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撩妻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既然是见知道她身份的好友,沈语迟也没再易容,简单穿了身素色裙子,便坐上马车往郡王府去了。 卫令操心她的安危,不光给她选了辆造型浮夸却坚固耐用的马车,还特地派了几十个护卫跟着,嘴上劝道:「沈姑娘可别嫌排场大,最近越城乱的很,不是这般大的排场,可镇不住人。」 沈语迟暂住的宅院离郡王府还挺远,途径过一处坊市,迎面走来一行商贾队伍。 为首的那个商贾生的体态丰满,油光满面,偏偏手里还搂着个极其貌美的少年,这少年高鼻深目,眼瞳泛着微微的蓝,颇有几分异域风情,实在貌美得紧,虽然一身粗布衣服,依然难掩容色。 这么一对比,商贾的形象更加惨不忍睹,他拥着少年上下其手,大庭广众之下,姿态淫猥,惹得路人都纷纷皱眉避过。 少年一双水润大眼盈满了屈辱,却垂着头不敢反抗。 邺朝龙阳之风盛行,沈语迟倒不歧视断袖,可大街上这么缠扯还真让人看不过眼,她皱了皱眉,坐在马车里多瞧了几眼。 商贾见少年不敢反抗,心下更是得意,一只手已经快摸到少年挺翘的臀部了,少年突然有了反应,神色发狠,重重搡了商贾一把,挣脱开他的钳制,推开人群奋力跑开了去。 商贾被推的摔了个跟头,随即大怒,抽出腰间的鞭子,狠狠地挥了过去:「贱奴!看老子不剥了你的皮!」他高声吩咐身后下人:「把那个小贱人给老子抓回来,当了老子的奴隶,还敢跑!」 少年边跑,还不忘恨声回话:「你胡说!我本来是自由身,是你强行将我捉回来的!「 商贾本来是和沈语迟的马车迎面过来的,他们这么一追一赶的,眼看着就要冲撞到沈语迟马车了,卫令和一众护卫当即拔刀,拦住这一行人。 商贾大概是在边城跋扈惯了,见状不但不躲,反而指着卫令高声叱骂:「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挡老子的道儿!知道老子是谁吗?还不快把那逃奴给老子扔过来!」 少年倒是极有眼力,跪下冲着沈语迟的马车砰砰磕头:「求大人救我一命,我并非奴隶,乃是正经良民,是这人不由分说强掳了我,只要大人肯救我,我愿意肝脑涂地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沈语迟实在受不得这个,反正也不是大事,她跟卫令道:「拿些钱把人赎下来吧。」 车外磕头的少年大概没想到车里坐着的是个女子,微微愣了下,水润的眼睛往车里看了过来。 卫令便拿着银票走了过去,这商贾性好余桃,难得落到这般绝色,自然不肯放人,卫令才不是那等讲道理的,三两下把商贾一行人揍的七零八落,把银票塞进他嘴里,直接把人扔出了街外。 少年感激不尽地叩首,大眼里沁出泪来:「多谢恩人相救,某愿跟在恩人身边,哪怕是做些洒扫打杂的粗苯伙计,也只求恩人给我个报答的机会。」 卫令闻言皱了皱眉,生怕沈语迟一时冲动把人给收下了,沈语迟已经撩起车帘:「举手之劳,我也不用你报答,你回家便是。」 有善心和圣母是两码事,越城这么乱,这少年身份又不清不楚的,她怎么可能把人带到身边? 少年咬了咬下唇,直直瞧过来:「某并非不知恩义之人,多亏了恩人,某才能免受折辱,某愿以性命相报!」 他双眸在阳光下泛出剔透的蓝色,可惜完全是抛媚眼给瞎子看,沈语迟直接摇了摇头,随口道:「不必,你我萍水相逢,我也不是图你的报答才救下的你,你好好活着就是了。」 她说完就放下了车帘,又让卫令给他递了几两银子和粥饼等干粮,直接命人把他护送出去。 少年听到她的话,似乎愣了下,回眸瞧了眼她华美璀璨的车架,神色有些复杂,低着头跟侍卫走了。 这于沈语迟不过是小小插曲,她也没放在心上,打发人走之后就去郡王府寻永宁了 永宁见着她高兴地不得了,搂着她又是拍又是打的:「我可想死你了,你个没良心的,回京这么久,也不说给我写封信,我都不知道你在京里过的怎么样!」 沈语迟老腰快给她拍断了:「一回到京里就是一摊事,我也说给你写信呢,结果老是抽不出空来。」 永宁道:「怎么会那么多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她很豪迈地一挥手:「下回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只管报我名号!」 沈语迟嗯了声:「下回谁要是得罪我,我就去城墙角套人麻袋,打完我就报上你的名号。」 永宁给她气笑,拉着她往一处凉亭里走,边问道:「你是怎么跟襄王搅和到一块的?」她还不知道襄王就是当初的裴先生。 沈语迟心说这可就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她含糊道:「你也知道,我哥和太子出使北蛮,结果在北蛮出了事,我们一家都放心不下,我乔装之后偷跑出来,央了襄王带我来这儿,也是运道好,襄王又是个好人,所以稀里糊涂就把我哥救出来了。」 第2章 永宁心思单纯,闻言不疑有他,感叹道:「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段都能写在话本里了,这跟木兰代父从军也不相上下了吧?」 沈语迟干笑:「我哥没事就行,哎,你是不知道,我哥一失踪,我家里人都吓得不成,都不知道是怎么出的事。」 永宁闻言冷笑了声:「除了太子,谁能作这等大死?」 也只有她这般身份才敢说这话了,沈语迟见她像是知道内情的样子,挠了挠头发:「我听说太子是为了个女人才这般搅和的,这传言……是真的吗?」她十分费解:「而且太子就算瞧中了北蛮哪个女子,也不至于给北蛮王下毒吧?难道他看上的是北蛮公主?」 「岂止?要是公主反倒好办了!」永宁重重一擂桌案,提起此事就直咬牙根,重重啐了口:「他瞧上的,是北蛮王的王妃!」 沈语迟:「……」真乃神人也。 她都结巴了:「王,北蛮王妃都多大岁数了?太子这是找娘啊?」 「什么啊?」永宁白了她一眼,干脆跟她细说:「如今北蛮王妃并非北蛮人,而是咱们邺朝人,如今不过双十年华,她本是赵国公的嫡长女,但参与了逆王谋反一案,今上登基之后当即发落了赵国公一家,这位王妃也入了大牢。」 她润了润喉咙:「本是她作为罪臣之女吗,是要充为官妓的,结果正赶上北蛮王前来求亲,今上膝下就只有三位公主,今上不舍得女儿远嫁,考量之后,就把这位赵国公之女从牢里提了出来,干脆物尽其用,封她为‘和柔公主’,让她替真的公主远嫁北蛮和亲。」 「传奇人物啊。」沈语迟感慨:「 不过她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永宁哼了声:「传闻王妃还在邺朝的时候,太子就倾慕于她,后来听说今上让她远嫁,太子还和自己皇帝亲爹闹了一场,只可惜没闹出个结果来,眼睁睁地看着人嫁出去了。所以后来太子选的妃嫔姬妾,都和这位王妃的相貌性格喜好有些相像。」 沈语迟暗暗点头,看来太子就是拿沈霓君当这位的替身了。 永宁冷笑:「这回去北蛮,太子可不就旧情复燃,情难自禁,这才作出这么大的幺蛾子来!」 从一介罪臣之女成了公主又成了王妃,还被一国太子倾心相恋,这经历都能写书了。 沈语迟本来是纯吃瓜的心态,还在心里感慨了几句卧槽卧槽好牛逼。 但她不知怎么的,思路突然开阔起来,她记着当初太子看上她,就是因为她和白月光性格相貌都挺像,她又想到裴青临一去北蛮几个月,可能都要和这个跟自己很像的女人相处…… 沈语迟:「……」 手里的瓜突然就不香了。 永宁见沈语迟说着说着就走了神,不由伸手拍了她一下:「想什么呢?」 沈语迟晃了晃脑袋:「你说的这些可真够惊人的,太子这般糊涂的吗?就算北蛮王死了,难道赵……额,和柔公主也依旧是北蛮王妃,还能嫁给他不成?」 永宁微微哼了声,眼皮子一撩:「北蛮习俗和咱们不同,他们那里的女子从没有守节的讲究,一般兄长死了,他的妻妾就由弟弟继承,父亲死了,妾侍就由儿子继承。不过和柔毕竟是公主,北蛮王身死,她就是自由身,太子自然能带着她返回邺朝。」 沈语迟张了张嘴,没忍住朝天上翻了个白眼。 永宁拉着她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闲话,还留着她用了一餐饭,最后道:「对了,你赶紧收拾行李,我和母亲再过三五天就要动身回登州了,到时候你跟我们一道回去。」 沈语迟点头应了,两人一直说到天黑,直说到嘴巴都干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她坐在马车里,周遭陡然安静下来,那个什么北蛮王妃又在她脑子里乱晃,她又想到裴青临连她一句解释都没听,就这么提早走了,她心里更是一阵窝火,不住脑补着裴青临带了个和她很像的小妖精回来的场景,没忍住对着空气挥了一拳——幻想着揍到他脸上。 不过现在裴青临那讨厌鬼已经进入北蛮境内,她就是想追过去都来不及,她琢磨了会儿,突然想到沈南念也是去过北蛮王帐的,她跳下马车便去寻了沈南念。 沈南念最近除了过问沈霓君的病情,几乎都是闭门不出,他见沈语迟一阵风似的搓进来,伸手扶了她一把,才道:「稳重些,这么大人了,再摔一跤还不够丢人的。」 沈语迟咕嘟嘟喝了几口茶水,急吼吼地问道:「哥,你在北蛮王帐的时候,见过北蛮王妃没?」 沈南念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怔了下才答:「见过,怎么了?」他似乎反应过来,沉吟道:「我大概猜到你想问什么了,不错,太子这些年倾慕的人就是那位王妃,太子这次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也确实有她的缘故,而她和你,和侧妃,相貌都有些相似。」 第3章 他闭目回忆了会儿:「老实说,她和你更像一些,大约有七八成相似了,我瞧见王妃第一眼也吃了一惊,不过她肤色不及你白皙,身量比你更高挑健壮一些,若是看得久了,还是很容易区分的。」 沈语迟越听越郁闷,不由张了张嘴,把心里话溜了出来:「你说……先生不会看上她吧?」 沈南念闻言又是一怔,似乎被触及了一段很久远的回忆,过了半晌才缓缓道:「若我没记错,襄王和那位北蛮王妃,应当是认识的。」 沈语迟眨了眨眼,沈南念微微阖上眼:「当年襄王还是隋帝太子,他满十五岁那年,内阁就要着手为他拟定太子妃人选,而北蛮王妃出身富贵煊赫的赵国公府,她是赵国公的嫡长女,言容德功无一不是上乘,那时候京里还没出乱子,她也没有被封为公主,远嫁北蛮,所以……当初内阁欲择她为太子妃……」 沈语迟脸色甭提多精彩了 ,她脑洞一下扩散开,话说景仁帝父子俩真是极品,景仁帝惦记隋帝的老婆熹明皇后,太子惦记隋帝儿子的未婚妻,这父子俩怎么就盯着隋帝父子俩可劲绿呢! ——她恍惚中仿佛看到了裴青临头顶冒着绿光。 她心疼完裴青临绿云罩顶的脑袋,又想到这王妃是她前未婚妻,又和自己长得那么像……从时间先后来看,她才是先认识裴青临的那个。 她不由摸了下头,隐隐觉着那朵绿云又飘在了自己脑袋上。 沈南念觉察到她脸色异常,他倒是说了句公道话:「这点你倒是不必挂心,内阁一共择了十来个太子妃备选人,她不过是其中之一,甚至不是希望最大的那个,这跟选秀倒差不多了,一群人放在一起,择出个最出挑的罢了。」 他缓了口气,继续道「天家选正妻,无不慎之又慎,若说襄王认识她倒是可能,别的是再没有了。就拿咱家举例,你自打十五岁上头,就相看过无数人家,什么楚淇江探花等人,难道就因为你相看过,这些人就都是你的未婚夫了,都能跟你扯上干系?岂不无稽之谈?」 他润了润喉咙:「后来还没等内阁定下太子妃人选,逆王就篡位谋反了,所以襄王并没有所谓的未婚妻。」他叹了口气:「我把这些原本告诉你,一是怕你从别人嘴里听到,更要多心,二也是想跟你说,北蛮王妃当初就没和襄王成事,如今过了这些年,她容貌年华不再,又已是嫁过人了,更不可能和襄王有什么。」 沈语迟还是一脸忧郁,她突然想起来,裴青临是和北蛮有所往来的,现在想想,和裴青临来往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个王妃!而且二十来岁,在古人眼里那叫年华不再,在她这边看,正是一个女子最貌美的时候。 她原来从没在意过这些事的,但现在不知道怎么的,想到裴青临认识个和自己很像的女人,她心里就烦闷的不行。哎呦,愁死人了。 她摆了摆小胖手,难得露出伤春悲秋的表情:「哥,你不懂。」 沈南念给她弄的哭笑不得,扯了扯唇角,忽又叹了声。 他原来总是觉着妹妹还没有长大,需要他事事为她打点好,让她每一步都走的平平顺顺,但从他拦截书信,被妹妹训斥之后,他才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语迟已经长大了。 沈南念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别胡思乱想了,他若是真的喜欢你,怎么会放着你不要,去选那些相仿之人呢?若他真和北蛮王妃有什么,你也不必发愁,有些事,婚前发生了,总比成婚之后再出事要强。」 裴青临如今已经率着亲兵进入了北蛮境内,正带着人在驿馆休整,他此时还浑然不知沈语迟那小混蛋硬是往他头上扣了顶绿帽。 他在驿馆里歇了片刻,掩嘴轻咳了声,不经意般的问闫怀:「可有书信送过来?」 闫怀是个老实人,闻言笑道:「您离开越城不过四五天,就是想收到沈姑娘的书信,也没有那么快啊。」他不由在心里默默槽了句老板,现在这么急着收书信,当初又干嘛撂下人家急死忙活地走人? 裴青临当然不想这么早和她分别,但他一怒之下关了沈南念,更不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帮沈家人求情的话,约莫心里是担忧她为沈家人说话的吧,他抢在她求情之前放了人,自己却在复杂心思地驱动下,急匆匆离了越城。 这些心思,他自己心底清楚便是了,被闫怀道破,他脸色有些不悦,又想到自己走了这么些天,她连个口信也没捎过来,心下越发不痛快。 他漠然挑了挑眉:「谁跟你说我问的是她的书信了?」 闫怀忙住了口,他泠然补了句:「我问的是越城是否送来过公函。」 闫怀闭紧了嘴,忙不迭点头。他淡淡转了话题:「我让你留心查申屠将军幼子之事,你可查到了眉目?」 他这人是有些矫情的小毛病的,哪怕路途奔波,一到驿馆里,他还特地沐浴了一番。此时他拨弄着微湿的头发,面上露出思索之色,他沉吟道:「申屠将军脾性暴烈,爱憎分明,且极重恩义,他又对北蛮王忠心,若是不能寻到他幼子,跟这样执拗脾气的人和谈,怕也不易。」 第4章 闫怀脸色一苦,叹息:「也不知那小崽子躲到哪里去了,竟这般会藏,卑职多番打听,如今还是没寻到人。」他又忙补了句:「不过,消息倒是打听出来不少,卑职已经派人去四下寻人了,想来不久就会有眉目,您放心。」 裴青临嗯了声:「务必在去北蛮王帐之前找到此人。」 闫怀应下,又面露犹豫,裴青临问:「还有什么事?」 闫怀沉吟道:「您……若是惦记着越城那边,要不要趁如今距离还不算远,给沈姑娘去信一封?」 裴青临羽睫微动,却忽的抿起唇,像是在克制什么:「你一天到晚揣度的就是这些事?难怪办不好差事。」他不悦拂袖:「下去。」 沈语迟这边终于休整的差不多,又特地去和永宁她们商量好了时间,这才有些疲惫地回了暂住的院子。 她这回来就没带几个侍女,多是护卫一流在身边服侍,幸好她自理能力强,也不用人每天服侍,把护卫打发出去,自己端来热水,拿干净的巾子擦了擦脸颊和手臂。 她解开头发的时候,一根玉簪从手里滑落,‘咕噜咕噜’地滚进了床下。 她忙蹲下身,手臂探进去,左右摸了半晌,却突然摸到一根温暖微糙的圆柱形物体。 沈语迟脑袋懵了下,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手指,而且是活人的手指! 她第一反应就是高声叫人,床下一个黑影却猛地蹿了出来,黑影身手绝佳,力大无比,轻松就挟持住了沈语迟,他手里握着一柄弯刀,刀尖对准她的脖子,冷声道:「别出声。」 沈语迟下意识地侧了侧头,正对上一双水润漂亮的蓝色眼睛。 她愕然之后,才认出来,这少年居然是她前些日子从商贾手里救下的那个!可是卫令已经把人打发走了啊! 她不觉睁大了眼:「是你?」 这大半夜的,哪怕从床底下跳出来的是个曾经见过的美少年,也够人吓个半死了。 沈语迟瞟了眼那雪亮的刀锋,心口别别乱跳,幸好她这些日子也经了不少事,面上倒还能沉住气:「你想干什么?」求财求色?他也犯不着冒这么大风险啊! 她不经意往外瞟了眼,她院外就有侍卫护着,现在喊一声,侍卫当即就能冲进来,不过这少年也能再瞬息之内要了她的命。她眼珠子转了转,强压住了呼救的冲动。 少年浑身湿透,仿佛是走水路进来的,不过他手上的匕首稳稳当当架在她脖子上,神色不同那日的卑怯可怜,显得极是沉稳。他开门见山地道:「我看姑娘出身不凡,想必是个重要人物,我和我的侍从困于城中多日,只求姑娘能带我们出城,助我们返回北蛮,某感激不尽。」 那日沈语迟出门,车架厚重牢固,身后跟着的侍卫也个个是精兵强将,他断定她出身不凡,他还暗中跟着她好一阵,确定她就住在这府里,这才挑了今儿晚上动手劫人。这少女既然是邺朝某个重要人物,若是能挟持她出城,想必守城的将士也不敢拦着。 沈语迟的脖颈被冰凉的刀锋贴上,那处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这就是你求人帮忙的态度?拿刀子架在人的脖子上?」 少年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沈语迟听他说‘返回北蛮’四字,心里不由动了下,现在越城又没有封城,只是由北蛮人和邺朝人分别把守两个城门,想回邺朝的,拿着邺朝颁发的文牒走东边城门;想回北蛮的,拿着北蛮颁发的文牒走西边城门;当然一些身份不凡的,自可以免去这些检查,比如沈语迟如果要出城,不管往哪边走,报上襄王的名号就可以顺当出去。 少年既然是北蛮人,放着正道不走,跑来挟持沈语迟出城,说明他身份肯定大有问题,至少他绝不想让驻扎此地的北蛮军知道他的身份。 她试探道:「现下在越城驻守的北蛮军,是大王子麾下的将士,你既然不想被驻守在此的北蛮军发现,莫非……你是三王子的人?」现在北蛮大王子和三王子在线掰头,若少年是三王子的人,想要避过大王子麾下将士也说得通。 少年眼里掠过一丝被冒犯的不快,他握着匕首的手都紧了紧,刀尖刺破沈语迟的肌肤,冒出几颗血珠来。 他冷冷道:「我是谁的人,姑娘用不着知道,你只用把我带出城就是了。」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万一你挟持我出城之后,就地杀人灭口怎么办?」沈语迟看到他脸上的不快,狠了狠心,下一剂猛药:「莫非你是申屠将军的人?」如今北蛮的势力无非就是这三方,现在排除了大王子和三王子,只剩下一个选项了。 少年脸色微变,把手里的匕首又递进了几分,沈语迟忙道:「我屋外就是护卫,你要是现在杀了我,不光不能出城,性命也是难保,你既然想让我帮你,总该把身份表明啊。况且我现在性命都被你拿捏在手,你有什么好怕的?」 第5章 她说着说着,心里快跳了几分,喉间也有些发干。 她和裴青临来北蛮的路上,还特地讨论过关于申屠将军的事儿,她也知道这位将军有个幼子在战乱中失踪了,莫非……这少年就是将军失踪的孩子? 少年听她说完,沉默良久,这才微微颔首:「不错,我是申屠将军的人。」 沈语迟没想到最后找到申屠将军幼子的居然是自己,她知道这人对裴青临这次任务意义重大,忍不住在心里雀跃,面上竭力镇定下来,问他:「那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少年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他人手有限,只能打听到沈语迟身份不凡,再多的就探听不到了。 「你知道襄王吗?」沈语迟有些自豪地道:「我是和襄王一道来的,你也知道,襄王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而且他智深似海,更有经天纬地之才,十分得皇上器重,所以皇上特地派他出使北蛮,赎回太子,襄王这次出使北蛮的目的就是为了太子,太子如今人在申屠将军那里,所以咱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若是你信我们,我们不光能送你出城,还能送你回到申屠将军身边,你意下如何?」 少年:「……」 他只听见前面一长段对襄王的彩虹屁,合着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沈语迟边说边晾出裴青临的腰牌,少年看了之后,这才信了她的身份,不过他神色仍是犹疑,显然在信与不信之间:「纵然襄王身份属实,但他毕竟是邺朝人,难道会为我们北蛮人考虑?」 沈语迟不是那等特别有口才的人,不过她语调诚挚,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一般:「申屠少将军,你们老将军的手里可攥着我们的太子呢,太子是邺朝国祚所在,你们手里有这么大的筹谋,何必担心襄王会不帮你们?」 少年:「……」 他表情挣扎了会儿,似乎在纠结回答哪个问题,半天才道:「我不是……少将军。」 沈语迟愣了下,有些不快:「少将军这时候就别演我了吧?我听说申屠将军幼子在战乱中走失,你敢说这不是你?」 少年:「……自然不是,少将军身份贵重,我们怎么可能让他亲自出来行刺?」他顿了下,又道:「不过姑娘也没猜错,我是少将军的近身护卫。」 沈语迟闹了个大乌龙,面皮一窘,很快反应过来,当即道:「我要见一面你们少将军。」 少年的神色立刻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沈语迟理直气壮地道:「你既然想让我们护送少将军回北蛮,总得让我们见着人啊,不然怎么护送?」她沉了沉心,干脆豁出去了:「你可以挟持我出去,让我先见一眼你们少将军,待见到了人,咱们再商议如何护送你们平安返回北蛮。」 少年有些不快:「我们少将军是大将军的亲子,你和襄王是什么关系?焉能和我们少将军相较?」言下之意是,沈语迟分量不够。 沈语迟给气的,脱口道:「襄王还是我男人呢!」 少年虎躯一震:「……」 他看了眼沈语迟,这才艰难地点了点头:「好……既如此,我便带你去见一见少将军。」 他也不再啰嗦,用匕首顶着沈语迟就出了房门。 卫令一瞧之下,脸色大变,当即反应过来,取出一柄长枪,瞄准少年眉心,沈语迟立刻一摆手:「先别动手。」她叫来卫令,轻声道:「他要带我去见申屠少将军,你给我备上马车,我随他去见人。」 卫令当即要反驳,沈语迟轻轻给他打了个手势,他会意地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令人牵了马车出来,又亲自带人瞧瞧跟在沈语迟的马车后面。 少年驾着马车七拐八拐,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才终于到了一处偏僻民宅。 少年挟持着沈语迟下了马车,按照某种奇特节奏叩了半天门,来开门的居然是那天折辱少年的商贾! 沈语迟嘴巴微张,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少年引着她走进院子,倒也没瞒着她,淡淡道:「他是我的部下,我们早就计划着挟持一个身份贵重的人逃离越城,那日我们早就瞧见了你的马车,从你的护卫和马车纹样上料定你身份不凡,而且我们在越城蛰伏许久,越城里的达官显贵我们几乎都认识,独独你的马车眼生,应当是才来越城不久的贵人,更容易下手一些。所以我就演了那么一出戏。我自问生的还算貌美,又主动央着要做你奴隶,一般人救下我之后,不都该想着据为己有吗?你倒是不同凡俗,竟是直接命人把我送走了。」 他神色居然还带了几分幽怨,转头看了看沈语迟:「我本来想着,你把我从他手里买下来之后,我就能顺利混进你身边,先弄清你的身份再做决断,想不到最后买人那环出了岔子,所以我只能想出下策,去府里行刺你了。」 沈语迟:「……」这自恋的,你是小顾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第6章 她又蹙了蹙眉:「不过……我住的那院子守备森严,你是如何闯进去的?」 少年勾唇一笑:「也是赶巧了,你们住的院子原本是一个豪商的,那豪商常在北蛮和邺朝往来贸易,我和他也认识,几年前我还来这处院子小住些时日,我也恰巧知道院里的排水道直通着外面的水道,所以就由排水道潜了进去。」 沈语迟心下叹气,这等潜入法子,难怪把卫令那等老狐狸都瞒过了。 两人说话间便进了屋里,屋里坐着三五个高大健壮的北蛮汉子,见到沈语迟突然走进来,都面露警惕。 沈语迟目光也在这几人之间逡巡,暗暗盘算着哪个才是申屠幼子。 这时候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娃娃从桌子里钻了出来,扑过来一把抱住少年的腿,嗲声嗲气地道:「蒋尤哥哥,你回来了,你不在我好怕啊。」 「蒋尤是我为了行走方便,起的汉名。」少年伸手摸了摸娃娃的头,沉吟道:「这就是申屠将军幼子。」 沈语迟默默瞅了眼抱着蒋尤腿蹭来蹭去的小孩:「……」 还真是幼子。 既然见到了正主,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多了,沈语迟直接叫来了卫令,两边开诚布公地说开,就开始直接制定计划。 众人商议了一宿,终于拿出了个章程,先把申屠幼子藏在沈语迟的马车里,让蒋尤带着人乔装之后,假扮成她的护卫,跟在她的护卫队里出城。等出了越城之后,两边再分道扬镳,由卫令带着人前去北蛮,把申屠幼子交给裴青临,让裴青临带他们去见申屠将军,沈语迟则是直接返回登州,一步都不要多留。 沈语迟沉吟道:「我能不能一并跟去北蛮?」 卫令当即摇头:「北蛮现在兵荒马乱,我们既得看护您,又得负责幼子安危,只怕人手不够,更担心两边都护不住。再说王爷若是知道您也跟去了,心里只有更惦记的,您只有在登州平安待着,王爷才能放心,才能有精力处理北蛮之事。」 这说的她跟祸国妖姬似的,好像她一到裴青临身边,裴青临就会怎么地了……不过卫令说的也是实情,沈语迟不再多说什么,摸了摸脑袋,点头应了。 众人又商讨了一番细节,她这边东西反正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此事宜早不宜迟,众人整装一番,第二天下午就往东门行了过去。 沈南念本也想护她先回登州,奈何沈霓君的病一时挪动不得,他只好暂时留在越城,过几天和永宁他们一道返回登州。 沈语迟马车内部空间宽大,放着两个两尺宽,六尺长的雕花酸枝木箱子,出行的时候这两个箱子不光能用来存放行礼,给箱子上面铺上坐垫,锦褥和枕头,可以充当短榻,方便人在上头坐卧小憩——她就把那小孩放在这箱子里头,生怕小孩透不过气,她还特地在箱子底部连同马车底部凿了两个洞,方便小孩呼吸。 她路上生怕小孩突然哭闹出声,还琢磨着要不要给孩子喂点安神茶安神汤,没想到这孩子出奇懂事,路上半点都没有吵闹的。 越城东门通向山东省内,一贯是邺朝将士看守,沈语迟拿着裴青临的牌子,自然走东门最宜,没想到一行人才走到东门城边,发现守备东门的居然换成了北蛮人! 沈语迟不由撩开车帘,看了卫令一眼。 卫令轻轻颔首,她深吸了口气,都走到城门底下了,再折返回去更惹人生疑,她比了个手势,示意一行人接着往前走。 卫令在队伍最前面,客客气气地向守城的北蛮将领递上襄王的腰牌,又奉上了出城的文牒。 凭裴青临那块腰牌,本是可以不用检查直接出城的,可那北蛮将领显然不做此想,他目光阴鸷地扫过沈语迟的马车,带着士兵纵马走到车边,轻轻撩起车帘,见里面坐着的是位少女,他不由怔了下。 将领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操着生硬的汉话桀骜道:「姑娘,我们王子要捉拿北蛮的一位逃犯,他特地下了令,进出越城的马车都要搜查过才能放行。」 沈语迟心知他所谓的抓捕‘逃犯’必然是大王子在找寻申屠将军的幼子。 她不悦道:「往常不都好好的吗?怎么你们一来守东城门,这儿就开始搜查了?」 将领撇嘴一笑:「咱们也是奉命而为,还请姑娘谅解。」 守城门的北蛮将士共有五百来人,这时候硬拼必然是不行的,哪怕是一味推拒,也只会惹的人生疑。 她就坐在左边的短榻上,小孩被安置在右边的短榻里,她扫了那短榻一眼,沉了沉心,慢慢抬起下巴,摆出个刁蛮样儿来:「你们要搜便搜吧,不过这车里的贵重物不少,你们要是磕伤了碰坏了哪个物件,我断不会轻易算了。」 将领大概是把她当成襄王的哪个宠妾侧妃了,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咧着嘴一笑,带了两个侍卫,用刀柄在马车里敲来敲去。 第7章 沈语迟从上辈子倒现在都是十佳少年,长这么大连作业都没不交过,这时候车里藏了个活人,而且还是那等一被翻出来就会要命的活人,她心里的慌乱就别提了,心脏都快蹦出嗓子眼,手心都被汗水打湿了,偏偏这时候那将领就在马车外站着,她还不好和卫令使眼色。 将领用刀柄在车厢内敲了半晌,终于敲到右边的雕花短榻上,他重重敲击几下,回叹出空洞的响声,他怔了怔:「空的?」 沈语迟十指紧握,呼吸几乎一窒,面上还是竭力绷住了:「我用来放置行李的地方。」 将领一笑,后退了几步,似乎就这么算了。 沈语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将领突然脸色一变,高举起手里的弯刀,直接冲着短榻劈了下去。 她还没反应过来,将领胯下的骏马仿佛受了惊,重重往前一冲,把沈语迟的马车撞的左摇右摆。 那将领并不就此撒手,仍是挥刀向下,沈语迟心念急转,借着这股冲击力身子不稳的样子,身子一歪,整个人几乎要跌出马车,手臂就被那将领锋利的刀刃划破了,鲜血汩汩的冒了出来。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就像是沈语迟被将领胯下疯马冲撞,整个人差点跌出马车,将领要趁机拿刀砍她似的。 卫令反应最快,飞身过去扶住沈语迟,劈手就给了将领两耳光,打得他直接跌下马。 卫令大怒,又趁机给了他一脚:「 娼妇养的!你胆敢行刺我们襄王的未婚妻?谁给你的胆子!」 将领先是被两巴掌抽蒙了,听到卫令的话,表情一片空白。 北蛮和邺朝如今是个勉强和谐的局面,私下里小摩擦是有的,他日常刁难个把邺朝贵族,也没人会说什么,但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挑起战火。要是邺朝借此向他们发难,大王子还不得活刮了他? 将领这会儿半点威风也抖不起来了,忙辩解:「我并不知……」 他话还没说到一半呢,又被卫令两巴掌扇回了肚子:「别狡辩了,从你方才拦路搜查我就看出来了,你分明就是蓄意谋害我们未来王妃!」 将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沈语迟瞧出门道来,配合着:「罢了,这位将军也是尽忠职守,方才是他不小心伤到我的,算了吧。」她白着脸咳嗽几声:「你还要搜吗?」 将领哪里还敢提搜查的事儿,巴不得早些把这祸头送走,忙不迭使人放行,又连连赔礼道歉,掏出私房送了好些金贵物件作为赔礼,抹着泪儿把他们送出了城门。 没想到这一刀还挺深,沈语迟白着脸洒了药粉,这才勉强止住血。 往城外又走了五六里,等彻底没了北蛮人踪迹的时候,卫令才敢开腔,有些责怪道:「您不该这般直接往刀口上撞的,若是伤了自个,我怎么和王爷交代?」那将领胯下的马是他惊的,不光如此,他手里准备了好几个石子,打算让守城的几人马匹都惊起来,届时城门一乱,他们自可以脱身。 沈语迟胳膊上疼的厉害,脸色也不大好看,她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没想那么多,看他要砍箱子,我脑子都懵了。」 她略带得意地道:「你放心,我算着位置呢,那一刀最多让我受个小伤,不会出事的。」 卫令简直愁死,沈语迟又问:「若是能把申屠幼子平安带回北蛮,先生也能尽快完成任务,这样他在皇上心里的分量也会更重,我说的对吧?」 卫令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他本以为沈语迟怕申屠幼子被发现,是怕牵连到自己,没想到她怕的居然是裴青临没法交差。 卫令原来心里对沈语迟挺有意见的,倒不是她哪里不好,主要是她表现的……完全不像是心里有裴青临的样子,所以卫令也一直不大看好襄王对她的一厢情愿。 到今儿他才知道,沈语迟并不是那种会把话说的天花乱坠的人,她要是真对一个人有意,会想方设法地把心思付诸实践。 卫令不免动容,又没好气地道:「您放心,您都为此受伤了,我就是肝脑涂地也得给他带去。」 众人又往前走了十里,走到了约好分别的地方,沈语迟催促:「这已经算是进入山东地界了,我这边不用你跟着了,赶快把人送到吧。」 卫令又是一叹,分出队伍来,拨马转身而去。 沈语迟忽然叫住他:「诶——」 卫令有些莫名地转过头,她咳了声,抬头望天:「那个……你这次去北蛮,要是能看见北蛮王妃,记得替我问声好啊。」 由于卫令还带着个小孩,路上还得躲避大王子和三王子的人手,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这才终于见到了裴青临一行。 裴青临这时已经到了北蛮王帐里,着手处理了一些简单的事务,也派太医去给北蛮王诊治了,他又见了申屠将军,从申屠将军口里得知太子平安,他也就没再过问,专心处理自己的事儿了。 第8章 申屠将军有些倾向于放了太子,但心中仍有疑虑,所以还没松口放人,只是时不时地就要和裴青临见上一面。 卫令等了半天,这才终于见到忙完的裴青临:「王爷。」 他简略地把找到申屠幼子的事说了一遍,裴青临抬了抬眉:「赏。」 他其实挺想问问卫令,沈语迟有没有给他带什么话过来,但见卫令不提,他不由在心里轻哼了声。 没良心的小混蛋,他来到北蛮快一个半月了,她竟连只言片语都没捎带,非得逼得他在北蛮多待几个月,待到她心里急了才好。 卫令汇报完之后,屋里就沉默下来,他小心窥着裴青临脸色,边把沈语迟为救申屠幼子受伤的事儿,谨慎地倒了出来。 裴青临心里那点念头瞬间散了个干净,腾的站起身,连碰翻了桌上的马奶酒都浑然不觉。 卫令忙补充道:「您放心,沈姑娘伤的不重。」 他揣度着裴青临的心思,又急忙给他铺了个台阶:「不过申屠将军的幼子已经归来,局面也稳定了,想来不久之后他就会放归太子。虽说预计您三四个月才能回去,但如今战况已稳……您不妨先放下一些不甚要紧的事儿,提早几个月回去?」 裴青临面色微沉:「她何时伤着的?」 卫令忙道:「正是一个多月前,送申屠将军幼子出城的那日,当时我们正要出去,突然来了一队北蛮将士拦住我们去路,沈姑娘急中生智,这才让那幼子免于被发现,只是沈姑娘手臂上却因此受伤,不过卑职检查过伤口,应当是无碍的。」 裴青临面色更冷:「卫令,我当时动身前来北蛮的时候,是怎么吩咐你的?你又是怎么做的?让她受伤不说,还因为你的疏漏,让申屠幼子身边的护卫潜入她房内,倘她有什么事,你打算如何向我交代?」 卫令冷汗涔涔,这时候也不敢出言辩解,他忙跪下:「是卑职的不是,请王爷责罚。」 裴青临漠然道:「我也跟你说过,让她别掺和到这些事儿里,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 「关于申屠幼子的事儿,卑职劝说过沈姑娘……」卫令迟疑了下,低声道:「沈姑娘是怕您任务失败,受皇上责难,这才这般上心,她,她心里记挂着您,任卑职如何劝说,沈姑娘也不改初衷……」 裴青临心里一纠,神色带了几分懊恼,他微微蹙起眉。 卫令趁机劝说:「有些话卑职不当说,但……卑职觉着,沈姑娘心里一直惦记着您呢,您要不别和她置气了,不如等手头的事儿处理完,尽早回去陪着她,如何?」裴青临要是迟迟不回去,心里总是记挂着,只有早些回去了,见着沈语迟平安无恙,裴青临的气儿才能消去些。毕竟沈语迟这次受伤,多多少少是他失职,他也盼着两人早些见面,他好能弥补一二。 裴青临似是一眼看穿他心思,不过他心里正记挂着她受伤的事儿,并不迟疑,当即应了:「待太子归来之后,即刻动身。」 虽然裴青临心下异常惦念,但到底身在北蛮王帐,在别人的地盘,他也不可能说走就走,便先打发人十万火急地给沈语迟送信问平安。现在申屠幼子还在裴青临这里,他意欲速战速决,直接找到申屠将军面谈。 申屠将军此人颇重恩义,既然裴青临救下他的孩子,不管他是出于什么考量,他都记下了这个人情。 再加上现在留下太子也没什么意义,他当初扣下太子,无非是怕邺朝太子落入大王子或者三王子手里,挑起争端,让北蛮更添一重乱象,至于太子给北蛮王下毒的事儿,至今他们没找到明确证据,纵算找到了证据,也不可能真把邺朝太子处置了。现在太子已成了块烫手山芋,既然裴青临如今开口要人,他又给了自己一份大恩,申屠将军自然无有不允的,当即命人放回了太子。 太子身份贵重,哪怕是沦为阶下囚,也没人敢苛待他,他精气神看着不错,身上的衣裳也是华贵整齐,只是神色有些恹恹的,被放出来之后,听说救下自己的人竟是襄王,他不禁面露错愕。 「……隋帝太子,为何要来救孤?」他倒是知道隋帝太子被封为襄王的事儿,当时还在肚里痛骂几句父皇老糊涂了,竟给这等人亲王爵位,真真不知所谓!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回来北蛮救他的竟然是这人!毕竟当初此人还在登州用计狠狠地羞辱过他。 派来接他的是卫令,卫令笑了下,话答的极圆融:「圣上是襄王伯父,您和襄王是堂兄弟,一家子骨肉,和亲兄弟也不差什么了。襄王听闻您落难,坐立难安,当即想皇上请命,千里迢迢要接您回来,再说您是太子,国祚所在,于公于私,王爷他自然盼着您平安呐。」 太子神色更为复杂,不过他才被人救出,眼底感激之意却很少,喃喃道:「襄王……有心了。」他有些难堪地扯了扯嘴角:「可否让襄王来见孤一面,孤想当面嘉奖他,以表达孤的感激之意。」 第9章 卫令听这话,心里冷笑了下,这太子被人关了几个月,是不是脑子都关没了?都这时候了,他摆什么太子的谱,还嘉奖?还指望他们王爷去觐见他?做梦! 他面上还是笑的一团和气:「这卑职就不知道了,卑职回去帮您问问?不过襄王命人为您提早收拾好了屋子,他还特地叮嘱您不要劳神,务必先把身体养好,其他事都没您的身子要紧。」 太子不轻不重碰了个钉子,神色不免淡了下来:「有劳襄王记挂。」 他跟着卫令走了许久,忽轻声问:「北蛮王……身子好些了吗?王妃……现下如何了?」就怕他下毒的事儿一败露,她……也跟着遭受牵连。 卫令颇是无语,太子还真是个情种,自己都这样了,还惦记着人家老婆呢?他既然直接开口发问,卫令想了想道:「北蛮王至今昏迷未醒,王妃一直服侍照料着。」 太子点了点头,沉默不语地回了住处。 卫令把他送到地方,转身去见了裴青临,他一进给使节住的屋里,就见裴青临吩咐护卫把一块素色的丝绢拿去烧了。 那丝绢颜色清雅,绣纹精致,显然是女子的物件,卫令瞧了一眼,心下便动了动:「王爷,北蛮王妃又派人给您送信了?」 北蛮王妃昔年和裴青临相识,后来向裴青临投诚,成了他暗里的细作,这事儿他是知道的,不过她的身份毕竟隐秘,裴青临这回来北蛮,为了避嫌,几乎没见过这个北蛮王妃,就是偶尔碰上,也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倒是这王妃行事稀奇,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细作似的,时不时就要派人给裴青临传书。 裴青临嗯了声,不由蹙了下眉。他欣赏的是聪明人,北蛮王妃这种急着和他见面的行为,完全失去了作为一个细作和手下的基本素养。 卫令觉着有趣,不由一笑:「北蛮这地儿真邪,方才太子还向卑职打听这位王妃呢。」 他是见过这位王妃的,那脸和沈姑娘生的当真相似,现在瞧着,太子对这位王妃倾慕不已,这位王妃瞧着对太子无甚心思,倒是对自家主上有那么点意思,哎,这可真是有好戏瞧了。 裴青临没搭腔,卫令思忖片刻,沉吟道:「说来也奇,不知北蛮知不知道太子为了王妃,给北蛮王下毒的事儿。若是知道,他们应该受不了太子给北蛮王头上戴这么大一顶绿帽吧?不过也没见他们对这位王妃有任何处罚,想来应是不知。」 裴青临啜了口茶:「太子接出来了?」 卫令颔首,又讽刺一笑:「太子说要接见您,还说得好好嘉奖您一番。」 裴青临随意道:「最近事忙,抽不出空来。」 他说忙是真的忙,他心里记挂着沈语迟,在北蛮也呆不住了,当即吩咐人收拾东西返回邺朝。 他手脚都够麻利的了,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东西收拾了一半,王帐那边就传出了个惊人的消息——北蛮王过世了。 越城离登州不远,沈语迟自然早就回到了登州,最近北蛮和邺朝的战事和缓下来,山东省也恢复了久违的太平,她在宅子里住着也没什么事儿干,又有永宁催着,她除了养伤之外,她干脆奋笔疾书新开了一篇话本。 话本的背景是架空的,女主角是一个叫裴青青的少女,因为生的十分貌美,又多才多艺,琴棋书画女红厨事样样精通,后来裴青青被一位名叫沈宇驰的年轻英俊的帝王看上,又被封为茶妃,最后一路宫斗,当了皇后的故事。 沈语迟写完第一本之后十分满意,拿给了永宁审稿,永宁看的倒是津津有味,到最后才反应过来:「沈宇驰?沈语迟?这不是你名字的谐音吗?你确定男角儿要用这个名?」别说,裴青青这个名字也有点耳熟。 沈语迟淡定道:「我杰克苏不行吗?」 反正裴青临还得几个月才能回来,她胆子也肥了,不光把这书写出来,还准备过两天就发行出版。不得不说,把裴青临写成妹子,比把裴青临写成反派还刺激,尤其是她的设定里,裴晴晴还是个36d,细腰长腿的大妹子。 永宁一拍稿子:「随便你啦,这本也挺有意思的,就是茶妃这个封号怪怪的。不过也没啥,就是因为怪,读者才会讨论么。」 沈语迟嗯嗯啊啊地应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原因,她晚上居然真梦到了书里的剧情。 梦里头裴青临的脸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个头矮了不少,胸前风光巍峨耸立,纤腰不盈一握,肌肤紧实白皙,正一脸羞怯地低头沐浴,纤纤素手往自己身上揉着花瓣,一副‘始是新承恩泽时’的模样。 沈语迟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居然穿了一身帝王常服,正站在一所华丽的宫殿门前。她莫名兴奋起来,搓了搓手,推开宫殿的门,果然发现裴青临斜靠在一处宽大的池壁上。 沈语迟快步向前,又不好显得太猴急,掩嘴咳了声,伸手从后抱住裴青临,用荡漾的小声音道:「爱妃~~~~」 第10章 裴青临转过身,冲她微微一笑,慢慢从温汤里站了出来…… 削瘦双肩,丰盈前胸,细柳腰肢,还有…… 沈语迟眼睛都瞪直了,他猛然站起来,身上不着寸缕……尼玛!掏出来比她都大! 沈语迟猛地睁开眼,腾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qaq嘤,吓死了。 最可怕的是……居然没能趁机摸一把先生的胸。 沈语迟正在懊恼,外面便有人敲门:「大姑娘,襄王送信回来了。」 幸好不是本人回来了……她心虚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这才起身接过书信,信上简单提了几句北蛮如今的形势,更多的还是问讯她的伤势,轻责她不该为了救申屠世子就鲁莽行事,他也不愿意看她以受伤为代价,换得他完成皇上旨意。 信末还写了句‘纵今上圣旨,亦不能与卿相较。’ 他当初招呼也不打就提早走了,沈语迟本来还挺气他,瞧见这句就不由咧开嘴笑了。 她取出笔墨,一笔一划认真地给他写着回信,当然她写的都是大白话,她先是宽慰他自己伤情无碍,又跟他说到自己最近吃了好吃的点心,玩到有意思的东西,都不忘了多买一份给他留着,等写到末尾,她心里突然闪过那个素未谋面的北蛮王妃。 她酸溜溜地在最后写了句:‘听说王爷和嫁入北蛮的和柔公主是旧识,王爷别忘了替我问候公主。’ 她把书信在风口处晾干,又封在了竹筒里,命人去送与裴青临。 虽然北蛮王死的消息还没到邺朝,但裴青临这时候是万万走不了的了,他只得暂先按捺住如焚的心思,和申屠将军商议布防,暂时先稳住了北蛮的局面。 也多亏他反应迅速,大王子和三王子觊觎北蛮王之位已久,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当即动兵前来袭击了北蛮王帐,不过裴青临和申屠将军早有准备,两人里应外合,没费多大力气就将两位王子生擒关押。 接下来就是清除叛逆,选择新的继承人承袭王位,裴青临忙的好些日子没合眼,好容易得空小憩一会儿,居然做了个很诡异的梦。 ——梦里他变成了一个女人,还是个身段丰盈的女人。后来他成了沈语迟的妃嫔,在他为了侍寝而沐浴的时候,沈语迟突然闯了进来,他站起身要和她说话,她吓得惨叫了一声,直接给跑了。 裴青临:「……」 他在那声惨叫中慢慢睁开眼,不由伸手揉了揉眉心。 ……这有点不太正常啊,以后还是少穿女装为宜。 今天北蛮王出殡,他略醒了醒神,正要往外走,卫令匆匆近来,笑着递上一封书信:「王爷,沈姑娘给您来信了。」 裴青临不觉弯起唇角,发现那封信在长途颠簸中已经折了一角,他有些心疼地两指把书信细细抚平,这才拆开逐字逐句认真看着。 他甚至每看一句,就忍不住停下来,在心里描绘着她写这句时的动作神态,他甚至无端生出许多思绪来,却并不觉得恼,反而回味无尽,就连那些没什么营养的口水话,都够他反复回味上许久了。 他本是一目十行的资质,就这两页信纸他足足看了快一个时辰,等看到最后一句才怔了下,问卫令:「她知道北蛮王妃的事儿了?」 卫令这才想起来,忙道:「当初卑职来北蛮的时候,沈姑娘还提过一句。」 裴青临蹙了蹙眉,唇角又不由挑了下。 小混蛋知道吃醋了? 他心下有些担忧她会胡思乱想,又莫名一阵熨帖,提笔细细回了封信,简单交代了北蛮王妃的事儿,他书信才写到一半,外面就有王帐的大臣轻声催促:「襄王,我们王上的殡礼快要开始了,您……」 裴青临这才放下笔,淡道:「容我换身衣服。」 他和北蛮王无甚交情,但面上规矩却不好不做,所幸参加完北蛮王的出殡礼,他差不多就可以动身返回邺朝了,这一时半刻倒还能忍得。 北蛮出殡礼和邺朝不同,一直在草原上从早上行到深夜才算结束,他本想回去写信,才走到僻静处,突然被一个通身缟素的女子拦下了。 北蛮王妃原本姓赵,单字一个梵,颇有佛性的名字。她这些年虽然过的坎坷跌宕,肌肤也被北蛮烈日晒的不再白皙,而是泛着浅浅蜜色,不过单论容貌,仍是一等一的绝色佳人,皮肤仍旧紧致光滑,身段仍然窈窕有致,且被岁月和阅历赋予了惊人的魅力,一颦一笑都颇有动人之处。 裴青临见她和自家大娘子那张十分相似的脸,心下微微膈应,面上却不露分毫:「公主有何事?」虽然赵梵如今是北蛮王妃,但邺朝这边,仍是称呼她为公主。 赵梵眸光在他脸上停顿了半晌,这才启唇,开门见山地道:「如今大王子和三王子已经被囚于高塔,若是北蛮王的人选再不定下,只怕北蛮又要生变,关于下一任北蛮王的人选,您有主意了吗?」 第11章 裴青临见她提到这个,略抬了抬眉:「我是邺朝使节,这不是我该过问的。」他漫不经心地把话头抛回来:「看来公主心里有人选了?可公主膝下并没有亲子,这般惦念此事,倒叫我好生疑惑。」 赵梵抿了抿唇,四下一望,见左右无人,这才道:「我夫君共有六子,最小的六王子不过七岁,他是自小养在我膝下的,跟我十分亲近,也愿意听我的。」她深吸了口气,把声音压的更低:「 我知道王爷心有鸿鹄之志,只要王爷愿意,我愿意全力支持六王子登基,他以后想必也会和王爷是一条心。」 裴青临手指点着下颔,唇边带了淡淡讥诮:「看来这便是公主手里的底牌了,这么些年,公主传给我的信儿,从没提到过这位六王子。」他轻描淡写地道:「公主今日既然提出来,想必心里已经有了谋算,不妨说说,想用他来跟我交换什么?」 赵梵被他讥诮的有些不安,身子不由动了动。她细密的睫毛眨了眨,神色有些悲苦:「太子给北蛮王下毒之事,闹的北蛮风雨不宁,当初就有不少闲话,说太子是因为我这才对北蛮王下毒手,如今北蛮王身死,谣言更是漫天流传,别人不说,北蛮王几个心腹大将已经恨我入骨……我怕太子和王爷一走,我性命难保。」 「你不是想扶持六王子上位,有他护着,谁敢动你?」裴青临停顿了一下,又道:「这些年你递了不少信儿,我不会坐视你身死的。」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复。赵梵有些心焦,抬眸看着他:「六王子年纪尚幼,哪怕他承袭了北蛮王位,只怕也护不住我。」 她轻咬了下唇瓣,盈盈下拜,素色长裙拖在地面上,颇是惹人怜惜:「当初我奉旨和亲,这才嫁与北蛮王,现今北蛮王已死,我和亲使命完成。我知道王爷不日就要返回邺朝,还请王爷带我一道回去,我感激不尽。」 日子一晃又过去近两个月,新年都过去了,沈语迟却没收到裴青临的回信,她和沈南念吃了顿十分郁闷的年夜饭,等到元宵节一过,她干脆继续投身话本事业,奋笔疾书把裴青青和宇驰帝的故事写了第二册 。 这些日子倒是有不少消息传过来,什么北蛮王过身,大王子三王子争位,又是大王子三王子被擒获,襄王和申屠大将稳住了局面,沈语迟用膝盖想,都觉着裴青临短期内回不来了。 不过这些日子虽然流言纷扰,但裴青临在北蛮做的不错,北蛮已经退了兵,邺朝边境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永宁特地跑过来给她下了张帖子:「虽然战事平了,但不少伤亡的将士还等着抚恤救助,我和母亲打算捐点银子,你要不要一道捐助啊?」 她不等沈语迟开口,解释道:「总督夫人为了能更好的捐助伤亡将士,特地在青霜园设了个慈善义卖,邀请了不少达官显贵和豪商乡绅,你要是想捐款,到时候跟我一道过去吧。」 这种慈善义卖就是去的每个人都捐出一件东西,让来者拍卖,拍卖所得的钱主办者分文不取,尽数捐献出去。大多数人会特意把东西捐出去之后,自己再花高价买回来,好博一个仁义的名号。 其实沈语迟对这种有些政治秀兴致的义卖活动一向持保留态度,不过做善事她自然愿意,她翻出一对儿从来没用过,也没有沈家印记的琵琶赤金耳环,打算赠予拍卖场,然后自己再花钱卖回来——想想也够没劲的,何不直接捐钱呢? 说来这对儿琵琶赤金耳环还有些故事,她当初开乳茶店和书铺子才赚到第一桶金,心里兴奋的不得了,偶然间她看到这对儿耳环,莫名觉着很适合裴青临,她鬼使神差地用第一桶金把它买了下来,心疼了好一阵子,本来挑个好日子想送给裴青临的,结果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裴青临是个大老爷们…… ——她送礼的心愿破碎,这对儿耳环也被埋藏至今,现在才终见天日。 沈语迟把耳环交给会场里的管事,自己低调地走进了一楼厅内坐着,也是她运道好,第三个拿出来拍卖的就是她的耳环。 这对儿耳环是她花二百三十两银子买的,拍卖的定价她给定了一百两,这对儿耳环的造型精巧别致,很快就被叫价叫到一百八十两。 沈语迟这才喊价:「二百两。」 二楼总督千金喊了声:「二百二十两。」冲着沈语迟友好一笑。 沈语迟回以一笑:「二百三十两。」 在座的都是颇有身家的,但也不是冤大头,这赤金耳环的心里价位也就是二百两左右,总督千金思忖片刻,笑着放弃了竞价。 沈语迟以为自己要拿下了,但二楼厅内坐着的四旬上下的新任知府,突然高声道:「三百两。」 这知府是新调任过来的,并不认得沈语迟,见她生的异常貌美,打扮座次都是寻常,以为她是哪个商贾家的女儿,不由起了风流心思,转头冲沈语迟暧昧一笑。 这位知府身量枯瘦矮小,脸也十分平庸,留着两撇狗油胡,这一笑可真不怎么样,沈语迟觉着辣眼睛,忙别过头:「三百二十两。」 第12章 知府方才偶然见到这耳环是她捐出去的,义卖上拍下佳人首饰,这是何等风雅事?知府见她居然不识抬举,有些不快,低声道:「三百五十两。」 沈语迟皱了皱眉,能做到会场的人都知道规矩,都是适可而止,从没有这样恶意抬价的,这知府搞什么鬼? 她不快地道:「四百两。」 知府本以为一个商贾女,能得到他青睐就该感激涕零了,没想到她还敢不知趣,不由也冷下脸,既然都已经杠上,这时候若是输了,岂不是丢脸? 他直接道:「五百两。」他说完又冲沈语迟一笑,眼里暗含警告,希望她能老实点,把这对儿耳环双手奉上。若是能更知趣些,人也主动送上门就更好了。 沈语迟脸色难看,义卖会可是要掏现银的,她本想着两三百就能拿下的,她拢共就带了五百两银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这耳环上没留记号,旁人也不知道是沈语迟捐的,倒也不会损她名声,只当两人都看上这耳环了。 知府见她皱眉不语,只当她怕了自己,得意一笑,正要命人把耳环拿下,会场四楼最高处的雅间里,突然传出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一千两。」 这声音离的甚远,又隔着厚厚墙壁,连男女都分辨不出,不过一千两众人可是听的真切,都面露错愕之色,抬头看向四楼。 这下换知府脸色难看了,那可是一千两银子! 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再想争口气,加价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脸上宛如被人扇了一掌,面色胀红,咬牙看着四楼半晌,这才愤愤坐下。 没人再往上加,所有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四楼的神秘人物花了一千两拍下这对儿赤金耳环。 沈语迟也是目瞪口呆,她抬头望了四楼半晌,正要打听打听四楼坐的是谁,会场的管事突然走过来,轻轻唤了她一声,欠身低声道:「沈大姑娘,四楼的拍下您耳环的贵客,邀您楼上一叙。」 沈语迟吞了口口水:「四楼坐的是谁啊?」能花一千两银子买对儿耳环的,登州也没几个吧。 管事有些为难:「这个……奴不方便透露,您上去一看便知。」他又补了句:「不过您放心,能来会场的人,身份绝对没问题。」 沈语迟真起了好奇,也想着能不能把耳环赎回来,她迟疑了下:「你带路吧。」 她叫上裴青临指给她的护卫,跟着管事上了四楼。 她才踏进雅间,迟疑着道:「不知是哪位贵人?」 屋里没人回答,她身后的护卫也没跟上来,她怔了下,正要转身询问,身后的门突然‘砰’一声关上了。 她心里一跳,还没张口呼救,忽然被拥进了一个带着清冽兰香的怀抱里。 她恍了下神,嘴巴张开,正要询问,眼睛突然被一只纤长的手捂住了,接着,两片微凉的唇瓣贴上了她的唇,用仿佛要把她拆吃入腹的力道,贴着她的唇瓣辗转亲吻。 沈语迟心口啵啵乱跳,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举动,又给人压在屋里放置的短榻上,那人仿佛吸吮甘露一般,勾缠她的舌尖不住挑拨,她甚至能听见他微重的呼吸。 那人亲了半晌,在屋里牵连出一片暧昧的响动,这才依依不舍地撤开了些,沈语迟正要开口问话,他的亲吻又落在她的下颔上,沿着下颔辗转下来,暧昧的亲吻着她的脖颈,贪婪地汲取着她皮肤里的香气。 仿佛要一解相思之苦似的,他反复折腾个不住,又用唇瓣感受着她脖颈上的脉动,又轻轻咬住脖颈上的一块细腻皮肉,不住地舔舐轻咬,很快那处就被折腾出青紫色的印记来。 她眼睛还被捂着,那人的一缕青丝垂落下来,轻轻扫过她的面颊,她鼻端嗅到一段熟悉的香气,他有些错愕地眨了眨眼,很快意识到这人是谁,原本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了不少,但敏感的脖颈一被咬住,她鼻间发出一声轻哼,下意识地伸手推拒着身上的人。 那人轻松按住她的手,小腿横放在她双腿上,轻而易举地止住了她的躁动,自己低下头,又沿着脖颈一路向下,用唇齿解开了她立领上的两颗扣子,他辗转品尝着白皙秀气的两片锁骨,似乎觉察到自己动作有些重了,舌尖安抚似的在那些印记上来回流连。 他着意要发泄多日未见的苦闷,将她压在短榻上狠狠地怜爱,怎么都温存不够似的。 沈语迟心脏狂跳,身子却被他折腾的软了下来,要不是人在她怀里,现在肯定蜷成一团了。她咬牙忍了半晌,终于颤声道:「你,你够了吧?」她咬着牙根又蹦出三个字:「裴先生!」 裴青临占够了便宜,把她唇瓣都快亲肿了,这才稍稍撤离,在她耳边低笑了声,有淡淡的幽怨:「大娘子好兴致,我为你不眠不休行了近百里,你倒好,还有兴致来参加义卖……」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想我了吗?」 第13章 沈语迟深吸了口气,终于看清他的脸,大概是连日赶路的缘故,他清瘦了些,不过脸蛋还是那般勾魂摄魄的俊美。 她哼哼两声:「不想。」现在知道问她想不想了?当初是谁提早跑的? 裴青临轻咬了一下她的耳珠:「可是我想大娘子了。」他沿着她的脸廓,落下一个个蜻蜓点水般绵密的吻:「就连梦里都是大娘子。」他低低地笑:「梦里头,我就是这般亲大娘子的。」 沈语迟想到自己做的梦:「……」 她恍惚了下:「我,我也梦到你了。」 裴青临来了兴致,侧身撑着额头:「哦?梦见我什么了?」 沈语迟不自在地干咳了声:「那个……就梦见你变成妃嫔服侍我了……」都没敢把梦见裴青临成女人的事儿说出来。 裴青临:「……」他想到在北蛮做的那场自己变成女人的梦……不会这么巧吧? 他沉吟片刻,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握住她的两截手腕:「伤在哪里?」 沈语迟怔了下,裴青临轻声:「护送申屠幼子出城的时候,你不慎伤到了哪里?」 她下意识地举起右臂,裴青临撸起她的袖管,都过了这几个月,伤势自然早都痊愈了,不过还是留下了两寸多长的粉色痕迹,她侧头看了眼伤处:「没大碍了,大夫说再过上半年就能恢复。」 裴青临似乎轻叹了声,指尖摩挲着伤处,不禁想象着她受伤时候的痛楚,他低头在伤处亲了下:「我回来了,以后就不必怕了。」 沈语迟很不解风情地道:「我本来也没怕好不好,就是你不在,我也没怕啊,我可是好好地智斗了一番恶人呢!」她神秘兮兮地问道:「我这算不算工伤啊?有奖励没?」 裴青临含笑看她一眼:「算……」他捏了捏她的下颔,意态优雅:「就赏你本王的小王爷吧。」 沈语迟还没明白过来小王爷是什么,腰背冷不丁被个东西杵了一下,她打了个激灵,终于明白过来被他开车开到脸上了。她恶狠狠地往他腰下扫了一眼:「你打算把这玩意切下来给我?」 裴青临一脸纯情无辜,摆出标准绿茶脸看着她:「我让人照着我的脸捏了个泥人,给他取名小王爷,大娘子在想什么呢?」他悠悠调笑了句,装作恍然的样子,手指刮了刮她的脸,羞她:「啧,又在想下流的事儿了?」 他幽幽地看向她:「大娘子总是这般馋我的身子,让我如何是好?」馋身子什么的……这话还是跟她学的。 沈语迟:「……」呸,戏精! 她意识到这个话题再聊下去,她就有可能揍人了,于是忙扯开话题,指了指桌上他拍下的赤金耳环:「你一个大老爷们,花一千两银子买这个干吗?」 「我还想问大娘子呢。」他撑起身,把有些散乱的长发拨到脑后,取来桌上的那对儿耳环,悠悠念道:「可怜两鬓青,只为相思老。」他念完,斜了她一眼:「除了我,你还想把这对儿耳环给谁?」 沈语迟买回来一直没细看,被他这么一念,她忙凑过去看了眼,果然见耳环底部刻了这两行小字,寓意缠绵,情意无限。她要是知道耳环上刻了这么两句,断不会把耳环拿出去拍卖的。 她生怕裴青临又作妖,忙道:「 这不是当年以为你是女人吗,所以我就把这对儿耳环买下来,打算送给你的。现在你肯定是用不上了,我这才拿出来拍卖。」 裴青临唇角一勾,显然她的回答让他颇为熨帖,他垂眸看着耳环上的两行小字,悠然道:「原来那时候大娘子就对我图谋不轨了?」 沈语迟:「……」给自己挖坑啊她。 他把耳环递到她手里:「既是给我的,就请大娘子帮我带上吧。」 她忙拒绝:「你又没耳洞……」一想不对啊,人家还真有耳洞,她又道:「你一个大男人,戴耳环做什么?」 裴青临完全无压力,笑悠悠地调侃:「我可是陛下的茶妃,当然要好生打扮,取悦陛下了。」 沈语迟都没想到这个梗居然能玩这么久,她给堵得说不出话来,伸手接过耳环,伸手在他耳珠上比划了一下。 当初裴青临为了演好女装大佬,十分敬业地打了耳洞,不过耳洞好些日子没用了,已经有些闭合,她犹豫了下:「要不算了吧,疼啊……」 他斜她一眼,唇畔含笑:「为了大娘子,这点疼算不得什么。」 沈语迟还是犹豫,他猝不及防地攥住她的手腕,稳准狠地扎了进去,另一只耳朵也如法炮制完,他慢悠悠地取出绢子,擦着耳珠冒出的两滴血珠。 她本来以为男人戴耳环会很奇怪的,大概是因为裴青临的颜值实在太能打,这对儿妖娆浮华的耳环在他耳珠上不但没有半分违和,也分毫不显得女气,反而衬的他那张脸越发瑰丽,有种动人心魄的诡美。 第14章 沈语迟瞧的走神,裴青临唇角勾了勾唇,偏头给她看:「喜欢吗?」 她见他这么敬业,也不由入了戏,痛心疾首地道:「爱妃啊,你为了争宠真是太不择手段了。」她又问:「疼不疼啊?」 裴青临唔了声:「是有些疼。」他往她这边凑了凑:「大娘子亲亲便不疼了。」 沈语迟给这祸国妖妃撩的老脸一红,低头在他耳根敷衍亲了下,嘟囔道:「都说了不让你戴吗……」 裴青临似乎没想到自己耳根这般敏感,羽睫一颤,不由凝着她粉润的唇瓣,她双唇不是符合时下审美标准的樱桃小口,下唇略有些丰润,上唇的形状像一片桃花瓣,圆嘟嘟的,平时吃小块点心都得分成两口,要是…… 他不觉冒出许多旖旎念头来,喉头轻轻滚了滚,眸色都深了几分。 沈语迟还没意识到危险,她这才反应过来,他居然是提早回来了,不由纳罕:「对了,北蛮不是还有一摊事等着你解决吗?你怎么这就回来了?」 裴青临这才压下心里旖念,十分贤惠地帮她整理衣襟:「现在是北蛮四王子继承王位,其他的事儿,接下来的事儿就交给他们自己处理了,我一个邺朝使节能解决什么?」 他没有按照赵梵所说,扶持六王子,能跟他提出交换条件,说明赵梵已经起了二心,他不会轻易信她。如今他和申屠烈交好,北蛮王又突然过世,北蛮必然四下动荡,总归是要大伤元气的,不论是谁当北蛮王,北蛮都不会再对邺朝构成威胁了。 他简单说了几句北蛮如今局势,沈语迟点头哦了声,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她等他说完了,这才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北蛮王一死,北蛮王妃不是年纪轻轻就要守寡,哎呦,太可怜啦。」 裴青临一眼瞧出她心思,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套我话?嗯?」 沈语迟斜瞅了他一眼,又止不住地好奇:「那位王妃……真的跟我很像吗?那你能分出我们俩不?」 「五官略有几分相似罢了,高矮胖瘦都不一样,怎么可能分不出来?」裴青临不由失笑,手指在她眼睛处描摹:「你的眼尾上挑,眼睛也比她大。」他手指移到她唇瓣:「你这里有颗小痣,唇瓣也是天生上扬着的,看人的时候不笑也笑,宜喜宜嗔的俏丽。」 这些细节沈语迟自己都不曾留意过,听裴青临一一道来,她心里美滋滋的。 他食指又虚虚抚过她脖颈,最终定在了锁骨处,眼睛却意有所指地瞄了瞄她胸口:「况且,女人里头,像你这么一马平川的也少见。「 沈语迟本来还挺感动的,听到人身攻击立马不干了,她,她不小好不好!搁在现代也有b杯了,但不知道邺朝人是什么基因,女人少有小胸的,至少都是b以上,她就这么被比成了了贫乳娘…… 她果断在裴青临胸口拧了两把,狞笑:「我一马平川?让我看看你是有多大!」 裴青临:「……」 裴青临别看平时各种柔声媚色,身体却硬邦邦的,她拧了几下,反而拧的自己手疼,怪没面子地把话题又转回来:「这位王妃她如今……」 裴青临原不想和她说这些扫兴事,不过她既然提起,他和她说了,总比让她出去听别人乱传的谣言强。 他沉吟道:「北蛮王已死,她虽是北蛮王遗孀,膝下却无子嗣,也不必为北蛮王守节,自是要返回邺朝。」他顿了下又道:「她到底是有功于社稷的,圣上已经下旨,恢复她和柔公主的身份,还命人为她建造了公主府。」 沈语迟心里别提多不得劲了,鼓着脸看他,又哼哼两声:「所以你特地接她回来?」 裴青临勾住她手指,柔缓道:「我原不欲她返回邺朝,就算回来,也不必这么快,谁知她竟跑去求了太子,太子惦念她许久,岂有不允的道理,她便跟着太子一道上路了。」 沈语迟鼓了鼓脸颊:「你们早就认识?」 裴青临颔首,一五一十地道:「她是公府嫡长女,祖辈父母皆官位煊赫,圣眷昌隆,后来又被内阁瞧上,进宫参加选秀,我自然是见过的。」他一手撑着下颔,微微笑:「我若再说不认识,倒显得心里有鬼了。」 他又道:「再说她如今的身份是和柔公主,是上了玉牒的改了顾姓的,从礼法上,她是我同宗的堂妹,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倒是,按照礼法,裴青临要真跟北蛮王妃有什么,那就算是乱伦了。沈语迟还是不开心地皱了皱眉,发现能说的都让他说尽了,只得问道:「你不是说她和太子一道回来吗?太子呢?」 他嘲弄地微挑了下唇:「我并不想和太子多缠扯,所以快他一步,提早回了山东。」他捏了捏眉心:「左右太子已经平安归来,我在登州休整两日,即刻动身回京。」 沈语迟注意力被转移了:「你不跟太子一道回京?至于这么急吗?万一圣上责怪下来怎么办?」 第15章 裴青临眼尾挑出几分轻鄙:「原就不是一道人,更没必要一起回去。我都把他儿子平安带回来了,他还能责我什么?」既说到回京,他看了她一眼:「本来说想早些回来陪你过年的,到底也没赶上。」他声调又转为了缠绵:「我记着,过完年你便十七了吧。」 沈语迟点了点头,比划了一下:「我最近个头都长了不少,饭量也大了。」 裴青临眉目多了融融暖意:「回京之后想好要干什么了吗?」 沈语迟掰着手指头数:「先和我嫂嫂把乳茶铺子和书铺子在京里开起来,攒几个钱儿,我哥这回还升了官,我要趁着这个东风,把生意做大,还有我哥和嫂子,争取让他俩再给我生个小侄,然后,然后……」 裴青临已经和景仁帝说好了,一回京城便要赐婚,他本来想提前跟她透个口风,虽然两人现在情分正好,但关于婚事,两人却从未提及,他还斟酌着怎么委婉提才不会吓着她,没想到这小混蛋回京之后的规划里半句都没提到自己。 难道她就是想跟他玩玩,从未想过和他成亲的事儿? 他心下哼了声,不由挑了挑眉:「那我就祝大娘子财源广进,生意兴隆了。」 他是那等心思百转,喜欢过度脑补,但又宁可闷死在肚子里,也不愿往外吐露一句的。沈语迟没觉察到他的讥诮,咧嘴一笑,他已经起了身:「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先出去吧。」 她这才觉察到他脸色淡淡的,有些失望有些不愉,她不由挠了挠头,纳闷:「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裴青临转头,露出个淡笑:「我没有。」 沈语迟松了口气:「果然是我看错了,我先下去了啊。」她推开门出去,被管事引着从另一条隐秘小道出了门。 裴青临:「……」 他颇是无语地摇了摇头,耳垂上的耳环也没摘,就这么姿态优雅地从正楼梯上下去了。他生就天人容貌,戴上耳环更是瑰丽绝艳,这一幕被楼下的人瞧见,皆是惊艳赞叹,不少人争相模仿,男人戴耳环的风尚还在登州很是流行了一段时间。 裴青临既然打算提早回京,沈语迟留在登州也没了意义,而且她也想回京和家人早些团聚,回府之后和沈南念商量过后,当即就开始收拾行李了。 沈南念跟登州的亲戚朋友宣布了要返回帝都的消息,有不少登门前来道别的,沈语迟就忙着招待应酬,从早上一直忙到傍晚。 等到夕阳斜落的时候,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便借着酒劲走到花园里小歇了片刻,她绕到一处凉亭里,才闭目小憩了片刻,突然听凉亭外一声轻唤:「沈姑娘。」 沈语迟睁开眼,见江渥丹有些局促地站在亭外,她忙比了个请的手势:「江同知有何事?」 江渥丹叹了声:「也没什么,就是想到沈姑娘这一去帝都,可能此后你我再不相见,所以我想来向沈姑娘道个别。」 沈语迟粗心大意这点倒是对谁都一样,她完全没觉察小江探花的心思,大咧咧地道:「不至于,你过几年还得回京述职,又不是生离死别。」 「只怕沈姑娘回京之后就要嫁人,那时你我再不便相见。」他神色有些怅然,瞧了她一时,轻声道:「你和襄王是不是……」他抿了抿唇,问道:「你是自愿的吗?」他怕她是被襄王胁迫,这才…… 沈语迟皱了下眉,不大喜欢别人打听这些,称呼也疏远起来:「江同知慎言。」 不过……嫁人?她才反应过来这句,不由愣了愣。 裴青临上回是不是想说的就是他们的亲事? 江渥丹苦笑了一下,陷入了回忆之中,神色更见郁郁:「当初蒋家上门搅了我和沈姑娘的定亲之礼,我心中歉疚,再没脸等沈家大门,后来表妹三番两次上门寻我,我实在没了法子,直接派人将他们一家送回四川老家,又联系了当地知府,限制他们不得随意出蜀,这才算彻底解决了此事,之后我本想上门致歉,但心里既惭且愧,犹豫良久……」 他说着说着,面上突然浮起薄红,似是有些激动,忍不住上前几步握住沈语迟的手:「沈姑娘,我心里一直记挂着你,若你能谅解我,我,我愿意再次上门提亲……」他郑重道:「若襄王责难,我也愿意拼上身家性命护着你。」 很奇怪,江渥丹明明是她的理想型,又这般言辞恳切地剖白心迹,沈语迟心里却没有半分波澜。 现在江渥丹就站在她面前,她却满心都是裴青临。 她突然涌上一股冲动来,毫不犹豫地抽回手:「不行,小江探花,我对你无意,也并非你良人,你会遇到比我更合适的。」 她说完就转头跑了,江渥丹以为自己吓到她了,羞惭地重重按着自己额头,抱头苦笑着站在凉亭里。 沈语迟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上头了。 她在花房里拔了几朵大红色的徘徊花(玫瑰),去马厩里挑了一匹最快的马,快马加鞭地赶往裴青临的住处。 第16章 裴青临没打算在登州多留,所以就住在驿馆里,沈语迟一手举着花,‘砰砰’敲门,差点把驿馆的人吓出个好歹来,问清了原委,这才敢请出襄王。 裴青临见她披星戴月干活来,身上还带着寒露,不由诧异:「你这是做什么?」 沈语迟突然递出藏在背后的花,差点怼他脸上。 她一字一字清晰地道:「嫁给我吧。」 她本来想说娶我吧,但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自动拐弯了。 按理来说,裴青临应该很感动的,但此情此景,他只能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沈语迟也意识到自己毫无铺垫的求婚太过突兀,她想了想:「方才江同知来寻我,他说他对当初的事儿很后悔,所以想要弥补过失,然后他向我提亲。」 裴青临:「?」 沈语迟两辈子头一回求婚,有些紧张:「江同知正派良善,为人又颇有学识,到现在这种性子都是我最喜欢的那种类型……」 裴青临:「……」 她继续道:「但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我心里想的却是你。」 她说到这里,不由停顿了下,抬眼直直地瞧着他:「咱们……回京以后就成婚吧?」 裴青临一双美眸微微睁大,他站在原处怔愣了半晌,眉眼微弯,唇畔是压抑不住的柔情和惊喜。 沈语迟见他站在原地不语,不由戳了戳他的肩膀,眨巴着眼睛瞅他:「你同意不?」 她偏头琢磨片刻,郑重补充:「本人相貌端正,无不良嗜好,不喝酒不赌博,家里有车有房,收入尚可,如今正值婚龄……先生,你觉着我可以不?」 裴青临:「……」他被这套直男介绍搞得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裴青临除了绿茶这一鲜明特性之外,还附带了作精这一感人属性。 哪怕他心里已经盘算着回京之后的婚礼了,这时候却仍旧想逗逗她,他慢慢拖长了腔调:「大娘子怎么这时候想起来要和我回京成婚了?昨日我问你回京之后有什么计划,你可是半句都没有提到我,大半夜的突然这么向我提亲,倒让我不知所措啊……」 沈语迟愣了下,当初和楚淇和江渥丹定亲,都是赶鸭子上架正撞上了,她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十七岁,裴青临暗示的时候,她压根没往结婚的事情上想,要不是江渥丹今天过来说那番话,她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呢。 她低头想了想,也觉着自己太突兀了,一边皱眉一边道:「我就是突然热血上头就过来了,你要是不同意,就当我今天没来过,求婚的事儿就此作废……唔……」 玩脱了的裴青临:「……」 他一把捏住她的嘴,阻止她后半段冒出来,哼笑了声:「大娘子大半夜的这般折腾我,一会儿求婚一会儿作废的,感情是在戏耍我?」 沈语迟都给他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绕晕了,稀里糊涂地请教他:「求婚也不行,作废你也不同意,那你想怎么样啊?」 裴青临手里还握着把檀香扇,大概方才还在乘凉。他用扇面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大娘子既然想求婚,总得拿出些诚意来。」 沈语迟怔了下,随即一脸恍然,她在身上乱摸了几把,从小荷包里摸出五百两银票来:「这诚意,够不?」 裴青临:「……」 她又补了句:「我家里还有些银子,到时候全给你当聘礼。」 裴青临给她气笑,扇子抵着她的下颔:「大娘子少给我装傻充愣,你见谁追求人是直接砸银子的?我难道会缺这几两银子?」他一挑眉:「凭大娘子这般态度,就怕你一辈子打光棍。」 「你咋这么损呢……」沈语迟被他咒了一句,神色郁郁,不过她天生没有浪漫细胞 :「你是让我追你?」她十分苦恼地道:「好难哦。」 裴青临手上加了几分力道,眯着眼睛威胁:「你敢半道放弃试试?」 沈语迟不禁又想到了上辈子的亲哥,他那时候还老哭天抹泪地吐槽女朋友太作,她当时还不明白什么作法能把一大老爷们逼成这样——见识了裴青临之后,她深深地想向她哥道个歉。 她苦着脸道:「那我回去想想。」 裴青临显然心情极好,上手捏了捏她的脸:「回去好好想。」 沈语迟兴冲冲地来,幽幽怨怨地去。 裴青临派了护卫送她回去,直到连背影都看不见了,他这才慢慢收回目光,两边唇角向上扬起,宛若冬雪初融,眉目间尽是融融暖意。 沈语迟这两天除了收拾东西准备启程返京,然后就是琢磨怎么追求人了,好容易挨到动身那天,裴青临笑悠悠地问她:「想好怎么让我答应你的提亲了吗?」 沈语迟清了清嗓子:「先生,我最近一直头疼,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第17章 裴青临:「……哦?」 沈语迟接上背熟的土味情话,声情并茂地道:「因为我想你想的头疼啊!」 裴青临:「……哦。」 一旁的车夫都忍不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沈语迟见他反应平平,不觉有些失望,还想再来一波土味情话,裴青临当即开了车门,及时打断她的发挥:「上马车再说。」 沈语迟跳上马车这才想起正事:「太子什么时候能抵达登州?你确定不和他一道走了?」 裴青临似笑非笑地斜了她一眼:「你倒是对太子上心得很。」他沉吟道:「根据脚程测算,太子大约还有三四日才能到登州,不知他打算何时动身返京。」他把玩着果盘里的佛手柑:「他自有护卫护送接驾,我的任务已是成了。」 沈语迟剥了个橘子,分一半给他:「哦对了,长义郡王再过几日怕是也要返京。」她往嘴里塞了两瓣橘子,很是看不惯裴青临挑着橘瓣经络的精细吃法:「我听说登州达官显贵打算给你办个送别宴,你也不打算参加?」 裴青临这一来一走着实低调,除了总督巡抚几个高官只怕都没人知道他来过,更别说让人送行了。 他不以为意:「我来登州本就是为了接你,若不是你在,我根本不会在登州停下,更没必要跟他们应酬。」 这时候马车经过一处闹市,车帘被东风撩起一角,他看见窗外一串卖小吃的摊子,他存心想要逗她,笑吟吟地开始作妖:「大娘子,我饿了。」 沈语迟给他倒了盏热开水:「你再忍忍,现在没吃的,你多喝点热水,上了船就能开火了。」 裴青临:「……」 他往外瞟了眼:「外面不就有现成的?」他笑悠悠补了句:「提亲的事儿……」 沈语迟简直怄死,这亲提的,他没答应倒也罢了,关键还死活不准她放弃。她头疼地看了青临一眼,揣上小钱包跳下了马车,把鱼羹灌肺羊饭甘豆汤花炊鹌鹑各买了一样,这才折返回来。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裴青临个不要脸的,出门从来不带钱,女装的时候出门花她的也就罢了,后来都混成王爷了,出门还是她掏钱! 裴青临对这些小吃兴致乏乏,不过就着她的脸也能吃下好些,他笑悠悠地拈起一片酥琼叶喂到她嘴边:「大娘子买来的东西,美味更胜那些珍馐佳肴。」 沈语迟鼓了鼓嘴,幽幽地道:「我现在不想吃这些。」 裴青临挑眉:「那你想吃什么?」 沈语迟真情实感地雷他:「我想要痴痴地望着你。」 裴青临:「……」 沈语迟见他一副被雷劈的表情,很不给面子地狂笑起来,总算是出口气了。 她用土味情话狂轰滥炸了一路,裴青临好容易熬到了码头,还没来得及下车,就见码头上已经站着一批身着官服的人,不光如此,码头里还多停了一艘富丽堂皇的四层楼船,瞬间把裴青临为了低调着意准备的两层客船比的没了排面。 他不觉眯了眯眼,手指轻轻敲了敲车围子:「去问问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卫令领命而去,没多久便回来报道:「王爷,那是太子的船。」他不无讽刺地笑了下:「太子今儿早上才到的登州,一来就命总督给他准备了这么一艘楼船,还颁了旨意下去,让登州四品以上官员前来送行。」 沈语迟听的直皱眉:「太子搞出这么大排场,又特意跟你选同一时间返京,这不是明摆着要弄出对比的阵仗来,让你脸上不好看吗?」 卫令满面讥讽:「太子如今也就剩下个面儿了,现在登州上下还有谁不知道他为了个女人差点性命不保,还险些丢了山东一省的事儿?我若是他,就该乖乖夹起尾巴做人,还搞这些面儿上文章,这是生怕不够丢人?」 裴青临悠然道:「他是想告诉我,他到底是太子,是君主,不管我做了什么,他这个当太子的,永远大过我这个亲王。」 太子被救下之后,他和太子匆匆见过几面,他分明看到了太子眼里的警惕。他回忆片刻,不禁笑了下,似乎觉着很有趣,手指轻轻敲着车辕:「走吧,既然太子排场都摆出来了,也不好让他干等着。」 马车很快驶进了码头,众臣瞧见他的车架,再瞧瞧太子那艘富丽堂皇的楼船,面色都有些奇异。这时太子身边的一个近臣走过来,恭敬询问:「王爷,太子如今已经登船,他说江上风大浪急,他心中记挂您的安危,便让微臣来问问,您可要和他同乘一船?」 裴青临在马车内微微欠身:「太子的心意本王领了。」 简简单单九个字,码头上重臣心下一叹,这位襄王的段数可不低啊。 裴青临神色从容地下了马车,太子那边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任由他带着人上了船。 太子这般打脸,沈语迟一上船就气得不行:「呸,谁稀罕他那艘破船!坐个船而已,他搞得跟什么仙宫琼楼一样!」 第18章 裴青临一脸悠然地劝慰了她几句,卫令有事唤他,他便上了二楼。 就听外面有人报道:「王爷,和柔公主求见。」 和柔公主?沈语迟不由怔了下,见裴青临不在,想都没想就擅自替他答应了:「请公主进来。」 她也挺好奇这位公主和自己有多像的,不由理了理衣裳,全神贯注地等着。 沈语迟的身份,瞒瞒随行的官员还可以,瞒太子和柔公主一流,是绝对瞒不过的,遮遮掩掩反而让旁人非议,裴青临就干脆把沈南念收编在麾下,这样对外就能解释沈语迟是随兄长出行。 随着一阵环佩之声由远及近的传来,门口逐渐显出了一道高挑曼妙的身影。 沈语迟抬眸看向她的脸,不由轻轻吸了口气。 裴青临说的略有几分相似绝对是少说了,她除了身量比沈语迟高挑些,五官几乎和她有七八成相仿,只是眼中多了几分岁月赋予的魅力,肌肤也不是那么白皙,但丝毫无损她的美貌。 赵梵也是一眼瞧见了裴青临身畔坐着的女子,目光稍稍一顿,盈盈笑问:「王爷不在?」 「王爷有事出去了,」沈语迟行了个礼:「见过公主。」 赵梵笑的温和优雅:「当初王爷走得匆忙,我还未曾好好谢过王爷,再说如今咱们要一道返京,我不来向王爷打声招呼,倒显得是我无礼了。」 她说完这句,目光定在沈语迟身上:「我还听闻沈国公家的长女也来了登州,还听说相貌生的和我极相似,我心下纳罕,今日一见,果真是极似的。」 沈语迟没听出她话里的意味来,老实说着场面话:「臣女姿容鄙陋,怎敢和公主相提并论?」 她笑的亲切温柔:「沈姑娘切勿多礼,我今日一见你这般模样,便觉着异常亲切,我心下甚喜姑娘,姑娘若是不嫌,也不必叫我公主,倒不妨换个亲近些的称呼。」 赵梵本是想让沈语迟唤一声‘阿姐’,沈语迟愣是没get到她的点。 她脑回路瞬间走了岔道,说来沈家和赵家也算有些渊源,沈语迟的生母,正是赵家的旁系的亲戚,按照辈分算下来,赵梵还是沈语迟生母一表三千里的表妹。 她脑子急转了一圈,终于把这段复杂的亲戚关系梳理清楚,胸有成竹地道:「既然公主抬爱,臣女便不推辞了。」 她恭恭敬敬地道:「赵家表姨。」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平白被抬上一辈,更何况赵梵年纪本就比沈语迟大几岁,这话简直是照着她心窝子戳,她脸上的笑意一凝。 没想到这位沈姑娘的口齿这般伶俐,她还真是小瞧她了,不过,口齿再泼辣又如何?这般急着露出锋芒,只会显出她心里的慌张。 赵梵在心里给沈语迟强行做了一番理解,神色又重新温柔下来 :「我对妹妹一见倾心,妹妹若不介意,倒可唤我一声阿姐。叫什么表姨,倒把我无端叫老了似的。」 沈语迟忙道:「您怕是不知道,您和我母亲是表姐妹,我如何能对长辈不敬?」 她又恭维一句:「我一见您就觉着,这一声‘表姨’只有您这般才担待得起。」 赵梵:「……」 她深吸了口气:「由得你吧,我也只管唤你一声妹妹了。」她忽问了句:「妹妹有所不知,我和王爷算是旧识,王爷性子冷清,又时常忙于公务,脱不开身,我心下着实挂念,如今见有妹妹这般周全人,近身照料王爷,我心下也是大安了。」 她今儿本没想和这个沈姑娘打口舌官司,不过她既然先出言挑衅,就别怪她不讲情面了。 沈语迟具体没听出哪儿不对,就是觉着她这话怪怪的,不由蹙了下眉,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反驳,赵梵温雅地叹了声:「我见到妹妹是既怜且爱,可王爷到底是个男人,在有些事上难免粗心了些,妹妹平白侍奉这么久,王爷怎么也不说给妹妹一个名分呢?难道还在记恨昔年旧事……」 听她的话,仿佛和裴青临极熟稔,她说到最后一句,又忙掩口:「是我糊涂了,竟和妹妹说这些不着调的。」 沈语迟摆了摆手:「哪有哪有,您作为长辈,难免替我操心。」她又道:「不过您却是误会了,我来并不是服侍王爷,只是因为兄长在王爷麾下当差,我跟着兄长罢了。」 赵梵笑脸先是一僵,定定瞧了她一时,似乎低笑了声,又转了话头,回忆旧事一般的口吻:「说来也怪,沈家多出美人,我当年还在帝都的时候,就领略过沈贵妃的风采,妹妹自也是美的,和沈贵妃也算是堂姐妹,只是你们却不大相似,不知为何,妹妹竟和我这般相像。」 沈语迟脸色一沉,这和柔公主几乎是明着挑拨了,但她字字句句却入心入耳。 哪怕她和裴青临再情投意合,这事儿仍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根刺。 第19章 赵梵唇角微翘:「我见着妹妹,忆起旧事,若是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楼上裴青临的声音慢慢传来:「公主的三位妹妹皆在帝都,分别是郦阳,嘉月,宁平三位公主。本王的船上,并没有你的妹妹。」 赵梵翘起的嘴角不觉沉了下去,似乎有些紧张。 沈语迟转过头,见到裴青临步履优雅地下了楼,她脑海里不知怎么冒出一句话——能打败绿茶的,只有另一个绿茶。 她忙甩了甩脑袋,把这句诡异的口号赶出了脑海。 裴青临直截了当地问赵梵:「公主还有何事?」 赵梵调整好神色,盈盈一福:「我是前来向王爷道谢的,当初在北蛮,还未曾好好谢过王爷 。」 裴青临漫不经心地把玩桌上玉杯盏:「公主谢错人了,要带你回来的,是太子,不是我。」 赵梵一笑:「我要谢王爷的,岂止这一件事?」 「那就是无事了。」裴青临比了个请的手势:「太子还惦念着公主,公主若是无事,尽快回太子的楼船上吧。」 赵梵自打进来之后,脸色僵了很多次,但一直能维持着面上的和气,直到裴青临这句逐客令下了,她脸上的笑才彻底消失殆尽,眉目间带了淡淡错愕。 裴青临又瞧了瞧沈语迟,她会意,上前行了个礼:「恭送表姨。」 表姨什么的……裴青临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看沈语迟,掩嘴咳了声,这才没当场扬起嘴角。 赵梵沉默地看了两人一眼,勉强扯了扯嘴角,转身告辞。 裴青临这才顾得上问她:「你什么时候认了个表姨?」 沈语迟就把复杂的沈家家谱跟他说了一遍,裴青临含笑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家大娘子变聪明了,手段都高明不少。」 沈语迟委实费解:「这跟手段有什么关系,我说的都是实话啊,论辈分,她确实是我表姨,而且还是她非逼着我叫的!不然我乐意给自己认个长辈啊?」 裴青临:「……」不愧是你。 她叹了口气,表示心累:「你们这些大姑娘啊,就是爱胡思乱想,一个称呼也能扯出这么多事儿来。」 裴青临默了片刻:「你们?」 沈语迟:「……」说,说漏嘴了,她下意识地把裴青临也当妹子了! 他扯了扯她的脸,重复一遍:「你们?」 沈语迟往椅子上一靠,哼哼唧唧地装死。他在她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装傻也没用,你是想自己解释清楚,还是我动手让你解释?」 她装不下去了,干脆破罐破摔地一口气道:「谁让你穿了那么久的女装还非逼着我给你戴耳环平时又比大家闺秀还矫情比祸国妖妃还妖娆这不能怪我啊。」 裴青临手指敲着桌面,神色淡淡:「最紧要的地方你都摸过碰过检验过了,居然还敢怀疑我是女人?」 他微挑着眼梢,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是不是非得我用它在榻上把你弄的晕过去,你才知道我不是女人?」 沈语迟猝不及防被开了一脸车,大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他。 裴青临伸手帮她把下巴合上,慢慢叹了声:「真想把这话早日兑现。」 沈语迟生怕他兽性大发,彻底不敢吭气了。 裴青临本不想和太子一道走,但既然同日启程,再避开就太过刻意了,幸好太子没再出什么幺蛾子,除了路上炫耀一下排场,其他时候倒也风平浪静。而那位和柔公主也没再登裴青临的船,安安静静地闭门不出,很符合她如今寡居的身份。 倒是沈语迟这边闹出一桩意外来,她手头还存了裴青青和宇驰帝的原稿,有一回收拾东西的时候,忘记把原稿压回箱子里了。 裴青临一边翻看一边笑她:「你又出新书了?旁人一辈子也未必有你一年写得多。」他大略扫了几眼最后一张,语带戏谑:「错字连篇,胡乱用典,难怪总有人批评你的书。」 沈语迟脸色甭提多精彩了,她当初以为裴青临许久之后才能回来,所以自己写了篇yy过干瘾,哪里想到现世报这就来了! 她伸手死死捂住:「别看了,这本写的不好,丢人!」 裴青临本来没多想看,见她这般拦着,反而兴致浓烈起来:「丢人你还敢拿出去卖?」 他轻松避开她,低头一页一页看了起来,表情逐渐高深莫测:「裴青青?沈宇驰?茶妃?宇驰帝?」 沈语迟绝望地道:「那只是人物名……」 裴青临手指点着鼻尖,若有所思:「裴青青是女的,宇驰帝是男的?裴青青……体态丰盈,胸前山峦起伏?宇驰帝俊逸过人,身量高大?」 沈语迟:「……」 他慢腾腾地念:「裴青青娇羞地道‘陛下,臣妾身上癸水来了,不便服侍陛下。’宇驰帝‘没事爱妃,那朕今夜就去贵妃那里宿着’裴青青神色悲戚‘臣妾……恭送陛下’。」 第20章 他念完自己都是这个‘……’表情,一时竟不知道该因为这个小混蛋把他写成女人生气,还是该生气这小混蛋在书里都想着去睡别人。 他微笑着抖了抖手里的稿纸:「你不打算解释解释?」 沈语迟:「……嘤qaq」 她抹了把眼睛,鼓足勇气解释:「那段只是剧情需要,最后宇驰帝也没去睡贵妃,还是留下来陪茶妃了。」 裴青临差点给她气笑:「我让你解释这个了?」 沈语迟低头想了想,觉着自己今天必死无疑了,最终放弃了抵抗,默默伸出了右手:「你打我吧。」 裴青临呵呵了声,似轻笑,又似嘲讽。 当然沈语迟最后也没挨打,不过裴青临也没绕过她,而是想了一个极其神奇的处罚方式。 「为师之道,不教而诛谓之虐。」他递给沈语迟一支笔,微微一笑:「大娘子这般喜欢写书,不妨一次写个痛快。」 但是你以为他让写的是普通的书吗?错!他让沈语迟直接用两人的大名,也就是裴青临和沈语迟这两个名字,写一本言情。 但你以为他让写的是单纯的言情吗?又错!他逼沈语迟写的全是不可描述的内容,绝壁过不了审的那种,更丧心病狂的是,写完之后他还非要沈语迟念给他听! 沈语迟一脸绝望:「我能拒绝吗?」 裴青临叹了声:「在大娘子心里总把我当成女人……」他慢吞吞地道:「要么让你写出来记住我是男子,要么让你自己体会我是男子这件事,大娘子自己选吧。」 沈语迟垂死挣扎:「我能把人命换成裴青青和沈宇驰吗?」 裴青临笑笑:「呵呵。」 沈语迟屈辱地拿起了毛笔…… 「沈语迟声音娇媚缠绵,含着媚意‘嗯,不要啊,轻一些……’她的腰肢被他牢牢握住,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裴青临取出一卷香艳旖旎的避火图,徐徐展开,他眉眼含笑:‘今天,我们来试试这个花样。’」 「沈语迟衣衫半褪,露出两弯雪玉,娇声推拒‘坏人,人家不要吗……’」 她念到后面,几乎是抖着嗓子念出来的。 裴青临似乎有些讶然,指尖揉着眉心,头疼道:「大娘子懂得可真不少。」他当先生的时候可没教过她这些乱七八糟的,这孩子从哪学来的这些。 他又忍不住啧了声,带了嫌弃地点评:「乱七八糟,词不达意。」 沈语迟:「……」虽然不是她自己想写的,但被裴青临批评了,她心里怎么那么不爽呢…… 她恼羞成怒:「那你自己写去!」 裴青临一脸悠哉:「做错事的又不为师,我为何要写?」他撑着下颔:「别停啊,继续念。」 沈语迟:「……」 反正在沈语迟文笔一天比一天精进,开车技术一天比一天娴熟,表情一天比一天生不如死的情况下,众人终于抵达了帝都。 沈语迟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写的小黄蚊全烧了,裴青临就站在她身后,笑悠悠地看着她烧纸:「我有没有告诉过大娘子?我过目不忘。」 沈语迟:「……」她想自己跳进火盆里。 裴青临把她揽到怀里,轻拍她的脊背安抚:「好了,逗你的,反正只给我一个人看,又有何妨碍?」 他见沈语迟一脸愤愤,笑悠悠地堵她的嘴:「你写我‘前胸巍峨’,‘育有两儿一女’我都没恼你,我不过是让你写几篇靡艳文章罢了,倒也不必着恼。」 转眼船只就停靠在了码头边,码头上迎接的人极多,一些朝中重臣就不说了,皇上还特地派了两队羽林卫出来迎接太子和襄王。 沈语迟也不好跟他继续掰扯,她为了不引人注目,提早换上了身男装,悄咪咪跟着沈南念一道下了船。裴青临就没她这么轻松了,他得等太子先下楼船,他才能从船上下去。 她刚到岸上,就看见了一身羽林亲卫铠甲的沈南风,她还以为堂兄沈南风是来接她和沈南念的,正要招呼,沈南风就冲着她使了个眼色,轻轻摇头。 这时太子终于磨磨唧唧地下了楼船,沈南风露出激动之色,带着一队羽林卫走上前去,昂首挺胸地上前几步,抱拳叩拜太子。 太子这些日子没少受气,见沈南风态度这般妥帖热枕,心下到底适意了不少,含笑褒奖他几句。 沈语迟瞧的莫名错愕,沈南念解释:「咱们家无甚助力,堂弟身在羽林卫一直不得升迁,太子是东宫之主,他想投效太子也无可厚非,太子如今失意,他此时投诚,日后定然更受器重。」他扯了一下沈语迟:「好了,既然堂弟有公务在身,咱们就先回去吧。」 沈南风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迎接太子和襄王的差事,难得能和太子搭话,心下正激动,还没觉察到沈南念兄妹俩走了。 第21章 太子看他顺眼,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如今是什么差事?」 沈南风叩首:「卑职沈南念,如今任羽林卫百骑长。」 太子不过随口一问,很快转入正题:「你既是宫中亲卫,想必是奉父皇口谕前来的,父皇可有话要传给孤?」 沈南风忙道:「圣上吩咐了,让您先回东宫好生休养。」 太子脸色微微一沉,继续追问:「襄王呢?父皇对襄王可有什么吩咐?」 沈南念面色为难,支吾道:「皇上有令……让王爷即刻进宫。」 太子脸色更沉,这时候裴青临也下了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周遭等候的文武百官对他冷淡客套,仿佛还在背后对着他指指点点,对裴青临却百般殷勤讨好。 他心头宛如压了一块大石,憋闷的难受,也没和来迎驾的文武官员多说几句,径自坐上马车回东宫了。 裴青临自然没体会到他这番心境,他本想陪着沈语迟回家的,谁想半道上就被圣旨薅进了宫里。 景仁帝见着他,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还没开口嘘寒问暖呢,裴青临就先一步道:「请圣上为我和沈家大娘子赐婚。」 景仁帝一肚子话给他硬生生顶了回去,原本昂扬的兴致也拦腰斩了,没好气地道:「有这么多大事朕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一来就跟朕说这个?」 自打知道裴青临是他儿子,两人私下说话便随意许多。 裴青临笑一笑:「这世上有比终身大事还大的吗?」他一拱手:「臣孤身二十余载,如今王府里中馈无所托付,香火无人继承,臣自然盼着,早些娶心仪之人过门。」 这话听着倒是让人颇为动容,景仁帝不由叹了声:「朕也盼着你早日成家……」但他心里对裴青临挑的人选着实放心不下,他对沈语迟没什么印象,但沈正德这庸才可着实干过不少缺德事,就冲他为色所迷气死发妻这点,景仁帝便一万个瞧不上沈家。 他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就非娶沈家女不可?」他想了想,提议道:「你若真喜欢她,封她做个侧妃倒也罢了,正妃的人选还得慎重,那可是你要托付终身的人,绝不能马虎。」 裴青临笑意稍敛:「我无意于其他女子,独想和她年年岁岁。」 景仁帝心下不乐,便使出拖延之计来:「你总得让朕见见这位沈姑娘,过几日朕会在宫里为你接风,到时候就让沈国公一家来参宴吧,到时也让朕瞧瞧是什么样的女子,竟把你迷的神魂颠倒。」 他说到最后,没忍住把不满带出来几分,又深吸了口气,岔开话头:「你为何把和柔公主一并带回来了?」 裴青临可不愿背这个锅:「太子宽仁,北蛮王新丧,北蛮又没有守寡的习俗,太子怜惜和柔公主远在异乡凄苦无依,便带了公主回来。」 景仁帝不可能不知道嫡子那点小心思,他冷哼了声:「太子有心了。」他淡淡道:「和柔远嫁北蛮有功,朕已经修好了公主府供她居住,以后是嫁人还是独个安享富贵,皆由她自己做主,他日和柔若要再嫁,一应规制皆按长公主的分例来操办。」 景仁帝对赵梵算得上宽厚了,一个罪臣之女,当初若是不出使北蛮,便要沦为教坊娼妓,如今她不但能平安回到邺朝,还有了长公主的尊位,这境遇着实不算差乐。 裴青临应了声,景仁帝又问了些山东战事,他也一一作答了。 问完正事之后,景仁帝突然沉默下来,许久之后才道:「太子……可还好?」前面的问题都是为君之本,这句话却是一片慈父心肠。 裴青临略有讶异地挑了下眉,还是答道:「北蛮虽然软禁了太子,却没敢对太子有什么冒犯之举,一应吃穿用度也都是上等,臣也让太医每隔三日给他请一次平安脉,太子的身子倒还康健,就是心绪有些不畅。」 他沉吟道:「皇上若是惦念太子,何不召他相见?」 景仁帝摆了摆手:「罢了。」他又转了话头:「你回去好好歇着吧,过几日的接风宴也能精神些。」 裴青临并不多问,欠了欠身便告退了。 景仁帝想到太子,心绪便有些复杂,既厌恶他这般愚蠢,险丢了他山东一省,又有些心疼他在外吃苦受罪,所以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思绪乱了片刻,又想到裴青临,心里就畅快多了,十分自豪地写着褒奖裴青临的圣旨,又催促宫人尽快准备好接风宴。 还没等接风宴布置好,太子就有些按捺不住,主动递话求见景仁帝。 景仁帝思量片刻,到底硬不下心肠,淡淡道:「宣太子来昭明殿吧。 太子很快被带到,父子俩有近一年没见,对视了片刻,彼此神色都有些复杂。 太子喉头微哽,撩起衣摆行了个大礼:「儿臣拜见父皇。」 第22章 景仁帝叹了声:「起来吧,地上凉。」 这些日子太子日子着实过的不怎么样,朝里向来不乏见风使舵的势利眼,眼见着太子不得皇上欢心,景仁帝又还有两个妃嫔所出的皇子,这两个皇子也各有亲信,他们恨不能过去踩上一脚,让太子好生体会了一把人情冷暖。 景仁帝心下也有些不快,他做老子的,怎么处罚儿子是他的事儿,这起子外人竟也敢跟着拜高踩低!他不快之余,难免又对太子生出几分怜惜。 太子深垂下头:「儿臣有罪,无颜面见父皇。」 景仁帝听他这般说,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重重拍着桌案:「你既知道有罪,当初为何要做下那般糊涂事!就为这个女人?!朕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 太子受府内幕僚指点,闻言红了眼眶:「儿臣岂会为区区一个女子如此行事?北蛮一向是父皇心腹大患,儿臣看出北蛮有内乱的苗头,便想着推波助澜,好让北蛮彻底元气大伤,儿臣本已计划周密,谁料身边竟出了细作,儿臣这才身陷囹圄的。」 景仁帝仍是怒火难平:「你堂堂太子,连身边人都管教不好,还敢做这般要命的事儿?!这回若不是襄王,不光你性命难保,就连山东一省都得陷落,你还有何颜面辩解?!」 太子听到襄王二字,神色突然一滞,却半句不辩解,只红着眼眶卖惨:「儿子不欲自辩,只求父皇开恩将儿子迁出东宫,随便在哪个皇庄了此残生吧。哪怕是下半生残羹冷炙,也好过受人白眼受人践踏。」 景仁帝也知道他最近没少遭人诟病,闻言皱了皱眉:「那些人所言不无道理,做的过了的,朕自会处置,你休要说这等混账话。」 太子遭了不少罪,他晾着太子也够久的了,他思量片刻,缓缓道:「顾爱卿德厚流光,才干出众,学问亦是上佳,朕会封他为太子太傅,令他教导于你,你这些日子先沉下心来,跟他学习国策吧。」 这里的顾爱卿指的是户部尚书顾时雨,也就是顾星帷他爹,不光是从二品高官,自身还有个国公爵位,出身一流豪门顾家,在京中学生故旧遍地,几个儿子亦是能干,乃是帝都数得着的实权人物。景仁帝这个当爹的,对儿子实在是够尽心了。 太子心里一喜,面上却不敢显露,低低应了个是,又抬头诚恳道:「儿子犯下如此大过,心下无比惭愧,儿子愿将功折罪,为父皇肝脑涂地,还望父皇恩准。」 太子没出事之前,本来是在吏部历练的,景仁帝又道:「你原是在吏部当差,如今让你想再回吏部掌权是不能够了,若你真想为朕分忧,就先去吏部观察学习吧,那儿你到底熟悉。」他肃了神色:「只是你得记住,你只准学习,不准伸手揽权,听明白了吗?」 太子心下有些不快,他今日来本是想讨要回在吏部的权柄的,毕竟襄王现下声望远胜于他,又进了户部当差……他作为太子,心下如何能痛快? 他心中不满,却不敢明说,低声应了。 景仁帝早就活成了人精,一眼瞧出太子心中所想,可太子也不想想,就凭他现在的名声,直接进入吏部别人能服气吗?他处处为这个嫡子打算,见他还不知好歹,景仁帝心里也不大痛快,冷冷道:「好了,你下去吧。」 太子躬身告退,景仁帝心情不好的时候,想了下裴青临的能干,心绪开怀不少,专心准备起他的接风宴来。 接风宴当天,沈家一家都入了宫,平常他们一家在宫里都是小透明,这回赴宴一家子的座次都提了不少,居然能直接面见圣颜,沈正德激动地直打摆子,以为自己终于要受到重用了。 沈语迟倒是猜到些原因,心里隐隐高兴,又不敢胡乱揣测,规规矩矩地跟着侍女入了女客席。 景仁帝一落座,目光就落在沈语迟身上,不由在心里暗暗评价了一番,相貌倒是不差,一双眼睛透着干净,眉间还带了几分娇憨,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但除此之外,就再瞧不出别的了。 他思忖了会儿,给身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转眼宴会开始,歌舞乐伎入场,宫人流水似的端上珍馐佳肴,沈语迟还没来得及提筷子,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那就是沈家女?不过是个从山东来的土鳖,家世才干都不显的女子,如何能引得襄王那般上心?」 另一把声音阴阳怪气地劝:「姐姐快别这么说,沈姑娘生的这般标致,不怪王爷上心。」 最先说话的女子冷笑:「狐媚子一个!当今这世道真是世风日下,什么样的狐媚子都冒出来了,也没个人管管,也不知是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这才让襄王动了心思。」 另一把声音道:「哎,姐姐就是这样板正心直,自然不知道那样的狐媚手段。」 说来裴青临还是京城里有名的黄金单身汉,才干出众,相貌更是得天独厚,偏偏这么个风流人物如今还是单身,京里头不知多少姑娘芳心暗许,甚至还有愿意上门当侍妾的。就是这么一个抢手人物,前些日子央圣上向沈家女提亲,可把京里闺秀们郁闷坏了,个别小心眼的,看沈语迟就十分不顺眼起来。 第23章 沈语迟耳朵好使,听这串闲话听的真真的,不过她没怎么放在心上,反正她和裴青临彼此有意,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旁人再哔哔赖赖也没用。她心里很是感慨了一下,没想到她家茶妃这么受欢迎。 宫宴上不好发作,沈语迟转头看了背后议论她的两个少女一眼,淡定道:「标致是父母生的,我天生就这般漂亮,难道这也怨我?而且你脑子放清楚一点,不是长得丑就叫板正心直,你就承认你长得丑没人要不就行了?板正心直可不背这个锅。」 最先说话的少女没想到自己背后说人的话被听见了,先是有些心虚,听了沈语迟的话,当即赤红了面孔,震怒道:「你……」 另一个少女伶俐些,忙笑:「沈姑娘何以这般刻薄?我和姐姐聊一聊如今世道罢了,沈姑娘可千万别误会。」 沈语迟挑了挑眉:「那样最好。」 她正要转过去,伶俐些的少女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轻叫道:「哎,姐姐的桌上怎么没放佛手?」 沈语迟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最先开始说话的女孩得意起来:「佛手寓意吉祥多福,圣上最喜佛手果,每回摆宴必要在每个人的桌上放上佛手的,上到宗亲贵戚朝中重臣,下到赴宴的夫人子女,都会赏赐佛手,无一落下。」 她嘲讽地笑了下:「看来圣上也是看不惯有些人的狐媚子行径,觉着她配不上这般好的寓意,这才撤了她的佛手。」 这果子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要是谁桌上没有,还真够丢人的。 沈语迟不知道这个传统,她四下扫了一圈,果然周遭人桌上都有佛手,就连这两个碎嘴子桌上都有俩小佛手,独独她桌上只有菜肴和果品。 裴青临就坐在景仁帝右边下首的位置,和沈语迟相隔甚远,他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左右乱看,神色不对,桌上也少了一盘果品,他转眼就把她现在的窘境猜出了七八。 他指尖弹了下自己桌上装着佛手的果盘,吩咐内侍:「去,把我的这盘端给沈姑娘。」他看了眼正和宰执说话的景仁帝,悠悠补了句:「就说是皇上赏的。」 他是圣上器重的亲王,桌上的果品佳肴自然丰盛,指尖又滑过佛手旁边的一盘荔枝:「这个也带给她。」 内侍一头雾水,劝道:「佛手事关颜面,您借圣上之名送给沈姑娘倒没什么,为何还要再送一盘荔枝过去?」 裴青临唇角一翘:「她喜欢吃。」 沈语迟把周遭人看了一圈,发现还真就是自己桌上没佛手,这可够尴尬的。 伶俐些的少女也是抿嘴一笑:「别是内侍弄错了吧?沈姑娘要不要去问问内侍?也讨一个佛手回来?」这话说的那叫一个做作,显然是老阴阳人了。 最先开口的少女嘲笑:「万一真是圣上不想给呢,就别自取其辱了吧。」 沈语迟皱了下眉,正要开口,旁边堂而皇之地走过来一个内侍,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的银盘里有七八个个大饱满的佛手,果肉丰盈,香气扑鼻,必然是进贡上来的果子,显然不是景仁帝拿来随手送人的凡品。 内侍直接把这盘果子放在她桌上,声音洪亮地道:「这是陛下特地给沈姑娘留的佛手,是南边新进贡的贡品,沈姑娘兰情蕙性,品行高洁,陛下觉着,只有这般最好的佛手果,才配得上您的品格。」 方才还挤兑沈语迟的俩妹子瞬间傻眼了,宛如被掐住脖子的大鹅,张着嘴僵住了。 内侍又笑着再奉上一盘水淋淋红艳艳的荔枝,沈语迟一头雾水:「荔枝也是皇上赏的?」 内侍十分伶俐,笑:「是王爷知道您喜欢吃荔枝,特地把他那盘让出来给您的。」 俩妹子方才的表情还只是精彩,现在则彻底转为灰败了。 沈语迟向裴青临的方向看过去,两人目光正对上,她脸上笑出两个梨涡,眼睛也弯了起来:「替我多谢王爷。」 景仁帝坐在上首,瞧的差点吐血。 那佛手他特意没让人给沈语迟,倒不是为了为难她,他也犯不着用这等手段,他就是想看看沈语迟会如何应对,借此观察一下她的品行。 没想到裴青临这般护犊子,还借着他的名义把佛手送了过去,景仁帝差点没给他憋死! 裴青临这般堂而皇之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对沈语迟的偏爱,让堂下的重臣眼神都不对起来。这手公开玩的漂亮,景仁帝自己把自己作了个骑虎难下。 他无奈地看了裴青临一眼,被看的人微微一笑,向他举起酒杯示意。 景仁帝这回终于认命了,反正这老婆是三郎自己挑的,以后是好是坏都怨不得别人。 等到殿内的歌舞告一段落,殿内杂声渐小,景仁帝看向沈正德,用玩笑的语气道:「听闻沈卿有一爱女,秉性柔嘉,钟灵毓秀,华盖京城,而襄王如今二十有三,王府后院仍是空空,襄王人品贵重,有高世之才,两人才德堪配,朕欲将卿之爱女许嫁襄王,不知沈卿是否肯割爱?」 第24章 天知道,景仁帝多么想让沈正德说一句不愿意! 他这话一出,简直石破天惊,堂上顿时静了一瞬。都错愕地看向走了狗屎运的沈正德。 沈正德听说皇上居然要把沈语迟赐婚给襄王,激动的嘴唇直颤,半晌才找回语言功能,结巴道:「臣,臣愿意。」 景仁帝更是一万个看他不上,面上还是笑的亲切:「朕择日拟旨,给卿之爱女和襄王赐婚,待沈姑娘的及笄礼一过,两人便完婚,沈爱卿意下如何?」 沈正德这时候只有点头的份儿:「是,皇上说的是。」 景仁帝一笑,便把话头又转回了宴上。 这一顿席面众人吃的心思各异,沈语迟都没想到自己这就要跟裴青临成婚了,她走出皇宫上了马车的时候,两条腿还是飘的,满脑子不真实感。 马车门突然被打开,一道高挑身影钻了进来,沈语迟看清来人之后,拍了拍心口:「你怎么老是神出鬼没的?」 裴青临衣裳有些褶皱,显然是匆忙赶过来的,他唇角微勾,凤眼却璀璨柔亮:「大娘子,恭喜你提亲成功了。」 沈语迟听他这话,突然就想抹一把辛酸泪,她还抽噎了下鼻子:「是啊,终于定亲了。」再不定亲她就要被裴青临作死了。 裴青临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不由笑意满面,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这般激动?你就这么想嫁我?」 「想嫁你。」沈语迟点了点头,认真地道:「更想娶你。」 裴青临:「……」 他矫情病上来,斜着身子往她身上一靠,脑袋枕在她肩头,柔声道:「不论是嫁是娶,成了亲以后,我就是大娘子的人了,大娘子可要对我负责。」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含笑:「到时候我的清白身子可就给了大娘子,若是你敢负我,我就找条白绫自尽了。」 沈语迟:「……」就这样,还敢说自己不像妹子。 她想了想,食指勾住他的食指,郑重地道:「我不会负你的。」 裴青临唇角勾了勾:「你自然不会。你若是敢负我,我就把你锁在榻上,没日没夜地弄你。」 他声音低沉,一字一字滚落进她的耳朵,仿佛带着某种蛊惑,听起来莫名色气。 沈语迟脸皮一燥,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到底是在马车上,两人不好多说,裴青临跟她腻歪了一会儿,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跳下了马车。 接风宴上到底只是景仁帝口头一说,他第二日一早正式拟了赐婚的圣旨,这门亲事就算彻底定下了。 白氏和沈南念早就认命了,沈正德更是兴奋地难以抑制,一家子难得目标一致,便坐在正堂里细细商量起婚事流程来。 白氏先看向沈正德:「父亲,旁的不说,妹妹的嫁妆一定得先定下,我和夫君这里还有母亲当初留下来的嫁妆,可以全给妹妹当陪嫁,我和夫君做兄嫂的,也断不会少了妹妹的添妆礼,只是……」 她沉吟道:「妹妹若是平嫁或者低嫁,这份陪嫁已经足够了,可妹妹嫁的是圣上器重的亲王,嫁妆单子还是简薄了些。」言下之意,希望沈正德能出些陪嫁。 既然沈语迟有这样大的福气,她嫁了襄王,带给家里的好处绝对是无穷无尽的,沈正德倒也不吝啬,沈家缺的只是身份,倒也不缺钱,他笑呵呵地道:「闺女按半子算,这钱从我的私房里出,绝对让她体体面面地出嫁。」 他迟疑了下,又叹了声:「幼薇已经被送去庙里吃斋念佛,她这辈子再嫁不得人了,她的那份陪嫁,也算给语迟吧。」反正都是沈家的钱,不过是妹妹的给姐姐的罢了。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沈幼薇的事儿,沈幼薇当初为了不嫁给吴二,想法子买通吴二身边的护卫,给吴二的药里下了毒,让他直接瘫痪了,她自己害了吴二不说,还嫁祸给沈家,让沈家也受了大牵连。白氏查出原委之后,直接把她送到家庙里严加看管了,沈正德知道她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后,到底也没说什么。 白氏对沈幼薇更无同情,闻言笑笑:「父亲自是比我们有见识,不过这事儿传出去怕有损语迟的名声,不若给二娘的那些陪嫁换个名目,再计到语迟的陪嫁里。」 沈正德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 白氏又问:「大娘子的及笄礼,您有什么想法吗?」 沈正德咧嘴笑:「大,排场越大越好。」他要让全京城瞧不起他的人瞧一瞧,他的亲闺女嫁给了一位亲王! 白氏就怕他作妖,劝道:「妹妹才得圣上赐婚,咱们家本就风光已极,高调太多难免引人非议,这及笄礼委实不必太过张扬,当然也不会委屈了妹妹。」 沈正德想了会儿,艰难地点了点头。 白氏抽出三张纸笺:「这是及笄礼过后的三个吉日,您帮着挑一挑,看哪个吉日合适。」 第25章 沈正德想也没想就指了最近的一个。 沈语迟年纪也不小了,白氏就没再说什么,继续商讨起婚礼的细节来。 要说成亲这事儿,沈语迟作为主角能参与的反而不多,都是由家里人一手操办的,圣上一下赐婚的旨意,宫里就派了两个教习女官到沈家,前来教导她宗室的规矩和礼数。 这两个女官都十分和气,先让沈语迟把日常坐卧行走的礼数演练了一遍,两人看后都有些讶然:「姑娘这礼数是谁教的?」 沈语迟愣了下:「额……我家原来一位姓裴的先生。」她礼数才艺都是裴青临一手教导的。 女官带了些赞叹,笑道:「您家请的先生真正懂行,教出来的礼数也规整极了,一举一动皆是按照宫里的规矩,就是我来教习,也未必能教的这么好。」 沈语迟:「……」 合着裴青临早就开始搞养成小媳妇儿啦?!个不要脸的! 不过她有先前的基础在,接下来的学习就轻松许多,沈语迟没怎么费力就进步神速,女官回去禀告景仁帝的时候都是交口称赞,景仁帝一颗老心总算放下了些。 沈语迟这些日子除了学习规矩,就是准备及笄礼,邺朝的及笄礼规矩和前朝不同,前朝女子满十五岁就能及笄,邺朝是女子定了亲才可以行及笄礼,行完及笄礼才能出嫁,哪怕你二十岁都没定亲,那也是不能及笄的。 转眼及笄礼便到了,大婚将至,裴青临反而不方便见她,只是当天派人送了一对儿芙蓉玉簪子过来。 这簪子通体莹白,雅光照人,簪头雕成盛放的莲花,一段的殷红在簪头晕开,从殷红渐变至浅粉,更难得的是这簪头一点殷红居然是这玉上天然带的,实在称得上天工造物,美妙绝伦。 白氏特地叫了相熟的夫人给沈语迟插钗,又请了平时跟沈语迟玩得好的小姐妹做赞者,及笄礼行至一半,沈语迟刚挽好头发,外面突然有人报道:「和柔公主到!」 这话一喊,屋里前来观礼的都怔了怔,和柔公主回京之后一向深居简出,平常几乎不露面,她和沈家无甚交情,沈家也没有邀请她来观礼,和柔公主怎么就过来了呢? 沈语迟和白氏都蹙了蹙眉,不过毕竟是公主之尊,白氏忙道:「快请进来。」 和柔公主很快被下人领了进来,她一露面,堂内的人又是一怔,目光在沈语迟和她脸上来回逡巡——这生的也太过相似了。 赵梵一身烟紫的大摆广袖齐腰襦裙,裙摆上还绣着盛开的芍药,显得她雍容典雅,华美尊贵,差点将沈语迟的风头都比了下去,她年岁虽长,却格外多了几分成熟风情。 她笑吟吟地道:「我对妹妹倾慕已久,妹妹及笄,怎么也不唤我一声?」 沈语迟还没开口,白氏就忙道:「公主万不敢如此称呼,论地位,您是公主尊位,论辈分,您还算是语迟的表姨,如何能唤她妹妹呢?」 白氏亲戚关系理的贼六,而且妹妹这称呼实在不妥。 赵梵笑容一凝,又徐徐绽开,走到沈语迟身前:「我如今已是宗室女,沈姑娘和襄王婚期将近,更不是外人了,这声妹妹怎么就唤不得?」 沈语迟小声道:「那也不对啊,若按照公主的算法,公主该叫我嫂子啊。」 赵梵:「……」 所幸两人离得近,沈语迟这话没别人听到,赵梵跳开这个话头,她看向盛放于锦盒内的芙蓉玉簪,目光停顿了片刻,又笑:「不论怎么称呼,我和妹妹都投缘极了,这芸芸众生中,独独妹妹和我生的相似,这岂不是莫大缘分?不若我来为妹妹插钗,也算全了你我一番缘法。」 她这话一出,沈语迟和白氏都不乐意。 沈语迟主要是看她不大顺眼。白氏则考虑的多了,前来插钗的夫人必须得是儿女双全,高堂夫婿俱在的,和柔公主如今都是寡妇了,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亲爹娘也早就过世,这,这也太不吉利了!小姑子以后万一跟她似的可怎么办! 但和柔毕竟是公主之尊,她开口,哪有人能拒绝?白氏急的直皱眉,看向原本选中的那位插钗夫人,这夫人见来抢差事的是公主,心里早就怂了,见白氏看过来,她还慌的后退了几步。 白氏气的脑袋发晕,硬着头皮开口:「公主……」 赵梵温雅地打断她的话,眼底透出一股逗猫之鼠的戏谑:「沈少夫人莫非不愿?」她自怜地笑了笑:「莫非是嫌弃我的寡居身份?」 她都这般说了,白氏哪里还敢开口?赵梵微微一笑,伸手要去拿那对儿簪子。 沈语迟正要喊一句按规矩寡居的不能给人插钗,人群中观礼的顾夫人突然开口:「公主且慢。」 顾夫人上前几步,颔首笑:「我知公主心里喜欢沈姑娘,我也喜欢这孩子得紧,方才我就想说帮她行插钗之礼,我腆颜问一句,公主可否把这次机会让给我?」 第26章 虽然沈语迟和自家儿子没成,但毕竟圣上亲自下的旨,谁也没有办法,但她确实挺喜欢沈语迟这性子的,沈家明摆着不乐意让和柔公主插钗,她也乐得帮个小忙,沈语迟以后日子过得顺顺当当,自家儿子也免去惦记了。 顾夫人夫家娘家皆是望族,她身份煊赫,辈分亦高。赵梵当初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这位顾夫人已经是京中首屈一指的贵妇了,她纵然再不情愿,这时候也得让出来。 她压下心中不愉,侧身退到一边,笑道:「能得夫人插钗,是语迟的福气。」 赵梵倒也干脆,既然她盘算未成,就默默退至一旁,静静看着顾夫人为沈语迟插钗。 她看着沈语迟精致娇媚,和自己相似的少女脸庞,眉间不免恍惚。 她十三岁的时候初次入宫见到裴青临的时候,当真是惊鸿一瞥,可以说他惊艳了整个年少时的岁月。 当初知道自己是太子妃候选人之一,她激动的辗转反侧,可惜后来变故陡生,她先是被充为官妓,后嫁去北蛮和亲,再见到他是,两人都是物是人非,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明媚的少女了。 真正让她难以释怀的是,她在北蛮反复做着同样的梦,梦境不断提示着她,她似乎在一本书里,而且还是书里的女主角,而裴青临,则是书里专跟主角作对的,权势滔天的反面角色。 不光如此,梦境里还告诉她,想要攀爬至巅峰,就得抓住这个让她惊艳了无数岁月的男人。 后来知道裴青临身边有了人,她心里不是不慌乱,但看见沈语迟这张和她相似的脸,她又生出了无限的幻想。 他……是因为自己远走北蛮,这才会选择这个和她年少时十分相似的沈语迟吗? 不得不说,那些梦境带给赵梵很多的暗示,她甚至觉着,即将要嫁给裴青临的,应该是自己才对,为什么被这个沈语迟抢去了原该属于自己的宿命? 赵梵恍惚中转过无数心思,沉默地望向插好玉钗的沈语迟。 沈语迟也没再看她,行完及笄礼之后,白氏还大摆了一场酒席,还特地请了戏班子和杂耍班子来,打算让她好好热闹一番。 沈语迟感激顾夫人解围,难免陪着她多喝了几杯,不想顾夫人却是海量,几杯下来,她脑袋都有些晕了,顾夫人还是言笑晏晏,握住她的手笑:「你们这些小姑娘,还是缺历练,以后多经几场酒席,多被人灌上几盏,酒量自然就历练上来了。」 沈语迟惊讶:「还有人敢灌您的酒?」 顾夫人笑着眨眨眼:「我家老顾又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官居高位,当初他外放的时候,不过从六品小官,上司同僚的夫人,哪个不需要我来应酬?」她拍了拍沈语迟的手:「好孩子,你是有福气的,嫁人以后好好过日子才好。」 沈语迟点了点头:「我会的。」她点了点头上玉簪,笑:「有您给我插钗,我要是能沾到您十之一二的福气,日子怎么可能过不好?」 顾夫人就喜欢她风趣爽利的性子,不禁一笑,跟她又碰了两盏,还叮嘱:「我托大说一句,你虽伶俐,到底才来京城,好些人都不一定认得全,以后若有什么不知道的,大可以来问问我。」她倒是没有因为沈语迟另嫁他人就记恨什么的,人家有选择的权利,再说自家儿子这般品貌,以后不愁没有好姻缘。 沈语迟连忙道谢,又陪她说了几句话,觉着头上有些晕乎,便走出去吹风醒醒酒。 她走到自家挖的池子边,正想扇扇风,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了她一声:「语迟丫头。」 沈语迟转过头,顾星帷不知何时站在池塘对面,两人隔着一池将开未开的睡莲遥遥相望。 顾星帷脸上泛着浅浅红晕,应当是刚才喝过酒,他静默了片刻:「还未恭贺你定亲之喜。」 沈语迟想了想:「没事,你送的礼金我收到了。」 顾星帷:「……」他叹了口气:「祝你和襄王……白头相携。」 沈语迟嗯了声,认真地道:「你也会找到自己想要的人。」她对顾星帷从没有旁的心思,也是真心实意地想到他能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 顾星帷张了张嘴:「你觉着……我哪里不如他?」 这个问题的问的……感情的事儿哪里能拿来比较?「这本也没什么好比较的……」沈语迟想了想:「你非要理由的话……我喜欢他穿女装吧。」 顾星帷:「……」他欲言又止,最后一脸恍惚地转身离去了。 沈语迟按了按眉心,正要转身折返回去,忽然听见身后假山处传来一声轻笑:「没想到沈姑娘和顾小郎君的关系也这般好,难怪顾夫人愿意照拂你,沈姑娘刚来京城不久,就结交了好些人物,让我着实欣羡。」 沈语迟挑了挑眉:「表姨想多了,我们家和顾家是故交,顾夫人顾郎君难免多照料我些。」 第27章 赵梵唇边仍然带笑,眼底却一片冷意,她笑笑:「妹妹不日就要和王爷成亲,王爷镇日事务繁忙,对己身难免有所疏忽……哎,其实这话本不该我说,但我和王爷相交多年,我亦是操心王爷身体,王爷当年不慎留下过好些旧伤,以后老了难免受影响,妹妹若能把王爷服侍周全,将他的旧伤疗愈,我感激不尽。」 这话说的十分巧妙,裴青临身上的伤,她怎么会知道?难不成她见过裴青临脱衣服?而且沈语迟即将和裴青临成亲,夫妻间相互照料是本分,人家两口子的事儿,她感激个屁啊! 她说完之后,好整以暇地等着沈语迟回答。 沈语迟迷了:「公主和王爷相交多年?我没听王爷提过你啊。」 赵梵心头再挨一刀,她现在彻底知道沈语迟不是个好对付的,于是缓了缓气:「这我就不知为何了,妹妹不妨去问王爷。」她微微一笑:「我今日前来,还有件事想要请托妹妹。」 沈语迟道:「公主说。」 赵梵道:「以我的身份,也不便时常出门见人,还请妹妹代我向王爷道谢。」她说着,慢慢一福。 沈语迟疑惑:「公主要谢什么?这回带你回邺朝的,是太子不是王爷,你要谢也该谢太子才是。」 赵梵抿唇一笑:「我说的不是这个。」她捋了捋发丝,脸上仿佛有一层柔光:「当年我本是他未婚妻的候选人之一,后来邺朝动荡,我险些进入教坊为伎,多亏了王爷不远万里过来救下我,我当时不甘家族就此衰败,正巧今上药择人充为公主,去北蛮和亲,我便抓住这次机会,远去北蛮。」 也是因为裴青临千里迢迢来救她之事,才让她对裴青临的心思更多了一层把握。 「王爷救下我之后,我本是想留在他身边陪伴报效的,但因我不甘心自己永远是戴罪之身,最终还是去了北蛮,说来,到底是我有负于王爷。」她轻轻道:「幸好这些年,我也未曾和王爷断了联系。」 沈语迟皱了皱眉,赵梵这些话说有理也有理,说没理也没理,主观成分太大。 不过想到裴青临和赵梵这么早就认识,她心里就一阵不痛快。话说回来,如果说救人这事儿是江渥丹干的,沈语迟就不会觉着奇怪,但裴青临绝不是那样的良善性子……他当初为什么会救她呢?难道他当初对她真有意思? 沈语迟只好闷闷地宽慰自己,人吗,谁还不能有点过往了,她当初也看上过江渥丹来着。 赵梵悠悠望向她:「有没有人跟妹妹说过?你不光相貌和我相似,甚至性子也和我年少时相仿。」 她继续慢慢地道:「当初知道王爷选择了妹妹,我心下讶异……」她勾起一抹笑:「毕竟,当初王爷选择进入沈家,就是为了报沈贵妃戕害熹明皇后之仇。「 这就是赵梵的逻辑了,她和裴青临当初相识,裴青临又不顾危险救下过她,所以她十分笃定,裴青临对自己是有好感的。为甚他会选择一个自己有仇怨的沈家女,那是因为,这沈家女和自己相似,他这才会做此选择。甚至于,他娶沈家女,可能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或许是为了以后报复沈家? 赵梵前面说的话,沈语迟都没太放在心上,只有这最后一句她真正入了心。 虽然之前有过揣测,但……裴青临当初进入沈家,就是为了杀她全家? 沈语迟看向赵梵,为了避免被赵梵牵着鼻子走,她干脆跳开这些问题:「公主,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嘴巴有点漏风?」 赵梵:「……」 沈语迟又道:「你好不容易才脱了罪籍,成为宗室公主,特地来跟我说这些,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犯官之后,差点被充入教坊司为奴?还有,王爷和你有联络,以及王爷在北蛮的布置,这也是私底下的事儿,你就这么大喇喇地拿出来说……」 她诚恳地道:「公主,恕我直言,你这样有点没职业道德。」这人可以改名赵大嘴了,漏勺都没她这么能漏的。 赵梵脸色一变:「放肆!」 沈语迟笑了笑:「公主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赵梵脸色微沉,看着她回了宴客的大厅。 沈语迟被赵梵烦的不轻,偏偏最近又见不到裴青临,而且小学课本都教过,坏人的话不能信,她自己烦了几天,干脆压下心里的心思,专心把准备起婚礼来。 有事可忙,她很快就把赵梵那些话压在心底,时光飞逝,没多久就到了大婚的吉日。 她天不亮就被薅起来梳洗打扮,先描绘了精致的正妆,唇上涂了朱丹,眼尾也点了撩人的红色,比平常的更多了端庄华美,很有几分亲王妃的派头了。 女官又给她戴上宫里赐下的凤冠,面帘是细密的赤金珠,将她的脸遮挡的严严实实,她拨弄了一下面前的珠帘:「妆白画了,全给挡住了。」 第28章 女官知她性子活泼,闻言也笑着打趣:「怎会白画?晚上王爷挑起帘子,就能瞧见您的美貌了。」 沈语迟被服侍着换好衣裳,外面催市利钱的来了,女官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币抛洒出去,白氏过来送了一本据说洞房时要用的书,然后扶着沈语迟出去,和同样盛装而来的裴青临行却雁之礼。 沈语迟是个嘴巴闲不住的,听见外面人声鼎沸,吓了一跳,低声问道:「怎么这么多人?来了这么多宾客吗?」 白氏扶着她,送到裴青临右手边,同样轻声答道:「不光是宾客,襄王美貌,在民间也是人尽皆知,来的好些女子都是为了一睹王爷容貌的。」她顿了下,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宫里派出羽林军全程护卫,不会有人闹出事来的。」 沈语迟透过面帘,默默瞧了右边的裴青临一眼:「哎呦,倾城之貌,蓝颜祸水啊。」 裴青临面色不变,只唇瓣微动:「多谢王妃赞誉。」 沈语迟撑不住,自己先笑了。 两人手里各碰了一只大雁,在东南方位放飞出去,眼看着大雁高飞远去,裴青临这才回望了沈语迟一眼。 我竟会有这样的时候,一见到这个人,我的心里便生出无限欢喜。 沈语迟被沈南念背着坐上了鸾凤车,鸾凤车并不密封,四面挂了淡金色的纱帘,从纱帘外隐隐约约可以窥见轿中人的身姿。 道边站着的女娘纷纷提脚瞧了过来,模模糊糊能看见大婚的襄王妃是个长眉秀目,眉眼出挑的少女,这般眉目,和襄王倒也不算不般配了。 鸾凤车行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到了襄王府,沈语迟和他拜过天地祖宗,两人就被送入了洞房,裴青临取过一旁放置的金勾子,慢慢勾起沈语迟眼前的流苏,等看清她眉眼时,他唇角不觉弯了弯。 两人接过礼官递来的金杯,裴青临主动伸臂,两人臂弯勾在一处,眸光交织地喝下了一沾酒。 喝完之后,礼官又请两人把金杯抛到床下,这个习俗女官叮嘱过,沈语迟将酒盏口朝下扔进了床底,裴青临那个确实口朝上的,此乃大吉之兆,有阴阳和谐之意。 行完礼,沈语迟就被独个留在了洞房里,裴青临出去待客,周媪带着小丫鬟在洞房里摆了一桌席面,冲沈语迟笑:「王妃定是一天都没吃饭了吧?快来用些吃食。」 她不说还好,一说沈语迟肚子里就开始咕噜乱叫,又犹豫:「洞房里吃席不大合适吧?」 周媪笑:「您放心,是王爷吩咐的,他让您攒些力气。」 攒力气什么的……沈语迟默默低头扒了一筷子米饭。 待她吃的差不多,周媪又服侍她卸妆洁面,换了身轻便衣服,沈语迟还想着要不要提早补一觉,这时候帘子突然被掀开了,裴青临撩起帘子,唇畔含笑地走了进来。 他今儿穿了一身大红喜服,三尺青丝用金冠束起,显然是着意装扮过,顾盼生辉,流转多情。一般男子总是撑不起这样艳丽的颜色,他却穿出一种与往日迥异的妖冶来。 沈语迟难免多瞧了几眼,眼睛都看直了。 裴青临一进来,屋里服侍的下人便主动退了出去,他伸手勾起沈语迟的下巴:「王妃,早些安置了吧。」 沈语迟上辈子小黄蚊看过不老少,所以一直对洞房的事儿表现的很平静,直到现在事到临头,她才有些紧张起来,结巴道:「这,这么早。」 裴青临笑着斜了她一眼:「你想什么呢?」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腰间锦带上的金钩,衣裳便敞开了来:「我是说先沐浴更衣,王妃这般性急?」 沈语迟方才已经沐浴过来,头发半干,寝衣微微敞着,锁骨上还沾了几滴滚圆的水珠,随着她身子一动,那些水珠便慢慢地沿着肌肤滚向深处。 他瞧她这幅鲜嫩可口娇艳欲滴的样子,喉咙不觉滚了滚,心尖滚烫,迅猛地涌上邪念。 想现在就把她压在榻上,弄的她哀声不绝,神魂颠倒。 他深吸了口气,瞧她水艳艳的大眼里似乎有些慌乱,他强压住心里野兽一般的念头,不自在地轻咳了声,抬步去了浴房。 裴青临作为一个事精,每回洗澡最快也得半个时辰,这回洗澡大概是他人生最迅速的一回,不到一颗就出来了,在选择寝衣的时候,他纠结了片刻,想到她方才惊艳的眼神,便取出平时不怎么穿的丹红大袖中衣,也不擦干身子,湿哒哒地直接穿上了中衣,犹豫了下,洒了点宫里秘传的,据说能吸引女子的麝香,擦着半干的长发走了出去。 沈语迟又给这骚气的颜色震了一下,尤其是裴青临身上还沾了水,轻薄的中衣全贴在他修长挺拔的身体上,身上的肌肉清晰可见,再往下……也能瞧出隐约的轮廓,他衣襟还敞开着,露出好看的锁骨和紧实的胸膛,这么半遮半掩的,反而更引得人垂涎。 第29章 他唇角挑了下,一边擦头发一边坐在她身边,心里头恨不得把她一把吞入腹中了,神色却还如常,悠悠笑道:「王妃这么盯着我瞧干什么?」 沈语迟馋他的腹肌,也就不那么紧张了:「咱们……早些睡?」 她边说边伸出一根食指,想要戳一戳他的腹肌。裴青临睨她一眼,故作贞洁地推开她的手:「我可还是清白身子,第一次圆房,难免有些慌张,王妃急着碰我干什么?晚些再说也不迟。」 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他越是不让碰,沈语迟越是不依不饶地要伸贼爪子:「摸一下吗,又不是要把你怎么地,咱俩都扯了证的合法夫妻,我摸一下怎么了?」 反正……最后沈语迟觉察到自己上当的时候,裴青临已经扯下了拔步床上的玉钩,把她压在榻上,急切地亲吻着她翕动的唇瓣。身上的衣裳发出几声悲鸣,很快就寿终正寝,她本来想说些什么的,结果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刻来临的时候,她也顾不上什么腹肌不腹肌了,疼的哭天抹泪,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就不该为色所迷,现在可好,她被撞的花枝乱颤,嘴里咿咿呀呀,连完整的句子都吐不出来了。 第一次结束的出乎意料的迅速,裴青临才堪堪尝到甜美腻人的滋味,没到一盏茶的功夫,美妙的感觉就戛然而止。 裴青临:「……」他有些懊恼地蹙起眉。 沈语迟跟被驴蹄踩过似的,累瘫在被窝里,见他还搂着自己,不由躲了躲他的手,有气无力地道:「你,你撒手,我要睡了。」 裴青临先撤下元帕,用锦匣封装好,他凑近了些,柔声哄她:「好好睡,我不闹你了。」 沈语迟也没力气回话,哼哼了两声就合上眼。 当她半夜被他从被窝里第二回 抱出来的时候,深刻理解了什么叫——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两人断断续续折腾到天快亮,沈语迟就没空闲睡一个囫囵觉,早上一缕阳光落在她眼皮子的时候,她才腾的睁开眼,垂死病中惊坐起:「不好,早上要进宫拜见长辈奉上针线盆馈的!你怎么也不叫我呢?」 「我故意没唤你的,好好歇歇吧。」裴青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父皇已传下话来,允你我晚些进宫。」 沈语迟看了眼爬上三竿的日头,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腰酸背痛地爬起来:「现在动身,中午也差不多进宫了。」 裴青临勾住她的腰,含笑问她:「可还能走得了路?」 沈语迟没搭理他,扬声唤人送衣裳进来。 他见她执意要先进宫,只得叹了声:「我是看你那儿有些红肿……罢了,回来再给你上药吧。」 沈语迟气死:「你,你闭嘴!」 他轻轻一握她的手腕,笑的眉眼飞扬起来,声音柔缓地哄她:「好了吗,恼什么。」 裴青临名义上的父亲还是隋帝,夫妻俩先拜过隋帝和熹明皇后的牌位,这才去拜见当今帝后。 也不知怎么的,皇上和皇后竟然没在一处,沈语迟本以为能同时拜见公婆,这下还得一个一个拜见。 她奉上针线盆馈之后,景仁帝颜色倒还和悦,叮嘱了几句开枝散叶,多子多福之类的话,便道:「王妃先去拜见皇后吧,朕有话要单独跟襄王嘱咐几句。」 沈语迟应了,裴青临冲她一笑:「拜见完皇后,记着去卫淑妃住的落琼殿,我带你拜见卫淑妃。」 她听裴青临提起过卫淑妃,她当年是熹明皇后身边的女官,也算是他半个长辈了,她点了点头,小声道:「记着把我给淑妃娘娘卖的点心拿上。」 卫淑妃喜欢吃京里飘香坊的点心,她方才特地绕了个圈子去买的。 裴青临含笑应了,一直目送她消失在视野里,景仁帝给两人麻了个够呛。 沈语迟由内侍引着去了吴皇后住的朝晖殿,她和吴家的关系可不怎么样,原来也没见过吴皇后,心里头难免有些紧张。 很快,吴皇后就用行动告诉她,她的紧张是对的。 吴皇后眉目和吴太子妃肖似,想来年轻时也是个标致的美人,她一身皇后常服,腰板挺直,从头到脚都是端正的皇后范儿。 她见沈语迟给她行礼,神色有些冷漠,也不让沈语迟起身,就这么端着茶盏不紧不慢地啜着。 晾了沈语迟约半盏茶的功夫,这朝晖殿里可不止吴皇后一个人,几位公主和宗室的女性长辈都在殿内,吴皇后这般明着刁难沈语迟,不免让众人面面相觑。 有位二十岁上下,容长脸蛋,相貌清秀的公主,柔声劝道:「知道母后瞧见襄王妃心喜,您呐,也别光顾打量王妃,得给王妃看个座啊。」 她又转向沈语迟,笑着转圜:「我原还想着,三皇兄那样的美貌,得找个什么样的王妃才堪配。今日见了王妃,果然和三皇兄是一双璧人,让人好生欣羡。」 第30章 这位公主大概在吴皇后面前还算得脸,皇后给她几分面子,命内侍抬了座椅上来,又取来沈语迟奉上的针线,用挑剔的眼神打量了一遍,问道:「这是襄王妃亲自绣的?」 就算不提沈家和吴家的纠葛,单凭她嫁给了裴青临这点,吴皇后就不可能给她什么好脸色。老公大张旗鼓地怀念熹明皇后,又对那女人的儿子这般厚恩,她看裴青临能顺眼才怪了!所以憎屋及乌,连带着沈语迟,她也是嫌恶到极点了。 沈语迟被问的愣了下,因为……这针线还真不是她绣的。 裴青临知道她针线上欠能耐,但是按照婚俗,新妇要给家中长辈奉上针线,他十分贤惠地自己绣了不少绣件,命人送来给沈语迟,充当她绣的。 她按照女官的教导,谨慎答道:「妾不擅女红,针线鄙陋,还望皇后见谅。」 吴皇后嗤一声:「确实鄙陋。」 沈语迟:「……」靠好气,她家先生的绣活居然被这婆娘嫌弃了! 吴皇后见她不言语,脸色不免沉了沉,用手里的茶盖拨弄着茶碗,淡淡问:「本来在辰时末襄王妃就该进宫拜见长辈的,何以拖到午时?倒是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巴巴儿等你这般久。」 皇上都发话让沈语迟午时进宫了,难道吴皇后会不知道? 她硬是忍住了怼回去的冲动,清了清嗓子:「妾昨日初入王府,有些事务还没理清,早上便起来打点了一下,一时忘了时辰,让诸位长辈空等这么久,都是我的不是。」 吴皇后冷哼了声:「既然王妃事情这般繁杂,我这里刚好有两个女官还算得用,不如你把她们领回去,也好帮你打点一下王府事宜,不然总耽误时辰可怎么是好?」 她说完一抬手,侍女就领着两个绝色美人进来。 殿内的王妃公主们一片哗然,吴皇后这般意思十分明显了,人家新婚不到一日,吴皇后一个做皇婶的,就急着给小两口屋里塞妾,未免也太不讲究了些。 不过大家议论归议论,脸上却没有露出惊讶神色,可见吴皇后做蠢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进来的两女一个丰腴一个纤弱,都是千娇百媚,恰似幽兰芍药,美的各有风情。 沈语迟不由收回方才对吴皇后跌到谷底的评价,对她的印象也稍有改观,哎呦,太客气啦,怎么刚一见面就送她俩大美人啊! 她眼馋地瞄了瞄二美,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您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 吴皇后没想到沈语迟是这般反应,不由怔了下,只当她是出言推托,她一扶鬓边凤钗,冷冷道:「既然是给你的,有什么不好意思?领回去便是。」 沈语迟面露犹豫。 虽然这俩人都挺美,但她心里盘算了一下,美人更需要精心护养,每季衣裳首饰都得添不老少,她陪嫁拢共就两万多银子,养俩人有点吃力…… 吴皇后见她垂眸不语,眼里透出几分轻鄙,神态宛如逗猫之鼠:「襄王妃还犹豫什么?莫非是嫌我这儿的人才貌鄙陋?」 吴皇后这般做派,殿内人都觉着实在太过,偏偏她是皇后,说出的话就是懿旨,襄王妃若是不把两美领回去,那就是抗旨不遵。这人她领也得领,不领也得领,新婚燕尔夫君就多了俩妾侍,这可真够膈应的,众人心念一转,都向沈语迟献上同情的目光。 方才帮沈语迟说话的公主也觉着不像样,笑劝道:「母后,襄王妃不过是新婚,对王府事宜不大熟悉罢了,知道您体恤襄王妃劳碌,但是您这般特特送人过去,倒显得襄王府没人似的。」 吴皇后冷哼一声:「就是因为襄王妃不熟悉,本宫才特地送人让她尽早熟悉。」 公主有些尴尬,犹豫着要不要再劝,沈语迟挣扎了片刻,她自己是平胸,家里的茶妃也是白板身材,她左右看了几眼,把目光定在丰腴的那个上:「怎会?皇后这儿的都是一等一的灵秀人物,只是一次给出两个,就怕您这里短了人手,不如先赠我一个吧。」 她指了指那个丰腴美人:「这位姑娘肤如凝脂,又有闭月羞花之貌,您不如把她予我。」 吴皇后:「……」这话好像哪里怪怪的。 好在吴皇后对数量没什么要求,闻言嗯了声:「既然王妃喜欢,你便把猗兰带回去服侍吧。」 沈语迟小算盘打的噼啪响:「既然她是从您这儿出来的,总不好让她光着身子到王府上。」她讨价还价:「您是宽宏人,既送了人,再搭送几件衣服首饰呗?」 这样下来,美人是用来服侍她的,养美人的钱却是吴皇后出的,美滋滋美滋滋。 吴皇后被她菜市场买菜的口吻震惊了:「……」 但人既然送出去了,吴皇后也不小气,随手指了不少首饰衣料让猗兰带走,还额外给了她五百两现银。 第31章 沈语迟喜气盈盈:「多谢皇后。」 众人看向沈语迟的目光由同情转为了钦佩,果然站在不同角度看问题,世界也会不同。别人看来襄王妃是被塞了个妾,但仔细想想,襄王睡不睡这个妾还是另说,襄王妃白得一大美人和两千多的财物——人才啊! 吴皇后虽然成功塞了妾出去,但心里莫名窝火,偏偏憋气还发散不出……她冷着脸给沈语迟介绍了殿内的宗亲女眷,然后便假称头疼,撵了众人出去。 看来这位吴皇后的人缘也不怎么样,好些宗亲女眷都面露不满,沉着脸出了朝晖殿。 沈语迟提着裙摆走出去,身后传来一声轻唤:「襄王妃。」 她转过头,见是方才帮她说话的嘉月公主,她行了个平礼:「公主。」 这位公主生母身份低微,自幼养在吴皇后膝下,天长日久的,吴皇后对她也有些情分,她虽不甚貌美,性子却温柔圆融,也最得景仁帝疼爱,在帝后跟前都说得上话,朝中内外对这位公主的评价都挺好,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十分通情达理的女子。 嘉月还以一礼,想到嫡母方才那般不体面的行事,心下不由一叹,却还不得不帮着嫡母说和,温言道:「母后对咱们这些晚辈都十分看顾,她送的这位猗兰姑娘,也是极妥帖周全的人,王妃不必多心,该给她派什么差事便派什么差事便可。」言下之意是,皇后虽给了人,但怎么处置都是沈语迟说了算,她大可高枕无忧。 沈语迟就只跟那个和柔公主打过交道,今儿一见嘉月公主,才知道什么叫天家风范,话说的这叫一个有水平。 她笑的见牙不见眼:「我挺喜欢猗兰的。」 嘉月还想劝她几句,见她这般说,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沈语迟见嘉月下台阶的时候都要人搀扶,走路的时候一手也习惯性护于小腹前,不由问道:「公主可是有孕在身?」 这事儿宗室大都知晓,嘉月笑笑:「如今才两个月,太医叮嘱我小心着些。」 两人聊得投机,难免多谈了几句,沈语迟询问过后才知道,嘉月的驸马是吴家三郎,对没错,就是那个承恩公吴家,皇后的娘家,嘉月和吴三的婚事还是当初吴皇后和太子一力订下的。 她听到吴家的名头就格外嫌弃,深觉着嘉月这样的好姑娘被糟蹋了。不过据说这位吴三却是吴家的异类,他天资聪颖,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无一不精,年及弱冠的时候就中了榜眼,兼之外貌俊秀,是京中有名的玉树郎君,也堪配为驸马了。 据说当初景仁帝本是不大乐意这门亲事,吴皇后和太子一力要求,吴三郎又着实出众,嘉月也是愿意的,景仁帝这才勉强答允。 沈语迟看到她提起丈夫透出的温柔幸福,默默地把腹诽收回肚子。 沈语迟要去卫淑妃那里,嘉月公主要出宫回公主府,两人半道上就分别了。 嘉月在宫外等了会儿,不见约好的丈夫来接自己:「驸马呢?」 吴家护卫答道:「回公主的话,驸马手头有些差事还没处置好,今儿怕是不能来接您了。」 嘉月也没多想,被女官搀着上了马车。 沈语迟在卫淑妃的落琼殿门口徘徊了会儿,又理了理衣裳妆发,这才走进去。 她心里的紧张比方才见吴皇后时要大得多,吴皇后就是个无干的闲人,卫淑妃却是裴青临看重的长辈,她还是挺希望在她面前留个好印象的。 但卫淑妃是熹明皇后身边的旧人,熹明皇后和沈贵妃之间的龃龉她作为贴身宫人必然是知晓的,她完全没把握这位娘娘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沈语迟进去之后,按照女官的教导行了个礼:「淑妃娘娘万福。」 卫淑妃早就在殿里等着了,见沈语迟进来,神色似有些局促,她含笑招手:「好孩子,不用多礼,走近些让我瞧瞧。」 沈语迟便靠近了她,卫淑妃细细端详了一番,见她举止有度,尤其是眸光坦然清澈,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她笑:「前庭饱满,面相开阔,耳珠丰厚,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 卫淑妃眉目细长,唇色淡淡,面颊轮廓柔和,眼角已堆起细细的纹路,并不算貌美,却自有股平和恬淡的优雅气度。 沈语迟没想到她居然不讨厌自己,不由有些愕然:「多谢娘娘夸赞。」她见到卫淑妃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您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卫淑妃了悟:「你不必多虑,你和沈贵妃不过堂亲,上辈人的事儿,本就牵扯不到你身上。」 沈语迟对卫淑妃的话有些疑惑,不解地眨了眨眼。 卫淑妃为了平复她的不安,命宫人取出一只锦匣,锦缎上承托着一把紫檀木梳子,梳子通体呈美人反弹琵琶的样式,美人发髻上的花钿钗环皆由上等珠玉镶嵌,梳子柄上被摩挲的光润柔亮,显然上了年头的贵重物,且常被主人摩挲把玩的。 第32章 她让人递给沈语迟,笑:「这是三郎母后当年最爱的一柄梳子,我把它交由你,希望你能好生保管。」 熹明皇后旧物?沈语迟忙双手接了,卫淑妃又叮嘱了几句开枝散叶,主持中馈之类的话,还问了沈语迟爱吃的菜,特意命人留饭。 吃饭的时候两人话就多了,卫淑妃往外瞧了眼:「怎么光你一个来了?三郎也没陪着你。」 沈语迟道:「王爷本来说要和我一道过来的,可能路上有什么事绊住了脚吧。」 卫淑妃叹:「三郎自打回了京,就没闲下来过。回头我见着了可得说说他,让他好好陪陪你。」 沈语迟还觉着裴青临太腻歪了,忙道:「公事要紧,我也不必王爷总陪着。」 卫淑妃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直到用完了饭,裴青临还是没出现,沈语迟又陪着卫淑妃闲话了几句,这才告辞。 沈语迟出了落琼殿,也终于想起自己现在有老公这回事儿了,抓来裴青临身边的内侍问道:「王爷呢?」 内侍笑道:「王爷好像有些急事,和皇上说完话就出了宫,听说好像去了白鹤观。」 沈语迟愣:「哪儿?」 内侍口齿清晰地道:「白鹤观。」 沈语迟脸一黑,和柔公主进京之后说是要寻一处道观清修,景仁帝就把她的公主府建在了白鹤观旁边,裴青临跑白鹤观去干什么? 她皱着眉回了王府,鼓着脸在屋里转了一圈,忽然瞄到旁边有些局促不安的猗兰。 见着美人,她心里头松快不少,笑眯眯地问:「猗兰姑娘,可有什么擅长的啊?」 吴皇后等沈语迟走后才回过味来,气的脑仁突突直跳,直到太子赶来,她脸色方才好些,又嗔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太子笑:「中午王妃和皇妹们都在,儿臣过来未免不便宜,所以错开这个时间来了。」 吴皇后忙命人摆饭,絮絮叨叨地跟儿子道:「你是不知道,今儿襄王妃来迟了足两个时辰,当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跟她夫君一样,架子拿的倒足,都是讨人嫌的货色!」 太子这才想起来,裴青临娶得是沈语迟,他当初因为沈语迟和和柔性格相貌相似,还对她动过念头,如今和柔归来,他自然无须这些代替品。只是他最近被皇上看管的甚严,压根没机会见白月光的面。 他闻言笑笑:「母后不必理会,若她真敢冒犯母后,父皇也不会轻饶她的。」 吴皇后拨弄了一下鬓边珠花:「她倒是没那个冒犯我的胆子,我从乐坊里挑了两个模样出挑的女子赏给她,让她帮襄王收入房中。」 太子哪怕自己不是个脑子聪明的,闻言颇是无语:「区区女子,襄王那里会中美人计?更何况还是母后送去的,他自然更加提防。」 她冷声道:「我就是看襄王不顺眼,哪怕无用,给他们夫妻俩添堵我也愿意。」 太子知道母亲这个脾气,也不好再劝。倒是吴皇后亲手给他布了筷子菜,叹:「你别嫌我多话,自打从山东回来,现在朝中上下都赞他襄王临危受命前去北蛮,乃是大义大勇,且他才智卓绝,不光救回了你,还摆平了山东战事,就连你父皇也对他恩宠有加,你这个做太子的,声望反是落在他后面了,为娘心焦啊。」 吴皇后实在神逻辑,裴青临救了她的死鬼儿子,她不但不感激,反倒嫉恨起人家来了,这不奇葩吗! 她面露厌恶:「打从第一眼见他,我就觉得他那双眼睛生的极不安分,你可要小心提防他才是。」 这句其实是托词,她真正看裴青临不顺眼的原因,实在是因为他太像熹明皇后了。 当年熹明皇后嫁人,景仁帝心灰意冷地待在蜀中当王爷,正巧这时候,吴皇后的父亲救下了景仁帝的母妃,吴皇后为了当上王妃,又买通了术士,说自己的八字和景仁帝极是匹配,是大兴之兆。太妃听后便有意将吴皇后许给景仁帝,景仁帝自是不愿,太妃却急着抱孙子,便趁着他有一回外出打仗,擅自帮他订下了婚事。 婚后景仁帝也没碰她,吴皇后趁他有一回酩酊大醉,和他成了好事,没多久之后又怀上了孩子,景仁帝就是想法做也不能,夫妻俩便相敬如宾过着日子。直到后来他进入京城,吴皇后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他对熹明皇后的心思,心里妒火大炽,便放出流言要坏熹明皇后的身后名声。景仁帝勃然大怒,又不好明着罚她,一怒之下也是昏了头脑,便搞出让文武百官祭奠赞颂熹明皇后的事儿,本来他是无意选秀的,自吴皇后作妖之后,景仁帝便光选后宫,每月除了初一十五,绝不在皇后宫里多待。 吴皇后想着熹明皇后到底死了,她也不敢再生事儿,可是那里想到,那女人的儿子又回来了,还狠狠地扎了她的眼! 太子这人是有些妈宝属性的,更何况他本就瞧裴青临不大顺眼,闻言道:「母后放心,儿子会小心的。」他顿了下,颇为自负地道:「您也不必太过挂心,毕竟儿子才是父皇的嫡子,难道父皇还会偏心隋帝之子不成? 第33章 吴皇后一笑,太子沉吟片刻,又一笑:「母后说到襄王夫妇,儿子这里倒有件有意思的事儿,襄王妃娘家有个极亲近的族兄,名唤沈南风的,他前些日子来投效儿子,这倒是一张好牌。轻则离间襄王夫妇,重则能利用他探听到襄王的不少秘密。」 吴皇后这才放心:「你心里有数就好。」她又规劝:「这些事先不说了,你父皇虽然在襄王上的事糊涂,但他有些话说的也有道理,那和柔一个寡妇,如今跟你又是名义上的兄妹,你可万不能再惦记她了。趁早和阿珍生下嫡子才是正经。」 这里的阿珍说的是吴太子妃,吴皇后的侄女,太子虽不喜欢嫡妻,但母亲既然叮嘱,他自然而然地应下:「是。」 吴皇后又絮絮叮嘱:「还有你舅父和三郎,你也尽快为他们谋个高官,三郎虽娶了嘉月,可嘉月到底是公主,朝堂上说不上话,唯有你能帮他们谋官了,他们得了势,对你这个太子也是极大的助力。」 景仁帝常年在外征战,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家,所以太子幼年时是被母亲教养着长大的,跟外家也异常亲近。等景仁帝发现时,太子已长成个妈宝,怎么都板不回来。 要是吴家出息,太子和外家亲近景仁帝也只有高兴的,偏偏吴家那般德行,景仁帝如何能乐?太子则完全不理解他爹的苦心,只听他娘这么说,就觉着有理,颔首:「母后说的是,儿子明白。」 沈语迟发现了新大陆,一脸惊喜地问新来的美人:「你会唱小曲儿?」 猗兰十分乖觉,一来到襄王府就把吴皇后给的财物奉上,沈语迟没收衣服首饰,只拿了那注现银,打算以后当成月银慢慢发给她。 猗兰觉出这位王妃不大好惹,越发恭谨:「回王妃的话,奴老家在江南,会唱一些小调,也会弹琵琶和跳几段南方的舞蹈。」 沈语迟饶有兴致:「别的呢?」 猗兰谨慎道:「奴还会做些甜点小菜,女红也略通一些……」 沈语迟心情极好,觉着自己挖掘了个多面人才:「先唱一段让我听听。」 猗兰张口用吴侬软语唱了一段情意绵绵的小曲,把沈语迟哄的乐个不停。 于是裴青临回家就看到这么一幅奇景,自己的小妻子脑袋枕在一个身形丰腴的陌生女人腿上,那女人纤纤手指剥了一颗葡萄喂到沈语迟嘴里,等沈语迟吃完,她又细细地给她揩净嘴角。 陌生女人柔声问:「王爷至今未归,您不派人去问问?」 「没事他认路,自己能找回来。」沈语迟舒服地叹了口气,满足地眯起眼:「我有点腰疼,等会你给我按两下。」 裴青临:「?」 裴青临忙完了宫里宫外的一摊事,急忙赶回家,就见到这么一幅景致,瞬间觉着自己头发丝都冒着绿光。 他差点给气笑,撩起帘子走进去,蹙眉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猗兰一震,抬眼正对上裴青临的视线,身上霎时如坠冰窟。她明明也没做什么,偏偏跟被人抓奸似的,慌的僵在原地。 襄王艳名远播,她在宫里也是偷偷倾慕过的,如今见着真人,虽觉着襄王比传说中还俊美,但眼神着实吓人……这么看来,还是王妃好些。 虽然吴皇后有意送她来勾引襄王,但猗兰却是个没什么大出息的,暗暗发誓要把王妃勾搭上,伺候好,离王爷要多远有多远。 裴青临不知道,自己无意间一个眼神让猗兰打定主意抱紧王妃的大腿了。 他轻轻松松把沈语迟从美人的大腿上拎起来,柔声问:「不打算解释解释?」 沈语迟很不知死活地招呼:「哎呦,你回来啦!」 裴青临瞥了瑟瑟发抖的猗兰一眼:「她是谁?」 沈语迟道:「皇后送给我的美人,我本来觉着皇后不大和气,没想到她出手倒挺大方的。」 裴青临扬起眉毛,一字一字重复:「给,你,的?」 沈语迟点了点头:「对啊,皇后说送来伺候我,让我享福的。」她兴冲冲地道:「猗兰不光会唱歌跳舞这些,她做的饭也可好吃了,方才她下厨炖了一道桂花甜藕,味道特别好,我想着你可能爱吃,特地让人给你留了一盘。」 裴青临怎么听都觉着‘伺候’俩字十分耐人寻味。 他冷冷扫了猗兰一眼,猗兰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屋,他直接把自寻死路地鱼翅帝拖进了里屋,双臂以展就抛在了榻上。 沈语迟一头跌进被窝里,疼倒是不疼,挣扎了几下抬起脑袋,郁闷道:「你又怎么了?」 裴青临轻松弹压住她的反抗,一手探了下去,拽住她亵裤边缘。他一挑眉:「给你上药啊。」 沈语迟很快反应过来,拼命扯着裤子:「不用了,我,我不疼了!」除了不慎碰到的时候有些胀痛,其他时候已经不像早上那般难受了。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