，她若问多了，就有炫耀嫌疑，只好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的头发怎么剪了？那么长的辫子，可惜了。” “都说养头发耗精力，我就剪短了。你学习那么好，不是一直短头发么……” 石榴笑了笑，没有解释。 其实她也留过长发，最后却不了了之——这些年来，她只是习惯了短发而已。 此时，远处传来不知哪个班的齐声歌唱，跑调的青春在暮春的风里忽高忽低…… 第339章 河畔的风 六月，蝉鸣撕扯着滚烫的空气，声浪里浮动着油墨未干的考卷气息。 考完最后一场，石榴走出考场。 明明指尖还残留着2b铅笔的木屑，大脑却忽然变得空白…… 那些鏖战过的函数与文言文突然蒸发在六月的热浪里，只剩下太阳穴突突跳动的灼痛。 因为分在了本校考试，石榴直接回了宿舍，躺在床上的瞬间，她觉得浑身没了一丝力气…… 这些日子，好累，身体好累，心也好累。 班主任说了，高考结束后，他们有两日的休息时间。 两日后——估分、报志愿。 这两日做什么呢？ 考试之前，石榴就想，等考完了一定要好好睡一觉，可真的考完了，她却毫无睡意。 甚至平日贪恋的床，此时像是变成了刑具，丝毫躺不下去…… 万雁鸣考的怎么样？裴嘉楠考的怎么样？自己考的怎么样？ 林石榴的心里一团糟。 寝室里的人正凑在一起对答案，为了一个问题争执不休，几人来求教石榴，但石榴并不想参与。 因为疲惫不堪的脑子，再也不想转一下了…… 在标准答案印发出来之前，她决定离开。 离开寝室、离开学校，出去透透气，最好再去上个网。 没想到，她刚走到学校门口，就见到了裴嘉楠。 裴嘉楠正在和门卫交流，想要进去找人，看到石榴出来，立马双眼放光。 “石榴！你出来了，正准备找人喊你呢。” 石榴走出校门，拉他到了一边。 “裴嘉楠，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好了，考完试我来找你的么，你忘了？” “没忘，可这不是刚考完么……” “我出了考场就赶过来了，就怕你乱跑。” “急什么，标准答案还没印发呢，我现在可不想瞎估分，免得浪费感情。” “先不说估分的事，我有别的事和你说。” “什么事？” “这个……说来话长。” 裴嘉楠为难的看了看四周。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咱们去河边逛逛？” 看着裴嘉楠郑重的神色，石榴知道，他说的事恐怕非同小可。 于是，她同意了。 —— 黄昏时分，两人一前一后，漫步在清河边。 夏天的河畔很是热闹，草坪，露天ktv ,烧烤、啤酒，卖玫瑰花的小女孩…… 河畔的风缓缓的吹，带着隐约的花香，空气似乎也没那么燥热了。 裴嘉楠迟疑良久，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 石榴并没有追问，她默默地享受着考试之后的放松，还买了两只绿豆沙，递给裴嘉楠一个。 “来，吃根冰棍！” 裴嘉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顾发愁怎么开口，却不知道给她买瓶饮料。 “对了，你饿不饿？咱们去吃点东西？” “饿啊，早都饿了，这不是等着你说大事呢。” 石榴的直爽，逗笑了裴嘉楠。 “先吃饱了再说，你想吃什么？” “烧烤吧，要辣的。” “行，去那边，那儿有不少烧烤摊。” 两人顺着烟味儿来到了一排烧烤摊，找了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 石榴点了一些肉串和蔬菜，裴嘉楠又叫了两瓶啤酒和一瓶果汁。 菜品很快端了上来，裴嘉楠把果汁递给石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石榴，今天我想少喝点儿酒，行吧？” “行啊，满十八岁了，可以喝酒，我也喝点儿。” “你不能喝，女孩子喝什么酒？你喝果汁。” “哪有吃烧烤喝果汁的！少喝点没事，我喝过啤酒的……” “你什么时候喝过？” “前年暑假在广州啊，我和二姐一起喝的……” 听石榴说起二姐，裴嘉楠神色有些奇怪。 他没再劝阻，只给石榴倒了半杯酒。 “二姐现在……挺好的？” \"应该挺好的，我这一年都忙着学习、考试，她怕我分心，不和我说那么多。反正大姐的服装店已经开起来了，我还没去看过呢。\" “我去过。” “啊？你去过？你怎么去过？” 石榴大口的撸着串，小口的喝着酒，惬意极了。 “我嫂子……就是英子。她生了孩子闲不住，去店里打工， 有次我去找她拿钥匙。” “哦，我都忘了，英子之前说过，想去店里的，可她孩子还那么小，能忙的过来吗？” “那我不清楚，但彩云姐肯定是照顾她的，要不然肯定不合适……” “不合适？什么意思？” “那个店面装修的很高级，很独特，整个市里也找不出几家。彩云姐本就洋气好看，再打扮一下简直是相得益彰，但英子的形象，又带个孩子，总感觉不太合适。” “哦……” 石榴明白裴嘉楠的意思。 英子的长相原本就有些土气，婚前精心打扮一下还好，如今生娃带娃，怕是有些邋遢了…… “说起这个，我得去看看英子还有你那个小侄女。寒假就想去的，可是补课补到小年……” 说着说着，石榴高兴了起来，拿起一把羊肉串递给了裴嘉楠。 “快点吃，吃完就去！我还没去过店里呢，你知道地方，带我去。” “瞧你这急脾气……这会儿去，店里也关门了，改天吧。” “哦，那好吧，那就等报考完再去。反正我们班主任说了，这两天让我们尽量不乱跑，尽量不离校，要休息好，静静心，然后精准估分……” 石榴说着，拿开了啤酒。 “要不你也别喝了，别再喝糊涂了，把自己的答题都忘了。” 裴嘉楠苦笑着点了点头。 “行，不喝了。” “对了，裴嘉楠，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第340章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带石榴去做亲缘鉴定，鉴证两人究竟是不是兄妹——这么炸裂的话，该怎么说出口？ 关于这个场景，裴嘉楠设想过无数次。 如今，高考过了，钱备齐了，石榴就坐在眼前，裴嘉楠却始终无法开口。 面对石榴的追问，他拿过酒瓶，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他要多喝一些，有些话才能说出口。 “石榴，还记得初三那年冬天吗？就是你煤气中毒那次。” “记得。那天咱俩参加完化学竞赛，从市里赶回镇子，可学校已经关门了。” “是啊，咱俩在车上睡了一路，暖呼呼的，回到镇里天已经黑了，等睁开眼，下了车，才发现下了那么大的雪。” “嗯，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 石榴淡淡的接了一句。 “是啊，雪很大， 也很美，尤其咱们下车之后，天地之间白茫茫的，雪花飘着，就像童话世界，只是后来再没见过那么美的雪了……” 裴嘉楠入神的回忆着那个冬天的傍晚。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那是他生命里最美的一个冬夜，因为有他的第一次表白，第一次牵手…… 石榴木然的听着。 她根本不愿回想那个冬天，因为那个雪夜，她煤气中毒差点没命，出院后裴嘉楠就忽然变得冷淡。 而不久之后，三姐就出事了…… 所以，她忍不住出言打断了裴嘉楠。 “再美的雪，终究也会化。” “是，化了，早化了。” 裴嘉楠叹了一口气，终于决定步入正题。 “石榴，你是不是觉得那场雪之后，我就变了？” 石榴怔了一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啤酒，缓缓咽下。 裴嘉楠终于主动提起来了，他是要解释吗？ 可是，还有意义吗？ “人么，总是会变的，我也变了啊。” “不，我是有苦衷的。记得那次你煤气中毒住院，我爸和你妈都去了，他俩一起出去吃饭，我在饭店里碰到他们……” 石榴听裴嘉楠提起双方父母，以为他要说两人之间的私情，心里生出一丝反感。 她早就知道母亲和裴大山之间的旧情，也一直耿耿于怀，若不是因为这个，三姐何至于被李淑珍如此嫉恨，以至于丢了姓名。 如今李淑珍已死，裴嘉松另娶，她根本不愿再提起这档子事。 “不用解释，咱两家关系确实太复杂了，我们确实不该走的太近。就包括现在，我也觉得咱们应该保持距离，毕竟有三姐和你妈横在中间……” 石榴说不下去了，再说就有些残酷了，该绝交了。 裴嘉楠愣了愣。 看来对于两家大人的私情，石榴是知道的。 “那你是能理解我的苦衷了？” “理解，没什么，都过去了，大人的事，我们无能为力，能做好的只是自己而已。” 石榴故作轻松的笑了笑。 裴嘉楠却听明白了，看来石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石榴只知道双方父母的私情，却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可能存在亲缘关系。 话已至此，裴嘉楠也就直说了。 “石榴，其实今天我找你，是想让你帮个忙，明天陪我去做亲缘鉴定。” “什么？” 周边本就有些吵闹， 石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想和你做个亲缘鉴定。” 裴嘉楠看着石榴，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遍。 石榴终于听清楚了。 她楞在那里，瞳孔震大。 良久，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可她完全不敢多想，只是本能的发问。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个？” “因为那天我在饭店里听到他们说，咱俩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说到这里，裴嘉楠眼里的泪奔涌而出。 憋在心里四年的话，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压在心头四年的石头，终于可以搬开了。 他终于可以向石榴解释，自己这些年的逃避和疏离了…… 石榴呆呆的看着裴嘉楠。 那一瞬间，她看懂了裴嘉楠眼里的隐忍和痛楚，也明白了这些年他的疏离和挣扎。 原来……原来如此。 原来裴嘉楠以为两人会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第341章 如果 河畔温柔的风突然化作利刃，剖开了林石榴十八岁的人生。 石榴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毕竟有个风流母亲的她，从小就听惯了村里的各种流言。 最难听的莫过于——林家四个女儿四个爹。 但流言终究是流言，只要父亲不发话，母亲不承认，没有人敢当面质疑她们不是林家的血脉。 再者，四姐妹从小一起长大，也算相亲相爱，尤其三姐出事之后，余下的三姐妹就更彼此疼惜了。 只是因为父亲最疼大姐，所以二姐偶有抱怨，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 其实石榴早就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尤其听到乡邻传言哑傻子是她亲爸的时候，她甚至问过母亲，却遭到了母亲的严厉训斥。 而父亲一直对她不错，她并不觉得自己不是林家的亲生孩子。 尤其长大之后，因为成绩优秀，乡邻对她愈发尊重，那些难听的传言也越来越少，她已经快要忘了这回事。 至于林裴两家虽然关系复杂， 她也知道母亲和裴大山有过暧昧，却也没想到，自己可能会是裴大山的骨血…… 如今想来，裴大山对她确实有些不一样，但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曾被裴家收养过的缘故。 如果自己真的是裴大山的血脉，那么当年两家换子的真相…… 石榴不敢再想下去，终究她还是单纯的，终究她对这个世界还抱有期待，根本不相信世间会有这么丑陋、肮脏的真相…… 石榴的心怦怦直跳，血气一下子涌上脸颊。 此时她又羞又恼，只想冲回家去质问母亲，真相究竟是什么…… 看石榴的反应，裴嘉楠确信她之前并不知情。 自己隐忍这么久，独自承受那么久，总算没有白费心思。 至少如今高考已过，再也不用担心影响到石榴的学业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八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对了，记得带上身份证。” “干什么？” 石榴此时的脑子一团乱。 “去做亲缘鉴定啊，我早就问清楚流程了，费用也准备好了，你跟我一起去就行。” 石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消化着裴嘉楠的话。 她对这当面了解不多，偶尔在电视或者书上看到，也多是亲子鉴定，没听过亲缘鉴定。 “亲缘鉴定？不是亲子鉴定？” “两者差不多，不过亲缘鉴定更直接，也更简便一些，只要我们两人去就行，可以直接鉴定是否有兄妹关系。” “我们两人去，不需要大人参与？” “嗯，不需要，只要当事人满十八岁，双方自愿就可以。” 听着嘉楠肯定的回答，石榴知道他为此准备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看来你早就准备好了。” “是，早就开始准备了，因为以前咱俩未满十八岁，也不想影响你的学习和高考，所以我只能等。” “所以，这也是你一直攒钱的原因？” “嗯，鉴定费用不低，将近一万块，我不想一下子问家里拿那么多钱，更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只能自己慢慢积攒。” 石榴无言以对。 一万块，做亲缘鉴定竟然需要一万块…… 难怪当初英子说他花销大，而他依旧省吃俭用，谁能想到，他是为了这件事…… “放心吧，我没有花家里太多钱，攒的生活费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是我的奖学金，还有这些年的压岁钱。石榴，你不用担心其它问题，只要陪我一起去就好。” 望着裴嘉楠恳切的眼神，石榴本能的想要逃避，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可一万块不是个小数目，它都抵得上大学四年的学费了，真的有必要浪费吗？要不，我再问问我妈？” “她……可能真的不清楚。” “我是她亲生的，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石榴不明白也不相信，毕竟她还未经人事，平时也不关注这些。 “我亲口听她说的啊，她自己都不确定！” 裴嘉楠这几年已经把遗传、基因等相关生物知识研究的很透彻了，此时为了让石榴相信，他也顾不得许多，对石榴科普起来。 “也就是说，如果她在怀上你之前的那段时间，同时和……不止一名男性发生过亲密关系，那就连本人都不能确定，只能通过基因鉴定来确认血缘关系。” 石榴彻底无语了。 一想到两家长辈之间的事情如此不堪，石榴的脸憋的通红，眼泪都憋了出来。 她不再质疑裴嘉楠。 对于这样一个男孩子，能说出刚才那番话，他心里藏了多少苦楚，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 “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这点钱不算什么，我以后肯定能挣回来的。不管怎样，我就想要一个明明白白的结果。” “明明白白的结果……” 石榴悲凉的笑了，笑的有些瘆人。 我是谁？ 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这个世界何其荒谬，何其悲哀，她和裴嘉楠又何罪之有，竟然要面对这么荒唐的人生命题…… 良久，她直直的看向了裴嘉楠。 “裴嘉楠，如果鉴定结果出来，我们真的是兄妹呢？ 石榴的话让裴嘉楠心头一痛，只能强装镇定。 显然，他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 他的喉结在霓虹灯下艰难滚动，像卡着那个冬天未落尽的雪。 “如果你我真的存在亲缘关系，那你以后就是我妹妹，我会远离你，但同时也会爱护你，祝福你。” 裴嘉楠的话，让石榴的眼泪唰的流了下来。 “但如果不是，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以后绝对不会再松手。” 河风卷走了后半句，石榴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第342章 潘多拉魔盒 夜市霓虹倒映在水面，将两人的影子绞成dna双链。 石榴看着水里的人影，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难怪从高中开始，裴嘉楠就经常在信件中和她讨论基因和遗传的问题，他对生物学的强烈兴趣竟源于此。 可是，dna里藏着的生命密码可以破译，自己的身世之谜真的可以解开吗？ 裴嘉楠想的简单，他只想知道自己和石榴究竟是不是兄妹。 就像他说的，如果是，就此死心，只把石榴当做妹妹来疼；如果不是，他就可以放心大胆的继续追求石榴，弥补曾经的遗憾。 但对石榴而言，这件事的意义绝非如此简单。 如果她和裴嘉楠存在亲缘关系，那么她该如何面对林裴两家的人？ 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秘密泄露，父亲和姐姐们会怎么想？一家人还能回到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吗？ 还有裴大山和裴嘉松，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们？ 反之，如果她和裴嘉楠不存在亲缘关系，那么也只能说明她不是裴大山的骨血，她的身世俨然存疑。 究竟谁才是亲生父亲的问题，此后就会一直盘旋在石榴心头——这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难道她要拉着父亲去做一次亲子鉴定？ 还是拉着曾和母亲暧昧过的那些男人，都去鉴定一番？ 别忘了，还有人说她是傻子叔的孩子——傻子叔早就葬在了石榴林，如今怕是已经化作枯骨，难道还要把他挖坟取骨，以此鉴定吗？ 石榴无法想象。 裴嘉楠想要的，只是一个明确的结果——追求她，或者放弃她。 可石榴要面对的，绝不是多一个哥哥或收获一个男友，而是赤裸裸的人生真相。 老实说，石榴没有这个勇气，也没有这个想法。 林家四个女儿，没有一个去做亲子鉴定，就连最反叛的二姐，也只是私下牢骚两句。 不去怀疑，不去探究，就不存在问题——这是林家四姐妹的默契。 她们可以看不上软弱无能的父亲，可以鄙视风流多情的母亲，却不会去探究一个不堪的真相。 那是对父母、也是对自己的侮辱。 何况，时光不能倒流。 如今横亘在她和裴嘉楠之间的何止飘摇的身世，还有三姐和裴母这两条人命，以及此刻在她胸腔里扑簌簌振翅的雁群…… 时过境迁，受折磨的，是一直执着的人。 如果曾经为三姐复仇是林石榴的心魔，那么如今做亲缘鉴定，就是裴嘉楠的执着。 为了给三姐复仇，无辜牵连了万雁鸣，石榴至今耿耿于怀。 所以，她不想再任性了。 所以，石榴迟疑良久，还是决定拒绝裴嘉楠。 她努力笑了笑，努力用轻快的语气开起了玩笑。 “裴嘉楠，别浪费钱了，还鉴定啥，你我早就是兄妹了。” “什么意思？” “你哥不是做了我妈的干儿子么，那你也是我家的干儿子，那就是我哥。这关系早都定了， 还花那钱鉴定啥……” “那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 “怎么不一样？一样的，以后你就当我是你妹妹就行了，鉴定这个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我不会去的。” 石榴的拒绝，大大出乎裴嘉楠的预料。 期待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久，一切都准备好了，只需要她明日和他一起，只需要抽出一管血，就能解开这个困扰他多年的谜团。 可石榴竟然拒绝了。 裴嘉楠早就咨询过，这种鉴定秉持自愿原则，如果当事人不愿意，肯定是不能做的。 他怎么会甘心。 “为什么不去？” “我不想做。” “为什么不想做？” “哎呀，我说了，以后你就当我是你妹……” “就当是？什么叫就当是？我不要不明不白的，我要弄清楚……” 一向稳重平和的裴嘉楠有些失态了，石榴的情绪也逐渐激动。 “弄清楚又能怎样？啊？能怎样？当兄妹不好么？” 裴嘉楠怔怔的看着石榴，良久，坚定的挤出两个字。 “不好。” 石榴明白裴嘉楠的意思，也知道他的心意。 可此时，她已经被林裴两家的关系闹的精疲力竭，根本不想再去掰扯。 “裴嘉楠，如果咱俩的关系已经复杂到了需要亲子鉴定的地步，即便弄清楚了，还有什么意义？就算鉴定结果出来，我们没有血亲关系，就真的能做到心无芥蒂？” “能，为什么不能？大人是大人，我们是我们，这是你刚刚才说过的。” “是我说的，可那个说法对某些事情是不成立的。我们两家的孩子，真的是有缘无分，我三姐和你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裴嘉楠，不要再强求了，这就是天意，这就是命。” “天意？这是什么天意，又是什么命？我不认。石榴，就是半个小时的事，只用抽一管血……” “裴嘉楠，你为我考虑过吗？这个事情会是那么简单吗？” “怎么不简单，你只用陪我去抽管血鉴定一下，就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真相？难道你就那么想让我做你的哥哥?” 林石榴本就是个倔脾气，更不愿意受人强迫，面对裴嘉楠的步步紧逼，她开始撂狠话了。 “我不想知道真相，你也可以不做我的哥哥，原本我们两家就该保持距离，大不了做回陌路人！” 她的决绝，让裴嘉楠的心都碎了。 “陌路人？林石榴，你老实说，是不是你心里有人了？” “是，有人了。” “是万雁鸣？” “是，万雁鸣。” 裴嘉楠失语了。 从来，他都拿石榴没办法，今天也是如此。 眼看两人僵持在河边，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抱着玫瑰花走了过来，她对着裴嘉楠讨好的笑了笑。 “哥哥，给漂亮姐姐买支花吧？五块钱一支。” 裴嘉楠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稳着情绪。 他掏出五块钱买了一枝玫瑰花，递给石榴，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石榴没有接，转身离开了。 第343章 后来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露天ktv里，有人撕心裂肺的唱着《后来》，跑调的歌声混着聒噪的蝉鸣，让裴嘉楠的心情五味杂陈。 夜色里，看着石榴的身影逐渐消失，朝学校的方向走去，裴嘉楠终究不放心，还是跟了上去。 不管怎样，是自己把她带出校的，至少要把她安全送回去。 石榴走的不快，像是故意在等他，裴嘉楠很快追了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谁都没有说话。 路灯将霓虹和人影揉碎在沥青路上，裴嘉楠的影子始终落在石榴三步之后。 夏夜的风裹着蝉鸣和花香——酒意慢慢消退，裴嘉楠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逐渐意识到，是自己操之过急了。 毕竟自己是早就知道这个消息的，并且一直在为此准备。 但石榴才刚刚得知，她一时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也是正常反应。 想当初，他初次听到这个隐情，第一反应也是逃避。 如今高考虽然结束了，马上还要估分、填报志愿，这些都是耗费心神的大事，确实不该把石榴逼的太紧。 想到这里，裴嘉楠主动打破了沉闷。 “石榴，刚才是我太着急了，对不起。刚考试完，你也挺累的，先好好休息吧。” 石榴心里也不好受。 虽然刚才撂了狠话，她又怕真的伤了裴嘉楠。 终究，她还是心疼他的。 从煤气中毒的那个冬天开始，独自保守秘密的他受了多少煎熬，吃了多少苦，他不说，她也猜得到。 所以，她的语气也缓了下来。 “其实我能理解你，但你也要为我考虑一下，如果被家人知道，咱俩去做亲缘鉴定，他们会怎么想？” 裴嘉楠这才意识到石榴在担心什么。 “是我考虑不周，但这件事一定会保密的。我之所以选择亲缘鉴定，就是不用大人参与，只要我们两个人就够了……” 说到这儿， 裴嘉楠做出了让步。 “你要觉得不好意思，或者影响不好，可以不到场，只要签个自愿协议，然后给我几根头发就行。不过头发样本要在毛囊完整的状态下，这样的精准度可能没那么高，但也够用了。” 石榴没说话，只是苦笑一声。 她觉得他如今的状态像是着了魔，看来做亲缘鉴定已经成了裴嘉楠的执念。 看石榴不再反驳，裴嘉楠像是看到了一些希望。 “石榴，其实我只想要个真相而已……” “我明白，容我考虑考虑。至少我明天不想去，等报完志愿吧。” 石榴好容易松口了，裴嘉楠大喜过望，也不敢再催促。 反正亲缘鉴定的结果也不是三两天就能出结果的，大约需要一个月左右。 暑假漫长，两个月肯定是够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行，不急，先好好休息，等报完志愿再说。” 裴嘉楠说着，鼓起勇气，再次把手里的玫瑰花递给了石榴。 “拿着吧，买都买了。” 石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接。 “我回学校呢，带支玫瑰花算咋回事？同学们该笑话我了，你还是带回家给你小侄女吧。” 再次被拒绝，裴嘉楠有些泄气。 “我不回家，我也回学校。” “啊？都考试完了，你还不回家？高中都毕业了，你还赖在学校干嘛？” “等报完志愿，没什么事了，我还回裴家村。” 石榴扭头看着裴嘉楠，想到了去年暑假，他独自发烧的惨状。 “干嘛啊，又想一个人窝在家里？这次你要生病了， 我也不去看你。” “不看就不看吧，早晚要习惯一个人。” 裴嘉楠的话，让石榴的心柔软起来。 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对他太冷酷了。 “其实英子对你还是不错的，她挺心疼你的。” “嫂子确实对我不错，可我爸和我哥经常不在家，孩子又小，一个屋檐下，夏天洗澡、喂奶什么的都不方便，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帮不上忙？你可以帮着带孩子啊。” “你是不知道，那孩子太爱哭了，根本不让别人碰，只认我嫂子。” “小孩子都这样，粘妈妈。对了，你小侄女长啥样，我还没见过呢？像你哥还是像你嫂子？” “看不出来。反正刚生出来的时候挺难看的。” “看你这当叔叔的，怎么能说自己侄女难看……” \"真的， 这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又瘦又小，像个小猴子，我哥都不愿意抱，现在胖乎点了，好看多了。\" 说到小孩子，两人越聊越热闹。 石榴忽然很想念英子，也不知道她生了女儿，如今日子过得怎么样。 毕竟在农村，生女儿总不如生儿子金贵。 “对了，当爹的都疼闺女，你哥喜欢这个女儿吗？” “还行，就是嫌她闹人。不过我爸挺喜欢的，他说自己没能养个闺女，就想要个小孙女…… ” 说到这儿，两人一阵沉默。 石榴停留在一个地摊前，看着那些闪闪发亮的小玩具。 她突然起了念头，想去看看英子，还有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小闺女。 寒假的时候，自己因为补课，没能见到英子，这半年更是忙着高考不得空。 英子的女儿都半岁多了，她还没见过一面…… 夏夜漫长，尚有时间，反正回学校也是待着，不如趁着凉快去看看英子母女。 正好也把裴嘉楠送回家，让他们家人缓和一下关系。 要不然，石榴也不放心，如今的裴嘉楠就像一块玻璃，凶起他来都不敢太用力。 于是，石榴蹲下来挑了几个可爱的小玩具。 裴嘉楠还以为石榴童心未泯，没想到石榴站起来就要往回走。 “走吧，裴嘉楠，去你家。” “啊？” “啊什么？不欢迎啊？我去看看英子和孩子，顺便你也回家看看，不能总不回家吧。” “哦……那好吧，正好这附近就有一趟公交车。” 裴嘉楠有些意外，也有些高兴，他觉得事情又有了转机。 第344章 干杯 裴家小院很热闹，出乎意料的热闹。 两人刚走进长巷，就听到小巷尽头传出喧闹的音乐声，还隐约能听到有人说说笑笑。 这里的住户基本都搬走了，只有英子一家。 所以，肯定是裴家的动静。 裴嘉楠有些奇怪，平时回家，院子里都静悄悄的，除了孩子的哭声，几乎没有动静。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 石榴也很奇怪，看了看裴嘉楠。 “你家怎么这么热闹？” 裴嘉楠无奈的摇了摇头，其实他并不希望家里有太多人。 “不知道，也许是我哥回来了，可能还有安子。”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因为小巷里有些黑，只有门缝里依稀透出些光亮，裴嘉楠推门的时候，石榴就往旁边闪了一下。 没想到，墙角不知道堆了些什么东西，石榴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哎哟！” 裴嘉楠赶紧扶住石榴。 石榴手里拎着的玩具洒了一地，而身后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此时门已被推开了，借着光亮两人才发现，墙角竟然横七竖八的堆了一堆啤酒瓶子。 石榴正是踩到了一个啤酒瓶子，才差点滑倒。 “谁把瓶子丢在这儿！” 裴嘉楠嘟囔着，想要踢开瓶子，却反被酒瓶滑了一下。 石榴还没站稳，又被他扯了一下，两人踉跄着抱在了一处，这才没摔倒。 而此时，啤酒瓶撞击的声响惊动了院里的人，有人跑出来了。 “谁啊？” 原来是安子。 看到裴嘉楠和林石榴抱在一起，安子十分诧异，忍不住调侃起来。 “哟，怎么是你俩啊？” “怎么，我不能回来啊。” 裴嘉楠说着，松开了石榴，两人开始捡地上掉的玩具，整理着那些横七竖八的啤酒瓶子。 “太能了！刚才我们还念叨，这都考试完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嫂子还让我去学校找你呢。不过回来就回来，你俩这怎么还抱上了？” “还说呢，谁把这些瓶子堆在门口的？” “嗨，嫂子说明天要卖垃圾，我们干脆就把啤酒瓶子放门口了……” 安子正解释着，看到了裴嘉楠捡起的玫瑰花。 “哟，玫瑰都送上了，怎么，这是表白了？” “瞎扯什么。安子，你又喝酒了吧？” “刚开场，还没敞开怀喝呢……” 几人说话间，英子系着围裙出来了。 “是谁啊，怎么不进……呀，小楠，石榴！太好了，太好了，快进来。” 英子亲热的拉着石榴进了院子，高兴的眼圈都红了。 石榴一眼就看到葡萄藤下放着一个烧烤架子，上面正烤着各色肉串，旁边的桌子上还摆着不少凉菜。 “哟，今天什么日子，这么丰盛啊！” “今天可是个好日子，盼星星盼月亮得，这人可算聚齐了。” “都聚齐了？还有谁啊？” “你猜……” 看英子满面春风的样子，石榴想到了一个人。 “小宝回来了？” “是啊！你瞧，在屋里唱歌呢！” 顺着英子的指引，石榴隐约看到屋子里摆了卡拉ok，还扯了几串散灯，一男一女正在拿着麦克风对歌。 “你早就该拒绝我，不该放任我的追求，给我渴望的故事，留下丢不掉的名字……” “时间难倒回，空间易破碎，二十四小时的爱情是我一生难忘的美丽回忆……” 两人看着屏幕，唱的很投入，丝毫没有发觉有人在看他们。 石榴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又黑又瘦的男孩就是林小宝。 虽然模样没有大的变化，但个头长高不少，五官棱角分明，莫名有了一些英武之气。 看着身姿笔挺的林小宝，石榴不由的小声夸赞起来。 “呀，小宝变了，真变了。” “是吧，我也说变了，这几年兵没白当，像变了个人一样，这次回来知道心疼他这个姐姐了。” 英子说着，抹起了眼泪。 “瞧给你乐的。对了，旁边那个，是他女朋友？” “嗨，什么女朋友，是女朋友，不过不是他的，他刚复原回来，哪儿来的的女朋友。那是安子的女朋友，是不是，安子？” 安子走过来瞪了石榴一眼。 “林石榴，你这啥眼神啊？把老朋友都忘了？这姑娘你不认识？” 石榴闻言，仔细看了看那个女孩。 姑娘穿着吊带背心和牛仔短裤，一身装扮清凉又时尚，脸上也是浓妆艳抹，虽然看起来有点熟悉，但石榴真的想不起来。 “有点眼熟，她是？” \"李燕，柳树镇的李燕，安子的女朋友。” 英子在一旁热情的介绍着。 “啊？李燕？” 李燕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转过身来，两人这才发现门口站了一堆人在看他俩唱歌。 林小宝一眼认出了林石榴和裴嘉楠，赶紧丢下话筒，迎了过来。 “石榴姐！小楠哥。” “小宝，林小宝，哎呀，变帅了啊！太帅了！” 石榴亲昵的拍了拍林小宝的肩。 “看，我都快够不到你了！” 两人正说着，李燕也凑了过来。 “石榴姐，好久不见啊！” “李燕！你这变化好大，越变越漂亮了，我刚才差点没认出来。” 此时安子招呼着大家落座。 “好了，好了，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 再不吃肉都烤糊了，白瞎嫂子和我忙活半天。” 几人这才来到小院里坐下。 安子和李燕张罗着给大家倒酒、分串， 石榴看着自己手里的玩具，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英子，孩子呢？我专门来看孩子的。” “闹瞌睡，家里又热，小松就抱着她去广场遛弯了，等会儿哄睡着了就回来了。” “是吗？看来裴嘉松可以啊，是个好爸爸。” 英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裴嘉楠则四处张望了下。 “嫂子，爸还没回来？” “哦，他晚上都住工地，要看材料，要不总有人偷。不过每天也会回家看看，这不下午还回了一趟，问你回来没，还让我去学校接你，我正准备明天去呢。” “哦……” ‘行了， 别光说话了，咱们开整吧。这读书的也考完了，当兵的也复员了，实在值得庆祝，干杯！’ “干杯！” 第345章 朝三暮四 夜露，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葡萄藤。 铁架上的肉串滴落油脂，炭火里爆出的蓝紫烟雾裹着孜然香，将月光割裂成细碎的鳞片。 酒过三巡，林小宝又握住了麦克风。 “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林小宝的吼声震得藤叶簌簌作响，迷彩服的袖口卷至肘部，小臂虬结的肌肉随着歌曲的旋律鼓动。 唱完《精忠报国》，又唱《霸王别姬》，林小宝的歌声虽有些跑调，却带着些狂放不羁，带着些豪情壮志，听起来让人热血沸腾。 石榴远远的看着林小宝，眼中都是欣赏。 不得不说，军营生活是能锻炼人的，尤其是顽劣的年轻人。 如今的林小宝，虽然依旧爱玩爱闹，却比之前少了痞气，站姿坐姿都很有样儿，颇有英武之气。 李燕的亮片吊带裙折射着卡拉ok的彩光，她不时扭头看向林小宝，眼睛闪闪发亮。 安子则烦躁的翻着肉串，一遍遍的撒上辣椒孜然。 “我心中你最重，我的泪向天冲，来世也当称雄，归去斜阳正浓……” 一曲吼完，李燕起哄还要他唱，安子打断了她。 “行了，行了，今晚是聚会，又不是开演唱会，鬼哭狼嚎的。” 眼看气氛有些尴尬， 石榴拿起几个肉串解围。 “小宝，过来吃点肉串，记得以前你最爱吃肉了。” “哈哈，石榴姐还记得呢？” 林小宝走过来，接过肉串一口撸。 “当然记得，咱林家湾谁不知道，你从小就是个馋猫，看就肉都不要命了。” “是啊，小时候吃肉机会少，就特别馋肉。” 此时，英子正好切了一盘西瓜端过来，笑着接过了话。 “还说呢，记得有次家里杀了一只鸡，整只鸡都快被你吃了，我就拽了一个鸡翅膀，被你满村子追着打。石榴，你还记得不？” “记得，我看到他又打你，就狠狠地踢了他几脚，你还心疼了，拽着不让我踢……” 石榴说着，给英子也递了几串肉串。 “别忙了，赶紧坐下吃点吧， 忙了一晚上，都没吃东西。” “啊？石榴姐小时候这么凶，还打人啊？\" 李燕瞪大了眼睛。 “你不知道啊，她可厉害了，我家老大领教过。” 安子的话，李燕并没有在意，而是好奇的追问林小宝。 “小宝哥，石榴姐真的揍过你啊？” “这还有假？石榴姐的拳头可比军体拳狠，只要我打我姐，被她看到了，她就揍我。” “你是个男孩子，还打不过她？” “她那么厉害，我哪儿敢打她啊？再说，以前我年纪小，不懂事，总爱欺负我姐，挨揍也是应该的。” 英子闻言，笑了起来。 “说也奇怪，小宝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石榴，也不知道为啥……” “为啥，因为我敢下狠手。” 石榴也笑了，又叹了一口气。 “现在可是打不动了，好在小宝也长大了，懂事了，不用打了。” “你一个人打不过，两个人就打得过啊。” 小宝笑着看向了裴嘉楠。 他以前就知道这两人相互喜欢，今天又看到他们一起回来，自然以为石榴和裴嘉楠在谈恋爱。 当然，他丝毫不知道万雁鸣的存在。 和林小宝相反，李燕一直以为林石榴和万雁鸣是一对，今天才知道裴嘉楠的插曲。 她疑惑的看了看石榴，又看了看裴嘉楠，对着安子小声耳语。 “石榴姐和万雁鸣分手了？” “鬼知道。” 安子皱了皱眉，心情有些烦躁。 今晚他的小女友对林小宝过度热情，让他的心里很不舒服，此刻只觉得女人都是水性杨花，朝三暮四。 而裴嘉楠正看着烤炉发呆，好像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调侃。今晚的他比较沉默，看起来心事重重。 林小宝有些奇怪。 “小楠哥怎么了？今晚不吃不喝的，也不说话。” “还能怎么了，累到了呗。” “哦，是考试累着了。” “错，是约会累着了，对不对啊，石榴？” 安子阴阳怪气的晃着手里的玫瑰花，石榴拍了他一把。 “我看你才欠打，看等会儿有人收拾你。” “谁啊？谁能收拾我安哥？” “你姐夫啊……” 石榴话音刚落，大门吱呀一声，裴嘉松抱着孩子回来了。 “哟，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安子笑了起来。 英子看着丈夫阴沉的脸色，赶紧上去接过孩子。 “睡了啊。” “明知故问。” 裴嘉松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但看到石榴和裴嘉楠回来了，他又来了些精神，挤出一丝笑容。 “你俩什么时候回来的？考试咋样？” 裴嘉楠没有说话，石榴觉得尴尬，只得接过话去。 “还行吧，具体情况还不知道，答案没出来呢，后天才能估分。” “哦，估分之后是不是就该报考了，准备报哪儿啊？我可听你二姐说了，想让你去南方读书。” 安子一听，十分诧异。 “去南方？石榴可是清华北大的苗子，不去北京去南方？” 石榴没说话，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讨论高考和志愿的事。 再说，听着裴嘉松提起二姐那熟稔的语气，她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反感。 此时英子正要把孩子抱回屋里睡觉，她干脆拎着那袋子玩具追了上去。 “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孩子。” 第346章 难以启齿 夜风掀起窗帘一角，清冷的月光悄然流泻进了卧室。 墙上那对鲜红饱满的喜字还未褪色，床上躺着粉嫩嫩、软糯糯的肉团子——石榴环顾四周，感受着林英子这新鲜滚烫却又五味杂陈的人生。 英子一手稳稳抱着宝宝，一手利落地整理着床铺。 她娴熟地铺上隔尿垫，摆好小枕头，再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宝宝轻轻放下。 骤然离开妈妈温暖的怀抱，宝宝小嘴一撇，眼看就要抽泣惊醒。 英子却不慌不忙，掌心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口中哼起不成调的摇篮曲，那节奏温柔而坚定。 很快，在母亲熟悉的气息和韵律中，宝宝咂了咂嘴，又沉入了梦乡。 石榴将带来的玩具轻轻放在一旁，屏息凑上前去。 月光下，宝宝的小脸粉雕玉琢，睡得正香。 孩子还小，眉眼尚未长开，看不出具体像谁，但被英子照顾得极好，干净又白嫩，像一团柔软的云朵。 “小闺女真白净，一点都不像你小时候，你小时候可是有点黑呢……” 石榴的直言不讳，英子听了非但不恼，反而眼中漾起一丝自豪的光彩。 “是吧？大姑也这么说，这孩子白净劲儿随她爸，就是眼睛不太大，随了我。” 英子说着，那点光彩又渐渐黯淡下去，声音也轻了些， “哎，只盼着脑瓜子可千万别随我就好，我太笨了。” “你看你，都是当妈的人了，怎么还总贬低自己？你还笨啊？瞧你嫁得多好，这小日子，多幸福！” 石榴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宽慰她。 英子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低头看着女儿，眼神复杂。 “还好吧……就是肚子不争气，生了个闺女，总归……美中不足啊。” “闺女怎么了？多可爱的小棉袄啊！” 石榴立刻反驳，她家就是四个女儿，最听不得这个。 “我看裴嘉松对孩子挺好的，还帮你带呢。听说你公公也特别疼这小孙女，老给她买新衣服？” 石榴试图找出些亮色。 英子只是又苦笑了一下，没再言语。 若不是今晚她弟弟小宝来了，她忙着张罗饭菜实在脱不开身，裴嘉松又怎会主动抱孩子出去？ 其实英子明白石榴的意思。 当初，是她费尽心机才嫁给了裴嘉松。 在外人看来，她嫁了如意郎君，自然是掉进了蜜罐里。 可这蜜罐里的滋味是甜是涩，只有她的心知道。 结婚一年半了，裴嘉松很少主动跟她说话，笑容更是吝啬。 有时她絮叨几句家常，他便显露出不耐，嫌她聒噪。 英子知道自己既不聪慧也不漂亮，只能加倍地勤劳贤惠，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赢得公公和小叔子的认可。 然而，这些认可，终究填补不了丈夫那无声的疏离带来的空洞。 其实细说起来，裴嘉松对她也没什么具体的不好——他对她不打不骂，按时给家用，也从不干涉她穿衣交友，外人看来挑不出错处。 想想小时候父亲对母亲的拳脚相加，英子常告诉自己该知足。 可心底深处，总有个地方空落落的。 她总觉得自己的婚姻就像一座空山，看着巍峨雄伟，实则毫无生机。 在这座山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只有她自己的回声孤独地盘旋。 还有那难以启齿的……夫妻间的亲昵。 除了新婚伊始那点短暂的新奇，她几乎感受不到温存。 即便是例行公事的夫妻生活，他也显得心不在焉，草草了事，更像一种欲望的发泄。 少女时代从电视、小说里憧憬的那些柔情蜜意，浪漫缱绻，在她真实的婚姻里，踪迹全无。 尤其怀孕之后，他更是极少碰她。 若说最初是为了胎儿，可如今孩子都半岁了，他对她似乎依旧……提不起兴致。 英子骨子里传统，思想上守旧，在这事上更不敢主动，只能将那份隐秘的失落与渴望，默默咽下。 这种深闺里的私密，她怎么可能对石榴说出口？ 更要紧的是，英子有她的自尊和体面。 她需要让所有人，包括最好的朋友，都相信她嫁得好、过得好。 所以，她只能继续强撑着笑脸。 “我公公确实挺喜欢这闺女，说自己就想要个小孙女。” 英子顺着石榴的话，声音有些飘忽。 “不过他也说了，让我好好养养身子，接着给他生个孙子。” “啊？”石榴微微蹙眉。 “一胎才这么小，就催二胎了？” “在农村……总要生个男孩的。不用他催，我自己心里也急，就是……” 英子摸了摸小腹，语气里带着无奈和隐隐的焦虑。 “我这头胎是剖的，大夫说，两年内不能再生……” 石榴一时语塞，但心里明白。 在农村，“绝户头”这三个字是能压死人的脊梁，招人笑话，甚至受欺负——她自己家，母亲至今不也心心念念要招个上门女婿吗？ “这事……也急不来，先把身体养好，孩子带大些再说……” 石榴只能这样宽慰。 闺蜜俩正低声说着体己话，门外响起了裴嘉松拔高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 “英子！干啥呢磨磨蹭蹭的？菜都凉透了！赶紧出来热热！” 英子下意识就要起身，可怀里的宝宝被这突兀的喊声惊动，“哇”一声大哭起来。 “你哄孩子，我去看看。” 石榴按住英子，起身走了出去。 她走到门口，正看见裴嘉松倚着门框，指尖夹着烟，吞云吐雾。 “英子呢？咋还不出来？孩子又醒了？” 他吐着烟圈问。 “是啊，”石榴没好气地说，“被你那一嗓子吓醒的。你叫她干嘛？” “热菜啊！菜都凉了，怎么吃？” 裴嘉松理直气壮。 石榴的目光落在他夹烟的手上。 “你这是什么？” “烟啊。”裴嘉松莫名其妙。 “我问你夹烟的是什么？”石榴盯着他的手。 “手啊！”裴嘉松更不解了。 “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自己不会去热菜？非得叫她？” 石榴的语调带着明显的火药味。 “你……”裴嘉松被怼得一滞，却不怒反笑。 也就林石榴敢这么跟他说话，反正她从小就不怵他。 “她不就是做饭带孩子的吗？我一天天在外面忙得要死，累得够呛，啥都让我干了，要她干啥？” 裴嘉松的话，半是辩解半是调侃。 石榴狠狠白了他一眼，还想再怼。 裴嘉松赶紧抬手作投降状。 “行了行了！咱俩别为这个吵吵！我去热，我去热菜行了吧？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也出来跟大家伙儿喝点聊会儿天，老闷屋里跟英子有啥可聊的？” “我跟她聊什么，不用你管。” 石榴硬邦邦地顶了回去。 “啧……行行行，随你。” 裴嘉松说不过她，撇了撇嘴，掐灭了烟头，带着点无奈和悻悻然，转身朝厨房走去。 第347章 反悔 石榴轻手轻脚地回到屋里。 月光透过纱帘，给房间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英子正侧躺在宝宝身边，撩起衣襟喂奶。 昏黄的床头灯勾勒出她略显疲惫却温柔的侧影，宝宝依偎着母亲，小嘴用力地吮吸着，发出满足的细微声响。 看到石榴进来，英子脸上漾开一丝温暖的笑意，声音也放得更轻。 “也就你敢那么怼他了，我公公现在都轻易不说他。这半年，他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无奈，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要我说，就是你把他惯的，” 石榴在床边坐下，压低了声音，带着点不平。 “以前真没发现他骨子里这么大男子主义。” 英子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宝宝的小脸上，眼神有些黯淡。 “哎，怪我自己没本事，只能待在家里吃闲饭……” “你洗衣、做饭、带孩子，哪一样不是顶顶要紧的事？这怎么叫吃闲饭了？” 石榴立刻反驳。 “这些都是女人的本分，不值一提的……” 英子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看她情绪低落，石榴想起了之前的事。 “对了，前些日子你不是在大姐的服装店帮忙吗？怎么后来不去了？” 英子闻言，轻柔地将吃饱后昏昏欲睡的宝宝从胸前移开，然后她缓缓起身，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撩起了宽松的上衣下摆，露出腰腹。 月光和灯光下，那曾经紧致的肌肤变得松弛，肚脐周围布满了一道道或深或浅、蜿蜒如藤蔓的紫红色妊娠纹，像烙印般记录着生育的痕迹。 “石榴，你看我现在这身材，” 英子的声音带着自嘲和苦涩，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些纹路。 “到处松松垮垮的，还怎么去卖衣服？人家店里要的是形象……” 石榴看着眼前这幅被生育深刻改变的身体图景，一时无言。 英子原本容貌虽不出众，但身材苗条是她的优势，如今确实臃肿松垮了许多。 “看我这肚皮，是不是有点……吓人？” 英子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脆弱，向朋友寻求着确认。 “还好吧，” 石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些。 “记得大姐生完孩子肚子上也有，慢慢会淡下去的。再说，这也不影响你做事吧？” “你忘了，” 英子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我有狐臭的……虽然做过手术，但夏天一出汗，还是有点味道，怎么也去不干净……”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憋闷都呼出来。 “其实我已经很注意了，天天洗，用最好的药。可做店员要穿店里的衣服给客人看版型。有一次，有个女顾客试衣服，她好像……闻到了什么，非说那衣服是我穿过的，嫌弃得很……” 英子的声音里充满了难堪。 “彩云姐人好，她倒是没说什么，但我得有自知之明啊……不能再给店里添麻烦了。” 石榴听着，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她明白，二姐那家店走的是精致、独立、甚至带点先锋感的中性风路线，推崇的是都市女性的利落形象。 英子如今这副带着生活重担的居家母亲模样，还有那难以言说的体味困扰，的确与店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算了，不提这个了。” 英子放下衣摆，像是要甩掉这些不快，脸上重新挤出笑容。 “今天挺高兴的，你来了，小宝也回来了……石榴，你看小宝是不是变化特别大？” “是啊，” 石榴也顺着话题，真心感慨。 “这要是在大街上碰到，我肯定不敢认。对了，小宝退伍了，他这工作怎么安排的？有着落了吗？” “嗨，别提了，” 英子脸上刚亮起的光彩又黯淡下去。 “这些天正为这个事焦头烂额呢。原本说好的让大姨夫帮忙安排个工作，可现在大姨对我们意见很大，根本不愿意管这事了。” 英子的语气里满是无奈，石榴有些惊讶。 “大姨不管？你说裴家大姨？” “是啊，” 英子点点头，带着委屈。 “自从我婆婆走了以后，大姨就跟我们疏远了，平日里爱搭不理的，就连宝宝满月，她人也没来，只让表哥送了份礼金过来。” 说到这里，英子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向石榴。 “哎，石榴，我现在是真后悔，后悔当初没听你二姐的话……” “什么话？” “就是当初回门宴上，你二姐私下里提醒我，让我尽快把火车站那边那套房子的过户手续办了，别拖着。我当时没在意，觉得都是亲戚，房子也给了钱，应该没事。可现在……” 英子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深深的焦虑。 “大姨家……要反悔了。” 第348章 空口之契 月光如霜，静静洒在宝宝恬静的睡颜上，却照不进英子眼底的阴霾。 石榴的心随着英子的控诉猛地一沉。 “反悔？为什么？” “火车站这块不是要拆迁了么？最近风声紧着呢！听说赔偿款厚得吓人！大姨他家就后悔了，想把房子要回去。” “啊？” 石榴愕然，感到一种荒谬的背叛感。 “你当时不是给过他们钱，把房子买下来了吗？这……这算什么？” “是啊！可那只是口头说的，没个白纸黑字的凭证啊！大姨现在轻飘飘一句话：钱，可以退给你。房子呢，只要一天不拆，还让你们白住着。可一旦拆迁了，什么赔偿款、安置房啊，就都成了镜花水月，跟我们丁点关系都没有了！” “哦……” 石榴一时语塞，看着月光下英子涨红的脸颊，她试图寻找一个公平的角度来劝解。 “这……从理儿上讲，房子终归是人家的……钱退给你，等于这些年你们也没付房租，算是……” “话是这么说！” 英子像被针扎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可账能这么算吗？！” 英子的眼圈瞬间红了，带着深深的委屈和痛惜。 “这房子我们接手时破败成什么样？是我们勒紧裤腰带，一砖一瓦地装修，里里外外添置的家具家电，哪一样不是血汗钱？这些钱难道就白扔进水里，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还有，当初照顾婆婆，端屎端尿的时候，是大姨亲口许诺，拍着胸脯说这房子就当是给我们的补偿！现在婆婆入了土，她就翻脸不认账！” 英子的胸口剧烈起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掉下来。 “再说了，” 英子抹了把眼睛，眼神变得锐利而悲凉。 “当初要不是我们把这‘烫手山芋’一样的房子‘买’下来，守着、住着、收拾着，她家图省事，也许早就三瓜俩枣地贱卖给不知哪路的生人了！哪还能安安稳稳等到今天这拆迁的风吹草动？我们这是替她守住了这份家业，可到头来……” 英子说不下去了，只剩下满心的不甘。 石榴看着英子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心里明镜似的，在赤裸裸的巨大利益面前，血脉亲情有时脆弱的不堪一击——这纸空口之契，怕是终要化作伤人的利刃。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想怎么办？” “我想着……” 英子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渺茫的希冀。 “至少……至少拆迁补偿的钱或者将来分到的安置房，得……得分给我们一半吧？” 她的声音没什么底气，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毕竟我们住了这么多年，是实打实的住户，也真金白银地投入了那么多……这要求，不过分吧？” 她望向石榴，仿佛在寻求认同。 “裴嘉松呢？” 石榴没有回答，而是问到了最关键的人物。 “他那么精明，主意又多，他是什么态度？” “别提他了！” 提到裴嘉松， 英子像被点燃的炮仗，怨怼和委屈瞬间喷薄而出。 “他非但没站在我这边想办法周旋、据理力争，反而把所有的火气、所有的不是，一股脑儿全扣在我头上！” 英子的嘴唇哆嗦着。 “本来他因为婆婆去世，就跟大姨家闹得挺僵，面子上都不好看。现在因为这房子的事，更是怒火冲天！可这火全冲着我烧过来了！他说我‘头发长见识短’，当初没听你家二姐的劝，早点把过户手续办利索了，现在活该吃这哑巴亏！活该！……他还说……” 英子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被抽走了力气，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堪的神色，混杂着屈辱、嫉妒和难以言说的反感。 “说你二姐聪明漂亮，又有远见……比我这榆木疙瘩强多了……” 提到石榴的二姐，英子刚才那激烈的控诉和怨愤像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低落和别扭。 她下意识地别开脸，避开石榴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那细微的动作和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泄露了她心底深藏的芥蒂和难以启齿的自卑。 石榴的心猛地一揪。 英子语气里那微妙的变化，那极力掩饰却依然流露出的别扭和隐隐的敌意，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她一下。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英子当初决然离开大姐的服装店，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她坦承的身材走样和体味困扰…… 在那背后，是否还藏着更深、更复杂、更难以诉说的缘由——一个与二姐有关的、让她感到刺痛和难堪的缘由？ 这个猜测让石榴心头瞬间蒙上一层阴霾，甚至感到一丝慌乱。 她不敢，也不愿沿着这个念头深想下去。 她几乎是本能地，仓促地转移了话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哎，这些房子啊，钱啊的事，弯弯绕绕的，我……我也不太懂。你和裴嘉松好好商量着办吧。” 石榴说着，抬眼望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语气带上真实的焦急。 “英子姐，天色真的不早了，我……我得走了，再晚学校宿舍该锁门了。” “走什么啊！” 英子一把拉住石榴的手，满是急切和不舍。 “不是都考完试了吗？家里这么大地方，还住不下你一个人？好容易来一趟，咱俩还没好好说会儿话呢！” 她看着石榴，眼神里透着深深的孤寂和挽留。 “今晚你跟我睡一个屋，咱俩好好聊聊！以后你上了大学，去了外地，天南海北的，咱们怕是再也没有这样说话的机会了……” 英子话语里充满了心酸和宿命般的预感，让石榴无法硬起心肠拒绝。 就在石榴犹豫着不知如何回应时，门口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李燕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朝石榴使劲招手。 “石榴姐！快来看电视！湖南卫视那个唱歌比赛，正精彩着呢！” 第349章 亲昵 宝宝均匀的呼吸声被隔绝在门内，英子和石榴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将那片静谧的港湾留在身后。 灶房传来锅碗瓢盆的细碎声响，英子很快融入了那片忙碌的暖黄光影里。 石榴抬眼望向墨蓝的天幕，几粒疏星点缀其上，晚风带着烧烤的余味拂过面颊。 她知道，今晚是走不了了。 心头那点归校的急切，被这沉沉的夜色悄然抚平，她索性放松下来。 院子里，葡萄藤架投下斑驳的暗影，裴家兄弟和林小宝围坐小桌，酒瓶碰撞声、压低的说笑声混着夏虫的鸣唱，氤氲出一片属于男人的粗粝的热闹。 大厅里，电视机屏幕闪烁着刺目的蓝光，映照着沙发上腻歪的一对小情侣。 李燕几乎整个人嵌在安子怀里，姿态亲昵。 “李燕，你刚才说什么比赛？” 石榴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十分清晰。 “就是去年万雁鸣参加的那个啊！超级火的那个！” 李燕扭过头，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带着点邀功的意味。 “安哥特意让我叫你看的……” “万雁鸣”三个字像投入心湖的石子，石榴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屏息凝神地望向屏幕。 一个妆容精致、唱跳着的陌生女孩正占据着画面，虽青春洋溢，却并非石榴预想中的身影。 安子侧过脸，带着点酒后的随意，对石榴咧嘴一笑。 “去年只能网上追，今年这节目可算上星了！可惜喽，没我家老大，今年是女生专场。” 他语气里带着点与有荣焉的惋惜，又似乎有那么点幸灾乐祸。 石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莫名的释然涌了上来，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地轻轻吁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他。 高考这场硬仗刚刚结束，她潜意识里还绷着那根弦，生怕他又一头扎进这喧嚣的名利场。 “那你喊我出来干什么？” 她语气里带着点被惊扰后的无奈。 “看比赛啊！没帅哥就看美女啊，是不是，燕儿？” “是啊，今年也有星姐，听说她们还出国去马来西亚了，不过还是超级女声最火爆，这选秀赛制多有趣啊，观众投票，全民参与。” “要我说啊，其实这种全民选秀的赛制模式，还是借鉴去年的《超级男声》。可惜去年男声的节目没火，今年换成女声，竟然这么火爆……万老大还是欠缺点运气啊，要不他也成歌星了。” “听说今年也有男生音乐选秀，不过不在湖南卫视，是东方卫视的《我型我秀》，那是男女混合的赛制，没超女火，但据说很专业。” “是吗？我倒没注意，你都从哪儿听来的？” “听我同学说的啊， 她们可喜欢看这类选秀节目了。听说那节目在四月就启动海选了，和超女差不多同期……” “四月就海选？那万老大肯定参加不了，可惜了 ……” “不可惜，反正那个节目也不是很火，以后机会多着呢。明年如果还有这种选秀，我到现场加油去。” “现场？想得真美，你就喜欢瞎跑，一点都不安分……” 安子说着，手臂收紧，将李燕更紧地搂向自己。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安子有些忘形，一只手不安分地在她腰侧摩挲游移，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和占有欲。 石榴看着眼前这对旁若无人的小情侣，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两人过分亲昵的姿态，还有空气中浓烈的荷尔蒙气息，让她感到不适，仿佛空气都粘稠了几分。 “我说，你俩什么时候谈上的？” 石榴岔开话题，试图打破这暧昧的氛围。 “石榴姐，你还记得那次溜冰不？” 李燕的声音带着甜腻的娇憨。 “安哥说，从那时候起，他就对我有好感了呢！” “哦？原来是蓄谋已久啊。” 石榴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她看向那张尚显稚嫩的脸。 “可是……李燕，你不读书了吗？” 李燕还没开口，安子已抢先接话，带着点混不吝的得意。 “嗨，没考上高中，读了个卫校，有啥意思？还不如跟着我搞火锅店呢，是吧，燕儿？” 他说着，亲昵的捏了捏李燕的脸颊。 李燕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越过安子的肩膀，飘向了院子里那个挺拔的迷彩身影。 她敷衍地笑了笑：“你们先聊，我去外面吃点西瓜。” 李燕说着，像只轻快的蝴蝶从安子怀里挣脱了…… 第350章 脚踏三只船 看着燕子跑开的背影，石榴收回目光，严肃的看向安子。 “安子，李燕才多大啊？别霍霍人家小丫头。” “啧，怎么叫霍霍啊？” 安子不以为意，甚至感觉有点被冒犯。 “你情我愿的事儿！溜冰只是个引子，真正的转折点是那次暑期打架！哥们儿我护着她，那叫一个义气！从那时候起，燕儿就死心塌地了。” 安子的语气里满是自我标榜，石榴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提到那次打架，一个久违的名字悄然浮上心头。 “对了，安子，那个……柳彩霞，现在怎么样了？” “柳彩霞？” 安子愣了一下，随即摇头。 “不知道啊，好像去了南方打工就没怎么回来过吧？具体没打听过。你想知道？我帮你问问？” “算了，不用了。” 石榴摆摆手，心头莫名涌上一阵烦闷，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电视里喧嚣的歌舞似乎都变得刺耳起来，眼前晃动的光影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去年网络上惊鸿一瞥的画面——万雁鸣与曹瑾在舞台上共舞的身影。 那画面像根细刺，扎在记忆深处，隐约带着些疼痛。 她想问安子是否有万雁鸣的消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倒是安子，带着点酒后特有的直白和八卦，先开了口。 “哎，我说石榴，你最近怎么回事？听说你在学校谈了个男朋友？” 他眼神里闪烁着好奇和促狭。 “什么男朋友？”石榴一脸莫名其妙。 “哈，我就知道他们瞎扯淡！” 安子一拍大腿，仿佛印证了自己的判断。 “你林石榴什么人？怎么可能脚踏三只船呢……” 听安子话里有话，石榴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什么脚踏三只船？你听谁胡说的？” “燕儿啊，她听她姐李娜说的。李娜还说见过你们在一块儿呢，说那男孩长得挺帅。” 安子观察着石榴的表情。 石榴只觉得一股无力感袭来，疲惫地摇摇头。 “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她懒得解释，也解释不清。 安子对她和裴嘉楠关系的误解早已根深蒂固，就连她自己，此刻也被亲缘鉴定的事搅得心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看石榴沉默不语，安子自以为得到了答案，嘿嘿一笑。 “看来那个男朋友是子虚乌有，裴嘉楠才是真命天子啊，连玫瑰花都送上了！等过两天填志愿，你俩是不是一个奔清华，一个奔北大啊？” 他语气笃定，仿佛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在他这个学渣眼里，石榴和裴嘉楠就是神坛上的人物，清华北大是理所当然的归宿。 “是啊，” 石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北大清华就是专为我俩开的。” 安子却当了真，用力点头。 “行啊！我就说嘛，活该你俩是一对！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感慨， “你俩都往北边飞，老大可能就得往南边去了……” “万雁鸣说的？” 石榴的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追问。 “那倒没有，我自己猜的。” 安子咂咂嘴。 “他爸妈不都在广州吗？听说他爸现在混得风生水起，挣大钱了！就是不知道……他爸妈那事儿离没离干净……” 安子正絮叨着，目光不经意地扫向院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李燕正和林小宝凑在一起，不知说了什么，笑得花枝乱颤，姿态亲昵。 安子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倒了手边的啤酒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声音带着压抑的冷硬。 “燕儿！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啊？哦……” 李燕像是被惊醒，脸上还残留着笑意，有些不舍地站起身。 正在水井边洗碗的英子闻声，连忙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热情地挽留。 “别走了别走了！都住下吧！家里有的是房间……” 李燕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安子却一把揽过她的肩膀，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走了！女孩子家家，哪有夜不归宿的道理！” “这话说的，”英子嗔怪道，“又不是外人！你看石榴，今晚不就住这儿嘛……” 安子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石榴一眼，又瞟向裴嘉楠，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那不一样，石榴可以住这儿，她真不是外人……” 那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裴嘉楠仿佛没听见，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心思显然飘到了别处。 裴嘉松“嗤”地笑了一声，随手捏起一粒花生豆，精准地砸向安子的脑门。 “你小子灌了几口马尿就满嘴跑火车！还能骑车吗？别摔沟里！” “放心！这点酒，小意思！” 安子揉了揉额头，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然后搂着李燕，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的夜色里…… 第351章 还是这群人 小情侣一走，喧闹的小院儿骤然冷清下来。 空气里只剩下英子在灶台边哗啦啦洗碗的水声，还有林小宝与裴家兄弟推杯换盏的低语。 石榴关掉了闪烁刺眼的电视，厅堂瞬间陷入更深的昏暗，她独自倚在门框边，目光投向门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清冷的月光与电灯的暖光交织，映照着炭火盆里尚未熄灭的猩红余烬；空气里混杂着烧烤的焦香、啤酒的麦芽气，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酒阑人散后的松弛与淡淡的疲惫感……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井水的湿气和草木的清气拂过汗湿的脖颈，夏夜的小院倒算凉爽。 只是那嗡嗡扰人的蚊虫，还有悬在葡萄架下的大瓦数灯泡，成了恼人的主角。 无数灰扑扑的飞蛾，被那团昏黄的光晕蛊惑，前仆后继地撞上去，“噗噗”几声轻响，又纷纷跌落在泥地上，翅膀徒劳地扑棱几下，便不动了…… 石榴的目光掠过飞蛾，缓缓扫过院子里的人影。 英子佝偻着腰在水井边忙碌，水珠溅湿了她的裤脚； 林小宝坐得笔直，正认真听着裴嘉松说话，脸上带着对姐夫的敬重； 裴嘉楠则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显得心不在焉。 这一幕，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石榴记忆的闸门——十四岁那年的小镇夏夜，倏忽间撞入脑海。 还是这群人，只是少了彩衣鲜活的身影，她永远地缺席了…… 还是这群人，可裴家松身边的女孩儿已换了新颜，英子替彩衣披上了嫁衣，如今已为人妻人母…… 还是这群人，兜兜转转的恋情终是结了果，只是那滋味，尝过方知酸涩…… 还是这群人， 他们和四年前围坐笑闹的身影重叠，却又被时光的刻刀雕琢出截然不同的轮廓。 除了林小宝脱胎换骨般的蜕变，裴嘉松依旧健谈，掌控着话题的方向；裴嘉楠依旧沉默，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若不是林小宝这个纽带，裴家这两兄弟，怕是很难像此刻这般，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同席共饮”。 林小宝对裴嘉松的崇拜近乎本能，如今对方成了自己的姐夫，那份亲近与依赖便愈发不加掩饰。 而裴嘉楠的心思，显然不在酒上。 他的目光时不时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飘向门边沉默的石榴，却又在她察觉前迅速移开。 河边那些剖心沥胆的话语已然说尽，此刻悬在他心头的，唯有她一个无声的答复。 裴嘉松正说到托人找关系，帮小宝安排工作的事宜。小宝的目光却频频投向水井边的姐姐英子。 他心里清楚，此时真正能指望得上的人是大姑，而大姑最疼的人是姐姐。 “姐！” 小宝提高了些声音，带着点撒娇和倚仗， “你也过来聊会儿嘛！怎么一直忙不停……” 小舅子开了口，好面子的裴嘉松这才对英子挤出几分和颜悦色。 “就是，英子，”裴嘉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别忙活了，先放着吧，歇会儿。” “放着？” 英子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头也没抬，声音不高，却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气。 “放到明天就馊了，到最后不还是得我来洗？” 仗着弟弟在场，她终于敢把这点牢骚嘟囔出声。 果然，裴嘉松脸上有些挂不住，强扯出一个笑容。 “让你放你就放着呗！明早……明早我洗！” 英子明知这是哄人的空话，可丈夫这难得“服软”的姿态，还是让她心头掠过一丝微弱的暖意，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石榴平日里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听了这话才猛地反应过来，抬脚就要过去帮忙。 裴嘉松赶紧拦住：“哎哟，石榴！你好容易来一趟，哪能让你动手干活？” “就是，”英子也连忙接口，语气是真切的关心， “你刚考完试，多累啊，好好歇着！我这就快收拾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擦着桌子。 “小宝，你把这些空啤酒瓶收拾收拾，送到路口王老六家的小卖部去，啤酒就是在他家拿的，他管回收瓶子。” 裴嘉松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 “就堆门口墙角呗，明天有空了再弄，费那劲！” “总堆门口多碍事啊！” 英子声音也拔高了， “刚才小楠和石榴回来差点绊倒！再说了，明天你们都出门了，忙你们的去，最后还不是我吭哧吭哧弄？” 眼看姐姐和姐夫又要呛起来，小宝赶紧起身。 “行行行，我去送！” 他爽快地应道。 “你不知道地方，我跟你一块儿吧。” 裴嘉楠不好干坐着，也起身帮忙。 两人搬着叮当作响的啤酒瓶消失在院门外，英子忙完灶房的活儿吗，又去屋里收拾床铺了。 院子里只剩下裴嘉松和石榴。 裴嘉松扭头看了看石榴，点上一支烟，凑到了她的身边…… 第352章 心结 借着夜色的掩护，裴嘉松压低了嗓子。 “石榴，有些话想问问你。” ‘问。” 裴嘉松看了一眼石榴，吐出一口烟圈，目光锐利， “你跟小楠……是不是有事？” “没事啊。” 石榴回答的干脆，目光却望向别处。 “没事？” 裴嘉松显然不信，嗤笑一声， “我看他魂不守舍的，跟丢了魂儿似的……” “学习累的呗！”石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当考大学是逛庙会啊？那么容易？” “不容易，那肯定不容易！” 裴嘉松弹了弹烟灰，语气里带着点自己也未察觉的酸意， “一个村能扒拉出几个大学生？不用问，你和小楠肯定都能考上。不像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神有些飘忽， “天生的泥腿子命，就在这土坷垃里刨食了。” 看石榴没理他，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 “我这个弟弟啊，心气儿高着呢。我瞅着他这次考上大学，翅膀硬了，飞出去怕是就不想回来了……以后啊，能牵着他心的，大概也就只有你了。” 裴嘉松说这话时，眼神复杂地看向石榴。 石榴只觉得这话既可笑又沉重， “他不回来能去哪儿？这儿不是他的家？他还有什么别的亲人吗？”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点规劝， “倒是你这个当哥的，别总端着架子。兄弟俩有什么话不能摊开说？有什么疙瘩是解不开的？” “我怎么知道疙瘩在哪儿？” 裴嘉松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被戳中的烦躁。 “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他猛吸了两口烟，烟头的火光在夜色里急促地明灭， “不就是去年我妈病重那会儿，我没能守在跟前伺候吗？可那会儿闹非典，封村封路的，医院又不让进，那能赖我吗？谁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大的怨气！”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要把积压的委屈都倾倒出来， “这些年，我在外面拼死拼活挣钱养这个家，供他念书，我还有错了？” 裴嘉松梗着脖子，像一头愤怒又委屈的公牛。 石榴听着他的抱怨，沉默着。 她想起英子回门宴时，兄弟俩虽然不算热络，但至少还能坐在一起喝酒。可自从他们母亲猝然离世，一道无形的裂痕就横亘在两人之间，并且越来越深。 她知道，在裴嘉楠心里，对母亲的病逝是怀着巨大怨气的。 而这怨气的根子，归根结底，恐怕还是落在了裴嘉松身上——那个间接导致彩衣悲剧、最终压垮母亲心防的源头。 林家为此付出了两条人命的惨痛代价，裴嘉楠不能、也不敢将这份怨怼直接指向林家，那么作为至亲又背负着“原罪”的哥哥裴嘉松，自然成了宣泄的出口。 毕竟，最亲的人，伤起来才最肆无忌惮，也最痛彻心扉。 石榴大概能触摸到兄弟间那冰冷心结的轮廓，可她又能如何？ 她终究只是个外人。 “你做哥哥的，”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无力， “就当他……还处在青春叛逆期吧，让让他。” 这话说出来，石榴自己都觉得苍白。 “行！”裴嘉松像是抓住了什么，用力把烟头摁灭在地上， “有你这句话，我不跟他一般见识！反正以后……”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托付的意味，“你多替我管着他就好了。” “我替你管着他？”石榴愕然失笑，“我怎么管？” “他向来听你的啊！”裴嘉松说得理所当然，“而且将来你俩肯定在一块儿上学……” “那不一定，”石榴立刻打断他，“我还不确定报考哪里呢。” 裴嘉松笑了，那笑容里有种看透一切的笃定。 “以我对他的了解，你去哪儿，他肯定追到哪儿……”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对了，你暑假是不是要去广州？” 石榴心头一凛，猛地看向他，眼神带着警惕和一丝被窥探的不悦，语气里充满了烦躁。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家的事，你怎么比谁都门儿清啊？” “你二姐提过好几次了，” 裴嘉松不以为意，甚至有点得意， “就等着你这高材生去给她帮忙呢。去的时候记得跟我说一声，帮我捎点东西过去，是你二姐要的。” “不捎。”石榴斩钉截铁，拒绝得干脆利落。 因为她发觉二姐和裴嘉松的联系，远比她想象的频繁和深入。 “不捎拉倒！”裴嘉松碰了个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语气也硬了起来， “等忙过这几天，我自己去！” “你去广州？”石榴的眉头拧紧了。 “是啊！我不能去吗？”裴嘉松扬了扬下巴，“我都去过一次了。” “我二姐接待的你？”石榴追问，心往下沉。 “是啊！”裴嘉松回答得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炫耀，“去了就是找她学习取经的，她不接待谁接待？” 他那副理所当然、毫无避讳的样子，瞬间点燃了石榴压抑许久的怒火。 “裴嘉松！”石榴的声音陡然变冷，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你别招惹我二姐！你俩以后，保持距离！” 石榴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裴嘉松明显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尴尬和恼羞成怒取代。 “啥意思？” 他反应过来，脸色涨红，“林石榴，你一个大学生，思想怎么这么龌龊？我们是正常的生意往来！我这边还有她的投资呢！” 他试图辩解，声音却因心虚而有些发飘。 对于他的辩解，石榴只回以一个冰冷的、充满鄙夷的白眼。 “不是！”裴嘉松被那眼神彻底激怒，声音拔高，带着质问，“林石榴！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石榴毫不退让，声音也冷得像冰，“都是当爸的人了！何况咱们俩家……” 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越过裴嘉松的肩头——林小宝和裴嘉楠搬完啤酒瓶，正一前一后走进院门。 后面的话，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院子里，只剩下突兀的沉默和尚未散尽的火药味。 第353章 破土而出 好在此时，英子收拾妥当，从屋里出来了。 “你俩回来的正好，”她招呼着刚进院的裴嘉楠和林小宝， “床铺都拾掇好了，谁困了就去歇着。小楠，你那屋床大，让小宝跟你挤一宿？我跟石榴睡一屋，你哥……” 她顿了顿，看向裴嘉松， “你哥自己睡小屋。” 裴嘉楠的目光掠过哥哥，很快垂下眼睫， “让小宝睡吧。我……在院里打个地铺就行。” “那怎么行呢？”英子眉头蹙起， “夜里凉，还有蚊子！要不……要不让小宝跟你哥睡一屋？”她试探着看向裴嘉松。 “没有不习惯，”裴嘉楠打断她，语气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在学校都是集体宿舍，习惯了。我就是……喜欢打地铺。” 他抬眼望向深邃的夜空，几粒星子疏落地挂着，声音逐渐低下去，像是自言自语， “凉快，能吹着风，还能看看星星。反正也睡不着。” “这院子太小了，”英子环顾着狭小的空间，有些为难，“不比咱老家宽敞，怕是铺不开……” “没事，”裴嘉楠已经弯腰去拿角落卷着的草席，“能铺个单席就成。” 裴嘉松烦躁地“啧”了一声，猛地站起身，凳子腿在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随他吧！”他语气生硬，带着压抑的火气，“想干什么干什么！，想睡哪儿睡哪儿，管那么多！” 说完，裴嘉松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小屋，“砰”地关上了门。 —— 夜更深了。 白日的喧嚣彻底沉淀，像泥沙沉入河底。 院子陷入一片粘稠的寂静，只有墙角纺织娘偶尔几声细弱的鸣叫，衬得这夜愈发空旷。 屋子里透出的最后一点灯火也熄灭了，黑暗温柔地笼罩下来。 裴嘉楠在院子中央铺开的草席上躺下，双臂枕在脑后，目光穿透葡萄藤稀疏的枝叶，固执地投向那方墨蓝色的天幕。 星子疏淡，像撒落的盐粒，洒在他隐隐作痛的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起。 石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月光勾勒出她瘦长纤细的轮廓。她手里拿着一个深绿色的玻璃瓶，瓶身在夜色里泛着微弱的幽光。 “有蚊子吧？”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沉静的夜，“喷点花露水。” “嗯。”裴嘉楠像被惊醒般，有些慌乱地坐起身。 他接过那冰凉的小瓶子，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掌心，心头猛地一跳。 花露水那浓烈又熟悉的药草香瞬间弥漫开来，驱散了一丝夜的沉闷。 “你，”他握着瓶子，声音有些发紧，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怎么……还没睡呢？” “你不是也没睡。” 石榴在他草席边的矮凳上坐下，声音平静。 “我这……”裴嘉楠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花露水瓶，“不困，睡不着。” 夏夜的微风拂过，带着凉意，也带来远处若有似无的狗吠。 “想什么呢？”石榴的目光投向那片深邃的夜空，轻声问。 “不知道为什么，”裴嘉楠的声音飘忽，像沉入了回忆的河流，“想到了去年暑假……” “我也想到了……” 石榴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那个同样闷热、同样星光黯淡的夏夜。 那一晚，他守在她的门外；这一晚，他依旧守在门外…… 短暂的沉默后，裴嘉楠像是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话题，开口问道。 “你……暑假怎么安排呢？” “估分报考后，可能会去广州吧。” “哦，我想着你就要去那里。”裴嘉楠的声音有些失望。 “别的也没地方去，在家里等着也是煎熬。对了，我二姐说，会给我开工资的。” “那挺好。对了，万雁鸣是不是也在广州？” “不知道， 没怎么联系。”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你呢？你暑假怎么打算？” “可能找个零工吧，”裴嘉楠的语气带着点现实的考量， “等报完志愿，也许会跟我爸去工地上干点活，多少挣点钱，也不能总向家里伸手要钱了。” 他顿了顿，在黑暗中苦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干涩，充满了自嘲和无奈， “再说吧，计划……没有变化快。” 裴嘉楠语气沉重，话里藏着某种未尽的意味。 是啊……计划没有变化快——对这个他期待了太久、谋划了太久的暑假，最关紧的那件事，就是去解开那个缠绕他多年的心结。 可石榴的拒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所有的热情。 他不敢再提，更不敢勉强。 石榴听出了他笑声里的苦涩和未尽之言。 她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侧影。 夜色模糊了他的轮廓，却放大了那份深藏的执拗与隐忍。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花露水的味道和彼此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石榴站起身，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哦，行。”裴嘉楠也连忙跟着站起来，带着点下意识的顺从，他以为石榴是在提醒他该离开了。 “我送你回学校，正好……我也该回去了。” “不，”石榴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明天早点起来，去做鉴定。” 裴嘉楠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在浓重的夜色里，努力想看清石榴的表情。 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他只看到她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决绝的光芒。 “怎么？”石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你改变主意了？” 她似乎在确认，又像是在给他最后一次退缩的机会。 “没有！”裴嘉楠脱口而出，声音瞬间哽住，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一个裂口。 他慌忙低下头，掩饰着瞬间涌上眼眶的酸涩热意。 石榴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包含着理解，或许还有一丝同赴未知的坦然。 然后，她转过身，脚步轻捷却坚定地走回了屋里，身影消失在门内的黑暗中。 裴嘉楠独自站在院子里，手里紧紧攥着那瓶冰凉的花露水。 夜风吹过，带着井水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滚烫的悸动，他望着石榴消失的方向，久久地站着…… 石榴靠在门内的阴影里，听着自己清晰的心跳。 她不想再为难这个少年了。 既然有些真相注定要破土而出，既然有些羁绊渴望一个明晰的答案，那么，不管这答案指向何方——是手足的血缘，还是恋慕的可能——都该给它一个交代了。 这些年，林裴两家纠缠了太多恩怨情仇，早已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团乱麻。 能清晰一些的，就让它清晰一些吧。 哪怕清晰之后，是更深的沟壑。 第354章 融化 随着鉴定机构那沉重的玻璃门合拢，瞬间隔绝了空调制造的虚假清凉。 正午的骄阳如同熔化的金汁兜头浇下，滚烫的热浪瞬间裹挟了林石榴和裴嘉楠。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糖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叶的痛感，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错觉。 石榴下意识地眯起眼，强烈的光线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刺得她眼球生疼。 走上被晒得发白的街道，石榴和裴嘉楠都很沉默。 柏油路面几乎要蒸腾起热气，踩上去软塌塌的，有种不真实的粘滞感。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裸露的皮肤上，那灼热的痛感如此鲜明、如此具体，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疏离感—— 仿佛这真实的痛，就是为了印证刚刚经历的那场抽血、签字、回答公式化问题过程的荒诞。 荒诞的人生，真实的人间。 鉴定过程机械而顺利，除了工作人员在他们递上身份证时那几秒钟探究的目光——仿佛在掂量这对年轻男女背后隐藏的故事。 但他们已满十八岁，程序合规，自愿申请，对方最终也只是公式化地点点头，收下了样本。 剩下的，便是长达一个月的、充满未知的等待。 十八岁——这个被赋予了太多仪式感和权利的数字，此刻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问号悬在头顶。 它似乎昭示着，从此他们便有资格直面生命中最幽深的秘密，承担起随之而来的任何真相的重量。 然而，他们这双刚刚褪去稚气、尚显单薄的肩膀，真的能稳稳接住即将落下的答案吗？ 那答案，究竟是解脱的钥匙，还是更沉重枷锁的开端？ 谁也不知道。 “等鉴定结果出来的时候，”裴嘉楠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咱们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应该也差不多该到了。” “嗯，差不多的时间。” 石榴应了一声，目光掠过路边被晒蔫的梧桐树叶。 人生的重要路口，或左或右，或走或留，就快见分晓了，石榴莫名有些心慌。 “裴嘉楠，到时候你来取结果吧。我可能……已经在广州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好。” 裴嘉楠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到时候……我电话告诉你。” 这句承诺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微弱的涟漪，迅速被燥热的空气吞没。 “那……我就回学校了，正好这儿有去五中的公交车。” “嗯，我也得回学校了，要准备估分报志愿了。” 两人很清楚，高考的参考答案可能已经出来，马上就要估分、填报志愿了。 这是又一场恶战，丝毫不容懈怠。 —— 说话间，公交站牌到了。 正午的毒太阳下，站台空荡荡的，不锈钢的座椅被烤得烫手，反射着刺目的光。 只有他们两人的影子，被压缩成短短的两团，紧贴在滚烫的地面上。 裴嘉楠忽然有些不舍。 “石榴，都中午了，要不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算了，天太热，没胃口。” “那……渴了吧？” 裴嘉楠朝站台后望了望，不远处有个小卖部的遮阳棚， “等我一下，我去买两根冰棍。” 不等石榴回应，他已转身快步走向那片小小的荫蔽。 小卖部的冰柜嗡嗡作响。 裴嘉楠弯腰挑选，却偏偏找不到石榴最喜欢的绿豆沙，急的满头大汗。 当他终于举着两根冒着寒气的绿豆冰棍，带着一丝笨拙的讨好跑回站台时，心却猛地一沉—— 一辆蓝白相间的公交车，正缓缓启动，发出沉闷的排气声。隔着蒙尘的车窗玻璃，石榴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他手里那两根已经开始滴水的冰棍。她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很甜，很明亮，像夏日骤雨后转瞬即逝的彩虹。 她抬起手，隔着玻璃，轻轻地朝他摇了摇。 公交车引擎的轰鸣声陡然加大，笨重的车身开始加速，汇入车流。 裴嘉楠僵立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两根冰棍。 刺骨的冰凉顺着指尖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瞬间涌上的不舍和失落。 塑料包装袋很快被掌心的温度捂得湿滑，冰棍融化得更快了，粘稠的的绿色汁液，顺着他的指缝，一滴又一滴，滚落在被晒得发烫的水泥地上。 “滋啦——” 水珠落地的瞬间，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迅速被滚烫的地面吞噬，只留下一个深色的、迅速缩小的圆点，旋即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正午的骄阳依旧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公交车的尾气混着热浪扑面而来，一种空落落的茫然在炽热的空气里无声弥漫。 裴嘉楠怔怔地望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手里的冰棍软塌塌地弯折下来，更多的糖水滴落，在他脚边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狼狈的水渍。 这个漫长而灼热的夏天，少年那些辗转反侧、欲说还休的心事，似乎就在这滚烫的站台上，在这无人注视的瞬间，随着那两根化掉的冰棍，无声无息地……融化了。 第355章 标准答案 窗外，梧桐叶在炽白的阳光下蔫蔫地打着卷儿，知了没命的叫着，一声紧似一声。 五中高三重点班的教室里，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高考的硝烟刚刚散去四十八小时，另一场更令人心悸的战役已然打响——自主估分，填报志愿。 全省三十余万学子，要在短短几天内，凭借模糊的记忆和冰冷的《参考答案》，为自己的未来一锤定音。 第一关，便是这磨人心智的估分。 红笔，蓝笔，黑笔——各种颜色的笔，将《参考答案》标注的密密麻麻。 保守分，理想分，最低分——各种尺度的估分，将学生们的心揪的七上八下。 虽然老师们早就连夜根据高考阅卷标准制定出了《扣分细则》，比如作文主题偏差扣八分，字迹潦草扣三分，争取减小估分误差，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自信与自卑，悲观与乐观，在每个人的脑子里激烈地拔河。 遇到一道有争议的选择题，或者一个记忆模糊的证明步骤，大脑就像分裂成了两个小人，一个叫嚣着“肯定对了！”，一个哭喊着“完了错了！”，吵得人头昏脑涨。 纵使是平日里稳如磐石、被称作“学霸”的林石榴，此刻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的掌心汗津津的，攥着那本薄薄的《参考答案》，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不易察觉地轻轻发抖。 良久，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 这场无声的自我审判，竟比考场上的真刀真枪还要耗费心神，还要……难。 她正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一道文言文翻译题上，试图精确回忆自己写下的每个字，同桌的女生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带着哭腔：“完了，完了，我死了……” 石榴心头一跳，转头看她：“你怎么了？” 同桌眼圈通红，死死盯着作文题的参考答案，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我的作文……我的作文好像写跑题了！完了完了，是不是得扣二十分啊……三十分也有可能！” 她说着，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猛地趴到桌上，肩膀抑制不住地抽动起来。 石榴心里也跟着一沉，连忙凑近些，小声安慰， “不会的，你平时作文写得那么好，哪那么容易就跑题啊？你看《细则》上不是说了，作文按评级标准，以基准线上下浮动五分，没那么吓人的……” “平时是平时！谁知道高考阅卷按什么标准！” 同桌猛地抬起头，泪痕斑驳的脸上写满了焦虑， “作文主观性那么大！哎呀不管了！” 她抓起红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在自己的估分草稿纸上狠狠划掉一个数字，填上一个低得多的分数。 “我就按二十分扣！保险！” “你这……这是自残式扣分啊……” 石榴看得心惊肉跳，想再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摊开的估分草纸，看着上面那些被她“手下留情”的分数点，一股强烈的心虚感猛地攫住了她——自己的标准，是不是太宽松了？ 就在这时，后排的周安探过身来，胳膊肘毫不客气地压在了石榴摊开的试卷上。 “嘿，怎么样？估出七百分没？” 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亢奋和不安的神情。 石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把试卷从他胳膊下抽出来。 “刚估好了三门主科，总分还没影儿呢。你急什么？” “怎么这么慢啊……” 周安咂咂嘴，顺手拿起石榴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估分草稿纸扫了一眼，眉毛立刻挑得老高。 “嚯！不是吧石榴？你这语文怎么估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这么低？！” “我把作文……按四类文估分了。” 石榴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确定。 “四类文？！” 周安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引来周围几道不满的目光，他赶紧压低声音。 “太保守了吧大姐！你这简直是砍头估分法啊！对自己这么狠？” “我总觉得……我作文的那个立意，可能有点偏……保守点总没错。” 石榴试图解释，但明显底气不足。 “那你这英语又是怎么回事？” 周安指着草稿纸上并列的两个分数， “还整出双胞胎了？” “英语有几道题选项顺序记不清了，不太确定，” 石榴指着其中一栏，“这个低分的，是把所有不确定的题都按错题扣的……” “哎哟喂，我的石榴学霸！” 周安夸张地一拍脑门，凑得更近，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智慧”， “听哥一句劝，越纠结越迷糊！就得干脆利索，一鼓作气，速战速决，分数才更可靠！” “听你这口气，你估完了？” 石榴抬眼看他。 “那当然！” 周安脸上瞬间扬起一种混合着得意和虚张声势的笑容，像献宝一样把自己的估分草稿纸塞到石榴手里， “喏，瞧瞧！” 石榴接过来一看，眼睛瞬间瞪大了几分。 草稿纸上那个用红笔圈起来的总分，赫然比他一模二模的成绩高出一大截！ “哇，这么牛？你这分数……可以啊！” 饶是石榴，也忍不住惊叹。 “是吧！” 周安得意地晃着脑袋，压着兴奋， “不管最后的得分是什么，这分数搞不好是我高中生涯的巅峰了！哈哈！” “嗯，你这数学尤其高。” 石榴指着那几乎满分的数字， “恐怕是咱班最高了。不过我听他们说，最后那道压轴题，咱们用的那个解法，阅卷老师很可能会扣步骤分……” “我不管！” 周安大手一挥，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我是豪赌派的！我觉得那解法殊途同归，肯定不扣分！反正能给的分数，我一分没客气！” 他说完，警惕地左右瞄了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蛊惑的味道， “我说，你真别太保守了……” “什么意思？” “咱们这估分，关系到填志愿啊！你这分要是估得这么低，清华北大的门槛还摸得着吗？” 周安点着石榴草稿纸上那个保守的总分。 “那也不能瞎估，” 石榴皱了皱眉， “保守点总比滑档了好，真掉档了哭都来不及。” “那倒也是……” 周安摸了摸鼻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随即又换上那副“你懂的”表情， “不过嘛……嘿嘿，我这是硬把估分‘提’上去的，说实话，里面多少有点水份。” “为什么？” 石榴不解。 “傻呀你！” 周安有些恨铁不成钢， “分儿估低了，家里能让我报顶尖名校吗？学校能同意吗？门儿都没有！我就想冲一冲，哪怕是最冷门的专业呢，挂个名校的牌子也值啊！我爸都给我打听好了几个名校的低分捡漏专业了……” 周安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石榴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张布满修改痕迹、充斥着保守分数的草稿纸，又看看参考答案上那些冰冷的标准，嘴角牵起一抹无奈又复杂的苦笑。 人生，终究没有一份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答案。 —— 最终，林石榴还是在那份沉甸甸的志愿草表上，一笔一划地填下了那个保守的估分数字。 笔尖划过纸面，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微颤。 当然，在这份保守背后，还藏着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更深的考量—— 那个被她刻意压低的分数，或许能让她在填报志愿时，有更充分的理由——选择南方的天空。 第356章 我懂你 闯过了估分的心理拉锯战，更严峻的关卡横亘眼前——填报志愿。 在残酷的梯度志愿规则下，这无异于一场关乎前程的豪赌。 第一志愿失手，便可能如坠深渊，直落专科。 没人敢拿未来冒险，无形的压力让重点班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于是，重点班的优等生们又分成了不同的派系。 保守派如林石榴，主动降档求稳，只求一个笃定的落脚点； 冒险派如周安，孤注一掷冲击名校冷门专业，赌一个跃迁的机会； 放弃派则早早勾选了“服从调剂”，将命运的骰子完全抛给未知。 在这群天之骄子中，石榴成了班主任目光的焦点。 这本是学校冲击清北的种子选手，可她的估分结果却像蒙了一层灰，甚至低于平时的模考水平。 老师几次欲言又止，想帮她重新推敲，无奈那些答题的细节、临场的发挥，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 到了真正落笔填报的时刻，老师更不好强行干预了——这些孩子，哪个不是心气高、主意正？在这决定人生走向的隘口，谁又能、谁又敢替他们承担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在老师心中，即便石榴这次未能触及清北的星光，稳稳踏入一所顶尖的985学府依旧毫无悬念。 清北本就缥缈，无人可视为囊中之物。 既然她心向南方，钟情中山大学，那也是极好的归宿。 所以，老师最终只是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将选择权完全交还给她。 在正式填报志愿之前，林石榴攥着写满院校代码的草稿纸，在空旷的宿舍走廊里徘徊良久。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单。 传达室已放假，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是校门外那排绿色的公用电话亭。 第一个电话，石榴打给了家里。 虽然父母两人都不识字 ，对大学和专业的事情也不懂，但在人生这个重要关口，石榴还是想听听他们的声音，就当是尊重和告知。 果然，当听到石榴说“北大可能有点悬”时，电话那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只有电流微弱的滋滋声。 良久，父亲只说让石榴自己拿主意，能考上哪里就算哪里；母亲则急切的接过电话，让她多听听二姐的意见，毕竟二姐见多识广，还是很有主意的。 石榴不想和母亲多说，敷衍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她没有给二姐打电话，因为二姐“去中大”的意见早已明确，无需再问。 指尖有些发凉，石榴深吸一口气，拨出了第二个号码——万母的小灵通。 这一次，她打定主意，无论万母说什么，都要听到他的声音。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只有机械而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那声音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心底某个角落隐秘的期待。 忙音单调地重复着，像宣告一段联系的彻底中断。 学校放假，人海茫茫，再也无处可寻…… 石榴默默挂断电话，金属听筒在掌心留下冰凉的触感。 定了定神，她拨出了第三个号码——裴嘉楠宿舍新装的电话。 他似乎一直守在旁边，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迅速接起。 “石榴？”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听到石榴报出的估分，裴嘉楠明显顿了一下，语气带着真实的诧异。 “这……比预想的要低一些。要不……我去学校找你？我们再仔细估一遍？” 他语速加快，透着关切。 “算了，”石榴的声音有些疲惫，“时间来不及了，今天就得定下来，不想再折腾了。” “可你这估分……肯定保守了。” 裴嘉楠的语气很笃定。 “是有点，” 石榴没有否认，指尖无意识地绕着电话线，“三模我也没考到顶尖，冲击清北……太难了。我还是想稳一点。” 她像是在说服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也是，” 裴嘉楠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带着理解，“文科变数比理科大，求稳是对的。石榴，我支持你。” 他的支持如此明确而迅速，反倒让石榴微微一怔。 毕竟，从家人到老师，甚至周安那样的朋友，都觉得她过于保守，放弃清北是巨大的遗憾。 只有他…… “你……不劝我冲清北？” 她忍不住问。 “不劝，” 裴嘉楠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听从你自己的心意就好，不必勉强。” “为什么？” 石榴追问，声音轻得像羽毛。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低的、清朗的笑，像夏日清晨掠过荷叶的风。 “因为……我懂你啊。” 这简单的五个字，像一束微光照进石榴有些纷乱的心绪。 是的，他懂。 他懂这光环之下的压力——从小顶着“尖子生”的名头，背负着家人邻里“非清北不可”的沉重期望，仿佛那才是唯一的荣光。 他更懂那份凡人的无力感——进入高手如云的重点高中，才明白有些高度，并非仅凭努力就能企及。 尽力，无愧于心，足矣。 他尤其懂石榴骨子里的那份“不争”——她并非为虚名而战，初中时那个沉迷金庸、随性学习的女孩，不过是被他带动才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她的内核，始终是自由的。 “石榴，你又不是非清北不可，” 裴嘉楠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清晰而熨帖， “别人的看法，你不是从来不在乎么？” 石榴握着听筒，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果然，他懂。无需多言。 “对了，” 她想起什么，问道，“裴嘉楠，你什么情况？” “我啊，” 他语气轻松，“跟你差不多，分数差不多，处境也差不多。” “真的假的？” 石榴有些不信。 “当然真的，” 他带着点调侃，“你我从初中就你追我赶，现在还能差多远？” “可你的竞赛不是获奖了么……” “没有加分，” 他打断她，“不过，多少有点用吧。”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认真起来，“我准备……学医。” “哦……挺好。” 石榴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或许从他母亲缠绵病榻时，那颗种子就已埋下。 他沉稳、心细，理化拔尖，对生命奥秘充满探知欲，学医再合适不过。 但她没有追问具体院校。 此刻，任何话语都可能成为干扰。 尊重彼此的选择，是此刻最大的温柔。 放下发烫的听筒，电话亭外阳光刺眼。 蝉鸣声浪汹涌。 石榴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那张写满可能性的草稿纸，指尖在“中山大学”那一栏轻轻划过。 然后，她转身，脚步坚定地走向了教室。 在这个决定未来的十字路口，她最终确认了方向——将未来，投向温暖湿润的南方。 第357章 煮熟的鸭子 填完志愿，石榴纠结的心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她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决定去广州找二姐。 一来，亲缘鉴定的事像一根刺梗在心头，在真相出来之前，她不愿直面母亲； 二来，那个杳无音讯的名字——万雁鸣，像一块磁石，牵引着她想去那个他父母所在的城市，或许能捕捉到一丝踪迹。 启程前，石榴决定先去大姐的服装店看看。 姐夫开车来学校帮她搬走了行李和被褥，石榴则背着一个简单的双肩包，独自走向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 隔着半条街，一个风格独特的店面就攫住了她的目光。 “林达” 两个大字，采用极简的黑白设计，线条利落冷峻，镶嵌在深灰色哑光金属门头上，在周围花哨的招牌中显得鹤立鸡群，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感。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纤尘不染，清晰地展示着店内精心布置的场景。 橱窗里，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米白色亚麻套装的模特，姿态优雅地倚在一张复古藤椅上，旁边立着一盏线条感极强的落地灯，营造出一种都市文艺与自然气息交融的氛围。 正是上午客流稀少的时段，店里没有什么客人。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阵清冽淡雅的雪松混合着淡淡棉麻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隔绝了街市的喧嚣。 冷气开得恰到好处，舒缓了夏日的燥热。 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音量控制得极低，不会打扰顾客，却营造出宁静而私密的购物空间。 大姐林彩霞正背对着门口，微微踮着脚，专注地调整着模特身上的藏青色真丝连衣裙。 她小心翼翼地抚平裙摆上的一道细微褶皱，又将模特的手臂角度调整得更加自然。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愈发玲珑有致的侧影。 她今天穿着自家店里的浅杏色v领针织衫，搭配同色系的高腰阔腿裤，简洁流畅的线条将她本就姣好的身材衬托得更加挺拔优雅。 曾经那个带着几分乡土气的美丽少妇，如今举手投足间都浸润着一种被时尚熏陶出来的从容与自信，连挽起的发髻都透着精心打理过的慵懒美感。 “姐……” 石榴轻声唤道，声音在安静空旷的店里显得有些突兀。 大姐闻声立刻转过身，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 “石榴？你可算来了！” 她快步迎上来，自然地拉起妹妹的手，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你姐夫呢？不是去接你了吗？” “嗯，他把我行李带回家了，我就自己溜达过来了。” “好好好，” 大姐连声说着，拉着石榴到店中央一组舒适的米色绒布沙发坐下，茶几上还摆着时尚杂志和一碟包装精美的糖果。 “自从你二姐知道你今天要过来，可把她急坏了，连着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到。” 她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石榴， “喏，快给她回个电话，省得她再催我。” 石榴接过手机，拨通了二姐的号码。 电话几乎瞬间被接通。 听到这边是石榴，二姐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嗔怪。 “你个死丫头！舍得给我打电话了啊？你们那个学校，还重点高中呢，宿舍连个电话都不安，想找你都找不到，你要急死我啊！” “你急什么啊？” 石榴故意拖长了调子，嘴角却忍不住弯起。 “你说急什么？！” 二姐的声音逐渐拔高，语气是命令式的，却透着浓浓的关心。 “志愿！填完了没？！报哪儿了？！快说！” “报过了。” 石榴回答得言简意赅。 “报哪儿了？！”追问紧跟着砸过来。 “你说呢？” 石榴卖了个关子，“要不要我这就去找你，让你亲自带我去看看学校环境？”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惊喜的声音。 “真的报了中山大学？！没蒙我？” “嗯，清北……你妹妹我是个凡人，清北没什么把握，还是稳妥点好。” “太好了！太好了！” 二姐的声音里充满了由衷的喜悦和尘埃落定的轻松，她仿佛已经看到妹妹在自己身边并肩作战的场景。 “总算盼来了我的左膀右臂！以后姐罩着你！” “那我……” 石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现在就过去？反正……我也不太想回家。” “哎哟，既然志愿都落定在我们这大南方了，你还急这一时半会儿干嘛？” 二姐的语气瞬间变得游刃有余起来，带着点“煮熟的鸭子飞不了”的笃定， “反正两个月后你铁定要来的！不急，不急哈！” “好啊！你这刚得逞就翻脸不认人啊？我这‘香饽饽’一下子就不香了？” 石榴被二姐这瞬间的“变脸”气笑了，她半真半假地抱怨着。 “之前谁信誓旦旦说给我发工资的？我还指望着在你那干俩月，攒点私房钱当学费呢！” “攒什么学费！” 二姐立刻反驳，语气豪爽， “姐早说了，你的学费生活费，我全包了！安心当你的大学生！” “那我也得有点自己的小金库啊，” 石榴坚持道，“还是自己手里有钱方便些……” “哎哟喂，没看出来啊，还是个‘小财迷’！” 二姐在电话那头乐了， “行行行，这样，你暂时也别跑那么远，就在大姐店里帮帮忙。我跟大姐说，让她给你开工资！算你勤工俭学！” “真的？” 石榴眼睛一亮。 “当然是真的！” 二姐解释道， “一呢，你也算帮大姐分担点，她那边旺季也忙；二呢，你也正好接触一下零售前端，看看咱们品牌的顾客都是些什么人，了解一下市场反应。这对你以后帮我也有好处。还有啊……” 二姐的语气逐渐柔和下来， “你这马上就上大学了，一去就是半年一年的，趁这两个月在家好好陪陪大姐，也陪陪咱妈……以后来广州，跟着姐打拼的日子长着呢！” “好吧……” 石榴被说服了，虽然心里对家还有些抗拒，但大姐这里显然是个不错的缓冲地带。 “那我就在大姐店里待着。说好了啊，工资可得给我开！不许赖账！” “行行行！小财迷！” 二姐笑着应承，“这么急着要钱干嘛？想买什么大件儿？” “买什么？” 石榴掰着手指数，“手机得有一个吧？方便联系。电脑……听说大学里写论文查资料都得用……” 说到电脑，她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联系方式猛地跳了出来——qq！网络！ 整个高三都在题海中挣扎，她与网络世界隔绝了太久太久。 万雁鸣……他一定会在qq上留下痕迹！ 这个念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她的心脏。 第358章 千言万语 再度踏进网吧，林石榴有些忐忑。 空气里混杂着泡面调料包、劣质香烟和主机散热的金属焦味，键盘敲击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入一点勇气。 如果真像周安说的，qq可以留言，那么应该会有万雁鸣的消息。 如果这次qq依然沉寂，她想，那答案就再清晰不过了——万雁鸣，已做出了他的选择。 一个没有她的选择。 交押金，登记身份证，找到角落一台闲置的电脑开机——虽然整整一年没再触碰过键盘鼠标，但石榴对于各个流程记得一清二楚，有条不紊地操作着。 只是登录那个熟悉的qq号码时，她的手指变得异常笨拙，鼠标指针在屏幕上微微颤抖，仿佛承载着千斤的重量。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输好了密码，按下了回车键。 屏幕右下角，那只灰色的小企鹅瞬间被点亮，紧接着，刺耳又熟悉的“滴滴”提示音便疯狂地响了起来，一声紧似一声，像密集的鼓点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小小的任务栏，瞬间被闪烁的头像挤满。 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跳动的图标，心脏骤然收紧——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叫做“倦鸟归林”的头像，赫然在列！ 它正以一种近乎癫狂的频率闪烁着，仿佛一颗在黑暗中剧烈搏动的心脏。 是他！真的是他！ 石榴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手忙脚乱地移动鼠标，光标在屏幕上笨拙地跳跃、滑动，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精准地点中了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头像。 对话框弹开的瞬间，无数条消息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争先恐后地刷满了整个屏幕…… 伴随着“滴滴滴”急促的提示音，一行行文字飞快地向上滚动，石榴清晰的感觉到，一种迫切又热烈的思念，携着漫长的时光扑面而来…… 原来…… 他的千言万语，他无处安放的日日夜夜，都藏在了这片无人知晓的荒漠里。 原来…… 他一直在这里，固执地、孤独地、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着这扇紧闭的门。 一股滚烫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瞬间模糊了石榴的视线。 世界在泪光中扭曲变形。 她用力眨了眨眼，努力看清屏幕。 直到那汹涌的信息流终于平息，“滴滴”声归于寂静，她才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握住冰凉的鼠标滚轮，屏住呼吸，一条一条地，逐条翻看那沉淀了四百多个日夜的字句…… 千言万语，万语千言。 透过那些或长或短、或平静或激动的留言，一个被刻意隐藏的世界，一段她缺席了太久的的时光，终于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这一年多来，万雁鸣独自走过的路，独自熬过的夜，独自经历的挣扎与选择，还有那些无处诉说的思念与坚持，都清晰地烙印在这些无声的文字里…… —— 最早的留言，始于去年那个燥热的八月底。 记得那个时候，石榴在安子的指导下，第一次去网吧登录了qq，修改了签名，他一定是看到了。 “石榴，石榴！你终于学会上qq了？！可为什么没给我留言？我看到你的签名了！你什么时候再上啊？好想见你一面，就一面！” “听安子说，他暑假见到你了，在裴家……听说裴嘉楠他妈去世了，真遗憾。裴嘉楠是个不错的人，你去安慰一下也应该的。但是石榴，你要记得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石榴，此时我还在湖南，但马上就要回东北了。今日正好是周末，离火车出发还有几个小时，我趁机来车站附近的网吧里上网，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你。” \"可是，你依然不在，也没有一句留言。你不给我留言，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其实我一直没给你写信，也没打电话，是因为很多话无从说起，尤其今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让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算了，不提那些了，说说我自己吧。” “石榴，你应该听安子说了吧，这个暑假我原准备回老家看你的，却莫名其妙的跑到长沙参加了一场选秀，成绩竟然还不错，当然，奖励冠军的那辆车，对我而言实在是妄想，最终我止步五强，但这个成绩我已经知足了。” “虽然这次比赛没能夺冠，但我依然是快乐的，因为我见识到了一个和校园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个属于音乐的世界五光十色，就像一场幻梦，让我流连忘返……” “但现在，梦该醒了，我该走了，回学校继续奋斗。这个暑假就这么悠忽而过，幻梦将醒，我无怨无悔，唯一遗憾的是，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梦里，从头到尾，都没有你。” “石榴。” “石榴。” “石榴。” 第359章 十字路口 网吧里，浑浊的空气、缭绕的烟雾，键盘的噼啪声——这一切瞬间退潮，变得遥远而模糊。 石榴的世界，只剩下眼前屏幕上那无声流淌的一行行文字。 它们像一条幽暗而湍急的时光之河，载着她逆流而上，沉入万雁鸣独自跋涉的、被她错过的时空。 从湖南回去之后，到万雁鸣再次留言，时隔两月之久。 “石榴，深秋的风似乎还带着湖南的余温，但校园的梧桐叶已落尽，天凉了， 你一定要注意身体。” “期中成绩出来了，考砸了，比上次还糟。我有点……后悔了。当初跑去参加那个选秀，到底是对是错？” “从那个热闹喧嚣的地方回来，再坐回教室，我好像有些不适应了。每天自己都感觉像踩在棉花上，书上的字都在飘，怎么也找不到学习的状态了。” “这些天，我感觉自己像个丢了魂儿的陀螺，一直在原地打转，丝毫没有前进半分，我该怎么办啊，石榴……” “石榴，你依旧没上线，也没留言……我知道的。高三嘛，学习那么紧张，五中又管得那么严，你大概率是没时间上网的，我明白，也理解。” “所以啊，我不敢给你写信，更不敢给你打电话。我怕自己这糟糕的状态影响到你……可憋着太难受了，我忍不住想对你倾诉，就只能把话倒进这里，这个你不知何时才能看到的树洞。” “你如此优秀，我却如此拉胯，我的这些牢骚和苦闷，你看不到也好。石榴，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想你了。你知道吗？这念头像野草，越压越长……” “石榴，高三这一年是最后的冲刺，是黑暗前的黎明，我知道肯定特别苦。你别只顾着学习，饭要按时吃，觉要好好睡，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望期末我能争口气，考的成绩好一点。这样……过年说不定能跟我妈磨一磨，争取回家一趟。石榴，我是真想你了。” 再次留言，又是两个月之后。 “石榴，又下雪了，窗外的雪积了厚厚一层，东北的寒冬封冻了归途。我好难过，寒假可能回不去了。“ “怪我自己不争气，期末考试的成绩还是不理想，我妈坐不住了，开始给我寻求出路。她去了一趟北京，带回了几张《招生简章》，竟然是北电和中戏的，你能想象吗？” “也许是上次选秀之后，我妈接触了一些艺校资源，也许是曹瑾的发展刺激了她。曹瑾你记得吗？她因为去年当选星姐，提前签了一所很不错的艺术高职，走定向委培，据说文化分只要过两百就行。” “我妈羡慕的不行，毕竟我成绩一直比她好的多，现在人家都上岸了，她急了，也一门心思的要把我往艺校塞，说分数线低很多，更稳妥。可是，这不对啊！” “虽然我一直有学声乐，却没想过真的就吃这碗饭了，我对表演更是没啥兴趣。可我妈说，她都是为了我好，谁让我的成绩一直提不上去呢。“ “算了，别的还有什么出路呢？还好这学校也是在北京，石榴，你的学习一直这么优秀，一定会报考北大的吧？这样，我们至少能在一个城市了。” 看到这里，石榴心沉了一下。 万雁鸣竟然要报考北京的艺校…… 她静了静心神，接着往下看去。 “石榴，年关将近，家里的冰层却比户外更厚，寒假是真的回不去了。我爸回来了……可他刚到家，就跟我妈吵翻了天！这次是因为我！” “我爸不想让我考艺校，他一直想要我报军校，也已经提前咨询好了。可军校……身体要求严，文化课还要一本线打底，最差也得二本线！我差得远呢……我爸说能走定向，去偏远地方，分数能低点。可我妈一听就炸了！死活不同意！” “大过年的，他们当着我的面吵得不可开交，连离婚这种话也不背着我了。我夹在中间……快被撕碎了。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我感觉四面八方都是雾，真的好迷茫啊！石榴，你在干嘛呢？还在小木屋看书吗？林子里下雪了吗？好怀念我们在一起的冬天……” “石榴，我决定了，把命运交给命运。就像他们闹离婚，逼我选跟谁过一样，在父母之间，我实在做不出取舍。所以……年后，军校报名我也去，艺校校考我也考！只要时间排得开，那就都试试！” “遗憾的是，春节是真的回不去了。我妈砸钱给我报了艺考集训班，贵得要命……这个寒假，别想消停了。” “哎，自从到了东北，这两年的春节过的都没有滋味儿，心里冷得像冰窖，饺子都没吃上一口。东北，真的太冷了，太冷了。” 看到这里，石榴的心隐隐作痛，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她从二姐和安子那里听过只言片语，说万家父母不和，却没想到万雁鸣承受着这样的煎熬。 二月的河面还结着薄冰，艺考的列车已驶向北京。万雁鸣再次留言，已经是年后的二月。 “石榴，我刚考完省艺术统考，过资格线了，拿到了校考的‘门票’。月底就要去北京参加校考，大约要一个月左右。军校那边，初筛体检也过了。剩下的……就交给老天爷吧。” 两个月后，万雁鸣终于又有了消息。 “石榴，命运的骰子掷完了。折腾这么久，总算有结果了。艺校校考成绩还行，就等拿专业合格证了。军校……黄了。跳舞练狠了，半月板伤了，视力也不达标，体检就被刷下来了。“ “也好，军校这条路堵死了，我爸也死心了。再也不用纠结了，也不用在听他们吵架了，耳根子总算能清静了。” “对了，说起艺考，因为我底子薄，准备仓促，声乐、台词、形体、表演……我都表现平平，分数不高，我妈心里都凉了半截。没想到最后救场的是即兴反应！” “你知道吗？我抽到的题是‘送别一个重病的朋友’。那一刻，我想到了你，想到了三姐，想到了那天石榴林里的歌声，我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也许……是三姐在保佑我吧？那段即兴表演竟然拿了高分。总算有惊无险，顺利通过了！” “石榴，这几个月，我好累啊，像被扒了层皮。一趟趟火车，一轮轮考试。为了艺考，连一模都错过了，我和我妈在北京租了个小单间，隔三差五就得挤去看榜，还得惦记着文化课……” “几场考试下来，时间就像沙子一样从指缝流走了。好在，今天终于把合格证攥手里了！名次虽然靠后，但好歹是张‘入场券’，也算对得起我妈的张罗了。” “四月柳絮纷飞，尘埃终于落定，离高考只剩一个多月了，我终于能踏踏实实坐回教室，冲刺文化课了！因为专业课排名不高，我只能在文化课上拼一把了。“ \"说也奇怪，庸庸碌碌了这么久，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我发现自己最近竟然能静下心来学习了， 只是时间不多了……人生就是这样，处处充满遗憾，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想最初我还想着好好学习，加上艺术课加分，或许能和你考入同一个学校，就像五中一样，不管过程如何，咱们殊途同归，这样，咱们军训的时候还能在一起，还坐前后桌………但这只能是梦想了。“ “还好，至少我能和你留在同一个城市。石榴，给我加油吧！希望你我能在北京相见！” 第360章 i miss you 北京。 又是北京。 看到“北京”两个字再次跳出来，石榴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万雁鸣对她如此笃定，坚信她会走向北大…… 这份沉甸甸的信任，此刻却让她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继续滚动鼠标向下看。 还好，后面的留言一扫阴霾，那个阳光开朗的万雁鸣又回来了。 “高考终于过去了，终于解脱了！石榴，你考的怎么样？一定很好吧，我的感觉还行，总归尽力了！” “考完最后一场，我立刻就给你打电话了，可是学校传达室为什么没人接电话？那个爱八卦的老头儿也放假了吗？我又给你家里打电话，是你爸接的，他说你没回家。我只能来网吧找你，可你依然不在。” “你是不是把qq密码忘了，还是压根不会上网啊？小笨蛋！等我回去，一定带你去网吧，手把手教你打字、留言，教你怎么跟我视频！以后就算隔着十万八千里，想见就能见，嘿嘿！” “石榴，我刚和安子打了会儿游戏，又聊了会，他说昨天见到你了，又是在裴家，这次是城里的裴家。我说你和裴嘉楠现在什么情况啊，怎么刚考完试就往他家跑？晚上还住那儿？我可要吃醋了！” “嘿嘿，开玩笑呢，听说英子生了个女儿，你肯定是去看她的吧？安子还说，听说学校里有人追你，那男孩长的还挺帅，还说有些像我。这是咋回事，不会是我的替身吧？严正声明啊，我万雁鸣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看到这儿，石榴忍不住破涕为笑。 对，这才是她熟悉的万雁鸣，自信得有点臭屁，阳光又带着点欠揍的幽默。 不知不觉，滑到了最后几条留言。 “石榴，这两日估分报志愿，搞得人头昏脑涨，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估分政策，这是让我们自己判自己死刑吗？太折磨人了！” “石榴，你估分多少？肯定高得吓人吧？你铁定是报北大吧？我还好，虽然分数不高，但够用了。真想这一切快点结束，快点飞回去找你！” “石榴，志愿表终于填完了，笔一扔，感觉整个世界都清静了。我爸让我暑假去广州，我不想去。我想回老家看外婆，更想……看看你。但又怕你去了广州找你二姐……你会去吗？” “不管你去不去！ 不管你在哪儿，这都不是问题！天涯海角，山高水远，我爬也要爬过去找你！不过我肯定要先回趟老家，如果你去了广州，那我看了外婆，立马就买票南下找你！” “这几天正忙着打包行李，在东北住了两年，杂七杂八的东西还真不少。马上要彻底告别这冰天雪地了。说好了，这个暑假，我们一定要见上一面！石榴，等我！一定等我！” 这是最后一条留言。 “等我！一定等我！” 这几个字，像带着体温的箭矢，又急又重地射中了石榴的心房。 她猛地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钉在发送时间那一行小小的数字上—— 发送于：1小时前。 1小时前！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了她所有的思绪！也就是说，就在一个小时前，万雁鸣在网络的另一端，在某个地方的电脑前，刚刚敲下这些滚烫的思念…… 就在她犹豫着走进这家网吧，甚至可能在她笨拙地输入qq号码时，他刚刚下线！ 就在这一小时的时间缝隙里，她与他擦肩而过…… 遗憾如同细密的藤蔓缠绕上来，石榴的胸口闷得发疼，喉咙像被什么哽住，连无声的叹息都卡在那里，只化作一丝颤抖的气息呼出。 但下一秒，看着那反复强调的“等我”，一股灼热的暖流猛地冲散了堵在心口的闷痛和遗憾。 他没有变！他还在！他正在向她奔来！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无比强烈地占据了她的脑海，压过了所有错失的懊恼和遗憾，只剩下越来越浓的笃定和期待。 石榴深深吸了一口气，网吧浑浊的空气吸进肺里，再长长地、用力地呼出，仿佛要把过去一年的等待、猜测和不安，统统吐掉。 虽然“倦鸟归林”的头像已经灰了，但这次，她再也不要和他错过！ 她低下头，目光坚定地看向键盘，开始笨拙地给万雁鸣留言。 石榴打字很慢，对电脑操作不熟练的她，甚至找不到切换输入法，屏幕上跳出的全是拼音。 但这有什么关系？ 她认真地、一下一下地敲下了大姐的手机号码，又用拼音留下了店铺的详细地址。 她知道，他一定能看懂。 大姐还在店里等着，石榴不能耽搁太久。 准备关机下线时，她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但心里翻涌的思念，用拼音打出来，也太煞风景了。 她眼睛一亮，想到了办法。 于是，她在留言框里，认真地、用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敲下了三行英文： i miss you。 i miss you。 i miss you。 —— 推开网吧沉重的门，外面炽热的阳光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瞬间包裹了她。 刺目的光线让石榴下意识地眯起了眼，但嘴角却像被阳光牵引着，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向上弯起，绽放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她抬起手，轻轻挡在额前，眯着眼看向指缝间跳跃的光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充满未知却笃定相见的夏天。 第361章 拖累 午后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懒懒地洒在堆满杂物的客厅，空气里浮动着旧物件特有的尘埃气息。 万雁鸣靠在门框上，脚尖烦躁地点着地面，眼神不断瞟向墙上的挂钟。 他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老家，去见他想见的人。 “妈，快点吧，照你这速度，后天也走不了！”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 “急什么，这么多东西，总得收拾利索。” 母亲头也没抬，语气平静，依旧慢条斯理地整理着。 她的动作被一种巨大的、无声的留恋拖拽着，缓慢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仪式感。 万雁鸣心里像有蚂蚁在爬。 记忆里，母亲多少次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和厚厚的积雪叹气，骂这鬼地方冻得骨头缝都疼，抱怨着一天也待不下去。 如今真要走了，她倒像生了根，挪不动步了。 看着母亲不厌其烦地给每一件旧物“盘算去处”——卖掉、送人、丢掉，那份细致让他莫名烦躁。 “妈，都丢了算了！反正我们也不回来了，费这劲干嘛！” 母亲终于抬起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这孩子，心肠真硬，一点念旧的心都没有。这东西都好好的，说丢就丢啊？” “不是你自己天天嚷嚷，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吗……” 万雁鸣小声嘟囔。 母亲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像蒙上了一层雾。 她沉默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再也不来了……再也不用来了。” 万雁鸣心里咯噔一下。 看着母亲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留恋，他猛地明白了。 只要他们还留在这片土地，哪怕只是名义上，就还和远在广州的父亲有着一丝微弱的、名存实亡的联系联系。 因为这里是父亲的老家。 而一旦踏上归家的列车，彻底离开东北——母亲和父亲，从此也许就真的天涯陌路了。 母亲不舍的，何止是这些旧物？ 还有那段早已千疮百孔、勉强维系的婚姻。 高考的结束，仿佛也抽掉了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的最后一块基石。 万雁鸣不敢再深想下去，喉咙有些发紧。 母亲站起身，走到衣柜前，一件件拿出叠放的衣服。 整理到丈夫的衣服时，她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犹豫着开口。 “小鸣，如果……” “嗯？”万雁鸣看向她。 “……算了。” 母亲别开脸，继续手上的动作，但那份欲言又止悬在半空。 万雁鸣瞬间懂了。 这两年，那些从电话里渗出的冰冷话语，饭桌上凝固的空气，以及后来连掩饰都懒得做的冷战、争吵，像东北的冷风一样，早已把他吹打得异常清醒、敏感和早熟。 他深吸一口气，替母亲说出了那句话。 “如果你们离婚，我会跟谁？是吧？” 母亲整理衣服的手猛地停住，惊讶地转头看他，眼底掠过一丝慌乱和愧疚。 是啊，儿子早已不是小孩了。 他什么都懂。 “是，”母亲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想跟谁？” 万雁鸣没有犹豫，回答的干脆利索。 “如果你们必须分开，我跟我爸。” 母亲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 “行，挺机灵，知道你爸现在赚钱了……” “是啊，”万雁鸣坦然地迎上母亲的目光， “上大学很费钱的，学费、生活费……我爸现在能供得起。” 他看着母亲低垂的眼帘，心里一酸，立刻补充道， “我跟我爸，让他养我；等我大学毕业了，我养你。” 母亲愣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你这孩子，就会哄你妈开心……” “不是哄你，认真的。” “妈不用你养。” 她迅速转身，胡乱抓起几件衣服塞进行李袋，动作又快又乱，像要逃离这汹涌的情绪。 “对了！你爸……你爸说暑假让你去广州玩，散散心……你真不去？” 母亲的话题转得生硬而仓促，万雁鸣顺着台阶下。 “可以去啊，但得先回去看外婆。” “嗯，看外婆是应该的。” 母亲的声音恢复了平稳， “不过你也长大了，以后……别老跟他顶嘴，没事也说点好听的。” 万雁鸣不由的皱眉， “妈，你跟我爸天天吵，为啥还让我哄着他？” 母亲回头，眼神里有种过来人的无奈， “傻儿子，刚说你聪明，又犯糊涂了，他现在挣钱了，你总得……为自己多想想。” 她走近两步，压低声音，像在传授生存的秘诀。 “这次去了广州，就哄着他，让他给你把电脑、手机买了！牌子要好点的！ 上大学都用得着……这是正事！” 万雁鸣不以为然。 “急什么？分数还没出，通知书也没影呢……” “怎么不急？肯定能考上！早晚都得买，万一……” 母亲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万一以后有了弟弟妹妹，那……就不好说了……” 她没再说下去，但“争抢”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些话，与其说是叮嘱，不如说是一个母亲为孩子争取现实利益的卑微挣扎。 看儿子沉默不语，她自己也觉得这话过于现实，自嘲地笑了。 “儿子，妈说这些，是不是挺俗气的？” “没有，挺现实的，我懂。” “哎，妈两年没上班了，年纪也大了……” 万雁鸣不愿意母亲贬低自己，出言打断了她。 “妈，别这么说！你才四十出头，年轻着呢！这两年是我拖累你了，把你困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都熬憔悴了。” 万雁鸣说的是心里话。 母亲以前在老家，是何等开朗，何等自信。 她衣着时髦，热情好客，做着批发生意，开着礼品小店，每天风风火火的忙活生意。 有亲人，有朋友，有钱有闲的母亲如鱼得水，何曾如此卑微过…… 可是自从来了东北，母亲就像一条搁浅的鱼，百般不适。 这是东北，是父亲的家乡，可父亲却不在这里。他一年到头也不过来几次，回来就是争吵猜忌…… 因为父亲的背叛和冷漠，母亲昔日的自信和美丽，都被消磨殆尽…… 这也是万雁鸣一直顺从母亲的原因。 母亲已经失去了父亲，他这个儿子不想再忤逆她了。 儿子的理解让母亲彻底破防，她一直努力忍着的眼泪终于决堤了…… 不好意思让儿子看见，她别过脸去，用力抹了一把眼睛。 万雁鸣努力让语气显得轻快，安慰着母亲。 “所以啊，别磨蹭了，快点收拾吧，咱们赶紧回老家！回去你跟我大姨一起，做做美容，开个小店，保管你精神焕发！” “嗯，回家……” 母子俩正说着，一阵敲门声响起。 万雁鸣奇怪的拉开门，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第362章 出名要趁早 来人是曹瑾。 她笑着探头，目光飞快地扫过凌乱的屋子。 “万雁鸣，忙啥呢？” “曹瑾？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啊。” 曹瑾眉毛一挑，故意拖长了调子，边说边自然地走进屋里。 “能，你这个大明星能来我家，真是蓬荜生辉啊。” 万雁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敷衍的笑，话里话外促狭的意味藏都藏不住。 “去你的！” 曹瑾佯装生气，转向万母，声音带上点撒娇的甜腻， “阿姨，您看！万雁鸣他又嘲笑我！” 万母看着这对活宝，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 “你俩啊，就没一天不斗嘴的……儿子，快给小锦拿瓶饮料，外面热。” “冰箱就在那儿，自己有手自己拿，我忙着呢。” 万雁鸣头也没抬，拿起两本书就去里屋了。 曹瑾有些尴尬，只得和万母寒暄。 “阿姨，还没收拾好呢？” “是啊，”万母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 “东西太多了，丢也舍不得，带又带不走，都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愁人得很。” “都要走了，还要什么东西呀！” 曹瑾语气轻松，带着点年轻人的洒脱， “我爸妈就简单多了，把贵重物品打包好，其他大件家具、旧电器什么的，直接叫了收废品的上门，一趟就拉走啦！” “这么快啊！看来你们家已经收拾利索了？明天就回老家了？” “不，我不急着回老家。好容易熬到放长假了，我想去上海看看！” 她说着，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里屋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故意提高了音量，像是说给里面的人听， “万雁鸣！一起去上海吧？” “不去。” 万雁鸣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哎呀，你这人！也不问问去上海干嘛，就急着拒绝……” \"不问，不管干什么，我都不去。\" 万雁鸣拒绝的干脆利索，搞的曹瑾很是来气。 万母看儿子有些过分，赶紧打圆场。 “小锦，你想去上海，是有什么事？” 曹瑾一听，赶紧解释。 “阿姨，您不知道吗？东方卫视今年新搞了个音乐选秀节目！阵仗可大了，特别专业！ 男女混合参赛，评委都是大咖！” 她顿了顿，又看向了万雁鸣。 “万雁鸣，咱俩一起去学习学习，开开眼界也好啊！” 万雁鸣干脆没反应了，只沉默地摞着书。 倒是万母眼睛一亮，激动地拍了下手， “哎呀，小瑾！这么好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啊，让小鸣也去参赛……” “早说也没用啊！”曹瑾无奈地摊手， “那活动四月就开始海选啦，现在都进入录制关键期了，我们肯定赶不上趟儿！总不能为了这个，把高考都耽误了吧？ 那才叫得不偿失呢！” “那倒也是，还是高考最重要，稳稳当当的。” 万母点点头，随即又热心起来， “不过以后机会肯定多的是！小瑾啊，你爸妈人脉广，消息也灵通，以后再有这种好事儿， 一定记得叫上小鸣啊！他跟你一起，阿姨也放心些。” “知道知道！我这不就来叫他了嘛。” 曹瑾连声应着，目光始终锁在万雁鸣纹丝不动的后背上。 她往前凑近一步，对着那个背影加大筹码， “嗨！ 虽然今年参赛是没戏了，但咱俩去年合作过，好歹攒了点小名气！ 我爸托人问了，说咱们要是去啊，兴许能当个唱跳嘉宾，露个脸呢！ ” 她一边说，一边紧盯着万雁鸣的肩膀，看他还是不为所动，连头都没偏一下，心里有点急，声音又拔高了些。 “万雁鸣！人家圈内人可说了，以后这种选秀节目绝对是常态！多积累点经验准没错！你想想今年超女多火？明年！ 说不定就有‘超级男声’了！到时候才是你的主场机会啊！现在去混个脸熟，打好基础，多划算！” 万母听得频频点头，可万雁鸣依然没反应，固执地把书本一本本摞得整整齐齐，仿佛那才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 他沉默的背影，像一堵无声的墙。 曹瑾终于憋不住了，几步走到里屋门口。 “万雁鸣！我说半天了，你耳朵塞棉花啦？ 到底去不去啊？” “不去。” 万雁鸣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平静又淡漠地看着她， “我要回老家看外婆。”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商量余地。 “哎呀！ 就几天！”曹瑾急得直跺脚， “暑假这么长！耽误不了你几天功夫！ 等参加完节目，咱们立马一起回去，保证不耽搁！” “几天？”万雁鸣嗤笑一声，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大字——骗鬼呢！ 去年暑假，他就是信了“唱首歌、比个赛，几天就回”的鬼话，结果被拖在那里没完没了…… 今年？门儿都没有！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不信拉倒！” 曹瑾气鼓鼓地想立刻转身就走，可脚像生了根。 她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一个新人，要才艺不算顶尖，要背景也不够硬，单枪匹马去，估计连水花都溅不起几滴。 要是能拉上万雁鸣，好歹两人配合过，有点默契，站台上还能互相壮个胆，多点存在感。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换上一副更诚恳的表情，试图说服万雁鸣。 “就算十几天，哪怕一个月，那也值啊！张爱玲不是说过嘛，出名要趁早！ 咱们现在去混个脸熟，积攒点经验值，总归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吧？ 你说对不对？” “对，出名要趁早，但我就是不想去。” “真不去？” 曹瑾不死心的追问着，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挫败感。 “真不去。”万雁鸣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行！ 不去拉倒！ ”曹瑾气得一甩手，可还是没挪步。 她眼珠一转，求助地看向万母，声音软下来， “阿姨~~~您管管他嘛！这真的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错过太可惜了！” 不等母亲开口，万雁鸣抢先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直接堵死了所有可能性。 “妈，不用劝， 谁劝也没用。除了老家，我哪儿也不去。” 万母看着儿子那张年轻却写满决绝的脸，想起刚才他那句沉甸甸的“我养你”，心头一软。 儿子长大了，懂事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坚持，再勉强他，倒显得自己不通情理了。 再说，儿子确实很久没回家了。 去年暑假她回了，儿子没回，被母亲好一顿唠叨。 母亲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再不回去看看，也许会留下永远的遗憾…… 何况，高考分数还没出，录取情况也不明确，在这个万事不定的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她无奈地笑了笑，转向曹瑾， “听他的吧，他不想去就算了， 才考完高考， 这一年东奔西跑的，确实累坏了，歇歇也好。” 她温和地拍拍曹瑾的手臂， “既然决定要走这条路，那就从长计议，不急在这一时。以后啊， 有好机会，你再喊他，阿姨保证不拦着。” 看万母都这么说了，曹瑾知道彻底没戏了。 她肩膀一垮，脸上写满了失落和失望。 “那……行吧，阿姨，那我……先走了啊……” 她哀怨地瞪了一眼万雁鸣，转身离开了…… 第363章 奔赴 目送曹瑾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万母又回头看了看里屋的儿子，若有所思地轻叹一声。 “曹瑾这孩子，越来越漂亮了，看着比你成熟多了。” “她就是打扮出来的，你看她一天天花枝招展的，在学校的时候，打扮的那个招眼啊……” 万雁鸣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嫌弃。 “学校不是都穿校服么，她还能怎么打扮……” “校服她也能穿出花来……谁知道呢，反正她就是和别人看起来不一样。” “那还不好？你们以后要进娱乐圈，就得招眼，独特，时刻注意形象。再说，曹瑾现在多少也有点名气……” 万母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上下打量着儿子身上的旧t恤和运动裤，眉头微皱，从口袋里掏出些钱， “说起这个，儿子，反正你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妈给你钱，你去商场买几件像样的新衣服！快回家了，你也好好拾掇拾掇自己，精神点儿去见外婆！” “我一个男孩子，拾掇啥啊，衣柜里衣服够穿了……” 万雁鸣本能地抗拒，他不喜欢过度捯饬，总觉得刻意打扮的自己有点陌生。 尤其想起去年在湖南参加节目时，镜子里那个被造型师摆弄出来的“偶像”模样，就浑身不自在。 不过……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有些遮住眼睛的头发，心头忽然掠过一丝柔软。 “要不我去理发店理个发吧，头发长了，遮眼睛，也热。” “行啊！” 一听儿子主动要收拾自己，万母十分欣慰，赶紧把钱塞进他手里， “快去快去！理个精神点的发型！” 万雁鸣接过钱，揣进兜里，脚步轻快地出门了。 —— 从理发店出来，万雁鸣感觉脑袋轻了不少。 他忍不住抬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刚理好的、清爽利落的寸头，指尖传来毛茸茸的触感。 想起石榴说过的“就喜欢男生利落的寸头”，一股暖流混着甜蜜的羞涩涌上心头，嘴角向上扬起。 回去的路上，路过熟悉的网吧，万雁鸣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一种奇怪的感觉攫住了他。 明明已经退了会员卡，和这个承载了两年避难时光的地方告别了，此刻他却鬼使神差地很想再进去看看。 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某种隐秘的期待…… 犹豫只在瞬间。 他推开门，熟悉的烟味和键盘敲击声扑面而来。 付了押金，开了机器，万雁鸣没有像往常一样直奔游戏，而是迫不及待地登录了qq。 嘀嘀嘀……嘀嘀嘀…… 刚上线，消息提示音就疯狂地响成一片。 安子他们这些老朋友的头像热情地跳动着，留言塞满了屏幕。 习惯了失望的万雁鸣，原本只是木然地扫视着那些跳动的名字，心湖平静无波。 然而，就在那片喧嚣的色彩中，一个沉寂了太久太久、他几乎以为会永远灰暗下去的头像——“石榴林”——竟然，也在闪烁！ 万雁鸣心脏猛地一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屏住呼吸，凑近屏幕仔细再看—— 没错！ 那个小小的的头像，就是石榴林！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万雁鸣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手指因为兴奋和紧张变得有些不听使唤，他费了点劲才准确地点开了那个头像。 对话框弹开，留言简洁得一如她本人。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只有一行清晰的数字——一个电话号码。 下面跟着一行略显笨拙的汉语拼音。 万雁鸣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石榴坐在陌生的电脑前，皱着秀气的眉头，找不到切换输入法的按键，又不好意思开口问别人，只好用这种笨办法…… 想到她留言时可能有的窘迫模样，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心头软成一片。 然后，他像第一次学认字的小学生一样，收敛起所有笑意，全神贯注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拼读着那行拼音，生怕看错一个字母…… 拼读完毕，他明白了：这是她大姐的手机号，以及她目前所在的详细地址。 那个街道他知道，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 目光下移，最后还有三行奇怪的短句：i miss you 人在过于紧张和在乎的时候，智商好像真的会离家出走。 万雁鸣习惯性地把它们当成了拼音，皱着眉头，小声地、困惑地拼读着， “yi……mi……si……you？什么乱七八糟的……打错了？乱码？” 管不了那么多了！ 先把最关键的电话号码和地址牢牢记住！ 万雁鸣立刻扬手，急切地呼叫网管， “快！给我拿个纸笔！” 网管小哥慢悠悠地晃过来，他和万雁鸣很熟了，经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递过纸笔时，他无意间瞥了一眼万雁鸣紧盯的屏幕，顿时乐了。 “哟！万哥！可以啊！被妹子表白了？” “啊？什么？” 万雁鸣还沉浸在记地址的紧张中，一脸茫然地抬头。 网管指着屏幕上那三行英文，笑容有些猥琐。 “i miss you啊！ 这么明显！我初中没毕业都懂啥意思！ 你这高材生，还跟我装傻？” 网管小哥丢下这句话，笑着走开了。 i miss you？ 万雁鸣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眼睛死死瞪着那三行字母！ 几秒钟后，恍然大悟的狂喜像电流瞬间击中全身！ 他这才明白过来——这不是拼音！是英语！是“我想你”的英语！ “噗……” 巨大的惊喜和甜蜜像烟花在心底炸开，他先是忍不住笑出声，接着越笑越大声，笑得肩膀都抖动起来，直到眼眶都笑出了点点湿意。 果然是石榴的风格！ 鬼马精灵，不拘一格， 不会打字？没关系！ 中文拼音不行？那就用全世界都懂的英文！ 她所有笨拙又滚烫的心意，他都完完整整、真真切切地接收到了！ 原来她也想他！ 她也像他思念她一样，在思念着他！ 那根断了许久的线，终于重新连上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和激情瞬间充盈了万雁鸣的四肢百骸！ 多一秒都不能再等了！ 尽管才开机几分钟，他也绝不愿意再浪费哪怕一分钟在这冰冷的屏幕前！ 他“啪”地一下直接关机，像一阵旋风般冲出网吧，连押金都顾不上退，直奔街角那个绿色的电话亭。 抓起听筒，手指飞快地拨着那串电话号码…… 然而，就在最后一个数字即将按下的瞬间，他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一个电话？ 不！ 这根本不够！ 完全无法承载他此刻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激动和思念！ 两年了！ 七百多个日夜的等待和期盼！ 唯有相见！ 唯有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握住她的手——才能抚平这刻骨的思念！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春笋，带着不可阻挡的锐气，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要行动！ 立刻！马上！ 买票！回家！ 他要跨越这千山万水的阻隔，以最快的速度，向她奔赴而去！ 第364章 暗香 “当花瓣离开花朵，暗香残留，香消在风起雨后，无人来嗅……” 午后，舒缓的音乐在店内流淌，空气里暗香浮动。 玻璃门外，暴雨如注，织成一片灰蒙蒙的雨幕，世界只剩下哗哗的水声。 连日的闷热终于被这场大雨浇透，凉意丝丝缕缕渗进来。 按说这样的雨天最为清闲，可林石榴今天清闲不了。 也许是为了躲雨，也许是看个新鲜，一向冷清的林达品牌服装店里，竟然有了几名顾客。 这是小店从来未曾有过的热闹。 不巧的是，因为要参加儿子的家长会，大姐林彩云出门了，石榴留守看店。 独自应对的林石榴有些生涩，一时忙的不可开交。 价钱倒是容易，吊牌上明码标价，没有折扣，无须讲价。 但石榴面冷寡言，又没有什么销售服务的经验，接待顾客对她而言，算是不小的挑战。 好在店里也不指望这点儿销售额，更多是一种品牌展示，市场试水。 所以，石榴只需礼貌接待，答疑解惑就行了，并不强求成交。 于是石榴干脆放弃了面面俱到，让顾客们自由选看，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她就好。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 应着大姐的要求，石榴身上穿的都是店里的主推款，短发也微微烫了下，耳边一缕俏皮卷翘，透着不经意的时髦。 店里的服装主打黑白灰，点缀着低饱和的莫兰迪色系，组合起来干净高级。配上石榴那种周到却不热络、礼貌却疏离的态度，倒形成一种独特的松弛气场。 她不懂销售话术，在和二姐、大姐的有限交流中，了解最多的就是品牌精神、设计理念，再就是一些布料的知识。 所以，她给顾客传递的，也是这些。 虽然“林达”这个服装品牌目前还没什么知名度，定价也比较高，但独特的设计，上乘的布料，鲜明的风格，加上林石榴这种松弛的推荐方式，竟意外收获几位新客的好感，接连成交。 这其中，有识货的，也有尝鲜的…… 几个犹豫观望的，也跟风下单了。 石榴忙着接待顾客，丝毫没有注意到，店外拐角屋檐下聚了不少避雨的人影。 —— 隔着被雨水冲刷模糊的落地橱窗，一个高瘦的身影静静伫立，目光穿透雨帘，专注地落在店内——落在石榴的身上。 他是万雁鸣。 昨天网吧里那行“i miss you”点燃了他。 他当即买了最早的车票，先斩后奏，执意提前归来。 二十个小时硬座颠簸，刚下火车，便撞上这场兜头暴雨。 雨水浇不灭心火，更浇不灭他的热情。 城市不大，火车站离市中心也不是不远。暴雨中，一时半会儿打不到车，他干脆冒雨跑来，湿透也浑然不觉。 隔着老远，他就认出了这家风格独特的店，感应到石榴就在店内。 因为店内顾客不少，自己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他不好冒然闯入，于是选择在门外避雨等待。 万雁鸣通身的行囊只有一个背包，衣服被淋湿了，雨水顺着新剪的寸头滑落，在发梢凝成细小的水珠。 因为赶路，浑身热气蒸腾，像条搁浅又渴望游回水中的鱼。 隔着朦胧的雨窗和店内的暖光，他贪婪地凝视着那个身影，眼里都是星星…… 两年未见，石榴变漂亮了好多。 她以前单薄的身形有了玲珑的曲线，微卷的短发添了几分柔美温婉，柔和的射灯勾勒着她的轮廓，舒缓的音乐流淌，橱窗内仿佛一个遥远而美好的水晶球世界，里面是他思念了七百多个日夜的公主…… “如果爱告诉我走下去，我会拼到爱尽头，心若在灿烂中死去，爱会在灰烬里重生……” 店里深情的歌声隐约传来，万雁鸣喉头一紧，眼眶发热。 看着就好，就这样看着就好。 他悄悄抬手，掌心贴上冰凉的玻璃。 屋内，石榴走动的剪影，恰好落在他温热的掌心里。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身上蒸腾的热气散尽，湿衣都要变成干衣，凉意袭来，万雁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店内，正低头整理衣架的石榴动作一顿。 这声音……莫名熟悉。 她疑惑地转头，望向橱窗。 万雁鸣心一跳，下意识猛地别过脸去，躲进屋檐更深的阴影里。 “这件帮我包起来。” 有顾客唤她。石榴只得收回目光，转身忙碌。 又过了约半小时。 雨势渐收，由瓢泼转为细密。 屋檐下避雨的人渐渐散去，只有三五个人了，而店里也只剩最后一位顾客在结账。 万雁鸣深吸一口气，激动地抹了把脸，又理了理头发和皱巴巴的t恤，准备进店相见—— 就在这时，一把伞收拢在门口。 大姐林彩云行色匆匆地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微凉的水汽。 她一心惦记着店铺，没有留意角落阴影里的少年。 “哎呀，有客人！” 大姐看到正在结账的顾客，喜出望外，赶紧上前帮忙打包。 送走顾客，大姐拉过石榴，一脸难以置信， “石榴，你刚卖出去三件？” “不止呢。” 石榴吁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递过销售票据。 大姐随手一翻，眼睛瞬间瞪圆了——十几件？！ 这几乎是她平时一个月的量！ “我的天！你没……没卖错价吧？少收个零？” 她声音都抖了。 石榴无奈的笑了， “大姐，怎么说我也是个准大学生，没那么不靠谱吧。” 石榴说着，把刚收的货款都点清，递给了大姐。 “给你，保证一分钱不少。” 大姐接过厚厚一沓钱，笑得合不拢嘴， “难怪你二姐总夸你！大学生就是灵光！做什么都厉害！” “碰巧罢了。”石榴摇摇头， “赶上下雨天，顾客没地方去，在店里待得久些。我又不会讲，就实话实说，讲讲布料和设计。” “哎哟，我开店这么久，下雨下雪都遇过，怎么就没这好运气！以后我得多去开家长会，你就给我看店！” 大姐乐得直拍手。 “饶了我吧，累死了，脸都笑僵了。” 石榴揉了揉脸，拿起门边一把素色的长柄伞， “大姐你看着店，我出去透透气。” “还下着雨呢！早点回来！”大姐叮嘱道。 万雁鸣刚才见姐妹俩盘点算账，不好进来打扰。 此刻见石榴撑着伞出了店，纤细的身影没入细密的雨帘，他顾不上许多，赶紧抬脚追了上去…… 第365章 你好，林石榴 细雨绵绵， 像一层薄纱笼罩着街巷。 撑着长柄伞的石榴步履匆匆，心思全在目的地，丝毫没察觉身后缀着一个湿漉漉的身影。 她熟稔地拐进一条狭窄的小胡同，脚步迅疾，几下就消失在拐角处。 等万雁鸣小跑着拐进胡同，眼前只剩下空荡的巷子和密密的雨丝。 他心头一紧，目光急切扫过——巷子深处，一家网吧的霓虹招牌在雨雾中闪烁着模糊的光晕。 “噗嗤……” 万雁鸣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那点失落瞬间被雀跃取代。 原来她是急着上网！难怪跑那么快…… 一定是去看他的消息，看他的回复！ 想到这，一股暖流混着顽皮涌上心头。 他迅速从背包里翻出一顶棒球帽戴上，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然后，他又故意在巷口磨蹭了一会儿，估摸着她应该开机登录了，才推开了那扇贴满游戏海报的玻璃门。 暑假的午后，网吧里人声嘈杂，键盘敲击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万雁鸣交了钱，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拥挤的座位区，心脏砰砰跳着——找到了！ 角落靠窗的位置，那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侧影，正是林石榴！ 她正微蹙着眉头，笨拙又专注地按着主机箱的电源键，然后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似乎在回忆登录密码。 她身边的座位已经有人戴着耳机在激烈“厮杀”，只有她对面空着。 万雁鸣按捺住狂跳的心，放轻脚步，绕到对面坐下。 两台巨大的显示器像两堵墙隔在中间，不刻意探头，根本看不到对面的人。 石榴毫无察觉。 她终于登录了qq，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好友列表，急切地寻找那个名字。 然而，“倦鸟归林”的头像，灰暗着，沉寂着。 没有留言，没有在线提示。 明亮的期待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灰色头像，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肩膀也微微垮了下来。 他没看到留言？还是……根本没上网？ 一股小小的失落感沉甸甸地坠在心底。 钱都交了，总不能立刻就走。 她有些赌气似的戴上耳机，胡乱点开一个播放器，把音量调大，试图淹没那点失落。 这一切细微的表情变化，全被对面从显示器缝隙里偷瞄的万雁鸣尽收眼底。 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强忍着笑意，手指飞快地登录了自己的qq。 “石榴，在吗？”——他发送。 耳机里的音乐正响着，石榴随意瞥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突然，那个灰暗的头像跳动了！ 她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摘下耳机，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不敢相信！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失落！ 她赶紧点开对话框，手指激动得有点不听使唤，习惯性地又按出了拼音：“zai”。 万雁鸣看着那个小小的“zai”，差点笑出声，赶紧打字：“你这是拼音还是英语？” 石榴知道万雁鸣在嘲笑她，嘟起了嘴，低头在键盘上摸索，试图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切换键。 上次周安说过一次，可她早忘光了。 她蹙眉寻找、手指犹豫不决的可爱模样，全被对面看得清清楚楚。 万雁鸣心里像被羽毛挠了一下，痒痒的，又发， “石榴，你怎么不回复我，是下线了吗？” 石榴又急又窘，只得认命地再次敲拼音， “wo zai”。 万雁鸣憋着笑，好心提示， “你是不是不会切换输入法？笨，试试同时按住 ctrl 和 shift 。” 石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低头笨拙地在键盘左下角摸索，终于找到了那两个键，用力一按！ 屏幕右下角，一个“智能abc”状态条神奇地跳了出来！ 她眼睛一亮，立刻尝试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戳，终于艰难地打出了两个字， “好了”。 看她打字如此艰难，万雁鸣心里那个淘气的念头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点恶作剧的颤抖，飞快敲下第一行字： “石榴，我好想你，你想我了吗？” 不等她反应，他立刻又补上一条，带着点霸道的狡猾， “不回复？那就是想了！我明白，女孩子害羞，没事，我懂了！再问你问题，不回复就是默认哦！” 接着，他手指如飞，一连串消息像连珠炮一样发了出去： “如果见面，你会让我牵手吗？” “默认？明白！” “如果牵手，你就做我的女朋友？” “默认？明白！” 石榴看着屏幕上瞬间刷屏的消息，眼睛越瞪越大，脸蛋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她手忙脚乱地想打字反驳，可拼音选字太慢了！ 她又羞又急，对着屏幕咬牙切齿地小声嘟囔， “欺负我打字慢是吧？等我见了你，看我不……不堵住你的嘴！” 她的嘟囔声虽小，却清晰地钻进了对面万雁鸣的耳朵里。 他再也忍不住，肩膀无声地抖动着，打字却更快了， “你现在是不是想堵住我的嘴？” 石榴吓了一跳，像被抓包的小孩，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心道：这人怎么知道的？！ 万雁鸣乘胜追击， “可惜啊，你见不到我！ 要不要我顺着网线爬过去？” “默认？好！那我爬过去！你就做我女朋友！不许反悔哦！” 这一次，石榴憋着一股劲儿，手指用力地戳着键盘，在候选框里翻找半天，终于成功地、带着点泄愤意味地，重重敲出一个字： “爬！” 很快，万雁鸣的最后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石榴不明所以，还以为他在发歌词，心想：这人又搞什么鬼？ 就在这时—— 对面那个一直隐藏在显示器后面的人，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瞬间挡住了她面前的光线。 他抬手，轻轻摘下了那顶一直压得很低的棒球帽。 湿漉漉的寸头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一张她朝思暮想、又带着点陌生棱角的年轻脸庞，带着灿烂笑容和满眼星光，清晰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隔着两张电脑桌的距离，他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她耳边： “你好，林石榴。” 第366章 堵上你的嘴 林石榴完全僵在了椅子上。 那张脸，那个人，那个刚才还在虚拟世界里逗她的人，那个她以为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梦境，更像一个荒诞又真实的魔法瞬间生效。 时光传送机？ 她脑子里嗡地一声，一片空白，眨了眨眼，再度看向对面的人。 是万雁鸣。 真的是万雁鸣！ 那带着点痞气的、熟悉的笑， 那轮廓更清晰、线条更硬朗的帅脸， 那唇角扬起的、该死的迷人的弧度， 还有那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的眼睛…… 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裹挟着两年时光雕琢出的陌生棱角。 他变了。 个子似乎更高了，肩膀更宽了，简单的白色旧t恤和运动裤穿在身上，却奇异地透出一种松弛感和隐隐的“星味儿”。 眉宇间褪去了少年的懵懂，多了份冷峻的英气——去年的选秀经历，终究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迹。 石榴呆呆地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瓷娃娃。 大脑在此刻彻底宕机，无法处理这过于冲击的现实。 万雁鸣看着她这副傻乎乎的可爱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利落地从座位一侧绕了出来，几步就站定在她身边。 高大的身影投下，带着他身上蒸腾出的、年轻男孩特有的蓬勃热气。 直到那混合着雨水、汗水和他独特气息的热浪真切地包裹过来，石榴才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回神！ 不是幻觉！ 是真的！他真的就在眼前！ “万雁鸣……” 她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 “你……你什么时候……爬过来的？” 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电脑屏幕，仿佛那根“网线”真的能爬出个大活人。 “你猜？” 万雁鸣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一口白牙，痞气里透着少年人的得意。 “我猜不到……” 石榴老实地摇摇头，脸颊又开始发烫， “我对电脑……不精通。” “不怕，” 万雁鸣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磁性， “我教你。” 他直直的盯着她，目光灼灼，似乎要把这两年错过的都补回来。 随后，他自然地弯下腰，温热宽大的手掌不由分说地覆上了石榴搁在键盘上的小手！ 石榴愣了一下，指尖触电般一缩，却被他稳稳地包裹住。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掌心的滚烫和微微的汗湿，顺着相贴的皮肤传递，像电流般汹涌奔突，瞬间点燃了七百多个日夜的思念…… 万雁鸣嗅到石榴发间颈侧传来的的淡香，清冽又熟悉，心神猛地一荡，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 石榴则清晰地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热量，那热度似乎要把她蒸腾，融化…… 石榴的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此刻，什么电脑、什么键盘、什么输入法，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就在这呼吸相闻、心跳相和的胶着时刻—— “咕噜噜——咕噜噜——” 一阵异常响亮且持续的腹鸣声，突兀又窘迫地从万雁鸣的肚子传了出来！ 声音在相对安静下来的角落显得格外清晰。 万雁鸣身体一僵，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爆发出一阵尴尬又爽朗的大笑： “哈哈……咳咳……” 他松开石榴的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算了算了， 改天再教你吧！这肚子太不争气了！” 石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刚才的紧张和羞涩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冲淡了不少。 她赶紧站起身，掩饰性地捋了捋耳边的发卷， “你……饿了？还没吃饭？” “嗯！” 万雁鸣重重点头，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火车上的饭太难吃，一下火车我就跑来找你……” “走吧，我请你吃饭！” 两人迅速退了机，一前一后出了网吧。 —— 外面的细雨依旧缠绵，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只有一把伞。 万雁鸣很自然地接过石榴手中的伞，“唰”地一声撑开，稳稳地举过两人头顶。 小小的伞面下，空间瞬间变得狭小而亲密。 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巷子里，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万雁鸣悄悄挪近半步，试探性地伸手，想去牵石榴垂在身侧的手。 石榴像受惊的小鹿，手指猛地蜷缩一下，不动声色地将手缩进了外套口袋。 “喂！” 万雁鸣不满地侧过头看她，嘴角耷拉下来，像个没要到糖的孩子， “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刚才在qq里都默认同意了！” 他故意强调着qq，带着点促狭。 “我哪有说话！” 石榴立刻反驳，耳朵尖红了，声音却理直气壮， “我一个字都没打出来！ 全是你一个人自说自话！” 她微微扬起下巴，努力维持着镇定，眼神却有点飘忽，不敢看他灼人的目光。 “赖皮！” 万雁鸣控诉着，语气里却带着笑意，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 “我才不赖皮！” “就是赖皮，说好的见面可以牵手，做我女朋友的……” “你……” “怎么？” 万雁鸣咧着嘴，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他凑近石榴，压低了声音， “有本事堵上我的嘴……” 说完，他竟得意的冲石榴噘起了嘴…… 石榴的脸羞的通红， 万雁鸣实在太过分了，一见面就欺负她，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她轻哼一声，突然加快脚步，几步走到巷子口，停在一家小吃店前。 烤炉上的香肠正滋滋作响，烤得外皮焦脆，诱人的肉香混着孜然辣椒粉的味道瞬间飘散开来。 她利落地掏钱：“老板，一根烤肠！” 接过烤肠，石榴一把塞到万雁鸣手里，动作带着点小小的“报复性”， “给你！” 万雁鸣愣愣地看了看烤肠，又看了看石榴。 “什么意思？” 石榴的小脸微微泛红，却努力板着—— “堵上你的嘴啊！” …… 第367章 牛肉面 细雨虽小，却也绵密执着。 万雁鸣一直悄悄将伞面倾向石榴那头，自己大半个肩膀和后背都暴露在雨丝里。 湿漉漉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凉意丝丝缕缕地渗透。 等石榴发觉时，两人已坐在了街角一家小面馆里。 暖黄的灯光驱散了雨天的阴郁，食物的香气在空气里浮动。 这家饭馆虽小，牛肉面却是一绝，石榴最近经常来吃，万雁鸣之前也知道这家店。 好在没赶在饭点，人不算多。 等万雁鸣收起雨伞，石榴一眼瞥见他湿透的半边身子。 “哎呀！万雁鸣！你……你半边衣服都湿透了！” 她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焦急和心疼。 “没事，我火力旺！ 一会儿就烘干了。” 万雁鸣浑不在意地咧嘴一笑，甚至故意耸了耸那湿透的肩膀，然后，他拿起桌上油渍斑驳的塑封菜单，自然地递到石榴面前。 “饿死了，快看看吃什么！” “我都行，你点吧，挑你喜欢的。” 石榴把菜单推回去，目光还担忧地停在他湿透的衣服上。 “行！可馋死家乡这口面了！” 万雁鸣修长的手指在菜单上快速点过，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狡黠地看着石榴，拖长了调子， “今天——得你请客！ 我可身无分文，刚爬完‘网线’呢。” 石榴被他这赖皮样子逗笑了，爽快地点头， “好啊，我请你。” 万雁鸣深深看了她一眼，带着了然的笑意。 “嗯，知道你现在有钱啦。” 他点了两碗牛肉面，又加了两个凉拌小菜，石榴觉得太简单了， “都说了我请客，怎么不多点几个菜？” “够了够了！” 万雁鸣立刻做出一副幽怨表情，捂着肚子， “谁让你刚才用一根香肠就想打发我？ 现在能赏口面吃，我就感恩戴德了！” 他那故作委屈的眼神，让石榴忍俊不禁。 “对了！” 憋了一路的疑问终于找到出口，石榴像打开了话匣子，问题像连珠炮似的蹦出来： “你不是还要收拾行李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去店里找我？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家网吧？难道那个qq……还能定位？” 万雁鸣被她这噼里啪啦的一串问得措手不及，只能看着她着急又好奇的样子，一个劲儿地傻笑。 “定位？ 那倒还没那么神奇……” 他刚想解释—— “阿嚏！” 一阵冷风恰好从头顶的空调口直吹下来，湿冷的衣服贴在皮肤上，激得他猛地打了个大喷嚏，身体也跟着一哆嗦。 这声喷嚏，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石榴的记忆！ 她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万雁鸣！你……你到底什么时候到的？！” 万雁鸣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瓮声瓮气地回答： “暴雨那会儿…… 就站在你店外头躲雨呢。” “啊？！” 石榴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更圆了， “那个喷嚏…… 原来真的是你？！” “嗯，” 万雁鸣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看你店里那么多人，你忙得像个小陀螺，就没进去添乱。” 他顿了顿，促狭地补充道， “要不然，我怎么说让你请客呢？ 我可是亲眼看着你卖出去那么多衣服，挣了那么多钞票！啧啧，真厉害！” “好啊！”石榴又惊又恼，又有点说不清的小得意， “你那么早就到了，还不进去找我……外面雨那么大！ 怎么不进来躲雨？傻站着干嘛呀！” 万雁鸣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和灼热，像两簇跳跃的小火苗，直直地锁住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 “因为…… 我想好好地、仔细地看看你啊……” 他的目光一寸寸描摹过她的眉眼、短发、还有身上的时装，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和珍视： “真好看…… 这发型，这打扮……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万雁鸣的眼神太过滚烫，烧得石榴脸颊发热，她慌忙垂下眼，掩饰性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转移了话题， “其实……店里平时可冷清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呼啦啦来了那么多人……” “莫非——” 万雁鸣立刻接话，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点痞气的得意， “是我带来的财气？ 看来我真是你的真命天子啊！” 那笃定的语气和灼人的目光，让石榴心跳漏了一拍。 她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赶紧把话题拉回来， “少贫嘴！ 主要是我二姐那边还没正式开始宣传呢，这个店现在就是前期试水，也给我大姐找个事做……” “哦？” 万雁鸣挑了挑眉， “那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连推广思路都懂？” “我二姐创立这个品牌的时候，就跟我聊过好多呢，就是前年暑假，我不是去广州了么？ 这个品牌名‘林达’，还有好多想法，她一直在跟我念叨……” “厉害啊！” 万雁鸣由衷地赞叹，眼神亮亮的， “你这还没进大学门呢，就已经参与‘大项目’了！” 这时，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和翠绿诱人的凉拌小菜被端了上来。 浓郁的肉汤香气瞬间弥漫开。 万雁鸣体贴地拿起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互相刮掉毛刺，才递给石榴。 接着，他从自己碗里夹起几片厚实的卤牛肉，稳稳地放进了石榴的面碗里。 “我不饿，”石榴连忙把牛肉夹回去，“你肚子都叫半天了，你多吃点！” 说话间，她已经把自己碗里的几块牛肉也夹给了他，堆得小山似的。 万雁鸣看着碗里的“牛肉小山”，心头一暖，嘴角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那笑容里盛满了不加掩饰的甜蜜。 他不再推辞，埋下头呼噜呼噜地大口吃了起来，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其实我也就懂点皮毛，”石榴小口吃着面， “凑个热闹罢了。 二姐请了专业的品牌推广公司呢，不过很多大的决策，她还没最终拍板，就等着我开学过去，一起商量着定……” “开学过去？” 万雁鸣从面碗里抬起头，腮帮子还鼓鼓的，含糊地问， “你开学不是要去北京吗？ 还能延迟开学去广州商量事儿？” 石榴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她慢慢放下筷子，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清晰： “我不去北京， 我报考的……是中山大学， 离我姐那儿不远。” “哐当！” 万雁鸣手里的筷子，毫无预兆地掉在了桌上——刚才还香喷喷的牛肉面，瞬间失去了所有滋味。 第368章 南辕北辙 万雁鸣完全懵了。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石榴，大脑一片空白，空洞的眼神里盛满了震惊无措的茫然。 嘴里的那口面，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噎得他瞬间涨红了脸，脖颈的青筋都微微凸起。 他伸长脖子，像离水的鱼般艰难吞咽，才勉强将那口面条咽了下去。 “中……中山大学？”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破碎感， “你……你怎么……没报北大？！” “分数估得……不太够。” 石榴轻声解释，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暗影， “报北大……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 “而且……我也不想为了一个名校的光环，去读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专业。” 石榴的解释，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激起的涟漪远远不足以抚平万雁鸣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依旧无法接受，巨大的茫然和失落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 怎么会这样？ 在他心里，石榴从来都是那个站在云端、闪耀着清冷月辉的学霸，是五中文科班顶端的明珠。 如果连她都考不上北大……那还有谁能？ 他虽然转学去了东北，但一直和五中的老同学保持着联系，听到的都是她在重点班稳居第一，是老师口中“妥妥的清北苗子”！ 她学的又是文科…… 所以，他心里早就认定了，石榴会报考北大。 所以，他才拼了命地往北京奔，哪怕只是在那座城市远远地看着她…… 南辕北辙！ 天各一方！ 这两个词像冰冷的巨石，带着彻骨的寒意，狠狠砸在他心上！ 万雁鸣一时无法消化这个信息误差。 他呆呆地看着石榴，嘴唇嗫嚅了几下，却像失声的鱼，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石榴看着他写满震惊和失魂落魄的脸，心底了然。 她故作轻松地弯了弯嘴角，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其实……广州和北京，也不算太远吧？ 坐飞机也就几个小时。而且，你爸爸不也在广州么？” 万雁鸣依旧沉默着。 他低下头，盯着碗里漂浮的油花，仿佛那是什么深奥的谜题。 巨大的失落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他还没从这猝不及防的“错位”中缓过神来。 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石榴只得继续寻找话题，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对了，你报考的到底是北影还是中戏啊？ 听说这两个学校都特别厉害， 你报的是表演专业？ 还是导演？” 万雁鸣依旧没有回答。 他的心，此刻乱得像一团被猫咪疯狂抓挠过的毛线。 那个关于“一起在北京”的未来图景，刚刚才在心里铺开一点点温暖的色彩，此刻却被硬生生撕碎、揉皱，丢进了冰冷的雨幕里。 时间在沉默中粘稠地流淌。 良久，良久。 他才闷闷地、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 “你……你怎么不早说……” 这句话，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石榴心底深处那些被忽视的委屈。 她倏地抬起眼，清澈的眸子直直看向这个让她又心疼又气恼的少年，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你也没问我啊。” 她顿了顿，那被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顺着话语流淌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这么久，你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你妈的电话也打不通， 我……联系不上你。” “我……” 万雁鸣猛地抬头，想要解释，却无从说起。 母亲换了电话，他是后来才知道；自己状态一直不好，备考奔波，前途未卜，不想让她担心；最后估分报志愿阶段，偏偏又联系不上她…… 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无法言说的困境，种种缘由此刻堆积在舌尖，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像苍白的借口。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了头。 那碗早已失去热气的面，在他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冰冷的油光。 —— 走出面馆，细密的雨丝依旧缠绵地飘着。 万雁鸣像个霜打的茄子，完全没了之前冒雨狂奔、网吧逗她的那股鲜活劲儿。 他沉默地走在石榴身边，脚步沉重，连撑伞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伞面歪斜着，任由细小的水珠再次打湿他半边肩膀。 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像他此刻反复被失落浸泡的心。 一阵冷风吹过，湿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激得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牙齿都忍不住磕碰了一下。 这些天支撑着他跨越千里、不顾一切奔涌而来的那股滚烫的激情和力量，仿佛随着体温一起，在这冰冷的失落中，散尽了。 看万雁鸣连打了几个喷嚏，身子有些发抖，石榴心疼了。 “哎呀！” 她焦急地伸手帮他扶正伞，声音里满是担忧， “你怕是真的要感冒了！这怎么行！” 她飞快地思索着， “要不去店里吧？ 我给你找件衣服先换上？” 万雁鸣吸了吸发堵的鼻子，幽怨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湿漉漉的，像个被雨淋透、委屈巴巴的小狗， “你家的店是卖女装的。算了，我回家了。” 他的声音瓮瓮的，带着点鼻音和撒娇的意味。 “回家？你家那么远……” “不远，就在前面那道街，也就二里地吧。” “哦，还以为你要回五中那边。” “那是临时租的，前年我转学后，那边房子就退了。” 提起转学，万雁鸣的语气低落了几分。 “嗯，我知道……” 石榴轻声应道，声音也低了下去。 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心头，她不由得想起前年那个混乱的暑假…… 如果不是因为她， 也许他不会那么早转学，也许他的成绩不会退步那么多，也许…… 算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石榴甩甩头，努力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 她更担心眼前这个蔫头耷脑的家伙。 “那你赶紧回去吧！” 她催促道，语气不容置疑， “回去第一件事，洗个热乎乎的热水澡！把湿衣服全换掉！ 要是感觉不对，立刻去买感冒药吃！知道吗？” 她像个小管家婆一样，不放心地叮嘱着。 万雁鸣听着她的叮嘱，看着她担忧的眉眼，心头那股沉甸甸的失落里，又悄悄渗进一丝暖意和浓浓的不舍。 两年了…… 七百多个日夜的思念…… 好不容易才见到，怎么可能就这样分开？ 可服装店里，石榴大姐在， 说不定还有顾客……两人连句悄悄话都说不了。 眼珠一转，一个带着点耍赖的念头冒了出来。 万雁鸣停下脚步，转过身，微微低下头，用那双还带着点湿漉漉水汽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石榴， “石榴……” “嗯？” “要不……你送我回家吧……” “送你回家？” 石榴愣了一下， “你不是说……你家离得不远嘛？” “是不远，”万雁鸣立刻接话，语气更加“虚弱”， “可是……我家里没人啊。 都两年没怎么正经住过了，冷锅冷灶的，怕是连烧壶热水都成问题……” 他恳切地看着石榴，眼神里充满了“弱小无助”， “要不……你去帮我收拾一下？ 我真的太累了，感觉浑身都没力气了。 等晚些，天黑了，我再送你回来，保证安全！” 话音刚落—— “阿——嚏！” 他又响亮地打了一个大喷嚏，身体也跟着晃了晃，鼻尖红红的，看起来确实可怜兮兮。 看他这副模样，石榴心里那点犹豫瞬间被心疼击溃。 她无奈地妥协了， “好吧，赶紧走，再磨蹭真要冻坏了！” 第369章 幼稚的把戏 细雨不知何时停了。 万雁鸣装作不知情，依旧撑着雨伞，只为了和石榴走的近一点。 路上，石榴拐进药房买了盒感冒冲剂。 万雁鸣则趁机钻进旁边的便利店，抱出来一大袋花花绿绿的零食和饮料。 走了大约两里路，两人走进一个闹中取静的高档小区。 米白色的楼体在雨后显得格外干净，精心修剪的绿植挂着水珠，显得郁郁葱葱。 空气里是雨后特有的、混合着青草和泥土的微凉气息。 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在草坪间，几盏造型别致的庭院灯已早早亮起柔和的光晕。 万雁鸣领着石榴，沿着小径拐了几道弯，停在一栋爬满常青藤的单元楼下。 踏上光滑的大理石台阶，感应灯随着脚步声逐层亮起。 一口气爬上三楼，石榴微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万雁鸣却脚步轻快，一脸藏不住的兴奋，仿佛卸下了之前的沉重。 “就是这儿！” 他掏出钥匙，咔哒一声打开厚重的防盗门。 屋内景象却让石榴瞬间愣住——并非想象中的灰尘满地、蛛网暗结。 相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令人讶异的整洁与光洁如新！ 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地板，倒映着头顶水晶吊灯的光芒。 宽敞的客厅里，线条流畅的棕色真皮沙发泛着温润的光泽，同色系的窗帘垂坠感极佳，安静地拢在落地窗两侧。 茶几上，一套晶莹剔透的玻璃茶具摆得一丝不苟，旁边还有个线条优美的金属摆件。 角落里，一株枝叶舒展的绿萝在精致的白瓷花盆里生机勃勃，显然才被浇过水。 一切都井然有序，纤尘不染，散发着一种低调而奢华的质感，却又……空荡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石榴诧异地转过头，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疑问，看向万雁鸣， “你……不说家里很久没人住了吗？” 万雁鸣心里偷乐，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脸上却强忍着笑意， “呃……可能是我大姨吧？ 她知道我们暑假要回来，提前过来帮忙打扫了。” “哦，” 石榴了然地点点头，心里却划过一丝异样， “那挺好，既然不用收拾了，你赶紧休息吧，我回去了。” 她转身，作势就要往门外走， “哎呀！” 万雁鸣哪能让她走，夸张地叫了一声，身体一软就歪倒在真皮沙发上。 他一手抚着额头，眉头紧锁，声音虚弱， “不行不行，头好疼……还有点想吐……” 石榴脚步顿住，无奈地转回身，走到沙发边，微微俯身，担忧地看着他， “是不是……发烧了？” 她伸出手，想探探他的额头，指尖却在半空停住，带着点迟疑。 “嗯……” 万雁鸣立刻从善如流地哼哼唧唧， 演得那叫一个投入。 “感觉……心里冷飕飕的……身上又一阵阵发烫……” 他半眯着眼睛，从睫毛缝隙里偷瞄石榴的反应。 石榴看着他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心里跟明镜似的——装！使劲装！ 但他确实淋了大半天的雨，打了喷嚏，鼻音也重了，感冒是真的，只是绝没严重到这份上。 他就是……不想让她走。 一丝又好气又好笑的情绪涌上心头，石榴板起脸，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 “万雁鸣，不管发烧没发烧，你现在都不能这么躺着！” 她指了指他身上还带着潮气的衣服， “赶紧的！先去洗个热水澡！把湿衣服换了！” “那你……不能走……” 万雁鸣像个讨要保证的孩子，眼神巴巴地望着她。 “好，我不走。” 石榴叹了口气，认命般承诺。 “那你……拉我起来……” 万雁鸣得寸进尺，撒娇地伸出手，掌心向上， “真的没力气了……” 石榴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这幼稚的把戏， “自己起来！” 她转身，径直走向厨房，声音从那边传来： “我去给你烧点热水，一会儿吃药！” 万雁鸣看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只得悻悻地自己撑着沙发坐起来。 目的达成一半，也算胜利。 —— 走进卫生间，感应灯自动亮起，光洁的镜柜映出他略显苍白的脸。 打开淋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被雨水浸泡了大半天的身体，驱散着皮肤上的冰凉和体内的寒气，舒服得他喟叹一声。 只是…… 洗完澡，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浴巾架——空的！ 再摸毛巾杆——光溜溜的！ 环顾四周，在这个装修考究的卫生间里，此刻竟连一块擦水的布都找不到！ 显然，即使有人打扫，也忽略了这些细节。 “石榴！石榴！” 万雁鸣无奈，只得高声呼叫。 “怎么了？”石榴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帮我……拿个浴巾！” 他有点窘迫地喊着，“里面……什么都没有！” 门外沉默了两秒。 接着是脚步声，然后是打开柜门、翻找东西的窸窣声。 过了一会儿，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放在门口了，自己拿吧。” 石榴的声音平静无波。 万雁鸣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条缝，果然看到门外小凳子上叠放着一块白色浴巾。 他迅速伸手捞进来，裹住自己，心里莫名有点发烫。 第370章 喜欢 万雁鸣胡乱地裹上那块米白色浴巾，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就踏出了浴室。 凉意瞬间贴上裸露的皮肤，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目光投向客厅——石榴正安静地窝在沙发里看书。 她没有开主灯，只开着沙发旁的落地阅读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她微卷的短发和专注的侧影。 那画面美好到近乎不真实，带着一种沉静的魔力，让这空旷冷寂的屋子都似乎有了温度。 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一杯开水正袅袅冒着白气，旁边放着一袋感冒冲剂。 万雁鸣心头猛地一热，像被那暖黄的光和热气熨贴了一下。他抬脚就想走过去，目光触及自己仅裹着浴巾的模样，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耳根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 成何体统！ 他懊恼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房间。 背包里带来的干净衣服也被淋湿了，摸上去潮乎乎的。 他只得拉开衣柜门，里面整齐挂着两年前的旧衣。 万雁鸣随手拎起一件t恤往身上比了比——果然，肩膀和袖口都紧绷绷的，短了一截。 两年，他又抽条似的长高了不少。 翻找半天，终于在衣柜最里面拽出一套洗得发白的五中夏季校服。 也只有这套当年就嫌大的校服，如今还能勉强塞进去。 他迅速套上这身久违的“战袍”，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当他穿着整齐，重新走到客厅，石榴依旧沉浸在书页间。 “石榴，” 他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这静谧，“看什么呢？” “随便翻翻，” 石榴闻声抬起头，目光随即落在他的校服上。 那一瞬间，她清澈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错愕，仿佛时光的齿轮被猛地拨回了两年前。 校园里，走廊里，操场上，那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张扬少年。 “万雁鸣，你……怎么穿上校服了？” “没辙啊，” 万雁鸣扯了扯略显局促的袖口，无奈地耸耸肩， “带来的衣服都湿透了，旧衣服又都变小了，也就这套校服还能将就。” 万雁鸣穿校服的样子、略显青涩却又无比熟悉，石榴嘴角不由的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莫名的，记忆的闸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去年暑假，暴雨倾盆的裴家小院，浑身湿透的她也穿过一件同样宽大的的初中校服…… 那感觉，遥远又带着点微妙的酸涩。 “石榴？” 万雁鸣敏锐地捕捉到她片刻的失神，身体微微倾近， “怎么了？” “哦，” 石榴猛地回神，掩饰性地将发丝别到耳后， “没什么，就是……两年了，校服还留着呢。” “那当然！” 万雁鸣脱口而出，眼神瞬间变得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五中啊！ 那可是有你的五中！ 这套衣服……”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却更显真挚，“够我珍藏一辈子了。” 万雁鸣灼热的目光有些烫人。 石榴不自然地别开脸，避开了他眼中的星光。 她利落地撕开感冒冲剂的包装袋，将褐色粉末倒进杯子里，用勺子轻轻搅匀。 淡淡的药味在暖黄的灯光下弥漫开来。 “快，趁热把药喝了。” “不想喝……” 万雁鸣立刻皱起脸，像个怕苦的小孩，身体往后缩了缩，声音拖长了撒娇， “我感觉……自己快好了……” 此时他心底甚至冒出个荒唐的念头——要是自己高烧病重就好了，她就可以留下照顾自己了。 “快喝！” 石榴板起小脸，瞪了他一眼，作势就要起身， “不喝我真走了！” “哎别别别！” 万雁鸣赶紧伸手按住她的手背，又触电般松开，认命地端起杯子， “我喝！我喝还不行嘛！” 他仰起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将药液灌了下去，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咳……好苦！有没有糖……” 他放下杯子，可怜兮兮地凑近石榴。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石榴一直有些拘谨，她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一点距离。 万雁鸣明白石榴的紧张，只觉得她纯洁可爱，也就收敛了一些。 他没要到糖，却想起了自己买的那袋子零食。 他赶紧把它们拿过来，打开放在茶几上。 “石榴，这有好吃的……” 吃着薯片，万雁鸣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咱们是看会儿电视，还是听歌？” “不用了，天色不早了，再说会儿话，我就该走了。” “早着呢，我这药才刚咽下去……” 万雁鸣生怕石榴离开，赶紧去一侧的书架上找碟片。 “对了，这还有电影呢，都是一些经典影片，要不你来挑挑？” 石榴走过去，她没有去看那些唱片和影碟，倒是被书架上的一排书吸引了。 《音乐与情感》、《世界音乐史》、《流行演唱技巧》——想起万雁鸣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样子，石榴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万雁鸣， 你不是最喜欢唱歌吗？这次怎么没报音乐学院？” “哦……” 万雁鸣揉了揉被苦味侵袭的喉咙，语气变得含糊， “声乐专业……门槛高，竞争太激烈了，想靠音乐出头也很难。”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当然，主要还是我妈的意思。她听朋友说，觉得我形象还凑合，演员这行可能路子更宽些？ 反正艺术都是相通的吧……”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虚浮。 解释完，他像是急于寻求某种肯定，身体又不由自主地往石榴凑近，眼神亮晶晶地追问： “哎，石榴，你看看我！ 跟以前比……是不是帅了点儿？ 是不是有当演员的潜质？” 那语气带着点少年特有的、急于被心上人认可的忐忑和期待。 石榴被他突然凑近的气息弄得有点不自在，微微向后仰了仰。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关于“帅”的问题，反而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抛出了一个更本质的问题： “你妈的意见，那你自己呢？ 真的……喜欢吗？” 万雁鸣愣住了。 喜欢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让他有些茫然。 这一年多，他像被架在高速旋转的陀螺上——东北陌生的环境、跌宕的成绩、母亲殷切的期望、艺考的压力、选秀带来的虚幻浮华…… 能挣扎着考进北京，能有大学上，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成了他唯一清晰的目标。 他哪有时间去想“喜不喜欢”这种奢侈的问题？ 第371章 缺席时光 对万雁鸣而言，自从去年暑假无意卷入那场选秀洪流，他的世界就与那个喧嚣浮华的圈子产生了千丝万缕的勾连。 有人夸他“天生属于舞台”，他也享受那聚光灯下的掌声和被注视的感觉…… 他承认，对那一刻的虚荣和满足，他是有些喜欢的。 但那喜欢，像绚烂却短暂的烟花，炫目过后是更深的虚空。自己是否能长久地、发自内心地热爱？ 他无法确定。 万雁鸣垂下眼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校服袖口，声音带着点飘忽的迷茫， “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吧。 我这一年，就像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着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 石榴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和迷茫的神情，若有所思地轻轻“嗯”了一声。 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状似无意地问道： “对了，曹瑾呢？ 她……和你报的一样？” “没有，”万雁鸣摇摇头， “她签的是湖南那边的委培，本地一所艺术学校。 她文化课…… 你懂的， 底子就一般，高三又没怎么学，走统考没戏。” “哦，”石榴点点头，语气平淡， “那也挺好的， 大家都算有个着落了。 她这次没跟你一起回来？” “没有，”万雁鸣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里的一丝异样， “她去上海了， 你怎么…… 老问她？” “没什么，” 石榴视线落在一本书上，声音轻飘飘的， “去年在网上看到你俩一起唱歌的视频，就想起来了。” 石榴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可空气中，却有丝丝酸味儿悄然弥漫开来。 “你看到了？！” 万雁鸣很是诧异，随即立刻解释，语速快了几分： “哦，那个啊！ 那是节目组要求的！ 合作舞台嘛！ 端人碗归人管， 节目组让怎么演就得怎么演， 没办法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石榴的表情。 石榴没说话。 只是，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醋意，似乎更清晰了一点。 万雁鸣心里却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隐秘的欣喜。 她在意！ 她竟然在意这个！ 这至少说明…… 她心里是有他的位置的！ 之前因为志愿错位而笼罩心头的巨大失落和阴霾，此刻似乎被这丝小小的醋意冲淡了些许。 是啊，北京广州又怎样？ 飞机不过几个小时，爸爸也在那边…… 他总能找到理由，经常过去的。 想到这儿，万雁鸣的心情稍微明朗了一点。 但石榴提起曹瑾，也像按下了一个开关，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一直扎在他心底某个角落。 “对了，” 万雁鸣清了清嗓子，状似随意地开口，眼神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紧紧锁住石榴， “ 那个裴嘉楠呢？他肯定是奔着清北去的吧？ 报了哪里？” “不知道。”石榴回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 她随手拿了一本书，离开书架，坐回了沙发。 “真不知道？” 万雁鸣显然不信，追了过来，坐在石榴身边，带着点压迫感， “听安子说，你考完试，不是还去他家了么？ 你俩…… 就没聊这个？ 那你去干嘛了？” 最后一句，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刨根问底的酸味。 石榴明显怔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总不能说——她和裴嘉楠是去做那个荒诞的亲缘鉴定吧？ 那件事，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关乎她身世的谜团和林裴家两的丑闻，在尘埃落定之前，她绝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半分。 尤其……是万雁鸣。 “我就听他说，他估分也不是很理想。具体志愿，我没仔细问。” 说完，石榴垂下眼帘，仔细翻看着手里的书籍，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这异常的沉默和异样的神色，像一盆冷水，倏地浇灭了万雁鸣心底刚升起的那点暖意和欣喜。 石榴对他有隐瞒。 一股浓烈的酸涩感，猛地涌上喉咙。 是啊…… 他缺席了整整两年。 七百多个日夜，足够发生多少事？ 在这段他完全缺席的时光里——裴嘉楠，那个永远冷静自持、聪慧努力的少年，却始终在她身边。 且不说裴嘉楠在学业上和石榴势均力敌，林裴两家的交情更是天然的纽带。 安子那些断断续续的“情报”，总是能精准扎到他的痛处——安家火锅店的“偶遇”、裴嘉松婚礼的相伴…… 安子几乎每个暑假都能“撞见”他们在一起。 比如去年裴母去世后，石榴在他家的身影；还有今年高考刚结束，两人就一起去了裴家，裴嘉楠还拿着玫瑰花…… 这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心上。 密密麻麻的痛楚和巨大的失落感，再次席卷而来，比刚才得知志愿误差时更甚。 他相信裴嘉楠的为人，相信他不会对石榴做出格的事。 但这份“相信”，丝毫不能减轻他心底那份被时光狠狠抛下的恐慌和无力感。 今天，从网吧开始，自己就近乎耍赖地，用“默认”的方式，单方面宣告了石榴是他的女朋友。 重逢的狂喜和冲动，让他忽略了石榴始终保持的那份微妙的、克制的距离感。 网络上的那三行“i miss you”，滚烫又直白，像燃烧的火苗。 可当真的面对面，当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人和事被翻出来，他才惊觉，那火苗，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名为“缺席时光”的薄冰包裹着，燃烧得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热烈和无畏。 而她，似乎总在某个安全的距离之外，静静地看着他。 第372章 湿漉漉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刺耳又急促的电话铃声，骤然撕破了客厅里粘稠的沉默。 万雁鸣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拿起话筒： “喂？” “儿子！你总算接电话了！”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焦急又带着点责备的声音， “不是中午就该到家了吗？ 下午打了你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急死我了！” “哦，”万雁鸣瞥了一眼安静坐在沙发上的石榴，含糊道， “下了车……去找安子了，刚回来。” “你这孩子！到家了也不知道先报个平安！ 就知道玩！” 母亲嗔怪着。 “妈——我都多大了！”万雁鸣有点不耐烦， “还能丢了不成？ 阿，阿——嚏！” “儿子！你感冒了？”母亲的声音瞬间拔高。 “没事！就淋了点雨……” “淋雨？”母亲更急了，“早说让你大姨去接你！ 偏不听！家里什么都没有，你——” “哎呀，妈！”万雁鸣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真没事！药都吃过了！睡一觉就好！” “那行吧……” 母亲语气缓和了些，但忧心忡忡， “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饭都吃不上热的。 明天就去外婆家吧？” 万雁鸣皱起眉， “妈，我想在家歇两天……等你回来，咱们一起去？” “我这边还得两三天呢！”母亲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都跟你外婆说了，你今天到家，她高兴得不得了，眼巴巴盼着你呢！ 儿子……” 母亲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有件事……怕影响你高考，一直没告诉你。你外婆身体很不好了，中风偏瘫，躺床上小半年了，现在下地都难，你趁着暑假，多陪陪她吧，以后……” 后面的话，母亲没再说下去。 万雁鸣握着话筒的手，骤然收紧。 “外婆……偏瘫了？” “嗯。” 母亲哽咽了一下， “要不是想让你回去看外婆，我就让你跟曹瑾去上海了……明天，赶紧回柳树镇！” “知道了。” 万雁鸣声音低沉，“我明天就回。” 他挂了电话，他怔怔地看向石榴，眼神里是尚未散去的震惊和无措的茫然。 “外婆身体不好了？”石榴轻轻的放下手里的书。 “嗯……偏瘫，不能下床了，” 万雁鸣机械地重复着，“明天我得回柳树镇陪她。” “应该的。” 石榴站起身，语气温和却带着结束的意味， “你两年没回来了，是该好好陪陪外婆。 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 万雁鸣心头猛地一沉。 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淹没了刚才的震惊。 他回来了，他见到了她， 可这短暂的、被意外和沉默填满的重逢，像一杯渴极了才喝到的水，非但没解渴，反而勾起了他心里更深更汹涌的渴望。 他还有那么多话没来得及说…… “石榴……” 万雁鸣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祈求， “真要走？ 就不能再陪我会儿？” “这不陪一下午了么？” 石榴努力让语气轻松， “你今天受凉了，吃了药，该睡了。” “家里空荡荡的……睡不着。” 万雁鸣低声道，目光紧紧锁住她， “明天我回柳树镇，你这一走，下次见面， 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 “离得又不远，”石榴避开他灼人的目光， “暑假长着呢，平日我都在店里…… 想见，总能见的。” “是不远……”万雁鸣忽然向前一步，带着孤注一掷的冲动， “可我就是不想分开！ 明天…… 你跟我一起回柳树镇吧？” 石榴明显怔住了，面露难色。 “这……不方便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万雁鸣急切地说， “你又不是没去过外婆家，外婆肯定还记得你，她看到你一定会高兴的！” 石榴沉默着。 她当然记得那个慈祥的老人，也想很去探望。 可她和万雁鸣一起回去——在柳树镇那个熟人社会里，无异于在宣告什么。 李娜李燕那些流言蜚语的阴影还在…… 更重要的是，一想到万雁鸣的母亲…，石榴心里就泛起一丝难言的涩意。 “万雁鸣，”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坚决， “你也看到了，店里这几天忙，小外甥也放假了…… 我实在走不开。 等过两天，清闲了我自己去看外婆。” 万雁鸣看着她平静却疏离的眼神，什么都明白了。 他心底那点微弱的火苗，被这盆冷水彻底浇熄。 强烈的疲惫和无力感，像潮水般席卷而来，瞬间抽干了他所有力气。 他垂下眼，不再说话。 看他颓然沉默，石榴也不再解释， “我真该走了，大姐还等着盘点关店。” “好，我送你。”万雁鸣声音哑哑的。 “不用送，我记得路。你吃了药，还是早些睡觉吧。” 石榴的话，有种莫名的疏离和客气，这让万雁鸣十分难受。 “我说了，睡不着。” 他猛地抬头，眼神执拗，甚至带着点赌气， “你要走，我就送，不让送，就别走。” 石榴看着他孩子气的坚持，无奈地叹了口气： “随你吧。” ——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小区。 雨后的街道湿漉漉的，万雁鸣的心里也湿漉漉的。 他执拗地把石榴送到主街，直到对面不远处，“林达”服装店的招牌清晰可见。 “就送到这儿吧。” 石榴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你赶紧回去休息，不能再着凉了。” 万雁鸣没说话，只是哀怨地看着她，眼神像被抛弃的小狗。 看他蔫头耷脑、脸色也不太好，石榴终究有些不放心： “万雁鸣， 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有。” 万雁鸣闷闷地应了一声，半真半假地蹙起眉， “很不舒服……” “啊？”石榴心头一紧， “哪里？头疼还是……” 万雁鸣捂着胸口，声音带着点委屈的撒娇： “这里……心不舒服。” 石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又在耍赖。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好了，别闹了！ 大姐正等着呢！ 你赶紧回去！ 好好睡一觉，明天记得按时吃药……” 她像叮嘱不听话的孩子，说完便转身要走。 “石榴！”万雁鸣急切地叫住她。 石榴回头。 万雁鸣目光紧紧追着她，带着浓得化不开的不舍： “我……明天回柳树镇之前，再来看你一次。” “明天？”石榴有些意外，“有事？” “没事。” 万雁鸣摇摇头，声音很轻，却很认真， “就是想再看看你， 明天你还在店里吧？” 石榴看着他执着的眼神，心里微微软了一下，轻轻点头： “嗯，在。” “那你……等我。” 万雁鸣像是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承诺。 “好。” 石榴弯了弯嘴角，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这才转身，快步融入了街对面温暖的灯光里。 第373章 第一次爱的人 “灰色的天，你的脸，爱过也哭过笑过痛过之后只剩再见……” 夜色里，街角音像店的歌声像冰冷的针，丝丝缕缕钻进耳朵，孤零零的万雁鸣拖着一条被拉得细长的影子，每一步都踩在无边的怅惘里。 “总以为爱是全部的心跳，失去爱我们就要就要一点点慢慢的死掉……” 这是当下最流行的歌《第一次爱的人》，它像一张巨大的网，从音像店、饭店、服装店的喇叭里同时兜头罩下。 每一个音符都砸在心口，闷得万雁鸣喘不过气来。 这喧闹的城市之夜，此刻像一场与他无关的盛大默剧。 回到阔别两年的城市，最想见的人见了，心却像被挖走了一块，灌满了夜的冷风。 直到又一个喷嚏裹着刺骨的寒意袭来，浑身一激灵，万雁鸣才木然地转身。 此时，他更不想回那个家——那个装修豪华，却空挡冷寂的家。 “喧闹的街，没发现我的泪，被遗忘在街角，the day you went away……” 歌声如影随形，无处躲藏。 万雁鸣烦躁地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 这里灯光昏黄，路旁烧烤摊的烟火气和男人们爽朗的哄笑声，突兀地撞进感官。 橙红的炭火，滋滋作响的肉串，堆叠的空酒瓶……万雁鸣记忆的闸门被猛地撞开。 羡慕像藤蔓悄然缠上心头。 石榴不在身边…… 还有安子！还有好兄弟！ 这个念头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万雁鸣精神一振，快步走向路边的电话亭，拨通了安子的手机号。 果然，兄弟的热情一如既往。 电话里，安子的兴奋几乎要冲破听筒，他一口就应承下来。 万雁鸣刚点好凉菜、肉串和几瓶冰啤酒，摩托车引擎的咆哮由远及近——安子带着一身夜风就到了。 不过，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裴嘉松。 万雁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只想和好兄弟安子痛痛快快喝一场，吹吹牛，诉诉苦…… 可裴嘉松…… 自从前年暑假那次打架之后，他们就再没交集了。 说实话，一想到裴嘉松曾和韩东江混在一起，想到裴嘉松临阵脱逃、背信弃义，万雁鸣的心里就像吞了只苍蝇。 可那次打架伤人事件，若没有裴嘉松的斡旋，万雁鸣肯定无法全身而退。 何况，他如今是安子的老板…… 万雁鸣强压下翻涌的不快，扯出一个生硬的笑，起身相迎， “听这摩托声就知道是你俩！快来，喝酒！” “老大！” 安子冲上来，兴奋地给了他一拳， “真回来了！还以为你成了大明星，忘了兄弟呢！” 万雁鸣难得没还手，只低声骂了句， “滚蛋！来晚了啊，罚酒！” “没问题！松哥也来？” “行，一起！” 裴嘉松客气的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杯酒，有些赔礼道歉的意思。 在裴嘉松的心里，在韩东江的事情上，他始终觉得对万雁鸣有所亏欠。 但有些话，没法说出口，也掰扯不明白。 其实之前，他和万雁鸣也算意气相投。 但有些裂缝，一旦产生就再也弥合不了。 安子和万雁鸣一看就是铁哥们，他们熟络依旧，玩笑依旧， 面对万雁鸣的客气和疏离，裴嘉松有些尴尬，也有些格格不入。 但他还是想来。 在裴嘉松看来，很多关系，需要主动维护，不管出于利益还是感情。 —— 几杯冰啤下肚，场面才算热络起来。 万雁鸣喝得又急又猛，一杯接一杯，像要把所有憋闷都灌下去。 “慢点喝！” 裴嘉松皱着眉看他， “在东北窝了两年，话少了，酒量倒见涨？” “就是！”安子凑近万雁鸣，好奇的打量着， “老大，你这蔫头耷脑的，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万雁鸣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 他没接安子的话，目光转向裴嘉松，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 “对了，松哥……你弟弟，裴嘉楠报的哪个大学？” 裴嘉松端起酒杯的手顿了一下，自嘲地扯扯嘴角： “不知道。” “不知道？”万雁鸣声音拔高，带着明显的质疑， “你是他亲哥，都不知道？” “亲哥怎么了？” 裴嘉松灌了口酒，眼神有点冷， “人家现在……照样不甩我。” 放下杯子，裴嘉松拍了拍安子，语气带着点自暴自弃的调侃， “以后你们都是大学生，高攀不上喽， 就我跟安子， 靠力气吃饭！” “不是，”万雁鸣紧盯着他，“你真不知道？” 裴嘉松抬眼，目光锐利， “怎么？ 你不信？ ” “也不是不信，就是奇怪，石榴也说不知道。” “老大，你见过石榴了？” 安子立刻怪叫起来，表情夸张， “果然是重色轻友啊！ 我说呢！ 原来是石榴走了，你才想起兄弟来了！” “得了吧！” 万雁鸣烦躁地挥手，不想再提，他眼神扫过安子，带着点转移话题的意味， “还说我，你不是跟李娜她妹……处上了吗？ 人呢？怎么没带来？” 安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 裴嘉松也沉默下来，目光投向炭火明灭的烤炉，不知在想什么。 刚才还喧嚣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只剩一片尴尬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看着冰啤酒瓶外凝结的水珠，一滴滴沉重地砸在油腻的桌面上，万雁鸣只觉得更深的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老板！ 再来盘羊肉串！ 加瓶白酒！ 要最烈的！” 第374章 不祥的预感 次日一早，石榴特意买了糕点和水果，准备给万雁鸣带着，算是她对万家外婆的心意。 可是，左等右等，她并没等到万雁鸣。 眼看都快十一点了，太阳已经变得毒辣，路面蒸腾起氤氲的热气，万雁鸣依旧没出现。 难道他直接回了柳树镇？ 应该不会啊。 昨天他说过，回去之前会来看她，还让石榴一定等着他的。 再者，服装店离他家也不远，顺路就过来了。 石榴不放心，用大姐的手机打他家里的座机电话，打了两遍都没人接…… 也许真的是回去了。 也许他忘记了昨天的约定…… 石榴有些莫名失落，却也没说什么。 不过，她没等来万雁鸣，倒是等来了英子。 雨后的清凉也就持续了一夜，今日的阳光愈发毒辣，英子又是骑着自行车过来的，一进店浑身冒汗，满面通红。 “英子，你怎么来了？这大太阳的，快进来凉快凉快。” 大姐十分热情，毕竟英子在她店里干过一段日子。 但店里还有一名顾客在试衣服，大姐忙着给人家试衣服，石榴就来接待英子。 “孩子呢，怎么没带孩子过来玩？” “嗨，孩子爱闹腾，来这地方不合适，别影响你们做生意。” “没事，没啥人的，以后记得带她过来玩。” 石榴说着，给英子倒了一杯水， “对了，英子姐，你来是有事？” “哦，也没什么事，这不是要搬家了么，想着临走前，大家再聚一下，以后离的远了，可能见面就没那么方便了。” “搬家啊？搬去哪里？” “还能去哪儿，别的也没地方，先去沙厂住着吧。那边地方倒是宽敞，就是条件差点。” “哦，赶上这大热天的，沙厂那儿怕是很热。” “没办法，车站那块早都搬空了，就剩我们一家了，这次是真的要拆了。” “对了，那房子最后到底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都怪当初没听你二姐的，房子没过户，赔多少钱和我们也没关系。” “啊？” “不过小松听你二姐的建议，去和他们争取了一下，说是赔的钱可以不要，但要给我们一套房子。” “他们答应了吗？” “算是答应了吧，不过说只给我们一套小房子，才五十多平米，我觉得太小了。” 英子说着，端起桌子上的水一饮而尽，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 “我打听了，他们分了好几套房子呢，有套大点儿的三室一厅的，就离沙厂不远，我想换那套大的，这样离沙厂也近了，家里人也都能住下了，可裴嘉松不同意……” “他不同意？为什么啊？” “他说不能光看房子大小，那小房子虽然小，但位置很好，在市中心，对了，好像离这儿不远，但大房子位置偏，不值钱。” “也有道理。” “可是大房子虽然位置偏，对我家而言正好啊， 我们沙厂就在那儿，这多好的事啊！石榴，你说是不是？” 石榴不说话了，她觉得好像英子说的也有道理…… “这个……我还真不懂，你和裴嘉松好好商量商量。” “商量？他才不和我商量，他就听你二姐的……” 英子的话里，不知不觉流露出对二姐的不满和抱怨。 要知道，以前英子也问彩霞叫“二姐”的，现在已经从“咱二姐”变成“你二姐”了。 石榴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 英子察觉不妥，赶紧笑着找补， “反正不管那套吧，总算还有套房子。” “嗯，也挺好了，不过这次你们可要吸取教训，一定要过户。” “嗯，你二姐专门给小松交代了，小松也说只要等房子下来，就赶紧办过户，就算办不了，也提前签协议，摁手印……” 眼看“二姐”成了英子和裴嘉松之间绕不开的话题，石榴心里有些烦躁，赶紧岔开了话题。 “对了，孩子谁看着呢？” “哦，小楠在家，他帮我看着呢。” “裴嘉楠没回老家啊？” “没有，不过他也没怎么闲着，跟着我公公在工地上干活儿呢。昨天下大雨，工地积水了，今天没施工，这才在家。” “哦，他在工地上干啥？” “啥都干，搬砖，扎钢筋，反正都是力气活儿，赶上啥干啥，啥缺人干啥。” “他干力气活儿？他能干得动？” “还行，小楠这孩子能吃苦，但也挺累的，毕竟是个学生，没干过这些。才去几天啊，肩膀和胳膊都晒蜕皮了。” 石榴听着莫名心疼，也有些生气。 “他脑瓜子那么聪明，能写会算的，你们让他干力气活儿，咋想的？你们也舍得啊。” “舍不得有啥办法？我也说他识字多，哪怕在沙厂记个账，管个钱，也比干这轻松，可他就是不去啊。” “为啥不去？” “还不是和他哥较劲，不挨他哥的茬儿，觉得去了沙厂干活，还是问他哥伸手要钱。这孩子也不知道咋想的，这个犟啊……” 英子说着叹了口气，无奈的看向了石榴。 “石榴，小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你知道不？” “什么意思？”石榴故作镇定。 “我总觉得小楠有心事，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么，他高中花钱有些厉害，却不知道都花哪儿去了。现在又急着挣钱，你说他怎么那么缺钱啊？” “这话说的，谁不缺钱？我也缺钱，要不我在这店里干嘛呢。你不缺钱啊？” 石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英子识趣地打住， “看我扯远了！ 差点忘了正事！记得晚上聚餐，安子家火锅店！ 一定来啊！ 我得回家了……” “着急啥，不是有人帮你看孩子吗？” “那也不行啊，小楠那么累，好容易才休息一天……” “裴嘉松呢？他不会带？” “他睡觉呢，昨晚和安子他们喝的大醉，到家吐的一塌糊涂，到现在还没醒。” 说到这儿，英子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大姐，对着石榴压低了声音， “我听说那个打人的万雁鸣回来了？你见他了吧？” “见了，他昨天来这儿找我了。你怎么知道的？” “啊？你们真见过了啊，我是听小松嘟囔了两句，还以为他说的醉话，原来是真的。” 说到这儿，英子眼神闪了闪，带着点八卦和小心， “石榴…… 你是不是……拒绝人家了？” “啊？”石榴一愣，“你又听谁说的？” “小松说的啊！”英子压低嗓门， “他说万雁鸣昨晚喝得不要命！ 闷头灌！ 拉都拉不住！ 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他们几个都喝趴下了！” “你说什么 ？万雁鸣昨天喝酒了？” “是啊，喝的还不少呢，小松和安子那酒量，平日很少喝醉的，昨天都醉了，他们说万雁鸣喝的更多……” 石榴瞳孔骤然收缩，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375章 慌了神 五分钟后，气喘吁吁的石榴已经冲到了万家门前。 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地炙烤着楼道，空气燥热得没有一丝风。 “砰砰砰！” 她用力拍打着厚重的防盗门，手心都拍红了。 “万雁鸣！ 万雁鸣！开门！” 她提高声音喊着，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带着一丝哭腔。 毫无回应。 门内死寂一片。 石榴急得直跺脚，差点就要抬脚踹门了…… 跟在她身后、同样跑得气喘吁吁的英子，一脸茫然和不解。 “石榴，石榴！你别急啊！” 英子喘着粗气劝道， “他……他是不是不在家啊？你不是说他要回柳树镇吗？说不定早就走了……” “不！” 石榴猛地摇头，脸色发白， “我感觉……他就在里面，肯定在里面，他一定是出事了。”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 “对了，你有手机吗？ ” 石榴倏地转身，眼神锐利， “有……有！”英子慌忙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还是结婚时候买的……小松换了新的，这个就给我了……” 话音未落，石榴一把将手机夺了过去，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飞快地按下了裴嘉松的号码。 “哎！”英子想拦，“小松他……还在睡觉呢……” 石榴哪里顾得上这些。 听筒里，漫长的等待音像钝刀子割肉。 终于，接通了。 “干嘛？不知道我在睡觉啊！” 裴嘉松不耐烦的声音像破锣一样传了出来， “裴嘉松！” 石榴厉声打断他，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变调， “昨晚万雁鸣睡哪儿了？！” “石榴？怎么是你啊？你……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猛地一静，随即是窸窣的翻身声，裴嘉松显然被这劈头盖脸的质问彻底惊醒了。 “我问你！” 石榴一字一顿，语速极快，“昨晚你和万雁鸣喝酒之后， 他去哪儿了？” “他……他回家了啊！” 裴嘉松声音清醒了不少，带着点茫然， “喝酒那地方……离他家就几步路！ 我和安子一起把他送回去的！” “那安子呢？！”石榴追问， “安子有没有留下陪他？！” “没有吧？”裴嘉松回忆着， “我俩把他弄进屋，放床上了， 看他躺下睡着了，就一起走了啊！ 安子应该回火锅店了， 今晚不是还要聚会么。……不是！，到底怎么了啊？” 石榴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万雁鸣就是一个人在家！ 她没时间解释，语速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立刻给万家大姨打电话，让她带钥匙过来！ 马上！” “啊？你说什么？” 裴嘉松懵了。 “我说——”石榴几乎是对着话筒吼出来， “你给万雁鸣的大姨打电话， 让她带着万雁鸣家的钥匙过来开门！ 立刻！ 马上！ 过来开门！” “为啥啊？” 裴嘉松还是没反应过来。 “我现在就在他家门口！ 怎么也叫不开门！” 石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他肯定出事了！” “就……就喝点酒……不至于吧？” 裴嘉松试图安抚，但声音也有些慌了， “大老爷们儿，还是东北的…… 酒量好着呢。他肯定睡着了，我都刚醒……” “裴！嘉！松！” 石榴彻底爆发了，声音尖利，带着濒临崩溃的怒火， “你打不打？！不打我这就踹门了！” 电话那头死寂了一秒。 石榴那毫不作伪的焦急和愤怒，像冰水浇头，让裴嘉松彻底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万雁鸣昨晚确实喝得不少，又是一个人在家，万一出事了…… “打！我这就打！” 裴嘉松声音也变了调， “ 石榴，你……你冷静点！ 我这就打电话，然后我也过去！” 幸好，裴嘉松存着万家大姨的电话。 —— 几分钟后，得到消息的万家大姨，这个一向泼辣精明的女人也彻底慌了神。 妹妹不在家，宝贝外甥出事，她哪敢耽搁？ 当满脸惊惶的大姨带着钥匙赶到时，裴嘉松和安子也赶来了。 几人甚至来不及寒暄一句，大姨抖着手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酒精和胃酸的酸腐气味，迎面扑来，让人呼吸不畅； 客厅里地板上一片狼藉，刺眼的呕吐物中混杂着一些暗红色的东西…… 而万雁鸣正脸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沙发边缘，面色是骇人的紫红，嘴唇干裂发白，对周遭的一切毫无知觉。 “万雁鸣，万雁鸣！” 石榴的呼喊带着哭腔，但万雁鸣毫无反应。 “昨晚明明把他放床上了啊……” 一看这情形，裴嘉松脸色煞白，安子也慌了。 毕竟在自家火锅店里，他见过太多喝多的人，也见过出事的…… 万家大姨到底是经过事的，短暂的慌乱后，强自镇定下来， “别愣着了，赶紧送医院！快！” 安子和裴嘉松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冲上前去。 安子奋力将万雁鸣沉重的身体架起来，裴嘉松则蹲下身，咬牙将他背到自己背上。 两人一个抬一个背，踉踉跄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楼去。 石榴忍着泪，紧紧的跟在后面…… 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在中午死寂的楼道里，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 第376章 劫后余生 抽血、化验，电极片，心电图，监护仪滴滴作响——扭曲的线条和跳动的数字，像一道道无声的催命符…… 看着抢救室里的万雁鸣，石榴的腿肚子直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连素来镇定的万家大姨，此刻也脸色发白，眼神里尽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医生询问病史时，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他……他平时身体挺好的，没什么特殊病史……” 大姨声音发虚，对医生的提问几乎一问三不知。 安子和裴嘉松更是面面相觑，只能尴尬地摇头，提供不了任何有用信息。 只有石榴，强压下心头的惊悸，紧跟在医生身边，声音 虽然微颤，却清晰地提供了关键线索： “医生，他昨天淋了雨，有点感冒了，黄昏时喝了感冒冲剂……晚上又喝了不少酒，啤酒白酒好像都混着……”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沉重的分量。 “哦，吃了感冒药？”医生眉头一拧， “这就有点棘手了，药物和酒精相互作用，最危险。” “什么意思？”石榴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很多感冒冲剂含对乙酰氨基酚，这东西遇上酒精，肝损伤风险会激增……”医生语速很快。 “对了医生！”石榴猛地想起，“他吐的东西里，好像有像咖啡渣似的暗红色东西！是不是出血了？他会不会……” “这个……”医生面色凝重， “酒精中毒合并其他情况，风险就不好说了。得等具体检查结果，看酒精浓度、酸中毒指标这些。” “嗯，我们发现他时，他是趴着的……” 石榴努力回忆每一个细节。 “趴着？”医生语气稍缓， “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呕吐物没完全堵住气道，要是仰躺着，窒息的风险极高，那可是分分钟要命的事！” 医生说着，看向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万雁鸣，叹息的摇了摇头， “小小年纪怎么不知道爱惜身体？ 以后可千万不敢这样了！” 大姨和石榴正与医生沟通着，裴嘉松拿着厚厚一叠化验单匆匆送来了。 医生接过，快速翻阅，凝重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一丝： “还好！年轻人底子硬，送医也算及时。目前来看，各项指标 还在可控范围内，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医生这句话像一道赦令，悬在众人头顶那根紧绷欲断的弦才“铮”地一声，稍稍松弛下来。 “谢天谢地！ 老天爷保佑！” 劫后余生——万家大姨几乎是瘫软在椅子上，双手合十，喃喃低语。 石榴一直强忍着的眼泪，此刻再也控制不住，她慌忙别过脸，用力眨了眨，才没让泪水滚落。 虽然人还没醒过来，但最坏的可能已经被挡在了门外。 “不过，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医生立刻强调， “他脱水严重，血氧偏低，还有低血糖。代谢跟不上，肝肾损伤的风险依然很高……” 他边说边开医嘱， “先大量补液，纠正脱水和低血糖，再适当吸氧，密切观察……” 大姨看治疗似乎“简单”，忍不住插话： “医生，他一直昏迷不醒，要不要用点促醒的药？” “一般不用。” 医生回答得很干脆， “酒精中毒没有特效‘解酒药’。核心是支持治疗，让身体自己把酒精代谢掉，盲目用药反而增加身体负担。” “那他的肝……”大姨还是不放心。 “放心，补液里会加入护肝药物。”医生解释道。 石榴紧接着问， “医生，他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这个……不好说，个体差异大。但按经验，到晚上怎么也该醒了。” 医生说着，严肃的看向了他们。 “记住，虽然暂时稳定了，但身边绝不能离人！要时刻盯着血压、心率，尤其注意防止呕吐窒息……” “知道了，谢谢医生。” —— 安排好病房，吊针也扎上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不等大家说话，大姨的电话又急促响起。 这一个多小时里，她的手机已响了五六次，除了其中两个是万雁鸣的父母，其它全是紧要的业务。 裴嘉松与大姨本就相熟，只是前年万雁鸣出事后，他们的联系淡了。 经此一遭，两人又热络起来。 裴嘉松对大姨格外热情，聊着聊着，似乎还提到了些业务交集…… 眼看两人的电话此起彼伏，石榴忍不住开口了。 “大姨，你们要是有急事忙，就先去忙吧，我在这儿守着就行。” 万家大姨这才将目光仔细投向这个临危不乱的姑娘。 “好孩子，你叫……” “石榴，林石榴。” “对，石榴，好特别的名字，我听我妹妹提过你。” 大姨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石榴脸上细细扫过。 那眼神里有感激，有赞许，更有一种过来人洞察一切的了然——她清晰地捕捉到了石榴对自己外甥那非同寻常的情意。 “今天真是多亏你了，石榴。还有你，小松……” 她亲昵地拍拍裴嘉松的胳膊， “幸亏你及时联系我，不然真不知怎么跟他妈交代……” “应该的，我和小鸣是铁哥们。” 大姨忽然想起什么，带着点探究的笑意问，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有他家钥匙？” 裴嘉松语塞，下意识看向石榴。 石榴只得硬着头皮解释， “哦…昨天听万雁鸣提了一句，说您帮他打扫了屋子。” 大姨眼底了然的笑意更深了——小鸣昨天才回来，这姑娘知道得这么清楚，肯定去过家里…… 但她并没点破，而是话锋一转， “石榴，我这边的确有急事得去处理。你自己在这儿……能行吗？” “没事的大姨，医院里医生护士都在呢。” 裴嘉松一听，赶紧献好。 “这样吧，让安子也留下，沙场的活儿今天先停了，不用他去了。安子有手机，万一有事，立刻给我们打电话。” “行！” 安子立刻应声， “药都上了，医生也说没大事，我和石榴在这儿盯着就行。” 石榴看着病床上昏睡的万雁鸣，语气坚定， “放心吧，大姨，我会寸步不离守着他的。” “那好，辛苦你和安子了。我们晚点再过来。记住，有任何情况，立刻打电话！” 大姨再次叮嘱。 看着裴嘉松和大姨匆匆离去的背影，石榴深吸一口气，一直强撑着的肩膀猛地垮塌下来…… 第377章 三角恋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后知后觉的虚脱。 石榴坐在病床前，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万雁鸣昏睡的脸上。 这张脸，精致又帅气，熟悉又陌生。 这个人，昨天还嬉皮笑脸的耍赖，要自己做他的女朋友， 今日却差点…… 石榴不敢再想。 好在， 随着输液管里药水一点一滴的滴落，胸口那股死死憋着的恐惧也像退潮般缓缓的散去。 留下的，是一片空茫的疲惫，还有挥之不去的后怕。 “脸色看着好多了，呼吸也稳了。” 对面的安子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像是安慰石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石榴没应声，只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短促，沉重。 安子则抬手用力抹了把脸，汗津津的掌心蹭过额头，心有余悸地低声嘟囔： “这一天，真他娘的……被老大下楼那会儿，我魂儿都快吓没了。不行，胸口憋得慌，石榴，你先看着老大，我出去透口气，抽根烟缓缓……” “去吧，我看着。” 安子几乎是拖着脚步挪出去的，背影透着劫后余生的脱力，再也没有之前弄万雁鸣下楼的劲头了。 病房里只剩下输液器轻微的滴答声。 石榴依旧坐着，像一尊被抽去了生气的雕像。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探进来，落在白色的床单上，罩着万雁鸣沉睡的轮廓，竟也显出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的微光。 这微光虽脆弱，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一瓶水，又一瓶水，无声地流淌进他的血脉。 日头悄悄西沉，窗外的光渐渐染上暖橘，又沉淀成灰蓝。 万雁鸣依旧沉沉睡着，没有醒转的迹象，但脸上的青灰确实褪去了不少，呼吸绵长而均匀。 期间，医生和护士也来看过几趟，神色是一次比一次放松，语气笃定地宽慰着石榴， “没事了，就是消耗太大，跟深度醉酒后的沉睡差不多，等他自己缓过来就好。” 在医生越来越轻松的语气中，石榴的紧绷感也终于一点点泄去。 大姨和裴嘉松的问询电话也没那么勤了，他们甚至不急着过来了…… 安子断断续续的抽完了一包烟，实在无烟可抽了。 他倚在门框边，时而看着病床上的老大，时而看看石榴。 因为病房里太过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安子总想说点什么，驱散那残余的惊悸和盘踞不散的沉重。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还带着点烟熏后的沙哑： “我说……石榴，”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你跟老大这……到底咋回事啊？他以前那酒量，跟个牲口似的，比我厉害多了，这次咋就……” 他没说完，摇了摇头，满脸的困惑和后怕。 “你还问我？” 石榴的声音有些飘，没什么力气，目光仍锁在点滴上， “你们大半夜的，白的啤的混着灌……” “以前不也这么喝？屁事没有！” 安子反驳道，语气里更多的是不解而非指责， “老大这身子骨……啥时候这么不经造了？淋个雨就感冒？搁以前，零下几十度光膀子跑都没事，活脱脱一头东北虎！这可好，一家伙撂倒，直接干进医院了……” 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难以置信的挫败。 “他昨天淋的，不是一点雨。” 石榴终于转开视线，望向窗外沉下去的暮色，声音轻得像呓语， “是整整一下午。” “啊？” 安子一愣，随即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 “对了！你俩昨天……到底见着面没？他后来回来那样子，魂儿都丢了似的，蔫头耷脑，问啥都不吭气儿……活脱脱像……” 他猛地刹住话头，把“失恋”两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眼神复杂地看着石榴。 “没什么，” 石榴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被角， “就是……说了高考志愿的事。他以为我报了北大，要去北京。” “啥？！” 安子惊得差点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你没报北大？！” “嗯，”石榴的声音更低了，“报了南边的学校。” “我……操！” 安子倒抽一口冷气，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懊悔得龇牙咧嘴， “完了完了完了！老大醒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就他妈是我跟他嚼的舌根子，说你板上钉钉要报北大……” 安子猛地停住，像是突然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明白了昨夜万雁鸣失魂落魄的根源，也串联起了另一件事， “难怪！难怪昨晚上他一个劲儿地揪着松哥问，问小楠报的啥学校……不是，林石榴……” 安子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究，身体也不自觉地朝前倾了倾， “你们仨……这到底唱的哪一出啊？” “什么哪一出？” 石榴的背脊不易察觉地绷紧了，目光重新落回万雁鸣脸上，仿佛那是唯一的锚点，带着一种刻意的回避。 “就你，老大，还有小楠啊！” 安子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迫切， “这不明摆着么？瞎子都看得出来，他俩……都……” 他卡住了，那个“喜欢你”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没能利索地说出口，只是含糊地用手比划了一下三角形， “你们这三角恋都拧巴成啥样了？那你呢？你心里到底……” 他没问完，但灼灼的目光紧盯着石榴，那未竟的问号悬在安静的病房里，比直接问出来更让人窒息。 石榴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视线死死胶着在万雁鸣输液的手背上，仿佛那淡青色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药液，而是她此刻无处安放的沉默。 她像一截被骤然掐断的枯枝，拒绝发出任何声响。 就在这片几乎凝滞的寂静里，石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门外走廊的光线一暗。 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在病房门窗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悄无声息地移开了…… 第378章 钩子 来人是裴嘉楠。 原来大家把万雁鸣送到医院之后，英子就先离开了。 一是怕彩云姐着急，要给大姐带个消息，二是她要回家照顾孩子。 英子回家之后，裴嘉楠也就知道了万雁鸣住院的消息。 他猜到这个暑假，万雁鸣肯定会回来，却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他刚回来就住了医院…… 他知道安子和哥哥昨晚出去喝酒了，还喝的酩酊大醉，原来是和万雁鸣一起喝的。 印象中，那个健壮如牛的万雁鸣身体特别结实……怎么会？ 他仔细询问了三人醉酒的始末，心中便有了模糊的拼图：石榴和万雁鸣必然已经见过，甚至……去过万家。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才让万雁鸣如此借酒浇愁，酿成这场意外？ 难道是石榴拒绝他了？ 裴嘉楠心头涌出一股强烈的好奇。 原本在亲缘鉴定的结果出来之前，他是不准备再见石榴的，但此时他还是忍不住想去医院看看。 是对万雁鸣的关心，是三年之约的羁绊，还是心底那份难以割舍的牵挂？ 裴嘉楠自己也说不清。 他提着一袋水果，脚步有些滞重地踏入医院走廊。 熟悉又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猛地钻进鼻腔，瞬间将他拖拽回那些不愿回想的片段： 那年冬天，煤气中毒的石榴躺在病床上吸氧，面色苍白；那个夏天，骨瘦如柴的母亲在病床上无力的喘息…… 记忆的碎片带着寒意，让他一阵恍惚。 就在他整理好情绪，想要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听到安子和石榴在聊感情的事。 他心口猛地一缩，呼吸窒住，几乎是本能地向后急退一步，将自己藏进走廊的阴影里…… —— 门内，石榴的目光从那道一闪而逝的阴影上收回。 那身影的轮廓，带着一种她再熟悉不过的、浸入骨髓的忧郁和沉静——是裴嘉楠。 石榴知道， 他也许是不好意思进来，也许是想听到想要的答案。 自从做了亲缘鉴定之后，除了估分和填报志愿的时候，两人通了几个电话，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她就在市里，就在林达品牌店——裴嘉楠都知道，也知道地址，但他没有找过石榴。 石榴知道，裴嘉楠是在等着那个“明明白白”的结果。 如果石榴没有记错，大约一周左右，亲缘鉴定结果就该出来了。 那是她期盼的答案，也是她恐惧的深渊。 裴嘉楠说过，是兄妹，他便死心，只做兄长；若不是呢？她该如何面对他汹涌而来的情感？ 接受？拒绝？素来果断的石榴，第一次感到如此无措。 这些年，林裴两家盘根错节的恩怨情仇，像一团浸透了血泪的荆棘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 三姐彩衣惨烈自杀的身影，那个未及出世的小生命，裴母李淑珍的悲惨离世，母亲与裴大山讳莫如深的过往，松哥与英子姐的将就婚姻，二姐与松哥的暧昧交情，还有她与裴嘉楠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 每一次触及，都让她窒息，只想远远逃离。 这份源于家族深渊的恐惧与抗拒，甚至压倒了她对裴嘉楠本身的判断。 她本能地逃避，却又深知无处可逃。 抉择的时刻，终将到来。 裴嘉楠——那个在冬日初雪中给她带来悸动的少年，干净、温暖，像雪一样纯粹。 可那终究是鸿泥雪爪，雁过无痕。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早已不是单纯的喜欢与否。 这些年，因着那层血缘疑云，他沉默守候，她亦未明确拒绝——才有了安子口中这暧昧不明的“三角”。 安子今日的逼问，不过是命运的预演。 与其等鉴定结果出来，面对裴嘉楠可能的深情告白时再艰难拒绝，不如…… 反正对石榴而言，不管鉴定结果如何，她都无法接受这团乱麻。 但有些话，是没法当面说的。 石榴的目光扫过安子写满困惑和焦躁的脸，又仿佛穿透门板，落在外面那个无声的身影上。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的冰凉似乎蔓延到了指尖。 一个决绝的念头清晰起来。 “安子，” 石榴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像冰封的湖面， “你总说我搞三角恋，依据呢？” “嘿！这还用依据？” 安子像是被戳中了兴奋点，一下子激动起来。 “这不明摆着呢！先说老大，以前在五中的时候就不用说了，我就没见老大对哪个女孩这么用心过，后来他虽然去了东北，魂儿都系你身上了，隔三差五就逮着我问东问西，全是问你。至于小楠……” 安子顿了一下，语气笃定， “小楠心事重，和你一样什么都不说，但你俩那眼神那气场，瞎子都能看出来不一般！” “是不一般。” 石榴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但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啊？”安子一愣。 “裴嘉松是我妈认下的干儿子。回门宴那天，他去我家认亲，你不是也在场么？” “在啊！这个我知道。”安子点头，不明所以。 “那裴嘉松就是我干哥，对吧？” “对啊？” “那裴嘉楠自然也是我哥，我们关系不一般，有什么奇怪？” 石榴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嗨！” 安子一拍大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闹了半天，就这拙劣的借口啊？干哥哥而已，又不是亲的！” “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石榴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安子彻底懵了， “石榴啊，你这云里雾里的，究竟是什么意啊？你把话说清楚！” 石榴看着他急切的脸，知道火候到了。 这个素来寡言、对感情话题避之不及的她，此刻主动设下钩子，等的就是安子这份刨根问底的好奇心。 “你真想知道？” 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却穿透安子，投向门外那片凝固的寂静。 “当然啊，我可太好奇了。” “你有什么好奇的……” “因为连我都替你纠结啊！最开始我是力挺老大的，可现在我看你和小楠在一块儿，感觉也挺般配，有时候甚至觉得你俩青梅竹马，天生一对……” 安子说着，自嘲的笑了。 “我甚至都要背叛老大了……不过今天看到老大这样，我又很心疼。唉，感情这玩意儿啊……” 安子顿了顿，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最他妈熬人的，就是黏黏糊糊，不清不楚。耗着，拖着，钝刀子割肉似的，疼得钻心，还不见血。到头来，伤了自己，也误了旁人。” 安子抬起眼，神色变得真诚而严肃。 “所以啊，石榴，长痛不如短痛，早点做抉择，对你，对老大，对小楠……都好！ 石榴一听，知道时机到了。 “这还用选吗？我的选择很清楚啊……” “什么？你选的谁？” 安子莫名其妙。 石榴没说话，只是看向了病床上的万雁鸣。 “啊？你选的老大？真的假的？那他怎么还这么失落？搞的我还以为他失恋了。” “我说了啊，就是因为志愿报错了，两人异地，一南一北，所以他伤心……” “哦，就因为这个啊？这算什么，你们东北异地这两年，不也过去了。再说，他爸就在广州，他每年都要回去几趟吧…” “是吧？我也觉得，那等他醒了，我就这么宽慰他。” 石榴淡淡一笑，装作无意的瞟向门外。 她这番话，是故意说给外面的人听的。 第379章 拔剑 如石榴所愿，她的这些话，门外的裴嘉楠听的一清二楚。 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淬毒的冰棱，精准地刺穿了磨砂玻璃，扎进裴嘉楠的耳膜，直抵心脏。 他拎着水果袋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绷得死白。 他不明白，那个“明明白白”的结果尚未到来，石榴为何就如此急不可耐地的给他宣判死刑？ 不甘，像野火燎原，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不信！ 这一定是气话，是看到万雁鸣躺在病床上的心疼，让她失了分寸…… —— 和裴嘉楠一样，安子也不相信。 石榴那过于轻松的选择，过于简单的解释，配上她眼底深不见底的平静，安子本能地嗅到了不对劲。 “石榴，你是不是逗我玩呢？” 看安子狐疑地盯着自己，石榴扯出一个极淡、毫无笑意的弧度， “你这人……我不说，你逼我说；我说了，你又说逗你。我逗你做什么？” “我就是觉得……太干脆了，连我都左右为难，你倒好，干脆利索的像砍瓜切菜！” 安子烦躁地抓头，他试图寻找佐证，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裴嘉楠，那去年暑假，你巴巴地跑去他家，守着他，照顾他……” “他刚没了妈，一个人闷在家里，英子姐让我去看他，我能不去吗？你不也去了？” 石榴的声音像淬了冰的溪流，冷静得可怕。 “是，我也去了，可你留宿了啊……” “我留宿，是因为他烧得不省人事，又赶上暴雨涨水。安子，换作是你，你会见死不救吗？” “行行行！” 安子被噎住，梗着脖子换了个方向， “那今年暑假，你俩高考完一起回裴家，他还买了玫瑰花……” “玫瑰花不是专门给我买的，照顾卖花小女孩的生意而已。” “你……”安子语塞。 石榴的冷静和逻辑，像密不透风的墙，让他无从突破。 但他就是不信，也很矛盾，似乎在替裴嘉楠抱打不平。 “我说石榴，这会儿也没别人，你说句实话，小楠那么优秀，又对你一往情深，你真的没有动心过？” “我说了，真拿他当哥哥。” 这轻飘飘的“哥哥”二字，像一层脆弱的窗纸，再也糊不住门内外的惊涛骇浪。 “得了吧！”安子嗤笑，带着破罐破摔的直白， “你糊弄鬼呢！我又不是傻子！你就是不肯说实话……” 够了。 石榴就知道，只是“哥哥”的借口，打发不了门内的安子，也打发不了门外的裴嘉楠。 为了堵住安子的嘴，更是为了斩断门外那人最后一丝念想——她决定拔剑了，用最血淋淋的方式。 “安子，”她猛地打断他，声音沉静得可怕， “你真想听实话？” “废话！”安子梗着脖子，豁出去了， “老子就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个章程！你要是真选了老大，我也好劝小楠死心！省得他再傻等……” 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点兄弟义气的狠劲， “小楠也挺不容易，大家都是哥们儿，谁他妈受伤，我看着都难受！” “好。” 石榴吐出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深吸一口气，随即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像一把即将出鞘饮血的剑。 “那我告诉你实话。这些话，我烂在肚子里，谁都没说过。”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孤注一掷的穿透力。 安子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门外的裴嘉楠也屏住了呼吸 病房里只剩下输液管单调的滴答声，敲打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没错，初中的时候，我和裴嘉楠，是彼此心动过。” 这承认像一道闪电，短暂地撕裂了压抑。 “但现在，不可能了。” 石榴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冰冷坚硬。 “为什么？”安子失声追问。 “因为我恨！” 石榴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激化的的凄厉。 “我恨裴家！我恨裴嘉松！我恨他妈——李淑珍！我一看见裴嘉楠……” 石榴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哽住，停顿了片刻， “我一看见他，就会想起我三姐彩衣，想起她是怎么被逼到绝路，想起他妈那张脸，想起林家和裴家这些永远也扯不清、沾着血和人命的糟烂事！” 她哽咽着，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 “这些人命，这些鲜血，这些仇恨，就横在我和他中间……安子，你告诉我，我和他……怎么可能？” 终于，那把一直悬在头顶、名为“过去”的长剑，被石榴亲手淬毒之后，狠狠地劈了下来…… 第380章 始作俑者 窗外，残阳如血； 窗内，血流成河。 这些年，那些小心翼翼的回避，那些有意无意的隐藏，那些试图用沉默和时间抚平的伤痛和仇恨，就这样被石榴赤裸裸翻出、血淋淋摊开—— 它们化作一把淬了剧毒的无情剑，精准地、残忍地，贯穿了门外那个凝固的身影。 剑锋当头劈下，裴嘉楠的肉身和灵魂碎成了一地…… 呼吸骤然被扼住，眼前阵阵发黑，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石榴对裴家心有芥蒂，他是清楚的，但他却从未想过是这般蚀骨的怨毒与仇恨！ 尤其听到母亲的名字被裹挟上冰冷的恨意，从石榴齿间迸出时——那感觉，就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口反复搅动、切割。 母亲……何其无辜。 她才四十多岁，若非被彩衣姐的惨剧压垮，被无休止的自责啃噬，她又怎会落得那般凄凉下场？ 刺眼的白墙映入眼帘，带着冰冷的讽刺。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那个冬日，石榴煤气中毒昏迷，他守在病床边，紧握着她的手，祈求她醒来…… 而此刻，她守在万雁鸣的床边，等着他苏醒。 再想想自己的母亲，病榻缠绵数月，林家可曾有过一次探望？一句问候？ 母亲孤独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困在学校，而哥哥在……在为林家收麦子！ 这些血淋淋的现实，他从来不敢深想，从来不敢真正面对，他像鸵鸟般将头埋进沙里，将对林家的怨怼转嫁到哥哥身上—— 仿佛这样，就能为他和石榴之间扫清障碍，就能自欺欺人地粉饰太平…… 可他倾尽全力向她靠近，她的心底，竟一直燃烧着这样冰冷的恨火！ 母亲已逝，父兄对林家也算仁至义尽…… 林家，究竟还要怎样？ 母亲葬礼上，大姨的怒骂如惊雷在耳畔炸响——他们兄弟对不起母亲，个个都被林家的女人迷了心…… 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他想逃离这炼狱般的走廊，双脚却像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 —— 门内，死一般的沉寂。 石榴的狠厉和决绝，连安子都被震得哑口无言。 他知道林裴两家有旧怨，却不知这怨毒已深埋至斯，在石榴心底发酵成如此骇人的模样。 这般血海深仇……她和小楠，确然再无可能。 一股沉重的懊悔攫住了他。 安子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他像个莽撞的孩子，用好奇的棍棒，狠狠捅碎了桌上那尊看似完好、实则布满裂痕的玻璃缸。 那些被刻意遮掩的、无法言说的、丑陋的真相，瞬间倾泻一地，再也无法收拾。 原本相安无事，维持着表面平静的假象，被他的追问撕得粉碎，逼得石榴挥出了这惨烈的一剑。 安子忽然有些后悔，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长痛不如短痛。 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待到病房里那令人窒息的恨意稍稍平复，安子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的开口： “那……那你干脆跟小楠挑明算了，也省得老大老瞎琢磨，喝闷醋。” “怎么挑？” 石榴的声音疲惫至极，带着一种虚脱后的空洞， “他……从未开口说过什么，我又能拒绝什么？” “啊？” 安子愣住，随即苦笑， “裴嘉楠这小子……真他妈能憋！看来他心里也揣着事儿啊，应该跟你一样心有芥蒂……既然如此，趁早说开拉倒！省得猜来猜去，跟演苦情戏似的，累不累？” “有机会……我会说明白的。” 石榴的目光飘向门口那片空荡的阴影，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你的意思是，” 安子紧盯着她，“如果小楠真跟你表白了，你铁定拒绝？” “是，免得你总说我搞三角恋。” “嗨！我那就是……随口秃噜！” 安子烦躁地抓头，语气复杂， “主要是……别耽误小楠。他那么优秀，好姑娘多的是……” 石榴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痛楚： “可我还是希望，他别说。至少我们还能是朋友，是兄妹。真说破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不可闻， “怕是连这点体面……都留不住了。” —— 门外。 “真说破了……怕是连这点体面……都留不住了。” 最后这轻飘飘的一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裴嘉楠再也无法承受，那沉重的、灌了铅的双脚猛地挣脱了束缚。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像身后有恶鬼追赶，艰难地、无声地，一步步逃离这片将他凌迟殆尽的冰冷深渊。 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碎裂的心尖上。 门外那个沉重、踉跄的逃离背影，清晰地落入石榴眼角的余光。 她知道， 她想让他听到的狠话，他全都听到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一股尖锐的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石榴有些呼吸不畅。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某种东西在他脚步声中彻底碎裂的声响。 一股强烈的、想要冲出去的冲动攫住了她——想要解释？想要收回那些刻毒的话？ 不，她知道不行！ 但那冲动是如此真实而汹涌。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股冲动死死按捺下去。 石榴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安子说得对……长痛……不如短痛。 就这样吧。 高考结束了，他有家人陪伴，会好的…… 黑夜……会过去的。 石榴死死咬住下唇，将头埋得更低。 两行滚烫的泪，无声汹涌地滑落，砸在她紧握的手背上。 泪，是烫的；心，却是一片荒芜的冰原。 第381章 现身说法 刚才还像一把出鞘饮血的利剑，狠厉又决绝，转眼间却又泪流满面—— 林石榴这突如其来的脆弱，像一团迷雾，把安子彻底看懵了。 “唉……女人心，海底针，” 他无奈地摇着头，重重叹了口气，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女孩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石榴没有看他，只是用力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湿痕。 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狠劲，仿佛要擦掉所有软弱的证据。 她扯动嘴角，勉强挤出一个苦涩僵硬的笑容， “我们这些女孩子？” 她声音微哑，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除了我，还有谁？” 似乎是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也或许是想为自己的“不懂”找个佐证，安子顺口扯出了自己的情伤， “还有燕子呗！你们女孩子啊，就喜欢藏着掖着，有话不直说，伤人又伤己……” 他的抱怨里带着未消的怨气。 “什么意思？”石榴抬起红肿的眼，“燕子怎么你了？” “没怎么！” 安子梗着脖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虚张声势， “分了！早分了！” “为什么？” “为什么？”安子嗤笑一声，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她……嗨，上次在裴家小院烧烤，你不是都看到了么，她对林小宝有意思。她那眼神，那劲儿……全他妈扑小宝身上了。” “他俩……真好上了？”石榴不敢相信。 其实上次烧烤时候，石榴也看出了异常。 那晚李燕的笑声格外清脆，总是有意无意地挨着林小宝坐，看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热切的崇拜和爱慕。 但石榴也能理解。 女孩子么，对兵哥哥大都有爱慕之情。 军营像一口淬炼的熔炉，从里面出来的人，骨子里都透着一股不一样的东西。 肩背宽阔、身姿挺拔、沉默里带着点冷硬劲儿的林小宝，对李燕肯定有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石榴若不是从小看着林小宝拖着鼻涕长大，也会觉得他格外有魅力…… 但石榴没想到，他们真的分手了，还这么迅速、利索。 “不知道，没问，反正我和她是分了。懒得和她扯了，再耗下去，以后和裴哥几个连哥们儿都没得做的，不值当……” 石榴没有再问。 安子的话，像一阵裹着冰碴的寒风，刮过她本就空茫一片的心野，只留下更深的冷寂和迷茫。 爱情，究竟是什么？ 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对他们这些刚刚站在人生岔路口的少年人来说，它像一场不可触碰的迷梦，又像晨雾中看不清方向的飞鸟。 李燕还那么年轻，她炽热的目光真的能穿透表象，看清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而她自己，今日这近乎自毁的抉择，是对还是错？ 安子以前说她“脚踏三只船”，方才又指责她“玩三角恋”。 可石榴自己，从未有过这般清晰的认知。 对于裴嘉楠，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从来不是简单的选择或放弃，而是无法逾越的血泪深壑。 她只是，终于亲手斩断了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可能——那让她心安、心疼、又无可奈何的少年…… 对于万雁鸣……石榴的心绪更加纷乱。 或许，人总要等到分离的痛楚袭来，才能掂量出感情的深浅？ 他在五中时，她未曾多在意；可他离开后，那份牵肠挂肚，混杂着自责与愧疚，却真切地缠绕着她。 但……似乎也仅此而已了。 少年的情愫，在人生抉择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不确定。 她看不清自己的心，更不敢想得太深、太远。 她更怕自己像三姐彩衣那样，一头扎进那名为“爱情”的深渊，最终粉身碎骨。 一股巨大的、从灵魂深处涌上的疲惫感，瞬间攫住了她，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安子，”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浓重的倦意， “我眯一会儿……你帮我看着点他……” “困了？”安子看她脸色苍白，连忙指了指旁边的空床， “那边有空床，要不你躺会儿？” “不用……” 石榴摇摇头，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她俯下身，将额头抵在自己交叠的手臂上，声音闷闷地传来， “趴这儿就行，有点晕……” “哎呀！” 安子猛地一拍脑门，像是才想起来， “饿的了吧？这都天擦黑了！中午饭都没吃！你是不是饿的头晕了？” “不是，”石榴的声音几不可闻，“没觉得饿……” “我昨天喝伤了，胃里一直翻腾，想不起来吃饭，你怎么也不吭声！” 安子懊恼地站起来， “别真饿出毛病！这样，你先眯着，我给松哥打个电话，让他带点热乎吃的过来！” 石榴没有再回应。 她趴在病床边沿，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摧折后彻底脱力的植物。 很快，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她的意识迅速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 石榴不知道，就在她沉沉睡去之后，万雁鸣就醒了。 他那浓密低垂的睫毛，先是轻微地颤动一下，紧接着又一下，仿佛挣扎着要掀开沉重的帷幕。 终于，他缓缓睁开眼睛，迷茫的目光在适应片刻后，极其缓慢地落在了床边那个沉沉睡去的身影上…… 其实，在更早之前，万雁鸣意识的碎片就已开始拼凑。 沉沉的黑暗里，先是模糊的低语声，像隔着厚重的水幕，断断续续地渗入。 渐渐地，那压抑的、带着哽咽和决绝的女声变得清晰——是石榴。 万雁鸣的眼皮沉重如山，无法掀开，但听觉和意识却在迅速复苏。 他最先捕捉到的，就是石榴的声音。 听她诉说着对裴家的恨意，那冰冷的话语像一把把冰锥，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疼。 不是为自己，是为石榴而疼。 同时，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悄然蔓延。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闪过： 如果林裴两家没有这些血泪交织的爱恨情仇，石榴是不是就会选择裴嘉楠…… 说实话，万雁鸣不想石榴是因为这些沉重的、与爱无关的原因才“选择”自己的。 那感觉太不纯粹，太像一种无奈的退路。 但转瞬，更强烈的情绪覆盖了那点涩意——是心疼。 他更不愿看到石榴被夹在过去的仇恨与可能的未来之间，如此矛盾，如此痛苦，甚至不惜用自毁般的方式斩断一切。 那决绝背后的挣扎，他仿佛能感同身受。 他躺在那里，身体依旧无力，心潮却无声翻涌。 太年轻的他，还无法确定自己能给石榴带来什么，未来如何，更是模糊一片。 但有一个念头异常清晰，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 至少和自己在一起，石榴不必背负那些血色的枷锁。 她可以只是她自己，可以像记忆里偶尔闪现的片段那样，露出轻松、灿烂甚至带着点狡黠的笑容。 那份简单和快乐——是他唯一能确认的、想要守护的东西。 第382章 演技 石榴是被一阵没来由的心悸惊醒的。 梦里光影错乱，人影幢幢。 刺目的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转瞬又化作漫天血色的桃花瓣，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在不知是花海还是血海的空茫里，她跌跌撞撞，左奔右突，脚下猛地一空—— “啊！” 她身子剧烈一颤，猛地从床边弹起，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正低头发短信的安子被唬了一跳： “嚯！做噩梦了？” “嗯。” “梦到什么了？” “没什么……乱七八糟的。” 石榴含糊应着，胸口还残留着失重坠落的余悸。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那令人不安的红，目光下意识投向病床。 “他怎么……还没醒？” 安子眼珠一转，故意板起脸： “啧，难说啊。这么一直睡下去，跟植物人有啥两样？八成是酒精伤着脑子了。” 石榴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虽觉荒谬，指尖还是不由自主地探向万雁鸣的额头。 触手温凉，并无异样。 而且，他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呼吸也和常人无异。 “喝酒还能伤脑子？”她蹙眉。 “万事皆有可能嘛！” 安子煞有介事，面不改色的继续忽悠， “我刚问医生了，得用‘话疗’！” “什么话疗？”石榴吓了一跳。 “就是多说点他爱听的话，刺激刺激，兴许就把魂儿勾回来了。” 这话听着耳熟，像肥皂剧里的桥段。 石榴愈发起疑，她没吭声，只默默打量着床上的人。 安子则在一旁继续煽风点火： “要不……你拣他最想听的说，保管管用！” “我怎么知道他爱听什么？爱听歌？可我又不会唱。” “听什么歌啊？老大最大的心愿是啥？你还不门儿清？” “不知道。” 石榴语气平淡。 “笨啊！” 安子一拍大腿，压低声音，带着促狭， “你就说，‘大雁，只要你醒，我就做你女朋友！’没准儿他噌一下就……” 话音未落，石榴敏锐地捕捉到—— 万雁鸣那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快速地颤动了一下…… 电光火石间，她全明白了。 好哇，合着万雁鸣早醒了，跟安子合起伙来演戏逗她！ 石榴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旋即浮上狡黠。 她忽地冷了调子，声音不大，却带着清晰的疏离： “万雁鸣，你再不醒，我就走了，不管你了。” 床上的人身体明显一僵。 安子也急了：“哎别别别！石榴你这……” “哎，看来刺激也不管用啊。” 石榴叹了口气，作势起身， “安子，反正他一直睡着，我就不在这儿熬时间了，你看着他吧，我得走了。” 这一招立竿见影。 万雁鸣再也装不下去，猛地睁开眼，手急切地伸向石榴袖口。 安子反应极快，一个箭步蹿到床边，夸张地拍着胸口： “哎哟我的亲娘，真醒了！老大，认得我不？我是安子啊！” 他一边说，一边拼命朝万雁鸣挤眼睛。 万雁鸣却像没看见他一样，直勾勾望着石榴，眼神还有点刚醒的迷茫。 “完了完了！” 安子捶胸顿足， “老大失忆了！连我都不认识了！” 石榴看着两人蹩脚的表演，又好气又好笑。 装完植物人，又来装失忆…… 行，礼尚往来。 “真失忆了？” 她俯下身，凑近万雁鸣，一双杏眼水光潋滟，故意放软了调子，带着十二万分的“关切”： “万雁鸣……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那眼神清澈又专注，像带着钩子，钩着七分柔情，三分委屈…… 万雁鸣哪里招架得住？ 对视不到三秒，防线全面溃败，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脱口而出： “你是林石榴，我女朋友！” “噗——哈哈哈！” 安子在一旁笑得直拍大腿，说好一起演戏的，可他是一点也不按剧本来啊…… “不是吧，老大，你这也不行啊，还让你先磨炼一下演技呢，这也太菜了吧……” 万雁鸣撑着坐起身，目光依旧粘在石榴脸上，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得意和不容置疑， “是，演不了一点，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石榴的。” 安子夸张地搓着手臂： “哎哟喂，肉麻死了！ 石榴没好气地瞪万雁鸣一眼，嗔怪道， “好了伤疤忘了疼，刚醒就学会演戏了？就是这桥段有点俗，演技也不咋地。” “不怪我，” 万雁鸣立刻甩锅，“都是安子出的馊主意！” “完了，完了，见色忘义，你再也不是我认识的老大了……” 几人正闹着，门口传来护士清亮的嗓音： “哟，这水果放门口算怎么回事啊？” 因为这个病房只有万雁鸣一个病人，水果就放在门边的位置，明显是这屋里的。 护士探头看了看屋里， “是你们的吧？还不赶紧拿进去。” 安子一听，赶紧出去看了看，然后狐疑的看着石榴， “这是咱的吗？谁送的啊，怎么没进来……” 石榴没说话，虽然她知道，那是裴嘉楠留下的。 “还问什么，放你们门口，肯定是你们的，快拿进去……” 护士一边说，一边进来查房， 看到万雁鸣醒了，还坐了起来，眉头一皱： “哎哟，终于醒了？醒了也别乱动！刚好点就折腾！” 她动作麻利地甩了甩体温计，顺手递给离床最近的石榴， “来，给他夹上，量个体温。对了，明早还要抽个血，要化验。” 护士交代完就走了，石榴拿着那冰凉的玻璃管，转头看向万雁鸣。 只见他立刻换上一副虚弱不堪的表情，眼巴巴瞅着她，活像只求投喂的大狗。 石榴心里那点被捉弄的小火苗又蹿了起来。 她嘴角微微一撇，手腕一翻，直接把体温计塞进万雁鸣自己手里。 “给，自己夹着。” 万雁鸣乖乖的接过温度表，却迟迟不愿夹上。 “石榴，我不发烧，可不可以不量？” “不行！必须量。” “那等会儿再量行不行？我想……” “不行！马上量。护士一会儿还要来问温度呢。” “石榴，我是病人，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耐心倾听病人的需求……” “哪儿来那么多需求？谁让你昨天晚上喝那么多，快量！” “可是，输了那么多水，我……我……” “我什么？快量！” “我……我尿急……” 第383章 以身相许 为了“惩罚”万雁鸣那拙劣的演技，安子特意买回了一大堆烤串和麻辣烫。 只可惜，病号万雁鸣只能眼巴巴地喝着寡淡的白粥。 石榴和安子围在小桌边，吃得热火朝天。 烤串的孜然香、麻辣烫的辛辣气在病房里弥漫开来，勾得万雁鸣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安子，给我根肉串……” 万雁鸣眼巴巴地盯着安子手里油滋滋的羊肉串。 安子嘿嘿一笑，拿起一串，当着万雁鸣的面，“哧溜”一下，利索地把肉全撸进自己嘴里，然后把一根光溜溜、还沾着点油星的竹签递过去： “喏，给，签子味儿也挺足。” “滚！”万雁鸣没好气地笑骂。 他又把目光投向石榴： “石榴……给我尝一口麻辣烫，就一口……” 石榴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碗里夹起一根青菜，又在旁边的凉开水杯里仔细涮了涮，滤掉红油，这才小心翼翼地夹到他嘴边： “喏，只能吃这个。” 万雁鸣看着那根清汤寡水的青菜，再看看两人吃得喷香的模样，佯装生气，把剩下的白粥一口气灌了下去，碗底敲在床头柜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俩……饿死我算了！” “谁让你演技那么差，一秒就穿帮？” 安子嚼着最后一串肉，含糊不清地揶揄着。 “谁让你感冒了，还喝那么多不要命的酒？” 石榴收走空碗，语气带着点嗔怪。 万雁鸣顺势拉住她收碗的手，指尖温热。 他抬起眼，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让你喝了？还是我让你感冒了？” 石榴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了些。 “你让我心情不好了，” 万雁鸣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孩子气的控诉， “我千里迢迢跑回来，心里揣着一盆火，就想见你。结果你呢？冷冰冰的，几句话就把我浇了个透心凉……这才着了凉，心也凉，能不感冒吗？” “你……这是讹人！”石榴的脸颊微微发热。 “就讹你了，” 万雁鸣理直气壮，手指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腕， “你得对我负责……” 安子在一旁看得直咧嘴，搓着胳膊： “哎哟喂！太肉麻了，真不知道我是吃饱的还是被喂饱的……” 万雁鸣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赶人： “饱了还不赶紧走？你不是说沙厂还有一堆事儿等着你收拾吗？” 安子气笑了，指着万雁鸣： “你……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过河拆桥是吧？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我才不拼了老命把你从楼上背下来！” 提到这个，万雁鸣才想起关键： “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我出事了的？” “这个嘛……” 安子拖长了调子，眼神瞟向石榴， “就得问你的救命恩人了！” “你说过回镇子之前会去找我的……你没来，电话也打不通，我就知道……可能出事了。” 万雁鸣心头一暖，原来她一直在等他，只是没有说出口。 这份无声的牵挂，比什么都让他动容。 安子立刻抓住机会助攻： “听见没老大？石榴这可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你打算怎么报答人家？光耍嘴皮子可不行！” 万雁鸣看着石榴，眼底笑意深深，故意拖长了声音： “小生无以为报，看来只能以身相许了……” “我才不要！” 石榴立刻打断他，脸上飞起红霞，作势要抽手。 三人正笑闹着，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门口站着的是林彩云。 她关了店门才匆匆赶来，脸上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一来是探望万雁鸣，毕竟当年她住院，这个少年也曾多次探望；二来也是想看看妹妹石榴，顺便接她回家——一个姑娘家，总不好整夜留在医院照顾一个大小伙子。 然而，推开门看到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愣。 石榴脸上带着她许久未见的、轻松开怀的笑容，正和病床上的万雁鸣以及安子嬉闹着。 那笑容里透出的鲜活和暖意，是彩云在妹妹身上很少看到的。 彩云的目光又落到万雁鸣身上。 几年不见，当初那个带着点莽撞青涩的少年，已然长成了挺拔俊朗的青年。 即使穿着病号服，脸色还有些苍白，那份骨子里透出的阳光和出众气质也掩藏不住。 难怪……彩云心里了然。 寒暄过后，彩云体贴地剥了根香蕉递给万雁鸣。 看到香蕉，安子猛地一拍脑门： “对了石榴！门口那袋水果，到底谁送的啊？神神秘秘的。” 石榴心里一紧，面上却维持着平静， “应该是英子吧？她那会儿急着回去照顾孩子，可能后来又折回来探望了……” 安子却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儿： ’“那她怎么不进来打声招呼呢？” 石榴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她家明天要搬家，今晚本来约好去你家聚餐的，估计是忙忘了时间，放下东西就得赶回去收拾吧？” “哦！对对对！搬家！” 安子恍然大悟，又看向林彩云， “大姐，你看……今晚能不能辛苦石榴在这儿再守一晚上？我晚上得赶回沙厂，把那边的屋子再归置归置，不然明天他们搬过去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林彩云迟疑着，没立刻答应，只是目光转向石榴，带着询问。 石榴则下意识地看向万雁鸣。 他刚醒来不久，眉眼间还带着倦意，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带着点依赖地望着她，像只等待主人留下的大狗。 “大姐，要不……我就留下吧？医生交代明天一早还要抽血，省的来回折腾了……” 石榴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坚持。 彩云看看妹妹，又看看病床上确实还需要人照看的万雁鸣，最终点了点头： “行吧。你自己当心点，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第384章 发烧 大姐走后，安子也溜了。 万家大姨得知万雁鸣已醒，也放心了，便没再过来。 安静的病房里，只剩下石榴和万雁鸣，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这一晚，石榴躺在另一张空病床上，几乎是沾枕头就睡着了。 提心吊胆折腾了一整天，她实在累极了，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倒是万雁鸣，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他白天昏睡太久，此刻精神头十足。 更重要的是，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几步之外，呼吸可闻。 黑暗中，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石榴模糊的轮廓上，心里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猫，挠得他又甜又痒。 好容易得来的独处时光，他舍不得就这么睡过去白白浪费掉。 病房的灯关了，走廊的灯光从虚掩的门缝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亮痕，也让房间里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借着这微弱的光线，万雁鸣能看到石榴侧脸的柔和线条，在朦胧的光晕下显得格外宁静。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嘴角时不时扬起傻笑。 虽然石榴今天没明说，大姐也没多问，但他心里已笃定了七八分——她愿意做他女朋友了。 否则，她不会留下来守着他。 想到这个，万雁鸣心里就像灌了蜜，甜丝丝的。 可这甜蜜里很快又渗进了一丝苦涩。 高考志愿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下来。 短暂的暑假之后呢？一个天南，一个海北。 如果能在同一个城市多好…… 他忍不住想。 那样，至少每个周末还能见面。 那样，思念的距离就只是城东和城西，思念的时长就是一周的五天…… 但现实的距离是天南和海北，思念的时长——五一、十一，寒假、暑假……每年大约能见四次，那么思念的时长就是四分之一年。 一想到这儿，万雁鸣心里的惆怅就被拉的很长很长…… 他不敢想，只能轻叹一声。 高考分数快出来了，录取已成定局，分开已成必然。 无法更改的志愿，无法挽回的分离。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自己安慰自己： 那就抓住眼前的时光，享受这短暂的相聚吧…… 因为晚上灌了一碗稀饭，躺久了，膀胱的胀意又来了。 听着石榴均匀的呼吸声，他不想惊醒她，便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下床。 酒劲早过了，他觉得自己行动无碍。 谁知，黑暗中他刚迈出一步，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膝盖猛地撞上一个硬邦邦的金属物件—— 是安子那个马大哈忘了收回去的摇床把手！ “嘶——！” 剧痛让他瞬间弯下腰，倒抽一口冷气。 这动静立刻惊醒了石榴。 “万雁鸣？！”她几乎是弹坐起来，声音带着惊醒的惶恐，借着走廊的光影，看到万雁鸣痛苦地弓着腰， “你怎么了？！” 她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他旧病复发，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医生！医生——！” “别……别叫！” 万雁鸣忍着痛，赶紧制止她， “我没事……缓缓就好了……” 他依旧弯着腰，龇牙咧嘴的样子让石榴心都揪紧了。 “到底怎么了？疼得厉害吗？不行，还是得叫护士来看看……” 石榴急得要去按呼叫铃。 “真不用！” 万雁鸣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顺势就把人往自己怀里带，声音带着点痛苦的哼哼， “哎哟……好疼……你让我靠一下，缓会儿就好了……” 石榴僵着身体不敢动，又急又怕：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 ？” 万雁鸣把脸埋在她颈窝，闷闷地说， “嗯，腿肚子疼……” “腿……肚子疼？怎么会腿疼？” “我磕到床的摇手了。” 万雁鸣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万雁鸣！” 石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家伙又在装！ 刚才那一下虽然撞得狠，但也不至于让他抱着自己哼哼唧唧这么久！ “你又骗我！” 石榴又气又羞，反应过来被他耍了，忍不住攥起拳头捶他肩膀。 万雁鸣也不躲，任由她没什么力气的拳头落在身上，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 “这么紧张我啊？看你刚才都快急哭了……” “谁紧张你！不理你了……” 石榴气鼓鼓地想挣开，心里却一阵后怕。 白天那场惊吓还没完全过去，刚才又被吓个半死，委屈和惊吓的情绪涌上来，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 “哎？怎么……怎么还哭了？” 万雁鸣这下是真慌了，赶紧松开她，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她泛红的眼角，声音立刻软了下来， “真吓着了？我错了，我不该逗你……” “你起夜干嘛不叫我？” 石榴带着鼻音问。 “看你睡得香，不想惊动你……” 万雁鸣老实回答。 “你那万一摔倒了怎么办？你都不知道你白天多吓人，我都以为……” 石榴说不下去了，白天他昏迷不醒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傻瓜，” 万雁鸣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湿意，语气带着安抚， “就是喝多了吐得凶，看着吓人。过了那个酒劲儿就好了。我身体好着呢。” 石榴吸了吸鼻子，瞪着他： “那你也不能乱来！” “好好好，不乱来。” 万雁鸣连忙保证，看着她难得显露的脆弱，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石榴，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 石榴愣了一下，很快给出了答案， “”我会忘了你，忘的一干二净。” “好狠心……像你的风格。” “所以你最好不要死，也不可以喝那么多酒了。” “好，只要以后你别不理我，我就不乱喝酒。” 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将她重新圈进怀里，这次只是轻轻的，带着安抚的意味。 经此一闹，石榴也不好再拒绝，听话的依偎在他的怀里，感受着夜的安宁。 不过，年轻的身体恢复力惊人，万雁鸣经过一天的休整，精力早已充沛。 此刻温香软玉在怀，属于石榴特有的、淡淡的馨香萦绕在鼻尖，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心尖，万雁鸣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血气方刚的身体仿佛被这无声的靠近点燃，沉睡了一夜的活力在血管里奔涌，带着一种久违的、令人心慌意乱的躁动。 万雁鸣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也有些不稳，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你……松开……” 石榴察觉到他的异样，微微挣动。 万雁鸣非但没松，反而把头埋得更低，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撒娇和无赖： “不要……石榴，我好像……有点发烧了……” 他用额头蹭了蹭她的鬓角，气息灼热。 “又装，不理你了……” 第385章 风尘仆仆 石榴万万没想到，这次万雁鸣没装，他是真发烧了。 第二天一早，护士来抽血，一摸他的手就觉得不对劲：“哟，这么烫？” 拿来体温计一量，38.9c。 “发烧了都不知道？自己没感觉吗？” 护士皱着眉，语气带着责备。 “我……我以为就是天热，有点闷……” 万雁鸣声音有点虚。 护士显然对他格外上心，不等石榴反应，就风风火火地去叫值班医生了。 医生很快过来，拿出听诊器： “咳嗽吗？” “有点……咳……” 万雁鸣配合地咳了两声。 医生仔细听了听肺部，眉头微蹙： “嗯，有湿啰音，支气管感染了。得抓紧治，拖下去容易发展成肺炎。” 他一边开医嘱一边说， “先吃退烧药把温度压下来，等验血结果出来再看看怎么用药。” 石榴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看着万雁鸣烧得有些发红的脸，又心疼又着急： “万雁鸣，你这身体怎么回事啊？”昨天酒精中毒，今天又感染发烧，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万雁鸣心里却莫名有点小窃喜。 这病……最好多拖几天。 这样，石榴就能一直在这儿陪着他了。 他看着石榴，带着点委屈小声嘟囔： “我说我发烧，你还说我装的……” “谁让你昨天一直骗人来着……” 石榴没好气地回他，可看着他蔫蔫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 两人正说着话，病房门被“砰”地推开，一个身影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急切地冲了进来。 “儿子！你怎么样了？！” 万雁鸣的母亲一脸焦急地站在床前，身后跟着同样神色匆匆的大姨。 “妈？你怎么回来了……” 万雁鸣有些意外。 万母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后怕和心疼， “我要是不回来，你是不是要把自己折腾进icu才甘心？一天不盯着你就……” 她哽住了，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儿子。 万雁鸣乖乖闭嘴，一句不敢反驳。 大姨在一旁赶紧解释： “昨天中午一接到电话说你住院了，你妈当时就慌了神，立马买了最快的票往回赶，一夜都没合眼！” 万母拉着儿子的手，心疼得不行： “刚听护士说你又发烧了？到底怎么回事？” “没事，妈，” 万雁鸣赶紧安慰， “就一点小炎症，吃点药就好了，别担心。” 这时，刚才那位护士正好拿着药进来，闻言接话道： “可不能不当回事啊！支气管炎看着小，不控制好很容易转肺炎的，必须认真治疗。” 她说着，看向万母， “您是家属吧？病人今天还在发烧，肯定是不能出院的。” 护士走了，万家姐妹俩飞快地对视了一眼，欲言又止，脸上闪过一丝为难。 这时，万母的目光才落到站在一旁的石榴身上。 她立刻换上一副感激又亲热的神情，上前紧紧拉住石榴的手： “石榴！好孩子！他大姨都跟我说了，这次真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 “是啊，妈，” 万雁鸣赶紧在旁边帮腔， “昨天要不是石榴，你儿子就交代了！昨晚还是她在这儿守了一夜照顾我呢！” “阿姨，您别这么说，” 石榴有些不自在，手被万母攥着，微微发僵， “我和万雁鸣是同学，这都是应该做的。” 她心里有些尴尬，毕竟万母曾经在电话里对她说过那样的话。 即使现在对方态度亲热，那份隔阂也像无形的墙，让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亲近。 “对了，石榴，” 万母则没有丝毫尴尬，拉着她的手不放，语气关切， “听说你暑假就住在市里？具体是在哪儿？” 石榴点点头， “我大姐的服装店缺人手，我来帮帮忙，住在大姐家。” “妈，大姐那个店离咱家很近的，衣服款式可好了，你和大姨有空可以去看看！” 万雁鸣积极补充，试图缓和气氛。 万母却没接儿子的话茬，依旧亲昵地看着石榴，眼神里满是赞赏： “真好！你妈妈有你这么懂事的闺女，真是好福气！不像我……”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瞥了儿子一眼， “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三天两头惹麻烦……” “是啊，” 大姨也笑着附和， “这闺女是真招人疼，懂事，稳重，模样也俊！听说学习还特别好？” “可不是嘛！” 万母立刻接口，语气带着由衷的羡慕， “五中的状元呢！比我们家小鸣可强太多了！对了石榴，你高考报的……” “哎呀，妈！” 万雁鸣立刻打断，声音带着点烦躁， “怎么一见面就查户口问学习？烦不烦啊，我不爱听这个！” “你这孩子！” 万母嗔怪地拍了他一下， “都考完了还不让问？反正分数快出来了，大红榜一贴，你们不说我也能知道！” 石榴只觉得空气都凝滞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她微微用力，想把手抽出来： “阿姨，您回来了，有人照顾万雁鸣我就放心了。店里这会儿估计忙，我就先走了……” “哎！石榴你先别走！” 万母连忙攥紧她的手，脸上露出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那个……石榴啊，阿姨……阿姨还得再麻烦你件事。” 石榴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她。 万母有些难为情地开口： “你看，小鸣这又发烧了，医生也说不能出院……可我……我这刚回来，家里头有点急事，实在脱不开身，能不能……这两天还得麻烦你，帮阿姨在医院照看一下他？” 第386章 契机 石榴愣住了。 她完全没想到，万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竟然连儿子生病住院都不亲自守着？ 什么事能比这个还重要？ 她心里涌起一丝不解，甚至隐隐有些替万雁鸣委屈。 大姨一看气氛不对，赶紧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石榴的肩膀，脸上堆着笑： “石榴啊，你放心！你姐的服装店那边，一个人顶一阵儿没问题的！等过两天，大姨带着我那帮老姐妹都去你姐店里捧场！保证给你们介绍大客户，不会让你白辛苦的！” “大姨，我不是这个意思……” 石榴连忙解释，她只是觉得这要求有点……奇怪。 “好孩子，知道你不是图这个！” 大姨打断她，语气更软和了些，带着点恳求， “就帮帮忙，啊？小鸣他……最听你的话了。” 看着万母殷切又带着疲惫的眼神，再看看大姨恳求的姿态，石榴默默地点了下头。 见石榴答应了，万雁鸣眼底瞬间亮起光，嘴角忍不住上扬。 看来自己又能和石榴待一起了，而且还是母亲和大姨的主意。 这时护士过来准备输液，万母赶紧过去帮忙，大姨则拉着石榴，走到了病房门口相对安静的地方。 “石榴啊，” 大姨压低声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一丝沉重，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当妈的、当姨的，光顾着赚钱，连孩子生病都不管了？” 石榴没说话，只是微微垂下了眼。 “生意再忙，有小鸣关紧吗？” 大姨叹了口气，声音更低， “其实……是我妈，也就是小鸣的外婆，这次病得很重，恐怕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所以我妹妹才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当然，她也是真担心小鸣……” 石榴心头一凛，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外婆病危……难怪万母如此行色匆匆，却又无法停留。 “唉，事情都赶一块儿了！” 大姨眉头紧锁，声音里透着无奈和沉重， “小鸣年轻，底子好，这病只要好好养着，问题不大。可老人那边……现在是一刻也离不了人，万一……唉！” 她没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意沉甸甸地压在石榴心上。 “本来想着小鸣今天能出院，赶紧带他去见外婆最后一面……谁知道又发烧了。这事……先别跟他说，” 大姨语气恳切， “他从小是他外婆带大的，知道了肯定不管不顾要往家跑，这还发着烧呢……等等看情况再说吧。” 大姨再次看向石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托付和疲惫： “石榴，你现在啊，就是帮我们最大的忙了。帮我们照顾好小鸣，让他安心养病。我也看出来了，这孩子，就听你的话。” 石榴看着大姨眼中交织的焦虑、恳求和深藏的悲伤，又想到病房里那个还懵然不知、只知依赖着自己的万雁鸣，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您放心，我会看着他的。” 缴足了住院押金，万母和大姨便匆匆离开了，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带着一种被无形重担压着的急促。 万雁鸣的心思全在石榴身上，加上刚吃了退烧药有些昏沉，一时竟没察觉母亲和大姨离去时那不同寻常的凝重。 他躺在床上，石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两人之间隔着输液架。透明的液体顺着细长的管子，一滴、一滴，缓慢而规律地坠入滴壶，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病房里只剩下这单调的滴答声和他们彼此的呼吸。 “石榴，” 万雁鸣侧过头，目光温软地落在她脸上，声音因为发烧带着点沙哑， “你发现没，我妈和我大姨……都特别喜欢你。” “是吗？” 石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随着那滴落的液体移动，思绪还缠绕在刚才听到的消息上。 “肯定是啊，” 万雁鸣语气笃定， “你这么好。其实我妈她……一直都很喜欢你的。” 他试图宽慰她，也像是说服自己。 石榴轻轻摇了摇头，将目光从输液管上移开，落在他烧得微红的脸上，声音很轻： “不说这个了……反正，我也陪不了你几天的。” 万雁鸣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什么意思？” “等分数出来，录取结果基本就定了。” 石榴的语气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疏离感， “我报的志愿比较保守，应该没问题。所以……我可能会提前去广州那边看看。” 万雁鸣沉默了几秒，随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 “哦，行啊。到时候我送你去，正好……我也去看看我爸。” 他刻意强调了后半句，像是在找一个合理的、能陪在她身边的理由。 提到“爸爸”，石榴心里一动，想到了万雁鸣那病危的外婆。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万父真的不回来吗？ 她试探着问：“对了，你爸……这次不回来吗？” 万雁鸣的眼神瞬间黯淡了几分，他垂下眼睫，盯着白色的被面：语气里带着一丝涩然， “他……忙着挣钱的吧。”。 “你这次生病……他知道吗？” 石榴放柔了声音，“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 “算了，”万雁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我这点小病……就别惊动他了。” 提到父亲，他周身的气息都低落下来，像蒙上了一层灰。 石榴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不是滋味。 她听安子提过一些万家父母闹离婚的事。 也许……这次生病是个契机？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说： “我听安子……说起过一点你家的事。其实我爸妈也经常吵架的……” “石榴，”万雁鸣打断她，抬起眼，那眼神里有疲惫，也有一种近乎麻木的通透， “你不用安慰我。他们的事……我早就看开了。离也好，合也罢，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只要……我妈以后能过得开心点，就行。” 他说的很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是掩不住的失落和无力感。 第387章 句点 在林石榴的眼里，万雁鸣一直像株向阳生长的树，充满蓬勃的生命力。 即便高中军训初见时，他顶着“黑道大哥”的唬人名头，故作冷酷深沉，相处下来便发现，那不过是少年人的外壳。 内里的他，简单、坦荡，有着用不完的勇气和阳光般的快乐。 去东北之前，他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仿佛盛着整个夏天的光，除了偶尔被功课难倒皱皱眉，几乎没什么真正的阴霾能长久停留。 可现在，不一样了。 那层阳光似乎被什么遮住，眼底沉淀了一些沉甸甸的东西。 对石榴而言，父母间经年累月的冷战和争吵早已将她的心磨砺得冷硬。 但万雁鸣不同。 他曾拥有那样令人艳羡的和美家庭，如今却要直面父母感情的崩塌，被迫在至亲之间做选择…… 这份落差，让她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看着他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石榴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软了下来。 明知自己的想法可能过于天真，她还是忍不住开口，想为他抓住点什么： “也许……也许趁着你生病，你爸回来看看，他们……还能有机会好好谈谈呢？” 石榴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万雁鸣定定地看着她，眸子里情绪翻涌，像深潭下的暗流。他何尝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只是父母之间那堵冰冷的高墙，早已不是一场病痛、一次见面就能推倒的了。 父亲回来，或许只是将那纸冰冷的离婚协议更快地送到母亲面前。 可这样拖着……对母亲何尝不是日复一日的煎熬？ 钝刀子割肉，更痛。 不如…… 一个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微光，骤然清晰。 他看着石榴眼中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关切，一股暖流夹杂着勇气涌上心头。 也许，石榴是对的。如果父亲心里对他还存着一丝怜惜，愿意为他回来…… 那么，无论结局是破镜重圆还是彻底分道扬镳，至少，是个了断。 一个悬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的问号，终于能落下句点。 “……你说的，也有道理。” 万雁鸣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犹豫和沉重都压下去，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他的目光转向床头柜——母亲临走时，把自己的手机留在了那里。 “那我……给他打个电话。” 他说着，伸手拿过那只黑色的手机，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 电话的忙音响了很久，久到万雁鸣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才终于被接通。 “喂？” 那边传来父亲明显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背景音有些嘈杂， “一大早打什么电话？” “爸……是我。” 万雁鸣的声音下意识地绷紧了。 “哦……小鸣啊，” 父亲的语气缓和了一瞬，但依旧透着距离感，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嗯，回来了。我妈……也回来了。” 万雁鸣顿了顿，心一横， “爸，我现在……在医院。” “在医院？” 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透出些许真实的急切， “你妈生病了？严不严重？” 这瞬间的关心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得万雁鸣心头一酸，泛起一丝苦涩的暖意。 “我妈没事，” 他连忙澄清，声音低了下去， “是我……我生病住院了。” “你生病了？” 父亲的声音立刻带上了惯性的责备， “怎么回事？你妈怎么照顾你的？不是让她……” “不怪我妈！” 万雁鸣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压抑的情绪瞬间冲破了闸门，声音也扬了起来， “是我自己的问题！考试太累心情不好……反正就是发烧了，医生说还要住几天院观察！你能不能别一有事就怪我妈？！” 他越说越激动，语速飞快。 一旁的石榴赶紧伸手轻轻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冷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随即传来“嘟…嘟…”的忙音——被挂断了。 听着那冰冷的忙音，万雁鸣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病床上。 他颓然地靠回枕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刚才那股冲动褪去，只剩下沉甸甸的失落和无力。 他明明极力想控制，想心平气和，可那些压抑的怨怼和不解，总在不经意间喷薄而出。 如果可以……他真想…… 石榴看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神情，心里也跟着揪紧。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默默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万雁鸣的手微微一动，反手便将她的手握住了。 他的掌心有些汗湿，却握得很紧，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榴的手背，仿佛在汲取一点支撑的力量。 “其实……他们以前挺好的。” 他望着天花板，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疲惫， “特别好。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大概……就是爸去了广州之后吧。天南地北的，隔得远了，心……好像也就跟着远了……” 说到“天南地北”，两人都猛地顿住了。 一股无形的、沉重的空气瞬间弥漫在小小的病房里。 他们即将面对的，不也是这令人心悸的距离吗？ 万雁鸣转过头，深深地看着石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石榴，以前没细说过我爸妈的事……现在，我想跟你说清楚。因为以后我们在一起，这些……都绕不开。”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爸……在外面有人了。这事……其实挺久了。他和我妈……很可能要离婚。这次回来之前，我妈还哭着问我，如果他们真的离了，我……会跟谁？” 石榴的心猛地一沉，屏住呼吸，目光专注地看着他。 她也想知道这个沉重问题的答案。 万雁鸣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带着点少年人的现实和无奈： “我大概……会选我爸吧。因为他有钱，能供我上大学，负担起以后的开销。” 他飞快地看了石榴一眼，像是怕她误会，急忙补充， “但我绝不会不管我妈！我只是不想她太辛苦。” “嗯，我明白的。” “所以啊……以后我会经常往广州跑的。只要放假，我就去广州……” “可是学校放假，” 石榴轻声打断他，带着点提醒的意味， “我是要回家的……” 第388章 名花有主 万雁鸣愣住了。 他光顾着规划自己追随石榴的脚步，竟完全忽略了她的“家”在哪里。 一丝懊恼闪过眼底，随即又释然了： “那也没事！反正我跟你走！你要留在广州，我就去广州找你；你要回这边，我也跟你回来！这边还有我外婆，还有我妈……” 他语气笃定，仿佛这已是板上钉钉的未来。 听到“外婆”两个字，石榴的心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微微攥紧了被他包裹在手心的手指。 如果他知道此刻外婆正徘徊在生死边缘…… “好了，先别想那么多了。” 石榴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声音放得更柔，像哄一个不安的孩子，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得结实点。” 她顿了顿，语气郑重地承诺， “等你好了，我陪你一起回镇里看外婆。” 万雁鸣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像注入了璀璨的星子： “真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逼你啊！” 他那惊喜的模样，仿佛得到了最珍贵的礼物。 “嗯，我说的，我陪你去，我也想外婆了。” “太好了！” 万雁鸣兴奋地掰着手指头，像个急于分享秘密的孩子， “我大姨你见过了，我爸我妈你更熟，外婆马上也能见到……哦对了，还有小舅！上次在溜冰场，你们也算打过照面了……” 看他认真地清算“见面清单”，石榴忍俊不禁： “你在算什么啊？” “算算我家里还有谁没见过你啊！” 万雁鸣理直气壮，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声音都扬起了几分， “我要让他们都见一下，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宣告的意味。 石榴微微一怔，脸颊悄然飞起两朵红云，却没有反驳。 她是什么时候默认了这个身份的呢？ 好像不知不觉间，心门已为他敞开，人也早已站在了他的身边。 万雁鸣还在兴致勃勃地盘算着： “倒是你家里人，我还没认全呢？叔叔阿姨我还没正式拜见过……大姐我见过好多次了，熟！二姐就只通过电话，还没见过真人……三姐嘛……”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带着温柔和敬意， “也算……很熟悉了。” “嗯，” 石榴的声音也轻柔下来，带着暖意和感激， “三姐……和你很熟了。我家的石榴林，你去过好多次了……” 她说着，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两人交握的手，温柔地拍了拍。 指尖传递的温度，饱含着对他所有付出的无声铭记——那些为她、为三姐奔波的身影，早已深深烙印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万雁鸣感受到她的心意，没有丝毫表功的意思，反而有些惭愧地垂下眼睫，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甘， “说起来，还要感谢三姐，要不是她，我和你怕是没有这个缘分。只是那个恶人……至今还没得到惩罚。” “善恶终有报，不提这些了。” “好，不提。对了，石榴，等咱们看过外婆，再去趟石榴林吧？我想再看看三姐，然后正式去拜访叔叔阿姨。” 他的语气带着期待和郑重。 石榴却轻轻摇头： “别去了吧。” “为什么？” “还没读大学呢，有点早。” 石榴解释道，眼神有些闪躲， “而且……你一去，村子里肯定都知道我有男朋友了，到时候风言风语的……”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 万雁鸣笑了，带着点小得意， “我就是要让他们都知道，林石榴名花有主了！” 他忽然后知后觉的捕捉到关键词，惊喜地瞪大了眼，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我是你‘男朋友’？哈哈！这可是官方认证了！” 他笑得像个得了满分的孩子，连耳尖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虽然自己早已厚着脸皮把这身份坐实，但亲耳听到石榴亲口承认，那份喜悦和满足感还是让他心跳加速，甚至带了一丝羞涩。 看他纯粹开心的样子，像阳光驱散了所有阴霾，石榴心底那点顾虑也消散了。 他开心就好，好好养病，早些好起来，才有足够的力气去面对接下来的种种。 “万雁鸣……” 石榴轻声唤他。 “嗯？” 万雁鸣侧过头，眼底的笑意还未散去。 “你说……大学会不会很忙？”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对未来未知的飘忽。 “不会！” 万雁鸣回答得斩钉截铁，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笃定， “听说大学可轻松了，比高中自在多了！对了，石榴，我能不能……给你提个小小的意见？” 他语气忽然带上了点撒娇的意味。 “你说……” “你能不能……别连名带姓地叫我‘万雁鸣’？” 他微微皱了下鼻子，做出苦恼的样子， “听着怪严肃的，像我妈要训我似的，搞得我怪紧张的……” 石榴被他逗笑了： “那叫你什么？小鸣？小万？老大？一只鸟？大鸟……” 她故意拖着调子，带着点促狭。 “咳！什……什么大鸟！” 万雁鸣的脸“腾”地一下红得更厉害了，眼神飘忽，不敢直视石榴带着疑惑的清澈目光，仿佛被那两个字烫着了。 石榴不明所以，看他窘迫的样子，笑着改口： “好啦，大鸟不好听是吧？那我叫你‘大雁’吧？大雁往南飞……” 她轻轻哼了一句。 “好！就叫‘大雁’！这是你的专属称谓！” 万雁鸣立刻应道，像是怕她反悔，语气带着雀跃， “哎，这么好的时光，真不想在医院里浪费……石榴，等输完液了，我想带你溜出去……” “不要乱跑了，” 石榴打断他，语气温柔却不容商量， “还是好好养身体。等你好一些，咱们就去看外婆。” 她顿了顿，看着他瞬间垮下去一点的嘴角，又补了一句， “不过……我可以陪你聊天。” “真的？那好，我就想听你说话，说什么都行。” 万雁鸣安静下来，专注地看着石榴，像在等待一场珍贵的独奏。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微响。 石榴忽然想起什么，轻声说： “对了，你送我的那个水晶球，不小心……摔碎了。” 万雁鸣微微一怔，随即展开一个安抚的笑容，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没事！碎了就碎了。等出院了，我再给你买一个。不，买很多个！你想要什么样的都行。” 他的声音轻快，仿佛那破碎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而未来，还有无数美好的可能等着他们去填满…… 第389章 羽毛落下 天天，年年。 这两日，时光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又像是被蜜糖浸透了，黏稠而甘甜地流淌在小小的病房里。 林石榴和万雁鸣像两块终于找到彼此的磁石，紧紧黏在一起： 分吃一碗医院食堂寡淡的粥，也能吃出山珍海味的滋味； 挤在一张窄窄的病床上，头挨着头看同一本杂志，呼吸交缠； 天南海北地聊，从初识的糗事聊到对大学的憧憬，仿佛要把错过的两年时光，一股脑儿全补回来。 最初的羞涩和试探早已褪去。 石榴骨子里那个“野小子”的本性渐渐释放，她不再是高冷话少的学霸，而是会故意抢走万雁鸣最后一块苹果，会在他打盹时用发梢挠他痒痒。 万雁鸣那点胆大活泼，在她古灵精怪的小手段面前，常常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被逗得脸红脖子粗，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心情畅快，身体也争气。 万雁鸣恢复得飞快，那场来势汹汹的支气管炎，仿佛只是嗓子眼儿里的一场小小风波，咳出来，烧退了，便彻底偃旗息鼓。 阳光重新回到他脸上，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清朗。 到了第三日，医生终于点头，可以出院了。 几乎是同时，万父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他显然已得知丈母娘病危的消息，此行专程来接儿子回柳树镇见老人最后一面。 当他神色严峻地推开病房门时，正撞见石榴和万雁鸣头碰着头，不知在低声说笑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年轻飞扬的脸上。 万父的目光在石榴身上短暂停留，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径直开始张罗： “石榴，你帮小鸣收拾一下东西，我去办出院手续。”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旅途的疲惫和沉重的心事， “一会儿我先送你回去，再带小鸣回柳树镇。” “爸，” 万雁鸣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我想让石榴跟我一起去看看外婆。” 万父的动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再次投向石榴，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沉默了两秒，才道： “那你俩先商量下吧。” 说完，不等万雁鸣再开口，便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背影显得有些仓促。 空气里留下短暂的凝滞。 其实从进门那刻起，两个年轻人的情愫在万父面前就无所遁形。 万父也知道，是石榴在医院照顾了他儿子几天。 然而，对于这段恋情，他的态度显然并不热络，甚至带着疏离。 他并不赞同。 但万父也很清楚自己在儿子心中早已威信扫地，任何反对都只会激起更强烈的逆反。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不干涉、不表态。 此刻，他忧心如焚的是病危的老岳母，更忧心的是儿子即将踏入的那个浮华喧嚣、吉凶难料的圈子。 在他眼中，石榴是个好姑娘，干净纯粹。 可自己儿子一旦走进那个五光十色的“娱乐圈”，未来会遭遇多少风雨诱惑？ 两个年轻人此刻的浓情蜜意，在那巨大的未知面前，显得何其脆弱？ 何况……他已从林二姐那里得知，石榴报考的是中山大学。 天南地北，关山阻隔，这段感情又能维系多久？ 柳树镇此刻想必已是愁云惨雾，亲戚们聚在老宅里，守着弥留之际的老人。 这种时候，让一个未过门的女孩儿过去——对石榴的名声，未必是好事。 这些顾虑，万父不好明说，只能把选择权看似交还给了石榴自己。 石榴迎着万雁鸣期待的目光，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万父的面冷心热，她多少能感受到几分善意。 这对夫妻，一个面热心冷，一个面冷心热，倒是生了个面热心也热的儿子。 但她此刻不想考虑那些世俗的衡量和可能的后果。 万雁鸣的外婆，那位白发苍苍却勤劳慈祥的老人，那双洞察世事却充满温暖的眼睛，那夜推心置腹的交谈…… 她记得。 这份情谊，比什么都重要。 “大雁，我陪你去。” 石榴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 车子驶入柳树镇，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 万家的老宅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和浓浓的药水味。 外婆躺在里屋的床上，已经接近昏迷。 枯槁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她两天水米未进了，气息微弱得像随时会断的游丝。 家人请了诊所的医生，只给挂了两瓶维持生命的营养液，不再折腾去医院，只静静地守候着，等待散落在外的亲人一个个归来，见上最后一面。 万雁鸣，是最后一个赶到的。 他冲进昏暗的里屋，看到床上那瘦削得几乎脱了形的身影，瞬间僵在原地。 巨大的震惊和迟到的悔恨攫住了他——他竟不知外婆已病重至此！是自己来得太晚了！ 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 “外婆！外婆！” 他扑到床前，声音哽咽破碎。 令人意外的是，已经好几天认不得人、意识模糊的外婆，此刻竟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浑浊的眼睛。 那目光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聚焦在万雁鸣泪流满面的脸上。 “小鸣……” 老人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听不见，干裂的嘴唇翕动着， “……考上……大学了？” “嗯！考上了！外婆，我考上了！” 万雁鸣用力点头，眼泪滴落在老人枯瘦的手背上。 “好……孩子……” 外婆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石榴默默地站在万雁鸣身后，心被这一幕紧紧揪住。 她也不由自主的蹲在床前，哽咽的叫了一声外婆。 外婆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仿佛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辨认的微光。 然后，老人枯瘦如柴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在石榴搭在床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那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随即，那微睁的眼眸缓缓阖上，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就此归于永恒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