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的禁欲权臣,是我裙下疯狗》 第1章 你就是这么勾引陆砚的? 【女主真病娇,真玩弄男人心!!不是善茬!!】 【男主人前权臣,人后巨卑微巨疯批!!】 【女主前期勾引,后期训狗】 【非大女主纯爽文!无重生无穿越纯古言】 ? 楔子 枕山院,密室。 空气湿热粘腻,水声阵阵…… “我允你欺我,骗我,利用我,甚至杀我,”墨发交缠 ,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拨开姜梨粉颊上汗湿的发丝,语若呢喃,眼尾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想踢开我?嗯?你怎么敢!!” 姜梨咬唇,秀眉绞作一团,绝美的脸上表情似痛苦又似欢愉。 好一会儿,一切恢复平静。 姜梨抬眸,湿漉漉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细白如笋的双手懒懒圈上对方脖颈,“踢开?悬哥哥你真好笑~” “我裙下的一条狗而已,你也配?” 陆悬眼底最后的光寸寸折断,血色蔓延……… ——————以下正文————— 腊月初八这日,永兴坊陆家中门大开,外任三年的三房长子——都御史陆悬回府。 从东篱堂出来,外面的雪还在下,青砖黛瓦上覆了厚厚一层白,一脚踩下咯吱作响。 抬手止住侍童撑伞的动作,陆悬缓步走进雪中。 “皇上升你到户部,你要清楚目的是为了什么……” “百姓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要什么。” “我老了,一条腿已经跨进棺材里,趁我还能在皇上面前说上两句,你进内阁是迟早的事。” …… 方才书房里的话还在耳边。 陆修元——陆家老太爷,当朝内阁首辅,做官的顶流,门生遍布天下,连太子在他面前都得礼让三分,说一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有这样的人做祖父,世人大概只会嗟叹一句投胎时贿赂了鬼差。 陆悬几不可察地扯了下唇。 他生是麒麟子,十六岁便进士及第,被天子御笔点为探花,到此番升调户部侍郎,也不过二十又三。 天下人皆以为,他年纪轻轻能爬得这么高,离不开陆阁老的推举。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同祖父从来都不是一路。 穿过海棠门,正要拐去三房见母亲,忽然,陆悬脚步一顿。 “抓住它了,哥哥你好厉害呀。”陌生女子的声音。 “来,你来摸摸,小心点儿,别被它抓了。” 陆悬瞬间侧眸。 这是……陆砚,他同胞弟弟——陆家七公子。 “我想抱抱,哥哥,让我抱一下好嘛……” 嗓音娇软,加上……意味不明的话,低级的勾引手段。 陆悬眸色微冷。 能在陆家喊陆砚哥哥,想必是哪房亲戚家的女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女子,便是勾上陆砚,也不可能进陆家的门。 正想着,却忽然一声极为狂躁的猫叫伴着女子压抑的呼痛声,从梅林里传来。 “怎么样?受伤了吗?”陆砚似乎很着急,一连问了几遍。 女子抽泣着,“……流血了。” 陆砚慌得不行,不知怎么哄才好。 “哥哥,好痛啊,会不会留疤?阿梨不要留疤……” “不会的。我这就去拿伤药,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来。” 脚步声飞一般跑远,想是比教书先生放他下课时的动作还要快。 梅林里,女子还在若有似无地哽咽。 陆悬唇角抿直,若换了旁的兄弟,他不会理会。但陆砚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长兄如父,身边出现这种女人,他不可能当没看见。 于是抬步便往梅林里去。 隆冬时节,风轻雪如棉,梅花开得正盛,红白相间连成一片,美轮美奂,恍若仙境。 姜梨俏生生地站在树下,就这么落入陆悬眼中。 一袭天水碧的斗篷罩着纤细小巧的身形,粉面桃腮上一双桃花眼含泪,秀气的眉头轻拧,朱唇饱满,此刻却被半咬着。 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惹人怜惜。 陆悬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似乎这时才惊觉有人,怯生生地抬眼看过来,“……你是?” 声娇貌美,弱小如稚鹿,如此这般,果然是能勾人摄魄的。 陆悬并未作声,目光从她巴掌大的脸移向半抬的手背,上面三道渗血的红痕,恰似树头上的雪中梅,娇艳地令人心惊。 “野猫抓的,好痛。”姜梨看着他颤声解释。 陆悬眼皮轻抬,带着些许轻嘲道:“你就是这么勾引陆砚的?” 姜梨愣了瞬,秀气的眉头蹙成一团,“这位好看的大哥哥,你在说什么?阿梨不懂。” 本就生得娇,加上可能还没有及笄,这副懵懵懂懂的表情,无辜至极,好像陆悬在欺负她。 陆悬背过手,冷冷看过去。 他自入仕起便在翰林院伴驾,而后外任都御史纠劾百司,自然气势迫人。这么冷着脸不说话,便是官海浮沉多年的官员后背也会发凉。 姜梨往后退了一小步,歪头道:“大哥哥好冷漠啊~” “我不管你是谁,是哪房的亲戚,不要打陆砚的主意。”陆悬懒得再同她周旋,直接命令,“离他远点。” “阿梨要是不听呢?”姜梨脸颊微微鼓起,不大高兴的样子。 “任凭你是谁,我也能让你从此自帝都消失。”陆悬丢下这句,转身便走。 “欸大哥哥——”姜梨一急,小跑着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袖摆,然而手还没碰上,就被对方反身拧住迅速甩开。 “啊~” 又是一声低吟。 陆悬皱眉。她叫得太暧昧了。 “你把我弄流血了。”姜梨委屈巴巴地控诉,原来方才陆悬握的恰好是她受伤的那只。 本来快凝固的血痕,经这一握又渗出丝丝血点。 “活该。”为官者讲究修心养气,陆悬内修道学,更是此中高手,此时却讽刺道。 说完大步向前,再没有理会姜梨。 姜梨眼眶里的泪还挂着,就这么看着对方头也不回地走远。 活该? 她碰到他,所以活该被抓流血? 还是她活该受伤? 姜梨扯唇,抬手擦掉眼泪。 * 陆家统共六房,妻妾甚众,开枝散叶自然也多,子孙辈加一起一二十个,可谓枝繁叶茂。 三房老爷去世得早,三夫人世家女出身,孀居多年,顾忌府内叔伯子侄众多,平日里不怎么出门。 为打发时间,只能把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当然能管得只是陆砚,陆悬压根用不上她。 小小年纪便能端着书本不背到烂熟不用膳,长大后更不得了,官儿越做越大,到现在比他死鬼爹死的时候还要大许多,让三夫人欣慰之余又难免有些惧。 “今日不是旬日,陆砚为何不在族学上课?” 银炭烧得旺,屋子靠檐廊那边两面的窗户都打开了,凉气透进来,照理说是最舒适不过的。 三夫人却觉得心头燥得慌,概因自己的好大儿一回来就兴师问罪。 “……这不是雪下得忒大了些嘛,族学那块四处漏风的,就……接回来待两天。”三夫人颇为小心地瞥了眼端坐如钟的陆悬。 陆悬一双深眸看过去,“那处漏风并非一日两日。” 言下之意,他当初求学的时候,寒来暑往未有间断,今日陆砚亦不可。 “明日就叫他过去。”三夫人的脊背不由自主地软下来。 她生的这个大儿子,人人都说是天降麒麟,是来给她报恩的,唯独她自己心里苦哈哈,哪个当娘的像她这样被儿子提点,还不敢吭声。 陆悬自然也知道,只是父亲过世得早,他做为三房长子,肩负撑门立柱的责任,也包括照顾母亲、看护幼弟。 三夫人往软榻上一倚,为以后的日子发愁。 陆悬看在眼里,到口的问话转了转又咽下去。 罢了,总归他人已经回府,能看着陆砚,且警告过那狐媚女子,想必她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 【病娇,又撩又欲,翻脸无情女主 & 假高冷真疯批,爱疯了的卑微权臣男主】 【男女主双商在线】 【别放弃,宝,读下去。好料在后面,越后越疯批……】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加收藏加收藏!!?( ''w'' )? 】 第2章 清心寡欲到彻底没了欲望 院外银雪坠如条,屋内茶香混合着甘松的香气氤氲缭绕。 “对了,你还记得礼部尚书林家的二姑娘吗?”想到什么,三夫人倏地坐起,脸上露出看好戏一样的笑。 陆悬闻茶香的动作微微一顿。 林清正他自然知道,祖父一手提拔上来的,现如今同齐王走的近,嫡长女更是嫁给齐王做了侧妃,是明晃晃的齐王党。 “不记得。” 三夫人啧了声,“就那个,你祖父寿宴上追着你要漂亮哥哥抱的那个。” 那时陆悬不过十二岁,脸面已经脱了稚气,玉面朗目、剑眉朱唇,显出难得一见的俊美之色。 寿宴上来往贵客众多,大多是垂拱殿内能与天子相对的人,即使有这么多能人,也不能完全掩盖陆悬的风华。 只因那时他已经写出《时局策论》,此篇鞭辟入里,针对当下局势提出论点和策略,直接引得当朝天子拍手称赞。 寿宴上陆悬定定坐着,淡定接受着旁人投来的各色目光。 却在此时,一个生得白白胖胖矮矮的小姑娘挤过人群冲到他身前,一把抱住他的双膝,龇牙冲他笑、要他抱。 如果不是她刚吃完鸡腿,双手油腻、半张脸脏污不堪的话,陆悬也只会当个意外的插曲过去。 偏偏他生性爱洁,平日里衣衫不见半点褶皱那种,眼下这一出,直叫他打从心底恶心。 兴许是终于记起,陆悬掩下不喜,抿入一口茶,“怎么了?” “你祖父属意这姑娘。”三夫人挤眉,语气难掩幸灾乐祸。 老太爷当权太久,一双手不知掌握了多少人的生死。陆悬是他孙子,他当然以为陆悬也该受他掌控。 便是她自己,陆悬的亲生母亲,对自己儿子的亲事也插不上话。 但自己生得儿子她了解,看起来端方周正,缄默少语,外人看来是难得的君子之风。实则冷漠且强势,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 “祖父并未同我提过,应当尚未做定数。”陆悬神色淡淡,事不关己的样子。 三夫人觉得无趣,没有看到想看的。不过转念一想,要是陆悬心绪有波动才奇怪。 二十好几的青壮男子,愣是房中一个侍寝的姑娘都没有。若说身边没女子,那还算正常,可偏偏帝都不知有多少姑娘家钦慕,就连宫中贵女也抛过橄榄枝。 有些人家甚至直接托人上门言说,哪怕是嫁过来做偏室伺候也愿意。 全部都被她这儿子以专至仕途,无暇自顾的理由拒绝。 搞得她都以为是不是儿子修道学走火入魔,以至于清心寡欲到彻底没了欲望。 陆悬自是不清楚在他母亲心里,他洁身自好得很不正常,只是垂睫深思。 祖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先前领都御史职,一直都是中立不涉党派。眼下刚回京,就想要他与林家联姻,拉他入齐王党,以图与太子党抗衡。 坐得久了,三夫人忍不住揉腰,抬头间恰见外头有人端着什么东西进来,她脸色陡变,忙挤眉挥手让那人快出去。 那人也反应快,瞥到陆悬,还没落地的一只脚当即转了个弯儿,又缩到外头。 “杨妈妈,进来。”陆悬突然出声。 三夫人身子一震,心道这是后脑勺长眼睛了吗,侧着身子都能知道外面有人,还知道是谁。 杨妈妈躲不开,只能满面堆笑快步走进去,将食盘往条案上一搁,转身挡住,“三公子,您可算回来了,您一个人在外头,夫人她整日忧心,担心您吃得可好,天凉时那些个丫头记不记得给您添衣,念得人都消瘦了……” 三夫人以手遮面,佯装扶发髻,实则尴尬地想遁地。 陆悬瞥了眼自己母亲堪称圆润的手,凉凉道:“所以需要食生鱼脍来补?” 主仆二人互相看了眼,难掩心虚之色。 陆悬沉面,“食脍,饮奶酪,令人腹内生虫,为疟。母亲,这是《金匮要略》中实文记载的,我早便同您说过,此类浊食会危害你的身体,不可再用。” “今儿个不是你回来,高兴嘛,不吃了还不行。”三夫人撇嘴小声嘀咕。 松江鲈鱼脍,霜后鲈鱼,肉白如雪,不腥,至鲜。 自她死鬼丈夫带她吃过一次,从此便喜欢上,也知生食不好,但总有心痒难耐的时候。 只是陆悬却不允,一回也不行。为此甚至对小厨房下过死命令,谁要是敢做,那就打断手拖出去发卖。 今日这一盘还是她软磨硬泡着老仆杨妈妈,去外面潘家酒楼买回来的。 说知儿莫若母,知母又何尝不是莫如儿。 陆悬太了解自己母亲的性子,被外祖父、父亲,乃至身边的仆妇惯得不成样。 他站起身,深躬道:“母亲高兴我亦高兴,只是母亲还是要爱重自己的身体,若因此口腹之欲,身有损耗,那我岂能对得起父亲临死前的嘱托,对得起为人子的责任,对得起古之圣人的训诫。还望母亲不要至我于不孝之境地。” 一座大山压过来,三夫人差点没喘过气。 这她要是还不肯戒掉这点喜好,那她岂不成了连累儿子名声,让儿子不孝的罪人。 “……知道了。” “杨妈妈,还有你。”陆悬侧眸淡道。 杨妈妈哪里还敢说别的,忙欸欸应下。 待陆悬终于走了,主仆二人提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你说,他是我儿子吗?”三夫人哀怨地问。 杨妈妈替她揉腰,“千真万确。” * 回到枕山院,陆悬直接去了书房。 “大人,查到了。”侍僮笔耕赶紧上前禀报。 婢女正替陆悬细扫鞋子上沾的雪,忽见陆悬脚步一转,往圈椅走去,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说。” “那位姑娘名为姜梨,是老夫人年轻时候的旧识——姜家老夫人的嫡孙女,上个月姜家出了事,家产被叔伯分干殆尽,祖孙二人无路可去,这才来投奔老夫人。眼下住在梅香院,一应份例同府内几位小姐。”笔耕汇报道。 “哪个姜家?”陆悬仰头松了松衣襟。 书房靠湖而建,冬日里总要冷些,因此屋内四壁砌了火墙,这时开着窗,也觉暖意融融。 “建阳姜家。”笔耕答道。 陆悬动作一顿,目光扫过去,“建阳姜家,茶商姜翰林?” 笔耕点头。 竟然是姜翰林的女儿。陆悬眸光寸寸暗下来。 建阳是大乾茶业重地,家家户户种茶,林林总总的茶商无数,但其中买卖做的最大的当属姜家,占了大半个建阳,所产茶叶通销南北,同西域、北庭等多有往来,就连每年的贡茶也是出自姜家茶园,富贵可想而知。 只不过,一个月前,姜翰林突然点燃家中书房,自焚而亡,发妻也跟着殉葬。 普通百姓不晓得其中缘由,只道是姜翰林富贵至极,吸食五石散以至癫狂失智。 陆悬却知这只不过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仅是君,是有一大群人要他死,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祖父。 毕竟改私茶为官茶,不死些人,路怎么能铺通。 只是没想到,他的孤女竟然投奔了陆家。 想到姜梨,不免想起她喊陆砚哥哥,还有喊他大哥哥时的浮媚姿态,陆悬眉目微沉,很是不喜。 第3章 当然是喜欢哥哥你,想勾引呀 笔耕递过消息后,从书房出来,没走出多远,忽然耳朵一痛,人就被拽到月门外。 “梅香姐姐,这是人耳朵,不是猪耳朵,你轻点儿!” 梅香哼了两哼,松开手,压低声音:“我问你,今儿个是不是有人惹到公子了?” 方才公子回来,虽面色无异,但在院里伺候这么多年,她还是觉察到公子的气压有些低。 这才回来头一日,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惹着公子。 她们做婢女的,如果不会看主子眼色,那还不如自戳双眼。 既看出了,又不清楚缘由,伺候起来难免发虚。 “哪有,没有吧。”笔耕眼珠子乱摆。 “真的?”梅香追问。 笔耕身子绷直,“真没有!” 大人的事,他哪里敢说,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乱说。 梅香盯着他看了会儿,终于放弃。 别看笔耕年纪不大,但陆悬书房里伺候的,哪个不是经过层层筛选,争的头破血流才上来的,因此个个都是人精。 两个人这边大眼瞪小眼,忽见不远处小婢女跑过来。 “梅香姐姐,外面有个姑娘求见,说是姓姜。” 书房。 “她要见我?”陆悬悬笔问道。 “是的,外头雪大,奴婢把姜姑娘带到檐廊下了。”梅香恭敬答道。 陆悬外任三年,身边伺候的婢女小厮全都跟着过去了,因而,她并不知晓姜梨,听陆悬这么问,很敏锐地感觉到公子似乎认识这位姜姑娘。 才回来一日,竟然就认识了?梅香心里疑惑,脸上什么都没敢表示。 方才小婢女来报后,她立马去瞧了一眼,真是一眼惊艳,怎么有生的这么乖、这么精致的女子。 没敢让人待在外头,怕被其他院里的人看到平白惹出什么闲话,又不敢放人进来,只能让人暂时在内门的檐廊下候着。 陆悬垂眸,心里升起不耐。 那般警告过,换做任何一个有羞耻心的女子,这辈子恐怕都不想再见到他,她倒是没脸没皮,竟还敢找上门。 “让她进来。” 枕山院落于陆家最西面,同其他几房分隔开来,是陆悬八岁才子之名初初在帝都传开的时候,陆老太爷专门划给他独居的,为的是让他潜心向学,不受干扰,也是从那时起,陆老太爷心里的陆家下任柱石便选定了陆悬。 名为枕山院,自然有山,一跨进院子,便能看到前院飞檐后高耸的石山,意境玄妙非凡。 姜梨坐在前院正堂,好奇地看了一圈。 院里伺候的婢女小厮一看就是精心调教过的,各自做着手上的活儿,没谁抬头看过来一眼。 姜梨勾了勾唇,忽然笑盈盈地朝斟茶的婢女道:“姐姐的手指真好看,又长又细。” 小婢女被夸的脸红心跳,茶水差点没给洒出去。 “姐姐,三公子平日里是不是很凶啊?”姜梨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头,仰头软软问道。 婢女一惊,连忙摇头。 “不凶呀,我瞧着挺凶得了。” 就在此时,陆悬从门外走进,婢女本能地福身行礼。 姜梨好似什么也没说过一样,扭头喜道:“大哥哥,你终于来啦。”在她等了半个时辰后。 这一声唤,院里的下人心头俱是一震。 除了府里几位小姐,还没见过谁敢这么不知礼数地喊公子。 各人纷纷将脑袋垂得更低,恨不得抓把雪直接塞住。 三公子身边伺候,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得有眼力见。 “出去。”陆悬冷目扫向婢女。 婢女赶紧躬身退出,外头的下人也一溜烟全退了下去。 陆悬这时才坐下,撩起眼皮看向姜梨,“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梅林里,他并未透露身份。 “问人的呀,我找个了婢女姐姐,问府里生得最好看的哥哥住哪儿,她就告诉我你在这儿。”姜梨说着,忽然抬手指点了点脑门,懊恼道:“她说你是三公子,所以你不是大哥哥,你是三哥哥。” 陆悬眉头一抽,当真没想到她竟然不知廉耻到这个地步。 “你来做什么?” “三哥哥不让我接近陆砚哥哥,那我的伤怎么办?”姜梨伸出那只带有划痕的手,为难道。 “与我何干?”陆悬瞥过一眼,面无表情地回。 “陆砚哥哥要帮我拿伤药,三哥哥不让我接近他,那我的伤就没法治,所以,三哥哥要负责的。”姜梨咬唇,委屈地看着他。 陆悬面目沉沉,忽而轻哂,“梅香院没有伤药?” 这就是在说他已经知晓她的身份来历。 姜梨眸光闪了下,转瞬道:“那可不行,我祖母知道定会训斥我的。” “涂了药,她就不会知道?” “我可以涂药之后,用袖子遮住,我祖母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发现不了的。”姜梨理所当然地道,一副缠上他的样子。 陆悬扯唇,半晌,下巴微抬冷冷看着她:“胡搅蛮缠?你知道我是谁吗?” 火炉烧了好一阵,热气蒸腾。尽管如此,屋子里的空气却仿佛冻住一般。 若梅香或笔耕在,定然吓得跪地瑟瑟发抖。 姜梨却浑然不觉似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陆悬身前,微微倾身,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从对方眉眼,看到高挺的鼻梁,到嘴唇,再到锋利的下颌,最后又停留回眼睛上,同陆悬对视着。 幽幽香气自身前传来,陆悬生在高门,自小堆金砌玉般地养大,比之皇子也不差分毫,见过闻过的香料不知凡几,这会儿竟一时分辨不出鼻尖萦绕的香气由何而来。 “阿梨仔细看了,是好看的哥哥呢。”姜梨启唇。 陆悬眸色骤深,眉间笼上阴霾。 姜梨弯唇笑,不等陆悬发作,直起身子直接往外走,“既然三哥哥见伤不救,那就算啦。大不了阿梨回去让祖母教训一顿就是。 “自作自受。” 姜梨脚步定住,侧头疑惑地看过去。。 陆悬抬眸,“梅林,猫,木天蓼。” 姜梨瞳孔一颤,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握紧。 木天蓼,又叫葛枣,可诱发猫的狂性。 怪不得此前讽刺她活该,原来早就闻出来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陆悬面无表情地问。 姜梨默了一阵,忽然笑开。 院外白雪簇簇而落,她侧身而立,身形纤柔,笑靥如花,“当然是喜欢哥哥你,想勾引呀~” 第4章 周身如坠火窑 “是好看的哥哥呢。” “当然是喜欢哥哥你,想勾引呀~” 幽微香气似有若无地游走,在鼻尖飘荡,在手下嬉闹…… 周身如坠火窖。 …… 陆悬猛地睁眼,冷冬的夜,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光亮,唯一的声响是他急促的心跳声。 他起身,有些用力地推开身上被褥,赤脚站上地板,走到窗前一把推开,冷风吹进来,他才觉得浑身好受些。 “点灯。” 外间守夜的婢女昏昏沉沉中听到一声,忙一骨碌站起来推开内室的门。 就见陆悬眸色阴沉,冷冷看着窗外。 婢女心中惶惶,连忙取出柜中火折子,揭开绢纱罩,点燃蜡烛放回去,又回到外间,从火炉上取温热着的水,沏了盏茶送进去。 做完这一切才回到外间,打算添一把银炭。 却听内室里头,陆悬不带情绪地说:“把火炉灭了。” 婢女眉心一跳,手下立马动作着,心里却不免惶惑。 公子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起身,还要灭火炉。 陆悬披衣坐到窗下。 窗外雪已经停了,一轮圆月清凌凌地挂在飞檐之上,屋内掺了香料的蜡烛散发出静心安神的香气。 不过是暗示的作用罢了,是她那些矫揉造作、欲语还休的话,还有刻意表露出的勾魂摄魄的举止,无形中在他心里留下划痕,就像石子滑过水面留下的涟漪。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血气充足,精力充沛,会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 心中一定,他站起身,走到内室正中。 这时院子里的灯都亮了,下人们早在听到这边动静时,就已经爬起来准备伺候。 内院大婢兰香替下守夜的小婢,看到陆悬站起身,忙拿起方才备好的衣袍替他穿上,整个过程中,动作飞快、细致,却也半点不会沾到陆悬的身子。 “公子,是去梅林吗?”兰香问。 陆悬文武皆备,他认为内外兼修,达到意、气、力的协调,更有助于精、气、神的修炼,最终才能做到形神合一。 因而,每日晨光熹微时,必练剑法或拳法。 从前在陆家,便是在梅林里练,梅骨嶙峋,冰姿自有仙风,梅下剑舞不失为一桩雅事。 没听到回应,兰香悄眼看过去,见陆悬面色冷沉,心里一惊,赶紧低头。 “去。笔耕跟着就行。”良久,陆悬终于开口,抬步向外。 他当然要去,为什么要排斥梅林?因为一个小姑娘蓄意的引诱? 只有心志不坚的人才需要回避,他不需要。 兰香松了口气,方才公子的气压太低,她差点没缓过来。 待走到床榻边,着手开始收拾,却忽然眸光一变,捞起旁侧屏风上搭着的衣衫抓在手心。 公子这是……换了衣服。 兰香心口跳得厉害,衣服脏了这种事是极少发生的。 内院里头伺候的婢女,哪个不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尤其是当伺候的人还是个面貌俊美、气度非凡,前途似锦的主子。 只是陆悬不同于旁人,从来不会给婢女们一丝一毫的错觉。 从前也有动了歪心思,想要凭美色或身段勾引的,最后都被打发出去发卖了事。 在枕山院,婢女就是婢女,是伺候的奴才,做好自己的本份事就行。 但今日,兰香却忍不住心潮涌动,她已经十七了,按例过完年就要出府。 若不想出府,那就得在府里找个奴才嫁,像她这样陆悬身边的大婢,嫁个管事或管事的儿子不成问题,后园管花房的管事对她就有此意,但至多也就到此了。 但若陆悬能收了她,那即便是妾,在府里也是高其他房一等的妾。 兰香攥紧衣服,脸上渐渐迸出决意。 * 天色依旧昏暗,笔耕左手抓着食盒,右手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陆悬持剑跟在后面。 到了地儿,笔耕放下食盒,轻身一跃跳上枝头,把灯笼挂上去,未等跳下去,剑声已起。 招招剑气强盛,舞动间寒光四射。 笔耕看着,只觉大人今日这剑舞得实在是凌厉、漂亮。 陆悬沉眸,将全副心神灌注到剑气上,剑随身转,剑随心动,良久,随着最后一击,周遭梅枝上的雪扑朔而落。 陆悬收剑,轻轻吐息,剑气渐渐消散。 笔耕这时才跳下来,几步走到旁侧,取出食盒内用小火炉温着的水,新斟了一杯茶送过去。 陆悬伸手接过,顺便将剑扔到对方怀里。 啪啪啪—— 一阵拍掌的声音自梅树后传来。 陆悬无动于衷,喝茶的动作未见一丝停顿。 “谁?”笔耕喝道,疾步过去捉人。 那人却自觉地从树后走出,走到灯笼下,光影里。 “姜姑娘,你怎会在此?”笔耕已知晓对方身份,拦上去皱着眉头问。 昨日她在这里碰到大人,今日大人在这儿练剑,她又来了,这让笔耕有理由怀疑姜梨是冲着他家大人来的。 而他家大人,最不喜欢这种心怀鬼胎的“偶遇”!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三哥哥,你的剑舞得真好看,阿梨都看呆了!”姜梨直接忽视笔耕,一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陆悬。 笔耕惊恼,忍不住侧眸瞥向自家大人。 什么胆子啊这姑娘,当着他家大人的面敢这么撩拨? 见陆悬神色不动,也未出口让她走,笔耕想了想,很自觉地退远了些。 安安静静的夜,香气浮动的梅林,姜梨缓缓走过去。 大约是怕冷,披风的兜帽被拉起,白色狐毛将她的脸围了一圈,越发显得她小。 陆悬淡目看着,舞剑时他便发现有人过来,脚步极轻,吐息也轻,思虑附近便是梅香院,心里已大致知晓是何人。 因而看到她出来,他并没有惊讶。 “三哥哥都不问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吗?”姜梨站到他身前。 两人身量相差大,姜梨刚及他胸口,几乎以仰视的姿态看着陆悬。 第5章 厌恶 陆悬垂眸,目光定在姜梨那张无比娇美的脸上。 就是这张脸,这双眼睛,这张嘴,这香气……让他梦里失控、堕落,如同没有心智的野兽一样。 梦里,往日所学、所修,尽数化成云烟。 然而现实中看着她,他却打从心底感到厌恶。 “我做了个梦,然后就醒了。想站到凭栏上看月色,谁知,竟叫我看到梅林里一点星光,”姜梨说着,眉眼弯起,“原来……是神仙哥哥在舞剑。” 陆悬毫无所动,转身往石桌旁走。 姜梨跟过去,凑近,“三哥哥知道我梦到什么了吗?” 陆悬端起茶杯,凑到唇边,并不关心。 “我梦到三哥哥抱了我。”姜梨盯着他,声音愈发地俏,“……赤身裸体地抱。” 喝茶的动作骤停,陆悬目光倏地刺向她,眉眼间是不加掩饰的反感。 “梦里三哥哥可不像现在这么冷漠,梦里的三哥哥……热情的阿梨招架不住。”姜梨弯唇笑,眸光戏谑。 陆悬冷冷看着,“我们陆家近日没有添喜,我亦没有多出一个妹妹,三哥哥这几个字不要让我再从你口中听到。” 说完站起身便走。 笔耕在远处看到,立马小跑着过来收拾东西。 却听旁侧姜梨伸手拢在嘴边,娇声喊,“知道了,悬哥哥!” 笔耕拿茶杯的手登时一抖,杯子摔到地上,幸好是雪地,没有摔碎。 姜梨侧头,“这就吓到了?” “姜姑娘说笑。”笔耕皮笑肉不笑,手下飞快动作。 “那以后可有得你吓了。”姜梨轻哂。 笔耕合上盖子,提起食盒拔腿就跑。 算了,这姑娘,他应付不来。 * 因着昨日大雪,陆家老太太同姜梨祖母被困在西郊的开宝寺,这日雪停,才得以下山。 东篱院。 “三郎呢?怎不见三郎?”陆老太太一回来就问。 “老太太,您还当三郎是小孩儿呢,他现在是户部侍郎,自然得去宫里忙活,这个点儿想是还没回呢。”大夫人搀她坐下,笑着解释。 三夫人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 陆老太太点头,“公事要紧,公事要紧。” 又转头朝旁侧姜梨祖母道:“老姐姐,我这一大帮孙子孙女你都见着了,就差那一个,那一个可是我最喜欢的,晚点儿他过来,你仔细瞧瞧,像不像年轻时候的我。” “你眼光好,不然怎么能嫁得这么好。你说他像你,那定然像你。” 陆老太太听了,顿时笑开,满屋子的人也跟着笑。 “姜老夫人,您来了,我们老太太可太高兴了,瞅着都年轻了呢。”六夫人年纪最小,说话也俏皮。 姜老夫人含笑回道:“就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你这么说我可就不高兴了。”陆老太太佯怒,跟着指向坐在姜老夫人旁边的姜梨,“你这孙女生得仙女似的,谁看了不喜欢。” 话头落到姜梨头上,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看过去。 其实没提到她时,也有不少人在偷看。 小姑娘娇娇小小,皮肤雪白,桃花眼忽闪忽闪,会说话似的,看人的时候目光纯稚,直叫人心里发软。 “夸你了,还不快谢过。”姜老夫人嗔她一眼。 姜梨这才反应过来似地,站起身道:“老夫人在老太太里头也是顶好看的,阿梨也喜欢。” 这句略显稚气的话,叫所有人都笑开,陆老太太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你这丫头,叫你道谢,你说得什么。”姜老夫人点她脑门。 姜梨撅嘴,不服气道:“你看大家都笑了,说明阿梨说得对呀。” 小姑娘表情灵动,一时又把众人看呆了。 反应过来后,又都跟着附和,“对对对,阿梨说得对。” “老三家的,你觉得这丫头说得怎么样?”陆老太太忽然看向三夫人。 三夫人眉心一跳,心道关我什么事,难不成是因为方才其他人笑得时候,她跟着笑得不够灿烂。 正准备张口胡乱扯几句,就在这时,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紧接着便见一身赪紫官袍,身披黑狐裘披风的男子大步走进来。 陆老太太立时激动得从软榻上起身,“三郎。” “祖母安好。”陆悬停在堂下,恭敬行了一礼,又向几房夫人见礼。 “好好好,你回来了,我就什么都好。”陆老太太抽帕子抹眼泪,然后才想到什么似地,拉着旁侧姜老夫人的手道:“你看看,就是这个孙子,像不像?” 姜老夫人当真从上看到下,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肯定点头,“像,同你年轻时八九分像。” 陆老太太被逗得笑眯了眼,朝陆悬介绍:“这是姜家老夫人,那边,” 又指向姜梨,“那小姑娘是她孙女,闺名姜梨,今年十四,以后她们就住在咱们家了,大家都叫她阿梨,你跟着叫就是。阿梨,他排行老三,喊他三哥便成。” 陆悬进来时便知她在,这时才转向她极其冷淡地地点了点头。 三夫人嘴角抽了抽,对自己儿子很无语。 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搁哪个男子眼前不是一亮,他倒好,多看一眼像是会玷污他眼睛似的。 她不禁怀疑这儿子是不是有什么龙阳之好啊。 姜梨表情乖巧,站起身福了一礼,“哥哥好。” 陆悬听罢,无甚表情地转头,听陆老太太说了几句闲话,很快便借口有事出了去。 “这三郎官越做越大,脾气瞧着也越发冷了。”六夫人瞅着陆悬的背影,忽然道。 “这么说,六弟倒是和善。”三夫人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六夫人瞬间脸面涨红。 府里大老爷三老爷六老爷是陆老太太亲生的,其余三位老爷则是妾生。 大房大老爷没有官身, 世家长子不做,只沉迷于礼佛不问家事,人常年住在西郊的开宝寺,是陆家不能提的存在。 三房三老爷过世的早,但生前也做到工部郎中,加之儿子陆悬有出息,在同龄人中一马当先。 其余诸房老爷各自都有官职,品级也不低。 偏嫡幺子六老爷,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皇上都曾嗟叹陆家小儿难养。 至如今,也不过混了个正治上卿的虚有名头,就这还是看在陆老太爷的颜面上。 “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陆老太太睨了六夫人一眼。 六夫人忙垂首,再不敢多说一句。 * 雪一停,再经人一踩,原先一尘不染的路,立马露出斑驳之态。 这时候婢女小厮们就要开始扫雪,只要是主子会走的路,都必须扫得干干净净。 陆悬目不斜视,缓步向前。 没走出多远,便听得身后有人唤。 “哥哥。”是姜梨。 陆悬闻若未闻,脚下步子仍旧不疾不徐。 姜梨小跑着跟上,瞅了眼四周,两侧小径上,几个婢女正在收拾铲掉的碎雪。 她压低声音道:“悬哥哥,你再不停下,那我现在就说咯。” 陆悬侧眸,神色凉凉地看着她,“你觉得你能威胁我?” 不用细想,便知她要说的定然又是那些轻浮之语。 “怎么能是威胁,是真心表露。”姜梨蹙眉,受伤的样子。 “在你开口之前,最好先想想你们祖孙还能去哪儿投靠。”陆悬负手,声音淡漠。 “悬哥哥这么小心眼儿的嘛。”姜梨秀气的眉头挑起,“只因为被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喜欢,堂堂户部侍郎大人就大动干戈,要将我们祖孙扫地出门?” 陆悬扯唇,“用得着我动手吗?” 第6章 玉做床,金做盏 自是不需要,哪怕是有人将方才姜梨的话禀告给陆老太太,只是这几句话,陆老太太都不可能再留她。 哪里用得着陆悬动手。 姜梨长睫颤了下,转瞬软道:“悬哥哥,阿梨知道错了,不该要挟你,你别生气。” 周遭的婢女们似是觉察到这边的低气压,忍不住悄眼看过来。 陆悬一眼扫去,“退下。” 婢女们连忙福身下去。 人一走,姜梨立马变了神色,扬起笑,“悬哥哥,其实刚刚阿梨只是想说,你穿这身朝服真好看,比神仙还好看……” 她伸手过去,欲触对方袖摆。 陆悬反应极快,抬袖挥开,姜梨踉跄着后退两步。 “缠上我了?”陆悬启唇,声冷如冰。 姜梨站定,小脸不见惊惶,仍旧在笑,“不是告诉悬哥哥你,我喜欢你,才接近你的吗?” “喜欢我?你配吗?”陆悬眸露讥诮,姿态睥睨,“建阳姜家已是一摊锦绣灰,你一个孤女凭什么喜欢我?” 姜梨瞳孔骤缩,眼尾迅速泛红,好一会儿,才吸了口气轻声道:“正是如此,阿梨才要喜欢悬哥哥你呀。不喜欢你,不努力让你喜欢上我,让陆家最有能耐的三公子护着我,我和祖母如何能在陆家长久地过下去。” 这话倒像是她口中难得的实话,陆悬无甚表情地听着。 “玉做床,金做盏,翡翠琉璃堆成山……”姜梨挪眼看向旁边柿子树,几只麻雀正在啄食树上最后一个柿子。 看了片刻,她转头,声音愈发轻软,“阿梨是在富贵窝里长大的,没有锦衣出不了门,没有玉食吃不下饭,我过不了苦日子的,你看……” 她伸出双手,自然地递到陆悬身前。 肤若凝脂,指如葱根,三道血痕落在上面,有种惹人凌虐的美感。 “我这个样子,悬哥哥觉得流落在外的话,能活几日?” 陆悬神情淡漠,对她示弱的姿态不予半分回应。 姜梨放下手,桃花眼一眨,又换回娇俏模样,“啧”了声,“悬哥哥可真是一副铁石心肠,当真一点都不为所动呢。” “喜欢演戏?”看她表情切换自如,陆悬扯唇讽刺道。 “怎么是演戏?”姜梨眼睛睁得溜圆,“阿梨这是真情流露,连缘由都和悬哥哥你说了,你还不信?” 陆悬自是不信。 不过十四岁的小姑娘,对于拿捏男人的话信手拈来,这样的女子有真情? 更何况,她是姜翰林的女儿,世上有那么多去处,她怎会偏偏来陆家? 啪—— 柿子终于承受不住麻雀们的啄食,从枝头直直摔到地上,烂黄的果肉碎了一地。 姜梨咬唇,一错不错地盯着陆悬,“哥哥,你可真好看~” 陆悬没什么反应地听着,好一会儿,忽然道:“想勾引我是吗?” 姜梨重重点头。 “我给你这个机会。” “当真?”姜梨瞪大眼睛,喜道。 陆悬淡淡扫她一眼,抬步向前走。 “悬哥哥,说话可要算数哦。”姜梨在后面娇声喊。 * 回到枕山院,陆悬直接去了书房。 想到今日朝堂上齐王党和太子党针锋相对的话,还有皇上模棱两可的态度,他唇角勾起极浅的弧度。 祖父让他看清楚皇上调他到户部为的是什么,要他清楚皇上要什么, 能要什么?他们大乾国这位皇帝要的不过是天下银钱尽归他手中。 藩王之子上位,聪慧绝伦却不用在治理天下上。 一面修仙问道求长生,一面紧握至尊权利不放,钻研帝王之术,玩弄制衡之道。 祖父扶持齐王一党,同太子党分庭抗礼,在陆悬看来,都不过是皇上玩弄的把戏罢了。 现在,皇上要银子,为修他百年后的帝王陵寝,为西苑建行宫,为太后贺寿。 除此之外,北边的仗一年接着一年打,兵资日重…… 陆悬身子往后靠。 数以千万亿万计的银子,朝廷垄断茶业是第一步,姜翰林的死也只是开了个道,还有布绢,丝棉…… 然而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祖父的枝叶太大,这些年为迎合皇上,同太子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现在甚至直接扶持齐王。 若齐王真能上位,或许陆家还有生机,但——不可能。 除非弑君上位,否则皇上是不可能让陆家扶持的人坐上宝座。 而今,他自己也在这棋盘上,每一步都如同悬崖踏步,稍有不慎,都可能死无全尸。 坐了片刻,陆悬起身负手站到窗边,窗外湖水结了薄薄一层冰,风吹过,层层霜气如烟似雾般弥漫开,远处靠岸的地方,两只丹顶鹤一俯一仰,形貌潇洒,姿态飘逸。 “大人,墨白来信。”笔耕叩响门。 “拿进来。” 掏出细竹筒里的信笺,陆悬展开一目十行顷刻间扫了一遍。 是建阳改官茶制的事。 姜翰林已死,姜家偌大的产业被几个叔伯子侄分了个干净,这么一来,朝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说笼他们交出手上的茶园,代价不过是给几个有名无实的官职,再每年分点碎银。 姜家一旦同意,那建阳其他的茶商只能跟着同意。 不出一个月,整个建阳的茶业就都归入朝廷。 空手套白狼,便是如此。 “大人,墨白什么时候回来?”笔耕探头问。 墨白同他一样,都是大人身边的近侍,不同的是,墨白年纪比他大,比他先到大人身边伺候,性子也更稳一些。 因而,有些需要隐秘办理的差事,大人通常会派给墨白,因为这个,他没少羡慕嫉妒对方。 “再等等。”等太子那边的动作,陆悬将信笺丢进火炉。 茶改之事是三个月前,大朝会上齐王提出的,为的就是逢迎皇上,毕竟这可是一个充盈国库的好法子。 但天下万事,利朝廷则不利百姓。 果然,太子持反对意见。 眼下姜家茶园虽然被分了,但没上缴朝廷,太子党不会就这么认输。 * 东篱堂。 热闹了一日,这会儿人终于散去。 “老太太,你当真要收留姜家祖孙常住?”大夫人曹氏没走,此刻正坐在绣墩上,给陆家老太太捶腿。 老太太闭眸斜靠在软榻上,听到这句并未睁眼,“左右不过是两碗饭,就当养两条逗乐的狗就是。” 第7章 祖母照顾得我很好 大夫人眸光瞬变,眼睫垂得更低,“说得也是,能让老太太高兴,留着就留着了。” “轻了。” 大夫人心骤紧,手下连忙用力。 “觉得我说话恶毒?”老太太眼睛半抬。 “不敢,儿媳不敢。”大夫人吓得赶紧跪下。 陆老太太轻哼一声,“瞧你这点出息,掌家掌了这么久,一点不见长进。” 大夫人攥紧双手,“婆母教训的是。” 好一会儿,陆老太太终于气顺了似的,“起来吧。” 大夫人小心站起身,也不敢坐,只垂首站着。 “你也别怪我这么说,想当年……”老太太坐起身,大夫人赶紧拉过旁边的毯子盖在她膝上。 陆老太太闺名陈莹,是江陵县主薄的女儿。本来嘛,在小地方,哪怕是个衙役,那也是个人物,子女更是会被高看一等。 只可惜,县令也有个女儿,同陈莹一年生。 主薄跟在县令屁股后面讨生活,主薄的女儿也得陪着县令的女儿玩耍取乐。 地位不平等的人,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朋友。 尤其是在年幼的陈莹看来,县令的女儿但凡有丁点儿损害,所有人都会怪到她身上,包括她的亲生父母。 “后来长大了,她竟然昏了头,要死要活要嫁一个商人,那个商人看起来家境是不错,可商人地位贱呐,她也肯。县令大人不允,把她关在家里,她求我,” 老太太面露讥诮,眼尾拢出几道深深的沟壑,“姐妹一场,我自然要帮的。没过多久,她便传出怀了身孕,无媒苟合,呵。” “县令同她断绝关系,她便成了彻头彻尾的商人妇。” 老太太吁出一口气,眸露得意,“而我,千挑万选选中你公爹,从此扶摇直上,成了高高在上的首辅夫人。” “昔日小姐求到我门下,我当然要请进来!不仅如此,我还要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让她亲眼看看现如今我过得如何,让她看着我儿孙满堂,富贵荣华享受不尽!” 老太太脸上露出快意的笑,“而她,唯一的儿子、媳妇都死了,只有一个柔柔弱弱,生着一张祸害脸的孙女,她们两个人的命像蚂蚁一样都按在我手里。” 大夫人颤着手取过婢女手中的茶递过去,“如此这般,婆母确实还算善待她们了。” 出了东篱院,大夫人的后背濡湿一片。 心道日后因这姜家祖孙,还不知要出多少事。 想到今日堂上姜梨那粉妆玉琢的样子,心里不免一阵无力。 她虽是大房大夫人,手握掌家之权,但实则不过是老太太的傀儡,否则单以大老爷常年不归家这一条,陆家就能随便找个理由休了她。 她叹了口气,各人各有各的命,这陆家的天终究不是她能左右的。 * 梅香院。 姜梨轻手轻脚走进院子,正撞上婢女从正屋出来。 “祖母回来了?” 婢女连忙点头,“在里头了。” 姜梨蹙眉,腻白的脸上显出几分难得的紧张。 婢女虽在院里伺候了快两个月,这时候看姜梨,还是不免脸红心跳。 姜梨瞥到,勾唇笑,“小桃姐姐,我饿了,想吃樱桃煎。” 梅香院统共就六个人,除去姜梨和姜老夫人各自带的奴婢,陆家的有两个。 其实一开始陆老太太是打算多派些过来,反正陆家家大势大,一个院里一二十个人伺候也算寻常。 让管事的领了许多进来,最后姜老夫人只肯留下两个。 这两个婢女姜老夫人也不大使唤,平日里只端端茶倒倒水,其余的事都交给自己带过来的奴婢做,膳食也是。 眼下小桃哪里能想到这个,晕乎着脑袋点头,“好,好的,奴婢马上去。” “我在这儿等姐姐。”姜梨笑容更盛。 现在不是饭点,小厨房没人用,樱桃煎做法也简单,用梅子水煮,去核捣碎,捏形洒白糖即可。 不一会儿,小桃便端着托盘过来。 “谢谢姐姐,姐姐真好,阿梨喜欢。”姜梨接过托盘,看了一眼,很满意地点头。 小桃的脸更红了。 姜梨没再管她,端着托盘拐过檐廊,走到正屋门口推开毡帘跨进去。 “祖母,吃樱桃煎,阿梨亲手做的,可好吃了!” 正屋堂上,姜老夫人绣鞋面的手没停,也不理她。 旁边上了年纪的仆妇周妈妈忙冲她打眼色,让她先避着,老夫人心情不好哩。 姜梨会意,脚步一转就要躲。 “站住。”姜老夫人终于抬头,斜眼看她,“去哪儿呢?现在才回。” “给您做樱桃煎去了,您看,可费功夫了。”姜梨走不掉,索性转过身,快步走到姜老夫人跟前,将托盘放到矮桌上。 “当祖母老糊涂了,连吃了几十年的东西怎么做的都忘了?” “……没有。”姜梨撇嘴,“阿梨头一回做,手生嘛……” “手生,我看你的手熟得很。”姜老太太瞪她,“还不快把手伸出来。” “祖母,您的眼睛怎么这么尖。人家藏着了,您都能看见。”东篱堂上,姜梨一直拿袖摆盖着在,没想到祖母还是发现了。 姜梨只能委屈巴巴地伸出手。 姜老太太一把捉过,仔细看过后,脸面沉下来。 “姑娘,不是老夫人眼尖,是她一颗心都在你身上,时时刻刻都留意着。”周妈妈往内屋走,出来时,手上多了一瓶伤药。 姜老太太还是没说话。 姜梨有些不安,笑道:“哎呀祖母,没什么大不了的,已经结痂,好大半了,一点儿都不疼。” “都划破了怎么不疼。”姜老太太终于开口,“你从小娇生惯养,蚊子叮出个包都委屈的掉眼泪,一家子挨个儿哄才行。现在……” 姜老太太顿住,吸了口气才接着道:“现在不像家里,在人家府上,祖母不在你身边,就只有一个小丫头给你上药……” 说着声音逐渐开始哽咽。 “没事,真没事。您不提我都快忘了……”姜梨连忙蹲下轻哄。 好一会儿,姜老太太终于止住,拿起姜妈妈手上的药替她抹着,“姑娘家家的,手上留疤总是不好,你爹娘要是知道,该怪我这把老骨头没照顾好你。” “……不会。”姜梨偎进姜老太太怀里,“祖母照顾得我很好,姜家没了,可我现在还能吃好的穿好的,已经知足了。” “……终究不是自己家呀。”姜老太太一把揽住怀里纤弱的身子。 周妈妈看不下去,忍不住背过身抬袖子抹眼泪。 正屋里头二主一仆就这么默了好一阵。 “对了祖母,松枝呢?”半晌,姜梨问。 第8章 颤栗 姜老夫人冷哼,“那丫头没看好你,让你被猫抓伤,我把她打发走了。” “祖母!”姜梨抬头急呼。 姜老夫人横她一眼。 “是阿梨叫她别跟的,阿梨已经知道错了。”姜梨急得眼圈泛红。 “姑娘,没打发,老夫人吓你呢。人在你屋子里,罚跪在。”周妈妈笑道。 姜梨长呼一口气,抱住老夫人,“祖母,阿梨就知道您最疼我了……” “往后想出去玩儿,让松枝跟着,这毕竟不是咱们家,祖母不放心。”姜老太太叹了声。 其实她连院门都不放心让她出,可自小家里野惯了的,她真的不忍心叫她待在四四方方一个小房间里。 左右梅香院僻静,平日不常有人过来,放她在附近透透气,总比那段日子小姑娘失了魂一样一动不动的好。 “……陆家儿女多,你能避就避着点儿。祖母只盼你安安稳稳到及笄,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姜老太太一下一下摸着姜梨发髻。 姜梨点头,柔顺的像只小猫儿。 安抚好祖母,姜梨上楼梯到二楼,果然见婢女松枝跪在屋子正中。 “起来吧。”姜梨跨进去。 松枝小腿脖子酸的厉害,闻言大喜,“姑娘,您再不回来,都要见不到奴婢了。” “从小到大说多少回了,要发卖早发卖了去。”姜梨不以为意。 方才在正屋她是故意问到松枝的,祖母发了怨气,事情也就过去了。 松枝听了,乐呵呵地转身给火炉点火。 “方才为什么不烧炭?”化雪的日子,总是格外的冷,姜梨看着松枝的背影问。 “我一个人生什么炭,多穿点就是。”松枝语气轻快。 姜梨却知不是这么回事。 从前在姜家,身边的婢女哪个挨过冻受过冷。她的院子里,银炭从早烧到晚,从晚秋烧到早春,没有谁会觉得奇怪。 但现在不同,寄人篱下,陆家给的东西是不少,但精细点儿用总没错。 她垂眼,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中翻涌的戾气。 那些畜牲,父母尸骨未寒,就联合起来瓜分姜家的产业,这账,她一定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还有逼死父亲的,害她家破人亡的,她亦会叫他们血债血偿! 翌日,卯时。 姜梨站在楼上栏杆处往不远处的梅林看,果然,暗淡的夜幕下,有一处亮光。 她转身回到屋子里,捞起搭在屏风上的斗篷便往外去。 “姑娘,您去哪儿?”松枝听到动静,揉着眼睛问。 待看到姜梨穿戴得整整齐齐,立马从简易卧榻上坐起身。 “我出去一会儿,替我看着点儿,别让祖母发现。”姜梨交待一句,不等松枝应下,拉开门小心翼翼踮脚下楼。 院里静悄悄的,两个陆家的婢女这两个月惫懒惯了,这时也未起身。 从梅香院出去,绕过一段小径,再穿过海棠门,就是梅林。 梅林里的树实在是多,白日里看着唯美,这会儿树枝横斜,嶙峋如鬼爪,倒显得阴森。 姜梨屏息兀自向前,往陆悬昨日练剑的方向去。 待快接近时,忽从树上跳下一物,姜梨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姜姑娘怎又来了?”原来是笔耕,一样是放灯笼后便没再下去。 “这还用问吗?”姜梨冲陆悬的方向指了指,“自是为了你家大人。” 笔耕气得眉毛倒竖,他读书不好,现在能想到的词只有四个字:厚颜无耻! 他再没有见过比姜梨还要厚颜的姑娘。 便是那些向大人明里暗里送秋波的人,都不及眼前这人! 他伸手拦住,板着脸道:“大人练剑的时候最不喜旁边有人,姜姑娘还是快走吧。” “可是你家大人说了让我来勾引他。”姜梨一边唇角牵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 笔耕登时雷劈了一样怔在当场,脑子里有千百个问号排排掠过。 大人让姜姑娘勾引他? 勾引?勾引?勾引?!…… 不,他一定是听错了,大人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 那边剑声已消,姜梨抬袖子推开挡道的笔耕。 “悬哥哥,你方才挥剑的姿势好有气势,阿梨都看呆了!” 陆悬放下剑,拿起桌上备好的帕子擦额头的汗。 笔耕回过神,赶紧过去奉茶,待准备拿搁置在一旁的披风替陆悬搭上时,姜梨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我来就行,你下去吧。” ! 这口气,他是她的奴才吗?! 笔耕腹诽,但现在情况不明,他也不知该如何对待姜梨,只得看向陆悬。 陆悬长指点着桌面,好一会儿终于下巴微微侧抬。 笔耕直到退开老远,心里的震惊都没有平复下来,大人竟然真让姜姑娘来伺候?! “悬哥哥,霜寒露重,刚出了身汗,别冻着了。”姜梨抱着披风走过去。 待展开时才发现陆悬身量太高,坐着也高,狐裘披风却太大太重,她个子又小,根本拨弄不开。 陆悬侧目凉凉看着。 姜梨费了半天力,披风刚搭上陆悬一边臂膀,到另一边时已经搭上的就开始滑落。 “算了!不用这破玩意儿了!”她气得将披风扯到地上。 陆悬转过视线,懒得再看她。 却不想,下一秒怀中一暖,姜梨竟直接钻到他身前,倾身抱住他的腰,“我来,阿梨来暖悬哥哥就行了。” 陌生的颤栗自心底升起,流窜到四肢百骸,陆悬只觉浑身皮肤火燎一般开始疼痛,和姜梨接触的部分更是疼的发麻。 他抬手用力拉起姜梨一把推开,人也跟着站起来冷目看向她。 姜梨失衡,跌倒在地上,疼得眼泪珍珠一样往下掉。 陆悬下颌紧绷,面无表情地看着。 “……痛。”姜梨泪眼盈睫,可怜兮兮地软声叫疼。 “自己起来。”良久,陆悬终于错开眼,从喉咙里挤出这句。 “是悬哥哥你推的,你拉,我才起。”姜梨语气哀怨。 陆悬蹙眉,神色不耐,“那你就躺着吧。” 说完抬步就走。 笔耕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狐裘披风掉在地上,姜梨正站在上面。 “姜姑娘,你的鞋……” 笔耕简直气炸,大人的东西哪一件不是贵重非凡,这姑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这么糟蹋! 姜梨轻“呀”一声,无辜道:“不好意思哦,没看见。” 不等笔耕再说什么,姜梨已经翩然而去。 第9章 汗湿了不擦容易得风寒 枕山院。 陆悬沐浴起身,系好里衣襟带后走出屏风,兰香照例过来伺候着穿朝服,另几个婢女小厮鱼贯而入进去收拾。 兰香屏住呼吸,心如擂鼓。 她已经问过前院的梅香,公子近日饮食上并无不妥,仍旧以清淡为主。这说明公子确实是自身有需求。 不敢错眼去看,只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待里头下人收拾妥当,抬着木桶走出后,她手往下移,开始系腰封。 陆悬神色冷淡目视前方,有那么一瞬,他想到梅林里,姜梨娇小、柔弱无骨的身体贴到自己怀里,然而下一秒,便厌恶地蹙眉。 至于身边的下人,他丝毫没有理会。 于他而言,下人怀有什么样的心思并不重要,只要不表现出来,那他只当无事。 兰香手指几不可察地发颤,估摸着身后几人要出去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去触摸陆悬的腰身。 然而,就在手接触到的一瞬间,门边“砰——”的一声响,竟是有人不小心被门槛绊倒,整桶水哗啦啦撒了一地。 所有人吓得跪倒,脑袋低垂大气不敢出。 兰香也是,也许是心虚,浑身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陆悬其实不算特别严厉的主子,至少不像有些房,动不动就会找个理由打罚下人。 在枕山院,只要下人做事稳妥、规矩即可。 只是,这不表示他仁慈,事实上所谓的不算严厉,只是陆悬懒得花费心思在这些人身上。 一旦有人做错事,按照规矩处置就是。 “自去领罚。”他神色淡淡,朝门口几个下人道,跟着垂眼,以绝对俯视的姿态看向兰香。 兰香咬紧后齿,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表现的过分紧张。 她方才确实是碰到公子了,她不知道公子能不能看出她是有意的,毕竟方才那一出确实突然,被惊到失了分寸也可能。 “你也是。”陆悬看了片刻,伸手理了理衣襟,大步离去。 兰香长呼一口气,瘫软在地上。 笔耕这时才抱着披风进来,疑问道:“你怎么回事?” “……一时太专注,被惊到罢了。” “行吧。喏,这是今早……我不小心弄脏了的,你拿去让人洗干净。”笔耕将披风放到旁侧架子上。 兰香心绪纷杂,胡乱点了点头。 “奇奇怪怪。”笔耕觉得兰香的反应不同以往,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丢下一句,转身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 姜梨回到梅香院的时候,天色将将放亮。 “姑娘,你一大早去哪儿呢?”周妈妈从小厨房探出头。 “摘梅花,给祖母插瓶。”姜梨晃了晃怀里一大束结了霜的梅枝,无比自然地答道。 “让松枝去就是,怎么还自己起这么早。”周妈妈拧眉,转瞬又道:“定是那丫头睡得跟猪一样叫不醒,不行,回头我得说说,最近越发不像样儿。” “我自己摘才算尽孝。”姜梨笑容灿烂。 “那也得让她陪着才行,别忘了上次遇到野猫。”周妈妈提醒。 “知道啦。”姜梨把梅枝放到院里石桌子上,瞥到周妈妈嘟囔着低头继续烧饭,才快步绕到旁侧楼梯,一股脑地跑上去。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松枝从椅子上跳起,压着声音喊道。 姜梨无视她大惊小怪的样子,抬手轻轻一扯披风的系带,披风顺着她的肩背滑到地上,“帮我把这洗了。” 松枝捞起披风,看到上面染了一团脏污,急问:“怎么回事,摘梅花摔着了?” 她方才听到底下周妈妈问的话,知道姜梨去了梅林。 “嗯,摔到屁股了,不过不疼。”姜梨坐到火炉旁,伸手过去暖一暖。 “您说您摘梅花就摘梅花,半夜三更起来,弄得跟做贼似的。”松枝抱着披风念叨,“还不让奴婢跟着,看吧,现在摔着了,我待会儿下去周妈妈一准要说我……” “明天让你跟。”姜梨头也不抬。 松枝咧开嘴,“说好了的,明日您起身,可不要偷偷溜走……” “骗你是小狗。” 松枝得了准话,转头乐呵呵地抱着披风下楼去了。 果然,没一会儿,便听到周妈妈在底下炮仗似的说个不停,松枝“哎呀哎呀”地叫疼。 不用看,也能猜到松枝这会儿定是被揪着耳朵。 姜梨唇角牵起,伸直双手凑近火炉。 翌日。 天色仍旧昏暗,梅香院的门悄然打开,两道人影从里面走出。 “小姐,这个时辰摘梅花是不是早了些呀。”松枝拽了拽领子挡风。 “不早,刚刚好。”陆悬要上朝,所以练剑只能赶早。 松枝无语,好吧,你是小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咱们干嘛不提灯?”过了片刻,她又问。 “吓着别人了怎么办?”姜梨反问。 合着她们就不怕被吓,松枝翻了个白眼。 进了梅林,松枝懵了,这黑黝黝地一片,这鬼才能辨得清哪枝梅花好看,哪枝丑啊。 却见姜梨直接向前,脚步半点不带停顿的,她连忙追上去,“姑娘,您能看得清哪枝好看?” “嗯,就在前面,那里的好看。”姜梨很肯定地答。 松枝只能半信半疑地跟着。 待走了一阵,却见前方似有昏黄的亮光,她连忙拽住姜梨,“……姑娘,那那那……那里!” “不用怕,不是鬼,是人。”姜梨拍拍她的手。 松枝看她极其淡定的样子,再看那光亮处似有人影晃动,一个想法似惊雷一般炸开,“姑娘,咱咱咱回去吧。您看上谁,咱白日里光明正大的看。这,这这这半夜私会什么得,太不合规矩了!要是被老太太知道,咱俩的皮都得扒掉……” “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姜梨逗她。 松枝两条腿开始打颤,不是吧,这是承认了? 怪不得昨日起那么早,原来是有人在这儿候着啊! 姜梨没管她心里怎么想,小步继续往前,她松枝一咬牙,只能跟了。 她得过去拦着点,千万别让姑娘昏头昏脑叫人骗了! 等两人走近光亮处,就见陆悬剑舞得正兴。 笔耕靠在旁边一棵树上,看到她们,身板立马挺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姜姑娘,您一个人来就不合规矩了,竟然还带一个!” “多多益善嘛。”姜梨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陆悬,对于笔耕的问话,眼风都没给一个。 松枝浑身绷得像弦,微微侧身拦在姜梨面前,无比紧张地来回盯看主仆二人。 笔耕瞧她这样,从喉咙里哼了声。 他都还没开始护主,这小丫头片子倒护上了,真不知道谁的主子有危险在! 片刻后,剑声消止。 松枝这才看清对方,个子很高,眉目如刀裁,她凑到姜梨耳边,“姑娘,瞧着挺俊的,就是……有点冷漠。” “我也觉得。”姜梨小声附和。 可不是,陆悬收剑,直接往石桌走去,当她们两个活生生的人不存在似的。 笔耕也懒得再管她们,忙跑到石桌边,将煮好的茶双手捧起递过去。 陆悬接过,慢条斯理地饮着。 松枝怒了,“……姑娘,要不咱回吧,咱不稀罕他。” 方才还担心这男子对自己姑娘施了什么迷魂药,现在对方视而不见,她反而心里不自在。 她家姑娘多美的人啊,在建阳,只要姜梨一出现,甭管白天黑夜,几条街都能堵成长龙。 这倒好,装没看见。 姜梨冲松枝弯唇,松枝以为她也这么想,正高兴着,就见姜梨转身笑盈盈地走过去,“悬哥哥,累了吧,我来替你擦汗……” 松枝:“……” 姜梨夺过笔耕手里的帕子,冲陆悬脸上擦去。 陆悬侧头避开。 “别害羞嘛,乖~汗湿了不擦容易得风寒……” 笔耕浑身抽了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松枝捂脸,也是没脸看的样子。 只有陆悬,无比镇定地坐着。 但其实分明刚才才舞过剑,通体舒畅,他此刻却觉得胸腔又起了丝丝郁躁,而这令他格外不适的感觉,全出自面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小姑娘。 他沉眸,一瞬后朝笔耕挥了下手。 笔耕立马躬身退下,路过松枝时,一把拽住对方胳膊,“看什么看,快走。” “我们姑娘还在那儿了,我不走……哎你放手!” “你再喊,再喊人就招来了。” 松枝立马闭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半强迫着带离老远,停下后忍不住问,“你们什么公子不会对我们姑娘做什么吧?” 第10章 悬哥哥,你很紧张啊 笔耕抱手哼哼,“你们家姑娘不扑倒我们公子就算好得了!” 松枝想到方才姜梨殷勤热切,对方冷漠无情的样子,想想也是。 反正只要她家姑娘不是受欺负的那个就行。 姜梨这边试了几次,连对方的汗毛都没碰到,心里气恼,随手将帕子丢到桌子上,“说话也不理,碰也不让碰,悬哥哥这是给的哪般机会?” “你可以走。”陆悬抿入一口茶,目光落在不远处被灯光照亮的梅花上。 他说的极其冷淡,是真不在乎姜梨走不走。 姜梨抿唇,盯着他骨相深刻的侧颜,盯了一会儿,忽然笑开,“我不走,我不仅不走,我还要——” 说着迅速倾身抱住陆悬的脖颈,唇贴上对方的。 微凉柔软的触感就在唇上,幽幽香气也在。陆悬淡漠的表情瞬间碎裂,黑眸落到姜梨脸上,对方正睁着一双桃花眼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他甚至能看到对方眼中自己怔愣、失神的表情。 麻疼的感觉又发作了,这回从他的唇上开始,直达心脏,他觉得心脏也跟着刺疼。 像是很久,实则只是一瞬,陆悬飞快伸手推她。 姜梨早有准备,顺势后退两步便稳稳站住。 “悬哥哥,你很紧张啊。”她勾唇,无视对方冰冷的目光,抬手点了点自己嘴唇,“你方才……连吐息都静止了。” 陆悬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表示,姜梨甚至能看到对方太阳穴处青筋直跳的样子。 “还想让阿梨走吗?”姜梨放下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不介意再来一次。” 陆悬难掩厌恶,侧眸不再看她,“未经我的允许,不要碰我。” “好啊,但哥哥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姜梨应得非常干脆。 陆悬静默不语,不欲理会她的样子。 姜梨不以为意,自顾自地上前,拿起石桌上的剑,将剑横置于眼下,“教我舞剑。” 剑身开过刃,锋利无比,转动间寒光四射。 “不想教?”她看向一言不发的陆悬,故意讽笑道:“也是,教阿梨练剑,必然避免不了身体亲近,悬哥哥是怕自己受不了诱惑……” 陆悬扯唇,短促地笑了声,站起身长步而去。 “不回答,我就当悬哥哥你答应了哦。”姜梨侧身看向他的背影,随手把剑扔到石桌上。 回梅香院的路上,天才蒙蒙亮。 “你再看,再看我脸上都快要烧出两个洞了。”姜梨目视前方,轻笑。 松枝怀里抱着一大摞梅花,也不看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姜梨,“……姑娘,那是陆家公子?” 看对方气势,还有身边跟着的小厮,就知道身份必然不简单。 姜梨嗯了声。 “哪房的?” “三房。” “哦,三房,三房?!”松枝炸开,思及快到院子里,忙压低声音急问,“那不就是三公子,刚回府的那个户部侍郎?!” 她平常没事就和院里两个陆家丫鬟闲扯,对陆家大致的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自然知道三房夫人只有两儿子。 六公子陆砚她见过,剩下的不就只有三公子陆悬! 松枝苦着脸,“姑娘,咱就不能换个人喜欢吗?” 这么年轻就做到侍郎,怎可能是肤浅好色之人。方才她看这个三公子气势迫人,浑身都散发着冷意,姑娘在他跟前能讨着好? “担心什么。男人都一路货色,若是能禁住诱惑,那定是诱惑还不够大。”姜梨小脸微扬,“当然,爹除外。” 松枝看她,忽然心就定了。 她家姑娘怎么看也不是真心啊,不是真心,那她就不必担心姑娘受伤。 只要姑娘不受伤,那万事好商量。 回院里陪祖母用过早膳后,早上采的梅花已经消了霜冻。 姜梨照着花瓶比划后,用花剪剪到合适的位置,再放入花瓶,站远了看,感觉还不错,于是回头,“祖母,您看。” 姜老太太仍是坐在软榻上,同周妈妈一起绣花,听到姜梨的喊声,头也未抬,“好看。” 姜梨不乐意了,“您都没看。” “没看也知道好看。”姜老太太笑着睨她一眼。 姜梨舒坦了,走过去撒娇问:“祖母,您怎么老绣这个啊?” 自从到了陆家,祖母的手就没停过,从前在建阳家里,可不见这样。 “反正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罢了。”针似乎有些钝,老太太拿着在发髻上擦了擦。 “……哦。” 姜梨又看了会儿,站起身道:“松枝在小厨房做梅花饼,我去看看,您一会儿歇了也尝尝。” “去吧。” 掀开毡帘,姜梨走出正屋,在门口顿住脚步。 果然,没一会儿,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大姑娘了……总要嫁人……” “没爹没娘了……谁还能给她准备……” “……被子、鞋、枕巾、里衣、外衣……要绣得还多着呢……” …… 姜梨抬眼看向远空,冬日的阳光照在黛瓦上,泛着粼粼的光,看起来温柔极了。 “……你说,她央着我到陆家来,是不是想靠陆家做什么啊……” “……姑娘随老爷,脑子灵活,自小有主意……” “……我只盼她平安,其余的……什么也不想了……” …… 屋内传来长长一声叹息,而后是长久的静默。 姜梨转身走入檐廊,廊下阳光被割裂成一道一道,落在她身上,也好似要将纤柔的人儿割裂成一道一道。 晌午过后,陆家老太太身边的婢女过来说天气好,请祖孙俩过东边园子里的戏楼听戏。 姜梨上到戏楼的时候,只见阔大的露台上糕点蜜饯摆了几大桌,几房夫人并公子小姐们来了七七八八。 “老姐姐,你一会儿可要好好听听,我这戏班子请得可不得了,寻常听不到的。”陆老太太疏眉微扬。 “帝都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姜梨祖母笑着回。 “好也要分的。”陆老太太身子微倾,伸手指向下方,“这个是三庆班,每年太后生辰宫里都要召的戏班。你看,那个是台柱子,青衣楼先月,一年也登不了几次台的。” 姜梨看向下面,果见戏台右侧隐约露出一人侧影,纤瘦挺拔,个子挺高。 “可不是,若不是老太太您,我们哪有这个耳福,楼大家可是太后眼前的红人,专给太后唱戏的,我们哪,就是花银子也听不到,还是老太太能耐大。”六夫人昨日在东篱堂受了老太太一句训,今日又跟没事儿人一样。 姜老夫人跟着点头,“是了,我也享耳福了。” 陆老太太笑,“老姐姐,咱们俩可是打小的交情,我能享的福,你自然也享得。喏,这头一出得你来点。” 说着朝身后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快步过去递上戏折子。 姜老夫人自是一番推拒。 “这一出说是为你安排的也不为过,你就点吧。”陆老太太最后一锤定音。 姜老夫人只得打开折子翻看。 一眼下去,眸光却定住半晌没动。 姜梨微微侧头看去,只见那上头一曲两曲三曲……都是从前祖母惯听、爱听的。 什么《玉堂金马》《梦回梨园》…… 她垂睫,心道当真是特意为祖母安排的了,特意让她触景生情、伤心难过的。 唱曲尤在,物是人非,如何能不感伤。 “怎么了这是?我记得这些都是你爱听的老戏。”陆老太太蹙眉,疑惑地问。 姜老夫人唇角动了动,正准备开口随意挑一个,旁边姜梨忽然站起身。 第11章 哥哥性子坦率,阿梨觉得很可爱 “老太太,您说那个台柱子是给太后唱的,那肯定是有拿手的好曲儿,您可不能藏着掖着偷偷自己听,阿梨也要听,谁耐烦听祖母喜欢的啊,都老掉牙的故事了……” 姜梨娇声说着,一张小脸上眼睛嘴巴皱成一团,万分嫌弃的样子。 “对对对,祖母,我也想听新曲儿。”说话的是四房九公子陆子衿。 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自姜梨过来,眼睛就不时飘到她身上,这会儿姜梨的话刚落,他就跟着附和。 “小孩子家家,插什么嘴,不懂规矩。”四夫人叱他。 陆子衿不情不愿地缩回脑袋。 姜老夫人面色淡下来,四夫人这句面上是训斥陆子衿,实则指桑骂槐把姜梨也骂了。 寄居陆家,陆老太太有些话,她能装听不出就当听不出,左右人家是真的收留了她们祖孙,生活上也没有慢待苛待,她感激对方。 可她们不能说阿梨的不好,哪怕阿梨是真的不好,也不该由她们说。 “四——”正想叫四夫人解释解释方才那句话话的意思,就听姜梨惊慌道:“完了,九哥哥不懂规矩,那阿梨岂不是也不懂!” 姜梨大眼睛扑闪,转向老夫人,“老太太,您可不要生阿梨的气,阿梨初来帝都,也没见过世面,听说帝都是那什么万国,万国……” “万国笙歌醉太平……”大房三姑娘陆婧接口,说完咂嘴小声吐槽了句,“草包。” “对对对,都说帝都是万国笙歌醉太平的地方,那三庆班您说得那么好,都能给太后她老人家唱曲儿,那得多厉害啊~” 姜梨一双眼睛睁得溜圆,而后瘪嘴道:“阿梨没听过,也不知道好在哪里,心神往之这才没了规矩……” 她说完,楼台上一时安安静静的,谁也没敢先开口表态。 “九哥都知道偷看婢女洗澡,还小孩子家家呢,羞不羞!”忽然,有道略显稚嫩的声音打破沉默。 姜梨看过去,就见说话的是五夫人膝上的女娃娃,四五岁大,两只小手抓满点心,边说边往嘴里塞。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憋笑看向四房夫人那边。 陆子衿脸面涨的通红,“十三妹妹,你,你瞎说什么!” “糖糖亲眼看见的,才没瞎说,四伯母还揪你耳——”女娃娃撅嘴反驳,还没说完,嘴巴里塞进来一块松黄小饼,只听五夫人淡淡道:“吃东西的时候,少说话。” 陆子衿僵站着,浑身血液倒流,目光慌乱无比,一时瞥向姜梨那处,一时瞥向四夫人和陆老太太。 四夫人一张脸气得发青,恨不能埋到桌子底下去。 “还不快滚回去看书,丢人现眼!”陆老太太眉目冷戾,叱出一句。 陆子衿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福礼,脚步踉跄着退了下去。 陆老太太收回目光,换上无奈的笑,“老姐姐,让你看笑话了。” “孩子嘛,哪有不犯错的。”姜老夫人淡笑着回了句。 陆老太太点点头,而后坐直身子,吩咐道:“既然阿梨想看,那就让三庆班拿出他们的看家本领,若丢了我的脸,班主也别想轻易走出陆家。” 楼大家毕竟有太后罩着,她不好动,班主她却还是动得了的。 大夫人得了信,连忙起身下楼张罗。 没一会儿,东园里便响起咿咿呀呀的唱声,或婉转或激昂,久久回荡。 散场后,姜梨搀扶姜老夫人往梅香院走。 走到半道,她忽然顿住脚步,“祖母,阿梨的帕子忘在戏楼上了,您同周妈妈先回去,我和松枝回去取。” “那快去,帕子可不能丢,被人捡了仔细出事儿。”姜老夫人急忙催她去找。 姜梨快走几步,待过了月门,侧头等姜老夫人走远了,忽然朝旁侧道:“九哥哥,有事吗?” 松枝眉毛一提,惊讶地看过去。 只见从树后当真走出一人,竟是今日在东园闹了大笑话的陆子衿。 “阿,阿梨妹妹……”陆子衿俊秀的脸仍旧泛着薄红,紧张地不敢抬头看姜梨。 “九哥哥不是该在看书吗?怎么到这儿来了呢?这条路可不通往四房院儿。”姜梨勾唇。 “我,我……我是来向你解释的!”陆子衿攥紧双手。 “向我解释?解释什么?”姜梨眉目微扬,疑惑地问。 陆子衿瞥向松枝,“你,你离远一点儿,我有话要跟你家姑娘说。” 松枝咧嘴极短促地笑了下,脚下却动也不动。 陆子衿皱眉,刚想开口叱她,就听姜梨软声道:“我的婢女还是在这儿的好,九哥哥是陆家公子,被人瞧见自是不怕。阿梨毕竟是寄居的,还是谨慎些的好。” 陆子衿咽了咽口水,犹豫片刻终于道:“今,今日在戏楼那边,十三妹妹说的话,那个,那个什么偷,偷看……不是那样的!我没有,是十弟和十一弟,他们两个想看,故意诓我同去的,我,我真的没有……” 解释半晌,见姜梨脸上一直挂着浅笑,无比乖巧听着的样子,他心口发烫,迟疑着问:“阿梨妹妹信……信我吗?” 姜梨轻声回:“阿梨信不信九哥哥,不重要吧。” “重要!”陆子衿脱口而出,说完整张脸如同烧红的虾子似地瞬间熟透,又低头小声补了句,“重要的。” 姜梨几不可察地扯了下唇,好一会儿,终于道:“九哥哥瞧着举止温雅,言谈率直,阿梨自然不信你是那种……下作的人。” 陆子衿瞬间抬头,满眼喜悦兴奋。 不等他说出什么,姜梨先他一步问道:“对了,今日不是旬假,九哥哥不是应该在族学上课吗?” “是祖父允我一日假,我爹明日动身去外地,可能需要待一段时间,我晚上得同他吃个团圆宴。” 姜梨眸光微闪,笑问,“四老爷不是在工部当大官儿吗,怎会需要亲自去外地?” “好像是为了什么茶改,暂时升了特巡使,具体去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说这些,陆子衿神色略显得意,“不过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爹说若是有人冥顽不灵,直接杀了就是。阻碍国策,本就死不足惜。” 姜梨脸上的笑瞬间落下。 “怎么了?”陆子衿关切地问。 “没事,有点吓到。” 陆子衿有些懊恼,正想开口安慰,却听姜梨道:“九哥哥,阿梨要回去了,祖母等着在。” 未等陆子衿反应,人已走了两步。 陆子衿难掩失落,忽见姜梨回身,“九哥哥性子坦率,阿梨觉得很可爱呢。” 陆子衿的心,一下子从谷底飞到天上,一直看到姜梨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恋恋不舍地转身。 回去的路上,他心里想着姜梨那张仙女似的脸,笑就没有落下过,连迎面走过来的人都没注意到。 “九公子。”笔耕象征性地唤了声,当做行礼。 陆子衿瞬间顿足,笑僵在脸上,见陆悬神情淡淡看着自己,忙躬身行礼,“三哥。” “笑什么?”陆悬问。 许是他从小就比这些堂兄弟姐妹来的优秀,加之早早入仕,同他们之间的差距如同隔着天堑,以至于这些人见了他,完全不敢有亲近之态,倒像是见到祖父一般惶恐。 陆子衿也一样,怕死这个堂兄,平日里远远见了都要绕路走的那种。 “没,没什么。” 陆悬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几秒,忽然转向他背后,“从哪儿来?” 这个方向往左走是枕山院,往右走是梅林和梅香院。 他能去哪儿? 陆子衿哪里想到陆悬会这么问,登时浑身紧绷,手心开始冒汗,“我,我我我去梅林,赏,赏梅去了。” 说完,半晌没等到陆悬的声音,抬头悄眼看去,只见对方无甚表情地看着自己,好似看穿了他似的,他忙低头,只觉心跳都要蹦出来。 “三,三哥,我……我得回去了,爹他们在等我。” 好不容易挤出这句,又是很长时间没听到答复,直到他忍不住想偷溜的时候,才听到对方低低“嗯”了声。 如蒙大赦,陆子衿深躬一礼,拔腿飞快跑远。 “大人,九公子在说谎。”笔耕走近,道。 “我知道。”陆悬负手看着右边那条路。 陆子衿说去梅林赏梅,可他身上并未染上一丝梅香。 那么,他去的只能是梅香院,不,应该说去见了梅香院里的人。 第12章 老姑娘 “姑娘,这九公子未免也太搞笑了,问您信不信他,您和他有半文钱关系啊……” 往梅香院回的路上,松枝想到方才陆子衿新嫁小媳妇一般的紧张模样,忍不住地发笑。 “一个蠢货罢了,不必管他。”姜梨缓步往前走,忽而问道:“对了,你有没有听小桃她们提过,二姑娘陆芫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姑娘?那个十八九岁还没嫁人的老姑娘?”松枝扬眉,疑惑地问。 姜梨微怔,倒没想到陆芫竟有十八九了。 戏楼上,所有人都在看她们这边的好戏,唯独那个二房二姑娘视而不见,一双眼睛目视下方,所有心神都在戏台上的样子。 “她呀,是个戏痴,闺房里摆满了唱戏的头面,有事没事就对着镜子自己描眉画脸谱,把她院里的婢女吓得都不敢进去伺候。说为了捧角儿,屋子里的金银首饰不知散去多少……”松枝撇嘴,对这种大家小姐的行为很是费解。 在她看来,听戏这事儿就是个消遣,图一时乐呵就成,犯不着把自己搞魔怔。 姜梨挑眉,“她这样,二房老爷和二夫人不管?” “怎么不管。听小桃说陆家二老爷和二夫人气得罚过、打过、也关过,这二姑娘竟然直接撞柱子寻死,流了好大一摊血,差点没救回来。二房大约是吓着了,后面也就不太敢管了。” 松枝表情丰富,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扯的枝条胡乱甩着玩儿,“要我说这二姑娘就是闲的,给她找点儿活干,让她当几日婢女或耕几回田,保管比关着她管用。” “她为什么没嫁人?”姜梨没理会松枝的话,又问了一句。 “谁知道了,反正相看一个黄一个,小桃也没细说,估计是二房交待过,不允许乱嚼舌根吧。”松枝耸了耸肩。 不能乱嚼舌根?姜梨眯眼,拢在兔毛绣套里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轻轻撮弄。 陆家这样大的权势,多的是人上赶着提亲,二房这般忌讳,说明问题是出在陆芫身上,且理由——难以启齿。 * 翌日,天仍旧暗着。 通往梅林的小道上,一阵风吹来,松枝冻得浑身一哆嗦,惺忪睡眼登时睁得老大。 她侧头看向旁侧,见她家姑娘小脸虽被冻得发白,一双眼睛却清明无比。 “……姑娘,咱追人非得赶早嘛?”大冬天的早起,是真冷啊! 姜梨脚步不停,“不赶早怎么显得我心诚。” “……也是哦。”松枝唇角抽了抽。 姜梨笑睨她一眼,继续向前。 待到梅林深处,陆悬刚好收剑。 “悬哥哥,擦汗。”一张帕子送到鼻尖,陆悬低眸,就见姜梨双目晶亮看着自己。 陆悬默了片刻,伸手接过却没有擦,转身走到石桌边放下。 姜梨也不在意,跟过去坐到陆悬对面,双手托腮,娇声道:“悬哥哥,今日便开始教我吧。” 陆悬撩起眼皮,定定看她几息,“真想学?” 姜梨重重点头。 陆悬扯唇,“那现在就开始。” 姜梨心中一喜,没想到陆悬今日这般好说话,她还以为至少得再纠缠几日才成。 不过,待看到笔耕往长剑上系石块时,她才知晓原因。 陆悬哪里是好说话,分明是趁机教训她! “……悬哥哥,够了吧?”她拧眉,看笔耕绑了一块又一块。 “习剑第一步,先练臂力。”陆悬将冷掉的茶水随手泼在地上,声色凉凉地道:“你若觉得重,可以放弃。” 第13章 无动于衷 姜梨抿唇笑,笑意不达眼底。 深青色的天上,冷月一点儿一点儿的下坠。 “姑娘,要不……咱还是算了。”松枝拿帕子擦姜梨额头上的细汗。 姜梨咬唇,摇头拒绝,提剑的手抖如筛摆。 她先开得口,若刚开始就放弃,那岂不如了陆悬的意,叫他看了场现成的笑话。 笔耕抱手坐在树头上,斜瞟下方,眸露快意。 先前大人同意教这姜梨习剑时,他当真如同轰雷掣顶,惶惶地想大人不会被这妖女给迷惑了吧。 眼下看他家大人漠不关心地坐着,对姜梨可怜兮兮的姿态视而不见,才放下心来。 树底下,松枝瞧姜梨一张细白的小脸憋得通红,急得她两道眉毛绞在一起都快打成结。 两个人一起长大,她太知道姜梨的脾气,看着娇娇小小、软软乎乎,实则是个性坚的主儿,一旦定了主意,就像咬死的蚌壳,谁敲打都不管用。 她一咬牙,奔到陆悬身前,睃了眼对方淡薄的眉眼,才壮着胆子同他商议,“……三公子,学剑毕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事,我们姑娘她身子弱,不如……今日就到这儿,明日再继续?” 说完她屏息等着。 片刻后,陆悬的目光才从快垂落的月亮上收回,侧头看向姜梨。 尽管冬日衣衫厚重,仍不能掩盖对方细腰如柳、不盈一握的娇弱姿态,还有那只打着摆、已经开始痉挛颤抖的手,和秀挺鼻头上晶莹的汗珠,无一不表明姜梨已达耐力的极限。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等她下一息瘫倒在地上求饶。 松枝站了会儿,连眼风都没有得到,一跺脚,又跑回姜梨跟前,眼眶里包着泪劝道:“姑娘,咱不学这劳什子剑法了,咱不学了成么?” 姜梨不理她,她胸口攒着劲儿,生怕张口一松懈,那只握剑的手就再也提不起来。 一息,两息,三息……三十息,四十息…… 树头上,笔耕的身子微微抽直,环抱着的手也不自觉地落下来,显然没想到姜梨竟能坚持这么久。 其实系着的石头并不怎么重,可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头一回练习,也算不得轻巧。 因而姜梨坚持的这许多时间,才叫人格外意外。 松枝知道劝不动,只能红着眼眶掉眼泪。 姜梨不知道自己到底撑了多久,她胸口闷疼,气喘不出来,也吸不进去,渐渐地,眼前开始发黑,眼帘止不住地往下坠,身子也摇摇欲坠。 “朝会将至,今日到此为止。”就在这时,陆悬突然站起身,也不看姜梨,负手便走。 铮—— 他背后,剑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悬哥哥,阿梨今日表现的还可以吗?”姜梨软在松枝怀里,颤声问道。 陆悬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下,眼睑半垂落下阴影,显得他瞳孔格外的幽深。 他没有回答姜梨的问话,长步而去。 笔耕快速提着东西跟上,这一回竟也一句风凉话都没说。 陆家主仆一走,松枝便切齿骂开,骂得无非是陆悬冷漠无情,铁石心肠,骂陆家没一个好东西,骂笔耕同他主子一样没有心肝肺…… 姜梨紧紧攥着松枝的衣衫,脑袋抵在对方肩膀上,好一阵才渐渐缓过来。 “姑娘,您的手臂都成这样了,那三公子眉头都没动一下,他就是个瞎的!”松枝替她揉胳膊,越揉心里越气,也越心疼。 姜梨吐息疲弱,抬头轻笑道:“别气,总有一日,我会叫他哭着跪下来求我。” “当真?他——陆家三公子给您下跪?”松枝湿红着眼眶,不大相信的样子。 陆悬,这个目下无尘、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会哭着给一个女子下跪? “唔……我努力。”姜梨脸色仍旧发白的厉害,笑看对方。 松枝被逗乐,“那奴婢等着!” *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天清气朗,秀雅的小院儿里,隐隐约约传出哀婉凄切的唱腔。 姜梨酸软的右手搭在松枝小臂上,站在院外驻足听了好一阵,直到里头声音渐歇,终于抬手叩响院门。 第14章 苦曲中人之苦,悲曲中人之悲 出来开门的是个白胖面盘的婢女,看到姜梨愣了下,“……姜姑娘,这是?” “今日天气好,出来透透气,无意间走到此处,听到里头有人在唱戏,忍不住就听了许久。”姜梨说着,下巴往里头递了递,“这个院儿住的是二姐姐吧?” “正是我家二姑娘。”婢女恭敬回道。 “我来陆家多日,还没正式拜访过二姐姐了,今日稀里糊涂走到这儿,倒是凑巧。”姜梨笑着道,忽然朝院内探头,“二姐姐,我能进去讨一杯茶喝吗?” 半晌,里头没有声响。 婢女唇角动了动,想说什么,还没张口,却见姜梨弯起眼睛,“二姐姐没拒绝这是,那阿梨就进去咯。” 说完一只脚已经踏进院门。 婢女这时想拦也不好再拦,只能跟上引她到正屋,压低了声音急急说了句,“我们二姑娘话少,姜姑娘且别介怀。” 姜梨自是点头,待进到屋子里,就见陆芫一身碧青的对襟女帔,雪白的水袖挽起搭在阔袖上,发上珠饰攒动,一副青衣的装扮,正斜倚软榻之上,细嘬茶汤。 “二姐姐,叨扰了。”姜梨笑得灿烂,朝她福身一礼。 陆芫并不理她,只冲婢女递去一眼,让她奉茶。 姜梨也不介意,随意找了张绣墩坐下,捧起茶杯捂在手心,“二姐姐,方才听你唱的可是锁麟囊?” 陆芫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抚弄茶杯的杯壁,仍旧不语。 “二姐姐,你唱的可真好,阿梨觉得同那日三庆班的楼大家比,也差不了多少。”姜梨自顾自地惊叹,“那日听了楼先生的唱腔,觉得醇厚流丽、圆润甜脆,快而不赶,慢而不瘟,便是神仙听了都得拍手叫好……” “楼先生的戏自是一绝,我怎可与他相提并论。”陆芫终于开口,目光仍旧窗外的寒梅上。 “技法上自然不能,楼先生那样的大家,定是从小开始艰苦学艺的。”姜梨一脸认真,身子往前微微倾道:“但是戏里的感情,二姐姐是有的,二姐姐是能苦曲中人之苦,悲曲中人之悲的。” 陆芫微微一怔,这时才侧目向她,问道:“你当真能听得出来?” 许是姜梨模样娇艳,年岁又小,实在不像是喜欢听戏又听得懂戏的样子。 “自然能。阿梨打小就喜欢听戏,若不是父母不允,都想拜个师傅学它去。”姜梨身子坐正,眼睛瞪圆,生怕别人不信的样子。 陆芫愣了下,转瞬脸上浮出浅笑。 “二姑娘,是真的,奴婢可以作证。别看我们姑娘生得娇气,她打小就喜欢刀马旦,觉得人家英武潇洒,小时候拿着根鸡毛掸子做剑到处挥的那种。”松枝这时开口,憋着笑道:“就是昨日,还拿剑比划来着,不信您捏捏她臂膀,现在都是肿着的。” “松枝,要你多嘴。”姜梨横她一眼,羞恼无比。 陆芫终于低头轻笑出声,头上的顶花跟着颤动不止。 “都怪你,害二姐姐笑话我了。”姜梨嗔怨道。 松枝连忙告罪,“奴婢该死,奴婢这就住口。”说着抬手做了个封嘴巴的动作。 姜梨还不满足,攥起小拳头作势要捶她。 陆芫笑意更深,“姜妹妹,我没有笑话你。” 姜梨放下手,瞥过一眼嘟嘴道:“二姐姐,你的唇角如果没弯得那么高,那兴许阿梨还能信。” 陆芫听罢,掩唇又笑了声,才克制着收起。 婢女过来换茶水,瞧见这一幕,惊讶地侧目瞥向姜梨,心道这姜姑娘当真了不得,她家二姑娘这些年高兴的日子少,姜梨过来还没一会儿,竟然逗笑了她。 姜梨端起茶杯,细品之后赞了婢女两句。忽而想到什么,面带犹疑看向陆芫: “对了,二姐姐,我瞧我祖母那儿收藏了好几个曲本,从前寻了不少人,都说没听过也不会唱。姐姐你在这方面见多识广,阿梨能不能拜托你帮忙看看……” 陆芫微微垂睫,却是没应。 姜梨放下茶杯。站起身求道:“本来也不敢麻烦二姐姐,可过段时日就是祖母生辰,阿梨现在什么都给不了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将这戏给捣鼓出来,学会了博祖母一乐。” “二姐姐,帮帮阿梨吧。” “你得晓得,同我走得近,府里人背地里可能会笑话你。”陆芫终于抬头看向她,不施粉黛的脸看起来透着孤寂。 “阿梨才不怕。”姜梨扬眉,眸色清亮,“不仅不怕,阿梨还佩服二姐姐。阿梨觉得人这一生,如果能找到心之所钟爱的喜好,还能义无反顾地坚持,不畏人言,那得有多大的勇气。” “你当真这么觉得?”陆芫眸光微颤,被触动的样子。 “如有虚言,叫天雷劈了阿梨!”姜梨举手赌誓。 陆芫眼眶泛红,侧头抹了抹眼尾,叹道:“你还小,许多事……你不懂。只是,不论真假,便看在你肯为此赌咒的份上,这个忙二姐姐帮了。” 姜梨笑开,站起身福了一礼,“多谢二姐姐成全。” 出了小院,外面的日头忽地又阴下来。 “……姑娘,你说咱日后过来,是不是得搞个兜帽遮盖着点儿?”松枝问。 显然她在担心方才陆芫所说:同她亲近,府里人背后会笑话。 “那是不是还得穿上夜行衣,再弄个遮面?”姜梨胳膊酸疼,方才一直忍着,这会儿甩开手动了动。 “那不行,那不是更招人眼球嘛。”松枝摇头反对。 “你也知道招人。”姜梨白她一眼,接着道:“没关系,陆老太太不就喜欢看我痴痴傻傻、横冲直撞的样子嘛,同陆芫亲近,她只会觉得我是真傻。至于其他人,有哪个值得我在意?” “这倒是。”松枝点头,抬手正想帮她揉,余光瞥到不远处的小径上走过来几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定睛一看,正是陆家大房四房的几位姑娘。 这时想避开,显然已经来不及,姜梨转过身,先她们一声喊道:“几位姐姐好巧啊,竟然在这里碰到,姐姐们是从前院过来吗?” 几人脸色微变,尤其是三姑娘陆婧。 本来看到姜梨在此,想过来奚落、逗弄一番,谁知这个蠢的,张口第一句就问出这么没眼力见的话! 姜梨无辜地看着,忐忑问道:“怎么了?难道不是吗?” 第15章 带劲 陆家子孙众多,大房嫡女陆婧,还有妾生的五姑娘陆蔷,四房六姑娘陆瑶,七姑娘陆萱,个个都及芨了,正是要选媒纳婿的时候。 谁不想同首辅家沾亲带故,因而上门的人多的门槛都要踏平。 陆老太太还喜欢拉着姜梨祖母去相看。 听说今日来得是刑国公夫人,领了她家两位公子来,说是来拜访陆老太太,实则就是让陆老太太看看他们家儿子。 这天下要找比陆家还大的门楣,只能往宫里头去找,皇上老得都能当她们爹,陆家娇生惯养的姑娘们自是不愿意。 而几个皇子早晚都得去到封地,三年五载不见得能回一次京都。对于眼高于顶的陆家姑娘们来说,除了帝都以外的地方,那都是鸟不生蛋的地方,自是不愿意离开。 因而,这国公府便是上好的选择,有世袭的尊贵名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所以,今日刑国公夫人并公子过来,她们定要找机会亲自去偷看一眼。 “跟你有什么关系!”陆婧心虚,竖眉怒道。 姜梨身子一缩,往松枝身上靠了靠,被吓到的样子,“……阿梨也是看姐姐们从那条路过来,胡乱猜测的,三姐姐别激动,不是就不是嘛……” “谁是你三姐姐,我姓陆,你姓姜,我是你哪门子姐姐!”陆婧躁得脸面通红,逮到什么说什么。 “那阿梨总不能喊你陆婧或者三姑娘吧,那陆老太太该说阿梨太见外了。”姜梨头摇得像拨浪鼓,“所以不行,三姐姐若是气就气吧,阿梨还是要喊你三姐姐的。” “你——”陆婧手指颤抖,指着姜梨想骂。 只是到底不是市井人家,平日里没机会接触那些个泼妇,一时竟然连骂什么都想不到。 “三姐姐无事的话,那阿梨先走了。”姜梨娇娇怯怯地福了一礼。 走过陆婧身边的时候,又想到什么似的将对方的手按下,认真道:“三姐姐,不要拿手指着别人说话,祖母说这样不礼貌的。” 说完不看陆婧变绿的脸,直接遥遥而去。 姜梨一走,四房两个姑娘也埋着头赶紧走人。毕竟偷看外男这事说小了是姑娘家家好奇闹出的笑话,说大了就是恨嫁,传出去总是名声不好的。 一下子,水阁旁边就只剩下大房两个姑娘并各自的婢女。 “老的整日陪笑,小的原以为是个混沌虫,没想到今日倒像个牙尖嘴利的贼猴儿。”陆蔷遥望姜梨纤柔袅袅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旁,忽然道。 “你现在知道了,方才怎么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没成想,陆婧听了,登时劈头盖脸骂过来。 陆蔷吓得浑身一颤。 她是大房庶女,生得也不算特别出众,在陆家众多子女中毫不起眼,平日里若不讨好陆婧,跟在她后面转,根本无人会留意她。 眼下,她原想着骂一骂姜梨让陆婧顺气,没成想,竟惹得对方更气了。 陆婧瞧她缩成鹌鹑,扭过头冷哼道:“这臭丫头,寄人篱下还敢同我装傻充愣的作对。你说,祖母是不是老糊涂了,捧她捧得跟个真小姐似的。” “三姐姐是大房嫡女,比她不知尊贵多少倍,至于祖母,不过当她是个玩意儿罢了,她哪能同你比。”陆蔷小心翼翼看着陆婧的脸色答道。 陆婧睨她一眼,扯唇笑了下,忽而又拧眉奇怪道:“不过这儿离梅香院也不近,她到这儿来干什么?” “会不会是来这里找九弟的?”陆蔷迅速接嘴。 “怎么说?”陆婧挑眉。 “戏楼看戏那日,我看这丫头一进来,九弟就跟失了魂似地盯着她瞧。”陆蔷说的煞有其事,又道:“这儿就离二房和四房近,二房大哥常年在外领兵,二姐姐……她自是不会同二姐姐亲近,那就只能去四房。” “刚好,九弟感染风寒没去族学,她借着探望之名,实则同九弟之间暗通款曲。”陆婧点头,眯眼冷笑。 “她没父没母没家势,除了靠那张脸勾引男人还会做什么。”陆蔷附和,“况且,她若能缠上咱们陆家的男子,那后半辈子岂不是高枕无忧了。” 陆婧盯着姜梨离开的方向,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 越靠近过年,天气越发的冷,人也裹得越厚。 这日,松枝替姜梨穿衣的时候,手下动作突然顿住。 “怎么了?”姜梨侧头问她。 “衣服大了。”松枝低头,又继续动作。 姜梨微怔,道:“抽个儿了,瘦点正常。” 松枝胡乱地点了点头,眼眶却忍不住泛红。 去岁正正好的衣服,翻了一年反倒大了,也就姑娘自己不放在心上,老夫人、周妈妈和她,哪个心里不着急。 周妈妈日日小厨房里捣鼓,就是想姑娘多吃两口,可饭是多吃了,怎么还是一日一日的瘦下去呢。 “对了,昨个晚上吃剩的梅花饼还剩几块,给包上一起带过去。”姜梨忽然道。 “行,您饿了,刚好可以垫垫肚子。”松枝听到她说到吃的,立马高兴得拿帕子小心放进去。 两人到梅林的时候,陆悬的剑舞得正盛。 等他停下坐到石桌旁,姜梨立马接过松枝手里的梅花饼,解开结扣,笑道:“悬哥哥,舞累了吧,吃点东西,阿梨特地为你做的!” 松枝:“……” 陆悬放下擦汗的帕子看了一眼,又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就是天冷了些,都冻住了。”姜梨皱眉,可惜道,“算了,悬哥哥不吃也罢,等天气暖和些,阿梨再做。” 陆悬微微扯唇,对姜梨这种自顾自计划以后的说法不以为意。 姜梨转头让松枝笔耕退下,笔耕自然看向陆悬,对方没反应,笔耕只得扭身走远。 “对了,悬哥哥,我现在是不是要喊你师傅?”两个人一走开,姜梨无视陆悬的冷漠,坐到他面前的石凳上,双手撑在膝上,微微倾身问道。 “不必。”陆悬看也没看她,直接拒绝。 “真的不用喊吗?”姜梨又凑近了些。 陆悬抬头,略显不耐,“不必。” 姜梨眉眼染笑,慢悠悠地道:“可是人家觉得喊师傅更带劲儿呢,悬哥哥。” 第16章 情绪外露 陆悬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动了下,他冷目看着姜梨,对方水灵灵的桃花眼,纤长轻颤的眼睫,还有红润的嘴唇,若有似无的笑意,无一不在勾引他。 姜梨也确实在勾引,身子不断不断地往前靠,一分一厘地靠,直到两人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微风吹来,姜梨的发丝轻轻撩过对方的脸。 陆悬终于开口,“今日再加一块石头,现在开始。” 姜梨动作骤顿,下一秒整个人摔到陆悬膝上,在陆悬站起身摆脱她之前,一只手先一步扯住对方腰封,以差点儿哭了的嗓音道:“对不起悬哥哥,一时失了平衡,阿梨这就起来……” 说着另一只手按上陆悬长腿,动作分外着急,身子却不见抬起分毫。 “姜、梨!”这两个字如同从冰川缝隙里刮出来的冷风一般,自陆悬口中一字一顿吐出。 不用看,也知道陆悬现在的脸色大约是想一剑剐了她,姜梨心内一哂,抬身间手不经意地扫过某地,然后才站起身后怕地道:“悬哥哥,对不起,阿梨太不小心了……” 风停叶止,整个梅林都仿佛被封印一般,陷入死寂的静默。 远处,松枝缩成一团靠在大树后面,突然打了个寒战,“怎么回事,好像越来越冷了。” 笔耕蹲在地上,闻言嗤笑,“觉得冷,明儿个劝你家姑娘别来。” “关你什么事,闲得你。”不敢同陆悬呛口,可对笔耕,松枝完全不当回事。 笔耕正想回怼,余光却瞥见他家大人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他站起身,“大人——” “去看着她,半个时辰,一息也不准少。”陆悬脚步不停,丢下这句。 对方浑身似携着暴风骤雨而去,笔耕纵使满腹疑问也只敢噎回肚子里。 等陆悬走远,松枝才爬起身,“……怎,怎么回事这是?” “还用说,定是你家姑娘又惹到我们家大人了!”笔耕几乎跳起来,大人哪日去朝会不是他陪着,今日倒好,让他在这里看着那妖精,回去一准赶不上大人的。 松枝冷哼,“你怎么不说你家大人定力不足,修为有待提升呢!” 笔耕气得直哼哼,“我不跟你扯了,我去看着你家姑娘去。”说完小跑过去。 松枝哪里肯落后,撒开腿跟上去。 等两人到了空地,就见姜梨正悠哉悠哉地拿剑挑着包梅花糕的帕子玩儿。 “姑娘,您没事儿吧?”松枝赶紧问。 “我能有什么事儿。”姜梨没所谓地答道。 “那我们公子怎么会……”黑着脸走掉,后半句笔耕窝在嘴巴里说出来的。 “不知道,兴许是……”姜梨勾唇笑,“突然发现我的魅力,被自己的发现吓到了。” “……”笔耕喉头一梗,冷着脸:“大人说了,让我看着姜姑娘你,半个时辰,一息也不准少。” “那你看着就是咯。”姜梨耸肩,手下依旧颠着剑儿玩。 然后呢?笔耕瞪大眼睛,你倒是提剑练啊! “你家大人还有其他吩咐吗?”姜梨问。 “那倒没有,不过——” “没有就是咯,悬哥哥让你看着,你就看着,我自然一息都不会少的……让你看着。”姜梨表情玩味,着重点了后几个字。 不知为何,听对方这么说话,笔耕浑身没来由地发寒,总觉得一不留神就跳进对方为他挖的万丈陷阱。 于是,他很明智地保持沉默。 反正没练臂力的是她,大人问起来,左右他不是主责。 枕山院,下人早烧好热水,就等着陆悬回来沐浴更衣。 檐廊下,兰香静静候着,一看到陆悬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立马迎上去。 待走近,却见对方一张脸沉如冷冰,整个人的气压无比森寒。 兰香伸出去准备替对方解披风的手忍不住顿住,就这一瞬,陆悬已经大步跨过门槛,进了屋内。 她急步跟上,却听得里头传来一声,“都出去。” 兰香止住脚步,看婢女小厮们一个接一个出了来,心下不由惊惶。 这怎么练个剑回来,公子怒成这样? 笔耕呢?笔耕怎么没跟着回来? 浴桶里,陆悬仰面靠上桶壁,热气熏腾,很快在他脸上,肩背上凝成水珠…… 兰香不安地守在外面,心想莫不是笔耕惹到公子了? 可笔耕不是个傻的,伺候这么久,怎可能会犯大错? 可不是大错,公子怎么会气怒? 但转念一想,不至于,公子不至于同个下人置气。 便是笔耕有再大的错失,在公子这里,按规矩罚就是,如何也不会到情绪外露的程度。 正想着,却听里面一声巨响,兰香浑身一颤,两侧檐廊上的下人也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兰香定了定心神,抬手正打算敲门问怎么了,就听里头陆悬低声唤道:“进来。” 门应声推开,兰香一眼看去,见陆悬已着里衣,如同往常一般静立室内。 她疾步走过去,余光瞥到屏风后水洒了一地,甚至流淌到外面来。 陆悬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不见冷漠,亦不见任何欢喜,只是淡淡的,什么情绪也瞧不出的样子。 兰香不敢耽误,迅速替他穿上外衫、官袍、狐裘披风…… 最后在陆悬伸手后,递上高冠朝帽,看陆悬缓步走出去,才总算喘出口气。 她侧头看向屏风后,心内不安仍旧未消,总觉得公子身上有些地方正在发生不为人知的改变。 * 这日姜梨自梅林回去,自然晚了许多。 掀开正屋毡帘,姜梨就见屋内桌子上已摆上早膳,祖母正坐在上位,面前筷子动也未动。 “祖母,等阿梨呢,今日阿梨往梅林深处走了些,那里的梅花更好看,瞧,给您摘了这许多。”姜梨快步走近,边走边伸手指向松枝怀里的梅花枝。 哪知,姜老夫人看也未看,朝周妈妈递去一眼。 周妈妈连忙走到门口,将两扇门拉上,人也守到外间。 姜梨的心往下坠。 果然,下一秒就见祖母沉着一张脸问她,“我问你,你今日几时出院门的?” 第17章 叶子戏 姜梨笑道:“不晓得了,反正睡了饱饱一觉,起来后看天还是黑的,想着应该快天亮了,就同松枝一起下去了。” “你不知道我听着了,寅时不到你出了去,卯时过了才回,我问你,什么花儿要采这么久?!”姜老太太一拍桌子,筷子震了两震,跟着滚落到地上。 姜梨惊的软身跪倒,眼眶逐渐染红,“……真的,阿梨当真是去采花的,在梅林里面选了又选,挑了又挑,这才耽误许多时间。” 姜老太太自是不信,转向松枝,“你小姐不说,那我问你。你若是再不说,今日我打断你的腿发卖出去!” 松枝早跟着姜梨一道跪下,这会儿怀里的梅花枝洒了一地,听到老太太的话,吓得当即哭出声,“是真的!老夫人,姑娘是去给您折梅花去了,奴婢一直跟着在的……”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欺负我老了,眼瞎耳聋是吧。”姜老太太气得站起身,左右翻找趁手的东西,“我今日非打到你们说实话为止!” 姜梨赶紧膝行过去,一把抱住她的双腿,抬头哽咽喊道:“祖母,阿梨真的没有骗你,真的是摘梅花去了,就是……就是摘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伤了胳膊,怕您担心,让松枝替我揉了许久才敢回来。” 姜老太太动作顿住,低头看她,“当真?” “真的,不信您看看,现在还有些肿胀在。”姜梨重重点头,跟着站起身当着姜老太太的面褪下披风,果然,披风下的外袍染了大片脏污。 姜老夫人眸光骤变,“怎么摔得这么重?” “……就是那枝梅花太高,但也好看,阿梨想着放在瓶子里,祖母看着定然会欢喜,跳起来摘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摔着了。”姜梨抬手抹了把眼泪,看她祖母眉头紧锁,又笑道:“现在没事了,松枝帮我揉了,已经不怎么痛了。” 姜老夫人看了许久,终于吁出一口长气坐回椅子上,“日日有梅花赏看,祖母自然高兴,可如果是拿你的胳膊受伤去换,祖母宁可不赏。” “祖母——”姜梨急道。 “行了。”姜老夫人一摆手,“明日起,你不准再去了。” 听她语气如此坚决,姜梨只得吞下口中的话,乖乖点头。 姜老夫人这才放下心,催她回去换衣服,又要跟上去拿药酒给她擦。 在姜梨再三表示叫松枝来就行,让她安心吃饭后,姜老夫人才终于拿起筷子。 楼上,一进去松枝立马关上门。 “姑娘,多亏你机灵,提前想到老夫人会盘问,给衣服上弄脏了,否则咱俩都得拖着断腿出去要饭。” 松枝两条腿现在还打颤,方才着实是吓到她了。 老夫人别瞧着平日温温和和好说话,但只要一遇到姜梨的事,立马变得冷硬。 姜梨边解着外袍,边漫不经心地回,“是你去要饭,祖母没说赶我出去。” “那奴婢出去了,谁伺候您,总不能让两个老人家伺候,所以打断了您的腿,老夫人就不会再打断奴婢的腿了,还得留着奴婢照顾您了。”松枝走过去,替她脱衣衫。 姜梨弯唇笑。 “可是姑娘,老夫人不让您去采梅花了,咱们日后得拿什么借口去梅林?”松枝问。 姜梨脸上的笑淡下来,好一会儿,待身上脱得只剩下小衣,她缩着身子爬到被褥里,“先不管了,反正勾男人就像钓鱼,浮浮沉沉才有趣。” 这么说着,果然,第二日,仍旧是天色未明时,笔耕的茶已经斟了两盏,还不见姜梨的人影过来。 他悄眼看向自家大人,见对方神色淡淡,并无任何心绪起伏的样子,想到昨日大人下朝后,把姜梨拒不练剑的事儿告状给他时,对方同样平静到毫无波澜的脸色,心里的疑问忍不住越滚越大。 大人最近这态度转变,一阵一阵的,快得他总觉得不真实。 从前不这样啊,没遇到那女人之前,说句不敬的话,大人的情绪就跟死水一样,千年如一的淡定。 眼下这般,他是真闹不懂了。 既是不喜,何不直接了当把这个姜姑娘弄出府。如是喜欢,呸,不可能,大人不可能会喜欢那个脸皮厚如城墙的女人! 他心里起伏剧烈,正兀自心里扇着嘴,就听陆悬起身开口,“走了。” “大,大人,那姜姑娘她要是来了……”没见着人,怎么办?笔耕在他淡漠的视线里逐渐咽声。 “难道我在这里等她?”陆悬淡声反问。 不待笔耕回答,人已经抬步走了。 笔耕用力赏了自己一嘴巴,骂道:“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骂完赶紧追上去。 冬日的天就像抽风的羊,没两日,又下起雪,这一回雪下得比之前还要大。 用过晚膳后,姜梨闲坐正屋,从周妈妈手里抢过绣布,闹着自己要绣。 周妈妈笑骂她别毁了自己佳作,被她撅嘴堵回。 正玩得起劲,外面传来小桃的声音,“阿梨姑娘,四房院里的婢女过来,说六姑娘七姑娘她们玩叶子戏,缺个人,请您过去一道作陪。” “请我?”姜梨大眼睛一转,朝外吩咐道:“让婢女姐姐等一会儿,我换件衣服就来。” “她们同你平日里也不常来往,怎么这会儿?”姜老夫人担忧道。 不是自己个儿家里,她总疑心旁人对待她的阿梨不好,给她使绊子,暗地里欺负她。 “要不就推说乏了,咱不去了。” 姜梨拢了拢松枝给她披上的披风,笑道:“祖母,两位姐姐难得请我,我不去岂不是让她们伤心,若是再落得个不合群的名头,那阿梨就是八张嘴也解释不清。” 瞧她祖母还不大放心的样子,于是道:“放心,这偌大的首辅宅邸,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小姑娘。” 姜老夫人这才勉强点头,“那早去早回,把松枝带上,有什么事,让她回来叫人。” “好。”姜梨一口应下。 领着松枝两人出了正屋,就见一婢女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院中,脑袋低垂,眉眼瞧不真切,伞上积了薄薄一层雪。 姜梨的唇勾了下,走近才道:“姐姐,咱们走吧。” 婢女点了点头,转身向外,姜梨缓步跟在后面。 这时天色已经发青,待走过一阵,又转了黑。 “姑娘,这不是去四房的路吧?”松枝一手撑伞,另一手搀着姜梨,犹疑问道。 领路的婢女脑袋垂得更低,脚下也越快。 姜梨哼笑道:“自然不是,姐姐这是要带我去三房院儿呢。” “啊?”松枝惊呼,拽住姜梨臂膀压低声音急道:“该不会是姑娘你几日没去梅林,也没什么表示,三公子气怒之下叫你过去一顿教训?!” “你傻呀,莫不说他不可能,便是他真要是我过去,也是去枕山院,怎么会是三房院儿。”姜梨很无语。 她这么机灵,怎么跟的婢女傻得冒泡。 松枝咧嘴,“也对哦。” 转瞬眉头又锁在一起,“那不是三公子,难道是三夫人?她发现三公子同您来往,她想教训你?!” 第18章 走马灯 姜梨彻底不想理她。 心道人堂堂陆家三夫人,若想教训她,犯得着拉六姑娘七姑娘作幌子? 果然,从三房院的垂花门进去后,婢女往右一拐,直接避开前院正堂,穿过一个月洞门,进了间四四方方的小院儿。 松枝的脚步顿下,“姑娘,咱们……要不还是回吧?” 她已然看出这是三房七公子陆砚住的地儿,陆砚不同于陆悬,至今为止还没有单独分出去住,同三夫人之间不过隔了道院墙。 虽说方才进来,没瞧见婢女走动,可万一一不小心被发现,那姜梨的名声可就完了。 夜会陆家公子,光这一条,姜梨的脊梁骨都要被戳碎。 “都到这儿了,走也来不及。”姜梨冲她笑笑,脸上并无惧意。 看方才三房院门的守卫情况,人一准已经被陆砚弄走,既然他这么费力让她过来,见见也无妨,毕竟他可是陆悬的弟弟。 陆悬不想她接近,说明他在乎这个弟弟。在乎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的软肋,拿捏别人软肋这件事,她可太喜欢做了。 而陆悬自己,放言让她勾引,不过是瞧不起她,不把她当回事儿,认为她在他手下掀不出什么风浪,也不可能让他动心。 更或许,她只是他修身养性、锤炼心志的工具罢了。 进到小院儿,婢女抬手指了指右侧书房,“姜姑娘,七公子在等您,奴婢先到前头守着,这边一会儿也有婢女过来守着,若有人过来会提前知会的。” 姜梨弯唇笑,拾级而上走到书房门口,正要敲门,门从里面“哗”地一下打开。 里头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姜梨拉进去。 松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赶紧跟进去。 “关门,快关门。”陆砚吩咐侍候在门边的婢女。 门一关,松枝更紧张了,紧紧护到姜梨身前,生怕陆砚做什么坏事。 反倒是姜梨,神色不变,甚至还有闲情雅致打量起陆砚的书房。 正扫看着,忽然整个屋子一暗,蜡烛被吹灭。 “姑娘!”松枝惊叫。 “别怕,阿梨妹妹,我有东西让你看。”黑暗中,陆砚急声安抚。 姜梨漏了一拍的心跳恢复正常,她转向出声处,竟见陆砚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盏灯。 灯光微暗,但在黑暗中仍能清晰瞧见整个灯架精致无比,雕刻着各种繁杂的图案,最惊奇的是灯面在不停旋转,上面的图案巧妙地连在一起,竟然是一整幅栩栩如生、五彩斑斓的十二生肖图。 “寅虎、卯兔、辰龙、午马……”姜梨伸手点着一个一个认,每念一句,脸上的笑意便灿烂一分。 待念完,陆砚刚好提着灯走近,灯光照到她脸上,能清晰瞧见她眼中的欢喜。 “好看吗?”少年目光灼灼看着她问。 姜梨依旧盯着不停转动的动物,“好看。陆砚哥哥,这是什么?” “走马灯。”陆砚笑道:“我哥回来给我带的,也叫影灯。” 姜梨目不转睛地看着,光影交织,落在她瓷白脸上,如梦似幻。 “阿梨妹妹若是喜欢,我送给你。”陆砚屏住呼吸,一错不错地看着对方。 姜梨眸光微闪,这才转向他软声道:“这样的话,你哥哥会不会不高兴呢?” “不会,他忙着呢,没空在意这些小玩意儿。”陆砚十分肯定,一瞬又错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上回在梅林,说要回去给你拿药,结果被我哥叫人给……送到族学去了。” 其实压根不是送去的,陆悬根本连给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命人捆了他扔到族学的。 “怪不得了,阿梨等了好久,都不见陆砚哥哥来,还以为哥哥是不是忘记阿梨,伤心了好几日呢。”姜梨眸露忧伤,跟着弯唇笑,“不过现在阿梨知道了,陆砚哥哥不是有意的。” 陆砚重重点头,“所以这个送你,给你的补偿。” “不行,我带回去的话,祖母定会追问来由,阿梨不能对祖母撒谎,可若不撒谎,祖母一定不许我收。”姜梨摇头。 “那……那就放在我这儿,我帮你保管,什么时候你想看就来看。”陆砚挠头,想了个主意。 姜梨抿唇笑,“嗯!” 幽寂的雪夜,小院儿里,橘黄的烛光透过明瓦窗,不断旋转变化出各种图案,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人儿低语的声音。 三方前院正厅。 陆悬搁下筷箸,从近旁端起茶盏浅呷一口,而后才道:“张学究罚他?” “可不是,罚得可重了,一本《玉衡经略》抄三遍。”三夫人一手端着白釉莲瓣碗,另一只拿筷着的手翘出三指,“三遍。你说这张学究也真够可以的,连陆家嫡子都敢罚。” 说是这么说,可她表情明显带着戏谑。 “所以晚膳也不吃?”陆悬接过婢女递上来的温热巾帕,慢条斯理地擦手。 “随他,一顿不吃也饿不死。”三夫人满不在乎。 陆悬似是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微微笑了下放下巾帕,“母亲慢用,我还有事,先回枕山院了。” “这就走了啊,不多陪你娘一会儿。”三夫人夹菜的动作顿住,面上露出不舍,心底却巴不得他赶紧走。 她这大儿子说孝顺,他管她吃管她喝,忒不自由。说他不孝,他忙里抽闲偶尔还能陪她用个饭。 不过,比起和他相对无言吃“寡”饭,她还是更喜欢听婢女婆子们说些街谈巷议或家长里短下饭。 陆悬淡目扫她,将她眼底掩藏不住的喜悦收在眼底。 在他娘期待的眼神中,躬身告退。 笔耕撑伞,两人走出前院正屋,雪大如席,遮天蔽日地下。 穿过垂花门,陆悬脚步忽地一顿。 外院太安静了,连个守门的下人都没有。 “去看看他。”他道,身子一转,向陆砚住的小院去了。 第19章 吃醋 走出没多远,陆悬忽然朝笔耕使了个眼色。 笔耕立马快步向前,一把捉住方才瞥见他们便转身的婢女。 “七公子在做什么?”陆悬缓步走到近前,墨色狐裘披风垂到脚踝,更添几分肃冷。 婢女脊背深拱,双腿打颤,滑跪到雪地上,“七,七公子在,在,在……” “跪着吧。”懒得浪费时间,陆悬长步向前。 婢女脸面发白,像被抽掉脊梁骨一般,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越往小院去,外头守着的婢女越发多,笔耕先陆悬一步警告她们不要动弹。 因此,直到陆悬站到院中,看到书房内的柔光透窗而出,门外守着的大婢骇得几欲晕厥。 陆悬定定站了许久,看窗子上的光影不断变化,听里头传来的若有似无的人声。 下人跪了一院,然而谁也不敢发出一声,更遑论提醒书房内的人。 终于,陆悬缓步而上,抬手轻轻推开一点门边。 只一眼,眸光倏地转暗,幽如深潭。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走马灯,置于软榻上的矮桌上。 两人对坐软榻,姜梨身子半倾,一手托腮,一手点着走马灯上的团案,“午马呢,哥哥?” “马呀,它跑得也快,在决定比赛顺序的时候,它帮蛇做了龙衣,蛇又在比赛中帮了马,所以马和蛇分明排在第六和第七位。”陆砚面上全是笑意,满眼都是灯前小姑娘。 “哥哥,你好厉害呀!怎么什么都知道。”姜梨一双眼睛如盛星光。 “倒,倒也不是什么都知道。”陆砚微微侧头,不大好意思的样子。 “就是厉害,是最厉害的!”姜梨认真道,转而又哼哼,“所以,老鼠最坏,竟然不叫醒好朋友猫,还投机取巧钻老牛的耳朵里,玉皇大帝竟然让它当第一名,真是太不公平了!” “兵不厌诈嘛……”陆砚嘿嘿笑开。 姜梨桃花眼瞪大,“阿梨不喜欢子鼠,哥哥你也不可以喜欢哦~” 陆眼被她娇俏的样子迷到心神恍惚,哪里还能拒绝,“好好好,阿梨说哪个好,哪个就好!” 姜梨高兴了,又拿手指戳戳点点起来。 谁也没发现院子外早已翻了天。 蜡烛又燃了一节,姜梨起身告辞,陆砚依依不舍地替她拉开门。 门外婢女依旧守在旁侧。 “没人发现吧?”陆砚问。 婢女头也不抬,只微微摇了下。 陆砚放下心来,送她到垂花门边,直到看着人走出院子,背影都消失在雪夜中,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去。 “姑娘,这七公子同三公子当真看不出来一母同胞,一个冷得像冰,一个热得像火,也是好玩儿。”松枝搀住姜梨臂膀往回走,送她们的婢女提着灯笼走在前头。 “龙生九子还个个不同呢,何况是人。”姜梨攥紧松枝胳膊。 今夜雪大,这么会儿,路上已积了厚厚一层,不仔细点儿,容易滑倒。 “倒也是。不过我更喜欢七公子,人也有趣。”松枝随口道。 姜梨停下脚步,侧头道:“不要喜欢,陆家的人都不要喜欢。”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说——”陆砚性格讨喜点儿,相处起来轻松,松枝想这么解释。 姜梨摇头,“不管是哪种喜欢,都不可以。” “奴婢知道了。”松枝看她眸色认真,不自觉地答道。 姜梨弯唇笑,又拉起松枝往前走,一转头却见前方一片昏暗,哪里还有婢女的人影。 “怎么回事?怎么也不等等我们,真是的!”松枝跺脚。 姜梨微微蹙眉,往四周看去,见平日园子里整夜不熄的烛照竟也灭了,她心底隐有不安。 然而梅香院还是要回的,祖母此刻定在等她。 “走吧,左右不远了。”她拢了拢披风,继续向前。 好在一路上风平浪静,待到终于能瞧见梅香院的亮光时,姜梨提着的心终于落下。 然而,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出来的人影一把拽住松枝,捂住她的口鼻往后拖,转瞬人已消失不见。 姜梨骇得张口欲呼,下一秒自己的喉咙也被一双铁钳似的手扣住,直抵到旁侧院墙上,墙后便是梅林。 雪花沙沙而落,一片两片三片落到姜梨脸上,冷冰冰的,她的喉间肌肤却滚烫,那双手以携千钧的力道箍住她的命脉,似要把她纤细的脖颈拧断。 姜梨睁大眼睛,看到夜色里对方一双肃冷,毫无感情的眼睛。 “悬……哥哥。”几个字几乎是从肺腑里挤出来。 “不是警告过你,不要接近陆砚吗?”陆悬开口,冷漠至极的声音。 姜梨水色弥漫的桃花眼颤了颤,心里明白陆悬定是知道她方才去了他弟弟的院子。 眼下再怎么解释卖乖,无疑是欲盖弥彰。 电光火石间,她索性双手抱住陆悬扣在喉间的大手,只是轻轻的环住,并不试图扯开,“悬,哥哥,是在……吃,醋吗?” 陆悬手下力道骤深,扯唇道:“为你?”轻飘飘的两个字,意思却极尽嘲弄。 身体开始发软,抱在陆悬手上的手指开始痉挛,喉腔里的气息越来越少,生死一线,姜梨毫不怀疑只要再说错一句,陆悬就会直接杀了她。 她极力弯唇,露出微弱的笑,“对,为我。” 她在赌,赌陆悬对她并非毫无感觉。 否则,今日这一遭原本无需他亲自出面,一个命令,一个眼神,多得是人争先恐后为他除掉自己。 果然,陆悬眸光瞬变,仿佛有什么东西刺入眼中,以至于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了下。 像是过了春夏秋冬那么久,他的手终于缓缓松了力道,“你以为你是谁——” 不过一个不知廉耻、举止轻浮的女人,一个别有用心、满腹鬼怪的妖精,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被你牵动心思? 一句话没有说完,手忽然被用力一拽,紧接着脖颈被环住,冰凉如雪的柔软覆到自己唇上,呼吸被对方用力汲取,像是要抽干他浑身的骨血似的。 陆悬的身体彻底僵硬,大脑停止运转,这一刻竟然像被定身似的动弹不得。 雪依旧在下,没一会儿,两人的发上,眼睫上,披风上,全染了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梨终于停下,整个人伏在陆悬怀里大口喘息。 神魂归体,陆悬的眸光逐渐清明,但胸前的温软依旧如同紧紧绞在身上的藤蔓一样令他吐息艰难。 他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感觉,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 这种陌生的、灼烧皮肤的感觉令他无比烦躁,以至于本能的排斥,甚至想要斩断。 然而,不等他动作,姜梨先一步伸手抵住他的胸口,往后靠到墙上。 兴许是方才一番动作,她白嫩的脸颊染上薄红,在雪夜下像牡丹花一样的娇艳。 “悬哥哥,你y了。”姜梨似笑非笑地瞥过某处,再回到陆悬脸上。 第20章 桃家小蹊 陆悬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下颌绷如满弦。 身体的变化他自然清楚。 “除非你想让你祖母再次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否则,你尽管可以再试着接近陆砚。” 姜梨看对方已然恢复平静的眼,知道陆悬并不是说假。 不管是为了陆砚,还是为他自己破除迷瘴,他都可能会杀了自己,永绝后患。 “比起陆砚哥哥,阿梨还是更喜欢同悬哥哥你亲近。”姜梨站直身体,水色潋滟的眼睛直视对方,仿佛眼里只有陆悬一个人。 陆悬淡漠地看着,忽然道:“你怕是漏了九弟。” 说完转身离去,墨黑披风极快地消失在风雪中。 姜梨忍不住蹙眉。 九弟?陆子衿?他怎会突然提到陆子衿? “姑娘!姑娘!你怎么样?”不远处传来声响。 姜梨看过去,见松枝小跑着过来,连忙迎上去,“我没事,你呢?” 松枝摇头,“笔耕抓的我,就捂了口鼻不让出声,其他倒没什么,您呢?” 她上下扫视,生怕发现姜梨身上有什么伤口。 “没事。”除了喉咙有些痛,姜梨也摇头。 陆悬用了力,那块定然青紫一片,幸好系了兔毛的围脖,旁人瞧不见。 “这三公子当真可怖,竟然搞这一出!平日里除了冷了点,也没看出这么癫,吓死人了!”松枝怕的腿肚子发软,气声骂道。 姜梨赞同地点头。 松枝见状,拧眉道:“姑娘,您还要勾搭他吗?” “当然,这不已经初见成效了嘛。”姜梨抬步往梅香院方向继续走。 松枝立马追上去,“这,这叫有成效?” “从看我如无物,到为我恼羞成怒,还不叫成效?” “……” * 翌日,雪稀薄了许多。 二姑娘陆芫让婢女过来梅香院,说是那日姜梨送过去的曲本有了点眉目,请她过去一趟。 “什么曲本?”姜老夫人给她手上塞手炉。 姜梨眼尾翘起,嬉笑道:“不告诉您。” 姜老夫人伸手戳她额角,又犹豫道:“……这二姑娘似有些疯疯癫癫,你可不能有样儿学样儿。” 老人家心里正经大家闺秀总是端坐如钟、娴静雅致的,陆芫这样整日咿咿呀呀,水袖长衫打扮,再加上年岁大了总不嫁人,看在她眼里,那就是离经叛道。。 俗话说跟人学人话,跟鬼学鬼话,自家姑娘可不愿意她同这样的人来往亲近。 “没事,我就是有点小忙让二姐姐帮而已,而且我看她,清醒得很。”姜梨捧好手炉,不等姜老夫人再言语,拉上松枝就走了。 姜老夫人在后头叹了口气。 “有自己的小秘密很正常,这才说明姑娘家大了。您呐,就少操点心,养好自己的身体比什么都好。”周妈妈捧上银耳汤,劝慰道。 还是那间小院儿,一过垂花门,便能瞧见正屋里头陆芫正捧着曲本反复嚼唱。 “我们姑娘自从拿上手,日也看夜也看,甭提多上心。昨儿个出去一趟后,更是一整夜都没睡,一直等着您来。”还是那个圆脸白面的婢女,小声对姜梨道。 姜梨满眼感激,“我就知道,二姐姐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婢女“嗯”了声。她这么说无非是想要姜梨多来瞧瞧自家姑娘,那日姜梨逗笑陆芫,她看在眼里,别提多高兴了。 进到屋子里,火炉炽热,松枝伺候着卸掉披风,围脖却不敢替她摘。 姑娘说没事,她也就真以为没事,谁成想,晚上睡觉的时候,揭开围脖才发现她脖子那儿红了一圈,今儿早上更是发紫发青。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三公子陆悬发疯下得手。 她骂了一早上,现在看到心里还是忍不住咒他。 姜梨没当回事儿,喜滋滋地凑到陆芫身边坐下,“二姐姐,你晓得这出自哪里了吗?” 陆芫这才从曲本上抬起视线,“翻了不少古籍,都没有对上。昨日去了趟三庆班,大约是知道了。” “是谁?谁作的词这是?”姜梨惊讶问道。 “那个人不在,只有人识出这纸上笔迹,说是像他的字。”陆芫目光朦胧,像汪着一泉池水似的。 “那我们能去找他吗?”姜梨站起身,神色兴奋。 陆芫摇头,好一会儿,才犹疑着道:“……他不会想见我的。” 姜梨蹙眉,“为什么呢?” 陆芫并未回答,手指搭在纸上来回摩挲,似幽似怨地道:“认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他还习了这一手好字……” “二姐姐,”姜梨看着她的动作,软声道:“听你说,这大概是旧相识的手稿,难道你不想弄清楚这曲儿是怎么唱得吗?” 她声音轻柔,补充了句,“阿梨是很想很想知道的。” 陆芫手下动作定住,目光落在曲本上,像是要盯穿其中某个字,半晌,终于回神般,“你说得是。况且,我既答应了你,都已经有了眉目,不论如何也要试一试的。” “嗯!”姜梨高兴地点头。 “那我这就写拜帖,他住的隐蔽,寻常人根本不知道他这样的人会住在那里。”陆芫抬手吩咐婢女取笔墨,接着道:“只是我也不清楚,我的拜帖他家小童会不会送到他手上。” “为什么会不送呢?”姜梨歪头问。 陆芫脸上的笑淡得几乎看不见,“……大约是烦了我吧。” 姜梨眼睫飞快闪了下,笑道:“二姐姐这么温柔,哪个不长眼睛的会烦!我看呐,那个人分明是不敢见你,怕见多了你就忍不住癞蛤蟆肖想天鹅肉了。” 陆芫微怔,转瞬面露薄红,“不,不是这样的。” 姜梨只是笑,等婢女拿来笔墨,才道:“二姐姐如果当真担心他家奴才不收,不如这封面就由阿梨来写,左不过那奴才还敢拆了看落款不成。” “嗯,这倒是个法子。”陆芫点头。 费了好一会儿,陆芫斟词酌句的拜帖终于落成。 姜梨接过毛笔,用笔头点了点脸颊,想了片刻才下笔。 “桃、家、小、蹊、拜,见。”陆芫一字一字跟着念出声。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随意取的。”姜梨笑着回,放下笔吹了吹。 “倒是有意思。”陆芫拿过翻看了下,忽然:“你这笔迹同曲本上的倒有几分相似呢。” 第21章 恶意 “天下人的笔法,总不过是模仿几位书法大家的,要真论起来啊,十个人当中有三五个都能找到相似之处。”姜梨伸手盖好墨盒,无所谓地样子。 “说得也是。”陆芫没有迟疑,将拜帖装进信封。 姜梨接过婢女送上来的糕点,拈起放入口中,顿时眉开眼笑,“好吃,二姐姐院里的点心都这么好吃,微甜不腻,同二姐姐人一样,怎么看怎么舒服。” 陆芫笑了。 今日她穿的是常服,绯色外袍,上面绣着芽白的桃花,墨色束腰,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这么一笑,确实好看。 “那日戏楼上看你娇蛮,大庭广众之下也敢冲撞我祖母,以为你不懂事。这两回见你,却觉得你其实很乖巧,也很聪敏。”陆芫看着姜梨道。 “二姐姐也是,以为二姐姐清冷轻易不得亲近,实则姐姐你温柔也善良。”姜梨一嘴的糕点,囫囵个挤出一句。 陆芫忍不住掩嘴失笑。 从院里出来,姜梨捂着小腹,直往松枝肩膀上靠,“今儿个回去,可别叫我多吃饭了,我实在吃不下了。” “您傻嘛,谁让您把那盘糕点都吃掉的。”松枝皱眉不想理她,又担心她胃里不舒服,转而给她顺背。 姜梨笑,“好吃嘛~” 陆芫是个敏感的人,不表现得孩子气一点掩盖偶尔露出来的本性,只怕她会起疑。 “对了姑娘,桃家小蹊不是您从前在麓山学院用得假名吗?”松枝忽然问。 姜梨稍大点的时候,姜家本来应该请先生上门来教。不过姜夫人不同意,说建阳最好的先生在麓山学院,人家是大学究,不会屈从于他们的铜臭,非要把姜梨送过去受教。 姜家在建阳又太出名,未免出现什么意外,便把姜梨伪装一番,改了名姓。 “你傻呀,才想起来……”姜梨甩出一句。 松枝:“……”要这么记仇的嘛。 兴许是提到麓山学院,姜梨眼里露出笑意。 那可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山间书院,花香鸟鸣,茂林修竹伴着朗朗书声,远处炊烟在月升日落里一日复一日的飘起。 当然还离不开散了课,摸出去抓兔子偷鸟蛋…… 她娘那会儿嫌她招猫逗狗地烦,想自己清净清净,把她送上山,焉知成了抚慰她一生的珍贵记忆。 “……阿梨妹妹。”有迟疑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姜梨瞬间扭头,见陆子衿正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九哥哥。”姜梨冲他微笑。 “阿梨妹妹好久不见!我,我……今日旬假,不用去族学!”陆子衿盯着对方,激动地胡言乱语。 松枝直想翻白眼,这才几日,就好久不见,搞得谁想见你似的。还有,你不用去族学,跟她家姑娘有什么关系?! 神经病! “这样啊。”姜梨含笑,软声道:“那九哥哥好好在家复习功课,阿梨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说着转身便要走。 陆子衿自从那日得了她那句“可爱”的评语,兴奋的夜夜难眠,这会儿好不容易见着了梦中人,怎么舍得轻易放她走。 于是想都没想,追上去拉住姜梨胳膊。 松枝眼疾手快,闪身过去劈手扯开,“九公子这是干什么?!” 陆子衿心头一恼,他对这没眼力见的婢女太上火了,上回不知道避,这回他同阿梨妹妹说话,她也跟个护崽的母鸡一样盯着不放。 不过顾及姜梨,他没敢当场发火。 心里却想着,总要找个机会教训教训这臭丫头。 姜梨却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 “九公子,这里毕竟是陆家,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地叫人看见,阿梨是会被陆老太太赶出去的。” 她秀眉微蹙,十分害怕的样子。 “阿,阿梨妹妹,对,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有几句话想同你说……”陆子衿被她可怜模样勾的心魂荡漾。 姜梨睁大眼睛,似是惊讶,好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道:“可这儿……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阿梨还得回梅香院,若九哥哥真有话同阿梨说,不如等天黑了,你到梅香院的院墙下,我的房间就在上面,推开窗户就能听到。” 陆子衿登时激动地手足皆颤,脸面熏红,“好,好好好!” 姜梨轻笑了声,转身离开。 松枝瞪了一眼陆子衿,跟上去。 陆子衿这时哪里还管得着松枝,整个脑子回荡的都是姜梨让他去夜会她的事! “姑娘,咱晚上是泼他热水,还是冷水?”松枝挽住姜梨胳膊,兴味盎然地问。 姜梨脚步不停,想了一会儿道:“不如……周妈妈的洗脚水?” “好!”松枝咧嘴点头,一瞬又担心道:“姑娘,他毕竟是四房嫡子,要是传出去,您会不会被牵连?” 姜梨冷哼,“他敢吗?脚长在他自己身上,夜深人静跑人家姑娘院子里说悄悄话,被四夫人和陆老太太知道,不先扒掉他的皮才怪,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 * 这日入夜,姜梨照例陪着姜老夫人绣花绣草。 “今日陆老太太说,过些天要给她家八姑娘、九姑娘办及芨礼。”姜老夫人捏着衣服的袖口,仔仔细细地挑针过去,又穿回来,“问我怎么办才好。” “她家这么多姑娘,又不是没办过,问您做什么。”姜梨在旁边埋头理线圈,随意答道。 “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姑娘们及芨毕竟是大事。”姜老夫人看她一眼,停下手中活儿,道:“祖母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觉得人家的话有恶意?那会儿,不是你非要祖母带你上京都投奔陆家的吗?” 那时儿子媳妇刚死,姜梨失了魂一样,连吃喝都不会了,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却根本来不及伤心,只恐再失了这唯一的孙女。 却没想到,几个平日里来往亲近的叔伯竟然联合在一起,趁机逼着她这个老的放弃丈夫、儿子挣的家业。 退无可退之迹,她只能散尽家仆,连夜带着姜梨想躲到外面去。 可她们早就被盯上了,那些人一路追赶,不得已她交出了茶园地契,还有那些数不清的店契、房契,包括库房藏金银珠宝的钥匙,只求他们放一条生路。 那些人大约也知道老弱妇孺掀不起什么风浪,更没法报复,留下一辆马车给她们后,扬鞭而去。 她们两主两仆,一辆马车,在林道里行了许久,穿过村庄,城镇。 其实马车的坐垫下藏了银票的,同姜家家业比不过九牛一毛,可四个人找个安静的地儿,倒也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可有一日,姜梨突然清醒,醒了就问她是不是同京都首辅陆家的老太太是旧识。 第22章 涮锅水 这个关系她曾在夏夜哄姜梨睡的时候当做故事提过。 老人年轻时候的事,说给小辈当安眠曲听,再合适不过了。 她问怎么了,姜梨说她想去投奔陆家,问缘由,只说她这长相躲起来也会招惹麻烦,不找个大家族靠着,恐难有善果。 自家孙女什么样貌,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便是那些叔伯都曾想过拿她走关系。 她犹豫不定,毕竟多少年不来往,从前人家还是自己的玩伴儿,现在人家家里权势熏天,再上门投靠总不大好。 可姜梨说陆家那么大,权倾朝野的第一大家,底下不知养了多少穷亲戚,咱们只是找陆家门楣庇佑,吃喝都用自己的,不算什么。 这么一想,她们就上了京都。 兴许是人老了,开始惦念起从前,陆老太太当真愿意收留。 不叫他们住在后巷子同那些陆家穷亲戚挤,反倒在陆家里头拨了个小院儿给她们住,还按月给份例。 说真的,她很感激对方。 即便对方可能存了让她难受的心思,她也觉得可以忍受。毕竟有舍才有得。 但姜梨却不知怎地,私下里对陆家完全没有好感,问原因,只说怕祖母在陆老太太跟前受委屈。 但若要她离开陆家,她又不肯。 “没事,我就是觉得她的话多余。”姜梨翘嘴。 姜老夫人又深看她几眼,叹了口气道:“问我这个倒没什么。我就是想她家七姑娘、八姑娘及芨,隆重地要请遍京都贵客。你呢?翻过年你也快及芨了,到时候祖母怎么给你办?怎么给你办都比不上人家……” 这就是她问您的意思,她想让您伤心、让您难过、让您愧疚。 姜梨扯唇,一眼看穿陆老太太的小心思。 “怎么办?把您藏的私房钱都给阿梨,那您想怎么办都成,就是一盘咸菜萝卜打发了,阿梨都高兴!”她嘻嘻笑道。 姜老夫人被她逗笑,横她一眼,“你想得美,这可是老太婆我的棺材本。” 姜梨瘪嘴,撒手扔掉线团,“不干了不干了,白白帮您干活了!” 说着假装生气,走出正屋,松枝立马跟上去。 两个人在院内转了一圈,小桃和另一个婢女小杏正一人提着一桶涮锅的水准备往外倒。 两个婢女在梅香院伺候跟当小姐似的,姜老夫人从不吩咐她们做事。 大约也是闲的不好意思,这几日开始主动揽活儿,想是怕姜老夫人什么时候同陆老太太提一嘴,把她们退回去,那可就是好日子到头,剩下的全是苦日子了。 “重不重,要不放下,我来就是。”松枝瞄了一眼院墙,笑着走到两个婢女身边搭话。 两个婢女放下木桶,小桃拿袖子揩了下额角,“松枝姐,你别说,人就不能闲着不干活,一闲久了,身上的劲儿都闲散了。” “可不是,之前这样的桶,我能一手提一个,现在一只都吃力。”小杏甩了甩手。 松枝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 不一会儿,就听院墙外传来鹧鸪鸟的叫声。 “怎么回事?这种雪天儿,怎么会有鹧鸪鸟?”小桃奇怪道。 松枝没答话,过了片刻,那叫声还在。 “可不是,那鹧鸪鸟还知道在一个地方,一动也不动地叫。”她压低声音,给两个婢女使了个眼色,暗示外头恐怕有人。 两人一惊,紧张地低问“怎么办?” 松枝伸手一指院墙上靠着的木梯子,再指向两人手上的桶。 两个人眼睛一亮,点头叫好。 院墙外,陆子衿满腔燥热,想到姜梨此刻就在楼上等着他,激动地心跳都要跳出喉咙。 不是不知道现在时候还早,可他根本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哪怕是做鸟叫,让姜梨知道他已经来了都好。 正幻想着晚点儿要如何同她互诉衷肠,想她娇美的脸上露出羞怯的笑,想…… 啪—— 一桶冷水兜头而下。 陆子衿瞠目张舌,恶心粘腻的液体自头顶滑到额角,顺着眉毛淌过他脸颊,再滴进领口…… 瞳孔扩张,全身汗毛竖起,陆子衿的眼睛机械似地寸寸向上抬,待闻到空气中油腻杂乱的味道时,胃部开始痉挛,张口欲吐。 然而,啪—— 又是一桶涮锅水下来。 这次直接对着他仰起的脸,稳稳灌进他喉咙! 陆子衿简直要疯,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没等他吼出声,院墙上头传来尖细的女声,伴着木桶一起砸下来。 “贼,捉贼啊——” 松枝站在木梯子下憋着笑,“怎么样小桃,砸到人了吗?” “跑啦!屁滚尿流地跑啦!松枝姐,你没瞧见,边跑边吐了……哈哈哈哈……”小桃回头道。 小杏从院门外跑回来,“没瞧清是谁,跑太快了!” 松枝扭头朝檐廊下的姜梨递去一眼,姜梨扯唇笑了笑,正待转身,毡帘被一把掀开。 “怎么了怎么了,吵吵嚷嚷的?”周妈妈拿着绣布走出来问。 “没事,一只猫在爬墙,让小桃给赶走了。”姜梨哄着人往里头带。 周妈妈一进去,院子里几个婢女互相看看,捂着嘴笑开了怀。 * 同一时刻,三房院儿。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房里的蔷薇、百合和莲子她们呢?!”陆砚看着眼前一排溜陌生脸面的婢女,都快气懵了。 三夫人端坐软榻上,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下方面无表情饮茶的大儿子陆悬。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大儿子跟抽了疯似的,一句话把陆砚房里的下人从头换到尾。 “娘,人呢?!”陆砚不敢对陆悬发火,只能冲三夫人叫嚷。 三夫人眉目一竖,“你问我做什么,我哪儿知道?!” “您是三房夫人,不问您,我问谁?!”陆砚梗脖子,一副我就找定你的样子。 三夫人瞪眼,心道你小子不敢跟你哥横,就赖上我了不是。 她假意咳了声,朝陆悬方向挤了下眼,示意陆砚自己去问。 “您挤弄什么眉眼,赶紧把我那几个婢女还回来,她们都伺候我好多年了!”陆砚坚决目不斜视,只冲她娘要人。 “还什么还,我怎么知道人在哪儿?!”三夫人怒了。 “我不管,您是三房夫人,我就赖您!”陆砚跳起来叫。 第23章 你的杰作 “我不知道!” “还人!” “不知道!” “还人!” “你有胆子冲你老娘横,你倒是别怂,问你哥去啊!”三夫人一拍桌子,指向陆悬。 陆砚吓了一跳,侧眼瞟了瞟他哥,见陆悬眉风不动,正轻嘬茶汤。 他咽了咽口水,缓了好一会儿,终于嗫嚅道:“哥,你把我那几个婢女弄哪儿去了?” “没听清,再说一遍。”陆悬不紧不慢地放下杯子。 陆砚一跺脚,身子往他那边凑了凑,“我说我那几个婢女,在哪儿呢?” “割了舌头,发卖出去了。”陆悬撩起眼皮,淡目看他。 陆砚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喃喃,“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陆悬表情不变,似是在说:你没听错,就是这个意思。 “你凭什么?!那是我的奴婢!”陆砚彻底绷不住,大吼出声。 “有舌头不知道劝主子,一味包庇纵容,这种下人留着有什么用。”陆悬声音淡漠。 陆砚压根反应不过来陆悬说的劝主子什么的,只知道那一张张熟悉的脸都没了舌头,还被赶出去了,一时间愤怒压过惧怕,令他完全不管不顾:“关你什么事儿?!那是我的奴婢,是我的奴婢!你没权利这么做!” “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人找回来一个个剥皮抽筋。”陆悬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他。 陆砚被他神色骇到,一时间嘴唇哆嗦竟当真不敢出声。 父亲去世的早,陆悬在他生命中就是亦兄亦父的存在。 他严厉、冷淡、不苟言笑,早早就成了陆家下一任家主一样的存在,这巨大的鸿沟,让他面对对方的时候永远都战战兢兢。 “好了好了,你们是亲兄弟,有什么事好好说,好好说。”三夫人站起身,走到陆砚身边拧了把对方胳膊。 陆砚甩开,眼眶泛红憋着气道:“怎么好好说,那是跟了我好多年的奴婢,是姐姐,是亲人。” “你该庆幸你是我亲弟弟,我还管你。再有下回,我让她也直接消失。”陆悬站起身,盯着陆砚说出这句,而后大步跨过门槛而去。 陆砚心口骤紧,这时才回过神般的后怕起来。 阿梨,他知道阿梨来过自己院子! 知道婢女替他隐瞒,所以才下手的。 只是,至于嘛。 那是一个个人啊,怎么能说割舌头就割掉。 “她?哪个她?”三夫人皱眉问。 “没,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陆砚低头避开三夫人的视线,转瞬又抬眸,“娘,您能帮我找找百合她们吗,我想替她们赎奴才身,给她们好多好多银子,好歹尽心伺候我这么多年,最后落得这般下场,我……” 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行,当然行。”三夫人也没想到陆悬竟然下手这么狠,那些丫头也是她日日里能见到的,说起来,她也不忍心。 陆砚得了准话,这才抹了把眼泪,转身拖着脚步往院外走去,背影瞧着像塌掉一样。 三夫人忍不住摇头叹气。 “杨妈妈,叫人去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杨妈妈应声。 陆悬从三房院儿出来,正见笔耕挥手让传话的人下去。 “大人,刚出了件小事……”笔耕走上前禀告。 “确定是他?”陆悬眸色淡淡。 “是呢,浑身湿透被捞上来,想是为了遮盖身上的味道,自己跳到池塘里去的。”笔耕啧嘴。 陆悬:“还有人看到吗?” “没了,梅香院僻静,寻常根本没人过去。”笔耕答,又忍不住道,“这姜姑娘真够损的,大冷的天给人泼馊水,九公子要是不想被发现,只能自己再跳一次池塘洗干净,否则回四房,四夫人还不得抽断他的腿。” 陆悬扯唇,神色不明。 “……大人,咱们要不要把事情捅出去,若老太太知道,姜姑娘只怕在府里再待不下去。”笔耕迟疑着问。 虽然昨夜他没看到大人同姜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回去时大人浑身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明明白白写着大人很不高兴。 既然不高兴,那眼不见心不烦总没错。 陆悬默了瞬,道:“不必,和三房无关的事,不用管。” “哦。”笔耕抿唇。 “看紧她,一旦发现她同陆砚往来,直接把人带到枕山院。” “是。” 谁也没料到,姜梨第二日自己就直接出现在枕山院大门口。 “大人,人在外头待着了,您不见她不走。”笔耕看到姜梨头都大。 陆悬坐在桌案后,眼睫微垂,悬在半空的笔滴下浓浓一点墨。 她还敢来? 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他眸色幽深,想到雪夜那幕,浑身血液烧灼一般令他难受,而这难受的源头还要来挑衅。 “让她进来。” 姜梨跟在梅香身后,一路走一路张望,“姐姐,这是去哪儿?” “书房。”梅香唇角含笑。 心里却惊讶无比,这姜姑娘是第二回进枕山院,第二回!这是枕山院,不是随便哪位陆家小姐的院子。 而且,去的不是前院正堂,是书房! 她不敢细想,这姜姑娘除了寄居陆家,还有什么身份…… 不过,不管怎样,不能怠慢总是对的。 待将人送到书房门口,见笔耕已候在内门边,梅香正开口准备禀告,就听身后跟着的小姑娘娇声喊道:“板着脸做什么,不欢迎我嘛。” 梅香眸光一闪,这语气,两个人很熟啊! 笔耕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角。 姜梨哼了哼,跨过门槛扭头看笔耕,“还不出去,怕我吃了你家大人?” 梅香:“……” 这是她一个婢女能听的嘛,这小姑娘,人不可貌相啊! 笔耕深吸一口气,侧头见他家大人没有任何表示,只得冲姜梨龇了下牙,跨步出去,顺便带上门。 门一关,还没转身,耳朵骤然巨痛,下一秒人已经被拽出老远。 “咱们有些话得好好说道说道了吧……”梅香咬牙,阴森森地哼哼。 书房内,火墙让屋内温暖如春。 陆悬坐于桌案后,持笔勾画的手不停。 姜梨环视一圈,待看够了屋内陈设,终于慢悠悠地走到条案前,抬手扯下脖颈上的兔毛围脖,双手搭在桌上,倾身道:“悬哥哥,看看,你的杰作。” 第24章 焚烧殆尽 陆悬执笔的手顿了下,缓慢抬眸,在触及姜梨的脖颈时,眸色骤深。 半圈青紫缠在纤细白腻的肌肤上,好比弱小的羚羊被猛兽一口咬住喉咙,那种巨大的力量差距,平白就会激起人的凌虐心。 只是一眼,陆悬垂睫,继续手上的动作。 姜梨勾唇,从旁侧绕到陆悬身边,伸手欲触对方。 “姜梨。”陆悬冷冷警告。 “知道了,不碰你就是。”姜梨撇嘴,小臂并排搭到桌案上,双手托腮侧头道:“悬哥哥,听说了没,大冷的天,九哥哥他昨夜落入池塘,回去就害了风寒。” 陆悬正在检阅去岁户部的卷宗,对姜梨的话充耳不闻。 “悬哥哥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姜梨桃花眼忽闪忽闪,期待地问。 “怎么?有隐情?”陆悬扯唇。 姜梨重重点头,颇为得意的样子,“自然,我做的!” 陆悬掀起眼皮看她,凉凉道:“你就不怕我告诉四夫人?” “前日悬哥哥不是提到他了嘛,阿梨回去思来想去,觉得大概是九哥哥什么时候同阿梨多说了几句话,叫悬哥哥你瞧见了心里不舒服,”姜梨放下托腮的手,凑近了些,笑意勾人,“阿梨最喜欢悬哥哥,既然悬哥哥不喜欢,那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就是。” 陆悬定定看着她,忽然嗤笑一声,“我为什么心里不舒服?” 姜梨没有回答,反倒越凑越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近的能清晰看到彼此眼中的影子。 “悬哥哥,你想亲亲吗?”她忽然道。 陆悬眸光倏地沉下来,视线自上而下,落到对方红润的嘴唇上。 那张小嘴粉嫩嫩的,像梅花的花瓣,微微张开,好像在吸引什么似的 幽香越来越近,几乎贴上的时候,陆悬忽然侧头,姜梨的唇擦过对方唇角。 姜梨站起身,有些意犹未尽似地舔了舔唇,“悬哥哥,祖母不让我早上去梅林采梅花了,我该怎么办?” 陆悬低头,重新看向桌案上的卷宗,“随你。” 意思是去不了就不用再学。 “可是你答应过要教我的。”姜梨嘟嘴,仙女一样的样貌,生得又娇,这样的表情瞧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陆悬却头也不抬。 “换个时间可以吗?”姜梨大眼圆睁:“换成白天,就在枕山院,等哥哥你从宫里回来,指点我一下就行,阿梨绝不打扰你办公务的!” “不可能。” “可是悬哥哥不是说给阿梨机会勾引吗?”姜梨委委屈屈。 “没给吗?” “可是我现在都没有机会看到你,怎么勾引?” “与我何干。”陆悬手下飞快翻阅,漫不经心地答道。 又是这句!这是陆悬第三次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 姜梨一边唇角拉直,下一瞬整个人贴到陆悬身上,就着对方的脸吻将上去。 手中狼毫歪斜,在卷宗上划出长长一道黑渍,陆悬瞳孔骤然放大,立时伸手去推,却不想身下某处一痛,剑眉瞬间拢成两道川。 他张口欲叱,却叫对方小舌趁机而入。 姜梨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从震惊、暴怒到迷离,渐渐染上欲色的眼睛,手下继续,她的唇擦着对方脸颊挪到耳边,“悬哥哥,可以答应阿梨了吗?” 比先前更加猛烈的烧灼感简直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后脊椎发麻,喉咙干涸,陆悬隐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竟然想要面前这个人…… “可以答应吗?”姜梨又问了一遍,手下力道加重。 陆悬猛地闭眼,复又睁开,冷冷低叱,“姜、梨!” “不可以吗?”姜梨歪头,软声问。 有几不可察地闷哼声在安静的书房响起,陆悬忍不住微微仰头,脖颈上青筋毕现。 半晌,姜梨终于抬起身子,纤长手指从对方衣襟上缓慢擦过,“可以了吧?” 陆悬闭眸,胸口起伏剧烈。 姜梨缠住对方袖摆,一圈又一圈地卷着手指。 也不知过了多久,袖摆被猛地扯开。 陆悬睁开眼,眼中满是风雨欲来。 姜梨站直身子,唇角挂着淡笑,等他暴怒。 书房外,笔耕终于捂着通红的耳垂回来继续守着,还没站定,就听里头传来冷冷一声:“滚。” 声音不算大,但其中夹杂的怒意却足以掀翻枕山院! 条件反射地,笔耕瞬间转过身子向外,走了两步才回过神,大人这话明显不是对他说的啊。 正要走回去,就见姜梨施施然从书房出来,脸上笑意不减。 笔耕彻底呆了,这……到底怎么回事?让大人动怒,她还能全须全尾地笑着出来? “你家大人需要沐浴,还不快伺候着。”姜梨侧头瞥了眼书房方向,戏谑道:“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往后还要常见面呢。” 说完哂笑一声,慢悠悠地往院外去。 笔耕木着脸目送她走远,心里却炸开花。 这小姑娘能耐啊,他伺候这么些年,就没见过一个能让他家大人情绪失控叫滚的人,是没有一个! 关键她还能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正想着,就听里头吩咐,“备水。” 笔耕眉头一跳。 备,备水?真备水啊,大人被这姜梨气到火气上涌,要沐浴净身才能压得住吗? 要他说,都这样了,还留着她干什么! 书房有隔间用于休息,沐浴设施一应俱全。 下人放好水,笔耕拿过梅香准备的换洗衣物放进去,又伸手取了架子上陆悬换下来的衣服,准备交婢女去洗。 谁料,陆悬忽然道:“衣服拿出去烧了。” 笔耕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瞬才应道:“是。” 抱着衣服出去,梅香自然而然地去接,笔耕躲开,“大人说了,这衣服烧了。” 梅香瞪大眼睛,“怎么了这是?”好端端地烧什么衣服。 “我哪儿知道,反正大人吩咐烧了,咱们烧了就是。”笔耕抱着衣服继续走。 梅香眼睛滴溜溜一转,跟上去,“你说,是不是方才姜姑娘她——”不小心碰到大人,大人本来就爱洁,所以才要烧。 “不知道,你也别瞎猜。”笔耕急声打断。 梅香撇嘴,“知道了,大人的事少琢磨是吧。” 虽然话是没错,可伺候人的,不琢磨主子心思怎么可能。 她敏锐地感觉到大人对姜姑娘有些特别。 让人滚,再烧衣服,这说明已经怒到一定程度,这要是搁其他人身上,大人不可能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而就这样,也没动姜姑娘。 这其中存的心思,怕是大人自己都没意识到,或者说不敢相信。 毕竟以大人的年纪和阅历,实在难以同姜姑娘这种小姑娘扯在一起。 而姜梨,出了枕山院,直接往陆芫的住处走去。 本来她出来,也是借着找陆芫问曲本的理由。 “姑娘,不是说一会儿吗,您怎去了这么久,奴婢都急死了。”松枝一直候在前院,想到雪夜那日陆悬掐姜梨脖子的事,心里就直突突,偏偏她家姑娘没事人一样,毫不犹豫就进去了。 她伸手要拉姜梨,姜梨甩手避开,“脏,别碰。” “哪儿脏?”松枝瞪眼瞧去,“没看见啊。” “看不见的脏。”姜梨抓起路边矮树上的一把雪搓手,搓了好一会儿才扔掉。 松枝:“……” 第25章 拜访旧识 到了小院,婢女开门,满面的喜色,“我们二姑娘今日心情很好,姜姑娘快进。” 姜梨一跨进去,陆芫快步迎上来,“阿梨,我的拜帖他看了,他愿意见我们!” “太好了!”姜梨笑开,“那咱们现在就去?” 她如今住在陆家,自然要守陆家的规矩,姑娘家轻易不得出门。 陆芫却是个例外,陆老太太大约是无心管她,也懒得管她,一切随她去,只要别在外头闹出什么丑事就好。 二夫人二老爷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只要陆芫愿意,完全可以带着她一起。 “对,现在就去。”陆芫握紧双手,“不过我得先去换件衣裳,你等等我。” “好,二姐姐快去,打扮得美一点,阿梨多久都等得。”姜梨嘻嘻笑着。 陆芫脸颊微红,拉着婢女进了内室。 枕山院。 陆悬换了一身衣袍,重新坐回桌案后,旁侧的窗户打开着,时不时有冷风吹进来。 “大人,姜姑娘同二姑娘一道出去了。”笔耕进来禀告。 “去哪儿了?”陆悬靠上圈椅,淡声问道。 笔耕抿唇,没答。 他拿不准要不要跟啊。 大人只吩咐不准姜姑娘接近七公子,再就是同三房无关的不要管,姜姑娘是跟着二房二姑娘出去的,二姑娘喜欢听戏,姜姑娘跟着去,这和三房无关,和七公子无关,这……要跟吗? “……要跟吗?”他悄眼看向陆悬。 陆悬垂眼看向桌案,账册卷宗上那一道长长的墨渍尤在,清晰明白地提醒他,就在方才,就在此处,他——陆悬,做了多荒唐的事。 “……不必。” “是。”笔耕极快应下。 * 马车上,陆芫紧紧攥住双手,“快到了。” 姜梨心中诧异,这帘子都没掀,她是怎么知道快到了。 “我来过几次,记得用时。”陆芫看出她的疑惑,回道。 姜梨笑道:“能让二姐姐多次拜访的人,一定很厉害,阿梨这回可真是沾了二姐姐的光。” 陆芫眼神游移地道:“……我也不知这回怎么就,兴许是他近来心情好吧。” 姜梨只笑,不再说什么。 陆芫又看了她一眼,心里对姜梨不由亲近几分。 虽然她没说,但姜梨很规矩地一路上没有掀开帘子去看外面,那个人住的隐蔽,就是不想被人打扰。 这回带姜梨去见他,也是曲本所需,她并不好擅自将对方住处泄露出去。 姜梨只作不知她心中所想,低头转着手腕上的玉镯玩儿。 没一会儿,马车停在一个稍显破烂的小巷,只有两三户人家。 几个人停在一扇褐色木门前,陆芫踟蹰一会儿才抬手敲了两下。 不一会儿,门开了条缝,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探出头。 看到陆芫的瞬间,少年皱了下眉。 陆芫露出浅笑。 那少年看起来明显不大乐意,但仍是拉开门,“先生在禽室后头候着,进来吧。” 听到禽室,姜梨自然而然想到的是风雅弹琴的地方。 待走进去,看到满院鸡鸭鹅,屋上牌匾狂放的两个字:禽室时,当真是懵了一脸。 以为姜梨嫌恶,少年冷哼一声,“我家先生喜好田园质朴生活,两位若是看不下去,大可离开。” 姜梨“咦”了声,快速道:“怎会!阿梨只是在想,这满院子的好东西,挑哪只来吃比较好,好像哪只都很好吃的样子呢……” 第26章 妖孽 “谁要给你吃!”少年叉腰,气愤瞪她。 “也是。”姜梨笑,“得给你吃,毕竟你还得长个儿……” 少年当即跳脚。他是乞丐堆里长大,被楼先月捡来养的,身形比同龄人来得瘦小,最恨旁人拿他身高说事,“你,你这个人好生无礼!” 陆芫赶紧冲姜梨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逗人家了。 “听泉,不得无礼。” 恰此时,后院传来一道极温柔的声音。姜梨看过去,见是位年轻女子,容貌秀美,眉目舒朗。 叫听泉的少年倏地站直,“知道了,姐姐!” 噗嗤—— 姜梨掩唇,被他无比乖巧的样子逗笑。 听泉扭头,恨恨瞪过去一眼。 “听泉,先生让你迎客,你怎好让客人在此空站着。”女子轻斥了句,跟着抬手向后院引,“两位姑娘,这边请。” “多谢梦蝶姑娘。”陆芫抬步向上,顺便拉上姜梨。 姜梨这时才发现,原以为是一间破烂小院,没想到是两户人家砸通,分了前后院。 后院明显雅致太多,地方虽然不大,但竹石花草布置的皆玄妙无比。 “先生在那儿,两位请。”梦蝶在一扇月洞门前停下。 姜梨看过去,就见正面一间敞阔的屋子,屋前一方小院,一侧墙角簇拥着好些竹子,积雪压弯竹身,好些已经垂到屋檐上。 竹丛下几块巨石随意垒搭,形成一处天然的茶台。 这都寻常,不寻常的是那里坐着的人,身形清瘦,一身红袍,乌发如瀑随意一只玉簪盘了半截,剩下的全散在肩背上,正一手执着白玉壶仰头往喉咙里灌酒。 姜梨侧头瞥向陆芫,果见对方两颊酡红,痴迷地看着对方。 许是听到动静,那人回头,刹那间旁侧所有皆沦为背景。 姜梨自己天赐一副绝色容貌,极少会有人的长相能引起她的注意,陆悬算是少数她看得过去的俊美长相,然而眼前这人生得,却比陆悬还要精致,是那种俊到一定程度雌雄莫辨的味道。 姜梨几不可察地笑了下。 变了,同从前相比,还是变了些。 如今这般妖孽模样,怪不得勾得首辅家的嫡小姐痴迷到为之不嫁的地步。 “……楼,楼先生。”陆芫向前一步,紧张喊道。 楼先月,三庆班的台柱子,天下有名的角儿,多少达官贵人为听一曲豪掷千金,更有王公贵族为请他上门大打出手,就连太后娘娘都是他的戏迷。 这样的人,竟然住在这儿,果然是大隐隐于市。 楼先月站起身转向两人,红袍松垮,半截雪白的锁骨落在外面,丝毫不知冷的模样,一只手勾着玉壶,要掉不掉,冲陆芫微微点了点头。 姜梨跟在后面福身行礼,“楼大家,打扰了。” 楼先月这时才好像看到她,掀开眼皮目光落到姜梨身上,神色淡淡,自上而下懒懒打量,“你认识我?” “阿梨有幸听过楼大家的戏,楼大家的风采,见之不敢忘。”姜梨眼睫轻垂,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身前。 “那你觉得……我唱得怎么样?”楼先月长眉微挑,回身将玉壶随意放到石桌上。 “只应天上有。”姜梨弯唇夸。 楼先月听罢,先是嗤笑一声,忽然面色骤冷,“你咒我死呢?” 小院安静,偶有几声鸡鸣鸭叫传过来,更显得此刻空气僵窒。 眼看气氛不对,陆芫赶紧拦身上前,“楼先生,阿梨她还小,不会说话,你别生她的气。” “小吗?”楼先月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姜梨,“小就可以说话做事不过脑子?” 这说的就有些莫名和严重了,陆芫没听懂,只以为楼先月现在情绪不好,姜梨的话刚好触到对方某个不痛快的点,神色不由紧张起来,生怕对方脱口让她们走人。 “楼大家海涵,阿梨知错了。”姜梨很识时务,低头道歉。 楼先月看着她,并不应她的话。 陆芫见状,只得转移话题走上前问道:“楼先生,那个曲本……你现在要看吗?” 楼先月的视线这才慢慢从姜梨身上挪开,看向陆芫,“跟我进来。” 说完走向台阶,进了屋子。 陆芫轻轻吁出一口气,侧头温声安抚,“楼先生性子莫测,一会儿阿梨尽量不要开口。” “知道了二姐姐,阿梨一定不乱说话。”姜梨立马保证。 陆芫笑了笑,领着她走进去。 第27章 桃桃,长大了也出息了 屋子里倒是生了火,楼先月懒懒靠上竹榻,几层狐毛铺就的毯子立时陷下一截。 他伸手,梦蝶飞快地从火炉上取出一只玉壶,将温着的酒送到矮榻上。 楼先月伸手接过,又是仰头一饮。 陆芫眸光闪了下,欲言又止。 “东西拿过来。”几杯热酒下肚,楼先月撩起眼皮看过去。 陆芫连忙从婢女手捧的匣子里取出曲本,几步上前欲递过去。 “这是陆二小姐的东西?”楼先月淡淡开口。 “不,不是。”陆芫温声回。 “不是你的,为何由你来递?难不成这人断手断脚了?”楼先月轻飘飘地视线落到姜梨身上。 陆芫的手僵在半空,转身笑对姜梨道:“阿梨,你去。” 姜梨接过来,低头双手捧上,“麻烦楼大家了。” 楼先月一动也不动,仍是慢悠悠地沽着酒。 屋子里几人面面相觑,就连梦蝶都不由自主地蹙眉。 长眼睛的都瞧得出,楼先月这是在给姜梨难堪。 陆芫悄眼看向座上的人,对方姿态风流,一双凤目流光溢彩,此刻却冷冰冰地睨着姜梨,带着显而易见地不喜。 她垂眼,不知为何,心里半是欢喜半是难过。 欢喜楼先月并没有因为姜梨貌美而侧目,难过他也没有因为姜梨是自己带过来的而稍有优待。 好一会儿,楼先月终于动作,伸出长指漫不经心地夹起曲本,随意往矮榻上一丢,扫眼看过去,眸光微顿,道:“确实是我少时所作……” 陆芫眉眼染笑,欢喜道:“那可真是太巧了,没想到这物什转了一圈,又回了你手上。” “只是那会儿家中遭窃,这东西一并丢了,怎么就到了你手上?”楼先月看也未看陆芫,目光仍落到姜梨身上。 被忽视了个彻底,陆芫眼圈开始泛红。 姜梨抬头,桃花眼睁大,无辜道:“失窃这事阿梨倒不晓得,就是有一日出去玩儿,一个癞皮秃头小哥可能是见阿梨可爱,非要上赶着送给我,不收就要死要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阿梨勉勉强强就收下了……” 侍候在一旁的梦蝶,眸光微侧,竟看到自家主子唇角抽了抽。 “……这般嫌弃,丢了就是,现在又上赶着求过来做什么?”楼先月声音愈发地冷。 姜梨弯唇笑,“世事无常,谁晓得这竟是阿梨今日唯一能拿得出手替祖母贺寿的礼呢。” 楼先月听罢,一时竟没有吭声。 “楼大家,这还能唱吗?”姜梨笑问。 楼先月定定看她片刻,忽然笑开,本就生得侬艳,一笑之下简直恍人心神,“这天下还没有我楼先月不能唱的戏。” “不过,”他扫向陆芫,淡声道:“这毕竟是从前少不更事时作的,不便外传。” 陆芫微怔,有些呆呆地站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反应。 “陆二姑娘,奴婢小厨房炖了几盅汤,看顾不过来,能否劳烦您过去帮一下忙。”梦蝶脸上笑意温柔。 “……好,好的。”陆芫抿唇,抬头看了眼楼先月和姜梨,后者扭头神色分明合着紧张和不舍。 “一会儿,二姐姐一会儿就回来。”陆芫唇角拉直,挤出一抹笑。 姜梨乖巧点头。 待人都出了小院,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楼先月和姜梨。 楼先月从竹榻上“蹭”地起身,红袍逶迤,几步走到姜梨面前,伸指抬她下巴,啧道:“桃桃,长大了,也出息了,连陆家的门头都敢踏!” 第28章 示弱 “比不上大哥哥,几年不见都成了京都红人,桃桃想见一面还得费尽周折。”姜梨侧身,从楼先月手上挪开下巴,走到竹榻上,自顾自地坐下。 楼先月看过去,小姑娘娇娇小小,坐在他宽大的竹榻上,更显得整个人无比纤弱,眉眼同记忆中的模样重叠,只是还要精致许多,但少了活泼,多了些沉静。 “见我做什么?”他伸手笼在火炉上,酒气上涌,姿态也越发慵懒。 姜梨低头,默了一阵,忽然道:“大哥哥,桃桃没了父亲、母亲,连家也没了。” 楼先月动作一顿,侧目看过去,就见小姑娘睁着眼睛看膝盖上搭着的手,眼泪珍珠一样往下掉,偏偏没发出一声。 他定定看了阵,忽然手心一痛,原来是不知不觉碰到了银炭。 看也未看手心的伤,他大步走过去坐到姜梨旁边,一把将姜梨拉入怀中,下巴抵在对方发髻上,大手在她背后回来抚摸安慰,“我知道,大哥哥都知道。我让人在建阳找了你许久,辗转打听才知道你的下落。” 姜梨埋在对方胸口呜咽出声,几个月以来,她头一回哭出声。 银炭炙旺,满室暖意。 楼先月紧紧抱住怀里难过至极的小人儿。 许久许久,姜梨终于抬头,桃花眼的眼尾红成一片,“大哥哥,你是知道我在陆家,所以你才去陆家的对不对?” 楼先月松开手,低头看向胸前被姜梨的泪水打湿的红袍,有些嫌恶地撇嘴,“凑巧罢了。” 姜梨挂着眼泪笑,“若是凑巧,你为何要唱《春色满园》?” 这是两人之间的秘密戏曲,分明是在提醒姜梨他已然知道她在此处。 “这么久,你自恋的病怎么还没见好?”楼先月哼了哼。 “反正我不管,我就当你是为了我去的。”姜梨翘嘴。 楼先月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唇,复又抿直,“我倒想问你,你怎么会进陆家?” “进陆家有什么好奇怪的,陆家老太太是我祖母旧识,我们出了建阳没有去处,就投奔而来。”姜梨不在乎地答道。 “你当我是你祖母,任你三两句花言巧语就能糊弄过去?!”楼先月拧眉,语气沉沉,“陆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在京都动一动脚,整个大乾都要地震的权贵,你同我说,你只是为了投奔?若是如此,怎不见你们家出事之前找陆家帮忙?” 姜家老爷姜翰林吃五石散吃出狂病,以至于纵火烧房,累得自己同夫人葬身火海,这种可笑的理由也就只能骗骗无知百姓,楼先月自是不信。 事实上打听姜梨下落的时候,他已经摸清楚事情缘由,什么狂病纵火,都不过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上位者弹指间扫灭脚下碎石的托辞,甚至他们连编一个让人信得过的说法都不用心。 “难道说,陆家有害你父母的人?”楼先月忽地一顿,惊问。 姜梨扭头,小声道:“没有,不关你的事,你别管。” “不关我的事,那你来找我做什么?”楼先月站起身,高大瘦削的身影瞬间笼住姜梨娇小的身子。 “只是来看看大哥哥而已,毕竟我们……也是朋友。”姜梨扯着腰上系着的环佩应道。 “那看过了,你可以走了。”楼先月冷目睨她。 姜梨身子一滞,转瞬跳下竹榻就往外走,步子越走越快,眼看就要出门,却被一双长臂猛地揽住腰身带回屋子里,重又扔回竹榻上。 “姜梨!你今日不说清楚你到陆家做什么,就不许出这道门!”楼先月单手掐腰,眉目凶狠。 姜梨爬起身还要走,楼先月推她坐倒,姜梨又起,再被推,来回反复几次,姜梨忽然哭道:“你管我做什么!我现在家破人亡,只剩一条烂命,我就是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当真是要做什么。”楼先月眯眼,嚼出她话中意思。 眼泪糊了一脸,姜梨也管不了许多,抬袖子胡乱抹着,并不答他的话。 楼先月蹙眉看了片刻,忽然蹲下身,双手挟住对方胳膊,“桃桃,你怎么会是一条烂命,你还有你祖母,还有……我,我们永远都在意你。” 说出这句话,楼先月笑了下,接着道:“大哥哥永远站在你这边,不管你做什么,哪怕是杀人放火、造反谋逆,我都支持你,都会帮你。” 姜梨眼睫颤了下,望着楼先月,久久才道:“……真的吗?” 楼先月点头,跟着玩笑道:“要不然我发誓?不过你知道的,大哥哥无父无母无族无亲,唯一的师父已经死得透透的,只能用自己,也不知老天爷看不看得上我这条命的份量……” 姜梨笑了,一滴眼泪从眼眶滚下来,楼先月抬手替她抹去,“别怕,再黑的路我都会陪你,和从前在麓山你找我玩儿,夜深山静时我送你回书院一样。” 姜梨终于点头,“那我有一件事希望大哥哥能帮我……” 陆芫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火炉上翻滚的汤,直到婢女上前替她揭开盖子才反应过来。 “陆二姑娘是在担心阿梨姑娘吗?”梦蝶看过来。 “……有点,阿梨她年纪小。”陆芫笑了笑。 也不知怎地,她总觉得楼先月今日的态度不太对劲,虽然从前她造访时对方也不热情,甚至排斥,但总不至于像今日表现得这么……挑剔。 “这两日下雪,我们先生最不喜欢下雪天,所以心情差了些。”梦蝶低头拿勺子搅拌两下,又从罐子里取出几味香料放入汤盅。 “这样吗?”陆芫微怔,随即笑道:“原来如此。真是不好意思,倒是我们来得太不是时候。” “先生既然收了拜帖,那自是有他的主张,所以陆二姑娘无需心怀歉意。”梦蝶摇头,声音温柔。 陆芫一颗心这时才放下,“梦蝶姑娘,这几盅汤都是给楼先生用的吗?” “不是。先生让听泉喝的,说是鸡汤鸭骨什么的,有助于抽个儿。” 陆芫:“……” 还真让阿梨撞对了。 待后院那边唤人,陆芫终于看到姜梨红着眼圈出来。 “怎么了?哭了?” 姜梨赶紧摇头,“不是,和楼大家无关,就是我自己……阿,反正和他无关。” 这是摆明了在说就是楼先月把她欺负哭了。 “别怕,他其实很好的,只是……不会表达。”陆芫安抚她,心知定是因为楼先月对姜梨没有好脸色,让小姑娘一时委屈哭了。 姜梨眼睛睁圆,很明显的不信。 陆芫摸她发髻,“曲子学得如何?都会了吗?” “哪儿能啊,还早着了。”姜梨脑袋耷拉,“他让我过两日再来。” 陆芫眸光一闪,微笑道:“慢慢学,离你祖母生辰还有段时日不是。” 只要阿梨还能来学,那她就可以借送阿梨的名义过来,只要能过来看几眼,她便欢喜。 楼先月没有再出来,陆芫同梦蝶告别后,便带着姜梨坐马车回陆家。 到了梅香院,姜老夫人并不在,一问之下才知前脚刚让陆老太太叫走了,还特意说了让姜梨同去。 姜梨急忙转身,紧赶慢赶,好歹赶在姜老夫人跨进院门前追上。 第29章 苟且之事 “跑这么急做什么,瞧你没回来,祖母正打算推说你身子不舒服。”姜老夫人抽帕子替她擦汗。 一动作起来,姜梨那张脸白中透粉,格外水嫩,她抱住姜老夫人胳膊,“想您了嘛,出去一会儿就想了。” 姜老夫人笑点她额头,两人一同进了院子。 原以为不过是陆老太太叫来陪她说话解闷,没成想竟然坐了一屋子的人。 “老姐姐,你快坐下,我正同她们几个说到京都城的几家贵女,你来帮我参看参看。”陆老太太眉开眼笑,让姜梨祖母坐在她下首第一位。 京都贵女,那必然是为了陆家几个正当年纪的孙子,这种事怎可能容姜老夫人插手。 “我初来京都,出了这门连宫城在哪儿都分不清,哪里能替你参看哦。”姜老夫人连忙摆手。 “又不叫你来定,你就帮我瞧瞧面相,说相由心生,体态面貌有时候也很能说明一个人的。”陆老太太这般道。 姜老夫人只得点头。 姜梨靠着她祖母坐,屁股才触到椅面,便觉有人在盯她,抬眼看过去,果见大夫人身后正坐着陆婧,对方冲她勾唇笑。 姜梨也笑了笑,心里却不由警惕。 “你看看,这是礼部尚书林家的二姑娘,我方才还同她们说,这林二姑娘生得珠圆玉润,瞧着就有福气,你看是不是?”陆老太太让婢女将几幅画像传到姜梨祖母手上。 接着道:“还有这个,徐阁老家的孙女,杏眼桃腮的,看着也让人心疼……” “都好,我瞧着都生得好。”姜老夫人一个个看过去,自然雨露均沾地夸。 “婆母,要我说生得太好也不见得是好事,娶妻当娶贤,别娶了个美娇娘回来被勾了魂,不知上进就不好了。”四夫人接嘴。 “照你这么说,娶个丑的回来就能上进了?”六夫人哼笑,“那你家九郎,可得好好把关……” 陆子衿偷看婢女洗澡的事闹了个大笑话,而后又传出夜里与人私会不小心掉进池塘淹出了病,这两件事加在一起,陆子衿已然沦为各房茶余饭后的笑谈。 四夫人面红耳赤,恨恨道:“也是,娶个娇俏的回来,也不见得能拴住男人的心,六弟最近在槐花巷养的外室都快生了吧?” “你——”六夫人气得站起身张口欲骂。 陆老太太横眉,“都住嘴!叫你们来是让你们把把关,你们倒好,各房里那点破事全给我抖落出来,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 四夫人六夫人吓得跪到地上,大气不敢出。 大夫人忙起身给陆老太太送茶,待老夫人喝过茶顺了气,大夫人才向两人使眼色。 两房夫人小心翼翼地起身。 “又让你看笑话了,有时候真羡慕你,就阿梨一个孙女多省心。你看我,儿子孙子倒是多,哪个争气!”陆老太太叹气。 姜老夫人短促地笑了下,正待开口,却不想大房二姑娘陆婧忽然站起身,“祖母,孙女有桩事,不知该不该讲?” 姜梨抬睫看过去,正好撞见陆婧扫过来的目光。 陆老太太蹙眉,“你说。” “前几日有一晚孙女一时兴起,馋起梅花饼,就叫婢女提着灯笼去梅园采摘新鲜的梅花,谁知那婢女竟空手而归,脸上神色慌张得很。”陆婧走到屋子正中,顿了下,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姜梨。 姜梨搭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面上却不露分毫。 “怎么了?”陆老太太问。 “仔细问过之下才知,她竟然撞到有人在梅林外的院墙边行,行……”陆婧说着,脸颊突然泛红。 “怎么了你说就是。”陆老太太叱她。 “行……苟且之事!”陆婧深吸一口气,大声道。 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顿时沸腾。 “谁?”三夫人先问出声。 她是真好奇,谁急不可耐到这种地步,大雪天的在外面搞?不嫌冻吗? “对,是谁啊?”其他人也问。 就连方才被叱责的四夫人六夫人都忍不住翘首。 姜梨垂睫,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那日陆悬为他弟弟陆砚过来找她,她情急之下缠吻对方,该是这一幕叫人瞧见了。 只是当时天色毕竟很晚,有笔耕在前头守着,那个人不应该能看清楚到底是谁和谁。 陆老太太拉下脸,“你说。” 陆婧点头,抬指晃了一圈,最后定到姜梨身上,“那两个人正是陆子衿和姜梨!” 一室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姜梨身上。 姜老夫人惊地站起身,“不可能!不可能是我们阿梨!” “对,不可能,不可能是我们九郎!”四夫人紧随其后喊道。 而姜梨,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看来那婢女确实没看清,是陆婧要把这脏水泼到她身上。 不,也不算脏水,毕竟还是对了一半的。 她抬头,无辜至极,“阿梨没有。” “有人亲眼看见,阿梨妹妹还要狡辩?”陆婧哼了声,“亏我从前看阿梨你生的脱俗,怎能做出这般不知羞耻的事!” 其余人看姜梨的目光明显变了,隐隐嫌恶。 陆老太太眸色深深,一时心绪微妙。 陆子衿是陆家子孙,就算不是她嫡亲的孙子,那也姓陆,出了这事,她自然恼火。 可另一半是姜梨,那情况就变了。 昔日小姐的孙女尚未及芨便勾引自家孙子,这么大的丑事,姜老太婆便是上吊也挽回不了颜面。 这祖孙为何来投奔陆家她清清楚楚,无非是想靠着他们陆家庇佑把孙女带大,再靠着陆家门楣给姜梨谋一桩上好的姻缘,说不准还痴心妄想能嫁给她陆家哪个孙子做正头夫人。 陆老太太心底冷哼,便是让姜梨给她陆家做妾,她都嫌对方高攀。 “阿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惊问。 未等姜梨开口,姜老夫人急道:“那日晚上是有婢女过来,说六姑娘、七姑娘要打叶子戏,让阿梨作陪,我想着小姑娘们一起玩,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让她带着松枝去了。” “什么?!没有啊,我们不曾叫过阿梨去打叶子戏。”六姑娘陆瑶赶紧站起身否认。 第30章 对质 姜老夫人身形一晃,“怎么可能?当真有婢女过来叫,小桃小杏都可以作证的!” 陆婧神色讥诮,“我看呐,根本就不是六妹妹七妹妹身边的婢女,是陆子衿的人叫她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同她私会!” 又转向姜梨,“姜梨,为避人口舌,你敢合着陆子衿欺骗你自己祖母,当真不孝!” 六姑娘一否认,众人再看姜梨难免鄙夷,甚至交头接耳地对着姜梨指指点点。 陆老太太面上也露出复杂、失望之色, “这不是引狼入室嘛,好心收留,没想到竟然惦记上自家的小子,也是好心喂了驴肝……”六夫人挑眉嗤笑了句。 “人家姜梨还没开口呢,事情到底如何,且听她辩一辩才是。”三夫人幽幽插了句。 她是觉得以姜梨的长相,还有陆子衿的为人来看,即便两人有什么,也是陆子衿强迫威逼的可能性大。 “三嫂,这还用说嘛,你瞧她生得,就不像是个安分的,九郎又年轻不经事,小姑娘勾一勾,可不就魂没了。”四夫人连忙接口,这事落了半头到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头上,能撇来点干系自然要撇。 姜老夫人听周遭这些乌七八糟、糟践姜梨的话,显些站不住脚跟,“我们阿梨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绝不可能!” 又转向姜梨,伸手轻轻拉她的手,“阿梨,你别怕,和祖母说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梨这时才缓缓站起身,一抬头,眼泪便往下掉,“祖母,阿梨真的没有,我不知三姐姐为何要这么说,她是不是讨厌我呀……” “证据确凿,你还狡辩。”陆婧冷哼,“六妹妹根本就没叫过你,难不成你是被鬼叫出去的吗?” “对啊,到底是谁叫的你?”六夫人帕子一挥,迫不及待地问。 “一开始我也纳闷,还以为是谁作弄我。”姜梨抽泣着,“现在我好像明白了。三姐姐,为何刚好那日有人假扮四房婢女叫我出去,又为何刚好你的婢女看到我与四房九公子苟且,事情这么巧的吗?”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构陷你吗?!”陆婧眉毛倒竖,怒目瞪视对方。 姜梨不回她这话,抬泪眸看向陆家众人 ,“其实那日我同松枝跟着婢女姐姐出梅香院后,绕了很长一段路,我们还纳闷怎么回事,那婢女却不知怎地,在前头走着走着,忽然就不见了。陆家我们不熟,只能凭记忆往回走,走错了好些道儿,根本没碰到过九公子。” “谁能证明啊,你说婢女不见了就不见了?”陆婧扯唇讽道。 “我们往回走的时候,路上碰到陆三哥哥,他还替我们指了路,他能证明我们没有撒谎。”姜梨吸了下鼻子,看向三夫人方向。 “陆悬?什么时辰碰到的?”三夫人问。 “大概戌时末。” 陆老太太转向三夫人,三夫人点头。 确实,陆悬大概是这个时辰离开三房院儿的,若是回枕山院,是有可能碰上。 “怕祖母担心,回梅香院后我什么都没说,只当是阿梨人缘不好,被人戏弄了。”姜梨梨花带雨,哭得好不可怜,“可今日三姐姐这么说,阿梨忍不住怀疑了……” 陆婧:“怀疑?和我有什么关系!” 姜梨抽泣着,并不回她这句话。 “自然是怀疑你让人故意大晚上的唤她出去,然后又让你的婢女恰好撞见她做什么不体面的事。”三夫人慢悠悠地道。 “胡说!我什么都没做!”陆婧气极,怒指姜梨,“你根本就是在狡辩!” “她敢说遇见三郎,应该说的不是假话,我说婧姐儿,你可别真是在冤枉人家?”六夫人换了个姿势,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么一说,整桩事确实有些巧了。”四夫人点头附和。 其余人难免也开始心思摇摆,陆老太太抿紧唇,神色难辨。 “你们别被她骗了!她现在根本就是狗急跳墙,反咬我一口!”陆婧急得乱声叫嚷。 “被谁骗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 所有人看过去,就见陆悬阔步走入,面色一如既往地冷淡。 “三郎,你怎么来了?”陆老太太喜道。 陆悬朝后一瞥。 笔耕连忙将手中食盒呈到老太太面前,“大人下朝,路过十味斋给您带的糕点。” “三郎有心了。”陆老太太顿时眉眼笑开。 三夫人撇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大儿子不允许她吃多甜食,对他祖母却主动买过来送上,厚此薄彼也太明显了些。 下人搬来座椅,陆悬顺势坐下,淡声道:“方才在外面听得不真切,似乎是三妹妹同……姜姑娘之间起了争执?” “三姐姐的婢女看见阿梨姑娘前两日夜里,同人在梅林院墙边行苟且之事。”五姑娘陆蔷迅速接嘴。 大夫人侧头瞥过去,陆蔷立马骇得低头。 陆悬是陆家下任当家人,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以陆蔷的身份,虽也是陆悬的堂妹,但陆家姊妹太多,寻常时候她连陆悬的衣角都看不到,这会儿冒着被大夫人责罚的风险出口,便是想在陆悬面前刷个脸。 陆悬听罢,神色分毫未变。 姜梨悄悄睇过去一眼,心道倒是挺会装的。 “三郎,你看这事该怎么办?”陆老太太问。 “妹妹们之间的事,本来我不该插手。”陆悬顿了下,接着道:“不过既然祖母问了,那我便多一句嘴。” 他看向陆婧,“既是三妹妹的婢女看见的,不妨把那婢女叫过来对质一番。” 陆婧脸色微变。 本来叫婢女来对质确实是最好的法子,能把姜梨按得死死的,可问题在于那婢女压根没来得及看清就差点被发现,情急之下直接跑回去了。 若陆悬不在,她一准让人过来,可现在陆悬就在上面坐着,她总觉得她这三哥能一眼看穿。 “那……就叫那丫头过来吧。”陆老太太吩咐。 姜梨垂睫,乖乖巧巧地坐着,心里却难免惊疑。 陆悬这是想干什么?坐实她同陆子衿,好趁机逐她出陆家? 否则他怎么敢。 梅林院墙边,分明是他和自己! 她捏着手指头玩儿,转瞬间心下已定。若陆悬真敢这么做,她就直接把他俩的事捅出去,赖他道貌岸然、贪图美色,不顾她年岁小强迫她了去! 反正在枕山院的书房,趁陆悬失神之际,她瞥到对方锁骨下一颗小痣。 虽不至于过分私密,但到底也不清白。 没一会儿,一个瘦削矮小的婢女被带到堂下跪倒。 “快说,那日晚上到底在梅林的院墙边看到什么?”陆婧冷目扫过去。 小婢女身子一缩,竟哆嗦着嘴唇不敢开口。 “快说呀!那日你在我房里怎么说的,都给我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陆婧叱道。 大夫人看婢女这样,心不由下坠。 她一直没开口,并非是不想阻止自己女儿闹事,只是她知道老夫人的心思,此事若能闹大、闹丑姜家祖孙,老夫人再乐意不过。 不过眼下似乎又有峰回路转的可能,她只怕一会儿陆婧要遭殃。 小婢女埋头,一动也不敢动。 “是怎么样,就怎么说。”陆悬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搭在膝上,姿态随意,淡目扫向婢女。 小婢女垂在两侧的手剧烈痉挛了下,而后扑倒在地,“奴婢该死,奴婢不该说谎!” 第31章 峰回路转 所有人都是一怔,陆老太太脸色骤变,“什么说谎?” “老太太,是三姑娘让奴婢这么做的!三姑娘不喜欢阿梨姑娘,让奴婢编排她同九公子之间有私!奴婢若是不从,就发卖了我去,实则奴婢那晚根本什么都没看到!”小婢女浑身颤抖,边哭边喊道。 姜梨捏手指的动作顿住,快速睇了眼陆悬,对方神色平淡,正送茶入口,好像底下的事与他毫无关系。 她扯唇,收回目光。 “你,你——”陆婧懵了,反应过来后气得身子发抖,“你胡言乱语什么?那日分明是你看到回来告诉我的,怎么成了我让你这么做!你在胡扯什么!” “求老太太饶奴婢一命,奴婢万死也不敢在您面前撒谎。”小婢女也不回应,只一个劲儿地朝陆老太太求饶。 “你这贱婢!贱婢!你污蔑我!”陆婧彻底抓狂,冲过去就想扇打。 大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给了一巴掌,“别丢人现眼了!” “……娘,真的是她跟我说的……”陆婧捂着脸呜咽。 “她是你的婢女,污蔑你对她有什么好处?!”大夫人厉声反问。 “她——”陆婧手指向小婢女,却如何也想不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诚如她娘所说,这么做对这个贱婢有什么好处。 “哎呦,真是……有够胡闹的,把我们这些人耍得团团转。”六夫人“啧”了声。 “可不是,方才我差点都想钻地洞了,谁晓得竟然是她弄这么一出。现在好了,报应来得真快!”四夫人松了口气。 她对自己儿子习性太了解,知道是个不成器的,刚才那一阵,真的以为是那个逆子做出这等丑事,只想着回去扒了他的皮! 没想到,事情竟然有了转机,怎不高兴。 其余人看陆婧,难免唏嘘。 陆婧脑袋发昏,压根弄不清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忽地,她目光一定,落到陆蔷身上,“不止,还有那日你和我,还有六妹妹七妹妹,我们一起看到她从四房院儿那边过来,她不是去找陆子衿,还能找谁?!” 陆蔷慌得双手绞作一团,在众人目光中,嗫嚅回道:“……好,好像是的。” “你敢说你不是去找陆子衿?那日我们亲眼所见!”好像找回力气一般,陆婧扭头质问。 陆悬放下茶杯,撩起眼皮看过去。 “三姐姐,那条路也不是只有四房,二房的二姐姐也住那一块儿。”姜梨小声应道。 “二姐姐?”陆婧冷笑,“二姐姐自来不与人亲近,你编理由也编个像样点的!” 二夫人伸手取茶,慢饮一口,没有反驳。 “可是二姐姐同我亲近啊。”姜梨歪头。 “你和芫姐儿怎么会玩到一起?她的院儿……平日可是没人能进的。”六夫人狐疑地看过去。 陆芫在陆家,那是堪比大老爷的存在,寻常根本不会有人提她的。 “那日阿梨在园子里玩儿,远远听到有人唱戏,觉得唱的好,顺着声音找过去,敲开门后,才发现是陆二姐姐,阿梨厚着脸皮进去讨了盏茶吃,”姜梨弯唇,不大好意思的样子,“稀里糊涂几句话,没想到逗乐了二姐姐,然后就偶尔找她玩儿呢。” 陆老太太坐直身子,笑道:“你倒是与她投缘,投缘好,投缘就多在一起玩儿。” 姜梨点头,跟着转向陆婧,“三姐姐,你若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二姐姐的。” 陆婧哪里料到是这样,还想再挑刺,陆悬却突然站起身,“祖母,这件事应该已经清楚了。孙儿还有事,先告退了。” 说完行过一礼便长步往外走。 路过小婢女时,姜梨看到小丫头整个人定住一般,僵硬得仿佛连呼吸都停摆了。 陆悬一走,屋子里窃窃声又起。 陆老太太眉目沉冷如冰,“还不滚去祠堂!什么时候姜家老夫人说能起才准起来!” 话是这么说,可落到姜梨祖母头上,让她决定,分明是要她吞下这口气。 陆婧牙关绷紧,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她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想着把那个碍眼的姜梨搞走,怎么转眼间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大夫人看向姜梨祖母,以为即便为了两方颜面,为了回报陆家收留她们的恩情,姜老夫人也该给个台阶下。 没想到,姜家老夫人直板板地坐着,竟是一个字也没有开口替陆婧求情。 何止是不想求情,姜家老夫人恨不能上前给她两巴掌。 她们太低估阿梨在她心里的重要性了,那是比她命还要重要的! 阿梨的清誉,这个陆婧说毁就毁,最后只用跪祠堂就了事,她做祖母的怎么能忍。 “姜老夫人,好歹事情已经明朗,您就消消气,给这丫头一个教训就算了。”六夫人又做和事佬,完全忘了方才引狼入室的话是从谁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见姜老夫人不为所动,她哼了声,转向姜梨,“阿梨,你觉得呢?” “只要三姐姐同阿梨道歉,阿梨就原谅她 。”姜梨坐得端端正正。 “你休想!”陆婧瞪眼看她。 姜梨肩膀塌下,很无奈的样子,“其实这也不是阿梨一个人的事,还有四房九哥哥了,若九哥哥原谅,那阿梨也就算了。” “说的也是,子衿这孩子也是受害者。”三夫人点头。 还没点完,就见陆老太太起身往内室去,一副不想再管的样子。 大夫人没办法,只能看向四夫人,“婧姐儿犯了错,累到你九郎,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四夫人憋了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处发,听罢冷笑着看向陆婧,“那就跪,跪到她知错求饶为止!” 说完起身就走。 姜老夫人拉起姜梨,跟着也走了。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陆婧忽然呜咽哭出声。 大夫人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自作聪明,你也掂量掂量自己的脑子,够不够用。” 第32章 喊你三公子,不习惯? 陆婧咬唇,见对方已经转身往外,看也不愿看她,心里一阵刺疼。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娘对她永远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姿态。若只是对她如此还好,可偏偏对大姐姐却不是,她对大姐姐嘘寒问暖,很温柔很温柔,和普通母女无异。 为什么对她这么冷漠,明明都是她亲生的啊! 所以她嫉妒姜梨。明明父母双亡,却被她祖母如珠似宝地宠着。可她呢,虽贵为大房嫡女,却其实整个陆家连一个真正疼爱她的人都没有! 凭什么?!连姜梨都有,她为什么没有? 为什么呢?! * 回到梅香院,姜老夫人立马吩咐周妈妈,“收拾东西,咱们明日就离开陆家。” “祖母……”姜梨挂着眼泪,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祖母,您别生气了,事情已经过了。” “事情过了吗?我看事情才开始。”姜梨祖母拉开衣橱门,自己动手收拾。 姜梨泪眼汪汪地看着,知道祖母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应该说陆婧搞这一出让老人家原本就摇摆不定、是否要离开的心意更加坚定。 叫姜梨不知所措,姜老夫人放下衣服,坐到床榻边沿,“她们都欺负到你头上了,难道要让祖母眼睁睁地看着你委曲求全?” “祖母不是傻子,听得出好话歹话,之前也就算了,只当耳旁风。这回那个三姑娘差点就毁了你这辈子,祖母还怎么敢让你待在这里!” “她已经被罚了,以后应该不敢再这样了。”姜梨吸了口气,试图逼回眼泪。 “那是罚吗?一个大家闺秀做出这种毁人清白的事,只是罚跪祠堂就完了?”姜老夫人眉头皱紧,用力拍了两下床沿木板,“她陆家的姑娘就这么金贵?我孙女就这般任她们轻贱?!” “吃他们家喝他们家的,我全都还他们。咱们不求着他们了,他们也别想再高高在上地俯视咱们!” “祖母……”姜梨跪到姜老夫人膝下,好不容易压下的泪决堤一样崩泄。 姜老夫人的手放到她脸上,看了好一会儿,疼惜道:“你是我的孙女,旁人不在乎你,祖母在乎,哪怕是你自己不在乎你自己,祖母也不允许。” “咱们离开陆家,去哪里都好,祖母再不想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姜梨伏趴到对方膝上,哽咽到一个字也说不出。 许久,松枝扶着姜梨出正屋,外面日头正西落。 姜梨站在院中看着远空,青灰的鱼鳞云一望无际,一直遥伸到多年前的建阳姜家。 横贯大宅东西的秀水湖倒映的便是这样一片云,年幼的姜梨好奇地伸手去捉,刚碰到,就被她娘一把逮住后领揪回来。 “说了不许玩水你还玩儿,小手伸出来!” “阿梨,还不快道歉!瞧你给我夫人气的……”他爹见情况不妙,从摇椅上一跃而起。 “娘,对不起,阿梨错了。”她极有眼力见,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动作丝滑的不得了。 她爹眼里含笑,见她娘不为所动,转瞬拧眉又揽着她娘哄道:“夫人消消气,姜梨这崽子实在太过分!把你的话当耳旁风,夫君来帮你教训她,别累着你的手……” 边说边小心翼翼伸手试图抽走她娘手上的藤条。 她娘这时秀眉一横,“你俩搁我面前演双簧呢,一唱一和?都给我把手伸出来!” 后来,那片云烂了,姜梨的手烂了,姜父的手也烂了。 “我们去一趟陆芫那里,告诉她,那个戏我不学了。” 松枝点头,看姜梨平静地说出这句,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难过。 绕过梅林的院墙,两个人直接往陆芫所住的小院去,没走出多远,竟然迎面碰到陆悬往这边来。 “姑娘。”松枝立马警惕唤道。 姜梨垂睫,默不作声地往前,并不看过去也未特意避开。 没一会,两方相遇,陆悬自然目不斜视,当姜梨不存在。 倒是笔耕全身戒备,生怕姜梨突然有什么不轨的动作。 没想到,直到两人擦肩而过,各自走出几步,姜梨一点反应也没有。 “站住。”陆悬忽然顿住脚步。 姜梨停下,也不回头,就那么站着。 陆悬回身绕到她跟前,高大的身形瞬间笼住姜梨。 姜梨任他打量,神情无比平静。 陆悬看了片刻,在瞥到紧紧攀在姜梨旁边的松枝时,微微蹙眉,笔耕立马上前去拉松枝。 松枝死不松手,也不敢抬头。 “三公子,敢问为什么要让我的婢女离开?”姜梨终于看过去,声音依旧轻软,却没什么起伏。 陆悬扯唇,“三公子?” “嗯?喊得不对吗?”姜梨一边眉头抬高,像是在问有什么不对。 “你现在这样又是为了哪般?”陆悬声音淡漠。 很显然,他觉得姜梨是故意的。 “不为什么,阿梨恭恭敬敬地喊,怎么,三公子不习惯?”姜梨勾唇。“还是三公子想要我喊你三哥哥,亦或是悬哥哥?” 陆悬瞬间冷目,“以后也如此谨守规矩就好。” 丢下这句,他抬步就走。 姜梨几不可察地嗤笑了声,毫不犹豫地向前继续。 松枝吁出一口长气,“吓死人了,这个三公子看人的时候,让人心好慌。” “以后不必再看他脸色了。”姜梨随口安抚。 既然已经答应祖母离开陆家,那陆悬也就没用了,不用再勾引,自然也不用理会。 回到枕山院的书房,陆悬抬手解开系带,婢女立马上前接住披风,放到架子上挂好,之后快速躬身退出。 梅香奉茶进来,屋内甘松的香气混合着茶香,令人心旷神怡,但这不包括笔耕。 目送梅香出去,笔耕自己也恨不得跟着出去。 大人碰到姜梨之后,那一路的气压实在太低了。 要说姜姑娘之前没脸没皮的缠着,大人不高兴还情有可原。 可方才姜姑娘没那样了,当然也没规矩,连见礼都不知道,但比之前那样可好太多了,大人还是不悦。 他很懵,真的搞不懂大人到底怎么想的。 “那个婢女处置了吗?”陆悬闭目靠上椅背,忽然问。 “按您的吩咐,都处置妥当了。” 笔耕回完,站那半晌也没听到陆悬再问,以为对方正假寐,于是小心后挪半步,想着先出去候着。 却听陆悬又问,“她方才是去哪儿?” “谁?”笔耕没反应过来,接口问。 陆悬睁开眼,没甚表情地看过去。 笔耕一个激灵,电光火石间大脑反应神速,“属下这就去问。” 没一会儿,他又重新站到陆悬面前,“去见了二姑娘,不过没待一会儿就又回了梅香院……” “接着说。”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陆悬眸色微沉。 “梅香院里面似乎挺忙的,那个老仆和松枝在张罗收拾东西,上下楼地跑。”说完,笔耕赶紧低头,他直觉大人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不会高兴。 陆悬怔了瞬,目光定在虚空某点,扯唇道:“以为陆家的门虚设的吗?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第33章 想走? 翌日,东篱堂。 “老姐姐,你这是做什么?”陆老太太坐在软榻上,目露惊讶看向桌上木匣,匣子敞开,里面躺着几张银票。 “这段时日叨扰了,昨晚我想了一夜,觉得还是搬出去的好。之前陆家为我们祖孙费了不少心,这是谢礼。”姜梨祖母淡淡道。 姜梨乖巧地站在一旁,垂睫不语。 大夫人睇过去一眼,“这得有几千两银子吧?” 姜老夫人笑了笑,“我知道陆家不缺这点,不过,也是我们的心意。” 陆老太太调整了下坐姿,笑道:“老姐姐还在为昨日我家陆婧那丫头闹出的事生气?” “姑娘家的清誉,事关生死。我就阿梨一个孙女,不求她往后荣华富贵,但求一个安稳。”姜老夫人面色沉静,直视对方。 这话说完,陆老太太面色微凛。 屋子里一片安静,侍候在旁的婢女心不由提起。 大夫人站起身,“老夫人,您气是应该的。是我管教不严,惯得那丫头胆大包天,做出那样的事,昨夜我也辗转反侧,一宿都没睡安稳。” “这不,一大早我就去祠堂,又罚了她好一顿打。”她顿了下,抬眸笑道:“好在那丫头也知错了,我一会儿就让她来同阿梨道歉,到时候您看还要怎么办,我都依您的意思。” 作为陆家长房宗媳,这姿态已经放得足够低,低到姜梨不由瞥眼看过去。 昨日大夫人态度可不是这么和软的,从头到尾冷眼旁观,由着事态往下发展。 一晚上过去,突然就贤良起来? 姜老夫人抿唇,并不回应。 “老姐姐,你能来我们陆家,我实在高兴。年轻人事多、人忙,平日里和我也说不到一块儿去。唯独你,”陆老太太又端起笑,“咱们一起长大,情分深啊,没事说说话,我心里啊舒坦……” “搬出去后,你只要不嫌弃,隔一段时日我也是能来看你的。”姜老夫人答道。 陆老太太眸光骤暗,一边唇角扯动了下,“这就不方便了吧?” “事在人为,只要心里想,就没什么不方便的。”姜老夫人这回是铁了心的,她自己倒无所谓,但是姜梨不成,她不容许姜梨受委屈。 堂内气氛凝滞,只余杯中茶香云蒸雾绕。 大夫人忽然笑了声,又往椅子上坐下,“老夫人,您要走的心我明白,可我们也不敢让你们祖孙就这么出门啊?” 姜老夫人同姜梨一齐看过去,姜老夫人拧眉,“大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以我们陆家在京都的地位,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您说您祖孙投奔我们陆家,外面的人谁不晓得,现在还没两个月,你们又搬出去,到时候外面的人怎么说?”大夫人笑着徐徐道。 “我们搬出去,同外面的人有何干系?”姜老夫人心往下沉。。 姜梨低眸,心知这陆老太婆是想把她们拴在此处,只怕轻易还走不掉。 “那干系可大着了。”大夫人扬眉,“您想呐,说起来我们陆家家大势大,多养两个人不费丁点儿事,可你们这一老一小就这么出去,知道的晓得是你们自己要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不得唾沫星子骂死我们,说我们陆家人心肠歹毒赶你们出去,说不准连家里当官儿的几位名声都要受到牵连。” 姜老夫人脸面皱起,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这前半生除了要死要活嫁姜梨祖父,还有如今姜家那把火,实际上没受过什么磋磨,也没经过什么事,姜梨祖父爱她护她,姜父姜母又孝顺,她哪里想到如今只是要离开别人家,竟然还能牵连上这些。 “祖母,林家表哥不是说要来接咱们去青州过年吗?”突然,姜梨开口。 姜老夫人微怔,下意识地点头,“……好,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姜梨朝陆老太太和大夫人看去,软声道:“老太太大夫人知道的,刚到陆家我们就给姨母寄了平安信,前几日刚收到姨母家捎来的回信,信里姨母怪我,” 她说着小脸低垂,难过的样子,“怀阿梨出了事怎么不去找她,又说已经让表哥动身来接我们,让我们无论如何跟他到青州去。” “对,到底是阿梨的亲姨母,若她青州表哥来接,我想外面的人也就不会再胡嚼什么了。”姜老夫人接口。 大夫人眸色转淡,脸上的笑落下来,看了一眼陆老太太,道:“这姨母家能靠得住吗?怎么之前你们没过去?” “那会儿也是情急,几个强势的叔伯穷追不舍,无奈之下只能来投奔昔日老友,想借陆家的势吓一吓他们。”想到当日,姜老夫人叹了口气,“现在姜家产业我们也不要了,都给了他们去,这些日子风平浪静,想必他们也不会再寻我们祖孙的麻烦。” “再加上眼下青州有人来接阿梨,毕竟有血缘亲情在,我们祖孙到青州安宅落户也算有个依傍。”说着她抬眼看向陆老太太,“这么想,你也能理解的吧?” 人家亲戚来寻,自然比无亲无故寄居别人家来得顺理成章。 姜老夫人这么问,陆老太太只得短促地笑了下,“也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往下就没什么意思了。 “既如此,你们就多待几日,等那边的人来了,再走不迟。”大夫人唇角微牵,露出一抹淡笑。 姜老夫人起身,把木匣往前一推,“那便多叨扰几日,还请把这个收下。” “这就不必了,你我之间用不着客套。再说,你姜家没了,家业也丢了,阿梨还没出嫁,若我真收了,岂不是要被人背后耻笑。”陆老太太又抬手推回去。 “姜家人和财是没了,可做人的规矩没丢,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若不收,我们也是要被人背后耻笑的。”姜老夫人按住木匣,“收下吧,这几日我们也住的安心些。” 说完,拉起姜梨一同出了去。 人一走,砰—— 木匣被扫落,发出巨响。 “原以为是不会咬人的狗,没想到这么些年,也生出獠牙了。”陆老太太脸色阴沉。 “婆母,别同她们一般见识,华大夫说了,你这胸口时不时闷疼的毛病得平心静气才行。”大夫人连忙起身过去劝道。 老太太瞪眼过去,“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早死了好。” “媳妇不敢。”大夫人连忙跪下。 陆老太太冷哼,一手抵住胸口大口喘息。 大夫人动也不敢动,良久,见对方终于好些,才站起身小心走过去替她顺背:“若她们实在惹您不快,不如……让人走就是?” “我偏不要!她们越想走,我越要把她们按在这里!”陆老太太拂开大夫人的手。 “那……青州那边,阿梨的表哥来接怎么办?”大夫人双手紧攥在身前。 陆老太太掀起眼皮睨向她,“还用我说嘛。” 大夫人瞬间低头,“媳妇知道了。” 第34章 逗弄 陆老太太吁出一口长气,缓了缓,端起茶盏喝了口,问:“昨日那婢女呢?怎么处置的?” “这件事正要同您说,昨日打了三十大板,拖回下人间,今儿一早才发现,那丫头夜里爬出去……跳了井。”大夫人悄眼瞥向老夫人。 陆老太太唇角一撇,道:“便宜她了,没长眼力见的丫头,留着何用!” 昨日若不是那婢女突然改口,姜家祖孙便是有嘴也扯不清。 “还有陆婧,连个下人都管教不好,也给我狠狠地罚!” “是。”大夫人恭声应下。 待婢女扶着老太太进到内室,大夫人终于挺直脊背,目光落到地上,木匣子磕了一角,几张银票胡乱散在当中。 * 枕山院。 “青州表哥?青州知府林家?”陆悬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开扣上木匣的锁扣。 “是,林海的大儿子——林亦之,在当地颇有才名。”笔耕将抄有林家人身份背景的纸张放到桌案上。 陆悬淡目扫过,在看到当中一幅时目光顿住,画像上的男子生得颇为俊雅、温文有礼,一副书生小白脸的相貌。 “老太太的意思应该是直接除掉这个人,大人,要按老太太的意思来吗?”笔耕探头问。 陆悬默了片刻,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把人截住就行。” 笔耕点头,又问,“……大人,属下有些不解,您说老太太为什么非要把姜家两位留在府上?”为此甚至不惜杀人亲戚。 问完心里猛地一坠。 完了,这不也是大人现在在做的事嘛。 老太太这个人不能劝,越不让她做的,她越要做,别人越想做的,她越不允许对方做成,是典型的想要所有人听她的话,在她手下苟且偷生的那种人。 大夫人早上请安,不经意提到经过昨日那一出姜家祖孙可能想走,老夫人立马拉下脸:想走没那么容易。大夫人再劝她放手,老夫人更不可能放。 “你知道猫吃掉老鼠之前,喜欢做什么吗?”陆悬抬眸,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笔耕想了片刻,摇头。 “喜欢逗弄。”陆悬起身,站到窗边。 窗外两个鹤交颈而贴,正互相啄弄对方羽毛。 祖母少时受到欺压,也可能是她自以为的欺压,现在机会送上门,她当然要报复。 而在如今是首辅夫人的她看来,姜家祖孙好比两只小老鼠。 她先陪她们玩儿,等到彻底没耐心的时候,就会一口咬杀。 只不过,姜梨也不是省油的灯,到底是猫戏弄老鼠。还是老鼠在扮猪吃虎,现在来看,为时尚早。 笔耕缓缓点头,点到一半不由怔住。 那大人呢?大人不想姜姑娘走是什么心态? 难道也是兴致所致,想要逗弄,时机到了,再一举击杀? 他抬头看向窗户边站着的陆悬,侧脸依旧俊美淡漠,和从前没甚区别。 他挠头,实在不懂。 * 回到梅香院,姜老夫人立马拉住姜梨急问,“方才在那边,你怎么忽然那么说,你姨母没来信,林家表哥也没来,到时候怎么办?” 姜梨反握住对方手,笑道:“祖母别急,阿梨说会来就会来的。” “……你同你表哥联系过?”姜老夫人疑问道。 “进陆家之前写过信,那时表哥就提过要来接我们,我没让,一会儿我再修书一封寄过去,想必青州那边很快就会来人。”姜梨把老夫人按到椅子上坐下,又接过周妈妈递上来的手炉,塞到对方怀里。 “那你怎么不同祖母说?” “那时想着姨父不过是知府,未必护得了我们,现在看来情况已经稳定,姜家那边也不再找咱们,去青州应当不会再有事。”姜梨软声解释。 “那自是最好不过,本来我也是想着去青州的。”姜老夫人点头,伸手抚摸火炉的壁,“到那边之后,咱就买个小院,前院种花,后院种菜,有你姨父姨母护着,应当没人敢欺负你。” 姜梨笑,“好好好,都听您的。” 姜老夫人看她笑,自己也笑。心想若是姜梨同林家表哥有缘分,两人能走到一起,那就更好。她也就不担心她死了后,旁人再欺负她的宝贝孙女。 “怎么了?您看着我做什么?”姜梨问。 “看你长大了,再过不久就能嫁人了。”姜老夫人刮她鼻头。 姜梨笑呵呵地靠到老人家身上,“那你得替阿梨看好了,长得丑的不嫁,家里穷的不嫁,不会哄娘子的不嫁,张口就哄人的也不嫁……” “那还是算了,我老人家还是多活几年,养着你吧。” 周妈妈同松枝听了,笑作一团,姜梨也闷在她怀里笑。 笑闹一阵,周妈妈同姜老夫人又开始收拾。 还得再住些日子,收拾好的东西自然要放回去。 姜梨要帮忙,被老夫人一个板栗作势打出去,让她别添乱。 扒开毡帘出了去,姜梨想了想,还是要找一趟陆芫。 有时让楼先月去做。 “二姐姐,昨日同你说了后,阿梨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得亲自向楼大家说一声,跟他当面道个歉才是,毕竟白费他那日一番好心教导。”姜梨坐在正屋椅子上,看向软榻上一副戏子打扮的陆芫。 陆芫从倚靠上直起身子,“我都听说了,是因为三妹妹对嘛,她那般诬陷你,你祖母生气才要走?” “祖母说,住在陆家总不是长久之计。”姜梨这么答。 陆芫急道:“可阿梨,你也说那曲本是你祖母收藏已久的,好不容易找到作曲的人,就这么走了,难道不遗憾吗?” 姜梨不去学戏,她也就没什么理由再登门,不登门就看不到楼先月,她就只能向从前一样日日描眉画脸来安慰自己。 “自然是遗憾的。”姜梨抿唇,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那就接着学怎么样?”陆芫眸光发亮,“我听婢女说一时半会你还不会走,咱们每日都去,你这么聪明,想必很快就会学会的。” 能看一眼是一眼,能欢喜一日是一日,她这般告诉自己。 “……楼大家不会答应吧?”姜梨面露犹豫。 “不试试怎么晓得。”陆芫站起身,几步走到姜梨身边,拉起她的手握紧。 “……那好吧。” * 还是在那道褐色木门前坐上马车,陆芫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 “二姐姐,楼大家今日特别看了你好几次哦。”姜梨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人。 “……有吗?”陆芫嘴角难掩悦色。 “反正阿梨看到过好几次。”姜梨点头,又道;“我在话本子上看,公子喜欢小姐就常常偷看,楼大家是不是喜欢姐姐你啊?” “别胡说,没有的事。”陆芫面颊染红,小声反驳。 一颗心却忍不住怦怦乱跳。 第35章 英雄救美? 今日在小院里,楼先月确实看了她好几眼,虽然对方表现自然,举止也无半分亲近,可她还是忍不住乱想。 之前不是这样的,毕竟她是陆家女,楼先月尽管不喜,先前也放她进过几次小院,但都当她不存在,别说看过来一眼,就是眉峰都没有动一下。 今日这般,她如何能不激动,一时摸摸自己发髻是否乱了,一时担心自己的眉眼是不是没画好,生怕落下不好的在对方眼里。 姜梨闷声笑,不再说什么。 待从侧门进了陆家,谁知恰好撞见四房的马车停下。 陆子衿跳下马车,几个小厮正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 看到姜梨,陆子衿目光陡亮,抬步就要上前,却在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陆芫时,又迅速背过身,拿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马鬃。 陆芫自然也看到了,知道对方不欲与她打交道,也没在意,拉过姜梨走出一段,道:“别忘了,明日还要过去,楼先生答应你了。” 姜梨点头,模样乖巧。 “那你快回去吧。”陆芫朝后瞥了一眼,意思是才出了那档事,眼下避着陆子衿些的好。 姜梨立马福身一礼,同陆芫道别后,带着松枝走开。 她一走,陆芫跟着便走了。 可谁知,姜梨还没走出多远,竟被陆子衿追上。 他刚从族学回来,还不知道昨日发生的事,看到姜梨满脑子都是对方那张娇美的脸蛋。 “阿梨妹妹,等等我!” 姜梨皱了下眉,侧头问,“九哥哥何事?” “那晚,那晚我——”陆子衿想说那晚梅香院的事。 姜梨笑了笑,“那日听到婢女在底下喊有贼,听说还浇了对方两桶涮锅水,阿梨一直担心,那个人不会是九哥哥你吧?” “不,不是!”陆子衿脸面涨红,摆手否认。 这么丢人的事,在小美人面前捅出,他自然不想承认。 “那九哥哥是没去?”姜梨又问。 “我,我……出了点事,没来得及。”陆子衿眼睛乱摆,十分窘迫的样子。 姜梨点头,“那就好,我还以为九哥哥被当作那个贼人捉住,那可就难看了。” 陆子衿浑身僵硬,好不容易挤出一抹笑,“怎,怎么会。” 姜梨勾唇,似笑非笑。 “姑娘,老夫人还在等您,咱们快回吧。”松枝适时插嘴。 姜梨点头,“那九哥哥,我先走一步了。” 陆子衿日思夜想了好几日,这会儿见到哪里舍得让对方走,当即绕到前面伸出双手拦住,“阿梨妹妹,那晚我,我没去成,要要要不今晚?” 见姜梨眸色淡淡,他接着道:“明日也行,马上要过年了,族学那边已经开始放假,我,我我……哪日都行!” “我们姑娘没空!哪日都没空!”松枝立马护到姜梨面前。 “你走开,我同阿梨妹妹说话,有你这个贱婢什么事!”新仇加旧恨,陆子衿伸手就要去扯松枝。 姜梨眸光骤狠,一手捏紧袖中藏的银针,另一只手去拉松枝。 却不想,就在这时,旁侧飞来一脚,陆子衿整个被掀翻在地。 陆子衿还没来得及反应,有人骑到他身上,照着他的脸左右开弓。 姜梨收回银针,站在旁侧急声道:“陆砚哥哥,别打了……” 陆砚想到方才姜梨被拦住,对方神色嚣张眼神阴狠的样子,心里那股气差点没烧了他。 自己当仙女一样看待,半点不敢玷染的人,陆子衿竟然还敢拉扯上! 好一会儿,在陆子衿杀猪一样的惨叫声下,陆砚终于停下,恶狠狠地警告,“以后离阿梨妹妹远点儿,再让我看到你心怀不轨,我就揍不死你!” 陆子衿原本还要叫嚷,听到这句,立马咽回去。 陆砚又踢了一脚才站起身,走到姜梨面前,伸手理了理衣襟,企图让自己重新恢复文雅模样,“……阿梨妹妹,吓着了吧?” 姜梨摇头,小声道:“没有。只是你打了九公子,这事会不会闹大?其实他方才……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就是准备要做,打他一顿都是轻的!”陆砚瞪向陆子衿。 陆子衿已经叫远处跑过来的小厮扶起来,整张脸肿成猪头样,他抬袖子半遮,避开姜梨的目光,喝道:“陆砚,今日是你趁我不备突袭,下回……下回我定要同你当面对决!” “随时恭候,只要你敢来!”陆砚冷哼,完全不放在眼里。 陆子衿又虚张声势地叫骂两句,才左右叱道:“还不快扶我回去上药!” 眼看陆子衿脚步虚浮,被半抬着走远,姜梨噗嗤笑出声,“陆砚哥哥,你真好,要不是你,阿梨真不晓得该怎么办?” 陆砚被夸得耳尖红通通的,不好意思地侧头,“没什么,以后他再缠着你,你就告诉我,我再把他狠狠收拾一顿!” “嗯!”姜梨点头,“陆砚哥哥这么厉害,阿梨以后如果受欺负,一定第一个找你!” 陆砚一颗心简直飘到天上,“也,也没那么厉害。” 姜梨水润润的桃花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对方,眼里满是崇拜。 陆砚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会喘气似的,呼吸艰难。 “就是……九公子伤成那样,四夫人一定会找你的,陆砚哥哥你……会不会受罚?”姜梨蹙眉。 “没事。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谁会罚我。”陆砚摆手,毫不在意。 煦阳照在小径上,少男少女的身影被拉长,无比美好的样子。 三房院儿。 “跪下!”三夫人一手掐腰,一手拿着鸡毛掸子,气势汹汹。 陆砚不情不愿地跪到地上,“本来就是陆子衿不对,四伯母还告状,还有没有天理!” “天理?你把人家扇成猪头你还要天理?现在你四伯母带着他去找你祖母,你看一会儿你祖母要怎么罚你!”三夫人横眉瞪过去。 “我没打残他就算好得了。”陆砚偏过头,恰好看到陆悬坐在那侧,记恨着院里婢女的事,他又扭到另一边。 三夫人瞅了眼陆悬,对方面无表情。底下跪着的陆砚还在嘀嘀咕咕不认错,她忍不住额角蹭蹭冒火,一掸子打在他背上,“你还敢说!为了什么也不能打人!” “他拦住阿梨妹妹,还想动手动脚,我看到这个出手相护,有什么错?!”陆砚脊背挺得更直,梗脖子喊道:“您还整日叫我读圣贤书,圣贤书可不就是让我见到不平之事,拔刀相助的吗?” 他气愤哼哼,“现在我助了,不夸我就算了,还罚我,真是世风日下,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第36章 你觉得她柔弱? 三夫人被怼得脸皮挂不住,不自在地瞥了眼陆悬,见对方正冷冷看着陆砚,心里一咯噔,想着若不作样子打这臭小子一顿,一会儿陆悬开口,这小子就惨啦。 于是重新握紧鸡毛掸子,又敲过去几下,“你还犟嘴!还敢强词夺理!他干坏事,你拦住交给长辈教训就是,你下手那么重,人家现在鼻歪眼斜,可不得找上你!” 边打边向陆砚使眼色。 陆砚也不是傻的,两人这样配合不是少数,立马反应过来,哀声大嚎。 杨妈妈在旁边跺脚,一个劲儿地劝别打坏了,别给孩子打坏了。 一时间三房前院正屋里头热闹非凡。 “你,一会儿跟我去你祖母那儿!”好一会儿,三夫人终于停下,扔掉鸡毛掸子,往软榻上一坐,手指陆砚。 “去干嘛?道歉?我不去。”陆砚龇牙咧嘴地喊疼。 “道什么歉。”三夫人白他一眼,“你打他,我也打了你,扯平!我们去同你祖母说清楚,咱也不能任四房那边一张嘴巴说。” 陆砚笑开,“那成,那我去一趟也行。” 三夫人没好气地哼了声,转向陆悬,声音立马转柔,“这事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你弟弟他本意是好的,就是人年轻,手下没分寸。要不,就这么算了?” 陆悬淡目扫过去,陆砚立马低头,看也不看对方。 “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陆悬唇角扯平,“还是想着英雄救美?” 陆砚心里一紧,脑袋依旧往左撇,哼道:“随你怎么想,反正我觉得我没做错。” “她哭着求你救的?”陆悬问。 想到第一次在梅林见到姜梨时,小姑娘抽泣着,眼尾红通通的样子。 “不是,和阿梨妹妹无关!”陆砚猛地抬头,“我就是恰好撞见陆子衿在欺负她,她都没有看见我,是我自己冲上去的!”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英勇?”陆悬嗤笑。 “我没觉得自己英勇,我就是想救人而已。”陆砚气哼。 “她要是真需要人救,她不会叫人?”陆悬冷冷道。 “哪个女孩子在那种情况下能冷静,何况阿梨那么柔弱。”陆砚拧眉。 陆悬扯唇,“她柔弱?” 陆砚瞪着眼睛看过去,对陆悬的问话感到不可思议。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姜梨有多柔弱,娇娇小小,风一吹他都担心把她吹跑。 陆悬下颌微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三夫人来回看向两人,最后目光定在陆悬身上,“其实……我也觉得阿梨那姑娘……挺柔弱的。”虽然有时候看着也挺机灵。 三夫人这一句,有效打破沉默。 陆砚抬头看向她,“娘,我就说咱俩是一路的。不像某些人,心狠手辣,冷漠无情……” 三夫人:“……” “但你也不对,你上去制止就是,把人打成那样,也太过了!”三夫人秉持一碗水端平,千万不能洒到自己身上的道理。 “娘,您怎么又扯回这上面,咱俩可是一个阵营的。”陆砚埋怨。 “谁跟你一个阵营!”三夫人不看他,坚决不给陆悬把矛头对向自己的可能。 陆悬沉眸,好一会儿终于站起身道:“你别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从东篱堂回来后,给我抄写《秋山赋》,一根墨锭,抄完为止。” 说完抬步就走。 陆砚看他冷漠无比的背影,侧头道:“……娘,是不是皇帝给他气受,他没处撒,专撒我身上。” “……不知道啊。”三夫人长呼一口气,转而笑眯眯地道:“这下好了,到年前你都有事可做了。” 换言之,她也能省点心。 “娘!” * 枕山院。 “老太太没什么表示,反倒叱四夫人教子不善,说陆子衿挨打是他自己没本本事。”笔耕禀告。 陆悬靠在椅背上,没什么表示。 老太太这么反应很正常,姜家祖孙刚表示要走,她要留,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怪罪姜梨。 想到姜梨,陆悬眸光一沉。 在陆砚面前装得柔柔弱弱,在自己面前又是一副模样。 还有陆子衿,在陆子衿面前又是什么样? “把她带过来。”他淡声吩咐。 笔耕这回没傻到问谁,忙点头应下。 梅香院,姜梨陪着姜老夫人用过晚膳,又陪着说了会儿话,才同松枝上到二楼。 “松枝,晚上同我一起睡好不好?”姜梨边走边说。 “不要!”松枝想都没想。 “干嘛不呀?”姜梨扭头瞪眼。 “呵呵,同您睡一起,奴婢第二日怕不得冻成冰棍。” 姜梨睡觉绞被子,非常严重的绞被子,不给别人留一寸那种。 姜梨哼哼,推开门,“一人一床被子还不——你怎么在这儿?” 声音骤变,还没跨过门槛的松枝吓了一跳,紧接着探身过去,看到笔耕站在屋子正中,差点没惊叫出声。 姜梨回身捂住她的嘴,把人拽进屋子,关上门。 “姜姑娘,大人要见你。”笔耕开门见山,直接道。 姜梨挑眉,自顾自地走到桌子边坐下,“何事?” 这他哪儿知道,便是知道,也不是他能说的。 笔耕抿唇,“反正你跟我走就是。” “我不去。”姜梨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也不看对方。 “姜姑娘,大人的吩咐,我劝你三思。”笔耕胸口憋气,连带着声音也沉了许多。 “不然你想怎么样,把我打晕拖过去?那你打就是。”姜梨毫不在乎,伸脖子过去。 笔耕一双拳头攥得咯吱作响,“姜、姑、娘!” “你不打晕,那我肯定会叫的。”姜梨不理会。 却不想,下一秒,笔耕一掌劈在松枝颈项,松枝转瞬委顿倒地,姜梨脸色骤变,张口欲叱,下一秒又猛地闭嘴。 祖母就在下面,如果真叫出声,必然会让她担心。 “姜姑娘,现在能走了吗?”笔耕抬手。 姜梨扯唇,“我有得选吗?” 待被笔耕带着从窗口跃下时,姜梨心跳差点没停摆,脚还没站定,笔耕已经松开手。 “我说,你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吗?”姜梨踉跄几步,扶着院墙才没摔倒。 “大人没交待我怜香惜玉。”笔耕头也不回,快步向前。 况且,就是怜香惜玉也不是对你这个妖女。 姜梨:“……” 有意思,头一回她被怼到无言以对。 第37章 舍不得 天色黑沉,婢女小厮在廊下规矩行走,对姜梨这个时间出现在枕山院,一丝半点的惊讶和好奇都没有。 穿过月门,笔耕停住脚步,示意姜梨过去。 姜梨哼了哼,走过去推开书房的门,毫不犹豫跨了进去。 陆悬正在看书,听到动静也没有抬头。 姜梨左右上下扫看一圈,才慢悠悠地笑问,“三公子,叫我来不会是陪你……红袖添香的吧?” “关门。”陆悬眉目不动,说出两个字。 “这不大好吧,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姜梨没理会他的话,懒懒侧身靠在桌案上。 “你会害怕?”陆悬抬眸,神色讥诮。 “我有什么可怕的。”姜梨不大耐烦,“有什么事快说,说完我还要回去睡觉。” 陆悬默了瞬,目光转冷,“我是不是同你说过不要招惹陆砚?” “我招惹了吗?”姜梨挑眉。 陆悬定定看着她,一言不发。 “你说的该不会是他为我把陆子衿打了一顿吧?”姜梨啧啧摇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让他动手的。你若是气不过,去把你弟弟打一顿,找我算怎么回事?” “陆子衿为何会纠缠你,不是你给他下的饵?”陆悬神色冷漠,身子往后靠去。 “笑话。想纠缠我的人多了去,难道我要一个个下饵?”姜梨嗤笑一声。 忽然扭头看他,似笑非笑地道:“放心,我用心下过的饵只有你一个。” 陆悬搭在桌子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下,面色却更冷,“我该高兴?” “随你咯。”姜梨耸肩,站直身子,“如果只是这件事,那我说了只是碰巧。没有其他的话,我走了。” “听说你要离开陆家?”陆悬垂眸。 姜梨顿住脚步,弯唇笑,“恭喜三公子终于摆脱我的纠缠。” “你觉得你能走得掉?”陆悬扯唇, “怎么,难不成堂堂首辅府还要扣着我们祖孙不成?”姜梨眸光转暗。 “当初老太太为什么让你进,你心里清楚。”陆悬撩起眼皮,眸色沉沉,“当初让你们进,今日你们想走,这么简单吗?” 姜梨盯着对方,半晌,突然弯唇,“三公子同我说这些,难不成是……舍不得我走?” 陆悬无声笑了下,讽刺的样子。 牛油蜡烛中掺杂的香料散发出甘松的味道,敞开的门口时不时吹来幽风,香气若隐若现。 “那是为了什么?”姜梨抬眉,绕过桌案走到陆悬身侧,伸手贴上对方脖颈,顺着衣襟缓缓向下探,“因为我说了勾引你,又轻易放弃,你堂堂侍郎大人觉得被玩弄、被欺骗,心生不满,想要留我下来折磨?” 冰凉的手指引得陆悬心口不受控制地颤栗了下,他抬手握住,一把甩开。 姜梨也不在意,保持着被甩开的姿势,“心跳的好快,你很激动?” “姜梨。”陆悬冷声警告。 “还是你想要我继续勾引你?想要我亲你,触碰你?”姜梨放下手,不怕死地问。 “你能不能走是老太太决定的,与我无关。但你只要在陆家一日,就不准再见陆砚。”陆悬垂眸。 姜梨哂笑,“怎么,知道你弟弟被我迷得神魂颠倒?” 想到陆砚为她同自己对峙的样子,陆悬眸中戾气一闪而过。 “知道……却不动我,陆悬哥哥,你这是舍不得?下不了手?”姜梨低头,含笑凑到对方面前,压低声音魅惑道:“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在意阿梨?” 陆悬盯着面前巧笑倩兮地脸,对方眼里的戏谑和得意丝毫不掩饰。 他的手不由痉挛了下,想折断她纤细的脖子。 这种念头他起过很多次。 杀了她,斩断她若有似无地影响,让一切恢复如常。 “阿梨有个法子。”笑意转浓,姜梨声音轻软,凑得越发近,“让我走,走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再回京都,这样,悬哥哥你……就能护住这颗蠢蠢欲动的心。” 陆悬盯着看了会儿,忽然开口,“我说了,老太太决定的。” 姜梨脸上的笑落下,起身道:“谁不晓得陆家三公子在陆家的地位,你若帮忙,不过嘴皮子碰碰的事情。” 陆悬面无表情。 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 “你若不帮,除非杀了我,否则你陆悬日后必定尝尽七情六欲之苦……” 姜梨轻飘飘地说出最后一句。 说完嗤笑着转身翩跹而去。 直到人走出很远,冷风吹进来,带走最后一丝幽香,陆悬猛地闭眸。 “……大人?属下要送吗?”笔耕站在门口请示,姜梨是他直接从楼上带下来的,现在人走了,他还需要给人送上楼吗? 陆悬却始终没有开口。 笔耕也不敢再问,只能小心翼翼地退出去,在门外守了一夜。 姜梨踮脚上到梅香院二楼时,松枝已经醒了,急在在屋里团团转。 看到姜梨,眼泪都掉下来了。 “吓死奴婢了,你再不回来,奴婢都要忍不住跑出去找了。”松枝又哭又笑。 姜梨抬手帮她擦掉眼泪,“没事了。” “……姑娘,你怎么了?”松枝看着对方转身走到床榻边坐下,瞧神情不大对劲。 “只怕我们不一定走得掉……”她仰面躺倒。 陆悬那么说,已经可以断定陆老太婆不会轻易让青州来人接到她们。 好在,她也并没有真的写信让人过来,只是让楼先月找人假扮,否则,只怕人还没到京都,林亦之就会出事。 她自己倒不在意,反正一开始她就没想活着走出去。 只是祖母,祖母的心愿就没法完成了。 接下来几日,姜梨除了每日同陆芫出去一趟,其余时候都待在梅香院。 而松枝被劈晕后,好长时间进屋子都先扫视一圈,确定没人后才敢进。 “应该不会再来。”姜梨安抚她。 “谁知道呢,主子仆人没一个正常的。”松枝一想起就脖子疼。 姜梨笑。 以陆悬的心性,被她当面那么一通说,只怕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要不要亲手刀了她。 这日,枕山院。 笔耕疾步走进书房,递过小竹筒,“大人,墨白急信。” 陆悬接过,快速展开,触及第一行时,眸光倏地一变。 陆家四老爷在建阳镇抚乱民时,被人刺死,乱民人数众多,场面混乱,凶手难以确定。 第38章 死1 东篱堂,书房。 “你觉得会是谁做的?”小厮搀扶陆家老太爷坐到椅子上。 陆悬垂眸,“乱民的身份已经一一核实,都是些反对改官茶制的茶商和茶农,没有查出特别之处。” “是太子吗?”陆修元抬头,目光紧紧盯住陆悬。 陆悬默了瞬,道:“孙儿以为不是,若是太子动的手,未免过于愚蠢。” 太子虽然同齐王意见相左,但不至于用一眼就让能让人看穿的动作,来杀害朝廷特使。 陆修元缓缓点头,“我也知道,只是……不是太子还会是谁?难道当真是那群刁民?” “兔子急了也可能会咬人。”陆悬淡淡道。 “他们没那胆子。”陆修元咳了声,摆手道。 他不信,不相信那群蝼蚁一样的无知蠢物敢动手杀人。 “祖父,茶叶官种官制官卖,除了能增加朝廷税收,让经手官员中饱私囊之外,对百姓有什么好处?”陆悬接过婢女递上来的茶水,抿入一口。 “你想说什么?”陆修元望向陆悬。 陆悬放下茶杯,“茶叶专卖之下,茶农采茶后不得私自贩卖,必须按照朝廷制定的价格上交官府,如果朝廷压价怎么办?对于茶商而言,想要收茶卖到全国各地,朝廷抬价又当如何?茶商高价买入,必然高价卖出,普通百姓又该如何?” “长此以往,茶市必倒,届时谁会买茶,谁敢卖茶,谁来种茶?” 他看向陆修元微沉的脸,接着道:“阻人生财之路,犹如杀人父母,也许……这就是四伯死的原因。” “就像姜翰林,他也是这么死的。” 淡淡茶香氤氲缭绕,来往侍奉的婢女小厮悄无声息地动作着。 陆修元眉目不动,不知有没有被说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巨大动静。 “爹,你一定给四哥报仇,四哥不能平白就这么死了!”冲进来的陆家五老爷。 同四老爷一个妾生的同胞兄弟。 五老爷身后跟着五夫人,一路用力扯他衣袖,“爹自会有主张的,你别大喊大叫。” “那是我亲兄弟,我不能不管!”五老爷挥袖子甩开她,跟着跪到陆修元面前,“爹,四哥死的冤啊!他才到建阳几日就死了,一定是有人故意杀的!说不准就是太子,您一定要查清楚,给他报仇啊!” 五夫人面露骇色,跟着跪下,急道:“公爹,四弟刚去世,夫君他心里伤心,现这才胡言乱语,媳妇现在就带他回去!” 又朝五老爷斥道:“你疯了吗!这种话也敢乱说!!” 陆修元果然眸色转沉,“你是怕声音不够大,传不出去?” 这几句说得并无起伏,但了解他的人知道,这是怒极的表现。 议论储君是重罪,五老爷这般直白的大喊出声,那是大逆不道,被人听到传扬出去,是要被弹劾入大狱的。 五老爷这时才稍稍安定,往前扑跪,压低声音道:“爹,一定有蹊跷,四哥死的太是时候,分明是有人不想要茶改完成,眼下朝中除了太子党,还有谁反对?所以那凶手一定同太子身边的人有接触,从那个人查起,一定能找到证据!” 陆悬在五老爷跪下的时候,就站起身,这时走到一旁,并不言语。 “你能想到的,你爹我想不到?”陆修元望着对方,面色稍缓,“只不过,几百个人,如何盘问,就是一一盘问,这个人也能轻易编个相近的理由逃脱。” “那就全杀了!都是贱民,都是暴徒,死不足惜!”五老爷目露凶狠。 五夫人心口一颤,忙埋头闭目不敢细听。 “都杀了只怕会引起大乱。”陆悬淡淡道,“不是一两条人命,几百条,若叫太子那边抓住把柄,不仅陆家,就连齐王那边都要被拖下水。” 陆修元点头。 “那就这么算了,四哥的死就这么算了,爹,您什么时候这么怕事呢?!”五老爷直起身子,望向陆修元。 陆修元也看向他,眼神冷冷的,“你再说一遍。” 这一句,风雨欲来。 五老爷脊背一颤,不由自主地矮下身子,喉咙滚动了好几下,硬是没敢再出声。 五夫人浑身冷汗如瀑,大气也不敢出。 屋内气氛僵窒,如入冰窑的感觉。 “滚出去。”好一会儿,陆修元终于出声。 五老爷还想再说什么,却叫五夫人拽着胳膊往外拖,“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两人出去之后,书房又恢复安静。 “你说,该怎么办?”陆修元看着陆悬,眸光莫测。 “眼下是谁杀的,倒不是最重要的,几百个人中挑一两个抵命就是。但若咱们陆家因此落了把柄在太子手上,祖父,您想想,是否这才是对方想要看到的?”陆悬答的缓慢。 陆修元目光落到虚空某处,既未点头,也未摇头,“他是你四伯。” 言下之意,你就这般冷漠对待? 陆悬:“逝者已逝,生者还需偷生。祖父,大局为重,您自小教孙儿的。” “大局为重……”陆修元低低嚼了一遍。 陆悬从东篱堂出来后,所见檐廊全都挂上白麻,来不及换下的红灯笼,也用白色的麻布裹住。 笔耕走近,“大人,墨白来信,说四老爷的尸体正动身运往京都,从水路运,大约七八日能到。” 顿了下,接着道:“太子那边的人主张挨个拷问,誓要揪出真凶。” 很显然,是怕这口黑锅被陆家算到他头上。 陆悬脚步不停,点头表示知道。 “老太太命人在前院搭了灵堂,估计要不了多久,外面的人就会陆续收到消息,到府上祭奠。”笔耕亦步亦趋。 “嗯。”陆悬淡淡应了声。 “……大人,您说真和太子有关吗?”笔耕挠头,他是想不清楚。 陆悬瞥过一眼,“这是你能问的?” “属下知错!” 陆悬回头,继续往枕山院去。 谁也说不准,兴许太子就是料到旁人也觉得不可能是他,才故意如此。也兴许是齐王嫁祸,不过这对齐王来说,未免过于冒险,一旦被陆家发现,那后果不堪设想。 更或许,四伯命该丧于建阳。 “让墨白盯着些,那几百人眼下不能出现意外。” “属下知道了。”笔耕点头。 “青州林家的人快到京都了吧?”忽然,陆悬问。 第39章 吊唁 笔耕稍愣了下,回道:“还没有。” 陆悬顿住脚步,侧头看着他,并不言语。 笔耕僵住,心里发慌,不知道大人突然这是怎么了,“确实没有,水路,陆路都安排了人,至今没有动静。” 陆悬收回视线,脚下继续。 青州距离京都不过五六日路程,对方既是来接人,紧赶慢赶都是自然,至今未到,却是有些蹊跷。 “兴许是……路上有事耽误了,或者那林家公子病了?”笔耕犹豫着开口。 其实这都有可能,他不大明白为何大人如此关注,便是人迟几日到,总归进不了京都就是。 他不知道姜梨嘴里的话,其实陆悬一个字也不信。 姜梨是在老太太跟前突然提出这个林家表哥,怎么看都像是临时起意。 既是这般,极有可能根本就没有林家来人接这回事。 陆悬扯唇,却忽然,脑海里冒出姜梨轻飘飘的那句话:你若不帮,除非杀了我,否则你陆悬日后必定尝尽七情六欲之苦。 笔耕悄眼看过去,见他家唇线抿直,眸色冰冷的样子,赶紧低头。 他在心底哀嚎,总觉得大人这几日比前些日子心绪还要莫测,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梅香院。 “死了?真的假的?”姜梨拈起梅花糕放入口中,眼睛睁得溜圆。 “我的姑娘,人死了哪有什么真的假的。”周妈妈边倒茶,边嗔她一眼。 姜老夫人叹了口气,“年纪不算大,也是不幸……” “有什么不幸,他肯定去建阳没干人事,要不然怎么惹得人杀他。”姜梨小口小口咬着糕点,不在意地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周妈妈赶紧瞥了眼外面,好在小桃小杏都在忙着挂白布,无暇理会这边。 姜梨咽下最后一口,拍了拍手,又接过松枝给的热帕子,“知道了知道了,我也就在你们面前说说,我又不是傻的,跑到外面胡言乱语。” “捉不住凶手,只怕那些个茶商茶农得遭殃。”姜老太太有些忧心。 毕竟在建阳过了大半辈子,那儿是家乡,那些茶商茶农,大多都同姜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想到这个,难免心生不忍。 “祖母,您操这个心干嘛。咱们姜家出事的时候,那些叔伯来夺家产的时候,您一个人撑着的时候,跟了咱们家那么多年,受了咱家那么多恩惠的这些个茶商茶农,哪个站出来说过一句话?”姜梨不在意地道。 “今日刀架到他们脖子上,且看看,又有谁替他们说话。” 姜老夫人听了,眉目仍是皱着的。 姜梨摇她胳膊,“祖母,别想这个了。倒是咱们搬出去的事,陆家死了人,恐怕得乱几日,这事怕要耽误。” “现在走太不厚道,咱们且等陆家把事办完,到时候再提。”姜老夫人点头,又问,“林家表哥那边怎么办?” “让他在外面住几日就是。好不容易来一趟京都,就当是游玩了。”姜梨笑道。 姜老夫人点头,“那也成。” 这夜,整个陆家灯火通明,从四房院子传出的哀声远在梅香院都能隐约听到。 “松枝,我还想吃东西。”姜梨披着披风站在二楼凭栏处看着某处,忽然道。 姜梨自己要东西吃,松枝可太高兴了,“吃什么,奴婢这就去做!” “不用做,去拿两个地瓜上来,就在火炉里烤着吃。” “成!” 松枝立马蹬蹬蹬跑下楼,又蹬蹬蹬地跑上去,拨弄火钳,把地瓜埋进去,抽过一个绣墩一屁股坐下,守着烤。 “姑娘,您今儿个胃口真好,要是日日都这样,保准还得长个儿。” 姜梨没回头,“才不要,个儿没长,先长圆咯。” “圆了才好看,您以前多可爱~”松枝翘嘴。 “现在不可爱了?”姜梨转身,瞪眼看她。 松枝嘿嘿笑,果断改嘴,“现在也好看,漂亮,仙女一样!” “这还差不多~” 翌日,所有陆家人全都披麻戴孝,姜梨和姜老夫人自然不可能,只是换了身稍黯的衣裳,头上耳上珠翠都褪下了。 “一会儿过去,咱们少说话,只静坐就是。”姜老夫人拍拍姜梨的手。 “阿梨晓得。” 进到前院灵堂,就见四房夫人并几位姨娘,还有四老爷的儿子女儿跪了一地,个个脸上挂着泪。 四夫人想来哭了一夜,这会儿倒是没哭出声,只双目无神地呆跪着。 姜梨同姜老夫人走近,说了几句场面上安慰的话,四夫人也不应。 陆子衿有些尴尬地偷眼看向姜梨,在看到对方粉黛不施,一身素雅却依旧掩盖不住眉目如画时,不禁看呆了。 直到姜老夫人虚咳了声,他才反应过来,吞吞吐吐地道谢。 两人上了炷香,绕过棺材去到后面。 “这个九公子,好没礼数!自己爹的灵堂上,不伤心难过,竟然还盯着你看!”姜老夫人因为此前的事就对陆子衿很是反感,这回更是气得恨声斥骂。 “咱不理他就是,犯不着为了这种人上火。”姜梨小声回。 “对,咱不理他。”姜老夫人气呼呼地拉着姜梨进到侧院。 这会儿进府的人多,男客女客分院别坐。 女院这边,陆老太太仍是高坐堂上,底下各房媳妇,宗族仆妇,还有些前来吊唁的官夫人和小姐们围坐一起。 四老爷的亲生母亲早就去世,陆老太太是人家嫡母,即便并没那么伤心,外人面前,也得表现得痛不欲生。 眼下便是这样,姜老夫人走过去象征性地说了几句节哀顺变的话,便拉着姜梨坐到角落里。 才来就走,未免失礼,他们得陪着坐一阵。 “那些个刁民,要我说一个也不能放过。”不知是哪位夫人开了口。 底下嗡嗡一阵。 “就是,胆子也忒大了,竟然连陆家都敢惹。” “可不是,一百条命也抵不上四老爷。” “可怜啊,也才四十,竟然就遭了这般横祸……” …… 七嘴八舌陆续有人在说。 姜梨眼观鼻鼻观心听着,一丝表情都没有。 第40章 姬妾 “等官府查,一切都等官府查清楚再说。”陆老太太叹气,面上难掩痛色。 “节哀顺变。” “要节哀啊……”各人安慰着。 坐了一阵,忽然有婢女来报,“老太太,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另有其他几位殿下都到了,各自送了祭幛和挽联,老太爷和几位老爷、公子正陪着。” 陆老太太猛地坐直,吩咐道:“招呼下人好生伺候!” 又补了句,“千万别出岔子,谁伺候不当,仔细我回头收拾他。” 婢女忙点头退下。 那些个官夫人忍不住互相递眼色。 陆家四老爷死了,朝中两尊大佛竟然都来了,足以说明陆家权势熏天。 陆老太太瞧众人艳羡的目光,不由得意,面上却不显分毫,只道:“没想到殿下们也会过来,真是折煞了。” “哪里,陆老爷是朝中栋梁,京都谁人不知。” “是呢,是呢……” …… 陆老太太面不改色地听了阵,见有随行的小姐悄悄左右张望,有些坐不住的样子,于是道:“咱们在这儿坐着说话就是,不如让她们去后园子里松散一下。” 几位夫人忙点头,转身交代自家女儿规矩点。 大夫人唤来婢女,吩咐道:“看着点儿,别让姑娘们磕着碰着,也不要往前头去,免得被冲撞了。” 于是一下子,屋子里的小姐们都出了去,姜梨自然也跟着出去了。 来的都是高官权贵家的女儿孙女,谁在家不是掌上明珠,因着姜梨生得太过耀眼,站在她旁边平白落了一头,加之也没见过,姜梨自然落到最后。 “她是谁呀?你家几房的小姐?” “对呀,怎么以前京都宴席上从没见过。” “生得好美~” …… 左右都有人拉着陆婧问,陆婧侧头望了姜梨一眼,扯唇冷笑,“不是什么小姐,同我家非亲非故,只是祖母和我祖母认识,父母双亡,寄居我家而已。” 众人唏嘘一声,看姜梨的目光不由合着轻视。 “还以为是小姐了……” “可不是,装得倒挺像那么回事。” “我说方才看她就生得狐眉媚眼的,哪里像正经官家小姐……” …… 在京都,看得是门第,姜梨这样的家世,哪怕生得容貌倾城,至多不过是权贵的玩物,不可能登上台面。 陆家嫡女都不待见她,旁人自然附和。 姜梨听得清清楚楚,仍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这些人的话就像风一样,压根吹不进她的耳朵里,更别提心绪起伏。 却不想,她没在意,有人倒跳了出来。 “她身世已经这么可怜了,你们还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过分?” 说话的姑娘面皮白嫩,五官娇俏,身形略显丰腴,倒也是个美人。 “……林二姑娘,我,我们就是随口说说,不当真的。” “对对对,不当真的。” “随口说说?那我说你们生得狐眉媚眼,不像正经姑娘,你乐意吗?”林静姝冲道。 几个小姑娘被斥得当即变色,有胆大的应道:“林二姑娘,你我家里的人都是一朝为官的,你这样说不合适吧?” “那你们这样说她合适吗?她招你们惹你们了吗?” “你是她的谁,你这么护着干什么?我们又没有说你!” “你敢说我吗?!你们不就是恃强凌弱,看她好欺负!” 两个姑娘呛来呛去,谁也不让谁。 旁边的姑娘看着,有人想上去劝,被拉住,“你疯啦,林二姑娘姐姐是齐王侧妃,徐三姑娘是徐阁老家的孙女,两个都不好得罪。” 想劝的人于是又缩了回去。 “……三姐姐,咱还是劝劝吧,毕竟是在陆家,齐王太子都在,要是这两位闹大了,祖父祖母那里不好交代。”陆蔷扯了扯陆婧的衣袖,急道。 陆婧看戏看得正兴起,事情因为姜梨而起,她乐得姜梨成为众矢之的。 可陆蔷一提醒,她想了想,只得走到两人当中,“两位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们陆家的错,若没有好心收留姜梨,也不至于惹得两位起了争执,这样吧,我让她先回去,咱们接着逛,好吗?” 跟着转向姜梨,却发现,姜梨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远。 她气得唇角抽了又抽。 林静姝和徐娇互相哼了哼,侧过身,谁也不理谁。 旁边几个姑娘赶紧围上来劝解,好一会儿,两人才彻底消停。 而姜梨,穿过游廊,独自在园子里晃荡,打算逗留一阵,就回去找祖母回梅香院。 至于身后那群吃饱了撑的世家贵女,她们吵什么闹什么,她完全不感兴趣,哪怕起因是因为她。 正走到假山旁,忽听前头拐角处隐约有声音传来,姜梨缓步走近。 “……陆悬,你得信我,那事真和我无关……” “殿下这么说,臣自然是信的。” “可我怎么觉着阁老好像不信呢?” “殿下坦坦荡荡,又有何惧。” 姜梨眸光微闪,已然猜出那处的人,至于他们口中的事,不用想,定是陆家四老爷被杀的事。 她往后轻步退开,并不打算偷听更多。 却不想转身没走多远,身后传来冷喝。 “站住。” 姜梨停住脚步,并不回头。 陆悬绕出假山,一眼看过去便知是谁,他沉眸,面色不虞。 “是谁?”又是一男子,声音清朗,自然是陆悬口中的殿下,也就是当今太子——赵琅。 姜梨今日穿的素雅,珠翠不施,日光之下,乌发如绸,虽着冬衣,却依旧能看出身形窈窕,别有一股清新滋味。 “转过身,抬起头来。”赵琅吩咐道。 陆悬眸光转暗,下颌微绷。 姜梨很听话地回过身。 肌肤流霞,弱态生娇,竟是绝色之姿,赵琅目露惊艳,一时都忘了问话。 “偷听?”陆悬冷声开口,打断赵琅的遐思。 姜梨睁大桃花眼,神色无辜乖巧,“阿梨没有故意偷听,只是无意间走到此处,没想到有人……竟然在这儿说话,听到声音立马就往回走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说话挑错了地点?”陆悬声色愈冷。 “自然不是,是阿梨不凑巧走错了路而已。”姜梨软声答,“不过,阿梨当真什么也没听到。” “我该信你吗?”陆悬不为所动。 “陆悬,应该是没听到,她方才不是正往回走嘛。”赵琅瞧她娇娇柔柔,开口回护一句。 陆悬默了瞬,半晌,终于抬手。 这意思是可以走了。 姜梨福身一礼,起身时目光从赵琅面上滑过,微微点头谢他,然后转身离开。 赵琅看她弱柳扶风的样子,脸上笑意尤浓,只觉今日陆家这一趟没白来。 “她是谁啊?叫阿梨吗?” 陆悬侧眸瞥了一眼赵琅,见他正含笑一错不错地盯着姜梨的背影,沉声答:“府中姬妾。” 第41章 嫉妒 “啊?她,她已经嫁你们家了啊?”赵琅一腔欢喜化成空,不可置信地扭过。 见陆悬面无表情,赵琅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头,“咱,咱们说到哪儿呢?” “殿下还是把心收回来,咱们再说吧。”陆悬淡淡说了句,抬步离开。 “欸陆悬,我真没想做什么,谁知道她是你家姬妾啊,要知道我肯定看也不看。”赵琅跟上陆悬。 “不过话说回来,谁这么有福气,把这么个绝色美人娶进屋?” * 从假山离开,姜梨慢悠悠地往侧院走。 太子殿下,这样一个对臣子忌惮成这样的人,竟然就是大乾日后的君主,她扯唇冷笑。 走到方才同那几个贵女分开的地方,姜梨加快脚步,却不想,正要穿过月门,却被前头窜出来的人拦了个正着。 陆子衿一身麻衣,眼睛红肿不堪,“阿梨妹妹,我,我等了你好一会儿。” “九哥哥等我做什么?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前院给吊丧的客人回礼吗?”姜梨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 这块离侧院近,说不准就有人过来,这陆子衿真是x虫上脑,不分场合地发癫。 “阿梨妹妹,我,我爹没了。”似乎是想要得到姜梨的安慰,他语带哽咽道。 姜梨随口应付,“九哥哥节哀顺变。” 陆子衿也不知是真傻还是真傻,完全听不出来姜梨的敷衍,又道,“我爹虽然看着凶,其实对我们挺好的,到底是谁杀了他,这个人简直胆大包天,如果可以,我真想亲手杀了他,替我爹报仇!” “那九哥哥可得好好练武,至少得像陆砚哥哥那样才行吧。”姜梨无甚表情地回了句。 陆子衿脸面躁红,“那,那是陆砚他趁人不备,我,我下次遇到他——” “九哥哥,同我说没用,你应该直接去找陆砚哥哥。”姜梨懒得再同他废话,说完这句,绕过他就想走。 陆子衿好不容易等到,哪里舍得放手,立马跟过去着急忙慌地解释。 又看姜梨今日模样实在清纯娇美,忍不住就想伸手拉,“阿梨妹妹,我——” 话音猛顿,概因侧方檐廊下站着的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三哥。”陆子衿慌忙缩回手,恨不能整个人也缩成一团。 姜梨蹙眉,方才在假山看到,这会儿又碰到,来找她算账的? 陆悬目光从姜梨身上掠过,落到陆子衿身上,“你在做什么?” “我,我我……我有话要同阿梨妹妹说。”陆子衿低着头,不敢看过去。 陆悬:“说什么?” 陆子衿想对姜梨说的话,哪里能在陆悬面前说出口,当下抖着嗓子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你爹的棺椁还在前头,你在这里同她纠缠。陆子衿,你是自己想死,还是想她死?”陆悬淡声道,好像说的是件云淡风轻的事。 陆子衿骇得浑身颤栗,立马扑过去,扯住陆悬袖摆,“三,三哥,我,我我我知错了,我这就回去,我现在就走,你别告诉别人,别告诉行吗?” 陆悬低头瞥向他抓着自己袖子的手,眸光淡漠无比。 陆子衿触电似地立马松手。 “滚。” 在姜梨面前得了这个字,陆子衿虽有些羞耻,却也顾不得更多,拔腿就往前院跑去。 他一走,姜梨立马也抬脚。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忽被陆悬大力扯过。 陆悬的力道极大,扯着她按到月门上。 腰背巨痛,姜梨小脸皱起,仰头怒目瞪着上方的人,“这是做什么,三公子?!” “应该是我问你要做什么?”陆悬眉眼覆霜,“这么不安分?又想勾引太子殿下?” “我同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姜梨自然否认。 “你是没说出声,”陆悬一边唇角扯直,另一只手按在姜梨眉毛上,“可你这双眼睛会说话,它在勾引!” “你有病吧!”姜梨脱口骂道。 陆悬眸色骤狠,压在姜梨眉头上的手愈加用力,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挖出她的眼睛。 姜梨眉骨吃痛,像只柔弱的羔羊一样被陆悬按在墙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悬哥哥,分明是你自己多想!”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你像个妒夫!” 陆悬一言不发,盯着手下这张让他无比烦躁的脸。 对方脖颈高高仰起,青色血管像一道道蜿蜒的小泉流过雪白的皮肤,他只觉喉咙发干,控制不住地想要一口咬下,把这泉水吸干,让它再也不能到处乱窜。 “承认吧,你在嫉妒,你——陆悬,在嫉妒!”姜梨唇角噙着笑,讽刺无比。 周身戾气暴涨,陆悬整个人如同修罗一般,想杀了面前人的欲望,从未有哪一刻如同现在这般强烈。 只要杀了她,一切就会恢复风平浪静,只要杀了她,陆悬还是原来的陆悬。 杀了她!!! “总算走回来了,我都走累了。” “我也是,你们家的园子好大啊~” …… 跟着陆婧一起的那些个姑娘也回来了。 一伙人说说笑笑,全不见之前的剑拔弩张。 穿过月洞门,笑声忽然全都顿住。 “三哥哥,你……们怎么会在这儿?”陆婧瞪大眼睛,看向旁侧站着的陆悬,还有抬手捂眉的姜梨。 陆悬没答,冲贵女们微微点头算做打招呼,跟着抬步就走。 一群姑娘目光追他背影而去,直到人影消失不见,才回过神。 “是陆侍郎吧?” “对,对对对,是他。” “啊啊啊!好俊美的长相……好高,好有气势!” …… 一群人叽叽喳喳,兴奋无比。 陆婧扭头看向姜梨,目光犹疑,“你怎么会和我三哥哥一起?” “不小心撞了头,恰好他路过,过来看看罢了。”姜梨放下手。 陆婧看过去,见她眉头上果然红了一片,心下怀疑顿消,冷哼道:“活该。” 姜梨懒得搭理她,转身就走。 陆婧气得跺脚。 她身后,林静姝遥遥看着陆悬消失的方向,心道:他就是陆悬吗,我小时候追着喊漂亮哥哥的人。 “思什么春,人影都没了还看。”说话的是徐娇。 “陆三公子谁不想看,你不也想嘛。”林静姝白她一眼,率先往前走。 徐娇气怒,追上去,“我可和你不一样,表现得那么明显,也不怕别人笑话。” “你管我。” “!” …… 姜梨到侧院后,她祖母正好走出来。 “怎么回事?这儿怎么弄的?”姜老夫人一眼看到她脸上的红痕。 “走路没留意,不小心撞着了。”姜梨抱住对方胳膊,撒娇道:“一会儿回去,您用热鸡蛋给阿梨揉揉就好。” 姜老夫人心疼地看着,“早知道叫松枝跟着了,你方才一个人同那些姑娘一起出去的时候,我心里就直跳,果然,出事了吧。” 姜梨笑,“祖母,您还有这预知能力啊……” “跟你说实话了,你还笑!”姜老夫人作势要给她一板栗。 姜梨还是笑嘻嘻,一点儿也不带怕的。 姜老夫人无奈地转刮她鼻头。 祖孙两个挨着往梅香院走去。 檐廊下,陆悬负手从旁侧走出,看向不远处这一幕,直到两人身影消失,才收回目光。 “大人,墨白来信。”笔耕上前禀告。 第42章 沉尸 “说。” “发生沉船,四老爷尸体被冲走,下落不明。” 陆悬眉目微蹙,转身走下石阶,“去东篱堂。” * 东篱堂。 “公爹,他是您的亲儿子,您得替他做主啊!” “夫君他死的那么惨,必须有人给他偿命,否则他死不瞑目……” “公爹!你一定要给他报仇啊!” 四夫人跪在院子里哭嚎。 “四伯母什么时候来的?”陆悬侧目看过去一眼,边走边问管事。 “三公子放心,几位殿下走了,四夫人才来的,没撞着。” “把人请下去。”陆悬交代。 “是。” 进到书房,见陆修元正站在窗边,望着檐廊下挂着的鸟笼,里头有只漂亮的金刚鹦鹉,是老太爷最喜欢的宠物。 “知道了?” 听到动静,陆修元并未回头,开口问道。 “应该是船被人动了手脚,行了澜江,船体渗水导致淹船,棺材笨重,水上难以施救,加上水流急,一时半会儿恐怕不容易找到。”陆悬沉声应道。 “杀了人,连尸体都不给我们留,这得多大的恨?”陆修元终于回身,慢慢走到桌案后的圈椅上坐下。 “祖父,孙儿觉得这件事确实不是太子作为。”陆悬走过去,站到对面。 “嗯,他没必要折腾老四的尸体。” 尽管面色无异,陆修元的声音却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到底是亲子,怎可能无动于衷,只是经历的风浪太多,让他早就练就一张铁打的脸面,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不是他,难道是我的仇家?”他又说了一句,带着叹息,“那我的仇家可就太多了……” 陆悬沉眸,“尚且不知,建阳那边已经在调查先后接近过那艘船的人。” “等查出来,人早走了。”陆修元身子往后靠,呵笑一声,“背后的人很聪明,是算准了我们会走水路运尸体……” 陆悬抿唇。 确实,沉船时已经驶出一段距离,这时候回过头再查,人早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四伯一死,茶改之事必然耽搁。” “不仅如此吧?”陆修元望过去。 陆悬点头,“只怕很快就会有流言传出,改官茶制天怒人怨,四伯之死,还有尸身落水,恰好成了这些愚民愚见的佐证。” “咱们皇上英明神武,不会容许史书指摘,所以,如果茶改之事进行不下去,必然得有人来承担错误,而这个人……”陆修元眯了下眼,显然对于陆悬想告诉他的话了然于心。 陆悬出了书房,走到院中,哀嚎声已消失不见。 陆家,权倾朝野的陆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遇到这种有仇难报的情况。 这动手的人,挑的时机真是好。 到底是谁呢? 他眯眼,对于这个答案很期待。 * 梅香院。 新丧期间,不沾荤腥,晚膳做的清淡无比。 “真是倒了大霉,这两日姑娘您胃口好,偏偏没有肉食,准少长半斤肉。”松枝气闷。 姜梨细嚼慢咽,但笑不语。 “也是,咱们又不是陆家人,要咱们守这个规矩做什么。”周妈妈摇头。 “无妨,左右要不了几日咱们就出去了。”姜老夫人不在意地道:“等出去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姜梨点头,腮帮子鼓鼓的。 “不过我方才听小桃说,好像船沉了,四老爷的尸体被水冲走了,估计得弄衣冠冢,比等尸体回来可快多了。”想到这样就能快点离开,松枝又不由高兴。 “吃饭的时候,你说这些干什么!”周妈妈瞪她。 松枝连忙捂嘴。 姜梨嚼咽的动作慢下来,忽然问,“怎么沉的?” “船底被人敲了洞,小桃去大厨房取菜,听那边下人说得。”松枝答,“还听说四房那边乱成一锅粥,四夫人和几个姨娘都快把四房院儿淹了。” “到底夫妻一场,临了人没了,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怎么不难过。”姜老夫人放下筷子。 松枝不喜欢陆子衿,连带着也不喜欢四房,没什么感觉地耸了耸肩膀,“也不知道四老爷到底做过什么孽,惹得人家这么报复,想来平日里也没干过什么好事。” “就你多嘴,吃你的饭。”周妈妈看姜梨愣住,以为她被吓到,忙叱松枝。 姜梨垂眸,心头疑惑不止。船被敲了洞,谁干的? 第43章 狐狸精 四老爷死了,尸体沉江,四房的天都塌了。 四夫人那天在东篱堂的院子里哭嚎被拉走,而后又听到尸体没了的噩耗,整个人便疯了一般在灵堂叫嚷要讨回公道,惊到不少前来吊唁的客人。 陆老太太大怒,命人押着扣到四房院儿。 灵堂就只剩下陆子衿同他姊妹兄弟守着。 几日下来,陆子衿熬得面如菜色,心神恍惚,好在吊唁的客人该来得都来得差不多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装晕回去休息,有婢女脑袋低垂从院外飞快走过来,俯身道:“九公子,四夫人说找您说事儿。” 说完又快步走了出去。 陆子衿连对方长相都没看清,皱眉捏着手心里对方方才塞进来的纸条,侧头见后面的兄弟姊妹都没有留意的样子,很小心地打开,一眼看过去,昏黄的眼像被什么刺中一样陡然亮起来。 侧院外的小园子里,姜梨领着松枝等在这处。 来吊唁的客人走得差不多,剩下的都是陆家族亲一类,今日陆老太太又把姜老夫人叫过来作陪。 和那日一样,没坐一会儿,就让姜梨她们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出去玩儿。 “姑娘,咱们不去逛逛吗?”松枝看陆家小姐们有说有笑地走远。 姜梨摇头,她总觉得陆老太婆今日有些奇怪,要说之前是因为有其他官家女子在,不好拘她们在处久待也是正常。 今日都是陆家姑娘,陆老太太可不是什么和蔼可亲的祖母,什么时候这么心疼上了。 她不敢走远,不放心让祖母一个人待在这里。 松枝伸手揪着旁边矮树上的枝叶玩儿,“姑娘,咱们什么时候离开?” 这地儿不是姜家,怎么待着怎么不舒服。 “就这两日。”姜梨答。 陆家四老爷的尸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捞上来,她们不可能一直等。 更何况,陆悬现在正处于要杀不杀她的阶段。 若她这时离开,为了他自己,说不准他还会帮着推一手。 松枝立马笑开,“奴婢这两日做梦都在想着老夫人说的小院儿,姑娘您说,咱们种点什么花什么菜好?” “随便。”姜梨懒懒答着。 这些她都不在乎,只要祖母安心、开心,都可以。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忽然,檐廊另一头有人小跑着冲过来。 松枝皱眉,“他怎么来了?” 她对陆子衿真是反感透顶,当即护住姜梨道:“姑娘,咱们走。” 姜梨自是不想搭理他,转身同松枝便往侧院里头去。 “阿梨妹妹,我来了!”陆子衿很激动,快步拦到姜梨面前,一张此前还算俊秀的脸,因着连续多日的熬夜,蜡黄无比,眼睛下的眼袋都快掉到脸颊上,眼神却兴奋无比。 “九公子,你就不怕再撞见三公子或旁人吗?”姜梨再没有好言好语,语气淡漠。 陆子衿想到陆悬那张毫无表情地脸,还是有些怕,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后,笑道:“不是阿梨你让婢女递信给我,说有话同我讲,要我过来的吗?” “你胡说什么!我们姑娘怎么会递信给你,你做梦了吧你!”松枝当即反驳。 姜梨却眉目一变,立马反应过来,拉着松枝便走。 陆子衿叫个奴婢指着鼻子骂,心里头的火蹭蹭直冒,当即用力一推,把松枝推到一边。 跟着欺近姜梨,将手里的信纸递到她面前,“阿梨妹妹,你看看,这是你写的吧?” 姜梨扫过一眼,目光骤变,伸手去拿,陆子衿立马收回,怕她反悔、不承认一般。 “九公子,我从来都没有写过,你快把它处理掉,否则,咱们俩都得完蛋!”姜梨声色俱厉。 陆子衿愣住,从未见过姜梨如此说话,他看了看信纸,犹豫着道:“那,那这是怎么——” “陆子衿!” 话未说完,身后传来暴喝。 陆子衿回头,竟见自己母亲双目充火冲过来。 他吓得浑身僵硬,姜梨见状,立马伸手去抢他手中信纸,还未拿到手,却听檐廊上又有人出声。 “怎么了这是?” 姜梨看过去,就见陆老太太并陆家其他几房夫人,还有各个族亲宗妇,姜老太太全都站在檐廊上。 纸张掉到地上,姜梨没再试图掩藏。 都到这个时候了,已经是很明显地落入圈套,在藏起来,在这么多人面前,更像是欲盖弥彰。 四夫人整张脸红一半,白一半,咆哮一般出声:“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我什么也没做。”陆子衿完全懵了,没有想到怎么只是一会儿,这小园子里竟然来了这么多人,就连自己母亲都出现了。 四夫人哪里肯信,她刚死了丈夫,在房里伤心难过,贴身伺候的妈妈却告诉她,有人看到这个不孝子从灵堂跑出来找姜梨。 “你问你,你不在灵堂守着,到这里来做什么?!”四夫人双目如淬火,一巴掌挥向陆子衿。 陆子衿被扇得踉跄了好几步,捂着脸浑身发颤。 四夫人这时才看向他身后的姜梨,咬牙切齿地骂:“你这个狐狸精,从你第一天进陆家我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这双眼睛像勾子一样,专勾男人的魂,你要勾你去勾别人啊!他才刚死了爹,是个戴孝的人,你怎么下得了手!” 檐廊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姜梨,有人甚至伸手开始指指点点。 姜老夫人三步并两步跑下石阶,“四夫人,您这说得什么话,事情还没弄清楚,凭什么这么骂我们阿梨!” “我就骂,你们祖孙两个吃白食的,吃我们陆家的,住我们陆家,偏生不干好事,你养得这个孙女,是个狐狸精!扰人家宅不宁的狐狸精!”四夫人疯魔一般,头发散乱,一张脸扭曲得不成样。 姜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侧头看向檐廊下的人,想让她们来制止四夫人,却没想到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 “陆老太太,这就是你们陆家媳妇?你就任你们陆家媳妇这么血口喷人?”她望向为首的那个。 陆老太太冷目刺向四夫人,“你在发什么疯!弄清楚了吗就这么说,阿梨这孩子我看着挺乖巧的,你无凭无据,就这么指责未免过分!” 若在往日,四夫人早吓得跪下告罪,只是这几日淤积于心的伤心、愤怒全部爆发,让她不管不顾地想要闹一闹,“陆子衿今日分明该在灵台守着,若没有人勾他出来,他怎么会出来!不是这个姜梨,不是她引诱,他能做出这种不孝的事吗?!那是他亲爹!是嫡亲的爹!” “也是哦,四老爷才过世,若没人引诱,九郎他怎么敢?”檐廊下有人附和。 一群人跟着点头。 忽然,有人抬指点地,“你们看,那是什么?” 四夫人立马看过去,见地上一张纸,捡起来打眼一看,目光立马如箭一样射向姜梨,阴狠道:“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又将纸张举起,朝檐廊下的人大声道:“你们瞧,这就是证据!是她,这个小狐狸精写信让九郎来这儿的!这就是证据!” “还真是!”有人倒抽口气。 “这姑娘……怎么这样,丧期勾引九郎,也太不知廉耻了吧……” “老太太,您好心收留的人,没想到竟是这般下作的人!” …… 四夫人放下手,携着满身怒意走到姜老夫人面前,把纸抛到地上,“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不是你孙女的笔迹!” 姜老夫人抖着手正欲弯腰去捡,姜梨先她一步,起身把那信拿到手上,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地看着, 姜老夫人瞥过一眼后,禁不住腿脚发软,整个人站立不住,就要往下倒,幸好松枝站在后头,一把扶住。 “……阿梨,这……”老夫人脸色仓惶。 第44章 笔迹 姜梨冲她轻轻摇头。 触到姜梨的眼,不知为何,老夫人的心一下子就定了许多,她重又挺直脊背。 阿梨说没有,就是没有! “怎么样?是不是你的字迹?!”四夫人从老夫人的反应中已知道答案,故意大声问出。 檐廊上的人也看出来了,不少人脸上都带了嫌恶,“这样的姑娘,养着有何用,不如沉塘!” 陆老太太满面沉痛,“阿梨,你怎么这么糊涂?!” 一直安安静静看她们表演的姜梨,这时才扯唇笑道:“一张伪造笔迹的纸能说明什么?” “你这不知廉耻的狐狸精!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敢狡辩!”四夫人气怒攻心,抬手就要打上去。 姜梨立马退后,却已然来不及,她瞳孔睁大,眼看那只指甲尖长的手就要刮到自己的脸。 电光火石间,一切仿佛被定住。 “三郎,你做什么拦我?难道连你也被她迷惑了吗?!”四夫人的胳膊被一只有力大手拦住。 陆悬略微使力,挥开对方的手,淡声道:“四伯母,族亲都在,注意身份。” “是了,婆母还在这儿,要罚也该婆母开口。”三夫人忙接嘴,她的儿子怎么也轮不到四房的人说三道四。 陆老太太点头,“这倒是。” 她看向四夫人,皱眉叱道:“你自己儿子你打就打了,至于姜梨,今日这么多人在,哪里轮得上你上手教训,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不把我们陆家宗族放在眼里!” 四夫人这时才被惊醒似的,有些后怕地瞥向檐廊下的人。 在宗亲面前做此等疯妇状,是有可能要被扫地出门的! “她也是气极,一时乱了身份,算了算了。”有人劝陆老太太道。 陆老太太冷哼,“还不退到一边去!” 四夫人握紧双手,憋着气退到旁边。 陆悬这才走到石阶下站定,“祖母,方才孙儿在同祖父谈话,下人来报,说这里出事了,祖父让我来看看。” 陆老太太点头,“还惊扰到你祖父,这事闹得……” 她叹了口气,跟着望向姜梨,“阿梨,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护着你了,你既在陆家待着,陆家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话音方落,就见旁侧婢女捧出一个木匣。 “你跪不得陆家祠堂,今日便用戒尺代替吧,至于陆子衿,待丧期结束,再行处罚。”陆老太太朝婢女递了眼,然后为难地看着姜老夫人,“老姐姐,别怪我,孩子做错事,罚一顿也就过了。” “这真便宜她了,要我说,只打戒尺实在太轻,这种姑娘给她三尺白绫了结算了。” “就是,真不要脸……” “老太太还是心善……” …… 陆悬侧眸扫了一眼姜梨,小姑娘一双澄澈的眼正望着手里的信纸,对这些人的话毫不关心。 眼看婢女已经过去,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下。 “你们敢!这是我孙女,今日我就站在这儿,你们如果要打,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姜老夫人拦上前。 松枝护到另一边,“我们姑娘根本没做过,是九公子纠缠她,我们姑娘躲都来不及,怎么会给他写信!” “……那不如找人验一验笔迹?”三夫人其实也不大相信,在她看来,陆子衿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要说勾引,以姜梨的样貌,勾引陆悬还差不多。 想着转头去看陆悬,对方表情淡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三夫人忍不住撇嘴,算了吧,倒胃口就,哪个姑娘看他那样能张得开口、下得了手。 陆老太太抿了下唇,正要开口,却见小姑娘忽然笑开,“验笔迹就算了,要不是确信阿梨没有梦游的毛病,看这笔迹我都快怀疑是不是我自己写得了。” “你承认这是你的字了?”四夫人死死盯着姜梨。 “我是这个意思吗?”姜梨眼睛睁得溜圆,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样子。 四夫人气得牙槽紧咬,恨不能冲上去撕了那张脸。 姜梨懒得再同她说,伸手把姜老夫人和松枝拉到旁边,走到园子正中,举起那张纸扬了扬,道:“这封信的笔迹确实同我的一模一样,但……并不是我所写。” “她在说什么?一模一样还不是她写得?” “就是在狡辩……” 声音如潮,一波接着一波。 陆老太太神情为难,“阿梨,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 姜梨:“很简单,有人冒充我写得信。” “你说冒充就是冒充?有证据吗?”六夫人尖细的声音响起。 “对,有证据吗?!”四夫人附和。 姜梨弯唇,“我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是有的。” 陆老太太眸光一暗,“那你说,若当真有人陷害你,我定会为你做主。” “老太太公正严明,阿梨信的。”姜梨几不可察地扯了下唇,跟着扬眉,“我手上这封信笔迹像我没错,但这纸,这墨却不是阿梨所有的。” 众人面面相觑,疑问道:“这是何意?” “阿梨出身建阳,和祖母从建阳投奔而来,说来惭愧,金银财宝没带多少,笔墨纸砚倒是带了全套。” 姜梨望了众人一圈,“我们建阳有一种纸叫建阳扣,是一种麻纱纸,用山椒染过,可防虫蛀,纸张是黄褐色的,正面平滑,背面略粗,上面夹杂着草棍和毛屑,建阳人多用此纸。可这张,” 她两只夹住那张信,随意摆了摆,“薄如竹纸、韧如皮纸,色如霜雪、寿如松柏,是澄心堂上好的宣纸,这样的纸,阿梨可用不起。” 陆老太太下巴微抬,下颌紧了紧。 “还有墨,阿梨用的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松烟墨,不值几个钱。”姜梨将纸张凑到近前,抿唇轻嗅,一瞬又放下,“这些字用的却是油烟墨,不仅如此,里面还添加了龙脑和麝香……” 檐廊下的人面色不由又是一变,上一刻还坚信的事,这下子又忍不住动摇。 姜梨笑了笑,忽然将纸递到旁侧一直静默不语的陆悬面前,“三公子,听老太太说你书画双绝,不如你来帮大家鉴定一下,看看阿梨说得是否有假……” 陆悬看过去,从姜梨含笑的眼扫下去,落到纸上。 第45章 冤枉 “怎么样?和她说得一样吗?”三夫人问。 陆悬轻轻颔首,随即移开目光。 “那,那说不定你用的就是陆家的纸和墨呢?”六夫人踮脚探看一眼,又道。 “阿梨从没在陆家库房领过笔墨纸砚,梅香院也没有,这都可以查的。”姜梨耸肩,坦坦荡荡的样子。 陆老太太侧头朝身边婢女递去一眼,却听陆悬忽然道:“笔耕,你过去看看。” “是。” “三郎……”陆老太太眸光倏地一变。 “祖母,有何不妥吗?”陆悬仍旧眉目淡淡,恭敬问道。 “……没有。” 陆悬点头,“他腿脚快,一会儿就回来了。” 陆老太太只得点头。 果真,一盏茶的功夫,笔耕人便回来了,“老太太,梅香院确实只有姜姑娘所说的麻纱纸和松烟墨。” “那真是冤枉她了……” “谁干的,对一个小姑娘这样……” “这也太歹毒了!差点就被他给骗了!” …… 陆老太太面色已然缓下来,笑着走下石阶,“阿梨,竟是这样!差点就冤枉你了!” “说不准她不是在梅香院写得了?”四夫人还不肯相信。 “那她还能在哪儿写,去四房院儿吗?”三夫人幽幽道。 四夫人脸面涨红,又气又躁。 陆老太太横眼,“还不把你这个不孝子带回去好好看着,便是旁人陷害,他不顾父亲新丧跑过来,已经是大不孝!” 陆子衿从方才到现在一直缩在角落,半个字都不敢冒,此刻被点名,吓得脑袋几乎埋进胸口。 四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泼,到头来还弄错了,一口气全撒在陆子衿身上,扯起他耳朵便往外拖。 “四夫人,你方才那么骂我阿梨,难道就这么走了吗?”姜老夫人站出来。 四夫人抿紧唇,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怼回去,否则满园的族亲该怎么看她。 “姜老夫人都开口了,还不道歉!”陆老太太厉叱,又转向姜老夫人,“老姐姐,对不住了,家门不幸,家门不幸阿。” 姜老夫人面色依旧沉沉,紧盯四夫人。 四夫人没有办法,只能走过来,“阿梨,谁知道事情是这样子的,我真不晓得……” “四夫人说得对,我被坏人陷害,你错信了,我不怪你。”姜梨脸上挂着淡笑,软声道。 “对,是有人陷害,一定得把这个陷害你和九郎的人揪出来!那个人才罪该万死!”没想到姜梨竟然这么好应付,四夫人顺着她的话恨恨道。 “谁罪该万死?”有人从月洞门后走出。 姜梨看过去,竟是陆家老太爷陆修元。 陆修元手握大乾滔天的权利,陆家后宅这些事从来不理会,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出现。 “你怎么来了,没什么事儿,都解决了。”陆老太太迎上去。 陆修元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那我怎么听说,那个胆敢在后院闹事的人还没有抓到?” 陆老太太面色微僵,“……已经吩咐下去了。” 陆修元露出淡笑,朝旁侧管事睇去一眼。 管事朝后喊道:“带过来!” 一个五花大绑,口塞布帛的小姑娘被拖上来,竟然是梅香院的小杏。 姜老夫人和松枝皆是一惊,姜梨却只看向陆修元。 “她这是……?”陆老太太扭头看向陆修元。 檐廊上的人一个个早就走下来,站在园子角落,陆修元在石阶下,哪个敢站得比他高? 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小杏身上,不知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丫头偷了姜家小姑娘习字的草稿,拿出去找人模仿着写了封信,企图陷害姜小姑娘。”管事答道。 “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四夫人问出所有人的心声。 陆老太爷望过去,四夫人立马骇得低头。 “动机为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已经捉住。”陆修元淡淡一句,接着看向姜梨,“小姑娘,你来说,你想怎么罚她?” 陆悬看向姜梨,见她缓缓走近地上跪着的婢女,似乎是想伸手抽掉她口中布帛细问,他蹙眉,脚步动了。 却见姜梨忽地顿住,站起身低声道:“还是算了,问清楚原因,也改变不了事实。” 她转头,朝陆修元福了一礼,“阿梨年岁小,不会罚人,都听老太爷的。” 陆修元似乎是笑了,冲管事抬了下手。 管事点头,小杏被拖下去,没一会儿便听不远处传来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声,只一阵,便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面色都沉凝起来,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都处置了,你们继续吧。”陆修元笑着说出这句,管事扶着他便要离开。 姜梨忽然站出来,“老太爷,阿梨有件事得和您说一声。” 陆悬眸光骤冷。 其余人面色均是一变,心道这姜梨是疯了吧,这个时候,还敢开口。 陆修元停住脚步,转身望过去,“你说。” 姜梨走过去,“老太爷,之前同老太太提过,阿梨和祖母在陆家叨扰多日,眼下青州表哥家要接我们过去住,祖母也答应了,人前几日就到了,顾忌着陆家出了这种事,祖母不好现在提走。” 似乎是吸了一口气,她声音转低,隐隐抽泣的样子,“但不想,今日竟然又碰到这一桩……阿梨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今日就出府。” “老太爷肩负大乾,平日阿梨也不敢打搅你,趁今日,阿梨向您辞别,多谢老太爷和老太太当日收留。” 她说着福身一礼。 陆悬锐目看过去,忍不住心里嗤笑。 当真反应极快,知道自己不好走掉,竟然当着老太爷的面说出来,老太爷答应,陆家谁敢驳他的话。 陆修元垂了下眼,一瞬掀开眼皮,点头道:“是陆家没照顾好你,想走就走吧,一路顺风。” 说完不等姜梨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他一走,陆老太太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走得这么突然?” “本来还要再等几日,谁成想今日又发生这种事。”姜老夫人神色冷淡。 “青州……当真来人了?”陆老太太犹疑着问。 “自然是真的,老太太,千真万确。”姜梨含笑应道。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姜梨攀上姜老夫人的胳膊,“祖母,咱们回去收拾东西吧,晚点表哥该到了。” 姜老夫人点头。 两主一仆就这么缓缓走出众人视线。 只一眼,陆悬收回视线,朝老太太行礼告退。 “大人,查到了,林家确实没有人出青州。”笔耕跟上去。 陆悬脚步不停,扯唇笑了下。 “大人,这姜姑娘胆子也太大了,连老太太都敢骗……”笔耕感慨。 岂止是老太太,有什么是那个小姑娘不敢做的,陆悬眸色黑浓。 笔耕最近见多了他家大人这样,虽然害怕,还是犹豫着问,“大人,要截吗?” 陆悬脚步猛地顿住。 要截吗?要让她走吗? 笔耕小心翼翼地看着,心里发慌,分明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大人此刻的反应让他觉得比朝廷上站队还要来得纠结。 陆悬眉目深拢,胸口满溢的心绪让他既痛恨又颤栗。 分明最初只是想拿她当磨刀石,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可以影响到他的心?! 杀不得,看不得,所以,让她走? 他握了握拳,抬步继续。 梅香院。 周妈妈站在院门口,踮脚看着,直到姜梨和姜老夫人的身影出现在小径上,才急急迎上来。 “没事吧,老夫人姑娘,都没事吧?” 方才有人冲进来,捉了小杏就走,吓得她以为主子出事了,一颗心七上八下,坐立不安的。 “没事,周妈妈,收拾东西,我们一会儿就走。”姜梨笑道。 “现在?!” 松枝拖人进院子,“对对对,就是现在。” 姜梨一进去,小桃便冲过来,拉住她的衣袖,“阿梨姑娘,小杏怎么样了?她怎么被带走了?” “她做了错事,已经被打死了。”姜梨并未隐瞒,望着小桃道。 小桃浑身一颤,“错,错事?什么事?” “小桃姐姐不知道吗?”姜梨淡笑着问。 小桃瞳孔抖颤,摇头慌乱道:“我真的不知道。” 姜梨唇角勾起,“不知道也无妨,不重要了。我们一会儿就走,小桃姐姐日后保重。” 说着扯掉小桃的手,旋身上了二楼。 小桃惶惶站在院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东西本就不多,没一会儿便收拾妥当。 楼先月安排的人每日午时过一趟陆家大门,也不多停留,怕侍卫起疑。 姜梨让松枝过去一趟,同对方知会一声,让他们准备马车停在门口。 却不想,一去一个多时辰,松枝都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这丫头再贪玩也不是分不清事的人,怎么现在还没回?”周妈妈时不时跑到院门边探看。 姜梨坐在绣墩上,垂眸玩着手指,忽然手一顿,“我出去找找。” “你去哪儿找?”姜老夫人急问,犹豫了一下又道:“是不是,是不是……”陆老太太扣了人。 “不是。”姜梨摇头,笑道:“陆老太爷允下的事,她怎敢。” 姜老夫人点头,“那你要去哪里找?” “我就去前院问问,看门房有没有看到,说不准她是路上和哪个婢女说话耽误了。”姜梨起身,接过周妈妈递上来的披风,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姜老夫人蹙着眉头,“快去快回,找不到的话就回来,咱们总还没出陆家,大不了问东篱堂要人去。” 姜梨笑着点头,掀开毡帘后,笑意旋即落下,抬步直奔枕山院。 陆老太太不敢的事,陆家唯有一个人敢。 枕山院。 “姜姑娘,奴婢通禀一声,您再进去吧。”梅香没料到看似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沉下脸来怎地气势如此骇人。 姜梨双手拢在袖套里,一张小脸毫无笑意,“通禀?你家公子不是正等着我来找他吗,还用通禀?” 梅香哪里晓得这么多,心头巨震,却什么也不敢表示,只笑道:“姜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们若是就这样让您进去了,那少不得一顿责罚。” 姜梨才不管她们,冷着脸向前,却不想那几个婢女当真拦得死死地,寸步不让。 姜梨顿住脚步,闭了下眼。 梅香以为她这是没辙了,一口气还没松下,却听姜梨陡然睁眼,喊道:“陆悬!把松枝交出来!” 梅香吓得怔住,反应过来后连忙伸手去捂姜梨嘴巴。 心道这姑娘真是疯了,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大声直白的喊公子名讳! 这是不要命了吧! “松开她。”突然,身后传来一声。 梅香回头看去,见笔耕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后面。 姜梨一把挥开梅香的手,三两步走上前,“松枝呢?” 第46章 烈火烹烧 笔耕朝梅香使了个眼色,梅香点头带婢女们退下。 “大人在书房。”笔耕也不答她的话,自顾自转身往院子后面去。 姜梨毫不犹豫地跟上。 书房。 姜梨推门而入,陆悬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 午后的阳光照在湖水上,波光粼粼,那两只鹤也不知是不是闹别扭,隔了老远,谁也不理谁。 “这两只鹤一只叫珠玑,一只叫罗绮。”陆悬并未回头,目光定在远处,“两只畜牲,倒像人一样,有时候好的恨不能交颈而贴,不分彼此,有时候又恨不能对方永远消失。” 姜梨站在桌案前,对陆悬的话丝毫反应都没有,“松枝呢?” 陆悬神情淡漠,并不回应。 姜梨冷冷看过去,忽然走近,用力扯过陆悬胳膊,踮脚贴上对方嘴唇。 陆悬瞳孔骤紧,伸手一把推开,姜梨的背撞到窗棱上,痛得她秀眉紧皱。 “迫我过来,为了和我说这两个畜牲?不是吧。不就是为了这个,做什么现在摆出这副被轻薄的姿态?”姜梨讥诮扯唇。 陆悬眸色骤暗,低头面无表情地俯视面前小姑娘。 “不是吗?陆悬,你现在一定很纠结吧?”姜梨桃花眼眨了下,毫无惧意,“下不了手杀我,又不想自己被影响,还犹豫着要不要放我走?” “你这颗心是不是快四分五裂了?”姜梨抬手点向对方胸口。 陆悬眉眼覆霜,沉默不语。 “可不可笑你?”忽然,姜梨脸色一变,眸光冷酷无比,按在对方胸口上的手也越发用力,“我同你明明白白的说过,勾引你只因为你是陆家三公子,想要在陆家过得舒坦一点,你还真上钩了?” 她挑眉,“拿我当磨刀石,磨砺你的心性?没想到自己这么不堪一击吧?没想到修养了二十年,短短一个月不到就破功?” “高高在上,惊才绝艳的陆家三公子,大乾最年轻的户部侍郎大人,你是不是对自己很失望,是不是不敢相信自己会被我这么一个小姑娘轻易左右?” 太阳穴突突直跳,陆悬觉得面前这张朱唇,吐出来的每个字都是一柄利箭直插他心口,让他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小姑娘还在说,每一句都像从深渊里传出来,勾他不断下坠,直到粉身碎骨。 “你让我来,不就是想让我亲你,想让我碰你,想让你抚慰你,你确定不了你是真的喜欢上这个不知廉耻的我,还只是因为你的身体渴望我,对不对?!”姜梨仰视对方,却又仿佛是高高俯视的那个。 “每一次我靠近你,你的身体告诉我,你很兴奋。”姜梨弯唇笑,极其挑衅地样子,“是不是别的女人让你没感觉?” 陆悬胸口起伏剧烈,眼里仿佛笼罩黑云,死死盯着定下这张可恨的脸。 忽然,他猛地低头,几乎是以摧城拔寨的力道吻住姜梨。 姜梨丝毫没有胆怯,伸手向下。 极致的颤栗自心脏深处蔓延开来,陆悬觉得自己浑身每一根血管,每一滴血液,每一寸皮肤都在烈火上烹烧。 …… 良久,直到窗外两只鹤不知何时又走到一块儿。 陆悬终于眉头深拢,额角重重抵在姜梨额上。 只有她,真的只有她才能让自己这样…… 姜梨侧头,深吸几口气后,抬手按在陆悬胸口,用力擦了擦,讽笑道:“够了吗?可以把松枝还给我了吗?” 陆悬喉咙滚动几下,沉沉呼出一口气,直起身子,除了眼中还残余着薄红,看上去同平日冷淡的样子并无不同。 “你的青州表哥根本就没有到京都,谁在外面接你?” 姜梨心猛地一坠,转瞬道:“重要吗?都是离开陆家,谁来接又有什么关系?” “我好奇的是你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找来的人?”陆悬声音淡漠,好像方才濒死喘息的不是他一样。 姜梨唇紧抿,上面还残余着水光,陆悬目光落到上面,喉咙又开始发痒。 “二姐姐带我出去听戏,我乘机溜出去花银子买的假表哥。”都到这个地步,不吐出点什么,更惹他怀疑。 陆悬只是看着,说不清信还是没信。 两个人对视片刻。 “悬哥哥,让我走吧,我为之前大言不惭勾引你的事道歉。祖母想要过安稳日子,陆家对我们来说……太不好过了,今日差点……陆老太爷也答应了。”姜梨忽然开口,眸色转柔,软声哀求。 陆悬往后退开一步,“我没说不让你走。” “那你为什么要把松枝绑走?”姜梨拧眉。 “如你所言,想要试试看我到底是真喜欢上你,还只是身体在渴望女人?”陆悬俊美平静的脸说出这句话,有种莫名诡异的感觉。 “结果呢?”姜梨问。 陆悬看着她,几不可察地扯了下唇,转身走到圈椅上坐下,“出去。” 姜梨看过去,对方已经低头开始翻阅书卷。 屋子里那种隐蔽的气息尤在,又安静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姜梨看了会儿,旋身朝外走去。 陆悬这才抬眸看了眼,很快又低下。 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欢上这个诡计多端的小姑娘,但他可以确定,他的身体已经被她勾引上,身体在渴望她,只有她。 既然如此,那她就别想轻易脱离。 姜梨走出月门,就见松枝和笔耕站在不远处。 松枝一看到她,眼泪“哗哗”往下掉,冲过来哽咽地道:“对不起,对不起姑娘,我被他们带走了,我,我没用……” 那个三公子就是个神经病,姑娘为了带回她,一定受了委屈。 “您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受伤?”松枝上下打量,又伸手去摸姜梨的脖颈,生怕她身上哪里受伤。 “没事,我一点儿事都没有。”姜梨拉起松枝,“我们回去吧,祖母还在等我们。” 笔耕抱手看松枝夸张的样子,忍不住心里哼哼。用得着这样嘛,搞得他家大人就跟虐待狂一样…… 松枝抬手抹掉眼泪,狠狠瞪了笔耕一眼,抱着姜梨胳膊往外去。 两个人走远,笔耕还能听到松枝反复询问的声音,“姑娘,真没事吗?三公子他没有掐您喉咙吧?” 笔耕:“……” 他家大人没有掐人脖子的爱好! 回到梅香院,自是又扯了一阵谎,把事情圆回去,省得老夫人忧心。 日头西斜,姜老夫人领着姜梨去东篱堂同陆老太太告辞。 这回,陆老太太倒没有再说什么,只让她们小心,说一些舍不得什么的虚话,两方各自心里都有各自的心思,没一会儿,姜老夫人同姜梨便出了去。 陆家前院依旧是灵堂,姜梨她们便从后角门出府,下人帮着把行李装到马车上。 待姜梨扶着姜老夫人坐上马车,心终于放下来。 还好,没出什么意外。 “表哥,咱们走吧。”姜梨朝马车旁边的年轻男子道。 那男子是楼先月找来的,对姜梨格外恭敬,听罢吩咐车夫打马前行。 然而就在这时,后角门猛地拉开,一道身影飞快冲出,声音焦急无比,“阿梨妹妹!” “阿梨妹妹,是我,陆砚。”陆砚眼巴巴地望着车窗。 一颗心就像石子丢进湖水里,不断地下坠。 “我,我刚才才知道你要走的消息,这些日子,我都被罚在书房抄书。”陆砚急声解释,少年分明意气风发,这时却无比慌乱,“那日去四伯灵堂上香,我想找你来着,但你去后园了,我也去了,我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你……” 马车的人没有开口。 “阿梨妹妹,你,你能不走吗?”终于,陆砚鼓起勇气说出这句,他怕不问,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少年还意识不到一辈子有多长,却已经开始忧虑。 依旧没有回应,陆砚的脊背就像被风吹弯的竹子一样,眼里的难过都要溢出来。 “走吧。”好一会儿,姜梨开口,却是催促马车赶车。 车夫打马前进,陆砚猛地抬头,追上去喊道:“阿梨妹妹,走马灯我替你保管,不管什么时候你想要再看,都可以来找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马车里,姜老夫人叹了口气,“这个孩子还是好的。” “祖母,有时候阿梨觉得您特别单纯。”怎么活了这么多年,还是轻易就被感动?姜梨弯唇笑。 “我单纯?你这丫头是在骂我吗?”姜老夫人故意拉下脸。 “哪有,是羡慕。”大约只有一辈子没受过磨难的人,一颗心才能这么柔软。 她不行,她太年轻了,心还没来得及长大,便死在父母被火光吞噬那夜,对陆家人,她的心比铁石还硬。 马车穿长街而过,姜梨听着外面喧嚷的叫卖声,还有临街楼阁上传来的丝竹舞乐声,小孩子脚脖子上挂着的叮铃声…… 感觉自己好像随波逐流的一只小鱼,随着川流的人潮,游向广阔的大海。 “姑娘,怎么好像这么久才喘上新鲜的空气。”松枝很兴奋,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看。 姜梨看看她,又看看神态放松的姜老夫人还有周妈妈,她们都很开心。 她笑了笑,心知有舍才有得, 陪祖母安享晚年,或许这才是最对的选择。 马车行到东阳门,车夫忽然喝马停下。 “表哥,怎么回事?”姜梨掀开车帘,看向旁侧马上男子,也就是她现在的“表哥”,真名陈安。 “我去看看。”陈安打马上前询问。 姜梨透过车帘缝隙,看向城门口,那边团团围着不少官差,行人被阻在内门边,一直堵到她们马车前。 不一会儿,陈安回来道:“好像是京都发现月之国的奸细,现在全城戒备,只许进,不许出。” 姜梨眉头倏地皱起,“核实身份后也不行吗?” “我问了,”陈安摇头,沉声道:“只怕一时半会我们出不去。” 姜梨默了瞬,“那找间客栈先住下吧。” “真是的,怎么就赶上了。”松枝气道。 “应该也不会封太久,咱们缓一缓再看。”姜老夫人看姜梨神情不大对,安抚道。 姜梨笑了笑,“嗯,祖母的预言一向准。”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底隐隐不安,她总觉得有些太巧了。 冬日的天暗得早,陈安找了靠东阳门最近的客栈住下。 进到雅间,周妈妈铺被褥,松枝忙着擦拭茶杯器具,这时姜老夫人才拉着姜梨问道:“外面的人不是青州来的,到底是谁?” “祖母,您都多少年没见过表哥了,只准女大十八变,不准男的变吗?”姜梨秉持着能糊弄一时算一时的想法瞎扯。 “长相我是看不出来,可口音可以,他虽然尽力模仿了,可你娘当了我那么多年的媳妇,我耳濡目染也学会了。”姜老夫人眉目沉下来。 姜梨有些怕的缩了缩脖子,“就,就您不是急着想离开陆家嘛,那表哥那边耽误了,反正陆家人也没见过,我就花银子雇了几个人充数。” 见她祖母还是不悦的样子,她抱上对方胳膊撒娇,“哎呀祖母,反正咱们人都出来了,是不是表哥有什么关系嘛……” “我不是气这个,我是气你瞒我。”姜老夫人伸手推她,“不管有什么事,你同祖母说,不要一个人做,一个人扛着。” 姜梨死活不撒手,“就这件事,真的,就这一件事,我怕说出来,您在陆老太太面前露馅。” “祖母在你眼里就这么不经事?”姜老夫人更加气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姜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在她看来,她是姜家唯一的子孙,父母去世,她就是姜家的顶梁柱,报仇是,照顾祖母也是。 没有哪个顶梁柱应该让家里人担忧。 姜老夫人自是了解她,同她父亲一模一样,聪明得不得了,也一样的能扛事能忍事。 “以后不许,以后遇到任何事,都要同祖母说。” “嗯嗯嗯,我保证!”姜梨信誓旦旦。 * 陆家,枕山院。 “姜姑娘宿在聚福楼,四间上房,跟着的男子目前身份不明,应当不是京都人。” 笔耕站在陆悬身后禀告。 陆悬已经换过衣衫,正看向窗外那两只又和好如初的鹤。 “……大人,要封几日?”笔耕迟疑着问。 心里的波涛早在大人下令封城的时候起过了,现在他心底波澜不惊。 封城!为了一个小姑娘封城!连敌国奸细都利用上了,他还能说什么。 大人现在就是命他直接去把聚福楼里的人抢了,他也没什么好震惊的了。 “快到晚膳时间了,”陆悬答非所问,转身往外走,“去三房用。” 笔耕:“……” 三房。 三夫人苦着脸,一碗饭拨弄来拨弄去,愣是半晌没往嘴里送一口。 “不想守,何必强守。”陆悬放下筷子,淡声道。 “怎么说他也是你爹的兄弟,该守还是要守的。”三夫人托腮,筷子戳戳点点。 她就那么点爱好,新丧期间不能食荤腥,一日两日还行,这都好些日子了,她真熬不住了。 陆悬看了眼,默了瞬,垂眸问道:“陆砚呢?” “不肯吃,还不是在气我没告诉她姜梨那丫头要走的事。”三夫人坐直,“你说这能怪我嘛,我又不知道他喜欢那丫头。” “喜欢?”陆悬淡声重复。 “可不是。原来我还以为他是看人家可怜,自己想充英雄照顾弱小,可今日你知道嘛,”三夫人神色激动,“他哭着回来的!” “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对着那个走马灯发呆,这不就是伤心失意的样子嘛……” “还怨我不跟他早说,早说得话说不准他还能留住人家。” “你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又没和我说过喜欢人家,要早说,我肯定帮他了!” 陆悬一开始没什么表情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忽然抬头,“帮他?” “可不得帮,”三夫人扬眉,“你看你这么大了也不找女人,我真是日夜担心怕你弟弟学你,现在他有喜欢的,我高兴还来不及。” “更何况,阿梨那丫头长得那么好,生下来的孩子肯定也好看。” 第47章 出了京都就得死 陆悬接过婢女递上来的温热帕子,“祖母怕是不会同意。” “有什么不能同意的。”三夫人摆手,“阿梨的出身是差了点,商人之后,父母也不在,可又不是娶回来做正妻,一个妾室,老太太有什么理由反对。” 她倒不是瞧不起姜梨,而是任陆家哪个人,哪怕是拉个下人出来都知道,姜梨就算容貌倾城也不管用,陆家的儿媳必然出身名门,这是没得置喙的。 即便随性如她,也从没想过让儿子娶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普通人家姑娘在陆家也根本活不下去,因为当四周都是非凤即凰时,普通人家姑娘自己就会跌入尘埃中,长此以往,必然不幸。 陆悬垂睫,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忽地眸光一顿,转瞬又恢复如常,道:“没机会了。” “是呢,现在说什么也不管用,人都去青州了。”三夫人叹了口气。 “去不了。”陆悬放下帕子,淡淡道。 “啊?”三夫人惊讶抬眉,“什么去不了,人不是已经出京都了吗?” “出了京都就得死。”陆悬没什么情绪地说着,事不关己的样子。 三夫人皱眉,“这从何说起?” “祖父允她离开,所以她能出陆家的门,但祖母不会让她们活着到青州,京都内祖母不敢动手,但出了京都,路上会出什么意外谁也预料不到。”陆悬目光平淡,看向她。 “为什么啊?你祖母为什么要杀她们?”三夫人手上的筷子不由慢慢放下,疑惑问道。 陆悬淡笑了下,站起身深目望了自己母亲一眼,“娘,有时候我真怀疑爹去世后,您是如何在陆家把我和陆砚拉扯大的。” “我吃完了,您慢用。”丢下这句,陆悬转身走出前院正厅。 “……杨妈妈,他是在说我傻吗?”三夫人看着陆悬长步而去的背影,问出这句。 扬妈妈抿唇,眉头忍不住挤了又挤,“阿,三郎大概是在夸您……赤子之心。” 三夫人:“……”所以说,是在说她傻咯。 可话说回来,为什么老太太要杀姜梨祖孙呢? 在陆家时,不是挺好的嘛。 陆悬跨过门槛,余光往旁侧瞥了眼,旋即走下石阶,朝外而去。 拐角阴暗处,陆砚缓缓走出,浑身汗毛倒竖,心脏像被捏住一样紧得发疼。 祖母竟然要杀阿梨妹妹! 不,不行,他必须要尽快告诉阿梨! 陆砚这么想时,身子已经转过去,从游廊往外冲去。 刚穿过垂花门,忽听院门外笔耕正同陆悬说话。 “大人,老太太的人已经探到聚福楼,要提醒姜姑娘她们吗?” “不必。” 陆砚脚步猛地顿住。 聚福楼,阿梨…… 屏息片刻,等外面两人离开,陆砚飞一般跑出去。 * 聚福楼。 姜梨拉开窗户,看向斜下方不远处的东阳门,官差排列整齐,将城门口堵得严严实实,长街上还不时有列队整齐的军士来回巡视。 她定定看了会儿才关上窗户,走到床榻边坐下。 “姑娘,全城这么戒严,那奸细应该跑不掉吧。”松枝装了个汤婆子,塞进被褥里。 姜梨缓缓摇头,“不知道,但愿尽快捉住。” 看底下这守卫情况,奸细之事应当是真的。只要是真的,没人故意拦着不让她们走,那耽误个一两日其实也无妨。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隐隐不安。 “姑娘别想了,兴许睡一觉,明儿一早城门就开了。”松枝劝她。 姜梨点头,踢掉鞋子转身上榻。 却忽然,门外传来“叩叩叩”地敲门声,声音很急。 姜梨眉目一凛,抬起的双腿轻之又轻地放到地上。 松枝浑身发紧,看向门那边。 这个点儿,老太太早睡了,谁会来敲门?! 两人对视一眼,姜梨以手抵唇,示意松枝不要说话,自己站起身,缓缓往门边靠近。 松枝哪里放心她一个人,连忙小心跟上去。 敲门声又起,比方才还急。 姜梨手心冒汗,拿过桌上放着的,用来防身用的短剑走到门边。 她心如擂鼓,屏息等待,若对方下一刻闯门而入,她便打算持剑直击,最好能一击即中。 “阿梨妹妹,快开门,是我,陆砚。”忽然,门外的人开口了。 姜梨瞳孔倏地一张,旋即急喘一口气,拉开门,皱眉问:“你来做什么?” 陆砚快速进到屋内,转身关上门。 “七公子,你要做什么?!”松枝虽然对陆砚印象还好,这会儿也不免疑心,拦身到姜梨面前。 陆砚没理会她,看向姜梨急切道:“阿梨妹妹,你不能离开京都!” “为什么?”姜梨看他一眼,转身将短剑放到桌子上。 陆砚往前动一步,松枝立马拦上。 陆砚没有办法靠近,只得站在门边望过去,“因为——” 因为我祖母想杀你们! 只是这种话他怎么说出口,那是他嫡亲的祖母,虽然严厉,平日里对他还是好的。 “总之,你和姜老夫人不能离开京都,离开会有危险的!”陆砚眉眼紧绷,很明显的担忧。 姜梨侧身站着,一只手搭在桌子上,听陆砚这么说,眸色逐渐转深,完全不似平日娇柔模样。 “你从哪儿听到的?”她问。 “我……”陆砚张了张口,也无法说出。 他总不能说是他亲哥哥对他娘说的,他偷听到的。 他哥陆悬明显不想管这事,娘也没有要救她们的意思。若是这样告诉姜梨,那他哥和他娘岂不就是纵虎作恶的人。 至少他不能让他们在他嘴里成为这样的人。 姜梨看他难以启齿的样子,默了瞬,忽然转身含笑道:“多谢陆砚哥哥,阿梨知道了。只是哥哥这么赶过来告诉我,不会有事吧?” 陆砚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已经被祖母知道,但他晓得,无论祖母如何责罚,哪怕是打断他的腿,他也必须要来这一趟。 “没事。”他笑着回。 姜梨点头,软声道:“天色很晚了,陆砚哥哥你快回去吧,今日恩情阿梨记在心里了。” “我不是想让你记恩情,我——”我只是担心你。 陆砚想说这个,却忽然扭过头,俊脸羞红,“那,那我回去了。” 方才着急说事他没留意,刚一抬眼才陡然发现阿梨妹妹只着素衣站着在,虽然什么也没露,但他还是禁不住脸红心跳。 慌张后退几步,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千万不能离开京都,在京都内,应当是安全的。” “好。”姜梨乖巧应下。 陆砚这才跨出门槛,快步离开。 松枝关上门,长吐一口气,见姜梨站在桌边沉眸不语,赶紧拿披风把人裹上。 “什么叫离开京都会有危险?到底什么危险?这七公子说话怎么也不说全。”松枝拧眉拉姜梨到床上坐下,把人推进被褥里。 姜梨坐在床榻上,双手拢着披风,小脸沉沉,“还能是什么危险,自然是人身安危。” 第48章 看走眼 “啊?陆老太爷不是都发话了,谁还敢害咱们?”松枝惊呼出声。 “他发话了,所以不能离开京都。因为在京都内出事,那就是有人违背陆修元的旨意,挑战他的权威。出了京都,山高路远,随便一个意外就能让人丧命。”姜梨扯唇,“而意外,是无处不在,避无可避的。” 松枝眉头蹙紧,“那怎么办,咱们走不了了?” “至少短时间内离不开。”姜梨松开披风,让松枝拿走,慢慢躺倒拉上被子盖到下巴处,“……睡吧,起码现在是安稳的。” 松枝心里还是不安,但也毫无办法,拉下帘幛后,走到旁边卧榻上睡下。 待松枝那边没了动静,姜梨侧过身,透过帘幛看外面桌子上豆大的烛光。 想杀她的人无非是陆老太婆和陆悬。 陆悬杀她的理由很简单。他习惯掌控,而她已经对他产生影响,不管是心里上的,还是身体的,他想要斩断这样失控的感觉。 但若是他,应当不会顾忌在京都城内还是城外动手,更甚至,在枕山院,他完全就可以下手,没必要放她出陆家。 因为陆修元是不可能会为了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同陆悬——他最中意的陆家继任者计较。 那就只有陆老太婆,这个除了当年运气好挑中陆修元以外,再无一丝长处的老妇,原以为没那个胆子敢忤逆陆修元的话,没想到……姜梨扯唇无声地笑了下。 还有今日在侧院园子里,老太婆问青州当真来人了吗,显然她对此很意外。 为什么意外,只怕她早派人去截,知道不会有人来。 幸好,自己有防备,没有真的叫林亦之过来。 姜梨脑袋动了动,让自己躺得更舒服点。 不能离开京都,离开必死无疑。 但能待多久呢?陆修元的话会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失去效力,等到那一日到来,京都也将不再安全。 翌日。 “这算什么事儿,堵在这儿,眼巴巴地望着外面出不去?”周妈妈给姜老夫人添菜,忍不住抱怨。 姜老夫人叹气,“那也没办法,谁叫赶上了。” 松枝悄眼看向姜梨,昨晚的事姑娘不许说出来,怕老夫人担心,可现在一时半会不能走,总得找个理由才成不是。 “祖母,阿梨昨夜想了好久,有件事儿想同您商议?”姜梨夹了根腌笋干,小口咀嚼。 姜老夫人看着她,示意她讲。 “当初爹在京都是不是开了两家茶庄?”姜梨问道。 姜老夫人皱眉,“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我想继续开。”姜梨神色自然,又夹了根豆芽菜。 姜老夫人怔住,一时没听清似地重复了遍,“继续……开?” 姜梨点头。 “怎么继续开,地契房契都被那几个烂了心肺的抢走了。”姜老夫人眉目深拢。 “拿了地契房契不等于店铺就属于他们,还有转让手续呢。按照大乾律法,卖方需得先订立卖契,在官府缴纳典卖田宅契税钱,官府核实核验后加盖官印,形成新的红契,此外,还有租税过割,还要缴纳契纸本钱、勘合钱、朱墨头子钱等等,对了,还有上手契约也要交给买方,这样才算完整的转让出去……” 姜梨拿筷子的手抵住脸颊,慢悠悠地说。 几个听的人愣在当场,一副惊呆了的表情看着姜梨。 姜梨接着道:“建阳那边,那几个叔伯应当早就疏通官府,这些手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姜家的产业肯定已经被他们攥到手心。可京都就不一定了,京都的官员同他们从无往来,只要咱们去店宅务查一下,就知道这两家茶庄有没有转让出去。” “店,店宅务?”松枝懵懵地重复了遍。 姜梨想翻白眼,顾忌祖母坐在她对面,忍住了,“就是专门负责田宅买卖的。” “……姑娘,您连这些都知道?”松枝双眼冒星光,又忍不住疑问,毕竟姜梨被娇养长大,从前性子活泼淘气爱撒娇,虽然机灵的不得了,可也没接触过这些事啊。 姜老夫人也有此疑问,“阿梨,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书上说的呀。”姜梨理所当然地道,忽然又有些生气地哼了哼,“你们以为我就会调皮捣蛋,什么都不懂是吧,告诉你们,你们看走眼了!从前我姜梨也是博览群书、书读五车、博古通今、博闻强识的!” “……姑娘,从前您爱看的不是风流才子俏佳人,什么狐狸精艳鬼之类的话本嘛。”松枝唇角抽了抽。 不仅如此,有些还是少儿不宜、看了容易长针眼的…… 姜老夫人脸色倏地一变,沉幽幽地睨向姜梨。 姜梨脊背发寒,立马坐直,“那不过是……读书之余放松用的,哎呀,我说松枝你怎么尽盯着我看闲书,我挑灯夜读圣人言的时候就没看到!” 松枝瞪大眼睛,心说有嘛,她怎么记得从前除了老爷夫人还有老夫人过来看姑娘的时候,姑娘假装读书弹琴,其他时候看的都是那些乌七八糟的,看得那叫一个入迷…… “反正我就是知道,不是读书读到的,难不成是昨儿晚上爹托梦给我的?”姜梨翘起嘴巴,极力表明自己从前就是“纯良好学”的。 姜老夫人别她一眼,又问,“可我们不是要去青州的吗?” “投奔而已,咱们四个人过去,虽然吃自己的花自己的,但没个营生,早晚坐吃山空,日子一久不宽裕了,说不准姨母也会嫌恶我们。”姜梨说着,鼻头皱了皱,“还有,阿梨可不习惯抠抠搜搜过日子,也不想习惯。” 姜老夫人默了瞬,道:“去青州再作打算不行吗?” 显然,她不赞同留在京都。 第49章 拒之门外 “祖母,不如咱们先查一下那两间茶庄有没有被转让,如果已经没了,那咱们立马动身去青州,行吗?”姜梨没正面回答。 言下之意,她暂且不想去青州。 姜老夫人默了片刻,眼中浮现忧虑,“阿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自从姜家出事,姜梨的性子变了许多,但有一点却和从前一样,对自己的话极少反驳,然而眼下…… 松枝握筷子的手不由攥紧,悄眼瞥向姜梨。 “哪有,阿梨就是担心姨母瞧不上,手里握着银子,在青州、在亦之表哥面前也不至于低人一等。”姜梨小声应道,声音低如蚊蝇,有种说不出来的扭捏娇态。 姜老夫人同周妈妈对视一眼,两人俱是一惊,只有松枝懵懵懂懂,不明白怎么一时间几个人神色变了又变。 “阿梨,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林家表哥?”姜老夫人屏息盯着姜梨。 姜梨轻咳,白腻的小脸泛起薄红,“从前娘带着去姨母家的时候,表哥待阿梨挺好。现在姜家这样,阿梨想与其找个不明不白的人交付终身,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亦之表哥是最好的人选。” “至于喜欢不喜欢,阿梨不知道。”她犹豫了一下,接着道:“但亦之表哥人很好,是值得喜欢的人。” 姜老夫人深目看她,辨不明情绪地问:“所以,你是怕林家姨母瞧不上现在的姜家,不愿意接受你入她林家,才想要把那两家茶庄做起来,有个依仗?” “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个,最重要的是那是姜家的,是爹留给咱们最后的东西。”姜梨说着,眼圈泛红,“本来阿梨也没有想到,是昨日乘马车经过看到了,我看到那两家店了,招牌上写的还是建阳姜家茶庄,可门关了,整条街就咱们姜家茶庄是关门的。” 因为姜家出事数月,无茶可供,也无银钱供养那些伙计掌柜,所以关门大吉。 “祖母,让阿梨试试吧。”她眼里裹泪看着她祖母。 姜老夫人沉沉呼出一口气,仍旧没有当场应下。 京都是陆家的天下,陆家三姑娘做的事叫她心有余悸。阿梨若还待在京都,万一她来找事,到时该怎么办? 姜梨也不催促,给她夹了根腌笋干,“祖母先吃饭,这事不急。” 说不急,晌午过后,姜梨便同松枝两人一道出去了趟。 自然去得是店宅务衙门。 “姑娘,您方才演的真好,奴婢差点就信了。”松枝坐在马车里,满目惊叹。 她说得是姜梨羞羞怯怯说不知道喜欢不喜欢林亦之,但想要托付终身的事。 “谁说我是演的?”姜梨掀开车帘一角,看向外面。 松枝怔住,“不是吗?”不是为了让老夫人同意留下来才说那么一大堆的吗。 姜梨随意道:“如果这次顺风顺水的去到青州,我确实会想办法同亦之表哥成亲的。” 松枝一脸惊讶,完全想不到姜梨会这么说。 姜梨侧头笑,“骗你的。” “姑娘!”松枝撅嘴。 她刚刚真的吓到了,她家姑娘这么美这么好这么聪明,怎么能那么随意地就定下自己的一生。 姜梨笑了下,扭头继续看马车外。 看了阵,笑意逐渐淡下来。 她没有撒谎,如果真的同祖母在青州安定下来,嫁给林亦之是她最好的选择。 “姜姑娘,到了。”陈安勒停马车,朝车内说道。 扶着松枝下来,姜梨抬眼看去,衙署的门楣不大,来往的人倒是不少,三两凑作一堆,或耸眉抬手的拉扯讲价,或拱手抱拳笑语晏晏,更有甚着揪做一团打得不可开交。 旁边坐着的署吏也不管,兀自拿细银勺挖耳朵,间或看上一两眼笑一声。 “姜姑娘,咱们进去吧。”陈安停好马车走过来。 姜梨点头,跟在陈安后面往衙署里头进。 “欸你们几个,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署吏拿细银勺的手忽然指过来。 几人脚步一顿,互相看看,有些莫名。 这儿人都挤出大门了,不这么进怎么进,排队进? 署吏“嘿”了声,招手让他们过去。 姜梨头上带着帷帽,穿的也素淡,个头小小,站在这儿并不特别显眼,只略一顿,便抬步往那边走。 陈安和松枝伴在左右。 “这位官爷,咱们想进里头办个店铺转让,劳烦行个方便。”松枝面上堆笑。 署吏扫了她一眼,又看看姜梨和陈安,细琢磨了一会儿,扯着嘴角道:“几位拿签了吗?” “什么签?”松枝问。 署吏拿细银勺的手点向旁边竹筒,竹筒里面稀稀拉拉摆着几根竹签,细瞧上面刻了数字。 松枝恍然大悟,伸手去拿。 却叫那署吏啪得一下打开,“当咱们店宅务的签是竹筷子呢……” 松枝捂着手站到姜梨旁边,“……姑娘。” 署吏斜着眼睛,“你们不是京都人吧,办事的规矩都不懂。” 陈安手心握成拳,身子微动就想上前。 “是我们唐突了。”恰在这时,姜梨开口,“松枝。” 松枝这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从袖兜里掏出两块碎银子扔到桌子上,“现在能拿了吧。” 署吏眉开眼笑,一手去拿银子,一手随意点向签桶。 松枝翻了个白眼,这才过去拿。 却此时,从衙内跑出一人,凑到署吏耳边也不知耳语了什么。 就见那署吏“蹭”地站起身,一把夺过松枝手上的签,“今儿个签满了,里头大人忙不过来,你们回吧,赶明儿再来。” “现在才晌午怎么就满了,你这竹桶里分明还有剩的签,凭什么叫我们走。”松枝掐腰嚷道。 “我说满就满了,走走走走……”署吏瞪眼睛催促。 “欸你这叫什么事儿,我们银子都给了,你现在不让我们进?!” “都说满了,你是听不懂嘛,赶紧走,不然我叫人打出去了!” “你——” 第50章 上门 “松枝,咱们先回吧。”姜梨冲她摇头。 松枝气极,“姑娘,他怎么这样?!” “姜姑娘。”陈安唤了声,目光沉冷。 姜梨毫不怀疑,若她此刻点头,这人估计就要动手开揍。 这陈安也不知是楼先月从哪里找来的,一板一眼,听话的过分,关键瞧着武功也不错的样子。 她笑了笑,“陈大哥,没关系,明日咱们再来。” 陈安点头。 上了马车,姜梨忽然问,“陈大哥,这一路,你觉得有没有人跟着咱们?” 陈安抬目看看四周,摇头。 “那看来是我多想了。”姜梨稍稍放心。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被人紧盯的感觉。 还有昨夜陆砚找过来,他是怎么知道她人在聚福楼的?从谁口中听到的? * 枕山院。 笔耕把东西呈到桌案上,“姜姑娘今日没进,说是明日再去。” 陆悬漫不经心地翻过那几张纸。 纸张末尾墨迹陈旧,上头的红印也蒙了一层淡淡的白,是两份距今已有十年之久的备份红契。 红契的持有人,赫然是已故的姜家老爷姜翰林。 唇角微勾,陆悬随意将契纸放回桌上。 姜梨每一次的动作,都让他出乎意料。知道一时出不了京都,竟然想到要回姜家茶庄。 不仅如此,还晓得去店宅务查转让的记录,只要这两间茶庄没转让出去,那她作为姜翰林的独女,自然有权去经营处置。 “明日一样的理由,别让人进去。” 笔耕犹豫道:“大人,一连两日如此,姜姑娘怕是会猜到有人背后指使。” 陆悬看过去,平淡无比的样子,“你最近对我的话似乎有很多疑问。” “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吩咐。”笔耕立马跪下。 陆悬低头,一瞬挥了挥手。 笔耕赶紧退出去,带上门才发现自己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他定了定心抬步往外走。 大人说得对,他多嘴了。 * 一连三日,姜梨被堵在店宅务的衙门口,次次理由都是签满人忙,明日再来。 东阳门关了三日,已经开了。 祖母今日早上提出要走,她若还不能探到茶庄归属,只怕要对祖母说实话了。 她不想老人家每日战战兢兢,不到万不得已,她都不想说。 “姑娘,这不对劲啊,咱们一日来得比一日早,怎么可能没签。”松枝握着姜梨的胳膊。 姜梨自然晓得,第一日署衙内的人跑出来同署吏耳语,然后她们就被赶走,那时还只是怀疑,经过昨日、今日,她被人针对已经很明显了。 只是这个人是谁呢? 陆老太太,陆婧,大夫人,还是陆悬? 缓步上到马车,她吩咐道:“去一趟陆家。” 既然对方不露头,那就只能她自己去探一探。 不比之前,这回门房并没有直接放姜梨进去,差了小厮往东篱堂禀告后,才把人带到前院正厅。 “阿梨姑娘,方才下人来报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听差。你这怎么还没出城?”大夫人坐在堂上,吩咐婢女奉茶。 “本来是要走的,只是从前父亲在京都开了两间茶庄,家里出事,这边没人料理荒废了,这几日正处理这些麻烦事,这才耽误了。”姜梨捧着茶杯,笑得温温软软,“今日刚好路过陆家,想着老太太之前待我们的好,就进来问候一声。” “真不巧,老太太身子有些乏,睡着了。”大夫人面露歉意。 “这样啊,那阿梨就不打扰了。”姜梨站起身,福礼便要往外去。 大夫人眸光一闪,脊背微微挺直,“阿梨姑娘这就走了?再坐会儿吧。” “不了,祖母还在等着我回去呢。”姜梨笑着摇头,拉上松枝便走。 大夫人蹙眉,沉吟一阵才起身往后院去。 “她就说了这么几句?”陆老太太斜靠在软榻上,三四个小婢女围着捏肩敲腿。 “就这几句,似乎真的只是路过来瞧一眼。”大夫人点了个婢女退下,自己接替上去,替老太太捏肩膀。 陆老太太冷笑,“什么来问候我,来求我罢了。姜家产业被她亲戚占了,现在想着人马上要离开京都,想求我把京都的两家铺子给她拿回去,好叫她青州姨母知道她也是有银子依傍的罢了。” “怪不得您不想见她,原来您早就猜到了。”大夫人手下力道不急不缓,是做惯了这种事的。 “异想天开。”陆老太太冷哼,跟着侧头,“你,去查查姜家那两间铺子的归属,若还是姜翰林的,把他给我换咯。” 大夫人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下,“媳妇知道了。” “说来也是,上次叫你把青州林家来的人给处理掉,你怎么办事的,怎么还让人进了京都?”老太太想到这个,声音倏地沉下来。 “媳妇知错。”大夫人立马收回手,往后退开一步躬身道:“那几日叫人堵了来京都的各个要道,但没想到那林家公子根本不是从明道过来的,他混进商队,作了胡商打扮,这才……” “婆母若是还想的话,媳妇现在就去命人处置了他们!” 如同山倾水覆,陆老太太沉目压过来,“人都到了京都,把人接出去了,你现在杀了有什么意义!” 大夫人脊背发凉,脑袋垂得越发低。 “算了,你公爹都开口了,至少在京都,别招惹出大事来。”陆老太太收回视线,又靠上软枕。 “是。”大夫人松了口气,伸手继续替她捏着。 * 姜梨出了陆家,并未立即回客栈。 让陈安把马车赶到永兴坊入口前的那条道停下。 “姑娘,咱在这儿做什么?”松枝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 兴许是因为这块住的人多是权贵,行人并不多。 “等人。”姜梨答。 “等谁?”松枝缩回马车。 “你不喜欢的人。”姜梨慢悠悠地闭上眼。 今日她们出来的早,再过一会儿,陆悬应当就会下朝经过这儿回陆家。 她等的就是他。 方才同大夫人话虽然没说两句,还是摸到一点消息。 她一进去就提了姜家茶庄的事,大夫人半点惊讶都没有,也没有过问,说明她早就知道,并且很明白她要做的是不闻不问。 大夫人是陆老太婆的傀儡,她的意思就是陆老太婆的意思。 那么,把着店宅务的门不让进的,极有可能就是她。 第51章 威胁 而在京都,能在陆家老太婆手下帮她的,除了陆悬,她想不到其他人。 果然,没一会儿,拐角处果然响起“踢哒”“踢哒”的马蹄声。 一辆黑褐色的金丝楠马车行过来,车棱上下并无雕琢,却仍能一眼看出华贵。 笔耕坐在车头,瞧见对面马车里姜梨的脸,眉头立马皱起,心下警惕。 果然,下一息,姜梨侧头,笑盈盈地喊:“悬哥哥,能不能停一下,阿梨有话要同你说。” 笔耕瞠目,这姜姑娘是变戏法的吗?脸变得这么快。 前几日在枕山院一张脸冷成冰,现在又笑成花一样。 “……大人。”他侧头询问。 马车里头安安静静,笔耕心里一定,转头继续赶车,也不知是不是想气气对方,他特意擦着姜梨的马车而过。 “悬哥哥,前几日陆砚哥哥来找我了。”姜梨突然道。 “停。” 马车骤停,恰好两个车窗相对,彼此不过两掌的距离。 一丝风也没有,对面墨绿绣金纹的车帘静静垂着。 姜梨看过去,眉眼戏谑,“他说我只要出了京都就有人要杀我和祖母,让我们务必不要出城。悬哥哥,你说是谁想要杀我呢?” “你们自己得罪过谁,你们自己清楚。”陆悬声音淡漠。 姜梨眉头微挑,“不清楚呢,祖母温善,阿梨小小年纪,除了在悬哥哥面前失了几次规矩,真想不起来得罪过谁。” 对面默不作声,似乎对此并不关心的样子。 “悬哥哥,你说若我不走了,陆砚哥哥是不是很开心啊。”姜梨看了阵,忽然道,声音软软细细,桃花眼紧紧盯着对面。 笔耕心口骤缩,心道这姜姑娘真是疯了,大人三令五申不准她接近七公子,她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说这话! 果然,陆悬开口了,“姜梨,你是想死在城内吗?” 一句话不带丝毫起伏。 松枝不由攥紧姜梨胳膊,生怕对面的人突然发癫,动手杀人。 陈安也警惕地按上马车背板,那里藏着把剑。 “悬哥哥,阿梨胆子小,你可别吓我,怎么说我对悬哥哥也曾有过……举手之劳。”姜梨娇笑着回。 举手之劳?笔耕纳闷地回想,什么时候?他家大人什么时候有需要这姑娘帮的忙? 马车里寂静无声,如同沉在幽幽水底一般。 笔耕没来由地感到后背阵阵发凉。 姜梨忽然语气一转,道:“悬哥哥只要帮我一个小忙,日后便是陆砚哥哥找我,阿梨也定会拒之门外。” “我若不帮呢?”良久,马车里传来一声。 “刚好阿梨那日还没来得及同陆砚哥哥道谢,悬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亲自去谢过。”姜梨弯起唇角。 陆悬轻嗤,而后叩了下窗棱,马车应声继续向前,竟是一句话也没有回应,对姜梨的威胁完全不放在眼里。 姜梨放下车帘,小脸笼上郁色。 这个结果其实是意料之中的。 她太弱了,毫无倚仗,所谓的威胁在陆悬眼里比小儿手中的木剑都不如。 陆悬只要想,有无数种法子让自己再也出现不了在陆砚面前。 “姑娘,咱们怎么办?”松枝担忧道:“……老夫人那边恐怕瞒不住了。” 姜梨就是知道,才会明知不可能还找上陆悬。 陆悬不帮,她就真的只能告诉祖母,一旦告诉,恐怕老人家会日日夜夜寝食难安。 “先回去吧。”她往后靠上车壁。 聚福楼。 “祖母,您看我给您带什么呢?”姜梨怀里抱着油纸包,笑盈盈地推开门。 却见周妈妈正在收拾行李,忙放下油纸包,走到桌边问:“祖母,您这是做什么?” “把东西先收好,明儿一早我们就出城。”姜老夫人手中绣活不停,淡淡说道。 “两间茶庄还没弄清楚——” “弄得清楚吗?”老夫人抬头,“已经几日了,你连店宅务的大门都进去,怎么弄清楚它是不是还在?” 说完低头继续绣花,“祖母替你决定了,我们明日就起身去青州,在青州,你想开什么铺子都行,祖母都支持。京都这地方,是有权有势人的天下,咱们在这里,不会容易的。” 姜梨坐下,把油纸包摊开,烤地瓜的浓香溢出,她拿出一个,小心剥着外面那层焦黄的皮。 “祖母,再给阿梨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明日还是查不到,那阿梨就再也不提这件事,好不好?”她将剥好皮的地瓜托在手心,捧到她祖母面前。 姜老夫人停下动作,抬头望向姜梨满含期待的眼睛,好一会儿,终于“嗯”了声,“明日是最后一日,再没个结果,咱们就走。” 姜梨没有答,只唇角弯出浅浅的弧度,手又往前递了递,“祖母,您吃。” 姜老夫人叹了口气,伸手接过。 翌日。 姜梨没再去店宅务,而是直接守在永兴坊入口。 同一时间,陆悬的马车再次经过。 这回姜梨袅袅婷婷地站着,直接拦在路中央。 笔耕驾车转过弯看到的时候,唇角忍不住抽动,又来! “悬哥哥,那日在枕山院,阿梨好像丢了东西。”姜梨毫不在意愈趋愈近的马车,软声道。 马车里头毫无动静,笔耕也不敢停,依旧向前。 终于,眼看再有半丈就要撞上,陆悬终于开口,“什么东西?” 笔耕勒紧缰绳,马车险险停在姜梨身前半尺距离。 姜梨勾唇笑了笑,走到侧旁,“能进去再说吗?下面不大方便。” 陆悬没有应。 笔耕眉头翘起。心道上马车,想什么呢?我们大人的马车就没坐过第二个人,三夫人都没有! “就一会儿,一会儿就行了。”姜梨声音软软,不用看人,也能想到声音的主人现在定是一副娇娇柔柔的姿态。 “给你半盏茶功夫。”终于,马车里传来这声。 姜梨冲笔耕挑了挑眉毛,示意对方赶紧搬马凳,笔耕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再一次被他家大人的决定惊得体无完肤。 一掀开毡帘,姜梨就撞到对方淡漠望过来的眼。 姜梨丝毫没有停顿,弯腰进去坐到旁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她今日穿的是绯色披风,衬得她的脸雪白如玉,一双黑眸像沁在泉水里似的,水汪汪的。 陆悬只看了一眼,又低眸看回手上卷宗,问:“丢了什么?” 第52章 讨我欢心 姜梨没应。 陆悬浑不在意,继续翻阅手上的东西,“说不出的话,下去。” 这句刚落,余光扫到对方纤长白腻的手指竟摸上自己衣摆。 陆悬垂睫,望着这只手寸寸上移,如同吃人的藤蔓一样缓缓绞到自己膝盖上方,最后像找到憩息之处一样定住不动。 “你在做什么?”他抬头,眸色幽深。 姜梨小脸勾笑,直视对方,“阿梨说了,想要请悬哥哥帮一个小忙。” 陆悬瞥向膝上的手,扯唇,“这么请?” 刚说完,姜梨忽地起身,裙裾滑出一个大大的弧度,人已经跨到陆悬膝上,双手环住对方肩背,竟直接抱坐到对方身上。 “这么请。”吐出这句,姜梨朱唇贴上陆悬的。 陆悬瞳孔倏地缩了下,垂目看向姜梨,小姑娘双眸紧闭,右眼下一颗小小的红痣像梅花开在雪上,娇艳无边。 兴许是感觉到陆悬冷淡的姿态,姜梨张口咬他下唇。 陆悬眉头一皱,伸手推她,好在这回姜梨抱得紧,只略微退开一点,两人鼻息依旧可闻。 “悬哥哥,帮帮阿梨,求你了。”姜梨抬头,桃花眼里裹泪,无比娇弱的样子。 陆悬看了片刻,忽地伸手摸到她眼下,眼泪顺势滑下,落到他的手指上,“这么可怜?” “出了京都有人要杀我和祖母,阿梨害怕。”一颗又一颗眼泪往下掉,珍珠一样。 陆悬手指轻轻擦着,分明柔情的动作配上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直让人觉得诡异。 “喜欢你的人不知多少,怎么不去找他们?”手指下滑,陆悬扣上对方下巴,微微抬起。 姜梨摇头,“没有,胡说的,阿梨胡说的。” “你这张小嘴里有一句实话吗?”陆悬微微笑了下,讥讽的味道。 “现在都是。”姜梨答得飞快。 陆悬又定定看了会儿,手掌向下,到她纤细的脖颈,像是在丈量一般轻轻圈住,“找我帮忙,代价可不低。” “悬哥哥你说。” 陆悬垂视她饱满红润的嘴唇,眸底漆黑如墨,“你不是很会勾引人这一套吗,那就用好你这一套讨得我的欢心。” 姜梨长睫忽闪了下,“讨得欢心之后,交易就可以结束了吗?” 陆悬面无表情地看着,好一会儿,终于松开手,把人推到一边长椅上,“自然。” “那这期间,是不是阿梨想要悬哥哥帮的忙,哥哥都会帮?”姜梨桃花眼睁大,期待地问。 陆悬抬手拿起矮桌上的茶杯,并不看她,“视情况而定。” 这就是说能帮的会帮,不能帮的也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好,一言为定。”姜梨略一沉吟,点头应下。 陆悬瞥过一眼,眸光几不可察地闪了下。 慢饮一口,他放下茶杯,道:“月牙巷有一处宅子,你这两日准备一下,搬过去。” “我还没说我需要悬哥哥你帮的忙呢?”姜梨皱眉,对他擅自安排不悦。 “长乐街两家姜家茶庄的事对吗?”陆悬看过去,淡淡道:“还在你父亲姜翰林名下,明日起,就是你的。” 姜梨微怔,惊讶于陆悬竟然知道,但转念一想,陆老太婆知道的事,他知道也不足为奇。 “那,我祖母那边若是不同意搬的话……”姜梨并不想住到陆悬眼皮子底下,本能的不喜。 “所以给你两日,你自己解决。”陆悬重新拿起卷宗。 没听到回应,他又补充了句,“如果想反悔,现在,在马车上,我给你这个机会。” “阿梨知道了。”姜梨软声应下。 “下去。”陆悬冷声吩咐。 这个脸变得同她有得一比! 姜梨扯唇,站起身抬步向外,只踏出一步,忽然转头,朝陆悬半侧的脸蜻蜓点水般亲了一口。 微凉柔软的触感落在脸颊上,陆悬眼皮微动,一时没有反应。 “给悬哥哥的分别礼。” 姜梨丢下这句,拉开毡帘下了马车。 人虽然离开,马车内仍残留着淡淡香气,这幽香无孔不入,陆悬周身、四肢百骸仿佛游动的都是它。 半晌,他终于动了,随手翻了页卷宗。 姜梨一回到聚福楼,立马把茶庄的事告知姜老夫人。 “祖母,茶庄还是咱们姜家的。”她眉眼弯弯,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 姜老夫人抿了抿唇,“那就不走了?” “祖母让阿梨先做一段时日,要是做不好,阿梨就跟着祖母回去,再无怨言的,好不好?”姜梨眼巴巴地看着她。 “你大了,也不听祖母的话了,祖母说什么,还有用吗?”姜老夫人侧过身,不看她。 “有用!”姜梨连忙走过去,蹲在老夫人面前,“祖母的话是最有用的,只是阿梨真的想保住爹最后的心血,祖母你也不忍心看它就这么没了的,是不是?” 姜老夫人红了眼眶。 姜梨知道这事暂时就这么定下了。 不离开京都,暂时就没有太大危险。 “对了,阿梨今日还去看了下宅子,咱们一时半会不走,住客栈多不划来,不如先租个宅院安顿下来,您觉得怎么样?”姜梨佯装不经意地道。 “哪里的宅院?多大?” 姜梨哪里晓得,她根本没去,“月牙巷的,您这两日得空去看就晓得了。” 枕山院。 梅香瞧着她家公子穿过月门走过来,忙吩咐婢女沏茶打水。 “明日你带几个婢女过去,去把星河苑洒扫干净。”陆悬脚步不停,路过梅香时吩咐这句。 梅香微愣,什么星河苑? 笔耕停在她旁边,小声道:“大人刚置办的私宅。” 大人好端端的置办私宅做什么,这话梅香自然不敢问出来,只道:“那往后是要搬出去住吗?那一应起居杂物要备吗?” 笔耕哪里知道要不要,事实上他现在还是懵的。 要知道大人置办的可不是一处宅院,是两处!挨在一起的两处! 第53章 纵火 进了月牙巷的小院,看着手里的房契,姜老夫人狐疑地道:“阿梨,祖母怎么觉得有些奇怪,这小院儿三百两就卖给咱呢?” 京都那是寸土寸金的地方,西南、东南那两块犄角旮旯一间破房子都能卖出好几百两,月牙巷她一路走过来,安静、整洁,离长街也不大远,照理说这么好的位置怎么着也得上千两。 怎今日这房牙子像是生怕她们不要似的,价格一降再降,本来她们只是想租,谁晓得最后竟然稀里糊涂买下了。 “人家说了,这是急卖。”姜梨自然晓得是陆悬做的,只装不懂,“不过买了也好,买了之后至少咱们不用担心哪日人家屋主赶咱们出去。” 姜老夫人蹙眉,“那青州怎么办,以后也不去了?” 她私心里还是想要姜梨靠她姨母表哥那边近点儿,否则她百年之后,小姑娘一个人在京都,能倚仗谁? “这是两码事,在京都买宅子也不影响咱们日后去青州。”姜梨帮着松枝摆放花瓶,随口道。 “你要折腾,祖母随你折腾,只是,咱们事先说好了,等明年你及芨之后,不管这边怎么样,你都得随祖母一道去青州,”姜老夫人望着小姑娘背影,顿了顿,接着道:“你若不去,祖母就一个人去。” 这怎么可能,姜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老夫人分开,两个人是彼此唯一的血亲,天地之大,再找不出第二个。 她抿了下唇,回头笑道:“那可不行,祖母去哪儿阿梨就去哪儿,阿梨就是小拖油瓶。” 姜老夫人这时才露出些许笑意,看了看屋子内还算雅致的陈设,又看向院子里粗壮的桂花树,道:“这院子还行,就是不能栽花种菜。” “您还是歇歇吧,您哪会种菜,”周妈妈忙着收拾包裹,听这一句,笑道:“到时还不得奴婢来锄地割草……” 姜老夫人嗔眼过去,“以后有了菜园,我非要做给你看看。” “奴婢且等着。”周妈妈笑意更浓。 两个人又拌了几句嘴,姜梨却已经起身走到院外。 这是间三进的宅院,比从前姜家那是差远了,可眼下倒也凑合。 垂花门前一排溜的倒座房刚好给陈安那几个人用,正房自是祖母的,院子左右分别是书房和小厨房,绕过正房旁边的小游廊,姜梨走到后面,不由挑眉。 果然,这后面原本该是后罩房的地方,现在单成一个小院,她左右看去,都没有门,于是直接进到屋子里,扫视一圈,都是寻常物件,拔步床、博古架、妆台镜子、衣橱……并未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这可就怪了,陆悬让她住这儿,起的心思彼此心知肚明。 若这院子没有旁的出路,那她如何能在祖母眼皮子底下讨他欢心。 * 东篱堂。 大夫人跪在地上,脑袋低垂,似身前有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一般半点不敢挪动。 “你说,姜家那两间茶庄已经过给姜梨了?”陆老太太淡瞥向下。 “媳妇是知会过店宅务公事的,哪知那人前日调离了那处,新上任的公事不明所里,稀里糊涂就办了此事。”大夫人伏在地上,恭敬答道。 陆老太太冷哼,“你还有理由推脱?” “婆母恕罪,媳妇不敢推脱,婆母若要罚,媳妇……愿意受罚。”大夫人声音发颤,说到愿意受罚的时候,明显顿了下。 “你最近这几桩事,办的确实不怎么样。”陆老太太笑了下,侧身朝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便走到大夫人面前,也不开口,只规矩等着。 大夫人身子微抬,垂下的眼看到面前人的鞋面时,整个人剧烈颤动了下,接着慢慢起身,跟着婢女进了旁侧佛堂。 约莫一炷香时间,佛堂的门打开,婢女扶着人走出来。 “罚过也就罢了。”陆老太太招手让人坐下,“我问你,她们现在住在何处?” 大夫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张脸汗如雨泼,脸色青白,唇上仔细看,满是细细密密的咬痕。 她缓缓坐下,一动仿佛就有刀割一样,“之前是在聚福楼客栈,现在在月牙巷,一间三进的小院。” “找机会,送个人进去。” “……是。” 回到大房院儿,大夫人屏退婢女,只留了个奶妈妈。 “造孽啊!”揭开大夫人的衣服,候妈妈一把捂住嘴,眼泪直往下掉。 只见大夫人纤细的胳膊上,无数孔洞,密密麻麻地渗着血点,看起来可怖异常。 “老太太怎么这么狠,这才好了几日,又这样……”候妈妈说不下去,转身手忙脚乱地从柜子里取出伤药,跪到大夫人身前,小心翼翼地涂上,“姑娘,当年我让您走,你顾忌孩子不肯走,您瞧瞧,这十几年您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现在想走,也走不掉了。”大夫人虚弱地笑了下,眸色颓败。 怎么走,知道老太太那么多事,手下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怎么走得掉。 “大老爷出家,同您有什么干系,您才是最受委屈的那个!老太太不分青红皂白,把气撒您身上,您干嘛还要替那两个畜牲瞒着,分明是二——” “侯妈妈!这种话以后不准再说。”大夫人厉声打断。 候妈妈顿住,一瞬又“哀哀”哭起来,声音比之前小了许多,“这儿就是个毒窟,是个毒窟……烂透了的毒窟……” “好了,别哭了。”大夫人看着脚下乌发掺云的奶妈妈,眉心蹙了蹙,“日子总要过得而,挨过一日是一日。” 是夜,枕山院。 “尸体已经捞上来了,不过因为时间过久,损伤不少。”笔耕禀告道。 陆悬从楠木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淡淡道:“江中多鱼,意料之中。” “四夫人那边估计又要闹一阵,还有就是,”笔耕默了下,脸上少见地露出凝重之色,“建阳牢房昨夜突然失火,因夜里风大,火势迅猛,里面的人无一幸免。” 陆悬倏地转头,“关押那几百个人的大牢?” 第54章 下地狱 “是。还有其他一些囚犯,一共是四百五一人,包括当夜值守的十二名狱卒。” 书被丢到桌案上,陆悬一手按在上面,眸光冷冽,“这是要把陆家一并拖到火里。” 笔耕站得笔挺,一动也不敢动。 “查出纵火之人了吗?”陆悬望向他。 “说是有狱卒在狱中醉酒,不小心踢翻了火炉……” 陆悬扯唇,眉目森冷,“让墨白去查所有狱卒,看有谁家亲眷忽然出手大方富起来,或者近日有谁搬走了。” “大人您是怀疑有人买通狱卒行凶?”笔耕惊问。 陆悬:“不是所有人都醉酒。” 即便胆子再大,牢房里头的人也不可能全部喝醉,没留一个看守。只要有一个人是清醒而的,都不至于无一幸免。 只有一种可能,除了凶手,没有狱卒是清醒的,有人事先预谋着放倒了其他人。 笔耕恍然大悟。 “找到以后,问出背后指使之人。”陆悬坐到圈椅上,目光幽深看着虚空某处,“若是陆家有人所为,就斩草除根、收拾善后。” “是。”笔耕点头。 叩叩—— 就在此时,有人叩门,“公子,那边已经收拾妥当。” 是梅香。 “进来。”陆悬淡声吩咐。 梅香推门而入,恭敬地垂首站到桌案前,“公子,星河苑那边已经洒扫过,一应物什都备妥了。” 陆悬点头,“知道了。” 梅香:“公子,需要拨些下人过去吗?” 陆悬默了瞬,“暂且不用。” 梅香应声退下,带上门。 “让墨白把这封信送到太子手上。”陆悬在一张信笺上写了两句话,塞进小竹筒,交代笔耕道。 笔耕接过,“是。” 见陆悬没有再吩咐其他,他躬身退下。 书房里,甘松的香气隐隐游荡,陆悬往后一靠。 眼下死了这么多人,势必会捅到明日朝会上,虽然可以遮盖,但人言可畏,陆家一定会被扯进漩涡中央。 脚在木桶里泡着,浑身暖呼呼的,姜梨懒懒躺倒在软榻上,“松枝,你喜欢这个院子吗?” “不喜欢。”松枝忙着铺被子。 “为什么,这院子虽然不大,不是挺精致的嘛,这床,还有那些、那些,看着都像新的一样。”姜梨伸手点向屋子里的桌案,妆台等等。 松枝动作一顿,“再新也不喜欢。” “干什么这么气呼呼?”姜梨皱眉瞥过去。 “……因为奴婢晓得这肯定和陆家三公子有关,昨日您见过他之后,茶庄的事解决了,转眼咱们又买了新院子。”松枝转过身,拿巾帕给姜梨擦脚,“天下哪会掉馅儿饼,您不定在他那儿受了什么欺负。” 还有一点她没说,昨日姑娘从马车上下来,她看到姑娘嘴唇嫣红,还有那日在枕山院,姑娘找去救她时也是。 这两件事连在一起,姑娘做过什么,她还有什么想不到。 姜梨低头看向自小一起长大的婢女,忽然问,“松枝,你会看不起我吗?” 屋内安静下来,松枝的动作顿住,忽然,一滴眼泪掉到木盆里,她抬头,眼眶泛红,“奴婢心疼。” 从小金尊玉贵娇养着,蜜罐里泡大的姑娘,现在需要这样做才能在夹缝里生存,她哪里还能想到看不起,她心疼都来不及。 “傻。”姜梨笑了下,忽而正色道:“不用心疼,你家姑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到最后,谁交代在谁手上,还不一定。” 松枝愣愣的看着,“姑娘,您到底要做什么?” “本来我想遂了祖母的意,去到青州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但偏偏,有人不想要让我们好过,”姜梨接过松枝手上的巾帕,慢条斯理地擦脚,“既如此,那就斗一斗。” “姑娘?” “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除了你。”姜梨抬眸看向松枝,“是陆家,是齐王党 ,是皇上,是这个烂透了的朝廷,害得我爹和我娘被迫无奈自焚而亡。” 亲生父亲,哪怕对方掩藏得再好,她也能感觉到他日渐压抑和焦躁的心情。于是出事前,她偷偷去过父亲的书房,想找些蛛丝马迹。 果然,她找到一封夹在厚重史书里的信。 信上只短短几句而已,却是父亲的催命符。 姜家常年为宫里供应贡茶,如若父亲仍然抗拒改官茶制,那说不准送上去的贡茶里头就会多出点什么,一个不慎,姜家就得株连九族。 这是明晃晃、赤裸裸的威胁! 连粉饰都不屑,那群人堂而皇之的把信送到父亲面前,告诉他,哪怕他富甲一方,也不过是一只蝼蚁,他们要想杀他全家,要想瓜分姜家,不费吹灰之力。 要么把姜家产业拱手让人,要么全家去死。 这些人哪里是父母官,皇上又哪里是天下人的父君,这是强盗!! 父亲选择自焚来控诉这个吃人的朝廷,担心连累家人,甚至连一封遗书都不敢写。 而那封信,署名陆,试问天下,还有哪个陆姓的人敢这么做? 除了陆修元的陆,还有谁?! 松枝瞳孔倏地紧缩,整个人怔在当场,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所以,所以姑娘你去陆家是为了……报仇?” “对,我已经杀了一个。”姜梨弯唇笑了下,眸光无邪,精致的脸在烛光下清纯绝美,却无端地让人觉出诡异的疯狂。 “是陆家四老爷?”松枝颤声问。 “他该死。什么阻碍国策,死有余辜,那我就让他为了他的国策去死。”想到当日陆子衿在她面前说得话,姜梨扯唇。 真是讽刺,如果不是他儿子当着她的面那么说,或许第一个死的不至于是他。 松枝皱起眉头,“可是,可是姑娘你在陆家,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姜梨伸出自己纤细的手,来回翻转看了一阵,“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能用的就只有这一副皮囊而已。” “既如此,我就让它成为我的武器,驾驭男人,让男人做我的手中利剑,让那些强盗下地狱去。” 第55章 发癫 翌日,大朝会后。 “陆悬,陆悬!” 垂拱殿外,阔大的长道上,陆悬面目平淡,缓慢转身望过去,“太子殿下何事?” 赵琅左右飞快扫了眼,见有不少官员正望着这处,抬手引陆悬到廊下柱石边。 “我真不知道,那个谭槐怎么就突然疯了似地攻讦陆阁老,你说这事,我要是事先知道,肯定拦着啊。”赵琅眸露急色。 “谭御史是您的门下,不管您事先是否知晓,今日这出在陛下眼里,都是太子您指使的。”陆悬侧目看向旁侧。 长道上,老御史脊背微拱,步履坚定,他身边一丈以内,无人敢靠近,概因方才大殿之上,此人不要命地历数内阁首辅陆阁老的罪行,言辞激烈之程度,亘古未有,便是同为御史台的同僚都疯了般看他,其他人是恨不能当场晕厥,好避了这场祸。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陆悬,我真的没有。”赵琅伸手,就差赌誓,“我就是再不济,也不至于蠢到那么明显地让自己门客冒头,那不一眼就能瞧出是我的意思了嘛。” “现在可好了,我二哥方才出大殿差点没拿眼神杀了我。还有你祖父,他肯定记在心里。” 赵琅掐腰,是真的烦。 圣心难测,皇上最后什么表示也没有,甚至安抚了陆修元两句,对于谭槐的柬言模棱两可,一笔带过。 眼下,他二哥齐王和陆阁老定是恨毒了他。 陆悬回头,目光淡淡,“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说完便沿着长廊向前走。 “怎么是好事?”赵琅跟上。 “陛下未必不希望今日有人能出头。”绦紫官袍轻轻滑过廊柱,陆悬双手交叠在身前,脚步散漫,“如果皇上当真有心维护祖父,谭槐今日免不了一顿牢狱之灾,但没有,皇上轻轻揭过,说明他亦有心敲山震虎。” “那,那……那我还要不要同陆阁老解释一番,真不是我的意思,我都不知道这个谭槐怎么就冒出来了。”赵琅一脸忧心忡忡。 “我若是殿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比起祖父和齐王,陛下的喜恶才更重要。”陆悬侧眸瞥了一眼赵琅,而后点了点头,大步走远。 赵琅微怔,正想着,肩膀被人轻拍。 “太子殿下今日真是令愚兄刮目。”说完肩膀一沉,对方讥诮地扯了下唇,松开手扬步而去。 赵琅:“……” 真不是他!他真不晓得那个谭槐为什么突然发癫! 陆悬上到马车,笔耕立马扬鞭赶马。 车上,茶已经沏好,香气缭绕。 陆悬闭眸坐着,面色沉静。 笔耕稳稳驾着马车,穿过宫门,进到熙熙攘攘的长街。 一段路,堵了三四回,笔耕不由心躁,喝斥前面的人快让开。 “今日是什么日子?”马车里,陆悬掀开帘幔一角,看着外面不同于往日的喧闹。 “回大人,今日交年节。”笔耕扭头,一早出门的时候,就见下人开始洒扫庭院舍宇,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 只是因着陆家四老爷的死,府上并没有大肆动作。 陆悬放下帘子,默了瞬,道:“去星河苑。” 笔耕眉心一跳,忙应,“是。” 月牙巷。 “周妈妈,让阿梨来吧。”姜梨双手捧腮,一脸兴味地盯着周妈妈手上的木杵。 “别瞎闹,仔细衣裳弄脏了。”周妈妈笑嗔,边往木桶里加水,边不断搅拌着里面的白面粉。 “脏了就脏了呗。”姜梨一点儿也不在意,抬手点向桌子上摆放的一排排小瓷碗,“这些都是什么?” “白芨粉,黄蜡,”周妈妈瞥了眼,手下动作不停,“这个,白芸香,石灰粉,还有明矾……” “要用这么多东西啊,”姜梨惊叹,“以前松枝她们贴春贴时我看着,还以为是米糊糊呢。” “那哪儿行,那个贴不牢。”周妈妈笑眯了眼,“用这些,呐,就这些东西,再加上花椒一二两煎汤,和出来的浆糊才粘,还能驱虫。” “这么厉害,周妈妈你怎么什么都会!”姜梨星星眼,小脸上又是崇拜又是自豪。 “做个浆糊算什么厉害。来姜家之前,我是走街串巷卖粉面唇脂的,这些小玩意儿都会一点。”周妈妈笑着回。 姜梨是知道周妈妈从前的,烂赌的丈夫输了房子输了田,最后赌红了眼,亲手把五六岁大的女儿卖给人牙子,几经转手,也不知流落到哪里。 妇人疯了一般在外面找,要饿死的时候被祖母捡回姜家,然后就一直留到现在。 “那您赶明儿给阿梨做点什么呗,什么汉方白玉散、太真红玉膏,敷面桃花粉……”姜梨掰手指数着。 周妈妈嗔她,“去去去,您这张小脸呐涂什么都是浪费。” 姜梨撅嘴,正待撒娇,余光瞥到小游廊上松枝不停朝她使眼色,忙站起身,“不给就算了,阿梨生气了,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哼了哼,往松枝那边去。 周妈妈摇头失笑。 一见姜梨过来,松枝立马上去拉她,“姑娘,房里……”她蹙眉往后院瞥去。 姜梨秀眉微挑,立时明了。 两个人走到后院,退开门,果见屋里站着个不请自来的人。 她扫了眼,目光落在屋子左侧——小书房靠墙的书架子上,笑了笑,道:“我还在想,你家大人也不给这院子开个后角门,还怎么和我暗度陈仓,原来机窍在这儿啊。” 什么暗度陈仓?把他家大人当成什么奸邪小人了! 笔耕心里吐槽,脸却是木着的,“大人在等你。” 说完人就往书架里头钻,姜梨挑眉,缓步跟上。 “姑娘——”松枝不放心,亦步亦趋跟着。 “你在这儿守着,祖母在剪花窗纸,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叫我,若是有动静,你就在这边敲几下,我立马就回来。”姜梨回身交代,冲她弯唇,“没事儿,保准全须全尾的回来。” “嗯,奴婢晓得了。”松枝蹙眉点头,看着姜梨走进去,才小心地把书架移到原位。 里头,姜梨进去后没走两步,就见笔耕推开一扇门,光亮透进来,竟是另外一间屋子。 “大人,姜姑娘到了。”笔耕禀告。 陆悬坐在桌案后,面前摆着几册卷宗,闻言随意点了点头。 第56章 姜梨 你很会啊 笔耕立马躬身退下。 姜梨这时才踏出去,抬眼望了一圈,发现竟然也是个书房,不过比月牙巷那个要阔大得多,各色瓶花摆件亦是珍贵非凡。 书房里烧着银炭,兴许是才点,还有丝丝冷意。 “悬哥哥,你这院子比阿梨那个也好太多了吧。”姜梨有些嫉妒,左右看看摸摸抱怨道。 “要换?”陆悬并不抬头,目光依旧落在卷宗上,手中毛笔不时勾画。 姜梨走到桌案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胡乱点着,“不换。” 自然不能换,三进的宅院对于她们现在的状况来说再合适不过,若是真弄个大宅院,祖母定然起疑。 陆悬扯唇,没再开口。 姜梨看他神色冷淡,俊美深刻的眉眼半垂着,当她不存在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走过去,伸手拉开他搭在桌上的左手,整个人坐到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仰头娇声道:“不是让阿梨过来吗,过来了为什么又不看我?” 陆悬掀开眼皮,左手保持着垂落的姿势,没什么表情地看过去。 姜梨眉眼染笑,慢慢凑到他面前,吐气如兰,“悬哥哥是不是想要……”她盯着陆悬线条分明的嘴唇。 膝上小姑娘柔若无骨地攀附在自己身前,幽香满怀。 就在姜梨要贴上的时候,陆悬抬手握住她肩膀,把人推开了些,“去,点香,磨墨。” 姜梨:“……” “星河苑没有下人,往后我若过来,这些都是你的活儿。”陆悬扯她下来,淡声吩咐。 姜梨唇角抽了下,“……悬哥哥,这是真要阿梨红袖添香啊?” 陆悬没理她,低头继续公务。 姜梨盯着看了会儿,见对方毫无所动的样子,心下哂笑,好,好得很! 梅香过来收拾的时候,所有陆悬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妥当,自然少不了香料这些东西。 姜梨扫视一圈,随意走到博古架旁,翻翻捡捡,又走到矮柜旁,一个一个抽屉拉开关上,动作大得不行。 陆悬抬头,看她要把一间屋子掀翻了的样子,终于开口,“你在做什么?” “找香料啊,阿梨又没有来过,哪里晓得这东西放哪儿呢。”姜梨无辜道。 陆悬侧眸看向窗下条案,上面香盒、香炉,甚至火折一应俱全。 “不好意思啊,没看见。”姜梨小肩膀耸了耸,拉直唇角道,“悬哥哥怎么也不早点提醒阿梨,害人家浪费时间、精力。你瞧瞧,翻得人家手指头都红了。” 说着伸出细白如葱根的手指给陆悬看。 陆悬冷冷看过去,小姑娘倒打一耙还一副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半晌,他低眸不予理会。 姜梨无声哼了下,走过去点香。 “这是什么香?悬哥哥。”姜梨点燃,闻着香气问,“好好闻啊……” “是零陵吗?还是安息?” “悬哥哥,这香炉放哪儿?窗下还是桌子上?” “哎呀,怎么灭了?” …… 陆悬面无表情地听着,耳边一直就没消停过。 好一会儿,姜梨终于点完香,又轮到磨墨,自然又是一阵闹腾。 在她第无数次把墨淀擦出刺耳的声音时,陆悬终于抬头,“姜梨,好玩儿吗?” “喊我阿梨,姜梨太疏远了。”姜梨眉眼弯弯。 陆悬:“……” “过来。”他没甚情绪地开口。 姜梨勾唇笑,慢悠悠地绕过去,忽地陆悬一把扯她过去,唇狠狠抵住姜梨的。 屋内渐渐暖起来,甚至令人感到炙热。 姜梨一只手的手腕被对方紧紧握着,另一只手撑在陆悬胸口,身子半倚在陆悬身上。 冰凉与滚烫交叠在一起,陆悬整颗心不停紧缩又张开,紧缩又张开。 唇在发烫,身体在发烫。 姜梨桃花眼轻轻眨动,看陆悬闭眸投入的样子,唇角扯了下,倏地往后一撤,同对方分开。 陆悬睁开眼,眼里明显有被打断的不悦。 姜梨笑,“悬哥哥,亲吻可不是这样亲的。” 在陆悬皱眉的瞬间,姜梨猛地低头,张唇咬住陆悬下唇,趁对方失神瞬间,溜入其中。 唇齿交融…… 有什么东西自身体里炸开,四肢百骸如有烈油淌过,控制不住地颤栗,陆悬甚至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好一会儿,姜梨喘不过气,开始想要撤退,却不想陆悬像紧紧咬住猎物的野兽,一丝半毫也不想松口。 激烈的对抗,你逃我追。姜梨喉咙闷疼,手下忍不住用力掐他, 兴许是胸口疼痛转移了注意力,陆悬终于回过神一般睁开眼。 姜梨推他一把站起身,怒道:“做什么像没亲过人一样,差点憋死我了!” 陆悬薄唇紧抿,脖颈处凸起的青筋突突跳着,黑如浓墨的眼看着姜梨。 姜梨抬手背擦了下唇,擦到一半忽然古怪地睨向陆悬,“悬哥哥,你不会……真的没亲过女人吧?” 陆悬撇开眼,一言不发。 “真的?”姜梨失笑,身子站直,紧紧盯着对方,“不会吧,堂堂陆家三公子到今日还是……阿……雏儿?” 她玩味地勾唇。 “滚。”陆悬吐息已经恢复如常,面无表情地道。 姜梨这时哪里会走,她重又挤到对方身前,双手搭到陆悬肩上,居高临下道:“那我再来教教哥哥……” 说完,在陆悬冰冷的视线下俯身贴面。 这一次明显比方才要柔许多,姜梨甚至抽空提点几句,“放轻松,不要太用力,对,就是这样……” 笔耕守在不远处,无聊地数着天上飞过的鸟儿。 直到第五只落到院子里的假山石上,留下个不大不小的纪念品时,忽听里头一阵巨响。 笔耕浑身一惊,连忙敲门,“大人——” “出去。”陆悬斥道。 书房内,姜梨倚在桌案上,好笑地往下看去,亲着亲着把桌上的砚台挤到地上,墨撒了一地。 “姜梨,你很会啊?”突然,陆悬冷声问。 第57章 旁学杂收 姜梨脸不红心不跳,一只手勾着垂落在身前的发丝,“话本子上说的,搂肩交颈、揾脸接唇,无所不至……悬哥哥,你读的都是圣贤书,不像阿梨,旁学杂收。这其中玄妙哥哥不懂,自属正常。” 陆悬看着她,眸色凌厉,似在审视她的话是真是假。 叩叩—— 突然,书架那处响起叩击声,因这短窄的密道作用,声音非但没有削弱,反倒清晰可辨。 姜梨舔了下唇,“悬哥哥,下次咱们再继续……” 说完在陆悬逐渐阴沉的脸色中,往书架边走去,快进去的时候,忽地脚步一顿,“对了悬哥哥,你说那两间茶庄是阿梨的呢,那红契……” 陆悬收回视线,半晌,道:“少不了你的。” “悬哥哥真好~”姜梨粲然一笑,走进秘道。 笔耕双手攥拳,紧张地站在门前,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次敲门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查她在建阳的过往,事无巨细。”陆悬大步跨出,没什么表情地吩咐。 笔耕连忙躬身应下,起身后忍不住咧嘴:他家大人总算发现这姜姑娘是个祸害了,查她,狠狠的查,一定把她查个底儿朝天! 回到陆家的时候天色尚早。 一下马车,陆悬的目光先是往左一顿,而后才看向候在大门边的管事,“齐王来了?” “是。”管事点头,紧接道:“老太爷说了,让您一会儿过去一趟。” 陆悬瞥了眼石阶下玄黑的马车,缓步走进宅院。 陆家四老爷的尸体还没迎回来,前院的灵堂暂且还设着在,四夫人日日在堂下哀泣,眼看着年节将至,府里上下却一片寂静。 要不要操办,怎么操办谁也不敢先提。 “祖父怎么说?”穿过游廊,陆悬问。 管事是个极敏锐的人,立马便觉出陆悬问话的意思,回道:“老太爷今日说了话,吉凶异道,不得相干。” 陆悬略一沉吟,便知这是祖父做给皇上看的。 陆家死了一个人,建阳死了四百多人,两相一比,陆家若还因为这桩事年都不过了,说明心里还存着极大的怨。 只怕届时皇上心里也会想,四百多条命赔不了你陆家一条?陆家人的命就这么金贵? 至于幕后真凶到底是谁,皇上或许心里有计较,却明显并不在意。 他想要的不过是茶改之事顺利进行,收上来的银子,能让他的皇陵如期建成。 “那就正常办。”陆悬交代。 管事躬身应下,“是。” 东篱堂。 齐王走出院门,恰与陆悬迎面相碰。 “陆悬,回京都有些日子,咱们还没有正式聚过,哪日得空,我设宴,你来我府上喝一杯如何?”齐王略显锋利的下颌扬起,笑道。 “殿下盛情,却之不恭。” 齐王双手一击,大笑,“言简意赅,爽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陆悬神色淡淡,辨不出情绪。 齐王忽地凑近,带着些许揶揄的意味,“我家侧妃说,她妹妹那日在陆家看到你,回去之后茶饭不思了好几日。陆悬,你这桃花可是遍地开啊……” “天冷,想来她是身体不适。”陆悬唇角牵出一个浅的不能再浅的弧度。 “……” “不解风情,你啊,真是太不解风情了……”齐王失笑,伸手轻拍对方肩膀,“我先走一步,改日再聚。” “殿下慢走。”陆悬侧身,略一欠首,抬头间眸色沉沉,见不到底的样子。 进到书房,就见陆修元正站在书架旁找书,旁边小厮手里已然捧着不少。 “祖父。”陆悬走近,接过他手里要放的那本。 “碰见齐王了?”陆修元抬头看了他一眼,跟着往桌边走去。 陆悬点头。 “谭槐今日在朝会上那一番话,你怎么看?”陆修元坐下,婢女立马上前奉茶。 “御史谏言,职责所需。我以为与其让那些猜忌像胧疮一样,窝在皇上心里不断长大,发烂发臭,不如一剑挑破。”陆悬放下书,坐到对面。 陆修元撇了撇茶沫,抿入一口,缓慢点头道:“如是风平浪静,陛下该怀疑我这个首辅只手遮天了。” 陆悬垂眸,并不作声。 今日朝会上这一出,其实在谭槐跳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是祖父的主意。 利用太子的人攻讦自己,既让陛下相信他没有独断专权,同时也让太子殿下同齐王之间嫌隙更大。 都在一盘棋上,对方想吃你的相,你会怎么办? 自然是想法子反杀。 垂拱殿外,他对太子说得那番话,既是安抚,亦是想要这场对台戏唱下去。 “听说你近日在外面置办了一个院子。”忽然,陆修元话题一转,那双虽然年老却依旧精亮的眼睛,仿佛什么都能刺穿似地看着陆悬。 陆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随意道:“养了只小雀儿玩儿而已。” 陆修元看了他一会儿,挪开视线,淡淡道:“你这个年纪,玩一玩倒也无妨。只是,亲事还需慎之再慎。” “祖父说得是。”陆悬恭声应下。 * 回到枕山院,梅香伺候着换下官服,正准备出去,就听陆悬吩咐道:“你去星河苑收拾一下。” 不是才收拾的吗?还有什么需要收拾? “是。”梅香掩下心中惊讶,快步退了出去。 待她人站在星河苑的书房门口,看到一地的墨汁,还有到处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样子,足足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这是……进贼了? 陆悬坐到圈椅上,伸手取过旁侧看了一半的书,看过几行,目光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做什么像没亲过人一样,差点憋死我了! 不会吧,堂堂陆家三公子到今日还是……阿……雏儿? 悬哥哥,你读圣贤书,不像阿梨,旁学杂收。你不懂其中玄妙自属正常。 他眸光转暗,突然一把阖上,唤道:“笔耕。” “大人。”笔耕一个窜步跑进来。 见他家大人定定看着桌上那本书,也不开口,不由疑惑,“大人,有何吩咐?” 靛青色的书面上,几个白底的《六韬三略》格外显眼,分明是平日里看惯了的书,此刻不知为何,陆悬竟觉得有些无法集中精神读下去。 “去帮我把《南华经》找来。”他终于开口。 笔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是真没想到大人喊他进来是为了这个,毕竟找书这事大人可从来都是自己动手的。 “除了这些书,院里还有其他吗?”陆悬接过他捧过来的书,垂眸问道。 “?”笔耕拧眉,“大人想看什么书?属下这就去找。” “除了经世致用、修养身心的,还有什么?” “???”笔耕两条眉毛彻底绞在一起,还有什么,他不喜欢读书,不知道啊。 “……医书?”他回得忐忑。 第58章 驾驭不了 陆悬倏地抬眼,“出去。” 笔耕赶紧撒腿往外,带上门之后还忍不住拍心口顺气。 除了经世致用、修养身心的,还有什么书。 难不成是闲书? 这么一想,脚下一转,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书房里,陆悬随手将《南华经》抛到桌子上,脑袋往后靠去。 疯了,真是疯了。 竟然想去看那种书,就因为被个小姑娘几句话挑衅? 想到姜梨,难免想到星河苑差点失控的自己。 陆悬抬袖搭到面上,半遮半掩间,依稀可窥到喉头轻轻滚动了下。 月牙巷。 丛丛炊烟在青灰色的天空下飘荡。 “松枝,看,像不像鱼?” 小厨房里,姜梨一张小脸花猫似的,举着手里的面团兴奋地问。 松枝头也不抬,“像像像。” “敷衍。”姜梨哼了哼。 “我说姑娘,您瞧瞧这一下午忙的,又是小麦蒸金饼,又是梗米做银饼,还要熬糖稀,奴婢脚不沾地的。”松枝手下飞快捏着团,抽空瞥了姜梨一眼,“您呀,自个儿玩儿,别打搅奴婢。” 姜梨气得瞪眼,“周妈妈,松枝嫌我碍事!” 周妈妈正往灶台上面的小神龛前摆弄蜡烛和果饵,闻言眉眼笑开,“姑娘,您就行行好,放松枝一马吧……” “你们两个,哼!我要找祖母评评理去!”说着转身就要去摇人。 “我都听见了,甭找了,我也觉得你烦人。”姜老夫人缓步跨过门槛,笑嗔。 “祖母!”姜梨抱住姜老夫人胳膊摇晃,“您怎么也跟着她们欺负阿梨!” “她们两个在干正事,你在旁边瞎捣乱,还不许人说了。”姜老夫人刮她鼻子。 姜梨撅嘴,“这算什么哪门子正事嘛,我才不信这些牛鬼蛇神呢。” “小孩子可不能瞎说。”姜老夫人伸指点她脑门。 周妈妈也连忙摆手,跟着转过头对着司命灶君的小像拜了又拜,“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之后把香插在香炉上,命松枝将麦面做的鸡鱼牲畜,还有金饼银饼之类扔在灶下,口中念念有词道:“朝天去,好事多说,恶事少说:下界来,多带田苗,少带菑苗。” 又说,“酸甜苦辣,灶君莫说。” 姜梨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道我早就不是小童,若世上真有神,那他们也一定瞎了眼聋了耳,否则怎么看不见在这朗朗阳世下,还有着累累冤屈的白骨和无数苦命人的哀嚎。 这边拜完,就听外面接二连三响起鞭炮的声音。 几个人走到院中看着,就见不远处的天空被炸开一个又一个光点。 “送灶神出门了。”周妈妈笑着说。 正此时,院门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几人没听真切,互相看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垂花门外,倒座房里的陈安已经走出房门,同院里的姜梨对了一眼。 片刻后,又是几声闷响。 姜梨冲陈安使了个眼色,陈安点头走到门边,缓缓拉开门。 同一时间,陆家。 三房院儿。 “今儿个总算不用茹素,再那么吃下去,一件衣裳都能成拆两半了。”三夫人饮了一口茶,舒坦地往后靠去。 婢女鱼贯而入,动作轻巧利落,不一会儿就将一大桌子盘碟收拾干净。 陆悬放下巾帕,瞥了一眼旁边脑袋耷拉的陆砚,起身走到正堂坐下,端起茶盏,用茶盖慢条斯理地撇浮沫。 咳—— 三夫人假咳一声,掩嘴冲陆悬小声道:“情窦刚萌芽就夭折,这几天伤心着了。” 陆悬没作声。 三夫人又看向八仙桌旁神思不属的人,“陆砚,过来坐,同娘和你哥哥说说话。” “不了,我还有书没抄完。”陆砚站起身往外走。 “你的书抄得完吗?”陆悬抿入一口茶,幽幽道。 陆砚扭头,攒眉看着他。 “姜家小姑娘同你没有缘分,你不用再想她。”陆悬放下茶杯,淡目看过去。 陆砚犹如被人掐住喉咙,俊白面庞瞬间充血涨红,连在陆悬和他娘面前掩饰都忘了,“为什么没有缘分?” 三夫人连忙站起身打圆场,“人都走了,当然缘分就散了。” 她还不知道姜梨仍在京都,只以为人已经出城,现在生死不明,又不敢当着陆砚的面说这些,只能这般道。 “你告诉我,为什么没有缘分?”陆砚却不听,倔强地盯着陆悬。 你敢说吗?是因为祖母要杀她,而你明明知道、明明有能力救她却见死不救! 陆悬面色无波,定定看着他,“你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这还不清楚吗?况且,她那种诡计多端的小姑娘,你驾驭不了。” “阿梨才没有诡计多端,你凭什么这么说她!”陆砚握紧拳头,因为心上小仙女被诋毁而生出的愤慨,让他几乎忘了对陆悬的惧怕。 “你真的觉得你认识她?因为她故作娇柔对你说了几句甜言蜜语 ,对你巧笑倩兮,你就昏了头迷了心,当真觉得她单纯、毫无心机?”陆悬冷笑一声,眸色黑沉如墨,逼视陆砚。 三夫人眉心狂跳,被陆悬忽然加重语气惊到。 这感觉就好像陆砚做的是罪大恶极、不可原谅的事,他正在审判他一样。 陆砚有一瞬也被骇得头皮发麻,回过神却仍旧不愿妥协,“阿梨很好,你不了解她,不要这么说!” 陆悬下颌紧绷,有什么东西在他眼中肆虐,好一会儿,又被他慢慢压下,他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冷冷说道:“你若还是执迷不悟,我不介意帮你断了念想。” 陆砚心往下坠,“你要做什么?!” “你是我亲弟弟,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真的对你怎么样。但她,你猜出了京都,她能活着走多远。” “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陆砚低吼。 他不明白,他只是喜欢阿梨,就是单纯的喜欢,想保护她那种,陆悬为什么要这么排斥?! 陆悬轻按扶手站起身,走到陆砚面前,成年上位者强势的气息,这一刻显露无疑。 “我不会让她毁了你。” 第58章 风流 在陆砚怔愣的目光中,陆悬走出门槛,走进中庭,身后隐约还能听到他娘安慰和陆砚气愤质问的声音。 “娘,哥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 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姜梨有多狡猾。 看起来像一只盈盈而立的粉荷,卷舒开合间娇柔烂漫。 剥开外衣,才发现她其实是曼珠沙华,美丽、妖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轻易便能勾出人心渊里的恶,勾出那些陌生的、诡秘的欲望。 冷冬的夜,月光裂成无数碎冰从陆悬肩上滑落,他不疾不徐地走着。 除了不想看着陆砚跌入泥沼,不想看着他后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外。还有什么隐蔽的心思,他心里清清楚楚。 正因为清楚,所以才痛恨,才自厌。 那些话像是在训斥陆砚,其实更是在告诫自己。 失了神、迷了心的人是他自己。 风吹过树梢,激起阵阵悉索声,陆悬眯了下眼,唇渐渐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 笔耕踮脚站在枕山院门口,一看到陆悬回来,立马迎上去。 “大人,方才墨白来信。” 陆悬掠过他明显紧绷着的眉眼,快步往书房走去。 在铜盆里净过手,他接过巾怕一节一节擦尽,“说。” 笔耕望着婢女退下,才上前禀告道:“查出纵火之人了,确实是个狱卒,欠了一身的赌债,人在那日一并烧死,亲眷在他死的当日出了建阳,去豫州的路上被追上,已经处理干净。” 顿了下,犹疑的样子,“顺藤摸瓜,最后查到的人说是……五老爷的妻弟。” 陆悬擦手的动作微顿,随手将巾帕丢进铜盆,走到书桌后的圈椅上坐下。 “五叔伯。”他短促地嗤笑了声,“一母同胞,兄弟情深。” “大人,其他的人都扫干净了,五房的舅爷该如何处置?”笔耕问。 毕竟是陆家的亲戚,底下人不得指示,不敢轻易动手。 陆悬漫不经心地道:“脑子不清楚,沉到水里让他下辈子投胎清醒一点。” 笔耕立马躬身应下,“是。” 转身正要出去,却听身后陆悬忽然问:“这些是什么?” 笔耕转头看过去,见陆悬抬指点向桌案一侧,一拍脑门,笑道:“差点儿忘了,公子,您瞧瞧,这是不是您要得书?” “属下去外面书局特意问过,这都是时下卖得最好的!”他走近了些,伸出手抽出其中一本,往陆悬面前推了推,“就这本,掌柜的偷偷塞给我的,听说在京都私下里传得特别广……” 陆悬垂目看过去,钛白色的书封上,《渔色》两个字飘逸如柳,乍一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如果不知道渔色两个字意思的话。 笔耕咧嘴等他家大人夸赞,却不想陆悬的面色越来越沉,忍不住心里发虚:怎么了,难道他意会错大人的意思呢? “拿出去,烧了。”正心里嘀咕着,就听陆悬淡声吩咐。 啊?烧了?? 笔耕怔了下,在触及陆悬黑沉的视线时,浑身一个激灵,忙抱起书往外退,“属下这就去烧。” 陆悬抿紧唇,心里郁气这才好像松散了些。 * 月牙巷。 “老夫人,您府上的菜真好吃!这个烧花鸭,还有这个羊肉汤,这个这个,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饭菜!” 面貌分外昳丽的男子占了半张圆桌,一副八百年没吃过饭的样子,筷子夹个没停。 姜老夫人坐在对面,抬手笑道:“喜欢吃就多吃点,不够再添。” “老夫人,方才进门看您第一眼,我就瞧您像个活菩萨一样,现在一看,果然是!”男子眉眼弯起,动人心魄的俊美。 姜梨唇角抽了抽,“嘴巴这么甜,要饭啊您去,保准赚得盆满钵满。” “阿梨,不可无礼。”姜老夫人横她一眼。 姜梨瘪嘴,余光瞥到对面男子勾唇看她,气得皱眉撇开脸。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姜老夫人转头看向男子。 男子嘴里含着荸荠,听到问话,一口吞下肚子,凤眼染红,低声道:“我叫桃斐,豫州人,家中行商,这次父亲要我跟着家中老掌柜出来学着做买卖,谁晓得行了大半,竟然遇上水匪,掌柜的他们都死了,我被家仆护着,侥幸捡了条命,靠着典卖身上的玉佩,一路到了京都……眼下身无分文,腹中实在饥饿难耐,这才一家一家地敲门……” 说着眼泪顺着他瓷白的脸滑下来,他吸了口气,抬眸笑道:“幸好遇上老夫人您,心好,给我这碗饭吃,否则我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白眼,说不准真的要流落到乞食为生。” 兴许是相貌好的人天生容易叫人共情,姜老夫人眼中露出怜悯之色,周妈妈也忍不住叹气。 只有姜梨和松枝,两个小姑娘眉毛像两条小山丘一样隆起,一副既震惊又看不下去的样子。 “好孩子,你吃,吃多少都没事。”姜老夫人给他添菜,一勺又一勺。 眼看面前的碗就快堆成小山,男子有些绷不住,忙起身也开始给姜老夫人夹菜,“您也吃,您也吃,别光顾着给我夹。” 两个人推来让去,一时倒显得姜梨坐在旁边有些多余了。 她“啧”了声,埋头吃饭,眼不见心不烦。 一顿饭吃完,姜老夫人给他安排在倒座房,同陈安他们挤一挤,还让他别急,先安心住着,明儿就让人捎信去豫州,等家里来人接。 小院里,松枝刷洗锅碗,周妈妈提水给姜老夫人泡脚。 姜梨溜着出了垂花门,从后座房里把仰躺在椅子上正顺肚子的秀丽男子扯到院墙边。 “楼先月,你怎么来这儿来了?!”她侧头瞥向正屋那处,内室里头的灯笼亮着,依稀能瞧见周妈妈走动的身影。 楼先月勾唇笑,旋身一转,脊背靠上院墙,一手搭在腰腹上,“吃的太多,快撑死我了。” “活该。”姜梨哼哼。 她是真没想到,楼先月竟然会找上门,陈安领他出现在垂花门边的时候,她眼睛差点没瞪出来。 楼先月侧头看她气呼呼的样子,另一只手按上她脑袋,忍不住揉了几下,“怕什么,今儿个外面鞭炮轰鸣,街上人多得能踩死人,没人会注意到我的。” 月光和外面鞭炮的火光下,他潋滟带笑的眉眼,说不尽的风流邪媚,勾魂摄魄。 第60章 善后 姜梨一歪头,从楼先月的手里躲开,“大哥哥为什么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楼先月手下一空,却并未立即收回,手指摩挲一阵,笑了笑,道:“想见桃桃了,就来了。” “大哥哥!”姜梨朝倒座房瞥过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没事,听见也无妨,他们都是我的人。”楼先月垂下手,不在意地道。 若陆芫此刻在,定然会惊得目瞪口呆,在她面前冷若冰霜、像山巅白雪一样的人,此刻姿态放荡,形容不羁,完全判若两人。 姜梨定定看着。 忽然,啪—— 院中一声响,周妈妈正泼洗脚水,泼完走到小厨房问松枝有没有收拾好,让她动作快点,赶紧给姑娘送水,松枝“哎哎”答应。 “大哥哥真没事的话,我得回去了,不然叫周妈妈瞧见,又得费力解释。”姜梨听周妈妈又走回正屋,抬头软声道。 见楼先月唇角嚼着淡笑,还是什么都没说,于是转身就往垂花门去。 没走出两步,忽地胳膊被扯住,她扭头佯怒瞪过去。 “逗你呢,自然是有事。”楼先月身子站直,笑意敛下,沉声道:“之前让陈安同你说过,那群人被关进建阳大牢后,前几日突然着火烧个精光,背后指使之人是陆家老五。” 姜梨瞳孔倏地紧缩了下,“拿到证据吗?” 楼先月摇头,“都被抹干净了,最后一个是陆家五夫人的弟弟,我估计也活不过今晚。” 姜梨扯唇,短促地笑了下,讽刺道:“不愧是陆家。” “不是陆修元,就是陆悬交代的,这群人反应速度非常快,几乎在你让我查狱卒的同时,就已经找上那家人。” 月华如水,长街上沸反盈天的声音隐约传来,倒显得此刻这院墙内越发安静。 姜梨半张脸落在阴影里,眼眸微垂,长睫一动也不动,辨不清情绪地样子。 楼先月看着,忽然俯身凑到她面前,“要不,我替你杀了他们?” 姜梨摇头,“杀不了,陆修元身边的防卫固若金汤,他那个管事行动起来没有半点声响,应该非常厉害。陆悬……他自己就很难对付。” “再说,杀了他们两个也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我要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视的东西,在他们面前一一粉碎,权势、地位、呼风唤雨……” 楼先月直起身子,面目沉静,“大哥哥听桃桃的。” “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三人成虎,便是不能扒下陆家老五的皮,也要让陆家不得安宁。”姜梨唇角牵起,眸光慑人。 楼先月看着她笑,“还有五夫人的妻弟,他的死也不能白白浪费。” 两个人对视,冲天的鞭炮火光在各自眼中盛放。 * 翌日。 东篱堂。 “你爹是死了吗?”陆修元坐在软榻上,双眸比冰川裂缝里刮过的风还要冷。 陆家五老爷跪伏在地上,浑身抖颤如筛摆,“爹,我,我没——” 砰—— 茶盏四分五裂,炸在他脚下。 一块碎片擦他脸颊而过,刮出细长的血痕,五老爷猛咽一口口水,吓得动也不敢动。 陆悬坐在旁侧,眉目平淡地看着。 “你是嫌你爹胆小怕事,不敢为老四讨回公道,才自己动手?”陆修元的声音依旧沉稳,不带起伏。 “爹,没有,真的没有!”五老爷剧烈摇头,脸颊的肌肉像在荡秋千一样来回晃动,他往前膝行几下,完全顾不得身前的碎瓷片,“我我只是一时糊涂,四哥他是我亲兄长,我,我就是一下被愤怒冲昏了头,才想要报复的……” “他也是我亲儿子!”陆修元终于提高声音,一支支利箭自他眼中射向地下伏跪的人。 陆悬眼皮微抬,面目仍是平静的。 “该动手的时候,我自会动手。”陆修元直勾勾地盯着五老爷,“不该动手的时候,说明时机未到。” “蛰伏,我有没有教过你蛰伏?”他问,声音阴沉,一张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 五老爷脑袋嗡嗡作响,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不停地以头点地,“儿子知错,儿子知错了……” 陆修元身子回正,脸色也恢复如常,“你侄儿帮你善后了,否则,便是我也保不了你的命。” 五老爷倏地顿住,缓慢侧头看向陆悬,是犹疑也是询问。 “知道这件事的人我已经都处理掉了。”陆悬淡淡开口。 一口气灌进胸腔,五老爷这时才好像喘过来,惊喜爬上他的脸,他直起身子,坐卧到自己弯曲的腿上,“三郎,多亏了你,真的多亏了你,五叔伯这条命没有你就完了。” 纵火烧杀四百余人,哪怕他姓陆,是陆修元的儿子,也逃不过天下人的口诛笔伐,他必死无疑。 “李伯阳昨夜醉酒,失足从碧波桥跌落到秋水湖中,这个时辰,尸体应当已经被发现了。”陆悬直视对方,唇角微微勾着。 五老爷瞬间怔愣,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一时间竟似置身冰洞当中,寒气缭绕。 他抿紧唇,好一会儿,终于附和道:“对对对,醉酒失足,醉酒失足……他活该!” “五叔伯深明大义。”陆悬似笑非笑。 “这桩事就烂在肚子里,对你媳妇也不要说。”陆修元说完这句便站起身,由婢女搀扶着往内室去。 五老爷脊背探过去,“儿子知道,一定守口如瓶!” 陆悬扯唇,站起身便要往外。 却见管事沉着脸走进来,“老太爷,外面传开了。” 陆悬脚步顿住,陆修元也停下侧身看过来。 不必吩咐,管事直接禀告道:“外面都在传建阳大牢的那把火是五老爷蓄意放的,目的是为四老爷报仇,说那四百多人平白搭上性命,说五老爷蔑视律法,杀人如麻。说陆家欺上瞒下、一手遮天。” 五老爷方才挺直的脊背,瞬间如脆冰寸寸崩断。 第61章 我瞧着像傻子吗 流言比风吹的速度还要快,百姓耳口疯传,一时间陆家人在他们心目中,简直成了比凶神恶煞还要可怖的存在。 毕竟这等惨绝人寰的事,若是人为,便是史册上也得留下姓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说没有人背后推动,陆悬如何能信。 “一夜而起,源头不明。”他重复了一遍笔耕禀告的话,双眸幽暗如深潭。 笔耕恭敬站着,伺候多年,尽管陆悬声音平淡,但他依然能觉察出他家大人当下极度不悦的心情。 陆悬负手走到窗边,往外看了阵,“既如此,那就找个凶手给他们。” 转眼就到岁末。 除夕这日天气异常的好,晴空万里。 月牙巷的炊烟午后便开始升起,油炸煎炒,周妈妈勺子转的飞起。桃枝年岁小,这种年节的宴席撑不起,跟在周妈妈后面切菜、送盘子,灶下则从倒座房里随便揪了个人出来看着。 小院子里,姜梨踮脚给门楣上挂金银箔五色纸钱,她个子小,费了老大的劲儿也够不着,扭头朝屋内看去,不由气急。 楼先月这几日就像被鬼俯身一样,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围着她祖母转,把老人家哄得眉开眼笑,眼看着比待她还要亲热。 就这会儿,楼先月一身白衣似仙的样子,凤眸侧抬,抬手做拈花指,顾盼生辉的样子,竟是当面给她祖母说唱着不知哪里的戏本子,再看祖母,掩嘴笑得眉眼都眯成了一条线。 这么看了会儿,姜梨也弯起唇。 笑好,多笑一笑就能少想点过往,那些往日年节父母俱在、阖家团圆的日子。。 楼先月逗乐了老夫人,侧眸瞥向门口,院子里绚烂的日光洒下来,小姑娘背光而站,浑身好似镀了一层光晕,如天上仙,也似山中懵懂精怪。 “阿梨妹妹,你个头小,让我来吧。”他站起身走过去。 “你倒是吃的多,全长个儿了。”姜梨撇嘴,手却已经伸出把彩箔纸钱递过去。 楼先月抿嘴笑,一把接过,胳膊还没完全伸直,就已经抵到门楣,抵到姜梨踮脚够也够不着的地方。 姜梨看着有点心塞,她知道自己生得娇小,从来没把它当回事,眼下倒有种被比到的不服气。 “糊斗给我。”楼先月冲她点下巴。 见她气鼓鼓地也不理会,忍不住发笑,转头作势要给她祖母告状。 姜梨冷哼,板着小脸把地上的糊斗糊帚递过去。 楼先月失笑,三下五除二贴好门楣。 “阿梨,别忘了窗户,让桃大哥一并帮你贴了。”姜老夫人走出来,抬头看彩箔纸钱微微飘动,笑着提醒道。 “知道了。”姜梨乖巧地回,扭头看楼先月,挑眉哼出声,“桃大哥,请吧。” 楼先月从喉咙里溢出一丝笑,“阿梨妹妹说先贴哪里,桃大哥就贴哪里。” 两个人走到正屋窗子外,一个递纸画,一个刷浆糊贴,配合得倒是无比默契。 “建阳安抚使称抓到真正的纵火凶犯,那人供认不讳,说是酒坛里下药,药晕了所有狱卒,然后放火,原因是同牢里某个犯人有杀父之仇,那犯人收买知府,没有被判斩立决,他心有不忿,纵火杀之。”楼先月慢悠悠地贴着纸画,用长指一点一点地抹平挪正。 姜梨笑了笑,丝毫没有意外,“就知道会是这样。” 到底是陆家,一声令下,便是八百个替死鬼,一夜之间也能找到。 “给陆家的信写了吗?”她抬头问。 “还用说,早备好了。”楼先月低头睨她。 阳光照下来,在地上拉出一高大一娇小两道身影。 “对了,你没有用自己的笔迹吧?” “……我瞧着像傻子吗?” * 陆家。 四老爷的尸体紧赶慢赶终于在二十九当日送回陆家,除夕夜家里还顶着口棺材,到底不吉利的,于是当日便连尸体带棺材一并送到祠堂,等节后选定日子再下葬。 陆老太太在这件事上难得什么话都没说,相处几十年,即便依旧看不清陆修元,老太太也没傻到这个时候冒头。 只不过,什么都不做,有时候也是一种错。 除夕这日,申时一到,宴席便摆开。 陆家人实在是多,便是四房守孝没出来,也聚了满满一堂。 高头群膳、干湿点心、银碟小菜各人面前摆了一二十盘,极尽丰盛。 婢女搀扶着陆修元缓缓走到上位,陆老太太忙扶他坐下。 “近日家里出了不少事,”陆修元做定,一眼扫下去,喜怒难辨,“我知道你们有的人真心实意的伤心着急,有的人,说不准还在心里偷着乐。” 这话一出,底下明显有不少人变了脸色。 “还有人在这个时候,借机生事。”陆修元说着淡淡瞥了一眼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搭在身前的手猛地攥紧,脸上微僵。 陆悬坐在下首不远处,垂眸听着,却是半点波澜都没有。 陆修元的目光从各人脸上一一掠过,须臾,接着道:“过去的,今夜之后就过去了。往后,都给我安安分分,规规矩矩。” 话音一落,底下齐声应“是”。 就在此刻,五夫人突然站起身,“公爹,那今夜之前,儿媳尚且有不明了的事,可以问吗?” 五老爷瞳孔陡颤,方才老太爷那么说的时候,他恨不能钻进桌子底下,这会儿自己一向安分守己的夫人冒出头,这是要闹哪样! 其余人也都惶恐地看向她,不明白从来不爱出风头的五房夫人,怎么这时竟这般莽撞,挑这个时间问事。 “你疯了?!”五老爷扯五夫人的袖子,拉她坐下。 五夫人沉着脸,使劲甩开,硬着脖子再度朝陆修元问道:“公爹,可以吗?” 陆修元像是今日才认识她似的,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而后目光挪开,同陆悬碰了下,道:“今日是大年夜,有什么不清楚的,明日来我东篱堂细说。” “可儿媳怕自己拙口笨舌,到时候说不清楚,这会儿大家都在,说出来也好叫大家来评评理。”五夫人双眸含泪,浑身发着抖,硬是不肯坐下。 陆悬垂睫,端起面前的酒杯慢饮一口。 陆修元眸色倏地转暗,沉沉望过去,“你当真要现在说?” 第62章 醉酒亲亲 这是要发怒的样子。 陆老太太赶紧站起身,朝五老爷叱道:“还不快把她带回去,你还愣着干什么?!” 五老爷一个激灵,连忙推开椅子,连拖带拽把人往院门外拉。 “我弟弟,李伯阳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们害死的?!”五夫人扒着桌案不肯松手,眼泪滚滚往下流。 “你发什么疯!还不快闭嘴!”五老爷面色骤变,心脏都快吓停摆,捂着五夫人的嘴把人往外拖。 “娘……”十三姑娘吓得坐在椅子上哭。 哪有人还顾得了她,所有人都骇得面露惊惶。 “是不是你们?!”五夫人痛哭流涕,挣扎间还在质问。 “还不快带下去!”陆老太太抬起的那只手抖得不成样,根本不敢看旁侧陆修元的脸。 五老爷急得狠力箍住五夫人肩背,喊院门外的婢女过来捂住她的嘴,才终于把陷入疯狂的五夫人带过去。 人走了,哭诉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但整个堂内却仿佛依旧回荡着五夫人声嘶力竭的质问。 陆老太太慢慢坐下,小心地看过去,“定是伤心过度发了癫病,老爷子,不用理她。” 陆修元沉冷如冰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内宅你若是管不了,就不要再管。” 陆老太太心倏地下坠,腰一软,一时竟再难挺直。 满满一杯酒,陆悬慢悠悠地喝完,跟着站起身,躬身行礼道:“祖父,孙儿还有些事,先下去了。” 陆修元轻之又轻地点了下头,算是准了。 陆悬于是头一个出了正厅。 三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儿子从容不迫的背影,心道:不愧是她的好大儿,真勇啊,她也想走…… 出了前院,酒意开始上头,陆悬缓缓走在园子里,任由那种微醺的感觉游遍全身。 他其实很少饮酒,同不让自己娘吃生鱼脍一样,他觉得酒伤心智。 可这时意识清醒、身子飘飘然的感觉,却又让他觉得似乎并没有太糟糕。 “大人,今日下午有小乞丐给五房夫人送信。”笔耕不知从何处走出来,跟上去道。 陆悬没有作声,抬眸看向远空。 分明白日里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倒不见月亮,灰黑色的天,云层厚重、阴暗。 又要下雪了。 “大人,需要把信拿过来吗?”笔耕看向前面那道挺拔如松柏的背影。 好一会儿,在他忍不住再问的时候,陆悬终于开口,“不用。” 不必看,他也知晓信上写的什么,至于笔迹或其他,聪明人是不会留把柄的。 笔耕点头,静默候在他身后。 就听陆悬接着吩咐,“去星河苑。” 除夕夜,长街上自是不一般的拥堵,马车根本不可能行得过去,好在陆悬身边带的人多,倒也走得自在。 去到星河苑,笔耕立马生起火炉,陆悬懒懒靠上圈椅,“让她过来。” 笔耕连忙移开书架,走到密道,朝那边轻敲两下。 一下代表过来,两下代表快点过来,三下……还没用过。 姜梨刚用过年夜饭,姜老夫人席间被楼先月哄着喂下几小杯酒,她同周妈妈一起服侍老人家躺下休息后,回到后院便打算梳洗一番。 衣服上仔细闻还残留着饭菜的气息,她不喜欢。 叩击声响起的时候,她正脱外袍。 “姑娘……”松枝皱眉看向书架方向。 衣服已经褪到手腕,姜梨也没多想,仍旧自顾自地脱着衣服。 叩叩—— 叩叩—— 她动作一顿,一时没有反应。 松枝看看书架,又看看门口,两边都有人在敲,这……可如何是好。 只是一瞬,姜梨便转向门口,拉开半扇门,门外露出楼先月如墨画的眉眼。 “大哥哥,来给桃桃压岁钱的吗?”姜梨桃花眼弯起,笑问。 楼先月失笑,正待开口,却听里头隐隐传来敲击声,疑惑问,“什么声音?” “松枝正在敲核桃,明儿早上煮八宝粥。”姜梨软声答,又问,“大哥哥还没说,是不是来给桃桃压岁钱呢?” “少不了你的。”楼先月不疑有他,点她额头瞪了眼,一瞬又沉下眉,“我一会儿有事,就先走了。” “除夕夜有什么事?”姜梨蹙眉问,刚问出口答案就跳出来。 楼先月面上是三庆班的台柱子,这个日子,三庆班该是要进宫给皇上和太后唱戏才是。 “现在来得及吗?”她抬头看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不远处有烟火腾空。 楼先月似是扯了下唇,“没事。” 跟着大手盖上姜梨脑袋,用力揉了揉,“明日早上醒来,就能看到我给你的压岁钱了。” 说完冲她一抬下巴,“进去吧,外面冷。” 姜梨芽白的中衣在夜色里,流淌着粼粼冷光。 她唇角牵起,眯眼笑,“那祝大哥哥在宫里表演顺利。” 楼先月略一勾唇,眸光几不可察地闪了下,转身摆手,大步而去。 待看着人转过小游廊,姜梨迅速关上门。 书架后叩击声又起,接连三下。 “姑娘。”松枝已经展开外袍,要给她穿上。 姜梨手一抬,制止后迅速推开书架,闪身进去。 “姜姑娘,您可真够快的。”笔耕抱怨。 大人在外面虽然没催一句,但无形中冷下来的气压,让他差点没想踹开对面那书架。 姜梨懒得看他,出了密道,见陆悬沉冷幽暗的目光压过来,一丝停顿也没有,直接走过去坐上对方敞开的怀里,贴唇而上。 笔耕:“?????” 瞠目结舌、心惊肉跳、毛骨悚然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心情。 这姜姑娘竟然……直接就亲上他家大人? 关键,他家大人竟然还没有推开!!! 因没有及时得到回应而起的不耐、烦躁轻易便被这个柔软、微凉的吻抚平。陆悬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没有耐心,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心绪起伏可以这么快。 醉了吗? 所以才在几日没见她之后,在今夜过来。 当真醉了吗? 为什么此刻他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失控的心跳。 第63章 哥哥,陪我看灯会 姜梨抬眸,嘴唇悬在对方唇上,说话间肌肤若有似无地相触,“哥哥,你手下人看得很起劲呢……” 陆悬原本定在她脸上的目光倏地射向笔耕,“滚。” 笔耕圆瞪的双眼骤然闭紧,转身迅速奔向门外,谁料一个没留神被门槛绊倒,整个人飞出两丈远扑到地上。 他也顾不得痛,抬手便给自己一巴掌:叫你瞎看,叫你瞎看! 暗骂自己一顿,才后知后觉地把这些日子大人的变化串在一起。 怪不得不准姜姑娘出京都,怪不得借七公子之口传老太太要杀她们的消息,怪不得让店宅务阻着不让她进,原来是为了逼姜姑娘亲自求上门! 还有,要他烧掉的那些闲书,这两间看似在两条巷子各自不相干,实则贯通的宅子…… 他还当大人同姜姑娘做了什么交易,虽然也有怀疑的时候,可一想到他家大人身份贵重,是京都世家女心目中高不可攀的探花郎,而姜梨,轻浮、狡黠还善变,大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 可现在,完了,完了完了……他苦着脸以额抢地。 他可没少得罪姜梨,那姑娘瞧着就不像是个不记仇的。 “哥哥喝了屠苏酒?”姜梨直起身子,舔了舔唇。 陆悬面色冷淡,双手搭在圈椅扶手上,仍是慵懒的样子,“不在屋子里?” “在的,在换衣裳。”姜梨秀气的眉峰微微挑起,眼里带笑,“几日不见,悬哥哥一来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见阿梨吗?” 陆悬扯唇,伸手把人从腿上推开,目光从她单薄的中衣上一扫而过,“醒酒汤会做吗?” 这是信了她说的话。姜梨往后一靠,双手自然地向后搭在桌子上,轻笑着摇头,“不会,琴棋书画不会,洗衣做饭嫌累,阿梨就是个米虫……” 说完还颇为得意地歪脑袋笑。 陆悬嘴角微抽,看向旁边,一副懒得再看她的样子。 姜梨笑意愈浓,伸手向前捧住陆悬的脸,在对方皱眉叱她之前开口,“不过,虽然阿梨不会做醒酒汤,可阿梨知道吹吹冷风,也会清醒许多。悬哥哥,咱们出去看鳌灯会吧?” 陆悬拢眉,“被迫”望着面前这张粉面无瑕的脸,本能地开口拒绝。 “求你了,陪阿梨一起去好不好~”姜梨截断他未出口的话,嘟嘴卖乖,软声求道。 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一个女人这样撒娇,尤其对方生得娇艳尤绝,便是陆悬,一时也犹豫住。 姜梨的手向下滑,勾住他的脖颈,倾身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碰了一下,“悬哥哥,你最好了,一起去吧……” 极短促地一个吻,皮肤却像被针尖戳了下,麻酥酥的疼。 陆悬抬手拉开对方双手,略显不耐地道:“去换衣服,尽快,” 姜梨眉眼瞬间弯如秋月,快速转向密道,要进去的时候又突然回头,“哥哥等我,很快就好。” 陆悬没理她,身子坐直,定定看向身前某处,眼里灰蒙蒙一片,像陷在泥潭里。 松枝守在书架旁,一见姜梨出来,眼睛骤亮。一想到姜梨孤身一人在那边,她就心慌,坐立不安。 “快帮我换衣服,我一会儿出去一趟。祖母晚上喝了酒,应当不会起身,不过周妈妈在守岁,以防万一,你别跟着,周妈妈要是过来,你就说我睡下了。”姜梨拉开衣橱,从里面随意扯出件外袍。 “姑娘,你要去哪儿?”松枝皱眉展开衣服,替她穿上。 “看灯会。”姜梨随口答。 其实去哪儿根本不重要,陆悬眼下对她虽有几分兴趣,不过很明显仍处于矛盾当中,否则不会一连几日都没过来。 今日来,焉知不是酒意让他心防松懈,既如此,趁机多纠缠一分,多创造点于他而言,陌生又新鲜的回忆,比单纯勾引要来得有用得多。 披风穿好,接过松枝递上来的帷帽,姜梨转身往书架方向去,没走两步,忽地脚步一顿,一把捞起桌子上的八宝吉祥小饰件。 小玩意儿是早上松枝陪周妈妈去菜市买菜,路上捡来的,上面还挂着庙里的符条,应当是有人去庙里求来的。 出门遇吉祥,自然要请回家,松枝为此还乐了一早上。 一出密道,姜梨立马笑盈盈地跑到陆悬面前,“悬哥哥,看,阿梨特地为你在庙里求的。” 陆悬已经起身,站在桌子旁随意翻着书,闻言淡目看过去,见对方细白的手心里摊着一团陶瓷制的小物件,有法轮、宝伞、莲花、金鱼等,个个精细小巧,绘有蓝红等诸色,用丝线编成绳串在一起。 “庙里的师父说心诚则灵、有求必应,阿梨可是捧着它拜了好久好久。”姜梨声音软软,春日的清泉一般不露痕迹地流进对方心里。 陆悬并未伸手去接,只问:“求什么?” “求哥哥你心想事成。” 陆悬眉心微动,须臾,轻嗤道:“九曲十八弯的心愿,便是佛祖也照顾不来。” 姜梨笑意更浓,手又往前凑了凑,“悬哥哥,收下嘛~” “你觉得我会相信?”陆悬抬头看她,眸色讥诮。 姜梨同他对视,手掌微微收拢,跟着将八宝吉祥轻轻放到桌子上,“哥哥不信也无妨,只要知道这个东西是从阿梨手上送出去的,送的人是哥哥你,不是旁人就好。” 陆悬无动于衷地盯着看了会儿,转身大步往外。 姜梨嘴角微挑,无声哼了下,旋即跟上去,“悬哥哥,等等阿梨。” 除夕夜的京都,哪里都是人山人海,从皇宫正南门东华门开始,一直到京都大小数十个城门,主街两侧全都张灯结彩,舞龙舞狮、赏灯猜谜、锣鼓戏曲、各类摊贩小食数之不尽…… 兴许是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陆悬目不斜视,前后有侍卫开道,他走起来并无半分迟滞。 姜梨却跟得有些吃力,心道这哪里是出来闲逛,说赶着去奔丧还差不多。 小脸略沉,她疾走几步追上去一把抱住陆悬胳膊。 陆悬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挥,却叫姜梨死死抱住,她仰头幽怨道:“哥哥走太快了,阿梨个头小,腿短,跟不上。” 第64章 哥哥,我要玉兔灯 长臂陷在温软中,陆悬却觉得好似陷入的是沼泽,整个人都跟着下坠,他低眸冷道:“松开。” “不要。”姜梨抱的更紧。 陆悬眸光转暗,似浓云蔽日。 或许是人人都处于摩肩擦踵中,只有这一块被隔开,以至于特别的显眼,加之男子生得好,周遭的人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 陆悬周身气压迅速沉下去。 隔着帷帽,姜梨双眸逐渐染红,手指微微松了些,委屈道:“那牵手可以吗?” 陆悬仍旧没应。 姜梨的声音都有些哭了,“那……这样还不行吗?” 她的手顺着陆悬的胳膊往下滑,细白手指捏住对方一小块霜色袖摆。 笔耕跟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这会儿是一个气声都不敢发出。 敢同他家大人这样讨价还价的,姜梨是头一个,以往他敢信誓旦旦地说他家大人铁定不会理会她故意纠缠的小手段,现在心里却阵阵发虚。 果然,好一会儿,只见他家大人一言不发地抬头,竟是直接向前,任她如此。 姜梨眉眼染笑,就这么牵着对方的袖摆跟在后面。 或许是不想姜梨再无理取闹,陆悬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下来。 于是乎,路过的行人便瞧见面貌俊美、身形挺拔的高大男子冷着一张脸徐步往前,右侧的袖摆被旁边小姑娘紧攥在手心,一副有些好笑又莫名和恰的画面。 走过一截,姜梨的脚步便不动了,陆悬被迫跟着停下来,他拧眉,“又怎么了?” “那个,阿梨想要那个。”姜梨伸手指向旁边。 陆悬看过去,那是一处卖灯笼的摊贩,五彩斑斓的花灯高高低低挂了许多,各式各样的都有,一侧招幌上写着:灯火阑珊处,灯谜等你猜。 他低头看姜梨,虽然瞧不真切小姑娘的脸,陆悬却能猜到她此刻定是睁着桃花眼,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悬哥哥,就要一个。”姜梨伸出另一只手,竖着比了个一,“阿梨想要那个玉兔灯,从前每年除夕夜,阿梨都有花灯提的。” 陆悬听着,脑中不自觉浮现出笔耕呈上来的信,上面写的是姜梨的生平过往。 出生极富之家,父母恩爱,姜母生姜梨的时候气血亏损严重,姜翰林不忍心爱妻再受苦,决意不再生养,姜梨便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姜翰林在建阳是出了名的女儿奴,直到姜梨七八岁,还常能见到他肩负爱女游市,姜母未免姜梨被宠坏,待之要严厉许多。 但总而言之,姜家出事前,姜梨的的确确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信里说她聪明活泼,幼时常与众婢女嬉闹,家中日日鸡飞狗跳。有一段时日还喜欢领着三五成群的人上街,专门教训那些捣虚之子或破落无赖,惹得日日有人上门撒泼打滚地哭诉,姜父为此赔了不少银钱。 姜母自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把小姑娘打包送到麓山学院,拘了三年。下来后果真没有再出去招“猫”逗“狗”,却转而喜欢上女扮男装逛寮子,同建阳不少歌妓称姐道妹,回回被姜母提着耳朵拎回去。 姜家出事后,亲朋不见踪迹,倒是这些歌妓不时游荡在门外,探问姜梨是否有恙。 不过,虽然行事出格,姜梨在建阳少男心目中,依旧是仙女一样的存在。 因为她生得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又乖又美,最重要的是她还嘴甜。 “哥哥~” 袖摆晃动,陆悬斜眸看去,那只葱根一样的手指轻轻摇着。 大约有半盏茶的功夫,笔耕一直站着没动弹,就在他以为这回大人总算没再受迷惑时,陆悬脚步一转,冷着脸往卖花灯的摊贩那处走去。 笔耕:…… “人依古梅花半落?”中年摊贩从竹篾里抽出一纸信笺,朗声读出。 “蓓。” 侍卫推开人群,陆悬踱步而上,淡声答道。 周遭一阵惊呼,没谁想到有人竟能答得如此之快,根本连想都不曾细想的样子。 “好!”摊贩笑赞,又抽出一张,“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且宜在下。” “一。” “好!”摊贩竖起大拇指。 底下人也跟着拍手加好。 这一阵仗,把左右前后的人都引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陆悬身上,不少女子含羞带怯地偷偷上下打量。 陆悬眉目微蹙,负手向后,眸露不耐。 “最后一个,公子若答对了,就可任选一个花灯。”周围一下子涌来这么多人,摊贩一张脸都快兜不住笑意。 陆悬沉着脸,等他开口。 “人倚画楼雨潲潲。”摊贩目露深意,有这么个气度非凡的人来猜,可不就是活招牌,他可不想一下子就放走了。 姜梨扯唇,心道这种登不得台面的谜题,普通人或许难有头绪,但想难倒大乾最年轻的探花郎,还是太简单了些。 果然,陆悬丝毫没有犹豫,“彤。” 摊贩怔了瞬,旋即大笑,“公子才思敏捷,请。” 说着侧身让开,露出身后完整的花灯架子,陆悬抬手指向中间玉兔。 摊贩迅速取来递到陆悬面前,陆悬并不伸手去接,只看向姜梨,“自己拿。” 姜梨眉峰微挑,缓步走上前,刚拿到手,正待细看,忽听旁侧有人喊道:“三公子?” 姜梨看过去,不由勾唇笑,有意思,竟然是礼部尚书家的二姑娘,陆老太太口中待相看的贵女,陆家侧院园子里自顾自替她出头的林静姝。 林静姝见陆悬面无波澜,一时脸颊滚烫,解释道:“我爹是礼,礼部……”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似乎是有些难堪以这样的方式提醒对方。 灯谜摊那边已经重新开始猜谜,却还是有不少人被这边吸引目光。 陆悬依旧没有回应,林静姝臊的紧紧掐住交叠在身前的手,只觉身子都要立不住。 “哥哥~是认识的人吗?”姜梨走上前,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自然地圈住陆悬的手臂,声音娇软的能滴水。 陆悬侧头瞥她,并不避开。 林静姝看着,只觉脑袋轰鸣,辨别不清眼前这女子是陆悬的堂妹妹,还是情妹妹? 她咬唇,杏眼微挑看向陆悬,怯声问:“三公子,这是你——” “抱歉,先走一步。”陆悬截断她的话,冲她略一点头,旋身向前离开。 姜梨跟上去,边走边喊,“哥哥~慢一点。” 林静姝僵着身子看一行人走远,眼眶忍不住泛红。 姜梨抱上陆悬胳膊就没撒手,边走边开心地提着灯笼晃悠,“真好看,悬哥哥,你真厉害~” 陆悬神色凉凉,自然晓得方才那一出是她故意所为,他若不走,接下来那句想必会更精彩。现在小嘴上下一碰,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想到甜言蜜语,眼底郁色又重了几分。 这一句同她之前对陆砚说过的话,分毫不差。 第65章 好奇上了 人越走越多,快至白虎桥的时候,便是有侍卫前后左右护着,陆悬和姜梨也逐渐走得困难。 “悬哥哥,前面就是鳌灯会了!”姜梨踮脚看桥对面 阔大的台面上,高约一十六丈的灯棚上,分上中下三层挂着成千上万只灯盏,中间两条环抱大小的巨形鳌柱,结彩团绸、花灯璀璨,上绘有金玉亭台、山石水榭、亦有神仙洞府,最顶上用五色玉珊簇成“河清海晏”四个大字,气势恢宏。 陆悬长臂一紧,侧眸看向姜梨因为兴奋骤然握紧的胳膊。 对于不远处巨大的灯山完全不感兴趣,甚至隐隐厌恶。 北边有月之国、羌狄不断侵扰,年年征兵,不知有多少人自断手脚来避征召,还称之为福手福脚。南边刚遭几十年难遇的雪灾,菩萨庙被堆成尸山尸海。还有各地繁杂赋税,走投无路抛下老父老母流窜它乡的人数不胜数。就连此刻,城门外还聚集着大批流民。 这里,一座鳌山灯,轻易便花费了数十万两。还装出一副海晏河清的样子,讽刺至极。 陆悬唇角斜扯,倒不是心慈同情那些人,只是,大好的河山被个极度自私、极其昏聩的人把持,弄成现在这副四处都是脓疮的样子,有那么点恶心罢了。 “三哥哥。” 正想着,旁侧有人唤他,陆悬望过去,见五房十三姑娘正坐在五老爷的肩背上,既怯又喜地看着他。 “这不是三郎吗?你竟也会来看这个?”五老爷面露惊讶,他身边跟着的侍从提刀横在胸前,周围的路人心生惧意,自发离远,他倒是走得很自在,甚至还能驮着他的小女儿。 “五叔伯这么快就处理好家事了?”陆悬语气平淡,对陆家前院正厅刚发生的巨震不当回事的样子。 五老爷脸色倏地变了,讪讪笑道:“谁知道她今日吃错什么药,发疯也不看场合!三郎,你放心,我已经告诫过她,若再胡言乱语就把她送到庄子里养疯病。”他瞳孔圆睁,生怕陆悬不信似的。 陆悬扯唇,露出一个淡的不能再淡的笑。 他其实真的不在意,哪怕这个五婶娘知道人是他杀的,于他而言,也不过是送她早早去见她弟弟而已。 姜梨安安静静地站在旁侧,心道真是好笑的一家人呢。 陆家老五自己弟弟死了,烧杀四百多人泄愤,夫人弟弟因他而死,却连质问都不让她问。 而始作俑者,透过帷帽她看向对面五老爷紧张的脸,之前尚且不能确认是陆修元还是陆悬,方才两人对话却叫她瞬间明了。 陆家老五这么着急,生怕陆悬恼火,人不是陆悬杀的,还有谁。 这么想,那杀了纵火真凶的亲眷还有上办差事的人,就都清清楚楚了。 她勾唇,无声嗤笑,环住陆悬的手却往下滑,钻进对方手心,紧紧攥住其中一根手指。 陆悬眸光微闪,面上却水波不兴。 五老爷见陆悬没说话,后脖子开始隐隐发寒,眼神游移间忽然定在姜梨身上,先是诧异了一瞬,而后像是发现什么秘密似地挑了下眉,“三郎,这是?” “不该五叔伯过问的人。”陆悬笑了笑。 五老爷脸色瞬间难看,他挤出一抹笑,“你放心,五叔伯懂,都是男人哪个没有点需求,我不会告诉你祖父的。” 说着却斜瞥姜梨,想透过帷帽看看到底生得一副什么水灵模样,能叫他这冷若冰霜、手段狠辣的侄儿瞧上。 老爷子属意给陆悬选的是京都几家亲近齐王的大家族,陆悬现在弄出了这么个女人,还同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勾手缠臂,想来心里确实喜欢的紧。 这要是被老爷子知道,他心里冷哼,瞧他陆悬到时还能不能端着现在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告诉也无妨。”陆悬撩起眼皮,似笑非笑,“不过,五伯父也要当心,别让李家知道他家小公子是为谁而死。” 五老爷瞬间激出一身冷汗,李家虽然比不上陆家,可到底是京中大员,若晓得事情原委,铁定纠缠不休,若是闹大,闹到皇上面前,老爷子可不得活剐了他一层皮。 陆悬冲他微微一点头,抬步便往鳌山灯方向继续走。 “爹爹,你怎么了?十三要去看大龙龙,咱们快去吧。” “……好,好好。” 身后传来声音,姜梨听着,手里却不断做着小动作,攥了一根手指,攥起两根、三根……只能攥三根了,她的手小,再多就抓不紧。 陆悬也没管她,目光一直淡淡落在前方,叫人瞧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越到白虎桥,人越多,走着走着,姜梨不知怎地就靠到道路侧边去了,陆悬在她左边,眉目深拢,眸光不耐。 “饮屠苏,避瘟邪!都来尝一尝啊……”桥下两侧表木内,卖酒的年轻摊贩大声吆喝,摊子前整整齐齐摆着一瓶瓶巴掌大小的梅瓶让人试喝。 只是这一会儿人实在是多,声音瞬间淹没在人潮里。 突然,也不知是谁趔趄了下,前后左右七撞八撞的,一不小心撞上酒摊,小梅瓶东倒西歪,一个个骨落落全都滚了下来,摊贩大惊失色,街上的人也乱做一团,有人叱骂,也有小儿放声啼哭,一时场面十分混乱,接二连三有人被推倒踩踏。 姜梨的玉兔灯早就叫笔耕拿在手上,这会儿吓得偎进陆悬怀里,“悬哥哥,阿梨害怕。” 陆悬面目沉冷,扫视四周,半晌,低头问:“一定要看吗?” “要!都快到了,不看岂不是白挤了。””姜梨在他胸口蹭脑袋点头。 陆悬几不可察地僵了瞬,须臾,侧头朝笔耕递了个眼色。 笔耕会意,抽出腰间长剑,其余侍卫旋即齐齐抽剑。 冷光一闪,十数道铮声,叫周遭的人瞬间惊骇后退,面前总算空了许多。 姜梨翘唇,眸露欢喜,“悬哥哥,你真好~” 陆悬按住她肩膀把人推开,长步上了白虎桥,姜梨紧随其后。 身后不远处,五老爷唇角勾了勾,这个女人,他还真好奇上了,竟然能叫陆悬为她开道。 第66章 终其一生,依附自己 过了白虎桥,鳌山灯下的人更多。 这时无需再走动,侍卫的剑又都收了回去。 “悬哥哥你看,好高呀!”姜梨兴奋地抬头,灯盏一座山似得伫立在面前。 陆悬眸中印着灯笼璀璨的火光,眼神却极其的冷。 今晚的事,从头到尾都在失控,答应陪她看鳌灯会,为她猜灯谜,默许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自己,默许她牵手,为她开道,他就像一个被抽了心神的傀儡,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甚至,心底深处还隐隐雀跃。 姜梨从灯山最上面一层一层向下看,到底下时,目光转而落到旁侧不远处。 十三姑娘仍坐在五老爷肩膀上,一眼就能看到,小姑娘手指着一盏盏花灯,满脸都是惊叹,五老爷这会儿变了个人似的,笑呵呵地顺着十三姑娘手指的方向,一一给她解释是什么。 兴许是想上手摸摸,十三姑娘身子摇了摇,让她爹往前走近,五老爷自然应允,吩咐左右退开人群,扛着小姑娘走到灯山下。 “悬哥哥,我想走近一点看看。”姜梨收回视线,摇陆悬胳膊。 陆悬沉着脸,淡漠道,“随你。” 这是不管她的意思,姜梨自然发觉他突然转变的态度,不过眼下她并不在意,软声道:“那哥哥等我,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陆悬负手,望着小姑娘穿过侍卫围成的圈,小心翼翼地挤进人群,因为个子娇小,没一会儿便瞧不见踪影。 默了瞬,他突然吩咐:“远远跟着,别叫她发现。” 笔耕连忙应是,心底却忍不住疑惑,为什么不能让姜姑娘发现。 陆悬下颌微微绷着,交握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交代。 灯山华美,将男男女女的脸上都照出一片绚烂的光彩,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盛景当中,大人欢笑,孩童兴奋地拍手…… 却忽然,惊叫声骤起。 “烧着了…着火啦!快跑,快!” 一盏灯笼接着一盏,一层接着一层,大火烧起来,迅速往上窜。 所有人四散奔跑,挤不上白虎桥的人,干脆接二连三跳下水。 陆悬面色骤变,目光不断扫视前方,只是人太多太乱,哪里还能找到姜梨的影子。 “大人,您先走吧。”侍卫护在身前,警惕地盯着四周和前面不断飞窜的大火。 “把她找回来!”陆悬推开侍卫,逆身进入人群,双目不停睃视。 心脏紧绷,像被人死死掐住一般的窒闷。 生死之际,便是方才再畏惧这俊美冰冷的男子,现在也顾不得其他,不断有人冲撞到陆悬身上。 留守的侍卫见状,当即抽剑拦上去,那些人才堪堪找回些理智。 火光冲天,照得天地变色,陆悬却忽然顿住脚步。 心脏激烈跳动,一声一声几欲跳出体内。 就这样吧,生死由命,她若没逃出来,一切到此为止,他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当从来没有遇到过她,再没有人能让他心烦意躁。 浓烟四起,周边的人一个接一个逃窜而去,陆悬捏紧双拳,一双脚如同缠着千斤坠,不能前进,不得后退。 啪—— 突然,灯山上的棚架断裂,一只又一只灯架从高处坠落。 陆悬瞳孔骤缩,姜梨那张小脸印在火光中,火焰吞噬掉她长长的睫毛,细白如雪的脸颊,渐次染上她红润的嘴唇…… 难以忍受的窒息感从心口传开,他抬手猛地推开侍卫,往火焰中奔去。 “大人!” 侍卫的声音被甩在身后,陆悬在浓烟里环顾四周,人已经逃了大半,剩下的人也慌不择路地往湖水方向冲。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退回去,理智告诉他姜梨是不可能坐以待毙,不可能站在这里等死的,但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裹挟着,让他脚步无法后退一步。 一截又一截的木架往下掉,陆悬眉心狂跳,疯狂扫视四周。 终于,目光一顿,他看到六七丈距离外一道白色身影,手里抱着什么,却不知为何,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眼看最上面的灯架摇摇欲坠,陆悬眸光骤变,疾步冲过来,然后已经来不及,电光火石间,他根本顾不得其他,随手拉过旁边一人用了十分力道推将过去。 灯架被撞开,在姜梨面前发出巨大的声响。 “找死吗!”陆悬扯她臂膀,把人往后带。 姜梨这才好像清醒了似的,急喘一口气,把手中孩童塞到陆悬手中,人疾步后退。 终于穿过白虎桥到了对面,陆悬随手放下孩子,这才发现原来竟是五房十三妹妹。 小女孩眼睛发直,竟似吓傻了的样子。 陆悬唤来侍卫,让把人送给五老爷。 “大人,五老爷人在最里面,应该是来不及逃,下半身被灯架砸到,属下看到的时候,半个身子都是火。”笔耕一脸的黑灰,衣裳也被燎得到处都是洞。 陆悬蹙眉,“死了吗?” “没有,不过伤的很严重。”几乎从头烧到脚,顾忌姜梨怎么着也是个女子,笔耕忍住后面的话。 姜梨垂眸,神色不辨。 “命倒是挺硬。”陆悬几不可察地嗤笑了声,吩咐道:“抬回去,请太医。” “是。” 笔耕一走,就剩下姜梨和陆悬。 陆悬面色转沉,刚想开口斥问她方才为什么一动不动,却被姜梨一把抱住,小姑娘在他怀里嘤嘤哭着,“悬哥哥,火好大,阿梨害怕……” 怀里纤弱的身子蒲柳一样微微颤抖,陆悬心口一紧。忽然想到,姜翰林夫妇是自焚而亡的,姜梨应该是看着他们被焚烧殆尽的。 他低眸,垂在身侧的手虚握了下,好一会儿,终于抬起环住对方削薄的肩背,“没事了。” 姜梨抱得越发紧,几乎整个人都埋进对方怀里。 陆悬胸口发烫,一股奇异的满足感自心口生出。 从未有人如此亲密的拥抱过他,好像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在三房,他照顾母亲和弟弟陆砚,这是父亲早丧,他作为长子应尽的责任。娘虽然也是爱他的、却不喜他性情冷淡,相比之下,弟弟陆砚更得她心,也同她更亲近。 在陆家,他被祖父被祖母被其他人视为陆家下任柱石,他们对他或亲近或恭敬,但都是为了陆家,并不是为了他,为了陆砚这个人。 而此刻,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她在啜泣,在他怀里颤抖。 他张开双臂,就能将人牢牢锁在怀里,这么契合,为他而生的一样。 他忽然笑了下,眼底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像被久久压抑的岩浆,突然喷薄而出。 为什么要抗拒? 为什么要害怕失控? 她心思不纯又如何,蓄意勾引又如何。 没关系,把禁锢在自己身边,咬住她的喉咙,按住她的四肢,让她不得逃脱,让她只能依赖他而活,让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终其一生,依附自己。 第67章 汹涌的渴望 陆悬态度的软化,姜梨自然看在眼里。 回到星河苑,仍是抱着对方腰身不撒手,“悬哥哥,若没有你,阿梨今日恐怕就活不了了。” 想到当时姜梨站在火山下惊惶不动的样子,陆悬心口微微抽痛,忍不住低头吻在姜梨发髻上。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怀里的小姑娘。 姜梨朱唇微勾,安安静静地贴在他胸口。 兴许是终于剖开自己的心,欲望之鬼被释放出来,陆悬心口发热。 此前强迫自己,克制着不愿亲近姜梨,眼下桎梏斩断,汹涌的渴望如同开闸的洪水,覆顶灌来。 情不自禁的吻自发顶开始,一个接一个延伸到额角。 陆悬双手从后捧起小姑娘的脑袋,用尽万分克制,控制住激颤的心魂,轻触对方的眉心、眼睑…… 他不曾同别的女子接触过,更不曾这般小心翼翼地吻过谁,胸口在颤栗,浑身的肌肉在颤栗。 他自上而下紧紧盯着手心里这张娇艳小脸,弱小如稚鹿,这是第一次见到小姑娘时的感觉,也许那一刻小姑娘就已经入了他的心。所以他才会感到危险,才会本能的抗拒。 姜梨被迫仰头,对方眸色深幽,似猛兽在盯视猎物。 她看了会儿,忽然舔了舔唇,粉嫩的舌尖游鱼一样跳出水面,又迅速钻进水底。 陆悬瞳孔骤缩,全副心神都被引诱到那小小的樱唇上。忽然,他猛地低头,温热与冰凉相触,低不可闻的喟叹自他喉咙里溢出。 姜梨眼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双唇紧闭,看戏一样看对方闭着眼,眉心微蹙,为不得章法、无从深入而渐渐焦躁的动作。 终于,陆悬睁开眼,眸底欲色深浓,吐息急切。 姜梨勾唇,在对方越来越幽深的目光中,踮脚探过去。 幽静的室内,唇齿交融,吞咽声起起伏伏……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 叩叩—— 姜梨胸口窒闷,侧眸瞥向门边,下一瞬却叫一只大手扭过。 陆悬完全沉浸其中,胸腔起伏剧烈,难以言喻的感觉似烟火自骨肉皮毛中炸开。 叩叩—— 敲门声又起。 姜梨呼吸早就不畅,拧眉用力抵住对方,“……悬哥哥,有人敲门。” 陆悬终于顿住,深浓如墨的眼睛里盛满不耐,显然,很不喜被人打断。 姜梨伸指点向陆悬嘴唇,眼波潋滟,“哥哥不愧是探花郎,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呢……” 在陆悬眸光转暗,低头凑上来之前,姜梨迅速从他怀里挣脱,“不过来日方长,便是悬哥哥不关心外面有什么急事,阿梨也要回去梳洗休息了。” 说完不等陆悬再开口,扭身便往密道里去。 分明不久前,还在天人交战,为要不要任由小姑娘死去而挣扎,此刻她的身影才消失,陆悬却感觉已经忍受不了同她分开。 他沉沉吐息,朝外冷道:“进来。” 笔耕早就急得团团转,听到吩咐立马推开门,待触及陆悬深暗无比的视线时,心里一咯噔,忙低眉躬身,“大人,院里来人禀告说五老爷情况堪忧,老太爷在问您的去向。” 陆悬走到圈椅上坐下,闭眸往后靠去,并未立即言语。 笔耕悄眼瞥去,只觉大人此刻反应有些奇怪,却也不明所以。他心里着急,又不敢再催,只能默默等着。 半晌,陆悬终于睁开眼,“去找个同她身形相似的人,让人住进来。” 他?谁? 笔耕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口欲问,见他家大人的目光竟落在书架那处,这才茅塞顿开,连忙应道:“是。” 又疑问,“现在吗?” 陆悬望向他,喜怒难辨。 “属下马上就去!” 回到陆家,已近深夜。 高门阔院仍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样子。 五老爷浑身烧伤、生死未卜的消息早就传遍全府,除夕夜出了这么大的事,没谁还能睡得着。 陆悬直接去到五房院子,还没踏入正厅,便能听到呜呜哭声,待走进,便见满堂都是人,就连四房夫人都来了。 五夫人哀哀哭着,其余几房的人围着她不停安抚,每个人脸上不论真假,起码此刻神色都是焦急的。 “祖父呢?”陆悬问。 陆老太太捏着帕子往后一指,叹气道:“在正屋里头等着,太医在清理伤口……” 陆悬点头,转身往正屋方向去。 还没靠近,便有痛嚎声传出来,是那种闷到极致、痛到极致,如同厉鬼在嘶喊一般的声音。 笔耕到底年岁不大,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悬瞥他一眼,面色淡漠。 “三郎,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来?”屋内,几房老爷一看到他出现,立马皱眉问。 陆老太爷坐在太师椅上,两手自然地搭在扶手上,面上的表情如同深井,平静的、幽幽的。 陆悬没有回应问话,侧目看向内室,厚重的隔帘拉着,窥不见里头分毫,“是章太医在医治?” “这么重的伤,也就只有请他了。”二房老爷整张脸都是紧的,来回在帘子旁踱步。 “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咱们陆家是怎么了?”六老爷斜坐在椅子上,说着突然直起身子,“四哥那边还没下葬,五哥又这样,这是人为还是天要亡我陆家啊?” “老六,你胡说什么!”二老爷横眉怒斥,说完小心地瞥向陆老太爷。 陆老太爷眸光一直是静的,听到这些话,也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望向陆悬,“侍卫说你也在当场,是个什么情形?” “对,到底是怎么回事?”二老爷急问。 陆悬缓步走到椅子上坐下,抬眸道:“五叔伯带十三妹妹进到鳌山灯近前,有灯盏突然烧着,当时起了阵风,火势窜得迅猛,加上人多,逃脱不易。” “是意外?”陆老太爷缓缓问道。 “这还需找到当时起火的源头,找到源头周围的人,才能下结论。”陆悬迎上他的目光。 “你觉得是意外吗?”默了瞬,陆老太爷又问。 第68章 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想来问问你 帘子里的痛吟声一直不断,有婢女抖着手端盆出来,兴许是惊骇到极致,兴许是恶心,还没撑到门槛,突然脚下发软,趔趄着扑倒在地上,盆里的水撒了一地,焦黑带红,有焦着的皮肉散在其间。 婢女浑身抖颤,伏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陆老太爷抬手轻轻一挥,目光却仍旧望着陆悬。 管事会意,朝院门口的小厮使了眼色,那两人拖着婢女往外,没一会儿,外头便没了声响。 陆悬看着几个小厮收拾好地面,这才道:“真相如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只看祖父怎么想。” 二老爷皱眉,“三郎这是什么意思?” “若祖父认为是太子一党所为,可将其视为挑衅。”陆悬淡淡道。 言下之意,事情无论是怎么样的,只要陆修元想对付太子一党,尽可将此算在太子头上。 陆修元的门生遍布天下,他的儿子接连遭难,这便是太子党在触探底线。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些人不咬下太子身上几块肥肉,是不会松口的。 二老爷眸光转了一圈,显然也想明白陆悬话里的含义,他看向陆修元,见对方垂眸,知道老太爷这是认可了。 六老爷对这些弯弯绕绕不感兴趣,只斜眸看着陆悬,“三郎,你怎么会去看鳌山灯?” 二老爷也看过去,“对,你怎么也在那儿?” 陆悬不是喜欢凑热闹的性子,像纵马饮酒、赏花踏月、狎妓卧柳这类,其他男人喜欢做的事,陆悬看都不会看一眼。 “一时兴起。”陆悬随意答道,并不担心他身边带了女人的事被揭穿。 陆家五老爷不敢轻易说出来的话,他身边的侍卫更不敢,尤其对象还是陆悬。 六老爷挑眉轻哼了声,也不知信还是不信。 陆老太爷目光从陆悬脸上一扫而过,很快又闭上眼睛往后靠。 没有人再说话,就连内室里头的声音也逐渐微弱,人似乎是晕死过去了。 回到枕山院,夜已经过半。 沐浴更衣后,陆悬毫无睡意,索性斜倚在床榻上,手里盘玩着从星河苑带回来的八宝吉祥。 只要知道这个东西是从阿梨手上送出去的,送的人是哥哥你,不是旁人就好。 陆悬笑了笑。 是,只要东西是她送的,送的人是我陆悬,只有我陆悬,是不是真心从佛祖那里求来的又如何? 他仰面,将八宝吉祥凑到薄唇边,若有似无地碰了下。 “大人,您睡了吗?” 突然,门外传来笔耕的声音。 “进。”陆悬坐起身,随手将八宝吉祥放在枕边。 笔耕站到内室,恭敬道:“大人,您吩咐要找的女子,底下人找到一个,是东榆林巷,一家珍珠铺掌柜的小女儿,同姜姑娘身形相似,叫——” 陆悬抬手止住他下面的话,问,“送过去了吗?” “送去了。” “派几个人过去伺候,不许她出院子,亦不许进书房。” “是。”笔耕点头,又道:“还有一件事,鳌山灯的火熄灭之后,咱们的人在里头发现了这个。” 笔耕从袖兜里掏出一物,双手捧过递到陆悬面前。 陆悬看过去,目光倏地一变。 那是一个青玉色的梅瓶,巴掌大小,通常是用来装酒用的,白虎桥下卖屠苏酒的摊贩,就是用这个东西盛酒让人试喝,只是那个加了木塞。 “大人,这鳌山灯的火,会不会是有人蓄意为之?”笔耕目露犹疑。 酒能助火,一旦沾了酒,那火势便会迅速烧开。 陆悬却移开目光,定定看向枕边的八宝吉祥,眸光幽暗难辨。 * 月牙巷。 姜梨沐浴洁齿后,又用茶漱了数遍,才躺倒在榻上。 松枝替她掖好被子,又往火盆里添了根银炭,自己才在旁边小榻上睡下。 姜梨听着动静,翻了个身,缓缓闭上眼睛。 梦里仍旧是那片烧红了天的大火,父亲和母亲在火里。 火势完全吞噬掉他们的时候,姜梨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冷汗如瀑。 “做噩梦了?” 有声音自她身侧传来。 姜梨瞳孔骤缩,尖叫脱口而出之迹,一只温热大手及时捂住。 “是我。”对方手指在她唇边轻轻抚弄了下。 “……悬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姜梨眼睫颤动,视线里依旧昏暗一片。 柔软的唇说话间轻轻触到陆悬的手,陆悬放下手,掌心收紧,“怕你还在害怕,过来看看。” 姜梨皱眉,诧异于他的话。 这不像陆悬会说出口的,起码此前不可能。 “我的婢女松枝呢?”想到什么,她急坐起身,伸手去掀帘幔。 陆悬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她没事,睡得很沉。” 姜梨不信,但陆悬这么说,至少表示松枝没有大碍,默了瞬,她软声问,“阿梨没事,哥哥……还不睡吗?” 陆悬的手往下移,把姜梨的小手整个包在掌心,把玩似的揉捏,“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想来问问你。” 黑暗中,姜梨眸光闪了下,她弯唇道:“哥哥你问。” “着火的时候,那么多人,你是怎么恰好碰到十三妹妹,还救了她?”掌下肌肤滑腻细嫩,陆悬看过,知道那是比上好的羊脂玉还要美好的存在。 姜梨心口一紧,怯声道:“十三姑娘被五老爷驮着,很显眼的。阿梨进到里面的时候,离他们就不远,着火之后,也是想逃,可是人太多了,哪里都是,根本出不去。” 她声音发颤,很害怕的样子,“五老爷大概也慌了,不断叱骂让挡路的人滚,可那种情形,哪里还有人听得到……” “许是驮着人本就不稳当,我看到五老爷被绊倒,被踩踏,十三姑娘摔在地上大哭,之后就……” “之后你就过去,抱起了她?”陆悬一根一根地把玩她的手指,圆润柔软的指尖,豆腐一样绵的掌心。 姜梨低低“嗯”了声,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陆悬。 陆悬抬眸,分明看不清,姜梨却知晓他的视线正紧锁自己。 “可五叔父不是这么说的。”陆悬声音轻柔,怕吓到姜梨的样子。 姜梨瞳孔颤了下,一瞬淡笑道:“五老爷醒了?” 陆悬低头,又玩起姜梨的小手。 姜梨却猛地抽手,陆悬反应极快,她没有抽开。 “悬哥哥是在怀疑阿梨害了五老爷?”她声音转凉,小脸上面无表情。 陆悬攥紧她的手,“不是吗?” “为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害他?”姜梨冷冷看着对方,讥诮道:“我同他无冤无仇,总不至于是因为老夫人同我祖母之间少时有嫌隙,我就丧心病狂到报复到五老爷身上,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陆悬下颌绷如满弦,眸底情绪翻涌。 “三公子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姜梨声冷如冰,逼视对方。 你敢说吗?说是你陆家害死我爹我娘,说我姜梨同你们陆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陆悬唇线抿直,心口极其不舒服,为她问的话,也为她此刻疏离冷漠的态度。 “为什么?!”姜梨又问了一遍,完全不见之前的娇软,好似陆悬只是一个陌生人,不,是厌恶的人。 陆悬心脏闷疼,忽然什么也不想再问,过小姑娘的手,把人带到身前,用力堵住对方冰凉的唇。 第69章 别生气了 有微凉的水意滴到陆悬的手上,他停下,微微退离了些。 姜梨泪眼盈睫,细声道:“哥哥若是怀疑我,大可以把我交到陆家,五老爷若指认我,那就把阿梨架上火山,烧了赔他!” 陆悬默了瞬,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 姜梨抬手打掉,水光浸润过的眼睛,即便在昏暗中,也能瞧出怨气和委屈。 “别哭了。”良久,陆悬略显生硬地道。 他这前半生,从未安慰过人,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娇娇柔柔,比他小了一截的小姑娘。 姜梨哪会管他,抽泣声更重,“我不要看到你了,你走!” 陆悬皱眉。 “你走!” “快走开!” “我讨厌你!” “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 不知是哪一句触到他的逆麟,暴戾之气骤生,陆悬沉眸,俯身再度吻住对方,力度大的惊人。 直到小姑娘的呜咽声被吞没,慢慢安静下来,他的吻才逐渐移到她被泪水打湿的脸颊,眼尾。 眼泪被吞进喉咙,他环住姜梨,声音微哑地道:“别生气了。” “那悬哥哥还怀疑我吗?”姜梨绷着嗓子问,好像只要陆悬答错一个字,她就会放声哭出来。 陆悬定定看着她,良久,摇头。 “真的?”姜梨哽咽着问。 “嗯。” 姜梨总算破涕为笑,伸手环住对方脖颈,“悬哥哥冤枉我,阿梨真的好难过好难过,比死还难过……” 陆悬注视着眼下小姑娘,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分崩离析,他想,大约是他的理智吧。 星河苑,笔耕终于见他家大人从书架后出来,神色微妙,说不出是喜还是怒。 “有哪些人知道这只梅瓶的事?”陆悬看向桌案上的小梅瓶。 “有三个兄弟,当时留下来灭火的。”笔耕恭敬地答。 陆悬伸手握住梅瓶,默了瞬,手下用力,瓶身顷刻化为灰烬。 笔耕心口倏地一紧,忙低头。 “安顿好他们的家人。” 丢下这句,陆悬负手缓步走出门外。 院外当真下起了雪,银雪如织,不知何时竟已薄薄铺了一层。 他看向远空,眸光晦涩难辨。 回到陆家的时候,天才微微放亮。 岁朝,分明是阖家欢庆的日子,陆府却像沉在幽暗水底,窒闷得令人喘不过气。 “章太医忙了一夜,方才歇下。”笔耕站在屏风后禀告。 “怎么样?” 按例,年初一晨起后需要沐浴五香汤祛除邪气。 陆悬不喜青木香的味道,只随意用净水泡过,便起身穿上里衣。 “五老爷仍旧昏迷着,章太医说……浑身的皮差不多都割了一层,伤口实在太大,极容易感染,能不能熬的过去,只凭天意。”笔耕说着,心里直犯恶心。 陆悬从屏风后走出来,婢女立马上前为他穿外袍。 “老太爷呢?”他问。 “老太爷回东篱堂歇下,还没起。” 不仅是老太爷,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大半宿,眼下整个府里静悄悄的,想来都是在补眠。 陆悬随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后,放下道:“去看看五叔伯。” 五房院子,婢女掀开隔帘,迎陆悬进到正屋内室。 一眼看去,只见一浑身包裹着白布条的人躺在榻上,如果不是肚腹还有轻微的起伏,同死人无异。 挥手令婢女退下,陆悬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一摊烂肉,并无丝毫恶心之态,也无半点同情之色。 兴许是疼痛所致,也或许是被人盯视,本能的不安,榻上的人眼皮开始颤动,瞳孔在里面疯狂转动,须臾,竟微微睁开一条缝,先是一点缝隙,而后逐渐扩大,最后定到陆悬脸上。 一双充满血丝,像是被无数银针戳破的眼睛,在看到陆悬的时候,突然迸射出微弱却激动的光,他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下,想说什么,只是伤势太重,根本吐不出任何声音。 “很痛苦?”陆悬唇角勾了下,问道。 五老爷缓慢地眨了下眼睫,眼睛依旧紧紧盯着陆悬,想同他说什么的样子。 陆悬笑了笑,“放心,不会痛苦太久。” 五老爷眸光定住,迟滞了片刻,忽然瞳孔又疯狂颤抖起来,好似眼前是洪水猛兽,想躲避却发现身体是木的,是死的,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陆悬扯唇,静静地看着。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侧头望去,一位须发花白,身形清瘦的男子跨门而入,一只手正掸扫肩上落的雪,抬眼看到陆悬,忙躬身行礼,“陆大人。” 陆悬微微点头,“章太医不多歇会儿?” 章序双眼熬得通红,眸光却依旧和煦,朝陆悬拱手一礼,“给五老爷喂下的药,药效差不多过了,不来看看不放心。” 说着走近床榻,见五老爷半睁着眼,眸光颤动,以为他是疼痛所致,安抚道:“已经让小童去煎药了,饮下后便会感觉好很多。” “章太医觉得,五叔伯这伤势能挺过吗?”话音方落,耳边传来陆悬淡淡的声音。 章太医微微蹙眉,在病人面前如此堂而皇之地问这种话,如何也不妥当,他瞥了一眼床上的人,默了瞬,道:“五老爷正值壮年,身体强健,想来还是有希望撑过去的。” 五老爷浑身拆骨去肉般的疼,意识沉甸甸地往下坠,脑中一根弦却紧绷着,如何也不敢断。 陆悬想要他死,他这个侄儿竟然想要他死! 那个女人,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趁乱绊倒的他,是她将酒洒到自己身上,引火上身的!! 那个女人根本就是个疯子,那么多灯笼,那么多的人,她竟然敢! “生不如死的生也算生?”陆悬慢悠悠地道。 章太医心口微紧,小心瞥过面前封神俊秀的男子,男子长眉如刀裁,一双眼睛深潭一般,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陆大人,下官只是医者,救病治人是下官习医的初衷,亦是下官毕生所求,至于其他的……下官想不了许多。” 尽管不知道面前这位小阁老到底想做什么,但章序本能地感到危险,他是太医院提举,是一个大夫,泯灭良心的事他不想沾。 “章太医怕什么,我什么都没让你做。”陆悬勾唇,身子转向门那侧,院外雪大如席,遮天蔽日的下。 第70章 熬死人 他忽然道:“听说皇后娘娘当年还是丽贵人的时候,生产时大血崩,差点一尸两命,是章太医你力挽狂澜救下的母子。” 章太子瞳孔针刺一般缩了下,浑身僵硬,抬眼望向前头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陆大人,此话何意?” “那时章序你还是太医院一个普普通通的医官,之后如登云梯,一年后便坐上提举之位,坐到今日。”陆悬笑了笑,侧头睨他,目光落在他发上,“说来你也才刚过不惑,头发便白成这样,想来这些年……过得也不安心吧。” 章太医顿时浑身血液逆流,头皮发麻,唇抖如筛,竟是一个字也无法吐出。 五老爷听着,心脏疯狂乱跳,痛意都被压下。 他在威胁章序,陆悬在威胁章序杀自己!! “陆大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章太医一拧心神,沉目看过去。 陆悬扫了一眼床榻,“什么都不用做就行。” 这是要硬生生地熬死人! 章太医看看五老爷,对方似乎也听懂了,虚弱地抬眼祈求般望着自己,他移开视线,眸露纠结、痛苦之色。 当年做错一件事,让他半辈子饱受良心折磨,再添上眼下这一桩,只怕投身黄泉,列祖列宗也不会认他。 陆悬见状,凉凉道:“因果循环,焉知你不是办了一件好事。” 说完负手长步而去。 出了五房院,笔耕忙上前撑伞,“大人,已经安排人守在章宅附近。” 陆悬点头,脚步不停。 章序是皇后的人,这么多年下来,仍旧颇受信任。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同皇后闹僵,但若章序固执不肯,那便给他一个小小的警告,叫他认清楚眼下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十三怎么样了?”他忽然问。 笔耕忙道:“还是不言不语,请了太医院的张太医,说是……惊吓过度,恐神志有损。” 陆悬猛地顿住脚步,眯眼道:“神志有损?” “是。” “让章太医再去看看。”默了瞬,陆悬吩咐。 * 月牙巷。 陆悬走了之后,姜梨立马翻身下榻,疾走到小榻边摇松枝,摇了好一会儿,人才渐渐清醒。 “姑娘,怎么了?”松枝揉眼睛,并不晓得自己晕沉过去的事。 姜梨暗松一口气,“没事。” 她走回床榻,仰面躺倒。 陆家老五烧成那样,以为活不过一晚,竟然还能说话? 说了什么,说是她害的? 姜梨侧身,手指轻轻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被褥。 应当不是,否则陆悬不会用试探的语气来问。 不仅如此,显然他心里已经有主张,但好像并不打算拆穿自己。 不拆穿?姜梨扯唇笑了下,秀美绝伦的脸上好似云遮雾绕,叫人窥不清半点真实。 天放亮后,小厨房那边传来动静。 松枝慌里慌张穿好衣服,打开门扭头道:“姑娘您再睡会儿,奴婢去帮忙。” 姜梨跟着坐起身,“我也去,我去看看祖母昨儿个睡得怎么样?” 姜老夫人自然一夜饱眠,姜梨进到正屋内室的时候,老人家已经起身,正自己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簪岁华。 “祖母,阿梨帮您。”姜梨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柏树枝。 “年纪大了,手就不听使唤了。”姜老夫人笑着叹了声。 “您哪是手不听使唤,您那是爱俏,簪在这儿又觉得那儿妙。”姜梨笑盈盈,手下却极认真地动作着,插好之后虚伏在姜老夫人肩上,“您瞧瞧。” 建阳的习俗,年初一这日,女子得用柏树叶儿,蘸以青绿,粘椒花,再染以朱粉,插在发髻上,用来祭拜神祠用。 “好,好好好。”姜老夫人自然应好,又取过一只插到姜梨发上,“咱们回不了建阳,但你父母无论如何还是要拜的,一会儿就去京都的庙里上柱香,给你父母供一盏长生灯。” 姜梨弯唇,“好。” 京都的寺庙就是开宝寺,在西郊城门外一座山上。 虽出了城,但在京都附近,加之昨夜陆家自身就出了大事,因而她并不担心陆老太婆会做什么。 用过早膳,几人提着周妈妈一大早做的素饼上了马车,陈安并另两个侍从跟在后面。 雪大路滑,并不好走,但一路上的行人却委实不少,都是为了赶在新年的头一日烧香祈福的。 行至山门,再上面就无法坐马车,姜梨扶着姜老夫人下车,几人拾阶而上,缓步跟在其他香客后面。 行至一半,忽然,姜梨的袖子被提溜了下,姜老太太冲她抬了抬下巴,“那儿,那个就是陆家大老爷,在开宝寺修行,法号叫……叫什么,对了,空觉,空觉大师,菩萨心肠的人呢……” 姜梨望过去,见旁侧下山的山道上,一身着僧伽梨的僧人,正弯腰弓背驮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 雪寒风冷,僧人额角鬓边却细汗密布,两条手臂托在老妇腿弯处,隐约能瞧见凸起的青筋。 行至近前时,姜老夫人双手合掌朝他施了一礼,姜梨随之行礼。 僧人停下脚步,抽出一只手也向她们回了一礼,而后两方错身而过。 姜梨侧眸,望了一会儿僧人背影才继续。 供过长生灯,又向寺庙捐了些香火钱,祖孙便打算往回赶。 雪大,若晚了把山路封了,那就艰难了。 下山的路上,姜梨没想到又遇到那位空觉大师,只是这回……僧人是往山上驮人。 德高望重的皇寺师父竟做了人肉脚夫,上下为那些走不动山道又一心想拜佛的人背上背下,当真稀奇。 姜老夫人没再打搅对方。 姜梨却扭过头,顺着僧人背影看了会儿,低喃道,“菩萨心肠吗?” 一路风平浪静,待行至城门内,马车旁一下子热闹起来,新岁的气息仍旧笼罩着这座大乾皇都。 不仅如此,昨夜鳌山灯会巨大的火灾也在街头巷尾传开。 “幸好你没去凑那热闹。”姜老夫人抚着心口,一阵后怕。 “那是,我又不是小孩儿了。”姜梨翘嘴,自得的不得了的样子。 松枝却差点没给吓死,她有些幽怨地看着姜梨。 这么大的事,姑娘竟然没事人儿一样,这要是有个什么的,她上哪地儿后悔去。 早知道,就是死缠烂打也要跟上去! “我好像听到说……陆家五老爷被烧得不成样儿了……”周妈妈放下车帘,不大确信地道。 姜老夫人面色微变,“没听差吧?” 姜梨垂睫,转瞬又抬头道:“祖母,阿梨好像也听到了。” “那,那咱们要去看看?”姜老夫人皱眉。 离开陆家时并不算愉快,可到底人家也收留了她们两个月,现在听说人家家里人遭此横祸,去与不去似乎都有些为难。 “祖母,您就不用去了,阿梨去看看,总归面上做到,日后假如相见,不叫他们抓着话头就成。”姜梨道。 “不成,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姜老夫人想到此前的事,当即摇头。 “没事儿,去探望的肯定不止阿梨一人,我就去露个面,心意到了立马出来。”姜梨信誓旦旦保证。 姜老夫人还在犹豫,姜梨哄了一阵,老人家才勉勉强强点头,又说让陈安他们在外面守着,时辰过了没出来就上门去要人。 姜梨笑着拱手闹道:“祖母英明”。 “就你嘴贫!”姜老夫人刮她鼻头。 送姜老夫人回月牙巷后,姜梨扭身上了马车。 “陈大哥,有没有什么药无色无味、无知无觉,却能叫人永远都说不出话来?”她软声问。 第71章 探望 灰白的苍穹下,整座京都漫天飞雪,然而这并不影响人们欢喜的心情,到处都是红灯彩绸缎,到处都是欢声笑语,鞭炮同烟火不时从各个地方窜空升起。 相比之下,永兴坊陆家门口却热闹的有些不一般。麻白色的灯笼高高悬在门楣上,走进走出的人不知多少,但无一人不沉眉敛笑,就连府宅门前过路的人都不敢咧嘴。 姜梨下了马车,看着面前这一幕,唇角几不可察地扯了下。 这些人怕是给自家老祖宗进香,都比不及探望陆家五老爷来得沉痛,毕竟这可是首辅陆家。 门房认识姜梨,待她说明来意,向前院大夫人请示一番后,便放她进去。 姜梨跟在那些达官贵人身后,一同进了前院正堂,堂屋内一片哀叹问候之声,反倒是大夫人时不时需要说两句缓和气氛。 姜梨觉得可笑。 想这就是权势的力量,有权的人家里死了条狗,旁人都把它当祖宗来送葬。 寻了个空隙,姜梨走上前,“大夫人,祖母听闻府内出了这一桩,让阿梨务必过来探望一番。” 说着让松枝送上礼,“一些滋补的寻常之物,大夫人不要嫌弃。” “姜老夫人有心。对了,你们这是打算就留在京都,不走了?”大夫人神色淡淡,招手让婢女收下礼。 “父亲留下的两间铺子还需人打理,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姜梨软声答,模样乖巧。 大夫人眸光微闪,笑了笑,“这倒也是。也好,都在京都,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可以过来找我。” 姜梨淡笑不语。 “对了,既然你祖母让你过来探望,那一会儿我让婢女领你到五房去看看,也好叫你祖母安心。”大夫人拍了拍姜梨的胳膊,突然道。 姜梨看向她,心中诧异。 通常权贵人家有人病重,旁人来探望,也是仪礼当面做到便成,不可能真把人领到病人跟前。一来对病人休养不好,二来免不了让探望的人觉得晦气。 便是真有人亲自探看,那也是顶亲近的才会。 她与陆家实在算不上多亲厚的关系,跟五房更没有过多交情。 可大夫人这话,似乎是特意想要她去看看。 “好。”她点头,反正她本就打算寻个机会过去一趟,现在这样,自然更好。 大夫人抿唇笑,旋即招来个婢女,侧头交代两句。 姜梨便跟在这婢女后面,往五房院子去。 “姑娘,不会又是想什么法子陷害您吧?”松枝做贼一样,左右防备地扫视。 姜梨摇头。 上一次的事明显是陆修元替陆老太婆善后了,若今日这种时候,她再闹出什么,陆修元不会饶过她。 刚踏进五房院,便听到有哀哀切切的哭声传出来,不用想,也知道是五夫人并五房的姬妾。 “姜姑娘,章太医说了,五老爷现在情况危急,不可太过搅扰,所以五夫人她们不敢在正屋哭,您跟奴婢这边走。”婢女伸手引姜梨朝游廊右侧去。 五房院里的下人忙的底朝天,这院里每日也不知有多少人进进出出,或安慰五夫人或看望五老爷和十三姑娘,压根没有在意姜梨几个。 姜梨目光落到婢女身上,眸色幽幽。 很快,几人便进到正屋,婢女收起伞靠在门边,引姜梨进去。 姜梨一眼望过去,见一朱裳乌履的中年男子背对她们,正给床榻上的人喂食汤药之类,旁侧小童不时拿帕子擦拭着。 而床榻上的人,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和嘴唇露在外面,双眸紧闭,唇色惨白如纸。 所谓喂药,几乎全从他干涸结块的唇边流淌下来,将裹脸的白布条染得脏污一片。 松枝害怕地后退一步,又立马上前抱住姜梨的胳膊。 姜梨面色却极其平静。 “五老爷受得伤太严重了,从回来到现在就没有清醒过,都在说他恐怕撑不过明日……”忽然,婢女在姜梨身侧小声地道。 姜梨眉心微动,侧目瞥了眼婢女,那婢女只垂首静站着,好像方才什么话也没说的样子。 “那可真是……太让人难过了。”姜梨轻轻说了句。 只待了片刻,几人便出了正屋。穿过月门,走到无人处,姜梨忽地转头,含笑看向婢女,“姐姐方才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婢女神色倏地紧张起来,含混道:“奴婢没有说什么吧,方才那些府里的人都晓得,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这样啊。”姜梨淡笑着看她,“可下人妄自议论主子生死,姐姐,我若告诉五夫人,便你是大夫人的婢女,想来五夫人也不会轻饶了你吧?” 婢女脸色骤变,急道:“奴婢知错,还请姜姑娘手下留情。” 姜梨勾唇看着她,好一会儿,终于笑道:“姐姐别怕,如你所言,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 婢女紧绷的情绪一松,就听姜梨又问,“只是,阿梨比较疑惑,姐姐是天生这般话多,还是有人让你对我这么说的?” “没有,奴婢只是一时多言。”婢女忙低头,脑袋深埋。 姜梨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听说十三姑娘当时也在鳌山灯下面,素日我在陆家,同她也算相熟,姐姐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是。”婢女点头。 * 东篱堂。 下人站在木梯上,将檐廊下的鸟笼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下雪了,天冷,不把它拿进来,小家伙该冻坏了。”陆老太爷从窗户边转身,走到暖阁的软榻上坐下。 陆悬看着小厮将鸟笼拿进来,又放到软榻旁的矮桌上。 兴许是温度乍变,那鹦鹉在笼子里扑腾乱飞。 “小畜生,好日子不会过,还闹腾。”陆老太爷拿细长的金杵伸进鸟笼轻轻逗弄几下。 第72章 既是细枝末节,就要藏好了 金刚鹦鹉便“喳喳”叫开,“阁老!阁老!……” 陆修元笑了一声,把金杵一丢,小厮立马会意,忙将鸟笼挪出暖阁。 “过几日朝会,陈铭扬会弹劾高远,高远一落马,内阁就空了一个位置。”待鸟一拿走,陆修元才看向陆悬。 陆悬垂睫,知道他祖父这是要开始伺机报复了。 陈铭扬是两江总督兼兵部尚书,是陆修元最早的门生,眼下大乾正与月之国、羌戎两方交战,陈铭扬是关键人物,朝中无人敢轻易开罪他,就怕他撂挑子不干。 而高远,内阁阁员,太子府幕僚出身,可谓太子心腹人物。 挑这个时候,把高远挤下来,再合适不过。 “空了一个位置,想必这个位置的争夺会相当激烈。”他应道。 当今陛下治国不怎么样,却是玩权利制衡的高手,天平两边此消彼长,此长彼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必须保持平衡。 陆修元脸上露出一抹淡笑,“你只要把南边的课盐税都收上来,国库一足,军饷一足,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这是在给陆悬保证,保他进内阁。 “皇上疑心重,后面的事您还是不要插手。”陆悬神色平淡地拒绝。 陆修元目光定在他身上,像是难过又像是是试探,“你到现在还不愿同祖父走一条路?” 陆悬伸手把玩杯盏,扯唇笑了下,“这可由不得我,我姓陆,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言下之意,即便他不想站齐王党,只要他姓陆,他是陆修元的孙子,他就免不了被当作齐王党。 陆修元看着他,眸中沁出丝丝笑意,显然是知道陆悬别无选择。 “鳌灯会,你是带你的那只小雀儿去看的吧?”忽然,他话锋一转,问道。 陆悬玩杯盏的手一顿,抬眸道:“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的事,祖父还是不要挂心的好。” “细枝末节?”陆修元重复了一遍,从喉咙里哼出的微哑的声音,“既是细枝末节,就要藏好了,若探出院墙,只怕要遭人修剪。” 陆悬眸光几不可察地闪了下,淡声道:“枕山院的院墙倒是足够高,那看来,孙儿得把人挪到枕山院里来。” 熏香袅袅,院外冷风卷起飞雪,不时打在廊柱上,发出“啪啪”声响。 陆修元目光幽深,看向自己最钟意的孙子,有那么一刻,他恍然觉得,自己似乎根本就不了解他。 从东篱堂出来,笔耕立马撑伞迎上去,“大人,姜姑娘从开宝寺回来后,果然进府了,已经去看过五老爷,眼下,正往十三姑娘的住处去。” 陆悬俊眸沉冷,大步向前。 * “姜姑娘,这就是了。”婢女领着姜梨去到正屋隔壁的小院儿。 “十三妹妹,我是七哥,你最喜欢吃的梅子糖,看,七哥给你带了这么多……” “你别白费力气了,她现在什么都听不到。” “唉……” “真是,好端端的怎么成了这样?” “亲眼看着五叔伯烧成那样,谁见了不得吓死……” …… 姜梨缓缓走进内室。 里头的人听到动静,全都侧头看过来。 “姜梨?”陆婧头一个出声,身子转过来,拧眉道:“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走了吗?” 姜梨没有应,目光从她脸上掠过,落到床榻上呆坐着的小姑娘身上。 “问你话呢?哑巴啦?”陆婧气怒。 “你说话这么冲,谁想答你!”陆砚看到姜梨,心中欢喜难以言语,见陆婧这般不客气,当即怼道。 “七哥,我就是想问问她而已。”陆婧捏紧帕子。 她心头恼火却也不敢同陆砚发作,他毕竟是陆悬的弟弟,在府上,除了祖父祖母,也就只有陆悬最叫人害怕。 “有事耽搁了。”姜梨随口答道。 “那你方才不知道说一句。”陆婧冷哼。 “三妹妹不会忘记你对阿梨妹妹做过的事吧,人家凭什么要理你。”陆砚抱手,那件事他后来知道,只恨陆婧不是个男的,不然他铁定要去揍她一顿。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微妙起来。 陆婧的脸滚烫臊红,那一桩事她恨不能踩碎,埋进土里,现在陆砚堂而皇之地提过来,她登时失去理智,朝陆砚怒道:“七哥这么帮她做什么,难道你也是她的座上宾?!” “你胡说什么!”陆砚瞳孔暴睁,气得跳起来要上前扯她,“你自己做错事,现在还敢瞎编排,大伯母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旁边几个姊妹兄弟忙拉住陆砚。 陆蔷抖着手扯陆婧的袖摆,“三姐姐,你,你还是同七哥道歉吧?” 陆婧也知道自己口不择言,但一股气憋在心口,叫她如何也低不下头。 姜梨神色平淡地看着,对于这出闹剧丝毫不感兴趣。 正此时,有婢女端着托盘走进来,见到屋内乱糟糟一片,吓得差点摔了药碗。 姜梨眼疾手快扶住对方的手,又帮她把碗挪正,“姐姐小心。” 婢女感激地同她道谢,而后小心地避开闹作一团的几人,绕到后面床榻边给十三姑娘喂药。 姜梨跟过去,站在旁侧看着。 前面十三姑娘小嘴巴紧紧闭着不肯张开,后面又吵吵闹闹,婢女喂了几次,那汤药只往下流,她急得拿帕子去擦,那汤药还是滴到十三姑娘身前的衣襟上。 “姐姐,让我来喂吧,你帮着擦。”姜梨伸出手,一双水润的眼睛泛着柔光,看向婢女。 婢女看着姜梨那张绝美的脸,有些犹豫。 却听后面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侧头望过去,竟见不知何时,三公子竟然走了进来。 纠缠在一起的手脚自发分开,几个方才还气盛的公子小姐,像被抽了脊梁骨似的,缩着身子垂首地站到旁边。 “……哥。”陆砚低低喊了声。 “三哥…”其他人喊。 “在做什么?”陆悬冷目扫过去。 第73章 我现在只想要一个妹妹 陆砚抿紧唇,一言不发。 他不能说是因为阿梨妹妹同大房的人起冲突,否则,他哥定然会怪罪到阿梨头上。 其余人更不敢说,方才陆婧那些话就是在给陆砚泼脏水,这要是被陆悬知道,如何得了。 “都很闲的话,去跪祠堂。”陆悬从各人面上一一扫过,面无表情地道。 “三哥,我——”有人叫屈。这也不关他们的事,他们怎么也得去跪?这大过年的,谁想在祠堂里度过,更何况,祠堂里还有四叔伯的棺材和残缺不堪的尸体,想想就恐怖。 陆悬凝目看向那人,分明什么话都没有说,那人吓得浑身瑟缩了下,到嘴的话瞬间咽回去,拉着旁边人的衣摆,“去,去吧。” 其余人哪里反驳陆悬的话,一个个缩着脑袋贴着墙绕出门去。 陆砚却像被定住一般,动也不动。 他不放心,阿梨还在这里,他不放心让阿梨同陆悬待在一处。 他哥对阿梨的敌意那么大,大到恨不能杀了她! “你不去?”陆悬沉眸向他。 “你走了,我就去!”陆砚硬着脖子,站到姜梨前面,试图挡住陆悬的视线。 陆悬扯了下唇,下一瞬面上如覆寒冰,伸手朝后一勾,“送他一程。” 很快,两个侍卫上前,不由分说地扣住陆砚肩背,竟是将人直接拖着向外。 “陆悬!你做什——呜……” 很快,声音便消失在院子里。 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喂药的婢女忙低头,握勺子的手抖个不停。 “出去。” 婢女立马放下药碗,急急行了个礼,朝外退了出去,待出去一看,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竟一个人都没有了。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姜梨,陆悬,还有呆愣着的十三姑娘。 陆悬盯着姜梨的脸,缓步走过去,“你来做什么?” “听说十三姑娘吓得厉害,来看看。”姜梨笑了笑,神情自然。 “这么关心她?”陆悬勾唇,瞥了眼药碗,道:“还打算亲自喂药?” 说话间,人离姜梨越来越近。 姜梨微微蹙眉,看了一眼旁侧的十三姑娘,“顺手帮忙而已。” 陆悬不置可否,人却已经站到姜梨面前,两人之间只余一拳的距离,他伸手捏住姜梨下巴,大拇指恰好放在姜梨唇边,姜梨偏头,被他强硬按住。 “方才有没有和陆砚说话?”他低声问,手下缓慢摩蹭起姜梨柔软的唇。 姜梨侧眸看向十三姑娘,示意他屋子里还有人在。 陆悬根本不理会,凑近,滚烫的气息喷在姜梨脸上,“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姜梨定定看着他,突然眉峰微扬,只一瞬便换了张脸。 陆悬都不怕被人知道,她怕什么。 纤白柔腻的手摸上陆悬胸口的衣襟,缓缓往下,停在他的腰封上,勾唇笑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陆悬手指用力,盯着眼下这张勾魂摄魄的脸,“有,自然要罚。” “怎么罚?”姜梨玩他腰上环配,不在乎的样子。 陆悬眸色骤深。 他不喜欢小姑娘同陆砚接近,也不喜欢她此刻无所谓的态度。 姜梨弯唇笑,下一瞬伸出小舌含住陆悬的手指,“这么罚好不好?” 酥麻自指尖传开,温热的、滑腻的…… 浓雾在陆悬眼底弥漫,他沉着脸,将剩余的手指也放到姜梨唇边。 姜梨自然如他所愿,在他越来越炙热的视线下,缓缓启唇。 十指连心,指上颤栗,心口也跟着颤栗。 终于,陆悬抽出手,猛地欺近,把姜梨抵在床柱上,唇随之而下,鲸吞虎噬一般。 …… 良久,姜梨终于得以喘息,眉眼勾笑看着陆悬,“小悬哥哥好像激动了……” 陆悬唇抵在她唇角边,闭眸沉息,不理会她的话。 “不过,悬哥哥当真不担心十三姑娘吗?”姜梨余光瞥向床榻上的人 小丫头仍旧呆呆地看着前方,好像身边两人不存在似的。 陆悬似乎是嗤笑了声,而后唇挪到姜梨耳边,滚烫的吐息随之而来,“不用担心,她失了神智,看不见也听不见外面的一切,更不用说张口说什么。” 姜梨一边唇角勾起,垂眸道:“这么可怜嘛……” “不过就算发现也没有关系。”同小姑娘面上肌肤相贴的感觉,让他心里无比满足,陆悬闭眸蹭了蹭,道:“大不了……割了她的舌头。” “她是你妹妹,悬哥哥忍心?”姜梨面上表情淡得几乎看不清。 “我现在只想要一个妹妹。”陆悬声音低哑,身子回正捧住姜梨的脸,又吻了下去。 …… 目送姜梨离开院子后,陆悬侧头看向矮几上的汤碗。 “验一下。” 笔耕从门外走进,从腰间荷包里抽出一根银针。 如果说昨日大人半夜去星河苑他还搞不清楚缘由,眼下却是明明白白了。 没想到,他是真没有想到,这个姜姑娘竟然疯成这样! 点火烧了鳌山灯,把五老爷烧成那样,现在还敢亲自上门给十三姑娘下药…… 这是首辅陆家!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地方,若是被老太爷发现,便是十条命都不够杀的! “大人,无毒。”须臾,他看向毫无反应的银针,有些纳闷了。 怎么回事?是还没来得及下吗? 陆悬撩起眼皮,看向院外。 好一会儿,似是想通了什么,他笑了笑,抬起指尖放到自己唇边,轻之又轻地舔了下。 * “姑娘。”马车上,松枝将用镣炉温过的水浸润帕子,递到姜梨面前。 姜梨接过,用力在唇上擦了擦,随手扔回去。 松枝看她唇瓣红肿,忍不住眼眶泛红,气哼哼的咒骂,“禽兽,真是禽兽!” “气什么,皮囊罢了。”姜梨睨她一眼。 松枝没有她家姑娘那么大的心,只觉心疼。 她抽了抽鼻子,“姑娘,事成了吗?” 姜梨唇角勾笑,身子往软枕上靠去。 今日这一趟,与其说是为了给十三姑娘下毒,不如说是为了试探陆悬。 如果今日陆悬没出现,而十三姑娘的状态又有好转的迹象,她确实会冒险下毒。 但陆悬出现了。 他出现,为了阻止她,也为告诉她十三姑娘病的严重,不足为惧。 为什么呢? 因为他害怕,堂堂陆家三公子,陆侍郎,当朝小阁老——陆悬,在害怕! 怕她下手,怕她被发现,怕她自找死路。 昨夜是一个分水岭,陆悬似乎冲破了某种枷锁,对她的态度迅疾转变。 他去月牙巷试探自己,最后又不了了之,只有一种可能来解释:他发现是她放的火,但选择包庇。 那今日她进陆家,他自然也知道目的为何,所以才会来的那么及时。 而这一切都说明,陆悬喜欢上她,喜欢到怕她暴露,喜欢到能为她掩盖罪行。 既如此,十三姑娘也就不足为虑,她又何必让自己置身险境。 姜梨唇角扬起,脸上的笑嘲弄又讽刺。 陆悬,喜欢自己,呵,多有意思的事。 她看向自己掌心,这双柔弱的手里从今往后又多了一份利器。 第74章 你觉得我会怎么欺负她 陆砚从祠堂回来,一踏进三房院,便看到陆悬迎面走过来。 他推开旁边小厮搀扶的手,拖着两条僵成绳棍的腿下了石阶。 “哥,你有没有对阿梨妹妹怎么样?” 陆悬顿住脚步,侧眸瞥他,“同你有什么干系?” “怎么同我没有干系,她,她……反正就是和我有关!”陆砚了解自己兄长,知道对方是那种言出必行,且行的彻底的人。 上回他那么威胁,眼下谁晓得他能做出什么样的事。 陆悬眸中如盛冷月,须臾,嗤笑道:“她对你说过什么?承诺过什么?” 陆砚心下一紧,只觉得陆悬此刻的目光像一把待射的长弓,一旦他回答的不如他的意,那支利箭就会射向自己,亦或是姜梨。 “……她没有对我说过什么。”他这么答,“是我自己,我不忍心看她受欺负!” “欺负?”陆悬唇角轻轻扯了下,“你觉得我会怎么欺负她?” “天知道!”陆砚瞪眼,心道你自己心狠手辣自己不清楚嘛,我院里的婢女们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在,连娘都查不到她们的下落,谁晓得你做了什么。 陆悬眉峰微挑,笑了笑,方才的剑拔弩张仿佛错觉一般,烟消云散。 陆砚皱眉看他,完全弄不清楚他哥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为哪般。 心道心狠手辣的人果然连情绪都这么的反复,令人费解。 “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你唤她阿梨妹妹,否则,我会如你愿,好好欺负她一顿。”陆悬半边唇角微扯,露出一抹略显深意的笑,抬步向前。 陆砚怔愣住,好一会儿,终于低声叱骂:“疯子!” 笔耕跟在陆悬身后,忍不住抿唇暗吸一口气。 方才那些话是他家大人说得吗? 七公子听不明白,他现在可了解的清清楚楚。 他高岭之花、山巅白雪一样的大人,虽然有时候冷酷了些,可从来都是惜字如金的大人,竟然会对七公子那些话。 这姜姑娘到底是对他家大人施了什么蛊! 月牙巷。 日子慢悠悠地流淌着。 年初二这日姜老夫人设了小宴,几人会同陈安他们吃了一回酒。 初三这日,陆家五老爷不失姜梨所望,死了。 姜家在京都没有亲人,也就谈不上轮流挨家挨户吃传生酒。 闲来无事,她便拉上松枝,在京都纵游街市,听吹拉弹唱、演绎平话,捶背采耳,好生玩了一通。 这日回到月牙巷,见巷子口有不少孩童同大人一起嬉闹,每个人脸上都戴着面具,或提戈执剑,或骑着竹马鸠车,互相追逐,嬉戏玩耍,不由站着看了好一会儿。 “……姑娘,您想玩儿吗?奴婢给您买个面具去。”松枝瞧姜梨眸中带笑,神情却恍然,晓得她是想起从前在建阳的日子。 姜梨笑了笑,撇嘴,“小孩儿才玩这个。” 从来您可不会管大人小孩,只要好玩儿就行。松枝想这么说,又咽回去,只道:“那奴婢陪您看一会儿,咱看着她们玩儿。” “不了,无趣得很。”姜梨小脸一扬,哼了哼,扭步绕过他们往家去。 谁料,其中一个背对着她们的大人突然后退,恰好撞上姜梨。 那人迅速回头扶住将要摔倒的姜梨,急道:“对不住,对不住,姑娘没事吧?” “你怎么搞得,也不看着点儿,都撞着我们姑娘了!”松枝顾不得捡掉在地上的帷帽,气得伸手推人。 姜梨拉住她,“没事儿,没摔着。” “姑娘,真对不住,我一时同他们玩得兴起,没留意身后……”那人道歉,透过摊戏脸谱能瞧出对方一双眼紧张地颤动。 “没事儿,你们继续。”姜梨笑了笑,弯身捡起地上的帷帽拍了拍,拉着松枝往巷子里头进。 松枝一步三回头,还在冲那人瞪眼。 “回去。”姜梨扯她袖摆。 那人站在巷子口,直到目送姜梨两人推开门进去,才转身离开。 “还好没摔着您,否则我定要同他好好说道说道。”松枝进了屋,边放披风,一边还在抱怨。 姜梨没理会,伸出手看向掌心,那里有一张细小的纸笺,她打开,眸光顷刻变了变。 “姑娘,怎么了?”松枝从火炉上取过茶壶,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姜梨面前。 姜梨把纸笺递给她,递到一半又顿住。 松枝这丫头当年跟在她后面,没学几个大字就喊难,她身边的几个婢女,就她认得字最少。 松枝看过去,“怎么啦?” “表哥到京都了。”姜梨把纸笺随手扔在桌子上。 “啊?青州林家表公子?”松枝惊问。 “不然呢?我还有哪个表哥?” 松枝转瞬仿佛会意到什么,咧嘴伸手朝外一指,“不会是方才那位吧?” 姜梨点头。 “那,那他做什么要那样装扮,怎么不直接上门?”松枝面上露出喜色,又忍不住疑问。 在这京都四处危险的地方,林家表哥的到来,对她来说无异于某种助力,她自然高兴。 姜梨朝书架那边点了点下巴。 松枝看过去,眼睛惊地睁圆,“……您是说因为陆三公子他的缘故。” 姜梨点头。 “他干什么了?”松枝皱眉问。 姜梨木着脸,有心无力地吁出一口气。 想她这么聪明,最后怎么就带了这么个小笨蛋出来。 她房里的柏枝、桃枝、梨枝,哪个不机灵,就这小笨蛋是个没玲珑心的,除了忠心没啥优点。 不过,忠心却是万金难买的。 “陆悬应当是在京都附近埋了人,防备青州来人,表哥发现了,蒙混着躲开那群人进了京都。估计表哥也不清楚对方来路,还不敢露面,怕给我招来危险。”姜梨纤长手指轻轻点弄桌面。 此前以为陆悬既然知道青州来人是假,应当不会再设埋伏,没想到竟然还留着人。 她嗤笑一声。 是以防万一?怕林亦之当真不请自来, 她跟着对方走,一去不复返吗? “那现在怎么办?咱们怎么和表公子联系?也不能光明正大吧?”松枝看向她家姑娘。 “越是偷偷摸摸,越是引人注目,不如大大方方,把人摆在跟前。”姜梨手中动作一停,眼皮轻掀,笑道:“咱们那两间铺子过些日子,也该收拾收拾开张了,正好缺个账房先生不是。” 第75章 乖一点 是夜,星河苑。 唇齿分离,湿亮的津液连成一条极细的线,陆悬看着,眸底暗红,欺身上前一一舔舐干净。 半晌,姜梨喘息着趴上对方胸口。 陆悬仰靠在圈椅上,伸手抚她背部,“今日都做了什么?” 姜梨眯着眼,“在京都溜了一圈,听了曲儿饮了茶……” “好玩吗?”乌黑滑腻的发自指间穿行而过,陆悬忍不住想捉住更多。 “还行,曲儿还行,茶也还行,就是人太多,挤得慌……”姜梨抱住对方劲痩的腰身,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陆悬下巴抵在对方发上,口鼻间全是幽香,香味窜进他的五脏六腑,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好似生了一张小嘴,贪婪地呼吸着。 “还做了其他事儿吗?”他问。 “没有了。”姜梨摇头。 背上的手动作顿住,下一瞬那只手绕到身前抬起她下巴,陆悬微微眯眼,“当真?” “当然。”姜梨挥开他的手,继续埋到他怀里。 陆悬的手被打到椅子上,他定定看了瞬,幽幽地问:“那陆砚呢?” 姜梨眉心一跳,并不言语。 “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喃,陆悬抚在姜梨背上的手骤然按紧。 姜梨迅速抬头,同陆悬四目相对,气怒道:“悬哥哥在监视阿梨吗?” 陆悬沉眸看她,不否认。 姜梨眼眶泛红,纤手按在对方胸口,欲从他长腿上起身,却叫陆悬猛地攥住手腕,把人拖得更近,“他去姜家茶庄找你,你见他了?说了什么?” “你不是派人监视我吗?你不知道?”姜梨偏头,冷冷看他。 陆悬眸色黑沉,将她又拉近了几分。 姜梨被迫紧贴他胸口,仰头讥诮道:“见了,说了什么?说了太多,太多太多!” 陆悬浑身寒意森然,分明温暖的内室,一瞬间如同寒冰洞府,让人忍不住筋骨瑟缩。 “陆砚哥哥说他担心我,说他想我,说他喜欢我,问我能否喜欢他,是否愿意同他在一处?我说——” “姜梨。”陆悬声冷如冰,手下用力,字从喉咙里一个一个地挤出来,“别挑衅我。” “悬哥哥不是想知道吗?我告诉你怎么又不听了。”姜梨毫不怯弱,同他对视。 ,“这么会勾人?嗯?”陆悬唇角拉出一道冰冷的弧度,分明是笑的,却无比渗人,“他被我警告了一次两次三次,还敢来找你。你呢?你做了什么?令他如此念念不忘。” 他一只手抚上姜梨的唇,柔柔抚着,出口的话阴森沉冷,“像对我这样,亲过他?” “对,亲过!亲过不知道多少次!” 戾气山呼海啸般汹涌而来,陆悬手下克制不住地用力,姜梨手腕巨痛,像要折断一般,眼诓迅速泛红,桃花眼的泪摇摇晃晃,她泣声道:“悬哥哥……” 陆悬看着那颗眼泪掉下来,滑过她细腻的脸颊,挂在下颌,可怜兮兮地挂着,下一息就承受不住的样子。 他强自压下翻腾的妒意,松开手。 姜梨立马扑到对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悬也不抱她,靠上椅背闭目沉息。 良久,怀里的人都不见消停,陆悬终于伸手扶起她的脸,声音冷硬道:“好好说。” “说什么?!我都没见他,能说什么!”姜梨眼尾薄红一片,可怜又委屈。 陆悬低眸,审视般看着。 “哥哥如果不信,回去可以亲自逼问陆砚哥哥。”姜梨小鼻头用力吸了一口气,瞪着对方,“我只是路过茶庄进去看看,碰巧他找到那处,我躲到楼上根本就没理他!” “方才为什么不说?”陆悬面色依旧冷,嗜血之气却烟消云散。 “你监视我!谁让你监视我!你监视我还不允许我生气吗?!”姜梨控诉。 陆悬垂睫,一瞬又抬起,“我以为那是保护。” 姜梨秀眉攒起,“我不需要这样的保护,这只会让我觉得我四周都是眼睛,浑身都不自在。” 陆悬沉默。 “悬哥哥,可以不让你的人跟着我吗?”姜梨伸手扯他衣襟,抽泣着道,“可以吗?” 陆悬沉吟一阵,伸手替她擦眼泪,“乖。” 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 姜梨小脸倏地一沉,从他胸口爬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就缩在屋子里,永远都不出去好了!” 说着脚尖着地,就要往书架方向去,要回她的屋子去。 陆悬迅速坐起身,把她拉到膝上紧紧桎梏住,长眉拢着,“乖一点。” 姜梨挣扎,只她力气实在小得可怜,哪里比得上陆悬人高马大又习武,一身精瘦的肌肉,根本连分毫都无法挪动。 “好了,乖乖的。”陆悬吻她侧颊。 姜梨偏头躲开,不让他碰。 陆悬默了半晌,松开手,道:“姜梨,有些事可以依你,有些事不可以。” 她这么不安分,一颗心不知道有多少个心眼,稍不留神,就可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也可能会勾搭上某个人,为了她,也为了让他自己安心,都不可能遂她的意。 “那就是没得说咯?”姜梨一张脸完全沉下。 陆悬依旧沉默。 姜梨冷着脸,“好,随你。” 说完从他膝上下来,“我想睡觉了,哥哥不会也不允吧?” 陆悬眉目沉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下。 姜梨懒得看他,快步进了密道。 * 初八这日,当朝首辅陆家,四老爷同五老爷一并下葬。 这一件臣子家事,因为对象是陆家,以至于整个京都好像都陷入哀恸中,凡当朝为官的,无论大小,门前都设了祭帐,场面不可谓不宏大。 与此同时,有一些风言风语悄悄传开了。 百姓们传主张茶改之策实为倒行逆施,以至于引起天罚神判,才导致陆家连折两儿。 更有甚者,矛头直接指向大乾君王,说他视民产如私产,揽国库之财为己用,以至于上行下效,鱼肉百姓,传大乾国运堪忧…… 流言先是蚊虫一般这里一股那里一股,嗡嗡作响,待到后来连成一片,连京都、宫里都隐有风声。 第76章 远观不可行,心中念想亦不可 湖心别院,四周帷幔层层叠叠拉下,将冷风堵在外面。 婢女鱼贯而出,霎时里头就剩下相对而坐的两人。 “陆悬,尝尝,这是最近风靡京都的雪霞羹,芙蓉花去心、蒂,汤焯之,同豆腐一齐煮,红白交错,恍若雪霁之霞。”赵琅满面堆笑,将面前一碟菜肴推过去。 陆悬神色平淡,执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放入口中,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赵琅笑问:“怎么样?” “尚可。不过殿下相邀,不会只为这个吧。”陆悬淡目望向他,“有话直说。” 赵琅失笑,叹了口气,“不愧是你。” 他敛起笑意,“高远被罢黜,眼下内阁当中我的人又少了一位,二哥那边有你祖父,还有徐阁老,陆悬,我境况堪忧啊……” “近日外面的流言于齐王来说,未必不是重击。”陆悬放下筷子,抿入一口茶。 “圣意难测啊。”赵琅皱眉,站起身急道:“当日你凿沉了船,又让我小心翼翼地散布这些消息,为的就是让茶改之事进行不下去,眼下父皇在垂拱殿内气的起不来身,也不说是否叫停,至于二哥,天知道会不会受罚……” 陆悬饮茶的动作倏地定住,神色显而易见地凉下来。 赵琅余光瞥到,心中一坠,忙道:“瞧我这张嘴,该说不该说的,是我,是我做的。” 凿穿运送陆家老四尸体的船,当日是陆悬的主意。 几乎是在陆家老四死掉之后,陆悬立马传信于他,让他所为。一来是为了打消当时陆修元对他的怀疑。二来,便是为了让天罚神判的流言更显得几分真实。 他还记得当时接到消息,着实叹了一番。论到心狠手辣,陆家这位三公子恐怕比陆修元还要更胜一筹。 陆悬眸色微敛, 又嘬了口茶,将茶杯放下,“殿下不必过于忧虑,以我之见,不到开春摘茶,这事便能定下。” “怎么定?”赵琅上身略倾,目光炯炯看着他。 “自是如太子所愿。”陆悬勾唇淡笑。 赵琅唇角渐次弯起,越拉越大,直到溢出大笑,“好!你的话,我信!” 他是真没想到,在他太子之位左右摇摆的时候,陆悬竟然会站到他这边,同他祖父抗衡。 问他缘由,只说陆家气数将尽,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既如此,他不如给自己另辟条道路。 陆家气数将尽? 他是看不出的,至少眼下,陆修元在朝中还是一手遮天,说得话没谁敢轻易反驳。 不过,这两回陆悬确实帮了他不少,就说眼下,茶改一旦停了,必将问责他二哥。 要事一了,赵琅的心情一下子轻快许多,他重又坐下,亲自给陆悬倒了杯酒,“对了,上回在你府上见到的女子,到底是你家哪房的姬妾啊?” 上回从陆家回去后,那小姑娘海棠花一样的小模样,着实令他回味了几日。 眼下提及,倒不是真有想法,不过因为都是男人。男人之间除了谈公事,谈女人是再自然不过、也是最容易拉近关系不过得了。 陆悬眸中戾气一闪而过,须臾,扯唇道:“殿下很感兴趣?” “问问而已,美人谁不感兴趣,”赵琅端起酒杯仰头一饮,道:“不过你放心,我只远观,不会亵渎。” “既不是殿下的东西,殿下就不该惦念。远观不可行,便是心中念想,亦不可。”陆悬面上似笑非笑,眼底深处却如冰原一般冷彻。 说完站起身,拉开帘幔向外,“多谢款待,臣还有事,先行一步。” 赵琅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脑袋有些懵。 这是怎么了,他是爬他陆悬家的窗户,钻他家被窝,睡他家娘子了? 火气这么大。 “齐安。” 侍卫不知从何处闪身出来。 “去查查,陆悬最近身边有没有什么女子出没。” “是。” 陆悬坐上马车,脸色还是沉的。 笔耕眼观鼻鼻观心,缩在马车外头,斥马的声音都比平时小一半。 “去星河苑。” 笔耕手里缰绳一勒,忙调转方向。 * 宋秀珠在星河苑已经住了好几日,她是除夕当夜,在自家珍珠铺子里被直接带走的。 一开始她坐立难安,不知是家中得罪了什么人,还是出了什么事。 可侍候她的婢女每日待她恭敬有礼,给她穿的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戴的也是华珠翠宝,吃的是山珍海味…… 就连沐浴都有人伺候着搓背穿衣,每日泡脚亦有人为她擦干按摩。 一开始她不习惯,还闹出好大的笑话,这些婢女却明显训练有素,半点不曾笑话她,待她同先前也没有出入。 这些叫她心里稍稍安定些。 只有一桩,到今日她还没见到这院子的主人。 是听到下人入夜的时候提过,说公子来了。当时她还攥紧衣服紧张不已,一整夜都不得安稳。 却不想,那公子压根没有过来她这边。 往后好几次,也都没有召见过她。 到底是为何呢? 她摸向自己光滑细腻的脸,把她带过来这般养着,不是为了她的美色吗? 院子里的日子平静安稳,她无需像在家里那般,每日还要帮着母亲撬珍珠贝,在一摊腥肉中取那小小珍珠,惹得每日满身满手都是腥味,也无需在铺子里帮衬,为了碎银几两舔眉笑脸。 渐渐的,她好像喜欢上现在的生活。 不过任谁,大约都会喜欢现在的生活吧。 “梅香姑娘,我能去院子里逛逛吗?”她略带小心地看向这院里的大婢。 对于到这院里伺候宋秀珠,梅香心里半是喜半是忧。 喜的是公子让她过来负责照顾,说明公子信任她。 忧的是她本是枕山院外院兼书房的大婢女,在枕山院乃至陆府都是高人一等的婢女,眼下她被调走,很快便会有人补她的空缺。 “自然可以。”她点头恭敬道。 三公子只吩咐不允许宋秀珠出门,不允许她进书房,其他的地方没禁止,那她自然不能阻止。 宋秀珠抿唇浅笑,力图让自己表现得大方得体,这是她近两日时时告诫自己要注意的。 出了寝院,她才发现原来这里大得惊人,亭台楼阁样样俱全,花草树木簇拥成堆,每一处都透露着典雅精致。 “……梅香姑娘,这,这院子的主家,他……”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她忍不住小声开口询问。 这院子的主人到底什么人?高矮胖瘦如何? 是不是生得不好,所以才迟迟不敢见她? 第77章 金丝雀?宠物? 她想见对方,又怕被吓到。 每夜辗转反侧都在想,若对方当中长得像钟馗那般,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梅香自然看出宋秀珠的心思,淡笑道:“时机到了,姑娘自然会晓得。” 三公子没吩咐的事,她不会多嘴多舌。 宋秀珠神色讪讪,低低“哦”了声。 梅香仍是端着恭敬温和的笑,正待开口引她往旁边看看,却见小道对面有人阔步走来。 “公子。”她忙躬身行礼。 宋秀珠抬头看去,整个人瞬间定住,眸露惊艳。 她没读过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方,只晓得那男子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还要生得俊美。 金冠玉带,气势不凡。 陆悬自然也看到了,对宋秀珠盯着他的视线略感厌恶,吩咐道:“带回去。” 说完快速掠过两人,往书房方向去。 笔耕落在后面朝梅香挤了挤眉眼。 梅香没理他,伸手引宋秀珠道:“宋姑娘,请。” 宋秀珠脸面烫红,一颗心像滚落到地上的珠子,上上下下失序地乱蹦。 原来,这就是院子的主人,竟然生得这般好,哪里是她想的眼歪嘴斜的模样。 直到胳膊被轻推了下,才缓过神,一时只觉自己方才举止丢人。 “宋姑娘,外面冷,请回吧。”梅香这么说着,一只手已经扶上宋秀珠的背,半迫她向前。 方才三公子那一瞬间显露出的嫌恶,梅香伺候这么多年,立时便觉察到。 本来想着公子把宋秀珠安置在这里,应该是对她有些意思,可眼下,她却想恐怕公子另有打算。 宋秀珠“欸欸”点头,脚下转着向前,一颗心却丢在原地。 陆悬一进书房,便道,“唤她过来。” 笔耕连忙移开书架,抬手去敲。 只是一次,两次,三次……他心里发虚,想回头禀告说姜姑娘可能不在屋子,但一想到前两回的情形,他的脚就怎么也不敢挪动。 没错,他家大人之前就来过两回,分明都是睡觉的时间,不知怎地那姜姑娘死活不应,他也不敢擅自推开那边的书架,回去请示,就见他家大人一张脸结了冰似的,冷冷盯着他,吓得他都想龟缩到地底。 眼下一刻钟已经过了,他是真想遁走啊。 却不想,正在他心惊胆战的时候,陆悬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让开。” 笔耕忙贴着密道的墙壁往后缩,就见陆悬大手一挥,那边的书架立时滑走。 姜梨倚在软榻上,手里握着本书懒懒翻着,松枝紧张地盯着书架那处,那儿敲击声接连不断,已经响了不知多少次,她家姑娘压根不管不顾,她却害怕那边的人突然冲进来,毕竟这事在陆家梅香苑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正提着心,却见书架突然被拉开,陆悬高大冷漠的身影出现在密道里。 她惊地双腿抖颤,下意识往姜梨那边去。 “带走。”陆悬丢下一句,看也没看松枝,大步走到姜梨面前把人扯坐起来,“故意是吧?” 姜梨看松枝被拉进密道,书架下一息被拉上,才抬头看向如森冷修罗罩在头顶的人,只一眼便撇开小脸,“不想看到你。” 陆悬气得扯唇笑了下,“姜梨,你别忘了,是你要讨好我。” “不讨好又怎么了!大不了我这条命不要了,我带着祖母出城去,谁爱杀谁杀!”姜梨瞬间直起身子,仰着小脸同陆悬相对。 说不出来的烦躁在陆悬全身流窜,他只觉心脏肺腑都要叫手下这小姑娘揉炸,他面目冷透,声音也冷透,“何必还要麻烦着出城,我现在就可以了结了你!” 说着一只手扣上小姑娘脖颈,作势掐下去。 “你来!你现在就来!”姜梨哪里会怕,死死瞪视对方,双手抬起扣住对方的手,迫他用力。 下颌紧绷,骨节泛白,陆悬眉眼充血,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你以为我当真不敢?!” “你堂堂陆家三公子,陆小阁老有什么不敢!”姜梨瞳孔微微颤动,有湿意在里面朦胧散开,“我是谁?我不过是一个被死死看住的金丝雀,是一个宠物罢了,你拴在绳子上,随时便能提溜的宠物!我哪里有什么资格同你提要求!” “你想唤我便唤我,想杀我便杀我就是!” 陆悬太阳穴突突直跳,浑身暴戾之气骤涨。 金丝雀?宠物?他要真把她当这些玩意儿就好了! 就不会时时刻刻想着她,连在皇上面前,在祖父面前,在太子面前,脑子里都会不时晃过她的影子。 她若真是宠物,他早就直接把她撕裂,吞入腹中,何必在乎过早的凸凸是否会伤害她,何必忍着、压抑着。 “我不杀你。”半晌,他冷笑着松开手,仍旧是俯视的姿态,“但如果你还是这样的态度,你祖母、那个老仆还有你的丫鬟……” 姜梨瞳孔骤缩,下一瞬跳起身,用力捶打在对方胸口上,哭道:“除了欺负我,威胁我,监视我,你还会做什么!我讨厌你!!你最讨厌了!!” 姜梨的力道对陆悬来说轻如挠痒,他丝毫不在乎。 只小姑娘此刻梨花带雨、娇啼生媚的样子让他胸口的怒气消散了些,与此同时,另一股邪火又猛地窜上来。 他攥住对方纤细的手腕,将人压倒在软榻上,不由分说地重重吻住。 姜梨的哭声被吞没,骂声被吞没,呼吸被吞没…… 生了火炉的内室温暖无比,温暖到炙热。 剧烈的喘息声还有吞咽声此起彼伏。 那把火从胸腔烧到四肢百骸,陆悬觉得干渴,渴到心口发疼。 手不自觉地顺着对方脸颊向下摸索,清凉的触感让他浑身颤栗,癫狂燥热消了些,转瞬却又仿佛更猛烈起来,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 凸凸难受到爆炸,循着本能他开始…… 第78章 除了你之外,我可什么人都没有碰过 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陆悬下巴微抬,喉结上下滚动。下一瞬,身子半悬,脑袋深埋进姜梨颈侧,抿唇平息剧烈到失控的心跳。 姜梨朱唇微张,发丝散乱,腻白如玉的脸上沁出薄薄的汗。 其实她并没有动作,只是陆悬反应太激烈,激烈恨不得把她揉碎一般。 须臾,她伸手推他肩膀,陆悬以为是自己压到她了,翻身往旁边靠去,长臂仍旧揽在对方细腰上,谁料姜梨一个侧身,直接背对着他,一副完全不想看他的样子。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那种激狂的无以复加的余韵还在身体里游荡,心口却忽然感到烦躁。 陆悬将小姑娘翻过来,“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姜梨看着他,眼眶红红的,细声冷问:“爽了吗?” 陆悬皱眉。 “爽了就滚。”柔软小巧的嘴唇里吐出这句,说完姜梨闭上眼。 “再说一遍。”陆悬眸色倏地变了。 方从泥沼中跋涉而出,此刻却仿佛陷入更大的泥沼,胸腔开始鼓噪,一张俊美的脸上尽是阴霾。 姜梨却不理会,只闭眼,当没他这个人。 “你再说一遍!”陆悬坐起身,声音冰冷,仿佛下一息就要掀翻整间屋子。 姜梨不管不顾,甚至脑袋往右又挪了些。 从未有过的、令人窒息的燥闷让陆悬控制不住地想破坏什么。 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么说话,从没有过。 然而,他却只是绷着下颌,攥紧双手,锐目死死盯着姜梨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 空气凝固,火炉里的银炭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突然, 叩叩—— 敲门声打破沉默。 “姑娘,老夫人这几日吃多了荤腥,晚上想吃梅花汤饼,你有没有其他想用得,周妈妈给你做。” 姜梨眼珠微微动了下,却没睁开。 陆悬扯唇,低声道:“要我帮你回?” 姜梨倏地睁眼,恨恨瞪他,口中却软声喊道:“周妈妈,阿梨想喝粥。” “行,杏仁粥好吗?”周妈妈笑着应下,又问了一句。 陆悬勾她发丝轻笑了声,不知为何,看到小姑娘红着眼睛瞪自己,心口郁气瞬间消了大半。 姜梨怕周妈妈听出,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朝外道:“甜杏仁的。” “好!”周妈妈一口应下,转身便走。 却不想,里头忽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周妈妈忙转身,“怎么了姑娘?” “没事,松枝不小心磕到手而已,您去忙吧。”姜梨笑着回。 “这松枝也是,毛毛躁躁的……” 周妈妈的声音渐远。 陆悬脊背微弓,眉头紧皱,一只手捂住下身,另一只按在软榻上的手青筋直凸,他双眼沉如浓墨,“姜、梨!” 姜梨伸直腿,身子缩了缩,“谁让你管不住自己下身!” 陆悬气笑了,缓了一阵,把人扯到自己身下,“我要是对着你能管得住,你还能在这里叫嚣?” 姜梨耳垂微红,撇开脸,“我不想理你,你走!” 陆悬看她难得娇羞的样子,心里一软,方才恨不能把人吃了,转瞬却又把小姑娘抱起来放到腿上,亲她脸颊,眼睑…… “脏死了!”姜梨抬手推他。 陆悬眸色沉暗,低笑出声,唇抵在她耳边,哑声开口,“脏?除了你之外,我可什么人都没有碰过。” 就连第一次亲吻,都是小姑娘教得他,想到这个,他又生出莫名的不快。 姜梨却似乎欢喜了些,侧身埋到他胸口,手指在他脖颈、胸口有一下没一下的勾画。 陆悬抱着她,任她胡乱动作着。 忽然,姜梨道:“悬哥哥,阿梨真的不喜欢一出去就被很多双眼睛盯着……” 陆悬脸上的笑淡下来,环在她腰上的手往后松了松,低眸看着她,并不应。 姜梨又攀得紧了些,仰头蹭他下巴、脖颈,“哥哥~” 毛茸茸的脑袋蹭在皮肤上,像小猫儿一样,软软的、麻酥酥的,陆悬的心像被小火煮着的、渐渐融化了的糖浆。 但他又分明晓得小姑娘只是在诱他罢了。 第79章 哥哥不答应,就不准亲我。 若有似无地吻落在陆悬喉结上,陆悬忍不住眯眼,身体深处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栗。 吻越来越上,从他下巴略过,而后久久地停留在唇角,“悬哥哥,答应好吗?” 喉结滚动了下,陆悬不自觉地微微启唇,渴望对方能吻进来,解他心头让人发疼的焦渴。 姜梨怎会如他所愿,不仅没有碰他,还远离了些。 陆悬睁开眼,因被欲望胁迫眸色转暗,他低头欲吻,姜梨却往后退,“哥哥不答应,就不准亲我。” “一定要这样?”陆悬声音沙哑,像纸磨过的一样。 姜梨点头。 陆悬沉默,半晌,终于道:“如你所愿。” 说完迅速低头,一口咬下。 书架被拉开,松枝来回踱步的脚猛地停下,就见陆悬从里大步走出,神色难辨的样子,她忙窜进密道去看她家姑娘。 “留两个人看着她,其余人先撤了。”陆悬瞥到书架被带上,朝笔耕吩咐。 默了瞬,接着道:“离远一点,不要被她发现。” “是。” 松枝一回屋子,就看到姜梨正脱身上衣服。 “姑娘,他,他没把你……”松枝说不出口,满眼慌张、心疼。 “把我怎么着?”姜梨好笑地看过去,见她差点抽噎起来,才道:“没怎么着,被狗舔了一脸口水而已。” 松枝脸面发涨,有气的也有羞的,跺脚狠骂,“死变态!死变态!” 姜梨跟着点头,“对,死变态!” 一开始装得高岭之花、碰他一下跟刀刮他似的。眼下得了滋味,放开了手,越发像是饥渴的变态,动不动就发情。 所以说,男人这种东西就是贱!给点好处,就沦为最低等的欲望的奴隶。 当然,她爹除外。 “对了,明日随我出去一趟,我们去找表哥。”姜梨说完,将整张脸埋进温水里,几息后,才一整个抬起。 水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愈发显得她清水出芙蓉的美。 松枝递上巾帕,“若是被陆,陆悬发现怎么办?” “他答应了不让人跟着,即便没做到,想来也不敢让那群人凑太近,只要咱们举止大方、自然一点,应该不成问题。”姜梨胡乱擦了一把脸,又走到衣橱边重新换了身衣服。 身前有些痛,她背对着松枝微微扯开,往胸前探了眼。 呵,急不可耐的禽兽,把她揉淤青了。 * 翌日,天气向暖,明媚的好似能闻到早春的气息。 “祖母,一会儿阿梨想去茶庄看看,顺便想想该做点什么买卖。”姜梨吃完早饭,站到姜老夫人身后,讨好地给她老人家捶背。 姜老夫人放下筷子,“不卖茶了?” “不好卖。眼下茶改的事还悬着,一时半会也不晓得什么状况。更何况,咱们没了建阳茶园,供茶就得找旁人,那本金上肯定比原先的贵得多,阿梨怕把您的棺材板钱赔掉。”姜梨笑嘻嘻地道。 姜老夫人也笑,“那你打算做什么?” “还没想好呢,这不去街上看看,顺便了解一下各个买卖的行情。”姜梨坐到旁边椅子上,“咱家的铺子位置还不错,只要买卖选的好,定然红火。” 姜老夫人点头,“左右死了也就是一堆没用的皮肉,搁哪儿都成,棺材板钱你不用替祖母省着,你要用就用。” “那哪儿能行,阿梨只要两百两,还要用这两百两赚大把的银子,让您老人家就是在地底下,也能住上金房玉殿,养一二十个鬼差伺候。”姜梨撅嘴傲骄道。 姜老夫人呵呵笑开,“那我就等着享我阿梨的福……” 周妈妈和松枝在旁边看着,一整个笑得前仰后合。 同姜老夫人说好后,姜梨带着松枝便出了门。 “陈大安,最近大哥哥有没有找过你?”姜梨坐上马车,头一句便如此问。 自从楼先月在除夕夜走了之后,直到现在差不多快半个月没有消息,眼下她还有事要拜托对方。 “没有。主子每次进宫之后,回来都会休息一段时间。”陈安打马,接着道:“不过,他临走之前交代过,若姜姑娘您有什么事需要找他,可以去三庆班。” 姜梨沉吟一阵,软声道:“那就麻烦陈大哥了,咱们先去茶庄,再去三庆班,走白虎桥那条路。” “那边是不是绕了些?”陈安不解地问。 “没事,就当逛逛。” 姜家茶庄是两间店面上下两层连在一起,后面还有一方院子,以往是供店里的掌柜伙计用得。 只是如今,铺子里的茶叶、茶具、各种摆件早被伙计卷跑,只剩下空荡荡、乱糟糟的一座空架子。 “这群黑心肝的!老爷平日里待他们不薄,出了事这些人不帮忙守着就算了,竟然还卷款跑路,太没有良心了!”松枝扶起一把椅子,咒骂道。 姜梨悠悠然坐下,“大难临头,连亲戚都靠不住,何况这些人。别骂了,省点口水。” “姑娘,您心胸可真宽广。”松枝撇嘴。 若不是姜梨同她一起长大,恐怕还真听不出来这丫头在损她,她轻笑道:“急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女子报仇,不到死的那天都不算晚。” 松枝努了努嘴,“这可是您说得话,奴婢帮您记着。” 姜梨横她一眼。 “对了姑娘,咱们到底要做什么买卖?您可是都在老夫人面前都夸下海口了。”松枝好奇地问。 “我问你,这世上哪种人的银子最好挣?”姜梨侧头,眉眼带笑。 松枝睁大眼睛,半蹲在地上翘首听着。 “女人爱美的银子。”姜梨挑眉,“周妈妈以前不是会做面脂唇脂吗?咱们就做香奁润色的买卖。” 松枝惊讶叫出声,“……周妈妈那手艺能行吗?” 她是真的怀疑,周妈妈从前是走街串巷卖的,现在这是正儿八经的铺子,那能一样吗? “手艺不重要,重要的是装那东西的是粗陶烂瓷,还是金玉宝匣。”姜梨随意道。 其实做什么买卖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铺子得开起来,不能叫祖母担忧怀疑。 松枝似懂非懂,不过在她心里面,姜梨说得总没错,转瞬便兴高采烈地起身收拾起来。 好在东西都空了,打理起来并不费事。 再有陈安几个帮忙,不消一个时辰,便整理妥当。 两把锁一扣,姜梨笑道:“这儿离三庆班不远,咱们去听会儿戏吧。” 第80章 就让阿梨烂在泥沼里吧…… 马车“哒哒”前进,不多会儿,便停在一座敞阔的戏楼门前,彩灯结稠,从上挂到下面,看起来富丽堂皇,走进去也是人声鼎沸。 姜梨要了个雅间,东面没有墙,拉开帘幔便见一排木栏杆,底下就是戏台子。 咿咿呀呀的声音传上来,姜梨的手指跟着节拍轻轻在桌子上点弄。 “姑娘,表公子会不会没留意到啊?”松枝往下探,扫视一圈也没瞧见林亦之的身影。 林亦之住在白虎桥对面的客栈,她们特意绕过那边稍作停顿,便是为了引他到此处来相见,眼下都过了快两刻钟,对方连个人影都没有。 姜梨心里也不是很肯定,心道再等一刻钟,若还是没来,那就另寻他法。 正想着,却听门外传来声响。 “贵客,你们要的点心茶水好了。” 松枝皱眉,刚想说她们什么都没叫,就听姜梨站起身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快速闪身进来。 姜梨朝松枝使了个眼色,松枝忙掩住惊讶之色,迅速出去拉上门。 林亦之缓缓走近,温柔笑着,“阿梨表妹。” 姜梨双眸含泪,下一瞬,整个人如鸟雀归巢一般冲过去,紧紧环抱住对方,“表哥!” 林亦之浑身一震,片刻后,才回过神似地伸手轻拍姜梨背部,俊逸的脸上满是心疼,“姨父姨母的事情,表哥都知道了。” 姜梨眼泪直往下坠,也不说话,抱着对方不停地抽泣,好像林亦之是她唯一的依靠。 林亦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长眉蹙起,心口微微地疼。 他自小便喜欢这个粉雕玉琢、古灵精怪的表妹,成长中所有的心愿都与对方有关,母亲早便答应只要他刻苦用功读书,来日高中便为他向姨母提亲。 可人算不如天算,姜家竟突然遭此横祸。 只是阿梨,小小年纪便失去爹娘,他在听说之后,连一日也等不得,不顾父母规劝,纵马去了建阳,却发现阿梨早已经离开,辗转多方打听,终于探得她到了京都。 “表哥,阿梨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姜梨抬起头,泪眼朦胧。 林亦之松开手,抬袖子轻轻替她擦,“不会。表哥来接你了。带你回青州去,往后表哥的家就是阿梨的家。” 我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这句话林亦之没有说,还不到时候。 姜梨摇头,眸光闪躲,“我,我去不了。” “为什么?”林亦之蹙眉,问声依旧温和。 姜梨背过身,小小的肩膀仿佛承载着千百斤的重量,只一味地回避,“不关表哥的事,能见表哥一面,阿梨已经很开心了,这辈子都满足了。” 说完,侧头吸了吸鼻子,朝林亦之笑道:“表哥看过我,回头就走吧。不要留在京都,这里不安全。” 林亦之一眼瞧出姜梨状况不对,急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肩膀,“为什么这么说?出什么事了?” 姜梨咬唇,摇头不语。 “阿梨,我是你亦之表哥,是亲人不是外人。”林亦之柔声安抚。 半晌,姜梨终于怯生生地抬眼,“……表哥,你为何到京都之后,不敢直接来找阿梨?” “因为……”林亦之有些犹豫。 阿梨太娇太柔,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她,其实一路找来并非一帆风顺,到京都之前甚至差点被莫名追杀,幸而及时觉察,扮作富商的随从才得以躲开。 他担心是父亲官场上得罪了人,那些人找自己寻仇。 因而到了京都,也不敢直接去寻姜梨,就是怕把姜梨暴露在对方面前。 “因为有人要杀你是不是?”姜梨软声问。 林亦之怔愣了瞬,旋即问:“表妹如何晓得?” 姜梨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因为……那些人是因为阿梨,才会想要加害于表哥你。” 林亦之瞳孔骤缩,定在当场。 姜梨缓步走到绣墩上坐下,给林亦之倒了杯茶,“那时……” 她将来京都之后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包括如何杀了陆家四老爷和五老爷,唯独隐藏了陆悬这一段。 说完,脸上的笑还是淡的、柔的,“表哥,因为我,那些人才要杀你,阻止你带我走。这样的阿梨,你还要带回青州吗?” 林亦之脸上的表情,像是石化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快步走到姜梨面前,半蹲下身,“愿意的,表哥愿意的。” 仅仅几个月而已,心中琉璃花的小姑娘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他心底震惊,亦有无法克制的疼惜,甚至还有悔恨。 如果他早点来接她,会不会她就不用遭受这些,亦不会手上染血。 “可是怎么办?阿梨不愿意。”姜梨大大的眼睛蒙着雾一般,轻声道,“表哥,阿梨好恨。” 林亦之眼眶泛红,七尺男儿脊背微弯,在她面前滑跪倒地,“阿梨……” “所以,表哥自己回去吧。好好读书,好好科考,日后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涤清世上不平之事,为蒙受不白之冤的人说一句公道话。”姜梨声音仍旧软软的,笑道:“再娶一位温柔贤淑的女子为妻,生一堆儿女,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至于阿梨,就让阿梨烂在泥沼里吧……” 膝上一点湿润接着一点,分明高大的男子此刻却耸起肩,承受不住似地哭了。 多心疼啊……他心中纯白的小姑娘,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亦之抬手抹点眼泪,抬头道:“表妹不走,表哥也不会走。除非有一日,表妹同我一起,我们一起离开。” “不值得的。”姜梨摇头。 “值不值得,表哥自己说了算。”林亦之冲她笑。 姜梨定定看着他,似在衡量对方真情还是假意。良久,突然扑到对方身上哭出声,“表哥——” 仿佛缺失一角的月亮被补足另一边,林亦之的心口涨得满满的,难以言喻的满足溢满全身。 第81章 谁是你的靠山? 从三庆班戏楼出来,姜梨缓缓上了马车,没再往上面看一眼,让陈安直接驾车离开。 “姑娘,表公子会不会暴露?”松枝有些担心,以陆悬心狠手辣的程度,她很担心若他晓得林亦之的存在,会直接刀了他,更甚至会连累到姜梨。 “看他自己。”姜梨神色平淡,哪里还有方才一丝一毫的软弱。 林亦之是自己送上门的,若是暴露了,那也是他自己没用。 他要什么她都可以给。同样的,她要什么,林亦之也必须同等奉上。 她不欠他。 * 枕山院。 陆悬从桌案上抬起头,“待了多久?” “姜姑娘在三庆班待了得有一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似乎有些伤感。”笔耕将暗哨的话一五一十禀告。 “伤感?”陆悬往后靠去,“听的什么戏?” “那两个人没敢进去,怕姜姑娘发现,只在外面听,应当是《玉碎宫深》。” 玉碎宫深,倒确实是出悲戏。 陆悬神情淡淡,瞧不出情绪的样子,“让他们留心,不要暴露。若是被发现,自己了断。” “是。”笔耕忙应,须臾,有些犹豫地抬头,“……大人,梅香那边说,那个宋姑娘怕她父母担心,想要回家一趟。” 陆悬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所谓的宋姑娘是谁,他翻开卷宗,冷声道:“不准,告诉她,她已经被卖了。” 笔耕点头。 宋秀珠听到这消息,眼泪唰地一下掉下来。 往日家中虽然不富裕,父母待她还是好的,怎么一下子,说卖就把她卖了? 那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妾?外室? 若不是,怎么能住在这般好的院子里? “梅香姑娘,我,我能见见你们公子吗?有些话,我想当面问问他。”一想到那日看到的俊美男子,她的心还砰砰乱跳。 若是能跟了他那样的人,便是一辈子不见父母,似乎也并不是不可以。 “宋姑娘,您好生在这里待着,公子若要见你,自会见的。”梅香替她倒了盏茶。 宋秀珠端起喝了两口,忽地又停下,脸面飞红,迅速瞥了眼梅香。 幸好对方好似并没有瞧见,她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些。 从前在自己家里,又不是做小姐的,哪里会正经喝什么茶。 方才她一下没留意,把茶当水牛饮了两口,险些丢死人。 那位公子瞧着就是大家公子,她这样没规没矩,日后如何能侍奉好他。 不知想到什么,宋秀珠脸上似乎更红了些。 梅香自然听到了,只是过硬的素质让她不动声色罢了。 她心中哂笑,这样的人便是生得不错,平日里也是连枕山元的婢女都够不上的。 正想着,小婢女走进来,凑到梅香身边说了什么,只见梅香眸光一亮,朝宋秀珠躬身道:“宋姑娘,您先歇着,奴婢出去了。” 宋秀珠也不是个完全傻的,自然看出外面有事,只是她到底还不算正经的主子,只能点头。 梅香急步往外,边走边道:“公子让备菜?” “笔耕说得,公子还没用晚膳就过来了,让姐姐这边备好了,赶紧送书房去。”小婢女紧跟在后面。 “那还不快去。”梅香喜道。 来这院子也有段时日了,公子倒是常来,只一回也没唤她伺候过,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忘记,想到要长久地陪着这宋秀珠圈在这儿,她觉都睡不好。 幸好,今日公子又记起她来。 陆悬靠在窗下的软榻上,手里随意翻着本书,直到有人扑到他身上,才抬手扶住对方。 姜梨坐到他怀里,唇角翘着玩他衣襟上的花纹,也不说话。 陆悬抬眸看过去,“这么开心?” “开心。”姜梨笑出声,眉眼弯弯,欢喜无比的样子。 陆悬的目光转向手上的书,淡问:“说说。” “今日去看了铺子,想好要做的买卖了,想要马上就有大把的银钱数,高兴地晚上都多吃了一碗饭。”姜梨眉飞色舞,满脸娇俏。 陆悬失笑,“就这么笃定稳赚不赔?” “自然。”姜梨重重点头,“阿梨可是有靠山的人!” “靠山?”陆悬眸光顿住,缓慢看向她,声音合着几不可察地危险,“谁是你的靠山?” “你猜。” 陆悬面上渐次染上凉意,“说。” “自然是……悬哥哥你呀。”姜梨伸手环住对方脖颈,桃花眼里尽是得意与狡黠。 陆悬神色不自觉地和缓下来,挪开视线,懒懒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阿梨不管,哥哥必须答应!”姜梨摇晃他的脖子。 陆悬皱眉,扯她下来,姜梨不肯,两个人掰来掰去,姜梨索性整个脑袋埋进对方怀里,小牛一样抵住不让他动。 陆悬好气又好笑。 叩叩—— “大人,饭菜准备妥当,要送进来吗?” 梅香的声音。 陆悬正要开口,怀里的人先一步扭头喊道:“进来。” 梅香眉心一跳。 这,这里头还有别人? 听着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不待她细想,就听得里面她家公子吩咐,“进。” 她忙推开门,差点叫眼前一幕震碎在当场。 她家公子,她家山巅白雪一样的公子竟然被个纤细的女人压在软榻上,对方双手紧紧缠在他脖颈,公子非但神色不见不耐,甚至还伸手扶着对方的腰,怕她掉下来似的…… 乖乖,这是她能看得吗?! 梅香迅速低头,装没看见。 却听那边女子道:“梅香姐姐,好久不见。” !!这是……姜姑娘的声音? 梅香没敢侧头去看,只憨憨点了点头,手下动作飞快,打开食盒,将里面的菜一碟一碟取出。 虽然没看,耳边却不是聋的。 “姜梨,松手。”她家公子在冷声警告。 “不要!不答应就不松手。” 梅香:“!” 姜姑娘虎胆啊,这种话竟然都敢在她家公子面前说! 不用想,待会儿肯定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 谁料,“真不松手?” 梅香脑子被震得稀碎。这还是她家公子吗?!这一分怒九分无可奈何的声音。 取盘子的手都忍不住晃了下,差点没把汤汁洒出来。 “随你。” 那边话音方落,梅香的余光里,他家大人站起身托着人便往这边走。 她手脚麻利地端出最后一盘,跟着飞快合好盖子,躬身行礼往后退,“公子慢用。” 说完,鬼赶似地疾步走出去。 关门的瞬间还是不可避免地又听了一句。 “哥哥好大的力气呀~” 梅香:“!!” 就不能等她关好门嘛,她不敢听太多啊! ????﹏??????? 第82章 你知道我一个月俸银多少? “好了,下来。”陆悬坐到椅子上,拍怀里人的小屁股。 他怎么不知道姜梨是故意捣乱,就因为他没有立即答应做她的靠山。 “答不答应?”姜梨仰头,无视对方冷淡的脸。 陆悬看着身下这张小脸,还有对方赖皮的动作,心里有一块地方软软的。 他自来知道自己一颗心冷硬无比,身边从来不乏貌美的女子对他投怀送抱,只他从未放在眼里,没想到到头来,竟然会喜欢上这么个出格的小姑娘。 “不答应我就去找别人。”姜梨冷下脸。 陆悬眯眼,“找谁?” “陆砚哥哥?陆子衿哥哥?或者……太子殿下?”姜梨掰手指,又道:“或者,去街上随便拉几个富贵公子……” 头顶上的人在她说出第一个名字的时候,一张脸已经冷透,待到后面,几欲嗜血。 “下去。”他一把扯下小姑娘,比方才克制的力道不知大了多少。 姜梨吃痛,立马恼火,“哥哥自己不愿意,还不让我去找别人吗?” 陆悬冷冷瞥过她,“再让我听到从你这张小嘴里吐出那几个名字,那两间铺子立马改姓。” 姜梨小脸绷着,冷冷地看着他。 陆悬也不理会,拿起筷子兀自用膳。 片刻后,似是确定陆悬说的是真话,姜梨又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好啦,阿梨只是说说而已,最喜欢悬哥哥了。” 陆悬的神色依旧没有缓下来。 姜梨扯唇笑,拉起对方一条胳膊,钻进陆悬怀里,“别气了,不找其他哥哥,就找陆悬哥哥还不成吗?” 陆悬动作倏地顿住,胸腔里的郁气不减反重,他低眸危险道:“其他哥哥?” 他非常、极其不喜欢听到姜梨喊旁的男子哥哥,那种娇软的声音,每一次听到,都让他心里极其不舒服,一开始以为是厌恶她举止轻浮,现在才知道,那是嫉妒,是占有欲在作祟。 对的,他早就想警告小姑娘,不许再这么喊旁的男子,即便是陆砚,哪怕是亲哥哥都不行。 “不喊哥哥,那不然喊什么?”姜梨手指抵住脸颊,为难地撅嘴。 陆悬眉目冰冷,冷道:“做不到?” 姜梨偎进他怀里,陆悬扯她出来,黑眸紧锁对方。 “行行行,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姜梨软骨头一样随着他的手晃,仰头道:“现在能不能答应做阿梨的靠山?” 陆悬移开眼,良久,低低“嗯”了声。 姜梨笑开,跟着摊开手,“银子,那给我银子。” 陆悬夹菜的动作一顿,唇角不自觉牵起一抹极浅的弧度,“这才是我这靠山的作用是吧?” “哥哥又不能出面,也出不了力,那自然只有出银子咯,不然叫什么靠山。”姜梨秀眉挑起。 陆悬懒得理她,夹了一根冬笋放入口中。 虽然怀里有人,可他长手长臂,半点不妨事。 “哥哥~”姜梨撒娇,声音软得出水。 陆悬默了瞬,心里有些发痒,面上依旧冷淡,“多少?” 姜梨伸出一只手到他面前,笑盈盈地看着对方。 “开什么铺子要五千两?”陆悬扫了眼,接着夹菜。 “不是五千哦,是五万。”姜梨弯唇,模样乖巧无比。 陆悬无甚表情地低头,“你知道我一个月俸银多少?” “哥哥不是户部侍郎吗?户部不是管天下的银子吗?挪一点儿给阿梨呗。”姜梨无所谓地道。 一点儿也不把大乾律法放在眼里的样子,也没把陆悬的处境放在心上。 笑话,朝廷还不是搜刮民脂民膏充盈国库,皇上占得,那些官员占得,她凭什么占不得! 陆悬冷笑了声,“你当朝廷是我的私库?” “那……把它变成你的私库。”姜梨睁圆眼睛,略显兴奋地道。 这是在明目张胆地怂恿陆悬谋朝篡逆! 陆悬定定看着她,似在审视小姑娘这话是玩笑还是确有此打算,须臾,继续手上的动作,“给你可以,说说你打算怎么用?” “不怎么用,阿梨都跟祖母打了赌,要赚大把的银子回去。”姜梨挪了个位置,背靠陆悬面向桌子,伸手去拈盘子里的虾仁。 陆悬拿筷子拍掉她的手,跟着夹起来放到她嘴边,扯唇道:“这是要在我一个人身上赚尽?” 姜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然后才张嘴咬下,她点头:“那不然阿梨再找几个人?” 说完明显感觉身后人的肌肉瞬间绷紧,她笑着侧头,“所以说,可不得紧着在悬哥哥一个人身上赚。” 陆悬淡哼了声,没再开口。 倒是姜梨开始献殷勤,抢过他手里的筷子,一会儿夹点鱼,一会儿夹块笋的喂。 初时陆悬抿唇不愿意张嘴,待到姜梨哄着喊了几声“哥哥”,才“不情不愿”地“被迫”接受小姑娘的投喂。 门外,梅香同笔耕两人站得老远。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梅香斜眼看笔耕。 笔耕摸鼻子,“没几日。” 梅香冷哼。心道骗鬼了,就公子同姜姑娘那姿势,不是早就勾缠,怎么可能亲昵成那样。 “前几回公子过来,也是……阿,同姜姑娘在一处吧?”她问。 笔耕扭头看旁边,装聋作哑。 “可不对啊,这姜姑娘是怎么进星河苑的?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梅香眉头皱得老紧,低声喃喃。 笔耕蹲下,闭眼捂耳,把自己缩成团。 他真的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都没有瞧见,不远处有道身影悄悄退下去。 * 陆悬的银票哄到手,下一步自是着手把胭脂铺子开起来。 “姑娘,不不不,不行不行不行。”周妈妈手摆得像拨浪鼓,“老婆子往常那都是卖给平头百姓,寻常人家的仆妇,这京都城里一巴掌拍下来,都能拍倒两三个官,我那点儿手艺哪里能登得上台面。” 姜梨大眼睛眨巴眨巴,“不都是一张面皮,白的黑的糙的冒疙瘩的,一样的用法,只要不弄坏了人家就成。” “那哪儿行!”周妈妈拧眉,“那人还分三六九等呢,人的脸皮也是。” 姜梨摇她胳膊,“周妈妈,就答应阿梨嘛……” “不成不成。” “周妈妈……” “不成。” “周妈妈……呜呜……” “……” “……老夫人答应,我就答应。” 姜梨顿时兴高采烈,“好!” 一溜烟地跑进正屋,松枝在外面听着,捂嘴“噗嗤”“噗嗤”地笑。 姑娘的撒娇真的是……无往不利。 第83章 表哥,有你真好 一模一样的话左右搬弄,果然,没一会儿,就见她家姑娘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来,还得意地朝她递了眼。 周妈妈叹了口气,失笑道:“行吧,那老婆子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松枝瞪大眼睛,这句是这么用得吗?! 接下来就是给铺子换块牌匾,再装饰一番的事。 这些姜梨懒得管,只闲闲坐在胭脂铺的二楼,由着松枝陈安几人摆弄。 没两日,一切便都弄好了,茶庄改了名,剩下的就是把林亦之给弄进来,当然,还得多招两个伙计避人眼球。 只是姜梨也没想到,再次见到林亦之,他竟是这副模样。 粗布麻衣,形容憔悴,半手长的胡髻显得人邋遢不已。 最重要的是横亘在左边脸颊上快一手长的伤疤,若不是不久前才见过,便是姜梨一时半会也不敢认他是林亦之。 “这是……?”姜梨眸光颤了下,似是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头震惊。 “砍柴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林亦之木着脸,声音粗哑。 旁边还站着其他几个待选的人,闻言纷纷对林亦之露出鄙夷之色。 “姑娘,这人这般脸面,怕不会吓着您店里的客人哦……” “就是,您开的是胭脂铺,来往的都是夫人小姐,这人哪行。” “对对对,您看看我,我也做过几年账房……” …… 姜梨抬眸,笑道:“您几位不会忙里偷闲还做厨子吧?” “这话怎么说?”几人纳闷。 “豆子炒得够熟啊。”姜梨眉眼弯弯,无辜的样子。 噗—— 松枝笑出声,“可不是,话多的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姑娘,这,这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好心提醒你。” “就是,就是” “用不着。”姜梨沉眸。 分明娇小的人,脸面沉起来的时候,却似比身高马大的人还要骇人,几人心里不由发虚。 有人脸上挂不住,还想再说什么,陈安扬手拦住,“我们姑娘说了,用不着你们,滚。” 说完,推几人下了楼。 松枝也很有眼力见的跟着离开。 待人一走,姜梨才回过头,双眸含泪,软声问:“表哥,怎么弄成了这样?” “楼先生说,不管多精细的妆扮,只要有心人仔细看,就能拆穿。”林亦之这时才笑,只是那道长长的伤疤像刀一样切断这笑,不复往日温柔,反倒有几分可怖。 那日三庆班戏楼同姜梨分开后,他便被人带到一处陋巷,见到所谓三庆班的台柱子,那似乎是个放荡不羁的美男子。 虽然不清楚阿梨表妹是如何同这样的人结识的,但既然阿梨信他,他也会信。 楼先月冷冷打量了他一阵,他能感受到对方不经意间露出的审视,以及……若有似无的敌意。 阿梨把他带到楼先月面前,为的是借助对方的手,把他伪装一番。 那人却似笑非笑地道:越是想隐藏的东西,越容易暴露,除非那个东西面目全非。 虽然明知对方的话可能掺杂着私心,可他想了想,觉得也并非全无道理。 于是自己拿起短刀划伤了脸。 他能为阿梨表妹豁出性命,一张面皮又算得了什么。 伤了脸,蓄了须,再穿戴上粗布麻衣和帽子,这样,便是那些陆家人站到他面前,恐怕也难以相信他是阿梨的表哥,是青州知府家的公子。 姜梨抽泣着走近,伸手欲触,又怕弄疼他,最后只是踮起脚朝他的伤口轻轻吹气,无比心疼的样子,“还痛吗?” 林亦之浑身肌肉紧绷,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连呼吸都停止了。 暖意流遍全身,甚至隐隐生出燥热,就连脸上都仿佛烧着似的滚烫。 他侧头,睫毛隐隐颤动,“不痛了。” 却不想,下一瞬小姑娘一把抱住他,“对不起表哥,对不起,阿梨不晓得会让你变成这样……” “没关系,表哥自愿的。”林亦之握拳的手手骤然松开,又蜷了几下,才回抱住姜梨,“真的没事,只要能帮到表妹,什么都可以。” 说完,就觉怀里的人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下面传来搬弄东西的声响,姜梨才终于松开。 “对了表哥,楼大哥给你安排的身份是东郊巷的一个读书人,科考屡试不中,为人孤僻,但心地太善,在城外的废庙养了很多无父无母的孤儿,所以才在外面帮着做账房先生贴补。” 林亦之点头,“楼先生提过。” “这里是五千两银票,表哥,你拿着。那些孤儿你继续养,但有一桩事得麻烦你。”姜梨打开桌子的木匣,推到林亦之面前。 “表妹怎会有这么多银子?”林亦之有些惊讶,他在建阳时是听说姜家产业被那些人抢了的。 “祖母临走的时候藏了些。”姜梨笑了笑。 林亦之点头,“那养那些人也用不了这么多。” “自然不止给口饭那么简单,你帮我挑些年纪大些的,身段模样好的,教他们诗书礼乐,弓马骑射,要把他们养得如同世家公子小姐一般。”姜梨看着虚空某处,脸上的表情飘起来似的。 “表妹要这些人……是为了?” “自是为了……杀人。”姜梨歪头,软声答。 分明血腥无比的事,却云淡风轻的仿佛在说买卖胭脂一般。 林亦之虽有心理准备,但姜梨这般直白的说出来,还是叫他心里一痛,他缓了下,点头,“好,表哥知道怎么做了。” 姜梨走近,依偎进对方怀中,“表哥,有你真好。” * 枕山院。 “姜姑娘开的那间胭脂铺,改名叫姜氏香脂坊,招了两个伙计,一个掌柜兼账房。”笔耕向窗前的人禀告。 陆悬看着窗外,那两只鹤交颈而贴,不由想到小姑娘也喜欢这样缠着他,他唇角牵出一抹极浅的弧度。 “什么底细?”他问。 “查了,两个伙计是西郊巷的人,都在酒楼做过堂官。那个账房先生是东郊巷的一个书生,因为家贫又喜欢助人,这才去做账房。”笔耕答。 “书生?”陆悬侧头,“多大?” “说是看着年纪挺大的,寒酸得很,且脸上有道疤。” “没有别人了?” “还有几个人姜姑娘没要,那几个人出来后,盯着的人找上去问了,应是姜姑娘不喜欢他们多嘴,才点了那个有疤的人。”笔耕一五一十地道。 对自家大人这样事无巨细地问姜姑娘的事,他已经见怪不怪。 陆悬垂眸,忽地扯了下唇。 自己真是……连个小小的账房都要在意了吗? “大人,还有就是……老太太那边似乎已经盯上了姜姑娘的铺子。”笔耕微微躬身,等吩咐的样子。 陆悬眯眼,眸色不善,“不管老太太想做什么,一旦对她不利,不用顾忌,直接挡下。” “是!” * 快晌午的时候,姜梨才回到月牙巷。 “祖母,她怎么会在这儿?” 第84章 出了这道门,你就是个死字 小院石桌上,小桃缩着身子占了椅子一角,紧张地连手中筷子都拿不稳。 姜老夫人连忙把姜梨往正屋里头带,边走边解释说早上发生的一切。 “所以,您就信了?”姜梨蹙眉望向自己祖母。 因为小桃说她被发卖出来,姜老夫人同周妈妈早上去菜市,刚好碰上人牙子插草签卖她,老人家一时心软,就把人买回来了。 “她的腿被打折了,瞧着怪可怜的,好歹相识一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姜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决定的仓促,毕竟小桃怎么说之前也是陆家的人,陆家同她们现在的关系不上不下,要是被陆家人晓得,他们府上不要的人,被她收留了,只怕到时又不知要闹出什么事。 姜梨抿唇暗吁一口气,她知道自己祖母有这个心善的毛病。从前在建阳,就不知捡回来多少下人,明明家里正经的主子就只有四人,仆妇倒是有上百个。 “那让她吃过这碗饭,就把人送走成吗?” 姜老夫人有些犹豫,“这,我问过她了,父母亲早死了,也没个去处,还拖着条腿,天气这么冷,只怕她一时半会也没地方去……” “祖母,这天下到处都是可怜人,咱们管不过来的。”姜梨软声劝,“给她点银子,让她走,她是陆家出来的,我们不好收的。” 姜老夫人叹气,须臾,终于点头,“那等她吃完了,我去同她说。” “我去,您别管了。”姜梨太了解她了,等一会儿,小桃哭哭啼啼叫可怜,她定然狠不下心。 说完,也不等姜老夫人拒绝,自顾自去了院中。 小桃一见姜梨过来,连忙扶着桌子站起身,低头瑟缩道:“……姑娘。” 姜梨定定看了阵,忽然弯唇笑道:“小桃姐姐,谁让你来得?” 她声音同之前在梅香苑一样,温温软软,容貌也美的摄人心魄,小桃却仿佛受到惊吓似地浑身颤了下。 她慌张摇头,“没,没人。” “姐姐不用同阿梨撒谎,毕竟你做过什么,阿梨很清楚。”姜梨凑近了些,说出的话几乎等同耳语。 书稿被偷,字迹被模仿,她差点被陷害,正是眼前之人所为。而小杏,不过是陆修元随手拎出来填数的。 陆修元根本不在乎真相为何。 死一个婢女,就能保住陆老太太的脸,保住陆家脸面的事,对他来说,根本无需考量。 “奴,奴婢不晓得姑娘在说什么?”小桃双目抖颤,那条拖着的腿竟然也筛摆似的晃起来。 姜梨嗤笑了声,“小桃姐姐,管事的送你们到梅香院,各人擅长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 她伸手勾对方垂在胸前的辫子,“小杏姐姐,笔墨不通。而你,从前在大公子书房伺候过,识字的。” 即便有人照着她的书稿伪造字迹,也要找她写过的字对照,否则,再厉害的书法大师也没把握写的相像。 在侧院小园子内,如果不是陆修元突然出现,她定然会借四夫人的口揪出小桃。 即便不能动陆老太婆,也绝不会让陷害她的人好过! 小桃眸光闪躲,额角沁出冷汗 心道怪不得当日姜梨回梅香苑时,会反问她:小桃姐姐不知道吗? “小桃姐姐,小杏姐姐是替你死的。”姜梨勾唇,脸上是浅浅柔柔的笑,“陷害我,又死了一个人,扯平了,我不计较死的是谁。只是姐姐午夜梦回时,不怕小杏姐姐来向你索命吗?” 小桃看她轻笑的模样,心底阵阵发寒。 眼前的人,和梅香苑让她看呆了的少女,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分明是两个人! 一个是仙女,一个却像妖魅一般,吐出的话都是带毒的! 姜梨看她惊恐抖颤的样子,忽然敛笑,眸光变冷,“告诉我,到底是老太太派你来得,还是陆悬?” 小桃唇齿抖动,眼泪下雨一样往下滚,没一会儿便糊了满脸,“我,我……” “我什么我,姑娘问你什么就说什么!”松枝站在后面,早便一肚子火。姑娘不说,她还不晓得当日竟是她害了姑娘,眼下只想乱棍把这臭丫头打出去。 “是……是老太太。”小桃脑袋埋进胸口,哑着嗓子抽泣道。 姜梨眸中戾气一闪而过。 老太婆这是等不及了! “吃完了,自己去同我祖母说一声,自己出去。”丢下这句,姜梨转身往正屋去。 “姑娘!”小桃忽然跪下,“姑娘,求您行行好,让奴婢留在这里行吗?” “你还真有脸说!你对我们姑娘做过什么,还敢留下来!我,我,”小桃满脸怒气,四周扫视,待看到檐廊下放的扫帚,冲过去夺了扫帚就来扑打小桃,“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姑娘待你不好还是怎的,你竟然敢害她!” 小桃抱头伏跪在地上,“奴婢知道错了,奴婢日日都在后悔,姑娘,求姑娘救奴婢一命!奴婢只要出了这道门,老太太一定会杀了我的!” “救你?!你想得倒美!”松枝叱骂。 却见姜梨忽然抬手。 松枝手里的扫帚停在半空,“姑娘,您可别被她骗了,她就是死,关咱们什么事!” 姜梨忍住快翻上去的白眼,“我是让你动静不要太大,小心把祖母惊动。” 松枝:“……哦” 又抬起扫帚轻敲了小桃两下,她才不甘不愿地退到旁边。 姜梨走到小桃跟前站定,幽幽地道:“你说得不错,出了这道门,你就是个死字。” “求姑娘大发慈悲,求姑娘救命,奴婢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姑娘的恩情。”地上的尘土被磕得飞散,可见对方恐惧到什么地步。 “可是,你不是早就该死了吗?不过苟且偷生了一阵罢了。”姜梨从喉咙里哼出一声。 小桃抬头,满目绝望,“……姑娘。” 姜梨俯视对方,眉眼带笑,好一会儿,似是欣赏够了对方狼狈的模样,才道:“想活命,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往后听从我的吩咐。” “愿意,愿意!奴婢愿意!”小桃连磕了几个响头,唯恐不够诚心,对方感受不到。 “你告诉我,老夫人让你来第一步是做什么?”姜梨问。 小桃动作顿住,猛咽了一口口水,才怯怯抬眼,撞到姜梨锐利无比的视线时,吓得飞快低头,“……老夫人让,让奴婢在,在您要卖的胭脂香粉里下,下乌头碱。” 说完,身子紧缩,恨不能消失不见。 乌头碱,毒草,可灼伤皮肤或令肌肤溃烂,当真是好东西。 姜梨扯唇,嗤笑了声。 “过两日,你传消息给她,就说你已经下了,让她好好看热闹。” 小桃瞳孔骤缩,心脏狂跳。便她再蠢,也晓得过两日定有事要发生。 “不敢?”姜梨眼皮轻掀。 “奴,奴婢知道了。”小桃点头。 姜梨笑了笑,弯身把人拉起来,“小桃姐姐,你不会把我识破你身份的事反告诉陆老太太吧?” 小桃浑身一哆嗦,忙摇头,“奴婢不敢!” “你敢也无妨。姜梨的手轻轻搭上对方肩膀,“只是你猜,你说了以后,你在陆老太太那里还有价值吗?” “没有价值,又被对手知道的细作,会有什么下场?” 小桃瞳孔倏地张大,声音发颤,“……奴婢真的不敢!” “不敢就对了。”姜梨冲她笑,抬手一指石凳,“坐下,继续吃。” 小桃抖着手拿起筷子,颤颤巍巍地往口里扒饭。 姜梨转身,往正屋走去。 “你答应留她了?”姜老夫人脸上说不清是喜还是慌。 她是可怜小桃,可毕竟那原是陆家的人,她也在左右为难? “那可没有,她冲我跪下磕头,吓了我一跳。”姜梨说着边撅嘴,“不过,瞧着是有点可怜。阿梨想着反正她腿折了,哪儿也去不了,就让她在前头的小书房里养着,养好了腿,立马把人赶走,想来也不会叫陆家人发现。” 姜老夫人抿唇笑,“嗯,就按你说的办。” “只有一桩,您平日别同她说话,我怕你啊,说多了以后赶她走,您又该舍不得了。”姜梨认真道。 “行,听你的。”姜老夫人刮她鼻头。 姜梨扑到她怀里大声笑开。 这日入夜。 姜梨刚沐浴过,书架那头便响起敲击声。 “让陈安他们派个人,轮流在书房外面看着,不许她出来。”她站起身,朝松枝吩咐一声。 松枝正给她擦着头发,姜梨站起来,她忙跟上去,急道:“奴婢知道了,您先把头发烘干再过去,仔细一会儿着凉。” “没事,早应付完早睡觉。”姜梨摆手,外袍也懒得穿,推开书架进到密道。 第1章 你就是这么勾引陆砚的? 【女主真病娇,真玩弄男人心!!不是善茬!!】 【男主人前权臣,人后巨卑微巨疯批!!】 【女主前期勾引,后期训狗】 【非大女主纯爽文!无重生无穿越纯古言】 ? 楔子 枕山院,密室。 空气湿热粘腻,水声阵阵…… “我允你欺我,骗我,利用我,甚至杀我,”墨发交缠 ,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拨开姜梨粉颊上汗湿的发丝,语若呢喃,眼尾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想踢开我?嗯?你怎么敢!!” 姜梨咬唇,秀眉绞作一团,绝美的脸上表情似痛苦又似欢愉。 好一会儿,一切恢复平静。 姜梨抬眸,湿漉漉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细白如笋的双手懒懒圈上对方脖颈,“踢开?悬哥哥你真好笑~” “我裙下的一条狗而已,你也配?” 陆悬眼底最后的光寸寸折断,血色蔓延……… ——————以下正文————— 腊月初八这日,永兴坊陆家中门大开,外任三年的三房长子——都御史陆悬回府。 从东篱堂出来,外面的雪还在下,青砖黛瓦上覆了厚厚一层白,一脚踩下咯吱作响。 抬手止住侍童撑伞的动作,陆悬缓步走进雪中。 “皇上升你到户部,你要清楚目的是为了什么……” “百姓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要什么。” “我老了,一条腿已经跨进棺材里,趁我还能在皇上面前说上两句,你进内阁是迟早的事。” …… 方才书房里的话还在耳边。 陆修元——陆家老太爷,当朝内阁首辅,做官的顶流,门生遍布天下,连太子在他面前都得礼让三分,说一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有这样的人做祖父,世人大概只会嗟叹一句投胎时贿赂了鬼差。 陆悬几不可察地扯了下唇。 他生是麒麟子,十六岁便进士及第,被天子御笔点为探花,到此番升调户部侍郎,也不过二十又三。 天下人皆以为,他年纪轻轻能爬得这么高,离不开陆阁老的推举。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同祖父从来都不是一路。 穿过海棠门,正要拐去三房见母亲,忽然,陆悬脚步一顿。 “抓住它了,哥哥你好厉害呀。”陌生女子的声音。 “来,你来摸摸,小心点儿,别被它抓了。” 陆悬瞬间侧眸。 这是……陆砚,他同胞弟弟——陆家七公子。 “我想抱抱,哥哥,让我抱一下好嘛……” 嗓音娇软,加上……意味不明的话,低级的勾引手段。 陆悬眸色微冷。 能在陆家喊陆砚哥哥,想必是哪房亲戚家的女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女子,便是勾上陆砚,也不可能进陆家的门。 正想着,却忽然一声极为狂躁的猫叫伴着女子压抑的呼痛声,从梅林里传来。 “怎么样?受伤了吗?”陆砚似乎很着急,一连问了几遍。 女子抽泣着,“……流血了。” 陆砚慌得不行,不知怎么哄才好。 “哥哥,好痛啊,会不会留疤?阿梨不要留疤……” “不会的。我这就去拿伤药,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来。” 脚步声飞一般跑远,想是比教书先生放他下课时的动作还要快。 梅林里,女子还在若有似无地哽咽。 陆悬唇角抿直,若换了旁的兄弟,他不会理会。但陆砚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长兄如父,身边出现这种女人,他不可能当没看见。 于是抬步便往梅林里去。 隆冬时节,风轻雪如棉,梅花开得正盛,红白相间连成一片,美轮美奂,恍若仙境。 姜梨俏生生地站在树下,就这么落入陆悬眼中。 一袭天水碧的斗篷罩着纤细小巧的身形,粉面桃腮上一双桃花眼含泪,秀气的眉头轻拧,朱唇饱满,此刻却被半咬着。 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惹人怜惜。 陆悬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似乎这时才惊觉有人,怯生生地抬眼看过来,“……你是?” 声娇貌美,弱小如稚鹿,如此这般,果然是能勾人摄魄的。 陆悬并未作声,目光从她巴掌大的脸移向半抬的手背,上面三道渗血的红痕,恰似树头上的雪中梅,娇艳地令人心惊。 “野猫抓的,好痛。”姜梨看着他颤声解释。 陆悬眼皮轻抬,带着些许轻嘲道:“你就是这么勾引陆砚的?” 姜梨愣了瞬,秀气的眉头蹙成一团,“这位好看的大哥哥,你在说什么?阿梨不懂。” 本就生得娇,加上可能还没有及笄,这副懵懵懂懂的表情,无辜至极,好像陆悬在欺负她。 陆悬背过手,冷冷看过去。 他自入仕起便在翰林院伴驾,而后外任都御史纠劾百司,自然气势迫人。这么冷着脸不说话,便是官海浮沉多年的官员后背也会发凉。 姜梨往后退了一小步,歪头道:“大哥哥好冷漠啊~” “我不管你是谁,是哪房的亲戚,不要打陆砚的主意。”陆悬懒得再同她周旋,直接命令,“离他远点。” “阿梨要是不听呢?”姜梨脸颊微微鼓起,不大高兴的样子。 “任凭你是谁,我也能让你从此自帝都消失。”陆悬丢下这句,转身便走。 “欸大哥哥——”姜梨一急,小跑着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袖摆,然而手还没碰上,就被对方反身拧住迅速甩开。 “啊~” 又是一声低吟。 陆悬皱眉。她叫得太暧昧了。 “你把我弄流血了。”姜梨委屈巴巴地控诉,原来方才陆悬握的恰好是她受伤的那只。 本来快凝固的血痕,经这一握又渗出丝丝血点。 “活该。”为官者讲究修心养气,陆悬内修道学,更是此中高手,此时却讽刺道。 说完大步向前,再没有理会姜梨。 姜梨眼眶里的泪还挂着,就这么看着对方头也不回地走远。 活该? 她碰到他,所以活该被抓流血? 还是她活该受伤? 姜梨扯唇,抬手擦掉眼泪。 * 陆家统共六房,妻妾甚众,开枝散叶自然也多,子孙辈加一起一二十个,可谓枝繁叶茂。 三房老爷去世得早,三夫人世家女出身,孀居多年,顾忌府内叔伯子侄众多,平日里不怎么出门。 为打发时间,只能把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当然能管得只是陆砚,陆悬压根用不上她。 小小年纪便能端着书本不背到烂熟不用膳,长大后更不得了,官儿越做越大,到现在比他死鬼爹死的时候还要大许多,让三夫人欣慰之余又难免有些惧。 “今日不是旬日,陆砚为何不在族学上课?” 银炭烧得旺,屋子靠檐廊那边两面的窗户都打开了,凉气透进来,照理说是最舒适不过的。 三夫人却觉得心头燥得慌,概因自己的好大儿一回来就兴师问罪。 “……这不是雪下得忒大了些嘛,族学那块四处漏风的,就……接回来待两天。”三夫人颇为小心地瞥了眼端坐如钟的陆悬。 陆悬一双深眸看过去,“那处漏风并非一日两日。” 言下之意,他当初求学的时候,寒来暑往未有间断,今日陆砚亦不可。 “明日就叫他过去。”三夫人的脊背不由自主地软下来。 她生的这个大儿子,人人都说是天降麒麟,是来给她报恩的,唯独她自己心里苦哈哈,哪个当娘的像她这样被儿子提点,还不敢吭声。 陆悬自然也知道,只是父亲过世得早,他做为三房长子,肩负撑门立柱的责任,也包括照顾母亲、看护幼弟。 三夫人往软榻上一倚,为以后的日子发愁。 陆悬看在眼里,到口的问话转了转又咽下去。 罢了,总归他人已经回府,能看着陆砚,且警告过那狐媚女子,想必她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 【病娇,又撩又欲,翻脸无情女主 & 假高冷真疯批,爱疯了的卑微权臣男主】 【男女主双商在线】 【别放弃,宝,读下去。好料在后面,越后越疯批……】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加收藏加收藏!!?( ''w'' )? 】 第2章 清心寡欲到彻底没了欲望 院外银雪坠如条,屋内茶香混合着甘松的香气氤氲缭绕。 “对了,你还记得礼部尚书林家的二姑娘吗?”想到什么,三夫人倏地坐起,脸上露出看好戏一样的笑。 陆悬闻茶香的动作微微一顿。 林清正他自然知道,祖父一手提拔上来的,现如今同齐王走的近,嫡长女更是嫁给齐王做了侧妃,是明晃晃的齐王党。 “不记得。” 三夫人啧了声,“就那个,你祖父寿宴上追着你要漂亮哥哥抱的那个。” 那时陆悬不过十二岁,脸面已经脱了稚气,玉面朗目、剑眉朱唇,显出难得一见的俊美之色。 寿宴上来往贵客众多,大多是垂拱殿内能与天子相对的人,即使有这么多能人,也不能完全掩盖陆悬的风华。 只因那时他已经写出《时局策论》,此篇鞭辟入里,针对当下局势提出论点和策略,直接引得当朝天子拍手称赞。 寿宴上陆悬定定坐着,淡定接受着旁人投来的各色目光。 却在此时,一个生得白白胖胖矮矮的小姑娘挤过人群冲到他身前,一把抱住他的双膝,龇牙冲他笑、要他抱。 如果不是她刚吃完鸡腿,双手油腻、半张脸脏污不堪的话,陆悬也只会当个意外的插曲过去。 偏偏他生性爱洁,平日里衣衫不见半点褶皱那种,眼下这一出,直叫他打从心底恶心。 兴许是终于记起,陆悬掩下不喜,抿入一口茶,“怎么了?” “你祖父属意这姑娘。”三夫人挤眉,语气难掩幸灾乐祸。 老太爷当权太久,一双手不知掌握了多少人的生死。陆悬是他孙子,他当然以为陆悬也该受他掌控。 便是她自己,陆悬的亲生母亲,对自己儿子的亲事也插不上话。 但自己生得儿子她了解,看起来端方周正,缄默少语,外人看来是难得的君子之风。实则冷漠且强势,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 “祖父并未同我提过,应当尚未做定数。”陆悬神色淡淡,事不关己的样子。 三夫人觉得无趣,没有看到想看的。不过转念一想,要是陆悬心绪有波动才奇怪。 二十好几的青壮男子,愣是房中一个侍寝的姑娘都没有。若说身边没女子,那还算正常,可偏偏帝都不知有多少姑娘家钦慕,就连宫中贵女也抛过橄榄枝。 有些人家甚至直接托人上门言说,哪怕是嫁过来做偏室伺候也愿意。 全部都被她这儿子以专至仕途,无暇自顾的理由拒绝。 搞得她都以为是不是儿子修道学走火入魔,以至于清心寡欲到彻底没了欲望。 陆悬自是不清楚在他母亲心里,他洁身自好得很不正常,只是垂睫深思。 祖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先前领都御史职,一直都是中立不涉党派。眼下刚回京,就想要他与林家联姻,拉他入齐王党,以图与太子党抗衡。 坐得久了,三夫人忍不住揉腰,抬头间恰见外头有人端着什么东西进来,她脸色陡变,忙挤眉挥手让那人快出去。 那人也反应快,瞥到陆悬,还没落地的一只脚当即转了个弯儿,又缩到外头。 “杨妈妈,进来。”陆悬突然出声。 三夫人身子一震,心道这是后脑勺长眼睛了吗,侧着身子都能知道外面有人,还知道是谁。 杨妈妈躲不开,只能满面堆笑快步走进去,将食盘往条案上一搁,转身挡住,“三公子,您可算回来了,您一个人在外头,夫人她整日忧心,担心您吃得可好,天凉时那些个丫头记不记得给您添衣,念得人都消瘦了……” 三夫人以手遮面,佯装扶发髻,实则尴尬地想遁地。 陆悬瞥了眼自己母亲堪称圆润的手,凉凉道:“所以需要食生鱼脍来补?” 主仆二人互相看了眼,难掩心虚之色。 陆悬沉面,“食脍,饮奶酪,令人腹内生虫,为疟。母亲,这是《金匮要略》中实文记载的,我早便同您说过,此类浊食会危害你的身体,不可再用。” “今儿个不是你回来,高兴嘛,不吃了还不行。”三夫人撇嘴小声嘀咕。 松江鲈鱼脍,霜后鲈鱼,肉白如雪,不腥,至鲜。 自她死鬼丈夫带她吃过一次,从此便喜欢上,也知生食不好,但总有心痒难耐的时候。 只是陆悬却不允,一回也不行。为此甚至对小厨房下过死命令,谁要是敢做,那就打断手拖出去发卖。 今日这一盘还是她软磨硬泡着老仆杨妈妈,去外面潘家酒楼买回来的。 说知儿莫若母,知母又何尝不是莫如儿。 陆悬太了解自己母亲的性子,被外祖父、父亲,乃至身边的仆妇惯得不成样。 他站起身,深躬道:“母亲高兴我亦高兴,只是母亲还是要爱重自己的身体,若因此口腹之欲,身有损耗,那我岂能对得起父亲临死前的嘱托,对得起为人子的责任,对得起古之圣人的训诫。还望母亲不要至我于不孝之境地。” 一座大山压过来,三夫人差点没喘过气。 这她要是还不肯戒掉这点喜好,那她岂不成了连累儿子名声,让儿子不孝的罪人。 “……知道了。” “杨妈妈,还有你。”陆悬侧眸淡道。 杨妈妈哪里还敢说别的,忙欸欸应下。 待陆悬终于走了,主仆二人提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你说,他是我儿子吗?”三夫人哀怨地问。 杨妈妈替她揉腰,“千真万确。” * 回到枕山院,陆悬直接去了书房。 “大人,查到了。”侍僮笔耕赶紧上前禀报。 婢女正替陆悬细扫鞋子上沾的雪,忽见陆悬脚步一转,往圈椅走去,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说。” “那位姑娘名为姜梨,是老夫人年轻时候的旧识——姜家老夫人的嫡孙女,上个月姜家出了事,家产被叔伯分干殆尽,祖孙二人无路可去,这才来投奔老夫人。眼下住在梅香院,一应份例同府内几位小姐。”笔耕汇报道。 “哪个姜家?”陆悬仰头松了松衣襟。 书房靠湖而建,冬日里总要冷些,因此屋内四壁砌了火墙,这时开着窗,也觉暖意融融。 “建阳姜家。”笔耕答道。 陆悬动作一顿,目光扫过去,“建阳姜家,茶商姜翰林?” 笔耕点头。 竟然是姜翰林的女儿。陆悬眸光寸寸暗下来。 建阳是大乾茶业重地,家家户户种茶,林林总总的茶商无数,但其中买卖做的最大的当属姜家,占了大半个建阳,所产茶叶通销南北,同西域、北庭等多有往来,就连每年的贡茶也是出自姜家茶园,富贵可想而知。 只不过,一个月前,姜翰林突然点燃家中书房,自焚而亡,发妻也跟着殉葬。 普通百姓不晓得其中缘由,只道是姜翰林富贵至极,吸食五石散以至癫狂失智。 陆悬却知这只不过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仅是君,是有一大群人要他死,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祖父。 毕竟改私茶为官茶,不死些人,路怎么能铺通。 只是没想到,他的孤女竟然投奔了陆家。 想到姜梨,不免想起她喊陆砚哥哥,还有喊他大哥哥时的浮媚姿态,陆悬眉目微沉,很是不喜。 第3章 当然是喜欢哥哥你,想勾引呀 笔耕递过消息后,从书房出来,没走出多远,忽然耳朵一痛,人就被拽到月门外。 “梅香姐姐,这是人耳朵,不是猪耳朵,你轻点儿!” 梅香哼了两哼,松开手,压低声音:“我问你,今儿个是不是有人惹到公子了?” 方才公子回来,虽面色无异,但在院里伺候这么多年,她还是觉察到公子的气压有些低。 这才回来头一日,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惹着公子。 她们做婢女的,如果不会看主子眼色,那还不如自戳双眼。 既看出了,又不清楚缘由,伺候起来难免发虚。 “哪有,没有吧。”笔耕眼珠子乱摆。 “真的?”梅香追问。 笔耕身子绷直,“真没有!” 大人的事,他哪里敢说,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乱说。 梅香盯着他看了会儿,终于放弃。 别看笔耕年纪不大,但陆悬书房里伺候的,哪个不是经过层层筛选,争的头破血流才上来的,因此个个都是人精。 两个人这边大眼瞪小眼,忽见不远处小婢女跑过来。 “梅香姐姐,外面有个姑娘求见,说是姓姜。” 书房。 “她要见我?”陆悬悬笔问道。 “是的,外头雪大,奴婢把姜姑娘带到檐廊下了。”梅香恭敬答道。 陆悬外任三年,身边伺候的婢女小厮全都跟着过去了,因而,她并不知晓姜梨,听陆悬这么问,很敏锐地感觉到公子似乎认识这位姜姑娘。 才回来一日,竟然就认识了?梅香心里疑惑,脸上什么都没敢表示。 方才小婢女来报后,她立马去瞧了一眼,真是一眼惊艳,怎么有生的这么乖、这么精致的女子。 没敢让人待在外头,怕被其他院里的人看到平白惹出什么闲话,又不敢放人进来,只能让人暂时在内门的檐廊下候着。 陆悬垂眸,心里升起不耐。 那般警告过,换做任何一个有羞耻心的女子,这辈子恐怕都不想再见到他,她倒是没脸没皮,竟还敢找上门。 “让她进来。” 枕山院落于陆家最西面,同其他几房分隔开来,是陆悬八岁才子之名初初在帝都传开的时候,陆老太爷专门划给他独居的,为的是让他潜心向学,不受干扰,也是从那时起,陆老太爷心里的陆家下任柱石便选定了陆悬。 名为枕山院,自然有山,一跨进院子,便能看到前院飞檐后高耸的石山,意境玄妙非凡。 姜梨坐在前院正堂,好奇地看了一圈。 院里伺候的婢女小厮一看就是精心调教过的,各自做着手上的活儿,没谁抬头看过来一眼。 姜梨勾了勾唇,忽然笑盈盈地朝斟茶的婢女道:“姐姐的手指真好看,又长又细。” 小婢女被夸的脸红心跳,茶水差点没给洒出去。 “姐姐,三公子平日里是不是很凶啊?”姜梨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头,仰头软软问道。 婢女一惊,连忙摇头。 “不凶呀,我瞧着挺凶得了。” 就在此时,陆悬从门外走进,婢女本能地福身行礼。 姜梨好似什么也没说过一样,扭头喜道:“大哥哥,你终于来啦。”在她等了半个时辰后。 这一声唤,院里的下人心头俱是一震。 除了府里几位小姐,还没见过谁敢这么不知礼数地喊公子。 各人纷纷将脑袋垂得更低,恨不得抓把雪直接塞住。 三公子身边伺候,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得有眼力见。 “出去。”陆悬冷目扫向婢女。 婢女赶紧躬身退出,外头的下人也一溜烟全退了下去。 陆悬这时才坐下,撩起眼皮看向姜梨,“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梅林里,他并未透露身份。 “问人的呀,我找个了婢女姐姐,问府里生得最好看的哥哥住哪儿,她就告诉我你在这儿。”姜梨说着,忽然抬手指点了点脑门,懊恼道:“她说你是三公子,所以你不是大哥哥,你是三哥哥。” 陆悬眉头一抽,当真没想到她竟然不知廉耻到这个地步。 “你来做什么?” “三哥哥不让我接近陆砚哥哥,那我的伤怎么办?”姜梨伸出那只带有划痕的手,为难道。 “与我何干?”陆悬瞥过一眼,面无表情地回。 “陆砚哥哥要帮我拿伤药,三哥哥不让我接近他,那我的伤就没法治,所以,三哥哥要负责的。”姜梨咬唇,委屈地看着他。 陆悬面目沉沉,忽而轻哂,“梅香院没有伤药?” 这就是在说他已经知晓她的身份来历。 姜梨眸光闪了下,转瞬道:“那可不行,我祖母知道定会训斥我的。” “涂了药,她就不会知道?” “我可以涂药之后,用袖子遮住,我祖母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发现不了的。”姜梨理所当然地道,一副缠上他的样子。 陆悬扯唇,半晌,下巴微抬冷冷看着她:“胡搅蛮缠?你知道我是谁吗?” 火炉烧了好一阵,热气蒸腾。尽管如此,屋子里的空气却仿佛冻住一般。 若梅香或笔耕在,定然吓得跪地瑟瑟发抖。 姜梨却浑然不觉似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陆悬身前,微微倾身,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从对方眉眼,看到高挺的鼻梁,到嘴唇,再到锋利的下颌,最后又停留回眼睛上,同陆悬对视着。 幽幽香气自身前传来,陆悬生在高门,自小堆金砌玉般地养大,比之皇子也不差分毫,见过闻过的香料不知凡几,这会儿竟一时分辨不出鼻尖萦绕的香气由何而来。 “阿梨仔细看了,是好看的哥哥呢。”姜梨启唇。 陆悬眸色骤深,眉间笼上阴霾。 姜梨弯唇笑,不等陆悬发作,直起身子直接往外走,“既然三哥哥见伤不救,那就算啦。大不了阿梨回去让祖母教训一顿就是。 “自作自受。” 姜梨脚步定住,侧头疑惑地看过去。。 陆悬抬眸,“梅林,猫,木天蓼。” 姜梨瞳孔一颤,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握紧。 木天蓼,又叫葛枣,可诱发猫的狂性。 怪不得此前讽刺她活该,原来早就闻出来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陆悬面无表情地问。 姜梨默了一阵,忽然笑开。 院外白雪簇簇而落,她侧身而立,身形纤柔,笑靥如花,“当然是喜欢哥哥你,想勾引呀~” 第4章 周身如坠火窑 “是好看的哥哥呢。” “当然是喜欢哥哥你,想勾引呀~” 幽微香气似有若无地游走,在鼻尖飘荡,在手下嬉闹…… 周身如坠火窖。 …… 陆悬猛地睁眼,冷冬的夜,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光亮,唯一的声响是他急促的心跳声。 他起身,有些用力地推开身上被褥,赤脚站上地板,走到窗前一把推开,冷风吹进来,他才觉得浑身好受些。 “点灯。” 外间守夜的婢女昏昏沉沉中听到一声,忙一骨碌站起来推开内室的门。 就见陆悬眸色阴沉,冷冷看着窗外。 婢女心中惶惶,连忙取出柜中火折子,揭开绢纱罩,点燃蜡烛放回去,又回到外间,从火炉上取温热着的水,沏了盏茶送进去。 做完这一切才回到外间,打算添一把银炭。 却听内室里头,陆悬不带情绪地说:“把火炉灭了。” 婢女眉心一跳,手下立马动作着,心里却不免惶惑。 公子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起身,还要灭火炉。 陆悬披衣坐到窗下。 窗外雪已经停了,一轮圆月清凌凌地挂在飞檐之上,屋内掺了香料的蜡烛散发出静心安神的香气。 不过是暗示的作用罢了,是她那些矫揉造作、欲语还休的话,还有刻意表露出的勾魂摄魄的举止,无形中在他心里留下划痕,就像石子滑过水面留下的涟漪。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血气充足,精力充沛,会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 心中一定,他站起身,走到内室正中。 这时院子里的灯都亮了,下人们早在听到这边动静时,就已经爬起来准备伺候。 内院大婢兰香替下守夜的小婢,看到陆悬站起身,忙拿起方才备好的衣袍替他穿上,整个过程中,动作飞快、细致,却也半点不会沾到陆悬的身子。 “公子,是去梅林吗?”兰香问。 陆悬文武皆备,他认为内外兼修,达到意、气、力的协调,更有助于精、气、神的修炼,最终才能做到形神合一。 因而,每日晨光熹微时,必练剑法或拳法。 从前在陆家,便是在梅林里练,梅骨嶙峋,冰姿自有仙风,梅下剑舞不失为一桩雅事。 没听到回应,兰香悄眼看过去,见陆悬面色冷沉,心里一惊,赶紧低头。 “去。笔耕跟着就行。”良久,陆悬终于开口,抬步向外。 他当然要去,为什么要排斥梅林?因为一个小姑娘蓄意的引诱? 只有心志不坚的人才需要回避,他不需要。 兰香松了口气,方才公子的气压太低,她差点没缓过来。 待走到床榻边,着手开始收拾,却忽然眸光一变,捞起旁侧屏风上搭着的衣衫抓在手心。 公子这是……换了衣服。 兰香心口跳得厉害,衣服脏了这种事是极少发生的。 内院里头伺候的婢女,哪个不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尤其是当伺候的人还是个面貌俊美、气度非凡,前途似锦的主子。 只是陆悬不同于旁人,从来不会给婢女们一丝一毫的错觉。 从前也有动了歪心思,想要凭美色或身段勾引的,最后都被打发出去发卖了事。 在枕山院,婢女就是婢女,是伺候的奴才,做好自己的本份事就行。 但今日,兰香却忍不住心潮涌动,她已经十七了,按例过完年就要出府。 若不想出府,那就得在府里找个奴才嫁,像她这样陆悬身边的大婢,嫁个管事或管事的儿子不成问题,后园管花房的管事对她就有此意,但至多也就到此了。 但若陆悬能收了她,那即便是妾,在府里也是高其他房一等的妾。 兰香攥紧衣服,脸上渐渐迸出决意。 * 天色依旧昏暗,笔耕左手抓着食盒,右手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陆悬持剑跟在后面。 到了地儿,笔耕放下食盒,轻身一跃跳上枝头,把灯笼挂上去,未等跳下去,剑声已起。 招招剑气强盛,舞动间寒光四射。 笔耕看着,只觉大人今日这剑舞得实在是凌厉、漂亮。 陆悬沉眸,将全副心神灌注到剑气上,剑随身转,剑随心动,良久,随着最后一击,周遭梅枝上的雪扑朔而落。 陆悬收剑,轻轻吐息,剑气渐渐消散。 笔耕这时才跳下来,几步走到旁侧,取出食盒内用小火炉温着的水,新斟了一杯茶送过去。 陆悬伸手接过,顺便将剑扔到对方怀里。 啪啪啪—— 一阵拍掌的声音自梅树后传来。 陆悬无动于衷,喝茶的动作未见一丝停顿。 “谁?”笔耕喝道,疾步过去捉人。 那人却自觉地从树后走出,走到灯笼下,光影里。 “姜姑娘,你怎会在此?”笔耕已知晓对方身份,拦上去皱着眉头问。 昨日她在这里碰到大人,今日大人在这儿练剑,她又来了,这让笔耕有理由怀疑姜梨是冲着他家大人来的。 而他家大人,最不喜欢这种心怀鬼胎的“偶遇”!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三哥哥,你的剑舞得真好看,阿梨都看呆了!”姜梨直接忽视笔耕,一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陆悬。 笔耕惊恼,忍不住侧眸瞥向自家大人。 什么胆子啊这姑娘,当着他家大人的面敢这么撩拨? 见陆悬神色不动,也未出口让她走,笔耕想了想,很自觉地退远了些。 安安静静的夜,香气浮动的梅林,姜梨缓缓走过去。 大约是怕冷,披风的兜帽被拉起,白色狐毛将她的脸围了一圈,越发显得她小。 陆悬淡目看着,舞剑时他便发现有人过来,脚步极轻,吐息也轻,思虑附近便是梅香院,心里已大致知晓是何人。 因而看到她出来,他并没有惊讶。 “三哥哥都不问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吗?”姜梨站到他身前。 两人身量相差大,姜梨刚及他胸口,几乎以仰视的姿态看着陆悬。 第5章 厌恶 陆悬垂眸,目光定在姜梨那张无比娇美的脸上。 就是这张脸,这双眼睛,这张嘴,这香气……让他梦里失控、堕落,如同没有心智的野兽一样。 梦里,往日所学、所修,尽数化成云烟。 然而现实中看着她,他却打从心底感到厌恶。 “我做了个梦,然后就醒了。想站到凭栏上看月色,谁知,竟叫我看到梅林里一点星光,”姜梨说着,眉眼弯起,“原来……是神仙哥哥在舞剑。” 陆悬毫无所动,转身往石桌旁走。 姜梨跟过去,凑近,“三哥哥知道我梦到什么了吗?” 陆悬端起茶杯,凑到唇边,并不关心。 “我梦到三哥哥抱了我。”姜梨盯着他,声音愈发地俏,“……赤身裸体地抱。” 喝茶的动作骤停,陆悬目光倏地刺向她,眉眼间是不加掩饰的反感。 “梦里三哥哥可不像现在这么冷漠,梦里的三哥哥……热情的阿梨招架不住。”姜梨弯唇笑,眸光戏谑。 陆悬冷冷看着,“我们陆家近日没有添喜,我亦没有多出一个妹妹,三哥哥这几个字不要让我再从你口中听到。” 说完站起身便走。 笔耕在远处看到,立马小跑着过来收拾东西。 却听旁侧姜梨伸手拢在嘴边,娇声喊,“知道了,悬哥哥!” 笔耕拿茶杯的手登时一抖,杯子摔到地上,幸好是雪地,没有摔碎。 姜梨侧头,“这就吓到了?” “姜姑娘说笑。”笔耕皮笑肉不笑,手下飞快动作。 “那以后可有得你吓了。”姜梨轻哂。 笔耕合上盖子,提起食盒拔腿就跑。 算了,这姑娘,他应付不来。 * 因着昨日大雪,陆家老太太同姜梨祖母被困在西郊的开宝寺,这日雪停,才得以下山。 东篱院。 “三郎呢?怎不见三郎?”陆老太太一回来就问。 “老太太,您还当三郎是小孩儿呢,他现在是户部侍郎,自然得去宫里忙活,这个点儿想是还没回呢。”大夫人搀她坐下,笑着解释。 三夫人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 陆老太太点头,“公事要紧,公事要紧。” 又转头朝旁侧姜梨祖母道:“老姐姐,我这一大帮孙子孙女你都见着了,就差那一个,那一个可是我最喜欢的,晚点儿他过来,你仔细瞧瞧,像不像年轻时候的我。” “你眼光好,不然怎么能嫁得这么好。你说他像你,那定然像你。” 陆老太太听了,顿时笑开,满屋子的人也跟着笑。 “姜老夫人,您来了,我们老太太可太高兴了,瞅着都年轻了呢。”六夫人年纪最小,说话也俏皮。 姜老夫人含笑回道:“就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你这么说我可就不高兴了。”陆老太太佯怒,跟着指向坐在姜老夫人旁边的姜梨,“你这孙女生得仙女似的,谁看了不喜欢。” 话头落到姜梨头上,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看过去。 其实没提到她时,也有不少人在偷看。 小姑娘娇娇小小,皮肤雪白,桃花眼忽闪忽闪,会说话似的,看人的时候目光纯稚,直叫人心里发软。 “夸你了,还不快谢过。”姜老夫人嗔她一眼。 姜梨这才反应过来似地,站起身道:“老夫人在老太太里头也是顶好看的,阿梨也喜欢。” 这句略显稚气的话,叫所有人都笑开,陆老太太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你这丫头,叫你道谢,你说得什么。”姜老夫人点她脑门。 姜梨撅嘴,不服气道:“你看大家都笑了,说明阿梨说得对呀。” 小姑娘表情灵动,一时又把众人看呆了。 反应过来后,又都跟着附和,“对对对,阿梨说得对。” “老三家的,你觉得这丫头说得怎么样?”陆老太太忽然看向三夫人。 三夫人眉心一跳,心道关我什么事,难不成是因为方才其他人笑得时候,她跟着笑得不够灿烂。 正准备张口胡乱扯几句,就在这时,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紧接着便见一身赪紫官袍,身披黑狐裘披风的男子大步走进来。 陆老太太立时激动得从软榻上起身,“三郎。” “祖母安好。”陆悬停在堂下,恭敬行了一礼,又向几房夫人见礼。 “好好好,你回来了,我就什么都好。”陆老太太抽帕子抹眼泪,然后才想到什么似地,拉着旁侧姜老夫人的手道:“你看看,就是这个孙子,像不像?” 姜老夫人当真从上看到下,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肯定点头,“像,同你年轻时八九分像。” 陆老太太被逗得笑眯了眼,朝陆悬介绍:“这是姜家老夫人,那边,” 又指向姜梨,“那小姑娘是她孙女,闺名姜梨,今年十四,以后她们就住在咱们家了,大家都叫她阿梨,你跟着叫就是。阿梨,他排行老三,喊他三哥便成。” 陆悬进来时便知她在,这时才转向她极其冷淡地地点了点头。 三夫人嘴角抽了抽,对自己儿子很无语。 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搁哪个男子眼前不是一亮,他倒好,多看一眼像是会玷污他眼睛似的。 她不禁怀疑这儿子是不是有什么龙阳之好啊。 姜梨表情乖巧,站起身福了一礼,“哥哥好。” 陆悬听罢,无甚表情地转头,听陆老太太说了几句闲话,很快便借口有事出了去。 “这三郎官越做越大,脾气瞧着也越发冷了。”六夫人瞅着陆悬的背影,忽然道。 “这么说,六弟倒是和善。”三夫人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六夫人瞬间脸面涨红。 府里大老爷三老爷六老爷是陆老太太亲生的,其余三位老爷则是妾生。 大房大老爷没有官身, 世家长子不做,只沉迷于礼佛不问家事,人常年住在西郊的开宝寺,是陆家不能提的存在。 三房三老爷过世的早,但生前也做到工部郎中,加之儿子陆悬有出息,在同龄人中一马当先。 其余诸房老爷各自都有官职,品级也不低。 偏嫡幺子六老爷,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皇上都曾嗟叹陆家小儿难养。 至如今,也不过混了个正治上卿的虚有名头,就这还是看在陆老太爷的颜面上。 “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陆老太太睨了六夫人一眼。 六夫人忙垂首,再不敢多说一句。 * 雪一停,再经人一踩,原先一尘不染的路,立马露出斑驳之态。 这时候婢女小厮们就要开始扫雪,只要是主子会走的路,都必须扫得干干净净。 陆悬目不斜视,缓步向前。 没走出多远,便听得身后有人唤。 “哥哥。”是姜梨。 陆悬闻若未闻,脚下步子仍旧不疾不徐。 姜梨小跑着跟上,瞅了眼四周,两侧小径上,几个婢女正在收拾铲掉的碎雪。 她压低声音道:“悬哥哥,你再不停下,那我现在就说咯。” 陆悬侧眸,神色凉凉地看着她,“你觉得你能威胁我?” 不用细想,便知她要说的定然又是那些轻浮之语。 “怎么能是威胁,是真心表露。”姜梨蹙眉,受伤的样子。 “在你开口之前,最好先想想你们祖孙还能去哪儿投靠。”陆悬负手,声音淡漠。 “悬哥哥这么小心眼儿的嘛。”姜梨秀气的眉头挑起,“只因为被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喜欢,堂堂户部侍郎大人就大动干戈,要将我们祖孙扫地出门?” 陆悬扯唇,“用得着我动手吗?” 第6章 玉做床,金做盏 自是不需要,哪怕是有人将方才姜梨的话禀告给陆老太太,只是这几句话,陆老太太都不可能再留她。 哪里用得着陆悬动手。 姜梨长睫颤了下,转瞬软道:“悬哥哥,阿梨知道错了,不该要挟你,你别生气。” 周遭的婢女们似是觉察到这边的低气压,忍不住悄眼看过来。 陆悬一眼扫去,“退下。” 婢女们连忙福身下去。 人一走,姜梨立马变了神色,扬起笑,“悬哥哥,其实刚刚阿梨只是想说,你穿这身朝服真好看,比神仙还好看……” 她伸手过去,欲触对方袖摆。 陆悬反应极快,抬袖挥开,姜梨踉跄着后退两步。 “缠上我了?”陆悬启唇,声冷如冰。 姜梨站定,小脸不见惊惶,仍旧在笑,“不是告诉悬哥哥你,我喜欢你,才接近你的吗?” “喜欢我?你配吗?”陆悬眸露讥诮,姿态睥睨,“建阳姜家已是一摊锦绣灰,你一个孤女凭什么喜欢我?” 姜梨瞳孔骤缩,眼尾迅速泛红,好一会儿,才吸了口气轻声道:“正是如此,阿梨才要喜欢悬哥哥你呀。不喜欢你,不努力让你喜欢上我,让陆家最有能耐的三公子护着我,我和祖母如何能在陆家长久地过下去。” 这话倒像是她口中难得的实话,陆悬无甚表情地听着。 “玉做床,金做盏,翡翠琉璃堆成山……”姜梨挪眼看向旁边柿子树,几只麻雀正在啄食树上最后一个柿子。 看了片刻,她转头,声音愈发轻软,“阿梨是在富贵窝里长大的,没有锦衣出不了门,没有玉食吃不下饭,我过不了苦日子的,你看……” 她伸出双手,自然地递到陆悬身前。 肤若凝脂,指如葱根,三道血痕落在上面,有种惹人凌虐的美感。 “我这个样子,悬哥哥觉得流落在外的话,能活几日?” 陆悬神情淡漠,对她示弱的姿态不予半分回应。 姜梨放下手,桃花眼一眨,又换回娇俏模样,“啧”了声,“悬哥哥可真是一副铁石心肠,当真一点都不为所动呢。” “喜欢演戏?”看她表情切换自如,陆悬扯唇讽刺道。 “怎么是演戏?”姜梨眼睛睁得溜圆,“阿梨这是真情流露,连缘由都和悬哥哥你说了,你还不信?” 陆悬自是不信。 不过十四岁的小姑娘,对于拿捏男人的话信手拈来,这样的女子有真情? 更何况,她是姜翰林的女儿,世上有那么多去处,她怎会偏偏来陆家? 啪—— 柿子终于承受不住麻雀们的啄食,从枝头直直摔到地上,烂黄的果肉碎了一地。 姜梨咬唇,一错不错地盯着陆悬,“哥哥,你可真好看~” 陆悬没什么反应地听着,好一会儿,忽然道:“想勾引我是吗?” 姜梨重重点头。 “我给你这个机会。” “当真?”姜梨瞪大眼睛,喜道。 陆悬淡淡扫她一眼,抬步向前走。 “悬哥哥,说话可要算数哦。”姜梨在后面娇声喊。 * 回到枕山院,陆悬直接去了书房。 想到今日朝堂上齐王党和太子党针锋相对的话,还有皇上模棱两可的态度,他唇角勾起极浅的弧度。 祖父让他看清楚皇上调他到户部为的是什么,要他清楚皇上要什么, 能要什么?他们大乾国这位皇帝要的不过是天下银钱尽归他手中。 藩王之子上位,聪慧绝伦却不用在治理天下上。 一面修仙问道求长生,一面紧握至尊权利不放,钻研帝王之术,玩弄制衡之道。 祖父扶持齐王一党,同太子党分庭抗礼,在陆悬看来,都不过是皇上玩弄的把戏罢了。 现在,皇上要银子,为修他百年后的帝王陵寝,为西苑建行宫,为太后贺寿。 除此之外,北边的仗一年接着一年打,兵资日重…… 陆悬身子往后靠。 数以千万亿万计的银子,朝廷垄断茶业是第一步,姜翰林的死也只是开了个道,还有布绢,丝棉…… 然而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祖父的枝叶太大,这些年为迎合皇上,同太子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现在甚至直接扶持齐王。 若齐王真能上位,或许陆家还有生机,但——不可能。 除非弑君上位,否则皇上是不可能让陆家扶持的人坐上宝座。 而今,他自己也在这棋盘上,每一步都如同悬崖踏步,稍有不慎,都可能死无全尸。 坐了片刻,陆悬起身负手站到窗边,窗外湖水结了薄薄一层冰,风吹过,层层霜气如烟似雾般弥漫开,远处靠岸的地方,两只丹顶鹤一俯一仰,形貌潇洒,姿态飘逸。 “大人,墨白来信。”笔耕叩响门。 “拿进来。” 掏出细竹筒里的信笺,陆悬展开一目十行顷刻间扫了一遍。 是建阳改官茶制的事。 姜翰林已死,姜家偌大的产业被几个叔伯子侄分了个干净,这么一来,朝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说笼他们交出手上的茶园,代价不过是给几个有名无实的官职,再每年分点碎银。 姜家一旦同意,那建阳其他的茶商只能跟着同意。 不出一个月,整个建阳的茶业就都归入朝廷。 空手套白狼,便是如此。 “大人,墨白什么时候回来?”笔耕探头问。 墨白同他一样,都是大人身边的近侍,不同的是,墨白年纪比他大,比他先到大人身边伺候,性子也更稳一些。 因而,有些需要隐秘办理的差事,大人通常会派给墨白,因为这个,他没少羡慕嫉妒对方。 “再等等。”等太子那边的动作,陆悬将信笺丢进火炉。 茶改之事是三个月前,大朝会上齐王提出的,为的就是逢迎皇上,毕竟这可是一个充盈国库的好法子。 但天下万事,利朝廷则不利百姓。 果然,太子持反对意见。 眼下姜家茶园虽然被分了,但没上缴朝廷,太子党不会就这么认输。 * 东篱堂。 热闹了一日,这会儿人终于散去。 “老太太,你当真要收留姜家祖孙常住?”大夫人曹氏没走,此刻正坐在绣墩上,给陆家老太太捶腿。 老太太闭眸斜靠在软榻上,听到这句并未睁眼,“左右不过是两碗饭,就当养两条逗乐的狗就是。” 第7章 祖母照顾得我很好 大夫人眸光瞬变,眼睫垂得更低,“说得也是,能让老太太高兴,留着就留着了。” “轻了。” 大夫人心骤紧,手下连忙用力。 “觉得我说话恶毒?”老太太眼睛半抬。 “不敢,儿媳不敢。”大夫人吓得赶紧跪下。 陆老太太轻哼一声,“瞧你这点出息,掌家掌了这么久,一点不见长进。” 大夫人攥紧双手,“婆母教训的是。” 好一会儿,陆老太太终于气顺了似的,“起来吧。” 大夫人小心站起身,也不敢坐,只垂首站着。 “你也别怪我这么说,想当年……”老太太坐起身,大夫人赶紧拉过旁边的毯子盖在她膝上。 陆老太太闺名陈莹,是江陵县主薄的女儿。本来嘛,在小地方,哪怕是个衙役,那也是个人物,子女更是会被高看一等。 只可惜,县令也有个女儿,同陈莹一年生。 主薄跟在县令屁股后面讨生活,主薄的女儿也得陪着县令的女儿玩耍取乐。 地位不平等的人,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朋友。 尤其是在年幼的陈莹看来,县令的女儿但凡有丁点儿损害,所有人都会怪到她身上,包括她的亲生父母。 “后来长大了,她竟然昏了头,要死要活要嫁一个商人,那个商人看起来家境是不错,可商人地位贱呐,她也肯。县令大人不允,把她关在家里,她求我,” 老太太面露讥诮,眼尾拢出几道深深的沟壑,“姐妹一场,我自然要帮的。没过多久,她便传出怀了身孕,无媒苟合,呵。” “县令同她断绝关系,她便成了彻头彻尾的商人妇。” 老太太吁出一口气,眸露得意,“而我,千挑万选选中你公爹,从此扶摇直上,成了高高在上的首辅夫人。” “昔日小姐求到我门下,我当然要请进来!不仅如此,我还要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让她亲眼看看现如今我过得如何,让她看着我儿孙满堂,富贵荣华享受不尽!” 老太太脸上露出快意的笑,“而她,唯一的儿子、媳妇都死了,只有一个柔柔弱弱,生着一张祸害脸的孙女,她们两个人的命像蚂蚁一样都按在我手里。” 大夫人颤着手取过婢女手中的茶递过去,“如此这般,婆母确实还算善待她们了。” 出了东篱院,大夫人的后背濡湿一片。 心道日后因这姜家祖孙,还不知要出多少事。 想到今日堂上姜梨那粉妆玉琢的样子,心里不免一阵无力。 她虽是大房大夫人,手握掌家之权,但实则不过是老太太的傀儡,否则单以大老爷常年不归家这一条,陆家就能随便找个理由休了她。 她叹了口气,各人各有各的命,这陆家的天终究不是她能左右的。 * 梅香院。 姜梨轻手轻脚走进院子,正撞上婢女从正屋出来。 “祖母回来了?” 婢女连忙点头,“在里头了。” 姜梨蹙眉,腻白的脸上显出几分难得的紧张。 婢女虽在院里伺候了快两个月,这时候看姜梨,还是不免脸红心跳。 姜梨瞥到,勾唇笑,“小桃姐姐,我饿了,想吃樱桃煎。” 梅香院统共就六个人,除去姜梨和姜老夫人各自带的奴婢,陆家的有两个。 其实一开始陆老太太是打算多派些过来,反正陆家家大势大,一个院里一二十个人伺候也算寻常。 让管事的领了许多进来,最后姜老夫人只肯留下两个。 这两个婢女姜老夫人也不大使唤,平日里只端端茶倒倒水,其余的事都交给自己带过来的奴婢做,膳食也是。 眼下小桃哪里能想到这个,晕乎着脑袋点头,“好,好的,奴婢马上去。” “我在这儿等姐姐。”姜梨笑容更盛。 现在不是饭点,小厨房没人用,樱桃煎做法也简单,用梅子水煮,去核捣碎,捏形洒白糖即可。 不一会儿,小桃便端着托盘过来。 “谢谢姐姐,姐姐真好,阿梨喜欢。”姜梨接过托盘,看了一眼,很满意地点头。 小桃的脸更红了。 姜梨没再管她,端着托盘拐过檐廊,走到正屋门口推开毡帘跨进去。 “祖母,吃樱桃煎,阿梨亲手做的,可好吃了!” 正屋堂上,姜老夫人绣鞋面的手没停,也不理她。 旁边上了年纪的仆妇周妈妈忙冲她打眼色,让她先避着,老夫人心情不好哩。 姜梨会意,脚步一转就要躲。 “站住。”姜老夫人终于抬头,斜眼看她,“去哪儿呢?现在才回。” “给您做樱桃煎去了,您看,可费功夫了。”姜梨走不掉,索性转过身,快步走到姜老夫人跟前,将托盘放到矮桌上。 “当祖母老糊涂了,连吃了几十年的东西怎么做的都忘了?” “……没有。”姜梨撇嘴,“阿梨头一回做,手生嘛……” “手生,我看你的手熟得很。”姜老太太瞪她,“还不快把手伸出来。” “祖母,您的眼睛怎么这么尖。人家藏着了,您都能看见。”东篱堂上,姜梨一直拿袖摆盖着在,没想到祖母还是发现了。 姜梨只能委屈巴巴地伸出手。 姜老太太一把捉过,仔细看过后,脸面沉下来。 “姑娘,不是老夫人眼尖,是她一颗心都在你身上,时时刻刻都留意着。”周妈妈往内屋走,出来时,手上多了一瓶伤药。 姜老太太还是没说话。 姜梨有些不安,笑道:“哎呀祖母,没什么大不了的,已经结痂,好大半了,一点儿都不疼。” “都划破了怎么不疼。”姜老太太终于开口,“你从小娇生惯养,蚊子叮出个包都委屈的掉眼泪,一家子挨个儿哄才行。现在……” 姜老太太顿住,吸了口气才接着道:“现在不像家里,在人家府上,祖母不在你身边,就只有一个小丫头给你上药……” 说着声音逐渐开始哽咽。 “没事,真没事。您不提我都快忘了……”姜梨连忙蹲下轻哄。 好一会儿,姜老太太终于止住,拿起姜妈妈手上的药替她抹着,“姑娘家家的,手上留疤总是不好,你爹娘要是知道,该怪我这把老骨头没照顾好你。” “……不会。”姜梨偎进姜老太太怀里,“祖母照顾得我很好,姜家没了,可我现在还能吃好的穿好的,已经知足了。” “……终究不是自己家呀。”姜老太太一把揽住怀里纤弱的身子。 周妈妈看不下去,忍不住背过身抬袖子抹眼泪。 正屋里头二主一仆就这么默了好一阵。 “对了祖母,松枝呢?”半晌,姜梨问。 第8章 颤栗 姜老夫人冷哼,“那丫头没看好你,让你被猫抓伤,我把她打发走了。” “祖母!”姜梨抬头急呼。 姜老夫人横她一眼。 “是阿梨叫她别跟的,阿梨已经知道错了。”姜梨急得眼圈泛红。 “姑娘,没打发,老夫人吓你呢。人在你屋子里,罚跪在。”周妈妈笑道。 姜梨长呼一口气,抱住老夫人,“祖母,阿梨就知道您最疼我了……” “往后想出去玩儿,让松枝跟着,这毕竟不是咱们家,祖母不放心。”姜老太太叹了声。 其实她连院门都不放心让她出,可自小家里野惯了的,她真的不忍心叫她待在四四方方一个小房间里。 左右梅香院僻静,平日不常有人过来,放她在附近透透气,总比那段日子小姑娘失了魂一样一动不动的好。 “……陆家儿女多,你能避就避着点儿。祖母只盼你安安稳稳到及笄,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姜老太太一下一下摸着姜梨发髻。 姜梨点头,柔顺的像只小猫儿。 安抚好祖母,姜梨上楼梯到二楼,果然见婢女松枝跪在屋子正中。 “起来吧。”姜梨跨进去。 松枝小腿脖子酸的厉害,闻言大喜,“姑娘,您再不回来,都要见不到奴婢了。” “从小到大说多少回了,要发卖早发卖了去。”姜梨不以为意。 方才在正屋她是故意问到松枝的,祖母发了怨气,事情也就过去了。 松枝听了,乐呵呵地转身给火炉点火。 “方才为什么不烧炭?”化雪的日子,总是格外的冷,姜梨看着松枝的背影问。 “我一个人生什么炭,多穿点就是。”松枝语气轻快。 姜梨却知不是这么回事。 从前在姜家,身边的婢女哪个挨过冻受过冷。她的院子里,银炭从早烧到晚,从晚秋烧到早春,没有谁会觉得奇怪。 但现在不同,寄人篱下,陆家给的东西是不少,但精细点儿用总没错。 她垂眼,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中翻涌的戾气。 那些畜牲,父母尸骨未寒,就联合起来瓜分姜家的产业,这账,她一定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还有逼死父亲的,害她家破人亡的,她亦会叫他们血债血偿! 翌日,卯时。 姜梨站在楼上栏杆处往不远处的梅林看,果然,暗淡的夜幕下,有一处亮光。 她转身回到屋子里,捞起搭在屏风上的斗篷便往外去。 “姑娘,您去哪儿?”松枝听到动静,揉着眼睛问。 待看到姜梨穿戴得整整齐齐,立马从简易卧榻上坐起身。 “我出去一会儿,替我看着点儿,别让祖母发现。”姜梨交待一句,不等松枝应下,拉开门小心翼翼踮脚下楼。 院里静悄悄的,两个陆家的婢女这两个月惫懒惯了,这时也未起身。 从梅香院出去,绕过一段小径,再穿过海棠门,就是梅林。 梅林里的树实在是多,白日里看着唯美,这会儿树枝横斜,嶙峋如鬼爪,倒显得阴森。 姜梨屏息兀自向前,往陆悬昨日练剑的方向去。 待快接近时,忽从树上跳下一物,姜梨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姜姑娘怎又来了?”原来是笔耕,一样是放灯笼后便没再下去。 “这还用问吗?”姜梨冲陆悬的方向指了指,“自是为了你家大人。” 笔耕气得眉毛倒竖,他读书不好,现在能想到的词只有四个字:厚颜无耻! 他再没有见过比姜梨还要厚颜的姑娘。 便是那些向大人明里暗里送秋波的人,都不及眼前这人! 他伸手拦住,板着脸道:“大人练剑的时候最不喜旁边有人,姜姑娘还是快走吧。” “可是你家大人说了让我来勾引他。”姜梨一边唇角牵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 笔耕登时雷劈了一样怔在当场,脑子里有千百个问号排排掠过。 大人让姜姑娘勾引他? 勾引?勾引?勾引?!…… 不,他一定是听错了,大人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 那边剑声已消,姜梨抬袖子推开挡道的笔耕。 “悬哥哥,你方才挥剑的姿势好有气势,阿梨都看呆了!” 陆悬放下剑,拿起桌上备好的帕子擦额头的汗。 笔耕回过神,赶紧过去奉茶,待准备拿搁置在一旁的披风替陆悬搭上时,姜梨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我来就行,你下去吧。” ! 这口气,他是她的奴才吗?! 笔耕腹诽,但现在情况不明,他也不知该如何对待姜梨,只得看向陆悬。 陆悬长指点着桌面,好一会儿终于下巴微微侧抬。 笔耕直到退开老远,心里的震惊都没有平复下来,大人竟然真让姜姑娘来伺候?! “悬哥哥,霜寒露重,刚出了身汗,别冻着了。”姜梨抱着披风走过去。 待展开时才发现陆悬身量太高,坐着也高,狐裘披风却太大太重,她个子又小,根本拨弄不开。 陆悬侧目凉凉看着。 姜梨费了半天力,披风刚搭上陆悬一边臂膀,到另一边时已经搭上的就开始滑落。 “算了!不用这破玩意儿了!”她气得将披风扯到地上。 陆悬转过视线,懒得再看她。 却不想,下一秒怀中一暖,姜梨竟直接钻到他身前,倾身抱住他的腰,“我来,阿梨来暖悬哥哥就行了。” 陌生的颤栗自心底升起,流窜到四肢百骸,陆悬只觉浑身皮肤火燎一般开始疼痛,和姜梨接触的部分更是疼的发麻。 他抬手用力拉起姜梨一把推开,人也跟着站起来冷目看向她。 姜梨失衡,跌倒在地上,疼得眼泪珍珠一样往下掉。 陆悬下颌紧绷,面无表情地看着。 “……痛。”姜梨泪眼盈睫,可怜兮兮地软声叫疼。 “自己起来。”良久,陆悬终于错开眼,从喉咙里挤出这句。 “是悬哥哥你推的,你拉,我才起。”姜梨语气哀怨。 陆悬蹙眉,神色不耐,“那你就躺着吧。” 说完抬步就走。 笔耕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狐裘披风掉在地上,姜梨正站在上面。 “姜姑娘,你的鞋……” 笔耕简直气炸,大人的东西哪一件不是贵重非凡,这姑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这么糟蹋! 姜梨轻“呀”一声,无辜道:“不好意思哦,没看见。” 不等笔耕再说什么,姜梨已经翩然而去。 第9章 汗湿了不擦容易得风寒 枕山院。 陆悬沐浴起身,系好里衣襟带后走出屏风,兰香照例过来伺候着穿朝服,另几个婢女小厮鱼贯而入进去收拾。 兰香屏住呼吸,心如擂鼓。 她已经问过前院的梅香,公子近日饮食上并无不妥,仍旧以清淡为主。这说明公子确实是自身有需求。 不敢错眼去看,只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待里头下人收拾妥当,抬着木桶走出后,她手往下移,开始系腰封。 陆悬神色冷淡目视前方,有那么一瞬,他想到梅林里,姜梨娇小、柔弱无骨的身体贴到自己怀里,然而下一秒,便厌恶地蹙眉。 至于身边的下人,他丝毫没有理会。 于他而言,下人怀有什么样的心思并不重要,只要不表现出来,那他只当无事。 兰香手指几不可察地发颤,估摸着身后几人要出去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去触摸陆悬的腰身。 然而,就在手接触到的一瞬间,门边“砰——”的一声响,竟是有人不小心被门槛绊倒,整桶水哗啦啦撒了一地。 所有人吓得跪倒,脑袋低垂大气不敢出。 兰香也是,也许是心虚,浑身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陆悬其实不算特别严厉的主子,至少不像有些房,动不动就会找个理由打罚下人。 在枕山院,只要下人做事稳妥、规矩即可。 只是,这不表示他仁慈,事实上所谓的不算严厉,只是陆悬懒得花费心思在这些人身上。 一旦有人做错事,按照规矩处置就是。 “自去领罚。”他神色淡淡,朝门口几个下人道,跟着垂眼,以绝对俯视的姿态看向兰香。 兰香咬紧后齿,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表现的过分紧张。 她方才确实是碰到公子了,她不知道公子能不能看出她是有意的,毕竟方才那一出确实突然,被惊到失了分寸也可能。 “你也是。”陆悬看了片刻,伸手理了理衣襟,大步离去。 兰香长呼一口气,瘫软在地上。 笔耕这时才抱着披风进来,疑问道:“你怎么回事?” “……一时太专注,被惊到罢了。” “行吧。喏,这是今早……我不小心弄脏了的,你拿去让人洗干净。”笔耕将披风放到旁侧架子上。 兰香心绪纷杂,胡乱点了点头。 “奇奇怪怪。”笔耕觉得兰香的反应不同以往,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丢下一句,转身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 姜梨回到梅香院的时候,天色将将放亮。 “姑娘,你一大早去哪儿呢?”周妈妈从小厨房探出头。 “摘梅花,给祖母插瓶。”姜梨晃了晃怀里一大束结了霜的梅枝,无比自然地答道。 “让松枝去就是,怎么还自己起这么早。”周妈妈拧眉,转瞬又道:“定是那丫头睡得跟猪一样叫不醒,不行,回头我得说说,最近越发不像样儿。” “我自己摘才算尽孝。”姜梨笑容灿烂。 “那也得让她陪着才行,别忘了上次遇到野猫。”周妈妈提醒。 “知道啦。”姜梨把梅枝放到院里石桌子上,瞥到周妈妈嘟囔着低头继续烧饭,才快步绕到旁侧楼梯,一股脑地跑上去。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松枝从椅子上跳起,压着声音喊道。 姜梨无视她大惊小怪的样子,抬手轻轻一扯披风的系带,披风顺着她的肩背滑到地上,“帮我把这洗了。” 松枝捞起披风,看到上面染了一团脏污,急问:“怎么回事,摘梅花摔着了?” 她方才听到底下周妈妈问的话,知道姜梨去了梅林。 “嗯,摔到屁股了,不过不疼。”姜梨坐到火炉旁,伸手过去暖一暖。 “您说您摘梅花就摘梅花,半夜三更起来,弄得跟做贼似的。”松枝抱着披风念叨,“还不让奴婢跟着,看吧,现在摔着了,我待会儿下去周妈妈一准要说我……” “明天让你跟。”姜梨头也不抬。 松枝咧开嘴,“说好了的,明日您起身,可不要偷偷溜走……” “骗你是小狗。” 松枝得了准话,转头乐呵呵地抱着披风下楼去了。 果然,没一会儿,便听到周妈妈在底下炮仗似的说个不停,松枝“哎呀哎呀”地叫疼。 不用看,也能猜到松枝这会儿定是被揪着耳朵。 姜梨唇角牵起,伸直双手凑近火炉。 翌日。 天色仍旧昏暗,梅香院的门悄然打开,两道人影从里面走出。 “小姐,这个时辰摘梅花是不是早了些呀。”松枝拽了拽领子挡风。 “不早,刚刚好。”陆悬要上朝,所以练剑只能赶早。 松枝无语,好吧,你是小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咱们干嘛不提灯?”过了片刻,她又问。 “吓着别人了怎么办?”姜梨反问。 合着她们就不怕被吓,松枝翻了个白眼。 进了梅林,松枝懵了,这黑黝黝地一片,这鬼才能辨得清哪枝梅花好看,哪枝丑啊。 却见姜梨直接向前,脚步半点不带停顿的,她连忙追上去,“姑娘,您能看得清哪枝好看?” “嗯,就在前面,那里的好看。”姜梨很肯定地答。 松枝只能半信半疑地跟着。 待走了一阵,却见前方似有昏黄的亮光,她连忙拽住姜梨,“……姑娘,那那那……那里!” “不用怕,不是鬼,是人。”姜梨拍拍她的手。 松枝看她极其淡定的样子,再看那光亮处似有人影晃动,一个想法似惊雷一般炸开,“姑娘,咱咱咱回去吧。您看上谁,咱白日里光明正大的看。这,这这这半夜私会什么得,太不合规矩了!要是被老太太知道,咱俩的皮都得扒掉……” “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姜梨逗她。 松枝两条腿开始打颤,不是吧,这是承认了? 怪不得昨日起那么早,原来是有人在这儿候着啊! 姜梨没管她心里怎么想,小步继续往前,她松枝一咬牙,只能跟了。 她得过去拦着点,千万别让姑娘昏头昏脑叫人骗了! 等两人走近光亮处,就见陆悬剑舞得正兴。 笔耕靠在旁边一棵树上,看到她们,身板立马挺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姜姑娘,您一个人来就不合规矩了,竟然还带一个!” “多多益善嘛。”姜梨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陆悬,对于笔耕的问话,眼风都没给一个。 松枝浑身绷得像弦,微微侧身拦在姜梨面前,无比紧张地来回盯看主仆二人。 笔耕瞧她这样,从喉咙里哼了声。 他都还没开始护主,这小丫头片子倒护上了,真不知道谁的主子有危险在! 片刻后,剑声消止。 松枝这才看清对方,个子很高,眉目如刀裁,她凑到姜梨耳边,“姑娘,瞧着挺俊的,就是……有点冷漠。” “我也觉得。”姜梨小声附和。 可不是,陆悬收剑,直接往石桌走去,当她们两个活生生的人不存在似的。 笔耕也懒得再管她们,忙跑到石桌边,将煮好的茶双手捧起递过去。 陆悬接过,慢条斯理地饮着。 松枝怒了,“……姑娘,要不咱回吧,咱不稀罕他。” 方才还担心这男子对自己姑娘施了什么迷魂药,现在对方视而不见,她反而心里不自在。 她家姑娘多美的人啊,在建阳,只要姜梨一出现,甭管白天黑夜,几条街都能堵成长龙。 这倒好,装没看见。 姜梨冲松枝弯唇,松枝以为她也这么想,正高兴着,就见姜梨转身笑盈盈地走过去,“悬哥哥,累了吧,我来替你擦汗……” 松枝:“……” 姜梨夺过笔耕手里的帕子,冲陆悬脸上擦去。 陆悬侧头避开。 “别害羞嘛,乖~汗湿了不擦容易得风寒……” 笔耕浑身抽了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松枝捂脸,也是没脸看的样子。 只有陆悬,无比镇定地坐着。 但其实分明刚才才舞过剑,通体舒畅,他此刻却觉得胸腔又起了丝丝郁躁,而这令他格外不适的感觉,全出自面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小姑娘。 他沉眸,一瞬后朝笔耕挥了下手。 笔耕立马躬身退下,路过松枝时,一把拽住对方胳膊,“看什么看,快走。” “我们姑娘还在那儿了,我不走……哎你放手!” “你再喊,再喊人就招来了。” 松枝立马闭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半强迫着带离老远,停下后忍不住问,“你们什么公子不会对我们姑娘做什么吧?” 第10章 悬哥哥,你很紧张啊 笔耕抱手哼哼,“你们家姑娘不扑倒我们公子就算好得了!” 松枝想到方才姜梨殷勤热切,对方冷漠无情的样子,想想也是。 反正只要她家姑娘不是受欺负的那个就行。 姜梨这边试了几次,连对方的汗毛都没碰到,心里气恼,随手将帕子丢到桌子上,“说话也不理,碰也不让碰,悬哥哥这是给的哪般机会?” “你可以走。”陆悬抿入一口茶,目光落在不远处被灯光照亮的梅花上。 他说的极其冷淡,是真不在乎姜梨走不走。 姜梨抿唇,盯着他骨相深刻的侧颜,盯了一会儿,忽然笑开,“我不走,我不仅不走,我还要——” 说着迅速倾身抱住陆悬的脖颈,唇贴上对方的。 微凉柔软的触感就在唇上,幽幽香气也在。陆悬淡漠的表情瞬间碎裂,黑眸落到姜梨脸上,对方正睁着一双桃花眼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他甚至能看到对方眼中自己怔愣、失神的表情。 麻疼的感觉又发作了,这回从他的唇上开始,直达心脏,他觉得心脏也跟着刺疼。 像是很久,实则只是一瞬,陆悬飞快伸手推她。 姜梨早有准备,顺势后退两步便稳稳站住。 “悬哥哥,你很紧张啊。”她勾唇,无视对方冰冷的目光,抬手点了点自己嘴唇,“你方才……连吐息都静止了。” 陆悬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表示,姜梨甚至能看到对方太阳穴处青筋直跳的样子。 “还想让阿梨走吗?”姜梨放下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不介意再来一次。” 陆悬难掩厌恶,侧眸不再看她,“未经我的允许,不要碰我。” “好啊,但哥哥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姜梨应得非常干脆。 陆悬静默不语,不欲理会她的样子。 姜梨不以为意,自顾自地上前,拿起石桌上的剑,将剑横置于眼下,“教我舞剑。” 剑身开过刃,锋利无比,转动间寒光四射。 “不想教?”她看向一言不发的陆悬,故意讽笑道:“也是,教阿梨练剑,必然避免不了身体亲近,悬哥哥是怕自己受不了诱惑……” 陆悬扯唇,短促地笑了声,站起身长步而去。 “不回答,我就当悬哥哥你答应了哦。”姜梨侧身看向他的背影,随手把剑扔到石桌上。 回梅香院的路上,天才蒙蒙亮。 “你再看,再看我脸上都快要烧出两个洞了。”姜梨目视前方,轻笑。 松枝怀里抱着一大摞梅花,也不看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姜梨,“……姑娘,那是陆家公子?” 看对方气势,还有身边跟着的小厮,就知道身份必然不简单。 姜梨嗯了声。 “哪房的?” “三房。” “哦,三房,三房?!”松枝炸开,思及快到院子里,忙压低声音急问,“那不就是三公子,刚回府的那个户部侍郎?!” 她平常没事就和院里两个陆家丫鬟闲扯,对陆家大致的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自然知道三房夫人只有两儿子。 六公子陆砚她见过,剩下的不就只有三公子陆悬! 松枝苦着脸,“姑娘,咱就不能换个人喜欢吗?” 这么年轻就做到侍郎,怎可能是肤浅好色之人。方才她看这个三公子气势迫人,浑身都散发着冷意,姑娘在他跟前能讨着好? “担心什么。男人都一路货色,若是能禁住诱惑,那定是诱惑还不够大。”姜梨小脸微扬,“当然,爹除外。” 松枝看她,忽然心就定了。 她家姑娘怎么看也不是真心啊,不是真心,那她就不必担心姑娘受伤。 只要姑娘不受伤,那万事好商量。 回院里陪祖母用过早膳后,早上采的梅花已经消了霜冻。 姜梨照着花瓶比划后,用花剪剪到合适的位置,再放入花瓶,站远了看,感觉还不错,于是回头,“祖母,您看。” 姜老太太仍是坐在软榻上,同周妈妈一起绣花,听到姜梨的喊声,头也未抬,“好看。” 姜梨不乐意了,“您都没看。” “没看也知道好看。”姜老太太笑着睨她一眼。 姜梨舒坦了,走过去撒娇问:“祖母,您怎么老绣这个啊?” 自从到了陆家,祖母的手就没停过,从前在建阳家里,可不见这样。 “反正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罢了。”针似乎有些钝,老太太拿着在发髻上擦了擦。 “……哦。” 姜梨又看了会儿,站起身道:“松枝在小厨房做梅花饼,我去看看,您一会儿歇了也尝尝。” “去吧。” 掀开毡帘,姜梨走出正屋,在门口顿住脚步。 果然,没一会儿,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大姑娘了……总要嫁人……” “没爹没娘了……谁还能给她准备……” “……被子、鞋、枕巾、里衣、外衣……要绣得还多着呢……” …… 姜梨抬眼看向远空,冬日的阳光照在黛瓦上,泛着粼粼的光,看起来温柔极了。 “……你说,她央着我到陆家来,是不是想靠陆家做什么啊……” “……姑娘随老爷,脑子灵活,自小有主意……” “……我只盼她平安,其余的……什么也不想了……” …… 屋内传来长长一声叹息,而后是长久的静默。 姜梨转身走入檐廊,廊下阳光被割裂成一道一道,落在她身上,也好似要将纤柔的人儿割裂成一道一道。 晌午过后,陆家老太太身边的婢女过来说天气好,请祖孙俩过东边园子里的戏楼听戏。 姜梨上到戏楼的时候,只见阔大的露台上糕点蜜饯摆了几大桌,几房夫人并公子小姐们来了七七八八。 “老姐姐,你一会儿可要好好听听,我这戏班子请得可不得了,寻常听不到的。”陆老太太疏眉微扬。 “帝都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姜梨祖母笑着回。 “好也要分的。”陆老太太身子微倾,伸手指向下方,“这个是三庆班,每年太后生辰宫里都要召的戏班。你看,那个是台柱子,青衣楼先月,一年也登不了几次台的。” 姜梨看向下面,果见戏台右侧隐约露出一人侧影,纤瘦挺拔,个子挺高。 “可不是,若不是老太太您,我们哪有这个耳福,楼大家可是太后眼前的红人,专给太后唱戏的,我们哪,就是花银子也听不到,还是老太太能耐大。”六夫人昨日在东篱堂受了老太太一句训,今日又跟没事儿人一样。 姜老夫人跟着点头,“是了,我也享耳福了。” 陆老太太笑,“老姐姐,咱们俩可是打小的交情,我能享的福,你自然也享得。喏,这头一出得你来点。” 说着朝身后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快步过去递上戏折子。 姜老夫人自是一番推拒。 “这一出说是为你安排的也不为过,你就点吧。”陆老太太最后一锤定音。 姜老夫人只得打开折子翻看。 一眼下去,眸光却定住半晌没动。 姜梨微微侧头看去,只见那上头一曲两曲三曲……都是从前祖母惯听、爱听的。 什么《玉堂金马》《梦回梨园》…… 她垂睫,心道当真是特意为祖母安排的了,特意让她触景生情、伤心难过的。 唱曲尤在,物是人非,如何能不感伤。 “怎么了这是?我记得这些都是你爱听的老戏。”陆老太太蹙眉,疑惑地问。 姜老夫人唇角动了动,正准备开口随意挑一个,旁边姜梨忽然站起身。 第11章 哥哥性子坦率,阿梨觉得很可爱 “老太太,您说那个台柱子是给太后唱的,那肯定是有拿手的好曲儿,您可不能藏着掖着偷偷自己听,阿梨也要听,谁耐烦听祖母喜欢的啊,都老掉牙的故事了……” 姜梨娇声说着,一张小脸上眼睛嘴巴皱成一团,万分嫌弃的样子。 “对对对,祖母,我也想听新曲儿。”说话的是四房九公子陆子衿。 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自姜梨过来,眼睛就不时飘到她身上,这会儿姜梨的话刚落,他就跟着附和。 “小孩子家家,插什么嘴,不懂规矩。”四夫人叱他。 陆子衿不情不愿地缩回脑袋。 姜老夫人面色淡下来,四夫人这句面上是训斥陆子衿,实则指桑骂槐把姜梨也骂了。 寄居陆家,陆老太太有些话,她能装听不出就当听不出,左右人家是真的收留了她们祖孙,生活上也没有慢待苛待,她感激对方。 可她们不能说阿梨的不好,哪怕阿梨是真的不好,也不该由她们说。 “四——”正想叫四夫人解释解释方才那句话话的意思,就听姜梨惊慌道:“完了,九哥哥不懂规矩,那阿梨岂不是也不懂!” 姜梨大眼睛扑闪,转向老夫人,“老太太,您可不要生阿梨的气,阿梨初来帝都,也没见过世面,听说帝都是那什么万国,万国……” “万国笙歌醉太平……”大房三姑娘陆婧接口,说完咂嘴小声吐槽了句,“草包。” “对对对,都说帝都是万国笙歌醉太平的地方,那三庆班您说得那么好,都能给太后她老人家唱曲儿,那得多厉害啊~” 姜梨一双眼睛睁得溜圆,而后瘪嘴道:“阿梨没听过,也不知道好在哪里,心神往之这才没了规矩……” 她说完,楼台上一时安安静静的,谁也没敢先开口表态。 “九哥都知道偷看婢女洗澡,还小孩子家家呢,羞不羞!”忽然,有道略显稚嫩的声音打破沉默。 姜梨看过去,就见说话的是五夫人膝上的女娃娃,四五岁大,两只小手抓满点心,边说边往嘴里塞。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憋笑看向四房夫人那边。 陆子衿脸面涨的通红,“十三妹妹,你,你瞎说什么!” “糖糖亲眼看见的,才没瞎说,四伯母还揪你耳——”女娃娃撅嘴反驳,还没说完,嘴巴里塞进来一块松黄小饼,只听五夫人淡淡道:“吃东西的时候,少说话。” 陆子衿僵站着,浑身血液倒流,目光慌乱无比,一时瞥向姜梨那处,一时瞥向四夫人和陆老太太。 四夫人一张脸气得发青,恨不能埋到桌子底下去。 “还不快滚回去看书,丢人现眼!”陆老太太眉目冷戾,叱出一句。 陆子衿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福礼,脚步踉跄着退了下去。 陆老太太收回目光,换上无奈的笑,“老姐姐,让你看笑话了。” “孩子嘛,哪有不犯错的。”姜老夫人淡笑着回了句。 陆老太太点点头,而后坐直身子,吩咐道:“既然阿梨想看,那就让三庆班拿出他们的看家本领,若丢了我的脸,班主也别想轻易走出陆家。” 楼大家毕竟有太后罩着,她不好动,班主她却还是动得了的。 大夫人得了信,连忙起身下楼张罗。 没一会儿,东园里便响起咿咿呀呀的唱声,或婉转或激昂,久久回荡。 散场后,姜梨搀扶姜老夫人往梅香院走。 走到半道,她忽然顿住脚步,“祖母,阿梨的帕子忘在戏楼上了,您同周妈妈先回去,我和松枝回去取。” “那快去,帕子可不能丢,被人捡了仔细出事儿。”姜老夫人急忙催她去找。 姜梨快走几步,待过了月门,侧头等姜老夫人走远了,忽然朝旁侧道:“九哥哥,有事吗?” 松枝眉毛一提,惊讶地看过去。 只见从树后当真走出一人,竟是今日在东园闹了大笑话的陆子衿。 “阿,阿梨妹妹……”陆子衿俊秀的脸仍旧泛着薄红,紧张地不敢抬头看姜梨。 “九哥哥不是该在看书吗?怎么到这儿来了呢?这条路可不通往四房院儿。”姜梨勾唇。 “我,我……我是来向你解释的!”陆子衿攥紧双手。 “向我解释?解释什么?”姜梨眉目微扬,疑惑地问。 陆子衿瞥向松枝,“你,你离远一点儿,我有话要跟你家姑娘说。” 松枝咧嘴极短促地笑了下,脚下却动也不动。 陆子衿皱眉,刚想开口叱她,就听姜梨软声道:“我的婢女还是在这儿的好,九哥哥是陆家公子,被人瞧见自是不怕。阿梨毕竟是寄居的,还是谨慎些的好。” 陆子衿咽了咽口水,犹豫片刻终于道:“今,今日在戏楼那边,十三妹妹说的话,那个,那个什么偷,偷看……不是那样的!我没有,是十弟和十一弟,他们两个想看,故意诓我同去的,我,我真的没有……” 解释半晌,见姜梨脸上一直挂着浅笑,无比乖巧听着的样子,他心口发烫,迟疑着问:“阿梨妹妹信……信我吗?” 姜梨轻声回:“阿梨信不信九哥哥,不重要吧。” “重要!”陆子衿脱口而出,说完整张脸如同烧红的虾子似地瞬间熟透,又低头小声补了句,“重要的。” 姜梨几不可察地扯了下唇,好一会儿,终于道:“九哥哥瞧着举止温雅,言谈率直,阿梨自然不信你是那种……下作的人。” 陆子衿瞬间抬头,满眼喜悦兴奋。 不等他说出什么,姜梨先他一步问道:“对了,今日不是旬假,九哥哥不是应该在族学上课吗?” “是祖父允我一日假,我爹明日动身去外地,可能需要待一段时间,我晚上得同他吃个团圆宴。” 姜梨眸光微闪,笑问,“四老爷不是在工部当大官儿吗,怎会需要亲自去外地?” “好像是为了什么茶改,暂时升了特巡使,具体去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说这些,陆子衿神色略显得意,“不过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爹说若是有人冥顽不灵,直接杀了就是。阻碍国策,本就死不足惜。” 姜梨脸上的笑瞬间落下。 “怎么了?”陆子衿关切地问。 “没事,有点吓到。” 陆子衿有些懊恼,正想开口安慰,却听姜梨道:“九哥哥,阿梨要回去了,祖母等着在。” 未等陆子衿反应,人已走了两步。 陆子衿难掩失落,忽见姜梨回身,“九哥哥性子坦率,阿梨觉得很可爱呢。” 陆子衿的心,一下子从谷底飞到天上,一直看到姜梨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恋恋不舍地转身。 回去的路上,他心里想着姜梨那张仙女似的脸,笑就没有落下过,连迎面走过来的人都没注意到。 “九公子。”笔耕象征性地唤了声,当做行礼。 陆子衿瞬间顿足,笑僵在脸上,见陆悬神情淡淡看着自己,忙躬身行礼,“三哥。” “笑什么?”陆悬问。 许是他从小就比这些堂兄弟姐妹来的优秀,加之早早入仕,同他们之间的差距如同隔着天堑,以至于这些人见了他,完全不敢有亲近之态,倒像是见到祖父一般惶恐。 陆子衿也一样,怕死这个堂兄,平日里远远见了都要绕路走的那种。 “没,没什么。” 陆悬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几秒,忽然转向他背后,“从哪儿来?” 这个方向往左走是枕山院,往右走是梅林和梅香院。 他能去哪儿? 陆子衿哪里想到陆悬会这么问,登时浑身紧绷,手心开始冒汗,“我,我我我去梅林,赏,赏梅去了。” 说完,半晌没等到陆悬的声音,抬头悄眼看去,只见对方无甚表情地看着自己,好似看穿了他似的,他忙低头,只觉心跳都要蹦出来。 “三,三哥,我……我得回去了,爹他们在等我。” 好不容易挤出这句,又是很长时间没听到答复,直到他忍不住想偷溜的时候,才听到对方低低“嗯”了声。 如蒙大赦,陆子衿深躬一礼,拔腿飞快跑远。 “大人,九公子在说谎。”笔耕走近,道。 “我知道。”陆悬负手看着右边那条路。 陆子衿说去梅林赏梅,可他身上并未染上一丝梅香。 那么,他去的只能是梅香院,不,应该说去见了梅香院里的人。 第12章 老姑娘 “姑娘,这九公子未免也太搞笑了,问您信不信他,您和他有半文钱关系啊……” 往梅香院回的路上,松枝想到方才陆子衿新嫁小媳妇一般的紧张模样,忍不住地发笑。 “一个蠢货罢了,不必管他。”姜梨缓步往前走,忽而问道:“对了,你有没有听小桃她们提过,二姑娘陆芫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姑娘?那个十八九岁还没嫁人的老姑娘?”松枝扬眉,疑惑地问。 姜梨微怔,倒没想到陆芫竟有十八九了。 戏楼上,所有人都在看她们这边的好戏,唯独那个二房二姑娘视而不见,一双眼睛目视下方,所有心神都在戏台上的样子。 “她呀,是个戏痴,闺房里摆满了唱戏的头面,有事没事就对着镜子自己描眉画脸谱,把她院里的婢女吓得都不敢进去伺候。说为了捧角儿,屋子里的金银首饰不知散去多少……”松枝撇嘴,对这种大家小姐的行为很是费解。 在她看来,听戏这事儿就是个消遣,图一时乐呵就成,犯不着把自己搞魔怔。 姜梨挑眉,“她这样,二房老爷和二夫人不管?” “怎么不管。听小桃说陆家二老爷和二夫人气得罚过、打过、也关过,这二姑娘竟然直接撞柱子寻死,流了好大一摊血,差点没救回来。二房大约是吓着了,后面也就不太敢管了。” 松枝表情丰富,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扯的枝条胡乱甩着玩儿,“要我说这二姑娘就是闲的,给她找点儿活干,让她当几日婢女或耕几回田,保管比关着她管用。” “她为什么没嫁人?”姜梨没理会松枝的话,又问了一句。 “谁知道了,反正相看一个黄一个,小桃也没细说,估计是二房交待过,不允许乱嚼舌根吧。”松枝耸了耸肩。 不能乱嚼舌根?姜梨眯眼,拢在兔毛绣套里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轻轻撮弄。 陆家这样大的权势,多的是人上赶着提亲,二房这般忌讳,说明问题是出在陆芫身上,且理由——难以启齿。 * 翌日,天仍旧暗着。 通往梅林的小道上,一阵风吹来,松枝冻得浑身一哆嗦,惺忪睡眼登时睁得老大。 她侧头看向旁侧,见她家姑娘小脸虽被冻得发白,一双眼睛却清明无比。 “……姑娘,咱追人非得赶早嘛?”大冬天的早起,是真冷啊! 姜梨脚步不停,“不赶早怎么显得我心诚。” “……也是哦。”松枝唇角抽了抽。 姜梨笑睨她一眼,继续向前。 待到梅林深处,陆悬刚好收剑。 “悬哥哥,擦汗。”一张帕子送到鼻尖,陆悬低眸,就见姜梨双目晶亮看着自己。 陆悬默了片刻,伸手接过却没有擦,转身走到石桌边放下。 姜梨也不在意,跟过去坐到陆悬对面,双手托腮,娇声道:“悬哥哥,今日便开始教我吧。” 陆悬撩起眼皮,定定看她几息,“真想学?” 姜梨重重点头。 陆悬扯唇,“那现在就开始。” 姜梨心中一喜,没想到陆悬今日这般好说话,她还以为至少得再纠缠几日才成。 不过,待看到笔耕往长剑上系石块时,她才知晓原因。 陆悬哪里是好说话,分明是趁机教训她! “……悬哥哥,够了吧?”她拧眉,看笔耕绑了一块又一块。 “习剑第一步,先练臂力。”陆悬将冷掉的茶水随手泼在地上,声色凉凉地道:“你若觉得重,可以放弃。” 第13章 无动于衷 姜梨抿唇笑,笑意不达眼底。 深青色的天上,冷月一点儿一点儿的下坠。 “姑娘,要不……咱还是算了。”松枝拿帕子擦姜梨额头上的细汗。 姜梨咬唇,摇头拒绝,提剑的手抖如筛摆。 她先开得口,若刚开始就放弃,那岂不如了陆悬的意,叫他看了场现成的笑话。 笔耕抱手坐在树头上,斜瞟下方,眸露快意。 先前大人同意教这姜梨习剑时,他当真如同轰雷掣顶,惶惶地想大人不会被这妖女给迷惑了吧。 眼下看他家大人漠不关心地坐着,对姜梨可怜兮兮的姿态视而不见,才放下心来。 树底下,松枝瞧姜梨一张细白的小脸憋得通红,急得她两道眉毛绞在一起都快打成结。 两个人一起长大,她太知道姜梨的脾气,看着娇娇小小、软软乎乎,实则是个性坚的主儿,一旦定了主意,就像咬死的蚌壳,谁敲打都不管用。 她一咬牙,奔到陆悬身前,睃了眼对方淡薄的眉眼,才壮着胆子同他商议,“……三公子,学剑毕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事,我们姑娘她身子弱,不如……今日就到这儿,明日再继续?” 说完她屏息等着。 片刻后,陆悬的目光才从快垂落的月亮上收回,侧头看向姜梨。 尽管冬日衣衫厚重,仍不能掩盖对方细腰如柳、不盈一握的娇弱姿态,还有那只打着摆、已经开始痉挛颤抖的手,和秀挺鼻头上晶莹的汗珠,无一不表明姜梨已达耐力的极限。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等她下一息瘫倒在地上求饶。 松枝站了会儿,连眼风都没有得到,一跺脚,又跑回姜梨跟前,眼眶里包着泪劝道:“姑娘,咱不学这劳什子剑法了,咱不学了成么?” 姜梨不理她,她胸口攒着劲儿,生怕张口一松懈,那只握剑的手就再也提不起来。 一息,两息,三息……三十息,四十息…… 树头上,笔耕的身子微微抽直,环抱着的手也不自觉地落下来,显然没想到姜梨竟能坚持这么久。 其实系着的石头并不怎么重,可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头一回练习,也算不得轻巧。 因而姜梨坚持的这许多时间,才叫人格外意外。 松枝知道劝不动,只能红着眼眶掉眼泪。 姜梨不知道自己到底撑了多久,她胸口闷疼,气喘不出来,也吸不进去,渐渐地,眼前开始发黑,眼帘止不住地往下坠,身子也摇摇欲坠。 “朝会将至,今日到此为止。”就在这时,陆悬突然站起身,也不看姜梨,负手便走。 铮—— 他背后,剑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悬哥哥,阿梨今日表现的还可以吗?”姜梨软在松枝怀里,颤声问道。 陆悬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下,眼睑半垂落下阴影,显得他瞳孔格外的幽深。 他没有回答姜梨的问话,长步而去。 笔耕快速提着东西跟上,这一回竟也一句风凉话都没说。 陆家主仆一走,松枝便切齿骂开,骂得无非是陆悬冷漠无情,铁石心肠,骂陆家没一个好东西,骂笔耕同他主子一样没有心肝肺…… 姜梨紧紧攥着松枝的衣衫,脑袋抵在对方肩膀上,好一阵才渐渐缓过来。 “姑娘,您的手臂都成这样了,那三公子眉头都没动一下,他就是个瞎的!”松枝替她揉胳膊,越揉心里越气,也越心疼。 姜梨吐息疲弱,抬头轻笑道:“别气,总有一日,我会叫他哭着跪下来求我。” “当真?他——陆家三公子给您下跪?”松枝湿红着眼眶,不大相信的样子。 陆悬,这个目下无尘、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会哭着给一个女子下跪? “唔……我努力。”姜梨脸色仍旧发白的厉害,笑看对方。 松枝被逗乐,“那奴婢等着!” *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天清气朗,秀雅的小院儿里,隐隐约约传出哀婉凄切的唱腔。 姜梨酸软的右手搭在松枝小臂上,站在院外驻足听了好一阵,直到里头声音渐歇,终于抬手叩响院门。 第14章 苦曲中人之苦,悲曲中人之悲 出来开门的是个白胖面盘的婢女,看到姜梨愣了下,“……姜姑娘,这是?” “今日天气好,出来透透气,无意间走到此处,听到里头有人在唱戏,忍不住就听了许久。”姜梨说着,下巴往里头递了递,“这个院儿住的是二姐姐吧?” “正是我家二姑娘。”婢女恭敬回道。 “我来陆家多日,还没正式拜访过二姐姐了,今日稀里糊涂走到这儿,倒是凑巧。”姜梨笑着道,忽然朝院内探头,“二姐姐,我能进去讨一杯茶喝吗?” 半晌,里头没有声响。 婢女唇角动了动,想说什么,还没张口,却见姜梨弯起眼睛,“二姐姐没拒绝这是,那阿梨就进去咯。” 说完一只脚已经踏进院门。 婢女这时想拦也不好再拦,只能跟上引她到正屋,压低了声音急急说了句,“我们二姑娘话少,姜姑娘且别介怀。” 姜梨自是点头,待进到屋子里,就见陆芫一身碧青的对襟女帔,雪白的水袖挽起搭在阔袖上,发上珠饰攒动,一副青衣的装扮,正斜倚软榻之上,细嘬茶汤。 “二姐姐,叨扰了。”姜梨笑得灿烂,朝她福身一礼。 陆芫并不理她,只冲婢女递去一眼,让她奉茶。 姜梨也不介意,随意找了张绣墩坐下,捧起茶杯捂在手心,“二姐姐,方才听你唱的可是锁麟囊?” 陆芫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抚弄茶杯的杯壁,仍旧不语。 “二姐姐,你唱的可真好,阿梨觉得同那日三庆班的楼大家比,也差不了多少。”姜梨自顾自地惊叹,“那日听了楼先生的唱腔,觉得醇厚流丽、圆润甜脆,快而不赶,慢而不瘟,便是神仙听了都得拍手叫好……” “楼先生的戏自是一绝,我怎可与他相提并论。”陆芫终于开口,目光仍旧窗外的寒梅上。 “技法上自然不能,楼先生那样的大家,定是从小开始艰苦学艺的。”姜梨一脸认真,身子往前微微倾道:“但是戏里的感情,二姐姐是有的,二姐姐是能苦曲中人之苦,悲曲中人之悲的。” 陆芫微微一怔,这时才侧目向她,问道:“你当真能听得出来?” 许是姜梨模样娇艳,年岁又小,实在不像是喜欢听戏又听得懂戏的样子。 “自然能。阿梨打小就喜欢听戏,若不是父母不允,都想拜个师傅学它去。”姜梨身子坐正,眼睛瞪圆,生怕别人不信的样子。 陆芫愣了下,转瞬脸上浮出浅笑。 “二姑娘,是真的,奴婢可以作证。别看我们姑娘生得娇气,她打小就喜欢刀马旦,觉得人家英武潇洒,小时候拿着根鸡毛掸子做剑到处挥的那种。”松枝这时开口,憋着笑道:“就是昨日,还拿剑比划来着,不信您捏捏她臂膀,现在都是肿着的。” “松枝,要你多嘴。”姜梨横她一眼,羞恼无比。 陆芫终于低头轻笑出声,头上的顶花跟着颤动不止。 “都怪你,害二姐姐笑话我了。”姜梨嗔怨道。 松枝连忙告罪,“奴婢该死,奴婢这就住口。”说着抬手做了个封嘴巴的动作。 姜梨还不满足,攥起小拳头作势要捶她。 陆芫笑意更深,“姜妹妹,我没有笑话你。” 姜梨放下手,瞥过一眼嘟嘴道:“二姐姐,你的唇角如果没弯得那么高,那兴许阿梨还能信。” 陆芫听罢,掩唇又笑了声,才克制着收起。 婢女过来换茶水,瞧见这一幕,惊讶地侧目瞥向姜梨,心道这姜姑娘当真了不得,她家二姑娘这些年高兴的日子少,姜梨过来还没一会儿,竟然逗笑了她。 姜梨端起茶杯,细品之后赞了婢女两句。忽而想到什么,面带犹疑看向陆芫: “对了,二姐姐,我瞧我祖母那儿收藏了好几个曲本,从前寻了不少人,都说没听过也不会唱。姐姐你在这方面见多识广,阿梨能不能拜托你帮忙看看……” 陆芫微微垂睫,却是没应。 姜梨放下茶杯。站起身求道:“本来也不敢麻烦二姐姐,可过段时日就是祖母生辰,阿梨现在什么都给不了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将这戏给捣鼓出来,学会了博祖母一乐。” “二姐姐,帮帮阿梨吧。” “你得晓得,同我走得近,府里人背地里可能会笑话你。”陆芫终于抬头看向她,不施粉黛的脸看起来透着孤寂。 “阿梨才不怕。”姜梨扬眉,眸色清亮,“不仅不怕,阿梨还佩服二姐姐。阿梨觉得人这一生,如果能找到心之所钟爱的喜好,还能义无反顾地坚持,不畏人言,那得有多大的勇气。” “你当真这么觉得?”陆芫眸光微颤,被触动的样子。 “如有虚言,叫天雷劈了阿梨!”姜梨举手赌誓。 陆芫眼眶泛红,侧头抹了抹眼尾,叹道:“你还小,许多事……你不懂。只是,不论真假,便看在你肯为此赌咒的份上,这个忙二姐姐帮了。” 姜梨笑开,站起身福了一礼,“多谢二姐姐成全。” 出了小院,外面的日头忽地又阴下来。 “……姑娘,你说咱日后过来,是不是得搞个兜帽遮盖着点儿?”松枝问。 显然她在担心方才陆芫所说:同她亲近,府里人背后会笑话。 “那是不是还得穿上夜行衣,再弄个遮面?”姜梨胳膊酸疼,方才一直忍着,这会儿甩开手动了动。 “那不行,那不是更招人眼球嘛。”松枝摇头反对。 “你也知道招人。”姜梨白她一眼,接着道:“没关系,陆老太太不就喜欢看我痴痴傻傻、横冲直撞的样子嘛,同陆芫亲近,她只会觉得我是真傻。至于其他人,有哪个值得我在意?” “这倒是。”松枝点头,抬手正想帮她揉,余光瞥到不远处的小径上走过来几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定睛一看,正是陆家大房四房的几位姑娘。 这时想避开,显然已经来不及,姜梨转过身,先她们一声喊道:“几位姐姐好巧啊,竟然在这里碰到,姐姐们是从前院过来吗?” 几人脸色微变,尤其是三姑娘陆婧。 本来看到姜梨在此,想过来奚落、逗弄一番,谁知这个蠢的,张口第一句就问出这么没眼力见的话! 姜梨无辜地看着,忐忑问道:“怎么了?难道不是吗?” 第15章 带劲 陆家子孙众多,大房嫡女陆婧,还有妾生的五姑娘陆蔷,四房六姑娘陆瑶,七姑娘陆萱,个个都及芨了,正是要选媒纳婿的时候。 谁不想同首辅家沾亲带故,因而上门的人多的门槛都要踏平。 陆老太太还喜欢拉着姜梨祖母去相看。 听说今日来得是刑国公夫人,领了她家两位公子来,说是来拜访陆老太太,实则就是让陆老太太看看他们家儿子。 这天下要找比陆家还大的门楣,只能往宫里头去找,皇上老得都能当她们爹,陆家娇生惯养的姑娘们自是不愿意。 而几个皇子早晚都得去到封地,三年五载不见得能回一次京都。对于眼高于顶的陆家姑娘们来说,除了帝都以外的地方,那都是鸟不生蛋的地方,自是不愿意离开。 因而,这国公府便是上好的选择,有世袭的尊贵名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所以,今日刑国公夫人并公子过来,她们定要找机会亲自去偷看一眼。 “跟你有什么关系!”陆婧心虚,竖眉怒道。 姜梨身子一缩,往松枝身上靠了靠,被吓到的样子,“……阿梨也是看姐姐们从那条路过来,胡乱猜测的,三姐姐别激动,不是就不是嘛……” “谁是你三姐姐,我姓陆,你姓姜,我是你哪门子姐姐!”陆婧躁得脸面通红,逮到什么说什么。 “那阿梨总不能喊你陆婧或者三姑娘吧,那陆老太太该说阿梨太见外了。”姜梨头摇得像拨浪鼓,“所以不行,三姐姐若是气就气吧,阿梨还是要喊你三姐姐的。” “你——”陆婧手指颤抖,指着姜梨想骂。 只是到底不是市井人家,平日里没机会接触那些个泼妇,一时竟然连骂什么都想不到。 “三姐姐无事的话,那阿梨先走了。”姜梨娇娇怯怯地福了一礼。 走过陆婧身边的时候,又想到什么似的将对方的手按下,认真道:“三姐姐,不要拿手指着别人说话,祖母说这样不礼貌的。” 说完不看陆婧变绿的脸,直接遥遥而去。 姜梨一走,四房两个姑娘也埋着头赶紧走人。毕竟偷看外男这事说小了是姑娘家家好奇闹出的笑话,说大了就是恨嫁,传出去总是名声不好的。 一下子,水阁旁边就只剩下大房两个姑娘并各自的婢女。 “老的整日陪笑,小的原以为是个混沌虫,没想到今日倒像个牙尖嘴利的贼猴儿。”陆蔷遥望姜梨纤柔袅袅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旁,忽然道。 “你现在知道了,方才怎么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没成想,陆婧听了,登时劈头盖脸骂过来。 陆蔷吓得浑身一颤。 她是大房庶女,生得也不算特别出众,在陆家众多子女中毫不起眼,平日里若不讨好陆婧,跟在她后面转,根本无人会留意她。 眼下,她原想着骂一骂姜梨让陆婧顺气,没成想,竟惹得对方更气了。 陆婧瞧她缩成鹌鹑,扭过头冷哼道:“这臭丫头,寄人篱下还敢同我装傻充愣的作对。你说,祖母是不是老糊涂了,捧她捧得跟个真小姐似的。” “三姐姐是大房嫡女,比她不知尊贵多少倍,至于祖母,不过当她是个玩意儿罢了,她哪能同你比。”陆蔷小心翼翼看着陆婧的脸色答道。 陆婧睨她一眼,扯唇笑了下,忽而又拧眉奇怪道:“不过这儿离梅香院也不近,她到这儿来干什么?” “会不会是来这里找九弟的?”陆蔷迅速接嘴。 “怎么说?”陆婧挑眉。 “戏楼看戏那日,我看这丫头一进来,九弟就跟失了魂似地盯着她瞧。”陆蔷说的煞有其事,又道:“这儿就离二房和四房近,二房大哥常年在外领兵,二姐姐……她自是不会同二姐姐亲近,那就只能去四房。” “刚好,九弟感染风寒没去族学,她借着探望之名,实则同九弟之间暗通款曲。”陆婧点头,眯眼冷笑。 “她没父没母没家势,除了靠那张脸勾引男人还会做什么。”陆蔷附和,“况且,她若能缠上咱们陆家的男子,那后半辈子岂不是高枕无忧了。” 陆婧盯着姜梨离开的方向,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 越靠近过年,天气越发的冷,人也裹得越厚。 这日,松枝替姜梨穿衣的时候,手下动作突然顿住。 “怎么了?”姜梨侧头问她。 “衣服大了。”松枝低头,又继续动作。 姜梨微怔,道:“抽个儿了,瘦点正常。” 松枝胡乱地点了点头,眼眶却忍不住泛红。 去岁正正好的衣服,翻了一年反倒大了,也就姑娘自己不放在心上,老夫人、周妈妈和她,哪个心里不着急。 周妈妈日日小厨房里捣鼓,就是想姑娘多吃两口,可饭是多吃了,怎么还是一日一日的瘦下去呢。 “对了,昨个晚上吃剩的梅花饼还剩几块,给包上一起带过去。”姜梨忽然道。 “行,您饿了,刚好可以垫垫肚子。”松枝听到她说到吃的,立马高兴得拿帕子小心放进去。 两人到梅林的时候,陆悬的剑舞得正盛。 等他停下坐到石桌旁,姜梨立马接过松枝手里的梅花饼,解开结扣,笑道:“悬哥哥,舞累了吧,吃点东西,阿梨特地为你做的!” 松枝:“……” 陆悬放下擦汗的帕子看了一眼,又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就是天冷了些,都冻住了。”姜梨皱眉,可惜道,“算了,悬哥哥不吃也罢,等天气暖和些,阿梨再做。” 陆悬微微扯唇,对姜梨这种自顾自计划以后的说法不以为意。 姜梨转头让松枝笔耕退下,笔耕自然看向陆悬,对方没反应,笔耕只得扭身走远。 “对了,悬哥哥,我现在是不是要喊你师傅?”两个人一走开,姜梨无视陆悬的冷漠,坐到他面前的石凳上,双手撑在膝上,微微倾身问道。 “不必。”陆悬看也没看她,直接拒绝。 “真的不用喊吗?”姜梨又凑近了些。 陆悬抬头,略显不耐,“不必。” 姜梨眉眼染笑,慢悠悠地道:“可是人家觉得喊师傅更带劲儿呢,悬哥哥。” 第16章 情绪外露 陆悬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动了下,他冷目看着姜梨,对方水灵灵的桃花眼,纤长轻颤的眼睫,还有红润的嘴唇,若有似无的笑意,无一不在勾引他。 姜梨也确实在勾引,身子不断不断地往前靠,一分一厘地靠,直到两人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微风吹来,姜梨的发丝轻轻撩过对方的脸。 陆悬终于开口,“今日再加一块石头,现在开始。” 姜梨动作骤顿,下一秒整个人摔到陆悬膝上,在陆悬站起身摆脱她之前,一只手先一步扯住对方腰封,以差点儿哭了的嗓音道:“对不起悬哥哥,一时失了平衡,阿梨这就起来……” 说着另一只手按上陆悬长腿,动作分外着急,身子却不见抬起分毫。 “姜、梨!”这两个字如同从冰川缝隙里刮出来的冷风一般,自陆悬口中一字一顿吐出。 不用看,也知道陆悬现在的脸色大约是想一剑剐了她,姜梨心内一哂,抬身间手不经意地扫过某地,然后才站起身后怕地道:“悬哥哥,对不起,阿梨太不小心了……” 风停叶止,整个梅林都仿佛被封印一般,陷入死寂的静默。 远处,松枝缩成一团靠在大树后面,突然打了个寒战,“怎么回事,好像越来越冷了。” 笔耕蹲在地上,闻言嗤笑,“觉得冷,明儿个劝你家姑娘别来。” “关你什么事,闲得你。”不敢同陆悬呛口,可对笔耕,松枝完全不当回事。 笔耕正想回怼,余光却瞥见他家大人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他站起身,“大人——” “去看着她,半个时辰,一息也不准少。”陆悬脚步不停,丢下这句。 对方浑身似携着暴风骤雨而去,笔耕纵使满腹疑问也只敢噎回肚子里。 等陆悬走远,松枝才爬起身,“……怎,怎么回事这是?” “还用说,定是你家姑娘又惹到我们家大人了!”笔耕几乎跳起来,大人哪日去朝会不是他陪着,今日倒好,让他在这里看着那妖精,回去一准赶不上大人的。 松枝冷哼,“你怎么不说你家大人定力不足,修为有待提升呢!” 笔耕气得直哼哼,“我不跟你扯了,我去看着你家姑娘去。”说完小跑过去。 松枝哪里肯落后,撒开腿跟上去。 等两人到了空地,就见姜梨正悠哉悠哉地拿剑挑着包梅花糕的帕子玩儿。 “姑娘,您没事儿吧?”松枝赶紧问。 “我能有什么事儿。”姜梨没所谓地答道。 “那我们公子怎么会……”黑着脸走掉,后半句笔耕窝在嘴巴里说出来的。 “不知道,兴许是……”姜梨勾唇笑,“突然发现我的魅力,被自己的发现吓到了。” “……”笔耕喉头一梗,冷着脸:“大人说了,让我看着姜姑娘你,半个时辰,一息也不准少。” “那你看着就是咯。”姜梨耸肩,手下依旧颠着剑儿玩。 然后呢?笔耕瞪大眼睛,你倒是提剑练啊! “你家大人还有其他吩咐吗?”姜梨问。 “那倒没有,不过——” “没有就是咯,悬哥哥让你看着,你就看着,我自然一息都不会少的……让你看着。”姜梨表情玩味,着重点了后几个字。 不知为何,听对方这么说话,笔耕浑身没来由地发寒,总觉得一不留神就跳进对方为他挖的万丈陷阱。 于是,他很明智地保持沉默。 反正没练臂力的是她,大人问起来,左右他不是主责。 枕山院,下人早烧好热水,就等着陆悬回来沐浴更衣。 檐廊下,兰香静静候着,一看到陆悬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立马迎上去。 待走近,却见对方一张脸沉如冷冰,整个人的气压无比森寒。 兰香伸出去准备替对方解披风的手忍不住顿住,就这一瞬,陆悬已经大步跨过门槛,进了屋内。 她急步跟上,却听得里头传来一声,“都出去。” 兰香止住脚步,看婢女小厮们一个接一个出了来,心下不由惊惶。 这怎么练个剑回来,公子怒成这样? 笔耕呢?笔耕怎么没跟着回来? 浴桶里,陆悬仰面靠上桶壁,热气熏腾,很快在他脸上,肩背上凝成水珠…… 兰香不安地守在外面,心想莫不是笔耕惹到公子了? 可笔耕不是个傻的,伺候这么久,怎可能会犯大错? 可不是大错,公子怎么会气怒? 但转念一想,不至于,公子不至于同个下人置气。 便是笔耕有再大的错失,在公子这里,按规矩罚就是,如何也不会到情绪外露的程度。 正想着,却听里面一声巨响,兰香浑身一颤,两侧檐廊上的下人也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兰香定了定心神,抬手正打算敲门问怎么了,就听里头陆悬低声唤道:“进来。” 门应声推开,兰香一眼看去,见陆悬已着里衣,如同往常一般静立室内。 她疾步走过去,余光瞥到屏风后水洒了一地,甚至流淌到外面来。 陆悬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不见冷漠,亦不见任何欢喜,只是淡淡的,什么情绪也瞧不出的样子。 兰香不敢耽误,迅速替他穿上外衫、官袍、狐裘披风…… 最后在陆悬伸手后,递上高冠朝帽,看陆悬缓步走出去,才总算喘出口气。 她侧头看向屏风后,心内不安仍旧未消,总觉得公子身上有些地方正在发生不为人知的改变。 * 这日姜梨自梅林回去,自然晚了许多。 掀开正屋毡帘,姜梨就见屋内桌子上已摆上早膳,祖母正坐在上位,面前筷子动也未动。 “祖母,等阿梨呢,今日阿梨往梅林深处走了些,那里的梅花更好看,瞧,给您摘了这许多。”姜梨快步走近,边走边伸手指向松枝怀里的梅花枝。 哪知,姜老夫人看也未看,朝周妈妈递去一眼。 周妈妈连忙走到门口,将两扇门拉上,人也守到外间。 姜梨的心往下坠。 果然,下一秒就见祖母沉着一张脸问她,“我问你,你今日几时出院门的?” 第17章 叶子戏 姜梨笑道:“不晓得了,反正睡了饱饱一觉,起来后看天还是黑的,想着应该快天亮了,就同松枝一起下去了。” “你不知道我听着了,寅时不到你出了去,卯时过了才回,我问你,什么花儿要采这么久?!”姜老太太一拍桌子,筷子震了两震,跟着滚落到地上。 姜梨惊的软身跪倒,眼眶逐渐染红,“……真的,阿梨当真是去采花的,在梅林里面选了又选,挑了又挑,这才耽误许多时间。” 姜老太太自是不信,转向松枝,“你小姐不说,那我问你。你若是再不说,今日我打断你的腿发卖出去!” 松枝早跟着姜梨一道跪下,这会儿怀里的梅花枝洒了一地,听到老太太的话,吓得当即哭出声,“是真的!老夫人,姑娘是去给您折梅花去了,奴婢一直跟着在的……”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欺负我老了,眼瞎耳聋是吧。”姜老太太气得站起身,左右翻找趁手的东西,“我今日非打到你们说实话为止!” 姜梨赶紧膝行过去,一把抱住她的双腿,抬头哽咽喊道:“祖母,阿梨真的没有骗你,真的是摘梅花去了,就是……就是摘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伤了胳膊,怕您担心,让松枝替我揉了许久才敢回来。” 姜老太太动作顿住,低头看她,“当真?” “真的,不信您看看,现在还有些肿胀在。”姜梨重重点头,跟着站起身当着姜老太太的面褪下披风,果然,披风下的外袍染了大片脏污。 姜老夫人眸光骤变,“怎么摔得这么重?” “……就是那枝梅花太高,但也好看,阿梨想着放在瓶子里,祖母看着定然会欢喜,跳起来摘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摔着了。”姜梨抬手抹了把眼泪,看她祖母眉头紧锁,又笑道:“现在没事了,松枝帮我揉了,已经不怎么痛了。” 姜老夫人看了许久,终于吁出一口长气坐回椅子上,“日日有梅花赏看,祖母自然高兴,可如果是拿你的胳膊受伤去换,祖母宁可不赏。” “祖母——”姜梨急道。 “行了。”姜老夫人一摆手,“明日起,你不准再去了。” 听她语气如此坚决,姜梨只得吞下口中的话,乖乖点头。 姜老夫人这才放下心,催她回去换衣服,又要跟上去拿药酒给她擦。 在姜梨再三表示叫松枝来就行,让她安心吃饭后,姜老夫人才终于拿起筷子。 楼上,一进去松枝立马关上门。 “姑娘,多亏你机灵,提前想到老夫人会盘问,给衣服上弄脏了,否则咱俩都得拖着断腿出去要饭。” 松枝两条腿现在还打颤,方才着实是吓到她了。 老夫人别瞧着平日温温和和好说话,但只要一遇到姜梨的事,立马变得冷硬。 姜梨边解着外袍,边漫不经心地回,“是你去要饭,祖母没说赶我出去。” “那奴婢出去了,谁伺候您,总不能让两个老人家伺候,所以打断了您的腿,老夫人就不会再打断奴婢的腿了,还得留着奴婢照顾您了。”松枝走过去,替她脱衣衫。 姜梨弯唇笑。 “可是姑娘,老夫人不让您去采梅花了,咱们日后得拿什么借口去梅林?”松枝问。 姜梨脸上的笑淡下来,好一会儿,待身上脱得只剩下小衣,她缩着身子爬到被褥里,“先不管了,反正勾男人就像钓鱼,浮浮沉沉才有趣。” 这么说着,果然,第二日,仍旧是天色未明时,笔耕的茶已经斟了两盏,还不见姜梨的人影过来。 他悄眼看向自家大人,见对方神色淡淡,并无任何心绪起伏的样子,想到昨日大人下朝后,把姜梨拒不练剑的事儿告状给他时,对方同样平静到毫无波澜的脸色,心里的疑问忍不住越滚越大。 大人最近这态度转变,一阵一阵的,快得他总觉得不真实。 从前不这样啊,没遇到那女人之前,说句不敬的话,大人的情绪就跟死水一样,千年如一的淡定。 眼下这般,他是真闹不懂了。 既是不喜,何不直接了当把这个姜姑娘弄出府。如是喜欢,呸,不可能,大人不可能会喜欢那个脸皮厚如城墙的女人! 他心里起伏剧烈,正兀自心里扇着嘴,就听陆悬起身开口,“走了。” “大,大人,那姜姑娘她要是来了……”没见着人,怎么办?笔耕在他淡漠的视线里逐渐咽声。 “难道我在这里等她?”陆悬淡声反问。 不待笔耕回答,人已经抬步走了。 笔耕用力赏了自己一嘴巴,骂道:“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骂完赶紧追上去。 冬日的天就像抽风的羊,没两日,又下起雪,这一回雪下得比之前还要大。 用过晚膳后,姜梨闲坐正屋,从周妈妈手里抢过绣布,闹着自己要绣。 周妈妈笑骂她别毁了自己佳作,被她撅嘴堵回。 正玩得起劲,外面传来小桃的声音,“阿梨姑娘,四房院里的婢女过来,说六姑娘七姑娘她们玩叶子戏,缺个人,请您过去一道作陪。” “请我?”姜梨大眼睛一转,朝外吩咐道:“让婢女姐姐等一会儿,我换件衣服就来。” “她们同你平日里也不常来往,怎么这会儿?”姜老夫人担忧道。 不是自己个儿家里,她总疑心旁人对待她的阿梨不好,给她使绊子,暗地里欺负她。 “要不就推说乏了,咱不去了。” 姜梨拢了拢松枝给她披上的披风,笑道:“祖母,两位姐姐难得请我,我不去岂不是让她们伤心,若是再落得个不合群的名头,那阿梨就是八张嘴也解释不清。” 瞧她祖母还不大放心的样子,于是道:“放心,这偌大的首辅宅邸,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小姑娘。” 姜老夫人这才勉强点头,“那早去早回,把松枝带上,有什么事,让她回来叫人。” “好。”姜梨一口应下。 领着松枝两人出了正屋,就见一婢女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院中,脑袋低垂,眉眼瞧不真切,伞上积了薄薄一层雪。 姜梨的唇勾了下,走近才道:“姐姐,咱们走吧。” 婢女点了点头,转身向外,姜梨缓步跟在后面。 这时天色已经发青,待走过一阵,又转了黑。 “姑娘,这不是去四房的路吧?”松枝一手撑伞,另一手搀着姜梨,犹疑问道。 领路的婢女脑袋垂得更低,脚下也越快。 姜梨哼笑道:“自然不是,姐姐这是要带我去三房院儿呢。” “啊?”松枝惊呼,拽住姜梨臂膀压低声音急道:“该不会是姑娘你几日没去梅林,也没什么表示,三公子气怒之下叫你过去一顿教训?!” “你傻呀,莫不说他不可能,便是他真要是我过去,也是去枕山院,怎么会是三房院儿。”姜梨很无语。 她这么机灵,怎么跟的婢女傻得冒泡。 松枝咧嘴,“也对哦。” 转瞬眉头又锁在一起,“那不是三公子,难道是三夫人?她发现三公子同您来往,她想教训你?!” 第18章 走马灯 姜梨彻底不想理她。 心道人堂堂陆家三夫人,若想教训她,犯得着拉六姑娘七姑娘作幌子? 果然,从三房院的垂花门进去后,婢女往右一拐,直接避开前院正堂,穿过一个月洞门,进了间四四方方的小院儿。 松枝的脚步顿下,“姑娘,咱们……要不还是回吧?” 她已然看出这是三房七公子陆砚住的地儿,陆砚不同于陆悬,至今为止还没有单独分出去住,同三夫人之间不过隔了道院墙。 虽说方才进来,没瞧见婢女走动,可万一一不小心被发现,那姜梨的名声可就完了。 夜会陆家公子,光这一条,姜梨的脊梁骨都要被戳碎。 “都到这儿了,走也来不及。”姜梨冲她笑笑,脸上并无惧意。 看方才三房院门的守卫情况,人一准已经被陆砚弄走,既然他这么费力让她过来,见见也无妨,毕竟他可是陆悬的弟弟。 陆悬不想她接近,说明他在乎这个弟弟。在乎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的软肋,拿捏别人软肋这件事,她可太喜欢做了。 而陆悬自己,放言让她勾引,不过是瞧不起她,不把她当回事儿,认为她在他手下掀不出什么风浪,也不可能让他动心。 更或许,她只是他修身养性、锤炼心志的工具罢了。 进到小院儿,婢女抬手指了指右侧书房,“姜姑娘,七公子在等您,奴婢先到前头守着,这边一会儿也有婢女过来守着,若有人过来会提前知会的。” 姜梨弯唇笑,拾级而上走到书房门口,正要敲门,门从里面“哗”地一下打开。 里头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姜梨拉进去。 松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赶紧跟进去。 “关门,快关门。”陆砚吩咐侍候在门边的婢女。 门一关,松枝更紧张了,紧紧护到姜梨身前,生怕陆砚做什么坏事。 反倒是姜梨,神色不变,甚至还有闲情雅致打量起陆砚的书房。 正扫看着,忽然整个屋子一暗,蜡烛被吹灭。 “姑娘!”松枝惊叫。 “别怕,阿梨妹妹,我有东西让你看。”黑暗中,陆砚急声安抚。 姜梨漏了一拍的心跳恢复正常,她转向出声处,竟见陆砚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盏灯。 灯光微暗,但在黑暗中仍能清晰瞧见整个灯架精致无比,雕刻着各种繁杂的图案,最惊奇的是灯面在不停旋转,上面的图案巧妙地连在一起,竟然是一整幅栩栩如生、五彩斑斓的十二生肖图。 “寅虎、卯兔、辰龙、午马……”姜梨伸手点着一个一个认,每念一句,脸上的笑意便灿烂一分。 待念完,陆砚刚好提着灯走近,灯光照到她脸上,能清晰瞧见她眼中的欢喜。 “好看吗?”少年目光灼灼看着她问。 姜梨依旧盯着不停转动的动物,“好看。陆砚哥哥,这是什么?” “走马灯。”陆砚笑道:“我哥回来给我带的,也叫影灯。” 姜梨目不转睛地看着,光影交织,落在她瓷白脸上,如梦似幻。 “阿梨妹妹若是喜欢,我送给你。”陆砚屏住呼吸,一错不错地看着对方。 姜梨眸光微闪,这才转向他软声道:“这样的话,你哥哥会不会不高兴呢?” “不会,他忙着呢,没空在意这些小玩意儿。”陆砚十分肯定,一瞬又错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上回在梅林,说要回去给你拿药,结果被我哥叫人给……送到族学去了。” 其实压根不是送去的,陆悬根本连给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命人捆了他扔到族学的。 “怪不得了,阿梨等了好久,都不见陆砚哥哥来,还以为哥哥是不是忘记阿梨,伤心了好几日呢。”姜梨眸露忧伤,跟着弯唇笑,“不过现在阿梨知道了,陆砚哥哥不是有意的。” 陆砚重重点头,“所以这个送你,给你的补偿。” “不行,我带回去的话,祖母定会追问来由,阿梨不能对祖母撒谎,可若不撒谎,祖母一定不许我收。”姜梨摇头。 “那……那就放在我这儿,我帮你保管,什么时候你想看就来看。”陆砚挠头,想了个主意。 姜梨抿唇笑,“嗯!” 幽寂的雪夜,小院儿里,橘黄的烛光透过明瓦窗,不断旋转变化出各种图案,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人儿低语的声音。 三方前院正厅。 陆悬搁下筷箸,从近旁端起茶盏浅呷一口,而后才道:“张学究罚他?” “可不是,罚得可重了,一本《玉衡经略》抄三遍。”三夫人一手端着白釉莲瓣碗,另一只拿筷着的手翘出三指,“三遍。你说这张学究也真够可以的,连陆家嫡子都敢罚。” 说是这么说,可她表情明显带着戏谑。 “所以晚膳也不吃?”陆悬接过婢女递上来的温热巾帕,慢条斯理地擦手。 “随他,一顿不吃也饿不死。”三夫人满不在乎。 陆悬似是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微微笑了下放下巾帕,“母亲慢用,我还有事,先回枕山院了。” “这就走了啊,不多陪你娘一会儿。”三夫人夹菜的动作顿住,面上露出不舍,心底却巴不得他赶紧走。 她这大儿子说孝顺,他管她吃管她喝,忒不自由。说他不孝,他忙里抽闲偶尔还能陪她用个饭。 不过,比起和他相对无言吃“寡”饭,她还是更喜欢听婢女婆子们说些街谈巷议或家长里短下饭。 陆悬淡目扫她,将她眼底掩藏不住的喜悦收在眼底。 在他娘期待的眼神中,躬身告退。 笔耕撑伞,两人走出前院正屋,雪大如席,遮天蔽日地下。 穿过垂花门,陆悬脚步忽地一顿。 外院太安静了,连个守门的下人都没有。 “去看看他。”他道,身子一转,向陆砚住的小院去了。 第19章 吃醋 走出没多远,陆悬忽然朝笔耕使了个眼色。 笔耕立马快步向前,一把捉住方才瞥见他们便转身的婢女。 “七公子在做什么?”陆悬缓步走到近前,墨色狐裘披风垂到脚踝,更添几分肃冷。 婢女脊背深拱,双腿打颤,滑跪到雪地上,“七,七公子在,在,在……” “跪着吧。”懒得浪费时间,陆悬长步向前。 婢女脸面发白,像被抽掉脊梁骨一般,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越往小院去,外头守着的婢女越发多,笔耕先陆悬一步警告她们不要动弹。 因此,直到陆悬站到院中,看到书房内的柔光透窗而出,门外守着的大婢骇得几欲晕厥。 陆悬定定站了许久,看窗子上的光影不断变化,听里头传来的若有似无的人声。 下人跪了一院,然而谁也不敢发出一声,更遑论提醒书房内的人。 终于,陆悬缓步而上,抬手轻轻推开一点门边。 只一眼,眸光倏地转暗,幽如深潭。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走马灯,置于软榻上的矮桌上。 两人对坐软榻,姜梨身子半倾,一手托腮,一手点着走马灯上的团案,“午马呢,哥哥?” “马呀,它跑得也快,在决定比赛顺序的时候,它帮蛇做了龙衣,蛇又在比赛中帮了马,所以马和蛇分明排在第六和第七位。”陆砚面上全是笑意,满眼都是灯前小姑娘。 “哥哥,你好厉害呀!怎么什么都知道。”姜梨一双眼睛如盛星光。 “倒,倒也不是什么都知道。”陆砚微微侧头,不大好意思的样子。 “就是厉害,是最厉害的!”姜梨认真道,转而又哼哼,“所以,老鼠最坏,竟然不叫醒好朋友猫,还投机取巧钻老牛的耳朵里,玉皇大帝竟然让它当第一名,真是太不公平了!” “兵不厌诈嘛……”陆砚嘿嘿笑开。 姜梨桃花眼瞪大,“阿梨不喜欢子鼠,哥哥你也不可以喜欢哦~” 陆眼被她娇俏的样子迷到心神恍惚,哪里还能拒绝,“好好好,阿梨说哪个好,哪个就好!” 姜梨高兴了,又拿手指戳戳点点起来。 谁也没发现院子外早已翻了天。 蜡烛又燃了一节,姜梨起身告辞,陆砚依依不舍地替她拉开门。 门外婢女依旧守在旁侧。 “没人发现吧?”陆砚问。 婢女头也不抬,只微微摇了下。 陆砚放下心来,送她到垂花门边,直到看着人走出院子,背影都消失在雪夜中,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去。 “姑娘,这七公子同三公子当真看不出来一母同胞,一个冷得像冰,一个热得像火,也是好玩儿。”松枝搀住姜梨臂膀往回走,送她们的婢女提着灯笼走在前头。 “龙生九子还个个不同呢,何况是人。”姜梨攥紧松枝胳膊。 今夜雪大,这么会儿,路上已积了厚厚一层,不仔细点儿,容易滑倒。 “倒也是。不过我更喜欢七公子,人也有趣。”松枝随口道。 姜梨停下脚步,侧头道:“不要喜欢,陆家的人都不要喜欢。”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说——”陆砚性格讨喜点儿,相处起来轻松,松枝想这么解释。 姜梨摇头,“不管是哪种喜欢,都不可以。” “奴婢知道了。”松枝看她眸色认真,不自觉地答道。 姜梨弯唇笑,又拉起松枝往前走,一转头却见前方一片昏暗,哪里还有婢女的人影。 “怎么回事?怎么也不等等我们,真是的!”松枝跺脚。 姜梨微微蹙眉,往四周看去,见平日园子里整夜不熄的烛照竟也灭了,她心底隐有不安。 然而梅香院还是要回的,祖母此刻定在等她。 “走吧,左右不远了。”她拢了拢披风,继续向前。 好在一路上风平浪静,待到终于能瞧见梅香院的亮光时,姜梨提着的心终于落下。 然而,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出来的人影一把拽住松枝,捂住她的口鼻往后拖,转瞬人已消失不见。 姜梨骇得张口欲呼,下一秒自己的喉咙也被一双铁钳似的手扣住,直抵到旁侧院墙上,墙后便是梅林。 雪花沙沙而落,一片两片三片落到姜梨脸上,冷冰冰的,她的喉间肌肤却滚烫,那双手以携千钧的力道箍住她的命脉,似要把她纤细的脖颈拧断。 姜梨睁大眼睛,看到夜色里对方一双肃冷,毫无感情的眼睛。 “悬……哥哥。”几个字几乎是从肺腑里挤出来。 “不是警告过你,不要接近陆砚吗?”陆悬开口,冷漠至极的声音。 姜梨水色弥漫的桃花眼颤了颤,心里明白陆悬定是知道她方才去了他弟弟的院子。 眼下再怎么解释卖乖,无疑是欲盖弥彰。 电光火石间,她索性双手抱住陆悬扣在喉间的大手,只是轻轻的环住,并不试图扯开,“悬,哥哥,是在……吃,醋吗?” 陆悬手下力道骤深,扯唇道:“为你?”轻飘飘的两个字,意思却极尽嘲弄。 身体开始发软,抱在陆悬手上的手指开始痉挛,喉腔里的气息越来越少,生死一线,姜梨毫不怀疑只要再说错一句,陆悬就会直接杀了她。 她极力弯唇,露出微弱的笑,“对,为我。” 她在赌,赌陆悬对她并非毫无感觉。 否则,今日这一遭原本无需他亲自出面,一个命令,一个眼神,多得是人争先恐后为他除掉自己。 果然,陆悬眸光瞬变,仿佛有什么东西刺入眼中,以至于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了下。 像是过了春夏秋冬那么久,他的手终于缓缓松了力道,“你以为你是谁——” 不过一个不知廉耻、举止轻浮的女人,一个别有用心、满腹鬼怪的妖精,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被你牵动心思? 一句话没有说完,手忽然被用力一拽,紧接着脖颈被环住,冰凉如雪的柔软覆到自己唇上,呼吸被对方用力汲取,像是要抽干他浑身的骨血似的。 陆悬的身体彻底僵硬,大脑停止运转,这一刻竟然像被定身似的动弹不得。 雪依旧在下,没一会儿,两人的发上,眼睫上,披风上,全染了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梨终于停下,整个人伏在陆悬怀里大口喘息。 神魂归体,陆悬的眸光逐渐清明,但胸前的温软依旧如同紧紧绞在身上的藤蔓一样令他吐息艰难。 他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感觉,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 这种陌生的、灼烧皮肤的感觉令他无比烦躁,以至于本能的排斥,甚至想要斩断。 然而,不等他动作,姜梨先一步伸手抵住他的胸口,往后靠到墙上。 兴许是方才一番动作,她白嫩的脸颊染上薄红,在雪夜下像牡丹花一样的娇艳。 “悬哥哥,你y了。”姜梨似笑非笑地瞥过某处,再回到陆悬脸上。 第20章 桃家小蹊 陆悬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下颌绷如满弦。 身体的变化他自然清楚。 “除非你想让你祖母再次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否则,你尽管可以再试着接近陆砚。” 姜梨看对方已然恢复平静的眼,知道陆悬并不是说假。 不管是为了陆砚,还是为他自己破除迷瘴,他都可能会杀了自己,永绝后患。 “比起陆砚哥哥,阿梨还是更喜欢同悬哥哥你亲近。”姜梨站直身体,水色潋滟的眼睛直视对方,仿佛眼里只有陆悬一个人。 陆悬淡漠地看着,忽然道:“你怕是漏了九弟。” 说完转身离去,墨黑披风极快地消失在风雪中。 姜梨忍不住蹙眉。 九弟?陆子衿?他怎会突然提到陆子衿? “姑娘!姑娘!你怎么样?”不远处传来声响。 姜梨看过去,见松枝小跑着过来,连忙迎上去,“我没事,你呢?” 松枝摇头,“笔耕抓的我,就捂了口鼻不让出声,其他倒没什么,您呢?” 她上下扫视,生怕发现姜梨身上有什么伤口。 “没事。”除了喉咙有些痛,姜梨也摇头。 陆悬用了力,那块定然青紫一片,幸好系了兔毛的围脖,旁人瞧不见。 “这三公子当真可怖,竟然搞这一出!平日里除了冷了点,也没看出这么癫,吓死人了!”松枝怕的腿肚子发软,气声骂道。 姜梨赞同地点头。 松枝见状,拧眉道:“姑娘,您还要勾搭他吗?” “当然,这不已经初见成效了嘛。”姜梨抬步往梅香院方向继续走。 松枝立马追上去,“这,这叫有成效?” “从看我如无物,到为我恼羞成怒,还不叫成效?” “……” * 翌日,雪稀薄了许多。 二姑娘陆芫让婢女过来梅香院,说是那日姜梨送过去的曲本有了点眉目,请她过去一趟。 “什么曲本?”姜老夫人给她手上塞手炉。 姜梨眼尾翘起,嬉笑道:“不告诉您。” 姜老夫人伸手戳她额角,又犹豫道:“……这二姑娘似有些疯疯癫癫,你可不能有样儿学样儿。” 老人家心里正经大家闺秀总是端坐如钟、娴静雅致的,陆芫这样整日咿咿呀呀,水袖长衫打扮,再加上年岁大了总不嫁人,看在她眼里,那就是离经叛道。。 俗话说跟人学人话,跟鬼学鬼话,自家姑娘可不愿意她同这样的人来往亲近。 “没事,我就是有点小忙让二姐姐帮而已,而且我看她,清醒得很。”姜梨捧好手炉,不等姜老夫人再言语,拉上松枝就走了。 姜老夫人在后头叹了口气。 “有自己的小秘密很正常,这才说明姑娘家大了。您呐,就少操点心,养好自己的身体比什么都好。”周妈妈捧上银耳汤,劝慰道。 还是那间小院儿,一过垂花门,便能瞧见正屋里头陆芫正捧着曲本反复嚼唱。 “我们姑娘自从拿上手,日也看夜也看,甭提多上心。昨儿个出去一趟后,更是一整夜都没睡,一直等着您来。”还是那个圆脸白面的婢女,小声对姜梨道。 姜梨满眼感激,“我就知道,二姐姐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婢女“嗯”了声。她这么说无非是想要姜梨多来瞧瞧自家姑娘,那日姜梨逗笑陆芫,她看在眼里,别提多高兴了。 进到屋子里,火炉炽热,松枝伺候着卸掉披风,围脖却不敢替她摘。 姑娘说没事,她也就真以为没事,谁成想,晚上睡觉的时候,揭开围脖才发现她脖子那儿红了一圈,今儿早上更是发紫发青。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三公子陆悬发疯下得手。 她骂了一早上,现在看到心里还是忍不住咒他。 姜梨没当回事儿,喜滋滋地凑到陆芫身边坐下,“二姐姐,你晓得这出自哪里了吗?” 陆芫这才从曲本上抬起视线,“翻了不少古籍,都没有对上。昨日去了趟三庆班,大约是知道了。” “是谁?谁作的词这是?”姜梨惊讶问道。 “那个人不在,只有人识出这纸上笔迹,说是像他的字。”陆芫目光朦胧,像汪着一泉池水似的。 “那我们能去找他吗?”姜梨站起身,神色兴奋。 陆芫摇头,好一会儿,才犹疑着道:“……他不会想见我的。” 姜梨蹙眉,“为什么呢?” 陆芫并未回答,手指搭在纸上来回摩挲,似幽似怨地道:“认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他还习了这一手好字……” “二姐姐,”姜梨看着她的动作,软声道:“听你说,这大概是旧相识的手稿,难道你不想弄清楚这曲儿是怎么唱得吗?” 她声音轻柔,补充了句,“阿梨是很想很想知道的。” 陆芫手下动作定住,目光落在曲本上,像是要盯穿其中某个字,半晌,终于回神般,“你说得是。况且,我既答应了你,都已经有了眉目,不论如何也要试一试的。” “嗯!”姜梨高兴地点头。 “那我这就写拜帖,他住的隐蔽,寻常人根本不知道他这样的人会住在那里。”陆芫抬手吩咐婢女取笔墨,接着道:“只是我也不清楚,我的拜帖他家小童会不会送到他手上。” “为什么会不送呢?”姜梨歪头问。 陆芫脸上的笑淡得几乎看不见,“……大约是烦了我吧。” 姜梨眼睫飞快闪了下,笑道:“二姐姐这么温柔,哪个不长眼睛的会烦!我看呐,那个人分明是不敢见你,怕见多了你就忍不住癞蛤蟆肖想天鹅肉了。” 陆芫微怔,转瞬面露薄红,“不,不是这样的。” 姜梨只是笑,等婢女拿来笔墨,才道:“二姐姐如果当真担心他家奴才不收,不如这封面就由阿梨来写,左不过那奴才还敢拆了看落款不成。” “嗯,这倒是个法子。”陆芫点头。 费了好一会儿,陆芫斟词酌句的拜帖终于落成。 姜梨接过毛笔,用笔头点了点脸颊,想了片刻才下笔。 “桃、家、小、蹊、拜,见。”陆芫一字一字跟着念出声。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随意取的。”姜梨笑着回,放下笔吹了吹。 “倒是有意思。”陆芫拿过翻看了下,忽然:“你这笔迹同曲本上的倒有几分相似呢。” 第21章 恶意 “天下人的笔法,总不过是模仿几位书法大家的,要真论起来啊,十个人当中有三五个都能找到相似之处。”姜梨伸手盖好墨盒,无所谓地样子。 “说得也是。”陆芫没有迟疑,将拜帖装进信封。 姜梨接过婢女送上来的糕点,拈起放入口中,顿时眉开眼笑,“好吃,二姐姐院里的点心都这么好吃,微甜不腻,同二姐姐人一样,怎么看怎么舒服。” 陆芫笑了。 今日她穿的是常服,绯色外袍,上面绣着芽白的桃花,墨色束腰,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这么一笑,确实好看。 “那日戏楼上看你娇蛮,大庭广众之下也敢冲撞我祖母,以为你不懂事。这两回见你,却觉得你其实很乖巧,也很聪敏。”陆芫看着姜梨道。 “二姐姐也是,以为二姐姐清冷轻易不得亲近,实则姐姐你温柔也善良。”姜梨一嘴的糕点,囫囵个挤出一句。 陆芫忍不住掩嘴失笑。 从院里出来,姜梨捂着小腹,直往松枝肩膀上靠,“今儿个回去,可别叫我多吃饭了,我实在吃不下了。” “您傻嘛,谁让您把那盘糕点都吃掉的。”松枝皱眉不想理她,又担心她胃里不舒服,转而给她顺背。 姜梨笑,“好吃嘛~” 陆芫是个敏感的人,不表现得孩子气一点掩盖偶尔露出来的本性,只怕她会起疑。 “对了姑娘,桃家小蹊不是您从前在麓山学院用得假名吗?”松枝忽然问。 姜梨稍大点的时候,姜家本来应该请先生上门来教。不过姜夫人不同意,说建阳最好的先生在麓山学院,人家是大学究,不会屈从于他们的铜臭,非要把姜梨送过去受教。 姜家在建阳又太出名,未免出现什么意外,便把姜梨伪装一番,改了名姓。 “你傻呀,才想起来……”姜梨甩出一句。 松枝:“……”要这么记仇的嘛。 兴许是提到麓山学院,姜梨眼里露出笑意。 那可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山间书院,花香鸟鸣,茂林修竹伴着朗朗书声,远处炊烟在月升日落里一日复一日的飘起。 当然还离不开散了课,摸出去抓兔子偷鸟蛋…… 她娘那会儿嫌她招猫逗狗地烦,想自己清净清净,把她送上山,焉知成了抚慰她一生的珍贵记忆。 “……阿梨妹妹。”有迟疑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姜梨瞬间扭头,见陆子衿正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九哥哥。”姜梨冲他微笑。 “阿梨妹妹好久不见!我,我……今日旬假,不用去族学!”陆子衿盯着对方,激动地胡言乱语。 松枝直想翻白眼,这才几日,就好久不见,搞得谁想见你似的。还有,你不用去族学,跟她家姑娘有什么关系?! 神经病! “这样啊。”姜梨含笑,软声道:“那九哥哥好好在家复习功课,阿梨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说着转身便要走。 陆子衿自从那日得了她那句“可爱”的评语,兴奋的夜夜难眠,这会儿好不容易见着了梦中人,怎么舍得轻易放她走。 于是想都没想,追上去拉住姜梨胳膊。 松枝眼疾手快,闪身过去劈手扯开,“九公子这是干什么?!” 陆子衿心头一恼,他对这没眼力见的婢女太上火了,上回不知道避,这回他同阿梨妹妹说话,她也跟个护崽的母鸡一样盯着不放。 不过顾及姜梨,他没敢当场发火。 心里却想着,总要找个机会教训教训这臭丫头。 姜梨却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 “九公子,这里毕竟是陆家,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地叫人看见,阿梨是会被陆老太太赶出去的。” 她秀眉微蹙,十分害怕的样子。 “阿,阿梨妹妹,对,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有几句话想同你说……”陆子衿被她可怜模样勾的心魂荡漾。 姜梨睁大眼睛,似是惊讶,好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道:“可这儿……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阿梨还得回梅香院,若九哥哥真有话同阿梨说,不如等天黑了,你到梅香院的院墙下,我的房间就在上面,推开窗户就能听到。” 陆子衿登时激动地手足皆颤,脸面熏红,“好,好好好!” 姜梨轻笑了声,转身离开。 松枝瞪了一眼陆子衿,跟上去。 陆子衿这时哪里还管得着松枝,整个脑子回荡的都是姜梨让他去夜会她的事! “姑娘,咱晚上是泼他热水,还是冷水?”松枝挽住姜梨胳膊,兴味盎然地问。 姜梨脚步不停,想了一会儿道:“不如……周妈妈的洗脚水?” “好!”松枝咧嘴点头,一瞬又担心道:“姑娘,他毕竟是四房嫡子,要是传出去,您会不会被牵连?” 姜梨冷哼,“他敢吗?脚长在他自己身上,夜深人静跑人家姑娘院子里说悄悄话,被四夫人和陆老太太知道,不先扒掉他的皮才怪,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 * 这日入夜,姜梨照例陪着姜老夫人绣花绣草。 “今日陆老太太说,过些天要给她家八姑娘、九姑娘办及芨礼。”姜老夫人捏着衣服的袖口,仔仔细细地挑针过去,又穿回来,“问我怎么办才好。” “她家这么多姑娘,又不是没办过,问您做什么。”姜梨在旁边埋头理线圈,随意答道。 “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姑娘们及芨毕竟是大事。”姜老夫人看她一眼,停下手中活儿,道:“祖母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觉得人家的话有恶意?那会儿,不是你非要祖母带你上京都投奔陆家的吗?” 那时儿子媳妇刚死,姜梨失了魂一样,连吃喝都不会了,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却根本来不及伤心,只恐再失了这唯一的孙女。 却没想到,几个平日里来往亲近的叔伯竟然联合在一起,趁机逼着她这个老的放弃丈夫、儿子挣的家业。 退无可退之迹,她只能散尽家仆,连夜带着姜梨想躲到外面去。 可她们早就被盯上了,那些人一路追赶,不得已她交出了茶园地契,还有那些数不清的店契、房契,包括库房藏金银珠宝的钥匙,只求他们放一条生路。 那些人大约也知道老弱妇孺掀不起什么风浪,更没法报复,留下一辆马车给她们后,扬鞭而去。 她们两主两仆,一辆马车,在林道里行了许久,穿过村庄,城镇。 其实马车的坐垫下藏了银票的,同姜家家业比不过九牛一毛,可四个人找个安静的地儿,倒也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可有一日,姜梨突然清醒,醒了就问她是不是同京都首辅陆家的老太太是旧识。 第22章 涮锅水 这个关系她曾在夏夜哄姜梨睡的时候当做故事提过。 老人年轻时候的事,说给小辈当安眠曲听,再合适不过了。 她问怎么了,姜梨说她想去投奔陆家,问缘由,只说她这长相躲起来也会招惹麻烦,不找个大家族靠着,恐难有善果。 自家孙女什么样貌,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便是那些叔伯都曾想过拿她走关系。 她犹豫不定,毕竟多少年不来往,从前人家还是自己的玩伴儿,现在人家家里权势熏天,再上门投靠总不大好。 可姜梨说陆家那么大,权倾朝野的第一大家,底下不知养了多少穷亲戚,咱们只是找陆家门楣庇佑,吃喝都用自己的,不算什么。 这么一想,她们就上了京都。 兴许是人老了,开始惦念起从前,陆老太太当真愿意收留。 不叫他们住在后巷子同那些陆家穷亲戚挤,反倒在陆家里头拨了个小院儿给她们住,还按月给份例。 说真的,她很感激对方。 即便对方可能存了让她难受的心思,她也觉得可以忍受。毕竟有舍才有得。 但姜梨却不知怎地,私下里对陆家完全没有好感,问原因,只说怕祖母在陆老太太跟前受委屈。 但若要她离开陆家,她又不肯。 “没事,我就是觉得她的话多余。”姜梨翘嘴。 姜老夫人又深看她几眼,叹了口气道:“问我这个倒没什么。我就是想她家七姑娘、八姑娘及芨,隆重地要请遍京都贵客。你呢?翻过年你也快及芨了,到时候祖母怎么给你办?怎么给你办都比不上人家……” 这就是她问您的意思,她想让您伤心、让您难过、让您愧疚。 姜梨扯唇,一眼看穿陆老太太的小心思。 “怎么办?把您藏的私房钱都给阿梨,那您想怎么办都成,就是一盘咸菜萝卜打发了,阿梨都高兴!”她嘻嘻笑道。 姜老夫人被她逗笑,横她一眼,“你想得美,这可是老太婆我的棺材本。” 姜梨瘪嘴,撒手扔掉线团,“不干了不干了,白白帮您干活了!” 说着假装生气,走出正屋,松枝立马跟上去。 两个人在院内转了一圈,小桃和另一个婢女小杏正一人提着一桶涮锅的水准备往外倒。 两个婢女在梅香院伺候跟当小姐似的,姜老夫人从不吩咐她们做事。 大约也是闲的不好意思,这几日开始主动揽活儿,想是怕姜老夫人什么时候同陆老太太提一嘴,把她们退回去,那可就是好日子到头,剩下的全是苦日子了。 “重不重,要不放下,我来就是。”松枝瞄了一眼院墙,笑着走到两个婢女身边搭话。 两个婢女放下木桶,小桃拿袖子揩了下额角,“松枝姐,你别说,人就不能闲着不干活,一闲久了,身上的劲儿都闲散了。” “可不是,之前这样的桶,我能一手提一个,现在一只都吃力。”小杏甩了甩手。 松枝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 不一会儿,就听院墙外传来鹧鸪鸟的叫声。 “怎么回事?这种雪天儿,怎么会有鹧鸪鸟?”小桃奇怪道。 松枝没答话,过了片刻,那叫声还在。 “可不是,那鹧鸪鸟还知道在一个地方,一动也不动地叫。”她压低声音,给两个婢女使了个眼色,暗示外头恐怕有人。 两人一惊,紧张地低问“怎么办?” 松枝伸手一指院墙上靠着的木梯子,再指向两人手上的桶。 两个人眼睛一亮,点头叫好。 院墙外,陆子衿满腔燥热,想到姜梨此刻就在楼上等着他,激动地心跳都要跳出喉咙。 不是不知道现在时候还早,可他根本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哪怕是做鸟叫,让姜梨知道他已经来了都好。 正幻想着晚点儿要如何同她互诉衷肠,想她娇美的脸上露出羞怯的笑,想…… 啪—— 一桶冷水兜头而下。 陆子衿瞠目张舌,恶心粘腻的液体自头顶滑到额角,顺着眉毛淌过他脸颊,再滴进领口…… 瞳孔扩张,全身汗毛竖起,陆子衿的眼睛机械似地寸寸向上抬,待闻到空气中油腻杂乱的味道时,胃部开始痉挛,张口欲吐。 然而,啪—— 又是一桶涮锅水下来。 这次直接对着他仰起的脸,稳稳灌进他喉咙! 陆子衿简直要疯,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没等他吼出声,院墙上头传来尖细的女声,伴着木桶一起砸下来。 “贼,捉贼啊——” 松枝站在木梯子下憋着笑,“怎么样小桃,砸到人了吗?” “跑啦!屁滚尿流地跑啦!松枝姐,你没瞧见,边跑边吐了……哈哈哈哈……”小桃回头道。 小杏从院门外跑回来,“没瞧清是谁,跑太快了!” 松枝扭头朝檐廊下的姜梨递去一眼,姜梨扯唇笑了笑,正待转身,毡帘被一把掀开。 “怎么了怎么了,吵吵嚷嚷的?”周妈妈拿着绣布走出来问。 “没事,一只猫在爬墙,让小桃给赶走了。”姜梨哄着人往里头带。 周妈妈一进去,院子里几个婢女互相看看,捂着嘴笑开了怀。 * 同一时刻,三房院儿。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房里的蔷薇、百合和莲子她们呢?!”陆砚看着眼前一排溜陌生脸面的婢女,都快气懵了。 三夫人端坐软榻上,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下方面无表情饮茶的大儿子陆悬。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大儿子跟抽了疯似的,一句话把陆砚房里的下人从头换到尾。 “娘,人呢?!”陆砚不敢对陆悬发火,只能冲三夫人叫嚷。 三夫人眉目一竖,“你问我做什么,我哪儿知道?!” “您是三房夫人,不问您,我问谁?!”陆砚梗脖子,一副我就找定你的样子。 三夫人瞪眼,心道你小子不敢跟你哥横,就赖上我了不是。 她假意咳了声,朝陆悬方向挤了下眼,示意陆砚自己去问。 “您挤弄什么眉眼,赶紧把我那几个婢女还回来,她们都伺候我好多年了!”陆砚坚决目不斜视,只冲她娘要人。 “还什么还,我怎么知道人在哪儿?!”三夫人怒了。 “我不管,您是三房夫人,我就赖您!”陆砚跳起来叫。 第23章 你的杰作 “我不知道!” “还人!” “不知道!” “还人!” “你有胆子冲你老娘横,你倒是别怂,问你哥去啊!”三夫人一拍桌子,指向陆悬。 陆砚吓了一跳,侧眼瞟了瞟他哥,见陆悬眉风不动,正轻嘬茶汤。 他咽了咽口水,缓了好一会儿,终于嗫嚅道:“哥,你把我那几个婢女弄哪儿去了?” “没听清,再说一遍。”陆悬不紧不慢地放下杯子。 陆砚一跺脚,身子往他那边凑了凑,“我说我那几个婢女,在哪儿呢?” “割了舌头,发卖出去了。”陆悬撩起眼皮,淡目看他。 陆砚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喃喃,“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陆悬表情不变,似是在说:你没听错,就是这个意思。 “你凭什么?!那是我的奴婢!”陆砚彻底绷不住,大吼出声。 “有舌头不知道劝主子,一味包庇纵容,这种下人留着有什么用。”陆悬声音淡漠。 陆砚压根反应不过来陆悬说的劝主子什么的,只知道那一张张熟悉的脸都没了舌头,还被赶出去了,一时间愤怒压过惧怕,令他完全不管不顾:“关你什么事儿?!那是我的奴婢,是我的奴婢!你没权利这么做!” “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人找回来一个个剥皮抽筋。”陆悬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他。 陆砚被他神色骇到,一时间嘴唇哆嗦竟当真不敢出声。 父亲去世的早,陆悬在他生命中就是亦兄亦父的存在。 他严厉、冷淡、不苟言笑,早早就成了陆家下一任家主一样的存在,这巨大的鸿沟,让他面对对方的时候永远都战战兢兢。 “好了好了,你们是亲兄弟,有什么事好好说,好好说。”三夫人站起身,走到陆砚身边拧了把对方胳膊。 陆砚甩开,眼眶泛红憋着气道:“怎么好好说,那是跟了我好多年的奴婢,是姐姐,是亲人。” “你该庆幸你是我亲弟弟,我还管你。再有下回,我让她也直接消失。”陆悬站起身,盯着陆砚说出这句,而后大步跨过门槛而去。 陆砚心口骤紧,这时才回过神般的后怕起来。 阿梨,他知道阿梨来过自己院子! 知道婢女替他隐瞒,所以才下手的。 只是,至于嘛。 那是一个个人啊,怎么能说割舌头就割掉。 “她?哪个她?”三夫人皱眉问。 “没,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陆砚低头避开三夫人的视线,转瞬又抬眸,“娘,您能帮我找找百合她们吗,我想替她们赎奴才身,给她们好多好多银子,好歹尽心伺候我这么多年,最后落得这般下场,我……” 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行,当然行。”三夫人也没想到陆悬竟然下手这么狠,那些丫头也是她日日里能见到的,说起来,她也不忍心。 陆砚得了准话,这才抹了把眼泪,转身拖着脚步往院外走去,背影瞧着像塌掉一样。 三夫人忍不住摇头叹气。 “杨妈妈,叫人去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杨妈妈应声。 陆悬从三房院儿出来,正见笔耕挥手让传话的人下去。 “大人,刚出了件小事……”笔耕走上前禀告。 “确定是他?”陆悬眸色淡淡。 “是呢,浑身湿透被捞上来,想是为了遮盖身上的味道,自己跳到池塘里去的。”笔耕啧嘴。 陆悬:“还有人看到吗?” “没了,梅香院僻静,寻常根本没人过去。”笔耕答,又忍不住道,“这姜姑娘真够损的,大冷的天给人泼馊水,九公子要是不想被发现,只能自己再跳一次池塘洗干净,否则回四房,四夫人还不得抽断他的腿。” 陆悬扯唇,神色不明。 “……大人,咱们要不要把事情捅出去,若老太太知道,姜姑娘只怕在府里再待不下去。”笔耕迟疑着问。 虽然昨夜他没看到大人同姜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回去时大人浑身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明明白白写着大人很不高兴。 既然不高兴,那眼不见心不烦总没错。 陆悬默了瞬,道:“不必,和三房无关的事,不用管。” “哦。”笔耕抿唇。 “看紧她,一旦发现她同陆砚往来,直接把人带到枕山院。” “是。” 谁也没料到,姜梨第二日自己就直接出现在枕山院大门口。 “大人,人在外头待着了,您不见她不走。”笔耕看到姜梨头都大。 陆悬坐在桌案后,眼睫微垂,悬在半空的笔滴下浓浓一点墨。 她还敢来? 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他眸色幽深,想到雪夜那幕,浑身血液烧灼一般令他难受,而这难受的源头还要来挑衅。 “让她进来。” 姜梨跟在梅香身后,一路走一路张望,“姐姐,这是去哪儿?” “书房。”梅香唇角含笑。 心里却惊讶无比,这姜姑娘是第二回进枕山院,第二回!这是枕山院,不是随便哪位陆家小姐的院子。 而且,去的不是前院正堂,是书房! 她不敢细想,这姜姑娘除了寄居陆家,还有什么身份…… 不过,不管怎样,不能怠慢总是对的。 待将人送到书房门口,见笔耕已候在内门边,梅香正开口准备禀告,就听身后跟着的小姑娘娇声喊道:“板着脸做什么,不欢迎我嘛。” 梅香眸光一闪,这语气,两个人很熟啊! 笔耕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角。 姜梨哼了哼,跨过门槛扭头看笔耕,“还不出去,怕我吃了你家大人?” 梅香:“……” 这是她一个婢女能听的嘛,这小姑娘,人不可貌相啊! 笔耕深吸一口气,侧头见他家大人没有任何表示,只得冲姜梨龇了下牙,跨步出去,顺便带上门。 门一关,还没转身,耳朵骤然巨痛,下一秒人已经被拽出老远。 “咱们有些话得好好说道说道了吧……”梅香咬牙,阴森森地哼哼。 书房内,火墙让屋内温暖如春。 陆悬坐于桌案后,持笔勾画的手不停。 姜梨环视一圈,待看够了屋内陈设,终于慢悠悠地走到条案前,抬手扯下脖颈上的兔毛围脖,双手搭在桌上,倾身道:“悬哥哥,看看,你的杰作。” 第24章 焚烧殆尽 陆悬执笔的手顿了下,缓慢抬眸,在触及姜梨的脖颈时,眸色骤深。 半圈青紫缠在纤细白腻的肌肤上,好比弱小的羚羊被猛兽一口咬住喉咙,那种巨大的力量差距,平白就会激起人的凌虐心。 只是一眼,陆悬垂睫,继续手上的动作。 姜梨勾唇,从旁侧绕到陆悬身边,伸手欲触对方。 “姜梨。”陆悬冷冷警告。 “知道了,不碰你就是。”姜梨撇嘴,小臂并排搭到桌案上,双手托腮侧头道:“悬哥哥,听说了没,大冷的天,九哥哥他昨夜落入池塘,回去就害了风寒。” 陆悬正在检阅去岁户部的卷宗,对姜梨的话充耳不闻。 “悬哥哥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姜梨桃花眼忽闪忽闪,期待地问。 “怎么?有隐情?”陆悬扯唇。 姜梨重重点头,颇为得意的样子,“自然,我做的!” 陆悬掀起眼皮看她,凉凉道:“你就不怕我告诉四夫人?” “前日悬哥哥不是提到他了嘛,阿梨回去思来想去,觉得大概是九哥哥什么时候同阿梨多说了几句话,叫悬哥哥你瞧见了心里不舒服,”姜梨放下托腮的手,凑近了些,笑意勾人,“阿梨最喜欢悬哥哥,既然悬哥哥不喜欢,那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就是。” 陆悬定定看着她,忽然嗤笑一声,“我为什么心里不舒服?” 姜梨没有回答,反倒越凑越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近的能清晰看到彼此眼中的影子。 “悬哥哥,你想亲亲吗?”她忽然道。 陆悬眸光倏地沉下来,视线自上而下,落到对方红润的嘴唇上。 那张小嘴粉嫩嫩的,像梅花的花瓣,微微张开,好像在吸引什么似的 幽香越来越近,几乎贴上的时候,陆悬忽然侧头,姜梨的唇擦过对方唇角。 姜梨站起身,有些意犹未尽似地舔了舔唇,“悬哥哥,祖母不让我早上去梅林采梅花了,我该怎么办?” 陆悬低头,重新看向桌案上的卷宗,“随你。” 意思是去不了就不用再学。 “可是你答应过要教我的。”姜梨嘟嘴,仙女一样的样貌,生得又娇,这样的表情瞧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陆悬却头也不抬。 “换个时间可以吗?”姜梨大眼圆睁:“换成白天,就在枕山院,等哥哥你从宫里回来,指点我一下就行,阿梨绝不打扰你办公务的!” “不可能。” “可是悬哥哥不是说给阿梨机会勾引吗?”姜梨委委屈屈。 “没给吗?” “可是我现在都没有机会看到你,怎么勾引?” “与我何干。”陆悬手下飞快翻阅,漫不经心地答道。 又是这句!这是陆悬第三次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 姜梨一边唇角拉直,下一瞬整个人贴到陆悬身上,就着对方的脸吻将上去。 手中狼毫歪斜,在卷宗上划出长长一道黑渍,陆悬瞳孔骤然放大,立时伸手去推,却不想身下某处一痛,剑眉瞬间拢成两道川。 他张口欲叱,却叫对方小舌趁机而入。 姜梨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从震惊、暴怒到迷离,渐渐染上欲色的眼睛,手下继续,她的唇擦着对方脸颊挪到耳边,“悬哥哥,可以答应阿梨了吗?” 比先前更加猛烈的烧灼感简直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后脊椎发麻,喉咙干涸,陆悬隐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竟然想要面前这个人…… “可以答应吗?”姜梨又问了一遍,手下力道加重。 陆悬猛地闭眼,复又睁开,冷冷低叱,“姜、梨!” “不可以吗?”姜梨歪头,软声问。 有几不可察地闷哼声在安静的书房响起,陆悬忍不住微微仰头,脖颈上青筋毕现。 半晌,姜梨终于抬起身子,纤长手指从对方衣襟上缓慢擦过,“可以了吧?” 陆悬闭眸,胸口起伏剧烈。 姜梨缠住对方袖摆,一圈又一圈地卷着手指。 也不知过了多久,袖摆被猛地扯开。 陆悬睁开眼,眼中满是风雨欲来。 姜梨站直身子,唇角挂着淡笑,等他暴怒。 书房外,笔耕终于捂着通红的耳垂回来继续守着,还没站定,就听里头传来冷冷一声:“滚。” 声音不算大,但其中夹杂的怒意却足以掀翻枕山院! 条件反射地,笔耕瞬间转过身子向外,走了两步才回过神,大人这话明显不是对他说的啊。 正要走回去,就见姜梨施施然从书房出来,脸上笑意不减。 笔耕彻底呆了,这……到底怎么回事?让大人动怒,她还能全须全尾地笑着出来? “你家大人需要沐浴,还不快伺候着。”姜梨侧头瞥了眼书房方向,戏谑道:“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往后还要常见面呢。” 说完哂笑一声,慢悠悠地往院外去。 笔耕木着脸目送她走远,心里却炸开花。 这小姑娘能耐啊,他伺候这么些年,就没见过一个能让他家大人情绪失控叫滚的人,是没有一个! 关键她还能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正想着,就听里头吩咐,“备水。” 笔耕眉头一跳。 备,备水?真备水啊,大人被这姜梨气到火气上涌,要沐浴净身才能压得住吗? 要他说,都这样了,还留着她干什么! 书房有隔间用于休息,沐浴设施一应俱全。 下人放好水,笔耕拿过梅香准备的换洗衣物放进去,又伸手取了架子上陆悬换下来的衣服,准备交婢女去洗。 谁料,陆悬忽然道:“衣服拿出去烧了。” 笔耕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瞬才应道:“是。” 抱着衣服出去,梅香自然而然地去接,笔耕躲开,“大人说了,这衣服烧了。” 梅香瞪大眼睛,“怎么了这是?”好端端地烧什么衣服。 “我哪儿知道,反正大人吩咐烧了,咱们烧了就是。”笔耕抱着衣服继续走。 梅香眼睛滴溜溜一转,跟上去,“你说,是不是方才姜姑娘她——”不小心碰到大人,大人本来就爱洁,所以才要烧。 “不知道,你也别瞎猜。”笔耕急声打断。 梅香撇嘴,“知道了,大人的事少琢磨是吧。” 虽然话是没错,可伺候人的,不琢磨主子心思怎么可能。 她敏锐地感觉到大人对姜姑娘有些特别。 让人滚,再烧衣服,这说明已经怒到一定程度,这要是搁其他人身上,大人不可能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而就这样,也没动姜姑娘。 这其中存的心思,怕是大人自己都没意识到,或者说不敢相信。 毕竟以大人的年纪和阅历,实在难以同姜姑娘这种小姑娘扯在一起。 而姜梨,出了枕山院,直接往陆芫的住处走去。 本来她出来,也是借着找陆芫问曲本的理由。 “姑娘,不是说一会儿吗,您怎去了这么久,奴婢都急死了。”松枝一直候在前院,想到雪夜那日陆悬掐姜梨脖子的事,心里就直突突,偏偏她家姑娘没事人一样,毫不犹豫就进去了。 她伸手要拉姜梨,姜梨甩手避开,“脏,别碰。” “哪儿脏?”松枝瞪眼瞧去,“没看见啊。” “看不见的脏。”姜梨抓起路边矮树上的一把雪搓手,搓了好一会儿才扔掉。 松枝:“……” 第25章 拜访旧识 到了小院,婢女开门,满面的喜色,“我们二姑娘今日心情很好,姜姑娘快进。” 姜梨一跨进去,陆芫快步迎上来,“阿梨,我的拜帖他看了,他愿意见我们!” “太好了!”姜梨笑开,“那咱们现在就去?” 她如今住在陆家,自然要守陆家的规矩,姑娘家轻易不得出门。 陆芫却是个例外,陆老太太大约是无心管她,也懒得管她,一切随她去,只要别在外头闹出什么丑事就好。 二夫人二老爷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只要陆芫愿意,完全可以带着她一起。 “对,现在就去。”陆芫握紧双手,“不过我得先去换件衣裳,你等等我。” “好,二姐姐快去,打扮得美一点,阿梨多久都等得。”姜梨嘻嘻笑着。 陆芫脸颊微红,拉着婢女进了内室。 枕山院。 陆悬换了一身衣袍,重新坐回桌案后,旁侧的窗户打开着,时不时有冷风吹进来。 “大人,姜姑娘同二姑娘一道出去了。”笔耕进来禀告。 “去哪儿了?”陆悬靠上圈椅,淡声问道。 笔耕抿唇,没答。 他拿不准要不要跟啊。 大人只吩咐不准姜姑娘接近七公子,再就是同三房无关的不要管,姜姑娘是跟着二房二姑娘出去的,二姑娘喜欢听戏,姜姑娘跟着去,这和三房无关,和七公子无关,这……要跟吗? “……要跟吗?”他悄眼看向陆悬。 陆悬垂眼看向桌案,账册卷宗上那一道长长的墨渍尤在,清晰明白地提醒他,就在方才,就在此处,他——陆悬,做了多荒唐的事。 “……不必。” “是。”笔耕极快应下。 * 马车上,陆芫紧紧攥住双手,“快到了。” 姜梨心中诧异,这帘子都没掀,她是怎么知道快到了。 “我来过几次,记得用时。”陆芫看出她的疑惑,回道。 姜梨笑道:“能让二姐姐多次拜访的人,一定很厉害,阿梨这回可真是沾了二姐姐的光。” 陆芫眼神游移地道:“……我也不知这回怎么就,兴许是他近来心情好吧。” 姜梨只笑,不再说什么。 陆芫又看了她一眼,心里对姜梨不由亲近几分。 虽然她没说,但姜梨很规矩地一路上没有掀开帘子去看外面,那个人住的隐蔽,就是不想被人打扰。 这回带姜梨去见他,也是曲本所需,她并不好擅自将对方住处泄露出去。 姜梨只作不知她心中所想,低头转着手腕上的玉镯玩儿。 没一会儿,马车停在一个稍显破烂的小巷,只有两三户人家。 几个人停在一扇褐色木门前,陆芫踟蹰一会儿才抬手敲了两下。 不一会儿,门开了条缝,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探出头。 看到陆芫的瞬间,少年皱了下眉。 陆芫露出浅笑。 那少年看起来明显不大乐意,但仍是拉开门,“先生在禽室后头候着,进来吧。” 听到禽室,姜梨自然而然想到的是风雅弹琴的地方。 待走进去,看到满院鸡鸭鹅,屋上牌匾狂放的两个字:禽室时,当真是懵了一脸。 以为姜梨嫌恶,少年冷哼一声,“我家先生喜好田园质朴生活,两位若是看不下去,大可离开。” 姜梨“咦”了声,快速道:“怎会!阿梨只是在想,这满院子的好东西,挑哪只来吃比较好,好像哪只都很好吃的样子呢……” 第26章 妖孽 “谁要给你吃!”少年叉腰,气愤瞪她。 “也是。”姜梨笑,“得给你吃,毕竟你还得长个儿……” 少年当即跳脚。他是乞丐堆里长大,被楼先月捡来养的,身形比同龄人来得瘦小,最恨旁人拿他身高说事,“你,你这个人好生无礼!” 陆芫赶紧冲姜梨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逗人家了。 “听泉,不得无礼。” 恰此时,后院传来一道极温柔的声音。姜梨看过去,见是位年轻女子,容貌秀美,眉目舒朗。 叫听泉的少年倏地站直,“知道了,姐姐!” 噗嗤—— 姜梨掩唇,被他无比乖巧的样子逗笑。 听泉扭头,恨恨瞪过去一眼。 “听泉,先生让你迎客,你怎好让客人在此空站着。”女子轻斥了句,跟着抬手向后院引,“两位姑娘,这边请。” “多谢梦蝶姑娘。”陆芫抬步向上,顺便拉上姜梨。 姜梨这时才发现,原以为是一间破烂小院,没想到是两户人家砸通,分了前后院。 后院明显雅致太多,地方虽然不大,但竹石花草布置的皆玄妙无比。 “先生在那儿,两位请。”梦蝶在一扇月洞门前停下。 姜梨看过去,就见正面一间敞阔的屋子,屋前一方小院,一侧墙角簇拥着好些竹子,积雪压弯竹身,好些已经垂到屋檐上。 竹丛下几块巨石随意垒搭,形成一处天然的茶台。 这都寻常,不寻常的是那里坐着的人,身形清瘦,一身红袍,乌发如瀑随意一只玉簪盘了半截,剩下的全散在肩背上,正一手执着白玉壶仰头往喉咙里灌酒。 姜梨侧头瞥向陆芫,果见对方两颊酡红,痴迷地看着对方。 许是听到动静,那人回头,刹那间旁侧所有皆沦为背景。 姜梨自己天赐一副绝色容貌,极少会有人的长相能引起她的注意,陆悬算是少数她看得过去的俊美长相,然而眼前这人生得,却比陆悬还要精致,是那种俊到一定程度雌雄莫辨的味道。 姜梨几不可察地笑了下。 变了,同从前相比,还是变了些。 如今这般妖孽模样,怪不得勾得首辅家的嫡小姐痴迷到为之不嫁的地步。 “……楼,楼先生。”陆芫向前一步,紧张喊道。 楼先月,三庆班的台柱子,天下有名的角儿,多少达官贵人为听一曲豪掷千金,更有王公贵族为请他上门大打出手,就连太后娘娘都是他的戏迷。 这样的人,竟然住在这儿,果然是大隐隐于市。 楼先月站起身转向两人,红袍松垮,半截雪白的锁骨落在外面,丝毫不知冷的模样,一只手勾着玉壶,要掉不掉,冲陆芫微微点了点头。 姜梨跟在后面福身行礼,“楼大家,打扰了。” 楼先月这时才好像看到她,掀开眼皮目光落到姜梨身上,神色淡淡,自上而下懒懒打量,“你认识我?” “阿梨有幸听过楼大家的戏,楼大家的风采,见之不敢忘。”姜梨眼睫轻垂,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身前。 “那你觉得……我唱得怎么样?”楼先月长眉微挑,回身将玉壶随意放到石桌上。 “只应天上有。”姜梨弯唇夸。 楼先月听罢,先是嗤笑一声,忽然面色骤冷,“你咒我死呢?” 小院安静,偶有几声鸡鸣鸭叫传过来,更显得此刻空气僵窒。 眼看气氛不对,陆芫赶紧拦身上前,“楼先生,阿梨她还小,不会说话,你别生她的气。” “小吗?”楼先月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姜梨,“小就可以说话做事不过脑子?” 这说的就有些莫名和严重了,陆芫没听懂,只以为楼先月现在情绪不好,姜梨的话刚好触到对方某个不痛快的点,神色不由紧张起来,生怕对方脱口让她们走人。 “楼大家海涵,阿梨知错了。”姜梨很识时务,低头道歉。 楼先月看着她,并不应她的话。 陆芫见状,只得转移话题走上前问道:“楼先生,那个曲本……你现在要看吗?” 楼先月的视线这才慢慢从姜梨身上挪开,看向陆芫,“跟我进来。” 说完走向台阶,进了屋子。 陆芫轻轻吁出一口气,侧头温声安抚,“楼先生性子莫测,一会儿阿梨尽量不要开口。” “知道了二姐姐,阿梨一定不乱说话。”姜梨立马保证。 陆芫笑了笑,领着她走进去。 第27章 桃桃,长大了也出息了 屋子里倒是生了火,楼先月懒懒靠上竹榻,几层狐毛铺就的毯子立时陷下一截。 他伸手,梦蝶飞快地从火炉上取出一只玉壶,将温着的酒送到矮榻上。 楼先月伸手接过,又是仰头一饮。 陆芫眸光闪了下,欲言又止。 “东西拿过来。”几杯热酒下肚,楼先月撩起眼皮看过去。 陆芫连忙从婢女手捧的匣子里取出曲本,几步上前欲递过去。 “这是陆二小姐的东西?”楼先月淡淡开口。 “不,不是。”陆芫温声回。 “不是你的,为何由你来递?难不成这人断手断脚了?”楼先月轻飘飘地视线落到姜梨身上。 陆芫的手僵在半空,转身笑对姜梨道:“阿梨,你去。” 姜梨接过来,低头双手捧上,“麻烦楼大家了。” 楼先月一动也不动,仍是慢悠悠地沽着酒。 屋子里几人面面相觑,就连梦蝶都不由自主地蹙眉。 长眼睛的都瞧得出,楼先月这是在给姜梨难堪。 陆芫悄眼看向座上的人,对方姿态风流,一双凤目流光溢彩,此刻却冷冰冰地睨着姜梨,带着显而易见地不喜。 她垂眼,不知为何,心里半是欢喜半是难过。 欢喜楼先月并没有因为姜梨貌美而侧目,难过他也没有因为姜梨是自己带过来的而稍有优待。 好一会儿,楼先月终于动作,伸出长指漫不经心地夹起曲本,随意往矮榻上一丢,扫眼看过去,眸光微顿,道:“确实是我少时所作……” 陆芫眉眼染笑,欢喜道:“那可真是太巧了,没想到这物什转了一圈,又回了你手上。” “只是那会儿家中遭窃,这东西一并丢了,怎么就到了你手上?”楼先月看也未看陆芫,目光仍落到姜梨身上。 被忽视了个彻底,陆芫眼圈开始泛红。 姜梨抬头,桃花眼睁大,无辜道:“失窃这事阿梨倒不晓得,就是有一日出去玩儿,一个癞皮秃头小哥可能是见阿梨可爱,非要上赶着送给我,不收就要死要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阿梨勉勉强强就收下了……” 侍候在一旁的梦蝶,眸光微侧,竟看到自家主子唇角抽了抽。 “……这般嫌弃,丢了就是,现在又上赶着求过来做什么?”楼先月声音愈发地冷。 姜梨弯唇笑,“世事无常,谁晓得这竟是阿梨今日唯一能拿得出手替祖母贺寿的礼呢。” 楼先月听罢,一时竟没有吭声。 “楼大家,这还能唱吗?”姜梨笑问。 楼先月定定看她片刻,忽然笑开,本就生得侬艳,一笑之下简直恍人心神,“这天下还没有我楼先月不能唱的戏。” “不过,”他扫向陆芫,淡声道:“这毕竟是从前少不更事时作的,不便外传。” 陆芫微怔,有些呆呆地站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反应。 “陆二姑娘,奴婢小厨房炖了几盅汤,看顾不过来,能否劳烦您过去帮一下忙。”梦蝶脸上笑意温柔。 “……好,好的。”陆芫抿唇,抬头看了眼楼先月和姜梨,后者扭头神色分明合着紧张和不舍。 “一会儿,二姐姐一会儿就回来。”陆芫唇角拉直,挤出一抹笑。 姜梨乖巧点头。 待人都出了小院,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楼先月和姜梨。 楼先月从竹榻上“蹭”地起身,红袍逶迤,几步走到姜梨面前,伸指抬她下巴,啧道:“桃桃,长大了,也出息了,连陆家的门头都敢踏!” 第28章 示弱 “比不上大哥哥,几年不见都成了京都红人,桃桃想见一面还得费尽周折。”姜梨侧身,从楼先月手上挪开下巴,走到竹榻上,自顾自地坐下。 楼先月看过去,小姑娘娇娇小小,坐在他宽大的竹榻上,更显得整个人无比纤弱,眉眼同记忆中的模样重叠,只是还要精致许多,但少了活泼,多了些沉静。 “见我做什么?”他伸手笼在火炉上,酒气上涌,姿态也越发慵懒。 姜梨低头,默了一阵,忽然道:“大哥哥,桃桃没了父亲、母亲,连家也没了。” 楼先月动作一顿,侧目看过去,就见小姑娘睁着眼睛看膝盖上搭着的手,眼泪珍珠一样往下掉,偏偏没发出一声。 他定定看了阵,忽然手心一痛,原来是不知不觉碰到了银炭。 看也未看手心的伤,他大步走过去坐到姜梨旁边,一把将姜梨拉入怀中,下巴抵在对方发髻上,大手在她背后回来抚摸安慰,“我知道,大哥哥都知道。我让人在建阳找了你许久,辗转打听才知道你的下落。” 姜梨埋在对方胸口呜咽出声,几个月以来,她头一回哭出声。 银炭炙旺,满室暖意。 楼先月紧紧抱住怀里难过至极的小人儿。 许久许久,姜梨终于抬头,桃花眼的眼尾红成一片,“大哥哥,你是知道我在陆家,所以你才去陆家的对不对?” 楼先月松开手,低头看向胸前被姜梨的泪水打湿的红袍,有些嫌恶地撇嘴,“凑巧罢了。” 姜梨挂着眼泪笑,“若是凑巧,你为何要唱《春色满园》?” 这是两人之间的秘密戏曲,分明是在提醒姜梨他已然知道她在此处。 “这么久,你自恋的病怎么还没见好?”楼先月哼了哼。 “反正我不管,我就当你是为了我去的。”姜梨翘嘴。 楼先月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唇,复又抿直,“我倒想问你,你怎么会进陆家?” “进陆家有什么好奇怪的,陆家老太太是我祖母旧识,我们出了建阳没有去处,就投奔而来。”姜梨不在乎地答道。 “你当我是你祖母,任你三两句花言巧语就能糊弄过去?!”楼先月拧眉,语气沉沉,“陆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在京都动一动脚,整个大乾都要地震的权贵,你同我说,你只是为了投奔?若是如此,怎不见你们家出事之前找陆家帮忙?” 姜家老爷姜翰林吃五石散吃出狂病,以至于纵火烧房,累得自己同夫人葬身火海,这种可笑的理由也就只能骗骗无知百姓,楼先月自是不信。 事实上打听姜梨下落的时候,他已经摸清楚事情缘由,什么狂病纵火,都不过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上位者弹指间扫灭脚下碎石的托辞,甚至他们连编一个让人信得过的说法都不用心。 “难道说,陆家有害你父母的人?”楼先月忽地一顿,惊问。 姜梨扭头,小声道:“没有,不关你的事,你别管。” “不关我的事,那你来找我做什么?”楼先月站起身,高大瘦削的身影瞬间笼住姜梨娇小的身子。 “只是来看看大哥哥而已,毕竟我们……也是朋友。”姜梨扯着腰上系着的环佩应道。 “那看过了,你可以走了。”楼先月冷目睨她。 姜梨身子一滞,转瞬跳下竹榻就往外走,步子越走越快,眼看就要出门,却被一双长臂猛地揽住腰身带回屋子里,重又扔回竹榻上。 “姜梨!你今日不说清楚你到陆家做什么,就不许出这道门!”楼先月单手掐腰,眉目凶狠。 姜梨爬起身还要走,楼先月推她坐倒,姜梨又起,再被推,来回反复几次,姜梨忽然哭道:“你管我做什么!我现在家破人亡,只剩一条烂命,我就是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当真是要做什么。”楼先月眯眼,嚼出她话中意思。 眼泪糊了一脸,姜梨也管不了许多,抬袖子胡乱抹着,并不答他的话。 楼先月蹙眉看了片刻,忽然蹲下身,双手挟住对方胳膊,“桃桃,你怎么会是一条烂命,你还有你祖母,还有……我,我们永远都在意你。” 说出这句话,楼先月笑了下,接着道:“大哥哥永远站在你这边,不管你做什么,哪怕是杀人放火、造反谋逆,我都支持你,都会帮你。” 姜梨眼睫颤了下,望着楼先月,久久才道:“……真的吗?” 楼先月点头,跟着玩笑道:“要不然我发誓?不过你知道的,大哥哥无父无母无族无亲,唯一的师父已经死得透透的,只能用自己,也不知老天爷看不看得上我这条命的份量……” 姜梨笑了,一滴眼泪从眼眶滚下来,楼先月抬手替她抹去,“别怕,再黑的路我都会陪你,和从前在麓山你找我玩儿,夜深山静时我送你回书院一样。” 姜梨终于点头,“那我有一件事希望大哥哥能帮我……” 陆芫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火炉上翻滚的汤,直到婢女上前替她揭开盖子才反应过来。 “陆二姑娘是在担心阿梨姑娘吗?”梦蝶看过来。 “……有点,阿梨她年纪小。”陆芫笑了笑。 也不知怎地,她总觉得楼先月今日的态度不太对劲,虽然从前她造访时对方也不热情,甚至排斥,但总不至于像今日表现得这么……挑剔。 “这两日下雪,我们先生最不喜欢下雪天,所以心情差了些。”梦蝶低头拿勺子搅拌两下,又从罐子里取出几味香料放入汤盅。 “这样吗?”陆芫微怔,随即笑道:“原来如此。真是不好意思,倒是我们来得太不是时候。” “先生既然收了拜帖,那自是有他的主张,所以陆二姑娘无需心怀歉意。”梦蝶摇头,声音温柔。 陆芫一颗心这时才放下,“梦蝶姑娘,这几盅汤都是给楼先生用的吗?” “不是。先生让听泉喝的,说是鸡汤鸭骨什么的,有助于抽个儿。” 陆芫:“……” 还真让阿梨撞对了。 待后院那边唤人,陆芫终于看到姜梨红着眼圈出来。 “怎么了?哭了?” 姜梨赶紧摇头,“不是,和楼大家无关,就是我自己……阿,反正和他无关。” 这是摆明了在说就是楼先月把她欺负哭了。 “别怕,他其实很好的,只是……不会表达。”陆芫安抚她,心知定是因为楼先月对姜梨没有好脸色,让小姑娘一时委屈哭了。 姜梨眼睛睁圆,很明显的不信。 陆芫摸她发髻,“曲子学得如何?都会了吗?” “哪儿能啊,还早着了。”姜梨脑袋耷拉,“他让我过两日再来。” 陆芫眸光一闪,微笑道:“慢慢学,离你祖母生辰还有段时日不是。” 只要阿梨还能来学,那她就可以借送阿梨的名义过来,只要能过来看几眼,她便欢喜。 楼先月没有再出来,陆芫同梦蝶告别后,便带着姜梨坐马车回陆家。 到了梅香院,姜老夫人并不在,一问之下才知前脚刚让陆老太太叫走了,还特意说了让姜梨同去。 姜梨急忙转身,紧赶慢赶,好歹赶在姜老夫人跨进院门前追上。 第29章 苟且之事 “跑这么急做什么,瞧你没回来,祖母正打算推说你身子不舒服。”姜老夫人抽帕子替她擦汗。 一动作起来,姜梨那张脸白中透粉,格外水嫩,她抱住姜老夫人胳膊,“想您了嘛,出去一会儿就想了。” 姜老夫人笑点她额头,两人一同进了院子。 原以为不过是陆老太太叫来陪她说话解闷,没成想竟然坐了一屋子的人。 “老姐姐,你快坐下,我正同她们几个说到京都城的几家贵女,你来帮我参看参看。”陆老太太眉开眼笑,让姜梨祖母坐在她下首第一位。 京都贵女,那必然是为了陆家几个正当年纪的孙子,这种事怎可能容姜老夫人插手。 “我初来京都,出了这门连宫城在哪儿都分不清,哪里能替你参看哦。”姜老夫人连忙摆手。 “又不叫你来定,你就帮我瞧瞧面相,说相由心生,体态面貌有时候也很能说明一个人的。”陆老太太这般道。 姜老夫人只得点头。 姜梨靠着她祖母坐,屁股才触到椅面,便觉有人在盯她,抬眼看过去,果见大夫人身后正坐着陆婧,对方冲她勾唇笑。 姜梨也笑了笑,心里却不由警惕。 “你看看,这是礼部尚书林家的二姑娘,我方才还同她们说,这林二姑娘生得珠圆玉润,瞧着就有福气,你看是不是?”陆老太太让婢女将几幅画像传到姜梨祖母手上。 接着道:“还有这个,徐阁老家的孙女,杏眼桃腮的,看着也让人心疼……” “都好,我瞧着都生得好。”姜老夫人一个个看过去,自然雨露均沾地夸。 “婆母,要我说生得太好也不见得是好事,娶妻当娶贤,别娶了个美娇娘回来被勾了魂,不知上进就不好了。”四夫人接嘴。 “照你这么说,娶个丑的回来就能上进了?”六夫人哼笑,“那你家九郎,可得好好把关……” 陆子衿偷看婢女洗澡的事闹了个大笑话,而后又传出夜里与人私会不小心掉进池塘淹出了病,这两件事加在一起,陆子衿已然沦为各房茶余饭后的笑谈。 四夫人面红耳赤,恨恨道:“也是,娶个娇俏的回来,也不见得能拴住男人的心,六弟最近在槐花巷养的外室都快生了吧?” “你——”六夫人气得站起身张口欲骂。 陆老太太横眉,“都住嘴!叫你们来是让你们把把关,你们倒好,各房里那点破事全给我抖落出来,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 四夫人六夫人吓得跪到地上,大气不敢出。 大夫人忙起身给陆老太太送茶,待老夫人喝过茶顺了气,大夫人才向两人使眼色。 两房夫人小心翼翼地起身。 “又让你看笑话了,有时候真羡慕你,就阿梨一个孙女多省心。你看我,儿子孙子倒是多,哪个争气!”陆老太太叹气。 姜老夫人短促地笑了下,正待开口,却不想大房二姑娘陆婧忽然站起身,“祖母,孙女有桩事,不知该不该讲?” 姜梨抬睫看过去,正好撞见陆婧扫过来的目光。 陆老太太蹙眉,“你说。” “前几日有一晚孙女一时兴起,馋起梅花饼,就叫婢女提着灯笼去梅园采摘新鲜的梅花,谁知那婢女竟空手而归,脸上神色慌张得很。”陆婧走到屋子正中,顿了下,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姜梨。 姜梨搭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面上却不露分毫。 “怎么了?”陆老太太问。 “仔细问过之下才知,她竟然撞到有人在梅林外的院墙边行,行……”陆婧说着,脸颊突然泛红。 “怎么了你说就是。”陆老太太叱她。 “行……苟且之事!”陆婧深吸一口气,大声道。 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顿时沸腾。 “谁?”三夫人先问出声。 她是真好奇,谁急不可耐到这种地步,大雪天的在外面搞?不嫌冻吗? “对,是谁啊?”其他人也问。 就连方才被叱责的四夫人六夫人都忍不住翘首。 姜梨垂睫,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那日陆悬为他弟弟陆砚过来找她,她情急之下缠吻对方,该是这一幕叫人瞧见了。 只是当时天色毕竟很晚,有笔耕在前头守着,那个人不应该能看清楚到底是谁和谁。 陆老太太拉下脸,“你说。” 陆婧点头,抬指晃了一圈,最后定到姜梨身上,“那两个人正是陆子衿和姜梨!” 一室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姜梨身上。 姜老夫人惊地站起身,“不可能!不可能是我们阿梨!” “对,不可能,不可能是我们九郎!”四夫人紧随其后喊道。 而姜梨,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看来那婢女确实没看清,是陆婧要把这脏水泼到她身上。 不,也不算脏水,毕竟还是对了一半的。 她抬头,无辜至极,“阿梨没有。” “有人亲眼看见,阿梨妹妹还要狡辩?”陆婧哼了声,“亏我从前看阿梨你生的脱俗,怎能做出这般不知羞耻的事!” 其余人看姜梨的目光明显变了,隐隐嫌恶。 陆老太太眸色深深,一时心绪微妙。 陆子衿是陆家子孙,就算不是她嫡亲的孙子,那也姓陆,出了这事,她自然恼火。 可另一半是姜梨,那情况就变了。 昔日小姐的孙女尚未及芨便勾引自家孙子,这么大的丑事,姜老太婆便是上吊也挽回不了颜面。 这祖孙为何来投奔陆家她清清楚楚,无非是想靠着他们陆家庇佑把孙女带大,再靠着陆家门楣给姜梨谋一桩上好的姻缘,说不准还痴心妄想能嫁给她陆家哪个孙子做正头夫人。 陆老太太心底冷哼,便是让姜梨给她陆家做妾,她都嫌对方高攀。 “阿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惊问。 未等姜梨开口,姜老夫人急道:“那日晚上是有婢女过来,说六姑娘、七姑娘要打叶子戏,让阿梨作陪,我想着小姑娘们一起玩,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让她带着松枝去了。” “什么?!没有啊,我们不曾叫过阿梨去打叶子戏。”六姑娘陆瑶赶紧站起身否认。 第30章 对质 姜老夫人身形一晃,“怎么可能?当真有婢女过来叫,小桃小杏都可以作证的!” 陆婧神色讥诮,“我看呐,根本就不是六妹妹七妹妹身边的婢女,是陆子衿的人叫她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同她私会!” 又转向姜梨,“姜梨,为避人口舌,你敢合着陆子衿欺骗你自己祖母,当真不孝!” 六姑娘一否认,众人再看姜梨难免鄙夷,甚至交头接耳地对着姜梨指指点点。 陆老太太面上也露出复杂、失望之色, “这不是引狼入室嘛,好心收留,没想到竟然惦记上自家的小子,也是好心喂了驴肝……”六夫人挑眉嗤笑了句。 “人家姜梨还没开口呢,事情到底如何,且听她辩一辩才是。”三夫人幽幽插了句。 她是觉得以姜梨的长相,还有陆子衿的为人来看,即便两人有什么,也是陆子衿强迫威逼的可能性大。 “三嫂,这还用说嘛,你瞧她生得,就不像是个安分的,九郎又年轻不经事,小姑娘勾一勾,可不就魂没了。”四夫人连忙接口,这事落了半头到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头上,能撇来点干系自然要撇。 姜老夫人听周遭这些乌七八糟、糟践姜梨的话,显些站不住脚跟,“我们阿梨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绝不可能!” 又转向姜梨,伸手轻轻拉她的手,“阿梨,你别怕,和祖母说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梨这时才缓缓站起身,一抬头,眼泪便往下掉,“祖母,阿梨真的没有,我不知三姐姐为何要这么说,她是不是讨厌我呀……” “证据确凿,你还狡辩。”陆婧冷哼,“六妹妹根本就没叫过你,难不成你是被鬼叫出去的吗?” “对啊,到底是谁叫的你?”六夫人帕子一挥,迫不及待地问。 “一开始我也纳闷,还以为是谁作弄我。”姜梨抽泣着,“现在我好像明白了。三姐姐,为何刚好那日有人假扮四房婢女叫我出去,又为何刚好你的婢女看到我与四房九公子苟且,事情这么巧的吗?”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构陷你吗?!”陆婧眉毛倒竖,怒目瞪视对方。 姜梨不回她这话,抬泪眸看向陆家众人 ,“其实那日我同松枝跟着婢女姐姐出梅香院后,绕了很长一段路,我们还纳闷怎么回事,那婢女却不知怎地,在前头走着走着,忽然就不见了。陆家我们不熟,只能凭记忆往回走,走错了好些道儿,根本没碰到过九公子。” “谁能证明啊,你说婢女不见了就不见了?”陆婧扯唇讽道。 “我们往回走的时候,路上碰到陆三哥哥,他还替我们指了路,他能证明我们没有撒谎。”姜梨吸了下鼻子,看向三夫人方向。 “陆悬?什么时辰碰到的?”三夫人问。 “大概戌时末。” 陆老太太转向三夫人,三夫人点头。 确实,陆悬大概是这个时辰离开三房院儿的,若是回枕山院,是有可能碰上。 “怕祖母担心,回梅香院后我什么都没说,只当是阿梨人缘不好,被人戏弄了。”姜梨梨花带雨,哭得好不可怜,“可今日三姐姐这么说,阿梨忍不住怀疑了……” 陆婧:“怀疑?和我有什么关系!” 姜梨抽泣着,并不回她这句话。 “自然是怀疑你让人故意大晚上的唤她出去,然后又让你的婢女恰好撞见她做什么不体面的事。”三夫人慢悠悠地道。 “胡说!我什么都没做!”陆婧气极,怒指姜梨,“你根本就是在狡辩!” “她敢说遇见三郎,应该说的不是假话,我说婧姐儿,你可别真是在冤枉人家?”六夫人换了个姿势,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么一说,整桩事确实有些巧了。”四夫人点头附和。 其余人难免也开始心思摇摆,陆老太太抿紧唇,神色难辨。 “你们别被她骗了!她现在根本就是狗急跳墙,反咬我一口!”陆婧急得乱声叫嚷。 “被谁骗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 所有人看过去,就见陆悬阔步走入,面色一如既往地冷淡。 “三郎,你怎么来了?”陆老太太喜道。 陆悬朝后一瞥。 笔耕连忙将手中食盒呈到老太太面前,“大人下朝,路过十味斋给您带的糕点。” “三郎有心了。”陆老太太顿时眉眼笑开。 三夫人撇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大儿子不允许她吃多甜食,对他祖母却主动买过来送上,厚此薄彼也太明显了些。 下人搬来座椅,陆悬顺势坐下,淡声道:“方才在外面听得不真切,似乎是三妹妹同……姜姑娘之间起了争执?” “三姐姐的婢女看见阿梨姑娘前两日夜里,同人在梅林院墙边行苟且之事。”五姑娘陆蔷迅速接嘴。 大夫人侧头瞥过去,陆蔷立马骇得低头。 陆悬是陆家下任当家人,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以陆蔷的身份,虽也是陆悬的堂妹,但陆家姊妹太多,寻常时候她连陆悬的衣角都看不到,这会儿冒着被大夫人责罚的风险出口,便是想在陆悬面前刷个脸。 陆悬听罢,神色分毫未变。 姜梨悄悄睇过去一眼,心道倒是挺会装的。 “三郎,你看这事该怎么办?”陆老太太问。 “妹妹们之间的事,本来我不该插手。”陆悬顿了下,接着道:“不过既然祖母问了,那我便多一句嘴。” 他看向陆婧,“既是三妹妹的婢女看见的,不妨把那婢女叫过来对质一番。” 陆婧脸色微变。 本来叫婢女来对质确实是最好的法子,能把姜梨按得死死的,可问题在于那婢女压根没来得及看清就差点被发现,情急之下直接跑回去了。 若陆悬不在,她一准让人过来,可现在陆悬就在上面坐着,她总觉得她这三哥能一眼看穿。 “那……就叫那丫头过来吧。”陆老太太吩咐。 姜梨垂睫,乖乖巧巧地坐着,心里却难免惊疑。 陆悬这是想干什么?坐实她同陆子衿,好趁机逐她出陆家? 否则他怎么敢。 梅林院墙边,分明是他和自己! 她捏着手指头玩儿,转瞬间心下已定。若陆悬真敢这么做,她就直接把他俩的事捅出去,赖他道貌岸然、贪图美色,不顾她年岁小强迫她了去! 反正在枕山院的书房,趁陆悬失神之际,她瞥到对方锁骨下一颗小痣。 虽不至于过分私密,但到底也不清白。 没一会儿,一个瘦削矮小的婢女被带到堂下跪倒。 “快说,那日晚上到底在梅林的院墙边看到什么?”陆婧冷目扫过去。 小婢女身子一缩,竟哆嗦着嘴唇不敢开口。 “快说呀!那日你在我房里怎么说的,都给我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陆婧叱道。 大夫人看婢女这样,心不由下坠。 她一直没开口,并非是不想阻止自己女儿闹事,只是她知道老夫人的心思,此事若能闹大、闹丑姜家祖孙,老夫人再乐意不过。 不过眼下似乎又有峰回路转的可能,她只怕一会儿陆婧要遭殃。 小婢女埋头,一动也不敢动。 “是怎么样,就怎么说。”陆悬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搭在膝上,姿态随意,淡目扫向婢女。 小婢女垂在两侧的手剧烈痉挛了下,而后扑倒在地,“奴婢该死,奴婢不该说谎!” 第31章 峰回路转 所有人都是一怔,陆老太太脸色骤变,“什么说谎?” “老太太,是三姑娘让奴婢这么做的!三姑娘不喜欢阿梨姑娘,让奴婢编排她同九公子之间有私!奴婢若是不从,就发卖了我去,实则奴婢那晚根本什么都没看到!”小婢女浑身颤抖,边哭边喊道。 姜梨捏手指的动作顿住,快速睇了眼陆悬,对方神色平淡,正送茶入口,好像底下的事与他毫无关系。 她扯唇,收回目光。 “你,你——”陆婧懵了,反应过来后气得身子发抖,“你胡言乱语什么?那日分明是你看到回来告诉我的,怎么成了我让你这么做!你在胡扯什么!” “求老太太饶奴婢一命,奴婢万死也不敢在您面前撒谎。”小婢女也不回应,只一个劲儿地朝陆老太太求饶。 “你这贱婢!贱婢!你污蔑我!”陆婧彻底抓狂,冲过去就想扇打。 大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给了一巴掌,“别丢人现眼了!” “……娘,真的是她跟我说的……”陆婧捂着脸呜咽。 “她是你的婢女,污蔑你对她有什么好处?!”大夫人厉声反问。 “她——”陆婧手指向小婢女,却如何也想不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诚如她娘所说,这么做对这个贱婢有什么好处。 “哎呦,真是……有够胡闹的,把我们这些人耍得团团转。”六夫人“啧”了声。 “可不是,方才我差点都想钻地洞了,谁晓得竟然是她弄这么一出。现在好了,报应来得真快!”四夫人松了口气。 她对自己儿子习性太了解,知道是个不成器的,刚才那一阵,真的以为是那个逆子做出这等丑事,只想着回去扒了他的皮! 没想到,事情竟然有了转机,怎不高兴。 其余人看陆婧,难免唏嘘。 陆婧脑袋发昏,压根弄不清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忽地,她目光一定,落到陆蔷身上,“不止,还有那日你和我,还有六妹妹七妹妹,我们一起看到她从四房院儿那边过来,她不是去找陆子衿,还能找谁?!” 陆蔷慌得双手绞作一团,在众人目光中,嗫嚅回道:“……好,好像是的。” “你敢说你不是去找陆子衿?那日我们亲眼所见!”好像找回力气一般,陆婧扭头质问。 陆悬放下茶杯,撩起眼皮看过去。 “三姐姐,那条路也不是只有四房,二房的二姐姐也住那一块儿。”姜梨小声应道。 “二姐姐?”陆婧冷笑,“二姐姐自来不与人亲近,你编理由也编个像样点的!” 二夫人伸手取茶,慢饮一口,没有反驳。 “可是二姐姐同我亲近啊。”姜梨歪头。 “你和芫姐儿怎么会玩到一起?她的院儿……平日可是没人能进的。”六夫人狐疑地看过去。 陆芫在陆家,那是堪比大老爷的存在,寻常根本不会有人提她的。 “那日阿梨在园子里玩儿,远远听到有人唱戏,觉得唱的好,顺着声音找过去,敲开门后,才发现是陆二姐姐,阿梨厚着脸皮进去讨了盏茶吃,”姜梨弯唇,不大好意思的样子,“稀里糊涂几句话,没想到逗乐了二姐姐,然后就偶尔找她玩儿呢。” 陆老太太坐直身子,笑道:“你倒是与她投缘,投缘好,投缘就多在一起玩儿。” 姜梨点头,跟着转向陆婧,“三姐姐,你若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二姐姐的。” 陆婧哪里料到是这样,还想再挑刺,陆悬却突然站起身,“祖母,这件事应该已经清楚了。孙儿还有事,先告退了。” 说完行过一礼便长步往外走。 路过小婢女时,姜梨看到小丫头整个人定住一般,僵硬得仿佛连呼吸都停摆了。 陆悬一走,屋子里窃窃声又起。 陆老太太眉目沉冷如冰,“还不滚去祠堂!什么时候姜家老夫人说能起才准起来!” 话是这么说,可落到姜梨祖母头上,让她决定,分明是要她吞下这口气。 陆婧牙关绷紧,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她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想着把那个碍眼的姜梨搞走,怎么转眼间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大夫人看向姜梨祖母,以为即便为了两方颜面,为了回报陆家收留她们的恩情,姜老夫人也该给个台阶下。 没想到,姜家老夫人直板板地坐着,竟是一个字也没有开口替陆婧求情。 何止是不想求情,姜家老夫人恨不能上前给她两巴掌。 她们太低估阿梨在她心里的重要性了,那是比她命还要重要的! 阿梨的清誉,这个陆婧说毁就毁,最后只用跪祠堂就了事,她做祖母的怎么能忍。 “姜老夫人,好歹事情已经明朗,您就消消气,给这丫头一个教训就算了。”六夫人又做和事佬,完全忘了方才引狼入室的话是从谁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见姜老夫人不为所动,她哼了声,转向姜梨,“阿梨,你觉得呢?” “只要三姐姐同阿梨道歉,阿梨就原谅她 。”姜梨坐得端端正正。 “你休想!”陆婧瞪眼看她。 姜梨肩膀塌下,很无奈的样子,“其实这也不是阿梨一个人的事,还有四房九哥哥了,若九哥哥原谅,那阿梨也就算了。” “说的也是,子衿这孩子也是受害者。”三夫人点头。 还没点完,就见陆老太太起身往内室去,一副不想再管的样子。 大夫人没办法,只能看向四夫人,“婧姐儿犯了错,累到你九郎,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四夫人憋了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处发,听罢冷笑着看向陆婧,“那就跪,跪到她知错求饶为止!” 说完起身就走。 姜老夫人拉起姜梨,跟着也走了。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陆婧忽然呜咽哭出声。 大夫人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自作聪明,你也掂量掂量自己的脑子,够不够用。” 第32章 喊你三公子,不习惯? 陆婧咬唇,见对方已经转身往外,看也不愿看她,心里一阵刺疼。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娘对她永远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姿态。若只是对她如此还好,可偏偏对大姐姐却不是,她对大姐姐嘘寒问暖,很温柔很温柔,和普通母女无异。 为什么对她这么冷漠,明明都是她亲生的啊! 所以她嫉妒姜梨。明明父母双亡,却被她祖母如珠似宝地宠着。可她呢,虽贵为大房嫡女,却其实整个陆家连一个真正疼爱她的人都没有! 凭什么?!连姜梨都有,她为什么没有? 为什么呢?! * 回到梅香院,姜老夫人立马吩咐周妈妈,“收拾东西,咱们明日就离开陆家。” “祖母……”姜梨挂着眼泪,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祖母,您别生气了,事情已经过了。” “事情过了吗?我看事情才开始。”姜梨祖母拉开衣橱门,自己动手收拾。 姜梨泪眼汪汪地看着,知道祖母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应该说陆婧搞这一出让老人家原本就摇摆不定、是否要离开的心意更加坚定。 叫姜梨不知所措,姜老夫人放下衣服,坐到床榻边沿,“她们都欺负到你头上了,难道要让祖母眼睁睁地看着你委曲求全?” “祖母不是傻子,听得出好话歹话,之前也就算了,只当耳旁风。这回那个三姑娘差点就毁了你这辈子,祖母还怎么敢让你待在这里!” “她已经被罚了,以后应该不敢再这样了。”姜梨吸了口气,试图逼回眼泪。 “那是罚吗?一个大家闺秀做出这种毁人清白的事,只是罚跪祠堂就完了?”姜老夫人眉头皱紧,用力拍了两下床沿木板,“她陆家的姑娘就这么金贵?我孙女就这般任她们轻贱?!” “吃他们家喝他们家的,我全都还他们。咱们不求着他们了,他们也别想再高高在上地俯视咱们!” “祖母……”姜梨跪到姜老夫人膝下,好不容易压下的泪决堤一样崩泄。 姜老夫人的手放到她脸上,看了好一会儿,疼惜道:“你是我的孙女,旁人不在乎你,祖母在乎,哪怕是你自己不在乎你自己,祖母也不允许。” “咱们离开陆家,去哪里都好,祖母再不想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姜梨伏趴到对方膝上,哽咽到一个字也说不出。 许久,松枝扶着姜梨出正屋,外面日头正西落。 姜梨站在院中看着远空,青灰的鱼鳞云一望无际,一直遥伸到多年前的建阳姜家。 横贯大宅东西的秀水湖倒映的便是这样一片云,年幼的姜梨好奇地伸手去捉,刚碰到,就被她娘一把逮住后领揪回来。 “说了不许玩水你还玩儿,小手伸出来!” “阿梨,还不快道歉!瞧你给我夫人气的……”他爹见情况不妙,从摇椅上一跃而起。 “娘,对不起,阿梨错了。”她极有眼力见,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动作丝滑的不得了。 她爹眼里含笑,见她娘不为所动,转瞬拧眉又揽着她娘哄道:“夫人消消气,姜梨这崽子实在太过分!把你的话当耳旁风,夫君来帮你教训她,别累着你的手……” 边说边小心翼翼伸手试图抽走她娘手上的藤条。 她娘这时秀眉一横,“你俩搁我面前演双簧呢,一唱一和?都给我把手伸出来!” 后来,那片云烂了,姜梨的手烂了,姜父的手也烂了。 “我们去一趟陆芫那里,告诉她,那个戏我不学了。” 松枝点头,看姜梨平静地说出这句,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难过。 绕过梅林的院墙,两个人直接往陆芫所住的小院去,没走出多远,竟然迎面碰到陆悬往这边来。 “姑娘。”松枝立马警惕唤道。 姜梨垂睫,默不作声地往前,并不看过去也未特意避开。 没一会,两方相遇,陆悬自然目不斜视,当姜梨不存在。 倒是笔耕全身戒备,生怕姜梨突然有什么不轨的动作。 没想到,直到两人擦肩而过,各自走出几步,姜梨一点反应也没有。 “站住。”陆悬忽然顿住脚步。 姜梨停下,也不回头,就那么站着。 陆悬回身绕到她跟前,高大的身形瞬间笼住姜梨。 姜梨任他打量,神情无比平静。 陆悬看了片刻,在瞥到紧紧攀在姜梨旁边的松枝时,微微蹙眉,笔耕立马上前去拉松枝。 松枝死不松手,也不敢抬头。 “三公子,敢问为什么要让我的婢女离开?”姜梨终于看过去,声音依旧轻软,却没什么起伏。 陆悬扯唇,“三公子?” “嗯?喊得不对吗?”姜梨一边眉头抬高,像是在问有什么不对。 “你现在这样又是为了哪般?”陆悬声音淡漠。 很显然,他觉得姜梨是故意的。 “不为什么,阿梨恭恭敬敬地喊,怎么,三公子不习惯?”姜梨勾唇。“还是三公子想要我喊你三哥哥,亦或是悬哥哥?” 陆悬瞬间冷目,“以后也如此谨守规矩就好。” 丢下这句,他抬步就走。 姜梨几不可察地嗤笑了声,毫不犹豫地向前继续。 松枝吁出一口长气,“吓死人了,这个三公子看人的时候,让人心好慌。” “以后不必再看他脸色了。”姜梨随口安抚。 既然已经答应祖母离开陆家,那陆悬也就没用了,不用再勾引,自然也不用理会。 回到枕山院的书房,陆悬抬手解开系带,婢女立马上前接住披风,放到架子上挂好,之后快速躬身退出。 梅香奉茶进来,屋内甘松的香气混合着茶香,令人心旷神怡,但这不包括笔耕。 目送梅香出去,笔耕自己也恨不得跟着出去。 大人碰到姜梨之后,那一路的气压实在太低了。 要说姜姑娘之前没脸没皮的缠着,大人不高兴还情有可原。 可方才姜姑娘没那样了,当然也没规矩,连见礼都不知道,但比之前那样可好太多了,大人还是不悦。 他很懵,真的搞不懂大人到底怎么想的。 “那个婢女处置了吗?”陆悬闭目靠上椅背,忽然问。 “按您的吩咐,都处置妥当了。” 笔耕回完,站那半晌也没听到陆悬再问,以为对方正假寐,于是小心后挪半步,想着先出去候着。 却听陆悬又问,“她方才是去哪儿?” “谁?”笔耕没反应过来,接口问。 陆悬睁开眼,没甚表情地看过去。 笔耕一个激灵,电光火石间大脑反应神速,“属下这就去问。” 没一会儿,他又重新站到陆悬面前,“去见了二姑娘,不过没待一会儿就又回了梅香院……” “接着说。”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陆悬眸色微沉。 “梅香院里面似乎挺忙的,那个老仆和松枝在张罗收拾东西,上下楼地跑。”说完,笔耕赶紧低头,他直觉大人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不会高兴。 陆悬怔了瞬,目光定在虚空某点,扯唇道:“以为陆家的门虚设的吗?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第33章 想走? 翌日,东篱堂。 “老姐姐,你这是做什么?”陆老太太坐在软榻上,目露惊讶看向桌上木匣,匣子敞开,里面躺着几张银票。 “这段时日叨扰了,昨晚我想了一夜,觉得还是搬出去的好。之前陆家为我们祖孙费了不少心,这是谢礼。”姜梨祖母淡淡道。 姜梨乖巧地站在一旁,垂睫不语。 大夫人睇过去一眼,“这得有几千两银子吧?” 姜老夫人笑了笑,“我知道陆家不缺这点,不过,也是我们的心意。” 陆老太太调整了下坐姿,笑道:“老姐姐还在为昨日我家陆婧那丫头闹出的事生气?” “姑娘家的清誉,事关生死。我就阿梨一个孙女,不求她往后荣华富贵,但求一个安稳。”姜老夫人面色沉静,直视对方。 这话说完,陆老太太面色微凛。 屋子里一片安静,侍候在旁的婢女心不由提起。 大夫人站起身,“老夫人,您气是应该的。是我管教不严,惯得那丫头胆大包天,做出那样的事,昨夜我也辗转反侧,一宿都没睡安稳。” “这不,一大早我就去祠堂,又罚了她好一顿打。”她顿了下,抬眸笑道:“好在那丫头也知错了,我一会儿就让她来同阿梨道歉,到时候您看还要怎么办,我都依您的意思。” 作为陆家长房宗媳,这姿态已经放得足够低,低到姜梨不由瞥眼看过去。 昨日大夫人态度可不是这么和软的,从头到尾冷眼旁观,由着事态往下发展。 一晚上过去,突然就贤良起来? 姜老夫人抿唇,并不回应。 “老姐姐,你能来我们陆家,我实在高兴。年轻人事多、人忙,平日里和我也说不到一块儿去。唯独你,”陆老太太又端起笑,“咱们一起长大,情分深啊,没事说说话,我心里啊舒坦……” “搬出去后,你只要不嫌弃,隔一段时日我也是能来看你的。”姜老夫人答道。 陆老太太眸光骤暗,一边唇角扯动了下,“这就不方便了吧?” “事在人为,只要心里想,就没什么不方便的。”姜老夫人这回是铁了心的,她自己倒无所谓,但是姜梨不成,她不容许姜梨受委屈。 堂内气氛凝滞,只余杯中茶香云蒸雾绕。 大夫人忽然笑了声,又往椅子上坐下,“老夫人,您要走的心我明白,可我们也不敢让你们祖孙就这么出门啊?” 姜老夫人同姜梨一齐看过去,姜老夫人拧眉,“大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以我们陆家在京都的地位,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您说您祖孙投奔我们陆家,外面的人谁不晓得,现在还没两个月,你们又搬出去,到时候外面的人怎么说?”大夫人笑着徐徐道。 “我们搬出去,同外面的人有何干系?”姜老夫人心往下沉。。 姜梨低眸,心知这陆老太婆是想把她们拴在此处,只怕轻易还走不掉。 “那干系可大着了。”大夫人扬眉,“您想呐,说起来我们陆家家大势大,多养两个人不费丁点儿事,可你们这一老一小就这么出去,知道的晓得是你们自己要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不得唾沫星子骂死我们,说我们陆家人心肠歹毒赶你们出去,说不准连家里当官儿的几位名声都要受到牵连。” 姜老夫人脸面皱起,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这前半生除了要死要活嫁姜梨祖父,还有如今姜家那把火,实际上没受过什么磋磨,也没经过什么事,姜梨祖父爱她护她,姜父姜母又孝顺,她哪里想到如今只是要离开别人家,竟然还能牵连上这些。 “祖母,林家表哥不是说要来接咱们去青州过年吗?”突然,姜梨开口。 姜老夫人微怔,下意识地点头,“……好,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姜梨朝陆老太太和大夫人看去,软声道:“老太太大夫人知道的,刚到陆家我们就给姨母寄了平安信,前几日刚收到姨母家捎来的回信,信里姨母怪我,” 她说着小脸低垂,难过的样子,“怀阿梨出了事怎么不去找她,又说已经让表哥动身来接我们,让我们无论如何跟他到青州去。” “对,到底是阿梨的亲姨母,若她青州表哥来接,我想外面的人也就不会再胡嚼什么了。”姜老夫人接口。 大夫人眸色转淡,脸上的笑落下来,看了一眼陆老太太,道:“这姨母家能靠得住吗?怎么之前你们没过去?” “那会儿也是情急,几个强势的叔伯穷追不舍,无奈之下只能来投奔昔日老友,想借陆家的势吓一吓他们。”想到当日,姜老夫人叹了口气,“现在姜家产业我们也不要了,都给了他们去,这些日子风平浪静,想必他们也不会再寻我们祖孙的麻烦。” “再加上眼下青州有人来接阿梨,毕竟有血缘亲情在,我们祖孙到青州安宅落户也算有个依傍。”说着她抬眼看向陆老太太,“这么想,你也能理解的吧?” 人家亲戚来寻,自然比无亲无故寄居别人家来得顺理成章。 姜老夫人这么问,陆老太太只得短促地笑了下,“也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往下就没什么意思了。 “既如此,你们就多待几日,等那边的人来了,再走不迟。”大夫人唇角微牵,露出一抹淡笑。 姜老夫人起身,把木匣往前一推,“那便多叨扰几日,还请把这个收下。” “这就不必了,你我之间用不着客套。再说,你姜家没了,家业也丢了,阿梨还没出嫁,若我真收了,岂不是要被人背后耻笑。”陆老太太又抬手推回去。 “姜家人和财是没了,可做人的规矩没丢,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若不收,我们也是要被人背后耻笑的。”姜老夫人按住木匣,“收下吧,这几日我们也住的安心些。” 说完,拉起姜梨一同出了去。 人一走,砰—— 木匣被扫落,发出巨响。 “原以为是不会咬人的狗,没想到这么些年,也生出獠牙了。”陆老太太脸色阴沉。 “婆母,别同她们一般见识,华大夫说了,你这胸口时不时闷疼的毛病得平心静气才行。”大夫人连忙起身过去劝道。 老太太瞪眼过去,“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早死了好。” “媳妇不敢。”大夫人连忙跪下。 陆老太太冷哼,一手抵住胸口大口喘息。 大夫人动也不敢动,良久,见对方终于好些,才站起身小心走过去替她顺背:“若她们实在惹您不快,不如……让人走就是?” “我偏不要!她们越想走,我越要把她们按在这里!”陆老太太拂开大夫人的手。 “那……青州那边,阿梨的表哥来接怎么办?”大夫人双手紧攥在身前。 陆老太太掀起眼皮睨向她,“还用我说嘛。” 大夫人瞬间低头,“媳妇知道了。” 第34章 逗弄 陆老太太吁出一口长气,缓了缓,端起茶盏喝了口,问:“昨日那婢女呢?怎么处置的?” “这件事正要同您说,昨日打了三十大板,拖回下人间,今儿一早才发现,那丫头夜里爬出去……跳了井。”大夫人悄眼瞥向老夫人。 陆老太太唇角一撇,道:“便宜她了,没长眼力见的丫头,留着何用!” 昨日若不是那婢女突然改口,姜家祖孙便是有嘴也扯不清。 “还有陆婧,连个下人都管教不好,也给我狠狠地罚!” “是。”大夫人恭声应下。 待婢女扶着老太太进到内室,大夫人终于挺直脊背,目光落到地上,木匣子磕了一角,几张银票胡乱散在当中。 * 枕山院。 “青州表哥?青州知府林家?”陆悬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开扣上木匣的锁扣。 “是,林海的大儿子——林亦之,在当地颇有才名。”笔耕将抄有林家人身份背景的纸张放到桌案上。 陆悬淡目扫过,在看到当中一幅时目光顿住,画像上的男子生得颇为俊雅、温文有礼,一副书生小白脸的相貌。 “老太太的意思应该是直接除掉这个人,大人,要按老太太的意思来吗?”笔耕探头问。 陆悬默了片刻,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把人截住就行。” 笔耕点头,又问,“……大人,属下有些不解,您说老太太为什么非要把姜家两位留在府上?”为此甚至不惜杀人亲戚。 问完心里猛地一坠。 完了,这不也是大人现在在做的事嘛。 老太太这个人不能劝,越不让她做的,她越要做,别人越想做的,她越不允许对方做成,是典型的想要所有人听她的话,在她手下苟且偷生的那种人。 大夫人早上请安,不经意提到经过昨日那一出姜家祖孙可能想走,老夫人立马拉下脸:想走没那么容易。大夫人再劝她放手,老夫人更不可能放。 “你知道猫吃掉老鼠之前,喜欢做什么吗?”陆悬抬眸,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笔耕想了片刻,摇头。 “喜欢逗弄。”陆悬起身,站到窗边。 窗外两个鹤交颈而贴,正互相啄弄对方羽毛。 祖母少时受到欺压,也可能是她自以为的欺压,现在机会送上门,她当然要报复。 而在如今是首辅夫人的她看来,姜家祖孙好比两只小老鼠。 她先陪她们玩儿,等到彻底没耐心的时候,就会一口咬杀。 只不过,姜梨也不是省油的灯,到底是猫戏弄老鼠。还是老鼠在扮猪吃虎,现在来看,为时尚早。 笔耕缓缓点头,点到一半不由怔住。 那大人呢?大人不想姜姑娘走是什么心态? 难道也是兴致所致,想要逗弄,时机到了,再一举击杀? 他抬头看向窗户边站着的陆悬,侧脸依旧俊美淡漠,和从前没甚区别。 他挠头,实在不懂。 * 回到梅香院,姜老夫人立马拉住姜梨急问,“方才在那边,你怎么忽然那么说,你姨母没来信,林家表哥也没来,到时候怎么办?” 姜梨反握住对方手,笑道:“祖母别急,阿梨说会来就会来的。” “……你同你表哥联系过?”姜老夫人疑问道。 “进陆家之前写过信,那时表哥就提过要来接我们,我没让,一会儿我再修书一封寄过去,想必青州那边很快就会来人。”姜梨把老夫人按到椅子上坐下,又接过周妈妈递上来的手炉,塞到对方怀里。 “那你怎么不同祖母说?” “那时想着姨父不过是知府,未必护得了我们,现在看来情况已经稳定,姜家那边也不再找咱们,去青州应当不会再有事。”姜梨软声解释。 “那自是最好不过,本来我也是想着去青州的。”姜老夫人点头,伸手抚摸火炉的壁,“到那边之后,咱就买个小院,前院种花,后院种菜,有你姨父姨母护着,应当没人敢欺负你。” 姜梨笑,“好好好,都听您的。” 姜老夫人看她笑,自己也笑。心想若是姜梨同林家表哥有缘分,两人能走到一起,那就更好。她也就不担心她死了后,旁人再欺负她的宝贝孙女。 “怎么了?您看着我做什么?”姜梨问。 “看你长大了,再过不久就能嫁人了。”姜老夫人刮她鼻头。 姜梨笑呵呵地靠到老人家身上,“那你得替阿梨看好了,长得丑的不嫁,家里穷的不嫁,不会哄娘子的不嫁,张口就哄人的也不嫁……” “那还是算了,我老人家还是多活几年,养着你吧。” 周妈妈同松枝听了,笑作一团,姜梨也闷在她怀里笑。 笑闹一阵,周妈妈同姜老夫人又开始收拾。 还得再住些日子,收拾好的东西自然要放回去。 姜梨要帮忙,被老夫人一个板栗作势打出去,让她别添乱。 扒开毡帘出了去,姜梨想了想,还是要找一趟陆芫。 有时让楼先月去做。 “二姐姐,昨日同你说了后,阿梨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得亲自向楼大家说一声,跟他当面道个歉才是,毕竟白费他那日一番好心教导。”姜梨坐在正屋椅子上,看向软榻上一副戏子打扮的陆芫。 陆芫从倚靠上直起身子,“我都听说了,是因为三妹妹对嘛,她那般诬陷你,你祖母生气才要走?” “祖母说,住在陆家总不是长久之计。”姜梨这么答。 陆芫急道:“可阿梨,你也说那曲本是你祖母收藏已久的,好不容易找到作曲的人,就这么走了,难道不遗憾吗?” 姜梨不去学戏,她也就没什么理由再登门,不登门就看不到楼先月,她就只能向从前一样日日描眉画脸来安慰自己。 “自然是遗憾的。”姜梨抿唇,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那就接着学怎么样?”陆芫眸光发亮,“我听婢女说一时半会你还不会走,咱们每日都去,你这么聪明,想必很快就会学会的。” 能看一眼是一眼,能欢喜一日是一日,她这般告诉自己。 “……楼大家不会答应吧?”姜梨面露犹豫。 “不试试怎么晓得。”陆芫站起身,几步走到姜梨身边,拉起她的手握紧。 “……那好吧。” * 还是在那道褐色木门前坐上马车,陆芫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 “二姐姐,楼大家今日特别看了你好几次哦。”姜梨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人。 “……有吗?”陆芫嘴角难掩悦色。 “反正阿梨看到过好几次。”姜梨点头,又道;“我在话本子上看,公子喜欢小姐就常常偷看,楼大家是不是喜欢姐姐你啊?” “别胡说,没有的事。”陆芫面颊染红,小声反驳。 一颗心却忍不住怦怦乱跳。 第35章 英雄救美? 今日在小院里,楼先月确实看了她好几眼,虽然对方表现自然,举止也无半分亲近,可她还是忍不住乱想。 之前不是这样的,毕竟她是陆家女,楼先月尽管不喜,先前也放她进过几次小院,但都当她不存在,别说看过来一眼,就是眉峰都没有动一下。 今日这般,她如何能不激动,一时摸摸自己发髻是否乱了,一时担心自己的眉眼是不是没画好,生怕落下不好的在对方眼里。 姜梨闷声笑,不再说什么。 待从侧门进了陆家,谁知恰好撞见四房的马车停下。 陆子衿跳下马车,几个小厮正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 看到姜梨,陆子衿目光陡亮,抬步就要上前,却在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陆芫时,又迅速背过身,拿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马鬃。 陆芫自然也看到了,知道对方不欲与她打交道,也没在意,拉过姜梨走出一段,道:“别忘了,明日还要过去,楼先生答应你了。” 姜梨点头,模样乖巧。 “那你快回去吧。”陆芫朝后瞥了一眼,意思是才出了那档事,眼下避着陆子衿些的好。 姜梨立马福身一礼,同陆芫道别后,带着松枝走开。 她一走,陆芫跟着便走了。 可谁知,姜梨还没走出多远,竟被陆子衿追上。 他刚从族学回来,还不知道昨日发生的事,看到姜梨满脑子都是对方那张娇美的脸蛋。 “阿梨妹妹,等等我!” 姜梨皱了下眉,侧头问,“九哥哥何事?” “那晚,那晚我——”陆子衿想说那晚梅香院的事。 姜梨笑了笑,“那日听到婢女在底下喊有贼,听说还浇了对方两桶涮锅水,阿梨一直担心,那个人不会是九哥哥你吧?” “不,不是!”陆子衿脸面涨红,摆手否认。 这么丢人的事,在小美人面前捅出,他自然不想承认。 “那九哥哥是没去?”姜梨又问。 “我,我……出了点事,没来得及。”陆子衿眼睛乱摆,十分窘迫的样子。 姜梨点头,“那就好,我还以为九哥哥被当作那个贼人捉住,那可就难看了。” 陆子衿浑身僵硬,好不容易挤出一抹笑,“怎,怎么会。” 姜梨勾唇,似笑非笑。 “姑娘,老夫人还在等您,咱们快回吧。”松枝适时插嘴。 姜梨点头,“那九哥哥,我先走一步了。” 陆子衿日思夜想了好几日,这会儿见到哪里舍得让对方走,当即绕到前面伸出双手拦住,“阿梨妹妹,那晚我,我没去成,要要要不今晚?” 见姜梨眸色淡淡,他接着道:“明日也行,马上要过年了,族学那边已经开始放假,我,我我……哪日都行!” “我们姑娘没空!哪日都没空!”松枝立马护到姜梨面前。 “你走开,我同阿梨妹妹说话,有你这个贱婢什么事!”新仇加旧恨,陆子衿伸手就要去扯松枝。 姜梨眸光骤狠,一手捏紧袖中藏的银针,另一只手去拉松枝。 却不想,就在这时,旁侧飞来一脚,陆子衿整个被掀翻在地。 陆子衿还没来得及反应,有人骑到他身上,照着他的脸左右开弓。 姜梨收回银针,站在旁侧急声道:“陆砚哥哥,别打了……” 陆砚想到方才姜梨被拦住,对方神色嚣张眼神阴狠的样子,心里那股气差点没烧了他。 自己当仙女一样看待,半点不敢玷染的人,陆子衿竟然还敢拉扯上! 好一会儿,在陆子衿杀猪一样的惨叫声下,陆砚终于停下,恶狠狠地警告,“以后离阿梨妹妹远点儿,再让我看到你心怀不轨,我就揍不死你!” 陆子衿原本还要叫嚷,听到这句,立马咽回去。 陆砚又踢了一脚才站起身,走到姜梨面前,伸手理了理衣襟,企图让自己重新恢复文雅模样,“……阿梨妹妹,吓着了吧?” 姜梨摇头,小声道:“没有。只是你打了九公子,这事会不会闹大?其实他方才……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就是准备要做,打他一顿都是轻的!”陆砚瞪向陆子衿。 陆子衿已经叫远处跑过来的小厮扶起来,整张脸肿成猪头样,他抬袖子半遮,避开姜梨的目光,喝道:“陆砚,今日是你趁我不备突袭,下回……下回我定要同你当面对决!” “随时恭候,只要你敢来!”陆砚冷哼,完全不放在眼里。 陆子衿又虚张声势地叫骂两句,才左右叱道:“还不快扶我回去上药!” 眼看陆子衿脚步虚浮,被半抬着走远,姜梨噗嗤笑出声,“陆砚哥哥,你真好,要不是你,阿梨真不晓得该怎么办?” 陆砚被夸得耳尖红通通的,不好意思地侧头,“没什么,以后他再缠着你,你就告诉我,我再把他狠狠收拾一顿!” “嗯!”姜梨点头,“陆砚哥哥这么厉害,阿梨以后如果受欺负,一定第一个找你!” 陆砚一颗心简直飘到天上,“也,也没那么厉害。” 姜梨水润润的桃花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对方,眼里满是崇拜。 陆砚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会喘气似的,呼吸艰难。 “就是……九公子伤成那样,四夫人一定会找你的,陆砚哥哥你……会不会受罚?”姜梨蹙眉。 “没事。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谁会罚我。”陆砚摆手,毫不在意。 煦阳照在小径上,少男少女的身影被拉长,无比美好的样子。 三房院儿。 “跪下!”三夫人一手掐腰,一手拿着鸡毛掸子,气势汹汹。 陆砚不情不愿地跪到地上,“本来就是陆子衿不对,四伯母还告状,还有没有天理!” “天理?你把人家扇成猪头你还要天理?现在你四伯母带着他去找你祖母,你看一会儿你祖母要怎么罚你!”三夫人横眉瞪过去。 “我没打残他就算好得了。”陆砚偏过头,恰好看到陆悬坐在那侧,记恨着院里婢女的事,他又扭到另一边。 三夫人瞅了眼陆悬,对方面无表情。底下跪着的陆砚还在嘀嘀咕咕不认错,她忍不住额角蹭蹭冒火,一掸子打在他背上,“你还敢说!为了什么也不能打人!” “他拦住阿梨妹妹,还想动手动脚,我看到这个出手相护,有什么错?!”陆砚脊背挺得更直,梗脖子喊道:“您还整日叫我读圣贤书,圣贤书可不就是让我见到不平之事,拔刀相助的吗?” 他气愤哼哼,“现在我助了,不夸我就算了,还罚我,真是世风日下,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第36章 你觉得她柔弱? 三夫人被怼得脸皮挂不住,不自在地瞥了眼陆悬,见对方正冷冷看着陆砚,心里一咯噔,想着若不作样子打这臭小子一顿,一会儿陆悬开口,这小子就惨啦。 于是重新握紧鸡毛掸子,又敲过去几下,“你还犟嘴!还敢强词夺理!他干坏事,你拦住交给长辈教训就是,你下手那么重,人家现在鼻歪眼斜,可不得找上你!” 边打边向陆砚使眼色。 陆砚也不是傻的,两人这样配合不是少数,立马反应过来,哀声大嚎。 杨妈妈在旁边跺脚,一个劲儿地劝别打坏了,别给孩子打坏了。 一时间三房前院正屋里头热闹非凡。 “你,一会儿跟我去你祖母那儿!”好一会儿,三夫人终于停下,扔掉鸡毛掸子,往软榻上一坐,手指陆砚。 “去干嘛?道歉?我不去。”陆砚龇牙咧嘴地喊疼。 “道什么歉。”三夫人白他一眼,“你打他,我也打了你,扯平!我们去同你祖母说清楚,咱也不能任四房那边一张嘴巴说。” 陆砚笑开,“那成,那我去一趟也行。” 三夫人没好气地哼了声,转向陆悬,声音立马转柔,“这事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你弟弟他本意是好的,就是人年轻,手下没分寸。要不,就这么算了?” 陆悬淡目扫过去,陆砚立马低头,看也不看对方。 “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陆悬唇角扯平,“还是想着英雄救美?” 陆砚心里一紧,脑袋依旧往左撇,哼道:“随你怎么想,反正我觉得我没做错。” “她哭着求你救的?”陆悬问。 想到第一次在梅林见到姜梨时,小姑娘抽泣着,眼尾红通通的样子。 “不是,和阿梨妹妹无关!”陆砚猛地抬头,“我就是恰好撞见陆子衿在欺负她,她都没有看见我,是我自己冲上去的!”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英勇?”陆悬嗤笑。 “我没觉得自己英勇,我就是想救人而已。”陆砚气哼。 “她要是真需要人救,她不会叫人?”陆悬冷冷道。 “哪个女孩子在那种情况下能冷静,何况阿梨那么柔弱。”陆砚拧眉。 陆悬扯唇,“她柔弱?” 陆砚瞪着眼睛看过去,对陆悬的问话感到不可思议。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姜梨有多柔弱,娇娇小小,风一吹他都担心把她吹跑。 陆悬下颌微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三夫人来回看向两人,最后目光定在陆悬身上,“其实……我也觉得阿梨那姑娘……挺柔弱的。”虽然有时候看着也挺机灵。 三夫人这一句,有效打破沉默。 陆砚抬头看向她,“娘,我就说咱俩是一路的。不像某些人,心狠手辣,冷漠无情……” 三夫人:“……” “但你也不对,你上去制止就是,把人打成那样,也太过了!”三夫人秉持一碗水端平,千万不能洒到自己身上的道理。 “娘,您怎么又扯回这上面,咱俩可是一个阵营的。”陆砚埋怨。 “谁跟你一个阵营!”三夫人不看他,坚决不给陆悬把矛头对向自己的可能。 陆悬沉眸,好一会儿终于站起身道:“你别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从东篱堂回来后,给我抄写《秋山赋》,一根墨锭,抄完为止。” 说完抬步就走。 陆砚看他冷漠无比的背影,侧头道:“……娘,是不是皇帝给他气受,他没处撒,专撒我身上。” “……不知道啊。”三夫人长呼一口气,转而笑眯眯地道:“这下好了,到年前你都有事可做了。” 换言之,她也能省点心。 “娘!” * 枕山院。 “老太太没什么表示,反倒叱四夫人教子不善,说陆子衿挨打是他自己没本本事。”笔耕禀告。 陆悬靠在椅背上,没什么表示。 老太太这么反应很正常,姜家祖孙刚表示要走,她要留,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怪罪姜梨。 想到姜梨,陆悬眸光一沉。 在陆砚面前装得柔柔弱弱,在自己面前又是一副模样。 还有陆子衿,在陆子衿面前又是什么样? “把她带过来。”他淡声吩咐。 笔耕这回没傻到问谁,忙点头应下。 梅香院,姜梨陪着姜老夫人用过晚膳,又陪着说了会儿话,才同松枝上到二楼。 “松枝,晚上同我一起睡好不好?”姜梨边走边说。 “不要!”松枝想都没想。 “干嘛不呀?”姜梨扭头瞪眼。 “呵呵,同您睡一起,奴婢第二日怕不得冻成冰棍。” 姜梨睡觉绞被子,非常严重的绞被子,不给别人留一寸那种。 姜梨哼哼,推开门,“一人一床被子还不——你怎么在这儿?” 声音骤变,还没跨过门槛的松枝吓了一跳,紧接着探身过去,看到笔耕站在屋子正中,差点没惊叫出声。 姜梨回身捂住她的嘴,把人拽进屋子,关上门。 “姜姑娘,大人要见你。”笔耕开门见山,直接道。 姜梨挑眉,自顾自地走到桌子边坐下,“何事?” 这他哪儿知道,便是知道,也不是他能说的。 笔耕抿唇,“反正你跟我走就是。” “我不去。”姜梨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也不看对方。 “姜姑娘,大人的吩咐,我劝你三思。”笔耕胸口憋气,连带着声音也沉了许多。 “不然你想怎么样,把我打晕拖过去?那你打就是。”姜梨毫不在乎,伸脖子过去。 笔耕一双拳头攥得咯吱作响,“姜、姑、娘!” “你不打晕,那我肯定会叫的。”姜梨不理会。 却不想,下一秒,笔耕一掌劈在松枝颈项,松枝转瞬委顿倒地,姜梨脸色骤变,张口欲叱,下一秒又猛地闭嘴。 祖母就在下面,如果真叫出声,必然会让她担心。 “姜姑娘,现在能走了吗?”笔耕抬手。 姜梨扯唇,“我有得选吗?” 待被笔耕带着从窗口跃下时,姜梨心跳差点没停摆,脚还没站定,笔耕已经松开手。 “我说,你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吗?”姜梨踉跄几步,扶着院墙才没摔倒。 “大人没交待我怜香惜玉。”笔耕头也不回,快步向前。 况且,就是怜香惜玉也不是对你这个妖女。 姜梨:“……” 有意思,头一回她被怼到无言以对。 第37章 舍不得 天色黑沉,婢女小厮在廊下规矩行走,对姜梨这个时间出现在枕山院,一丝半点的惊讶和好奇都没有。 穿过月门,笔耕停住脚步,示意姜梨过去。 姜梨哼了哼,走过去推开书房的门,毫不犹豫跨了进去。 陆悬正在看书,听到动静也没有抬头。 姜梨左右上下扫看一圈,才慢悠悠地笑问,“三公子,叫我来不会是陪你……红袖添香的吧?” “关门。”陆悬眉目不动,说出两个字。 “这不大好吧,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姜梨没理会他的话,懒懒侧身靠在桌案上。 “你会害怕?”陆悬抬眸,神色讥诮。 “我有什么可怕的。”姜梨不大耐烦,“有什么事快说,说完我还要回去睡觉。” 陆悬默了瞬,目光转冷,“我是不是同你说过不要招惹陆砚?” “我招惹了吗?”姜梨挑眉。 陆悬定定看着她,一言不发。 “你说的该不会是他为我把陆子衿打了一顿吧?”姜梨啧啧摇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让他动手的。你若是气不过,去把你弟弟打一顿,找我算怎么回事?” “陆子衿为何会纠缠你,不是你给他下的饵?”陆悬神色冷漠,身子往后靠去。 “笑话。想纠缠我的人多了去,难道我要一个个下饵?”姜梨嗤笑一声。 忽然扭头看他,似笑非笑地道:“放心,我用心下过的饵只有你一个。” 陆悬搭在桌子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下,面色却更冷,“我该高兴?” “随你咯。”姜梨耸肩,站直身子,“如果只是这件事,那我说了只是碰巧。没有其他的话,我走了。” “听说你要离开陆家?”陆悬垂眸。 姜梨顿住脚步,弯唇笑,“恭喜三公子终于摆脱我的纠缠。” “你觉得你能走得掉?”陆悬扯唇, “怎么,难不成堂堂首辅府还要扣着我们祖孙不成?”姜梨眸光转暗。 “当初老太太为什么让你进,你心里清楚。”陆悬撩起眼皮,眸色沉沉,“当初让你们进,今日你们想走,这么简单吗?” 姜梨盯着对方,半晌,突然弯唇,“三公子同我说这些,难不成是……舍不得我走?” 陆悬无声笑了下,讽刺的样子。 牛油蜡烛中掺杂的香料散发出甘松的味道,敞开的门口时不时吹来幽风,香气若隐若现。 “那是为了什么?”姜梨抬眉,绕过桌案走到陆悬身侧,伸手贴上对方脖颈,顺着衣襟缓缓向下探,“因为我说了勾引你,又轻易放弃,你堂堂侍郎大人觉得被玩弄、被欺骗,心生不满,想要留我下来折磨?” 冰凉的手指引得陆悬心口不受控制地颤栗了下,他抬手握住,一把甩开。 姜梨也不在意,保持着被甩开的姿势,“心跳的好快,你很激动?” “姜梨。”陆悬冷声警告。 “还是你想要我继续勾引你?想要我亲你,触碰你?”姜梨放下手,不怕死地问。 “你能不能走是老太太决定的,与我无关。但你只要在陆家一日,就不准再见陆砚。”陆悬垂眸。 姜梨哂笑,“怎么,知道你弟弟被我迷得神魂颠倒?” 想到陆砚为她同自己对峙的样子,陆悬眸中戾气一闪而过。 “知道……却不动我,陆悬哥哥,你这是舍不得?下不了手?”姜梨低头,含笑凑到对方面前,压低声音魅惑道:“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在意阿梨?” 陆悬盯着面前巧笑倩兮地脸,对方眼里的戏谑和得意丝毫不掩饰。 他的手不由痉挛了下,想折断她纤细的脖子。 这种念头他起过很多次。 杀了她,斩断她若有似无地影响,让一切恢复如常。 “阿梨有个法子。”笑意转浓,姜梨声音轻软,凑得越发近,“让我走,走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再回京都,这样,悬哥哥你……就能护住这颗蠢蠢欲动的心。” 陆悬盯着看了会儿,忽然开口,“我说了,老太太决定的。” 姜梨脸上的笑落下,起身道:“谁不晓得陆家三公子在陆家的地位,你若帮忙,不过嘴皮子碰碰的事情。” 陆悬面无表情。 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 “你若不帮,除非杀了我,否则你陆悬日后必定尝尽七情六欲之苦……” 姜梨轻飘飘地说出最后一句。 说完嗤笑着转身翩跹而去。 直到人走出很远,冷风吹进来,带走最后一丝幽香,陆悬猛地闭眸。 “……大人?属下要送吗?”笔耕站在门口请示,姜梨是他直接从楼上带下来的,现在人走了,他还需要给人送上楼吗? 陆悬却始终没有开口。 笔耕也不敢再问,只能小心翼翼地退出去,在门外守了一夜。 姜梨踮脚上到梅香院二楼时,松枝已经醒了,急在在屋里团团转。 看到姜梨,眼泪都掉下来了。 “吓死奴婢了,你再不回来,奴婢都要忍不住跑出去找了。”松枝又哭又笑。 姜梨抬手帮她擦掉眼泪,“没事了。” “……姑娘,你怎么了?”松枝看着对方转身走到床榻边坐下,瞧神情不大对劲。 “只怕我们不一定走得掉……”她仰面躺倒。 陆悬那么说,已经可以断定陆老太婆不会轻易让青州来人接到她们。 好在,她也并没有真的写信让人过来,只是让楼先月找人假扮,否则,只怕人还没到京都,林亦之就会出事。 她自己倒不在意,反正一开始她就没想活着走出去。 只是祖母,祖母的心愿就没法完成了。 接下来几日,姜梨除了每日同陆芫出去一趟,其余时候都待在梅香院。 而松枝被劈晕后,好长时间进屋子都先扫视一圈,确定没人后才敢进。 “应该不会再来。”姜梨安抚她。 “谁知道呢,主子仆人没一个正常的。”松枝一想起就脖子疼。 姜梨笑。 以陆悬的心性,被她当面那么一通说,只怕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要不要亲手刀了她。 这日,枕山院。 笔耕疾步走进书房,递过小竹筒,“大人,墨白急信。” 陆悬接过,快速展开,触及第一行时,眸光倏地一变。 陆家四老爷在建阳镇抚乱民时,被人刺死,乱民人数众多,场面混乱,凶手难以确定。 第38章 死1 东篱堂,书房。 “你觉得会是谁做的?”小厮搀扶陆家老太爷坐到椅子上。 陆悬垂眸,“乱民的身份已经一一核实,都是些反对改官茶制的茶商和茶农,没有查出特别之处。” “是太子吗?”陆修元抬头,目光紧紧盯住陆悬。 陆悬默了瞬,道:“孙儿以为不是,若是太子动的手,未免过于愚蠢。” 太子虽然同齐王意见相左,但不至于用一眼就让能让人看穿的动作,来杀害朝廷特使。 陆修元缓缓点头,“我也知道,只是……不是太子还会是谁?难道当真是那群刁民?” “兔子急了也可能会咬人。”陆悬淡淡道。 “他们没那胆子。”陆修元咳了声,摆手道。 他不信,不相信那群蝼蚁一样的无知蠢物敢动手杀人。 “祖父,茶叶官种官制官卖,除了能增加朝廷税收,让经手官员中饱私囊之外,对百姓有什么好处?”陆悬接过婢女递上来的茶水,抿入一口。 “你想说什么?”陆修元望向陆悬。 陆悬放下茶杯,“茶叶专卖之下,茶农采茶后不得私自贩卖,必须按照朝廷制定的价格上交官府,如果朝廷压价怎么办?对于茶商而言,想要收茶卖到全国各地,朝廷抬价又当如何?茶商高价买入,必然高价卖出,普通百姓又该如何?” “长此以往,茶市必倒,届时谁会买茶,谁敢卖茶,谁来种茶?” 他看向陆修元微沉的脸,接着道:“阻人生财之路,犹如杀人父母,也许……这就是四伯死的原因。” “就像姜翰林,他也是这么死的。” 淡淡茶香氤氲缭绕,来往侍奉的婢女小厮悄无声息地动作着。 陆修元眉目不动,不知有没有被说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巨大动静。 “爹,你一定给四哥报仇,四哥不能平白就这么死了!”冲进来的陆家五老爷。 同四老爷一个妾生的同胞兄弟。 五老爷身后跟着五夫人,一路用力扯他衣袖,“爹自会有主张的,你别大喊大叫。” “那是我亲兄弟,我不能不管!”五老爷挥袖子甩开她,跟着跪到陆修元面前,“爹,四哥死的冤啊!他才到建阳几日就死了,一定是有人故意杀的!说不准就是太子,您一定要查清楚,给他报仇啊!” 五夫人面露骇色,跟着跪下,急道:“公爹,四弟刚去世,夫君他心里伤心,现这才胡言乱语,媳妇现在就带他回去!” 又朝五老爷斥道:“你疯了吗!这种话也敢乱说!!” 陆修元果然眸色转沉,“你是怕声音不够大,传不出去?” 这几句说得并无起伏,但了解他的人知道,这是怒极的表现。 议论储君是重罪,五老爷这般直白的大喊出声,那是大逆不道,被人听到传扬出去,是要被弹劾入大狱的。 五老爷这时才稍稍安定,往前扑跪,压低声音道:“爹,一定有蹊跷,四哥死的太是时候,分明是有人不想要茶改完成,眼下朝中除了太子党,还有谁反对?所以那凶手一定同太子身边的人有接触,从那个人查起,一定能找到证据!” 陆悬在五老爷跪下的时候,就站起身,这时走到一旁,并不言语。 “你能想到的,你爹我想不到?”陆修元望着对方,面色稍缓,“只不过,几百个人,如何盘问,就是一一盘问,这个人也能轻易编个相近的理由逃脱。” “那就全杀了!都是贱民,都是暴徒,死不足惜!”五老爷目露凶狠。 五夫人心口一颤,忙埋头闭目不敢细听。 “都杀了只怕会引起大乱。”陆悬淡淡道,“不是一两条人命,几百条,若叫太子那边抓住把柄,不仅陆家,就连齐王那边都要被拖下水。” 陆修元点头。 “那就这么算了,四哥的死就这么算了,爹,您什么时候这么怕事呢?!”五老爷直起身子,望向陆修元。 陆修元也看向他,眼神冷冷的,“你再说一遍。” 这一句,风雨欲来。 五老爷脊背一颤,不由自主地矮下身子,喉咙滚动了好几下,硬是没敢再出声。 五夫人浑身冷汗如瀑,大气也不敢出。 屋内气氛僵窒,如入冰窑的感觉。 “滚出去。”好一会儿,陆修元终于出声。 五老爷还想再说什么,却叫五夫人拽着胳膊往外拖,“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两人出去之后,书房又恢复安静。 “你说,该怎么办?”陆修元看着陆悬,眸光莫测。 “眼下是谁杀的,倒不是最重要的,几百个人中挑一两个抵命就是。但若咱们陆家因此落了把柄在太子手上,祖父,您想想,是否这才是对方想要看到的?”陆悬答的缓慢。 陆修元目光落到虚空某处,既未点头,也未摇头,“他是你四伯。” 言下之意,你就这般冷漠对待? 陆悬:“逝者已逝,生者还需偷生。祖父,大局为重,您自小教孙儿的。” “大局为重……”陆修元低低嚼了一遍。 陆悬从东篱堂出来后,所见檐廊全都挂上白麻,来不及换下的红灯笼,也用白色的麻布裹住。 笔耕走近,“大人,墨白来信,说四老爷的尸体正动身运往京都,从水路运,大约七八日能到。” 顿了下,接着道:“太子那边的人主张挨个拷问,誓要揪出真凶。” 很显然,是怕这口黑锅被陆家算到他头上。 陆悬脚步不停,点头表示知道。 “老太太命人在前院搭了灵堂,估计要不了多久,外面的人就会陆续收到消息,到府上祭奠。”笔耕亦步亦趋。 “嗯。”陆悬淡淡应了声。 “……大人,您说真和太子有关吗?”笔耕挠头,他是想不清楚。 陆悬瞥过一眼,“这是你能问的?” “属下知错!” 陆悬回头,继续往枕山院去。 谁也说不准,兴许太子就是料到旁人也觉得不可能是他,才故意如此。也兴许是齐王嫁祸,不过这对齐王来说,未免过于冒险,一旦被陆家发现,那后果不堪设想。 更或许,四伯命该丧于建阳。 “让墨白盯着些,那几百人眼下不能出现意外。” “属下知道了。”笔耕点头。 “青州林家的人快到京都了吧?”忽然,陆悬问。 第39章 吊唁 笔耕稍愣了下,回道:“还没有。” 陆悬顿住脚步,侧头看着他,并不言语。 笔耕僵住,心里发慌,不知道大人突然这是怎么了,“确实没有,水路,陆路都安排了人,至今没有动静。” 陆悬收回视线,脚下继续。 青州距离京都不过五六日路程,对方既是来接人,紧赶慢赶都是自然,至今未到,却是有些蹊跷。 “兴许是……路上有事耽误了,或者那林家公子病了?”笔耕犹豫着开口。 其实这都有可能,他不大明白为何大人如此关注,便是人迟几日到,总归进不了京都就是。 他不知道姜梨嘴里的话,其实陆悬一个字也不信。 姜梨是在老太太跟前突然提出这个林家表哥,怎么看都像是临时起意。 既是这般,极有可能根本就没有林家来人接这回事。 陆悬扯唇,却忽然,脑海里冒出姜梨轻飘飘的那句话:你若不帮,除非杀了我,否则你陆悬日后必定尝尽七情六欲之苦。 笔耕悄眼看过去,见他家唇线抿直,眸色冰冷的样子,赶紧低头。 他在心底哀嚎,总觉得大人这几日比前些日子心绪还要莫测,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梅香院。 “死了?真的假的?”姜梨拈起梅花糕放入口中,眼睛睁得溜圆。 “我的姑娘,人死了哪有什么真的假的。”周妈妈边倒茶,边嗔她一眼。 姜老夫人叹了口气,“年纪不算大,也是不幸……” “有什么不幸,他肯定去建阳没干人事,要不然怎么惹得人杀他。”姜梨小口小口咬着糕点,不在意地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周妈妈赶紧瞥了眼外面,好在小桃小杏都在忙着挂白布,无暇理会这边。 姜梨咽下最后一口,拍了拍手,又接过松枝给的热帕子,“知道了知道了,我也就在你们面前说说,我又不是傻的,跑到外面胡言乱语。” “捉不住凶手,只怕那些个茶商茶农得遭殃。”姜老太太有些忧心。 毕竟在建阳过了大半辈子,那儿是家乡,那些茶商茶农,大多都同姜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想到这个,难免心生不忍。 “祖母,您操这个心干嘛。咱们姜家出事的时候,那些叔伯来夺家产的时候,您一个人撑着的时候,跟了咱们家那么多年,受了咱家那么多恩惠的这些个茶商茶农,哪个站出来说过一句话?”姜梨不在意地道。 “今日刀架到他们脖子上,且看看,又有谁替他们说话。” 姜老夫人听了,眉目仍是皱着的。 姜梨摇她胳膊,“祖母,别想这个了。倒是咱们搬出去的事,陆家死了人,恐怕得乱几日,这事怕要耽误。” “现在走太不厚道,咱们且等陆家把事办完,到时候再提。”姜老夫人点头,又问,“林家表哥那边怎么办?” “让他在外面住几日就是。好不容易来一趟京都,就当是游玩了。”姜梨笑道。 姜老夫人点头,“那也成。” 这夜,整个陆家灯火通明,从四房院子传出的哀声远在梅香院都能隐约听到。 “松枝,我还想吃东西。”姜梨披着披风站在二楼凭栏处看着某处,忽然道。 姜梨自己要东西吃,松枝可太高兴了,“吃什么,奴婢这就去做!” “不用做,去拿两个地瓜上来,就在火炉里烤着吃。” “成!” 松枝立马蹬蹬蹬跑下楼,又蹬蹬蹬地跑上去,拨弄火钳,把地瓜埋进去,抽过一个绣墩一屁股坐下,守着烤。 “姑娘,您今儿个胃口真好,要是日日都这样,保准还得长个儿。” 姜梨没回头,“才不要,个儿没长,先长圆咯。” “圆了才好看,您以前多可爱~”松枝翘嘴。 “现在不可爱了?”姜梨转身,瞪眼看她。 松枝嘿嘿笑,果断改嘴,“现在也好看,漂亮,仙女一样!” “这还差不多~” 翌日,所有陆家人全都披麻戴孝,姜梨和姜老夫人自然不可能,只是换了身稍黯的衣裳,头上耳上珠翠都褪下了。 “一会儿过去,咱们少说话,只静坐就是。”姜老夫人拍拍姜梨的手。 “阿梨晓得。” 进到前院灵堂,就见四房夫人并几位姨娘,还有四老爷的儿子女儿跪了一地,个个脸上挂着泪。 四夫人想来哭了一夜,这会儿倒是没哭出声,只双目无神地呆跪着。 姜梨同姜老夫人走近,说了几句场面上安慰的话,四夫人也不应。 陆子衿有些尴尬地偷眼看向姜梨,在看到对方粉黛不施,一身素雅却依旧掩盖不住眉目如画时,不禁看呆了。 直到姜老夫人虚咳了声,他才反应过来,吞吞吐吐地道谢。 两人上了炷香,绕过棺材去到后面。 “这个九公子,好没礼数!自己爹的灵堂上,不伤心难过,竟然还盯着你看!”姜老夫人因为此前的事就对陆子衿很是反感,这回更是气得恨声斥骂。 “咱不理他就是,犯不着为了这种人上火。”姜梨小声回。 “对,咱不理他。”姜老夫人气呼呼地拉着姜梨进到侧院。 这会儿进府的人多,男客女客分院别坐。 女院这边,陆老太太仍是高坐堂上,底下各房媳妇,宗族仆妇,还有些前来吊唁的官夫人和小姐们围坐一起。 四老爷的亲生母亲早就去世,陆老太太是人家嫡母,即便并没那么伤心,外人面前,也得表现得痛不欲生。 眼下便是这样,姜老夫人走过去象征性地说了几句节哀顺变的话,便拉着姜梨坐到角落里。 才来就走,未免失礼,他们得陪着坐一阵。 “那些个刁民,要我说一个也不能放过。”不知是哪位夫人开了口。 底下嗡嗡一阵。 “就是,胆子也忒大了,竟然连陆家都敢惹。” “可不是,一百条命也抵不上四老爷。” “可怜啊,也才四十,竟然就遭了这般横祸……” …… 七嘴八舌陆续有人在说。 姜梨眼观鼻鼻观心听着,一丝表情都没有。 第40章 姬妾 “等官府查,一切都等官府查清楚再说。”陆老太太叹气,面上难掩痛色。 “节哀顺变。” “要节哀啊……”各人安慰着。 坐了一阵,忽然有婢女来报,“老太太,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另有其他几位殿下都到了,各自送了祭幛和挽联,老太爷和几位老爷、公子正陪着。” 陆老太太猛地坐直,吩咐道:“招呼下人好生伺候!” 又补了句,“千万别出岔子,谁伺候不当,仔细我回头收拾他。” 婢女忙点头退下。 那些个官夫人忍不住互相递眼色。 陆家四老爷死了,朝中两尊大佛竟然都来了,足以说明陆家权势熏天。 陆老太太瞧众人艳羡的目光,不由得意,面上却不显分毫,只道:“没想到殿下们也会过来,真是折煞了。” “哪里,陆老爷是朝中栋梁,京都谁人不知。” “是呢,是呢……” …… 陆老太太面不改色地听了阵,见有随行的小姐悄悄左右张望,有些坐不住的样子,于是道:“咱们在这儿坐着说话就是,不如让她们去后园子里松散一下。” 几位夫人忙点头,转身交代自家女儿规矩点。 大夫人唤来婢女,吩咐道:“看着点儿,别让姑娘们磕着碰着,也不要往前头去,免得被冲撞了。” 于是一下子,屋子里的小姐们都出了去,姜梨自然也跟着出去了。 来的都是高官权贵家的女儿孙女,谁在家不是掌上明珠,因着姜梨生得太过耀眼,站在她旁边平白落了一头,加之也没见过,姜梨自然落到最后。 “她是谁呀?你家几房的小姐?” “对呀,怎么以前京都宴席上从没见过。” “生得好美~” …… 左右都有人拉着陆婧问,陆婧侧头望了姜梨一眼,扯唇冷笑,“不是什么小姐,同我家非亲非故,只是祖母和我祖母认识,父母双亡,寄居我家而已。” 众人唏嘘一声,看姜梨的目光不由合着轻视。 “还以为是小姐了……” “可不是,装得倒挺像那么回事。” “我说方才看她就生得狐眉媚眼的,哪里像正经官家小姐……” …… 在京都,看得是门第,姜梨这样的家世,哪怕生得容貌倾城,至多不过是权贵的玩物,不可能登上台面。 陆家嫡女都不待见她,旁人自然附和。 姜梨听得清清楚楚,仍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这些人的话就像风一样,压根吹不进她的耳朵里,更别提心绪起伏。 却不想,她没在意,有人倒跳了出来。 “她身世已经这么可怜了,你们还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过分?” 说话的姑娘面皮白嫩,五官娇俏,身形略显丰腴,倒也是个美人。 “……林二姑娘,我,我们就是随口说说,不当真的。” “对对对,不当真的。” “随口说说?那我说你们生得狐眉媚眼,不像正经姑娘,你乐意吗?”林静姝冲道。 几个小姑娘被斥得当即变色,有胆大的应道:“林二姑娘,你我家里的人都是一朝为官的,你这样说不合适吧?” “那你们这样说她合适吗?她招你们惹你们了吗?” “你是她的谁,你这么护着干什么?我们又没有说你!” “你敢说我吗?!你们不就是恃强凌弱,看她好欺负!” 两个姑娘呛来呛去,谁也不让谁。 旁边的姑娘看着,有人想上去劝,被拉住,“你疯啦,林二姑娘姐姐是齐王侧妃,徐三姑娘是徐阁老家的孙女,两个都不好得罪。” 想劝的人于是又缩了回去。 “……三姐姐,咱还是劝劝吧,毕竟是在陆家,齐王太子都在,要是这两位闹大了,祖父祖母那里不好交代。”陆蔷扯了扯陆婧的衣袖,急道。 陆婧看戏看得正兴起,事情因为姜梨而起,她乐得姜梨成为众矢之的。 可陆蔷一提醒,她想了想,只得走到两人当中,“两位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们陆家的错,若没有好心收留姜梨,也不至于惹得两位起了争执,这样吧,我让她先回去,咱们接着逛,好吗?” 跟着转向姜梨,却发现,姜梨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远。 她气得唇角抽了又抽。 林静姝和徐娇互相哼了哼,侧过身,谁也不理谁。 旁边几个姑娘赶紧围上来劝解,好一会儿,两人才彻底消停。 而姜梨,穿过游廊,独自在园子里晃荡,打算逗留一阵,就回去找祖母回梅香院。 至于身后那群吃饱了撑的世家贵女,她们吵什么闹什么,她完全不感兴趣,哪怕起因是因为她。 正走到假山旁,忽听前头拐角处隐约有声音传来,姜梨缓步走近。 “……陆悬,你得信我,那事真和我无关……” “殿下这么说,臣自然是信的。” “可我怎么觉着阁老好像不信呢?” “殿下坦坦荡荡,又有何惧。” 姜梨眸光微闪,已然猜出那处的人,至于他们口中的事,不用想,定是陆家四老爷被杀的事。 她往后轻步退开,并不打算偷听更多。 却不想转身没走多远,身后传来冷喝。 “站住。” 姜梨停住脚步,并不回头。 陆悬绕出假山,一眼看过去便知是谁,他沉眸,面色不虞。 “是谁?”又是一男子,声音清朗,自然是陆悬口中的殿下,也就是当今太子——赵琅。 姜梨今日穿的素雅,珠翠不施,日光之下,乌发如绸,虽着冬衣,却依旧能看出身形窈窕,别有一股清新滋味。 “转过身,抬起头来。”赵琅吩咐道。 陆悬眸光转暗,下颌微绷。 姜梨很听话地回过身。 肌肤流霞,弱态生娇,竟是绝色之姿,赵琅目露惊艳,一时都忘了问话。 “偷听?”陆悬冷声开口,打断赵琅的遐思。 姜梨睁大桃花眼,神色无辜乖巧,“阿梨没有故意偷听,只是无意间走到此处,没想到有人……竟然在这儿说话,听到声音立马就往回走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说话挑错了地点?”陆悬声色愈冷。 “自然不是,是阿梨不凑巧走错了路而已。”姜梨软声答,“不过,阿梨当真什么也没听到。” “我该信你吗?”陆悬不为所动。 “陆悬,应该是没听到,她方才不是正往回走嘛。”赵琅瞧她娇娇柔柔,开口回护一句。 陆悬默了瞬,半晌,终于抬手。 这意思是可以走了。 姜梨福身一礼,起身时目光从赵琅面上滑过,微微点头谢他,然后转身离开。 赵琅看她弱柳扶风的样子,脸上笑意尤浓,只觉今日陆家这一趟没白来。 “她是谁啊?叫阿梨吗?” 陆悬侧眸瞥了一眼赵琅,见他正含笑一错不错地盯着姜梨的背影,沉声答:“府中姬妾。” 第41章 嫉妒 “啊?她,她已经嫁你们家了啊?”赵琅一腔欢喜化成空,不可置信地扭过。 见陆悬面无表情,赵琅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头,“咱,咱们说到哪儿呢?” “殿下还是把心收回来,咱们再说吧。”陆悬淡淡说了句,抬步离开。 “欸陆悬,我真没想做什么,谁知道她是你家姬妾啊,要知道我肯定看也不看。”赵琅跟上陆悬。 “不过话说回来,谁这么有福气,把这么个绝色美人娶进屋?” * 从假山离开,姜梨慢悠悠地往侧院走。 太子殿下,这样一个对臣子忌惮成这样的人,竟然就是大乾日后的君主,她扯唇冷笑。 走到方才同那几个贵女分开的地方,姜梨加快脚步,却不想,正要穿过月门,却被前头窜出来的人拦了个正着。 陆子衿一身麻衣,眼睛红肿不堪,“阿梨妹妹,我,我等了你好一会儿。” “九哥哥等我做什么?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前院给吊丧的客人回礼吗?”姜梨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 这块离侧院近,说不准就有人过来,这陆子衿真是x虫上脑,不分场合地发癫。 “阿梨妹妹,我,我爹没了。”似乎是想要得到姜梨的安慰,他语带哽咽道。 姜梨随口应付,“九哥哥节哀顺变。” 陆子衿也不知是真傻还是真傻,完全听不出来姜梨的敷衍,又道,“我爹虽然看着凶,其实对我们挺好的,到底是谁杀了他,这个人简直胆大包天,如果可以,我真想亲手杀了他,替我爹报仇!” “那九哥哥可得好好练武,至少得像陆砚哥哥那样才行吧。”姜梨无甚表情地回了句。 陆子衿脸面躁红,“那,那是陆砚他趁人不备,我,我下次遇到他——” “九哥哥,同我说没用,你应该直接去找陆砚哥哥。”姜梨懒得再同他废话,说完这句,绕过他就想走。 陆子衿好不容易等到,哪里舍得放手,立马跟过去着急忙慌地解释。 又看姜梨今日模样实在清纯娇美,忍不住就想伸手拉,“阿梨妹妹,我——” 话音猛顿,概因侧方檐廊下站着的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三哥。”陆子衿慌忙缩回手,恨不能整个人也缩成一团。 姜梨蹙眉,方才在假山看到,这会儿又碰到,来找她算账的? 陆悬目光从姜梨身上掠过,落到陆子衿身上,“你在做什么?” “我,我我……我有话要同阿梨妹妹说。”陆子衿低着头,不敢看过去。 陆悬:“说什么?” 陆子衿想对姜梨说的话,哪里能在陆悬面前说出口,当下抖着嗓子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你爹的棺椁还在前头,你在这里同她纠缠。陆子衿,你是自己想死,还是想她死?”陆悬淡声道,好像说的是件云淡风轻的事。 陆子衿骇得浑身颤栗,立马扑过去,扯住陆悬袖摆,“三,三哥,我,我我我知错了,我这就回去,我现在就走,你别告诉别人,别告诉行吗?” 陆悬低头瞥向他抓着自己袖子的手,眸光淡漠无比。 陆子衿触电似地立马松手。 “滚。” 在姜梨面前得了这个字,陆子衿虽有些羞耻,却也顾不得更多,拔腿就往前院跑去。 他一走,姜梨立马也抬脚。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忽被陆悬大力扯过。 陆悬的力道极大,扯着她按到月门上。 腰背巨痛,姜梨小脸皱起,仰头怒目瞪着上方的人,“这是做什么,三公子?!” “应该是我问你要做什么?”陆悬眉眼覆霜,“这么不安分?又想勾引太子殿下?” “我同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姜梨自然否认。 “你是没说出声,”陆悬一边唇角扯直,另一只手按在姜梨眉毛上,“可你这双眼睛会说话,它在勾引!” “你有病吧!”姜梨脱口骂道。 陆悬眸色骤狠,压在姜梨眉头上的手愈加用力,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挖出她的眼睛。 姜梨眉骨吃痛,像只柔弱的羔羊一样被陆悬按在墙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悬哥哥,分明是你自己多想!”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你像个妒夫!” 陆悬一言不发,盯着手下这张让他无比烦躁的脸。 对方脖颈高高仰起,青色血管像一道道蜿蜒的小泉流过雪白的皮肤,他只觉喉咙发干,控制不住地想要一口咬下,把这泉水吸干,让它再也不能到处乱窜。 “承认吧,你在嫉妒,你——陆悬,在嫉妒!”姜梨唇角噙着笑,讽刺无比。 周身戾气暴涨,陆悬整个人如同修罗一般,想杀了面前人的欲望,从未有哪一刻如同现在这般强烈。 只要杀了她,一切就会恢复风平浪静,只要杀了她,陆悬还是原来的陆悬。 杀了她!!! “总算走回来了,我都走累了。” “我也是,你们家的园子好大啊~” …… 跟着陆婧一起的那些个姑娘也回来了。 一伙人说说笑笑,全不见之前的剑拔弩张。 穿过月洞门,笑声忽然全都顿住。 “三哥哥,你……们怎么会在这儿?”陆婧瞪大眼睛,看向旁侧站着的陆悬,还有抬手捂眉的姜梨。 陆悬没答,冲贵女们微微点头算做打招呼,跟着抬步就走。 一群姑娘目光追他背影而去,直到人影消失不见,才回过神。 “是陆侍郎吧?” “对,对对对,是他。” “啊啊啊!好俊美的长相……好高,好有气势!” …… 一群人叽叽喳喳,兴奋无比。 陆婧扭头看向姜梨,目光犹疑,“你怎么会和我三哥哥一起?” “不小心撞了头,恰好他路过,过来看看罢了。”姜梨放下手。 陆婧看过去,见她眉头上果然红了一片,心下怀疑顿消,冷哼道:“活该。” 姜梨懒得搭理她,转身就走。 陆婧气得跺脚。 她身后,林静姝遥遥看着陆悬消失的方向,心道:他就是陆悬吗,我小时候追着喊漂亮哥哥的人。 “思什么春,人影都没了还看。”说话的是徐娇。 “陆三公子谁不想看,你不也想嘛。”林静姝白她一眼,率先往前走。 徐娇气怒,追上去,“我可和你不一样,表现得那么明显,也不怕别人笑话。” “你管我。” “!” …… 姜梨到侧院后,她祖母正好走出来。 “怎么回事?这儿怎么弄的?”姜老夫人一眼看到她脸上的红痕。 “走路没留意,不小心撞着了。”姜梨抱住对方胳膊,撒娇道:“一会儿回去,您用热鸡蛋给阿梨揉揉就好。” 姜老夫人心疼地看着,“早知道叫松枝跟着了,你方才一个人同那些姑娘一起出去的时候,我心里就直跳,果然,出事了吧。” 姜梨笑,“祖母,您还有这预知能力啊……” “跟你说实话了,你还笑!”姜老夫人作势要给她一板栗。 姜梨还是笑嘻嘻,一点儿也不带怕的。 姜老夫人无奈地转刮她鼻头。 祖孙两个挨着往梅香院走去。 檐廊下,陆悬负手从旁侧走出,看向不远处这一幕,直到两人身影消失,才收回目光。 “大人,墨白来信。”笔耕上前禀告。 第42章 沉尸 “说。” “发生沉船,四老爷尸体被冲走,下落不明。” 陆悬眉目微蹙,转身走下石阶,“去东篱堂。” * 东篱堂。 “公爹,他是您的亲儿子,您得替他做主啊!” “夫君他死的那么惨,必须有人给他偿命,否则他死不瞑目……” “公爹!你一定要给他报仇啊!” 四夫人跪在院子里哭嚎。 “四伯母什么时候来的?”陆悬侧目看过去一眼,边走边问管事。 “三公子放心,几位殿下走了,四夫人才来的,没撞着。” “把人请下去。”陆悬交代。 “是。” 进到书房,见陆修元正站在窗边,望着檐廊下挂着的鸟笼,里头有只漂亮的金刚鹦鹉,是老太爷最喜欢的宠物。 “知道了?” 听到动静,陆修元并未回头,开口问道。 “应该是船被人动了手脚,行了澜江,船体渗水导致淹船,棺材笨重,水上难以施救,加上水流急,一时半会儿恐怕不容易找到。”陆悬沉声应道。 “杀了人,连尸体都不给我们留,这得多大的恨?”陆修元终于回身,慢慢走到桌案后的圈椅上坐下。 “祖父,孙儿觉得这件事确实不是太子作为。”陆悬走过去,站到对面。 “嗯,他没必要折腾老四的尸体。” 尽管面色无异,陆修元的声音却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到底是亲子,怎可能无动于衷,只是经历的风浪太多,让他早就练就一张铁打的脸面,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不是他,难道是我的仇家?”他又说了一句,带着叹息,“那我的仇家可就太多了……” 陆悬沉眸,“尚且不知,建阳那边已经在调查先后接近过那艘船的人。” “等查出来,人早走了。”陆修元身子往后靠,呵笑一声,“背后的人很聪明,是算准了我们会走水路运尸体……” 陆悬抿唇。 确实,沉船时已经驶出一段距离,这时候回过头再查,人早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四伯一死,茶改之事必然耽搁。” “不仅如此吧?”陆修元望过去。 陆悬点头,“只怕很快就会有流言传出,改官茶制天怒人怨,四伯之死,还有尸身落水,恰好成了这些愚民愚见的佐证。” “咱们皇上英明神武,不会容许史书指摘,所以,如果茶改之事进行不下去,必然得有人来承担错误,而这个人……”陆修元眯了下眼,显然对于陆悬想告诉他的话了然于心。 陆悬出了书房,走到院中,哀嚎声已消失不见。 陆家,权倾朝野的陆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遇到这种有仇难报的情况。 这动手的人,挑的时机真是好。 到底是谁呢? 他眯眼,对于这个答案很期待。 * 梅香院。 新丧期间,不沾荤腥,晚膳做的清淡无比。 “真是倒了大霉,这两日姑娘您胃口好,偏偏没有肉食,准少长半斤肉。”松枝气闷。 姜梨细嚼慢咽,但笑不语。 “也是,咱们又不是陆家人,要咱们守这个规矩做什么。”周妈妈摇头。 “无妨,左右要不了几日咱们就出去了。”姜老夫人不在意地道:“等出去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姜梨点头,腮帮子鼓鼓的。 “不过我方才听小桃说,好像船沉了,四老爷的尸体被水冲走了,估计得弄衣冠冢,比等尸体回来可快多了。”想到这样就能快点离开,松枝又不由高兴。 “吃饭的时候,你说这些干什么!”周妈妈瞪她。 松枝连忙捂嘴。 姜梨嚼咽的动作慢下来,忽然问,“怎么沉的?” “船底被人敲了洞,小桃去大厨房取菜,听那边下人说得。”松枝答,“还听说四房那边乱成一锅粥,四夫人和几个姨娘都快把四房院儿淹了。” “到底夫妻一场,临了人没了,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怎么不难过。”姜老夫人放下筷子。 松枝不喜欢陆子衿,连带着也不喜欢四房,没什么感觉地耸了耸肩膀,“也不知道四老爷到底做过什么孽,惹得人家这么报复,想来平日里也没干过什么好事。” “就你多嘴,吃你的饭。”周妈妈看姜梨愣住,以为她被吓到,忙叱松枝。 姜梨垂眸,心头疑惑不止。船被敲了洞,谁干的? 第43章 狐狸精 四老爷死了,尸体沉江,四房的天都塌了。 四夫人那天在东篱堂的院子里哭嚎被拉走,而后又听到尸体没了的噩耗,整个人便疯了一般在灵堂叫嚷要讨回公道,惊到不少前来吊唁的客人。 陆老太太大怒,命人押着扣到四房院儿。 灵堂就只剩下陆子衿同他姊妹兄弟守着。 几日下来,陆子衿熬得面如菜色,心神恍惚,好在吊唁的客人该来得都来得差不多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装晕回去休息,有婢女脑袋低垂从院外飞快走过来,俯身道:“九公子,四夫人说找您说事儿。” 说完又快步走了出去。 陆子衿连对方长相都没看清,皱眉捏着手心里对方方才塞进来的纸条,侧头见后面的兄弟姊妹都没有留意的样子,很小心地打开,一眼看过去,昏黄的眼像被什么刺中一样陡然亮起来。 侧院外的小园子里,姜梨领着松枝等在这处。 来吊唁的客人走得差不多,剩下的都是陆家族亲一类,今日陆老太太又把姜老夫人叫过来作陪。 和那日一样,没坐一会儿,就让姜梨她们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出去玩儿。 “姑娘,咱们不去逛逛吗?”松枝看陆家小姐们有说有笑地走远。 姜梨摇头,她总觉得陆老太婆今日有些奇怪,要说之前是因为有其他官家女子在,不好拘她们在处久待也是正常。 今日都是陆家姑娘,陆老太太可不是什么和蔼可亲的祖母,什么时候这么心疼上了。 她不敢走远,不放心让祖母一个人待在这里。 松枝伸手揪着旁边矮树上的枝叶玩儿,“姑娘,咱们什么时候离开?” 这地儿不是姜家,怎么待着怎么不舒服。 “就这两日。”姜梨答。 陆家四老爷的尸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捞上来,她们不可能一直等。 更何况,陆悬现在正处于要杀不杀她的阶段。 若她这时离开,为了他自己,说不准他还会帮着推一手。 松枝立马笑开,“奴婢这两日做梦都在想着老夫人说的小院儿,姑娘您说,咱们种点什么花什么菜好?” “随便。”姜梨懒懒答着。 这些她都不在乎,只要祖母安心、开心,都可以。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忽然,檐廊另一头有人小跑着冲过来。 松枝皱眉,“他怎么来了?” 她对陆子衿真是反感透顶,当即护住姜梨道:“姑娘,咱们走。” 姜梨自是不想搭理他,转身同松枝便往侧院里头去。 “阿梨妹妹,我来了!”陆子衿很激动,快步拦到姜梨面前,一张此前还算俊秀的脸,因着连续多日的熬夜,蜡黄无比,眼睛下的眼袋都快掉到脸颊上,眼神却兴奋无比。 “九公子,你就不怕再撞见三公子或旁人吗?”姜梨再没有好言好语,语气淡漠。 陆子衿想到陆悬那张毫无表情地脸,还是有些怕,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后,笑道:“不是阿梨你让婢女递信给我,说有话同我讲,要我过来的吗?” “你胡说什么!我们姑娘怎么会递信给你,你做梦了吧你!”松枝当即反驳。 姜梨却眉目一变,立马反应过来,拉着松枝便走。 陆子衿叫个奴婢指着鼻子骂,心里头的火蹭蹭直冒,当即用力一推,把松枝推到一边。 跟着欺近姜梨,将手里的信纸递到她面前,“阿梨妹妹,你看看,这是你写的吧?” 姜梨扫过一眼,目光骤变,伸手去拿,陆子衿立马收回,怕她反悔、不承认一般。 “九公子,我从来都没有写过,你快把它处理掉,否则,咱们俩都得完蛋!”姜梨声色俱厉。 陆子衿愣住,从未见过姜梨如此说话,他看了看信纸,犹豫着道:“那,那这是怎么——” “陆子衿!” 话未说完,身后传来暴喝。 陆子衿回头,竟见自己母亲双目充火冲过来。 他吓得浑身僵硬,姜梨见状,立马伸手去抢他手中信纸,还未拿到手,却听檐廊上又有人出声。 “怎么了这是?” 姜梨看过去,就见陆老太太并陆家其他几房夫人,还有各个族亲宗妇,姜老太太全都站在檐廊上。 纸张掉到地上,姜梨没再试图掩藏。 都到这个时候了,已经是很明显地落入圈套,在藏起来,在这么多人面前,更像是欲盖弥彰。 四夫人整张脸红一半,白一半,咆哮一般出声:“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我什么也没做。”陆子衿完全懵了,没有想到怎么只是一会儿,这小园子里竟然来了这么多人,就连自己母亲都出现了。 四夫人哪里肯信,她刚死了丈夫,在房里伤心难过,贴身伺候的妈妈却告诉她,有人看到这个不孝子从灵堂跑出来找姜梨。 “你问你,你不在灵堂守着,到这里来做什么?!”四夫人双目如淬火,一巴掌挥向陆子衿。 陆子衿被扇得踉跄了好几步,捂着脸浑身发颤。 四夫人这时才看向他身后的姜梨,咬牙切齿地骂:“你这个狐狸精,从你第一天进陆家我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这双眼睛像勾子一样,专勾男人的魂,你要勾你去勾别人啊!他才刚死了爹,是个戴孝的人,你怎么下得了手!” 檐廊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姜梨,有人甚至伸手开始指指点点。 姜老夫人三步并两步跑下石阶,“四夫人,您这说得什么话,事情还没弄清楚,凭什么这么骂我们阿梨!” “我就骂,你们祖孙两个吃白食的,吃我们陆家的,住我们陆家,偏生不干好事,你养得这个孙女,是个狐狸精!扰人家宅不宁的狐狸精!”四夫人疯魔一般,头发散乱,一张脸扭曲得不成样。 姜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侧头看向檐廊下的人,想让她们来制止四夫人,却没想到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 “陆老太太,这就是你们陆家媳妇?你就任你们陆家媳妇这么血口喷人?”她望向为首的那个。 陆老太太冷目刺向四夫人,“你在发什么疯!弄清楚了吗就这么说,阿梨这孩子我看着挺乖巧的,你无凭无据,就这么指责未免过分!” 若在往日,四夫人早吓得跪下告罪,只是这几日淤积于心的伤心、愤怒全部爆发,让她不管不顾地想要闹一闹,“陆子衿今日分明该在灵台守着,若没有人勾他出来,他怎么会出来!不是这个姜梨,不是她引诱,他能做出这种不孝的事吗?!那是他亲爹!是嫡亲的爹!” “也是哦,四老爷才过世,若没人引诱,九郎他怎么敢?”檐廊下有人附和。 一群人跟着点头。 忽然,有人抬指点地,“你们看,那是什么?” 四夫人立马看过去,见地上一张纸,捡起来打眼一看,目光立马如箭一样射向姜梨,阴狠道:“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又将纸张举起,朝檐廊下的人大声道:“你们瞧,这就是证据!是她,这个小狐狸精写信让九郎来这儿的!这就是证据!” “还真是!”有人倒抽口气。 “这姑娘……怎么这样,丧期勾引九郎,也太不知廉耻了吧……” “老太太,您好心收留的人,没想到竟是这般下作的人!” …… 四夫人放下手,携着满身怒意走到姜老夫人面前,把纸抛到地上,“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不是你孙女的笔迹!” 姜老夫人抖着手正欲弯腰去捡,姜梨先她一步,起身把那信拿到手上,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地看着, 姜老夫人瞥过一眼后,禁不住腿脚发软,整个人站立不住,就要往下倒,幸好松枝站在后头,一把扶住。 “……阿梨,这……”老夫人脸色仓惶。 第44章 笔迹 姜梨冲她轻轻摇头。 触到姜梨的眼,不知为何,老夫人的心一下子就定了许多,她重又挺直脊背。 阿梨说没有,就是没有! “怎么样?是不是你的字迹?!”四夫人从老夫人的反应中已知道答案,故意大声问出。 檐廊上的人也看出来了,不少人脸上都带了嫌恶,“这样的姑娘,养着有何用,不如沉塘!” 陆老太太满面沉痛,“阿梨,你怎么这么糊涂?!” 一直安安静静看她们表演的姜梨,这时才扯唇笑道:“一张伪造笔迹的纸能说明什么?” “你这不知廉耻的狐狸精!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敢狡辩!”四夫人气怒攻心,抬手就要打上去。 姜梨立马退后,却已然来不及,她瞳孔睁大,眼看那只指甲尖长的手就要刮到自己的脸。 电光火石间,一切仿佛被定住。 “三郎,你做什么拦我?难道连你也被她迷惑了吗?!”四夫人的胳膊被一只有力大手拦住。 陆悬略微使力,挥开对方的手,淡声道:“四伯母,族亲都在,注意身份。” “是了,婆母还在这儿,要罚也该婆母开口。”三夫人忙接嘴,她的儿子怎么也轮不到四房的人说三道四。 陆老太太点头,“这倒是。” 她看向四夫人,皱眉叱道:“你自己儿子你打就打了,至于姜梨,今日这么多人在,哪里轮得上你上手教训,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不把我们陆家宗族放在眼里!” 四夫人这时才被惊醒似的,有些后怕地瞥向檐廊下的人。 在宗亲面前做此等疯妇状,是有可能要被扫地出门的! “她也是气极,一时乱了身份,算了算了。”有人劝陆老太太道。 陆老太太冷哼,“还不退到一边去!” 四夫人握紧双手,憋着气退到旁边。 陆悬这才走到石阶下站定,“祖母,方才孙儿在同祖父谈话,下人来报,说这里出事了,祖父让我来看看。” 陆老太太点头,“还惊扰到你祖父,这事闹得……” 她叹了口气,跟着望向姜梨,“阿梨,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护着你了,你既在陆家待着,陆家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话音方落,就见旁侧婢女捧出一个木匣。 “你跪不得陆家祠堂,今日便用戒尺代替吧,至于陆子衿,待丧期结束,再行处罚。”陆老太太朝婢女递了眼,然后为难地看着姜老夫人,“老姐姐,别怪我,孩子做错事,罚一顿也就过了。” “这真便宜她了,要我说,只打戒尺实在太轻,这种姑娘给她三尺白绫了结算了。” “就是,真不要脸……” “老太太还是心善……” …… 陆悬侧眸扫了一眼姜梨,小姑娘一双澄澈的眼正望着手里的信纸,对这些人的话毫不关心。 眼看婢女已经过去,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下。 “你们敢!这是我孙女,今日我就站在这儿,你们如果要打,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姜老夫人拦上前。 松枝护到另一边,“我们姑娘根本没做过,是九公子纠缠她,我们姑娘躲都来不及,怎么会给他写信!” “……那不如找人验一验笔迹?”三夫人其实也不大相信,在她看来,陆子衿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要说勾引,以姜梨的样貌,勾引陆悬还差不多。 想着转头去看陆悬,对方表情淡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三夫人忍不住撇嘴,算了吧,倒胃口就,哪个姑娘看他那样能张得开口、下得了手。 陆老太太抿了下唇,正要开口,却见小姑娘忽然笑开,“验笔迹就算了,要不是确信阿梨没有梦游的毛病,看这笔迹我都快怀疑是不是我自己写得了。” “你承认这是你的字了?”四夫人死死盯着姜梨。 “我是这个意思吗?”姜梨眼睛睁得溜圆,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样子。 四夫人气得牙槽紧咬,恨不能冲上去撕了那张脸。 姜梨懒得再同她说,伸手把姜老夫人和松枝拉到旁边,走到园子正中,举起那张纸扬了扬,道:“这封信的笔迹确实同我的一模一样,但……并不是我所写。” “她在说什么?一模一样还不是她写得?” “就是在狡辩……” 声音如潮,一波接着一波。 陆老太太神情为难,“阿梨,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 姜梨:“很简单,有人冒充我写得信。” “你说冒充就是冒充?有证据吗?”六夫人尖细的声音响起。 “对,有证据吗?!”四夫人附和。 姜梨弯唇,“我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是有的。” 陆老太太眸光一暗,“那你说,若当真有人陷害你,我定会为你做主。” “老太太公正严明,阿梨信的。”姜梨几不可察地扯了下唇,跟着扬眉,“我手上这封信笔迹像我没错,但这纸,这墨却不是阿梨所有的。” 众人面面相觑,疑问道:“这是何意?” “阿梨出身建阳,和祖母从建阳投奔而来,说来惭愧,金银财宝没带多少,笔墨纸砚倒是带了全套。” 姜梨望了众人一圈,“我们建阳有一种纸叫建阳扣,是一种麻纱纸,用山椒染过,可防虫蛀,纸张是黄褐色的,正面平滑,背面略粗,上面夹杂着草棍和毛屑,建阳人多用此纸。可这张,” 她两只夹住那张信,随意摆了摆,“薄如竹纸、韧如皮纸,色如霜雪、寿如松柏,是澄心堂上好的宣纸,这样的纸,阿梨可用不起。” 陆老太太下巴微抬,下颌紧了紧。 “还有墨,阿梨用的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松烟墨,不值几个钱。”姜梨将纸张凑到近前,抿唇轻嗅,一瞬又放下,“这些字用的却是油烟墨,不仅如此,里面还添加了龙脑和麝香……” 檐廊下的人面色不由又是一变,上一刻还坚信的事,这下子又忍不住动摇。 姜梨笑了笑,忽然将纸递到旁侧一直静默不语的陆悬面前,“三公子,听老太太说你书画双绝,不如你来帮大家鉴定一下,看看阿梨说得是否有假……” 陆悬看过去,从姜梨含笑的眼扫下去,落到纸上。 第45章 冤枉 “怎么样?和她说得一样吗?”三夫人问。 陆悬轻轻颔首,随即移开目光。 “那,那说不定你用的就是陆家的纸和墨呢?”六夫人踮脚探看一眼,又道。 “阿梨从没在陆家库房领过笔墨纸砚,梅香院也没有,这都可以查的。”姜梨耸肩,坦坦荡荡的样子。 陆老太太侧头朝身边婢女递去一眼,却听陆悬忽然道:“笔耕,你过去看看。” “是。” “三郎……”陆老太太眸光倏地一变。 “祖母,有何不妥吗?”陆悬仍旧眉目淡淡,恭敬问道。 “……没有。” 陆悬点头,“他腿脚快,一会儿就回来了。” 陆老太太只得点头。 果真,一盏茶的功夫,笔耕人便回来了,“老太太,梅香院确实只有姜姑娘所说的麻纱纸和松烟墨。” “那真是冤枉她了……” “谁干的,对一个小姑娘这样……” “这也太歹毒了!差点就被他给骗了!” …… 陆老太太面色已然缓下来,笑着走下石阶,“阿梨,竟是这样!差点就冤枉你了!” “说不准她不是在梅香院写得了?”四夫人还不肯相信。 “那她还能在哪儿写,去四房院儿吗?”三夫人幽幽道。 四夫人脸面涨红,又气又躁。 陆老太太横眼,“还不把你这个不孝子带回去好好看着,便是旁人陷害,他不顾父亲新丧跑过来,已经是大不孝!” 陆子衿从方才到现在一直缩在角落,半个字都不敢冒,此刻被点名,吓得脑袋几乎埋进胸口。 四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泼,到头来还弄错了,一口气全撒在陆子衿身上,扯起他耳朵便往外拖。 “四夫人,你方才那么骂我阿梨,难道就这么走了吗?”姜老夫人站出来。 四夫人抿紧唇,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怼回去,否则满园的族亲该怎么看她。 “姜老夫人都开口了,还不道歉!”陆老太太厉叱,又转向姜老夫人,“老姐姐,对不住了,家门不幸,家门不幸阿。” 姜老夫人面色依旧沉沉,紧盯四夫人。 四夫人没有办法,只能走过来,“阿梨,谁知道事情是这样子的,我真不晓得……” “四夫人说得对,我被坏人陷害,你错信了,我不怪你。”姜梨脸上挂着淡笑,软声道。 “对,是有人陷害,一定得把这个陷害你和九郎的人揪出来!那个人才罪该万死!”没想到姜梨竟然这么好应付,四夫人顺着她的话恨恨道。 “谁罪该万死?”有人从月洞门后走出。 姜梨看过去,竟是陆家老太爷陆修元。 陆修元手握大乾滔天的权利,陆家后宅这些事从来不理会,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出现。 “你怎么来了,没什么事儿,都解决了。”陆老太太迎上去。 陆修元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那我怎么听说,那个胆敢在后院闹事的人还没有抓到?” 陆老太太面色微僵,“……已经吩咐下去了。” 陆修元露出淡笑,朝旁侧管事睇去一眼。 管事朝后喊道:“带过来!” 一个五花大绑,口塞布帛的小姑娘被拖上来,竟然是梅香院的小杏。 姜老夫人和松枝皆是一惊,姜梨却只看向陆修元。 “她这是……?”陆老太太扭头看向陆修元。 檐廊上的人一个个早就走下来,站在园子角落,陆修元在石阶下,哪个敢站得比他高? 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小杏身上,不知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丫头偷了姜家小姑娘习字的草稿,拿出去找人模仿着写了封信,企图陷害姜小姑娘。”管事答道。 “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四夫人问出所有人的心声。 陆老太爷望过去,四夫人立马骇得低头。 “动机为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已经捉住。”陆修元淡淡一句,接着看向姜梨,“小姑娘,你来说,你想怎么罚她?” 陆悬看向姜梨,见她缓缓走近地上跪着的婢女,似乎是想伸手抽掉她口中布帛细问,他蹙眉,脚步动了。 却见姜梨忽地顿住,站起身低声道:“还是算了,问清楚原因,也改变不了事实。” 她转头,朝陆修元福了一礼,“阿梨年岁小,不会罚人,都听老太爷的。” 陆修元似乎是笑了,冲管事抬了下手。 管事点头,小杏被拖下去,没一会儿便听不远处传来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声,只一阵,便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面色都沉凝起来,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都处置了,你们继续吧。”陆修元笑着说出这句,管事扶着他便要离开。 姜梨忽然站出来,“老太爷,阿梨有件事得和您说一声。” 陆悬眸光骤冷。 其余人面色均是一变,心道这姜梨是疯了吧,这个时候,还敢开口。 陆修元停住脚步,转身望过去,“你说。” 姜梨走过去,“老太爷,之前同老太太提过,阿梨和祖母在陆家叨扰多日,眼下青州表哥家要接我们过去住,祖母也答应了,人前几日就到了,顾忌着陆家出了这种事,祖母不好现在提走。” 似乎是吸了一口气,她声音转低,隐隐抽泣的样子,“但不想,今日竟然又碰到这一桩……阿梨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今日就出府。” “老太爷肩负大乾,平日阿梨也不敢打搅你,趁今日,阿梨向您辞别,多谢老太爷和老太太当日收留。” 她说着福身一礼。 陆悬锐目看过去,忍不住心里嗤笑。 当真反应极快,知道自己不好走掉,竟然当着老太爷的面说出来,老太爷答应,陆家谁敢驳他的话。 陆修元垂了下眼,一瞬掀开眼皮,点头道:“是陆家没照顾好你,想走就走吧,一路顺风。” 说完不等姜梨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他一走,陆老太太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走得这么突然?” “本来还要再等几日,谁成想今日又发生这种事。”姜老夫人神色冷淡。 “青州……当真来人了?”陆老太太犹疑着问。 “自然是真的,老太太,千真万确。”姜梨含笑应道。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姜梨攀上姜老夫人的胳膊,“祖母,咱们回去收拾东西吧,晚点表哥该到了。” 姜老夫人点头。 两主一仆就这么缓缓走出众人视线。 只一眼,陆悬收回视线,朝老太太行礼告退。 “大人,查到了,林家确实没有人出青州。”笔耕跟上去。 陆悬脚步不停,扯唇笑了下。 “大人,这姜姑娘胆子也太大了,连老太太都敢骗……”笔耕感慨。 岂止是老太太,有什么是那个小姑娘不敢做的,陆悬眸色黑浓。 笔耕最近见多了他家大人这样,虽然害怕,还是犹豫着问,“大人,要截吗?” 陆悬脚步猛地顿住。 要截吗?要让她走吗? 笔耕小心翼翼地看着,心里发慌,分明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大人此刻的反应让他觉得比朝廷上站队还要来得纠结。 陆悬眉目深拢,胸口满溢的心绪让他既痛恨又颤栗。 分明最初只是想拿她当磨刀石,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可以影响到他的心?! 杀不得,看不得,所以,让她走? 他握了握拳,抬步继续。 梅香院。 周妈妈站在院门口,踮脚看着,直到姜梨和姜老夫人的身影出现在小径上,才急急迎上来。 “没事吧,老夫人姑娘,都没事吧?” 方才有人冲进来,捉了小杏就走,吓得她以为主子出事了,一颗心七上八下,坐立不安的。 “没事,周妈妈,收拾东西,我们一会儿就走。”姜梨笑道。 “现在?!” 松枝拖人进院子,“对对对,就是现在。” 姜梨一进去,小桃便冲过来,拉住她的衣袖,“阿梨姑娘,小杏怎么样了?她怎么被带走了?” “她做了错事,已经被打死了。”姜梨并未隐瞒,望着小桃道。 小桃浑身一颤,“错,错事?什么事?” “小桃姐姐不知道吗?”姜梨淡笑着问。 小桃瞳孔抖颤,摇头慌乱道:“我真的不知道。” 姜梨唇角勾起,“不知道也无妨,不重要了。我们一会儿就走,小桃姐姐日后保重。” 说着扯掉小桃的手,旋身上了二楼。 小桃惶惶站在院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东西本就不多,没一会儿便收拾妥当。 楼先月安排的人每日午时过一趟陆家大门,也不多停留,怕侍卫起疑。 姜梨让松枝过去一趟,同对方知会一声,让他们准备马车停在门口。 却不想,一去一个多时辰,松枝都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这丫头再贪玩也不是分不清事的人,怎么现在还没回?”周妈妈时不时跑到院门边探看。 姜梨坐在绣墩上,垂眸玩着手指,忽然手一顿,“我出去找找。” “你去哪儿找?”姜老夫人急问,犹豫了一下又道:“是不是,是不是……”陆老太太扣了人。 “不是。”姜梨摇头,笑道:“陆老太爷允下的事,她怎敢。” 姜老夫人点头,“那你要去哪里找?” “我就去前院问问,看门房有没有看到,说不准她是路上和哪个婢女说话耽误了。”姜梨起身,接过周妈妈递上来的披风,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姜老夫人蹙着眉头,“快去快回,找不到的话就回来,咱们总还没出陆家,大不了问东篱堂要人去。” 姜梨笑着点头,掀开毡帘后,笑意旋即落下,抬步直奔枕山院。 陆老太太不敢的事,陆家唯有一个人敢。 枕山院。 “姜姑娘,奴婢通禀一声,您再进去吧。”梅香没料到看似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沉下脸来怎地气势如此骇人。 姜梨双手拢在袖套里,一张小脸毫无笑意,“通禀?你家公子不是正等着我来找他吗,还用通禀?” 梅香哪里晓得这么多,心头巨震,却什么也不敢表示,只笑道:“姜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们若是就这样让您进去了,那少不得一顿责罚。” 姜梨才不管她们,冷着脸向前,却不想那几个婢女当真拦得死死地,寸步不让。 姜梨顿住脚步,闭了下眼。 梅香以为她这是没辙了,一口气还没松下,却听姜梨陡然睁眼,喊道:“陆悬!把松枝交出来!” 梅香吓得怔住,反应过来后连忙伸手去捂姜梨嘴巴。 心道这姑娘真是疯了,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大声直白的喊公子名讳! 这是不要命了吧! “松开她。”突然,身后传来一声。 梅香回头看去,见笔耕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后面。 姜梨一把挥开梅香的手,三两步走上前,“松枝呢?” 第46章 烈火烹烧 笔耕朝梅香使了个眼色,梅香点头带婢女们退下。 “大人在书房。”笔耕也不答她的话,自顾自转身往院子后面去。 姜梨毫不犹豫地跟上。 书房。 姜梨推门而入,陆悬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 午后的阳光照在湖水上,波光粼粼,那两只鹤也不知是不是闹别扭,隔了老远,谁也不理谁。 “这两只鹤一只叫珠玑,一只叫罗绮。”陆悬并未回头,目光定在远处,“两只畜牲,倒像人一样,有时候好的恨不能交颈而贴,不分彼此,有时候又恨不能对方永远消失。” 姜梨站在桌案前,对陆悬的话丝毫反应都没有,“松枝呢?” 陆悬神情淡漠,并不回应。 姜梨冷冷看过去,忽然走近,用力扯过陆悬胳膊,踮脚贴上对方嘴唇。 陆悬瞳孔骤紧,伸手一把推开,姜梨的背撞到窗棱上,痛得她秀眉紧皱。 “迫我过来,为了和我说这两个畜牲?不是吧。不就是为了这个,做什么现在摆出这副被轻薄的姿态?”姜梨讥诮扯唇。 陆悬眸色骤暗,低头面无表情地俯视面前小姑娘。 “不是吗?陆悬,你现在一定很纠结吧?”姜梨桃花眼眨了下,毫无惧意,“下不了手杀我,又不想自己被影响,还犹豫着要不要放我走?” “你这颗心是不是快四分五裂了?”姜梨抬手点向对方胸口。 陆悬眉眼覆霜,沉默不语。 “可不可笑你?”忽然,姜梨脸色一变,眸光冷酷无比,按在对方胸口上的手也越发用力,“我同你明明白白的说过,勾引你只因为你是陆家三公子,想要在陆家过得舒坦一点,你还真上钩了?” 她挑眉,“拿我当磨刀石,磨砺你的心性?没想到自己这么不堪一击吧?没想到修养了二十年,短短一个月不到就破功?” “高高在上,惊才绝艳的陆家三公子,大乾最年轻的户部侍郎大人,你是不是对自己很失望,是不是不敢相信自己会被我这么一个小姑娘轻易左右?” 太阳穴突突直跳,陆悬觉得面前这张朱唇,吐出来的每个字都是一柄利箭直插他心口,让他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小姑娘还在说,每一句都像从深渊里传出来,勾他不断下坠,直到粉身碎骨。 “你让我来,不就是想让我亲你,想让我碰你,想让你抚慰你,你确定不了你是真的喜欢上这个不知廉耻的我,还只是因为你的身体渴望我,对不对?!”姜梨仰视对方,却又仿佛是高高俯视的那个。 “每一次我靠近你,你的身体告诉我,你很兴奋。”姜梨弯唇笑,极其挑衅地样子,“是不是别的女人让你没感觉?” 陆悬胸口起伏剧烈,眼里仿佛笼罩黑云,死死盯着定下这张可恨的脸。 忽然,他猛地低头,几乎是以摧城拔寨的力道吻住姜梨。 姜梨丝毫没有胆怯,伸手向下。 极致的颤栗自心脏深处蔓延开来,陆悬觉得自己浑身每一根血管,每一滴血液,每一寸皮肤都在烈火上烹烧。 …… 良久,直到窗外两只鹤不知何时又走到一块儿。 陆悬终于眉头深拢,额角重重抵在姜梨额上。 只有她,真的只有她才能让自己这样…… 姜梨侧头,深吸几口气后,抬手按在陆悬胸口,用力擦了擦,讽笑道:“够了吗?可以把松枝还给我了吗?” 陆悬喉咙滚动几下,沉沉呼出一口气,直起身子,除了眼中还残余着薄红,看上去同平日冷淡的样子并无不同。 “你的青州表哥根本就没有到京都,谁在外面接你?” 姜梨心猛地一坠,转瞬道:“重要吗?都是离开陆家,谁来接又有什么关系?” “我好奇的是你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找来的人?”陆悬声音淡漠,好像方才濒死喘息的不是他一样。 姜梨唇紧抿,上面还残余着水光,陆悬目光落到上面,喉咙又开始发痒。 “二姐姐带我出去听戏,我乘机溜出去花银子买的假表哥。”都到这个地步,不吐出点什么,更惹他怀疑。 陆悬只是看着,说不清信还是没信。 两个人对视片刻。 “悬哥哥,让我走吧,我为之前大言不惭勾引你的事道歉。祖母想要过安稳日子,陆家对我们来说……太不好过了,今日差点……陆老太爷也答应了。”姜梨忽然开口,眸色转柔,软声哀求。 陆悬往后退开一步,“我没说不让你走。” “那你为什么要把松枝绑走?”姜梨拧眉。 “如你所言,想要试试看我到底是真喜欢上你,还只是身体在渴望女人?”陆悬俊美平静的脸说出这句话,有种莫名诡异的感觉。 “结果呢?”姜梨问。 陆悬看着她,几不可察地扯了下唇,转身走到圈椅上坐下,“出去。” 姜梨看过去,对方已经低头开始翻阅书卷。 屋子里那种隐蔽的气息尤在,又安静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姜梨看了会儿,旋身朝外走去。 陆悬这才抬眸看了眼,很快又低下。 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欢上这个诡计多端的小姑娘,但他可以确定,他的身体已经被她勾引上,身体在渴望她,只有她。 既然如此,那她就别想轻易脱离。 姜梨走出月门,就见松枝和笔耕站在不远处。 松枝一看到她,眼泪“哗哗”往下掉,冲过来哽咽地道:“对不起,对不起姑娘,我被他们带走了,我,我没用……” 那个三公子就是个神经病,姑娘为了带回她,一定受了委屈。 “您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受伤?”松枝上下打量,又伸手去摸姜梨的脖颈,生怕她身上哪里受伤。 “没事,我一点儿事都没有。”姜梨拉起松枝,“我们回去吧,祖母还在等我们。” 笔耕抱手看松枝夸张的样子,忍不住心里哼哼。用得着这样嘛,搞得他家大人就跟虐待狂一样…… 松枝抬手抹掉眼泪,狠狠瞪了笔耕一眼,抱着姜梨胳膊往外去。 两个人走远,笔耕还能听到松枝反复询问的声音,“姑娘,真没事吗?三公子他没有掐您喉咙吧?” 笔耕:“……” 他家大人没有掐人脖子的爱好! 回到梅香院,自是又扯了一阵谎,把事情圆回去,省得老夫人忧心。 日头西斜,姜老夫人领着姜梨去东篱堂同陆老太太告辞。 这回,陆老太太倒没有再说什么,只让她们小心,说一些舍不得什么的虚话,两方各自心里都有各自的心思,没一会儿,姜老夫人同姜梨便出了去。 陆家前院依旧是灵堂,姜梨她们便从后角门出府,下人帮着把行李装到马车上。 待姜梨扶着姜老夫人坐上马车,心终于放下来。 还好,没出什么意外。 “表哥,咱们走吧。”姜梨朝马车旁边的年轻男子道。 那男子是楼先月找来的,对姜梨格外恭敬,听罢吩咐车夫打马前行。 然而就在这时,后角门猛地拉开,一道身影飞快冲出,声音焦急无比,“阿梨妹妹!” “阿梨妹妹,是我,陆砚。”陆砚眼巴巴地望着车窗。 一颗心就像石子丢进湖水里,不断地下坠。 “我,我刚才才知道你要走的消息,这些日子,我都被罚在书房抄书。”陆砚急声解释,少年分明意气风发,这时却无比慌乱,“那日去四伯灵堂上香,我想找你来着,但你去后园了,我也去了,我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你……” 马车的人没有开口。 “阿梨妹妹,你,你能不走吗?”终于,陆砚鼓起勇气说出这句,他怕不问,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少年还意识不到一辈子有多长,却已经开始忧虑。 依旧没有回应,陆砚的脊背就像被风吹弯的竹子一样,眼里的难过都要溢出来。 “走吧。”好一会儿,姜梨开口,却是催促马车赶车。 车夫打马前进,陆砚猛地抬头,追上去喊道:“阿梨妹妹,走马灯我替你保管,不管什么时候你想要再看,都可以来找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马车里,姜老夫人叹了口气,“这个孩子还是好的。” “祖母,有时候阿梨觉得您特别单纯。”怎么活了这么多年,还是轻易就被感动?姜梨弯唇笑。 “我单纯?你这丫头是在骂我吗?”姜老夫人故意拉下脸。 “哪有,是羡慕。”大约只有一辈子没受过磨难的人,一颗心才能这么柔软。 她不行,她太年轻了,心还没来得及长大,便死在父母被火光吞噬那夜,对陆家人,她的心比铁石还硬。 马车穿长街而过,姜梨听着外面喧嚷的叫卖声,还有临街楼阁上传来的丝竹舞乐声,小孩子脚脖子上挂着的叮铃声…… 感觉自己好像随波逐流的一只小鱼,随着川流的人潮,游向广阔的大海。 “姑娘,怎么好像这么久才喘上新鲜的空气。”松枝很兴奋,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看。 姜梨看看她,又看看神态放松的姜老夫人还有周妈妈,她们都很开心。 她笑了笑,心知有舍才有得, 陪祖母安享晚年,或许这才是最对的选择。 马车行到东阳门,车夫忽然喝马停下。 “表哥,怎么回事?”姜梨掀开车帘,看向旁侧马上男子,也就是她现在的“表哥”,真名陈安。 “我去看看。”陈安打马上前询问。 姜梨透过车帘缝隙,看向城门口,那边团团围着不少官差,行人被阻在内门边,一直堵到她们马车前。 不一会儿,陈安回来道:“好像是京都发现月之国的奸细,现在全城戒备,只许进,不许出。” 姜梨眉头倏地皱起,“核实身份后也不行吗?” “我问了,”陈安摇头,沉声道:“只怕一时半会我们出不去。” 姜梨默了瞬,“那找间客栈先住下吧。” “真是的,怎么就赶上了。”松枝气道。 “应该也不会封太久,咱们缓一缓再看。”姜老夫人看姜梨神情不大对,安抚道。 姜梨笑了笑,“嗯,祖母的预言一向准。”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底隐隐不安,她总觉得有些太巧了。 冬日的天暗得早,陈安找了靠东阳门最近的客栈住下。 进到雅间,周妈妈铺被褥,松枝忙着擦拭茶杯器具,这时姜老夫人才拉着姜梨问道:“外面的人不是青州来的,到底是谁?” “祖母,您都多少年没见过表哥了,只准女大十八变,不准男的变吗?”姜梨秉持着能糊弄一时算一时的想法瞎扯。 “长相我是看不出来,可口音可以,他虽然尽力模仿了,可你娘当了我那么多年的媳妇,我耳濡目染也学会了。”姜老夫人眉目沉下来。 姜梨有些怕的缩了缩脖子,“就,就您不是急着想离开陆家嘛,那表哥那边耽误了,反正陆家人也没见过,我就花银子雇了几个人充数。” 见她祖母还是不悦的样子,她抱上对方胳膊撒娇,“哎呀祖母,反正咱们人都出来了,是不是表哥有什么关系嘛……” “我不是气这个,我是气你瞒我。”姜老夫人伸手推她,“不管有什么事,你同祖母说,不要一个人做,一个人扛着。” 姜梨死活不撒手,“就这件事,真的,就这一件事,我怕说出来,您在陆老太太面前露馅。” “祖母在你眼里就这么不经事?”姜老夫人更加气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姜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在她看来,她是姜家唯一的子孙,父母去世,她就是姜家的顶梁柱,报仇是,照顾祖母也是。 没有哪个顶梁柱应该让家里人担忧。 姜老夫人自是了解她,同她父亲一模一样,聪明得不得了,也一样的能扛事能忍事。 “以后不许,以后遇到任何事,都要同祖母说。” “嗯嗯嗯,我保证!”姜梨信誓旦旦。 * 陆家,枕山院。 “姜姑娘宿在聚福楼,四间上房,跟着的男子目前身份不明,应当不是京都人。” 笔耕站在陆悬身后禀告。 陆悬已经换过衣衫,正看向窗外那两只又和好如初的鹤。 “……大人,要封几日?”笔耕迟疑着问。 心里的波涛早在大人下令封城的时候起过了,现在他心底波澜不惊。 封城!为了一个小姑娘封城!连敌国奸细都利用上了,他还能说什么。 大人现在就是命他直接去把聚福楼里的人抢了,他也没什么好震惊的了。 “快到晚膳时间了,”陆悬答非所问,转身往外走,“去三房用。” 笔耕:“……” 三房。 三夫人苦着脸,一碗饭拨弄来拨弄去,愣是半晌没往嘴里送一口。 “不想守,何必强守。”陆悬放下筷子,淡声道。 “怎么说他也是你爹的兄弟,该守还是要守的。”三夫人托腮,筷子戳戳点点。 她就那么点爱好,新丧期间不能食荤腥,一日两日还行,这都好些日子了,她真熬不住了。 陆悬看了眼,默了瞬,垂眸问道:“陆砚呢?” “不肯吃,还不是在气我没告诉她姜梨那丫头要走的事。”三夫人坐直,“你说这能怪我嘛,我又不知道他喜欢那丫头。” “喜欢?”陆悬淡声重复。 “可不是。原来我还以为他是看人家可怜,自己想充英雄照顾弱小,可今日你知道嘛,”三夫人神色激动,“他哭着回来的!” “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对着那个走马灯发呆,这不就是伤心失意的样子嘛……” “还怨我不跟他早说,早说得话说不准他还能留住人家。” “你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又没和我说过喜欢人家,要早说,我肯定帮他了!” 陆悬一开始没什么表情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忽然抬头,“帮他?” “可不得帮,”三夫人扬眉,“你看你这么大了也不找女人,我真是日夜担心怕你弟弟学你,现在他有喜欢的,我高兴还来不及。” “更何况,阿梨那丫头长得那么好,生下来的孩子肯定也好看。” 第47章 出了京都就得死 陆悬接过婢女递上来的温热帕子,“祖母怕是不会同意。” “有什么不能同意的。”三夫人摆手,“阿梨的出身是差了点,商人之后,父母也不在,可又不是娶回来做正妻,一个妾室,老太太有什么理由反对。” 她倒不是瞧不起姜梨,而是任陆家哪个人,哪怕是拉个下人出来都知道,姜梨就算容貌倾城也不管用,陆家的儿媳必然出身名门,这是没得置喙的。 即便随性如她,也从没想过让儿子娶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普通人家姑娘在陆家也根本活不下去,因为当四周都是非凤即凰时,普通人家姑娘自己就会跌入尘埃中,长此以往,必然不幸。 陆悬垂睫,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忽地眸光一顿,转瞬又恢复如常,道:“没机会了。” “是呢,现在说什么也不管用,人都去青州了。”三夫人叹了口气。 “去不了。”陆悬放下帕子,淡淡道。 “啊?”三夫人惊讶抬眉,“什么去不了,人不是已经出京都了吗?” “出了京都就得死。”陆悬没什么情绪地说着,事不关己的样子。 三夫人皱眉,“这从何说起?” “祖父允她离开,所以她能出陆家的门,但祖母不会让她们活着到青州,京都内祖母不敢动手,但出了京都,路上会出什么意外谁也预料不到。”陆悬目光平淡,看向她。 “为什么啊?你祖母为什么要杀她们?”三夫人手上的筷子不由慢慢放下,疑惑问道。 陆悬淡笑了下,站起身深目望了自己母亲一眼,“娘,有时候我真怀疑爹去世后,您是如何在陆家把我和陆砚拉扯大的。” “我吃完了,您慢用。”丢下这句,陆悬转身走出前院正厅。 “……杨妈妈,他是在说我傻吗?”三夫人看着陆悬长步而去的背影,问出这句。 扬妈妈抿唇,眉头忍不住挤了又挤,“阿,三郎大概是在夸您……赤子之心。” 三夫人:“……”所以说,是在说她傻咯。 可话说回来,为什么老太太要杀姜梨祖孙呢? 在陆家时,不是挺好的嘛。 陆悬跨过门槛,余光往旁侧瞥了眼,旋即走下石阶,朝外而去。 拐角阴暗处,陆砚缓缓走出,浑身汗毛倒竖,心脏像被捏住一样紧得发疼。 祖母竟然要杀阿梨妹妹! 不,不行,他必须要尽快告诉阿梨! 陆砚这么想时,身子已经转过去,从游廊往外冲去。 刚穿过垂花门,忽听院门外笔耕正同陆悬说话。 “大人,老太太的人已经探到聚福楼,要提醒姜姑娘她们吗?” “不必。” 陆砚脚步猛地顿住。 聚福楼,阿梨…… 屏息片刻,等外面两人离开,陆砚飞一般跑出去。 * 聚福楼。 姜梨拉开窗户,看向斜下方不远处的东阳门,官差排列整齐,将城门口堵得严严实实,长街上还不时有列队整齐的军士来回巡视。 她定定看了会儿才关上窗户,走到床榻边坐下。 “姑娘,全城这么戒严,那奸细应该跑不掉吧。”松枝装了个汤婆子,塞进被褥里。 姜梨缓缓摇头,“不知道,但愿尽快捉住。” 看底下这守卫情况,奸细之事应当是真的。只要是真的,没人故意拦着不让她们走,那耽误个一两日其实也无妨。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隐隐不安。 “姑娘别想了,兴许睡一觉,明儿一早城门就开了。”松枝劝她。 姜梨点头,踢掉鞋子转身上榻。 却忽然,门外传来“叩叩叩”地敲门声,声音很急。 姜梨眉目一凛,抬起的双腿轻之又轻地放到地上。 松枝浑身发紧,看向门那边。 这个点儿,老太太早睡了,谁会来敲门?! 两人对视一眼,姜梨以手抵唇,示意松枝不要说话,自己站起身,缓缓往门边靠近。 松枝哪里放心她一个人,连忙小心跟上去。 敲门声又起,比方才还急。 姜梨手心冒汗,拿过桌上放着的,用来防身用的短剑走到门边。 她心如擂鼓,屏息等待,若对方下一刻闯门而入,她便打算持剑直击,最好能一击即中。 “阿梨妹妹,快开门,是我,陆砚。”忽然,门外的人开口了。 姜梨瞳孔倏地一张,旋即急喘一口气,拉开门,皱眉问:“你来做什么?” 陆砚快速进到屋内,转身关上门。 “七公子,你要做什么?!”松枝虽然对陆砚印象还好,这会儿也不免疑心,拦身到姜梨面前。 陆砚没理会她,看向姜梨急切道:“阿梨妹妹,你不能离开京都!” “为什么?”姜梨看他一眼,转身将短剑放到桌子上。 陆砚往前动一步,松枝立马拦上。 陆砚没有办法靠近,只得站在门边望过去,“因为——” 因为我祖母想杀你们! 只是这种话他怎么说出口,那是他嫡亲的祖母,虽然严厉,平日里对他还是好的。 “总之,你和姜老夫人不能离开京都,离开会有危险的!”陆砚眉眼紧绷,很明显的担忧。 姜梨侧身站着,一只手搭在桌子上,听陆砚这么说,眸色逐渐转深,完全不似平日娇柔模样。 “你从哪儿听到的?”她问。 “我……”陆砚张了张口,也无法说出。 他总不能说是他亲哥哥对他娘说的,他偷听到的。 他哥陆悬明显不想管这事,娘也没有要救她们的意思。若是这样告诉姜梨,那他哥和他娘岂不就是纵虎作恶的人。 至少他不能让他们在他嘴里成为这样的人。 姜梨看他难以启齿的样子,默了瞬,忽然转身含笑道:“多谢陆砚哥哥,阿梨知道了。只是哥哥这么赶过来告诉我,不会有事吧?” 陆砚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已经被祖母知道,但他晓得,无论祖母如何责罚,哪怕是打断他的腿,他也必须要来这一趟。 “没事。”他笑着回。 姜梨点头,软声道:“天色很晚了,陆砚哥哥你快回去吧,今日恩情阿梨记在心里了。” “我不是想让你记恩情,我——”我只是担心你。 陆砚想说这个,却忽然扭过头,俊脸羞红,“那,那我回去了。” 方才着急说事他没留意,刚一抬眼才陡然发现阿梨妹妹只着素衣站着在,虽然什么也没露,但他还是禁不住脸红心跳。 慌张后退几步,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千万不能离开京都,在京都内,应当是安全的。” “好。”姜梨乖巧应下。 陆砚这才跨出门槛,快步离开。 松枝关上门,长吐一口气,见姜梨站在桌边沉眸不语,赶紧拿披风把人裹上。 “什么叫离开京都会有危险?到底什么危险?这七公子说话怎么也不说全。”松枝拧眉拉姜梨到床上坐下,把人推进被褥里。 姜梨坐在床榻上,双手拢着披风,小脸沉沉,“还能是什么危险,自然是人身安危。” 第48章 看走眼 “啊?陆老太爷不是都发话了,谁还敢害咱们?”松枝惊呼出声。 “他发话了,所以不能离开京都。因为在京都内出事,那就是有人违背陆修元的旨意,挑战他的权威。出了京都,山高路远,随便一个意外就能让人丧命。”姜梨扯唇,“而意外,是无处不在,避无可避的。” 松枝眉头蹙紧,“那怎么办,咱们走不了了?” “至少短时间内离不开。”姜梨松开披风,让松枝拿走,慢慢躺倒拉上被子盖到下巴处,“……睡吧,起码现在是安稳的。” 松枝心里还是不安,但也毫无办法,拉下帘幛后,走到旁边卧榻上睡下。 待松枝那边没了动静,姜梨侧过身,透过帘幛看外面桌子上豆大的烛光。 想杀她的人无非是陆老太婆和陆悬。 陆悬杀她的理由很简单。他习惯掌控,而她已经对他产生影响,不管是心里上的,还是身体的,他想要斩断这样失控的感觉。 但若是他,应当不会顾忌在京都城内还是城外动手,更甚至,在枕山院,他完全就可以下手,没必要放她出陆家。 因为陆修元是不可能会为了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同陆悬——他最中意的陆家继任者计较。 那就只有陆老太婆,这个除了当年运气好挑中陆修元以外,再无一丝长处的老妇,原以为没那个胆子敢忤逆陆修元的话,没想到……姜梨扯唇无声地笑了下。 还有今日在侧院园子里,老太婆问青州当真来人了吗,显然她对此很意外。 为什么意外,只怕她早派人去截,知道不会有人来。 幸好,自己有防备,没有真的叫林亦之过来。 姜梨脑袋动了动,让自己躺得更舒服点。 不能离开京都,离开必死无疑。 但能待多久呢?陆修元的话会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失去效力,等到那一日到来,京都也将不再安全。 翌日。 “这算什么事儿,堵在这儿,眼巴巴地望着外面出不去?”周妈妈给姜老夫人添菜,忍不住抱怨。 姜老夫人叹气,“那也没办法,谁叫赶上了。” 松枝悄眼看向姜梨,昨晚的事姑娘不许说出来,怕老夫人担心,可现在一时半会不能走,总得找个理由才成不是。 “祖母,阿梨昨夜想了好久,有件事儿想同您商议?”姜梨夹了根腌笋干,小口咀嚼。 姜老夫人看着她,示意她讲。 “当初爹在京都是不是开了两家茶庄?”姜梨问道。 姜老夫人皱眉,“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我想继续开。”姜梨神色自然,又夹了根豆芽菜。 姜老夫人怔住,一时没听清似地重复了遍,“继续……开?” 姜梨点头。 “怎么继续开,地契房契都被那几个烂了心肺的抢走了。”姜老夫人眉目深拢。 “拿了地契房契不等于店铺就属于他们,还有转让手续呢。按照大乾律法,卖方需得先订立卖契,在官府缴纳典卖田宅契税钱,官府核实核验后加盖官印,形成新的红契,此外,还有租税过割,还要缴纳契纸本钱、勘合钱、朱墨头子钱等等,对了,还有上手契约也要交给买方,这样才算完整的转让出去……” 姜梨拿筷子的手抵住脸颊,慢悠悠地说。 几个听的人愣在当场,一副惊呆了的表情看着姜梨。 姜梨接着道:“建阳那边,那几个叔伯应当早就疏通官府,这些手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姜家的产业肯定已经被他们攥到手心。可京都就不一定了,京都的官员同他们从无往来,只要咱们去店宅务查一下,就知道这两家茶庄有没有转让出去。” “店,店宅务?”松枝懵懵地重复了遍。 姜梨想翻白眼,顾忌祖母坐在她对面,忍住了,“就是专门负责田宅买卖的。” “……姑娘,您连这些都知道?”松枝双眼冒星光,又忍不住疑问,毕竟姜梨被娇养长大,从前性子活泼淘气爱撒娇,虽然机灵的不得了,可也没接触过这些事啊。 姜老夫人也有此疑问,“阿梨,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书上说的呀。”姜梨理所当然地道,忽然又有些生气地哼了哼,“你们以为我就会调皮捣蛋,什么都不懂是吧,告诉你们,你们看走眼了!从前我姜梨也是博览群书、书读五车、博古通今、博闻强识的!” “……姑娘,从前您爱看的不是风流才子俏佳人,什么狐狸精艳鬼之类的话本嘛。”松枝唇角抽了抽。 不仅如此,有些还是少儿不宜、看了容易长针眼的…… 姜老夫人脸色倏地一变,沉幽幽地睨向姜梨。 姜梨脊背发寒,立马坐直,“那不过是……读书之余放松用的,哎呀,我说松枝你怎么尽盯着我看闲书,我挑灯夜读圣人言的时候就没看到!” 松枝瞪大眼睛,心说有嘛,她怎么记得从前除了老爷夫人还有老夫人过来看姑娘的时候,姑娘假装读书弹琴,其他时候看的都是那些乌七八糟的,看得那叫一个入迷…… “反正我就是知道,不是读书读到的,难不成是昨儿晚上爹托梦给我的?”姜梨翘起嘴巴,极力表明自己从前就是“纯良好学”的。 姜老夫人别她一眼,又问,“可我们不是要去青州的吗?” “投奔而已,咱们四个人过去,虽然吃自己的花自己的,但没个营生,早晚坐吃山空,日子一久不宽裕了,说不准姨母也会嫌恶我们。”姜梨说着,鼻头皱了皱,“还有,阿梨可不习惯抠抠搜搜过日子,也不想习惯。” 姜老夫人默了瞬,道:“去青州再作打算不行吗?” 显然,她不赞同留在京都。 第49章 拒之门外 “祖母,不如咱们先查一下那两间茶庄有没有被转让,如果已经没了,那咱们立马动身去青州,行吗?”姜梨没正面回答。 言下之意,她暂且不想去青州。 姜老夫人默了片刻,眼中浮现忧虑,“阿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自从姜家出事,姜梨的性子变了许多,但有一点却和从前一样,对自己的话极少反驳,然而眼下…… 松枝握筷子的手不由攥紧,悄眼瞥向姜梨。 “哪有,阿梨就是担心姨母瞧不上,手里握着银子,在青州、在亦之表哥面前也不至于低人一等。”姜梨小声应道,声音低如蚊蝇,有种说不出来的扭捏娇态。 姜老夫人同周妈妈对视一眼,两人俱是一惊,只有松枝懵懵懂懂,不明白怎么一时间几个人神色变了又变。 “阿梨,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林家表哥?”姜老夫人屏息盯着姜梨。 姜梨轻咳,白腻的小脸泛起薄红,“从前娘带着去姨母家的时候,表哥待阿梨挺好。现在姜家这样,阿梨想与其找个不明不白的人交付终身,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亦之表哥是最好的人选。” “至于喜欢不喜欢,阿梨不知道。”她犹豫了一下,接着道:“但亦之表哥人很好,是值得喜欢的人。” 姜老夫人深目看她,辨不明情绪地问:“所以,你是怕林家姨母瞧不上现在的姜家,不愿意接受你入她林家,才想要把那两家茶庄做起来,有个依仗?” “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个,最重要的是那是姜家的,是爹留给咱们最后的东西。”姜梨说着,眼圈泛红,“本来阿梨也没有想到,是昨日乘马车经过看到了,我看到那两家店了,招牌上写的还是建阳姜家茶庄,可门关了,整条街就咱们姜家茶庄是关门的。” 因为姜家出事数月,无茶可供,也无银钱供养那些伙计掌柜,所以关门大吉。 “祖母,让阿梨试试吧。”她眼里裹泪看着她祖母。 姜老夫人沉沉呼出一口气,仍旧没有当场应下。 京都是陆家的天下,陆家三姑娘做的事叫她心有余悸。阿梨若还待在京都,万一她来找事,到时该怎么办? 姜梨也不催促,给她夹了根腌笋干,“祖母先吃饭,这事不急。” 说不急,晌午过后,姜梨便同松枝两人一道出去了趟。 自然去得是店宅务衙门。 “姑娘,您方才演的真好,奴婢差点就信了。”松枝坐在马车里,满目惊叹。 她说得是姜梨羞羞怯怯说不知道喜欢不喜欢林亦之,但想要托付终身的事。 “谁说我是演的?”姜梨掀开车帘一角,看向外面。 松枝怔住,“不是吗?”不是为了让老夫人同意留下来才说那么一大堆的吗。 姜梨随意道:“如果这次顺风顺水的去到青州,我确实会想办法同亦之表哥成亲的。” 松枝一脸惊讶,完全想不到姜梨会这么说。 姜梨侧头笑,“骗你的。” “姑娘!”松枝撅嘴。 她刚刚真的吓到了,她家姑娘这么美这么好这么聪明,怎么能那么随意地就定下自己的一生。 姜梨笑了下,扭头继续看马车外。 看了阵,笑意逐渐淡下来。 她没有撒谎,如果真的同祖母在青州安定下来,嫁给林亦之是她最好的选择。 “姜姑娘,到了。”陈安勒停马车,朝车内说道。 扶着松枝下来,姜梨抬眼看去,衙署的门楣不大,来往的人倒是不少,三两凑作一堆,或耸眉抬手的拉扯讲价,或拱手抱拳笑语晏晏,更有甚着揪做一团打得不可开交。 旁边坐着的署吏也不管,兀自拿细银勺挖耳朵,间或看上一两眼笑一声。 “姜姑娘,咱们进去吧。”陈安停好马车走过来。 姜梨点头,跟在陈安后面往衙署里头进。 “欸你们几个,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署吏拿细银勺的手忽然指过来。 几人脚步一顿,互相看看,有些莫名。 这儿人都挤出大门了,不这么进怎么进,排队进? 署吏“嘿”了声,招手让他们过去。 姜梨头上带着帷帽,穿的也素淡,个头小小,站在这儿并不特别显眼,只略一顿,便抬步往那边走。 陈安和松枝伴在左右。 “这位官爷,咱们想进里头办个店铺转让,劳烦行个方便。”松枝面上堆笑。 署吏扫了她一眼,又看看姜梨和陈安,细琢磨了一会儿,扯着嘴角道:“几位拿签了吗?” “什么签?”松枝问。 署吏拿细银勺的手点向旁边竹筒,竹筒里面稀稀拉拉摆着几根竹签,细瞧上面刻了数字。 松枝恍然大悟,伸手去拿。 却叫那署吏啪得一下打开,“当咱们店宅务的签是竹筷子呢……” 松枝捂着手站到姜梨旁边,“……姑娘。” 署吏斜着眼睛,“你们不是京都人吧,办事的规矩都不懂。” 陈安手心握成拳,身子微动就想上前。 “是我们唐突了。”恰在这时,姜梨开口,“松枝。” 松枝这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从袖兜里掏出两块碎银子扔到桌子上,“现在能拿了吧。” 署吏眉开眼笑,一手去拿银子,一手随意点向签桶。 松枝翻了个白眼,这才过去拿。 却此时,从衙内跑出一人,凑到署吏耳边也不知耳语了什么。 就见那署吏“蹭”地站起身,一把夺过松枝手上的签,“今儿个签满了,里头大人忙不过来,你们回吧,赶明儿再来。” “现在才晌午怎么就满了,你这竹桶里分明还有剩的签,凭什么叫我们走。”松枝掐腰嚷道。 “我说满就满了,走走走走……”署吏瞪眼睛催促。 “欸你这叫什么事儿,我们银子都给了,你现在不让我们进?!” “都说满了,你是听不懂嘛,赶紧走,不然我叫人打出去了!” “你——” 第50章 上门 “松枝,咱们先回吧。”姜梨冲她摇头。 松枝气极,“姑娘,他怎么这样?!” “姜姑娘。”陈安唤了声,目光沉冷。 姜梨毫不怀疑,若她此刻点头,这人估计就要动手开揍。 这陈安也不知是楼先月从哪里找来的,一板一眼,听话的过分,关键瞧着武功也不错的样子。 她笑了笑,“陈大哥,没关系,明日咱们再来。” 陈安点头。 上了马车,姜梨忽然问,“陈大哥,这一路,你觉得有没有人跟着咱们?” 陈安抬目看看四周,摇头。 “那看来是我多想了。”姜梨稍稍放心。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被人紧盯的感觉。 还有昨夜陆砚找过来,他是怎么知道她人在聚福楼的?从谁口中听到的? * 枕山院。 笔耕把东西呈到桌案上,“姜姑娘今日没进,说是明日再去。” 陆悬漫不经心地翻过那几张纸。 纸张末尾墨迹陈旧,上头的红印也蒙了一层淡淡的白,是两份距今已有十年之久的备份红契。 红契的持有人,赫然是已故的姜家老爷姜翰林。 唇角微勾,陆悬随意将契纸放回桌上。 姜梨每一次的动作,都让他出乎意料。知道一时出不了京都,竟然想到要回姜家茶庄。 不仅如此,还晓得去店宅务查转让的记录,只要这两间茶庄没转让出去,那她作为姜翰林的独女,自然有权去经营处置。 “明日一样的理由,别让人进去。” 笔耕犹豫道:“大人,一连两日如此,姜姑娘怕是会猜到有人背后指使。” 陆悬看过去,平淡无比的样子,“你最近对我的话似乎有很多疑问。” “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吩咐。”笔耕立马跪下。 陆悬低头,一瞬挥了挥手。 笔耕赶紧退出去,带上门才发现自己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他定了定心抬步往外走。 大人说得对,他多嘴了。 * 一连三日,姜梨被堵在店宅务的衙门口,次次理由都是签满人忙,明日再来。 东阳门关了三日,已经开了。 祖母今日早上提出要走,她若还不能探到茶庄归属,只怕要对祖母说实话了。 她不想老人家每日战战兢兢,不到万不得已,她都不想说。 “姑娘,这不对劲啊,咱们一日来得比一日早,怎么可能没签。”松枝握着姜梨的胳膊。 姜梨自然晓得,第一日署衙内的人跑出来同署吏耳语,然后她们就被赶走,那时还只是怀疑,经过昨日、今日,她被人针对已经很明显了。 只是这个人是谁呢? 陆老太太,陆婧,大夫人,还是陆悬? 缓步上到马车,她吩咐道:“去一趟陆家。” 既然对方不露头,那就只能她自己去探一探。 不比之前,这回门房并没有直接放姜梨进去,差了小厮往东篱堂禀告后,才把人带到前院正厅。 “阿梨姑娘,方才下人来报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听差。你这怎么还没出城?”大夫人坐在堂上,吩咐婢女奉茶。 “本来是要走的,只是从前父亲在京都开了两间茶庄,家里出事,这边没人料理荒废了,这几日正处理这些麻烦事,这才耽误了。”姜梨捧着茶杯,笑得温温软软,“今日刚好路过陆家,想着老太太之前待我们的好,就进来问候一声。” “真不巧,老太太身子有些乏,睡着了。”大夫人面露歉意。 “这样啊,那阿梨就不打扰了。”姜梨站起身,福礼便要往外去。 大夫人眸光一闪,脊背微微挺直,“阿梨姑娘这就走了?再坐会儿吧。” “不了,祖母还在等着我回去呢。”姜梨笑着摇头,拉上松枝便走。 大夫人蹙眉,沉吟一阵才起身往后院去。 “她就说了这么几句?”陆老太太斜靠在软榻上,三四个小婢女围着捏肩敲腿。 “就这几句,似乎真的只是路过来瞧一眼。”大夫人点了个婢女退下,自己接替上去,替老太太捏肩膀。 陆老太太冷笑,“什么来问候我,来求我罢了。姜家产业被她亲戚占了,现在想着人马上要离开京都,想求我把京都的两家铺子给她拿回去,好叫她青州姨母知道她也是有银子依傍的罢了。” “怪不得您不想见她,原来您早就猜到了。”大夫人手下力道不急不缓,是做惯了这种事的。 “异想天开。”陆老太太冷哼,跟着侧头,“你,去查查姜家那两间铺子的归属,若还是姜翰林的,把他给我换咯。” 大夫人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下,“媳妇知道了。” “说来也是,上次叫你把青州林家来的人给处理掉,你怎么办事的,怎么还让人进了京都?”老太太想到这个,声音倏地沉下来。 “媳妇知错。”大夫人立马收回手,往后退开一步躬身道:“那几日叫人堵了来京都的各个要道,但没想到那林家公子根本不是从明道过来的,他混进商队,作了胡商打扮,这才……” “婆母若是还想的话,媳妇现在就去命人处置了他们!” 如同山倾水覆,陆老太太沉目压过来,“人都到了京都,把人接出去了,你现在杀了有什么意义!” 大夫人脊背发凉,脑袋垂得越发低。 “算了,你公爹都开口了,至少在京都,别招惹出大事来。”陆老太太收回视线,又靠上软枕。 “是。”大夫人松了口气,伸手继续替她捏着。 * 姜梨出了陆家,并未立即回客栈。 让陈安把马车赶到永兴坊入口前的那条道停下。 “姑娘,咱在这儿做什么?”松枝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 兴许是因为这块住的人多是权贵,行人并不多。 “等人。”姜梨答。 “等谁?”松枝缩回马车。 “你不喜欢的人。”姜梨慢悠悠地闭上眼。 今日她们出来的早,再过一会儿,陆悬应当就会下朝经过这儿回陆家。 她等的就是他。 方才同大夫人话虽然没说两句,还是摸到一点消息。 她一进去就提了姜家茶庄的事,大夫人半点惊讶都没有,也没有过问,说明她早就知道,并且很明白她要做的是不闻不问。 大夫人是陆老太婆的傀儡,她的意思就是陆老太婆的意思。 那么,把着店宅务的门不让进的,极有可能就是她。 第51章 威胁 而在京都,能在陆家老太婆手下帮她的,除了陆悬,她想不到其他人。 果然,没一会儿,拐角处果然响起“踢哒”“踢哒”的马蹄声。 一辆黑褐色的金丝楠马车行过来,车棱上下并无雕琢,却仍能一眼看出华贵。 笔耕坐在车头,瞧见对面马车里姜梨的脸,眉头立马皱起,心下警惕。 果然,下一息,姜梨侧头,笑盈盈地喊:“悬哥哥,能不能停一下,阿梨有话要同你说。” 笔耕瞠目,这姜姑娘是变戏法的吗?脸变得这么快。 前几日在枕山院一张脸冷成冰,现在又笑成花一样。 “……大人。”他侧头询问。 马车里头安安静静,笔耕心里一定,转头继续赶车,也不知是不是想气气对方,他特意擦着姜梨的马车而过。 “悬哥哥,前几日陆砚哥哥来找我了。”姜梨突然道。 “停。” 马车骤停,恰好两个车窗相对,彼此不过两掌的距离。 一丝风也没有,对面墨绿绣金纹的车帘静静垂着。 姜梨看过去,眉眼戏谑,“他说我只要出了京都就有人要杀我和祖母,让我们务必不要出城。悬哥哥,你说是谁想要杀我呢?” “你们自己得罪过谁,你们自己清楚。”陆悬声音淡漠。 姜梨眉头微挑,“不清楚呢,祖母温善,阿梨小小年纪,除了在悬哥哥面前失了几次规矩,真想不起来得罪过谁。” 对面默不作声,似乎对此并不关心的样子。 “悬哥哥,你说若我不走了,陆砚哥哥是不是很开心啊。”姜梨看了阵,忽然道,声音软软细细,桃花眼紧紧盯着对面。 笔耕心口骤缩,心道这姜姑娘真是疯了,大人三令五申不准她接近七公子,她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说这话! 果然,陆悬开口了,“姜梨,你是想死在城内吗?” 一句话不带丝毫起伏。 松枝不由攥紧姜梨胳膊,生怕对面的人突然发癫,动手杀人。 陈安也警惕地按上马车背板,那里藏着把剑。 “悬哥哥,阿梨胆子小,你可别吓我,怎么说我对悬哥哥也曾有过……举手之劳。”姜梨娇笑着回。 举手之劳?笔耕纳闷地回想,什么时候?他家大人什么时候有需要这姑娘帮的忙? 马车里寂静无声,如同沉在幽幽水底一般。 笔耕没来由地感到后背阵阵发凉。 姜梨忽然语气一转,道:“悬哥哥只要帮我一个小忙,日后便是陆砚哥哥找我,阿梨也定会拒之门外。” “我若不帮呢?”良久,马车里传来一声。 “刚好阿梨那日还没来得及同陆砚哥哥道谢,悬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亲自去谢过。”姜梨弯起唇角。 陆悬轻嗤,而后叩了下窗棱,马车应声继续向前,竟是一句话也没有回应,对姜梨的威胁完全不放在眼里。 姜梨放下车帘,小脸笼上郁色。 这个结果其实是意料之中的。 她太弱了,毫无倚仗,所谓的威胁在陆悬眼里比小儿手中的木剑都不如。 陆悬只要想,有无数种法子让自己再也出现不了在陆砚面前。 “姑娘,咱们怎么办?”松枝担忧道:“……老夫人那边恐怕瞒不住了。” 姜梨就是知道,才会明知不可能还找上陆悬。 陆悬不帮,她就真的只能告诉祖母,一旦告诉,恐怕老人家会日日夜夜寝食难安。 “先回去吧。”她往后靠上车壁。 聚福楼。 “祖母,您看我给您带什么呢?”姜梨怀里抱着油纸包,笑盈盈地推开门。 却见周妈妈正在收拾行李,忙放下油纸包,走到桌边问:“祖母,您这是做什么?” “把东西先收好,明儿一早我们就出城。”姜老夫人手中绣活不停,淡淡说道。 “两间茶庄还没弄清楚——” “弄得清楚吗?”老夫人抬头,“已经几日了,你连店宅务的大门都进去,怎么弄清楚它是不是还在?” 说完低头继续绣花,“祖母替你决定了,我们明日就起身去青州,在青州,你想开什么铺子都行,祖母都支持。京都这地方,是有权有势人的天下,咱们在这里,不会容易的。” 姜梨坐下,把油纸包摊开,烤地瓜的浓香溢出,她拿出一个,小心剥着外面那层焦黄的皮。 “祖母,再给阿梨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明日还是查不到,那阿梨就再也不提这件事,好不好?”她将剥好皮的地瓜托在手心,捧到她祖母面前。 姜老夫人停下动作,抬头望向姜梨满含期待的眼睛,好一会儿,终于“嗯”了声,“明日是最后一日,再没个结果,咱们就走。” 姜梨没有答,只唇角弯出浅浅的弧度,手又往前递了递,“祖母,您吃。” 姜老夫人叹了口气,伸手接过。 翌日。 姜梨没再去店宅务,而是直接守在永兴坊入口。 同一时间,陆悬的马车再次经过。 这回姜梨袅袅婷婷地站着,直接拦在路中央。 笔耕驾车转过弯看到的时候,唇角忍不住抽动,又来! “悬哥哥,那日在枕山院,阿梨好像丢了东西。”姜梨毫不在意愈趋愈近的马车,软声道。 马车里头毫无动静,笔耕也不敢停,依旧向前。 终于,眼看再有半丈就要撞上,陆悬终于开口,“什么东西?” 笔耕勒紧缰绳,马车险险停在姜梨身前半尺距离。 姜梨勾唇笑了笑,走到侧旁,“能进去再说吗?下面不大方便。” 陆悬没有应。 笔耕眉头翘起。心道上马车,想什么呢?我们大人的马车就没坐过第二个人,三夫人都没有! “就一会儿,一会儿就行了。”姜梨声音软软,不用看人,也能想到声音的主人现在定是一副娇娇柔柔的姿态。 “给你半盏茶功夫。”终于,马车里传来这声。 姜梨冲笔耕挑了挑眉毛,示意对方赶紧搬马凳,笔耕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再一次被他家大人的决定惊得体无完肤。 一掀开毡帘,姜梨就撞到对方淡漠望过来的眼。 姜梨丝毫没有停顿,弯腰进去坐到旁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她今日穿的是绯色披风,衬得她的脸雪白如玉,一双黑眸像沁在泉水里似的,水汪汪的。 陆悬只看了一眼,又低眸看回手上卷宗,问:“丢了什么?” 第52章 讨我欢心 姜梨没应。 陆悬浑不在意,继续翻阅手上的东西,“说不出的话,下去。” 这句刚落,余光扫到对方纤长白腻的手指竟摸上自己衣摆。 陆悬垂睫,望着这只手寸寸上移,如同吃人的藤蔓一样缓缓绞到自己膝盖上方,最后像找到憩息之处一样定住不动。 “你在做什么?”他抬头,眸色幽深。 姜梨小脸勾笑,直视对方,“阿梨说了,想要请悬哥哥帮一个小忙。” 陆悬瞥向膝上的手,扯唇,“这么请?” 刚说完,姜梨忽地起身,裙裾滑出一个大大的弧度,人已经跨到陆悬膝上,双手环住对方肩背,竟直接抱坐到对方身上。 “这么请。”吐出这句,姜梨朱唇贴上陆悬的。 陆悬瞳孔倏地缩了下,垂目看向姜梨,小姑娘双眸紧闭,右眼下一颗小小的红痣像梅花开在雪上,娇艳无边。 兴许是感觉到陆悬冷淡的姿态,姜梨张口咬他下唇。 陆悬眉头一皱,伸手推她,好在这回姜梨抱得紧,只略微退开一点,两人鼻息依旧可闻。 “悬哥哥,帮帮阿梨,求你了。”姜梨抬头,桃花眼里裹泪,无比娇弱的样子。 陆悬看了片刻,忽地伸手摸到她眼下,眼泪顺势滑下,落到他的手指上,“这么可怜?” “出了京都有人要杀我和祖母,阿梨害怕。”一颗又一颗眼泪往下掉,珍珠一样。 陆悬手指轻轻擦着,分明柔情的动作配上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直让人觉得诡异。 “喜欢你的人不知多少,怎么不去找他们?”手指下滑,陆悬扣上对方下巴,微微抬起。 姜梨摇头,“没有,胡说的,阿梨胡说的。” “你这张小嘴里有一句实话吗?”陆悬微微笑了下,讥讽的味道。 “现在都是。”姜梨答得飞快。 陆悬又定定看了会儿,手掌向下,到她纤细的脖颈,像是在丈量一般轻轻圈住,“找我帮忙,代价可不低。” “悬哥哥你说。” 陆悬垂视她饱满红润的嘴唇,眸底漆黑如墨,“你不是很会勾引人这一套吗,那就用好你这一套讨得我的欢心。” 姜梨长睫忽闪了下,“讨得欢心之后,交易就可以结束了吗?” 陆悬面无表情地看着,好一会儿,终于松开手,把人推到一边长椅上,“自然。” “那这期间,是不是阿梨想要悬哥哥帮的忙,哥哥都会帮?”姜梨桃花眼睁大,期待地问。 陆悬抬手拿起矮桌上的茶杯,并不看她,“视情况而定。” 这就是说能帮的会帮,不能帮的也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好,一言为定。”姜梨略一沉吟,点头应下。 陆悬瞥过一眼,眸光几不可察地闪了下。 慢饮一口,他放下茶杯,道:“月牙巷有一处宅子,你这两日准备一下,搬过去。” “我还没说我需要悬哥哥你帮的忙呢?”姜梨皱眉,对他擅自安排不悦。 “长乐街两家姜家茶庄的事对吗?”陆悬看过去,淡淡道:“还在你父亲姜翰林名下,明日起,就是你的。” 姜梨微怔,惊讶于陆悬竟然知道,但转念一想,陆老太婆知道的事,他知道也不足为奇。 “那,我祖母那边若是不同意搬的话……”姜梨并不想住到陆悬眼皮子底下,本能的不喜。 “所以给你两日,你自己解决。”陆悬重新拿起卷宗。 没听到回应,他又补充了句,“如果想反悔,现在,在马车上,我给你这个机会。” “阿梨知道了。”姜梨软声应下。 “下去。”陆悬冷声吩咐。 这个脸变得同她有得一比! 姜梨扯唇,站起身抬步向外,只踏出一步,忽然转头,朝陆悬半侧的脸蜻蜓点水般亲了一口。 微凉柔软的触感落在脸颊上,陆悬眼皮微动,一时没有反应。 “给悬哥哥的分别礼。” 姜梨丢下这句,拉开毡帘下了马车。 人虽然离开,马车内仍残留着淡淡香气,这幽香无孔不入,陆悬周身、四肢百骸仿佛游动的都是它。 半晌,他终于动了,随手翻了页卷宗。 姜梨一回到聚福楼,立马把茶庄的事告知姜老夫人。 “祖母,茶庄还是咱们姜家的。”她眉眼弯弯,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 姜老夫人抿了抿唇,“那就不走了?” “祖母让阿梨先做一段时日,要是做不好,阿梨就跟着祖母回去,再无怨言的,好不好?”姜梨眼巴巴地看着她。 “你大了,也不听祖母的话了,祖母说什么,还有用吗?”姜老夫人侧过身,不看她。 “有用!”姜梨连忙走过去,蹲在老夫人面前,“祖母的话是最有用的,只是阿梨真的想保住爹最后的心血,祖母你也不忍心看它就这么没了的,是不是?” 姜老夫人红了眼眶。 姜梨知道这事暂时就这么定下了。 不离开京都,暂时就没有太大危险。 “对了,阿梨今日还去看了下宅子,咱们一时半会不走,住客栈多不划来,不如先租个宅院安顿下来,您觉得怎么样?”姜梨佯装不经意地道。 “哪里的宅院?多大?” 姜梨哪里晓得,她根本没去,“月牙巷的,您这两日得空去看就晓得了。” 枕山院。 梅香瞧着她家公子穿过月门走过来,忙吩咐婢女沏茶打水。 “明日你带几个婢女过去,去把星河苑洒扫干净。”陆悬脚步不停,路过梅香时吩咐这句。 梅香微愣,什么星河苑? 笔耕停在她旁边,小声道:“大人刚置办的私宅。” 大人好端端的置办私宅做什么,这话梅香自然不敢问出来,只道:“那往后是要搬出去住吗?那一应起居杂物要备吗?” 笔耕哪里知道要不要,事实上他现在还是懵的。 要知道大人置办的可不是一处宅院,是两处!挨在一起的两处! 第53章 纵火 进了月牙巷的小院,看着手里的房契,姜老夫人狐疑地道:“阿梨,祖母怎么觉得有些奇怪,这小院儿三百两就卖给咱呢?” 京都那是寸土寸金的地方,西南、东南那两块犄角旮旯一间破房子都能卖出好几百两,月牙巷她一路走过来,安静、整洁,离长街也不大远,照理说这么好的位置怎么着也得上千两。 怎今日这房牙子像是生怕她们不要似的,价格一降再降,本来她们只是想租,谁晓得最后竟然稀里糊涂买下了。 “人家说了,这是急卖。”姜梨自然晓得是陆悬做的,只装不懂,“不过买了也好,买了之后至少咱们不用担心哪日人家屋主赶咱们出去。” 姜老夫人蹙眉,“那青州怎么办,以后也不去了?” 她私心里还是想要姜梨靠她姨母表哥那边近点儿,否则她百年之后,小姑娘一个人在京都,能倚仗谁? “这是两码事,在京都买宅子也不影响咱们日后去青州。”姜梨帮着松枝摆放花瓶,随口道。 “你要折腾,祖母随你折腾,只是,咱们事先说好了,等明年你及芨之后,不管这边怎么样,你都得随祖母一道去青州,”姜老夫人望着小姑娘背影,顿了顿,接着道:“你若不去,祖母就一个人去。” 这怎么可能,姜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老夫人分开,两个人是彼此唯一的血亲,天地之大,再找不出第二个。 她抿了下唇,回头笑道:“那可不行,祖母去哪儿阿梨就去哪儿,阿梨就是小拖油瓶。” 姜老夫人这时才露出些许笑意,看了看屋子内还算雅致的陈设,又看向院子里粗壮的桂花树,道:“这院子还行,就是不能栽花种菜。” “您还是歇歇吧,您哪会种菜,”周妈妈忙着收拾包裹,听这一句,笑道:“到时还不得奴婢来锄地割草……” 姜老夫人嗔眼过去,“以后有了菜园,我非要做给你看看。” “奴婢且等着。”周妈妈笑意更浓。 两个人又拌了几句嘴,姜梨却已经起身走到院外。 这是间三进的宅院,比从前姜家那是差远了,可眼下倒也凑合。 垂花门前一排溜的倒座房刚好给陈安那几个人用,正房自是祖母的,院子左右分别是书房和小厨房,绕过正房旁边的小游廊,姜梨走到后面,不由挑眉。 果然,这后面原本该是后罩房的地方,现在单成一个小院,她左右看去,都没有门,于是直接进到屋子里,扫视一圈,都是寻常物件,拔步床、博古架、妆台镜子、衣橱……并未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这可就怪了,陆悬让她住这儿,起的心思彼此心知肚明。 若这院子没有旁的出路,那她如何能在祖母眼皮子底下讨他欢心。 * 东篱堂。 大夫人跪在地上,脑袋低垂,似身前有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一般半点不敢挪动。 “你说,姜家那两间茶庄已经过给姜梨了?”陆老太太淡瞥向下。 “媳妇是知会过店宅务公事的,哪知那人前日调离了那处,新上任的公事不明所里,稀里糊涂就办了此事。”大夫人伏在地上,恭敬答道。 陆老太太冷哼,“你还有理由推脱?” “婆母恕罪,媳妇不敢推脱,婆母若要罚,媳妇……愿意受罚。”大夫人声音发颤,说到愿意受罚的时候,明显顿了下。 “你最近这几桩事,办的确实不怎么样。”陆老太太笑了下,侧身朝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便走到大夫人面前,也不开口,只规矩等着。 大夫人身子微抬,垂下的眼看到面前人的鞋面时,整个人剧烈颤动了下,接着慢慢起身,跟着婢女进了旁侧佛堂。 约莫一炷香时间,佛堂的门打开,婢女扶着人走出来。 “罚过也就罢了。”陆老太太招手让人坐下,“我问你,她们现在住在何处?” 大夫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张脸汗如雨泼,脸色青白,唇上仔细看,满是细细密密的咬痕。 她缓缓坐下,一动仿佛就有刀割一样,“之前是在聚福楼客栈,现在在月牙巷,一间三进的小院。” “找机会,送个人进去。” “……是。” 回到大房院儿,大夫人屏退婢女,只留了个奶妈妈。 “造孽啊!”揭开大夫人的衣服,候妈妈一把捂住嘴,眼泪直往下掉。 只见大夫人纤细的胳膊上,无数孔洞,密密麻麻地渗着血点,看起来可怖异常。 “老太太怎么这么狠,这才好了几日,又这样……”候妈妈说不下去,转身手忙脚乱地从柜子里取出伤药,跪到大夫人身前,小心翼翼地涂上,“姑娘,当年我让您走,你顾忌孩子不肯走,您瞧瞧,这十几年您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现在想走,也走不掉了。”大夫人虚弱地笑了下,眸色颓败。 怎么走,知道老太太那么多事,手下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怎么走得掉。 “大老爷出家,同您有什么干系,您才是最受委屈的那个!老太太不分青红皂白,把气撒您身上,您干嘛还要替那两个畜牲瞒着,分明是二——” “侯妈妈!这种话以后不准再说。”大夫人厉声打断。 候妈妈顿住,一瞬又“哀哀”哭起来,声音比之前小了许多,“这儿就是个毒窟,是个毒窟……烂透了的毒窟……” “好了,别哭了。”大夫人看着脚下乌发掺云的奶妈妈,眉心蹙了蹙,“日子总要过得而,挨过一日是一日。” 是夜,枕山院。 “尸体已经捞上来了,不过因为时间过久,损伤不少。”笔耕禀告道。 陆悬从楠木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淡淡道:“江中多鱼,意料之中。” “四夫人那边估计又要闹一阵,还有就是,”笔耕默了下,脸上少见地露出凝重之色,“建阳牢房昨夜突然失火,因夜里风大,火势迅猛,里面的人无一幸免。” 陆悬倏地转头,“关押那几百个人的大牢?” 第54章 下地狱 “是。还有其他一些囚犯,一共是四百五一人,包括当夜值守的十二名狱卒。” 书被丢到桌案上,陆悬一手按在上面,眸光冷冽,“这是要把陆家一并拖到火里。” 笔耕站得笔挺,一动也不敢动。 “查出纵火之人了吗?”陆悬望向他。 “说是有狱卒在狱中醉酒,不小心踢翻了火炉……” 陆悬扯唇,眉目森冷,“让墨白去查所有狱卒,看有谁家亲眷忽然出手大方富起来,或者近日有谁搬走了。” “大人您是怀疑有人买通狱卒行凶?”笔耕惊问。 陆悬:“不是所有人都醉酒。” 即便胆子再大,牢房里头的人也不可能全部喝醉,没留一个看守。只要有一个人是清醒而的,都不至于无一幸免。 只有一种可能,除了凶手,没有狱卒是清醒的,有人事先预谋着放倒了其他人。 笔耕恍然大悟。 “找到以后,问出背后指使之人。”陆悬坐到圈椅上,目光幽深看着虚空某处,“若是陆家有人所为,就斩草除根、收拾善后。” “是。”笔耕点头。 叩叩—— 就在此时,有人叩门,“公子,那边已经收拾妥当。” 是梅香。 “进来。”陆悬淡声吩咐。 梅香推门而入,恭敬地垂首站到桌案前,“公子,星河苑那边已经洒扫过,一应物什都备妥了。” 陆悬点头,“知道了。” 梅香:“公子,需要拨些下人过去吗?” 陆悬默了瞬,“暂且不用。” 梅香应声退下,带上门。 “让墨白把这封信送到太子手上。”陆悬在一张信笺上写了两句话,塞进小竹筒,交代笔耕道。 笔耕接过,“是。” 见陆悬没有再吩咐其他,他躬身退下。 书房里,甘松的香气隐隐游荡,陆悬往后一靠。 眼下死了这么多人,势必会捅到明日朝会上,虽然可以遮盖,但人言可畏,陆家一定会被扯进漩涡中央。 脚在木桶里泡着,浑身暖呼呼的,姜梨懒懒躺倒在软榻上,“松枝,你喜欢这个院子吗?” “不喜欢。”松枝忙着铺被子。 “为什么,这院子虽然不大,不是挺精致的嘛,这床,还有那些、那些,看着都像新的一样。”姜梨伸手点向屋子里的桌案,妆台等等。 松枝动作一顿,“再新也不喜欢。” “干什么这么气呼呼?”姜梨皱眉瞥过去。 “……因为奴婢晓得这肯定和陆家三公子有关,昨日您见过他之后,茶庄的事解决了,转眼咱们又买了新院子。”松枝转过身,拿巾帕给姜梨擦脚,“天下哪会掉馅儿饼,您不定在他那儿受了什么欺负。” 还有一点她没说,昨日姑娘从马车上下来,她看到姑娘嘴唇嫣红,还有那日在枕山院,姑娘找去救她时也是。 这两件事连在一起,姑娘做过什么,她还有什么想不到。 姜梨低头看向自小一起长大的婢女,忽然问,“松枝,你会看不起我吗?” 屋内安静下来,松枝的动作顿住,忽然,一滴眼泪掉到木盆里,她抬头,眼眶泛红,“奴婢心疼。” 从小金尊玉贵娇养着,蜜罐里泡大的姑娘,现在需要这样做才能在夹缝里生存,她哪里还能想到看不起,她心疼都来不及。 “傻。”姜梨笑了下,忽而正色道:“不用心疼,你家姑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到最后,谁交代在谁手上,还不一定。” 松枝愣愣的看着,“姑娘,您到底要做什么?” “本来我想遂了祖母的意,去到青州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但偏偏,有人不想要让我们好过,”姜梨接过松枝手上的巾帕,慢条斯理地擦脚,“既如此,那就斗一斗。” “姑娘?” “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除了你。”姜梨抬眸看向松枝,“是陆家,是齐王党 ,是皇上,是这个烂透了的朝廷,害得我爹和我娘被迫无奈自焚而亡。” 亲生父亲,哪怕对方掩藏得再好,她也能感觉到他日渐压抑和焦躁的心情。于是出事前,她偷偷去过父亲的书房,想找些蛛丝马迹。 果然,她找到一封夹在厚重史书里的信。 信上只短短几句而已,却是父亲的催命符。 姜家常年为宫里供应贡茶,如若父亲仍然抗拒改官茶制,那说不准送上去的贡茶里头就会多出点什么,一个不慎,姜家就得株连九族。 这是明晃晃、赤裸裸的威胁! 连粉饰都不屑,那群人堂而皇之的把信送到父亲面前,告诉他,哪怕他富甲一方,也不过是一只蝼蚁,他们要想杀他全家,要想瓜分姜家,不费吹灰之力。 要么把姜家产业拱手让人,要么全家去死。 这些人哪里是父母官,皇上又哪里是天下人的父君,这是强盗!! 父亲选择自焚来控诉这个吃人的朝廷,担心连累家人,甚至连一封遗书都不敢写。 而那封信,署名陆,试问天下,还有哪个陆姓的人敢这么做? 除了陆修元的陆,还有谁?! 松枝瞳孔倏地紧缩,整个人怔在当场,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所以,所以姑娘你去陆家是为了……报仇?” “对,我已经杀了一个。”姜梨弯唇笑了下,眸光无邪,精致的脸在烛光下清纯绝美,却无端地让人觉出诡异的疯狂。 “是陆家四老爷?”松枝颤声问。 “他该死。什么阻碍国策,死有余辜,那我就让他为了他的国策去死。”想到当日陆子衿在她面前说得话,姜梨扯唇。 真是讽刺,如果不是他儿子当着她的面那么说,或许第一个死的不至于是他。 松枝皱起眉头,“可是,可是姑娘你在陆家,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姜梨伸出自己纤细的手,来回翻转看了一阵,“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能用的就只有这一副皮囊而已。” “既如此,我就让它成为我的武器,驾驭男人,让男人做我的手中利剑,让那些强盗下地狱去。” 第55章 发癫 翌日,大朝会后。 “陆悬,陆悬!” 垂拱殿外,阔大的长道上,陆悬面目平淡,缓慢转身望过去,“太子殿下何事?” 赵琅左右飞快扫了眼,见有不少官员正望着这处,抬手引陆悬到廊下柱石边。 “我真不知道,那个谭槐怎么就突然疯了似地攻讦陆阁老,你说这事,我要是事先知道,肯定拦着啊。”赵琅眸露急色。 “谭御史是您的门下,不管您事先是否知晓,今日这出在陛下眼里,都是太子您指使的。”陆悬侧目看向旁侧。 长道上,老御史脊背微拱,步履坚定,他身边一丈以内,无人敢靠近,概因方才大殿之上,此人不要命地历数内阁首辅陆阁老的罪行,言辞激烈之程度,亘古未有,便是同为御史台的同僚都疯了般看他,其他人是恨不能当场晕厥,好避了这场祸。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陆悬,我真的没有。”赵琅伸手,就差赌誓,“我就是再不济,也不至于蠢到那么明显地让自己门客冒头,那不一眼就能瞧出是我的意思了嘛。” “现在可好了,我二哥方才出大殿差点没拿眼神杀了我。还有你祖父,他肯定记在心里。” 赵琅掐腰,是真的烦。 圣心难测,皇上最后什么表示也没有,甚至安抚了陆修元两句,对于谭槐的柬言模棱两可,一笔带过。 眼下,他二哥齐王和陆阁老定是恨毒了他。 陆悬回头,目光淡淡,“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说完便沿着长廊向前走。 “怎么是好事?”赵琅跟上。 “陛下未必不希望今日有人能出头。”绦紫官袍轻轻滑过廊柱,陆悬双手交叠在身前,脚步散漫,“如果皇上当真有心维护祖父,谭槐今日免不了一顿牢狱之灾,但没有,皇上轻轻揭过,说明他亦有心敲山震虎。” “那,那……那我还要不要同陆阁老解释一番,真不是我的意思,我都不知道这个谭槐怎么就冒出来了。”赵琅一脸忧心忡忡。 “我若是殿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比起祖父和齐王,陛下的喜恶才更重要。”陆悬侧眸瞥了一眼赵琅,而后点了点头,大步走远。 赵琅微怔,正想着,肩膀被人轻拍。 “太子殿下今日真是令愚兄刮目。”说完肩膀一沉,对方讥诮地扯了下唇,松开手扬步而去。 赵琅:“……” 真不是他!他真不晓得那个谭槐为什么突然发癫! 陆悬上到马车,笔耕立马扬鞭赶马。 车上,茶已经沏好,香气缭绕。 陆悬闭眸坐着,面色沉静。 笔耕稳稳驾着马车,穿过宫门,进到熙熙攘攘的长街。 一段路,堵了三四回,笔耕不由心躁,喝斥前面的人快让开。 “今日是什么日子?”马车里,陆悬掀开帘幔一角,看着外面不同于往日的喧闹。 “回大人,今日交年节。”笔耕扭头,一早出门的时候,就见下人开始洒扫庭院舍宇,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 只是因着陆家四老爷的死,府上并没有大肆动作。 陆悬放下帘子,默了瞬,道:“去星河苑。” 笔耕眉心一跳,忙应,“是。” 月牙巷。 “周妈妈,让阿梨来吧。”姜梨双手捧腮,一脸兴味地盯着周妈妈手上的木杵。 “别瞎闹,仔细衣裳弄脏了。”周妈妈笑嗔,边往木桶里加水,边不断搅拌着里面的白面粉。 “脏了就脏了呗。”姜梨一点儿也不在意,抬手点向桌子上摆放的一排排小瓷碗,“这些都是什么?” “白芨粉,黄蜡,”周妈妈瞥了眼,手下动作不停,“这个,白芸香,石灰粉,还有明矾……” “要用这么多东西啊,”姜梨惊叹,“以前松枝她们贴春贴时我看着,还以为是米糊糊呢。” “那哪儿行,那个贴不牢。”周妈妈笑眯了眼,“用这些,呐,就这些东西,再加上花椒一二两煎汤,和出来的浆糊才粘,还能驱虫。” “这么厉害,周妈妈你怎么什么都会!”姜梨星星眼,小脸上又是崇拜又是自豪。 “做个浆糊算什么厉害。来姜家之前,我是走街串巷卖粉面唇脂的,这些小玩意儿都会一点。”周妈妈笑着回。 姜梨是知道周妈妈从前的,烂赌的丈夫输了房子输了田,最后赌红了眼,亲手把五六岁大的女儿卖给人牙子,几经转手,也不知流落到哪里。 妇人疯了一般在外面找,要饿死的时候被祖母捡回姜家,然后就一直留到现在。 “那您赶明儿给阿梨做点什么呗,什么汉方白玉散、太真红玉膏,敷面桃花粉……”姜梨掰手指数着。 周妈妈嗔她,“去去去,您这张小脸呐涂什么都是浪费。” 姜梨撅嘴,正待撒娇,余光瞥到小游廊上松枝不停朝她使眼色,忙站起身,“不给就算了,阿梨生气了,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哼了哼,往松枝那边去。 周妈妈摇头失笑。 一见姜梨过来,松枝立马上去拉她,“姑娘,房里……”她蹙眉往后院瞥去。 姜梨秀眉微挑,立时明了。 两个人走到后院,退开门,果见屋里站着个不请自来的人。 她扫了眼,目光落在屋子左侧——小书房靠墙的书架子上,笑了笑,道:“我还在想,你家大人也不给这院子开个后角门,还怎么和我暗度陈仓,原来机窍在这儿啊。” 什么暗度陈仓?把他家大人当成什么奸邪小人了! 笔耕心里吐槽,脸却是木着的,“大人在等你。” 说完人就往书架里头钻,姜梨挑眉,缓步跟上。 “姑娘——”松枝不放心,亦步亦趋跟着。 “你在这儿守着,祖母在剪花窗纸,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叫我,若是有动静,你就在这边敲几下,我立马就回来。”姜梨回身交代,冲她弯唇,“没事儿,保准全须全尾的回来。” “嗯,奴婢晓得了。”松枝蹙眉点头,看着姜梨走进去,才小心地把书架移到原位。 里头,姜梨进去后没走两步,就见笔耕推开一扇门,光亮透进来,竟是另外一间屋子。 “大人,姜姑娘到了。”笔耕禀告。 陆悬坐在桌案后,面前摆着几册卷宗,闻言随意点了点头。 第56章 姜梨 你很会啊 笔耕立马躬身退下。 姜梨这时才踏出去,抬眼望了一圈,发现竟然也是个书房,不过比月牙巷那个要阔大得多,各色瓶花摆件亦是珍贵非凡。 书房里烧着银炭,兴许是才点,还有丝丝冷意。 “悬哥哥,你这院子比阿梨那个也好太多了吧。”姜梨有些嫉妒,左右看看摸摸抱怨道。 “要换?”陆悬并不抬头,目光依旧落在卷宗上,手中毛笔不时勾画。 姜梨走到桌案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胡乱点着,“不换。” 自然不能换,三进的宅院对于她们现在的状况来说再合适不过,若是真弄个大宅院,祖母定然起疑。 陆悬扯唇,没再开口。 姜梨看他神色冷淡,俊美深刻的眉眼半垂着,当她不存在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走过去,伸手拉开他搭在桌上的左手,整个人坐到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仰头娇声道:“不是让阿梨过来吗,过来了为什么又不看我?” 陆悬掀开眼皮,左手保持着垂落的姿势,没什么表情地看过去。 姜梨眉眼染笑,慢慢凑到他面前,吐气如兰,“悬哥哥是不是想要……”她盯着陆悬线条分明的嘴唇。 膝上小姑娘柔若无骨地攀附在自己身前,幽香满怀。 就在姜梨要贴上的时候,陆悬抬手握住她肩膀,把人推开了些,“去,点香,磨墨。” 姜梨:“……” “星河苑没有下人,往后我若过来,这些都是你的活儿。”陆悬扯她下来,淡声吩咐。 姜梨唇角抽了下,“……悬哥哥,这是真要阿梨红袖添香啊?” 陆悬没理她,低头继续公务。 姜梨盯着看了会儿,见对方毫无所动的样子,心下哂笑,好,好得很! 梅香过来收拾的时候,所有陆悬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妥当,自然少不了香料这些东西。 姜梨扫视一圈,随意走到博古架旁,翻翻捡捡,又走到矮柜旁,一个一个抽屉拉开关上,动作大得不行。 陆悬抬头,看她要把一间屋子掀翻了的样子,终于开口,“你在做什么?” “找香料啊,阿梨又没有来过,哪里晓得这东西放哪儿呢。”姜梨无辜道。 陆悬侧眸看向窗下条案,上面香盒、香炉,甚至火折一应俱全。 “不好意思啊,没看见。”姜梨小肩膀耸了耸,拉直唇角道,“悬哥哥怎么也不早点提醒阿梨,害人家浪费时间、精力。你瞧瞧,翻得人家手指头都红了。” 说着伸出细白如葱根的手指给陆悬看。 陆悬冷冷看过去,小姑娘倒打一耙还一副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半晌,他低眸不予理会。 姜梨无声哼了下,走过去点香。 “这是什么香?悬哥哥。”姜梨点燃,闻着香气问,“好好闻啊……” “是零陵吗?还是安息?” “悬哥哥,这香炉放哪儿?窗下还是桌子上?” “哎呀,怎么灭了?” …… 陆悬面无表情地听着,耳边一直就没消停过。 好一会儿,姜梨终于点完香,又轮到磨墨,自然又是一阵闹腾。 在她第无数次把墨淀擦出刺耳的声音时,陆悬终于抬头,“姜梨,好玩儿吗?” “喊我阿梨,姜梨太疏远了。”姜梨眉眼弯弯。 陆悬:“……” “过来。”他没甚情绪地开口。 姜梨勾唇笑,慢悠悠地绕过去,忽地陆悬一把扯她过去,唇狠狠抵住姜梨的。 屋内渐渐暖起来,甚至令人感到炙热。 姜梨一只手的手腕被对方紧紧握着,另一只手撑在陆悬胸口,身子半倚在陆悬身上。 冰凉与滚烫交叠在一起,陆悬整颗心不停紧缩又张开,紧缩又张开。 唇在发烫,身体在发烫。 姜梨桃花眼轻轻眨动,看陆悬闭眸投入的样子,唇角扯了下,倏地往后一撤,同对方分开。 陆悬睁开眼,眼里明显有被打断的不悦。 姜梨笑,“悬哥哥,亲吻可不是这样亲的。” 在陆悬皱眉的瞬间,姜梨猛地低头,张唇咬住陆悬下唇,趁对方失神瞬间,溜入其中。 唇齿交融…… 有什么东西自身体里炸开,四肢百骸如有烈油淌过,控制不住地颤栗,陆悬甚至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好一会儿,姜梨喘不过气,开始想要撤退,却不想陆悬像紧紧咬住猎物的野兽,一丝半毫也不想松口。 激烈的对抗,你逃我追。姜梨喉咙闷疼,手下忍不住用力掐他, 兴许是胸口疼痛转移了注意力,陆悬终于回过神一般睁开眼。 姜梨推他一把站起身,怒道:“做什么像没亲过人一样,差点憋死我了!” 陆悬薄唇紧抿,脖颈处凸起的青筋突突跳着,黑如浓墨的眼看着姜梨。 姜梨抬手背擦了下唇,擦到一半忽然古怪地睨向陆悬,“悬哥哥,你不会……真的没亲过女人吧?” 陆悬撇开眼,一言不发。 “真的?”姜梨失笑,身子站直,紧紧盯着对方,“不会吧,堂堂陆家三公子到今日还是……阿……雏儿?” 她玩味地勾唇。 “滚。”陆悬吐息已经恢复如常,面无表情地道。 姜梨这时哪里会走,她重又挤到对方身前,双手搭到陆悬肩上,居高临下道:“那我再来教教哥哥……” 说完,在陆悬冰冷的视线下俯身贴面。 这一次明显比方才要柔许多,姜梨甚至抽空提点几句,“放轻松,不要太用力,对,就是这样……” 笔耕守在不远处,无聊地数着天上飞过的鸟儿。 直到第五只落到院子里的假山石上,留下个不大不小的纪念品时,忽听里头一阵巨响。 笔耕浑身一惊,连忙敲门,“大人——” “出去。”陆悬斥道。 书房内,姜梨倚在桌案上,好笑地往下看去,亲着亲着把桌上的砚台挤到地上,墨撒了一地。 “姜梨,你很会啊?”突然,陆悬冷声问。 第57章 旁学杂收 姜梨脸不红心不跳,一只手勾着垂落在身前的发丝,“话本子上说的,搂肩交颈、揾脸接唇,无所不至……悬哥哥,你读的都是圣贤书,不像阿梨,旁学杂收。这其中玄妙哥哥不懂,自属正常。” 陆悬看着她,眸色凌厉,似在审视她的话是真是假。 叩叩—— 突然,书架那处响起叩击声,因这短窄的密道作用,声音非但没有削弱,反倒清晰可辨。 姜梨舔了下唇,“悬哥哥,下次咱们再继续……” 说完在陆悬逐渐阴沉的脸色中,往书架边走去,快进去的时候,忽地脚步一顿,“对了悬哥哥,你说那两间茶庄是阿梨的呢,那红契……” 陆悬收回视线,半晌,道:“少不了你的。” “悬哥哥真好~”姜梨粲然一笑,走进秘道。 笔耕双手攥拳,紧张地站在门前,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次敲门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查她在建阳的过往,事无巨细。”陆悬大步跨出,没什么表情地吩咐。 笔耕连忙躬身应下,起身后忍不住咧嘴:他家大人总算发现这姜姑娘是个祸害了,查她,狠狠的查,一定把她查个底儿朝天! 回到陆家的时候天色尚早。 一下马车,陆悬的目光先是往左一顿,而后才看向候在大门边的管事,“齐王来了?” “是。”管事点头,紧接道:“老太爷说了,让您一会儿过去一趟。” 陆悬瞥了眼石阶下玄黑的马车,缓步走进宅院。 陆家四老爷的尸体还没迎回来,前院的灵堂暂且还设着在,四夫人日日在堂下哀泣,眼看着年节将至,府里上下却一片寂静。 要不要操办,怎么操办谁也不敢先提。 “祖父怎么说?”穿过游廊,陆悬问。 管事是个极敏锐的人,立马便觉出陆悬问话的意思,回道:“老太爷今日说了话,吉凶异道,不得相干。” 陆悬略一沉吟,便知这是祖父做给皇上看的。 陆家死了一个人,建阳死了四百多人,两相一比,陆家若还因为这桩事年都不过了,说明心里还存着极大的怨。 只怕届时皇上心里也会想,四百多条命赔不了你陆家一条?陆家人的命就这么金贵? 至于幕后真凶到底是谁,皇上或许心里有计较,却明显并不在意。 他想要的不过是茶改之事顺利进行,收上来的银子,能让他的皇陵如期建成。 “那就正常办。”陆悬交代。 管事躬身应下,“是。” 东篱堂。 齐王走出院门,恰与陆悬迎面相碰。 “陆悬,回京都有些日子,咱们还没有正式聚过,哪日得空,我设宴,你来我府上喝一杯如何?”齐王略显锋利的下颌扬起,笑道。 “殿下盛情,却之不恭。” 齐王双手一击,大笑,“言简意赅,爽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陆悬神色淡淡,辨不出情绪。 齐王忽地凑近,带着些许揶揄的意味,“我家侧妃说,她妹妹那日在陆家看到你,回去之后茶饭不思了好几日。陆悬,你这桃花可是遍地开啊……” “天冷,想来她是身体不适。”陆悬唇角牵出一个浅的不能再浅的弧度。 “……” “不解风情,你啊,真是太不解风情了……”齐王失笑,伸手轻拍对方肩膀,“我先走一步,改日再聚。” “殿下慢走。”陆悬侧身,略一欠首,抬头间眸色沉沉,见不到底的样子。 进到书房,就见陆修元正站在书架旁找书,旁边小厮手里已然捧着不少。 “祖父。”陆悬走近,接过他手里要放的那本。 “碰见齐王了?”陆修元抬头看了他一眼,跟着往桌边走去。 陆悬点头。 “谭槐今日在朝会上那一番话,你怎么看?”陆修元坐下,婢女立马上前奉茶。 “御史谏言,职责所需。我以为与其让那些猜忌像胧疮一样,窝在皇上心里不断长大,发烂发臭,不如一剑挑破。”陆悬放下书,坐到对面。 陆修元撇了撇茶沫,抿入一口,缓慢点头道:“如是风平浪静,陛下该怀疑我这个首辅只手遮天了。” 陆悬垂眸,并不作声。 今日朝会上这一出,其实在谭槐跳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是祖父的主意。 利用太子的人攻讦自己,既让陛下相信他没有独断专权,同时也让太子殿下同齐王之间嫌隙更大。 都在一盘棋上,对方想吃你的相,你会怎么办? 自然是想法子反杀。 垂拱殿外,他对太子说得那番话,既是安抚,亦是想要这场对台戏唱下去。 “听说你近日在外面置办了一个院子。”忽然,陆修元话题一转,那双虽然年老却依旧精亮的眼睛,仿佛什么都能刺穿似地看着陆悬。 陆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随意道:“养了只小雀儿玩儿而已。” 陆修元看了他一会儿,挪开视线,淡淡道:“你这个年纪,玩一玩倒也无妨。只是,亲事还需慎之再慎。” “祖父说得是。”陆悬恭声应下。 * 回到枕山院,梅香伺候着换下官服,正准备出去,就听陆悬吩咐道:“你去星河苑收拾一下。” 不是才收拾的吗?还有什么需要收拾? “是。”梅香掩下心中惊讶,快步退了出去。 待她人站在星河苑的书房门口,看到一地的墨汁,还有到处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样子,足足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这是……进贼了? 陆悬坐到圈椅上,伸手取过旁侧看了一半的书,看过几行,目光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做什么像没亲过人一样,差点憋死我了! 不会吧,堂堂陆家三公子到今日还是……阿……雏儿? 悬哥哥,你读圣贤书,不像阿梨,旁学杂收。你不懂其中玄妙自属正常。 他眸光转暗,突然一把阖上,唤道:“笔耕。” “大人。”笔耕一个窜步跑进来。 见他家大人定定看着桌上那本书,也不开口,不由疑惑,“大人,有何吩咐?” 靛青色的书面上,几个白底的《六韬三略》格外显眼,分明是平日里看惯了的书,此刻不知为何,陆悬竟觉得有些无法集中精神读下去。 “去帮我把《南华经》找来。”他终于开口。 笔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是真没想到大人喊他进来是为了这个,毕竟找书这事大人可从来都是自己动手的。 “除了这些书,院里还有其他吗?”陆悬接过他捧过来的书,垂眸问道。 “?”笔耕拧眉,“大人想看什么书?属下这就去找。” “除了经世致用、修养身心的,还有什么?” “???”笔耕两条眉毛彻底绞在一起,还有什么,他不喜欢读书,不知道啊。 “……医书?”他回得忐忑。 第58章 驾驭不了 陆悬倏地抬眼,“出去。” 笔耕赶紧撒腿往外,带上门之后还忍不住拍心口顺气。 除了经世致用、修养身心的,还有什么书。 难不成是闲书? 这么一想,脚下一转,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书房里,陆悬随手将《南华经》抛到桌子上,脑袋往后靠去。 疯了,真是疯了。 竟然想去看那种书,就因为被个小姑娘几句话挑衅? 想到姜梨,难免想到星河苑差点失控的自己。 陆悬抬袖搭到面上,半遮半掩间,依稀可窥到喉头轻轻滚动了下。 月牙巷。 丛丛炊烟在青灰色的天空下飘荡。 “松枝,看,像不像鱼?” 小厨房里,姜梨一张小脸花猫似的,举着手里的面团兴奋地问。 松枝头也不抬,“像像像。” “敷衍。”姜梨哼了哼。 “我说姑娘,您瞧瞧这一下午忙的,又是小麦蒸金饼,又是梗米做银饼,还要熬糖稀,奴婢脚不沾地的。”松枝手下飞快捏着团,抽空瞥了姜梨一眼,“您呀,自个儿玩儿,别打搅奴婢。” 姜梨气得瞪眼,“周妈妈,松枝嫌我碍事!” 周妈妈正往灶台上面的小神龛前摆弄蜡烛和果饵,闻言眉眼笑开,“姑娘,您就行行好,放松枝一马吧……” “你们两个,哼!我要找祖母评评理去!”说着转身就要去摇人。 “我都听见了,甭找了,我也觉得你烦人。”姜老夫人缓步跨过门槛,笑嗔。 “祖母!”姜梨抱住姜老夫人胳膊摇晃,“您怎么也跟着她们欺负阿梨!” “她们两个在干正事,你在旁边瞎捣乱,还不许人说了。”姜老夫人刮她鼻子。 姜梨撅嘴,“这算什么哪门子正事嘛,我才不信这些牛鬼蛇神呢。” “小孩子可不能瞎说。”姜老夫人伸指点她脑门。 周妈妈也连忙摆手,跟着转过头对着司命灶君的小像拜了又拜,“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之后把香插在香炉上,命松枝将麦面做的鸡鱼牲畜,还有金饼银饼之类扔在灶下,口中念念有词道:“朝天去,好事多说,恶事少说:下界来,多带田苗,少带菑苗。” 又说,“酸甜苦辣,灶君莫说。” 姜梨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道我早就不是小童,若世上真有神,那他们也一定瞎了眼聋了耳,否则怎么看不见在这朗朗阳世下,还有着累累冤屈的白骨和无数苦命人的哀嚎。 这边拜完,就听外面接二连三响起鞭炮的声音。 几个人走到院中看着,就见不远处的天空被炸开一个又一个光点。 “送灶神出门了。”周妈妈笑着说。 正此时,院门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几人没听真切,互相看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垂花门外,倒座房里的陈安已经走出房门,同院里的姜梨对了一眼。 片刻后,又是几声闷响。 姜梨冲陈安使了个眼色,陈安点头走到门边,缓缓拉开门。 同一时间,陆家。 三房院儿。 “今儿个总算不用茹素,再那么吃下去,一件衣裳都能成拆两半了。”三夫人饮了一口茶,舒坦地往后靠去。 婢女鱼贯而入,动作轻巧利落,不一会儿就将一大桌子盘碟收拾干净。 陆悬放下巾帕,瞥了一眼旁边脑袋耷拉的陆砚,起身走到正堂坐下,端起茶盏,用茶盖慢条斯理地撇浮沫。 咳—— 三夫人假咳一声,掩嘴冲陆悬小声道:“情窦刚萌芽就夭折,这几天伤心着了。” 陆悬没作声。 三夫人又看向八仙桌旁神思不属的人,“陆砚,过来坐,同娘和你哥哥说说话。” “不了,我还有书没抄完。”陆砚站起身往外走。 “你的书抄得完吗?”陆悬抿入一口茶,幽幽道。 陆砚扭头,攒眉看着他。 “姜家小姑娘同你没有缘分,你不用再想她。”陆悬放下茶杯,淡目看过去。 陆砚犹如被人掐住喉咙,俊白面庞瞬间充血涨红,连在陆悬和他娘面前掩饰都忘了,“为什么没有缘分?” 三夫人连忙站起身打圆场,“人都走了,当然缘分就散了。” 她还不知道姜梨仍在京都,只以为人已经出城,现在生死不明,又不敢当着陆砚的面说这些,只能这般道。 “你告诉我,为什么没有缘分?”陆砚却不听,倔强地盯着陆悬。 你敢说吗?是因为祖母要杀她,而你明明知道、明明有能力救她却见死不救! 陆悬面色无波,定定看着他,“你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这还不清楚吗?况且,她那种诡计多端的小姑娘,你驾驭不了。” “阿梨才没有诡计多端,你凭什么这么说她!”陆砚握紧拳头,因为心上小仙女被诋毁而生出的愤慨,让他几乎忘了对陆悬的惧怕。 “你真的觉得你认识她?因为她故作娇柔对你说了几句甜言蜜语 ,对你巧笑倩兮,你就昏了头迷了心,当真觉得她单纯、毫无心机?”陆悬冷笑一声,眸色黑沉如墨,逼视陆砚。 三夫人眉心狂跳,被陆悬忽然加重语气惊到。 这感觉就好像陆砚做的是罪大恶极、不可原谅的事,他正在审判他一样。 陆砚有一瞬也被骇得头皮发麻,回过神却仍旧不愿妥协,“阿梨很好,你不了解她,不要这么说!” 陆悬下颌紧绷,有什么东西在他眼中肆虐,好一会儿,又被他慢慢压下,他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冷冷说道:“你若还是执迷不悟,我不介意帮你断了念想。” 陆砚心往下坠,“你要做什么?!” “你是我亲弟弟,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真的对你怎么样。但她,你猜出了京都,她能活着走多远。” “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陆砚低吼。 他不明白,他只是喜欢阿梨,就是单纯的喜欢,想保护她那种,陆悬为什么要这么排斥?! 陆悬轻按扶手站起身,走到陆砚面前,成年上位者强势的气息,这一刻显露无疑。 “我不会让她毁了你。” 第58章 风流 在陆砚怔愣的目光中,陆悬走出门槛,走进中庭,身后隐约还能听到他娘安慰和陆砚气愤质问的声音。 “娘,哥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 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姜梨有多狡猾。 看起来像一只盈盈而立的粉荷,卷舒开合间娇柔烂漫。 剥开外衣,才发现她其实是曼珠沙华,美丽、妖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轻易便能勾出人心渊里的恶,勾出那些陌生的、诡秘的欲望。 冷冬的夜,月光裂成无数碎冰从陆悬肩上滑落,他不疾不徐地走着。 除了不想看着陆砚跌入泥沼,不想看着他后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外。还有什么隐蔽的心思,他心里清清楚楚。 正因为清楚,所以才痛恨,才自厌。 那些话像是在训斥陆砚,其实更是在告诫自己。 失了神、迷了心的人是他自己。 风吹过树梢,激起阵阵悉索声,陆悬眯了下眼,唇渐渐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 笔耕踮脚站在枕山院门口,一看到陆悬回来,立马迎上去。 “大人,方才墨白来信。” 陆悬掠过他明显紧绷着的眉眼,快步往书房走去。 在铜盆里净过手,他接过巾怕一节一节擦尽,“说。” 笔耕望着婢女退下,才上前禀告道:“查出纵火之人了,确实是个狱卒,欠了一身的赌债,人在那日一并烧死,亲眷在他死的当日出了建阳,去豫州的路上被追上,已经处理干净。” 顿了下,犹疑的样子,“顺藤摸瓜,最后查到的人说是……五老爷的妻弟。” 陆悬擦手的动作微顿,随手将巾帕丢进铜盆,走到书桌后的圈椅上坐下。 “五叔伯。”他短促地嗤笑了声,“一母同胞,兄弟情深。” “大人,其他的人都扫干净了,五房的舅爷该如何处置?”笔耕问。 毕竟是陆家的亲戚,底下人不得指示,不敢轻易动手。 陆悬漫不经心地道:“脑子不清楚,沉到水里让他下辈子投胎清醒一点。” 笔耕立马躬身应下,“是。” 转身正要出去,却听身后陆悬忽然问:“这些是什么?” 笔耕转头看过去,见陆悬抬指点向桌案一侧,一拍脑门,笑道:“差点儿忘了,公子,您瞧瞧,这是不是您要得书?” “属下去外面书局特意问过,这都是时下卖得最好的!”他走近了些,伸出手抽出其中一本,往陆悬面前推了推,“就这本,掌柜的偷偷塞给我的,听说在京都私下里传得特别广……” 陆悬垂目看过去,钛白色的书封上,《渔色》两个字飘逸如柳,乍一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如果不知道渔色两个字意思的话。 笔耕咧嘴等他家大人夸赞,却不想陆悬的面色越来越沉,忍不住心里发虚:怎么了,难道他意会错大人的意思呢? “拿出去,烧了。”正心里嘀咕着,就听陆悬淡声吩咐。 啊?烧了?? 笔耕怔了下,在触及陆悬黑沉的视线时,浑身一个激灵,忙抱起书往外退,“属下这就去烧。” 陆悬抿紧唇,心里郁气这才好像松散了些。 * 月牙巷。 “老夫人,您府上的菜真好吃!这个烧花鸭,还有这个羊肉汤,这个这个,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饭菜!” 面貌分外昳丽的男子占了半张圆桌,一副八百年没吃过饭的样子,筷子夹个没停。 姜老夫人坐在对面,抬手笑道:“喜欢吃就多吃点,不够再添。” “老夫人,方才进门看您第一眼,我就瞧您像个活菩萨一样,现在一看,果然是!”男子眉眼弯起,动人心魄的俊美。 姜梨唇角抽了抽,“嘴巴这么甜,要饭啊您去,保准赚得盆满钵满。” “阿梨,不可无礼。”姜老夫人横她一眼。 姜梨瘪嘴,余光瞥到对面男子勾唇看她,气得皱眉撇开脸。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姜老夫人转头看向男子。 男子嘴里含着荸荠,听到问话,一口吞下肚子,凤眼染红,低声道:“我叫桃斐,豫州人,家中行商,这次父亲要我跟着家中老掌柜出来学着做买卖,谁晓得行了大半,竟然遇上水匪,掌柜的他们都死了,我被家仆护着,侥幸捡了条命,靠着典卖身上的玉佩,一路到了京都……眼下身无分文,腹中实在饥饿难耐,这才一家一家地敲门……” 说着眼泪顺着他瓷白的脸滑下来,他吸了口气,抬眸笑道:“幸好遇上老夫人您,心好,给我这碗饭吃,否则我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白眼,说不准真的要流落到乞食为生。” 兴许是相貌好的人天生容易叫人共情,姜老夫人眼中露出怜悯之色,周妈妈也忍不住叹气。 只有姜梨和松枝,两个小姑娘眉毛像两条小山丘一样隆起,一副既震惊又看不下去的样子。 “好孩子,你吃,吃多少都没事。”姜老夫人给他添菜,一勺又一勺。 眼看面前的碗就快堆成小山,男子有些绷不住,忙起身也开始给姜老夫人夹菜,“您也吃,您也吃,别光顾着给我夹。” 两个人推来让去,一时倒显得姜梨坐在旁边有些多余了。 她“啧”了声,埋头吃饭,眼不见心不烦。 一顿饭吃完,姜老夫人给他安排在倒座房,同陈安他们挤一挤,还让他别急,先安心住着,明儿就让人捎信去豫州,等家里来人接。 小院里,松枝刷洗锅碗,周妈妈提水给姜老夫人泡脚。 姜梨溜着出了垂花门,从后座房里把仰躺在椅子上正顺肚子的秀丽男子扯到院墙边。 “楼先月,你怎么来这儿来了?!”她侧头瞥向正屋那处,内室里头的灯笼亮着,依稀能瞧见周妈妈走动的身影。 楼先月勾唇笑,旋身一转,脊背靠上院墙,一手搭在腰腹上,“吃的太多,快撑死我了。” “活该。”姜梨哼哼。 她是真没想到,楼先月竟然会找上门,陈安领他出现在垂花门边的时候,她眼睛差点没瞪出来。 楼先月侧头看她气呼呼的样子,另一只手按上她脑袋,忍不住揉了几下,“怕什么,今儿个外面鞭炮轰鸣,街上人多得能踩死人,没人会注意到我的。” 月光和外面鞭炮的火光下,他潋滟带笑的眉眼,说不尽的风流邪媚,勾魂摄魄。 第60章 善后 姜梨一歪头,从楼先月的手里躲开,“大哥哥为什么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楼先月手下一空,却并未立即收回,手指摩挲一阵,笑了笑,道:“想见桃桃了,就来了。” “大哥哥!”姜梨朝倒座房瞥过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没事,听见也无妨,他们都是我的人。”楼先月垂下手,不在意地道。 若陆芫此刻在,定然会惊得目瞪口呆,在她面前冷若冰霜、像山巅白雪一样的人,此刻姿态放荡,形容不羁,完全判若两人。 姜梨定定看着。 忽然,啪—— 院中一声响,周妈妈正泼洗脚水,泼完走到小厨房问松枝有没有收拾好,让她动作快点,赶紧给姑娘送水,松枝“哎哎”答应。 “大哥哥真没事的话,我得回去了,不然叫周妈妈瞧见,又得费力解释。”姜梨听周妈妈又走回正屋,抬头软声道。 见楼先月唇角嚼着淡笑,还是什么都没说,于是转身就往垂花门去。 没走出两步,忽地胳膊被扯住,她扭头佯怒瞪过去。 “逗你呢,自然是有事。”楼先月身子站直,笑意敛下,沉声道:“之前让陈安同你说过,那群人被关进建阳大牢后,前几日突然着火烧个精光,背后指使之人是陆家老五。” 姜梨瞳孔倏地紧缩了下,“拿到证据吗?” 楼先月摇头,“都被抹干净了,最后一个是陆家五夫人的弟弟,我估计也活不过今晚。” 姜梨扯唇,短促地笑了下,讽刺道:“不愧是陆家。” “不是陆修元,就是陆悬交代的,这群人反应速度非常快,几乎在你让我查狱卒的同时,就已经找上那家人。” 月华如水,长街上沸反盈天的声音隐约传来,倒显得此刻这院墙内越发安静。 姜梨半张脸落在阴影里,眼眸微垂,长睫一动也不动,辨不清情绪地样子。 楼先月看着,忽然俯身凑到她面前,“要不,我替你杀了他们?” 姜梨摇头,“杀不了,陆修元身边的防卫固若金汤,他那个管事行动起来没有半点声响,应该非常厉害。陆悬……他自己就很难对付。” “再说,杀了他们两个也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我要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视的东西,在他们面前一一粉碎,权势、地位、呼风唤雨……” 楼先月直起身子,面目沉静,“大哥哥听桃桃的。” “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三人成虎,便是不能扒下陆家老五的皮,也要让陆家不得安宁。”姜梨唇角牵起,眸光慑人。 楼先月看着她笑,“还有五夫人的妻弟,他的死也不能白白浪费。” 两个人对视,冲天的鞭炮火光在各自眼中盛放。 * 翌日。 东篱堂。 “你爹是死了吗?”陆修元坐在软榻上,双眸比冰川裂缝里刮过的风还要冷。 陆家五老爷跪伏在地上,浑身抖颤如筛摆,“爹,我,我没——” 砰—— 茶盏四分五裂,炸在他脚下。 一块碎片擦他脸颊而过,刮出细长的血痕,五老爷猛咽一口口水,吓得动也不敢动。 陆悬坐在旁侧,眉目平淡地看着。 “你是嫌你爹胆小怕事,不敢为老四讨回公道,才自己动手?”陆修元的声音依旧沉稳,不带起伏。 “爹,没有,真的没有!”五老爷剧烈摇头,脸颊的肌肉像在荡秋千一样来回晃动,他往前膝行几下,完全顾不得身前的碎瓷片,“我我只是一时糊涂,四哥他是我亲兄长,我,我就是一下被愤怒冲昏了头,才想要报复的……” “他也是我亲儿子!”陆修元终于提高声音,一支支利箭自他眼中射向地下伏跪的人。 陆悬眼皮微抬,面目仍是平静的。 “该动手的时候,我自会动手。”陆修元直勾勾地盯着五老爷,“不该动手的时候,说明时机未到。” “蛰伏,我有没有教过你蛰伏?”他问,声音阴沉,一张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 五老爷脑袋嗡嗡作响,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不停地以头点地,“儿子知错,儿子知错了……” 陆修元身子回正,脸色也恢复如常,“你侄儿帮你善后了,否则,便是我也保不了你的命。” 五老爷倏地顿住,缓慢侧头看向陆悬,是犹疑也是询问。 “知道这件事的人我已经都处理掉了。”陆悬淡淡开口。 一口气灌进胸腔,五老爷这时才好像喘过来,惊喜爬上他的脸,他直起身子,坐卧到自己弯曲的腿上,“三郎,多亏了你,真的多亏了你,五叔伯这条命没有你就完了。” 纵火烧杀四百余人,哪怕他姓陆,是陆修元的儿子,也逃不过天下人的口诛笔伐,他必死无疑。 “李伯阳昨夜醉酒,失足从碧波桥跌落到秋水湖中,这个时辰,尸体应当已经被发现了。”陆悬直视对方,唇角微微勾着。 五老爷瞬间怔愣,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一时间竟似置身冰洞当中,寒气缭绕。 他抿紧唇,好一会儿,终于附和道:“对对对,醉酒失足,醉酒失足……他活该!” “五叔伯深明大义。”陆悬似笑非笑。 “这桩事就烂在肚子里,对你媳妇也不要说。”陆修元说完这句便站起身,由婢女搀扶着往内室去。 五老爷脊背探过去,“儿子知道,一定守口如瓶!” 陆悬扯唇,站起身便要往外。 却见管事沉着脸走进来,“老太爷,外面传开了。” 陆悬脚步顿住,陆修元也停下侧身看过来。 不必吩咐,管事直接禀告道:“外面都在传建阳大牢的那把火是五老爷蓄意放的,目的是为四老爷报仇,说那四百多人平白搭上性命,说五老爷蔑视律法,杀人如麻。说陆家欺上瞒下、一手遮天。” 五老爷方才挺直的脊背,瞬间如脆冰寸寸崩断。 第61章 我瞧着像傻子吗 流言比风吹的速度还要快,百姓耳口疯传,一时间陆家人在他们心目中,简直成了比凶神恶煞还要可怖的存在。 毕竟这等惨绝人寰的事,若是人为,便是史册上也得留下姓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说没有人背后推动,陆悬如何能信。 “一夜而起,源头不明。”他重复了一遍笔耕禀告的话,双眸幽暗如深潭。 笔耕恭敬站着,伺候多年,尽管陆悬声音平淡,但他依然能觉察出他家大人当下极度不悦的心情。 陆悬负手走到窗边,往外看了阵,“既如此,那就找个凶手给他们。” 转眼就到岁末。 除夕这日天气异常的好,晴空万里。 月牙巷的炊烟午后便开始升起,油炸煎炒,周妈妈勺子转的飞起。桃枝年岁小,这种年节的宴席撑不起,跟在周妈妈后面切菜、送盘子,灶下则从倒座房里随便揪了个人出来看着。 小院子里,姜梨踮脚给门楣上挂金银箔五色纸钱,她个子小,费了老大的劲儿也够不着,扭头朝屋内看去,不由气急。 楼先月这几日就像被鬼俯身一样,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围着她祖母转,把老人家哄得眉开眼笑,眼看着比待她还要亲热。 就这会儿,楼先月一身白衣似仙的样子,凤眸侧抬,抬手做拈花指,顾盼生辉的样子,竟是当面给她祖母说唱着不知哪里的戏本子,再看祖母,掩嘴笑得眉眼都眯成了一条线。 这么看了会儿,姜梨也弯起唇。 笑好,多笑一笑就能少想点过往,那些往日年节父母俱在、阖家团圆的日子。。 楼先月逗乐了老夫人,侧眸瞥向门口,院子里绚烂的日光洒下来,小姑娘背光而站,浑身好似镀了一层光晕,如天上仙,也似山中懵懂精怪。 “阿梨妹妹,你个头小,让我来吧。”他站起身走过去。 “你倒是吃的多,全长个儿了。”姜梨撇嘴,手却已经伸出把彩箔纸钱递过去。 楼先月抿嘴笑,一把接过,胳膊还没完全伸直,就已经抵到门楣,抵到姜梨踮脚够也够不着的地方。 姜梨看着有点心塞,她知道自己生得娇小,从来没把它当回事,眼下倒有种被比到的不服气。 “糊斗给我。”楼先月冲她点下巴。 见她气鼓鼓地也不理会,忍不住发笑,转头作势要给她祖母告状。 姜梨冷哼,板着小脸把地上的糊斗糊帚递过去。 楼先月失笑,三下五除二贴好门楣。 “阿梨,别忘了窗户,让桃大哥一并帮你贴了。”姜老夫人走出来,抬头看彩箔纸钱微微飘动,笑着提醒道。 “知道了。”姜梨乖巧地回,扭头看楼先月,挑眉哼出声,“桃大哥,请吧。” 楼先月从喉咙里溢出一丝笑,“阿梨妹妹说先贴哪里,桃大哥就贴哪里。” 两个人走到正屋窗子外,一个递纸画,一个刷浆糊贴,配合得倒是无比默契。 “建阳安抚使称抓到真正的纵火凶犯,那人供认不讳,说是酒坛里下药,药晕了所有狱卒,然后放火,原因是同牢里某个犯人有杀父之仇,那犯人收买知府,没有被判斩立决,他心有不忿,纵火杀之。”楼先月慢悠悠地贴着纸画,用长指一点一点地抹平挪正。 姜梨笑了笑,丝毫没有意外,“就知道会是这样。” 到底是陆家,一声令下,便是八百个替死鬼,一夜之间也能找到。 “给陆家的信写了吗?”她抬头问。 “还用说,早备好了。”楼先月低头睨她。 阳光照下来,在地上拉出一高大一娇小两道身影。 “对了,你没有用自己的笔迹吧?” “……我瞧着像傻子吗?” * 陆家。 四老爷的尸体紧赶慢赶终于在二十九当日送回陆家,除夕夜家里还顶着口棺材,到底不吉利的,于是当日便连尸体带棺材一并送到祠堂,等节后选定日子再下葬。 陆老太太在这件事上难得什么话都没说,相处几十年,即便依旧看不清陆修元,老太太也没傻到这个时候冒头。 只不过,什么都不做,有时候也是一种错。 除夕这日,申时一到,宴席便摆开。 陆家人实在是多,便是四房守孝没出来,也聚了满满一堂。 高头群膳、干湿点心、银碟小菜各人面前摆了一二十盘,极尽丰盛。 婢女搀扶着陆修元缓缓走到上位,陆老太太忙扶他坐下。 “近日家里出了不少事,”陆修元做定,一眼扫下去,喜怒难辨,“我知道你们有的人真心实意的伤心着急,有的人,说不准还在心里偷着乐。” 这话一出,底下明显有不少人变了脸色。 “还有人在这个时候,借机生事。”陆修元说着淡淡瞥了一眼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搭在身前的手猛地攥紧,脸上微僵。 陆悬坐在下首不远处,垂眸听着,却是半点波澜都没有。 陆修元的目光从各人脸上一一掠过,须臾,接着道:“过去的,今夜之后就过去了。往后,都给我安安分分,规规矩矩。” 话音一落,底下齐声应“是”。 就在此刻,五夫人突然站起身,“公爹,那今夜之前,儿媳尚且有不明了的事,可以问吗?” 五老爷瞳孔陡颤,方才老太爷那么说的时候,他恨不能钻进桌子底下,这会儿自己一向安分守己的夫人冒出头,这是要闹哪样! 其余人也都惶恐地看向她,不明白从来不爱出风头的五房夫人,怎么这时竟这般莽撞,挑这个时间问事。 “你疯了?!”五老爷扯五夫人的袖子,拉她坐下。 五夫人沉着脸,使劲甩开,硬着脖子再度朝陆修元问道:“公爹,可以吗?” 陆修元像是今日才认识她似的,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而后目光挪开,同陆悬碰了下,道:“今日是大年夜,有什么不清楚的,明日来我东篱堂细说。” “可儿媳怕自己拙口笨舌,到时候说不清楚,这会儿大家都在,说出来也好叫大家来评评理。”五夫人双眸含泪,浑身发着抖,硬是不肯坐下。 陆悬垂睫,端起面前的酒杯慢饮一口。 陆修元眸色倏地转暗,沉沉望过去,“你当真要现在说?” 第62章 醉酒亲亲 这是要发怒的样子。 陆老太太赶紧站起身,朝五老爷叱道:“还不快把她带回去,你还愣着干什么?!” 五老爷一个激灵,连忙推开椅子,连拖带拽把人往院门外拉。 “我弟弟,李伯阳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们害死的?!”五夫人扒着桌案不肯松手,眼泪滚滚往下流。 “你发什么疯!还不快闭嘴!”五老爷面色骤变,心脏都快吓停摆,捂着五夫人的嘴把人往外拖。 “娘……”十三姑娘吓得坐在椅子上哭。 哪有人还顾得了她,所有人都骇得面露惊惶。 “是不是你们?!”五夫人痛哭流涕,挣扎间还在质问。 “还不快带下去!”陆老太太抬起的那只手抖得不成样,根本不敢看旁侧陆修元的脸。 五老爷急得狠力箍住五夫人肩背,喊院门外的婢女过来捂住她的嘴,才终于把陷入疯狂的五夫人带过去。 人走了,哭诉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但整个堂内却仿佛依旧回荡着五夫人声嘶力竭的质问。 陆老太太慢慢坐下,小心地看过去,“定是伤心过度发了癫病,老爷子,不用理她。” 陆修元沉冷如冰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内宅你若是管不了,就不要再管。” 陆老太太心倏地下坠,腰一软,一时竟再难挺直。 满满一杯酒,陆悬慢悠悠地喝完,跟着站起身,躬身行礼道:“祖父,孙儿还有些事,先下去了。” 陆修元轻之又轻地点了下头,算是准了。 陆悬于是头一个出了正厅。 三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儿子从容不迫的背影,心道:不愧是她的好大儿,真勇啊,她也想走…… 出了前院,酒意开始上头,陆悬缓缓走在园子里,任由那种微醺的感觉游遍全身。 他其实很少饮酒,同不让自己娘吃生鱼脍一样,他觉得酒伤心智。 可这时意识清醒、身子飘飘然的感觉,却又让他觉得似乎并没有太糟糕。 “大人,今日下午有小乞丐给五房夫人送信。”笔耕不知从何处走出来,跟上去道。 陆悬没有作声,抬眸看向远空。 分明白日里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倒不见月亮,灰黑色的天,云层厚重、阴暗。 又要下雪了。 “大人,需要把信拿过来吗?”笔耕看向前面那道挺拔如松柏的背影。 好一会儿,在他忍不住再问的时候,陆悬终于开口,“不用。” 不必看,他也知晓信上写的什么,至于笔迹或其他,聪明人是不会留把柄的。 笔耕点头,静默候在他身后。 就听陆悬接着吩咐,“去星河苑。” 除夕夜,长街上自是不一般的拥堵,马车根本不可能行得过去,好在陆悬身边带的人多,倒也走得自在。 去到星河苑,笔耕立马生起火炉,陆悬懒懒靠上圈椅,“让她过来。” 笔耕连忙移开书架,走到密道,朝那边轻敲两下。 一下代表过来,两下代表快点过来,三下……还没用过。 姜梨刚用过年夜饭,姜老夫人席间被楼先月哄着喂下几小杯酒,她同周妈妈一起服侍老人家躺下休息后,回到后院便打算梳洗一番。 衣服上仔细闻还残留着饭菜的气息,她不喜欢。 叩击声响起的时候,她正脱外袍。 “姑娘……”松枝皱眉看向书架方向。 衣服已经褪到手腕,姜梨也没多想,仍旧自顾自地脱着衣服。 叩叩—— 叩叩—— 她动作一顿,一时没有反应。 松枝看看书架,又看看门口,两边都有人在敲,这……可如何是好。 只是一瞬,姜梨便转向门口,拉开半扇门,门外露出楼先月如墨画的眉眼。 “大哥哥,来给桃桃压岁钱的吗?”姜梨桃花眼弯起,笑问。 楼先月失笑,正待开口,却听里头隐隐传来敲击声,疑惑问,“什么声音?” “松枝正在敲核桃,明儿早上煮八宝粥。”姜梨软声答,又问,“大哥哥还没说,是不是来给桃桃压岁钱呢?” “少不了你的。”楼先月不疑有他,点她额头瞪了眼,一瞬又沉下眉,“我一会儿有事,就先走了。” “除夕夜有什么事?”姜梨蹙眉问,刚问出口答案就跳出来。 楼先月面上是三庆班的台柱子,这个日子,三庆班该是要进宫给皇上和太后唱戏才是。 “现在来得及吗?”她抬头看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不远处有烟火腾空。 楼先月似是扯了下唇,“没事。” 跟着大手盖上姜梨脑袋,用力揉了揉,“明日早上醒来,就能看到我给你的压岁钱了。” 说完冲她一抬下巴,“进去吧,外面冷。” 姜梨芽白的中衣在夜色里,流淌着粼粼冷光。 她唇角牵起,眯眼笑,“那祝大哥哥在宫里表演顺利。” 楼先月略一勾唇,眸光几不可察地闪了下,转身摆手,大步而去。 待看着人转过小游廊,姜梨迅速关上门。 书架后叩击声又起,接连三下。 “姑娘。”松枝已经展开外袍,要给她穿上。 姜梨手一抬,制止后迅速推开书架,闪身进去。 “姜姑娘,您可真够快的。”笔耕抱怨。 大人在外面虽然没催一句,但无形中冷下来的气压,让他差点没想踹开对面那书架。 姜梨懒得看他,出了密道,见陆悬沉冷幽暗的目光压过来,一丝停顿也没有,直接走过去坐上对方敞开的怀里,贴唇而上。 笔耕:“?????” 瞠目结舌、心惊肉跳、毛骨悚然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心情。 这姜姑娘竟然……直接就亲上他家大人? 关键,他家大人竟然还没有推开!!! 因没有及时得到回应而起的不耐、烦躁轻易便被这个柔软、微凉的吻抚平。陆悬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没有耐心,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心绪起伏可以这么快。 醉了吗? 所以才在几日没见她之后,在今夜过来。 当真醉了吗? 为什么此刻他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失控的心跳。 第63章 哥哥,陪我看灯会 姜梨抬眸,嘴唇悬在对方唇上,说话间肌肤若有似无地相触,“哥哥,你手下人看得很起劲呢……” 陆悬原本定在她脸上的目光倏地射向笔耕,“滚。” 笔耕圆瞪的双眼骤然闭紧,转身迅速奔向门外,谁料一个没留神被门槛绊倒,整个人飞出两丈远扑到地上。 他也顾不得痛,抬手便给自己一巴掌:叫你瞎看,叫你瞎看! 暗骂自己一顿,才后知后觉地把这些日子大人的变化串在一起。 怪不得不准姜姑娘出京都,怪不得借七公子之口传老太太要杀她们的消息,怪不得让店宅务阻着不让她进,原来是为了逼姜姑娘亲自求上门! 还有,要他烧掉的那些闲书,这两间看似在两条巷子各自不相干,实则贯通的宅子…… 他还当大人同姜姑娘做了什么交易,虽然也有怀疑的时候,可一想到他家大人身份贵重,是京都世家女心目中高不可攀的探花郎,而姜梨,轻浮、狡黠还善变,大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 可现在,完了,完了完了……他苦着脸以额抢地。 他可没少得罪姜梨,那姑娘瞧着就不像是个不记仇的。 “哥哥喝了屠苏酒?”姜梨直起身子,舔了舔唇。 陆悬面色冷淡,双手搭在圈椅扶手上,仍是慵懒的样子,“不在屋子里?” “在的,在换衣裳。”姜梨秀气的眉峰微微挑起,眼里带笑,“几日不见,悬哥哥一来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见阿梨吗?” 陆悬扯唇,伸手把人从腿上推开,目光从她单薄的中衣上一扫而过,“醒酒汤会做吗?” 这是信了她说的话。姜梨往后一靠,双手自然地向后搭在桌子上,轻笑着摇头,“不会,琴棋书画不会,洗衣做饭嫌累,阿梨就是个米虫……” 说完还颇为得意地歪脑袋笑。 陆悬嘴角微抽,看向旁边,一副懒得再看她的样子。 姜梨笑意愈浓,伸手向前捧住陆悬的脸,在对方皱眉叱她之前开口,“不过,虽然阿梨不会做醒酒汤,可阿梨知道吹吹冷风,也会清醒许多。悬哥哥,咱们出去看鳌灯会吧?” 陆悬拢眉,“被迫”望着面前这张粉面无瑕的脸,本能地开口拒绝。 “求你了,陪阿梨一起去好不好~”姜梨截断他未出口的话,嘟嘴卖乖,软声求道。 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一个女人这样撒娇,尤其对方生得娇艳尤绝,便是陆悬,一时也犹豫住。 姜梨的手向下滑,勾住他的脖颈,倾身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碰了一下,“悬哥哥,你最好了,一起去吧……” 极短促地一个吻,皮肤却像被针尖戳了下,麻酥酥的疼。 陆悬抬手拉开对方双手,略显不耐地道:“去换衣服,尽快,” 姜梨眉眼瞬间弯如秋月,快速转向密道,要进去的时候又突然回头,“哥哥等我,很快就好。” 陆悬没理她,身子坐直,定定看向身前某处,眼里灰蒙蒙一片,像陷在泥潭里。 松枝守在书架旁,一见姜梨出来,眼睛骤亮。一想到姜梨孤身一人在那边,她就心慌,坐立不安。 “快帮我换衣服,我一会儿出去一趟。祖母晚上喝了酒,应当不会起身,不过周妈妈在守岁,以防万一,你别跟着,周妈妈要是过来,你就说我睡下了。”姜梨拉开衣橱,从里面随意扯出件外袍。 “姑娘,你要去哪儿?”松枝皱眉展开衣服,替她穿上。 “看灯会。”姜梨随口答。 其实去哪儿根本不重要,陆悬眼下对她虽有几分兴趣,不过很明显仍处于矛盾当中,否则不会一连几日都没过来。 今日来,焉知不是酒意让他心防松懈,既如此,趁机多纠缠一分,多创造点于他而言,陌生又新鲜的回忆,比单纯勾引要来得有用得多。 披风穿好,接过松枝递上来的帷帽,姜梨转身往书架方向去,没走两步,忽地脚步一顿,一把捞起桌子上的八宝吉祥小饰件。 小玩意儿是早上松枝陪周妈妈去菜市买菜,路上捡来的,上面还挂着庙里的符条,应当是有人去庙里求来的。 出门遇吉祥,自然要请回家,松枝为此还乐了一早上。 一出密道,姜梨立马笑盈盈地跑到陆悬面前,“悬哥哥,看,阿梨特地为你在庙里求的。” 陆悬已经起身,站在桌子旁随意翻着书,闻言淡目看过去,见对方细白的手心里摊着一团陶瓷制的小物件,有法轮、宝伞、莲花、金鱼等,个个精细小巧,绘有蓝红等诸色,用丝线编成绳串在一起。 “庙里的师父说心诚则灵、有求必应,阿梨可是捧着它拜了好久好久。”姜梨声音软软,春日的清泉一般不露痕迹地流进对方心里。 陆悬并未伸手去接,只问:“求什么?” “求哥哥你心想事成。” 陆悬眉心微动,须臾,轻嗤道:“九曲十八弯的心愿,便是佛祖也照顾不来。” 姜梨笑意更浓,手又往前凑了凑,“悬哥哥,收下嘛~” “你觉得我会相信?”陆悬抬头看她,眸色讥诮。 姜梨同他对视,手掌微微收拢,跟着将八宝吉祥轻轻放到桌子上,“哥哥不信也无妨,只要知道这个东西是从阿梨手上送出去的,送的人是哥哥你,不是旁人就好。” 陆悬无动于衷地盯着看了会儿,转身大步往外。 姜梨嘴角微挑,无声哼了下,旋即跟上去,“悬哥哥,等等阿梨。” 除夕夜的京都,哪里都是人山人海,从皇宫正南门东华门开始,一直到京都大小数十个城门,主街两侧全都张灯结彩,舞龙舞狮、赏灯猜谜、锣鼓戏曲、各类摊贩小食数之不尽…… 兴许是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陆悬目不斜视,前后有侍卫开道,他走起来并无半分迟滞。 姜梨却跟得有些吃力,心道这哪里是出来闲逛,说赶着去奔丧还差不多。 小脸略沉,她疾走几步追上去一把抱住陆悬胳膊。 陆悬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挥,却叫姜梨死死抱住,她仰头幽怨道:“哥哥走太快了,阿梨个头小,腿短,跟不上。” 第64章 哥哥,我要玉兔灯 长臂陷在温软中,陆悬却觉得好似陷入的是沼泽,整个人都跟着下坠,他低眸冷道:“松开。” “不要。”姜梨抱的更紧。 陆悬眸光转暗,似浓云蔽日。 或许是人人都处于摩肩擦踵中,只有这一块被隔开,以至于特别的显眼,加之男子生得好,周遭的人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 陆悬周身气压迅速沉下去。 隔着帷帽,姜梨双眸逐渐染红,手指微微松了些,委屈道:“那牵手可以吗?” 陆悬仍旧没应。 姜梨的声音都有些哭了,“那……这样还不行吗?” 她的手顺着陆悬的胳膊往下滑,细白手指捏住对方一小块霜色袖摆。 笔耕跟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这会儿是一个气声都不敢发出。 敢同他家大人这样讨价还价的,姜梨是头一个,以往他敢信誓旦旦地说他家大人铁定不会理会她故意纠缠的小手段,现在心里却阵阵发虚。 果然,好一会儿,只见他家大人一言不发地抬头,竟是直接向前,任她如此。 姜梨眉眼染笑,就这么牵着对方的袖摆跟在后面。 或许是不想姜梨再无理取闹,陆悬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下来。 于是乎,路过的行人便瞧见面貌俊美、身形挺拔的高大男子冷着一张脸徐步往前,右侧的袖摆被旁边小姑娘紧攥在手心,一副有些好笑又莫名和恰的画面。 走过一截,姜梨的脚步便不动了,陆悬被迫跟着停下来,他拧眉,“又怎么了?” “那个,阿梨想要那个。”姜梨伸手指向旁边。 陆悬看过去,那是一处卖灯笼的摊贩,五彩斑斓的花灯高高低低挂了许多,各式各样的都有,一侧招幌上写着:灯火阑珊处,灯谜等你猜。 他低头看姜梨,虽然瞧不真切小姑娘的脸,陆悬却能猜到她此刻定是睁着桃花眼,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悬哥哥,就要一个。”姜梨伸出另一只手,竖着比了个一,“阿梨想要那个玉兔灯,从前每年除夕夜,阿梨都有花灯提的。” 陆悬听着,脑中不自觉浮现出笔耕呈上来的信,上面写的是姜梨的生平过往。 出生极富之家,父母恩爱,姜母生姜梨的时候气血亏损严重,姜翰林不忍心爱妻再受苦,决意不再生养,姜梨便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姜翰林在建阳是出了名的女儿奴,直到姜梨七八岁,还常能见到他肩负爱女游市,姜母未免姜梨被宠坏,待之要严厉许多。 但总而言之,姜家出事前,姜梨的的确确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信里说她聪明活泼,幼时常与众婢女嬉闹,家中日日鸡飞狗跳。有一段时日还喜欢领着三五成群的人上街,专门教训那些捣虚之子或破落无赖,惹得日日有人上门撒泼打滚地哭诉,姜父为此赔了不少银钱。 姜母自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把小姑娘打包送到麓山学院,拘了三年。下来后果真没有再出去招“猫”逗“狗”,却转而喜欢上女扮男装逛寮子,同建阳不少歌妓称姐道妹,回回被姜母提着耳朵拎回去。 姜家出事后,亲朋不见踪迹,倒是这些歌妓不时游荡在门外,探问姜梨是否有恙。 不过,虽然行事出格,姜梨在建阳少男心目中,依旧是仙女一样的存在。 因为她生得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又乖又美,最重要的是她还嘴甜。 “哥哥~” 袖摆晃动,陆悬斜眸看去,那只葱根一样的手指轻轻摇着。 大约有半盏茶的功夫,笔耕一直站着没动弹,就在他以为这回大人总算没再受迷惑时,陆悬脚步一转,冷着脸往卖花灯的摊贩那处走去。 笔耕:…… “人依古梅花半落?”中年摊贩从竹篾里抽出一纸信笺,朗声读出。 “蓓。” 侍卫推开人群,陆悬踱步而上,淡声答道。 周遭一阵惊呼,没谁想到有人竟能答得如此之快,根本连想都不曾细想的样子。 “好!”摊贩笑赞,又抽出一张,“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且宜在下。” “一。” “好!”摊贩竖起大拇指。 底下人也跟着拍手加好。 这一阵仗,把左右前后的人都引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陆悬身上,不少女子含羞带怯地偷偷上下打量。 陆悬眉目微蹙,负手向后,眸露不耐。 “最后一个,公子若答对了,就可任选一个花灯。”周围一下子涌来这么多人,摊贩一张脸都快兜不住笑意。 陆悬沉着脸,等他开口。 “人倚画楼雨潲潲。”摊贩目露深意,有这么个气度非凡的人来猜,可不就是活招牌,他可不想一下子就放走了。 姜梨扯唇,心道这种登不得台面的谜题,普通人或许难有头绪,但想难倒大乾最年轻的探花郎,还是太简单了些。 果然,陆悬丝毫没有犹豫,“彤。” 摊贩怔了瞬,旋即大笑,“公子才思敏捷,请。” 说着侧身让开,露出身后完整的花灯架子,陆悬抬手指向中间玉兔。 摊贩迅速取来递到陆悬面前,陆悬并不伸手去接,只看向姜梨,“自己拿。” 姜梨眉峰微挑,缓步走上前,刚拿到手,正待细看,忽听旁侧有人喊道:“三公子?” 姜梨看过去,不由勾唇笑,有意思,竟然是礼部尚书家的二姑娘,陆老太太口中待相看的贵女,陆家侧院园子里自顾自替她出头的林静姝。 林静姝见陆悬面无波澜,一时脸颊滚烫,解释道:“我爹是礼,礼部……”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似乎是有些难堪以这样的方式提醒对方。 灯谜摊那边已经重新开始猜谜,却还是有不少人被这边吸引目光。 陆悬依旧没有回应,林静姝臊的紧紧掐住交叠在身前的手,只觉身子都要立不住。 “哥哥~是认识的人吗?”姜梨走上前,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自然地圈住陆悬的手臂,声音娇软的能滴水。 陆悬侧头瞥她,并不避开。 林静姝看着,只觉脑袋轰鸣,辨别不清眼前这女子是陆悬的堂妹妹,还是情妹妹? 她咬唇,杏眼微挑看向陆悬,怯声问:“三公子,这是你——” “抱歉,先走一步。”陆悬截断她的话,冲她略一点头,旋身向前离开。 姜梨跟上去,边走边喊,“哥哥~慢一点。” 林静姝僵着身子看一行人走远,眼眶忍不住泛红。 姜梨抱上陆悬胳膊就没撒手,边走边开心地提着灯笼晃悠,“真好看,悬哥哥,你真厉害~” 陆悬神色凉凉,自然晓得方才那一出是她故意所为,他若不走,接下来那句想必会更精彩。现在小嘴上下一碰,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想到甜言蜜语,眼底郁色又重了几分。 这一句同她之前对陆砚说过的话,分毫不差。 第65章 好奇上了 人越走越多,快至白虎桥的时候,便是有侍卫前后左右护着,陆悬和姜梨也逐渐走得困难。 “悬哥哥,前面就是鳌灯会了!”姜梨踮脚看桥对面 阔大的台面上,高约一十六丈的灯棚上,分上中下三层挂着成千上万只灯盏,中间两条环抱大小的巨形鳌柱,结彩团绸、花灯璀璨,上绘有金玉亭台、山石水榭、亦有神仙洞府,最顶上用五色玉珊簇成“河清海晏”四个大字,气势恢宏。 陆悬长臂一紧,侧眸看向姜梨因为兴奋骤然握紧的胳膊。 对于不远处巨大的灯山完全不感兴趣,甚至隐隐厌恶。 北边有月之国、羌狄不断侵扰,年年征兵,不知有多少人自断手脚来避征召,还称之为福手福脚。南边刚遭几十年难遇的雪灾,菩萨庙被堆成尸山尸海。还有各地繁杂赋税,走投无路抛下老父老母流窜它乡的人数不胜数。就连此刻,城门外还聚集着大批流民。 这里,一座鳌山灯,轻易便花费了数十万两。还装出一副海晏河清的样子,讽刺至极。 陆悬唇角斜扯,倒不是心慈同情那些人,只是,大好的河山被个极度自私、极其昏聩的人把持,弄成现在这副四处都是脓疮的样子,有那么点恶心罢了。 “三哥哥。” 正想着,旁侧有人唤他,陆悬望过去,见五房十三姑娘正坐在五老爷的肩背上,既怯又喜地看着他。 “这不是三郎吗?你竟也会来看这个?”五老爷面露惊讶,他身边跟着的侍从提刀横在胸前,周围的路人心生惧意,自发离远,他倒是走得很自在,甚至还能驮着他的小女儿。 “五叔伯这么快就处理好家事了?”陆悬语气平淡,对陆家前院正厅刚发生的巨震不当回事的样子。 五老爷脸色倏地变了,讪讪笑道:“谁知道她今日吃错什么药,发疯也不看场合!三郎,你放心,我已经告诫过她,若再胡言乱语就把她送到庄子里养疯病。”他瞳孔圆睁,生怕陆悬不信似的。 陆悬扯唇,露出一个淡的不能再淡的笑。 他其实真的不在意,哪怕这个五婶娘知道人是他杀的,于他而言,也不过是送她早早去见她弟弟而已。 姜梨安安静静地站在旁侧,心道真是好笑的一家人呢。 陆家老五自己弟弟死了,烧杀四百多人泄愤,夫人弟弟因他而死,却连质问都不让她问。 而始作俑者,透过帷帽她看向对面五老爷紧张的脸,之前尚且不能确认是陆修元还是陆悬,方才两人对话却叫她瞬间明了。 陆家老五这么着急,生怕陆悬恼火,人不是陆悬杀的,还有谁。 这么想,那杀了纵火真凶的亲眷还有上办差事的人,就都清清楚楚了。 她勾唇,无声嗤笑,环住陆悬的手却往下滑,钻进对方手心,紧紧攥住其中一根手指。 陆悬眸光微闪,面上却水波不兴。 五老爷见陆悬没说话,后脖子开始隐隐发寒,眼神游移间忽然定在姜梨身上,先是诧异了一瞬,而后像是发现什么秘密似地挑了下眉,“三郎,这是?” “不该五叔伯过问的人。”陆悬笑了笑。 五老爷脸色瞬间难看,他挤出一抹笑,“你放心,五叔伯懂,都是男人哪个没有点需求,我不会告诉你祖父的。” 说着却斜瞥姜梨,想透过帷帽看看到底生得一副什么水灵模样,能叫他这冷若冰霜、手段狠辣的侄儿瞧上。 老爷子属意给陆悬选的是京都几家亲近齐王的大家族,陆悬现在弄出了这么个女人,还同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勾手缠臂,想来心里确实喜欢的紧。 这要是被老爷子知道,他心里冷哼,瞧他陆悬到时还能不能端着现在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告诉也无妨。”陆悬撩起眼皮,似笑非笑,“不过,五伯父也要当心,别让李家知道他家小公子是为谁而死。” 五老爷瞬间激出一身冷汗,李家虽然比不上陆家,可到底是京中大员,若晓得事情原委,铁定纠缠不休,若是闹大,闹到皇上面前,老爷子可不得活剐了他一层皮。 陆悬冲他微微一点头,抬步便往鳌山灯方向继续走。 “爹爹,你怎么了?十三要去看大龙龙,咱们快去吧。” “……好,好好。” 身后传来声音,姜梨听着,手里却不断做着小动作,攥了一根手指,攥起两根、三根……只能攥三根了,她的手小,再多就抓不紧。 陆悬也没管她,目光一直淡淡落在前方,叫人瞧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越到白虎桥,人越多,走着走着,姜梨不知怎地就靠到道路侧边去了,陆悬在她左边,眉目深拢,眸光不耐。 “饮屠苏,避瘟邪!都来尝一尝啊……”桥下两侧表木内,卖酒的年轻摊贩大声吆喝,摊子前整整齐齐摆着一瓶瓶巴掌大小的梅瓶让人试喝。 只是这一会儿人实在是多,声音瞬间淹没在人潮里。 突然,也不知是谁趔趄了下,前后左右七撞八撞的,一不小心撞上酒摊,小梅瓶东倒西歪,一个个骨落落全都滚了下来,摊贩大惊失色,街上的人也乱做一团,有人叱骂,也有小儿放声啼哭,一时场面十分混乱,接二连三有人被推倒踩踏。 姜梨的玉兔灯早就叫笔耕拿在手上,这会儿吓得偎进陆悬怀里,“悬哥哥,阿梨害怕。” 陆悬面目沉冷,扫视四周,半晌,低头问:“一定要看吗?” “要!都快到了,不看岂不是白挤了。””姜梨在他胸口蹭脑袋点头。 陆悬几不可察地僵了瞬,须臾,侧头朝笔耕递了个眼色。 笔耕会意,抽出腰间长剑,其余侍卫旋即齐齐抽剑。 冷光一闪,十数道铮声,叫周遭的人瞬间惊骇后退,面前总算空了许多。 姜梨翘唇,眸露欢喜,“悬哥哥,你真好~” 陆悬按住她肩膀把人推开,长步上了白虎桥,姜梨紧随其后。 身后不远处,五老爷唇角勾了勾,这个女人,他还真好奇上了,竟然能叫陆悬为她开道。 第66章 终其一生,依附自己 过了白虎桥,鳌山灯下的人更多。 这时无需再走动,侍卫的剑又都收了回去。 “悬哥哥你看,好高呀!”姜梨兴奋地抬头,灯盏一座山似得伫立在面前。 陆悬眸中印着灯笼璀璨的火光,眼神却极其的冷。 今晚的事,从头到尾都在失控,答应陪她看鳌灯会,为她猜灯谜,默许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自己,默许她牵手,为她开道,他就像一个被抽了心神的傀儡,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甚至,心底深处还隐隐雀跃。 姜梨从灯山最上面一层一层向下看,到底下时,目光转而落到旁侧不远处。 十三姑娘仍坐在五老爷肩膀上,一眼就能看到,小姑娘手指着一盏盏花灯,满脸都是惊叹,五老爷这会儿变了个人似的,笑呵呵地顺着十三姑娘手指的方向,一一给她解释是什么。 兴许是想上手摸摸,十三姑娘身子摇了摇,让她爹往前走近,五老爷自然应允,吩咐左右退开人群,扛着小姑娘走到灯山下。 “悬哥哥,我想走近一点看看。”姜梨收回视线,摇陆悬胳膊。 陆悬沉着脸,淡漠道,“随你。” 这是不管她的意思,姜梨自然发觉他突然转变的态度,不过眼下她并不在意,软声道:“那哥哥等我,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陆悬负手,望着小姑娘穿过侍卫围成的圈,小心翼翼地挤进人群,因为个子娇小,没一会儿便瞧不见踪影。 默了瞬,他突然吩咐:“远远跟着,别叫她发现。” 笔耕连忙应是,心底却忍不住疑惑,为什么不能让姜姑娘发现。 陆悬下颌微微绷着,交握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交代。 灯山华美,将男男女女的脸上都照出一片绚烂的光彩,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盛景当中,大人欢笑,孩童兴奋地拍手…… 却忽然,惊叫声骤起。 “烧着了…着火啦!快跑,快!” 一盏灯笼接着一盏,一层接着一层,大火烧起来,迅速往上窜。 所有人四散奔跑,挤不上白虎桥的人,干脆接二连三跳下水。 陆悬面色骤变,目光不断扫视前方,只是人太多太乱,哪里还能找到姜梨的影子。 “大人,您先走吧。”侍卫护在身前,警惕地盯着四周和前面不断飞窜的大火。 “把她找回来!”陆悬推开侍卫,逆身进入人群,双目不停睃视。 心脏紧绷,像被人死死掐住一般的窒闷。 生死之际,便是方才再畏惧这俊美冰冷的男子,现在也顾不得其他,不断有人冲撞到陆悬身上。 留守的侍卫见状,当即抽剑拦上去,那些人才堪堪找回些理智。 火光冲天,照得天地变色,陆悬却忽然顿住脚步。 心脏激烈跳动,一声一声几欲跳出体内。 就这样吧,生死由命,她若没逃出来,一切到此为止,他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当从来没有遇到过她,再没有人能让他心烦意躁。 浓烟四起,周边的人一个接一个逃窜而去,陆悬捏紧双拳,一双脚如同缠着千斤坠,不能前进,不得后退。 啪—— 突然,灯山上的棚架断裂,一只又一只灯架从高处坠落。 陆悬瞳孔骤缩,姜梨那张小脸印在火光中,火焰吞噬掉她长长的睫毛,细白如雪的脸颊,渐次染上她红润的嘴唇…… 难以忍受的窒息感从心口传开,他抬手猛地推开侍卫,往火焰中奔去。 “大人!” 侍卫的声音被甩在身后,陆悬在浓烟里环顾四周,人已经逃了大半,剩下的人也慌不择路地往湖水方向冲。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退回去,理智告诉他姜梨是不可能坐以待毙,不可能站在这里等死的,但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裹挟着,让他脚步无法后退一步。 一截又一截的木架往下掉,陆悬眉心狂跳,疯狂扫视四周。 终于,目光一顿,他看到六七丈距离外一道白色身影,手里抱着什么,却不知为何,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眼看最上面的灯架摇摇欲坠,陆悬眸光骤变,疾步冲过来,然后已经来不及,电光火石间,他根本顾不得其他,随手拉过旁边一人用了十分力道推将过去。 灯架被撞开,在姜梨面前发出巨大的声响。 “找死吗!”陆悬扯她臂膀,把人往后带。 姜梨这才好像清醒了似的,急喘一口气,把手中孩童塞到陆悬手中,人疾步后退。 终于穿过白虎桥到了对面,陆悬随手放下孩子,这才发现原来竟是五房十三妹妹。 小女孩眼睛发直,竟似吓傻了的样子。 陆悬唤来侍卫,让把人送给五老爷。 “大人,五老爷人在最里面,应该是来不及逃,下半身被灯架砸到,属下看到的时候,半个身子都是火。”笔耕一脸的黑灰,衣裳也被燎得到处都是洞。 陆悬蹙眉,“死了吗?” “没有,不过伤的很严重。”几乎从头烧到脚,顾忌姜梨怎么着也是个女子,笔耕忍住后面的话。 姜梨垂眸,神色不辨。 “命倒是挺硬。”陆悬几不可察地嗤笑了声,吩咐道:“抬回去,请太医。” “是。” 笔耕一走,就剩下姜梨和陆悬。 陆悬面色转沉,刚想开口斥问她方才为什么一动不动,却被姜梨一把抱住,小姑娘在他怀里嘤嘤哭着,“悬哥哥,火好大,阿梨害怕……” 怀里纤弱的身子蒲柳一样微微颤抖,陆悬心口一紧。忽然想到,姜翰林夫妇是自焚而亡的,姜梨应该是看着他们被焚烧殆尽的。 他低眸,垂在身侧的手虚握了下,好一会儿,终于抬起环住对方削薄的肩背,“没事了。” 姜梨抱得越发紧,几乎整个人都埋进对方怀里。 陆悬胸口发烫,一股奇异的满足感自心口生出。 从未有人如此亲密的拥抱过他,好像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在三房,他照顾母亲和弟弟陆砚,这是父亲早丧,他作为长子应尽的责任。娘虽然也是爱他的、却不喜他性情冷淡,相比之下,弟弟陆砚更得她心,也同她更亲近。 在陆家,他被祖父被祖母被其他人视为陆家下任柱石,他们对他或亲近或恭敬,但都是为了陆家,并不是为了他,为了陆砚这个人。 而此刻,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她在啜泣,在他怀里颤抖。 他张开双臂,就能将人牢牢锁在怀里,这么契合,为他而生的一样。 他忽然笑了下,眼底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像被久久压抑的岩浆,突然喷薄而出。 为什么要抗拒? 为什么要害怕失控? 她心思不纯又如何,蓄意勾引又如何。 没关系,把禁锢在自己身边,咬住她的喉咙,按住她的四肢,让她不得逃脱,让她只能依赖他而活,让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终其一生,依附自己。 第67章 汹涌的渴望 陆悬态度的软化,姜梨自然看在眼里。 回到星河苑,仍是抱着对方腰身不撒手,“悬哥哥,若没有你,阿梨今日恐怕就活不了了。” 想到当时姜梨站在火山下惊惶不动的样子,陆悬心口微微抽痛,忍不住低头吻在姜梨发髻上。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怀里的小姑娘。 姜梨朱唇微勾,安安静静地贴在他胸口。 兴许是终于剖开自己的心,欲望之鬼被释放出来,陆悬心口发热。 此前强迫自己,克制着不愿亲近姜梨,眼下桎梏斩断,汹涌的渴望如同开闸的洪水,覆顶灌来。 情不自禁的吻自发顶开始,一个接一个延伸到额角。 陆悬双手从后捧起小姑娘的脑袋,用尽万分克制,控制住激颤的心魂,轻触对方的眉心、眼睑…… 他不曾同别的女子接触过,更不曾这般小心翼翼地吻过谁,胸口在颤栗,浑身的肌肉在颤栗。 他自上而下紧紧盯着手心里这张娇艳小脸,弱小如稚鹿,这是第一次见到小姑娘时的感觉,也许那一刻小姑娘就已经入了他的心。所以他才会感到危险,才会本能的抗拒。 姜梨被迫仰头,对方眸色深幽,似猛兽在盯视猎物。 她看了会儿,忽然舔了舔唇,粉嫩的舌尖游鱼一样跳出水面,又迅速钻进水底。 陆悬瞳孔骤缩,全副心神都被引诱到那小小的樱唇上。忽然,他猛地低头,温热与冰凉相触,低不可闻的喟叹自他喉咙里溢出。 姜梨眼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双唇紧闭,看戏一样看对方闭着眼,眉心微蹙,为不得章法、无从深入而渐渐焦躁的动作。 终于,陆悬睁开眼,眸底欲色深浓,吐息急切。 姜梨勾唇,在对方越来越幽深的目光中,踮脚探过去。 幽静的室内,唇齿交融,吞咽声起起伏伏……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 叩叩—— 姜梨胸口窒闷,侧眸瞥向门边,下一瞬却叫一只大手扭过。 陆悬完全沉浸其中,胸腔起伏剧烈,难以言喻的感觉似烟火自骨肉皮毛中炸开。 叩叩—— 敲门声又起。 姜梨呼吸早就不畅,拧眉用力抵住对方,“……悬哥哥,有人敲门。” 陆悬终于顿住,深浓如墨的眼睛里盛满不耐,显然,很不喜被人打断。 姜梨伸指点向陆悬嘴唇,眼波潋滟,“哥哥不愧是探花郎,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呢……” 在陆悬眸光转暗,低头凑上来之前,姜梨迅速从他怀里挣脱,“不过来日方长,便是悬哥哥不关心外面有什么急事,阿梨也要回去梳洗休息了。” 说完不等陆悬再开口,扭身便往密道里去。 分明不久前,还在天人交战,为要不要任由小姑娘死去而挣扎,此刻她的身影才消失,陆悬却感觉已经忍受不了同她分开。 他沉沉吐息,朝外冷道:“进来。” 笔耕早就急得团团转,听到吩咐立马推开门,待触及陆悬深暗无比的视线时,心里一咯噔,忙低眉躬身,“大人,院里来人禀告说五老爷情况堪忧,老太爷在问您的去向。” 陆悬走到圈椅上坐下,闭眸往后靠去,并未立即言语。 笔耕悄眼瞥去,只觉大人此刻反应有些奇怪,却也不明所以。他心里着急,又不敢再催,只能默默等着。 半晌,陆悬终于睁开眼,“去找个同她身形相似的人,让人住进来。” 他?谁? 笔耕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口欲问,见他家大人的目光竟落在书架那处,这才茅塞顿开,连忙应道:“是。” 又疑问,“现在吗?” 陆悬望向他,喜怒难辨。 “属下马上就去!” 回到陆家,已近深夜。 高门阔院仍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样子。 五老爷浑身烧伤、生死未卜的消息早就传遍全府,除夕夜出了这么大的事,没谁还能睡得着。 陆悬直接去到五房院子,还没踏入正厅,便能听到呜呜哭声,待走进,便见满堂都是人,就连四房夫人都来了。 五夫人哀哀哭着,其余几房的人围着她不停安抚,每个人脸上不论真假,起码此刻神色都是焦急的。 “祖父呢?”陆悬问。 陆老太太捏着帕子往后一指,叹气道:“在正屋里头等着,太医在清理伤口……” 陆悬点头,转身往正屋方向去。 还没靠近,便有痛嚎声传出来,是那种闷到极致、痛到极致,如同厉鬼在嘶喊一般的声音。 笔耕到底年岁不大,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悬瞥他一眼,面色淡漠。 “三郎,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来?”屋内,几房老爷一看到他出现,立马皱眉问。 陆老太爷坐在太师椅上,两手自然地搭在扶手上,面上的表情如同深井,平静的、幽幽的。 陆悬没有回应问话,侧目看向内室,厚重的隔帘拉着,窥不见里头分毫,“是章太医在医治?” “这么重的伤,也就只有请他了。”二房老爷整张脸都是紧的,来回在帘子旁踱步。 “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咱们陆家是怎么了?”六老爷斜坐在椅子上,说着突然直起身子,“四哥那边还没下葬,五哥又这样,这是人为还是天要亡我陆家啊?” “老六,你胡说什么!”二老爷横眉怒斥,说完小心地瞥向陆老太爷。 陆老太爷眸光一直是静的,听到这些话,也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望向陆悬,“侍卫说你也在当场,是个什么情形?” “对,到底是怎么回事?”二老爷急问。 陆悬缓步走到椅子上坐下,抬眸道:“五叔伯带十三妹妹进到鳌山灯近前,有灯盏突然烧着,当时起了阵风,火势窜得迅猛,加上人多,逃脱不易。” “是意外?”陆老太爷缓缓问道。 “这还需找到当时起火的源头,找到源头周围的人,才能下结论。”陆悬迎上他的目光。 “你觉得是意外吗?”默了瞬,陆老太爷又问。 第68章 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想来问问你 帘子里的痛吟声一直不断,有婢女抖着手端盆出来,兴许是惊骇到极致,兴许是恶心,还没撑到门槛,突然脚下发软,趔趄着扑倒在地上,盆里的水撒了一地,焦黑带红,有焦着的皮肉散在其间。 婢女浑身抖颤,伏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陆老太爷抬手轻轻一挥,目光却仍旧望着陆悬。 管事会意,朝院门口的小厮使了眼色,那两人拖着婢女往外,没一会儿,外头便没了声响。 陆悬看着几个小厮收拾好地面,这才道:“真相如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只看祖父怎么想。” 二老爷皱眉,“三郎这是什么意思?” “若祖父认为是太子一党所为,可将其视为挑衅。”陆悬淡淡道。 言下之意,事情无论是怎么样的,只要陆修元想对付太子一党,尽可将此算在太子头上。 陆修元的门生遍布天下,他的儿子接连遭难,这便是太子党在触探底线。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些人不咬下太子身上几块肥肉,是不会松口的。 二老爷眸光转了一圈,显然也想明白陆悬话里的含义,他看向陆修元,见对方垂眸,知道老太爷这是认可了。 六老爷对这些弯弯绕绕不感兴趣,只斜眸看着陆悬,“三郎,你怎么会去看鳌山灯?” 二老爷也看过去,“对,你怎么也在那儿?” 陆悬不是喜欢凑热闹的性子,像纵马饮酒、赏花踏月、狎妓卧柳这类,其他男人喜欢做的事,陆悬看都不会看一眼。 “一时兴起。”陆悬随意答道,并不担心他身边带了女人的事被揭穿。 陆家五老爷不敢轻易说出来的话,他身边的侍卫更不敢,尤其对象还是陆悬。 六老爷挑眉轻哼了声,也不知信还是不信。 陆老太爷目光从陆悬脸上一扫而过,很快又闭上眼睛往后靠。 没有人再说话,就连内室里头的声音也逐渐微弱,人似乎是晕死过去了。 回到枕山院,夜已经过半。 沐浴更衣后,陆悬毫无睡意,索性斜倚在床榻上,手里盘玩着从星河苑带回来的八宝吉祥。 只要知道这个东西是从阿梨手上送出去的,送的人是哥哥你,不是旁人就好。 陆悬笑了笑。 是,只要东西是她送的,送的人是我陆悬,只有我陆悬,是不是真心从佛祖那里求来的又如何? 他仰面,将八宝吉祥凑到薄唇边,若有似无地碰了下。 “大人,您睡了吗?” 突然,门外传来笔耕的声音。 “进。”陆悬坐起身,随手将八宝吉祥放在枕边。 笔耕站到内室,恭敬道:“大人,您吩咐要找的女子,底下人找到一个,是东榆林巷,一家珍珠铺掌柜的小女儿,同姜姑娘身形相似,叫——” 陆悬抬手止住他下面的话,问,“送过去了吗?” “送去了。” “派几个人过去伺候,不许她出院子,亦不许进书房。” “是。”笔耕点头,又道:“还有一件事,鳌山灯的火熄灭之后,咱们的人在里头发现了这个。” 笔耕从袖兜里掏出一物,双手捧过递到陆悬面前。 陆悬看过去,目光倏地一变。 那是一个青玉色的梅瓶,巴掌大小,通常是用来装酒用的,白虎桥下卖屠苏酒的摊贩,就是用这个东西盛酒让人试喝,只是那个加了木塞。 “大人,这鳌山灯的火,会不会是有人蓄意为之?”笔耕目露犹疑。 酒能助火,一旦沾了酒,那火势便会迅速烧开。 陆悬却移开目光,定定看向枕边的八宝吉祥,眸光幽暗难辨。 * 月牙巷。 姜梨沐浴洁齿后,又用茶漱了数遍,才躺倒在榻上。 松枝替她掖好被子,又往火盆里添了根银炭,自己才在旁边小榻上睡下。 姜梨听着动静,翻了个身,缓缓闭上眼睛。 梦里仍旧是那片烧红了天的大火,父亲和母亲在火里。 火势完全吞噬掉他们的时候,姜梨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冷汗如瀑。 “做噩梦了?” 有声音自她身侧传来。 姜梨瞳孔骤缩,尖叫脱口而出之迹,一只温热大手及时捂住。 “是我。”对方手指在她唇边轻轻抚弄了下。 “……悬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姜梨眼睫颤动,视线里依旧昏暗一片。 柔软的唇说话间轻轻触到陆悬的手,陆悬放下手,掌心收紧,“怕你还在害怕,过来看看。” 姜梨皱眉,诧异于他的话。 这不像陆悬会说出口的,起码此前不可能。 “我的婢女松枝呢?”想到什么,她急坐起身,伸手去掀帘幔。 陆悬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她没事,睡得很沉。” 姜梨不信,但陆悬这么说,至少表示松枝没有大碍,默了瞬,她软声问,“阿梨没事,哥哥……还不睡吗?” 陆悬的手往下移,把姜梨的小手整个包在掌心,把玩似的揉捏,“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想来问问你。” 黑暗中,姜梨眸光闪了下,她弯唇道:“哥哥你问。” “着火的时候,那么多人,你是怎么恰好碰到十三妹妹,还救了她?”掌下肌肤滑腻细嫩,陆悬看过,知道那是比上好的羊脂玉还要美好的存在。 姜梨心口一紧,怯声道:“十三姑娘被五老爷驮着,很显眼的。阿梨进到里面的时候,离他们就不远,着火之后,也是想逃,可是人太多了,哪里都是,根本出不去。” 她声音发颤,很害怕的样子,“五老爷大概也慌了,不断叱骂让挡路的人滚,可那种情形,哪里还有人听得到……” “许是驮着人本就不稳当,我看到五老爷被绊倒,被踩踏,十三姑娘摔在地上大哭,之后就……” “之后你就过去,抱起了她?”陆悬一根一根地把玩她的手指,圆润柔软的指尖,豆腐一样绵的掌心。 姜梨低低“嗯”了声,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陆悬。 陆悬抬眸,分明看不清,姜梨却知晓他的视线正紧锁自己。 “可五叔父不是这么说的。”陆悬声音轻柔,怕吓到姜梨的样子。 姜梨瞳孔颤了下,一瞬淡笑道:“五老爷醒了?” 陆悬低头,又玩起姜梨的小手。 姜梨却猛地抽手,陆悬反应极快,她没有抽开。 “悬哥哥是在怀疑阿梨害了五老爷?”她声音转凉,小脸上面无表情。 陆悬攥紧她的手,“不是吗?” “为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害他?”姜梨冷冷看着对方,讥诮道:“我同他无冤无仇,总不至于是因为老夫人同我祖母之间少时有嫌隙,我就丧心病狂到报复到五老爷身上,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陆悬下颌绷如满弦,眸底情绪翻涌。 “三公子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姜梨声冷如冰,逼视对方。 你敢说吗?说是你陆家害死我爹我娘,说我姜梨同你们陆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陆悬唇线抿直,心口极其不舒服,为她问的话,也为她此刻疏离冷漠的态度。 “为什么?!”姜梨又问了一遍,完全不见之前的娇软,好似陆悬只是一个陌生人,不,是厌恶的人。 陆悬心脏闷疼,忽然什么也不想再问,过小姑娘的手,把人带到身前,用力堵住对方冰凉的唇。 第69章 别生气了 有微凉的水意滴到陆悬的手上,他停下,微微退离了些。 姜梨泪眼盈睫,细声道:“哥哥若是怀疑我,大可以把我交到陆家,五老爷若指认我,那就把阿梨架上火山,烧了赔他!” 陆悬默了瞬,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 姜梨抬手打掉,水光浸润过的眼睛,即便在昏暗中,也能瞧出怨气和委屈。 “别哭了。”良久,陆悬略显生硬地道。 他这前半生,从未安慰过人,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娇娇柔柔,比他小了一截的小姑娘。 姜梨哪会管他,抽泣声更重,“我不要看到你了,你走!” 陆悬皱眉。 “你走!” “快走开!” “我讨厌你!” “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 不知是哪一句触到他的逆麟,暴戾之气骤生,陆悬沉眸,俯身再度吻住对方,力度大的惊人。 直到小姑娘的呜咽声被吞没,慢慢安静下来,他的吻才逐渐移到她被泪水打湿的脸颊,眼尾。 眼泪被吞进喉咙,他环住姜梨,声音微哑地道:“别生气了。” “那悬哥哥还怀疑我吗?”姜梨绷着嗓子问,好像只要陆悬答错一个字,她就会放声哭出来。 陆悬定定看着她,良久,摇头。 “真的?”姜梨哽咽着问。 “嗯。” 姜梨总算破涕为笑,伸手环住对方脖颈,“悬哥哥冤枉我,阿梨真的好难过好难过,比死还难过……” 陆悬注视着眼下小姑娘,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分崩离析,他想,大约是他的理智吧。 星河苑,笔耕终于见他家大人从书架后出来,神色微妙,说不出是喜还是怒。 “有哪些人知道这只梅瓶的事?”陆悬看向桌案上的小梅瓶。 “有三个兄弟,当时留下来灭火的。”笔耕恭敬地答。 陆悬伸手握住梅瓶,默了瞬,手下用力,瓶身顷刻化为灰烬。 笔耕心口倏地一紧,忙低头。 “安顿好他们的家人。” 丢下这句,陆悬负手缓步走出门外。 院外当真下起了雪,银雪如织,不知何时竟已薄薄铺了一层。 他看向远空,眸光晦涩难辨。 回到陆家的时候,天才微微放亮。 岁朝,分明是阖家欢庆的日子,陆府却像沉在幽暗水底,窒闷得令人喘不过气。 “章太医忙了一夜,方才歇下。”笔耕站在屏风后禀告。 “怎么样?” 按例,年初一晨起后需要沐浴五香汤祛除邪气。 陆悬不喜青木香的味道,只随意用净水泡过,便起身穿上里衣。 “五老爷仍旧昏迷着,章太医说……浑身的皮差不多都割了一层,伤口实在太大,极容易感染,能不能熬的过去,只凭天意。”笔耕说着,心里直犯恶心。 陆悬从屏风后走出来,婢女立马上前为他穿外袍。 “老太爷呢?”他问。 “老太爷回东篱堂歇下,还没起。” 不仅是老太爷,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大半宿,眼下整个府里静悄悄的,想来都是在补眠。 陆悬随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后,放下道:“去看看五叔伯。” 五房院子,婢女掀开隔帘,迎陆悬进到正屋内室。 一眼看去,只见一浑身包裹着白布条的人躺在榻上,如果不是肚腹还有轻微的起伏,同死人无异。 挥手令婢女退下,陆悬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一摊烂肉,并无丝毫恶心之态,也无半点同情之色。 兴许是疼痛所致,也或许是被人盯视,本能的不安,榻上的人眼皮开始颤动,瞳孔在里面疯狂转动,须臾,竟微微睁开一条缝,先是一点缝隙,而后逐渐扩大,最后定到陆悬脸上。 一双充满血丝,像是被无数银针戳破的眼睛,在看到陆悬的时候,突然迸射出微弱却激动的光,他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下,想说什么,只是伤势太重,根本吐不出任何声音。 “很痛苦?”陆悬唇角勾了下,问道。 五老爷缓慢地眨了下眼睫,眼睛依旧紧紧盯着陆悬,想同他说什么的样子。 陆悬笑了笑,“放心,不会痛苦太久。” 五老爷眸光定住,迟滞了片刻,忽然瞳孔又疯狂颤抖起来,好似眼前是洪水猛兽,想躲避却发现身体是木的,是死的,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陆悬扯唇,静静地看着。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侧头望去,一位须发花白,身形清瘦的男子跨门而入,一只手正掸扫肩上落的雪,抬眼看到陆悬,忙躬身行礼,“陆大人。” 陆悬微微点头,“章太医不多歇会儿?” 章序双眼熬得通红,眸光却依旧和煦,朝陆悬拱手一礼,“给五老爷喂下的药,药效差不多过了,不来看看不放心。” 说着走近床榻,见五老爷半睁着眼,眸光颤动,以为他是疼痛所致,安抚道:“已经让小童去煎药了,饮下后便会感觉好很多。” “章太医觉得,五叔伯这伤势能挺过吗?”话音方落,耳边传来陆悬淡淡的声音。 章太医微微蹙眉,在病人面前如此堂而皇之地问这种话,如何也不妥当,他瞥了一眼床上的人,默了瞬,道:“五老爷正值壮年,身体强健,想来还是有希望撑过去的。” 五老爷浑身拆骨去肉般的疼,意识沉甸甸地往下坠,脑中一根弦却紧绷着,如何也不敢断。 陆悬想要他死,他这个侄儿竟然想要他死! 那个女人,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趁乱绊倒的他,是她将酒洒到自己身上,引火上身的!! 那个女人根本就是个疯子,那么多灯笼,那么多的人,她竟然敢! “生不如死的生也算生?”陆悬慢悠悠地道。 章太医心口微紧,小心瞥过面前封神俊秀的男子,男子长眉如刀裁,一双眼睛深潭一般,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陆大人,下官只是医者,救病治人是下官习医的初衷,亦是下官毕生所求,至于其他的……下官想不了许多。” 尽管不知道面前这位小阁老到底想做什么,但章序本能地感到危险,他是太医院提举,是一个大夫,泯灭良心的事他不想沾。 “章太医怕什么,我什么都没让你做。”陆悬勾唇,身子转向门那侧,院外雪大如席,遮天蔽日的下。 第70章 熬死人 他忽然道:“听说皇后娘娘当年还是丽贵人的时候,生产时大血崩,差点一尸两命,是章太医你力挽狂澜救下的母子。” 章太子瞳孔针刺一般缩了下,浑身僵硬,抬眼望向前头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陆大人,此话何意?” “那时章序你还是太医院一个普普通通的医官,之后如登云梯,一年后便坐上提举之位,坐到今日。”陆悬笑了笑,侧头睨他,目光落在他发上,“说来你也才刚过不惑,头发便白成这样,想来这些年……过得也不安心吧。” 章太医顿时浑身血液逆流,头皮发麻,唇抖如筛,竟是一个字也无法吐出。 五老爷听着,心脏疯狂乱跳,痛意都被压下。 他在威胁章序,陆悬在威胁章序杀自己!! “陆大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章太医一拧心神,沉目看过去。 陆悬扫了一眼床榻,“什么都不用做就行。” 这是要硬生生地熬死人! 章太医看看五老爷,对方似乎也听懂了,虚弱地抬眼祈求般望着自己,他移开视线,眸露纠结、痛苦之色。 当年做错一件事,让他半辈子饱受良心折磨,再添上眼下这一桩,只怕投身黄泉,列祖列宗也不会认他。 陆悬见状,凉凉道:“因果循环,焉知你不是办了一件好事。” 说完负手长步而去。 出了五房院,笔耕忙上前撑伞,“大人,已经安排人守在章宅附近。” 陆悬点头,脚步不停。 章序是皇后的人,这么多年下来,仍旧颇受信任。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同皇后闹僵,但若章序固执不肯,那便给他一个小小的警告,叫他认清楚眼下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十三怎么样了?”他忽然问。 笔耕忙道:“还是不言不语,请了太医院的张太医,说是……惊吓过度,恐神志有损。” 陆悬猛地顿住脚步,眯眼道:“神志有损?” “是。” “让章太医再去看看。”默了瞬,陆悬吩咐。 * 月牙巷。 陆悬走了之后,姜梨立马翻身下榻,疾走到小榻边摇松枝,摇了好一会儿,人才渐渐清醒。 “姑娘,怎么了?”松枝揉眼睛,并不晓得自己晕沉过去的事。 姜梨暗松一口气,“没事。” 她走回床榻,仰面躺倒。 陆家老五烧成那样,以为活不过一晚,竟然还能说话? 说了什么,说是她害的? 姜梨侧身,手指轻轻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被褥。 应当不是,否则陆悬不会用试探的语气来问。 不仅如此,显然他心里已经有主张,但好像并不打算拆穿自己。 不拆穿?姜梨扯唇笑了下,秀美绝伦的脸上好似云遮雾绕,叫人窥不清半点真实。 天放亮后,小厨房那边传来动静。 松枝慌里慌张穿好衣服,打开门扭头道:“姑娘您再睡会儿,奴婢去帮忙。” 姜梨跟着坐起身,“我也去,我去看看祖母昨儿个睡得怎么样?” 姜老夫人自然一夜饱眠,姜梨进到正屋内室的时候,老人家已经起身,正自己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簪岁华。 “祖母,阿梨帮您。”姜梨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柏树枝。 “年纪大了,手就不听使唤了。”姜老夫人笑着叹了声。 “您哪是手不听使唤,您那是爱俏,簪在这儿又觉得那儿妙。”姜梨笑盈盈,手下却极认真地动作着,插好之后虚伏在姜老夫人肩上,“您瞧瞧。” 建阳的习俗,年初一这日,女子得用柏树叶儿,蘸以青绿,粘椒花,再染以朱粉,插在发髻上,用来祭拜神祠用。 “好,好好好。”姜老夫人自然应好,又取过一只插到姜梨发上,“咱们回不了建阳,但你父母无论如何还是要拜的,一会儿就去京都的庙里上柱香,给你父母供一盏长生灯。” 姜梨弯唇,“好。” 京都的寺庙就是开宝寺,在西郊城门外一座山上。 虽出了城,但在京都附近,加之昨夜陆家自身就出了大事,因而她并不担心陆老太婆会做什么。 用过早膳,几人提着周妈妈一大早做的素饼上了马车,陈安并另两个侍从跟在后面。 雪大路滑,并不好走,但一路上的行人却委实不少,都是为了赶在新年的头一日烧香祈福的。 行至山门,再上面就无法坐马车,姜梨扶着姜老夫人下车,几人拾阶而上,缓步跟在其他香客后面。 行至一半,忽然,姜梨的袖子被提溜了下,姜老太太冲她抬了抬下巴,“那儿,那个就是陆家大老爷,在开宝寺修行,法号叫……叫什么,对了,空觉,空觉大师,菩萨心肠的人呢……” 姜梨望过去,见旁侧下山的山道上,一身着僧伽梨的僧人,正弯腰弓背驮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 雪寒风冷,僧人额角鬓边却细汗密布,两条手臂托在老妇腿弯处,隐约能瞧见凸起的青筋。 行至近前时,姜老夫人双手合掌朝他施了一礼,姜梨随之行礼。 僧人停下脚步,抽出一只手也向她们回了一礼,而后两方错身而过。 姜梨侧眸,望了一会儿僧人背影才继续。 供过长生灯,又向寺庙捐了些香火钱,祖孙便打算往回赶。 雪大,若晚了把山路封了,那就艰难了。 下山的路上,姜梨没想到又遇到那位空觉大师,只是这回……僧人是往山上驮人。 德高望重的皇寺师父竟做了人肉脚夫,上下为那些走不动山道又一心想拜佛的人背上背下,当真稀奇。 姜老夫人没再打搅对方。 姜梨却扭过头,顺着僧人背影看了会儿,低喃道,“菩萨心肠吗?” 一路风平浪静,待行至城门内,马车旁一下子热闹起来,新岁的气息仍旧笼罩着这座大乾皇都。 不仅如此,昨夜鳌山灯会巨大的火灾也在街头巷尾传开。 “幸好你没去凑那热闹。”姜老夫人抚着心口,一阵后怕。 “那是,我又不是小孩儿了。”姜梨翘嘴,自得的不得了的样子。 松枝却差点没给吓死,她有些幽怨地看着姜梨。 这么大的事,姑娘竟然没事人儿一样,这要是有个什么的,她上哪地儿后悔去。 早知道,就是死缠烂打也要跟上去! “我好像听到说……陆家五老爷被烧得不成样儿了……”周妈妈放下车帘,不大确信地道。 姜老夫人面色微变,“没听差吧?” 姜梨垂睫,转瞬又抬头道:“祖母,阿梨好像也听到了。” “那,那咱们要去看看?”姜老夫人皱眉。 离开陆家时并不算愉快,可到底人家也收留了她们两个月,现在听说人家家里人遭此横祸,去与不去似乎都有些为难。 “祖母,您就不用去了,阿梨去看看,总归面上做到,日后假如相见,不叫他们抓着话头就成。”姜梨道。 “不成,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姜老夫人想到此前的事,当即摇头。 “没事儿,去探望的肯定不止阿梨一人,我就去露个面,心意到了立马出来。”姜梨信誓旦旦保证。 姜老夫人还在犹豫,姜梨哄了一阵,老人家才勉勉强强点头,又说让陈安他们在外面守着,时辰过了没出来就上门去要人。 姜梨笑着拱手闹道:“祖母英明”。 “就你嘴贫!”姜老夫人刮她鼻头。 送姜老夫人回月牙巷后,姜梨扭身上了马车。 “陈大哥,有没有什么药无色无味、无知无觉,却能叫人永远都说不出话来?”她软声问。 第71章 探望 灰白的苍穹下,整座京都漫天飞雪,然而这并不影响人们欢喜的心情,到处都是红灯彩绸缎,到处都是欢声笑语,鞭炮同烟火不时从各个地方窜空升起。 相比之下,永兴坊陆家门口却热闹的有些不一般。麻白色的灯笼高高悬在门楣上,走进走出的人不知多少,但无一人不沉眉敛笑,就连府宅门前过路的人都不敢咧嘴。 姜梨下了马车,看着面前这一幕,唇角几不可察地扯了下。 这些人怕是给自家老祖宗进香,都比不及探望陆家五老爷来得沉痛,毕竟这可是首辅陆家。 门房认识姜梨,待她说明来意,向前院大夫人请示一番后,便放她进去。 姜梨跟在那些达官贵人身后,一同进了前院正堂,堂屋内一片哀叹问候之声,反倒是大夫人时不时需要说两句缓和气氛。 姜梨觉得可笑。 想这就是权势的力量,有权的人家里死了条狗,旁人都把它当祖宗来送葬。 寻了个空隙,姜梨走上前,“大夫人,祖母听闻府内出了这一桩,让阿梨务必过来探望一番。” 说着让松枝送上礼,“一些滋补的寻常之物,大夫人不要嫌弃。” “姜老夫人有心。对了,你们这是打算就留在京都,不走了?”大夫人神色淡淡,招手让婢女收下礼。 “父亲留下的两间铺子还需人打理,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姜梨软声答,模样乖巧。 大夫人眸光微闪,笑了笑,“这倒也是。也好,都在京都,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可以过来找我。” 姜梨淡笑不语。 “对了,既然你祖母让你过来探望,那一会儿我让婢女领你到五房去看看,也好叫你祖母安心。”大夫人拍了拍姜梨的胳膊,突然道。 姜梨看向她,心中诧异。 通常权贵人家有人病重,旁人来探望,也是仪礼当面做到便成,不可能真把人领到病人跟前。一来对病人休养不好,二来免不了让探望的人觉得晦气。 便是真有人亲自探看,那也是顶亲近的才会。 她与陆家实在算不上多亲厚的关系,跟五房更没有过多交情。 可大夫人这话,似乎是特意想要她去看看。 “好。”她点头,反正她本就打算寻个机会过去一趟,现在这样,自然更好。 大夫人抿唇笑,旋即招来个婢女,侧头交代两句。 姜梨便跟在这婢女后面,往五房院子去。 “姑娘,不会又是想什么法子陷害您吧?”松枝做贼一样,左右防备地扫视。 姜梨摇头。 上一次的事明显是陆修元替陆老太婆善后了,若今日这种时候,她再闹出什么,陆修元不会饶过她。 刚踏进五房院,便听到有哀哀切切的哭声传出来,不用想,也知道是五夫人并五房的姬妾。 “姜姑娘,章太医说了,五老爷现在情况危急,不可太过搅扰,所以五夫人她们不敢在正屋哭,您跟奴婢这边走。”婢女伸手引姜梨朝游廊右侧去。 五房院里的下人忙的底朝天,这院里每日也不知有多少人进进出出,或安慰五夫人或看望五老爷和十三姑娘,压根没有在意姜梨几个。 姜梨目光落到婢女身上,眸色幽幽。 很快,几人便进到正屋,婢女收起伞靠在门边,引姜梨进去。 姜梨一眼望过去,见一朱裳乌履的中年男子背对她们,正给床榻上的人喂食汤药之类,旁侧小童不时拿帕子擦拭着。 而床榻上的人,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和嘴唇露在外面,双眸紧闭,唇色惨白如纸。 所谓喂药,几乎全从他干涸结块的唇边流淌下来,将裹脸的白布条染得脏污一片。 松枝害怕地后退一步,又立马上前抱住姜梨的胳膊。 姜梨面色却极其平静。 “五老爷受得伤太严重了,从回来到现在就没有清醒过,都在说他恐怕撑不过明日……”忽然,婢女在姜梨身侧小声地道。 姜梨眉心微动,侧目瞥了眼婢女,那婢女只垂首静站着,好像方才什么话也没说的样子。 “那可真是……太让人难过了。”姜梨轻轻说了句。 只待了片刻,几人便出了正屋。穿过月门,走到无人处,姜梨忽地转头,含笑看向婢女,“姐姐方才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婢女神色倏地紧张起来,含混道:“奴婢没有说什么吧,方才那些府里的人都晓得,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这样啊。”姜梨淡笑着看她,“可下人妄自议论主子生死,姐姐,我若告诉五夫人,便你是大夫人的婢女,想来五夫人也不会轻饶了你吧?” 婢女脸色骤变,急道:“奴婢知错,还请姜姑娘手下留情。” 姜梨勾唇看着她,好一会儿,终于笑道:“姐姐别怕,如你所言,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 婢女紧绷的情绪一松,就听姜梨又问,“只是,阿梨比较疑惑,姐姐是天生这般话多,还是有人让你对我这么说的?” “没有,奴婢只是一时多言。”婢女忙低头,脑袋深埋。 姜梨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听说十三姑娘当时也在鳌山灯下面,素日我在陆家,同她也算相熟,姐姐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是。”婢女点头。 * 东篱堂。 下人站在木梯上,将檐廊下的鸟笼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下雪了,天冷,不把它拿进来,小家伙该冻坏了。”陆老太爷从窗户边转身,走到暖阁的软榻上坐下。 陆悬看着小厮将鸟笼拿进来,又放到软榻旁的矮桌上。 兴许是温度乍变,那鹦鹉在笼子里扑腾乱飞。 “小畜生,好日子不会过,还闹腾。”陆老太爷拿细长的金杵伸进鸟笼轻轻逗弄几下。 第72章 既是细枝末节,就要藏好了 金刚鹦鹉便“喳喳”叫开,“阁老!阁老!……” 陆修元笑了一声,把金杵一丢,小厮立马会意,忙将鸟笼挪出暖阁。 “过几日朝会,陈铭扬会弹劾高远,高远一落马,内阁就空了一个位置。”待鸟一拿走,陆修元才看向陆悬。 陆悬垂睫,知道他祖父这是要开始伺机报复了。 陈铭扬是两江总督兼兵部尚书,是陆修元最早的门生,眼下大乾正与月之国、羌戎两方交战,陈铭扬是关键人物,朝中无人敢轻易开罪他,就怕他撂挑子不干。 而高远,内阁阁员,太子府幕僚出身,可谓太子心腹人物。 挑这个时候,把高远挤下来,再合适不过。 “空了一个位置,想必这个位置的争夺会相当激烈。”他应道。 当今陛下治国不怎么样,却是玩权利制衡的高手,天平两边此消彼长,此长彼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必须保持平衡。 陆修元脸上露出一抹淡笑,“你只要把南边的课盐税都收上来,国库一足,军饷一足,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这是在给陆悬保证,保他进内阁。 “皇上疑心重,后面的事您还是不要插手。”陆悬神色平淡地拒绝。 陆修元目光定在他身上,像是难过又像是是试探,“你到现在还不愿同祖父走一条路?” 陆悬伸手把玩杯盏,扯唇笑了下,“这可由不得我,我姓陆,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言下之意,即便他不想站齐王党,只要他姓陆,他是陆修元的孙子,他就免不了被当作齐王党。 陆修元看着他,眸中沁出丝丝笑意,显然是知道陆悬别无选择。 “鳌灯会,你是带你的那只小雀儿去看的吧?”忽然,他话锋一转,问道。 陆悬玩杯盏的手一顿,抬眸道:“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的事,祖父还是不要挂心的好。” “细枝末节?”陆修元重复了一遍,从喉咙里哼出的微哑的声音,“既是细枝末节,就要藏好了,若探出院墙,只怕要遭人修剪。” 陆悬眸光几不可察地闪了下,淡声道:“枕山院的院墙倒是足够高,那看来,孙儿得把人挪到枕山院里来。” 熏香袅袅,院外冷风卷起飞雪,不时打在廊柱上,发出“啪啪”声响。 陆修元目光幽深,看向自己最钟意的孙子,有那么一刻,他恍然觉得,自己似乎根本就不了解他。 从东篱堂出来,笔耕立马撑伞迎上去,“大人,姜姑娘从开宝寺回来后,果然进府了,已经去看过五老爷,眼下,正往十三姑娘的住处去。” 陆悬俊眸沉冷,大步向前。 * “姜姑娘,这就是了。”婢女领着姜梨去到正屋隔壁的小院儿。 “十三妹妹,我是七哥,你最喜欢吃的梅子糖,看,七哥给你带了这么多……” “你别白费力气了,她现在什么都听不到。” “唉……” “真是,好端端的怎么成了这样?” “亲眼看着五叔伯烧成那样,谁见了不得吓死……” …… 姜梨缓缓走进内室。 里头的人听到动静,全都侧头看过来。 “姜梨?”陆婧头一个出声,身子转过来,拧眉道:“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走了吗?” 姜梨没有应,目光从她脸上掠过,落到床榻上呆坐着的小姑娘身上。 “问你话呢?哑巴啦?”陆婧气怒。 “你说话这么冲,谁想答你!”陆砚看到姜梨,心中欢喜难以言语,见陆婧这般不客气,当即怼道。 “七哥,我就是想问问她而已。”陆婧捏紧帕子。 她心头恼火却也不敢同陆砚发作,他毕竟是陆悬的弟弟,在府上,除了祖父祖母,也就只有陆悬最叫人害怕。 “有事耽搁了。”姜梨随口答道。 “那你方才不知道说一句。”陆婧冷哼。 “三妹妹不会忘记你对阿梨妹妹做过的事吧,人家凭什么要理你。”陆砚抱手,那件事他后来知道,只恨陆婧不是个男的,不然他铁定要去揍她一顿。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微妙起来。 陆婧的脸滚烫臊红,那一桩事她恨不能踩碎,埋进土里,现在陆砚堂而皇之地提过来,她登时失去理智,朝陆砚怒道:“七哥这么帮她做什么,难道你也是她的座上宾?!” “你胡说什么!”陆砚瞳孔暴睁,气得跳起来要上前扯她,“你自己做错事,现在还敢瞎编排,大伯母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旁边几个姊妹兄弟忙拉住陆砚。 陆蔷抖着手扯陆婧的袖摆,“三姐姐,你,你还是同七哥道歉吧?” 陆婧也知道自己口不择言,但一股气憋在心口,叫她如何也低不下头。 姜梨神色平淡地看着,对于这出闹剧丝毫不感兴趣。 正此时,有婢女端着托盘走进来,见到屋内乱糟糟一片,吓得差点摔了药碗。 姜梨眼疾手快扶住对方的手,又帮她把碗挪正,“姐姐小心。” 婢女感激地同她道谢,而后小心地避开闹作一团的几人,绕到后面床榻边给十三姑娘喂药。 姜梨跟过去,站在旁侧看着。 前面十三姑娘小嘴巴紧紧闭着不肯张开,后面又吵吵闹闹,婢女喂了几次,那汤药只往下流,她急得拿帕子去擦,那汤药还是滴到十三姑娘身前的衣襟上。 “姐姐,让我来喂吧,你帮着擦。”姜梨伸出手,一双水润的眼睛泛着柔光,看向婢女。 婢女看着姜梨那张绝美的脸,有些犹豫。 却听后面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侧头望过去,竟见不知何时,三公子竟然走了进来。 纠缠在一起的手脚自发分开,几个方才还气盛的公子小姐,像被抽了脊梁骨似的,缩着身子垂首地站到旁边。 “……哥。”陆砚低低喊了声。 “三哥…”其他人喊。 “在做什么?”陆悬冷目扫过去。 第73章 我现在只想要一个妹妹 陆砚抿紧唇,一言不发。 他不能说是因为阿梨妹妹同大房的人起冲突,否则,他哥定然会怪罪到阿梨头上。 其余人更不敢说,方才陆婧那些话就是在给陆砚泼脏水,这要是被陆悬知道,如何得了。 “都很闲的话,去跪祠堂。”陆悬从各人面上一一扫过,面无表情地道。 “三哥,我——”有人叫屈。这也不关他们的事,他们怎么也得去跪?这大过年的,谁想在祠堂里度过,更何况,祠堂里还有四叔伯的棺材和残缺不堪的尸体,想想就恐怖。 陆悬凝目看向那人,分明什么话都没有说,那人吓得浑身瑟缩了下,到嘴的话瞬间咽回去,拉着旁边人的衣摆,“去,去吧。” 其余人哪里反驳陆悬的话,一个个缩着脑袋贴着墙绕出门去。 陆砚却像被定住一般,动也不动。 他不放心,阿梨还在这里,他不放心让阿梨同陆悬待在一处。 他哥对阿梨的敌意那么大,大到恨不能杀了她! “你不去?”陆悬沉眸向他。 “你走了,我就去!”陆砚硬着脖子,站到姜梨前面,试图挡住陆悬的视线。 陆悬扯了下唇,下一瞬面上如覆寒冰,伸手朝后一勾,“送他一程。” 很快,两个侍卫上前,不由分说地扣住陆砚肩背,竟是将人直接拖着向外。 “陆悬!你做什——呜……” 很快,声音便消失在院子里。 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喂药的婢女忙低头,握勺子的手抖个不停。 “出去。” 婢女立马放下药碗,急急行了个礼,朝外退了出去,待出去一看,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竟一个人都没有了。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姜梨,陆悬,还有呆愣着的十三姑娘。 陆悬盯着姜梨的脸,缓步走过去,“你来做什么?” “听说十三姑娘吓得厉害,来看看。”姜梨笑了笑,神情自然。 “这么关心她?”陆悬勾唇,瞥了眼药碗,道:“还打算亲自喂药?” 说话间,人离姜梨越来越近。 姜梨微微蹙眉,看了一眼旁侧的十三姑娘,“顺手帮忙而已。” 陆悬不置可否,人却已经站到姜梨面前,两人之间只余一拳的距离,他伸手捏住姜梨下巴,大拇指恰好放在姜梨唇边,姜梨偏头,被他强硬按住。 “方才有没有和陆砚说话?”他低声问,手下缓慢摩蹭起姜梨柔软的唇。 姜梨侧眸看向十三姑娘,示意他屋子里还有人在。 陆悬根本不理会,凑近,滚烫的气息喷在姜梨脸上,“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姜梨定定看着他,突然眉峰微扬,只一瞬便换了张脸。 陆悬都不怕被人知道,她怕什么。 纤白柔腻的手摸上陆悬胸口的衣襟,缓缓往下,停在他的腰封上,勾唇笑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陆悬手指用力,盯着眼下这张勾魂摄魄的脸,“有,自然要罚。” “怎么罚?”姜梨玩他腰上环配,不在乎的样子。 陆悬眸色骤深。 他不喜欢小姑娘同陆砚接近,也不喜欢她此刻无所谓的态度。 姜梨弯唇笑,下一瞬伸出小舌含住陆悬的手指,“这么罚好不好?” 酥麻自指尖传开,温热的、滑腻的…… 浓雾在陆悬眼底弥漫,他沉着脸,将剩余的手指也放到姜梨唇边。 姜梨自然如他所愿,在他越来越炙热的视线下,缓缓启唇。 十指连心,指上颤栗,心口也跟着颤栗。 终于,陆悬抽出手,猛地欺近,把姜梨抵在床柱上,唇随之而下,鲸吞虎噬一般。 …… 良久,姜梨终于得以喘息,眉眼勾笑看着陆悬,“小悬哥哥好像激动了……” 陆悬唇抵在她唇角边,闭眸沉息,不理会她的话。 “不过,悬哥哥当真不担心十三姑娘吗?”姜梨余光瞥向床榻上的人 小丫头仍旧呆呆地看着前方,好像身边两人不存在似的。 陆悬似乎是嗤笑了声,而后唇挪到姜梨耳边,滚烫的吐息随之而来,“不用担心,她失了神智,看不见也听不见外面的一切,更不用说张口说什么。” 姜梨一边唇角勾起,垂眸道:“这么可怜嘛……” “不过就算发现也没有关系。”同小姑娘面上肌肤相贴的感觉,让他心里无比满足,陆悬闭眸蹭了蹭,道:“大不了……割了她的舌头。” “她是你妹妹,悬哥哥忍心?”姜梨面上表情淡得几乎看不清。 “我现在只想要一个妹妹。”陆悬声音低哑,身子回正捧住姜梨的脸,又吻了下去。 …… 目送姜梨离开院子后,陆悬侧头看向矮几上的汤碗。 “验一下。” 笔耕从门外走进,从腰间荷包里抽出一根银针。 如果说昨日大人半夜去星河苑他还搞不清楚缘由,眼下却是明明白白了。 没想到,他是真没有想到,这个姜姑娘竟然疯成这样! 点火烧了鳌山灯,把五老爷烧成那样,现在还敢亲自上门给十三姑娘下药…… 这是首辅陆家!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地方,若是被老太爷发现,便是十条命都不够杀的! “大人,无毒。”须臾,他看向毫无反应的银针,有些纳闷了。 怎么回事?是还没来得及下吗? 陆悬撩起眼皮,看向院外。 好一会儿,似是想通了什么,他笑了笑,抬起指尖放到自己唇边,轻之又轻地舔了下。 * “姑娘。”马车上,松枝将用镣炉温过的水浸润帕子,递到姜梨面前。 姜梨接过,用力在唇上擦了擦,随手扔回去。 松枝看她唇瓣红肿,忍不住眼眶泛红,气哼哼的咒骂,“禽兽,真是禽兽!” “气什么,皮囊罢了。”姜梨睨她一眼。 松枝没有她家姑娘那么大的心,只觉心疼。 她抽了抽鼻子,“姑娘,事成了吗?” 姜梨唇角勾笑,身子往软枕上靠去。 今日这一趟,与其说是为了给十三姑娘下毒,不如说是为了试探陆悬。 如果今日陆悬没出现,而十三姑娘的状态又有好转的迹象,她确实会冒险下毒。 但陆悬出现了。 他出现,为了阻止她,也为告诉她十三姑娘病的严重,不足为惧。 为什么呢? 因为他害怕,堂堂陆家三公子,陆侍郎,当朝小阁老——陆悬,在害怕! 怕她下手,怕她被发现,怕她自找死路。 昨夜是一个分水岭,陆悬似乎冲破了某种枷锁,对她的态度迅疾转变。 他去月牙巷试探自己,最后又不了了之,只有一种可能来解释:他发现是她放的火,但选择包庇。 那今日她进陆家,他自然也知道目的为何,所以才会来的那么及时。 而这一切都说明,陆悬喜欢上她,喜欢到怕她暴露,喜欢到能为她掩盖罪行。 既如此,十三姑娘也就不足为虑,她又何必让自己置身险境。 姜梨唇角扬起,脸上的笑嘲弄又讽刺。 陆悬,喜欢自己,呵,多有意思的事。 她看向自己掌心,这双柔弱的手里从今往后又多了一份利器。 第74章 你觉得我会怎么欺负她 陆砚从祠堂回来,一踏进三房院,便看到陆悬迎面走过来。 他推开旁边小厮搀扶的手,拖着两条僵成绳棍的腿下了石阶。 “哥,你有没有对阿梨妹妹怎么样?” 陆悬顿住脚步,侧眸瞥他,“同你有什么干系?” “怎么同我没有干系,她,她……反正就是和我有关!”陆砚了解自己兄长,知道对方是那种言出必行,且行的彻底的人。 上回他那么威胁,眼下谁晓得他能做出什么样的事。 陆悬眸中如盛冷月,须臾,嗤笑道:“她对你说过什么?承诺过什么?” 陆砚心下一紧,只觉得陆悬此刻的目光像一把待射的长弓,一旦他回答的不如他的意,那支利箭就会射向自己,亦或是姜梨。 “……她没有对我说过什么。”他这么答,“是我自己,我不忍心看她受欺负!” “欺负?”陆悬唇角轻轻扯了下,“你觉得我会怎么欺负她?” “天知道!”陆砚瞪眼,心道你自己心狠手辣自己不清楚嘛,我院里的婢女们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在,连娘都查不到她们的下落,谁晓得你做了什么。 陆悬眉峰微挑,笑了笑,方才的剑拔弩张仿佛错觉一般,烟消云散。 陆砚皱眉看他,完全弄不清楚他哥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为哪般。 心道心狠手辣的人果然连情绪都这么的反复,令人费解。 “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你唤她阿梨妹妹,否则,我会如你愿,好好欺负她一顿。”陆悬半边唇角微扯,露出一抹略显深意的笑,抬步向前。 陆砚怔愣住,好一会儿,终于低声叱骂:“疯子!” 笔耕跟在陆悬身后,忍不住抿唇暗吸一口气。 方才那些话是他家大人说得吗? 七公子听不明白,他现在可了解的清清楚楚。 他高岭之花、山巅白雪一样的大人,虽然有时候冷酷了些,可从来都是惜字如金的大人,竟然会对七公子那些话。 这姜姑娘到底是对他家大人施了什么蛊! 月牙巷。 日子慢悠悠地流淌着。 年初二这日姜老夫人设了小宴,几人会同陈安他们吃了一回酒。 初三这日,陆家五老爷不失姜梨所望,死了。 姜家在京都没有亲人,也就谈不上轮流挨家挨户吃传生酒。 闲来无事,她便拉上松枝,在京都纵游街市,听吹拉弹唱、演绎平话,捶背采耳,好生玩了一通。 这日回到月牙巷,见巷子口有不少孩童同大人一起嬉闹,每个人脸上都戴着面具,或提戈执剑,或骑着竹马鸠车,互相追逐,嬉戏玩耍,不由站着看了好一会儿。 “……姑娘,您想玩儿吗?奴婢给您买个面具去。”松枝瞧姜梨眸中带笑,神情却恍然,晓得她是想起从前在建阳的日子。 姜梨笑了笑,撇嘴,“小孩儿才玩这个。” 从来您可不会管大人小孩,只要好玩儿就行。松枝想这么说,又咽回去,只道:“那奴婢陪您看一会儿,咱看着她们玩儿。” “不了,无趣得很。”姜梨小脸一扬,哼了哼,扭步绕过他们往家去。 谁料,其中一个背对着她们的大人突然后退,恰好撞上姜梨。 那人迅速回头扶住将要摔倒的姜梨,急道:“对不住,对不住,姑娘没事吧?” “你怎么搞得,也不看着点儿,都撞着我们姑娘了!”松枝顾不得捡掉在地上的帷帽,气得伸手推人。 姜梨拉住她,“没事儿,没摔着。” “姑娘,真对不住,我一时同他们玩得兴起,没留意身后……”那人道歉,透过摊戏脸谱能瞧出对方一双眼紧张地颤动。 “没事儿,你们继续。”姜梨笑了笑,弯身捡起地上的帷帽拍了拍,拉着松枝往巷子里头进。 松枝一步三回头,还在冲那人瞪眼。 “回去。”姜梨扯她袖摆。 那人站在巷子口,直到目送姜梨两人推开门进去,才转身离开。 “还好没摔着您,否则我定要同他好好说道说道。”松枝进了屋,边放披风,一边还在抱怨。 姜梨没理会,伸出手看向掌心,那里有一张细小的纸笺,她打开,眸光顷刻变了变。 “姑娘,怎么了?”松枝从火炉上取过茶壶,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姜梨面前。 姜梨把纸笺递给她,递到一半又顿住。 松枝这丫头当年跟在她后面,没学几个大字就喊难,她身边的几个婢女,就她认得字最少。 松枝看过去,“怎么啦?” “表哥到京都了。”姜梨把纸笺随手扔在桌子上。 “啊?青州林家表公子?”松枝惊问。 “不然呢?我还有哪个表哥?” 松枝转瞬仿佛会意到什么,咧嘴伸手朝外一指,“不会是方才那位吧?” 姜梨点头。 “那,那他做什么要那样装扮,怎么不直接上门?”松枝面上露出喜色,又忍不住疑问。 在这京都四处危险的地方,林家表哥的到来,对她来说无异于某种助力,她自然高兴。 姜梨朝书架那边点了点下巴。 松枝看过去,眼睛惊地睁圆,“……您是说因为陆三公子他的缘故。” 姜梨点头。 “他干什么了?”松枝皱眉问。 姜梨木着脸,有心无力地吁出一口气。 想她这么聪明,最后怎么就带了这么个小笨蛋出来。 她房里的柏枝、桃枝、梨枝,哪个不机灵,就这小笨蛋是个没玲珑心的,除了忠心没啥优点。 不过,忠心却是万金难买的。 “陆悬应当是在京都附近埋了人,防备青州来人,表哥发现了,蒙混着躲开那群人进了京都。估计表哥也不清楚对方来路,还不敢露面,怕给我招来危险。”姜梨纤长手指轻轻点弄桌面。 此前以为陆悬既然知道青州来人是假,应当不会再设埋伏,没想到竟然还留着人。 她嗤笑一声。 是以防万一?怕林亦之当真不请自来, 她跟着对方走,一去不复返吗? “那现在怎么办?咱们怎么和表公子联系?也不能光明正大吧?”松枝看向她家姑娘。 “越是偷偷摸摸,越是引人注目,不如大大方方,把人摆在跟前。”姜梨手中动作一停,眼皮轻掀,笑道:“咱们那两间铺子过些日子,也该收拾收拾开张了,正好缺个账房先生不是。” 第75章 乖一点 是夜,星河苑。 唇齿分离,湿亮的津液连成一条极细的线,陆悬看着,眸底暗红,欺身上前一一舔舐干净。 半晌,姜梨喘息着趴上对方胸口。 陆悬仰靠在圈椅上,伸手抚她背部,“今日都做了什么?” 姜梨眯着眼,“在京都溜了一圈,听了曲儿饮了茶……” “好玩吗?”乌黑滑腻的发自指间穿行而过,陆悬忍不住想捉住更多。 “还行,曲儿还行,茶也还行,就是人太多,挤得慌……”姜梨抱住对方劲痩的腰身,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陆悬下巴抵在对方发上,口鼻间全是幽香,香味窜进他的五脏六腑,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好似生了一张小嘴,贪婪地呼吸着。 “还做了其他事儿吗?”他问。 “没有了。”姜梨摇头。 背上的手动作顿住,下一瞬那只手绕到身前抬起她下巴,陆悬微微眯眼,“当真?” “当然。”姜梨挥开他的手,继续埋到他怀里。 陆悬的手被打到椅子上,他定定看了瞬,幽幽地问:“那陆砚呢?” 姜梨眉心一跳,并不言语。 “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喃,陆悬抚在姜梨背上的手骤然按紧。 姜梨迅速抬头,同陆悬四目相对,气怒道:“悬哥哥在监视阿梨吗?” 陆悬沉眸看她,不否认。 姜梨眼眶泛红,纤手按在对方胸口,欲从他长腿上起身,却叫陆悬猛地攥住手腕,把人拖得更近,“他去姜家茶庄找你,你见他了?说了什么?” “你不是派人监视我吗?你不知道?”姜梨偏头,冷冷看他。 陆悬眸色黑沉,将她又拉近了几分。 姜梨被迫紧贴他胸口,仰头讥诮道:“见了,说了什么?说了太多,太多太多!” 陆悬浑身寒意森然,分明温暖的内室,一瞬间如同寒冰洞府,让人忍不住筋骨瑟缩。 “陆砚哥哥说他担心我,说他想我,说他喜欢我,问我能否喜欢他,是否愿意同他在一处?我说——” “姜梨。”陆悬声冷如冰,手下用力,字从喉咙里一个一个地挤出来,“别挑衅我。” “悬哥哥不是想知道吗?我告诉你怎么又不听了。”姜梨毫不怯弱,同他对视。 ,“这么会勾人?嗯?”陆悬唇角拉出一道冰冷的弧度,分明是笑的,却无比渗人,“他被我警告了一次两次三次,还敢来找你。你呢?你做了什么?令他如此念念不忘。” 他一只手抚上姜梨的唇,柔柔抚着,出口的话阴森沉冷,“像对我这样,亲过他?” “对,亲过!亲过不知道多少次!” 戾气山呼海啸般汹涌而来,陆悬手下克制不住地用力,姜梨手腕巨痛,像要折断一般,眼诓迅速泛红,桃花眼的泪摇摇晃晃,她泣声道:“悬哥哥……” 陆悬看着那颗眼泪掉下来,滑过她细腻的脸颊,挂在下颌,可怜兮兮地挂着,下一息就承受不住的样子。 他强自压下翻腾的妒意,松开手。 姜梨立马扑到对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悬也不抱她,靠上椅背闭目沉息。 良久,怀里的人都不见消停,陆悬终于伸手扶起她的脸,声音冷硬道:“好好说。” “说什么?!我都没见他,能说什么!”姜梨眼尾薄红一片,可怜又委屈。 陆悬低眸,审视般看着。 “哥哥如果不信,回去可以亲自逼问陆砚哥哥。”姜梨小鼻头用力吸了一口气,瞪着对方,“我只是路过茶庄进去看看,碰巧他找到那处,我躲到楼上根本就没理他!” “方才为什么不说?”陆悬面色依旧冷,嗜血之气却烟消云散。 “你监视我!谁让你监视我!你监视我还不允许我生气吗?!”姜梨控诉。 陆悬垂睫,一瞬又抬起,“我以为那是保护。” 姜梨秀眉攒起,“我不需要这样的保护,这只会让我觉得我四周都是眼睛,浑身都不自在。” 陆悬沉默。 “悬哥哥,可以不让你的人跟着我吗?”姜梨伸手扯他衣襟,抽泣着道,“可以吗?” 陆悬沉吟一阵,伸手替她擦眼泪,“乖。” 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 姜梨小脸倏地一沉,从他胸口爬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就缩在屋子里,永远都不出去好了!” 说着脚尖着地,就要往书架方向去,要回她的屋子去。 陆悬迅速坐起身,把她拉到膝上紧紧桎梏住,长眉拢着,“乖一点。” 姜梨挣扎,只她力气实在小得可怜,哪里比得上陆悬人高马大又习武,一身精瘦的肌肉,根本连分毫都无法挪动。 “好了,乖乖的。”陆悬吻她侧颊。 姜梨偏头躲开,不让他碰。 陆悬默了半晌,松开手,道:“姜梨,有些事可以依你,有些事不可以。” 她这么不安分,一颗心不知道有多少个心眼,稍不留神,就可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也可能会勾搭上某个人,为了她,也为了让他自己安心,都不可能遂她的意。 “那就是没得说咯?”姜梨一张脸完全沉下。 陆悬依旧沉默。 姜梨冷着脸,“好,随你。” 说完从他膝上下来,“我想睡觉了,哥哥不会也不允吧?” 陆悬眉目沉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下。 姜梨懒得看他,快步进了密道。 * 初八这日,当朝首辅陆家,四老爷同五老爷一并下葬。 这一件臣子家事,因为对象是陆家,以至于整个京都好像都陷入哀恸中,凡当朝为官的,无论大小,门前都设了祭帐,场面不可谓不宏大。 与此同时,有一些风言风语悄悄传开了。 百姓们传主张茶改之策实为倒行逆施,以至于引起天罚神判,才导致陆家连折两儿。 更有甚者,矛头直接指向大乾君王,说他视民产如私产,揽国库之财为己用,以至于上行下效,鱼肉百姓,传大乾国运堪忧…… 流言先是蚊虫一般这里一股那里一股,嗡嗡作响,待到后来连成一片,连京都、宫里都隐有风声。 第76章 远观不可行,心中念想亦不可 湖心别院,四周帷幔层层叠叠拉下,将冷风堵在外面。 婢女鱼贯而出,霎时里头就剩下相对而坐的两人。 “陆悬,尝尝,这是最近风靡京都的雪霞羹,芙蓉花去心、蒂,汤焯之,同豆腐一齐煮,红白交错,恍若雪霁之霞。”赵琅满面堆笑,将面前一碟菜肴推过去。 陆悬神色平淡,执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放入口中,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赵琅笑问:“怎么样?” “尚可。不过殿下相邀,不会只为这个吧。”陆悬淡目望向他,“有话直说。” 赵琅失笑,叹了口气,“不愧是你。” 他敛起笑意,“高远被罢黜,眼下内阁当中我的人又少了一位,二哥那边有你祖父,还有徐阁老,陆悬,我境况堪忧啊……” “近日外面的流言于齐王来说,未必不是重击。”陆悬放下筷子,抿入一口茶。 “圣意难测啊。”赵琅皱眉,站起身急道:“当日你凿沉了船,又让我小心翼翼地散布这些消息,为的就是让茶改之事进行不下去,眼下父皇在垂拱殿内气的起不来身,也不说是否叫停,至于二哥,天知道会不会受罚……” 陆悬饮茶的动作倏地定住,神色显而易见地凉下来。 赵琅余光瞥到,心中一坠,忙道:“瞧我这张嘴,该说不该说的,是我,是我做的。” 凿穿运送陆家老四尸体的船,当日是陆悬的主意。 几乎是在陆家老四死掉之后,陆悬立马传信于他,让他所为。一来是为了打消当时陆修元对他的怀疑。二来,便是为了让天罚神判的流言更显得几分真实。 他还记得当时接到消息,着实叹了一番。论到心狠手辣,陆家这位三公子恐怕比陆修元还要更胜一筹。 陆悬眸色微敛, 又嘬了口茶,将茶杯放下,“殿下不必过于忧虑,以我之见,不到开春摘茶,这事便能定下。” “怎么定?”赵琅上身略倾,目光炯炯看着他。 “自是如太子所愿。”陆悬勾唇淡笑。 赵琅唇角渐次弯起,越拉越大,直到溢出大笑,“好!你的话,我信!” 他是真没想到,在他太子之位左右摇摆的时候,陆悬竟然会站到他这边,同他祖父抗衡。 问他缘由,只说陆家气数将尽,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既如此,他不如给自己另辟条道路。 陆家气数将尽? 他是看不出的,至少眼下,陆修元在朝中还是一手遮天,说得话没谁敢轻易反驳。 不过,这两回陆悬确实帮了他不少,就说眼下,茶改一旦停了,必将问责他二哥。 要事一了,赵琅的心情一下子轻快许多,他重又坐下,亲自给陆悬倒了杯酒,“对了,上回在你府上见到的女子,到底是你家哪房的姬妾啊?” 上回从陆家回去后,那小姑娘海棠花一样的小模样,着实令他回味了几日。 眼下提及,倒不是真有想法,不过因为都是男人。男人之间除了谈公事,谈女人是再自然不过、也是最容易拉近关系不过得了。 陆悬眸中戾气一闪而过,须臾,扯唇道:“殿下很感兴趣?” “问问而已,美人谁不感兴趣,”赵琅端起酒杯仰头一饮,道:“不过你放心,我只远观,不会亵渎。” “既不是殿下的东西,殿下就不该惦念。远观不可行,便是心中念想,亦不可。”陆悬面上似笑非笑,眼底深处却如冰原一般冷彻。 说完站起身,拉开帘幔向外,“多谢款待,臣还有事,先行一步。” 赵琅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脑袋有些懵。 这是怎么了,他是爬他陆悬家的窗户,钻他家被窝,睡他家娘子了? 火气这么大。 “齐安。” 侍卫不知从何处闪身出来。 “去查查,陆悬最近身边有没有什么女子出没。” “是。” 陆悬坐上马车,脸色还是沉的。 笔耕眼观鼻鼻观心,缩在马车外头,斥马的声音都比平时小一半。 “去星河苑。” 笔耕手里缰绳一勒,忙调转方向。 * 宋秀珠在星河苑已经住了好几日,她是除夕当夜,在自家珍珠铺子里被直接带走的。 一开始她坐立难安,不知是家中得罪了什么人,还是出了什么事。 可侍候她的婢女每日待她恭敬有礼,给她穿的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戴的也是华珠翠宝,吃的是山珍海味…… 就连沐浴都有人伺候着搓背穿衣,每日泡脚亦有人为她擦干按摩。 一开始她不习惯,还闹出好大的笑话,这些婢女却明显训练有素,半点不曾笑话她,待她同先前也没有出入。 这些叫她心里稍稍安定些。 只有一桩,到今日她还没见到这院子的主人。 是听到下人入夜的时候提过,说公子来了。当时她还攥紧衣服紧张不已,一整夜都不得安稳。 却不想,那公子压根没有过来她这边。 往后好几次,也都没有召见过她。 到底是为何呢? 她摸向自己光滑细腻的脸,把她带过来这般养着,不是为了她的美色吗? 院子里的日子平静安稳,她无需像在家里那般,每日还要帮着母亲撬珍珠贝,在一摊腥肉中取那小小珍珠,惹得每日满身满手都是腥味,也无需在铺子里帮衬,为了碎银几两舔眉笑脸。 渐渐的,她好像喜欢上现在的生活。 不过任谁,大约都会喜欢现在的生活吧。 “梅香姑娘,我能去院子里逛逛吗?”她略带小心地看向这院里的大婢。 对于到这院里伺候宋秀珠,梅香心里半是喜半是忧。 喜的是公子让她过来负责照顾,说明公子信任她。 忧的是她本是枕山院外院兼书房的大婢女,在枕山院乃至陆府都是高人一等的婢女,眼下她被调走,很快便会有人补她的空缺。 “自然可以。”她点头恭敬道。 三公子只吩咐不允许宋秀珠出门,不允许她进书房,其他的地方没禁止,那她自然不能阻止。 宋秀珠抿唇浅笑,力图让自己表现得大方得体,这是她近两日时时告诫自己要注意的。 出了寝院,她才发现原来这里大得惊人,亭台楼阁样样俱全,花草树木簇拥成堆,每一处都透露着典雅精致。 “……梅香姑娘,这,这院子的主家,他……”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她忍不住小声开口询问。 这院子的主人到底什么人?高矮胖瘦如何? 是不是生得不好,所以才迟迟不敢见她? 第77章 金丝雀?宠物? 她想见对方,又怕被吓到。 每夜辗转反侧都在想,若对方当中长得像钟馗那般,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梅香自然看出宋秀珠的心思,淡笑道:“时机到了,姑娘自然会晓得。” 三公子没吩咐的事,她不会多嘴多舌。 宋秀珠神色讪讪,低低“哦”了声。 梅香仍是端着恭敬温和的笑,正待开口引她往旁边看看,却见小道对面有人阔步走来。 “公子。”她忙躬身行礼。 宋秀珠抬头看去,整个人瞬间定住,眸露惊艳。 她没读过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方,只晓得那男子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还要生得俊美。 金冠玉带,气势不凡。 陆悬自然也看到了,对宋秀珠盯着他的视线略感厌恶,吩咐道:“带回去。” 说完快速掠过两人,往书房方向去。 笔耕落在后面朝梅香挤了挤眉眼。 梅香没理他,伸手引宋秀珠道:“宋姑娘,请。” 宋秀珠脸面烫红,一颗心像滚落到地上的珠子,上上下下失序地乱蹦。 原来,这就是院子的主人,竟然生得这般好,哪里是她想的眼歪嘴斜的模样。 直到胳膊被轻推了下,才缓过神,一时只觉自己方才举止丢人。 “宋姑娘,外面冷,请回吧。”梅香这么说着,一只手已经扶上宋秀珠的背,半迫她向前。 方才三公子那一瞬间显露出的嫌恶,梅香伺候这么多年,立时便觉察到。 本来想着公子把宋秀珠安置在这里,应该是对她有些意思,可眼下,她却想恐怕公子另有打算。 宋秀珠“欸欸”点头,脚下转着向前,一颗心却丢在原地。 陆悬一进书房,便道,“唤她过来。” 笔耕连忙移开书架,抬手去敲。 只是一次,两次,三次……他心里发虚,想回头禀告说姜姑娘可能不在屋子,但一想到前两回的情形,他的脚就怎么也不敢挪动。 没错,他家大人之前就来过两回,分明都是睡觉的时间,不知怎地那姜姑娘死活不应,他也不敢擅自推开那边的书架,回去请示,就见他家大人一张脸结了冰似的,冷冷盯着他,吓得他都想龟缩到地底。 眼下一刻钟已经过了,他是真想遁走啊。 却不想,正在他心惊胆战的时候,陆悬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让开。” 笔耕忙贴着密道的墙壁往后缩,就见陆悬大手一挥,那边的书架立时滑走。 姜梨倚在软榻上,手里握着本书懒懒翻着,松枝紧张地盯着书架那处,那儿敲击声接连不断,已经响了不知多少次,她家姑娘压根不管不顾,她却害怕那边的人突然冲进来,毕竟这事在陆家梅香苑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正提着心,却见书架突然被拉开,陆悬高大冷漠的身影出现在密道里。 她惊地双腿抖颤,下意识往姜梨那边去。 “带走。”陆悬丢下一句,看也没看松枝,大步走到姜梨面前把人扯坐起来,“故意是吧?” 姜梨看松枝被拉进密道,书架下一息被拉上,才抬头看向如森冷修罗罩在头顶的人,只一眼便撇开小脸,“不想看到你。” 陆悬气得扯唇笑了下,“姜梨,你别忘了,是你要讨好我。” “不讨好又怎么了!大不了我这条命不要了,我带着祖母出城去,谁爱杀谁杀!”姜梨瞬间直起身子,仰着小脸同陆悬相对。 说不出来的烦躁在陆悬全身流窜,他只觉心脏肺腑都要叫手下这小姑娘揉炸,他面目冷透,声音也冷透,“何必还要麻烦着出城,我现在就可以了结了你!” 说着一只手扣上小姑娘脖颈,作势掐下去。 “你来!你现在就来!”姜梨哪里会怕,死死瞪视对方,双手抬起扣住对方的手,迫他用力。 下颌紧绷,骨节泛白,陆悬眉眼充血,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你以为我当真不敢?!” “你堂堂陆家三公子,陆小阁老有什么不敢!”姜梨瞳孔微微颤动,有湿意在里面朦胧散开,“我是谁?我不过是一个被死死看住的金丝雀,是一个宠物罢了,你拴在绳子上,随时便能提溜的宠物!我哪里有什么资格同你提要求!” “你想唤我便唤我,想杀我便杀我就是!” 陆悬太阳穴突突直跳,浑身暴戾之气骤涨。 金丝雀?宠物?他要真把她当这些玩意儿就好了! 就不会时时刻刻想着她,连在皇上面前,在祖父面前,在太子面前,脑子里都会不时晃过她的影子。 她若真是宠物,他早就直接把她撕裂,吞入腹中,何必在乎过早的凸凸是否会伤害她,何必忍着、压抑着。 “我不杀你。”半晌,他冷笑着松开手,仍旧是俯视的姿态,“但如果你还是这样的态度,你祖母、那个老仆还有你的丫鬟……” 姜梨瞳孔骤缩,下一瞬跳起身,用力捶打在对方胸口上,哭道:“除了欺负我,威胁我,监视我,你还会做什么!我讨厌你!!你最讨厌了!!” 姜梨的力道对陆悬来说轻如挠痒,他丝毫不在乎。 只小姑娘此刻梨花带雨、娇啼生媚的样子让他胸口的怒气消散了些,与此同时,另一股邪火又猛地窜上来。 他攥住对方纤细的手腕,将人压倒在软榻上,不由分说地重重吻住。 姜梨的哭声被吞没,骂声被吞没,呼吸被吞没…… 生了火炉的内室温暖无比,温暖到炙热。 剧烈的喘息声还有吞咽声此起彼伏。 那把火从胸腔烧到四肢百骸,陆悬觉得干渴,渴到心口发疼。 手不自觉地顺着对方脸颊向下摸索,清凉的触感让他浑身颤栗,癫狂燥热消了些,转瞬却又仿佛更猛烈起来,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 凸凸难受到爆炸,循着本能他开始…… 第78章 除了你之外,我可什么人都没有碰过 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陆悬下巴微抬,喉结上下滚动。下一瞬,身子半悬,脑袋深埋进姜梨颈侧,抿唇平息剧烈到失控的心跳。 姜梨朱唇微张,发丝散乱,腻白如玉的脸上沁出薄薄的汗。 其实她并没有动作,只是陆悬反应太激烈,激烈恨不得把她揉碎一般。 须臾,她伸手推他肩膀,陆悬以为是自己压到她了,翻身往旁边靠去,长臂仍旧揽在对方细腰上,谁料姜梨一个侧身,直接背对着他,一副完全不想看他的样子。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那种激狂的无以复加的余韵还在身体里游荡,心口却忽然感到烦躁。 陆悬将小姑娘翻过来,“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姜梨看着他,眼眶红红的,细声冷问:“爽了吗?” 陆悬皱眉。 “爽了就滚。”柔软小巧的嘴唇里吐出这句,说完姜梨闭上眼。 “再说一遍。”陆悬眸色倏地变了。 方从泥沼中跋涉而出,此刻却仿佛陷入更大的泥沼,胸腔开始鼓噪,一张俊美的脸上尽是阴霾。 姜梨却不理会,只闭眼,当没他这个人。 “你再说一遍!”陆悬坐起身,声音冰冷,仿佛下一息就要掀翻整间屋子。 姜梨不管不顾,甚至脑袋往右又挪了些。 从未有过的、令人窒息的燥闷让陆悬控制不住地想破坏什么。 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么说话,从没有过。 然而,他却只是绷着下颌,攥紧双手,锐目死死盯着姜梨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 空气凝固,火炉里的银炭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突然, 叩叩—— 敲门声打破沉默。 “姑娘,老夫人这几日吃多了荤腥,晚上想吃梅花汤饼,你有没有其他想用得,周妈妈给你做。” 姜梨眼珠微微动了下,却没睁开。 陆悬扯唇,低声道:“要我帮你回?” 姜梨倏地睁眼,恨恨瞪他,口中却软声喊道:“周妈妈,阿梨想喝粥。” “行,杏仁粥好吗?”周妈妈笑着应下,又问了一句。 陆悬勾她发丝轻笑了声,不知为何,看到小姑娘红着眼睛瞪自己,心口郁气瞬间消了大半。 姜梨怕周妈妈听出,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朝外道:“甜杏仁的。” “好!”周妈妈一口应下,转身便走。 却不想,里头忽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周妈妈忙转身,“怎么了姑娘?” “没事,松枝不小心磕到手而已,您去忙吧。”姜梨笑着回。 “这松枝也是,毛毛躁躁的……” 周妈妈的声音渐远。 陆悬脊背微弓,眉头紧皱,一只手捂住下身,另一只按在软榻上的手青筋直凸,他双眼沉如浓墨,“姜、梨!” 姜梨伸直腿,身子缩了缩,“谁让你管不住自己下身!” 陆悬气笑了,缓了一阵,把人扯到自己身下,“我要是对着你能管得住,你还能在这里叫嚣?” 姜梨耳垂微红,撇开脸,“我不想理你,你走!” 陆悬看她难得娇羞的样子,心里一软,方才恨不能把人吃了,转瞬却又把小姑娘抱起来放到腿上,亲她脸颊,眼睑…… “脏死了!”姜梨抬手推他。 陆悬眸色沉暗,低笑出声,唇抵在她耳边,哑声开口,“脏?除了你之外,我可什么人都没有碰过。” 就连第一次亲吻,都是小姑娘教得他,想到这个,他又生出莫名的不快。 姜梨却似乎欢喜了些,侧身埋到他胸口,手指在他脖颈、胸口有一下没一下的勾画。 陆悬抱着她,任她胡乱动作着。 忽然,姜梨道:“悬哥哥,阿梨真的不喜欢一出去就被很多双眼睛盯着……” 陆悬脸上的笑淡下来,环在她腰上的手往后松了松,低眸看着她,并不应。 姜梨又攀得紧了些,仰头蹭他下巴、脖颈,“哥哥~” 毛茸茸的脑袋蹭在皮肤上,像小猫儿一样,软软的、麻酥酥的,陆悬的心像被小火煮着的、渐渐融化了的糖浆。 但他又分明晓得小姑娘只是在诱他罢了。 第79章 哥哥不答应,就不准亲我。 若有似无地吻落在陆悬喉结上,陆悬忍不住眯眼,身体深处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栗。 吻越来越上,从他下巴略过,而后久久地停留在唇角,“悬哥哥,答应好吗?” 喉结滚动了下,陆悬不自觉地微微启唇,渴望对方能吻进来,解他心头让人发疼的焦渴。 姜梨怎会如他所愿,不仅没有碰他,还远离了些。 陆悬睁开眼,因被欲望胁迫眸色转暗,他低头欲吻,姜梨却往后退,“哥哥不答应,就不准亲我。” “一定要这样?”陆悬声音沙哑,像纸磨过的一样。 姜梨点头。 陆悬沉默,半晌,终于道:“如你所愿。” 说完迅速低头,一口咬下。 书架被拉开,松枝来回踱步的脚猛地停下,就见陆悬从里大步走出,神色难辨的样子,她忙窜进密道去看她家姑娘。 “留两个人看着她,其余人先撤了。”陆悬瞥到书架被带上,朝笔耕吩咐。 默了瞬,接着道:“离远一点,不要被她发现。” “是。” 松枝一回屋子,就看到姜梨正脱身上衣服。 “姑娘,他,他没把你……”松枝说不出口,满眼慌张、心疼。 “把我怎么着?”姜梨好笑地看过去,见她差点抽噎起来,才道:“没怎么着,被狗舔了一脸口水而已。” 松枝脸面发涨,有气的也有羞的,跺脚狠骂,“死变态!死变态!” 姜梨跟着点头,“对,死变态!” 一开始装得高岭之花、碰他一下跟刀刮他似的。眼下得了滋味,放开了手,越发像是饥渴的变态,动不动就发情。 所以说,男人这种东西就是贱!给点好处,就沦为最低等的欲望的奴隶。 当然,她爹除外。 “对了,明日随我出去一趟,我们去找表哥。”姜梨说完,将整张脸埋进温水里,几息后,才一整个抬起。 水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愈发显得她清水出芙蓉的美。 松枝递上巾帕,“若是被陆,陆悬发现怎么办?” “他答应了不让人跟着,即便没做到,想来也不敢让那群人凑太近,只要咱们举止大方、自然一点,应该不成问题。”姜梨胡乱擦了一把脸,又走到衣橱边重新换了身衣服。 身前有些痛,她背对着松枝微微扯开,往胸前探了眼。 呵,急不可耐的禽兽,把她揉淤青了。 * 翌日,天气向暖,明媚的好似能闻到早春的气息。 “祖母,一会儿阿梨想去茶庄看看,顺便想想该做点什么买卖。”姜梨吃完早饭,站到姜老夫人身后,讨好地给她老人家捶背。 姜老夫人放下筷子,“不卖茶了?” “不好卖。眼下茶改的事还悬着,一时半会也不晓得什么状况。更何况,咱们没了建阳茶园,供茶就得找旁人,那本金上肯定比原先的贵得多,阿梨怕把您的棺材板钱赔掉。”姜梨笑嘻嘻地道。 姜老夫人也笑,“那你打算做什么?” “还没想好呢,这不去街上看看,顺便了解一下各个买卖的行情。”姜梨坐到旁边椅子上,“咱家的铺子位置还不错,只要买卖选的好,定然红火。” 姜老夫人点头,“左右死了也就是一堆没用的皮肉,搁哪儿都成,棺材板钱你不用替祖母省着,你要用就用。” “那哪儿能行,阿梨只要两百两,还要用这两百两赚大把的银子,让您老人家就是在地底下,也能住上金房玉殿,养一二十个鬼差伺候。”姜梨撅嘴傲骄道。 姜老夫人呵呵笑开,“那我就等着享我阿梨的福……” 周妈妈和松枝在旁边看着,一整个笑得前仰后合。 同姜老夫人说好后,姜梨带着松枝便出了门。 “陈大安,最近大哥哥有没有找过你?”姜梨坐上马车,头一句便如此问。 自从楼先月在除夕夜走了之后,直到现在差不多快半个月没有消息,眼下她还有事要拜托对方。 “没有。主子每次进宫之后,回来都会休息一段时间。”陈安打马,接着道:“不过,他临走之前交代过,若姜姑娘您有什么事需要找他,可以去三庆班。” 姜梨沉吟一阵,软声道:“那就麻烦陈大哥了,咱们先去茶庄,再去三庆班,走白虎桥那条路。” “那边是不是绕了些?”陈安不解地问。 “没事,就当逛逛。” 姜家茶庄是两间店面上下两层连在一起,后面还有一方院子,以往是供店里的掌柜伙计用得。 只是如今,铺子里的茶叶、茶具、各种摆件早被伙计卷跑,只剩下空荡荡、乱糟糟的一座空架子。 “这群黑心肝的!老爷平日里待他们不薄,出了事这些人不帮忙守着就算了,竟然还卷款跑路,太没有良心了!”松枝扶起一把椅子,咒骂道。 姜梨悠悠然坐下,“大难临头,连亲戚都靠不住,何况这些人。别骂了,省点口水。” “姑娘,您心胸可真宽广。”松枝撇嘴。 若不是姜梨同她一起长大,恐怕还真听不出来这丫头在损她,她轻笑道:“急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女子报仇,不到死的那天都不算晚。” 松枝努了努嘴,“这可是您说得话,奴婢帮您记着。” 姜梨横她一眼。 “对了姑娘,咱们到底要做什么买卖?您可是都在老夫人面前都夸下海口了。”松枝好奇地问。 “我问你,这世上哪种人的银子最好挣?”姜梨侧头,眉眼带笑。 松枝睁大眼睛,半蹲在地上翘首听着。 “女人爱美的银子。”姜梨挑眉,“周妈妈以前不是会做面脂唇脂吗?咱们就做香奁润色的买卖。” 松枝惊讶叫出声,“……周妈妈那手艺能行吗?” 她是真的怀疑,周妈妈从前是走街串巷卖的,现在这是正儿八经的铺子,那能一样吗? “手艺不重要,重要的是装那东西的是粗陶烂瓷,还是金玉宝匣。”姜梨随意道。 其实做什么买卖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铺子得开起来,不能叫祖母担忧怀疑。 松枝似懂非懂,不过在她心里面,姜梨说得总没错,转瞬便兴高采烈地起身收拾起来。 好在东西都空了,打理起来并不费事。 再有陈安几个帮忙,不消一个时辰,便整理妥当。 两把锁一扣,姜梨笑道:“这儿离三庆班不远,咱们去听会儿戏吧。” 第80章 就让阿梨烂在泥沼里吧…… 马车“哒哒”前进,不多会儿,便停在一座敞阔的戏楼门前,彩灯结稠,从上挂到下面,看起来富丽堂皇,走进去也是人声鼎沸。 姜梨要了个雅间,东面没有墙,拉开帘幔便见一排木栏杆,底下就是戏台子。 咿咿呀呀的声音传上来,姜梨的手指跟着节拍轻轻在桌子上点弄。 “姑娘,表公子会不会没留意到啊?”松枝往下探,扫视一圈也没瞧见林亦之的身影。 林亦之住在白虎桥对面的客栈,她们特意绕过那边稍作停顿,便是为了引他到此处来相见,眼下都过了快两刻钟,对方连个人影都没有。 姜梨心里也不是很肯定,心道再等一刻钟,若还是没来,那就另寻他法。 正想着,却听门外传来声响。 “贵客,你们要的点心茶水好了。” 松枝皱眉,刚想说她们什么都没叫,就听姜梨站起身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快速闪身进来。 姜梨朝松枝使了个眼色,松枝忙掩住惊讶之色,迅速出去拉上门。 林亦之缓缓走近,温柔笑着,“阿梨表妹。” 姜梨双眸含泪,下一瞬,整个人如鸟雀归巢一般冲过去,紧紧环抱住对方,“表哥!” 林亦之浑身一震,片刻后,才回过神似地伸手轻拍姜梨背部,俊逸的脸上满是心疼,“姨父姨母的事情,表哥都知道了。” 姜梨眼泪直往下坠,也不说话,抱着对方不停地抽泣,好像林亦之是她唯一的依靠。 林亦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长眉蹙起,心口微微地疼。 他自小便喜欢这个粉雕玉琢、古灵精怪的表妹,成长中所有的心愿都与对方有关,母亲早便答应只要他刻苦用功读书,来日高中便为他向姨母提亲。 可人算不如天算,姜家竟突然遭此横祸。 只是阿梨,小小年纪便失去爹娘,他在听说之后,连一日也等不得,不顾父母规劝,纵马去了建阳,却发现阿梨早已经离开,辗转多方打听,终于探得她到了京都。 “表哥,阿梨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姜梨抬起头,泪眼朦胧。 林亦之松开手,抬袖子轻轻替她擦,“不会。表哥来接你了。带你回青州去,往后表哥的家就是阿梨的家。” 我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这句话林亦之没有说,还不到时候。 姜梨摇头,眸光闪躲,“我,我去不了。” “为什么?”林亦之蹙眉,问声依旧温和。 姜梨背过身,小小的肩膀仿佛承载着千百斤的重量,只一味地回避,“不关表哥的事,能见表哥一面,阿梨已经很开心了,这辈子都满足了。” 说完,侧头吸了吸鼻子,朝林亦之笑道:“表哥看过我,回头就走吧。不要留在京都,这里不安全。” 林亦之一眼瞧出姜梨状况不对,急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肩膀,“为什么这么说?出什么事了?” 姜梨咬唇,摇头不语。 “阿梨,我是你亦之表哥,是亲人不是外人。”林亦之柔声安抚。 半晌,姜梨终于怯生生地抬眼,“……表哥,你为何到京都之后,不敢直接来找阿梨?” “因为……”林亦之有些犹豫。 阿梨太娇太柔,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她,其实一路找来并非一帆风顺,到京都之前甚至差点被莫名追杀,幸而及时觉察,扮作富商的随从才得以躲开。 他担心是父亲官场上得罪了人,那些人找自己寻仇。 因而到了京都,也不敢直接去寻姜梨,就是怕把姜梨暴露在对方面前。 “因为有人要杀你是不是?”姜梨软声问。 林亦之怔愣了瞬,旋即问:“表妹如何晓得?” 姜梨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因为……那些人是因为阿梨,才会想要加害于表哥你。” 林亦之瞳孔骤缩,定在当场。 姜梨缓步走到绣墩上坐下,给林亦之倒了杯茶,“那时……” 她将来京都之后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包括如何杀了陆家四老爷和五老爷,唯独隐藏了陆悬这一段。 说完,脸上的笑还是淡的、柔的,“表哥,因为我,那些人才要杀你,阻止你带我走。这样的阿梨,你还要带回青州吗?” 林亦之脸上的表情,像是石化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快步走到姜梨面前,半蹲下身,“愿意的,表哥愿意的。” 仅仅几个月而已,心中琉璃花的小姑娘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他心底震惊,亦有无法克制的疼惜,甚至还有悔恨。 如果他早点来接她,会不会她就不用遭受这些,亦不会手上染血。 “可是怎么办?阿梨不愿意。”姜梨大大的眼睛蒙着雾一般,轻声道,“表哥,阿梨好恨。” 林亦之眼眶泛红,七尺男儿脊背微弯,在她面前滑跪倒地,“阿梨……” “所以,表哥自己回去吧。好好读书,好好科考,日后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涤清世上不平之事,为蒙受不白之冤的人说一句公道话。”姜梨声音仍旧软软的,笑道:“再娶一位温柔贤淑的女子为妻,生一堆儿女,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至于阿梨,就让阿梨烂在泥沼里吧……” 膝上一点湿润接着一点,分明高大的男子此刻却耸起肩,承受不住似地哭了。 多心疼啊……他心中纯白的小姑娘,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亦之抬手抹点眼泪,抬头道:“表妹不走,表哥也不会走。除非有一日,表妹同我一起,我们一起离开。” “不值得的。”姜梨摇头。 “值不值得,表哥自己说了算。”林亦之冲她笑。 姜梨定定看着他,似在衡量对方真情还是假意。良久,突然扑到对方身上哭出声,“表哥——” 仿佛缺失一角的月亮被补足另一边,林亦之的心口涨得满满的,难以言喻的满足溢满全身。 第81章 谁是你的靠山? 从三庆班戏楼出来,姜梨缓缓上了马车,没再往上面看一眼,让陈安直接驾车离开。 “姑娘,表公子会不会暴露?”松枝有些担心,以陆悬心狠手辣的程度,她很担心若他晓得林亦之的存在,会直接刀了他,更甚至会连累到姜梨。 “看他自己。”姜梨神色平淡,哪里还有方才一丝一毫的软弱。 林亦之是自己送上门的,若是暴露了,那也是他自己没用。 他要什么她都可以给。同样的,她要什么,林亦之也必须同等奉上。 她不欠他。 * 枕山院。 陆悬从桌案上抬起头,“待了多久?” “姜姑娘在三庆班待了得有一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似乎有些伤感。”笔耕将暗哨的话一五一十禀告。 “伤感?”陆悬往后靠去,“听的什么戏?” “那两个人没敢进去,怕姜姑娘发现,只在外面听,应当是《玉碎宫深》。” 玉碎宫深,倒确实是出悲戏。 陆悬神情淡淡,瞧不出情绪的样子,“让他们留心,不要暴露。若是被发现,自己了断。” “是。”笔耕忙应,须臾,有些犹豫地抬头,“……大人,梅香那边说,那个宋姑娘怕她父母担心,想要回家一趟。” 陆悬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所谓的宋姑娘是谁,他翻开卷宗,冷声道:“不准,告诉她,她已经被卖了。” 笔耕点头。 宋秀珠听到这消息,眼泪唰地一下掉下来。 往日家中虽然不富裕,父母待她还是好的,怎么一下子,说卖就把她卖了? 那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妾?外室? 若不是,怎么能住在这般好的院子里? “梅香姑娘,我,我能见见你们公子吗?有些话,我想当面问问他。”一想到那日看到的俊美男子,她的心还砰砰乱跳。 若是能跟了他那样的人,便是一辈子不见父母,似乎也并不是不可以。 “宋姑娘,您好生在这里待着,公子若要见你,自会见的。”梅香替她倒了盏茶。 宋秀珠端起喝了两口,忽地又停下,脸面飞红,迅速瞥了眼梅香。 幸好对方好似并没有瞧见,她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些。 从前在自己家里,又不是做小姐的,哪里会正经喝什么茶。 方才她一下没留意,把茶当水牛饮了两口,险些丢死人。 那位公子瞧着就是大家公子,她这样没规没矩,日后如何能侍奉好他。 不知想到什么,宋秀珠脸上似乎更红了些。 梅香自然听到了,只是过硬的素质让她不动声色罢了。 她心中哂笑,这样的人便是生得不错,平日里也是连枕山元的婢女都够不上的。 正想着,小婢女走进来,凑到梅香身边说了什么,只见梅香眸光一亮,朝宋秀珠躬身道:“宋姑娘,您先歇着,奴婢出去了。” 宋秀珠也不是个完全傻的,自然看出外面有事,只是她到底还不算正经的主子,只能点头。 梅香急步往外,边走边道:“公子让备菜?” “笔耕说得,公子还没用晚膳就过来了,让姐姐这边备好了,赶紧送书房去。”小婢女紧跟在后面。 “那还不快去。”梅香喜道。 来这院子也有段时日了,公子倒是常来,只一回也没唤她伺候过,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忘记,想到要长久地陪着这宋秀珠圈在这儿,她觉都睡不好。 幸好,今日公子又记起她来。 陆悬靠在窗下的软榻上,手里随意翻着本书,直到有人扑到他身上,才抬手扶住对方。 姜梨坐到他怀里,唇角翘着玩他衣襟上的花纹,也不说话。 陆悬抬眸看过去,“这么开心?” “开心。”姜梨笑出声,眉眼弯弯,欢喜无比的样子。 陆悬的目光转向手上的书,淡问:“说说。” “今日去看了铺子,想好要做的买卖了,想要马上就有大把的银钱数,高兴地晚上都多吃了一碗饭。”姜梨眉飞色舞,满脸娇俏。 陆悬失笑,“就这么笃定稳赚不赔?” “自然。”姜梨重重点头,“阿梨可是有靠山的人!” “靠山?”陆悬眸光顿住,缓慢看向她,声音合着几不可察地危险,“谁是你的靠山?” “你猜。” 陆悬面上渐次染上凉意,“说。” “自然是……悬哥哥你呀。”姜梨伸手环住对方脖颈,桃花眼里尽是得意与狡黠。 陆悬神色不自觉地和缓下来,挪开视线,懒懒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阿梨不管,哥哥必须答应!”姜梨摇晃他的脖子。 陆悬皱眉,扯她下来,姜梨不肯,两个人掰来掰去,姜梨索性整个脑袋埋进对方怀里,小牛一样抵住不让他动。 陆悬好气又好笑。 叩叩—— “大人,饭菜准备妥当,要送进来吗?” 梅香的声音。 陆悬正要开口,怀里的人先一步扭头喊道:“进来。” 梅香眉心一跳。 这,这里头还有别人? 听着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不待她细想,就听得里面她家公子吩咐,“进。” 她忙推开门,差点叫眼前一幕震碎在当场。 她家公子,她家山巅白雪一样的公子竟然被个纤细的女人压在软榻上,对方双手紧紧缠在他脖颈,公子非但神色不见不耐,甚至还伸手扶着对方的腰,怕她掉下来似的…… 乖乖,这是她能看得吗?! 梅香迅速低头,装没看见。 却听那边女子道:“梅香姐姐,好久不见。” !!这是……姜姑娘的声音? 梅香没敢侧头去看,只憨憨点了点头,手下动作飞快,打开食盒,将里面的菜一碟一碟取出。 虽然没看,耳边却不是聋的。 “姜梨,松手。”她家公子在冷声警告。 “不要!不答应就不松手。” 梅香:“!” 姜姑娘虎胆啊,这种话竟然都敢在她家公子面前说! 不用想,待会儿肯定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 谁料,“真不松手?” 梅香脑子被震得稀碎。这还是她家公子吗?!这一分怒九分无可奈何的声音。 取盘子的手都忍不住晃了下,差点没把汤汁洒出来。 “随你。” 那边话音方落,梅香的余光里,他家大人站起身托着人便往这边走。 她手脚麻利地端出最后一盘,跟着飞快合好盖子,躬身行礼往后退,“公子慢用。” 说完,鬼赶似地疾步走出去。 关门的瞬间还是不可避免地又听了一句。 “哥哥好大的力气呀~” 梅香:“!!” 就不能等她关好门嘛,她不敢听太多啊! ????﹏??????? 第82章 你知道我一个月俸银多少? “好了,下来。”陆悬坐到椅子上,拍怀里人的小屁股。 他怎么不知道姜梨是故意捣乱,就因为他没有立即答应做她的靠山。 “答不答应?”姜梨仰头,无视对方冷淡的脸。 陆悬看着身下这张小脸,还有对方赖皮的动作,心里有一块地方软软的。 他自来知道自己一颗心冷硬无比,身边从来不乏貌美的女子对他投怀送抱,只他从未放在眼里,没想到到头来,竟然会喜欢上这么个出格的小姑娘。 “不答应我就去找别人。”姜梨冷下脸。 陆悬眯眼,“找谁?” “陆砚哥哥?陆子衿哥哥?或者……太子殿下?”姜梨掰手指,又道:“或者,去街上随便拉几个富贵公子……” 头顶上的人在她说出第一个名字的时候,一张脸已经冷透,待到后面,几欲嗜血。 “下去。”他一把扯下小姑娘,比方才克制的力道不知大了多少。 姜梨吃痛,立马恼火,“哥哥自己不愿意,还不让我去找别人吗?” 陆悬冷冷瞥过她,“再让我听到从你这张小嘴里吐出那几个名字,那两间铺子立马改姓。” 姜梨小脸绷着,冷冷地看着他。 陆悬也不理会,拿起筷子兀自用膳。 片刻后,似是确定陆悬说的是真话,姜梨又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好啦,阿梨只是说说而已,最喜欢悬哥哥了。” 陆悬的神色依旧没有缓下来。 姜梨扯唇笑,拉起对方一条胳膊,钻进陆悬怀里,“别气了,不找其他哥哥,就找陆悬哥哥还不成吗?” 陆悬动作倏地顿住,胸腔里的郁气不减反重,他低眸危险道:“其他哥哥?” 他非常、极其不喜欢听到姜梨喊旁的男子哥哥,那种娇软的声音,每一次听到,都让他心里极其不舒服,一开始以为是厌恶她举止轻浮,现在才知道,那是嫉妒,是占有欲在作祟。 对的,他早就想警告小姑娘,不许再这么喊旁的男子,即便是陆砚,哪怕是亲哥哥都不行。 “不喊哥哥,那不然喊什么?”姜梨手指抵住脸颊,为难地撅嘴。 陆悬眉目冰冷,冷道:“做不到?” 姜梨偎进他怀里,陆悬扯她出来,黑眸紧锁对方。 “行行行,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姜梨软骨头一样随着他的手晃,仰头道:“现在能不能答应做阿梨的靠山?” 陆悬移开眼,良久,低低“嗯”了声。 姜梨笑开,跟着摊开手,“银子,那给我银子。” 陆悬夹菜的动作一顿,唇角不自觉牵起一抹极浅的弧度,“这才是我这靠山的作用是吧?” “哥哥又不能出面,也出不了力,那自然只有出银子咯,不然叫什么靠山。”姜梨秀眉挑起。 陆悬懒得理她,夹了一根冬笋放入口中。 虽然怀里有人,可他长手长臂,半点不妨事。 “哥哥~”姜梨撒娇,声音软得出水。 陆悬默了瞬,心里有些发痒,面上依旧冷淡,“多少?” 姜梨伸出一只手到他面前,笑盈盈地看着对方。 “开什么铺子要五千两?”陆悬扫了眼,接着夹菜。 “不是五千哦,是五万。”姜梨弯唇,模样乖巧无比。 陆悬无甚表情地低头,“你知道我一个月俸银多少?” “哥哥不是户部侍郎吗?户部不是管天下的银子吗?挪一点儿给阿梨呗。”姜梨无所谓地道。 一点儿也不把大乾律法放在眼里的样子,也没把陆悬的处境放在心上。 笑话,朝廷还不是搜刮民脂民膏充盈国库,皇上占得,那些官员占得,她凭什么占不得! 陆悬冷笑了声,“你当朝廷是我的私库?” “那……把它变成你的私库。”姜梨睁圆眼睛,略显兴奋地道。 这是在明目张胆地怂恿陆悬谋朝篡逆! 陆悬定定看着她,似在审视小姑娘这话是玩笑还是确有此打算,须臾,继续手上的动作,“给你可以,说说你打算怎么用?” “不怎么用,阿梨都跟祖母打了赌,要赚大把的银子回去。”姜梨挪了个位置,背靠陆悬面向桌子,伸手去拈盘子里的虾仁。 陆悬拿筷子拍掉她的手,跟着夹起来放到她嘴边,扯唇道:“这是要在我一个人身上赚尽?” 姜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然后才张嘴咬下,她点头:“那不然阿梨再找几个人?” 说完明显感觉身后人的肌肉瞬间绷紧,她笑着侧头,“所以说,可不得紧着在悬哥哥一个人身上赚。” 陆悬淡哼了声,没再开口。 倒是姜梨开始献殷勤,抢过他手里的筷子,一会儿夹点鱼,一会儿夹块笋的喂。 初时陆悬抿唇不愿意张嘴,待到姜梨哄着喊了几声“哥哥”,才“不情不愿”地“被迫”接受小姑娘的投喂。 门外,梅香同笔耕两人站得老远。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梅香斜眼看笔耕。 笔耕摸鼻子,“没几日。” 梅香冷哼。心道骗鬼了,就公子同姜姑娘那姿势,不是早就勾缠,怎么可能亲昵成那样。 “前几回公子过来,也是……阿,同姜姑娘在一处吧?”她问。 笔耕扭头看旁边,装聋作哑。 “可不对啊,这姜姑娘是怎么进星河苑的?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梅香眉头皱得老紧,低声喃喃。 笔耕蹲下,闭眼捂耳,把自己缩成团。 他真的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都没有瞧见,不远处有道身影悄悄退下去。 * 陆悬的银票哄到手,下一步自是着手把胭脂铺子开起来。 “姑娘,不不不,不行不行不行。”周妈妈手摆得像拨浪鼓,“老婆子往常那都是卖给平头百姓,寻常人家的仆妇,这京都城里一巴掌拍下来,都能拍倒两三个官,我那点儿手艺哪里能登得上台面。” 姜梨大眼睛眨巴眨巴,“不都是一张面皮,白的黑的糙的冒疙瘩的,一样的用法,只要不弄坏了人家就成。” “那哪儿行!”周妈妈拧眉,“那人还分三六九等呢,人的脸皮也是。” 姜梨摇她胳膊,“周妈妈,就答应阿梨嘛……” “不成不成。” “周妈妈……” “不成。” “周妈妈……呜呜……” “……” “……老夫人答应,我就答应。” 姜梨顿时兴高采烈,“好!” 一溜烟地跑进正屋,松枝在外面听着,捂嘴“噗嗤”“噗嗤”地笑。 姑娘的撒娇真的是……无往不利。 第83章 表哥,有你真好 一模一样的话左右搬弄,果然,没一会儿,就见她家姑娘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来,还得意地朝她递了眼。 周妈妈叹了口气,失笑道:“行吧,那老婆子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松枝瞪大眼睛,这句是这么用得吗?! 接下来就是给铺子换块牌匾,再装饰一番的事。 这些姜梨懒得管,只闲闲坐在胭脂铺的二楼,由着松枝陈安几人摆弄。 没两日,一切便都弄好了,茶庄改了名,剩下的就是把林亦之给弄进来,当然,还得多招两个伙计避人眼球。 只是姜梨也没想到,再次见到林亦之,他竟是这副模样。 粗布麻衣,形容憔悴,半手长的胡髻显得人邋遢不已。 最重要的是横亘在左边脸颊上快一手长的伤疤,若不是不久前才见过,便是姜梨一时半会也不敢认他是林亦之。 “这是……?”姜梨眸光颤了下,似是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头震惊。 “砍柴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林亦之木着脸,声音粗哑。 旁边还站着其他几个待选的人,闻言纷纷对林亦之露出鄙夷之色。 “姑娘,这人这般脸面,怕不会吓着您店里的客人哦……” “就是,您开的是胭脂铺,来往的都是夫人小姐,这人哪行。” “对对对,您看看我,我也做过几年账房……” …… 姜梨抬眸,笑道:“您几位不会忙里偷闲还做厨子吧?” “这话怎么说?”几人纳闷。 “豆子炒得够熟啊。”姜梨眉眼弯弯,无辜的样子。 噗—— 松枝笑出声,“可不是,话多的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姑娘,这,这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好心提醒你。” “就是,就是” “用不着。”姜梨沉眸。 分明娇小的人,脸面沉起来的时候,却似比身高马大的人还要骇人,几人心里不由发虚。 有人脸上挂不住,还想再说什么,陈安扬手拦住,“我们姑娘说了,用不着你们,滚。” 说完,推几人下了楼。 松枝也很有眼力见的跟着离开。 待人一走,姜梨才回过头,双眸含泪,软声问:“表哥,怎么弄成了这样?” “楼先生说,不管多精细的妆扮,只要有心人仔细看,就能拆穿。”林亦之这时才笑,只是那道长长的伤疤像刀一样切断这笑,不复往日温柔,反倒有几分可怖。 那日三庆班戏楼同姜梨分开后,他便被人带到一处陋巷,见到所谓三庆班的台柱子,那似乎是个放荡不羁的美男子。 虽然不清楚阿梨表妹是如何同这样的人结识的,但既然阿梨信他,他也会信。 楼先月冷冷打量了他一阵,他能感受到对方不经意间露出的审视,以及……若有似无的敌意。 阿梨把他带到楼先月面前,为的是借助对方的手,把他伪装一番。 那人却似笑非笑地道:越是想隐藏的东西,越容易暴露,除非那个东西面目全非。 虽然明知对方的话可能掺杂着私心,可他想了想,觉得也并非全无道理。 于是自己拿起短刀划伤了脸。 他能为阿梨表妹豁出性命,一张面皮又算得了什么。 伤了脸,蓄了须,再穿戴上粗布麻衣和帽子,这样,便是那些陆家人站到他面前,恐怕也难以相信他是阿梨的表哥,是青州知府家的公子。 姜梨抽泣着走近,伸手欲触,又怕弄疼他,最后只是踮起脚朝他的伤口轻轻吹气,无比心疼的样子,“还痛吗?” 林亦之浑身肌肉紧绷,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连呼吸都停止了。 暖意流遍全身,甚至隐隐生出燥热,就连脸上都仿佛烧着似的滚烫。 他侧头,睫毛隐隐颤动,“不痛了。” 却不想,下一瞬小姑娘一把抱住他,“对不起表哥,对不起,阿梨不晓得会让你变成这样……” “没关系,表哥自愿的。”林亦之握拳的手手骤然松开,又蜷了几下,才回抱住姜梨,“真的没事,只要能帮到表妹,什么都可以。” 说完,就觉怀里的人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下面传来搬弄东西的声响,姜梨才终于松开。 “对了表哥,楼大哥给你安排的身份是东郊巷的一个读书人,科考屡试不中,为人孤僻,但心地太善,在城外的废庙养了很多无父无母的孤儿,所以才在外面帮着做账房先生贴补。” 林亦之点头,“楼先生提过。” “这里是五千两银票,表哥,你拿着。那些孤儿你继续养,但有一桩事得麻烦你。”姜梨打开桌子的木匣,推到林亦之面前。 “表妹怎会有这么多银子?”林亦之有些惊讶,他在建阳时是听说姜家产业被那些人抢了的。 “祖母临走的时候藏了些。”姜梨笑了笑。 林亦之点头,“那养那些人也用不了这么多。” “自然不止给口饭那么简单,你帮我挑些年纪大些的,身段模样好的,教他们诗书礼乐,弓马骑射,要把他们养得如同世家公子小姐一般。”姜梨看着虚空某处,脸上的表情飘起来似的。 “表妹要这些人……是为了?” “自是为了……杀人。”姜梨歪头,软声答。 分明血腥无比的事,却云淡风轻的仿佛在说买卖胭脂一般。 林亦之虽有心理准备,但姜梨这般直白的说出来,还是叫他心里一痛,他缓了下,点头,“好,表哥知道怎么做了。” 姜梨走近,依偎进对方怀中,“表哥,有你真好。” * 枕山院。 “姜姑娘开的那间胭脂铺,改名叫姜氏香脂坊,招了两个伙计,一个掌柜兼账房。”笔耕向窗前的人禀告。 陆悬看着窗外,那两只鹤交颈而贴,不由想到小姑娘也喜欢这样缠着他,他唇角牵出一抹极浅的弧度。 “什么底细?”他问。 “查了,两个伙计是西郊巷的人,都在酒楼做过堂官。那个账房先生是东郊巷的一个书生,因为家贫又喜欢助人,这才去做账房。”笔耕答。 “书生?”陆悬侧头,“多大?” “说是看着年纪挺大的,寒酸得很,且脸上有道疤。” “没有别人了?” “还有几个人姜姑娘没要,那几个人出来后,盯着的人找上去问了,应是姜姑娘不喜欢他们多嘴,才点了那个有疤的人。”笔耕一五一十地道。 对自家大人这样事无巨细地问姜姑娘的事,他已经见怪不怪。 陆悬垂眸,忽地扯了下唇。 自己真是……连个小小的账房都要在意了吗? “大人,还有就是……老太太那边似乎已经盯上了姜姑娘的铺子。”笔耕微微躬身,等吩咐的样子。 陆悬眯眼,眸色不善,“不管老太太想做什么,一旦对她不利,不用顾忌,直接挡下。” “是!” * 快晌午的时候,姜梨才回到月牙巷。 “祖母,她怎么会在这儿?” 第84章 出了这道门,你就是个死字 小院石桌上,小桃缩着身子占了椅子一角,紧张地连手中筷子都拿不稳。 姜老夫人连忙把姜梨往正屋里头带,边走边解释说早上发生的一切。 “所以,您就信了?”姜梨蹙眉望向自己祖母。 因为小桃说她被发卖出来,姜老夫人同周妈妈早上去菜市,刚好碰上人牙子插草签卖她,老人家一时心软,就把人买回来了。 “她的腿被打折了,瞧着怪可怜的,好歹相识一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姜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决定的仓促,毕竟小桃怎么说之前也是陆家的人,陆家同她们现在的关系不上不下,要是被陆家人晓得,他们府上不要的人,被她收留了,只怕到时又不知要闹出什么事。 姜梨抿唇暗吁一口气,她知道自己祖母有这个心善的毛病。从前在建阳,就不知捡回来多少下人,明明家里正经的主子就只有四人,仆妇倒是有上百个。 “那让她吃过这碗饭,就把人送走成吗?” 姜老夫人有些犹豫,“这,我问过她了,父母亲早死了,也没个去处,还拖着条腿,天气这么冷,只怕她一时半会也没地方去……” “祖母,这天下到处都是可怜人,咱们管不过来的。”姜梨软声劝,“给她点银子,让她走,她是陆家出来的,我们不好收的。” 姜老夫人叹气,须臾,终于点头,“那等她吃完了,我去同她说。” “我去,您别管了。”姜梨太了解她了,等一会儿,小桃哭哭啼啼叫可怜,她定然狠不下心。 说完,也不等姜老夫人拒绝,自顾自去了院中。 小桃一见姜梨过来,连忙扶着桌子站起身,低头瑟缩道:“……姑娘。” 姜梨定定看了阵,忽然弯唇笑道:“小桃姐姐,谁让你来得?” 她声音同之前在梅香苑一样,温温软软,容貌也美的摄人心魄,小桃却仿佛受到惊吓似地浑身颤了下。 她慌张摇头,“没,没人。” “姐姐不用同阿梨撒谎,毕竟你做过什么,阿梨很清楚。”姜梨凑近了些,说出的话几乎等同耳语。 书稿被偷,字迹被模仿,她差点被陷害,正是眼前之人所为。而小杏,不过是陆修元随手拎出来填数的。 陆修元根本不在乎真相为何。 死一个婢女,就能保住陆老太太的脸,保住陆家脸面的事,对他来说,根本无需考量。 “奴,奴婢不晓得姑娘在说什么?”小桃双目抖颤,那条拖着的腿竟然也筛摆似的晃起来。 姜梨嗤笑了声,“小桃姐姐,管事的送你们到梅香院,各人擅长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 她伸手勾对方垂在胸前的辫子,“小杏姐姐,笔墨不通。而你,从前在大公子书房伺候过,识字的。” 即便有人照着她的书稿伪造字迹,也要找她写过的字对照,否则,再厉害的书法大师也没把握写的相像。 在侧院小园子内,如果不是陆修元突然出现,她定然会借四夫人的口揪出小桃。 即便不能动陆老太婆,也绝不会让陷害她的人好过! 小桃眸光闪躲,额角沁出冷汗 心道怪不得当日姜梨回梅香苑时,会反问她:小桃姐姐不知道吗? “小桃姐姐,小杏姐姐是替你死的。”姜梨勾唇,脸上是浅浅柔柔的笑,“陷害我,又死了一个人,扯平了,我不计较死的是谁。只是姐姐午夜梦回时,不怕小杏姐姐来向你索命吗?” 小桃看她轻笑的模样,心底阵阵发寒。 眼前的人,和梅香苑让她看呆了的少女,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分明是两个人! 一个是仙女,一个却像妖魅一般,吐出的话都是带毒的! 姜梨看她惊恐抖颤的样子,忽然敛笑,眸光变冷,“告诉我,到底是老太太派你来得,还是陆悬?” 小桃唇齿抖动,眼泪下雨一样往下滚,没一会儿便糊了满脸,“我,我……” “我什么我,姑娘问你什么就说什么!”松枝站在后面,早便一肚子火。姑娘不说,她还不晓得当日竟是她害了姑娘,眼下只想乱棍把这臭丫头打出去。 “是……是老太太。”小桃脑袋埋进胸口,哑着嗓子抽泣道。 姜梨眸中戾气一闪而过。 老太婆这是等不及了! “吃完了,自己去同我祖母说一声,自己出去。”丢下这句,姜梨转身往正屋去。 “姑娘!”小桃忽然跪下,“姑娘,求您行行好,让奴婢留在这里行吗?” “你还真有脸说!你对我们姑娘做过什么,还敢留下来!我,我,”小桃满脸怒气,四周扫视,待看到檐廊下放的扫帚,冲过去夺了扫帚就来扑打小桃,“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姑娘待你不好还是怎的,你竟然敢害她!” 小桃抱头伏跪在地上,“奴婢知道错了,奴婢日日都在后悔,姑娘,求姑娘救奴婢一命!奴婢只要出了这道门,老太太一定会杀了我的!” “救你?!你想得倒美!”松枝叱骂。 却见姜梨忽然抬手。 松枝手里的扫帚停在半空,“姑娘,您可别被她骗了,她就是死,关咱们什么事!” 姜梨忍住快翻上去的白眼,“我是让你动静不要太大,小心把祖母惊动。” 松枝:“……哦” 又抬起扫帚轻敲了小桃两下,她才不甘不愿地退到旁边。 姜梨走到小桃跟前站定,幽幽地道:“你说得不错,出了这道门,你就是个死字。” “求姑娘大发慈悲,求姑娘救命,奴婢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姑娘的恩情。”地上的尘土被磕得飞散,可见对方恐惧到什么地步。 “可是,你不是早就该死了吗?不过苟且偷生了一阵罢了。”姜梨从喉咙里哼出一声。 小桃抬头,满目绝望,“……姑娘。” 姜梨俯视对方,眉眼带笑,好一会儿,似是欣赏够了对方狼狈的模样,才道:“想活命,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往后听从我的吩咐。” “愿意,愿意!奴婢愿意!”小桃连磕了几个响头,唯恐不够诚心,对方感受不到。 “你告诉我,老夫人让你来第一步是做什么?”姜梨问。 小桃动作顿住,猛咽了一口口水,才怯怯抬眼,撞到姜梨锐利无比的视线时,吓得飞快低头,“……老夫人让,让奴婢在,在您要卖的胭脂香粉里下,下乌头碱。” 说完,身子紧缩,恨不能消失不见。 乌头碱,毒草,可灼伤皮肤或令肌肤溃烂,当真是好东西。 姜梨扯唇,嗤笑了声。 “过两日,你传消息给她,就说你已经下了,让她好好看热闹。” 小桃瞳孔骤缩,心脏狂跳。便她再蠢,也晓得过两日定有事要发生。 “不敢?”姜梨眼皮轻掀。 “奴,奴婢知道了。”小桃点头。 姜梨笑了笑,弯身把人拉起来,“小桃姐姐,你不会把我识破你身份的事反告诉陆老太太吧?” 小桃浑身一哆嗦,忙摇头,“奴婢不敢!” “你敢也无妨。姜梨的手轻轻搭上对方肩膀,“只是你猜,你说了以后,你在陆老太太那里还有价值吗?” “没有价值,又被对手知道的细作,会有什么下场?” 小桃瞳孔倏地张大,声音发颤,“……奴婢真的不敢!” “不敢就对了。”姜梨冲她笑,抬手一指石凳,“坐下,继续吃。” 小桃抖着手拿起筷子,颤颤巍巍地往口里扒饭。 姜梨转身,往正屋走去。 “你答应留她了?”姜老夫人脸上说不清是喜还是慌。 她是可怜小桃,可毕竟那原是陆家的人,她也在左右为难? “那可没有,她冲我跪下磕头,吓了我一跳。”姜梨说着边撅嘴,“不过,瞧着是有点可怜。阿梨想着反正她腿折了,哪儿也去不了,就让她在前头的小书房里养着,养好了腿,立马把人赶走,想来也不会叫陆家人发现。” 姜老夫人抿唇笑,“嗯,就按你说的办。” “只有一桩,您平日别同她说话,我怕你啊,说多了以后赶她走,您又该舍不得了。”姜梨认真道。 “行,听你的。”姜老夫人刮她鼻头。 姜梨扑到她怀里大声笑开。 这日入夜。 姜梨刚沐浴过,书架那头便响起敲击声。 “让陈安他们派个人,轮流在书房外面看着,不许她出来。”她站起身,朝松枝吩咐一声。 松枝正给她擦着头发,姜梨站起来,她忙跟上去,急道:“奴婢知道了,您先把头发烘干再过去,仔细一会儿着凉。” “没事,早应付完早睡觉。”姜梨摆手,外袍也懒得穿,推开书架进到密道。 第85章 阿梨并不喜欢哥哥呢 陆悬正在作画。 宣纸上,梅林里,少女身形窈窕,侧眸动人心魄,好似溜到凡间贪玩的小狐狸精。 听到动静,他抬头望去,只一眼,眸色便沉下来,“坐那边去。” “要悬哥哥抱着去,才去。”姜梨张开手,桃花眼带着勾子似地看着陆悬。 陆悬沉默,小姑娘就站在书架边不动。大有你不过来,我就不过去的架势。 手里羊毫随手一搁,陆悬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拦腰把人抱起,走到火炉边手一松就想放下。 哪知怀里的小姑娘双手环的紧紧的,身子往他胸口贴,“不下来。” 陆悬低眸看去,佯怒道:“不下来摔了你。” “摔了哥哥心疼。”姜梨小脸往他怀里钻,闷声说。 一丝笑意划过眼底,陆悬确实很喜欢小姑娘这样粘着他,小小一个,他单手就能抱起。 这是完全属于他所有,是他一个人的小姑娘。 尽管如此,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作势松手。 “哥哥,真快掉了!”姜梨着急地喊。 陆悬扯唇,从喉咙里哼出一声,侧过身抬脚一勾,将旁侧椅子勾到火炉边,顺势坐下。 姜梨立马扭身,面对着他坐到他怀里。 身后是空心鎏金球罩着的火炉,里头银炭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加了香料,味道也很好闻。 “哥哥还是换一种香料吧,前两日衣服上残留着,祖母闻到,差点吓死阿梨了。”姜梨扯陆悬垂在身前的发。 陆悬惯用甘松,她用得却是蔷薇,虽然每次从这边回去,身上的衣服都会从里换到外,但她还是不太放心,假如哪日没来得及收拾,叫祖母碰上了,她该如何解释。 陆悬瞥了眼火炉,声音微沉,“知道便知道。” “哥哥什么意思?”姜梨倏地抬头。 见她如此惊吓模样,陆悬心中不悦,淡声问,“你怕什么?” 他并不觉得小姑娘跟他在一处,被姜老夫人知道有什么大问题。便是有问题,他也能摆平。 事实上,他已经在谋划如何正大光明地拥有她。 姜梨直起身子,目光审视,见对方神色认真,小脸上笑意尽敛,“不是阿梨怕什么,是悬哥哥说得话太叫人不能理解了。” 陆悬眯眼,眸露危险之色。 “哥哥忘了,咱们做的是交易?”姜梨扯唇。 陆悬面色骤冷,好一会儿才咬出两个字,“交易?” “不是吗?我讨好哥哥你,哥哥帮我处理麻烦。”姜梨自他膝上下来,转身面向火炉,双手伸出在上面烘着,“陆悬哥哥你,喜欢阿梨对你撒娇,喜欢阿梨亲近你,喜欢阿梨触碰你,甚至喜欢阿梨偶尔对你使小性子……这些,阿梨都一一满足了。” 她侧眸,轻笑道:“现在哥哥跟我说,被我祖母知道也没关系。哥哥,不带这样破坏游戏规则的。” “游戏?”陆悬一字一顿,一张脸冷得像从万年冰川里挖出来似的,“所以,到现在为止,你还只是觉得你在和我做交易?” “不然呢?”姜梨伸手抚了抚发丝,“哥哥不会是想跟我谈……真情实感吧?” 她嗤笑了声,笑声像一巴掌打在陆悬脸上,打得他暴戾之气骤生,在四肢百骸疯了一般流窜。 陆悬只觉一颗心自万丈悬崖坠落,浑身每一处都在疼,摧枯拉朽般疯狂摧残他的理智。 他猛地起身,一手掐住姜梨细长的脖颈,直把人一路推抵到书桌上。 猛兽俯视羚羊,野狗撕咬稚鹿。 陆悬双眸充血,太阳穴青筋突突直跳,修长如青竹的手往下按,下颌绷得像一把利剑,“你再说一遍,再敢说一遍!” 姜梨上半身仰靠在书桌上,桌上那张梅林少女图正好同她颠倒相靠,一个灵动,一个诡魅。 她勾唇笑,“哥哥这是恼羞成怒了?可是,这不是悬哥哥亲口同我说的吗?” “姜梨。”陆悬声音冰冷,“好好说话,我让你好好说话!” “哥哥难道真的喜欢上阿梨呢?”乌黑的而发丝铺散地桌面上,越发显得姜梨唇红齿白,美如妖孽,她眉眼带笑,“那可怎么办?阿梨并不喜欢哥哥呢,所做的也不过是因为……交易而已。” 脑袋轰鸣,陆悬的理智被难以言喻的愤怒啃食殆尽,眉心狂跳,周身气势骇人无比。 知道的,他是知道的,知道这个小姑娘对他没有真心。 可万一呢?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像那两只鹤一样,时常交颈而贴,小姑娘同他缠绵亲吻,每每让他兴奋到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他宠她、护她,为她变了个人一样…… 这些小姑娘难道一点儿都感受不到? “以为是多么难摘的高岭之花,”姜梨扯了下唇,“也不过如此。” 陆悬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死死掐入掌心,才勉强抑制住扣在姜梨颈上的手没有抖动。 是早就告诉过自己的,只要把她的人留在身边,只要永远不放她走,就可以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愤怒、痛苦几乎要绞碎他。 姜梨笑着,不顾对方冰冻的脸,轻轻握上对方扣在她脖颈上的手,缓缓带着挪开。 陆悬好似浑身僵硬一般,冷冷看着她动作。 姜梨直起身,纤手抚向对方胸口,探入一层,下一层,“哥哥想要阿梨喜欢你吗?” 冰凉的手触及到胸口,陆悬心脏骤然紧缩了下。 “想要吗?”好一会儿,那双手拿出,往下,渐渐碰到腰封,“那就要对阿梨好,非常好,听阿梨的话……” 陆悬眼里血色翻腾,分不清是怒火还是欲火。 腰封系带被轻巧扯开,绸缎质地丝滑,瞬间坠到地上。 姜梨的桃花眼一直看着对方,手却向下,“哥哥喜欢阿梨,特别喜欢对吗?喜欢到哥哥的心都要跳出来……” 肌肤相贴,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 极致的愤怒同极致的渴望交织在一起,他心口发麻,涨到发疼。 是的,喜欢她。 喜欢到恨不能一口吞下,喜欢到梦里全是她,荒唐的、淫秽的、疯魔的、激狂的…… 将修身养性忘得一干二净的喜欢。 吻如浪潮扑将下来,瞬间把姜梨淹没,陆悬俯身紧紧吻住对方。 来不及吞咽的津液自唇边滑下。 第86章 堂妹重要,还是情妹妹重要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悬抱着小姑娘重新坐到火炉边,长眉俊眼上仍旧笼着厚重的霜气。 姜梨双手刚用茶水洗过,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陆悬里衣上擦着。 陆悬沉眸,面无表情地任她动作。 “哥哥,我院里来了个婢女,哥哥晓得吗?”姜梨擦好手,笑盈盈地抬头,前一刻发生的事好像云烟一样瞬间消散不见。 陆悬闻若未闻,只冷冷看着火炉。 “你祖母派来的,想害我。”姜梨盯着对方。 陆悬眉心几不可察地动了下。 “她为什么要害我?阿梨同她无冤无仇啊。”姜梨软声疑问,可怜无辜的样子。 “有话直说。”陆悬自然晓得她在装模作样,淡漠开口。 姜梨小脸一变,“刚刚还答应对人家好,现在这么凶?” 陆悬眸底幽暗,郁色一闪而过。 他确实答应了,在无法控制的狂乱里,被她威胁着、哄着、诱着答应了。 “说。”他推开身上的人,让人站到地上。 姜梨哼了哼,自然晓得他在生气她趁人之危,趁着他攀升之迹,威胁他,掐灭他的渴望。 “她要在我卖的脂粉里加毒药,让人生疮发脓的毒药。”姜梨伸手理顺自己身前的发丝,气声道:“好歹毒的心思!哥哥,若是我卖给人家,害了人家夫人小姐,那阿梨下半辈子是不是就要在大牢里面待了。” 陆悬微微侧眸,警告性地瞥她一眼。 姜梨撅嘴,“本来就是,她本来就恶毒,还不许我说了。出城就要杀我们的,也是她!” 陆悬深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神色冷淡。 祖母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做过什么,他自然也知道。 要说亲情,未必没有,但他本性淡漠,所以,即便有,也寥寥无几。 见他不说话了,姜梨走过去半蹲下,脑袋偎在对方膝盖上,“哥哥,你得帮我。” “怎么帮?”陆悬没什么情绪地道。 “她不是要在我卖的脂粉里下毒吗?那就让她自己的孙女来用,怎么样?”姜梨仰头望着对方,星星点点的笑意在她眼里连成一片,像漫天遍野的彼岸花,绚烂、剧毒。 陆悬下颌微抬,眸光向下垂,落到对方精致的小脸上,良久,淡声开口:“那是我堂妹。” “堂妹重要,还是情妹妹重要?”姜梨弯唇笑,乖巧无比。 陆悬扯唇,身子往后靠,移开视线,看向旁侧虚空某处。 姜梨攀着他的膝盖坐上去,伸手掰过对方的脸,“哥哥,陆婧陷害我、欺负我,陆蔷帮她,就她们两个好吗?” 陆悬依旧没理她。 但姜梨知道,没回应便是默认答应了。 她抬头亲上对方下巴。 推开书架回到自己屋子,松枝立马取火炉上的水壶,倒入已经放了凉水的盆,用手心试探温度合适后,端到姜梨面前。 姜梨洗过手脸,又用茶漱了几次口,才换了身衣服躺下,“松枝,过两日陆家大房陆婧同陆蔷去咱们铺子。你说,用什么毒下进去才好?” “姑娘怎么知道她俩会来?”松枝挂好巾帕。 “陆悬会让她们晓得这家铺子,让她们知道是我开的,陆婧这个蠢货,不可能不来找茬。”姜梨翻了个身,闭上眼。 “她一定会买咱们的脂粉?”松枝走上前,将帘幛放下来。 “自然,想陷害我,最简单的就是陷害我们卖的东西有问题,再当众戳穿,砸了我们的招牌,让我……”姜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含在嘴里睡着了。 松枝笑,轻手轻脚地退到小榻上躺下。 * 两日后,天清气朗。 豆蔻街靠南那边,两盏栀子灯高高悬起,陈安甩手扔出炮仗,噼里啪啦的声响炸开,姜氏香脂坊正式开业。 门前人流如潮,姜梨同姜老夫人坐在二楼,凭栏往下看去。 底下松枝周妈妈陈安几人在招呼着,林亦之坐在柜台后面,木着脸收银钱。 “阿梨,你底下那个掌柜的……”姜老夫人想到方才进来时,底下那个男子朝她行礼,那脸上横亘着的疤,看着就让人心惊。 “不小心划伤了,养些日子就好了。”姜梨随口解释了句,打开面前的鎏金宝盒,取出里面釉白雕花的瓷瓶,“祖母,您看看,这个东西怎么样?” 姜老夫人眸光一亮。 女人,便是年纪再大,爱俏的心永远不会变。 “瞧着可真精致。”姜老夫人取出来,“这就是周婆子做的芙蓉膏?” “什么芙蓉膏。”姜梨抿唇笑,“在咱们姜氏香脂坊,这叫唐宫迎蝶粉,还有那个,金莲生香散……” “你呀。”姜老夫人点她脑门,“惯会耍机灵。” “这可不是耍机灵,祖母,人靠衣装马靠鞍,这面脂香粉也得给它们个好衣裳,别人才能高看一眼不是。”姜梨翘起小嘴巴,得意的不得了。 “随你,反正你有主意。”姜老夫人笑,“只一桩,可不能敷坏了人家面皮。” “您放心,让她们皮肤变好不容易,但要敷坏,也难。”姜梨站起身,笑道。余光却瞥向豆蔻街另一头,几个官差模样的人推挤开人群,正往这边走来,瞧着像找事的样子。 她转身扶起姜老夫人,“祖母,这儿人太多,吵吵嚷嚷的别闹着您了,您同周妈妈先回去吧。” 姜老夫人点头。头一回开业,下面挤来看热闹、看新鲜的人确实不少,闹得她头疼。 姜梨迅速扶着她祖母下楼,又唤来周妈妈并一个侍从,不紧不慢地送她们上了马车。 马车刚走不远,方才姜梨看到的几个官差便挤进人群中,喝道:“都出来,出来!这家铺子今天不开业了,都出来,别处逛去!” “你做什么?”陈安拦住要闯进去的官差,冷问。 柜台后面的林亦之也噌地站起身。 为首模样的人两条腿晃悠着荡进铺子,伸手一指陈安,“你是主家?” 陈安面无表情地看他,也不应。 “不是?闪开。”那人一手掐腰,一手挥苍蝇一样摆了摆,大声道:“谁是主家?” “我。”姜梨站在门边,软声答道。 一张小脸露在阳光下,发着光似的耀眼。 她今日特意没带帷帽,为的就是给自家铺子做活招牌。 开脂粉铺子的小娘子生得貌美如花,玉肤雪容,那她卖的东西在旁人眼里自然也是好的,有用的。 周围人看呆了,哪里见过生得这般精致的小姑娘。 为首的官差侧头瞥过去,微微一愣,才道:“小姑娘,你便是这铺子的主人?” 第87章 偷着亲,更刺激 “是。”姜梨答。 那人走过来,笑了笑,一边抬眼,一边伸手指向头顶那块招牌,“你这铺子没有准许开业的凭证,没有牙牌,知道吗?” “姑娘,牙牌是什么?”松枝凑近,悄声问。 姜梨没搭理她,冲那人轻笑:“官差大哥,您们是?” “我们是市舶司的,接到有人说,你这铺子没办牙牌。”那人扯着半边唇角笑,“没办牙牌,今日这张你就开、不、了!” 铺子里的客人早吓得挤出来,往两边分散开,挺宽一条道,没一会儿便站满了人。 林亦之眉头紧皱,站在陈安身侧,一副随时想冲过来的样子。 姜梨扫过一眼,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跟着朝官差轻轻点头,道:“没有牙牌,按照大乾律法确实不能开业。只是,小女子有一点疑问,有人说我这没办牙牌,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呢?这牙牌又不是人人皆知、人人可查的东西。” 官差一愣,旋即大手一挥,“这你管不着!总之,今日这店必须关停。” “那什么时候可以开业?”姜梨柔声问。 “什么时候办好了牙牌,什么就可以开?”那人侧过身,没得商量的意思。 姜梨点头,朝四周道:“各位都听到了,帮我们香脂坊做个见证。官爷说了,什么时候办好了牙牌,什么时候就可以开业,” “听到了!” “我们都听到了!” …… 周围人纷纷点头。 官差也不理会,朝后使了个眼色,“把这铺子门封了!” 姜梨抬下巴示意陈安,陈安立马堵住门。 “欸你敢妨碍官府办差?!信不信我把你们都送到京兆尹衙门去!”那人气怒,抬手指向旁边几人,要上前去拉他们。 陈安等人自是一步不让,很快,两方便缠扭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自人群中破开。 “都住手!” 众人看过去,就见另一位也穿着市舶司官服、圆脸白胖的人正扒着人群挤进来。 “你来做什么?” 为首那人显然认识对方,皱眉问。 “我来做什么?!我来救你的狗命!”圆脸差点跳起来,低吼道。 为首的有些懵,“我怎么了我?我这不是按……”他朝上隐晦的指了指,“的意思办事吗?” “得了吧,你先别说了。”圆脸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为首的不忿,还想再说什么,圆脸从袖兜里掏出一物,贴到对方脸上,咬牙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就是这家铺子备份的牙牌。” 为首的瞪大眼睛从自己脸上揭下,扫了一眼,犹豫道:“这……这还真是。可……可明明早上我看还没有。” “甭管什么早上,我告诉你,现在有了!”圆脸贴到对方耳边,“咱们就是个拿死俸禄办差的人,没必要搅和到上头那些人的恩怨里。” 说完拍了拍对方肩膀,转向姜梨,殷勤笑道:“姜姑娘,这个您上次去忘拿了,您收好。” 姜梨脸上挂着若有似无地笑,“多谢了。” 圆脸嘿嘿笑了声,转身拉起为首的那人,招手一唤,“兄弟们,这铺子没问题,咱们撤吧。” 几个人挤出人群,飞一般溜跑了。 闹剧结束,周围人还一副懵懵的样子看着。 “各位,官爷都说了,铺子没问题,都进来吧。”松枝双手拢成喇叭状,朝外大声喊。 经这一出,再加上看到姜梨的样貌,往铺子里涌的人比方才还多了一倍不止。 姜梨扯了下唇,慢悠悠地进到后院,躺靠上桃花树下的摇椅上。 她知道陆悬定在她身边留了人,既如此,今日这一桩,他必定会知道,也必定会出手。 只是解决的这般快,倒是让她有些意外,原以为至少还要再等上个把时辰。 正想着,她身后,有人缓缓走近。 “桃桃好厉害,市舶司的人……轻而易举地就摆平了。”声音落在她头顶。 姜梨侧头,伸手向后扯了扯对方绯红的裙子,“不比大哥哥厉害,把女儿家的裙子穿得这般好看。” 方才人群中,对方朝她掀了一角帷帽,她便晓得定然要找进来。 楼先月轻笑了声,伸手取下头上戴的帷帽,露出那张足以颠倒雌雄的脸。 姜梨瞥了眼毡帘方向,有些无奈地起身,拉住对方袖摆往耳房走去。 那是间茶水屋,只有几张椅子和一张桌子。 “大哥哥真是的,也不知避讳一点,若是叫人看见,桃桃可不好解释。”推开门,姜梨软声抱怨。 “叫谁看见不好解释?”楼先月随手抛下帷帽。 兴许是常扮青衣,一身绯红的女子衣裙,配上他的脸,竟然没有多少违和。 他走到姜梨跟前站定,低眸笑道:“怕你表哥?” 姜梨飞快瞪他一眼,“你们都认识,我怎会怕他。还不是大哥哥你在京都太出名了,生得又太好,京都那么多女子倾慕楼大家,万一认出,阿梨岂不是要被众人的唾沫淹死。” 楼先月哼笑,笑声低哑,俯身抬她下巴,眼睛同她对视,“桃桃这是……吃醋了?” 姜梨哼了哼,斜眸看向旁侧,“我干嘛要吃醋,大哥哥又不是我的谁。” 面前小姑娘眉眼比工笔细雕的还要美,一双桃花眼顾盼间光辉流转,透着股难以言喻的灵动娇媚。 楼先月忽然就不想忍了。 从前她是建阳富家小姐,他只是个无父无母学艺唱戏的孤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差地别。 离开建阳,来到京都时,他告诉自己云泥不该肖想明月,硬生生掐断自己的痴望。 他是真的放弃了的。 只是,命运还是稍稍眷顾命途多舛的他。 小姑娘流落到京都,又来到他面前。 若再不抓住这个机会,他怕到死都会不甘。 炙热的吻压下,楼先月紧紧锁住对方的唇,辗转碾弄。 姜梨只有一瞬惊愣,旋即闭眸乖乖承受对方铺天盖地的吻。 绸缎一样的发披在身后,楼先月脊背微弯,压抑多年的欲念井喷似的爆发,他紧紧箍住小姑娘的后颈,喉间溢出的喘息越来越重。 突然,门外传来轻浅的动静,有人在低声唤姜梨。 姜梨倏地睁眼,蹙眉推身前人。 楼先月的吻慢下来,唇依旧与对方相贴,不时轻舔一下,压低声音,扬眉戏谑道:“你表哥在找你,桃桃怕了?” 外面的人又唤了几声。 “大哥哥。”姜梨细声喊。 “当着他的面亲怎么样?”楼先月捧起她的小脸,眉眼笑意疯狂,“那小子如果知道他心心念念的表妹,同我吻在一处,想必会疯掉。” 姜梨蹙眉,默了瞬,道:“大哥哥不介意,桃桃也不会介意。” 说着伸手向后,就要叩桌子。 楼先月看着她的动作,在她将将碰上的时候,迅速伸手一把捉住。 “林掌柜,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外面多少人等着结账了。”外面松枝在喊。 “……就去。” 脚步声渐次消失。 楼先月捏着姜梨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会儿,低低笑着,“还是算了,偷着亲,更刺激。” 第88章 莫不是看上那个小狐狸精了 姜梨弯唇笑,“阿梨也这么觉得。” 楼先月转身坐上椅子,把姜梨垃过去,桎梏在两条长腿中间,“说说,方才这事怎么摆平的?” 姜梨抿了下唇,抬眸正要开口,楼先月先一步伸手抵住她唇,“桃桃不用骗大哥哥。你说什么,大哥哥都能接受。” 姜梨眸光微闪,须臾,道:“陆家三公子陆悬,应当是他帮我的。” 楼先月神情一顿,旋即垂睫扯了下唇,辨不清情绪的样子。 片刻后,抬头看着她道:“不愧是桃桃,连探花郎都能收入掌心。” 姜梨勾唇笑,“大哥哥不是说都能接受吗?” “……能,都能。”楼先月摸了摸她的脸,低头再度吻上对方。 小小的屋子里,喘息声渐浓。 林亦之木着脸找回银钱,手下毛笔飞快走动,记录好账簿后,脑子瞬间游离到八荒外。 方才他是有留意到阿梨表妹进到后院去了,可是为什么他唤的时候,她没有应声呢?出什么事了吗? 正想着,余光瞥到后院毡帘被掀开,一道修长身影从后面走出,脚步轻盈,姿态雍容。 林亦之皱眉,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莫不是表妹方才同这个人在一处,所以才没有应承他? 果然,不多会儿,姜梨也从后面出来。 “林掌柜,今日生意如何?”她无比自然地走到林亦之旁侧。 “甚好。”林亦之低头,怕人瞧见,没敢看过去。 姜梨笑,瞥了眼人多到挤不动道的铺子,小声解释道:“方才那贵夫人找我是有些……阿,私密的事,表哥唤我,我才没敢答应。” 林亦之心一松,轻轻摇头,“表妹没事就好。” 姜梨挑眉,离远了些,“辛苦林掌柜了。” 说完,转身上了二楼。 松枝悄悄跟上去,“姑娘,好险,方才差点让表公子发现,幸好你们提前进屋子去了。” “嗯,是挺险的。”姜梨扯唇笑,“要是撞见了,那可真得费一番心神解释。麻烦……” 松枝点头,也没多想,探头往下看,“不过姑娘,怎么到现在陆家人还没出现?” “今儿一早那一出不就是。”姜梨懒懒靠在椅子上,伸手拿了块点心吃。 “啊?”松枝瞪圆眼睛,“那些市舶司的人就是陆家人指使的?” “……你,算了,不和你说了?”姜梨懒得同个傻妞解释,饮了一口茶,“且等着,今日陆婧陆蔷不来,明日后日定到。” * 陆家,东篱堂。 出了佛堂,大夫人松开婢女搀扶的手,小心翼翼地倚在椅子上,“……婆母。” “你说说,你办砸了几回?”陆老太太抬手,旁侧婢女忙弯身扶她坐起来。 “……媳妇无能。”大夫人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身子隐隐发着抖。 陆老太太讥诮地哼了哼,“你确实无能,从前无能,现在也是。” 大夫人浑身一定,像被突然冻住似的,脸面白的骇人。 “我问你,最后去送牙牌的人……是谁让他去的?”接过婢女递上来的痰罐,陆老太太低头咳了一嗓子。 大夫人眼睫抖颤,“……不,不知。” 啪—— 痰罐的盖子稳稳扣上。 “不知?”陆老太太斜眸睨她。 “……或许姜梨她攀上了贵人……也说不准。”大夫人俏眼看向陆老太太。 “什么贵人,哪个贵人敢同陆家对抗?”老太太眉心一拢,正待发火,却听外头婢女禀告。 “老太太,三公子来了。” 话音方落,陆悬的身影便出现在门边。 “三郎,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陆老太太扫了眼大夫人,笑道。 大夫人连忙坐正,朝陆悬点了点头。 “今日下朝会早,来看看祖母。”陆悬淡声说着,示意笔耕递上油纸包,“十味斋的点心,祖母爱吃的。” 陆老太太连忙招手让婢女接过,“还是三郎有孝心,回回都记得给祖母带点心。” 陆悬眸光几不可察地闪了下,揽衣在椅子上坐下,道:“祖母,今日我回府的时候,在豆蔻街看到姜家祖孙了。” 陆老太太佯装惊讶道:“是吗?她们……没离京?” “开了一家铺子,胭脂铺。”陆悬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马车经过的时候,正好撞上市舶司的人在盘查,我便帮了个小忙。” “你,你帮忙?”陆老太太脸色倏地一变,飞快瞥了眼大夫人。 大夫人摇头,表示不知情。 “祖父不是曾说过,是陆家没照顾好她们吗?”陆悬淡目看向老太太,“既然被孙儿撞见,那照顾一下,应当没问题吧?” 陆老太太抿了抿唇,挤出一抹笑道:“……没问题。” 陆悬点头,“那就好。” 放下茶盏,他站起身,“姜家祖孙既在京都,又同祖母有深交,想来祖母若晓得,必然会不时照佛的。这件事今日既然是孙儿遇到的,还是同祖母说一声为好。” 陆老太太脸面微僵,唇角扯出一抹弧度,“嗯。” “孙儿还有事,先回去了。”说完这句,陆悬转身朝外走去。 “怪不得你查不到送牙牌的人,原来是三郎。”陆老太太望着陆悬走远的背影,眸色微冷。 大夫人不敢言语,只低头端坐。 忽听老太太疑惑问道:“可是三郎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莫不是……” 她瞳孔倏地一紧,“莫不是看上那个小狐狸精了?” 出了东篱堂,陆悬面无表情地吩咐:“盯紧老太太。” “是。”笔耕点头。 说话间转过海棠门,谁知迎面恰好碰上陆家六老爷。 “三郎,来看你祖母?”六老爷背着手走上前,身后随从躬身朝陆悬行了一礼。 陆悬点头,旋即道:“六叔伯。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也不等六老爷应下,提步就走。 “等等。”六老爷挥手让随从退离些。 陆悬眸中不耐一闪而过,“六叔伯有事?” 六老爷哼笑着转到陆悬面前,压低声音挑眉道:“三郎,鳌山灯那日,你是跟个女人一起去的吧?” 第89章 极致的沉默,极致的窒息。 陆悬眸光微闪,淡目看回去,并不言语。 “那个女人还救了小十三。”六老爷脸上露出某种深意,知道别人秘密,抓住别人把柄的那种得意。 “六叔伯想说什么?”默了瞬,陆悬扯唇问。 六老爷勾了下尾指,示意陆悬近前。 见陆悬不为所动,有些讪讪地自己贴近了些,“我看到你冲过去救了那个女人。三郎,那么大的火,你不去救你五叔伯,你救个外面的女人?” “你五叔伯泉下有知,只怕得同你爹叫冤呐?” 陆悬比六老爷要高出许多,他低眸看着对方,半晌,终于勾唇道:“六叔伯说这些,何意?” 六老爷往后退了一步,笑道:“你放心,老太爷那边六叔伯一个字都没说。你爹是我亲兄长,你是我亲侄子,叔父还是顾着你的。” 陆悬没什么表情地听着,等他接下来的话。 “只是,你知道的,叔父我一直……”六老爷似笑非笑地看向陆悬。 陆悬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唇角微弯,“说来,我还没有给我那素未谋面的小堂弟送出生礼。笔耕,备好大礼,送给六叔父。” “是。” “三郎,你果然是一点就通,不愧是探花郎。”六老爷抬手欲拍对方肩膀。 陆悬迅速侧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大步向前而去。 “你忙,你忙。”六老爷拿到想要的,也没在乎陆悬方才的举止,转身哼着曲儿往东篱堂讨好陆老太太去。 走了两步,忽然顿住。 心中疑惑升起,这陆悬是怎么晓得他那个外室生得是男孩? 六老爷一贯吃喝嫖赌,外面不知养了多少女人,私生子就有三四个,这些子孙陆老太爷和陆老太太从不会过问,府里其他人更是懒得理会,只当不存在。 归根究底,还是陆家枝叶太大,光府里的子孙就管不过来,哪里有功夫理会外面。 可陆悬,他竟然晓得,如何不令人惊讶。 * 入夜,星河苑。 “悬哥哥,你说话不算数。”姜梨冷着小脸从密道走出。 陆悬自窗前转身,扯唇道:“怎么?” “今日早上那个送牙牌的人是不是哥哥你派来的?”姜梨拧眉。 “没让你关门大吉,你不舒坦?”陆悬冷冷扫她一眼,走到圈椅上坐下。 “若不是还有人监视在,哥哥怎么会知道市舶司有人来闹?”姜梨走到他对面,抬手随意打着笔架上倒挂的毛笔,笔杆撞在一起,发出噼啪脆响。 陆悬嗤笑了声,“那监看的人是不是还得会法术,否则怎么能去的那么快,又回来的那么及时?” 姜梨歪头想了一下,道:“那不是这样,哥哥是怎么晓得的?” “过来。”陆悬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朝姜梨勾了下手指。 姜梨娇娇俏俏地站着,也不理会。 陆悬深目望过去,眸光隐隐危险。 姜梨这才不情不愿地踢踏着鞋子走过去,还没到近旁,陆悬一把将人扯到怀里坐下,“你只要知道老太太动不了你就行,其他的不用知道。” 姜梨笑,“哥哥这是在背后保护阿梨?” 陆悬没有回应,一手禁锢住小姑娘细腰,另一只手捉住对方的小手,轻轻揉捏着道:“这两日你那铺子才开业,你去去无妨,过几日就不要再去了。” “为什么?”姜梨蹙眉,抽开自己的手。 陆悬迅速攥紧。 在小姑娘明确告诉自己她不喜欢自己后,男人心底某种隐蔽的情绪,让他无法说出口。 他无法告诉她,是因为他不喜欢她出现在人前,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想让别人看着她的脸失神,也不想给任何男人肖想的机会。 一想到有别的男人的眼睛盯着她看,他就想嗜血,就有想剜人眼球的冲动! 姜梨定定看了会儿,忽然娇声道:“哥哥是不是吃醋了?” 陆悬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唇。 姜梨一只手的手指戳向陆悬胸口,时而轻时而重,低低笑道:“哥哥吃醋的样子,真可爱~” 像他这样年纪的成熟男人,一个上位者,被一个小姑娘说可爱,陆悬的心跳不受控地失了一拍,抬头正待斥她,忽地眸光一顿,定在对方耳下半寸。 姜梨还想逗他,却见陆悬双目幽暗,眼神噬人,如同野兽猎食那般。 极致的沉默,极致的窒息。 一股从未有过的紧张瞬间吊起她的心。 “这里,是怎么回事?”一双修长的手缓缓搭上姜梨细白的侧颈。 那里一块轻浅的指痕,像泥污印在白雪之上。 第90章 我该信你吗? “怎么了?”姜梨脸上笑意不变,软声问。 陆悬沉默着,手指缓缓摩挲,直到那指痕同他大拇指相合,指尖痉挛似的一颤。 他屏息,想查看另一边耳下,分明只是一息的事,陆悬却仿佛犹豫似的,过了许久才望过去,双目倏地一紧,两只手轻轻捧起姜梨后颈,指尖同那指痕相贴。 他喃喃低语,像是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为什么两边都有?” 默了瞬,他抬眸看姜梨,眸色浓若深潭,“为什么?” 姜梨的心不断往下坠,长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下。 “我问你,为什么?!” 刺耳的刮擦声,伴随着椅子后挪响起。 陆悬猛地起身,双手紧紧扣住姜梨脸颊两侧把人带起,锋利的目光如刀尖刺在姜梨脸上。 无法言喻的闷胀堵在胸口,一瞬间袭入脑海的猜想,让他浑身火烧一般疼。 姜梨仿佛受到惊吓似的,双眸迅速涌出泪珠,她轻轻眨了下,眼泪珠子便往下掉。 她抖着唇,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哥哥,你在说什么?” 陆悬唇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下,捧着姜梨的手向上挪,替她擦掉不断滚下来的眼泪,分明胸口起伏剧烈,像要炸裂似的,他却怀柔地笑了笑,“乖,告诉我,为什么你的脖子上会有指痕?” 姜梨瞳孔骤缩,眼里迅速闪过慌张,“……我,我不知道。” 低哑如含着银炭的声音自陆悬口中吐出,“别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我那么喜欢你不是。” 他伸手向下,先是轻轻触摸那块指痕,然后愈渐用力,小小一片皮肤迅速被擦得发红。 他脸上的笑却平静到诡异,“是谁弄的?你说,我不怪你。” “是有人欺负你对不对?”陆悬的语气越发和顺,眸光却阴沉沉的。 脖颈处的皮肤灼烧一般疼,姜梨小脸皱成一团,疼地嘶声吸气,“……哥哥,好痛。” 陆悬不为所动,浑身肌肉紧绷如铁,俊美的面目因滔天的愤怒控制不住地扭曲,他挤出一抹笑,“说。” 姜梨垂睫,视线左右摇摆,一时间为难、心虚、紧张、难堪……种种情绪表露无遗,只她还是朱唇紧抿,一副胆怯、害怕的样子。 陆悬唇角拉直,眼里血色翻腾,“不说是吗?好,很好。” “笔耕!” 院子外,笔耕正在打盹,忽听得这一声,吓得惊跳起身,飞一般冲进书房。 一进去就看到他家大人已然疯魔的样子,浑身上下气息冰冷,眸光红的吓人,他浑身一哆嗦,“大人。” “去,把她的婢女带过来!”陆悬勾出一抹嗜血的笑,看着姜梨陡然变色的脸,低头贴到姜梨面上,神态癫狂,“还不说?没关系,还有那个老仆妇,还有你祖母。” 笔耕得了令,疾步往书架走去。 “不要!”姜梨猛地叫出声,伸手紧紧攥住陆悬的手,泪眼朦胧地摇头,“哥哥不要。” 眼看笔耕已经推开书架,姜梨的哭声越发可怜,“哥哥,求你了……” 陆悬的脸似封冻住,发狠地望着她,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兴许是害怕事情真的捅到祖母面前,极度惊慌之下,姜梨泣声喊道:“是……是陆家六老爷,是你六叔伯,是他弄的!” 她一出口,笔耕的手立马停住,等陆悬的吩咐,他面前,已然是对面的书架。 陆悬瞳孔骤缩,猛地捧起姜梨的脸,拇指按在对方朱唇左右,“当真?” 姜梨呜咽了声,“嗯……” 薄嫩的脸蛋,红透的眼尾,在水光中颤动的眼睛,还有小山丘一样笼起的眉头,每一处都似在对陆悬祈怜。 “什么时候,怎么碰的?” “今日从铺子离开后,路过丰乐楼,听说它家的炖雪鸽味道极鲜,阿梨就想着给祖母带一份,进去后,意外撞上喝醉的六老爷。”姜梨一错不错地看着对方,接着道:“他一见到我,就上前缠着我,还想亲我……” 见陆悬太阳穴猛烈跳动了下,姜梨忙道:“不过他没有亲到,旁边有人拦住了。”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冻结住,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窒闷弥漫开来。 良久,陆悬终于开口,“我该信你吗?”从腹腔里发出的声音,幽幽的,冷冷的。 姜梨用那种怯生生的,像稚鹿一样的眼神,望向对方道:“哥哥不信这个,还想信什么?” 还想信什么? 她问他还想信什么,他还能信什么? 陆悬看着她,激烈的情绪在他脑海中交战,他的心狼藉一片。 姜梨却将小脸柔顺地贴上对方的手,“哥哥,信阿梨。”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悬终于开口,却是对笔耕:“出去。” 笔耕背着身站在密道里,心下正惊惶无措,听到吩咐,当即躬着身飞快退了出去,退到门外,一把拉上门。 一口大气从肺腑喘出,他这才感觉活过来。 陆悬一点一点松开手,缓缓坐到圈椅上,目光落到书房正中,那顶火炉上方的鎏金缕空球上,“一开始为什么不说?” 姜梨抽泣着,委屈又可怜,“毕竟他是哥哥你的……亲叔伯,阿梨说出来,怕哥哥以为我……别有居心,挑拨离间。” 见陆悬长久地不说话,只是拿一双深幽的眼睛看着前方。 姜梨脚下动了动,缓缓矮下身,靠到陆悬膝上,仰头道:“哥哥信阿梨的,对吗?” 几多情绪在陆悬眼中绞杀,到最后,潮水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他伸手抬起小姑娘的下巴,笑了笑,“信,只要你说的,哥哥就信。” 姜梨眉眼弯起,起身攀到对方身上。 陆悬描摹着眼前这一张好似不喑世事、不染凡尘的小脸,突然一把扯近,重吻而下。 呼吸被汲取殆尽,唇舌被绞得发麻,姜梨全身气力被抽除,整个人软得像水一样,只能摊在对方怀里,任对方疯狂咬噬。 分明已经把人箍在手心,分明小姑娘连呼吸都被他吞噬了,可陆悬还是不满足。 他的心像一个无底洞,疯狂叫嚣着占用。 占有她! 让她只能在他身下哭泣着求饶,堵住她的小嘴,让她再也说不了谎话! 对,谎话!她说的句句都是谎话!! 尽管书房温暖如春,然而,当肩背裸露出来的时候,姜梨还是忍不住地颤栗了下。 温软滑腻,比天下最名贵的羊脂玉还要好,陆悬的手颤抖着,急切、毫无章法的抚摸着。 他低头看去,只一眼,双眸烧起来,心脏烧起来,浑身上下如坠炼海。 他倾身向下吻去。 第91章 该死的是那个男人! 直到看着小姑娘软着腿脚走进密道,陆悬终于靠上椅背,他抬眼看着横梁,胸口起伏剧烈。 混乱褶皱的衣衫,濡湿的一小片,无一不显示他方才有多激狂。 便是此刻,他的脑子里都还是小姑娘颤巍巍、蔷薇花似的娇样。 他紧闭了下眼,坐起身,“进来。” 笔耕忙推门而入。 “她去过丰乐楼,为何没报?”冰冷似铁的声音。 笔耕噗通一声跪下,“属、属下……”他不知道啊,暗哨也没说。 “让他们回去交代后事。” 既然姜梨敢说,那必然是去过,不怕他查。至于那两个人是忘记、还是觉得事小无需汇报,都不重要了。 “是。”笔耕脊背发凉。心知他家大人此刻心情定然是在谷底,不,在深渊。 陆悬确实心在深渊,迫切叫嚣地想要毁灭掉什么! “去查,查她铺子里的人,查她今日见过谁,有哪些男人接近过她,同她说过话,同她单独相处过,一个个去查,一个也不要漏掉!” “是!”笔耕以头点地,在陆悬一句比一句冷酷的声音里,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陆悬的脸转向窗外,远空暗无星光。 他忽地扯唇,露出一抹极度嘲讽的笑。 六叔伯?他怎么会信呢? 那指痕稳稳印在小姑娘耳下,那是托着亲吻才有可能留下的! 亲吻?只要一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姜梨同某个男人有过亲密接触,他们唇齿相依,如同他每次亲吻她一样,他就嫉妒的发狂!! 他必须咬碎了牙,才能控制住没有碾碎她。 血色又开始在陆悬眼中蔓延,他唇线抿得发白,眸光狠厉。 找到那个人,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小姑娘年岁小,心性不定。 所以,该死的是那个男人!找到他,剥皮抽筋亦不足以平他心中怒意! 笔耕跪在地上,只这么一会儿,他的后背已经湿透。 心里苦哈哈地埋怨姜梨,也不知她是什么妖精变的,自从他家大人遇到她,简直就变了个人,心情起伏不定,完全摸不着规律。 良久,陆悬转头,尽数掩掉外泄的情绪,“给六叔伯的礼送了吗?” “两万两银票,已经送到六老爷手上。”笔耕说着,顿了下,接着道:“大人,属下看六老爷恐怕……恐怕不是两万两就能喂饱的。” 陆悬嗤笑了声,旋即声音转冷,“那就送他去个能吃饱的地方。” 笔耕有些懵,不知何意。 “把他这几年利用陆家名义买卖官缺的罪证,秘密抄送到大理寺衙门、御史台,都察院、谏院。”陆悬脸上挂着冷酷的笑,须臾,提点道:“把同祖父有瓜葛的部分,处理干净。” “是!” 待笔耕关上门,陆悬这才垂眸,出神地看着自己脏污的下衫。 小姑娘扯上六叔伯,不就是想要让他去对付对方。 看陆家人自相残杀,她一定很得意,很欢喜吧。 如她所愿就是。 烛光下,陆悬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阴鸷森冷。 * 姜梨泡在木桶里,浑身软绵绵的。 “姑娘,已经让陈安大哥去通知表公子,表公子回说他会格外留意着。” “嗯。”姜梨懒懒应了声。 陆悬是在怀疑,可今日铺子里来了那么多人,他不可能一一找遍,更不可能一一问遍,只要林亦之表现自然,在他底下人面前脱身并不难。 想到方才在那边,陆悬要杀人的样子,姜梨扯了下唇。 今日从香脂坊离开,松枝给她穿披风的时候,就留意到指痕了。 其实并不重,她亦不确信陆悬能否看出。 但假如呢? 她去丰乐楼,便是知道陆家六老爷喜欢在那地儿同狐朋狗友宴饮。 许是她运气好,当真撞上对方。 这个好色的废物,在陆家时就对她露出过淫邪的目光,只是碍于陆修元在府上,不敢闹出事罢了。 眼下醉了酒,又看到姜梨,自然上前纠缠,看到的人很多,便是陆悬要查,她也不惧。 本只是以防万一,哪知那个老男人真的看出来了。 既然看出,那她便顺手扯上陆家老六。 陆悬不是喜欢她嘛,她倒要看看他是想跟她闹绝,还是选择替她了事。 结果,他果然选择隐忍不发。 姜梨眸露讥嘲。 男人,就是贱人,被身下二两肉支配的废物。 给点甜头,就像狗一样匍匐在地上,对着她摇尾巴,任她驱使。 松枝抬起姜梨纤细的胳膊擦洗,在瞥到她身前蔓延到腰侧星星点点的痕迹,眼泪啪嗒啪嗒砸到水面。 “……这个死变态!姑娘您还没及芨,他也下得了手!!” 说着呜咽哭出声。 姜梨睁开眼,有些嫌恶地伸手把小丫头往推远,“收收你的眼泪,别弄脏了我的洗澡水。” “姑娘!”松枝气的摔了她的胳膊,“这么大的事儿,您怎么跟没事人儿一样!” “什么大的事儿?”姜梨皱眉,“又没发生什么,就是被亲了半身口水,脏死了而已。” 松枝瞪圆眼睛,“真的?” 姜梨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姑娘?!” “比真金还真。”敷衍着丢下这句,姜梨整个人往下缩进水里。 其实在她眼里,即便是真发生什么,也不是什么事儿。 一个连命都可以舍弃的人,肉体、贞洁又算什么。 * 陆家。 “你可听清楚了,那个姜梨不仅没离开京都,还像模像样地开了间铺子?” 陆婧坐在妆台前,婢女小心地替她簪发钗。 “没错,三姐姐,我那婢女同祖母院里伺候的一个丫头是姐妹,听得真真切切。”陆蔷目光从对方发髻上那支累金海棠金钗一扫而过,凑近道。 “小贱人,苍蝇似的还阴魂不散了!”啪地一下,陆婧摔了手中齿梳。 上回在十三妹妹那儿,若不是因为姜梨,她又怎会同陆砚起争执,怎么会被三哥罚去跪祠堂。 想到跪祠堂,她心里还一阵发寒。 那日到很晚,三哥身边的小厮才来让他们各自回去,别的院里的婢女小厮都赶过来搀扶自家主子。 偏生她的婢女迟迟不到,她双腿酸软,站起来都艰难,最后只能同棺材待在一处等。 诡异的是,明明前一刻还烛火通明,却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一下子吹熄了所有蜡烛。不仅如此,祠堂里还隐隐传来活人急促的喘息声。 她吓得当场晕厥,醒来后高热不退,一病好些日子。 “三姐姐,我倒觉得这反而是教训她的好机会。”陆蔷站起身,帮她扶了扶发钗,轻声道:“人不陆家,咱们做什么也就不怕她告状,她一个没权没势的孤女,还不是任由您搓扁揉圆。” 陆婧侧眸斜睨她,“说得这么好听,你有什么主意?” “她不是开了胭脂铺嘛,若是那些东西敷坏了人……”陆蔷眸露精光。 陆婧挑眉,接嘴笑道:“那她姜梨就百口莫辩,京兆尹大牢就是她在京都最后的去处。” “进了大牢,再找几个脏污的囚犯玩死她,最好让她染上脏病,叫她那张狐媚子脸一辈子烂在大牢里。”陆蔷眯眼,声音阴狠。 她好歹是陆家女,在陆家却像个影子一样无人在意,还需时时讨好陆婧这个蠢货。 而姜梨,一个孤女,就因为一张脸生得好,到哪里都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她不喜欢她,非常不喜欢! 第92章 乌头碱 姜氏香脂坊。 “姑娘,来了来了!”松枝趴在栏杆上,垫脚往豆蔻街两头看,看到什么,忽地眼睛一亮,进到屋子里朝姜梨兴奋道:“陆婧和陆蔷的马车,还带了好些下人,过来了!” “我说,你要不要这么兴奋?”姜梨嗔她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来给咱们贺喜的……” 松枝抿唇笑,“姑娘,这不是一会儿有好戏看,奴婢先提前先乐呵着嘛。” 姜梨没理她,自顾自地靠在椅子上吃茶。 果然,没一会儿,铺子下面便热闹起来。 “去,把这儿给我围咯!”陆婧抱着手炉走下马车,一身霜色狐裘披风,贵气雍容。 陆蔷跟在她身后,“三姐姐,你瞧,她这买卖做的还挺红火的。” 陆婧冷哼了声,半眯着眼看向从里面不断走出的人。 “怎么回事?” “就是,我们好端端的买脂粉,叫我们出来是个什么事儿?” “谁晓得呢。” “别说了,你没瞧这两姑娘的架势,你还敢说。” “……有权有势也不能这样吧。” …… 窃窃声四起。 陆婧扫了一圈,眉梢微抬,道:“各位,不是我们不让你们买东西,实在是今日有一桩事,我们必须要向这姜氏香脂坊讨个公道,待我们解决了,买还是不买,你们看着办。” “公道?到胭脂铺讨公道?” “出了什么事?” …… 众人面露惊讶,私语声更浓。 “你们要做什么?”却见这时,林亦之沉着脸走出来,他身后是陈安几人。 陆婧当即掩嘴,讥笑道:“这姜梨怎么找了你这么个长相的人当伙计?这也太吓人了吧。” 陆蔷看过去,也不由扯唇。 胡子拉碴,脸上一块结了壳的长疤,皮肤蜡黄,实在算不得好看。 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勉勉强强看得过去。 心道这姜梨瞧着生得好,却是个没长眼的,这种人也能看得下去。 林亦之冷目看着两人,又问了一遍,“你们到底何事?” “我不跟你讲,叫你们主子出来。”陆婧嫌恶地侧过脸,多看一眼都脏了眼睛的样子。 “我是香脂坊掌柜的,有什么同我说就行。”林亦之朗声道。 他身量高挑,说起话来不卑不亢,对面前这些人毫不畏惧。 陆蔷冷哼,走上前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同我三姐姐说话。还不把你主子叫出来!” 林亦之负手向后,面目沉静,不为所动。 “你——”陆蔷气的咬唇。 姜梨这个小贱人,身边跟的人都这么贱的吗!小小一个掌柜的,竟然都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只是,到底顾忌着在大街上,她克制着没有骂出声。 陆婧拧眉,压低声音斥她,“你到底有没有查清楚,姜梨真在这儿吗?” 陆蔷忙换了脸色,“三姐姐,不会错的,一早就让人来盯着了,确认无疑,她就在这儿,没离开过。” 那就是躲着不敢见咯。 陆婧往后退了两步:“姜梨,我知道你在这儿,你不出来,是要我的人上去把你请下来吗?!” 松枝看她家姑娘还在慢条斯理地喝茶,想了想,道:“姑娘,要不我下去?” “人家要找的是我,你下去管什么用。”桂花茶甘甜,回味悠长,姜梨眯着眼感受。 “姜梨,别装聋作哑!” “你可知道你摊上大事了!” “就是,以为躲起来就能躲得过?我告诉你,愚蠢!” “你这铺子卖的胭脂水粉里面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一会儿我们说出来,你可别哭着求我们放过你!” …… 陆蔷一句接着一句,里头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陆婧见状,心头恼怒倍升,朝旁侧侍从递了个眼色,那人立马往铺子里冲,要去捉人。 怎奈刚到门口,便被一只长臂拦住,林亦之双目沉冷,“滚!” 兴许是因为他脸上的长疤有些骇人,也兴许是目光摄人。那人愣了瞬,回过神后面露狠厉之色,回头一招手,那些侍卫立马冲上去。 陈安几人也迅速战出来,两方眼看着就要撕打开。 却在这时,二楼凭栏处传来姜梨温温软软的声音。 “我倒是谁?原是陆家三姐姐、五姐姐啊。” 陆婧抬头看去,见姜梨手里捧着茶杯懒懒靠坐上凭栏,姿态悠闲的好似赏花望月,那张脸依旧美的惊人。 “两位姐姐这是来……给阿梨新开业的铺子贺喜吗?”姜梨说着,又抿入一口茶。 陆婧扯唇冷哼。 陆蔷道:“姜梨,相识一场,原是该来给你道个喜。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为了赚银子,做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 姜梨秀眉微扬,将手里茶杯递给松枝,跟着双手交叠放在栏杆上,脑袋轻轻搭到手上,一副乖觉无比的样子,细声问,“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姐姐说来听听。” “戏春,你还不快出来,让三姐姐替你讨公道。”陆蔷冲身后一个戴着帷帽的婢女道。 婢女走上前,还未开口,便能隐隐能听到泣声。 周围人面面相觑,不知是怎么回事。 陆婧往后退开了些,“还不快把帽子摘了,让大家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婢女这才颤着手把帷帽摘下,众人看去,不由惊讶出声。 “这,这怎么回事,脸上怎么这么多脓包?” “对,这怎么搞得,好好一个姑娘……” “脸是毁了,真可怜啊……” …… “各位,前两日这香脂坊开业,我身边这婢女路过,瞧着里头人多,凑热闹就进来买了盒什么,什么唐宫迎蝶粉,回去用了,这不脸就变成这。”陆蔷走近,伸指抬起婢女的脸,让众人仔细看。 周遭一片吸气声。 “啊这,怎么会这样?” “这是唐宫迎蝶粉弄的?我方才才买了一罐。” “我也是。” “这要是真的,那我可不敢用了。” …… 耳听这些人如此说,陆婧同陆蔷眸露快意。 却突然,林亦之开口,冷声质问,“你说是唐宫迎蝶粉害的就是吗?谁晓得你是不是敷用了其他东西所致?” 第93章 他的女人,他自己会护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我已经让府上的大夫验过你们卖的这个什么粉,你们猜里头有什么?”陆蔷哼笑,伸手指向旁边婢女手中捧着的瓷罐,“乌头碱!这竟然乌头碱,大夫说那是毒草!” “什么乌头碱?什么毒草……” 周围一阵嗡嗡声。 陆蔷冷怒看向林亦之,“就是这个,你敢说这不是你们卖的?!” 林亦之瞥过一眼:“东西是我们铺子卖的,但你说的什么乌头碱,纯属无稽之谈。” 陆蔷:“你自然这么狡辩,但我们验出来也是事实!” 众人脸上不由露出惊惶,朝着那一小瓷罐指指点点。 “那我敢问两位姑娘,乌头碱既有毒,我们为何要用?难道我们不怕夫人小姐们敷坏了脸,找我们算账?!”林亦之望了一圈围观的人,目光最后定在陆婧脸上,“再者,倘若真的有毒,我们自开业以来,少说卖出了上百罐,为何您府上这婢女有事,其他人没事?!” 陆婧面上一僵,侧眸看向陆蔷。 陆蔷忙道:“说不准其他人只是发作得没这么快而已。至于你们为何要用乌头碱,那我倒要问你们,怎么你还问到我头上来了?!” 林亦之冷哼,“为什么?因为你们找事!你们诬陷!你们血口喷人!” 众人又开始动摇,目光都落到陆婧和陆蔷身上。 陆婧气得脸面发青,陆蔷更是。 两人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掌柜竟然敢这么同她们说话,原设想他们听到这个该吓得伏地痛哭才是。 楼上,松枝俯身朝姜梨耳语:“姑娘,这表公子平日看着不温不火,没想到还挺能说得。” “是挺能说,太能说了。”姜梨微微蹙眉。 已经事先提醒过他,不要为她出头,还是没忍住。 她往周边看了看,心知陆悬的人肯定在附近看着。 “你们自己铺子卖的东西害了人,把一个姑娘家的脸毁成这样,你们还好意思这么狡辩!”陆婧气极,“好,好得很。” 她抬头向上,“姜梨,咱们京兆尹衙门见!” 陆蔷唇角微勾,眸中厉色一闪而过。 到了京兆尹衙门,姜梨便是有八百张嘴也张不开! “三姐姐,急什么。”姜梨直起身,柔柔笑着:“我这掌柜的性子直,嘴也直,说话确实不那么好听,该罚。” 林亦之立马垂首,往后退到铺子里。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算了。”陆婧冷哼,“便是你再缺银子,到我们陆家来讨,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管。可你为了卖这些东西,肆意添加毒物,便是造孽!是害人!眼下我府上这婢女伤成这样,我看一会儿京兆尹会如何判你!” “三姐姐,你待婢女可真好。”姜梨望向她。 陆蔷哼了哼,“那是自然,三姐姐菩萨心肠。” “五姐姐也是。”姜梨弯唇笑,“这戏春是五姐姐你的贴身婢女吧?” 陆蔷目光警惕:“关你什么事?” “我这唐宫迎蝶粉十两银子一罐,乃是镇铺之宝。一个婢女说买就买,出手这么大方,不是五姐姐平日里赏赐得多,她哪儿舍得。”姜梨似笑非笑地扫过婢女。 那婢女眸光微颤,立马低头。 陆蔷下颌一紧,她是没想到这一小罐粉竟然这么贵,莫说婢女买不起,便是她自己,寻常也未必舍得。 她是按月吃月例的,母亲是个姨娘,婢女出生,没有娘家帮衬,更没有丰厚嫁妆或宅铺可供收租,过得实在说不上多宽裕。 “我们陆家会缺这点儿银子?”陆婧扯唇笑,高高在上的样子。 姜梨秀眉轻挑,“也是,堂堂内阁首辅陆家的三小姐、五小姐怎么会缺银子。”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陆婧心里有些莫名的慌,陆蔷更是。 她们其实自方才并没有透露家族,毕竟私下报复是不能摆到台面上的,否则传扬出去,两个陆家小姐当街同个商户争论不休,多有失体面。 周围人却目光瞬变,纷纷往后退开来些。 谁不晓得首辅陆家,手眼通天的陆家,这两位衣饰贵重的小姑娘,竟然是陆家小姐,这谁还敢凑近,不要命了怕不是。 连带着开始同情起栏杆上的姜梨,心道这小姑娘甭管卖得东西有没有问题,让陆家人盯上,岂会有好下场。 “你不用扯什么银子,戏春脸烂成这样就是证据,你且等着,我这就叫人告官去,让京兆尹府差来盘查你,省得你说我仗势欺人!”陆婧不想再待下去,转身就要上马车。 “三姑娘,我劝你告官之前,先回家找大夫看看,晚了可不一定来得及。”姜梨懒洋洋地道。 “你什么意思?”陆婧一只脚已经踏上脚凳,皱眉望过去。 姜梨站起身,双手向两侧摊开撑在栏杆上,微微倾身道:“我观这婢女脸上的脓疮似……虏疮。” 这话一出,底下所有人瞬间骇得大退。 虏疮,传染性极强的病,弄不好还会死人的! 有人仔细看过去,瞪大眼睛道:“……好像是,好像确实是!我叔父当年就是得这个病死的!” 陆婧顿时变色,朝姜梨怒道:“你胡说什么?!大夫明明说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普通的水疹?”姜梨扯唇笑,“不信你现在随便去找个大夫再看看。” 陆婧立马看向陆蔷,陆蔷忙挥手道:“不,不是的……” 那婢女却仿佛从石化当中苏醒,疯了般跑上前拉扯陆蔷,“五姑娘,您不是说只是性弱的毒,多喝些绿豆水就好了吗?怎么是虏疮?” “别碰我,你别碰我!”陆蔷心里也慌,抬手挥开婢女。 婢女哪里肯轻易松开,“姑娘,奴婢不想死啊,姑娘,这到底是什么?您给我下的到底是什么药?” 陆蔷面色陡变,“什么我给你下药,你胡说什么!” 她下意识抬手甩了一巴掌,打完却发现婢女脸上的疮竟然破裂流血,她看着自己手上沾到的点点血迹,吓得瞳孔巨颤,旋即死命往自己身上擦。 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可众人却听得真真切切。 这陆家姑娘竟然这般狠毒,给自己婢女下药来陷害姜氏香脂铺! 陆婧扫望一圈,只觉心慌神乱,连忙挤进马车,斥道:“回府!快回府!” 她得立马回去找大夫看,看看自己有没有事。 “三姐姐,等我一起。”陆蔷疾步过去想要拦车。 “走!谁晓得她方才那一下有没有染上病!”陆婧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满面焦急。 马车一溜烟驰走,那些侍从见情况不对,忙小跑着跟上去。 一时间陆家就剩下陆蔷还有那个婢女戏春。 “……姑娘,怎么办?奴婢怎么办?”婢女哭着,小心翼翼地往陆蔷身边靠。 陆蔷看着她脸上的脓疮,忙不迭后退,“滚啊,滚远点!” 婢女吓得怔愣当场。 陆蔷回头看向人群,所有人又往后大退,仿佛她是洪水猛兽一般。 她咬唇快步走过去,“都给我滚开!” 那些人推挤着给她让开一条路,陆蔷侧头往姜梨方向看了一眼,对方竟笑着朝她挥了下手。 一股血腥气自喉咙涌出,陆蔷气的目眦俱裂,甩袖大步离开。 婢女见她主子走,又见众人对她指指点点,捂着脸追上去。 姜梨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唇角勾笑。 还早着了,等看了大夫,才是噩梦的开始。 “姑娘,您瞧下面。”松枝忽然惊道。 姜梨望下去,见从长街另一头,竟突然涌出数十个劲装打扮的人。 “方才你们什么都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为首的人扫视一圈,眸光肃冷,一字一顿道:“记住了吗?” 根本无需再说什么威胁的话,一看这些人的样貌,加之腰间的佩刀,就知晓是训练有素的侍卫,是权贵人家的打手,这些百姓哪里还敢猜想背后是谁,只敢缩着脖子点头。 得到满意的回应,一伙人转瞬便走了。 “就说这么一句?”松枝皱眉疑问道,“这都什么人啊?” 姜梨小脸一沉,扯唇,讥诮地笑了声。 不远处,同样是二楼。 “大人,已经警告过了。”笔耕朝站在窗前的人恭声禀告道。 陆悬负手看向香脂坊方向,那里凭栏上已经空无一人。 “把那个掌柜的,秘密带过来。” “大人是怀疑……那个人有问题?”笔耕微微皱眉。 三姑娘五姑娘还没来的时候,大人就已经到了,这茶楼二层的这一间,刚好能将斜对面的姜氏香脂坊看得清清楚楚。 陆悬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收紧。 有问题吗?不管有没有问题,那个人方才不怕死的站出来,那种护着的姿态就让他很不爽。 他的女人,他自己会护,用不着别的男人。 第94章 她好看吗? 林亦之是最后一个离开姜氏香脂坊的。 冷月的光撒在青石板上,油润润的,清凌凌的,每间隔几步远,还能瞧见长街两侧栀子灯昏黄的倒影映在上面。 已近宵禁时刻,街上行人并不多。 林亦之缓缓走着,心里却想着稍早前姜梨同他说的话,小姑娘声音软软: “阿梨知道表哥心疼我,处处想护着我,阿梨很开心很开心。” “可是表哥,比起这些,阿梨更希望表哥能好好隐藏起自己,保护好你自己。” “只是样貌伪装是不够的,表哥必须把你自己装进这个身份的身体里。” “说他会说的话,做到会做的反应,惧他所畏惧的……” “表哥,阿梨希望下次再遇到今日的事,表哥能多为自己想一点,否则,阿梨会担心你的……” 这些话像溪水一样在他的心里反复流淌,他懊恼的同时,又隐隐欢喜。 阿梨表妹在关心他、担心他,仅仅是这样,他就感觉胸口一股股热流源源不断地涌出,让他浑身熨帖,嘴角不由自主地牵起。 正想着,忽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扭头的瞬间什么东西兜头而下,下一瞬,侧颈巨痛,人随之晕厥倒地。 林亦之从昏沉中艰难睁开眼睛,眼前伸手不见五指,他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却猛地惊觉是自己眼睛被罩住,好在身上并无束缚,他从地上爬坐起,抬手便想解开。 “我劝你,别动。”有人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脖颈处冰凉凉的触感。 是刀剑! 林亦之僵住,呼吸骤紧,脱口想问对方是谁,却在电光火石间想起姜梨的话。 “只是样貌伪装是不够的。” “说他会说的话,做到会做的反应,惧他所畏惧的。” “表哥,阿梨会担心你的……” 他必须极度镇定,必须从头到脚伪装好,否则,会连累到阿梨表妹的! “这,这是何意?”他喉咙猛烈吞咽了下,面上尽是慌张,就连手都隐隐颤抖,“我只是一个掌柜的,我,我这是得罪谁了这是?” 捉他来得自然是笔耕。 他冷冷哼了声,“别怕,请你来是有些话想问你,你一五一十地答就是。” 林亦之眉毛皱成一团,抖着手小心地指向脖颈上的剑,“这位……壮士,你问便问,这,这东西能先拿开吗?刀剑无眼啊……” 却没想到,下一息疼痛骤起,血丝从林亦之的脖子溢出,林亦之吓得浑身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这么怂,白天不还挺胆大的嘛。”笔耕扯唇。 “白天?”林亦之忽地怔住,旋即想到什么,急声道:“难道你是那两位姑娘派来的?” “壮士,这你们可找错人了,我,我就是个小小的掌柜的,代主家办事的,我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林亦之双手合十,极度惊慌的样子。 笔耕侧头朝屋子正中看去。 屋子里并没有点蜡烛,只有洞开的窗户外,月光洒进来,照出那么一点光。 陆悬垂眸坐在太师椅上,长腿随意往前伸着,手上无比闲适地盘弄着什么。 笔耕见状,想了想,索性就顺着林亦之的话,“找错人?!你今日在铺子前对三姑娘五姑娘怎么说的话!这就忘了?!” “哎呀。”林亦之急得膝盖微挪,似乎是想找准笔耕的方向,不防冷剑随之而至,他吓得身板一缩,“壮士,壮士听我说,我那也是不得已,我们主家就在楼上看着呢,我一个掌柜的,那时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那,那主家还不得立马辞了我。” 他委屈地撇嘴,“您瞧瞧我,就因为伤了脸,去哪哪儿不要,好不容易遇到个主家不嫌弃,那,那我肯定得表现一下……” 笔耕扯唇,讥嘲的笑了声,没再继续问,朝一言不发的陆悬看去。 月光洒在窗户下,一直延伸到陆悬脚边,他的身影像一尊巨大的修罗隐在黑暗中。 他抬眸看向林亦之。 林亦之毫无所觉,只抖着身子仰头往笔耕的方向道:“壮、壮士,我,我我我都说了,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我就是个屡试不中的穷书生,做个掌柜的糊口罢了……您大人有大谅,放我一马吧。” “她好看吗?”忽然,陆悬出声,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林亦之愣住,没料到此间竟然还有旁人。 “……谁?”他心往下坠,幸而眼睛被蒙住,否则陆悬定能瞧出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惧之色。 她好看吗?为什么会这么问? 是指阿梨,还是陆家两位小姐? 这和绑他来有什么关系?! 笔耕也是一愣,转瞬朝林亦之喝道:“你觉得是谁,就回谁!” 一瞬间,林亦之的脑子混乱成一团。 答谁?怎么答?怎么答才能让对方满意?才能不牵扯到阿梨表妹。 空气沉默下来,陆悬手上把玩的动作顿住。 林亦之后背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若是问陆家姐妹,实在没必要问他好看与否这种问题,毕竟今日香脂铺门前那一出,对方明显知道,是看在眼里的。 那还能问谁? 他唇角抽动了下,往后一缩,吞吐道:“这,这要说好看,那肯定是我们主家,那是真的天人之姿,世间少见,这两日不知有多少人看呆了去……” “你喜欢她?”陆悬再度开口,仍旧很平淡的语气。 林亦之却瞬间觉察出什么,忙惶恐道:“不不不不,我哪儿敢!我,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那样的姑娘配的定是天之骄子,哪是我这样的人能肖想的……” 陆悬扯唇,手下盘玩的动作继续。 笔耕看他一眼,继而转向林亦之道:“把你怎么进的香脂坊,这几日里面发生了什么,你主家同你说过什么话,全都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一句也不许泄露,否则……” 那把剑轻刮了下林亦之的脖颈,刚好刮在他的伤口上,他顿时疼的哀哭出声,“我说,我说!” …… 声音安静下来,笔耕望向陆悬。 那月光又往前近了半分,攀上陆悬的衣摆,玄黑的衣衫上仿佛镀了一层光,陆悬下巴抬了抬。 “我问你,开业那日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进去过,并且同你主家单独待过?”笔耕转头,沉声问。 第95章 我对你还不够好? 林亦之皱着脸,疤痕像条扭曲的虫子一样愈发难看,“那日人太多、太忙了,我一直收银子记账在,真没留意那么多……” 笔耕冷哼,“可有人说那日你主家去过后院,随后有一个人跟着进去了,再之后就是你!” 林亦之怔了瞬,忽地叫出口,“有有有,我想起来了!是有个人,是个女人,红裙子,身量高挑,好像脸上有什么难言之隐的问题,这才找上我们主家的。” “至于我,我是因为有香脂卖完了,客人问什么能有货,我同主家请示,后来还是我们主家的婢女把我叫出去的。” “你见到那个女人长相了?”笔耕眯眼。 林亦之胸口鼓跳,面上露出为难之色,“那倒没有,戴着帷帽在。” “你进去的时候,你主家同那个人在做什么?”笔耕追问。 “……没,没做什么啊,就是说话。”林亦之往后缩了缩,似是感觉到空气陡然窒闷,他补充道:“那女子脸上有什么东西,想向我们主家讨问有无秘方,就这么个事儿……” 笔耕看向陆悬,不知是否再问下去。 陆悬站起身,衣摆晃动,衣服上的月光也摇曳起来。 他站定到林亦之面前,双手负到身后,一只手勾着的赫然是八宝吉祥。 尽管林亦之看不见,依然能感受到对方极其强悍的压迫感,他浑身抖如筛摆,不自觉地埋头到肚腹处。 “明日,辞去掌柜。”陆悬自上而下俯视下面的人,如同俯视蝼蚁。 说完脚步一转,向门口走去,有人先一步替他打开门,陆悬长步而去。 林亦之在后面点头如捣蒜,大声道:“知,知道了!我明日就去请辞!” 笔耕压下身子,凑近阴沉道:“记住了,她要是问你缘故,就说是你自己的原因,若是泄露半句今夜的事……” 他冷笑了声,那把剑贴着林亦之的脸擦过,将剑身上沾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 林亦之面上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唇齿打颤,“知道,知道的……” 笔耕起身,忽地抬肘重击对方后颈,林亦之瞬间委顿倒地。 再度醒来的时候,天色未明,他抬头看向四周,发现自己被扔在姜氏香脂坊门口。 林亦之急喘一口气,心脏紧绷成弦。 阿梨,那个人是为着阿梨表妹找上他的! 到底是谁?他想要做什么?! * 翌日入夜,星河苑。 “哥哥不是说要对我好!就这么对阿梨好的?!” 一阵噼啪巨响,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散了一地。 “我做什么了?”陆悬脸面阴沉。 一想到姜梨可能为了那个臭虫一样的掌柜,同他叫嚣,他几乎压抑不住杀人之心,恨不能立马吩咐下去,把那个男人大卸八块! “你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你还问我!”姜梨气的身子发颤,小脸涨得通红。 陆悬冷冷同她对视,“我不清楚。” “你——”姜梨瞪圆眼睛,只一瞬,眼眶里便快速蓄满泪水。 陆悬伸手一把扯过对方,压抑着满腔怒意低声道:“收回眼泪,你要是敢为了不想干的人哭,信不信我立马把你那个婢女捉过来让她哭个够!” “不相干的人?那不是你的亲堂妹吗?!你就这么护着她们?!”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姜梨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滚下来,“还为她们 威胁我……” 陆悬蹙眉,“你不是在说——” 他截住后面的话,心中怒意如同退却的潮水一样,瞬间平息下来。 “说什么?”姜梨泪眼朦胧地看着对方。 “没什么。”陆悬手下力道松了些,坐到椅子上,把人往怀里带,“就为了我警告那些百姓不许把那日的事说出去,你就这么闹腾?” “她们想把我这条小命弄死在京兆尹大牢里!你还护着不让把她们的恶名声传出去,还不许我闹!”姜梨眼眶红通通的,小鼻子一抽一抽,委屈的不行,“也是,她们姓陆,是悬哥哥你的亲堂妹,阿梨是什么,阿梨什么也不是!” 陆悬伸指托起小姑娘脸上滑下的一滴泪,冷笑了一声,道:“你什么都不是?你还真好意思说。” “不是吗?你帮她们不帮我,还威胁我!”姜梨恨恨瞪向对方。 “我问你,陆蔷和那个婢女到底染得什么病?”陆悬没甚情绪地看着她。 姜梨眼珠子一撇,撅着嘴不说话。 陆悬掰过她的脸,硬声道:“昨日张太医验过,两个人都染上秽疮。我纵容你这般祸害自己堂妹,不惜丢陆家的脸,我对你还不够好?!” “我要的是她们声名尽毁,这辈子都背上污秽的恶名,被人指指点点,永远受人唾弃!”姜梨细声咒骂,“可你,你为了陆家的脸面,把事情压下去了!” 陆悬脸面发沉,“我是为了陆家,还是为了你,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姜梨偏头。 陆悬用力桎梏住对方,不允许小姑娘躲开,“若事情传开,让祖父知晓,你觉得他会查不到你头上?” 姜梨吸了吸鼻子,水眸看着对方,“不是有哥哥你吗?” “你方才才说我对你不好,这时候想到我?”陆悬推开对方的脸,神色凉凉。 “那我不管,她们欺负我,我就要她们付出代价!”姜梨胡搅蛮缠,扯陆悬身前的发丝,不顾力道的那种。 陆悬打她的手,锐目望向她。 他本就气质冷漠,沉着脸不说话的时候,其实是很骇人的。 姜梨揉着被打开的手,噙泪道:“反正我就是不开心……” 陆悬面无表情地看着。 忽觉一阵无力,对自己无力。 哪怕明知道对方在作戏,他还是会心软,甚至心疼。 好一会儿,他抬起姜梨下巴,“便是我,现在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同祖父作对。所以,你更不能,听明白了吗?” 姜梨歪头,一时没有言语,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已经查出是婢女不检点,传染给主子,婢女已经打死烧了,陆蔷被送到朝阳观,这件事不会牵连到你身上。”陆悬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脸,定定看着对方,“你也别作死。” 第96章 侍郎大人,快活吗? “那陆婧呢?”忽然,姜梨轻轻眨了眨眼睛,问道。 陆悬手上动作顿住,看了她片刻,往后靠,道:“所以,是因为她?” 因为陆婧还安然无恙着,所以不高兴,所以方才才那般闹腾。 “那日阿梨说过你祖母要下毒害我,那我就让她自己的孙女来受,我说得是陆婧同陆蔷两个人。”姜梨声音软软,眼尾薄红尤在,“哥哥,为何她没事?” 她拿了三份下了料的香粉给笔耕,用来掺入陆婧、陆蔷、还有那个婢女平日惯用的粉盒中。 现在,陆蔷同那个婢女都染上秽疮,陆婧却没有,要么是她没用那香粉,要么,是眼前的人根本没下进去! 陆悬眸光闪了下,须臾,道:“她暂时不动。” “为什么?” 陆悬沉默。 姜梨小脸拉下来,“你答应过我的!” 陆悬伸手拉小姑娘的手,抿了下唇,哄道:“只是暂时而已。” 姜梨一把甩开对方的手,站起身,又冷冷重复了遍,“你答应我的。” 陆悬的眸色也凉下来,“我说了,只是暂时。” “好。”姜梨扯唇,“那哥哥什么时候做到,阿梨什么时候再来。” 说完转身,不带一丝犹豫。 “姜梨!”陆悬下颌绷紧,低声警告地喊。 姜梨侧头,朝他勾唇,“哥哥没做到你答应做的事,阿梨自然也无需讨好你,不是吗?” 说完笑了笑,接着道:“或者,哥哥若不想做,阿梨也可以去找别人。” 一把利箭直刺陆悬的心口。 他迅速站起身,扣住姜梨的手臂将人抵到书架上,声色阴冷:“别人?哪个别人?” 锐利的目光从小姑娘细白的侧颈滑过,到她嫣红的小嘴,最后锁在她的桃花眼上。 那两道指痕已经完全淡掉,却仍旧像烧红的烙铁烙一样,烙在他心里。他皮肉焦灼,滋啦作响,刺骨的疼。 陆悬这几日每一刻都在煎熬,都在疯狂嫉妒! 眼下这张小嘴还敢说,她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说! 姜梨后背磕到,秀眉紧蹙,然而声音却愈发张狂,“你猜?” 陆悬看着身下这张小脸,眸中戾气暴涨。 姜梨扬眉,竟笑着同他对视,肆无忌惮的样子。 难以言喻的嫉恨在心底炸开。分明知晓小姑娘是故意挑衅,是在激他,陆悬却控制不住地猜想:谁?她要找谁?那个男人吗?!那个他恨不得剥皮抽筋的男人?! 他唇角拉出一道极其冰冷的弧度,下一瞬双手掐住小姑娘的腰身,将人带到窗下软榻上猛地一抛。 姜梨摔得脑袋昏沉,张口斥骂,“有病啊!” 陆悬冷笑,俯身堵住这张叫他痛恨的小嘴,辗转碾弄,要把人吞下去的气势那般。 吞下去!让她除了动人的呻吟声和呜咽声,其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很快,姜梨嘴唇发麻,细白的脸因喘不过来气酡红一片,她睁着眼,眉心闪过不耐。 陆悬没有看见,他双眸紧闭,嫉恨和欲望交织在一起,让他俊美的脸扭曲得不成样,整个人陷在一种混乱的癫狂里。 这张小嘴说出的话有多令他愤怒,就有多甜! 只要一沾上,他便像中毒一样失去理智,沦为野兽。只想用尖利的牙齿咬住她的喉咙,让她乖乖的臣服,任他掠夺、任他吸干她浑身每一滴血液! 却忽然,身下某处骤痛,陆悬双眉紧锁,控制不住地闷哼了声,紧接着睁眼向下看去。 靸鞋掉在地上,秀气的小脚上包裹着雪白绢袜。 姜梨抬眸,看向对方浓黑如雾遮的眼,讥笑道:“侍郎大人,快活吗?” 第97章 极其震惊,伴随着极度的羞耻 陆悬额角沁出薄汗,极致的渴求烧灼着他的心。 他没有制止。 被一个小姑娘如此捉弄,他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动怒,甚至内心隐隐渴望。 然而,姜梨却突然停下,“侍郎大人答应的事,能做到吗?” 陆悬心口一空,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栗,他捉住姜梨纤细的脚腕,被欲望浸染的双眸看向小姑娘,炙热地仿佛要烧了对方。 “能吗?”姜梨笑了笑。 “……再等等。”陆悬从齿缝逼出这句话,手指骨节用力的泛白。 他竟然还想要……被那般对待。 涌出这个想法的瞬间,他内心是极其震惊的,伴随着极度的羞耻。 姜梨勾唇道:“那看来侍郎大人不快活。” 陆悬的手比脑子反应更快,一把抓住,就像抓住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 “哎呀~这是要闹哪样呢?”姜梨脚腕挣了挣,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姜、梨!”陆悬警告地低吼,却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再多的话,他无法说出口。 他的身份、地位,他自小所接受的教养让他无法开口要求她继续。 姜梨嗤笑了声,接着道:“那换一件事,哥哥让我进朝阳观,我想去看看陆蔷姐姐,这总可以了吧?” “为何?”陆悬皱眉。 “自然是去落井下石。”姜梨冷哼,“谁让她帮陆婧害我,偷鸡不成蚀把米,我要去羞辱她一番,去看看她现在凄惨的嘴脸,我心里才痛快。” 陆悬深眸看她,并不相信,“只是这样?” 姜梨笑了笑,用力道:“不然呢,还能哪样?” 陆悬长眉倏地一紧,手不自觉地松力。 姜梨抬脚推他跪坐下,自己半倚在软榻上,“哥哥答应吗?” 陆悬闭上眼,白皙的脸颊隐隐染红,两只手紧握成拳搭在膝上,表情似痛似欢愉,胸口剧烈鼓动,哪里还有从前半点高冷模样。 …… 良久, 姜梨唇角微勾看着,直到对方完全平静下来,才坐起身,伸手慢条斯理地将绢袜脱下。 她下榻趿上鞋,侧身望着陆悬,笑,“没想到悬哥哥还喜欢这样……” “这个……留给哥哥吧。”说着,两指松开,绢袜从指尖掉到软榻上,正好落在陆悬身前。 旋即慢悠悠地走到书架边,进了秘道。 陆悬垂眸看着那只绢袜,脑海中不自觉地想到方才惊鸿一瞥看到的对方的小脚。 玲珑小巧,玉雪可爱,却让他在死生之间来回穿梭…… 他忽然抿唇,整个人仿佛从迷瘴当中清醒。 当真是被妖精迷惑了,否则,怎么能荒唐成这样。 笔耕进来的时候,他家大人正站在窗下,望着外面的夜色,似出神的样子。 “大人,老太爷的人方才敲门了。” 陆悬没有转头,对陆修元找到这里并无意外,“让我回去?” “是。”笔耕恭敬道。 心里却难免有些慌,老太爷竟然直接找到星河苑! “那个女人叫什么?”忽然,陆悬问。 笔耕抬头,眼睛微微睁大,“大人说谁?” 陆悬侧头,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 笔耕恍然大悟,除了姜梨,大人身边哪还有别的女人,“那姑娘叫宋秀珠,家中开珍珠铺子的——” “过两日,她去朝阳观上香。”陆悬打断他的话,长步往门外走:“我和姜梨也去,你把陆蔷身边的人打点好。” 笔耕:“是!” 答完心里才开始惊讶,方才大人那几句话说得,怎么听着那么别扭了。 他揉了揉脑袋。 对,好像每一句都沾不到一块儿似的。 东篱堂。 陆修元的脚泡在木桶里,两个婢女跪在左右服侍着,旁侧还站着个小厮,手里捧着一本书在读。 陆修元一动不动,目光悠远,似是听得入迷。 “老太爷,三公子到了。”管事进来禀告。 话音方落,陆悬人已经走进,“祖父。” “皇上一句晨起三百步,晚间一盆汤。我泡了三十年。”陆修元缓缓道,抬起脚搭在木桶边缘,水滴滴答答往下掉 管事让小厮婢女退下,自己过去拿起巾帕替陆修元擦。 陆修元摆手,接过巾帕,“不过,是真的一夜无梦,一宿无扰,第二天,神清气爽。” “皇上睿见。”陆悬坐到椅子上,双手自然地搭在扶手上。 身上天水碧的袍子已换成雅白,端坐着的时候清朗如玉。 任谁也想不到半个时辰前,他还在一个小姑娘脚下癫狂不止。 陆修元擦好脚,将帕子递到管事手上,笑意敛了些,“又去了外面?” 陆悬微勾唇角,“突然发现,有些事……也很有乐趣。” 陆修元看着他,片刻后,缓缓点了下头,“确实是,这么说,早该给你定一门亲了。” 陆悬自加冠后,不知有多少人盼着能同陆家结亲,一直没有落定。 一来陆悬自己不感兴趣,二来,陆修元自己也在考量。 眼下,却是到了时候。 “祖父有话请讲。”陆悬神色不变,从陆修元找到星河苑——这个类似威胁的举动开始,对于过来这边会遇到的事,他便了然于心。。 “林家或徐家,你挑一个。”陆修元声音淡淡,目光却锐利无比。 一个礼部尚书,大女儿是齐王侧妃,一个是内阁阁员,比门楣自然都比不上陆家。 但除了尚公主,陆悬能娶的也就只能是这么几家当中一个,而这两家是齐王身边最坚定的支持者。 陆悬面色无波,对此毫不意外,“祖父定夺即可,孙儿没有异议。” 陆修元笑了笑,“到底是你的终身大事,你不先看看两家的姑娘?” “那就林家吧,之前在灯会上见过。”陆悬望向对方。 第98章 做陆家的家主,不该被女人绊住脚 陆修元眸中露出赞同之色。 显然,他也属意林家。 管事递上参茶,陆修元接过,“还有一桩,你六叔伯遭密告的事,你怎么看?” 陆悬眸光微闪,“有些人动不了祖父,拿他做筏子罢了。” “都察院、谏院,大理寺……这些地方都收到了,是想把老六按死。”陆修元放下茶杯,轻轻吁出一口气,“你说,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祖父是不是当真是老了、弱了,这些人才敢欺到我头上去了?”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管事波澜不惊的脸却瞬间变了。 陆悬迎上陆修元的目光,“祖父打算怎么做?” “做首辅这么多年,见过的官员太多太多,哪个又是一身干净的,任哪个都能刮出二两污垢出来。”陆修元脸上露出一抹极轻的笑。 只这一句,整个大乾便不知有多少官员要脱去官袍,甚至丢了身家性命。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再合适不过。”陆悬点头,又问:“那六叔伯那边,要让人出来吗?” “先让他在里头待一阵,省得出来又惹是生非。”陆修元眉间微蹙,几道沟壑愈发深刻。 “想必经过这一遭,六叔伯日后做事也会有所收敛。”陆悬淡声道,跟着站起身,“若无其他的话,天色已晚,祖父早些歇息。” 说完便打算转身向外走。 “三郎,既然要定亲了,外面还是少去为好。”陆修元忽然出声。 陆悬脚步顿住,转身道:“祖父,一个女人罢了,若林家连这点小事都忍不了,想来同咱们陆家结亲的意愿并没有那么大。” 陆修元看着对方走远,神色幽幽的,“你说,他是不是对外面那个上心了?” “老太爷,上不上心的奴才不知,不过,三公子是心里有数的人。”管事躬身答道。 陆修元眸色沉沉,“先留意着,必要的时候,帮他了结了这桩牵扯。” 做陆家的家主,不该被女人绊住脚。女人,只是用来传宗接代的。 “是。”管事点头。 * 又两日,风和日丽。 “姑娘,到别处玩儿去,仔细打翻了,老婆子还得重新做。”周妈妈伸手取过白檀放在石臼中,笑着朝坐在她面前的姜梨道。 姜梨伸手取过桌子上一瓶瓷罐,笑眯了眼道:“周妈妈,你可晓得就这一小瓶,咱们铺子里得卖五两银子。” “五两?”周妈妈惊讶叫出声,“就这东西?” 她指向桌子上的白檀、蛤粉,还有朱砂等物。 姜梨点头,“可不是,就这我都嫌卖少了。” 周妈妈下巴一缩,小声道:“姑娘,咱这……是不是有点骗人啊?” “什么骗人?”姜梨撅嘴,“咱们明码标价,那些个夫人小姐若不喜欢,可以不买嘛,我又没有强买强卖。” “可不是,周妈妈你就安心做就是。”松枝坐在另一边,手里剪着彩燕,头也不抬道。 周妈妈从两人面上看过,须臾,用力点了下头,“行,姑娘说怎么着就怎么着,老婆子只管做就是。” “那自是,赚多了银子,周妈妈的小金库也能多攒点。”姜梨嘻嘻笑道。 周妈妈失笑,只一瞬,笑意又黯淡下来,“攒了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姜梨同松枝互看一眼,都知道周妈妈这是想女儿了。 在姜家这么多年,攒下的月钱加上姜老夫人偶尔的赏赐,真的不少。 可周妈妈花的却少,应该说极少花费,说是留着,日后假如能找着闺女,都留给闺女用。 可十多年过去了,姜家帮着找了这么久,半点音讯都没有。 银子倒是越攒越多,心却越来越凉。 “怎么没用!往后给阿梨用就是,反正阿梨不嫌多一个人疼。”姜梨唇角弯起,一张小脸明艳艳的。 周妈妈抿唇笑,“好,以后都留给姑娘!” 姜梨得意地翘嘴,“那我也给周妈妈养老送终,便是日后您老人家入了土,也保管四令五节给您烧纸钱,让您在底下过得比谁都富贵。” “得了,这就算了。将来我到了地底下,还伺候老夫人,一样也不会差。”周妈妈嗔她一眼。 “那我烧给祖母也一样,你们两个一起花。”姜梨捧着小脸,快活地左摇右摆。 “哎呀。”松枝忽然叫了声。 原来是听姜梨逗嘴,听得入神,手下剪子用过了力,一只燕子翅膀剪烂了。 周妈妈看去,“你呀,小心春日被你剪迟咯……” 剪彩为燕,系在门楣上,戴在发髻或挂在腰上,取意迎春。 “那您来呗,您手巧。”松枝龇牙。 “我若不是忙着做这些,哪儿用得着你,毛毛躁躁的。”周妈妈佯瞪她一眼。 “反正姑娘不嫌弃……” “也就姑娘不嫌弃。” …… 姜梨看两人逗嘴,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姜姑娘,要不……我来帮松枝姐吧。”忽然,旁侧小书房门口传来小桃怯怯的声音。 笑声停下,姜梨看过去,“小桃姐姐的腿好了?” “没,没有。” “没有就好好休息。”姜梨脸上挂着淡笑,声音软软。 “……好,好的。” 如果是以前,小桃会认为姜梨在关心她,现在,她却晓得这是警告。 她有些慌张地低下头,揪着裙摆转身往屋内走,那只拖着的腿似乎是挂到门槛上,她在里头疼得低低叫出声。 周妈妈皱眉,“这可真是,我一会儿还是去熬点骨头汤给她补补吧。” “给她补?算了吧,还不如给狗补。”松枝还在气恨她暗害自己姑娘,很不客气地道。 周妈妈不明所里,只觉得松枝话说得有些难听,拧眉道:“那骨头汤炖给你喝怎么样?” “好啊,最好弄点有脆骨的,我爱吃。”松枝立马眉开眼笑。 姜梨:“……” 她觉得自己真是一路负重前行,竟然能忍受松枝这笨蛋在身边一待十年。 周妈妈站起身,往小厨房边走边笑着说,“好,这就炖来给狗补!” 松枝反应过来,气得直跺脚,余光瞥到姜梨在笑,瞬间炸毛,“姑娘!您还笑!” 姜梨抿唇,但实在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不剪了,谁爱剪谁剪!”松枝气得一把拍下剪子,一不小心碰倒周妈妈刚做好的粉盒,登时细粉四散飞开,飘得到处都是。 松枝傻眼,“完了完了,一会儿周妈妈非得把我炖了喂狗……” 第99章 他是我的!不许你看! “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走啊。”姜梨扯她一把。 两个人做贼似地往屋子里溜。 果然,还没进门,就听到前院周妈妈扯开嗓子朝后叫:“松枝!肯定是你这臭丫头干的!你等着,我非得把你炖了!” 松枝一把带上门,把门栓插上,拍胸口喘气道:“吓死我了!” 转头却见姜梨正推开书架,疑道:“姑娘?” “我从那边出去一会儿,你在这儿守着,晚膳之前应该能回来,若是没有,你就说我吃了点心,不饿。”姜梨一口气交代完,快步走进密道。 松枝心里担心,却只能点头,听话地守在屋子里。 星河苑。 “衣服换上。”陆悬坐在圈椅上,抬下巴指向软榻上放着的衣裙。 姜梨走过去,伸手勾起衣服,碧绿色的,一看便是婢女所用。 不过,她也无所谓就是。 脱掉外袍,手搭上腰间系带的时候,姜梨忽然回头,“哥哥,还要看吗?” 陆悬眸光微闪,并未作声。 姜梨勾唇笑了下,转过身,正对着他慢悠悠地解开系带,丝毫不见扭捏。 倒是陆悬,在看到对方里衣散开,露出里面桃色小衣时,猛地侧过头,偏向另一边。 之前见过、尝过的美景,一幕幕冲击他的脑海,一时只觉口干舌燥。 但下一瞬,又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 小姑娘为什么能这么坦然? 除了他,她在别人面前也这样过吗?! 郁色袭入眼眸,陆悬的脸瞬间沉下来,又转过头看过去。 姜梨已经脱得只剩贴身衣物,正背对着陆悬穿婢女的衣裳。 到底寻常是被伺候惯的,自己穿起衣服来便显得笨拙。 半身襦裙绕过腰后侧,如何也理不平整,气得她要丢开的时候,一双大掌忽然按上来,姜梨一惊,侧头看去,见陆悬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到她背后。 下一瞬,她张开双手,软声笑道,“那就麻烦哥哥了。” 陆悬脸色愈发冷,垂眸看向小姑娘不盈一握的纤腰,好一会儿,终于动作。 他身量高,手指修长,原也是不会伺候人的,此时却好似不学自通一般,帮小姑娘理好裙摆,再缓步站到她面前,手指摆弄系起系带。 姜梨实在娇小,陆悬整个人完完全全把她罩住,她唇角噙着淡笑,看向腰间陆悬的手,忽然道:“听说手长的人,凸凸大,阿梨觉得这话……倒是所言非虚。” 陆悬动作一顿,唇抿直,转瞬又继续。 “悬哥哥不高兴吗?”姜梨摸他的手,歪头问,“为什么呢?” 陆悬轻轻挥开,一言不发地飞快系好,又拿起外袍展开替她穿上,转身向外,“出去。” 姜梨扯唇,低不可闻的哼了声,抬步跟上去。 宋秀珠等在前院,一时摸摸自己发髻,一时扯扯自己的衣裙,紧张地浑身不自在。 “梅香,公,公子他真的会来吗?” 梅香抿唇笑,第不知道多少次回答,“是的。” 宋秀珠吁出一口气,心跳却又急促了几分,又问,“那我今日的妆扮……” “很美。”梅香笑意愈浓。 心里的泪却流成两条河,她是造了什么孽要被发配边疆,过来伺候宋秀珠,大婢女的身份不保不说,还得每天强颜欢笑。 “那那公子还有……”什么忌讳要注意的?这句话没问完,宋秀珠倏地眼睛一亮,就见抄手游廊那边一前一后走过来两人。 领先的果真是那日见到的俊美男子,梅香口中的公子! 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这两日练了不知多少遍的行礼,一时竟半分也想不起来。 “她是谁?”忽然,有人开口。 宋秀珠猛地回神,见俊美公子身后走出一个小姑娘,一张小脸美得惊人,此刻却眸色沉沉地看着自己。 陆悬下颌绷着,神色淡漠,也不应声。 姜梨走到宋秀珠面前,两个人身量差不多,姜梨甚至还矮一点点,对方绫罗绸缎,她一身婢女的衣裙,气势却完完全全碾压对方,又冷冷问了遍,“你是谁?” 梅香同笔耕瞬间屏息,恨不能原地遁走。 宋秀珠浑身僵住,怯怯地望向陆悬,她不知面前这小婢女是何来路,不敢得罪,却又有些受不住她的逼视,只得求助于陆悬。 当然,她还有一点隐蔽的心思,希望能博得对方的怜惜。 “你看他干什么?!”姜梨闪身站到陆悬身前,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他是我的!不许你看!” 宋秀珠心头巨震。 笔耕同梅香也是巨震。两人很默契地想:这姜姑娘真是……勇啊。 “公,公子……”宋秀珠眼眶泛红,抖着嗓子喊陆悬。 见陆悬看向她,她立马涌出希望。这小婢女喊得再大声又如何,男人若不喜欢听,还不是一样都是废话。 岂料,下一息陆悬张口:“她不是说了嘛,不许你看。再看,挖你眼睛。” 说完拽过姜梨胳膊,抬步向前,“走了。” 姜梨被抓着走,脑袋却往后拧,又狠狠瞪了眼宋秀珠。 宋秀珠脑袋嗡嗡的,一张脸青红交错,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宋姑娘,走吧。”梅香上前,提醒道。 到了正门口,陆悬已经坐上马车,姜梨垂头并其他几个婢女等在外面。 宋秀珠手脚僵硬,不知该如何动作。 “宋姑娘,您先上去。”梅香引她进马车。 宋秀珠一进去,见陆悬端坐中间,整个人又羞又惧,哪里还敢抬眼,缩着身子坐到马车一角。 没一会儿,又有一人钻进来,她余光瞥到对方碧绿色的衣裙,瞳孔不自觉又是一抖。 姜梨冷冷扫了眼宋秀珠,扑到陆悬怀里,扯他衣襟,“悬哥哥,她是谁?!” 声音凶得不得了。 陆悬面色还是凉的,低眸看她,淡漠道:“她是谁你不知道?” 姜梨自然能猜出,陆家三公子在外面置了宅院,宅院里面不放个女人,怎么解释他隔三差五在这里待到深夜。 只不过,有人分明喜欢看她吃醋撒泼,演一演也无妨。 “我还以为哥哥只养了我一个娇娇?”姜梨气恨撅嘴,“原来金屋里还藏着一个呢!” 第100章 当着她的面亲怎么样? “娇娇?”陆悬扯唇,没什么情绪地道:“哪家养的娇娇像你这样?” “哪样?”姜梨仰着脑袋,桃花眼瞪得溜圆,气鼓鼓地样子。 妖媚、满口谎话、善变、甚至恶毒,陆悬斜睨她,给了个你自己清楚的眼神。 “哥哥!”姜梨扯他胸前发丝,很用力的那种。 陆悬蹙眉,一把拽下小姑娘的手,凶狠道:“再闹,把你丢下去。” “你丢,你现在就丢!”姜梨眼眶登时泛红,“明明是悬哥哥自己拈花惹草,还不准我说!” 陆悬不为所动,冷冷道:“我为何不能拈花惹草?你是我的谁?” 姜梨咬唇,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你是我的谁?”陆悬又问了一遍,眸色黑沉,紧紧锁住对方。 两人对视着,马车内的空气像被冻住,静悄悄的。 却忽然,角落里传来轻微的动静。原来宋秀珠听陆悬不客气的语气,忍不住悄悄看了眼,却不想,看到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姿态,一时骇住,飞快转过头,发髻上的步摇相撞碰出声响。 姜梨倏地回头,细声叱道:“再偷看,叫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宋秀珠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便是从前自家珍珠铺子里遇到再难缠的客人,也不至于动辄杀人,当下两眼噙泪,委屈不已。 只是陆悬丝毫没有要管得意思,甚至看都没有看她。 宋秀珠不敢哭出声,低着头,手心几乎掐烂。 姜梨回过头,立马换了一副脸面,挣开陆悬的手,攀上对方脖颈,低声吐气如兰道:“阿梨自然是哥哥最心爱的女人,只属于哥哥一个人的女人。” 也不知哪几个字触动他,陆悬眸光几不可察地闪了下。须臾,一边唇角往下压,道:“女人?你还算不——”上。 唇被堵住,最后一个字倒灌进陆悬喉咙,他瞳孔微缩,舌尖发麻,这酥麻一直往下延伸,直达心底,再流遍四肢百骸。 “当着她的面亲怎么样?让她听见,听听哥哥有多喜欢阿梨……”姜梨笑的妖冶,唇贴着对方轻声道。 陆悬垂眸看她,只一瞬,大掌握住小姑娘细腰往上托了托,反客为主,吻铺天盖地压下来。 宋秀珠两只手攥得发白,紧闭双眼不敢看,可旁侧不时的吞咽声和急喘声鬼哭狼嚎一样往她耳朵里钻,她一张白皙的脸羞燥得涨红,心口鼓噪发热。 那般俊美、冷漠的男人竟然在外面,在马车上,在旁边有人的情况下,肆无忌惮地同那个娇纵的小姑娘亲吻,这该有多喜欢对方啊。 若他能这样待自己…… 宋秀珠心脏狂跳,脸面红到发紫,一时对姜梨又羡又嫉。 也不知过了多久,动静终于渐渐消下。 姜梨舔着唇侧头看过去,见宋秀珠的脸红得能滴血,她笑了笑,“姐姐,刺激吧?” 宋秀珠哪里敢答,缩在角落恨不得消失不见。 陆悬挪正姜梨的脸,低声警告,“不许再玩了。” “好玩嘛~”姜梨摇他衣摆撒娇。 陆悬唇角抿直。 其实他并不喜欢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同小姑娘亲热,他不喜欢她娇怯怯的喘息声被旁人听见,哪怕是个女人,是个活不了多久的人。 “好嘛好嘛,听哥哥的话,不逗她了。”姜梨偎进陆悬怀里,一脸无趣的样子。 陆悬揽住她的腰以防小姑娘掉下去,这时才淡目看向宋秀珠,“不该记住的,从脑子里刮去。否则,有人替你刮。” 宋秀珠浑身猛烈抖动了下,惶恐点头,“知,知道了。” 陆悬收回视线,身子往后靠去,托着姜梨的手环紧了些。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终于停下。 “一会儿只许在院子里说话,不许进去,听到没有?”陆悬声音危险。 姜梨坐在他腿上玩他腰间环配,“那哥哥得离远一点,不许偷听。” 陆悬眸起微波,“有什么不能听的?” “只是不想要阿梨尖酸刻薄的样子被哥哥瞧见而已。”姜梨弯唇笑,“若是悬哥哥瞧见了,不喜欢阿梨了怎么办?” 陆悬沉着脸,并不做声。 “哥哥~好不好嘛?”姜梨拽他腰间玉佩。 良久,陆悬终于从喉咙里哼出一声,“嗯。” 姜梨顿时笑开,“阿梨送了哥哥八宝吉祥,哥哥还没送过东西给我呢,这个给阿梨好吗?”她托起陆悬腰间玉佩。 “不是你自愿给的吗?”陆悬眸色深深,定定看着她。 “是虽是,可是哥哥,你真的不想要和阿梨交换信物吗?”姜梨声音娇软,神色似勾似缠,“定情信物呢。” 陆悬的心轻轻扯了下,分明知道小姑娘不怀好意,但定情信物几个字于他实在诱人,他伸手亲自扯下玉佩放在掌中。 姜梨伸手去取,陆悬一把握紧,锐目看向她,“记住了,是定情信物。” 所以,他和她之间不再仅仅是单纯的交易关系,是彼此承认的有情人的来往。 姜梨头点得无比自然,“嗯。” 陆悬这才松开,姜梨拿在眼前仔细看着。 两只瑞鹤破云而出,以鹤为图样的玉佩不在少数,可眼前这一件却是世间少有的。 姜梨读过的杂书数不胜数,奇物珍巧见的更多,一眼便瞧出这是千年罕见的和田冰河深处取出的羊脂灵玉籽料,正反两面两只姿态不同的鹤,是集南北两派技法雕刻而就,价值连城。 “当真是好东西呢。”她感叹道。 朝阳观在开宝寺脚下,庙观相比开宝寺要小上许多,供奉观世音菩萨、三世佛之类。 观内大小禅舍不下百间,用来给一些香客宿夜所用。 陆蔷便被关在其中之一,是单独的小院,一般用于皇亲国戚或宫中妃嫔偶尔在此处休憩所用。 陆悬已经交代过,因而观内今日并未接待其他人。 宋秀珠跪在前殿正中,一侧站着梅香等婢女,另一侧,朝阳观的师太并众多女尼正反复吟唱着《观音心经》,木鱼和大罄的声音在整间大殿久久回荡。 后院禅舍。 “不许靠近。”陆悬又提醒了句。 姜梨眉眼勾笑地看着他,“哥哥这么担心阿梨染病?” 陆悬沉眸。 “好啦,知道了。阿梨这张脸还得用来取悦哥哥,哥哥没看厌之前,阿梨定会好好爱护的。”姜梨说着,伸手推他,“哥哥快走,不许偷听!” 陆悬又深目看了眼,才转身离开。 笔耕等人旋即跟上。 人一走,姜梨脸上的笑瞬间落下,转身一脚踢开院门。 “五姐姐,伤口是不是痒的钻心?” 第101章 他们姓陆,活在陆家就是罪孽 “谁?!” 陆蔷从疯癫中惊醒。 满头满脸都是血痕,浑身每一寸皮肤、就连头皮都是烂的,那种感觉,就像掉进一个蛇虫鼠蚁的洞穴,无数张嘴在啃噬自己。 她恨不能刮掉皮肤,恨不能跳进滚烫的水中,哪怕只能求一刻安宁。 陆家派了婆妇和婢女过来的,可有谁当真敢沾她,除了送饭和汤药,所有人都退的老远。 然而此刻,安静的小院,却响起娇笑声。 陆蔷疯了般奔到窗前,看到姜梨俏生生地站在院中,站在光下,那般美好,同状如疯妇的自己形成鲜明的对比,一时间她恨得目眦俱裂,“你来做什么?!” 姜梨勾唇笑:“听闻陆家五姐姐的闺阁搬到朝阳观,阿梨特地来给姐姐送乔迁之礼。” “你在羞辱我?你来羞辱我!你滚,我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啊!”陆蔷扒住窗棱,瞳孔爆睁,里头血丝丛生,配上那一张血淋淋的脸,恐怖异常。 “姐姐这么说,阿梨好伤心呢。”姜梨摇了摇头,接着道:“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东西是一定要送到姐姐手上的。” 说着从袖兜里掏出一件小物,向前走近几步,离陆蔷几臂宽的距离定住。 陆蔷望向她的掌心,上面倒扣着一枚比姜梨巴掌大一点的东西,缕金缠枝牡丹花纹图样,精致无比。她喉间剧烈滚动,已经猜出是什么,抓着窗棱的手颤抖着往下滑,身子后退,“我不要,我不要看,拿走!” “那怎么行?特地给五姐姐准备的。”姜梨伸手举正小物,原来是一小块镜鉴。 镜鉴正对陆蔷,一张可怖的脸落在当中,陆蔷看着,双目痉挛似地抖动,竟似见到怪物般疯狂惊叫出声,下一瞬伏跪到地上抱头哭嚎,“拿走!拿走啊!” “五姐姐不喜欢吗?”姜梨转过镜鉴,照向自己,里面一张小脸倾城绝美,她勾唇笑,镜子里的美人也笑,“这可是我们香脂坊购满百两才能获赠的铜镜,寻常人想买都买不到了~” “姜梨,姜梨,姜梨!”陆蔷口中喃喃喊着姜梨的名字,忽然暴起,冲到门边疯狂撞门,“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门板“吱呀”“吱呀”不停作响,可也只是在响,一把大锁横在门前,便是再来一个陆蔷,也不可能冲得开。 “姐姐杀我恐怕有点难呢……”姜梨嬉笑着,随手丢掉镜鉴,“既然五姐姐不喜欢,那便算了,我们来聊聊五姐姐感兴趣的吧。” “姐姐知道你这秽疮是为谁所害吗?” 撞门的动作忽地顿住,小院瞬间恢复安静。 “……是谁?是谁?!”突然,陆蔷奔回窗前,双目暴凸,恨不能从那窄小的缝隙里钻出来,贴到姜梨面上问。 姜梨露出软软柔柔的笑,“说了怕五姐姐不相信呢。” “你说!你快说!谁干的?!谁害得我?!”陆蔷疯狂摇晃窗棱,窗棱纹丝不动,越发让她癫狂愤怒。 姜梨垂眸,伸手抚向自己腰间,那里羊脂玉在光下闪着温润的光,通透无比的样子。 陆蔷自然留意到了,却在看清的那一瞬间,整个人被定住一般。 日光强烈到好似刺破她的眼睛,她几乎不敢再看第二眼。 “陆悬,你的三哥哥,他下得药。”姜梨伸手解开玉佩,长指勾起挂绳举到眼前,眉眼染笑,“双鹤,珠玑和罗绮,枕山院的那两只鹤是叫这两个名字吧?” “怎么,怎么会?怎么会是三哥?”陆蔷喃喃,不敢相信地摇头。 那是三哥,她自小崇拜、仰慕的人,虽然淡漠,但在陆家这个嫡庶分明的深宅大院,这个堂兄从不曾对她露出过那种嫌弃的表情,他待所有姊妹兄弟都是平等如一的。 “我不相信,没有道理,三哥怎么会害我?!我不相信!”像从泥沼中跋涉而出,她怒目刮视姜梨。 “因为……是我让他这么做的。”姜梨弯唇笑,举高玉佩欣赏似地,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碧绿的裙摆在光下泛起涟漪,她的目光从玉佩上挪开,望向陆蔷,扯唇道:“你的三哥,陆家的三公子,惊才绝艳的探花郎,他现在……不过我姜梨手中的一把剑,裙下的一条狗罢了。” 说完笑出声,整个人娇俏无比。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陆蔷不可置信地看着姜梨,“你在胡说什么?!” “胡说?”姜梨似是听了什么笑话,“那你以为我是怎么拿到这玉佩?靠偷?靠抢?” 她环视一周,“我又是怎么旁若无人地进到这里?” 对啊,她怎么能拿到三哥的随身玉佩,又怎么避开守卫的人,进到这个院子。 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下来,陆蔷不愿意相信,可看姜梨的样子,她又无法不信。 生得这般模样,若是存心勾引哪个男人,恐怕没有男人能拒绝吧。 “所以是你害我,你害我!姜梨,我要你的命!”眼泪混合着血往下流,陆蔷一只手扣刮着窗棱,另一只从里面伸出来,拼命向前,拼命地向前,要挤出窗户,要去索姜梨的命。 姜梨唇角牵着,笑盈盈地看着对方,“杀我?就凭你?” 陆蔷一张脸扭曲得再不见当初一丝秀美,她崩溃叫出声,“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这么说吧,像你这种躲在阴暗沟壑里羡慕别人、算计别人的臭虫,杀了你都是帮你。”姜梨嗤笑着,“帮着把你送到阴间,重新投胎。” “啊!”陆蔷恨得牙齿打颤,“来人啊!来人啊!快杀了她!!” 姜梨完全不以为意,眉梢微抬,“你娘和你小弟的命不要了?” 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儿,她眸带深意,“我让你娘再受你这一遭怎么样?你说,若是大房的姨娘得了秽疮,陆家会把她怎么样,你弟弟……又会怎么样?” 陆蔷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那只伸出的手倏地缩回,拽住窗棱,声音抖得不成型:“你要做什么?!姜梨,你要做什么?!她们没有得罪过你!你要做什么?!” “没有得罪过?”姜梨低喃了一句,忽地抬头面无表情地道:“是,他们是没有得罪我。只可惜,他们姓陆,活在陆家就是罪孽。” 第102章 成为我的匕首,或者,烂死在这里 陆蔷怔愣住,自姜梨眼中迸射出的灭顶恨意震慑住她,那是烧灼一切、覆灭一切的恨,她不解,只能喃喃地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姜梨笑,“除了恨我,你也恨陆婧吧,恨她是嫡女,身份尊贵,处处压你一头。恨大夫人不作为,让你们母子三人十几年过得人不人,仆不仆。恨你祖父祖母冷漠无情,不管不顾。恨陆家其他人踩高捧低……你像夹缝里的苍蝇一样,被压着脊梁,跪在地上活了十几年,对吗?” 陆蔷喉咙剧烈滚动了下。 恨吗?自然是恨的。 这世上的尊卑好像烙印一样,一出生时就烙在孩子身上。 婢女、姨娘的女儿,即便成了小姐,依旧低人一等。 从小她便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对大夫人、其他几房夫人、甚至其他出身好的姨娘卑躬屈膝。 再然后是她自己,她必须像个婢女一样伺候陆婧、逢迎陆婧还有其他嫡小姐。 陆婧头上的那只累金海棠金钗,是姑娘们及芨时祖母赏下的,她也有的。可她不能戴,她的那只永永远远只能锁在匣子里,任它蒙尘。 因为陆婧不会允许一个庶女与她同辉! 可她哪一点比她强,不过投生的肚子比她强罢了! “想杀了他们吗?”姜梨忽然道。 陆蔷瞳孔骤缩,眸带血色看着姜梨,“你说什么?” “我问你,想不想杀光他们?”姜梨唇角微弯,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陆蔷心口狂跳,这一刻竟然连身上的痛痒都忘记了,只能呆了似地看着面前美貌惊人的少女。 “我帮你杀光他们,那些碍眼的人,让你卑微的人,通通杀光。把你娘扶正,让你成为尊贵无比的嫡女,富有陆家,在京都呼风唤雨,让男男女女在你脚下俯首叩拜,让你成为人上人。陆蔷,你愿意吗?”姜梨眉眼压着,有燎原的烈火隐在双眸之后,灼灼烧着。 陆蔷仿佛被那道火引着,呼吸急促,一错不错地看着对方。 姨娘扶正,成为尊贵无比的嫡女,富有陆家,在京都呼风唤雨,让男男女女在脚下俯首叩拜,成为人上人…… 一句句仿佛魔音在脑海回荡。 半晌,她终于回过神,咬牙道:“我凭什么信你?我现在落得这般境地,是你害的!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帮我?!” “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姜梨抬眸,“是我同陆家有仇,我要杀了陆家那些人,而我选你做我的匕首。” “……荒谬,荒谬!”陆蔷往后退,疯癫般痴笑着,“我姓陆,你要杀陆家人,还要我帮忙,你不觉得这很荒谬吗?” 姜梨仰头,阳光倾泻而下,整个人沐浴在光中,圣洁无比的样子,“这个院子阳光很好,或许你想烂在这里,我也未尝不能成全你。” “你就不怕我告诉陆家人?!”陆蔷忽然冲到窗前,恶狠狠地要挟。 “你三哥不会让我死。”姜梨无所谓地歪头,伸手指向她,“所以,死的只能是你。” “你就这么笃定?!三哥他不会这么糊涂的,他是陆家下任家主,他怎么可能允许你这么做?!不可能!!”陆蔷疯狂喊着,“不可能的,你在骗我!!” “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姜梨扯唇,哂笑,“你庶女的身份,你烂了的身体和脸,还是你自以为是的几分聪明?” “挑中你,不过是因为你有个懦弱的姨娘和没用的弟弟,正好方便我要挟而已。” 陆蔷瞬间屏息,抓住窗棱的手指尖几乎嵌入木头中。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愿意同我交换吗?”姜梨脸上的笑敛尽,“成为我的匕首,我助你成为人上人,或者,烂死在这里。” 天人一般的拉扯,陆蔷瞳孔激烈颤动。 面前是万丈悬崖,一步踏错,再无回旋余地。 “陆家把你丢在这里,你还不懂什么意思吗?除了你娘和你弟弟,没人在乎你的死活。当了这么多年的废物,连死都这么可悲,你这样的人,连匕首都不配做……”姜梨摇着头,脚步一转,竟是抬步往院外走。 急促的喘息似要把心脏连带着吐出,陆蔷眼睁睁看着姜梨越走越远,恍惚间人上人那些画面四分五裂,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腐烂在墙角的肉体,还有娘和小弟同样凄惨的下场。 “愿意。”她张口,两个字还没出口便被抖散,她吸了口气,大喊道:“愿意!我愿意!” 姜梨脚步定住,眼皮轻掀,似有若无地笑滑过眼眸,清风一样吹过即散。 她转身,拾起地上的镜鉴,走近陆蔷,将铜鉴并一个小瓷罐放在窗棱上,“一日一次,不出一月,你身上的秽疮就能下去,你会恢复到从前模样,重新回到陆家。” “……真的?”陆蔷眸光陡然放亮。 姜梨笑,“我给出的药,我自然有解。” 陆蔷飞快攥到手中,神情激动到近乎恍惚。 有救,她的病竟然有救!眼泪往下掉,巨大的喜悦涨满心口。 姜梨淡笑看着,忽然道:“不要想着过河拆桥,否则,我能下一次,就能下两次,能给你一个人下,就能给你娘,给你弟弟下。” 陆蔷一个激灵,她咽了咽口水,点头。 “乖。”姜梨唇角弯起,模样纯稚无比。 说着,转身走出两步,又侧眸道:“提醒你一句,你三哥不会喜欢我多出一把匕首,你若想活命,一会儿该如何表现,该说什么,心里要有数。” 陆悬未必猜不到她来做什么,只不过,猜到是一回事,捅破是另一回事。 就像五老爷的死,一旦摆到面上,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血海深仇,便是陆悬无法跨越的横沟。 所以,即便心照不宣,也得装聋作哑。姜梨眸露讥诮。 陆蔷蹙眉,一时没有明白,犹疑着问,“三哥他当真,当真同你——”勾缠在一起吗? 叩叩—— 敲门声打断她的问话。 “姜梨,出来。”陆悬的声音,沉冷无比。 陆蔷呆愣住,攥着瓷瓶的手痉挛似的蜷了蜷。 小姑娘进去已经够久了,陆悬连一息也等不了了,抬脚踹开院门,见姜梨就站在窗边,眸光倏地一变。 “过来!” 姜梨侧眸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陆蔷,转身小跑着扑过去,“悬哥哥~” “我怎么交代你的?!你还敢靠那么近!”陆悬一张脸沉得像从水里捞出,双手却仍旧稳稳接住姜梨,把人环在怀中。 “只是一会儿,刚靠近呢,哥哥就来了。”姜梨撒娇,踮脚去亲陆悬下巴。 陆悬板着脸,不见半分松动,把人按在胸口,目光落到窗内陆蔷的面上。 陆蔷整个人石化一般,震惊到连呼吸都忘了。 这是三哥吗?! 这是那个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冷淡矜贵的陆家三公子吗?! 陆悬眸光毫无起伏,如同视死物一般看着陆蔷。 陆蔷骇得踉跄着退了两步,不,这已经不是三哥了。 “哥哥,骂累了,要抱抱回去~”姜梨扯了扯陆悬的袖子。 陆悬收回目光,看了眼身前娇小的姑娘,弯身像抱小孩一样托起姜梨,转身向外,路过笔耕的时候,给对方递了个眼色。 笔耕缓缓低头应下。 “说什么了?”走到竹林小径,陆悬放下小姑娘。 姜梨一落脚,扭头就走,“不告诉你。” 陆悬眸中幽光浮动,看小姑娘走远,忽地快步走近,一把拉住对方,托住她的脸,低头吻住。 清风穿过竹林,竹叶莎莎弄响,林侧溪水潺潺,一派雅致天然景象。 陆悬旁若无人地吻着姜梨,许久,他停下,哑声道:“乖一点。” 第103章 姐姐别白费力气了,悬哥哥不会喜欢你的 朝阳观门前,宋秀珠一进马车,便同先前一样缩在角落。 不远处开宝寺的山门前,隐约的叫骂声传来,姜梨掀毡帘的动作顿住,往马车后面探了眼。 “怎么了?”从半开的毡帘能看到小姑娘细致的脖颈和柔和的下颌,陆悬淡声问。 姜梨钻进马车,坐到宋秀珠对面,“我还以为和尚整日吃斋念佛,都是没脾气的呢,原来也会踩高捧低呀。” 陆悬扫了眼她坐的位置,默不作声地掀开帘子看过去。 几个开宝寺的和尚在山门下互相推搡,其中一人背对他们,穿着缦衣,看样子还未受具足戒,似乎被针对的样子。 只一眼,陆悬放下帘子,“有人,就有是非。” “悬哥哥英明。”姜梨随口赞道,说着执起茶壶倒了杯茶,刚送到嘴边,忽地一转,笑盈盈地递到陆悬面前,“今日劳烦悬哥哥了,哥哥先喝。” 陆悬斜睨着身前一臂远的碧玉盏,目光落在姜梨面上,淡声道:“这么远,怎么喝?” 姜梨眉梢微挑,转瞬便明白对方的意思,似笑非笑地道:“那哥哥想多近?” 陆悬静默不语,眸中好似燃着一簇幽火,直直望着姜梨。 姜梨笑,起身轻盈地转到他膝上,茶盏凑到对方薄唇边,“够近了吧?” 几乎是她一动作,陆悬便伸手环住小姑娘细腰,眼睛依旧看着对方,唇缓缓含住茶水。 “不对。”哪知方一碰到,姜梨突然收回手,勾唇道:“好像还不够近。” 说着一口饮下,仰头贴上陆悬的唇,茶水自她的唇齿间溜到另一边。 陆悬眸光微闪,很快掌握主动,疯狂汲取茶香…… “茶甜吗?”半晌,两人分开,姜梨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对方。 陆悬眸中那簇火早已炙旺,隐隐有燎原之势,他垂眸看着小姑娘,良久,终于低低“嗯”了声。 姜梨唇角弯弯,“阿梨也要喝。” 陆悬瞥了眼宋秀珠,对方弓着背,整个身子背过去,一丝半点也不敢看过来。 他托着姜梨,长臂伸开,很轻松地倒了杯茶,递到姜梨面前,目光落到小姑娘红樱樱的唇上。 姜梨伸指点唇,眉眼勾笑看着他。 心像被绳子捆缚住,绳子的另一头就在小姑娘的手里,她动了动,陆悬的心就跟着动一动。 不得抗拒,也不想抗拒。 看了阵,他终于含住茶水,倾身向下…… 马车行远后,那背对着他们的和尚转过身,脸面干净白皙,眸光温润,只是一道脱了痂的肉红色长疤横在上面,像平静的水面被一刀斩断似的。 * 直到日暮西垂,马车才终于停下。 一下马车,宋秀珠几乎软腿倒地,一路上保持一个姿势,连呼吸都是克制着的,任谁也憋不住。 不必陆悬吩咐,梅香立马搀扶起她,“宋姑娘今日辛苦了,奴婢扶您回去歇息。” 宋秀珠到底心有不甘,好不容易见到陆悬,不能什么表现都没有。 转身面向陆悬,弱柳扶风地样子就要行礼。 岂料还未下腰,胳膊被人托起,宋秀珠眼睫轻颤,激动地抬眸望去,却见姜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当即抿唇往后瑟缩了下。 “姐姐别白费力气了,悬哥哥不会喜欢你的。”姜梨柔柔笑着,手却伸向她头上的步摇,摘下拿到眼前漫不经心地打量,“姐姐还是安分守己地待着,好好享受这众婢环伺的感觉,多吃点好吃的,想打扮的话,在屋子里尽情打扮,” 她凑近,将步摇的尖头对准宋秀珠的脸,“只是,别出来晃悠。否则,划烂你的脸。” 宋秀珠完全惊骇住,瞳孔都在颤抖。 姜梨看着,忽然娇笑,重新将步摇插入对方另一侧发髻,指尖向下缓缓抚过步摇的玉坠,“逗你玩儿呢,姐姐别怕,在这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因为,你活不长的。 陆悬无动于衷地看着,朝梅香使了个眼色。 梅香赶紧拥扶宋秀珠转身,几乎是推着对方离开。 “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陆悬揽过小姑娘肩背,把人带着往书房去,姿态从容,语气慵懒。 姜梨哼了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谁晓得哪日悬哥哥会不会吃腻了山珍海味,想要尝尝清粥小菜呢。” 陆悬唇角勾起,俯身凑到小姑娘耳边,压低声音道:“那得吃过才知道。” 一张清冷的脸说出这种轻佻的话,竟有一股别样的惑人滋味。 姜梨斜眸看他,软声笑道:“只要悬哥哥待阿梨足够好,到时候哥哥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陆悬喉咙滚动了下。 眼前小姑娘巧笑倩兮的样子,如妖似魅。那些夜夜侵袭,让他既干且渴,让他堕落到狼狈的梦自脑海汹涌而出。 “大人!” 突然,身后传来笔耕的唤声。 陆悬蹙眉侧头,“说。” 笔耕为难地看了眼姜梨。 陆悬走过去,笔耕这才附耳禀告。 姜梨正想转身自己回书房,已经天黑了,再不回去松枝该急得撞墙。 却瞥到陆悬眸光倏地看向自己,眼神说不出的古怪,似怜惜似担心。 她定眸看过去,心往下沉,“……怎么了?” 陆悬缓步走过来,紧抿了下唇,欲言又止的样子。 姜梨脚步往后退,心里发慌,慌得不行,从未有过的惶恐如同怪物紧紧攥住她的心,根本来不及等陆悬开口,她转身飞快奔向书房。 陆悬面色肃冷,眸覆冰霜,负在身后的手握成拳,“活捉,人送到这里来。” “是!”笔耕躬身应道。 “……另外,这几日严密监视月牙巷,如有那日香脂坊红衣人同等身量、身形的人进入,把院子围了,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交代这些的时候,陆悬太阳穴猛烈跳动了下,下颌微抬,看向小姑娘跑远的方向。 从未有一日他忘记过那两道指痕,那就像两道枷锁牢牢锁住他的喉咙,只要一想到,他便难以呼吸,要窒息! 他势必要找出那个男人,把他千刀万剐!! 姜梨冲进书房,一拉开书架,便听到另一边的动静。 不是轻轻的一下、两下这样敲击,是连续不断、疯狂地拍打。 姜梨心如鼓擂,双手死死掐入掌心,有那么一刻,她竟然懦弱到不敢打开。 第104章 滚 也只是一瞬,她猛地拉开书架。 松枝满脸都是泪,看到姜梨的那一瞬,一下子扑到对方身上,“姑,姑娘,出事了,周,周妈妈她……” 小丫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断断续续,根本连不成句子。 不是祖母,不是祖母。 姜梨急缓了口气,紧接着推开松枝,捧住婢女的脸,沉声问:“周妈妈怎么了?!” “有人,有人要杀小桃,周,周妈妈刚好去送汤,为了救,救小桃被杀了,周妈妈被杀了,她死了!!”松枝仿佛再也绷不住,痛哭失声。 周妈妈虽然平日总骂她毛燥,可疼她的也是她,姜家这些半大的婢女,她都当丢失的女儿在疼着的。 浑身气力仿佛被抽走,姜梨的手垂落,眼泪毫无预兆地往下掉,心口紧绷地要裂开,旋即疯了般往前院冲。 一进到前院,便见小书房的门洞开,陈安几人低着头站在门外。再往里面去,小桃满袖的血,脸上也是炸开的血点,吓呆了似的站在旁边一动也不动。 地上,碎瓷片和骨汤洒了一地,周妈妈躺在地上,血像一条条小泉自她身下纵横交错着往外流淌。 “周妈妈!”姜梨站在门边,眼泪汹涌而出。 周妈妈旁边,姜老夫人瘫坐着,一只手紧紧握着周妈妈的手,像往常两个老人聊天那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咱们的小院子还没置办了,你说过我不会种花种菜,还得你靠你锄草松土,可你这一走,往后咱们的小菜园小花园怎么办……”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姜梨走进去,跪到姜老夫人旁边,“祖母……” 姜老夫人好似没听见一样,只絮絮叨叨说着以后,说着从前,说周妈妈的女儿还没找到,说老婆子真亏大了,攒的银子还没花呢…… 姜梨抱住姜老夫人的半边臂膀,泪如雨下。 松枝扒在门框上,同样泣不成声。 巨大的悲伤笼罩着这个小小的房间,相依为命的四人从此便少了一个。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梨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外,红肿充血的双眼望向陈安,面无表情地问:“我不是让你守好院子,我不是告诉过你最近要看好小桃,可能会有事发生吗?为什么还会有人闯进来?” “对不起姜姑娘,是我们……是我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陈安满面愧疚,亦难掩悲痛。 他抽出腰间长剑,双手捧起递到姜梨手上,“陈安愿意赔命!” 其余人也同样如此。 姜梨缓缓伸手取过剑,剑身闪着寒芒,她能瞧见自己的脸倒映其中,泪痕尤在。 她看了良久,才道:“赔命?确实有人要赔命。”声音冰冷的毫无一丝温度。 “告诉大哥哥,我要见他,让他明日扮作鼓匠班子过来。” 说完,姜梨把剑放到陈安手上,哑声道:“陈大哥,对不起,是阿梨不好,该赔命的不是你。” “姜姑娘……”陈安眉间沉痛,想说什么,姜梨却已经转身。 “麻烦陈大哥帮忙把周妈妈抬到床榻上,松枝,你替周妈妈换身衣服……”姜梨边走边交代。 陈安看着她穿过庭院,背影纤弱,不堪一击的样子,却又脊背挺直,像能折断世间万物。 姜梨一步一步缓慢走进后院房间,果然,陆悬等在房中。 看到姜梨面无血色的样子,陆悬心脏一痛,飞快走过去,一把抱住小姑娘,下巴抵住对方毛柔柔的发髻,大掌在她背后不停地安抚着,“难过就哭出来,悬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陆悬从来没有安慰过人,只会学着别人的样子这么说。 他出生位极人臣的陆家,天性冷情冷血,一双翻云覆雨手,从来只有他要别人的命,死在他手里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从来没有一个人的死能让他真正感到痛心,即便是自己的父亲。 姜家老仆的死于他而言,自然也不算什么事。 可是他的小姑娘在伤心,难过到站不住的样子,他也跟着心疼,无比的心疼。 “滚。” 低浅的一个字,自怀中人儿口中吐出。 陆悬抚背的手顿住,没有听清似的,轻声问:“什么?” 姜梨抬头,面若冰霜地看着他,“滚。” 陆悬眉心痉挛般跳了下,手缓缓垂下握住姜梨双臂,笑了笑,“太伤心了是吗?我知道那个老仆跟了你们很多年,你们感情——” “我让你滚。”姜梨打下他的手,声冷如冰地又重复了遍。 本就虚浮到挂不住的笑尽数落下,陆悬面容僵住,被打开的手在半空虚抬着。 好一会儿,他抿紧唇,一言不发地走到门边,将两扇门关上,重新站到姜梨面前,极力压制住心口的闷疼,他伸手抚摸小姑娘的脸,“怎么了?如果很难过,想发泄的话,小姑娘可以咬我、打我,都可以的……” 姜梨只是冷冷看着他,厌恶的、痛恨的,看仇人那样眼神,全没有此前半分娇嗔模样。 难以忍受的痛瞬间将陆悬裹挟,他被沉入无底的深渊,无法呼吸。强自挤出一抹笑,他拉住姜梨的手,“小姑娘这是太难过了对吗?我已经命人去捉杀手,捉到之后,把他们交给你,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把他们剁碎,让他们去陪葬都可以……” 姜梨却只是用力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两步,“小桃是谁的人?” 陆悬眸光几不可察地闪了下,唇角抿直。 “她是你祖母派来的不假,但她是你的人!”姜梨扯唇,露出极度讽刺的笑,“你以为我不知道?” “太平静了。我告诉你你祖母派个婢女来害我,你丝毫没有诧异,更没有说把她除掉。你不是喜欢我喜欢到不行吗?你就这么放心我的身边有这样的人存在?” 她眉目覆霜,“除非,这个人是你能控制的,是你的人!” “或许一开始不是,但从她离开陆家来到月牙巷,她就是你的暗哨!” “你让她来做什么?!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姜梨冷笑。 陆悬下颌紧绷,垂在身侧的手骨节泛白,眸色却是沉着的。 是,那个婢女是他顺祖母的势安排进去的。 他想知道她的一切! 在他不在的时候,她在做什么,说过什么话,和谁接触过,他通通都想知道!迫切的想知道!! 小姑娘太狡猾、太不乖了,太让他不安了。 他不舍得钳制她,所以他只能那么做。 他有什么错?! 他只是想抓紧自己喜欢的人而已,无时无刻不想要同她在一起。即便不能,也要知道她的动向。 失败的是那个婢女,没用的蠢货!打折了腿都无法博取信任,他就应该直接砍了她的手! “是谁要杀小桃?又是谁纵容那些人去杀的?!”姜梨眸色冰凉,逼视陆悬,“你敢说吗?” 第105章 只有他还有利用价值,她才会靠近 陆悬唇线抿直,目光这时才好像被刺到一般,骤然缩了下。 “是你祖母,因为小桃没有害到我,那个老太婆要打杀她!”声音似从冰川缝隙里刮出来,姜梨一字一句地道:“而你,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不要告诉我,月牙巷周围没有你陆悬的人!” “你分明清清楚楚!但你放任陈安他们被调虎离山之计骗走,放任那几人进来!反正他们要杀的是小桃,反正小桃也没有得到我的信任,本就该死,有什么大不了!” 姜梨半边唇角抬起,恨到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你是不是没料到会不巧杀了我的周妈妈?” “是不是觉得反正周妈妈只是一个奴才,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甚至是不是还想着,死了正好,最好我身边的人死绝了,这样我手无缚鸡之力,就只能依赖你?!!” 陆悬眼睫微乎其微地颤了下,小姑娘目光锐利地如同无数尖刀刺向他,浑身肌肉疼到发麻,他几乎承受不住。 不可否认,他确实曾闪过这样隐蔽、卑鄙的想法。 让姜梨陷入绝境,让她孤立无援,让她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从今往后,她只能攀附自己,只能藉由自己得以生存。 他会宠她、爱她、照顾她,把她捧在手心,而她,则必须永永远远和自己缠在一起,如同藤蔓一样,死生相依。 “我告诉你,做梦。”轻如低吟的一句。 陆悬倏地抬眼,眸底深处迅速染红,莫名的恐惧擒着他的心,他抬步向前,想要阻止小姑娘接下来的话。 “你陆家同我姜梨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来京都就是要报仇,就是要杀掉陆家所有的人!我要你们家破人亡,要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死在我这只蝼蚁手里,用你们的血祭奠我爹娘在天之灵!” 姜梨扯唇,明艳的脸完完全全笼在阴霾里,疯狂、不顾一切地道:“所以,只要我姜梨还呼吸着,我就永远、永远、永远也不会喜欢你!” 刻意回避的那些阴晦真相被挑开,幻梦戳破,鲜血横流! “闭嘴。”陆悬声音暗哑,如砾石滚过。 “哪怕我死去,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会喜欢你!” “闭嘴!我叫你闭嘴!!”猛地欺近,陆悬用力掐住姜梨的喉咙,一张俊面扭曲得比青面獠牙的怒目金刚还要可怖,太阳穴、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然而瞳孔深处却在颤动,在隐隐祈求对方不要再说了。 “如若违背,我愿坠入无边地狱,忍受业火焚身之痛,永世不得超生。”姜梨脸上浮着笑,同他对视。 痛意袭来,无数个火点在四肢百骸炸开,火光连成一片,血液被烤干,骨肉变得焦糊,一瞬间,陆悬的大脑空白一片。 海水倒灌,山河倾覆,巨大苍白的天地,他茫然站着,不知何来,亦不知所往。 下一息,一双被恨意灼红的桃花眼陡然浮现。 从来镇定自若、无所畏惧的陆悬竟然骇得想后退。 他喜欢到不知如何是好,喜欢到恨不能日日夜夜捂在心口的小姑娘,亲口告诉他,她恨陆家人,恨他,并且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他。 眼睛忽然发涩、刺疼,有什么东西在上涌,他必须死死咬住牙齿,发狠地睁大才能抑制住。 “滚,我不想再看到你。”无需费什么力道,陆悬自己已然被抽干气力,姜梨很轻易地拨开他的手,往后退开,旋即转身去开门。 心被扯离肉体的痛苦,让陆悬条件反射疾步上前,从后紧紧抱住小姑娘。 娇小的人儿完全裹进自己怀里,他才觉得心脏的疼好受了些。 收紧手臂,紧一点,更紧一点,最好让她融入自己的身体。 “祖父主张茶改之事的时候,我当时不在京都,我……如果我早一点认识你,我一定会拦下的。”低哑、隐含痛苦的声音在姜梨耳边响起。 姜梨扯唇,“只可惜,没有如果。” 片刻的沉默,而后, “……对不起。”焦灼的吻印在姜梨鬓角、耳边,陆悬双眸紧闭,手臂越发用力。 “对不起能让我爹娘活过来?能让周妈妈活过来?能叫我做回从前无忧无虑的姜梨?”姜梨身形纤柔,任对方如何拥抱、亲吻,半点不曾挣扎,然而声音却冷漠到毫无起伏。 陆悬睁开眼,快速转过身面向她,微微俯身捧起姜梨的小脸,眸光急切,“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姜梨看着他,忽然轻笑着开口:“如果我要你杀了你的祖父祖母,你肯吗?” 陆悬瞳孔骤缩,目光瞬息之间变了又变,最终幽沉得如一潭死水,他哑声道:“杀了他们之后呢?你会一脚踢开我吗?” “不会,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哪怕我不喜欢你。”姜梨仍然在笑。 捧着对方小脸的手指痉挛了下,良久,陆悬放下手,缓缓挺直肩背。 她在诱惑自己,在哄骗自己,把自己当傻子耍!! 不会的。 即便他替她杀光陆家人,她也不会同他在一起!!! 她会踢开自己,更甚至,亲手了结自己。 只有他还有利用价值,她才会靠近,才会对他笑,对他撒娇,才会亲吻他…… 一旦陆家倒下,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姜梨敛笑,“不愿意?” 陆悬薄唇抿得发白,半晌,沉眸温声道:“他们毕竟是我亲生祖父母,换一个行吗?” “那就让开,以后别再来找我。”姜梨语气寒凉,说完侧身要越过他。 陆悬快速抓住她的臂膀,喉咙滚动了好几下,强自压抑住心中窒闷和翻天的戾气,挤出一抹笑道:“不是今日才换过定情信物吗?” 怎么能变得这么快呢? 几个时辰前,还口口声声喊他哥哥,同他亲吻,哄着他给了玉佩。这么快,就让他不要再找她。 他陆悬何曾这么卑微过,像个脏东西一样为她所嫌恶…… 姜梨另一只手从袖兜里取出玉佩,举到陆悬面前,勾唇嗤笑道:“定情信物?骗你呢,你也信?” 说完随手一抛。 陆悬眉心倏地一紧,闪身去接。 只这一瞬,姜梨已经拉开门,跨过门槛,疾步而去。 陆悬站在屋内看她毫不犹豫地走远,握着玉佩的手紧到发疼。 第106章 我不能再失去大哥哥了 这一夜,是月冷风悲的一夜。 翌日。 正堂里头,白烛的霜泪流了半宿。 “祖母睡下了吗?” 姜梨着麻衣跪在灵前,身前火盆里黄纸钱一张接着一张被火蛇吞噬。 松枝从里屋走出,两只眼睛红肿不堪,声音沙哑地应道:“睡下了,奴婢点了安神香。” “姑娘,您也去歇一下吧,都熬了一夜了,这里奴婢守着就行。”这一句,已然哽咽。 姜梨摇头,又放入一张黄纸钱,“我答应过周妈妈,要给她养老送终的,养老再也不必了,送终,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 眼泪瞬间掉下来,松枝捂住嘴,也不敢哭出声,就那么憋着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安走进来,“姜姑娘,鼓匠班子来了。” 说完让开身,身后有人立马跨进来,高大的身影瞬间遮住外面的光,阴影落到姜梨身上。 姜梨抬头看过去,桃花眼迅速泛红。 前院唢呐吹笙,哀乐扬天。 后院,一关上门,姜梨转身扑进楼先月怀里,泪如泉涌,“大哥哥,周妈妈死了,她死了……” 楼先月紧紧回抱住小姑娘,细密的吻一下一下落在姜梨发髻上,无尽的怜惜。 “是我,是我害了她,是我……”姜梨哽咽着,“我明明知道小桃有问题,我为什么要留下她?!!” 她抬眸望着楼先月,桃花眼变成了小小的泉眼,水花不停地从里面涌出,“如果我没有留下她,周妈妈就不会死,都是我害的!是我,是我害了她……” 压在心里一整夜的包裹终于破开一个洞,所有难忍的痛倾泻而出。 姜梨在自责,从出事之后就在自责。 自责自己为什么要留下小桃,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告诫陈安他们什么都不要管,护好院子就行,甚至自责昨日为什么要去朝阳观,为什么不留在院子里…… “不关桃桃的事,桃桃料想不到这些的。”楼先月揽住小姑娘的脑袋压进怀里,温柔地哄着,“是那些人的错,应该那些人去陪葬,和我们桃桃没有关系的……” 姜梨仍旧在哭,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眼泪,蜷在楼先月胸前的手用力攥着他的衣襟,“我还没出生,周妈妈就在姜家了。十几年啊,她和祖母一样,看着我长大,疼了我十几年……” “昨日我还说要给她养老送终,我是真的想要给她养老送终的!” “她早就不是奴婢,她是我的家人,是我的半个祖母……” “姜家散了,她哪里也不去,陪着我们祖孙到京都里。如果不是我一定要到京都,她是不是就不会死,我是不是就还能多留住一个家人……” “我知道,大哥哥都知道。”胸前衣襟打湿一片,楼先月只觉自己的心都快要小姑娘的眼泪给淹没,疼得不行。 大掌抚上对方的脸,替她一遍又一遍地擦着眼泪,却好像如何也擦不干净。 终于,他放下手:“大哥哥替你杀了那个老太婆好吗?我去杀了她。” 姜梨摇头,泣声道:“怎么杀?连靠近都难。就算真的找机会杀了,大哥哥怎么办?根本逃不出京都的。” 她松松揪住楼先月腰侧衣服,泪目望着对方:“难道还要我失去你吗?不可以的,我不能再失去大哥哥了……” 楼先月的心激荡了下,伸手将对方重新按进怀里,“有桃桃这句话,什么都够了。” 他本就是一条贱命,污浊不堪的命,如果能为了小姑娘死,也是他这辈子所能想到的最幸福的死法。 “不可以,我不舍得。”姜梨环抱住对方腰身,用力摇头,“我不要再失去!” 楼先月爱怜地摸着对方发髻,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找什么机会进陆家。 却听姜梨忽然轻声问:“大哥哥能帮我进大理寺的大牢吗?” “大理寺?”楼先月微微蹙眉,旋即伸手托起小姑娘的脸,“你要做什么?!” 大理寺关着陆家六老爷,陆家老六被人密告收受重金买卖官缺,因涉及的都是朝廷命官,所以暂被关押在大理寺的牢狱里。 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小姑娘要去大理寺做什么。 姜梨侧目看向旁侧,长睫上尤挂着眼泪:“她杀了我的周妈妈,我要她的亲生儿子赔命。” “不行!”楼先月当即松开手,面目沉沉,“在大理寺杀人,不可能有命活着出来的。” 见姜梨不为所动,他接着道:“如果桃桃一定要这样,那也是我去。有大哥哥在,还用不着你亲自冒险。” 姜梨回头,竟冲他笑了笑,“大哥哥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大仇没有报尽,该死的人还没有死绝,祖母还需她照料,她怎么能现在死,不能。 楼先月蹙眉,俊美绝伦的脸上满是犹疑。 “大哥哥听过这句话吗?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姜梨松开环抱的手,走到桌边。 桌子上双鹤玉佩静静躺着,陆悬昨夜还是留下了这个。 楼先月目光落到玉佩上,眸色微变,那样图纹质地的玉佩一看便知是男子的,且身份应当极其尊贵,不用想便知是陆家三公子、当朝小阁老陆悬的。 姜梨拿起玉佩,提到眼前,眸中幽光浮动,“这句话不仅适用于求知问道,还适用于……杀人。” 说完她随手放下玉佩,转头看回楼先月,一双黑眸湿漉漉的,“大哥哥放心,桃桃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楼先月沉默一瞬,道:“确定他会护你吗?” 除了陆悬,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让小姑娘这般笃定自己会安然无恙。 只是,把姜梨的生死放在另一个男人身上,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放心。 “护?”姜梨眉眼冷酷,眸色讥诮,“不是护,是替。” 楼先月心头一震,为小姑娘此刻肃杀的表情震撼。亦有一种目眩神迷的感觉在脑中炸开。 他忽然笑开,走近摸了摸姜梨秀气的耳垂,“桃桃这般霸气的样子,大哥哥都快被你迷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姜梨双手环抱住对方的手,轻轻蹭了蹭,“所以大哥哥会帮我进大理寺大牢吗?” 陆家六老爷定然是被单独看管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探看,但姜梨知道,楼先月有法子。 楼先月倾身吻向小姑娘的额头,低喃道:“只要是你想要的,大哥哥都会替你办到。” 姜梨依恋地环紧对方。 第107章 灭顶的妒意 叩叩—— 突然,门被敲响。 “姑娘,京都巡检司的人围了月牙巷,说有月之国的奸细,要进来搜查。”松枝在门外急声道。 “月之奸细?这么巧的吗?”楼先月低嚼一遍,忽地低头望向姜梨,笑了笑,“桃桃,陆侍郎是发现什么了吗?” “大哥哥为什么这么说?”姜梨蹙眉。 “巡检司的曹晗——曹巡使,是陆悬的人。”楼先月勾起姜梨耳畔的发丝,“这个关系京都可没几个人知道。” 姜梨眸光倏地一变。 所以,当初她和祖母要离开京都,恰好出现月之奸细,城门封锁,必然也是陆悬的手段了。 “是不是陆侍郎发现桃桃在外面勾了我?”楼先月垂眸,似笑非笑地问。 姜梨唇角微微弯起,“不是勾了大哥哥,大哥哥比他重要太多太多。而他,他才是被勾着拿来利用的那个。” 楼先月抿唇笑,伸手刮姜梨鼻尖,“小丫头光会哄人……” 姜梨也笑。 “现在怎么办?桃桃不会让我躲进棺材里吧?”楼先月抱着手,饶有兴味地看着姜梨 姜梨摇头,“祖母还在前头,便是大哥哥愿意躲进去,桃桃也怕吓到祖母。” 即便楼先月不介意,棺材里面还有周妈妈,她怎么可能让人破坏周妈妈死后的安宁。 楼先月环视四周,凤眸染笑,“你大哥哥身高八尺,容色逼人,小桃桃,你说哪儿能藏得住?” 姜梨目光望向书架,楼先月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倏地眸光一顿,已然明白后面有什么。 “委屈大哥哥先进去待一会儿。”姜梨静静望着他,“只是有一点,大哥哥千万、千万不要试图推开另一边。” 这是告诉他对面通向其他地方,告诉他,她与人通过此道“暗通款曲”。 楼先月交握在身后的手指微微蜷了下,脸上露出极其浅淡的笑,“桃桃知道的,大哥哥什么都不介意。” “不是,是那边有人。”姜梨眸光定定。 巡检司的人在这边搜查,陆悬定然在星河苑那边等消息。 此刻,或许他人就在对面的书房。 楼先月同她对视,忽然笑开,“我们桃桃真会玩儿,那大哥哥舍命陪你就是。” 说完走到书架旁,略一打量,伸手推开,缓步走进密道。 姜梨见书架合上,走到桌边,捞起桌上的玉佩,快速打开门走了出去。 前院。 “对不住了老夫人,有人瞧见那奸细是往这一片跑的,这巷子里的每一户人家我们巡检司都必须搜查。”曹晗一身戎服,腰配长刀,拱手朝姜老夫人施礼。 “我们这儿什么人都没有进过,官爷,我们家里死了人,还在办丧事,烦请网开一面,行吗?”姜老夫人面容憔悴,声音沙哑。 昨日一夜她都没有合过眼,老伙伴走了,好多想说的话得说完,否则,往后只能对着冷冰冰的牌位说了。 “老夫人见谅,我们只粗浅查看一遍,很快的。”曹晗自是不退,但也不敢冒进,上头的人交代了,不允许冲撞了这家人。 对方态度并不算强硬,也有理有据,姜老夫人目露为难。 家里本就出了事,她并不想招惹麻烦,吁出一口气,正待张口让他们尽快查完,却听小游廊那边姜梨走过来。 “查月之国奸细是吗?”姜梨缓步走近,走到姜老夫人面前。 曹晗点头,“有人瞧见——” 姜梨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回头望向姜老夫人,柔声劝道:“祖母,这儿有阿梨和陈大哥看着就行,也不是什么大事,您先进去休息。” 不等姜老夫人应下,转头对松枝吩咐道:“扶祖母进里屋去。” 姜老夫人确实头晕目眩,闻言迟疑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屋子里去了。 曹晗见姜老夫人进到屋子里,再度拱手朝姜梨道:“得罪了。” 说完招手就要让身后官差上前。 “曹晗曹巡使是吗?”姜梨开口截住他的动作。 曹晗面色陡变,眯眼道:“姑娘怎知在下姓名?” “我不仅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还知晓你背后的人叫什么名字。”姜梨扯唇笑,取出玉佩举到身前,在对方震惊的眼神中,缓声道:“麻烦曹巡使帮小女子一个忙,把这个……带给你背后的人,告诉他,姜梨多谢他当时搭救之恩,在出城无门的时候。”最后一句声音骤寒。 巡检司封城不让她出去,之后陆砚就半夜敲门,告诉她出城就是死,再到登店宅务衙门被阻,逼不得已之下,她只能寻到陆悬身上同他交易。 一个点通了,所有的线就连起来了。 原来,一开始她就是被围猎的那只鹿。 在她已经打算遂了祖母的愿,埋下仇恨,过平静的日子时,是陆悬逼回了她! 曹晗心头巨震,望着姜梨的目光不由自主恭敬起来。 大人的随身玉佩握在一个小姑娘手里,且对方言辞毫无惧意,只怕同大人关系不一般。 “还有,同他带到我的话,我亦有一物在他手中,请他还给我。”姜梨小脸冷冰冰的,随手将玉佩往对方怀里一扔。 曹晗一把接住,犹疑着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却见姜梨走到院中石椅上,定定坐下,“只要他还给我,这里……你们要怎么搜就怎么搜。” 曹晗望了片刻,终究不敢贸然闯进去,挥手让身后的人往外退。 星河苑。 陆悬一张脸封冻住似的,“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属下特意让曹巡视一字不漏地转述,就怕弄错了姜姑娘的意思。”笔耕低着头,对面的气压实在过低,他恨不能把头埋进肚腹里。 陆悬攥紧双手,骨节咯吱作响,黑眸沉沉看着桌子上并排的两物,八宝吉祥和双鹤玉佩。 即便昨夜小姑娘对他那样冷心绝情,他依旧把玉佩留下,不过是不舍得,不愿意同她断掉罢了。 她分明知道他的心意,知道他就差跪下来求她收回去,却视而不见,又还回来了。 不仅如此,还更狠! 要把送给他的八宝吉祥要回去。 不是特意为他在佛前求来的吗?不是许愿他心想事成吗? 他想要她喜欢上自己,想要她同自己密不可分,像骨血一样交融在一起!! 为什么要收回去?! 明明知道他不会愿意的! 为了阻止他揪出那个男人? 陆悬眸色血红,灭顶的妒意让他浑身肌肉刺疼。 暗哨报回来,鼓匠班子里有几人同那日红衣“女子”身形相近。 那个男人是不是就在其中?! 同他一刀两断,是不是转眼就扑到对方怀里寻求安慰?! 第108章 我不能碰吗??现在我不能碰是吗? “搜,给我搜!”他怒极反笑。 笑声听在笔耕耳中,说不尽的阴沉,他悄悄抬眼,见他家大人仰面靠着,下颌锋利,搭在扶手上的手青筋暴起。 “……那姜姑娘所说的——”是否需要还回去? 声音骤停,目光同陆悬看过来的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心脏几乎停摆。 “属下知道了!”迅疾点头,晚一息笔耕都觉得自己脑袋不保。 陆悬望向桌子上的两物,面色说不出的阴鸷。 拦着他是吗?他偏要搜!!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讨得她欢心! 不是恨他、厌恶他,永远都不想看到他吗? 他若当着她的面杀了那个男人,她会不会开口求他,会不会主动求和! 陆悬唇角缓缓下压,手掌收拢成拳。 曹晗重新推开院门的时候,鼓匠班子在正屋檐廊下吹打弹拉。 姜梨仍旧素衣麻服坐在院中,阳光照在她细瘦的肩上,不见温暖,反倒更添几分清冷。 曹晗虽没有见到陆悬,却从两方传话中窥出什么。 他心中惊诧,毕竟像陆悬那样的人,位高权重,冷酷、强势、手段毒辣,实在难以想象会同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纠缠在一块。 他走到姜梨面前,拱手道:“姑娘,奸细之事兹事体大,属下职责所在,还请包涵。” 姜梨抬眸向他,目光清凌凌的。 曹晗竟有一瞬觉出威压。 却见姜梨忽地站起身,扯唇道:“那便搜,仔仔细细地搜,一寸一厘都不要漏掉!” 说完走进正屋,跪到灵前。 曹晗看向她挺直的背影,不知为何,现在又觉得这姑娘不似瞧着那般柔弱。 他吁出一口气,招手让手下四散开。 待手下寻遍一圈,一无所得的时候,曹晗跨进门槛,望向棺椁。 “曹大人还想开棺?”姜梨声色凉凉,垂眸往火盆里丢进一张黄纸钱。 “姑娘,实在对不住,若这边混入奸细,对你们也不好,还是让我们巡检司查清楚的好。”曹晗打着官腔。 松枝从姜梨旁侧站起身,拦到棺材面前,“哪有你们这样的!青天白日的,要是那奸细跑棺材里藏着,当我们是瞎的吗?瞧不见?!” “我们是死了亲人,不是犯了律法,你们便是要抓奸细,也不能毁了我们的丧事,开棺这种损阴德的事,亏你们想得出来!” 说着陈安几人走到棺材前,竟是要同巡检司的人对峙。 “……你们好大的胆子,巡检司搜查奸细也敢拦,我看……”衙差中一人瞥了眼曹晗,忽然开口,语气阴冷,“你们分明是心虚!” 曹晗一言不发地站着,只看向姜梨,听她表态。 姜梨缓缓烧着纸钱,好一会儿,终于道:“棺材里只有我的周妈妈,没有什么他要找的人。” 她看向曹晗,唇角勾出浅浅的弧度,“这是我给他的答复,曹巡使尽可带回去。若他还是要开棺,我姜梨亲自开给他看。” 曹晗搭在腰上佩刀的手倏地一紧,对方声音轻柔,但他莫名就能觉出一种毛骨悚然来。 不敢私下决定,他深目看了眼姜梨,还是选择转身同陆悬禀告后再动作。 星河苑。 陆悬双目紧闭,一手点额靠在圈椅上,眉间沟壑深拢。 “……姜姑娘是这么说的。”笔耕惴惴不安。 自从昨夜大人从对面回来,整个人的状态就极其不对劲,好似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就等着什么契机烧成燎原之势。 陆悬睁开眼,眸底隐隐血红,“他要找的人?” 他嗤笑一声。 果然,小姑娘知道他在找什么!她承认了! 喉间腥气上涌,陆悬下巴微抬,死死抿唇强自压下。 棺材里没有他要找的人,哪里有? 还有哪里?! 电光火石间,什么东西窜进脑海,他忽地侧眸望向书架,眸光嗜血。 “剑拿给我。” 笔耕听得吩咐,心脏一紧,忙转身向刀架走去,取出上面玄黑长剑。 刀鞘随手抛到地上,陆悬抽出剑,寒光闪烁,印出他血色翻涌的眼瞳。 提剑走到书架前,杀气再也无法抑制。 杀了那个男人!谁敢同他抢小姑娘,谁抢,他便杀了谁! 握剑的手指骨暴凸,他推开书架。 下一瞬,光亮透进来,陆悬瞳孔骤缩。 “陆侍郎这是要来……亲自开棺吗?”姜梨站在密道另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隔着不长的暗道,两人目光相对。 分明只是一夜未见,陆悬却有种长久未见的错觉,以至于眼眶又开始刺疼。 薄唇抿出一道冰冷的线条,他冷硬地同小姑娘对视。 姜梨目光移到他右手的剑上,笑了笑,“怎么,开棺还不够,这是要来杀了我?” 心脏闷疼地要碎裂,指尖陷入掌心,陆悬维持着冷漠的姿态。 姜梨扬下巴,眸色冰凉,“陆侍郎到底想怎么样?!” 问他想怎么样? 他想怎么样她不知道吗?! 他想她像之前那样对他! 为什么用这种不耐烦地表情看着他,他就这么惹她厌恶?! “那个人在这儿?”艰难地从胸腔挤出这句,陆悬一字一顿道。 姜梨扯唇,“干卿底事。” 喉头翻滚,血腥气又重了些,陆悬忽然有些想笑。 他想起,当初他也曾这样对姜梨说过这样的话。 与你何干。 这句话现在反噬到他自己身上!何其可笑! 再也维持不了冷静,大步跨过秘道,走到对面,狂乱睃视一切。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必须要杀了那个男人! 姜梨冷目看着,任他疯了似地四处查看。 “他在哪儿?前院?”终于,陆悬侧身向她,俊美的脸扭曲如同修罗。 见姜梨无动于衷,他缓步走近,沉沉呼吸一阵,声音压抑着放柔,“他藏过这里是不是?” 说着,手摸向姜梨的脸。 姜梨往后退开一步,避开他的手。 陆悬的脸倏地变色,下一瞬,用力扣住对方后颈,手指按在姜梨侧颊,“我不能碰吗?现在我不能碰是吗?” 第109章 多看一眼,只会让我多恨你一分 “是。”姜梨直直望向他。 一个字,叫陆悬整个人如坠烈焰当中,垂在身侧握剑的那只手隐隐颤抖,剑身刮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胸口鼓噪,眼底是阴寒的冷意,“之前不是还喜欢让我抱、同我亲吗?昨日——” “从来不喜欢。”姜梨笑得残酷,“从来……都不喜欢。每一次你亲过碰过之后,我都欲呕,都会漱洗不知多少遍。” 身体里流的是熔浆吧,否则怎么能这么难受! 双目烧红,陆悬恨不能掐断小姑娘的喉咙,这样她就再也无法让他痛苦了! 推开对方的手,姜梨又退开几步,好似站在陆悬面前,就难以忍受似的。 “昨日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让你不要再来找我。自然我这里来过谁,同你有什么关系?” 她看向对方手里提的剑,嗤笑道:“陆侍郎现在这般恼羞成怒,像个捉奸的丈夫,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姜梨!”陆悬阴沉着脸,剑身扬起,落到姜梨细弱的肩上。 “想杀我?”姜梨侧头瞥了眼剑刃,扯唇:“你下得了手吗?” 说着自己缓缓往剑身靠去。 陆悬瞳孔骤缩,在对方雪白颈项触及剑刃的刹那,迅速挪开,手指隐隐颤抖。 姜梨脸上的笑瞬间落下,“今日是我周妈妈的丧礼,你做了什么?!让巡检司的人来搜查,还要开棺?现在提剑来质问我?你拿什么资格质问?” 陆悬下颌线条紧紧绷死。 “你是我的谁?!”姜梨声色俱冷,反口质问。 “当初是你勾引我的!”陆悬忍不住低吼,眸中卷起狂风暴雨,“是你先勾引我的!!” 我上钩了,你现在一不高兴就想甩开,有那么容易的事吗? 姜梨嗤笑,“为了什么勾引,你自己心里从头到尾清清楚楚。你愿意自欺欺人,那是你自己的事。” 她冷道:“但我周妈妈的丧礼,请你离远一点!我们姜家没有人希望在这样的日子看到你们陆家的人!” “多看一眼,只会让我多恨你一分。” 说完,转身拉开门走出去。 陆悬又一次看着对方毫不犹豫离开,忽然浑身失力,长剑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地刺耳。 星河苑。 笔耕侯在院中,听到唤声,一个激灵推开门。 “让曹晗回去。”陆悬缓步坐进圈椅。 “暗哨要紧盯吗?”鼓匠班子里的人晚点肯定会离开的,若那人混在里面,一定会趁机走的。 陆悬望向八宝吉祥,半晌,道:“盯着,行踪有异的,活捉。” 无法忍受,哪怕小姑娘恨他,他都没有办法看她身边有别的男人出现! “是。”笔耕恭声应下。 陆悬挥手,待门关上,他喉咙里忽然滚出一抹笑。 自欺欺人?当真是自欺欺人了。 他确实从头到尾都知道小姑娘不怀好意,但他还是陷在其中,多可笑…… 但即便是自欺欺人,他也要把人绑在身边! 是她先开始的,什么时候结束他说了算! 哀乐停下,姜梨走进里屋,老夫人在安神汤和安神香的作用下,已然睡下,只是疏眉拢着,在梦里也不安稳。 楼先月坐在旁边,静静看着。 “我还记得岁末那会儿,每回吃饭,你祖母和周妈妈都给我夹满满一碗的饭菜。” 他侧头,凤眸带着浅浅的笑,“害得除夕那夜青衣差点都没穿上。” 姜梨唇角微弯,只一瞬,又落下。 “除夕夜走得时候,也没有和两位老人家说一声,总担心她们会说我呢。”楼先月握住姜老夫人的手,“今日……今日也没法说。” “没事,第二日我同祖母和周妈妈解释过的,她们只为你高兴,盼你一路顺风。”姜梨哑声开口。 “两位老人家真的是……极好的人呢。”楼先月低喃一句,旋即松开手,站起身,走到姜梨面前,“不要冒险,你的命大哥哥看得很重。” 他放心不下小丫头。 姜梨点头,“我知道。” 楼先月深目看她,忽然低头吻在姜梨额角,“一点要小心。” “嗯。” 两人对望一瞬,楼先月转身朝外而去。 姜梨走到楼先月先前坐的位置,握住姜老夫人的手放到脸颊上,依恋的蹭着,“祖母,你放心,陆家欠我们的,阿梨一定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一直到七日后,周妈妈下葬,院子才恢复安静。 “走。” 小院子里,松枝拿扫帚推挤小桃,“要不是你,周妈妈就不会死,你给我走!” 那日之后,每个人的心情都沉重无比,没人顾到小桃,她也就缩在书房待到今日。 直到此刻,松枝再也忍受不了,一定要把她弄走。 “松枝姐,留下我吧,我知道周妈妈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小桃涕泪横流,“我,我真的无以为报,我愿意当牛做马弥补我的罪过……” “谁知道你还会害死谁!你给我滚!滚啊!”小桃扯她头发,把人往院外拽。 小桃看向檐廊下的姜梨,哭喊道:“姜姑娘,我真的想要赎罪的!陆老太太让我过来接近你们,三公子找上我,他让我什么也不必做,不必管老太太的话,只要看着你就行……真的,我现在说得都是实话,句句属实!” 姜梨朝松枝递了个眼色,松枝立马捂住小桃的嘴,垂花门外,陈安过来帮忙,拖着小桃把人扔到外面。 “不准再喊,惊着老夫人的话,割了你的舌头。”松枝警告。 小桃将呼的声音瞬间咽回去,小声哀求道:“松枝姐,求你和姜姑娘说一声,我真的想要赎罪,从今往后,我只听她的话,她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便是叫我死,我也愿意的……” “这话留给你真正的主子说吧!”松枝淬了口,甩上门,用力插上门栓。 走到檐廊下,朝姜梨哽咽道:“姑娘,为什么还要留她的命?若不是为了她,周妈妈就不会死。” “若杀了她,周妈妈的死又算什么。把她放出去,从此以后,是生是死,都是她的命数。”姜梨望着远空。 深蓝的天空,无云无风。 春天要来了,祖母却病倒了,连着几日汤药不断,时晕时醒。 不要有事,否则阿梨怎么办?她在心里祈祷。 “晚点我出去一趟,你守着祖母,寸步不离地守着。” 松枝忧心不已,“姑娘,你一个去大理寺大牢,奴婢……奴婢不放心。” 姜梨冲她笑,“不是一个人,不用担心。” 第110章 恨她善变,又控制不住地疯狂想她 大乾开国之初,大理寺是不设牢狱的,牢狱设在御史台,又叫台狱。 当朝天子年间,才恢复大理寺狱。关押的多为官吏、权贵子弟或罪大恶极之辈。 陆家老六自是权贵中的权贵,且买卖官缺不过是京都心照不宣的捞银钱手段,这一桩也是因为同时点了好几个衙门,人才会被送进来。 也不过走个形式,要不了多久还是能大摇大摆走出去。 天方擦黑,一辆马车停在大理寺狱牢外。 “你瞧见没有,方才进去的,那个陆家六老爷的外室,声音听着……真他么娇滴滴的,勾得人心痒难耐……”宽头大耳的狱卒眯眼深嗅,好像空气中还残余着香气似的,眼中淫光闪烁。 另一人推他肩膀,“你不要命了!那种大老爷的小娘子你也敢惦记。” “说说而已……”宽头大耳的人摩挲耳朵,嬉笑道:“别说你没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要说好还是家里的婆娘——” 话未说完,忽地顿住。 两人俱被穿行而过的高大男子如视死物的视线震住。 只一瞬,那人已经跨入大牢,身后一少年冷目瞥过他们。 有人事先打点过,牢房里头并无多少守卫。 黑色披风从头裹到脚,兜帽罩住半张脸,姜梨缓步穿过牢房。 里头寒气逼人,安静地可怕。 能进来的人犯的事都不小,没人有那个心思管旁人探监。 姜梨目不斜视,一直走到尽头拐了个弯儿,进到最里侧的牢门前停下。 高床软枕,细点温茶,分明关在大理寺的牢房,却比寻常人家过得还要好。 明镜高悬,公正无私。 大理寺门前石碑上所刻的这八个字,当真是天大的讽刺! “丰乐楼的饭菜?”六老爷搭着腿,仰靠在床榻上翻着话本,余光瞥到牢门前站着人,以为是牢头送饭菜,头也未抬问道。 “是呢。”姜梨软声答。 六老爷倏地抬头,凝目望过去,“你是谁?” 姜梨缓缓放下兜帽,明艳小脸在昏暗中发着光似的耀眼,柔笑道:“六老爷。” 六老爷眉峰微扬,放下腿,点地下榻,慢悠悠地走近,“这不是姜家阿梨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上回六老爷在丰乐楼因为阿梨同人起了争执,阿梨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听说您被关在这里,遂想来看看。”姜梨弯唇笑,眉眼如勾从六老爷身上移到手上的食盒,“特地带了丰乐楼的炖雪鸽,还有一小瓶眉寿,给六老爷赔罪。” 六老爷瞧她媚眼如丝,雪肤红唇的样子,心顿时像猫抓一样酥痒难耐。 这小玩意儿早在陆家他便想把玩,不过碍于她人住在府上,若是事情闹大,叫老太爷和老太太晓得,不好收拾,因而才一直没下手。 眼下她既离了府,又自己送到跟前,之前就饱胀的绮思瞬间勾出来。 心道把她收服了,养在外面,这一身冰肌玉骨磋磨起来定然销魂。 这么想着,他面上露笑,端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赔什么罪,倒是那日我醉酒,惊着你了,还要跟阿梨你赔罪才是。” 说着,竟伸手去扯绕在牢门上的锁链。 原来,那铜锁瞧着搭在上面,实则根本就没扣上。 姜梨瞥过一眼,并不意外,细声问道:“大理寺的牢房都不用锁的吗?” “一般人自然要锁,可我嘛,”六老爷另一只手刮了下耳畔,拉开门,站到姜梨面前,“嫌弃这地儿小得晦气,伸展不开,叫他们索性别锁了,反正我也不会跑掉。” 他自是不会跑,他在这儿待着,不过是陆老太爷心里还有火气,不待到他老人家消气,他哪里敢动。 姜梨水色潋滟地眸光抛过去,含着几分崇拜的样子。 六老爷浑身发燥,当下按捺不住,伸手从姜梨肩头往下抚,“重吧,我来帮你提。” “确实重。”在对方触到她的手之前,姜梨提起食盒往六老爷怀里一推,笑道:“那便多谢六老爷了。” 跟着率先走进牢房。 六老爷简直要被她娇俏的模样勾得失魂,只觉从前抱过的那么多女人,没哪个能比得上眼前这个。 他把食盒放到桌上,眸中精光一闪,直接打开,从中取出青绿小瓶并两只甜白釉酒杯,“这眉寿酒乃是丰乐楼的看家酒酿,你我之间既然都想向对方赔罪,不如今日便各罚三杯,往后不许再提,如何?” 姜梨转过身,唇角微微勾着,娇声应道:“自是……再好不过。” 酒杯送到跟前,姜梨拿过端看了眼,旋即举起与对方的轻轻一碰,同六老爷淫欲烧灼的眼睛对视,软声笑道:“这一杯酒阿梨敬六老爷您……” 跟着酒杯送到唇边,桃花眼直勾勾地睨着对方。 六老爷浑身躁动,只想立刻把眼前这勾人心魄的尤物灌醉,好把人按在身下任意摆弄。 等不及再装样子,仰头一口饮尽,喝完倒举酒杯,冲姜梨挑眉笑。 只这笑没维持几息,便唰地落下,他瞳孔放大,眼睑颤动,“这,这酒里有什么?” 说话间人已经软倒,砸到桌子上,双手无力地垂在桌下,“小贱人,你,你竟然敢……” “敬你黄泉之路走得顺畅……”姜梨呵笑一声,随手按下酒杯,勾舌卷掉唇角的酒液。 六老爷鼻息浓重,侧趴的脸上青筋暴起,瞪大眼睛虚弱嗫嚅道:“……你要做什么?” “六老爷不是想灌醉我,同我玩玩嘛,阿梨也想要和你玩儿呢。” 拉开食盒最下面一层,姜梨慢条斯理地抽出短刀,拿在手上细细翻看、打量着。 昏暗牢房,娇艳尤绝的少女,一把闪着冷光的短刀,这景象鬼魅异常。 六老爷眼睑疯狂抖动,斜眸向上盯着姜梨手上的刀,极力想要动作,然而浑身泄力,竟是连挪动分毫都做不到。 他惊恐出声,“……救命,救命……” 声若蚊蝇。 姜梨扯唇笑了笑,缓步绕到他背后,刀尖贴着对方脸颊嬉戏般往下滑,“还想玩儿吗?想怎么玩儿?” “我,我爹是首辅,杀了……我,你也……跑不掉的……”瞳孔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着,短刀滑过的地方寸寸颤栗,六老爷骇得心脏发疼。 “首辅?好大的官儿呢……”姜梨娇笑着,转瞬眸色冰凉如水,“可我要杀的就是首辅的儿子!” “我,我们……有,有何怨仇,姜,姜梨……你,我……我可以给你银子,多少都行……”短刀滑到脖颈,六老爷额角冷汗密布,眸光往下瞥,触到短刀时,猛烈抽动了下,“救命……救……我……” “等我把你爹娘送下去,你再问个清楚!”声音骤冷,姜梨手腕翻转,短刀拉向对方脖颈。 六老爷双眸骤然闭紧,嘴唇大张,哀嚎堵在喉咙,竟是一声也无法发出。 “姜梨。” 电光火石间,牢门外有人唤道。 一条血线划过,刺疼异常,六老爷猛地睁开眼,正对牢门口的人,瞬间惊喜过望,“三郎,三郎……救我……” 然而对方根本看也未看他,目光只落在背后娇柔的小姑娘身上。 姜梨侧头望过去,扯唇道:“陆侍郎这是阴魂不散吗?” “从牢门口到这里,一路有多少双眼睛看到你。”陆悬声色淡漠,低头跨进牢门,高挑挺拔的身形一进到牢房里,瞬间显出牢内逼仄,“杀了他,你也出不去。” “好像是呢。”姜梨一边唇角牵起,无所谓地歪头,“可是……那又怎么样?” 陆悬沉眸看着眼前眉眼疯狂的小姑娘。 有六日没见她了吧? 他忍着六日没有见她! 每一日,小姑娘说的那些话都像刀一样,反反复复凌迟着他。 恨她善变,又控制不住地疯狂想她。 第111章 只要你杀了他,我就陪你演 “我不是在同你玩笑,你若现在杀了他,大理寺不可能查不到。一旦查到,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他冷道。 六老爷眸光剧烈摇摆,屏息听姜梨的反应。 “什么后果?”姜梨嗤笑着直起身,染血的刀在六老爷青白的肩袖上来回擦拭,留下道道血痕,“把我杀了?推到午门斩首?亦或是……五马分尸?” “姜梨!”陆悬皱眉,冷声斥她。 听小姑娘那么说,他心口针刺一般扯了下。 六老爷瞳孔定住,觉出不对劲来。 他这侄儿哪里像是着急救他的样子,分明是在担心这个女人! 他斜眸望向不远处的挺拔身影,忽然就了悟到什么。 鳌山灯会的女人,跟在陆悬旁边的女人! “……三郎,她……她是那个……” 陆悬倏地望过去,目光如刃,冷酷异常。 六老爷心口陡颤,冷汗瞬间湿透脊背,“三郎,我……我……六叔伯不会说……出去的,救……救我……” 陆悬哪里在意他的话,只一眼便挪开,抬步走向姜梨,伸手道:“把刀给我。” “不给又怎么样?陆侍郎还想举剑向我?”姜梨不屑勾唇,忽地抬起,竟是要从六老爷背后直接刺下去,“我就是要他死!老太婆害死周妈妈,我要他的亲生儿子陪葬!” 刀尖将要触及六老爷脊背时,陆悬迅速上前,一手从后用力箍住姜梨,另一只手钳制住她握刀的手。 他呼吸急促,压低声音在小姑娘耳边道:“杀他有很多种方式,但现在不可以,太多人看你走进来了……” 姜梨扭头,怒目向他,“别碰我!” 从来不喜欢,每一次你亲过、碰过之后,我都欲呕,都会漱洗不知多少遍。 呼吸僵窒一瞬,那日的话利箭一般贯穿脑海,每每想到他都恨得呕血。 然而,陆悬却把人又抱紧了些。几日没有亲近,即便是这样抱着,他都心神颤栗,“听话一点。” 姜梨挣扎,只是她的力道哪里能同陆悬相提并论,对方一丝半点都没有撼动。 六老爷满头满脸的冷汗,耳朵竖起拼命想要听到背后的动静。 陆悬岿然不动,甚至贴得更近,用力汲取对方身上的幽香,饥渴无比的样子,唇若有似无地贴向姜梨的耳畔,“乖……” “你真恶心。”姜梨忽然开口。 陆悬浑身动作一僵,眸中情绪变化激烈。 所有人眼中天之骄子的他,没想到有一日竟然会被一个小姑娘说恶心。 可即便这样,他也不想放开。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不该招惹我。既然招惹了,即便恶心,你也得受着。”炙热的吻落到姜梨侧颈。 姜梨下巴微抬,神情无比淡漠。 良久,她忽然道:“想我像之前那样对你是吗?悬哥哥。” 吻顿住,渴望云蒸雾绕般升起,陆悬只觉心脏跳动都急促起来。 姜梨握刀的手往上抬,陆悬的手随她抬起,仍旧紧紧攥着。 “只要你杀了他,”姜梨挣了挣,捉她手的力道松了些,她唇角噙起淡淡的笑,“我就陪你演。” 瞳孔骤缩,陆悬侧眸望向小姑娘精致无比的侧颜,纤长的睫毛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弯刀,冰冷无情到极致。 “不愿意?”须臾,姜梨淡漠挑眉,握刀的手往下,无所谓的样子。 刹时,陆悬用力扣住。 姜梨弯唇笑,小手缓缓松力,刀握进陆悬手中。 “演?”陆悬眸光紧紧盯着对方,分明只是一个字,他却用了十分力道才吐出。 姜梨身子一转,桃花眼同他相对,唇角缓缓勾出一道似笑非笑地弧度,并不作声应他。 无比悲哀的情绪瘟疫一般在心里发酵蔓延。 同他演? 他陆悬竟然可怜到这个地步,需要一个小姑娘演出的喜欢来麻痹自己?! 姜梨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就是笃定他不会拒绝! 她清楚地知道现在的他有多渴望她! 他唇角抿直,看对方肆无忌惮的样子,太阳穴突突直跳,握刀的手渐渐用力,恨不得折断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一出杀戏是为他准备的! 同他决裂,让他痛苦不堪,再施舍给他一点点希望,他便像个脱水的鱼一样任她宰割! 小姑娘怎么能这么玩弄他? 他就这么下贱?非她不可吗?! 姜梨弯唇,从喉咙里溢出笑,笑盈盈地看对方陷在泥沼里,不断往下坠。 片刻后,转身向外,竟是直接走开了。 六老爷血点密布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她的背影,旋即疯狂往后转,“……三郎,三郎……我是你亲叔伯,我……我是你亲叔伯啊……” 陆悬眸色深如墨染,看小姑娘走出牢门,握的刀的手骨节咯吱作响。 笔耕侯在拐角,见姜梨出来,忙疾步走向牢门,只一眼,瞳孔骤缩,口中喃喃唤出一声,“大人……” 陆悬随手推倒六老爷烂如泥的身体,从对方脖颈处抽出的短刀,血红一片。 整个人入魔一般可怖。 姜梨缓步走在幽暗的长道,黑色兜帽仍旧兜头罩下,雪白的下半张脸上,唇角笑意浅淡。 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她从未想过陆悬真能动手杀他祖父祖母。动了他们,尤其是陆修元,整个陆家、陆党、齐王党乃至大乾局势都会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悬不是傻子,相反,他的城府、心机、手段比宦海沉浮多年的人还要来得重。 便是再迷恋她,也不可能失控到为了她打破现在的格局,将陆家、大乾拖进未知的深渊。 更何况,他清楚知道那两个人死后,下一个就是他自己。 而只要陆修元和陆老太婆在一天,她想对陆家做什么,就得依附他一天。 所以,从头到尾,她盘算的都是让陆悬杀掉陆家老六,他的亲叔伯。 最看重的孙儿杀掉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两个老家伙若知道的话,该多刺激…… 姜梨讥诮地扯了下唇。 “大人,现在怎么办?”笔耕回神,忙跨步进到牢内。 六老爷死了,死在大理寺,死在大人在的时候,这如何解释? 如何解释只怕老太爷都不会轻饶了大人! 还有大理寺,大理寺查起来,姜姑娘恐怕也要暴露。 陆悬垂睫,背着烛光,整个人陷在阴影中,森冷无比。 第112章 举手赌誓 笔耕端着心等着,良久,终于听得陆悬吩咐。 “把关押的死刑犯都放出来,狱门封住,” 交代完这句,陆悬手掌一松,短刀丢到桌子上,“这个收起来。” 笔耕忙点头应下。 这样的话,那些穷凶极恶的人出不去,肯定会在里头作乱,这些人本就对权贵恨到骨子里,又没有活路,到时候死伤在所难免,六老爷的死尽可推到这些人身上。 只是,“大人,封住狱门的话,会不会引起怀疑?” “那么乱,不封住等人来,要犯若是都跑了怎么办?”陆悬淡淡丢下这句,长步而去。 笔耕揉揉后脑勺:是哦。 转身交代侍卫手脚做仔细了,旋即快步跟了上去。 走出狱门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透。 守门的那两个人见陆悬出来,身板抽得笔挺。 两人一直惴惴不安地候着,心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胡言乱语的时候撞上当朝小阁老了。 都说小阁老惊才绝艳,是清高绝俗的人物,应当不至于因为他们议论个小娘子就怎么着他们吧。 可他进去时看过来的那眼神,又实在太过骇人。 见陆悬大步出了大理寺狱,压根没看他们一眼,两人俱松了口气。 “提点这两个人去封门。”上到马车,陆悬交代。 笔耕瞥了眼那两人站立的方向,一边唇角勾起,“是。” 牢内大乱,不管封门的举动对不对,两人都难逃一死。 * 月牙巷。 一下马车,便有人跪到车前。 “姜姑娘,求您让我留下来吧,以后我只听您的话——”小桃哽咽哭求。 “把她拖走,再耗在这里,打断她另一条腿。”姜梨脚步不停,直接进了院子。 正屋里,松枝正给姜老夫人喂汤药。 “让我来。”净过手,姜梨接过药碗,吹了几下,送到姜老夫人嘴边。 岂料姜老夫人微微侧头避开。 “怎么了这是?祖母这样不乖哦~”姜梨桃花眼瞪圆,佯装生气的样子。 姜老夫人面色虚弱,嘴唇干涸,沉眸看她,“你方才去哪儿呢?” 姜梨瞥向松枝,松枝抿唇,眉头轻轻挤弄了下。 “你看她做什么,我问你呢。”姜老夫人淡目扫向两人。 姜梨笑道:“香脂坊那边有点杂碎事,我过去看看。” 松枝几不可察地轻吁了口气。 “当真?”姜老夫人斜眸,并不很相信的样子。 “当然,不然阿梨还能去哪儿。”姜梨笑出声,“祖母,您怎么一病还胡思乱想起来,快快喝药,不然阿梨要生气了!” 勺子又递过去,姜老夫人神色却未松动,深目看着姜梨,忽然道:“阿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祖母?” 姜梨心一紧,撇了撇嘴,“被您老人家发现啦!就是那个小桃,阿梨给……赶走了。” “老夫人,这可怪不得姑娘,要不是为了救小桃,周妈妈怎么会死!”松枝接嘴回护。 姜老夫人并未应声,只盯着姜梨看。 姜梨的心往下坠,竭力保持镇定,弯唇道:“祖母,怎么了?” 谁料,啪—— 药碗打翻坠地,汤药洒了一地。 姜梨浑身一颤,吓得眼里迅速涌出泪,忙跪到床榻下,“……祖母。” “我问你,杀小桃的人是谁?”姜老夫人撑住床榻,想坐直一些。 姜梨膝盖动了动,要去扶,姜老夫人冷目横她,姜梨惊地缩回手。 “说!” “是……是有人想偷窃,谁料周妈妈恰好进去,那人起了凶心,这才杀了她……”姜梨抽泣地回。 姜老夫人沉沉吸了口气,心口极不顺畅的样子,姜梨急得眼泪汹涌往下流,顾不得更多,膝行过去,“祖母,祖母您怎么了?您别吓阿梨……” “我再问你,丧礼头一日,那个什么巡检司的人当真是来搜奸细的?!”姜老夫人凝目望着小姑娘。 姜梨眸光颤了下,“……是,是啊。” “你还骗我!”姜老夫人疏眉倒拧,染着病气的脸陡然激动起来,看上去格外令人心惊,“贼子要偷东西,为何不来正屋,去书房偷什么?” “什么样的贼子敢在家里有护院的情况下闯进来,他们怎么不去旁边人家?” “还有,那个巡检司的人为什么对你态度恭敬?你让他去询问上头,他就去?!” “你别以为祖母老糊涂了,以为我什么都瞧不出来!他要开棺的时候,我其实清醒着在,你说的什么我都听到了!” 姜梨心像丢进寒潭里,不停地收缩、发抖,她仰头,神思混乱,“祖母,祖母,您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你还想编什么话来骗我!”姜老夫人躬着身,眸色沉痛,“我是你祖母,阿梨,我是你祖母啊,姜家就剩下你我祖孙,你有什么不能同我说的?啊?!” “我老了,不顶用,是你的累赘是吗?所以你才什么都隐瞒我?!” “不!不是的!”姜梨声泪俱下,纤细的手死死扣在床榻边缘,指腹发白,慌乱摇头道:“不是累赘,您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是我唯一的亲人……” 姜老夫人探过身,紧紧握住她的手,“那你说呀,你告诉祖母,到底出什么事了?” 姜梨用力咽了好几口气,才抽噎地道:“是、是陆婧,您知道的,她一直不喜欢我,在陆家的时候就给我找麻烦,她不知从哪里听来我们开胭脂铺的事,派小桃上门,想伺机找事。” 她哽咽着:“小桃被我识破,陆婧恼羞成怒,就要人来打杀她!” 姜老夫人面色还是紧绷着的,“那个什么巡检司,那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是……是陆家三公子的人,当日香脂坊开业,因为牙牌的事市舶司有人来闹,三公子他经过,出手搭救了阿梨。”姜梨紧紧攥住对方的手,“或许是出于怜悯,他给过我一块玉佩,让我遇到事就拿着它,或许可免除些麻烦。” “那日阿梨就是把玉佩给了巡检司的人看,他认出了,才对我们态度好些的……真的!” 姜老夫人定定望着她,眉目依旧深锁,“……阿梨,你不要骗祖母。” 姜梨当即举手赌誓:“祖母,阿梨说得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老死在家!” “胡说什么!”姜老夫人斥她,“小小年纪怎么能轻易言语不嫁人!” 姜梨吸了吸鼻子,“我怕您不相信……” 姜老夫人自是半信半疑。 她这个孙女瞧着柔柔弱弱,实则是个有玲珑心思的人,寻常男子都比不得她聪慧。 “你说的玉佩在哪儿?拿来给我看看。” 第113章 巴掌 一个尚未及芨的姑娘家,收了男子的玉佩,这如何也不成体统。 “那个阿梨也知道不能随身携带,放在屋子里了。”姜梨边抽泣边劝道:“您先喝药好吗?明日,明日一早,阿梨保证拿给您看!” 说着朝旁边吓得噤声跪倒的松枝递去一眼。 姜老夫人心绪这才和缓了些,“行,明日你拿给我看。还有,这种东西不能乱收的。” “我晓得,只是他说兴许能帮上忙,阿梨想着他毕竟身份在那儿,若是遇到麻烦事,说不准就能帮咱们一回,这才……”姜梨垂眸,怯怯的样子。 姜老夫人往后靠倒,到底没再说什么。 姜梨小心望过去,拉住对方的手,“祖母,别生阿梨的气了,求您了……” “起来。”姜老夫人终于松口。 姜梨瞬间抿唇笑开,扑到老人家怀里,“祖母……” “你有什么事不要自己扛着,你是我的命啊……”姜老夫人伸手抱住她。 明月高悬,一室寂静,祖孙两个就这么抱了许久。 回到自己屋子坐下,松枝连忙端来热水。 “姑娘,怎么也不爱惜自己呀……”她眼泪直往盆里掉。 原来姜梨膝行的时候,正好磕上碎瓷片,她忍着,到现在也没呼出一声。 这可是姜家千娇百宠的姑娘啊…… 姜梨看着自己膝盖上的划伤,眸光动也未动,“只要祖母信了就好。” “……姑娘,老夫人既然已经怀疑了,为什么还要瞒着?”松枝觉得她家姑娘小小的肩膀,担的事太重太重了。 姜梨抿唇,笑了笑,“说了不过徒添她的烦恼。她老了,现在又病了,与其让她日日为我担忧,不如,让她过好后面的日子。” 松枝抹了把脸,“奴婢听姑娘的,姑娘不说,奴婢打死也不会说的。” 正清理着伤口,书架后响起敲击声。 松枝当即甩了巾帕,“我去同他讲,我们姑娘病了,过不去!” “别。”姜梨拉住她,眸色凉凉,“替我包扎好。” * 星河苑。 陆悬站在书架旁侧,下颌紧抿,望向密道另一边。 已经过去一刻钟,半点动静都没有。 又哄骗他是不是? 说了陪他演,便是演的他也认了。 小姑娘若是敢骗他,他一定轻饶不了她! 心里阵阵发狠,却忽然,那边书架突然打开,光亮透进来,转瞬又被掩盖。 陆悬背在身后的手倏地捏紧,却见小姑娘仍旧冷面冷情,心口立马不舒服起来。 不是说要演吗?就是这么演的? 唇角几度开合,欲问她为何迟迟不来,又觉得这么问,显得他多么心急。 于是冷着脸,甚至微抬下巴,睥睨地姿态看过去。 却不想,小姑娘走到他面前,竟是一个字也没说,伸手直接甩向他的脸。 啪—— 清脆的响声在幽寂的书房格外……动听。 “你疯了?!”陆悬长眉深绞,黑瞳沉沉压向对方,怒意疯窜。 姜梨能有多大力气,所以巴掌其实并不疼。 只是,给他甩巴掌,小姑娘还是头一个。 便是从出生开始,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一个人敢! 啪—— 话音刚落,又是一巴掌。 第114章 怎么会有人这么合他心意 陆悬怔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陆悬,被一个小姑娘连扇两记耳光! “姜、梨!”眉眼覆霜,脸色难看到极致,他声色狠戾吐出这两个字。 姜梨却视而不见,转身往他惯常坐的圈椅走去。 见她一动,心念未起,大掌已经伸出拉她臂膀,“不是要同我演吗,现在又在做什么?” 姜梨被扯得脚步一踉跄,膝盖伤口刺疼,当即拧眉抽了口气。 陆悬眸光瞬变,望向姜梨的腿。 姜梨冷冷看着他,紧闭的樱唇还有线条冷硬的下颌,无不显示她现在非常、非常不高兴。 陆悬没等到回答,胸中气闷更甚。弯身拦腰抱起姜梨,把人放到软榻上,自己半蹲下,伸手拉起她的裙摆,就要去挽裆裤查看。 “滚开!”姜梨抬脚去踢。 陆悬迅速握住她的脚腕,将她两只脚并作一处,一手钳住,仰面冷笑道:“我既全了你的心思,你便再恶心,也得给我忍着!” 说完翻起裤脚往上,纤细白腻的小腿露出来时,他眸色骤深,动作也迟滞了半息,待往上,看到小姑娘膝盖处缠着雪白巾帛,上头还渗出点点血丝时,目光又是一变,“怎么弄的?!” 姜梨双手撑在软榻上,眼眶发红,死死盯着对方,“就因为这些日子的事,我祖母气得摔了药碗。陆悬,若她老人家有个不好,你们陆家谁都别想好过!” 陆悬动作一顿,须臾,望过去道:“别担心,回头我让章序去看看。” 见小姑娘神色凉凉,接着解释,“他是太医院提举,医术极好的。” 姜梨面无表情地听着,并不应声。 因那两巴掌而窜起的怒火,轻易便叫小姑娘染红的眼眶浇熄。陆悬小心地碰了下包扎的地方,大约能猜出受伤的缘故了,眸中露出怜惜之色。 却不想姜梨甩手打开,细声斥道:“别碰我!” 又是这一句! 让他午夜梦回恨到发疼的一句! 陆悬垂睫一瞬,忽地起身,一手推倒姜梨,将人压在软榻上,长腿夹住小姑娘两条细腿,不让她动弹,也留心着不碰到她的伤口。 神情克制,另一只手的长指却从小姑娘白腻的脸颊抚过,缓缓向下,黑眸盯视对方,“做过的事,我不否认。现在我就在这儿,可以让你打、让你骂,任你出气。” 手指握住小姑娘的手带到自己脸颊边,慢声道:“但让我不碰你,不可能。” 不仅不可能,他还要和她像两棵根节盘绕的树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姜梨讥诮地笑了下,挣开他的手,当真又是一巴掌。 只是两人挨得太近,这一巴掌完全使不上力。 陆悬舔了舔唇,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一下有些意犹未尽地缠绵。 他捉住对方的手,细细揉捏着,小姑娘手指纤长,指尖圆润,未染豆蔻,嫩生生地透着粉,喉咙吞咽了下,浑身泛起燥意。 怎么会有人这么合他心意! 生得娇娇的,唤他哥哥时的声音那么甜,性子又那么坏…… 初时便叫他觉得危险,极力想抗拒,而现在,只想沉沦在她身上,最好两个人骨血相交,永远都不分开! 他张口含住小姑娘的手指,吮咂舔弄,眼尾漾起欲色的红。 “你真的恶心。”姜梨冷冷看着,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陆悬动作微顿,只一瞬,将小姑娘的手拿出来,轻啄了两下,垂眼低笑道:“只可惜,你要和这样恶心的我长久地纠缠在一起。” 带着小姑娘的手向下,他眸色荡漾,忍不住低头缠吻。 只是几日而已,却好像忍了三年五载,胸口往下是勃发的欲望,只待一双温软的小手为他排忧解难。 只有她,除了她,没有人可以。 他自己,亦不可。 …… 不多时,他动作猛地顿住。 姜梨抽出手,在他衣襟上缓慢擦着,勾唇讽道:“真快,这么渴望的吗?” 陆悬浑身一僵,郁气和难堪同时往上涌,沉默片刻,他黑眸垂睨小姑娘,重又攥住她的手,阴狠道:“你再试一回看看。” 说完就要动作,谁料敲门声骤响。 姜梨长睫眨了下,笑:“看来你六叔伯的死已经传回陆家了。阿梨很好奇,陆悬哥哥你要如何应对呢?” 第115章 背后另有其人 陆悬望着她片刻,忽然松力,手指向上虚虚环住她的指尖,细细揉搓,感受指腹之下花骨朵一样柔软的触感,低低哼笑,“看好戏是吗?” 姜梨顺势推他起身,自己也站起来,扭头挑眉,眸中勾着浅浅的笑,“怎会是看好戏,阿梨最是喜欢陆悬哥哥,不是吗?” 说完,慢悠悠地往密道走去。 陆悬看她窈窕背影消失在书架后,指尖撮弄几下,滑腻不在,一股莫名的空虚瞬间涌上心头。 他低头,轻轻嗤笑了声。 演的…… 从星河苑出来,朗月挂上屋檐瓦梢。 陆悬靠坐在马车上,身上尤带着沐浴后的湿潮,一双眼睛也像在水里洗过,清亮中透着冷芒。 “张大人亲自上门请罪,人刚到。”笔耕扭过头,对马车里的人道,“还有,不出大人所料,六老爷的外室沈小娘子也被老太爷提到府上问寻了。” 陆悬神色平淡,闻言略一扯唇,“看好我那个小堂弟,别叫他娘有后顾之忧。” 既然大理寺有人被打点过,让姜梨借着六叔伯养的那个外室身份进去,那便叫真正的外室出现就是,左右那些狱卒未必瞧清姜梨的全貌,而被打点的那些人自己也不敢说出来。 “是。”笔耕点点头。 行到陆家,陆悬阔步绕过高大影壁,便见前院正厅里头灯火通明,哭声阵阵。 管事早等候在侧,上前道:“老太爷在东篱堂候着您。” “六叔伯的尸体送回来了?”陆悬转身,走上旁侧抄手游廊。 管事跟上去,“张大人刚给送回来了,六夫人……正伤心着。” 陆悬点了点头,望向游廊两侧结成团花的白绸,还有从年前挂到现在都没有放下的白灯笼,眉眼淡漠,“老太太还好吗?” “一下没受住,晕倒了,已经请了太医过去看。”管事恭声答,行走间瞧着侧前高大俊挺的背影,忽然道:“三公子,府上几位老爷接二连三出事,老太爷心底肯定不好过,只是没表现出来罢了,您一会儿还是宽慰一二。” 陆悬侧眸瞥他一眼,唇角缓缓勾了勾,并未应声。 进到东篱堂,就见一精瘦中年男子,身着黛蓝锦袍,垂首站在书房正中,正是大理寺卿张正禾。 陆修元则一手搭在窗棱上,望着窗外夜色,到底上了年纪,脊背如同经久踩踏的石桥微微佝偻着。 屋子里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张正禾抬袖子不断揩拭额角冒出的细汗,陆修元不说话,他是一个字也不敢说。 正动作着,余光恰瞥到陆悬走进,忙转身做揖小声问礼,“陆侍郎。” 陆悬点点头,朝前道:“祖父。” 陆修元仍旧望着窗外,须臾,终于开口,“吾心似明月,碧潭清皎洁……” 说完,似乎是轻轻嗤笑了声。 张正禾侧头望了眼陆悬,目露疑问。 陆悬略一垂睫,掩住眸中变化,上前一步,“祖父,六叔伯的死您觉得不是意外?” 张正禾面色陡变,忙道:“下官盘问一圈,那掉了钥匙的狱卒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掉的,还恰好被死囚里关的人捞到,这才酿成大乱。关押六老爷的牢房,那儿本是有单独的钥匙,只是……只是六老爷觉得牢房小,想时时出来走动走动,这才没有上锁,是以,那些人才轻易破开……” “不清楚什么时候掉的?是当真不清楚,还是假装不清楚?”陆悬看过去,眉目冷淡,“又怎么会这么巧被死囚犯拿到?” “小阁老,下官已经严刑拷问,那人咬口说不知道,这……他在大理寺牢做了十几年牢头,家中有老有小,实在不像是……”张正禾满身满脸虚汗,小心地探眸看着对方,“……实在不像是受人指使。” “张寺卿断案靠得是像与不像?”陆悬眸露讥诮。 “不,不是不是……”张正禾摆手,脸像是被揉做一团的面粉,五官胡乱飞着,“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陆悬下颌微敛,“严刑拷问都不说,有没有可能是说出来死的会更惨?或者,背后的人大到让他即便是死,也不敢说?” 张正禾苦着脸,是当真不知道怎么就出了这种事。 陆修元这才转过身子,管事扶着他缓缓走到圈椅上坐下。 “三郎,你今日也去过大理寺牢?”陆修元面沉如水,眉间几道沟壑,深渊一般令人心惊。 陆悬点头,面色无波,“确实去探望过。” “你怎会突然想到去?”陆修元眼睑微抬,目光淡淡,落在面前身长如玉的男子面上。 陆悬薄唇微抿,转瞬微微扯唇,“倒不是孙儿想去,是六叔伯的亲侍捎信给我,要我……给他拿两万两银票。到底是亲叔伯,我自然……不能不管不问。” 他笑了笑,“去到大理寺牢,他那个外室也在,银票是她收下的。” 陆修元看了眼管事,管事点头,“沈小娘子是这么说的,银票还在她身上。” “你去的时候,没有任何异样?”沉吟一阵,陆修元又问。 “并无任何不妥。”陆悬望过去,眉眼清朗。 祖孙二人对望着,半晌,陆修元率先移开目光,沉沉道:“所以说,这整件事巧合到天衣无缝?” 张正禾缩在一旁,忽然道:“却是有一点奇怪,那两个守狱门的人交待,慌乱间有人同他们讲赶紧封门,别让囚犯跑了,他去唤人来。只是下官让他们辨认,他们说当时太慌张,只看那人也是狱卒装扮,但面生,一时也辨不出来到底是谁……” “什么样的人敢封门?只怕张大人你也不敢那么说吧。”陆悬侧眸向他,半边轮廓线条凌厉。 张正禾嘴唇开合,半晌点头道:“里面关的都是要犯,下官……确实不敢堵上这些人的性命。” “那这个人就有问题,这桩案子就不是巧合。”陆悬转过脸。 陆修元眸色沉沉,须臾,挥手道:“你先回去,这件事大理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张正禾心中惴惴,惶恐点头,小心退了出去。 恰好婢女进来送参茶,陆悬眼神示意她停下,自己走上前,端过茶碗,走过去放到茶几上,慢声道:“祖父是觉得几位叔伯的死,背后另有其人?” “你觉得呢?”陆修元撩起眼皮,褶皱密布的眼皮下一双眼睛点漆一般,那是经过无数风雪淬炼出来的,一眼便足以令人胆寒。 第116章 又生气了? “我以为有能耐连杀我们陆家三人的人,至少不会比陆家弱。”陆悬往后退开,侧身望向窗外,月上中梢,清清泠泠的光倾斜而下,“自古至今,山河与大地,只有一轮日月,但若是这一轮日月不打算照我们陆家了,只怕陆家会陷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陆修元捧起茶盏,放到唇边,定了许久,才轻轻啜饮。 从东篱堂出来,陆悬走进月光中,面上如覆着一层薄霜,愈发显得他眉眼如漆墨,清冷异常。 吾心似明月,碧潭清皎洁。 几个儿子接二连三的死,终于让这个纵横官场几十年的老臣慌起来,他开始怀疑是他一心追捧、全心侍奉几十年的主子要他们陆家亡了。 陆悬脸上勾起浅淡的笑。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怀疑好了。 缓步走回枕山院,还未到院门口,忽地脚步一顿,旋即上前,“母亲,您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六叔伯的事,你六伯母哭成泪人,不敢去找你祖父问,求我来问问你到底是什么情况?”三夫人松开杨妈妈的手走上前。 陆悬抬步要往院子里去,见他母亲站着没动,于是顿住,“大理寺会查清楚的。” 祖父既怀疑是皇上要覆灭陆家,那这一桩便得打碎牙齿和血吞,至少面上得按章办事,至于后面会如何做,只怕北边的仗一时半会歇不了。 陈铭扬打得越久,皇上重用他越久,祖父也就能撑得越久。 “你就不能同你亲娘透露一点?”三夫人有些不高兴,自己这儿子总是这样,冷冷淡淡,不想说的话,不想做的事,太极打得极老练。 “您带好陆砚就行,六房的事不用理会。”陆悬淡目望过去。 三夫人蹙眉,责怪道:“陆悬,那是你亲叔伯,和你父亲一母同胞,你怎么能这么说。” 陆悬默了瞬,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下,“不然呢?娘觉得我该怎么做?为他披麻戴孝,摇鼓喊冤?” “不过娘,他有儿子,这似乎轮不到我。”他笑了笑,语气云淡风轻。 三夫人却怔愣住,凉意从脊椎骨爬上来。 虽然一直晓得这个儿子冷情冷性,却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他陌生无比,变了个人似的。 陆悬显然也看出自己母亲眼中惊惧,他敛笑,温声问,“陆砚最近怎么样?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三夫人眸光微闪,回过神来,心里埋怨自己方才定是被夺舍了,否则怎么会觉得自己亲生儿子陌生。 她扬笑道:“他呀,最近可用功了,我答应他了,若是考中会试,就替他去向姜老夫人提亲,不是说她们祖孙不走了,就留在京都嘛,左右我也瞧着喜欢,否则他还不知道愁眉不语到什么时候……” “就是你祖母那边有点麻烦,我还得——” 三夫人说着,忽然顿住,她面前,陆悬那张脸沉得像冰。 “……怎,怎么了?”她心里打鼓,忽然想起,这个大儿子并不喜欢姜梨那小姑娘,于是忐忑解释道:“陆砚喜欢的,你就……咱们就随他的意吧……” 陆悬眉眼往下压,生生将戾气咽回肚子里,慢声道:“他们两个不可能,母亲若真为他好,不如叫他早打消心思,转向别处。” “为何不可能?”三夫人纳闷,心道陆悬怎么就这么排斥姜梨,一个小姑娘而已,能有什么坏心思。 因为她是我的。 陆悬侧身望向院子旁侧的密林,那里幽黑一片,掩藏的是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一面,出格的、疯狂的、卑微的、渴求的,只有姜梨一个人知道,他也只会在她一个人面前展示。 “总之,这一桩我不可能同意,您让他早早了断。”否则,我亦不知我会做些什么。 戾气浮浮沉沉,在胸口打转,陆悬抿唇,温声道:“天色太晚,您早些回去歇息。” 说着招手唤来笔耕,让他送三夫人同杨妈妈。 三夫人只得一步三回头走上小道。 她身后,枕山院满院的灯火下,陆悬长身而立,像开刃的剑一样冷峭。 * 春光柔,鸟啼脆,姜梨拉开院门,亲自送章序出去。 “章大夫,我祖母她什么时候能好?” 这已经是章序第三次来月牙巷看诊,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同陆悬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想窥测,只本着医者的本心来对待。 只是这几次来,愈发觉得这小姑娘可怜,倒不是过得可怜,是那种满心满眼都是她祖母,小心翼翼到唯恐对方有半点差池,否则整个人就会碎成一片片的可怜。 “老夫人这是连番刺激导致的心症,等仲春过后,天气和暖,草长莺飞,鸟鸣柳绿,一派祥和的时候,人的精气神也会回来的。”他目光温润,眸底隐隐带着怜悯的光。 “真的?”姜梨一手搭在门板上,闻言眉眼舒展开,像浸在茶盏里的新绿,每一处都柔和起来,轻飘飘地往上游。 章序抿唇笑,轻轻点头。 “多谢章大夫。”姜梨躬身福礼,看着章序向前走远,才转身飞快奔往正屋。 姜老夫人刚喝了药,人已经睡下,姜梨站在隔帘旁殷殷看着,头一回如此热切地盼望春天快点来。 看了阵,松枝走过来附到耳边说了句什么,姜梨面色唰地淡下来。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陆悬白日里也要过来找她。 穿过侧边的小游廊,还未进后院,便瞧见对方站在屋前,肆无忌惮的样子。 也是,祖母病着,松枝早便知道他的存在,陈安他们又不会进后院,他有什么可顾忌的。 擦过对方跨进门槛,姜梨侧身向他,蹙眉细声道:“关门。” 陆悬瞧小姑娘小脸冰冷,勾唇笑了笑,跟着进去推上门。 姜梨随手拨开珠帘,放下时那帘串撞到一起噼啪作响,走到桌案边还未站定,一双长臂已经揽上腰身,从后紧紧抱住她。 陆悬微微躬背,下颌埋进姜梨侧颈,“又生气了?” 第117章 那妹妹求什么,都好说的 “户部这么清闲的吗?”姜梨动了动,没挣开,索性站着不动。 陆悬自然清楚她在埋怨什么,鼻息间深嗅了下,答非所问道:“好香,用得什么香?蔷薇露,还是……发肤天然生香?” 姜梨微微扯唇,闭眸,身体好似一支翠嫩的柳条,根茎韧而软,任风如何吹拂,也不会折断。 陆悬得不到回应,也不恼。温热的鼻息喷薄在她雪白的颈项,微凉薄唇印下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吻。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在大朝会的时候,在官衙翻阅卷宗的时候,在与同僚往来谈话的时候…… 心神摇弋,他的手越环越紧,终于,急喘一声,转过身,绕到姜梨面前,在对方明显平静的表情下,含吮住她的唇。 湿热的舌一触及姜梨沁凉的唇,心便颤栗着缩了下,而后更加狂热地探入、叼弄、戏玩,那一点唾液成了唯一能舒缓他心头烈火的东西,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 透窗而入的碎光下,无数细小的飞尘上下翩跹起舞,条案上杏花如雪,莲炉香尽,最后一缕青烟便像断线的风筝左右摇摆着,而后飞散开来,了无踪迹。 姜梨唇瓣发疼,蹙眉咬下贝齿。 陆悬舌根一疼,微顿后又猛烈吞咽了几下才抽出,额角相抵,身子往后靠,笔架上倒挂的笔便轻轻摇晃起来。 “快等不及了。”眼尾泛起妖冶的红,他吐息深重。 心爱的小姑娘就在怀里,哪怕环抱的再紧,他还是不安,想一口吞下的心一日胜过一日,他快要忍耐不住。 姜梨抬眸,水色粼粼的眼睛一如既往清亮,竟是半分波澜都没有,她撇了撇嘴,“等不及什么?” 明知故问地嘲弄。 陆悬退离了些,双手依旧掐在对方细腰上,黑眸深邃,仿佛氤氲着热气,柔声问:“四月梨花开,所以叫阿梨对吗?” 姜梨眉心一跳,长睫轻轻眨了下。 往日记忆潮水般涌来。 青纱帐,红绫扇,窗外花木繁盛,茉莉、月季、凤仙、蜀葵竞相开放,幽香飘摇到帐内。 貌美妇人斜倚在香榻上,掩扇打了个哈欠,“……所以啊,你爹在春日宴上对你娘我一见钟情,死缠烂打之下,娘我才勉强同意,否则,哪会有你这么个调皮鬼……” “那阿梨这名字也是因为爹和娘在梨树下相识,才取得咯?”梳着双髻的小姜梨仰头望着妇人,语气酸溜溜的。 她还一直以为是因为她生在四月天,正好梨花盛放,所以才叫姜梨。 妇人美目斜睨她,“那是自然。” 见小姜梨瘪嘴,又忍不住发笑,“你呀,就该庆幸爹娘不是在什么桃子、李子、石榴树下认识,不然叫什么?姜桃?姜李?姜榴?……哈哈哈……” 姜梨瞧妇人笑出眼泪,气得眼睛瞪圆,心道明日就去衙门里把名字给改了! 她才不要做这两个人甜蜜罐子里的糖。 “阿梨,阿梨,以后我也唤你阿梨好吗?阿梨妹妹?”陆悬眸底波光浮动,隐隐热切。 陆砚喊得,陆子衿喊得,旁的杂七杂八的人都喊得。只他,因为一开始的抗拒,莫名的不愿意喊,以至于一直到现在还只是唤她姜梨。 他其实极不喜欢这样,想要她的一切,名字也是,早便这么想了。 除了他,他不想让任何男人这么喊! 姜梨秀眉微扬,伸手拨开他的手,“随你。” 绕到椅子边窝进去,伸手拿过一本书放在身前,随手翻阅起来。 陆悬微微抿唇,因她冷淡的态度心里有些发涩,侧身看过去,见她翻的是医书,喉咙滚了下,温声道:“章太医说你祖母的身体没有大问题,所以——”你不用太担心。 “陆悬哥哥没有其他事要做吗?”姜梨眼皮轻掀,目光淡得像一潭静水,凉凉的,幽幽的。 陆悬搭在桌案上的手骤然按紧,好一会儿,踱步到姜梨身侧,弯唇笑了笑,“这么坏的吗?事情一了,阿梨就开始不待见我了?” 大理寺狱中死囚作乱,死伤数十人,最后这个案子以大理寺狱卒全部斩首,大理寺卿以下所有官员连降三职为果结案。 这是摆在面上的结果,事实上,那些死囚还有狱卒的亲眷,陆修元都不会轻饶。 至于大理寺卿张正禾,他这个位置也坐不长久。 “是担心因为阿梨的缘故,害得悬哥哥不求上进。”姜梨翻着书,懒洋洋地回了句。 就像一团火撞上一块冰,心脏一阵疼一阵颤栗,陆悬站直,身量高挑,愈发显得窝在椅子上的姜梨娇小。 她长睫上下轻扫,看书的速度极快,丝毫不受身边人的影响。 “朝阳观的婆子前两日往府里递消息,说多亏菩萨保佑,陆蔷的秽疾好了大半,还说这是天大的喜事,言语间似乎是想要府里派人去接她回来。”陆悬自上而下望着她,忽然笑道:“但阿梨放心,阿梨既然不喜欢她,悬哥哥是不会让她进府的。” 姜梨翻书的手微微一顿,缓慢抬眼看过去。 陆悬也看着他,眼里是彼此皆知的深意。 姜梨那日去朝阳观对陆蔷说过什么,即便陆蔷没有吐够十分,有个六七分也够他摸清全貌。 只一瞬,姜梨轻轻眨了下眼,搭在书卷上的手忽然抬起,勾住陆悬垂在身侧的手,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桃花眼中水色潋滟,“这句话阿梨不大明白其中含义,不如悬哥哥来帮我看看。” 说着牵起陆悬的手指向书页某处。 陆悬自然地弯下腰,看过去,泛灰的纸张上,小楷端正,一行小字跃然其上: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哥哥知道吗?”姜梨刮蹭着他的手,樱唇如同沾染着花蜜的花瓣,吐出来的声音甜软醉人。 陆悬长腿抵住桌案,一只手被姜梨握着,另一只手按住扶手,倾身往下盯着她波光流转、妩媚勾人的眼睛,他勾唇贴近,“说出来的意思总不够贴切,不如,我来同阿梨示范一下……” 说完猛地欺近,薄唇覆上姜梨的,将那花蜜舔舐地干干净净,最好把那醉人的声音一并吞入腹中,叫她日日夜夜同自己缱绻低语。 姜梨眼睫微垂,下一瞬松开握住他的手,改而双手环住对方脖颈,湿热的舌开始描摹勾画,间或轻咬…… 陆悬俊白双颊渐渐染红,喉咙猛烈吞咽,极度沉溺在小姑娘主动的亲吻中,神情飘忽,欲仙欲死一般。 好一会儿,姜梨终于停下。 陆悬睁开眼,见对方一双水雾弥漫的眼睛看着自己,他缓了缓呼吸,伸手抚摸她水亮的唇,声音沙哑道:“若是阿梨能一直这样对我,那阿梨求什么,都好说的……” 姜梨朝他软软的笑,就在陆悬心神荡漾时,忽然挥开他的手。 陆悬僵住,须臾,身体缓慢抬起。 “悬哥哥觉得是阿梨在求什么吗?”脸上笑意不落,姜梨漫不经心地道:“可阿梨怎么觉得是哥哥在求什么,求我像方才那么对你。” 第118章 是我太用力了 陆悬眸色沉下来,下颌微绷。 “难道不是应该哥哥对阿梨好,听阿梨的话,哥哥求什么,才好说嘛。”姜梨伸指点了点自己脸颊,在对方越来越阴霾的面色中,失笑道:“一个陆蔷而已,悬哥哥真当我在意她?” “哥哥尽可以拦她回府,让她老死在朝阳观,哪怕是现在杀了她都成,随便你。”她眉目微扬,肩膀一耸,无所谓地样子。 跟着捞起怀里的书丢到桌案上,站起身道:“阿梨还要去伺候祖母汤药,就不陪哥哥了。” 说完绕过桌案另一边,往外走去。 岂料没走出两步,陆悬猛地伸手拉住她的臂膀,跟着将人抱起放到桌上,有力长臂紧紧箍住她,吻山呼海啸汹涌而下。 飓风摧城拔寨,再不给她留一丝生机! ……(极致的掠夺) 姜梨被迫承受,呼吸被吸干殆尽,雪白的脸颊上红霞渐生,她蹙眉,渐觉头晕目眩,天地倒转。 “你说得没错,是我在渴求你。”良久,陆悬贴着她的唇,感受她急促的喘息,他自己亦心如鼓擂,“所以,对一个极度渴望、饿疯了的人,不要再露出厌恶的表情,哪怕只是一点点,都可能令他失控。” 他啄吻姜梨的唇角,脸颊,直到耳畔,眸色癫狂,“乖一点,你乖一点点……” 姜梨闭眸,沉沉呼吸,肺腑发疼,不愿再看他一眼。 不知多久,陆悬终于和缓下来,他松开手,视线向下触到对方樱唇红肿不堪,几欲破皮的时候,忍不住心疼,伸手过去碰了碰。 姜梨侧头躲开,眼睛依旧是紧闭的。 “……是我太用力了。”抿了抿唇,陆悬低声告歉。 姜梨不为所动。 陆悬见状,想了想,将人抱下来,抱到怀里轻轻摇哄着,“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再这样的话,你打我……” 姜梨讥诮扯唇,斜睨他,目光又冷又俏,“你说的话,自己相信吗?” 空气凝滞一瞬。 “只要阿梨你待我好一点。”陆悬笑了笑,微微垂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对方的手。 对他多笑一笑,对他撒个娇……这样,他便能控制自己多一分。 目送姜梨去往前院,陆悬这才转身回去。 笔耕见人从书房出来,忙上前禀告道:“老太爷已经放沈小娘子回去了。” 到底生了陆家的子孙,老太爷给她留了一条命。 “六叔伯已经死了,她没了依傍,想来京都是待不下去。”陆悬长步向前,脚步不停。 笔耕犹疑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把人送走?” 陆悬侧眸瞥过一眼,眸色冰凉,“还用得着我教吗?” 他既用那外室的儿子胁迫她配合,一旦危险解除,谁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说漏嘴。 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比起用她儿子威胁,他更相信张不开的嘴。 “属下知道了!”笔耕神色一凛。 陆悬转过头,片刻后,微叹一口气,“罢了,那个小野种就随便丢个山野人家,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这是要饶过小婴儿一条命了,笔耕点头,“是。” 两人说着,穿过月洞门,走上湖边碎石小道,正要往外院去,忽地从旁侧花木小径传来声响。 “……公,公子。”宋秀珠手里紧张地捏着什么,朝陆悬福身行礼。 陆悬淡目望过去,只一眼,便继续向前。 宋秀珠好不容易支开梅香和婢女,就为了能在陆悬面前凑一眼,当下急声唤道:“公子!” “宋姑娘有事?”笔耕拦上前,不客气地问。 宋秀珠脚下顿住,有些恼怒笔耕的态度,但陆悬面前,她如何也不敢表现什么,只含羞带怯地望向湖边身长如玉的男子,“这些日子在这里,秀珠颇受照顾,因此……因此特地做了一个香囊,以表谢意,还请公……公子收下。” 说着双手捧起,眼睫颤巍巍地垂着,等对方回应。 “不必宋姑娘费心,我们大人穿用自有专门的绣娘打理。”笔耕看也不看,见对方有意无意往他家大人那边偷瞄,脚步一转挡在跟前,站定后还侧头望了眼他家大人。 却见陆悬正看向这边,目光落在香囊上。 陆悬看了眼,旋即抬头,“颇受照顾,是受我的照顾,还是婢女们的照顾?” “……是,是……梅香她们。”宋秀珠心一坠,手开始发颤。 “那要谢也是谢她们,既然你这么会做香囊,就给她们每人做十份。”陆悬声音极淡,毫无起伏。 说完抬脚欲走,想到什么,又侧头道:“还有,她说过不许你再看我,再看挖你眼睛,你这张脸留着还有些用,那便做完香囊后,断你一条手筋吧。” 宋秀珠登时血色尽失,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笔耕冷哼一声,转身跟上陆悬。 已经赶来,站在不远处的梅香连忙上前,半蹲下,眸色发冷地看着宋秀珠。 “梅,梅香,他,他说得是真的吗?”宋秀珠拉住梅香的手,泪如雨下。 梅香任她握着,出口的声音依旧是恭敬的,“宋姑娘,你不该擅自跑出来的。” “我,我只是……”她只是不想糊里糊涂地待在这里,只是看到那人俊美贵气,想要替自己争一争,她想有个身份罢了。 “之前公子寝院有个大婢,心怀野望,意图勾引公子,你知道最后怎么样了吗?”梅香面色柔和了些。 宋秀珠怔怔看着。 “我也不知道,就是从此再也没见过她了。”梅香眸带怜悯,“没见过,才最可怕。” 兰香消失的无声无息,直到今日,还是枕山院的迷,谁也不敢提的迷。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触了公子的逆鳞,难逃一死 第119章 塌成银灰,万劫不复 山衔落日,余霞成绮。 陆家。 婢女碎步跨过门槛,端汤送水,无不小心翼翼,半点声响不敢发出。 “老太太睡下了吗?”大夫人披着霞光跨进庭院,叫住一个婢女。 “还没,晚膳没进多少,二夫人在劝呢。”婢女低眉,往后睇了眼。 大夫人眸光微闪,温声问:“二夫人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个时辰了。”婢女压低声音。 交握在身前的手紧捏了下,大夫人抬手让婢女下去。 “夫人,咱们还进去吗?”侯妈妈搀住大夫人的臂膀,眸带忧虑。 大夫人抿唇笑了笑,正待应她,却听檐廊下传来声响。 “大夫人,老夫人刚睡下,不若……您明日再来?”大婢女疾步走近,朝大夫人福了一礼。 侯妈妈皱眉,正想说什么,大夫人轻轻按住她的手,朝大婢女点了点头,“那便不搅扰婆母了,我明日一早再过来侍候。” 大婢女恭敬颔首,“老夫人醒来,奴婢会告她您来过的。” 大夫人笑了笑,转身往外去了。 一出院门,侯妈妈急道:“夫人,这都第几次拦着不让你进了,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一个棋子而已,不中用可不是要弃掉。”大夫人抿唇,眉眼笑意浅淡。 侯妈妈当即攥住她的胳膊,“夫人?!” 大夫人在陆家能有一席之地,非她是宗族长媳,而是老太太在背后撑着在,老太太若不撑了,大夫人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早该料到的不是嘛。”大夫人拍拍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熔金般的光照在她瘦削的脊背上,竟显出孑孑孤苦的样子。 早该料到的,在她一而再再而三没有办好老太太交代的事,没有替她对付姜梨,便知道总有一日会被抛弃。 可她不后悔! 拨开她身上的绫罗绸缎,底下是经年累月刑罚之下,已经无法再愈合的伤口,密密麻麻,蜂巢一般。 还有她的一双手,染了多少血,那些老姨娘们的、尚不足月的婴孩们,他们夜夜入梦,叫她心力交瘁,几欲疯魔。 而今,有人愿意给她另一条路,她为何不选? 哪怕他做出的事天理难容,可那又怎样? 这个陆家早就烂透了,早就该分崩离析,最好塌成银灰,万劫不复。 只有一点,她心中诧异,她没想到他竟然会同姜梨…… 暮色西沉,炊烟袅袅升起,远空,几只北归的燕子盘旋一阵,又轻巧溜往远方。 松枝从小厨房端饭菜出来,见她家姑娘正站在小院中仰头看着。 “姑娘,您瞧什么呢?”她走到姜梨旁边。 “松枝,你说去年它们筑的巢,现在回来还能找到吗?”姜梨伸手指向天空。 松枝眯眼看着,已渐昏沉的夜色下,几个小点儿缓缓移动,压根瞧不清是什么,于是,“……” “它们找不找得到奴婢不晓得,但奴婢晓得您再不吃饭,您五脏庙里的小神仙要饿得找不着北了。”轻轻撞了下姜梨的肩膀,松枝转过身,往正屋走去。 姜梨秀眉微挑,伸手摸摸肚子,笑了笑,回头跟上去。 “给祖母留了吗?”坐定后,她问。 祖母近来还是昏沉的多,醒来的时候才会喂一点。 “温着小米粥在,您自己多吃点儿。”松枝给她添饭。 本就纤痩的人,自打老夫人病了,更显单薄,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 姜梨接过天青色小碗,被上面垒得高高的饭菜逗乐,“我说松枝,你这是喂猪呢,还是喂猪呢?” “奴婢不管,反正您必须得吃掉,不然老夫人醒了,瞧您一片纸样的,该怪罪奴婢没照顾好您了。”松枝撅嘴,也不看她。 姜梨扶着碗,弯唇笑,一瞬后,望向她道:“眼下周妈妈不在,这院里许多事就靠你一个人忙,明日我让陈安再去买几个婢女回来。” 松枝摇头,“不行,谁晓得对面那人还会不会掺什么老鼠屎进来!” 见姜梨定定看着她,接着道:“奴婢不累,就这么点儿大的院子,能有多少事。姑娘,您可千万别心疼奴婢,要真心疼的话,给奴婢添点月钱呗。” “少不了你的,等你出嫁,保管让你的嫁妆丰厚到婆家供起你来。”姜梨嗔她一眼。 院子是不大,可加上陈安他们,吃穿浆洗的活儿并不少。 瞥了眼松枝的手,她低头,开始盘算上哪里找人才能避开陆悬。 原先在姜家时,松枝也有一双滑腻好看的手。 姜家下人多,摊到每个人头上并没有多少活儿,可眼下,小丫头的手却明显粗糙许多,她瞧着心里不舒服。 用过饭帮着松枝收拾妥当,姜梨坐到正屋看了会儿姜老夫人。 就那么静静看着,时间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些夏夜。 祖母手执蒲扇给小小的她扇风,竹榻沁凉,凫鸭香炉中鹅梨清甜淡雅,院子里虫鸣蝉叫,间或有檐廊下婢女们低声絮语的声音传来。 明月停辉,浮云驻影,一切美好的如同幻梦。 坐了阵,姜梨伸手抚了下眼角,站起身往后院去。 才漱洗停当,便听书架那处传来声响。 松枝当即拉下脸,一盆水啪地一声泼到石阶上。 “你一会儿去做点素饼,明日我要去趟开宝寺。”姜梨朝她吩咐一声,回身拉开书架。 穿过密道,她秀眉微挑,细声喊道:“梅香姐姐?” 梅香刚进来,正背着身布菜,听到后头声响,手下一抖,碗碟磕碰了下,发出低而清脆的声响。 “姜姑娘安好。”她转过身低头福礼, 心里却惊骇不已,就说怎么从没瞧见过姜姑娘从院门口进来,原来关窍在这儿啊,这屋子竟然直通外面。 怪不得公子近日来得这么勤…… “宋姑娘呢,近日如何?”姜梨走到桌案后的圈椅上坐下,懒懒问道。 第120章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梅香止不住又是一个激灵,那位置可是公子所用,姜梨这姿态……也太闲散了吧。 再说她问的话,这是能当着公子的面问的吗?! 悄眼看向八仙桌旁端坐的陆悬,见对方淡瞥她一眼,不由脊背一抽,恭声答:“宋姑娘近来一直规规矩矩待在屋子里,从未出来过。” 那日之后,确实从未出来过,每日以泪洗面,还得缝绣荷包,手指不知被扎了多少个血窟窿。 “逗她而已,还真吓着了?”姜梨撇嘴,旋即摇了摇头,不想理会的样子。 陆悬侧眸望过去,“过来陪我吃一点。” “不要,我用过饭了。”姜梨身子往圈椅里缩。 陆悬默了瞬,站起身,走过去拉她胳膊,“那去那边坐。” “干嘛?对着阿梨……饭才吃得香吗?”姜梨仰头,似笑非笑。 梅香:“!” 惊涛骇浪不足以形容她此刻心里的起伏! “……嗯。”须臾,陆悬低低应了声。 梅香:“!!!” 她是造了什么孽,得在这儿站着听…… 姜梨轻轻哼了声,好一会儿,终于站起身。 陆悬牵着她走到桌边坐下,自己坐到旁侧。 梅香赶紧从食盒中取出一只小盅,轻巧地放到姜梨面前。 “我用过了。”姜梨蹙眉,被握的左手往回收。 陆悬攥紧,“一小碗汤而已,喝一点。” “不要。”姜梨用力抽手。 “只一点,”陆悬柔声哄着,包着她的手捏了捏,“哪怕喝一半都行。” 梅林里头一回见她的时候,脸颊还有些肉,整个人粉雕玉琢,既娇且柔。 眼下一张小脸都快痩没了,桃花眼愈发显得大而空灵。 “说了不要!”姜梨扭头瞪过去。 陆悬沉息一瞬,眉眼仍旧是柔和的,纵容地道:“那……喝两口,就两口,喝完我就松开。”说着手轻轻摇了摇。 姜梨冷冷看他,陆悬静静回视。 半晌,姜梨眼眶泛红,陆悬长眉微拢,终于低叹一声,“拿下去。” 梅香早被僵窒的气氛弄的七上八下,听到吩咐,立马将汤盅重新放回食盒。 “为什么不想喝?”陆悬松开手。 姜梨快速缩回来,另一只手轻轻揉着,低眸道:“懒得再漱洗。” 陆悬如何也想不到是这么个理由,有些气又有些好笑,忍不住逗她,“那一会儿我亲你,你就不漱洗了?” 梅香:“……” 她能走吗?要不然她这颗小心脏真承受不住…… 姜梨斜眸向他,目光好似静夜下的河水,一轮冷月照在当中,并不应他。 陆悬唇角渐渐抿直,心被冰块贴了下,凉到忍不住紧缩,他转头举起筷子。 姜梨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扫看周围,从精致的饭菜到贵重的碗碟,再到侧后边站着的人。 梅香觉出视线,浑身一凛,脑袋低垂,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想象成一根木桩。 “就说方才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原来是姐姐腰间系的香囊香,”姜梨目光定在梅香腰间。 碧绿的衣衫上头挂着个绯红绣青莲的香囊,青红相交,格外显眼。 “奴婢拙手笨脚,绣得不好。”梅香头埋得更低。 姜梨低哼了声,唇角轻勾,“我说得是香气,可没问姐姐香囊是怎么做的。” 梅香浑身一僵,悄眼看向她家公子,见对方冷目扫她一眼,忙躬身往后退,“奴婢失礼,这便退下了。” 说完快速退了出去。 姜梨扯唇笑了下,百无聊赖地玩起筷子,敲敲点点,好不快活。 好一会儿,陆悬放下筷子,转头向她,“阿梨会绣香囊吗?” “不是同悬哥哥说过,阿梨琴棋书画不会,洗衣做饭嫌累嘛,这种精雕细琢的活儿自然不会。”姜梨也望向他,眉眼勾着淡笑。 似有微风拂过,那缕香气瞬间烟消云散。 “……可我想要有一个阿梨做的香囊,日日带在身边。”陆悬黑眸深邃,汪着一潭浓墨。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宋秀珠要送他香囊的时候,他便想着,如果姜梨也能给他做一个多好。 八宝吉祥终究是小物,不能悬于人前。 若是香囊,他便能明目张胆地地挂在身侧,日夜不离,想念她的时候,伸手就能握住。 姜梨看着,良久,一边唇角牵起,笑:“好啊。” 霎时水软山温,陆悬的心柔得像春日的风,倾身过去,在姜梨眉心印下一吻。 从星河苑回来,姜梨照例重新漱洗一番,仰面躺倒在床榻上,“松枝,明日你去菜市买菜,记得帮我带个香囊回来,不拘样式,做工不必太好。” “姑娘要香囊,奴婢给您做啊。”松枝放下帐钩,粉黛帘帐缓缓罩住榻上美人。 姜梨侧过身,钻进被窝里,“不是自己用,送人。” “?”松枝替她掖被子,一时没反应过来,“送人做工还不必太好——哦……奴婢晓得了。” 姜梨已经闭眼睡下。 翌日。 交代松枝守好姜老夫人后,姜梨穿过垂花门,出到院外。 “陈大哥,回头麻烦你去三庆班替我传一句话,让大哥哥送几个可靠的婢女进来。”坐上马车,她软声朝外提醒了句,“通过人牙子送。” 陈安点头,“是。” 话音同马蹄声一道落下。 * 正值初一,烧香拜佛的人多到挤不动山道。 还未至山门,姜梨便下了马车,陈安取过素饼,并另外两个人跟在她身后,走了一截,终于望到高耸的石阶,两侧茂林拱道。 只是香客虽多,山道中间却由侍卫持刀僻开一条空道,以至于两侧拥堵着,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谁让人家是太子爷,咱们是平头百姓,胎投得不对能怪谁……” “虽然是这样,可咱们平白耽误时辰了啊。” “不过,说来往常太子殿下进殿祈福也没这样,这回说不准是皇后娘娘来了……” “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 姜梨眯了下眼,掩在帷帽下的小脸像蒙着一层水雾,让人瞧不真切她的表情。 约莫小半个时辰,那些侍卫终于收势往上去,应当是贵人已经进到大雄宝殿。 山门下的香客才终于推搡着往上走。 陈安等人护住姜梨,缓步踏上石阶。 待到上了前殿,姜梨额角已经渗出薄汗,举目望去,三五成堆都是人。 宝殿内梵音低沉浑厚、回旋往复。 姜梨绕过人群往后面的偏殿走去。 人实在是多,她身量娇小,没一会儿便淹没其中,难寻踪迹。 “陈大哥,在这里等我。”同陈安交待一声,姜梨跨进偏殿门槛,无视正中和四周诸般神佛,从人群中穿过去,直接自后门跨出。 又疾行一段石道,左弯右绕,终于停在一间禅舍门前,轻敲两下,门自内打开。 “表哥……”姜梨轻唤了声,飞扑进里头一着黑袍海青的僧人怀里。 第121章 表哥法号是什么 “表妹……”林亦之双手环紧怀中人,没了邋遢胡髻和故意弄污的肤色,那张原本俊朗白皙的脸露出来。 姜梨依恋地蹭了蹭,好一会儿终于抬头,伸手抚向对方脸上肉红的长疤,双目含泪,“对不起表哥,对不起……” “没关系,庙里的老师父有秘方,会慢慢淡下去的。”林亦之眉目温润,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再说,表哥是男人,不在乎面皮的。” “可阿梨心疼……”眼泪珠串一样往下掉,姜梨眼尾嫣红。 林亦之心口温热,是风中柳絮,是翠山上的青烟,整个人轻飘飘的,面颊微动,贴着姜梨的手挨蹭着。 黑的眉和眼,白的肤,薄红的唇,还有柔顺明净的眸光,就连那条疤痕都写满乖巧。 偏偏身着僧衣,脖子上还挂着持珠,不可侵犯、不容亵渎。 极致的禁忌才有极致的诱惑。 姜梨水眸看着,心知眼前这个男人的顺从同陆悬完全不同。 后者是收起爪牙的饿狼,所有看似温柔的举止,皆是因为猎物尚且在可控范围内,一旦情势变动,他便会瞬间跃起,用他锋利的爪牙,咬断她的喉咙,撕裂她。 林亦之不是,他的本性是良善的,是未经渲染的画,他的喜欢纯粹无暇,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一往无前、无畏的心。 若不是被自己诱进这泥沼,他的一生应该光明、干净,如同清澈的溪水,涓涓长流,平安顺遂。 他们两个人完完全全、从里到外都不一样。 心念微动,她轻轻推他往后,直到他坐到木凳上。 林亦之浑身肌肉紧张,微微仰头看向身前秀美绝伦的少女。 “表哥,阿梨可以摸一下吗?”姜梨的手还搭在他脸上,软声开口。 眼中滑过迷蒙,林亦之嘴唇翕合,一时没有明白姜梨在说什么。 姜梨根本没有等他回应,另一只手已经摸上对方光滑的脑壳儿。 头皮炸开,无法抑制的颤栗从头顶窜到心底,再至全身,每一块皮肉、每一滴血都在沸腾。 林亦之瞳孔急剧收缩,看向姜梨的目光如烈烈燃烧的火,然而唇却克制的紧抿,手也一动都不敢动。 “表哥法号是什么?”姜梨纤手轻柔地从上往往下,自头顶抚到他耳畔,身子半倚进林亦之怀中,桃花眼是深埋的陈年酒酿,看一眼就能醉人。 林亦之耳红如滴血,浑身肌肉紧绷,张力满蓄,心神皆被怀中如妖似魅的少女缠住,喃喃出声:“……破尘。” 姜梨手指微顿。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微微垂睫,她手滑下,“破尽心中杂执念,明珠光芒自闪现。看来给你取法号的师父看出表哥你尘缘未了,俗情缠身了……” 她抬眼笑,轻快道:“表哥想要尘尽光生,想要心阔,揽尽万水千山吗?” 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如果你选择回头,我便放你回去,让你去走你干净、光明的一生。 林亦之微怔,转瞬摇头,急道:“不,表哥不想的,表哥只想——”只想让阿梨开心,像从前那样恣意、快乐。 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好。 吻堵住他未尽的话,姜梨猛地贴上,含住他的唇,感觉到对方僵硬到不知所措,她轻笑了声,张口咬了下,林亦之不自觉地启唇,温热湿滑的舌尖探入…… 佛座上,释迦牟尼的小像结跏趺坐,施无畏印,神态庄严,垂怜众生的眼注视着眼前这一出艳糜的唇齿交合。 佛寺待久了,林亦之身上自然熏染上檀香,热气熏蒸,檀香味愈发浓郁,醇烈到让人迷醉。 姜梨将手贴向他的胸膛,那一下又一下强烈的心跳,沉重到连同她的手都被带着震动…… 镗——镗—— 突然,金钟响起。 洪亮、悠长,连绵不绝的回音终于让林亦之回过神。 他睁开眼,眼睫微垂,眸光迷离,望着咫尺之前的红唇,皙白的脸发红。 姜梨退开了些,手指绞弄着他胸前的持珠,微微勾唇,说不出的绮丽,“表哥,近日你观察空觉法师,觉得他怎么样?” 檀木珠子圆润光滑,共一百零八颗,代表一百零八种烦恼,每拨动一颗,便是放下一种烦恼。 只可惜,她的烦恼即使跪遍天下诸佛,念千万遍的佛经,也放不下,斩不断。 她的烦恼,要鲜血来祭。 林亦之眸光转清明,面色恢复温润,想了想,柔声答:“他……我远远观之,每日念经禅修,讲经祈福,偶尔扫洒栽种,闲暇时或上下背负老弱,或下山布道赠施,看起来……并无什么异常。” 姜梨眉心微蹙,站起身,出神地来回踱了几步。 当真是活菩萨,泥潭里生出了圣洁的莲? 林亦之望着她袅袅背影,眼中柔情脉脉,转瞬又不由心头一黯。 若姜家没有出事,阿梨现在应该还在巧笑倩兮地扑蝶戏鸳。 再过一年,待自己取得功名,再上门同姨母求亲,想来姨母是会答应的。 只要一想到他们可能会成亲,会成为彼此最亲密的人,眼下一切却如梦幻泡影,他便觉心痛。 眼底划过晦暗的光,忽地见姜梨转身,连忙敛起情绪,弯唇朝她笑。 “表哥,你能想办法帮我拿到他的手迹吗?” 写给爹的那封信,到底出自陆家谁人之手? 或者说,谁代的笔? 信,定是陆修元的意思无疑。只不过,写信的人她也要翻出来,要让他受尽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那个人不是陆悬,她早辨过他的字。 而陆修元为官太多年,要找他的笔迹太容易了,随便在来往亲近的人家中,便能偷得。 四老爷五老爷都有笔墨流出,六老爷一个废物,不可能是他。 只有陆家老大、老二,这两个人她未证实过。 空觉大师,菩萨般的人物,会是他吗? 第122章 你想卖了陆悬? “他的精舍在……好。”林亦之点头,只要是阿梨要的,他都会为她拿到。 姜梨自然瞧出他一瞬间的迟滞,不过既然答应了,她当然不会傻到再过问。 “表哥,没有你,阿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走到他面前,望着他的目光如同春日的水。 林亦之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站起身,伸手将人拉入怀里,温柔地抚摸她的脊背。 想到什么,他忽然问:“他有再找你麻烦吗?” 那个问他‘她美吗’的男人,那个声音听起来阴鸷、冷漠的男人,姜梨口中的陆家三公子,纠缠她的疯子。 姜梨默了瞬,笑道:“麻烦自是不断,不过表哥放心,他还不至于害我性命。” 林亦之皱眉,心里刺疼了下,怜惜汹涌如潮。 想要带她走,却又分明知道她不可能离开,于是只能担心。 无数情绪纠缠在一起,他日夜寝食难安。甚至开始埋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只能隐藏起来,让她独自去面对危险。 “表哥,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去见他了。”好一会儿,姜梨轻声开口。 林亦之手下用力,将人又拥紧了些,“一定要去吗?” 与虎谋皮,终是太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姜梨弯唇笑。 林亦之知道自己拦不住,低头亲吻她的发,“一定要好好的,表哥这一条命是与你系在一起的。” “嗯。” 待姜梨离开,林亦之一袭僧袍,站在门边驻足遥望,满目担忧。 “心不动摇,无所往执,才能成大道。”忽然,身后传来声音。 林亦之猛地回头,见一灰衣老僧持经站在不远处,他心脏骤紧,一时不知对方看到多少,听到多少,电光火石间,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不能让阿梨表妹暴露。 “悟真师父,您怎么没去前面?听说今日皇后娘娘过来了。”他缓步走近,唇角噙着温和的笑。 老僧双目澄净,露出悲悯的光,直到林亦之近到身前,才开口道:“前念起妄,后念即止;前念有着,后念即离。” 林亦之脚步顿住,眸中情绪明灭不断。对方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了,他僵持住,一瞬不知该如何动作。 “这是给你调制的伤药。”老僧从袖笼中取出一个小竹筒,递到林亦之面前。 林亦之唇角抿直,目光紧锁对方,良久,终于伸手接过。 对,这个人就是他初进开宝寺,扫洒藏经楼时遇到的老师父。 并非所有僧人都有菩提心,因他脸上有伤,时常受其他僧人排挤,虽然他自己并不在意,只当是蚊蝇嗡嗡,悟真看到过,便说他有秘方可医。 眼下,他捏紧药筒,眼睫半垂,脑中激烈挣扎。 杀还是不杀? 老僧却什么也没再说,转过身,竟是将空门对着他,直接往回走。 林亦之抬头,终是目送对方缓缓走远。 * 开宝寺背倚鹊山。 山势巍峨,其中最高峰又名招摇,山上多树,听说还有食之便不觉饥饿的祝余草,恰是开宝寺脊背所在。 从禅舍出来,姜梨又往后走了一截,一路无人,人都去往前殿给皇后娘娘诵经祈福去了。 直到穿过塔林,进到后山树林中,看到前面一道清隽贵气的背影,才驻足停下。 那人听得动静,转过头,见到姜梨,眸中幽光一闪。 “原来是你。”赵琅背手,唇角微微一扯,“陆家的姬妾?” 姜梨眉峰微扬,缓步走近,软声疑惑道:“姬妾?” 赵琅微怔,旋即了悟,“所以陆悬养在外面的女子,是你。” 湖心别院后他便疑惑,陆悬明显不欲他提起眼前少女,还说她是府中姬妾,他派人去查,知晓他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只是从未见过那女子出来。 眼下少女的反应,却是叫他心里笃定了。 姜梨弯唇淡笑着,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所以,你让个小孩儿递信到太子府,意欲何为?”赵琅眯眼,眸下神色难辨。 “殿下不该猜到吗?”绿荫之下,身着月白披风的少女,美得出尘。 赵琅脸上却不见起伏,他声色凉凉,“你想卖了陆悬?” 一封写满陆悬所作所为,写他如何杀了他的五叔伯、六叔伯,写他如何狼子野心、意图谋反的信送到自己面前,这不是卖,是什么? 姜梨忽然笑开,海棠醉日般,“怎么能叫卖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又近了些,眉眼舒张,“陆悬所谓的风花雪月,在我眼中不过是利益的交换。既是交换,就谈不上卖与不卖。谁能给我想要的,我自然就同谁上一条船。” 赵琅默了瞬,倒是没想到眼前少女把出卖说得如此坦荡,他神色淡淡,“所以,我能给你什么?” “殿下难道不想扳倒陆家?”姜梨唇角噙笑,眸色定定。 赵琅背在身后的手骤然握紧,面上却不见波澜。 “陆阁老权势滔天,他站在齐王背后,殿下能安枕无忧?陆悬态度暧昧,左右逢迎,殿下当真信服他?”姜梨侧身,望向密林深处,那里树木参天,遮天蔽日,晦暗一片。 “退一步说,您就当真愿意在他们膝下……摇尾乞怜?祈求有朝一日齐王上位,他们能饶您不死?”她回眸,眸色讥诮。 黑云压城,赵琅眸中杀意迅速积聚。 周遭隐隐风动,树叶沙沙作响,姜梨抬眼环视一周,心知四面埋伏了不知多少高手,她转过身,眉眼勾笑,“殿下不想的,对吗?” 赵琅沉目看过去,下颌线条冷硬如石切。 怎么不想呢? 父皇偏爱齐王,他这个太子当得心惊胆战,十几年啊,日日害怕会被取而代之,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而陆修元把持内阁,左右朝政,见太子如见下臣,再加上他是齐王党,除他之心堪比刮腐去脓。 至于陆悬,似是投他这边,也确实为他做过事。可是,已经传言他要同林家结亲。 而林家,是齐王党! “说这么多,你又凭什么觉得你对我有用?”他下巴微抬,神情倨傲。 “殿下不是说了嘛,我是陆悬养在外面的女人。”姜梨扯唇笑,“我是眼下……最能接近他的人。” 赵琅敛目向她,广茂的林木,幽暗如同巨大的鬼怪要吞人入腹,少女盈盈而立,唇红齿白,美得像勾人摄魄的妖精。 难怪万年冷心的陆悬会不顾时局把人养在外面。 他忽然低低笑了声,旋即抬头,“我又凭什么信你?以陆悬的出身、样貌和锦绣前程,京都仕女人人趋之若鹜,你,又为何要选择叛他?” “因为,我爹是姜翰林。”姜梨抬眸,目冷如冰。 第123章 去哪儿了?有没有偷偷见什么人? 赵琅脸色微变,慢踱到她面前,撩起眼皮打量她一阵,道:“陆悬知道吗?” 姜梨侧头看他,只淡笑着,并不说话。 赵琅虽然心有答案,但瞧她面色,仍不免诧异。 养一个和陆家有仇的人在身边,为她动手杀自家人,这样一件荒唐至极的事,竟然是陆悬所为。 这是什么,抱炭取暖? “你爹确实死的冤,我听到消息的时候也很震惊。”他面色转柔,温声道:“茶改之事本就于商于民无利,陆阁老和齐王当时的决议我一直都是反对的,后来还派人去了建阳,试图做最后一搏。” 说着他望向姜梨,见她眸光并无波动。大概是觉得他的话没什么意义。 他笑道:“今日既然你来找我,我们亦有相同目标,那往后便……同舟协力?” “同舟协力。”姜梨弯唇。 赵琅深目看她一眼,转身向外。 姜梨望着对方走远,脸上的笑才落下。 她自然不相信赵琅是真的要与她同舟协力。 她不过是个孤女,没身份没地位,所能交易的不过是陆悬对她的几分喜爱。 而男人的喜爱最是廉价,今天能给出去,明日就能收回来,今日能给你,明日就能给旁人。 她清楚,赵琅在皇宫那种吃人的地方长大,未必不清楚。 但没关系,谁对谁还不是利用呢。 * “……三公子,要……要不要歇一下?”林静姝掀开马车帘子,小声朝旁侧高头大马上的俊美男子问道。 陆悬淡目望向她,“不必,马上到了。” 林静姝低低“哦”了声,放下帘子,腻白的脸颊羞红一片。 “姑娘,奴婢瞧着三公子对你定是有意的,否则怎么头一回正式见面,就邀您游庙会。”婢女压低声音,笑嘻嘻地打趣。 林静姝嗔她一眼,捏着帕子的两根手指揉来捏去,心里自是欢喜不已。 陆家同林家这些日子正议亲,不过陆悬态度并不热络,在朝中待林父也无区别,似乎不大钟意的样子。 思来想去,林父便同陆阁老说让两人私下见一见,说不准他就生出情谊了。 昨日收到陆家拜帖后,她激动到一晚上没睡好。 一早母亲提点她,定要规矩有礼,说像他那样冷峻的男人喜爱的定是大家闺秀,千万不能做扭捏小女子姿态,也不能像平日在家里那样娇气,得大大方方。 她也想啊,可一看到他就忍不住地紧张。 这可是陆悬,京都哪家贵女不想嫁他。年纪轻轻的探花郎、侍郎大人。听父亲说马上就要升任尚书、入内阁。 再加上生得俊美不凡,身居高位,又气势迫人,一眼看过来,她的面皮就开始发胀,心脏小鹿一样狂跳,连带着人也傻了。 想到今早两人在茶楼的样子,不免一阵泄气。 平日里她也算机灵,今早偏像被夺舍似的,又是结巴又是着急忙慌地洒了茶。 好在对方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甚至为了缓解尴尬,提议到开宝寺逛庙会。 这么想着,她深呼出一口气,告诫自己一会儿众目睽睽之下,千万要把持住,千万不能再丢脸。 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陆悬说着,侧目瞥了眼身后的笔耕。 林静姝双手虚握成拳,给自己鼓了鼓气,才扶着婢女往外去,方踏下马凳,忍不住悄眼瞥向马上的男人,岂料脚下一滑,竟不知怎地踩了块石子,当即往前扑去。 幸好婢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才幸免当场摔得难看。 “怎么了?”陆悬翻身下马,站到她面前温声问。 林静姝一张脸涨得通红,恨不能遁地,攥紧婢女的胳膊,低头道:“没,没什么。” 实则脚腕扭到了,有些疼。 但不能说!说了今日这庙会定然逛不成。 这是两人第一次同游,她可不想弄砸。 陆悬微微扯唇,“那便上去吧。”说着抬步踏上石阶。 林静姝一咬牙跟上去,才两步便疼得直抽气,下一步怎么也踏不下去。 “林二姑娘……这是伤到脚腕了?”陆悬侧头,没什么情绪的样子。 “阿……嗯。”林静姝咬唇。 她这一天到底是怎么了!她只想给心上人留个好印象,怎么就这么难! “那还不快扶你们家小姐上马车,回去请大夫看看。”陆悬望向婢女,眸色微沉。 婢女一凛,忙扶住林静姝。 “三,三公子,我……对不起。”林静姝秀眉蹙成团,万分懊恼。 “伤势要紧,你先回去吧。”陆悬露出淡笑。 林静姝点头如捣蒜。 事情都搞砸了,她哪里还待得下去。 人家本就公务繁忙,为免她在茶楼难堪才邀她游庙会,结果自己不争气,竟然还扭伤了脚…… 看马车调过头,陆悬脸色倏地一沉。 “大人,老太爷的人出城的时候就退回去了。”笔耕走近,恭声禀告。 陆悬眸色冰凉,转身大步跨上石阶,没一会儿便上到庙前,“她在哪儿?” “说是在偏殿,前殿方才皇后娘娘同太子殿下占着在,无人能进。”笔耕挥手让暗哨退下。 陆悬脚下生风,快步绕过守卫森严的前殿,穿过香客同众多摊贩,径直往后面的偏殿走去。 偏殿同样大得惊人,佛像成百上千,进进出出的人多到摩肩擦踵。 陆悬一脚踏进去,扫视一圈,并未捉到姜梨的身影,眉心不由蹙起。 笔耕瞧见,忙招手让侍卫四散开去寻。 陆悬抿唇,心中急躁,双目自四周快速掠过,那些人瞧他气势骇人,纷纷退避开来。 不在这儿吗? 去哪儿了?有没有偷偷见什么人? 一早就知道她出门来这里烧香拜佛的,在茶楼的时候,心里便想着她进行到哪一步了,是不是进了宝殿,是不是已经跪在佛前,是不是在为她祖母祈福,有没有……有没有哪怕一瞬想到他…… 这么想着,便觉时间难捱。 刚好对面的女人接二连三的犯蠢,索性便按心中所想去开宝寺寻她。 只不过,半道的时候,他竟听得她已进去许久都未出来。 她做了什么?! 太狡猾了,姜梨太狡猾了,就像一条游鱼。 他不敢用力握,怕她坏掉。但不用力,如何也握不住! 忽然,他目光一定。 靠近后殿门的方向,三五成群的人围着一方小木桌。 “慵飞野鹤自投笼,欲举鹏霄落陷中,南北东西浑障碍,此身憔悴恨无穷……”一僧轻捻胡须,说完短叹一声,抬目道:“姑娘,你问什么?” “……姻缘。”低且怯的声音。 僧人目露了然,缓缓摇头,道:“此是下下签,若求姻缘的话,恐难顺,还是自在散去,做个慵飞野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师父,可有破解之法?”女子噌地站起身,急问。 “前世因,今世果,有缘则聚,无缘则散,不得强求,不执着于逆缘,方得心安、身安。”僧人说了一句偈语,神色慈悲怜悯。 女子却哇地一下哭出声,捂面推开众人跑了出去。 周围一阵唏嘘声,自然也免不了说笑声。 姜梨拿着签站在人群外,分明周围人潮涌动,却如一叶孤舟无处着落似的。 “不问吗?”一只手臂轻轻搭上背。 姜梨肩膀一缩,迅速转头,望到陆悬的刹那,眉心微蹙,“悬哥哥怎么会来此地?” “……阿梨来得,我便来不得?”陆悬不答反问。 姜梨望着他,并不应声。 “近来仕途不顺、愁肠满腹,也想来拜一拜佛祖,求个心安。”陆悬虚揽对方,眉眼带笑。 姜梨冷哼,小脸一拉,推开他的手,明显不信。 陆悬抿唇笑,再度用力环住对方,俯身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小坏蛋,分明知道我是来找你的,还问。” 吐息温热喷在姜梨耳畔,姜梨掀开眼皮斜睇他一眼,“哥哥来找我,我就该高兴吗?” 说完转身要往外去。 陆悬笑了笑,半拥住她,低眸看向她手里的竹签,问:“求了签,为何不问?” 姜梨也低头看向手心,微微定了瞬,旋即随手扔到旁边佛台上,“不过胡言乱语,不足为信。” 说话间,人已经走出几步,陆悬瞧她背影纤纤,侧目给笔耕使了个眼色,很快跟上去,重又将人揽进怀里。 两人走出殿门外,那佛台上的竹签已然不见。 接过侍卫新买的帷帽,陆悬替她仔细戴上,状若随意问道:“帷帽丢了吗?” “人多,行走不便,取下来后不知道被谁拿了。”这倒是真话,从后山回来,她便从后门重新进到偏殿,拜了佛求了签。 只不过因为胆怯,她不敢问而已,害怕那根签寓意不好,害怕祖母的病好不了。 陆悬弯身系好飘带,摸了摸她的脸,将薄纱放下,“这么多人,阿梨还一直待在里面?” 姜梨抬头,目光透过帷帽定在陆悬脸上,“……也没有一直待,偏殿后面有个碑亭,我去那儿晃了一圈。” “嗯。”陆悬微微点头,牵起她的手,往前殿正门方向去,“那阿梨看到什么了?” “六祖惠能禅师原来也在此修行过,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哥哥,我说得对吗?”姜梨勾了勾他的手指。 陆悬唇角牵出一道弧度,“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原来阿梨也对这些感兴趣?” “旁学杂收,说过的。”姜梨弯唇笑,忽然拉住他的手,迫他停下,“悬哥哥问了这么多,也该轮到阿梨了。” 她声音转凉,“我的侍从呢?” 陆悬默了瞬,手上皮肤触感绵软,水豆腐一般,他不自觉摩挲,“请他们先回去了。” “请?悬哥哥怎么请的?”姜梨倏地抽出手,锐目向他。 手心一空,陆悬心里也一空,抿了抿唇,又去拉她的手,道:“放心,阿梨身边的奴才,悬哥哥不会害他们的。” “他们是我的人,哥哥凭什么这样?!”姜梨躲开手,细声质问。 “你的人?”陆悬瞳孔蓦地一紧。 他不喜欢姜梨身边有男人,哪怕是奴才都不愿意! 她竟然还当着他的面说,那些废物是她的人。 “我倒是好奇阿梨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人,官府登记的是假户牒,实则名姓、户籍、出处都是假的,这些活死人是怎么突然出现在上京城,出现在你身边?” 他一只手抬起,撩开帷帽抚上姜梨侧颊,微微俯身,黑眸望向姜梨愠怒的桃花眼,轻声道:“你说,哥哥要不要把他们扭送到大理寺,问一问,是不是月之国派来的奸细?” 薄唇勾笑,手指轻蹭对方红唇,“还是严刑拷打,问出背后是谁?” 早便想这样做了,在查不出这群人来历的时候,就想把他们一网打尽,把他们剥皮抽筋,问出背后是谁! 是谁,她依赖的是谁! 姜梨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了下,她直直望向对方,面上不显分毫,嘲弄道:“何必那么费劲,我告诉哥哥去哪里查。哥哥去翻查这些年来战死的将士名册,保管有收获。” 大乾连年征战,多得是在外打了十多年仗,家里人以为早死了从而销籍的,更多的是回来发现屋倒瓦倾、人死烟消。 若是碰上不好的父母官,为了克扣那么点钱、米、绢的赏赐,干脆连这些人的官籍都不复。 于是,有那么些人便成了活生生的“孤魂野鬼”。 陆悬手顿住,眸色深深望着她。 “有些人明明为大乾冲杀陷阵,九死一生,却连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都不能。哥哥,你告诉我,这些朝廷知道吗?陛下知道吗?陆阁老知道吗?”姜梨扯唇,语气轻飘飘的,“哥哥你呢?” “你肯定知道,可你不屑一顾。在你眼里,他们是蝼蚁,我也是!只是我有点姿色,比他们多了个讨你欢心、让你解闷的乐趣罢了!”她拉下陆悬的手,自顾自走开。 陆悬微怔,被她话语里浓浓的嫌恶刺到,胸中顿时戾气翻滚。 三两步上前,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怒道:“你是蝼蚁?那我为了你这么个蝼蚁神魂颠倒,为你把陆家踩在脚下,我算什么?!” 第124章 哥哥总是这样疑神疑鬼,不累吗 (上一章有补字,可翻看连贯剧情) 周围喧嚣一片,两人身边却似冰窖。 笔耕环顾左右,冷目斥退那些悄悄探过来的视线。 半晌,姜梨略显不耐道:“大庭广众之下,不想和哥哥你吵架。” 掀起的巨浪撞上高耸的围墙,顷刻间砸得稀碎,陆悬心里的郁气莫名地消散了些,长眉微舒,声音依旧挟着碎雪,“若不是阿梨胡言乱语,我亦不想和你吵架。” 姜梨轻哂,帷帽下的桃花眼波光流转,“悬哥哥说为我神魂颠倒,可我怎么听闻,哥哥正议亲,准备娶尚书家的嫡女?” 碎雪消融。陆悬黑眸幽暗,嘴角微微挑起,手改而轻磨姜梨腕骨,“阿梨会在乎吗?” “我在乎哥哥就不娶了吗?”姜梨轻笑。 “嗯,你在乎就不娶。”陆悬凝目看她。 姜梨歪头,隔着薄纱他的脸模糊不清,但炙热的视线却似无形的剑刺进来。 真是个贱玩意儿呢。 高门贵女不喜欢,偏偏喜欢被踩踏,被玩弄,打一巴掌给块骨头,就像条狗一样耷拉着舌头,冲她猛烈摇尾巴。 “娶不娶是哥哥的事儿,阿梨可管不着。”姜梨娇声说了句,侧头看向前方,“出来好一会儿,我得回去,不然祖母该着急的。” 陆悬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手往下滑,重新牵起她,捏了捏,“嗯。” 方走出没多远,却见前面忽有侍卫拦道。 陆悬狭眸微眯,面色转淡。 “真的是你,方才侍卫禀告的时候,我还当他看差了。”赵琅满面堆笑走近,“陆悬,怎么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殿下陪着皇后娘娘,臣不便打搅。”似乎是觉察到姜梨看向两人交握的手,陆悬又握紧了些,并不在意被赵琅看到。 姜梨收回视线,一派自然地站着。 陆悬都不担心,她更是喜闻乐见。 “不打搅,你我之间何谈打搅。”赵琅抬手轻摇,接着凑近陆悬,低声苦道:“母后在那边听大师诵经说法,听得我头都大了。” 陆悬嘴角轻勾,目光平淡,并不应声。 赵琅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笑了笑,目光这时才转到姜梨身上,意味深长地道:“陆悬,这位是……” 陆悬侧身,挡住赵琅的视线,“臣的私事,殿下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赵琅面色变了变,只一瞬笑意愈浓,伸手拍了拍陆悬的肩膀,“是是是,是我不对,不该过问,是不该过问!” 陆悬扫了眼被他拍过的地方,眼皮轻掀,淡声道:“臣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朝他轻轻点头,拉着姜梨径直而去。 赵琅侧头看他背影,笑意缓缓落下,最后在唇角聚集,弯出一道讥诮的弧度,“当真是喜欢的紧呢。” 牵着姜梨走下石阶,陆悬忽然开口,“怎么不惊讶?” “惊讶什么?”姜梨无辜地问。 陆悬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上一级台阶上的人,“陆家假山旁边看到的人,现在得知是太子殿下,阿梨好像一点都不好奇。” 姜梨回望他,片刻后应道:“不是现在得知,那时就听到了,装没听到而已。” 声音轻软,没什么起伏,“所以,并不好奇,也不惊讶。” 陆悬默了瞬,忽然笑了,“果然是小坏蛋……” 拉了拉姜梨的手,接着往下走。 “哥哥总是这样疑神疑鬼,不累吗?”姜梨顺他力道缓步走着, 不紧不慢地问出声。 陆悬猛地定住,半垂的眼中风卷云涌。 募地,他转过身,拦腰抱起姜梨大步走下石阶。 长阶高耸,两侧绿翠环绕,香客不知凡几。 高大男人冷着俊脸,抱着少女疾步而下,冰寒的气势扑面而来,所有擦身而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退避开。 下到山门,马车早已候在此地。 陆悬直接将人塞到马车里,自己紧随而上。 “做什么发疯?!”姜梨扶着被颠歪的帷帽,瞪眼看他。 陆悬一言不发,伸手扯下她的帷帽,将人堵在软靠上,覆唇而上。 疑神疑鬼? 他确实疑神疑鬼,像个嗅觉极度灵敏的疯子,一旦姜梨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心里那股邪火就烧起来。 一遍又一遍反复在脑子里回嚼,从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中抠挖蛛丝马迹,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让眼前这个小骗子骗过他! 是她,是她让自己变成这样的! 让他从高高在上的陆家三公子,变成卑微的囚徒,祈求她施舍哪怕一点点的喜爱。 即便没有,也不可以、不允许把目光放到其他人身上! 马车轻快前行,阳光如同碎金洒在宝盖之上。 陆悬急切吞咽身下人儿口中香津,细白皮肤上鼓出的喉结上下滚动,气息炙热,几欲烧着对方。 他双眸染红,手滑下,同姜梨十指缠绕,紧紧纠缠在一起,像密不可分的藤蔓…… 良久,耳边传来熙熙攘攘的叫卖声,马车行进城内。 陆悬终于停下,交握的手心早已沁出薄汗,他仍是牢牢握着,碎吻印在姜梨唇畔,声音低哑犹如从心底挤出来的,“阿梨,我喜欢你。” 是真的喜欢她,是……爱她,所以才忍不住窥探她的一切,想要把所有令他不安的东西按死在摇篮里。 姜梨气息混乱,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缓缓掀开,同对方四目相对,她清楚地看到陆悬那双眼因被欲望裹挟而变得暗红一片,像背着日暮的群山,幽寂、浑浊。 陆悬捞起两人交握的手凑到唇边,一下又一下啄吻着,并没有期望她会回应他。 毕竟,他从来都知道她有多恨陆家。 马车行进星河苑,陆悬抱着她下去。 替她理好微乱的衣衫,柔声道:“回去吃点东西,多吃一点儿。” 姜梨任他动作,懒得搭理他。 “晚点我再过来陪你。”将她乱在耳后的发丝取出,陆悬低眸看她。 姜梨淡瞥一眼,轻嗤,“我能拒绝吗?” 说完不待陆悬回应,转身往后院走去。 陆悬唇角勾笑,看她消失在游廊尽头,才招手让笔耕上前。 “那支签抽的什么?” “梅开二度,中上签。”笔耕上前,递上手中小笺。 陆悬抽开扫看一眼:冬来岭上一枝梅,叶落枯枝总不摧,探得阳春消息近,依然还我作花魁。 “姜姑娘如是求病,则解为虚惊。此病能否治,冬寒需坚忍,暖春则昌顺,多关照心灵。”笔耕恭声答。 陆悬笑了笑。 姜梨不问,自是害怕得到的答案不是她心中所想,现在看来,倒是不错的。 默了瞬,他接着问:“如若是求姻缘了?” 第125章 求姑娘救我 “迟成。”笔耕心道幸亏自己多留了个心眼,多问了一嘴。 “迟成。”陆悬慢嚼一遍,忽然伸手将小笺攥入手心,眸底漾出悦色。 迟没有关系,只要能成,他能等。 姜梨缓步走在碎石小道上,旁侧是小池塘,这个时节水草冒出新芽,颜色鲜嫩,阳光借着微风在水面上嬉戏玩闹,一时滚过来,一时游过去。 只一眼,她收回视线继续向前。 却忽然脚步一顿,不远处的花木中,梅香并两个婢女正碎步疾走。 姜梨略一挑眉,扬声喊道:“梅香姐姐。” 梅香猛地站定,转头看是姜梨,忙赶过来福身行礼,“姜姑娘,您这是……要回去?” 往书房方向,可不是要回去。 方才她听得前院门房传消息说公子过来了,正准备过去侍候。眼下看到姜梨,心知公子定是同她一道的。 姜梨弯唇笑,“梅香姐姐不必到前头去了,你们家公子应该已经走了。” 梅香点头,温声道:“那……奴婢送您去书房吧。” 姜梨摇头,笑了笑,道:“我想去看看宋姑娘,你带我去。” “姜姑娘,这……”梅香瞳孔微缩,有些迟疑。 “我不能去看吗?”姜梨小脸一沉。 梅香搭在身前的手倏地一紧。 心里叫苦,她就是个奴婢,公子说什么做什么,这种决定不是她能做的啊! 悄眼看向姜梨,见对方双目含薄冰,似笑非笑地睨着自己,一种无形的压力骤然笼上头顶。 算了!就连公子对姜姑娘都……无计可施,她一个奴婢能怎么办,豁出去胆大一回就是。 “那……姜姑娘随奴婢这边走。” 姜梨顿时眉眼笑开,“那就谢谢梅香姐姐了。” 梅香一个激灵,被姜梨变脸的速度惊到。 侧院。 宋秀珠蜷着腿坐在软榻上,榻上小几摆放着香茗甜糕,窗前条案上香炉烟气袅袅,桌上还有新采的鲜花,整个屋子典雅秀气,每一处都精致无比。 只她此刻半点赏看的心情都没有,一双眼红肿如核桃,眼下青乌,有几日没好好睡一觉了。 嘶—— 手心刺疼,她看向食指指尖,那处乌黑肿胀,孔洞密布,鲜血还是豆米一样涌出来。 看着看着,她忽然就扑到小几上失声痛哭。 本来想着讨好公子,好给自己挣个前程,没成想竟然累得要变成残废。 一想到等剩下几个香囊做好后,左手或右手就要被挑断手筋,她就怕得发抖。 “宋姑娘?” 耳边突然传来声响。 宋秀珠回过神,就见一张娇艳小脸落到面前。 姜梨随意往她对面坐下,扫了眼小几上的针线篓,拿起其中一个半成的香囊,赞道:“绣得真好。” 梅香瞧姜梨那般随意,再看宋秀珠手里捏着针,针线篓里还有剪刀,心中警惕,赶紧上前拿走。 宋秀珠是其次,只姜梨,她可不敢让对方出事。 “两位姑娘坐,奴婢去倒茶。”放好东西,转身便去斟茶。 姜梨睨了眼梅香,笑了笑,放下香囊,望着宋秀珠,“这是怎么了,哭了?” 宋秀珠兀自惊骇着,闻言唇角翕合,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路过,来看看你。”姜梨勾唇,又问了声,“为什么眼睛红成这样?” 宋秀珠咬唇,心底对她又恨又怨。 要不是姜梨那句再看挖你眼睛,她也不至于会被挑断手筋! 可除了恨怨,与此同时还有羡慕。 羡慕她能在那位公子面前恣意任性,羡慕她能被对方娇宠着。 “姑娘,喝茶。”梅香端着茶盏走过来,两人身边一人一杯,放到宋秀珠面前时余光扫了眼她。 宋秀珠瞥到,慌忙垂眸。 姜梨将她反应尽收眼底,伸手接过茶,慢条斯理地送到唇边,只一抿,眉头紧皱,甩手将茶盏推到地上,娇声叱道:“什么茶这么难喝!” “姜姑娘对不住,奴婢这就去重新沏一壶。”梅香骇得立马跪到地上。 “你们公子书房里有龙团胜雪,我要那个。”姜梨眉梢微扬,既娇又俏。 “奴,奴婢……”没有公子吩咐,她怎敢进去。 姜梨似笑非笑地看过去,“梅香姐姐不去,不若我自己去?” “……不不敢,怎敢让姑娘亲自去取,奴婢这,这就去。” 姜梨笑,“去吧,麻烦姐姐了。” 直到退出门外,梅香终于长吁一口气。 这姜姑娘当真是……厉害的角色啊。 “说吧,怎么了?”待人走开,其他婢女守在檐廊下,姜梨这才淡目望向宋秀珠。 宋秀珠早被吓得浑身僵住,听到这句眼珠子抖着转向姜梨,嘴唇嗫嚅,不知该不该说。 她害怕,害怕说了就不只是一只手筋被挑断。 可她又想说,或许眼前这女子能救她了。 “不说我走了。”姜梨有些嫌弃她磨磨蹭蹭,站起身欲走。 宋秀珠一急,摔到榻下,“求,求姑娘救我!” 待宋秀珠爬上软榻,姜梨扫了眼她的手指,“就这么个事儿?” “……嗯,嗯。”宋秀珠瑟缩着,眼里裹泪,“我……我不想待在这儿了,我想回家,我,我家在西市,开珍珠铺子的,便是不富裕,也好过残废不是……” “回家……你大约是回不了了。”姜梨伸指轻点小几。 宋秀珠肩膀一垮,眼泪汹涌而下。 “不过,这只手我倒是可以替你出个主意保住。”姜梨眼尾一勾,随手拈起香囊把玩,“他不是说等你绣好香囊,再挑断手筋么,那绣不好不就成了。绣不好,绣不完,你的手自然就保住了。” 宋秀珠眼睛睁圆,半晌,怯声道:“这,这这能行吗?会不会惹得那位公子更生气?” “不行又怎么样,不还是手筋被挑。”姜梨嘲谑一笑。 宋秀珠猛咽一口口水,怔怔点头。 姜梨目光从她身上掠过,站起身打算要走。 “姑,姑娘,你放心,我我我一定不会说出来是你给我支招儿的。”如果我没事的话。 宋秀珠忽然探直身子向她。 姜梨侧目向她,半边唇角勾起,挑眉哼笑开:“你以为不说他就不知道了?怎么傻得这么可爱呢……” 眼横秋水,流转生情。 宋秀珠没读过多少书,能想到的只有家中珍珠铺子里,从蚌壳中开出的最大最亮最圆润的那颗,明亮到叫人侧目,让她晃眼。 “这个……做好了送给我成吗?”姜梨放下手中做到一半的香囊,伸指推到宋秀珠面前。 “……好。”宋秀珠有些呆愣地点头。 第126章 桃桃和大哥哥永远都不必藏着掖着 从密道出来,姜梨很快去到前院。 “祖母怎么样,醒过吗?” 松枝忙拉过姜梨,踮脚小心翼翼往外间去,“醒了一阵,同奴婢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呢,奴婢瞧着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姜梨回头探了眼,西斜的阳光拉得老长,打在金色绣团画的床褥上,熔金一般耀眼。 老人家闭眸躺睡着,脸上难得恢复几分血气。 “有没有问起我?”姜梨嘴角翘起,裙裾荡起微澜。 松枝抿唇笑,“自然问了,头一句就是问姑娘您去哪儿呢?奴婢说您去开宝寺替她祈福,老夫人还说您不乖,说她没事,等天气暖和起来身子就好了,不放心您一个人出去呢。” 姜梨抿唇笑。 “不过姑娘,看陈大哥他们先回来时,奴婢真的吓死了。”松枝敛笑,目露紧张,“那个他……有没有发现您做的事?” 姜梨伸手扯她脸颊,摇头道:“没有,小萝卜头有及时通知我。” 不是只有陆悬会派人监视,她也会。 养在城外那些无家可归的小孩子,就是她的暗哨。 这些孩子弱小,毫不起眼,是真正的蝼蚁。散布在京都,就像一滴滴水洒落在大海,没有任何人会多看去一眼,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就连陆悬都不会意识到,摇着铜铃从他那匹骏马旁跑过的孩童,是她的人。 松枝笑开,这时才想起拉下姜梨的手,撅嘴,“疼!姑娘,您轻点儿!” 姜梨眯眼笑,松开手走到院中,在躺椅上靠下,足尖轻点,摇椅前后轻轻摇晃起来,她抬手遮在额上。 远空,落日的光洒在大地、屋檐、树梢上…… 天宽地阔,万物灿烂。 然而,终是有一些晦暗的地方是阳光照不到的。 而她,瑀瑀独行其间。 生来赤条条,死后亦不过朽骨一堆,所以,谁怕谁。 “松枝,我想吃樱桃煎。”她软声朝后喊道。 “不吃饭,尽吃零嘴儿?”男人低柔带笑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姜梨猛地扭头,眉心一跳,“大哥哥,你……怎么进来的?” “老夫人睡着了?”楼先月凤眸侧向正屋。 姜梨怔怔点头,有些懵。 楼先月看她眼睛瞪圆的样子,只觉可爱得紧,伸手拦腰将她从摇椅上抱起,往后院大步走去,“咱们去后面,别吵醒老人家。” 松枝站在小厨房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拿的勺子险些掉到地上。 这一天天吓得,心脏都要锻炼出肌肉了! 姜梨坐到软榻上,仰头望向眼前男人,“大哥哥从隔壁院子翻墙进来的?” 楼先月俊眉轻挑,自有一股风流的味道,“这等小人行径,岂是我楼先月所为。” 姜梨眯眼,上下扫看,不信的样子。 楼先月眉眼舒展开,任她打量,一瞬伸指点向姜梨鼻尖,笑:“桃桃若猜到的话,给你糖吃。” 姜梨撇嘴,握住他的手,瞪眼娇声道:“大哥哥快说。” 楼先月的心瞬间软成泥,俯身凑到姜梨耳边,小声嘀咕了句。 姜梨撩起眼皮斜他,哼了哼,“这连小人行径都不如吧。” 楼先月笑开,坐到软榻上把姜梨揽抱到膝上,摇了摇,“桃桃真可爱。” 笑完,又忽然低眸,沉声道:“陈安都告诉我了。” 告诉他陆悬肆无忌惮地把姜梨身边的人弄走,那一刻就像回到很久之前,他一无所有离开建阳的时候,那种无能为力,刀割一样的感觉。 “他……没什么,大哥哥别担心,我没事的。”姜梨垂眼,唇角挤出虚弱的笑,言不由衷的样子。 楼先月抬起她的下巴,双眸紧紧锁着对方:“桃桃和大哥哥永远都不必藏着掖着。” 姜梨长睫扑闪,忽然扑到他怀里,低低抽泣起来。 楼先月抱紧她,修长手指一下一下从她顺滑的乌发上抚过,脸颊安抚似地蹭着她的头顶。 淅淅沥沥地雨浇在他心头,泥泞一片。 忽然,他猛地抬起姜梨,双手捧住她的脸,“桃桃不要再和他来往,咱们重新打算,重新再盘算搞垮陆家,好吗?”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忍受,他喜欢了好久的小姑娘,终于能够把人抱进怀里,却又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她同另一个人亲近。 都是男人,他再清楚不过姜梨对于男人的致命吸引力,那种娇柔的、纯洁的、灵动的、若有似无地魅惑,就像月下林中迎风而动的彼岸花,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疯狂。 而陆悬,恐怕就是已经迷上她,所以才会生出那么强烈的占有欲! “那样的话,谁替我们收拾善后?”姜梨拉下他的手,小手塞进对方掌心,仰起头,声音软软,“大哥哥知道的,他是眼下唯一能帮我们把做过的事抹平的人,只有这个作用罢了。” 楼先月眉眼微垂,浓睫遮住他眼里激烈的情绪,他收紧掌心,把姜梨的手整个包住。 这么契合,合该生在他掌心似的。 “大哥哥瞎说得,桃桃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半晌,他终于抬头,嘴角勾笑,俊美至极的脸便显出妖冶之气。 姜梨也笑,滟滟如水中流动的月光,“大哥哥,除了祖母和桃枝,你是我在这世上最最信任的人。” “那你表哥呢?”楼先月心念微动,面上却显出几分散漫不羁,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姜梨“唔”了声,想了想,“那就再加上表哥?” 楼先月抬指敲她额角,眯眼凶狠道:“他那种憨白的人,有哪点值得你信任?你也不怕拖累你、害了你。” 想到那日林亦之来找他,他心里因着莫名的不悦,随口丢了几句话,没想到那个男人当真就划伤了脸,也是够没心眼的。 这样的人,想必从小到大从来没经过风浪,和花房里的小白花没个两样,有哪点值得姜梨在意! “所以,大哥哥还问什么。”姜梨仰头,笑意在眼中摇晃。 楼先月凤眸睨着她的笑,燥意升起,他闭眸缓缓吻上她。 两片同样凉的唇一触及,瞬间像点着一团火,楼先月心口鼓噪,情绪激荡,握住姜梨的手贴到自己胸前,让她感受自己剧烈到要奔脱的心跳。 听到了吗? 桃桃,我有多喜欢你…… 第127章 点什么灯,越暗越刺激 最后一丝光亮自山峦后消失,屋子里变得幽暗,只有半掩的门透进来一点微光。 “明日会把婢女送进来。”楼先月额头抵住对方,声音略微沙哑,“还有,陆家老二那边我已经探出他私宅所在,不仅如此,他似乎有一个私生子,年岁还不小。” “私生子?”姜梨退离了些。 在陆家从没有听说过,只瞧着他和二夫人举案齐眉,看起来还算恩爱。 “对,这个人做事谨慎,去私宅都要换乘马车,且从不过夜,再晚都会回去。”楼先月低低笑了声,“是不是很可笑?” 姜梨扯唇,“确实可笑。” “大哥哥帮我弄清楚私宅里养的到底是什么人,还有,再帮我办一件事。”她声音软软,贴向楼先月耳畔。 “都听你的。”楼先月侧头笑。 叩叩—— 话音方落,书架那处突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楼先月眸色一变,身子往后靠,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姜梨的发丝,“桃桃要过去吗?” 姿态慵懒,但心脏却紧绷,目光紧紧盯着姜梨的背影,似乎只要对方动弹一下,那颗心就会裂开。 姜梨转过头,同他对视。 分明屋内昏暗,楼先月却能瞧见对方软如稚鹿的神情。 “大哥哥不想桃桃过去,桃桃就不去。”姜梨的声音很轻,乖巧无比。 楼先月猛地坐起身,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吻住,“那就不要去!” 寂静内室,低喘吞咽声久久不断…… 书架另一侧。 “大人,不如……您先用吧。”笔耕想了想,转身走到桌边朝他家大人道:“……这个时辰,姜姑娘应该也在用饭。” 陆悬望向铺了一桌的碗碟,每一盘都精致无比。 姜梨最近瘦得厉害,她那边一个小婢女哪里能照顾好她,倒是想送人过去,但她定然疑心不肯,只能让星河苑这边做好,等她过来多少吃一点。 便是一样一口,也好。 见陆悬没有应声,笔耕不敢再劝,只得走到书架边,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回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悬终于站起身。 笔耕心猛地一坠,自觉往后退开了些。 “撤下去。”陆悬凉目扫过饭菜,走到书架旁,朝他瞥过一眼,“你也下去。” 笔耕忙躬身往外退。 陆悬背在身后的手握了握,紧接着抬手推开书架,大步跨进密道。 姜梨不喜欢他过去找她,可她不过来,他只能过去! 拉开对面那扇书架,瞳孔微缩,入目之处一片漆黑。 不知为何,陆悬的心定了些。 所以,不是听到了过意不过去。 然而,只一瞬,目光便被内屋窗前纤细的身影攥住。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在姜梨身上缓缓流淌。 “听到了为什么不过去?”陆悬声音发沉,走到姜梨背后。 方才还觉得心定,眼下心口却似扎进一根刺,既痛且麻。 “就是想看看陆悬哥哥能忍多久。”姜梨侧过身轻笑,月光照亮她半张脸,腻白如雪,黑的眸愈发黑,白的肤愈发白。 “那还满意吗?”陆悬胸口憋着气,出口的话自然不客气。 何其可笑! 被一个小他那么多的小女子轻易拿捏情绪,像个毛头小子为她心生欢喜,为她恼怒愤恨。 “生气了?”姜梨勾起自己发丝,在指尖挑弄戏玩。 陆悬锐目向她,并不开口。 姜梨短促地笑了声,转过身往外间去,幽幽道:“原来哥哥被人这样任意对待也会生气。” “你什么意思?”陆悬快速拉住她的臂膀,将人扯到自己面前。 “哥哥随心所欲弄走我身边的侍从,我生气质问,悬哥哥便出口要挟我。现在我随心所欲这么待你,你也会生气。”身子懒洋洋地像一团棉花,姜梨任陆悬拉扯着,嘲弄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哥哥没学过吗?” 胸腔被塞入一块木炭,陆悬只觉又闷又胀,他望向姜梨,半明半暗中,能清楚瞧见对方眸中如盛冷月。 沉沉吸了口气,他压下闷胀的情绪,绷直声音道:“……对不起。” “没听清,哥哥在说什么?”姜梨唇角勾笑,那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眼神依旧凉凉的。 陆悬望了许久,突然觉得这么僵持着很没意思。 是想她的,所以忙完公务又急急赶过来,并不想同她吵架,只想把人抱在怀里,亲着宠着爱怜着…… 把人拉进怀里按到胸口,“好了,别生气了,是我的错。” 姜梨贴在他宽阔结实的胸口,属于成年男人那种炙烈气息瞬间包裹住她。 她垂眸,唇角微微扯了下。 “那哥哥以后不可以再那样做了。”她伸手环住对方腰腹,能感觉到他身上肌肉瞬间绷紧。 “嗯。”陆悬点头。 馥郁满怀,那根烧红的木炭顷刻被浇熄,烟气上涌,他感到喉咙干渴。 “点灯好吗?”低头埋进姜梨颈窝,他深吸一口幽香,“我想亲阿梨。” 姜梨抬头,踮脚迅速堵住对方的唇,“点什么灯,越暗越刺激。” 湿滑的舌调皮极了,撩拨逗弄,就是不肯给他一个痛快。 陆悬哪里能受得住她的勾引,迅速反击叼弄,恨不能把那一小截温软吞食进腹。 火星燎原,岩浆倒灌,四肢百骸激颤,手臂肌肉和额角青筋不受控制地突突狂跳。 不够,不够! 他还想要更多! 想让她从头到脚、从里到位完全打上他的印记,成为他的所有!! 吻往下……一个又一个火点炸开。 陆悬心神皆乱,烧红的眼睛什么也瞧不见,只有浓烈的欲望在里面翻腾。 终于,一个堪称痛苦的呻吟,他猛地停在对方身前,重重吐息。 还不到时候,该死的还不到时候! 不想伤了她,不能伤了她! 然而心里那头饥饿的野兽还在叫嚣,在张牙舞爪,脑袋抵在姜梨身前,双手用力掐住对方细腰定了息,只一息,受不住地起身重新吻向对方。 活过来了…… “什么……好香?”他迷乱地问。 姜梨轻轻笑了声,“龙团胜雪,从哥哥书房里偷的。” 第128章 哥哥想的话,阿梨就介意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风平浪息。 陆悬牵着姜梨去到对面。 新摆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蟹酿橙、素烧鹅、蜜浮酥捺花、笋蕨、水饭、梅花小饼等,色彩鲜艳、香气氤氲。 “肿了。”陆悬长指轻蹭姜梨的红唇,眸色发暗。 鲜血充裕,薄薄一层皮肤要被挤破似的,红樱樱、可怜兮兮的,却更让人生出凌虐欲,想要蹂躏,最好让她发出醉人甜腻的呻吟。 姜梨眼尾轻挑,似嗔似怒,“谁的错?” 一捧热流在心口汩汩流淌,陆悬满足极了,低头在她颊边亲了一口,哑声答:“怪我。” 姜梨嘴角勾起,“自然怪你。” 陆悬低笑,取过一碟小菜放到她面前,“晚膳有没有用?” “用过就可以不吃了吗?”姜梨看着碟子里的梅花小饼,蹙眉问。 “不成。”陆悬摇头,拈起一块凑到姜梨嘴边,“吃一点儿,就一点儿。” 姜梨瞧他眉眼热切,低头看向对方手中点心,终是启唇咬下一角。 “怎么样?还可以吧?” 姜梨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 陆悬笑,又端过一碗参鸡汤,哄着劝着她喝下小半,再要让她尝其他,姜梨却抿紧唇,摆手满面排斥,一副嫌恶欲呕的样子,他才终于不再劝。 取了热帕子递给她,陆悬坐下拿起筷子,随口问道,“阿梨为什么要帮那个女人?” “什么帮?”姜梨擦过嘴,又绞干净手指。 陆悬幽黑眸子淡瞥她一眼。 “不是帮,只是见不得有人脑子转不过来弯儿、犯蠢罢了。”姜梨嗤笑,随手丢下帕子,捧起甜白釉的茶盏轻轻啜饮。 陆悬嘴角抿出一道微弱的弧线,须臾,那道弧线又碾平,淡声问:“阿梨一点都不介意的吗?” 不会像他一样,只要看到她身边出现男人,就浑身长满尖刺,难受得坐立不安吗? 下颌紧绷,喉结定在脖颈间一动也不动,分明克制矜持,然而出口的话又隐隐气闷。 姜梨无声笑了下,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陆悬身后,下巴抵上他的肩膀,手指轻轻勾玩他突出的喉结,“哥哥很想阿梨介意吗?” 喉咙酥麻一片,陆悬微微仰头,吞咽了下,却并未阻止,垂睫平视前方,握筷子的手渐渐用力。 如若这世上当真有勾魂摄魄的妖精,那一定就是自己身后这位。 好的时候让他只觉得身在浮云当中,飘来荡去,欲仙欲死。不好的时候又让他心陷地狱,烈火炙烤,痛楚难当。 “哥哥想的话,阿梨就介意。” “介意的不得了,介意到要惩罚哥哥呢……” 侧颈微痛,牙齿陷入皮肉,陆悬浑身一颤,握筷的手骨节发白,双眸却难以自持地闭紧…… 姜梨同宋秀珠说过什么,他一清二楚。 一定在想什么坏主意吧?这个小骗子。 只是,那又怎么样? 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翌日。 风轻雨斜,小院子里的桂花树被洗过,油亮亮的,鲜翠欲滴。 “姑娘,这是婆子我手上最拿得出手的婢女了,您瞧瞧,一个个盘靓条顺,手脚利落着。”肥硕健壮的妇人堵在门边,累得屋子里的光都好似暗了不少。 “瞿牙婆,你是牙人,自然有好说好,有不好也说好。”松枝掐着腰,从眼前一排溜的婢女面上掠过,哼哼道:“让我瞧着,也就这样。” 瞿牙婆满面堆笑,颊边的肉挤出来,寿桃一样,“做我们这行的,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今日卖出去,明日保不准还得领回来,怎会自己个儿砸自己的招牌。” 她转向斜倚在椅子上的姜梨,“姑娘,您说是不是?” “那婆婆举荐哪几个?”姜梨弯唇,十分好说话的样子。 瞿牙婆笑眯了眼,往一溜婢女们身前晃过,点了三个唤出来,“姑娘,这几个可以,都是之前有权有势的主家犯了事,被迫卖出来的,要说规矩,那肯定比寻常人家要好得多,绝对的好货!” 姜梨扫眼过去,见那几个垂首静立,眉目恬淡,不张扬不急切,确实是耐得住的性子。 她笑了笑,“还有吗?” 瞿牙婆眸光微闪,笑意愈浓,“姑娘若不喜欢这些,那还有小的,您瞧瞧,这两个,都是外地闹灾流落到京都的,家中人都没了,年岁小,好调教,也是不错的。” 她拉出的那两个小丫头,瘦条条的,两双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姜梨,其中一人似是怕姜梨不收,直接扑倒在地,“姑、姑娘,买下我吧,我……我会砍柴做饭、洗衣擦地,什么都会做的,给口饭吃就行的。” “有话好好说,别跪啊,跪了我们姑娘不收,岂不叫人误会我们姑娘心狠呐。”松枝忙拦上前,说着瞧了一眼瞿牙婆。 瞿牙婆龇牙笑,转过身瞪了一眼小丫头。 那丫头遂又爬起身,红着眼睛缩到后头。 “姑娘,您看呢?”松枝转过头,望向姜梨。 “姑娘,都挺好,您是主家,您挑哪个是哪个。”瞿牙婆晃荡着身子上前一步,指向那一排溜的。 “哎呀,好烦。”姜梨秀气眉梢轻攒,“婆婆说这也好那也好,反倒叫我挑不出来了。” 顿了顿,接着道:“这样吧,方才你说得都不要,剩下的,都留着。” 瞿牙婆登时变色,“姑、姑娘,这,这这这几个都不要啊?” “对啊,都不要。”姜梨直起身子,眼睛睁圆,“都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瞿牙婆卖人,想来也差不多吧。” “姑娘,不是——”瞿牙婆着急解释。 “行了,就这么定了。松枝,定契约给银子,送客。”姜梨一摆手,不再看她。 “请吧。”松枝站到门边,引瞿牙婆向小书房去。。 瞿牙婆目光从几个未被选中的婢女身上一滑而过,几个眸底俱是惊颤。 屋外,小雨敲打屋檐,叮叮弄响。 屋内就剩下姜梨并另外三个婢女。 姜梨站起身,眉眼染笑,“梦蝶姐姐,好久不见。” “姜姑娘还记得婢子名字,婢子欢喜。”梦蝶福身行礼,笑意温柔。 心里的波澜早在昨日楼先月告诉她来伺候姜梨时,已经翻腾过了,眼下,只剩下平静。 她侧头看向旁边两个小丫头,“她们是竹韵和松霜,都是先生身边伺候的,不过是在大宅那边。” 姜梨走近,打眼细瞧了下,“不愧是大哥哥身边的人,看着面相就很亲切呢。” 两人福身,齐道:“多谢姑娘夸赞。” “嗯。”姜梨笑盈盈地应下,“我这院子不大,事情不多,只是祖母病重,汤汤水水伺候起来也会繁琐,以后要劳烦姐姐们了。” “姜姑娘放心,先生交代过,我们定竭心伺候。”梦蝶恭敬答。 姜梨笑着颔首,“姐姐们先去歇会儿,也可以自行熟悉一下院子。” 梦蝶点头,领着两人出了去。 “姑娘,人送走了。”几人刚走,松枝从门外跨进来,“姑娘,梦蝶您认识,那两个婢女您怎么识出来的?” “谁说我识出来了。”姜梨扯唇笑了下,漫不经心地道:“我只知道那婆子给我荐的人定然不能留。” 她不信里头没有掺和陆悬的人,这个男人对自己的窥探欲和控制欲强烈到可怕。 第129章 小骗子,尽会扯谎哄他 这场雨缠缠绵绵下了好几日,垂天而落的银勾线一样,不厌其烦地甩落。 陆修元站在檐廊下,出神地望向院中老树,廊下挂着的鸟笼里,金刚鹦鹉一双淡黄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似乎是觉察到老人心绪不佳,缩着脑袋一声不敢叫。 暖阁内,陆悬将茶盏推到对面,杯底擦过桌面,发出细微的嚓嚓声。 陆修元转过头,看着男人轮廓分明、俊秀淡漠的眉眼。 这是他最钟意的孙子,也是陆家的未来。 他这一生出身寒微,二十岁之前食不果腹,却从未有一刻忘记读书,忘记出人头地,二十岁之后,娶了自己不那么中意的女人,就为了对方能资助他上京科考。 但他不后悔,女人不过是皮囊千千万的花瓶,是权利之上的点缀。 有了权和钱,什么样的美人拥有不了。 几十年,他汲汲营营,奉承迎合,勾心斗角了几十年! 终于破开一条道,从山野走到权利巅峰,把所有曾经看不起他的人踩在脚下,他的子孙一出生便高人不知多少等。 他如今站得有多高,他的敌人就有多少。 他会死,也许要不了多久。 但有陆悬在,陆家总不至于覆灭。 这个孙儿极度聪慧,与此同时,也极度的冷漠,这样的人,天生是玩弄权术的高手。 只要他不为人所拖累。 “后面就没见过林家姑娘了?”他缓步走进暖阁,身上微凉的气息瞬间蒸腾化开。 陆悬神色平淡,“她不是在养伤吗?” “一个小小的扭伤而已,需要将养这么久?”陆修元坐下,端起那盏茶慢饮一口。 陆悬同样喝茶,神色不动。 陆修元眼睑轻挑,望向他,“你是不是不想娶她?” 脖颈处,掩在衣领下的咬痕生出细微的麻痒,陆悬搭在膝上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下,“孙儿听祖父的。” 陆修元放下茶杯,半晌,提点道:“你是陆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陆悬唇角往下轻压,眸中冷光一闪而过。 茶改之事搁置,齐王最近受冷落,陆家与他同舟,自然也受牵连。 最近两次祖父进宫,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着,这说明对这位老臣,皇上已生出厌烦之心。 加之祖父私心里怀疑几个儿子的死同皇上有关,心里更加惶惑不安。 所以,同林家结亲,壮大声势,便是首当其冲的选择。 从东篱堂出来,他接过笔耕手里的伞往外走。 “大人,姜姑娘那处新进的婢女身份查了。”笔耕疾步跟在后头,“一人原先在槐花巷一户人家做事,前几日那家主人说要卖了宅子去外地投奔女儿,就把那婢女卖了。还有两个之前是在戏子家中做事,近来被打发出去的。” “什么戏子?”陆悬侧目。 “三庆班的,好像都叫他……楼大家,京都顶有名的青衣。”雨点溅到笔耕的靴子上,他低头看着,想着可千万别泅湿了,这可是梅香闲来无事新给他做的。 陆悬扯了下唇,旋即脚步继续。 再有名也不过是个戏子,权贵手中的玩物罢了。 只不过,伺候过这种人,再去伺候姜梨,他抿唇,觉得不喜。 只是送进去的人都被她筛出来了,一时也只能忍着。 “大人,回枕山院吗?还是……”笔耕悄眼瞧过去,欲言又止。 大人近日去星河苑的次数越来越多,待在枕山院的时间越来越少。 老太太和三夫人好几回差人送东西过去,大人都不在,尽管婢女们搪塞过去,可长此以往,总有纸包不住火的那日。 若是叫老太太晓得大人同姜姑娘在一处,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事。 还有七公子那边,也是个禁忌。 陆悬抬眼看向远空,灰青色的天细雨如织,他伸手按向袖笼处,那处静静躺着一枚同样灰青色的香囊。 寻常绸布,绣着银竹,针脚疏漏,一眼瞧着便知是粗制滥造。 倒是里面不一般,装的是千金难求的龙团胜雪,凑近能闻到微苦的茶香,深吸之后又似有回甘。 小骗子,尽会扯谎哄他,陆悬短促地笑了下。 香囊在街上随处可见,他每日上下值便是从不刻意扫看,都能瞧见不少人戴着。 还有那茶,也是从他那处拿的。 还说什么亲手把茶叶装进去的?恐怕也不是真的。 唯有一桩,东西确实是她亲自送出手的。 既是这样,那便和八宝吉祥一样都是他的心头好。 “先去一趟星河苑。” 笔耕:“……” * “姑娘,我赢了!”松枝笑眯了眼,手里举着金蔑片晃到姜梨面前。 下雨天,闲来无事,刚好姜老夫人这两日精神好些,觉得屋子太静,叫几个姑娘在跟前玩挑菜儿游戏,谁赢了赏谁金瓜络。 “祖母赏赐,又不是我赏,找我作什么。”姜梨脑袋一撇,偎进姜老夫人怀里。 姜老夫人靠在床榻上,伸指弹姜梨额头,“你就不能替祖母赏一回?” 几个婢女顿时咯吱咯吱笑开。 梦蝶端着汤药轻搅待凉,见状也微微一笑。 姜梨揉着额角,瘪嘴缩回脑袋,瞪向婢女们,“还笑,再笑罚你们喝生姜冷水!” 竹韵和松霜互相看看,憋着笑道:“姑娘歇气,罚我们去做宜春酒怎么样,待天晴了,给姑娘喝。” 都是相近的年纪,几日的相处,知道姜梨随性,并不苛待下人,她们的胆子不由大了许多。 “……行吧。”姜梨其实也忍着笑,故作凶狠地道:“做的不好,罚你们自己喝!喝完还得吟诗跳舞。” 两个婢女哪里会做这些,小脸一垮,皱成苦瓜样,求向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笑着抚摸姜梨的头发,“没事,阿梨逗你们的。” 婢女笑开。 “老夫人,咱们喝药吧。”梦蝶矮身过去。 老夫人望着浓墨一样的药汁,眉心闪过一丝嫌恶,仍是端了过去,缓缓咽下去。 姜梨抬头瞧着,心像揉进春风里,飘来荡去,好不快乐。 祖母的病瞧着要好了呢。 待姜老夫人喝过药躺下,梦蝶并两个婢女在外间挑拣梅花做宜春酒,姜梨扶着松枝回了后院。 今日来葵水,一早肚子便坠得慌。 “奴婢给您冲碗红糖水去。”松枝把人安置到床榻上,转身跑了出去,还不忘把门掩住,防止风吹进来。 姜梨脑袋埋在软枕一角,身体缩成团,半边被子绞在腹部,试图用绵软来抵抗一阵一阵的疼痛。 掉进水里了吧,否则怎么会有无数海藻争先恐后扯着她往下。她睁开眼,底下是幽暗到深不见底的裂渊,黑得令人脊背发寒。 而在裂渊深处的深处,却又好像燃着一团火,炙烈的火。 恍惚间,有甜腻腻的水送进肺腑,肚腹里头温热起来,姜梨轻拧的眉头松了些,紧接着怀里一空,她还没来得及抱怨,一双手按了上去,轻之又轻地揉弄起来。 她喃喃:“……娘。” 第130章 满足你 当母亲那张绝美的脸被裂渊深处的火焰舔舐干净时,姜梨猛地睁开眼,旋即被腹部缓慢移动的温热触感惊到。 她扭头,看进男人温柔染笑的眉眼。 然而陆悬却手掌顿住,整个人也僵住。 有一瞬间,他确切地看到姜梨眼中闪过的极度厌恶、痛恨的目光。 那目光像一支长箭,穿透他的眼,射进他心里! 心脏四分五裂。 他提了提唇角,抿出一抹极奇勉强的笑。 一半灵魂被攥紧,因爱意涨满,明知道她恨他,却死皮赖脸抓着她不放而狼狈不堪。另一半强自耸立着,用漫不经心的清淡态度撑住岌岌可危的尊严。 他静静等着,心绷成一根满弦,随时崩断。 “松枝呢?”也只是刹那而已,姜梨眼睫蝶翼般扑闪了下,眸中冰冻消融,背着身重新埋进被窝里,半张脸都瞧不见。 心弦松软下来,陆悬低声答:“让她出去了。” 姜梨“唔”了声,“不舒服,还想再睡一会儿,哥哥走吧。” 陆悬默了瞬,他并不想走,方才姜梨的眼神让他难受,他迫切地想要和她待在一处,感受她。 “你睡,我陪着你好吗?” 姜梨樱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往下又缩了缩,双腿蜷进腹部。 陆悬的手就不好动了,他一手撑在床榻上,身子半倾,终究没舍得抽出来。 很快,姜梨的呼吸平稳下来,侧颜瓷白如玉、精致无瑕。 陆悬看着,总觉得心如同下弦月,空空荡荡的,急切地想要做点什么。 想了想,他轻轻靠着姜梨侧躺下。贴在她腹部的手一动不动。 这样,姜梨就好像被他拥进怀里。 下弦月变成满月,他满足地蹭了蹭,蔷薇香从鼻尖窜到心尖,在心头缭绕,他胸口涨得满满当当,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上她的发。 阿梨,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你才能喜欢上我? 小雨淅淅沥沥,屋内莲炉香绕。 一张香榻,陆悬只想拥紧她,再拥紧一点。 爱意满得要溢出…… 雨后天晴,天气明显暖和起来,岸边柳芽抽绿,天际群燕归巢。 冬袍换了罗裙,行走间裙裾飘逸,环配叮当。 “姑娘,您瞧瞧,是奴婢剪的飞燕好看,还是竹韵的好看?”小院子里,松枝举起乌金纸裁的燕子,朝檐廊下的姜梨喊。 姜梨依偎在姜老夫人膝下,闻言笑道:“这种得罪人的事儿,我才不做。” “姑娘偏心!从前都向着奴婢的,现在有了她们,都不喜欢奴婢了!”松枝嘴巴翘的老高。 姜梨哼哼,嫌恶道:“也不瞧瞧你有没有人家一半伶俐。” “姑娘!”松枝气得大叫。 梦蝶正往门上挂春风燕儿,扭头看了眼,也忍不住弯唇笑。 姜梨握紧她祖母的手,心里松快无比。 而此时的西市,一家珍珠铺子门口挤满了人,概因今儿一早,这铺子里的珍珠蚌竟接连开出两个一寸长许的金珠,硕大浑圆,金光璀璨! 消息顷刻间传开,不到下午礼部官员赶马而来,当即纳入宝盒,要撰写表奏上报朝廷。 大乾开国以来,所有祥瑞屈指可数。上一回还是宣宗夜梦天书,做了一个月道场后,果然于承天门南面的屋角鸱吻上找到一卷黄帛天书。宣宗还为此改了年号“大中祥符”。 眼下开出这两颗金珠,可想而知,喜好问玄修道的皇上见了,定然龙颜大悦。 果不其然,不过短短三日,皇上下令重赏这珍珠铺子上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主家不要赏,只求一个公道,说他女儿被当朝户部侍郎强抢,要皇上做主! 此言一出,朝野震动,陆家哗然。 枕山院。 陆悬负手站在窗前,窗外两只鹤一前一后在湖边缓慢行走,不时低头啄食鱼虾水草,惬意悠然。 “大人,我现在就去杀了宋秀珠!”笔耕双手握拳,胸口起伏。 大人声名一朝之间悬于危楼,一个平头百姓,怎么敢?! 现在杀了宋秀珠,来个死无对证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否则,那些陆家仇敌好不容易抓到把柄,同仇敌忾在朝堂上对大人发难,后果将不堪设想。 陆悬沉默着,眸色幽黑,覆着晨霜一般。 想让他被口诛笔伐?还是想要他身败名裂,亦或是利用他划开坚不可摧的陆家? 阿梨,你是怎么想的? 霜气淡去,他唇角轻挑。 满足你,你想要什么,都满足你。 “公子,老夫人差人过来,请您过去一趟。”门外,婢女的声音响起。 陆悬神色不动。 “大人?”笔耕又唤了声,只等他一声令下。 陆悬转身,长步擦过他身边,俊眉如刀裁,沉眸向他,“让他们守好星河苑,如有闪失,提头来见。” 笔耕满面犹疑,终是在陆悬不容置喙的视线中,低头拱手应下。 “还有墨白,我亦有一件事交给他做。”走到桌案边,迅速写下什么,陆悬搁笔,装入小竹筒,递与笔耕。 笔耕接过,“是!” “公子?”外头,婢女迟疑着又问了声,显然前院催得急。 陆悬眉心掠过一丝不耐,拉开门,跨过门槛。 走去东篱院的一路,婢女下人无不恭敬驻足福礼,只今日每个人或面上或心里都难掩探究。 “肯定是假的,三公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就是。凭三公子的长相和家世,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怎么可能强抢……” “说不准是那家的姑娘自己怀春,心怀野望,想要攀附三公子!” “我瞧着也是。” …… 没有人相信陆悬会做出这种事。 毕竟这可是三公子,惊才绝艳的探花郎,从不寻花问柳,府内更是连一个姬妾都没有。 他们如何也无法把他同强抢民女、恃强凌弱的纨绔子弟联系在一起。 陆悬目不斜视,对于视线一概不理。 倒是随后赶来的三夫人听到风言风语,细眉一拧,杨妈妈旋即冲上去,压低声音叱道:“再乱嚼舌根,一个个全都发卖出去!” 婢女们连忙福身告歉,一窝蜂地散开。 海棠门边,三夫人追上陆悬,“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这一桩的时候,着实把她震得外焦里嫩,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有问题,把陆砚听成了陆悬。 不近女色到她甚至都要怀疑性取向有问题的大儿子,有一天竟然干出来抢女人的事?! “娘不是已经听说了嘛。”陆悬顿住脚步,唇角噙着极淡的笑。 三夫人怔愣住。 这是承认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欣慰的,至少说明她这儿子取向没问题。 可不对啊,他可是陆悬,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我说儿子,咱……咱就是看上人家姑娘,可以上门求亲,纳个妾而已,也不是多麻烦的事,怎么就……”干出这么跌份儿的事。 三夫人嘴角抽抽,后面的话没敢说出来。 陆悬下巴微抬,“……或许人家压根不乐意了。” 三夫人瞪大眼睛。 这是她冷酷无情的大儿子说出的话嘛,怎么透着股萧瑟之感。 “此事与娘无关,娘一会儿只作不知即可。”陆悬笑了笑,转身而去。 三夫人侧头,目光仍旧盯着陆悬的背影,“周妈妈,他这是怎么了?色令智昏?” “三公子自来有主张,他心里定有数,您就别跟着操心了。”周妈妈扶她臂膀劝道。 “我不是操心,他哪儿用得着我操心。”三夫人欲哭无泪,“我是怕被他连累,老太太罚不了他,定然来找我的茬……” 周妈妈:“……” 提着心进到东篱院正堂,三夫人一跨进去,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聚到她身上,她还提着的那只脚犹豫着要不要撤回去。 “三郎呢?”陆老太太高坐软榻之上,眸光锐利。 三夫人心里一紧,四下扫望,竟不见陆悬的身影,瞬间明了陆悬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此事与娘无关,娘一会儿只作不知即可。 原来他压根就没打算过来! 这是要让她一个人来顶老太太的火气啊。 她磨牙,气得心里直突突。 陆悬拐过游廊,缓步进到书房小院。 阳光煌煌照着,自屋檐上滚下来,像一把把泛着冷光的匕首扎进他眼里。 姜梨现在在做什么? 一定是欢喜的吧。 收回视线,他走到门前,身上肃黑长衫让他看起来愈发清冷挺拔。 “三公子,老太爷等您许久了。”管事说着,嘴角抿了下,欲言又止的样子。 陆悬微微点头,并未看他一眼,推门而入。 陆修元正挥毫写着大字,旁边两个小厮捧着丈长的宣纸,一动也不动地半躬着,陆修元每写完一个字,小厮便往旁边轻轻挪一节。 陆悬站定在他面前,垂目望着。 陆修元笔下不停,直到最后一点落下,才往后退了半步,让小厮拉开宣纸晾干。 管事接过笔,轻轻放到砚台上搁置好。 “怎么样?”陆修元往后坐到圈椅里,接过婢女送上来的茶水。 陆悬侧头看过去,两行狂草笔画连绵,行云流水落在纸上。 得志则纵横四海,失志则困守一隅。 眸光几不可察地一闪,他淡声答道:“笔走龙蛇,气势如虹。” 管事暗抿一口气,为陆悬的回答心惊。 很明显,老太爷让他点评的是字中含义,三公子却顾左右而言他。 空气有一瞬凝滞。 陆修元略微耷拉的眼皮掩住眸中神色,茶盖轻磕上茶盏,发出轻微的嚓声,放下茶杯,他挥手。 管事冲小厮一使眼色,几人纷纷退下。 吱——呀—— 门被掩上。 “陆悬,你不该犯这样的错误。”陆修元抬眸向他,目光沉冷,“一个女人而已,让事情闹成这样?” 陆悬面色无波,“祖父教训的是。” “知道是谁在背后害你吗?”陆修元面色稍缓,问道。 这一桩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否则不可能刚好是那女人家的珍珠铺子开出金珠,又转眼就爆出这样的事。 眼下,皇上对于金珠之事尚且欢喜在,谁也不知他心里如何打算,是趁此机会整治陆悬和陆家,还是重拿轻放,掲过不提。 “不知。”陆悬唇角弧度微弱。 姜梨很聪明,她不想的话,不会留下把柄,所以他并不担心有人能从珍珠铺子查出什么。 陆修元往后靠去,“除了太子还能有谁?” 陆家要同林家结亲,恰好这个时候陆悬出了强抢民女的事,便是林家不介意,也得顾忌满京都的风言风语,这一桩亲事定然一波三折。 这样下来,与谁最有利,自然是太子殿下。 陆悬身长如玉,并不应声,是默认的态度。 “那个女人不能留。”陆修元轻点桌面,声音淡淡,“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 陆悬募地抬头望过去,轮廓分明的脸显出锋利的味道,“祖父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陆修元眉头微拢,眸光转厉,“你什么意思?” 陆悬双手负到身后,宽肩窄腰,姿态雅然,他轻轻扯唇,“好不容易遇到个合心意的,不想那么轻易丢掉罢了。” 陆修元望着他,冷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祖父如果一定要这样,那孙儿只能不孝了。”陆悬说着,缓步走到椅子上坐下,眉目定定,“我们且等等看,看谁的人先回来。” 陆修元面沉如水,摇头,“妇人之仁!一个女人算什么?情情爱爱算什么?你是陆家子孙,你肩负的是陆家的未来。 “明日大朝会,那些谏臣定会群起攻之,你留着那么个活生生的证据,要怎么辩?” 老太爷极少喜怒形与色,一旦这样,那是盛怒到极点。 便是亲生儿子,也会骇得扑地求饶。 陆悬却低低笑了声,“宋家人指认我强抢,很不巧,我亦有他们卖女亲自签字画的押。” “这就是你的解决之法?”陆修元一双眼冷得像冰泉里捞出来的。 “祖父是担心那些朝臣说我强买强卖?还是担心林家和齐王会因此不快?”陆悬迎向他的目光。 因着他固执地不肯放手,而怀疑他无心结党,无意结盟! 陆修元只看着他,下拉的颌骨如同开刃的冷剑一般。 第131章 针锋相对 (上一章有补字,可翻看连贯剧情) “那又如何?”陆悬短促地笑了声,紧接着面色转凉,“我陆悬看上了便是看上了,看上了便要护。林家若不想嫁,那不娶也罢。齐王若心有不悦,大不了另拥他人。” “反正,王爷多得是。”他唇角轻勾,神色讥诮,面露睥睨之态。 “陆悬!”胸口剧烈起伏,陆修元迅速攥紧手,强自压下。 须臾,他下巴抬了抬,“你越是这样,那个女人我越不可能留。” “我再劝一遍,祖父最好不要插手。”陆悬轻笑,慢声道:“陈铭阳若是死掉,想来祖父往后更不容易见到皇上吧。” 陆修元眯眼,脸上一道道沟壑嵌满风霜,昭示着这个老人曾经经历过多少风吹雨打。 而今日,就在他面前,自己的亲孙子竟然威胁他,就为了一个不值一提的女人! “祖父是不是忘了,我身边还有一个常侍。”陆悬提醒。 陆修元搭在扶手的手轻微动了下。 是了,还有一个叫墨白,杀手出身,行踪成谜。 “他现在北上,想来不出两日,便能到达陈铭阳军前。”陆悬面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笑,眸色却冷酷异常。 瞳孔倏地一缩,陆修元头一回觉得眼前的人陌生。 这还是他陆修元的孙子,还是陆家的子孙吗? 两人对视着,那幅大字就在旁侧,靠在博古架上晾着,空气中墨香氤氲。 叩叩—— 两声轻微地响动,管事推开门,疾步走入,凑到陆修元耳边说了句什么。 旋即站定在他身侧,垂眸的瞬间扫了眼陆悬。 “你把人藏起来了?”陆修元望着他。 “看来祖父是没有找到人,可即便祖父找到,”陆悬眸光微闪,站起身,“又能如何呢?” 管事捏紧手,呼吸几乎顿住,这是他头一回听到有人敢这么对老太爷说话。 往常那些或叫嚣或厌恶或痛斥的声音不是没有,但从没有一个人敢用这种威胁的语气说。 陆修元唇线抿直,刀刃一般。 忽地,陆悬轻笑,“其实孙儿并不想这样同祖父您针锋相对,我姓陆,这点无法更改。” 他声音转低,“但您大可放心,权势,孙儿不会放手。而她,亦不会放。” “今日冲撞祖父,孙儿倍感不孝,自请去祠堂罚跪,还望祖父静心平气,保重身体。”微一沉首,旋即挺直脊背转身向外。 陆修元看着他快步走出去,身量高挑,撑天立地一般,眸光沉若浓墨。 “老太爷,还要找吗?”管事倾身问。 同三公子的人在星河苑激烈缠斗一番,只找到几个婢女,并未找到那宋姓女子。 陆修元眉心跳了下,半晌,抬指轻轻一晃。 这个女人迟早得除,只是现在,陆悬既说得出威胁,自然敢做,他这个孙子从来心狠手辣。 陆家、陆姓,恐怕都束缚不了他! 走出东篱堂,陆悬直接往祠堂方向去。 “那个女人呢?” 笔耕跟在后头,“姜姑娘把人带进密道了。” 陆悬脚步倏地一顿,阳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眉眼上,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显出几分阴冷。 把人带进密道? 这是亲自去救那个女人了。 怕她死了,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吗? 是真的待他毫无情义呢…… * 月牙巷。 宋秀珠抖着手捧起茶盏,杯晃水摇,溅到她手上都毫无所觉。 一时后怕方才院里的打斗,一时心惊那边的书房竟有通向这边的密道。 那位公子到底是谁?眼前的女子又是谁? 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和不开。 “你,你就住在这儿?”她悄眼看向姜梨。 女子品茶时长睫卷翘,小排梳一般,神色定定,看起来并无半分惧意。 姜梨眉尾微挑,放下茶杯,“你该关心的难道不是为什么会有人要过来杀你?” 宋秀珠瞳孔瞬颤,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你可知你看到的公子是谁?”姜梨轻笑着看她,见对方面露茫然,弯唇笑开,“宋姑娘,你可真是……天真烂漫,这么没有防备心的吗?” 宋秀珠脸面微烫,忍不住发窘。 在星河苑待了那么久,是真的不知道那位公子是谁,梅香不说,她更不敢撒泼问。 “大乾首辅陆修元,他的孙子,陆家三公子陆悬,前科探花郎,如今的户部侍郎,”姜梨以手点茶,在桌面写出两个字,“就是你所谓的公子。” 宋秀珠瞳孔放大,看着那两个字,分明识不得几个字,可她却似透过那字看出什么惊骇的东西。 首辅陆家,这是她在梦里也不敢多想的人家,竟然……竟然是把她带进星河苑的人,原以为只是稍有权势的人家而已。 心脏剧烈跳动,擂鼓一般。 一股不切实际的心思又渐渐涌出,若是能攀上他,那她从此岂不是就飞黄腾达,富贵荣华享受不尽了?! “心动吧?”姜梨伸指一滑,那两个字从中折断,水珠融合一起,乱作一团,变得模糊不清。 宋秀珠一个激灵,“不不不,我,我我我……” 忽然想起,对面这姑娘同那三公子的关系,她忙摇头摆手,生怕对方忽然变色,又要割她舌头、挑她手筋。 姜梨撩起眼皮,眸色淡淡,像日暮下遥远的山峦,沉静的、无声的,洞察人心的。 不知为何,被她这样看着,宋秀珠竟再生不出一丝旁的杂心。 “心动是很自然的,毕竟他年轻、俊美,家世无可挑剔,又位高权重,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男子,大概没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吧。”姜梨说着,忽然短促地笑了下。 宋秀珠看着她的笑,恍惚间竟觉出几分嘲弄的味道,她不敢应声,缩着身子坐着。 姜梨望着她,上下打量,“而你,中人之姿,脑袋空空,出身普通,亲族亦无助力……” 宋秀珠捏紧手,眼睫抖颤,既羞且臊。 “想来,若没有这一出,你日后所嫁之应当也差不多吧。”姜梨站起身,拿起茶盏走到花盆边,随手泼下,转身道:“但以后就不一样了。你可以跟在陆悬身边,可以同他出双入对,旁的女子会用艳羡的目光看着你,你会成为京都贵女嫉恨的对象。” 第132章 高兴了吗 “啊?”宋秀珠惊呼出声。 她是想这样没错,可怎么可能?! 三公子根本对她……毫无兴趣,只怕她死在他面前,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不信?”姜梨勾唇,慢悠悠地走到桌边,重新斟了一盏茶,“你且等着,要不了几日,你希望的就会实现。” 宋秀珠呆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为,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些?你不是,你不才是他……养在外面的女子吗?” 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姜梨眼尾一勾,动人心魄,慢悠悠地道:“因为,你是我的替身啊。” 宋秀珠蹭地站起身,面露骇然之色。 “陆家的人知道了你,他们容不下你,所以派人来杀你。”姜梨弯唇笑。 “我……我家就是个开珍珠铺子的,我……”宋秀珠整个人都懵了,压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卷进这些事里。 她欲哭无泪,方才那些野心荡然无存,只害怕地瑟瑟发抖。 “要怪,你就怪陆悬,是他挑了你。”姜梨小脸倏地一沉,像潮水退去,终于露出刀凿般的陡壁。 她扯唇,“不想死吧?” 后背濡湿一片,宋秀珠脊背发寒,眼睫飞快抖动,不知该如何是好。 “乖一点。”姜梨缓慢走近她,拉起她的手,“不想死的话,就乖一点。从今往后听我的话,你或许还能有一条活路。” 宋秀珠吓地甩开,下一息又惶恐抬头,生怕姜梨一个不高兴,她立马就身首异处。 姜梨神色并无异常,重新拉起她的手,声音恢复柔软,“姐姐听话,毕竟,想你死的人那么多,而我,至少现在,还是想你活的。” 宋秀珠望着她娇艳尤绝的脸,每一个五官都精致到无可挑剔,偏生让她觉出寒意,“你就不怕,不怕我告诉陆三公子?” “啊,威胁上了?”姜梨眉头轻挑,松开她的手,望着她笑,“给你个试验的机会,你去说,你看看他会如何反应。” 陆悬的人既然同陆修元的人发生冲突,说明他决意留下宋秀珠的命。 留下她的命,就是给他自己留祸患。 这说明他妥协了,对她妥协了。 宋秀珠盯着她的眼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 翌日,陆悬称病并未上朝。 此举更是让挑灯写了一夜奏本的谏臣信心倍增,笃定他这是畏罪逃避,誓要在垂拱殿内昭示他的恶行,把他批得体无完肤。 京都更是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小儿传唱,人人戏谑谈闹。 一时间,从前高岭之花、山巅白雪之称的陆悬,被传得同横行街市、仗势欺人的恶匪没两样! 跪了一夜祠堂,起身时陆悬的双膝有些麻,笔耕要扶,被他抬手拦住。 “大人……”笔耕心疼。 他家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从来只有他让陆家其他子孙跪祠堂,偏为了一个姜姑娘,自己请跪。 那姜姑娘一肚子坏水,他是真不晓得大人为何这般喜欢她…… 陆悬站定,狭长黑眸从面前牌位扫略而过,毫无情绪波动。 这些东西在他看来同城郊的坟头没两样,会跪也不过是因为尚且不到和他祖父撕破脸的时候,给个台阶给对方下而已。 “去星河苑。”他转身,缓步向外。 笔耕叹了口气,快步追上去。 经过一番打斗,星河苑飓风掠过一样,到处狼藉一片。 幸而梅香等人最后无事,手脚利落很快收拾干净。 陆悬穿过庭院,侧头吩咐,“今后这处加强防范,不可再让人闯入。” 祖父杀人的心未消,祖母恐怕也起了心思,还有林家,齐王。 “是!” 沐浴换衣后,陆悬站到书架旁,定了瞬,他拉开书架。 “悬哥哥来得真早……”密道里,姜梨静静站着,屋子里的光照进去一点,显出她轮廓模糊,愈加柔美。 陆悬喉咙滑了下,走进去,拉上书架。 密道里瞬间一片漆黑,幽寂中只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 “高兴了吗?”陆悬定定望着少女,淡声问。 姜梨走近一步,纤手往前伸,触到对方胸口时又往左一动,最后顺着他的胳膊向下,拉起陆悬的手,软声问:“哥哥昨夜没来,是受罚了吗?” “你在乎吗?”陆悬任她拉着。 姜梨指尖滑到陆悬指缝中,同他紧紧缠绕,低低笑了声,“自然在乎的,不然也不会一早就等在这里了。” 是等着心疼他,还是等着看他像条狗一样,被她这样陷害,仍旧巴巴地赶过来! 黑暗遮蔽一切,遮掉陆悬眼里流泻出的痛苦。 他就着相缠的手,猛地把姜梨拉入怀里,一夜未眠,声音嘶哑无比,“有没有高兴一点?有没有?” 对我的恨有没有少一点? 姜梨双手环上他,劲痩的腰身被她完全拢住,她娇声斥着,“不喜欢哥哥同林家结亲。” “你说不结,就不结的。”陆悬埋头进她颈窝,闭眸道。 “可是哥哥见她了,所以要罚你!”姜梨贴在他胸口,声音转冷,“把你的名声弄烂,让林家二姑娘看到你就掉头跑开,让京都其他贵女再也不许肖想你。” 陆悬眼睛又闭紧了些,双手用力,让怀里人同自己完完全全契合,像榫卯一样,最好严丝合缝! 她在说谎,堂而皇之地说谎,在哄骗自己! 可悲的是,他依旧从这些话中觉出欢喜,心脏跳动加快,因为那虚假的在意和独占欲。 “那宋秀珠呢?阿梨就不在意她了吗?”良久,他问。 姜梨挣脱了些,仰头向他,知道对方瞧不见,她扯唇笑,出口的话却凉凉的,“哥哥没有杀她,确实出乎阿梨的意外。老实说,陆悬哥哥是不是偷偷看上她了?” “恶人先告状嘛,真是小坏蛋……”陆悬低低笑了声,旋即低头吻住她,或许是姜梨的样子在他心里太过清晰,竟准确无误地吻上她的唇。 他边吻边含糊地问,“若是我杀了她,阿梨会怎么样?” 大概会冷漠地看他,不会再让他抱进怀里,更不会让他亲的吧…… 姜梨无声冷笑。 会怎么样?她想过的。 大概会“被迫”杀了宋家所有人,因为,你最喜欢斩草除根不是。 不这样,如何嫁祸给你? 至于宋家人,她管不了了。 要怪就只能怪宋秀珠被陆悬挑中。 而她自己,她会下地狱的,那便下辈子再给宋家人偿命! 第133章 花朝会 大朝会上,皇上意料之中的并未表态。 然而没有态度,恰恰是纵容的态度。 两方谏臣御史轮番上阵,一方指责陆悬衣冠禽兽,另一方则辩解称凭陆悬的身份,哪里用得着强抢,定是对方有心攀附不成,反咬一口。 从晨光熹微吵到日头高照,最后皇上慢悠悠地抬手一点,“阁老怎么说?” 陆修元从特赐的软凳上颤巍巍地站起身,皇上朝内侍大监使了个眼色,那大监疾步走到陆修元身边搀住他的臂膀。 陆修元点头以示感激,接着拱手道:“陆悬是天子朝臣,不管他是否有罪,都该由皇上定夺。” “阁老意思是承认陆侍郎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了?”有御史横眉相对。 陆修元笑了笑,“我还没说完,钟御史不必这么着急。” 那御史朝太子殿下轻瞥一眼,见对方神色淡漠,紧了紧后槽牙,没再言语。 “只不过,据我所知,那女子是宋家人自己卖出去的,有身契和官府的红戳为证,这……似乎就构不成强抢了。当然,皇上英明独断,定有主张的。”陆修元缓缓说完,垂目老神定定地站着,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底下蜂巢一般嗡嗡开来。 一则说陆悬说不准是强买强卖。 一则说陆家权大势大,事后才补的空。 又有人嘲弄说一个小小商户女,陆家哪里用得着犯这么大周折,就是有人存心陷害! …… 但不论如何,扯上这么件腌臜事,陆悬的名声较之从前可谓一落千丈。 若他拒理反驳还好,可他直接放任不管,破罐子破摔,这就导致猜忌不断、风言难消。 其中,最为难堪的要数林家,本来同陆家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突然出了这种事。 事情说大其实也不算大,主要是陆悬的态度让人生疑。 一句解释也没有,这简直是在打林家的脸,把林家架到火焰山上。 若继续结亲,免不了被人诟病贪权附势,是在卖女儿! 可若不结亲,不结亲……那可是陆家。 再就是齐王侧妃,林家丢了这么大的脸,气得她摔了珠钗,枕头边自然免不了对齐王吹陆家的邪风。 齐王面上叱她妇道人家懂什么,至于心底有没有起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事到最终还是不了了之,皇上只赏赐了些珠宝玉器给宋家人,宋家人也没再闹就是。 陆悬则一直沉默着,谁也搞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于是,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小道消息,说陆家三公子多么多么喜爱那宋姓女子,在外面蓄了小院娇养着,如珠似宝地捧着。 更甚至宁愿背负骂名也不愿舍弃,甚至为她同陆阁老红了脸,更被罚跪陆家祠堂几日几夜。 林静姝听闻这些的时候,扑到被褥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母拉起她,问她还想不想嫁,若是不想,她便拼了二十多年的情分去求林父,定不叫林静姝受委屈。 林静姝期期艾艾,抽噎着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她从小就喜欢的男子呢,还小的时候,就追着喊漂亮哥哥的男子。 这么些年,咀嚼着他一点一滴的消息慢慢长大,盼望自己生得美一点,再美一点,好叫对方能瞧上。 眼下好不容易有机会嫁给他,她怎么舍得?! 林母戳她额角,骂她不争气,又心疼自家姑娘哭红了眼,僵持半晌,只能劝她要有心理准备,说不准嫁过去,就要二女侍一夫。 * 大乾每年阴历的二月十二,是花朝节。 传闻花神专管植物的春长夏养,所以不仅花农祀奉,种庄稼果蔬的也会。 按惯例,这日会在城外花神庙内设供,以祝神禧,还会有各种表演以娱神,届时京都的男男女女都会前往。 女子游春赏花扑蝶,男子饮酒作乐互相唱和。 最重要的是宫里的司膳局还会制作花糕,由太子殿下携群臣去往花神庙祭奠,以求今岁百花齐放,五谷丰登。 从花神庙出来,赵琅挥散群臣和侍卫,让他们自在寻乐去,转头却叫住陆悬。 “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陆悬,若论咱们这辈人中,我最服谁,那只能是你!”他满面堆笑,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朝陆悬比了个不得了的手势。 “确实一鸣惊人。”不待陆悬应声,齐王抱手从旁而过,似是想到什么,他脚步微顿,嘴角轻扯,“陆悬,早前要请你的那场宴席,到今日还没请成,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夜吧。” 赵琅脸上的笑缓缓落下,在两人面上扫看着。 陆悬眼睫轻垂,转瞬勾唇,“恭敬不如从命。” 齐王朗笑出声,戏谑地看了眼赵琅,旋即转身而去。 “你同我二哥之间交情不错啊。”赵琅淡笑。 “一场宴席而已,若以此论,臣同殿下私交更好。”陆悬不冷不热地回道。 赵琅眉头微挑,旋即大笑,跟着凑到陆悬身侧,压低声音道:“今日这花朝会,没带你娇养的那位出来?” 不仅他好奇,周遭不少识出他们的人都若有似无地看过来。 花朝节,百花争艳,又有扑蝶侍花的玩乐,更有京都难能一聚的文人雅仕,想来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的。 陆悬侧目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半山腰,流泉飞窜而下,一座五层高的宝楼傍山而立,那是揽月楼。 倚窗便可纵览飞泉、下面的曲水流觞、花神庙还有千亩花林。 位置如此得天独厚,要得便是天价。一盏茶数十两,一个雅间非百两难下,不是达官贵人难得入内。 只一眼,他抬眸望向赵琅身后,并未言语。 赵琅转头,见一头戴帷帽、身子窈窕的女子走过来,淡绿的齐胸上襦,下面是绯红长裙,行走间裙裾随风飘逸,姿态如仙,身后跟着两个婢女。 他眸光微微动了下,泛起一丝兴味。 宋秀珠交叠在身前的手隐隐颤抖,她能觉察到周遭投过来的诸多视线,或探究或嫉妒或艳羡。 “就是她,听说陆家三公子就是为了她闹出这些事……” “真想摘下她的帷帽,瞧瞧到底生了一副什么祸水样儿。” “不过,倒是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味道……” “可不是,要不然怎么能引得陆侍郎爱慕难舍。” “一个商户女出身,谁知道会什么妖媚勾人的手段……” “我倒是羡慕她,谁不想被陆三公子这样的男人迷恋……” …… 第134章 这份礼,殿下还喜欢吗? 宋秀珠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倒豆子似的,她这前十几年哪里受到过这么多关注,当下只觉得腿脚不受控制地僵硬,几乎抬不起来。 “太子殿下,三公子。” 还未走近陆悬身旁,忽然听得旁侧传来声响,宋秀珠望过去,见是位面貌如花,身形丰腴的俊俏女子,不由怔住。 陆悬侧头看过去,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林二姑娘?”赵琅背在身后的手指搓了搓,面上带笑,“说来你姐姐是我二哥侧妃,也算我半个嫂子,你也算我半个妹妹了……” 林静姝忙福身,“小女子惶恐。” 赵琅似笑非笑地低望了阵,忽然抬肩撞了撞陆悬的肩膀,低声笑道:“左右逢源,陆兄好福气。我就不打搅了……” 说着朝林静姝一点头,转身潇洒走开。 陆悬看过去,见他是往女子们扑蝶玩乐的那块去了,才转过头。 林静姝见赵琅一走,瞥了眼宋秀珠,想到母亲交代的话,提了提气,小声道:“三公子,上回在开宝寺实在抱歉,现下……现下我在揽月楼设了小宴,给您赔,赔礼……” 陆悬身边有亲卫守着,周遭那些人离得并不近,应当听不清的,但林静姝仍觉得脸面烧红。 母亲说了,男人都喜欢温言软语。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陆悬应当不会失礼拒绝。 只要他答应赴宴,她会同他晓之以情,告诉他自己愿意接受这位宋姑娘。 宋姑娘出身不高,无论如何也做不了陆家主母,她却是可以的! 等她嫁过去,她愿意把宋姑娘接进府,纳为良妾。 反正……反正男子都会有三妻四妾,她……可以忍受的! 陆悬淡目望着。 可是哥哥见她了,所以要罚你! 把你的名声弄烂,让林家二姑娘看到你就掉头跑开,让京都其他贵女再也不许肖想你。 密道里,姜梨的话在他脑海里飓风一样窜过。 他手指蜷了下,懒得应付她,张口正要拒绝,却听宋秀珠快步走近,声音娇脆,“三公子,人家想去那边看扑蝶,你陪我去好吗?” 宋秀珠不敢拉他臂膀,只轻轻捏上对方袖摆。 周围有心看戏的人顿时眼睛亮了,虽然听不清说什么,但光眼前景象就够他们浮想联翩。左右假装忙碌赏花,实则个个留着心神听这边的动静。 林静姝眼眶睁得发疼,手里捏的帕子绞作一团。 她这是做什么?明目张胆同她炫耀吗?! 陆悬毫无情绪地目光从袖摆逐渐移到宋秀珠面上。 尽管隔着帷帽,宋秀珠仍是骇得手抖,禁不住缩回。 她心里难啊…… 姜姑娘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作戏,让她摆出一副恃宠而骄的样子,不许其他女子亲近陆三公子,谁亲近咬谁。 可没宠,她哪里敢娇…… 两个女人屏息等着,周围的人也在等着。 忽然,陆悬扯唇轻嗤了声,转向宋秀珠,淡道:“不是要去看扑蝶,走吧。” 说着转身便走。 宋秀珠急喘一口气,忙快步跟上。 林静姝眼眶泛红,要死死咬唇才能憋住汹涌的泪意。 周遭人指指点点,任是谁都看出来,陆家三公子这是选择那宋姓女子,弃林二姑娘于脑后。 有相识的贵女走过来,晃了下林静姝的眼。 “傻了吧你,还惦记着?没看人家理不都理你!还不走,不够丢人现眼的!”徐娇扯她手腕,拽着人躲开人群。 树荫里,齐王眯眼看过去,“你说,陆悬这是看不上林家,还是看不上我赵睿?” “不管是哪样,怕就怕……阁老同他一个鼻孔出气。”手下叹道。 啪—— 有轻微的声响自齐王背后传来,他转身长步而去。 背后是断成数截的桃枝,桃花碾成废泥。 扑蝶是花朝会女子们最喜欢的游戏,倒不是想赢那些珠钗金环,试想百花绽放,花映芙蓉面,袖带飘飘,团扇轻舞,香喘细细…… 正是展示女子袅袅身段和轻盈身姿最好的方式,若是撞入某个俊秀才子的眼,成就一段佳缘未必不可能。 走到扑蝶会近旁,陆悬的耐心已然告罄,不待同宋秀珠交待一声,直接转身往山腰揽月楼方向去。 人多身杂,并不影响他脚步飞快。 却忽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几个小儿追跑着嬉闹,其中一人被绊倒,手里竹筒顺势抛了出去。 陆悬飞快侧身躲过,然而,那里头装着的花蜜还是泼到他衣服下摆。 眸色骤冷,他望向几人。 几个小孩吓得怔愣当场,眼睛睁得溜圆,一动也不敢动。 “滚。”半晌,陆悬冷冷开口。 几人屁滚尿流,忙滚爬着跑开。 “大人,要去马车里换件衣服吗?”笔耕望着他们走远,问道。 为应对各种突如其来的场合或意外,陆悬的马车里通常被放置备用的衣衫。 他垂目看着芽白衣摆上那一团绛紫色污垢,雪上泥沼一般让人恶心。 沉吐一口气,他望了眼揽月楼的方向,终是转身往马车方向去。 不远处,揽月楼第五层。 姜梨掩上窗户,转身道:“这份礼,殿下还喜欢吗?” 赵琅望着少女皎若朝霞、灼若芙蕖的脸,不由轻笑,“姜姑娘好能耐。” 真是想不到,陆悬这样的人物竟当真甘愿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配合她同林家闹僵。 “陆悬同林家能否结亲尚且是其次,重要的是齐王殿下同陆阁老之间定然会生出嫌隙。”姜梨唇角轻轻勾着,伸手摸了摸花架上兰花的叶子,“一旦这两人之间有裂缝,于殿下而言,岂非大有裨益。” 翠绿的叶,素白柔软的手,入画般美妙。 赵琅垂睫,脸上笑意不减,“姜姑娘如此费心,我该如何答谢你?” “不必。”姜梨抬头向他,摇头软声道:“这是我送给殿下迟来的见面礼。” “所谓同舟协力,并非阿梨说笑的。” 赵琅下颌缓缓收紧,定定望着少女,良久,抬步走到她跟前,握住她捏着兰花叶子的手,“那我便收下了,从今往后,你和我就是真正的盟友。” 姜梨弯唇笑,点头,“真正的盟友。” 重新换了一身雅青的长衫,陆悬疾步跨上揽月楼的木阶。 宝楼精致无比,处处用料贵重,因着来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所以私密性也极好。 每一层作用不同,每一层都有单独的楼梯直达。 而五楼是观景最好的地方,也是雅间所在。 陆悬推开门的时候,姜梨的手正搭在窗棱上,要开窗的架势。 “等急了吧?”掩上门,他快速走近,从后一把将人揽入怀里。 姜梨放下手,侧头仰望他,嗔怒道:“悬哥哥怎么才来?阿梨都忍不住要开窗户探看,看你是不是被哪个狐狸精勾了魂,走不动道了……” 陆悬抿唇笑。 心道这天底下哪里的狐狸精能妖媚得过你,光哄着你都来不及。 却忽然,笑容一顿,黑眸骤缩,他缓缓挺直脊背。 有花香。 屋子里有桃花的香气,淡淡的。 第135章 好想阿梨 “怎么了?”姜梨觉出他肌肉紧绷,双手搭上他扣在腰间的手。 一滴水掉进油锅,滋啦炸开。 陆悬必须沉沉吸气才能压住灼痛的神经,唇线抿得发白,忽然,他浑身一松,又往下压进姜梨颈窝,启唇呢喃道:“好想阿梨。” 姜梨轻轻笑开,穿廊而过的清风一般,手指轻一下重一下地捏他手背上的皮肤玩儿,“有多想?” “昨夜分开后就想,睡梦也想,坐马车的时候想,赏花的时候想,看到旁人裙裾翻飞的时候想,现在抱着……也想。”陆悬闭眸,声音暗哑。 一朵笑花在眼底溅开,姜梨拉开他的手转身,抵着他的胸膛,把人推坐到椅子上,跟着斜坐到他膝上,双手揽住他的脖颈,“这么想的吗?” 胸口分明被钝器捶打,闷痛不已,心脏却仍为她心颤,陆悬点头,“嗯。” “哥哥好乖啊~”姜梨点他俊挺的鼻尖,下一瞬低头含住对方的唇,“奖励你。” 像暖阳下倦怠的小猫儿,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皮毛。 陆悬扣住她的细腰,头一回静静承受着,任她唇舌调皮勾引,又坏心眼地丢开。 屋内安安静静,偶有喉咙深处溢出的低喘声漾开。 空气中,那缕清淡的桃花香渐渐消散。 长久的亲吻让陆悬情动,控制不住地手下用力,眉宇间也渐渐显出急切。 清冷淡漠的脸因为克制而显得痛苦,顶出皮肤的喉结剧烈滑动,唇齿开始用力。 是烈日下干涸开裂的良田,星点水花毫无作用,掉进去便被吸干殆尽! 那水必须汹涌澎湃的!必须呼啦啦冲灌而下! 直到干烧已久的土地发出'嗞嗞嗞嗞'饥渴的吞咽声,才能慰藉一二。 渐渐地,手往上滑,压着姜梨更贴近自己怀里,心与心相贴,好叫她感受到自己呼之欲出的心跳,叫她知晓他有多为她着迷! 姜梨坐得不舒服,扭动着刚要挪,下一息陆悬的手随之而至,沉沉往下压…… “悬哥哥……哥哥!”姜梨拧眉退离了些,娇声叱骂:“不许弄脏我的裙子,我一会儿怎么出去!” 陆悬脖颈青筋突出,眸色如晨昏时的天色,幽暗,挟着碎光。 剧烈吞咽了下,他松开手,重重喘息,“不出去了,好吗?” “可我想去赏花。”姜梨低眸望着他。 陆悬抬头,抿出淡笑,“哥哥现在只想和阿梨单独待着。” 姜梨皱眉,“可我想出去,不然我来这儿做什么?” 陆悬沉默,握着她的手不放。 姜梨见状,冷哼着挣开他的手,站起身欲走。 陆悬迅速捉住,眸色发沉,一言不发。 应付完他就想走? 不想和他待在一处?还是又想去见什么人?! 没有一刻乖巧,没有一刻让他安心! 真想锁住她的四肢,把她捆在身边,让她眼里只有自己,一辈子都只能看着自己! 疯狂的声音在脑海里叫嚣,他觉得自己都快抑制不住。 桃花香,花神庙外桃花林里染上的。 所以谁进来过?她同谁见过面?! 两个人有没有做什么?! 没有吧,应该没有的。 他留意了她的唇色,是自然的粉嫩,脸上脖颈上也并无痕迹。 “阿梨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他面覆寒霜。 姜梨启唇,正待回他太过缠人,门外忽然传来笔耕的声音。 “大人,徐家姑娘同三姑娘一起,拥着宋姑娘去赏红了。” 陆悬面上毫无波澜,眸色极深,仍旧锁在姜梨身上。 什么徐姑娘宋姑娘,关他什么事! 他一点都不在乎! 姜梨自是瞧出他的无动于衷,想了想,就着陆悬的手轻轻晃了晃,“哥哥……” 陆悬不为所动。 “宋秀珠眼下怎么说也是哥哥的人,哥哥不护,岂非打自己的脸?”姜梨面带轻笑。 “什么我的人?”陆悬声色含着凶厉,眉峰冷冽,“我几时承认过?” 他从来都没有亲口承认过,哪怕是在祖父面前,也没有提过宋秀珠的名姓。 姜梨耐着性子,眉头微挑,尾指刮他掌心,“生气了?” 陆悬侧过头,不欲看她。 “好了别气了,她不是哥哥的人,是我的人还不成嘛,好歹还替我绣过一个香囊。”姜梨勾笑,又拉了拉他的手。 陆悬面色紧绷。 她不在意,丝毫不在意那个女人和他有没有关系! 见他仍不动弹,姜梨也渐渐失去耐心,甩开他的手,语气散漫,“不去就不去,丢的又不是我的人。” 说着走到窗边小椅上坐下,侧颜冰凉,神色如隔云雾,飘渺不可窥测。 陆悬闭眼,胸口抽疼。姜梨对自己从来就没什么耐心,利用的时候甜言蜜语哄着,一旦不如她的意,瞬间变脸。 骨骼在膨胀,经脉在抽长,难以言说的痛涨满全身。 好一会儿,他终于站起身,走到姜梨近旁,痛楚悉数被吞下。 他半蹲下,把人拥进怀,“阿梨,对我好一点……” 笔耕等了半晌,正挠头为难不知该怎么办时,陆悬终于拉开门走出。 “大人,因为三姑娘在的关系,梅香她们没拦住。”他疾步跟上陆悬的脚步。 陆悬神色不辨,快步往下走。 两人刚出揽月楼,姜梨也随之下了去。 所谓赏红,便是将载有词句的丝绸彩纸系于花枝上,为花祝寿。 百花林里,花瓣随风摇落,一地姹紫嫣红,如梦似幻。 罗群长衫三三两两拥作一堆。 宋秀珠夹在其中,若非帷帽挡了她的脸,众人定能瞧出她满面的惊惶。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徐娇搁笔,揭起红笺随风摇了摇。 “好!”众人喝彩。 徐娇眯眼笑,随后把信笺递于小厮,小厮攀着梯子把红笺系上枝头。 一眼望去,不知有多少红笺彩笺挂在各色花树的枝头,微风一动,摇曳不止。 “宋姑娘,陆三公子乃是探花郎出身,想必跟在他身边,你也学了不少吧。”徐娇转向宋秀珠,笑盈盈地望着她。 陆婧站在另一侧,朝徐娇嗔去一眼,“徐姑娘这话说的,是宋姑娘本身秀外慧中,我三哥哥才会这般喜爱。” “是是是,三姑娘说得是。”徐娇哼笑,把手中笔递于宋秀珠。“轮到你了,宋姑娘,方才我和陆三姑娘都写了词句,你也来一首给花神祝寿?” 心里却冷哼,一个下九流的商人之女,瞧你能写出什么好东西,一会儿定叫你羞得掩面逃走。 她微微抬头朝不远处睇了眼,示意对方看好戏。 第136章 什么时候同太子搭上的 那边林静姝绞着手惴惴不安地看着。 她同徐娇同年同月生,两家住得近,又有姻亲,从小打打闹闹着长大,互相看不顺眼。 没外人时,两个人能吵得不可开交。可若有外人欺负对方,另一个却又会冲上去帮忙。 反正就奇奇怪怪、这么别扭着一起长大。 宋秀珠哪里敢接笔,她大字都不识几个,遑论写字,这要是接了笔,岂不是猫儿盖shi——掩不住! 见她一动也不动,徐娇哼笑,“宋姑娘这是紧张?” 宋秀珠抿紧唇,一字不吐。 姜梨交代过,若有人挑衅,叫她只管闭嘴,不开口不表态不动作,旁人不知道你的深浅,对自己反而是种保护。 “宋姑娘,这么多人看着,你不露一手,传出去不论是说你胸无点墨,还是目中无人,我三哥都得陪着你名声受损。”陆婧慢悠悠地上前,抽出一块红绸,用镇纸压住,又把墨砚推到近前,挑眉嗤笑着:“都给你备好了,还不快来。” 就因为这么个女人,三哥竟然同祖父闹僵,这几日,府里气压沉得像牢笼。 她偷听到祖母和二伯母的话,说要寻机会弄死这宋秀珠。 母亲眼下在祖母面前失宠,连带着大房地位直线下降,她若能帮祖母先出口气,祖母说不准一高兴又会重新看重母亲! 周遭人指指点点,个个脸上都是看好戏的神色。 宋秀珠手心冒汗,急得不行,想转身逃开,奈何身后俱是这两个人的婢女婆子,侧头张望,也看不到梅香她们,不由冷汗狂飙。 “宋姑娘,请吧。”徐娇一把捉住宋秀珠的手,强势掰开往她手里塞毛笔。 宋秀珠拗着劲儿,心里怎一个苦字了得。 姜姑娘,你不是说遇到事会来助我的吗?! 眼下我都会被这两个女人吞了,你怎么还不来! “还扭捏上了?”陆婧冷笑,“一个狐媚子,假模假样装给谁看!” 她压低声音,阴狠道:“你若现在摘了帷帽,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是狐媚勾人,我便放你一码。否则,叫你这一身皮肉烂成泥,你说这样,我三哥他还会要你吗?” 宋秀珠吓得嘴唇哆嗦,终是克制不住,抖着嗓子道:“你,你就不怕三公子他……”他会责罚你吗? 陆婧自然怕,可她怎么也是陆悬的亲堂妹,便是再如何怪罪,也不可能要了她的性命。 只要能把这女子除掉,祖父和祖母欢喜还来不及,定会保她的! “写吧!”等不及再与她周旋,陆婧压下她的手,按到条案上。 徐娇也过来施压,低声警告,“别给脸不要脸!” 宋秀珠握着笔的手攥得发白,脸上薄汗层层涌出。 完了,完了完了! 丢了自己的脸没关系,若把陆三公子的脸丢了,她恐怕没命活着回星河苑了! 众人看来,陆婧同徐娇两人面上带笑,好言好语地劝着,倒是宋秀珠三推四阻,如何也不肯下笔,心下正哂笑她上不得台面。 正此时,有人破开人群。 陆婧和徐娇扭头望去,两人瞳孔俱是一颤。 陆悬大步而来,携霜带雪。 “三,三哥……”陆婧猛咽口水,手瞬间缩回,她朝徐娇望了眼。 两人眼里都是惊慌疑惑,不是有人看到说他有事先走了嘛,怎么还在?! 啪—— 一个震彻花林的巴掌甩下,陆婧踉跄着跌倒在地,口角血丝汹涌而出。 “……三哥,我,我……” “把她带回去,跪到晕倒为止。还有今日所有跟着她的婢女婆妇全部发卖出去,一个不留。”陆悬冷冷扫过她,目光落到徐娇身上,“至于你,回府之后,徐阁老若不会教养,我不介意亲自来教。” 徐娇咽了咽口水,捏着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哪里敢说一个字。 “三公子,对不起,徐娇她是……是——”林静姝小跑着过来,急声解释。 然而陆悬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转身淡瞥宋秀珠,道:“还不走。” 说话间人已经走远。 “……为我打抱不平才做错事。”声音掐灭在喉咙里,林静姝咬唇,满眼苦涩。 人群中不少人发出唏嘘声,原本心中存疑的人,眼下却是真的信了。 陆家三公子冲冠一怒为红颜,这得多喜欢啊…… 姜梨站在人群外看着,左右皆是衣着光鲜的仕女。 “老夫人最近倚重二夫人,大夫人受冷落,不过瞧着她似乎并不受影响。”有仕女站在她身后,低声道:“最近她在替陆婧相看京都才俊,似乎属意谭御史家的小公子。” 姜梨勾唇笑,“区区御史,哪里配得上陆家长房嫡女。” 身后人一时没有言语,似是无法分辨姜梨的意思。 “既是姻缘,怎么能不拜观音菩萨。”帷帽下,姜梨秀眉微扬,“哄着她,让她去朝阳观拜拜。” “嗯。”身后人低声应下。 “陆蔷,你放心,答应你的我一定帮你实现。”姜梨下巴轻抬,唇角噙笑,“大夫人和陆婧很快就会从陆家消失。” 陆蔷攥紧手,眸色渐红,是兴奋之态。 人群退潮般四散开去,姜梨掩在其中,随波逐流。 一夜梨花入梦。 白日里走走停停,看花看水,入夜后,姜梨睡得格外沉。 然而,梦中忽然黑云压境,旋即狂风骤起,飞花漫天,恍若地狱。 她转头,发现不知何时,周遭嬉闹人群尽数消失。 黑天暗地,只有她…… 一盏牛油小灯晕出昏黄的光。 陆悬撑着手坐在床沿上,看少女瞳孔急剧颤动,急切想要醒来,却似乎魇住了,如何也醒不来。 他胸前衣襟胡乱扯着,半截白皙的锁骨露在外面,面染薄红,一双眼水汽氤氲,眸光却亮得惊人,竟是洇在酒水里。 冰凉长指从少女额前滑过,落在细绸般的脸颊上。 姜梨眉心挤了挤,露出稀薄的不悦之色。 陆悬极低地笑了声,“都梦魇了,还这么厌恶我的触碰吗?” 目光下移,润玉笼绡。 手指隐隐颤着向下,挑开寝衣衣襟,触及温热肌肤时,指尖开始发烫。他屏息,留恋般来回勾滑。 终于在对方嘤嘤不悦,将要转醒时,点到某处。 姜梨瞬间沉入深眠当中。 “什么时候同太子搭上的?嗯?”知道对方不会再醒,陆悬俯身贴近,几乎悬在姜梨身上,吐息相接,他伸手抚摸她的脸,“一个废物,他也值得你费心思?” 第137章 弄脏你的手了 素帐自横梁上直垂而下,诡白的烛光在细风中张牙舞爪。 腊月天寒,即便高堂上燃了数盆火炉,却仍旧经不住从洞开大门里涌进来的寒气。 “三老爷死了,往后这三房阿,怕是不行了……” “谁说不是了。三公子性子孤僻,又不讨老太爷老太太喜欢,三夫人是个没心眼的,以后还不知要被其余几房怎么磋磨……” “对了,你们觉不觉得三公子他……他那双眼睛寒惊惊的,瞧得人心里发慌?” “你也觉得啊,我都没敢说,哪里像个六岁孩童,在他跟前伺候我整日提着心吊着胆儿……” “唉,好想去大公子那边伺候,大公子多好,性子温润又有才情,老太爷又看重他……” “想想算了,咱们呐,到死都是三房的人。” …… 几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从檐廊下传来。 六岁的陆悬跪在灵柩旁,秀丽眉目晕在光影里,益发显得眉清目秀,眼底有火光跃动,然而却无丝毫暖意,亦没有伤心难过,空寂寂的,衬出冰原一片。 纸钱垂于火盆上,他面目平静地看火蛇一口咬上,那火窜得飞快,没一会儿便舔近他的手指。 陆悬微微歪头,竟缓缓勾出一抹极淡的笑。 半明半暗的灵堂,阴风阵阵,样貌昳丽的小小少年在笑,这一幕吊诡至极。 快天明的时候,三夫人携襁褓里的陆砚过来接替,惊觉大儿子掌心被燎出数个水泡,一问婢女,竟无人知晓。当即大怒,叱那几个守夜的婢子不用心,全部发落下去杖打了一顿。 陆悬静静站着,不知疼的样子。 三夫人瞧着,忽然紧紧抱住他,泪如雨下。 任谁都晓得,墙倒众人推。 三老爷没了,以后孤儿寡母在这偌大的宅子里,还不知要受多少冷落。 却不想世事总是出乎意料。 这年除夕夜宴席后,二房长子——也就是陆家大公子带着各房弟妹在园子里放烟火玩耍时,不知怎地一脚踩空,竟跌入池塘。 数九寒天,滴水成冰。 救上来之后,大公子一病不起,半个月不到,人便没了。 紫薇星落,府中上下哀泣。 然而,陆悬却渐渐显出锋芒。诗名才情和逐渐展露的对朝政精准的推测,让陆老太爷喜出望外。 仅仅不到两年,他便替了大公子,成为陆家耀眼的存在。 三房自然而然水涨船高,自此在府中无人敢欺。 没有人晓得,当初六岁的孩童曾做了什么。 而守灵那夜伺候的几个婢女,在往后的几年里全都接二连三的死去。 彼时陆悬正在枕山院桌案后翻着书,听闻消息时,唇角漫不经心地一勾。 想伺候大哥是吗? 那便成全你们,追到地底下伺候去吧! 酒意熏蒸,陆悬薄唇嫣红异常,他轻笑,长指细细描摹少女颊边嫩玉。 眉若翠羽,唇夺夏樱,顾盼间如妖似魅,把他一颗心勾得七零八落。 “怎么这么坏?把我当踏脚石?”他轻刮姜梨挺翘秀鼻,喉间溢出近似愉悦的笑。 “和那个废物联合,想扳倒祖父?” “然后呢?我陆悬是不是就失去价值,阿梨是不是就要抛弃我了?”他捉起姜梨搭在被褥上的手,贴到自己脸上。 揽月楼,京都最私密的玩乐之所,千金难买的消息在酒肉美色中悄然流转。然却没人知晓,这么一个销金窟是他陆悬的产业。 赵琅,原来她是见了赵琅! 齐王府,一杯又一杯酒往肚子里倒,每一口辛辣都叫他五脏六腑火烧般灼痛。 真聪明啊…… 怎么能这么聪明? 枉他以为她想对付陆家,只能倚靠自己。 只要陆家还在一日,她就一日离不开自己! 却原来,他不过是她网罗的狗当中,其中一条而已。 可怎么行?! 他怎么允许?! 他陆悬从来都不是善男信女,从来都不是! 他想要的,便是火中取栗、便是背德忘义都要得到!! 微凉的手贴在滚烫的面上,心脏颤栗到痉挛,陆悬沉沉吐息,忍不住握着姜梨的手指含入口中…… 浑身燥热难耐,酒气让渴望变得难以忍受。 终于,他吐出她的手指,顺着自己脖颈下滑,擦过之地,每一个毛孔都张开嘴低吟。 …… 烟火炸开,意识被推上云霄,高一点,再高一点! 直到周遭一片空白,眩晕随之而来,他近乎瘫软在姜梨身上。 好一会儿,他翻身拥着她躺倒,残留的丁点儿意识叫他蹭着她的耳畔低喃,“对不起,宝宝对不起……” 弄脏你的手了…… 姜梨是被憋醒的,她睁开眼,脑子有一瞬的昏沉。 只是一瞬,瞳孔骤然一缩。 天际吐白,极淡的光透窗而入。 她低眸望向身前,能瞧见一只长臂紧紧箍在腰腹之上,再往下,双腿也被对方结实精痩的长腿绞住。 好比一棵树,被藤蔓死死缠绕,寸厘不分! 目光转向旁侧,眉宇轩轩,一张极俊美的脸安安静静地贴在她脸畔,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 紧闭了一下眼,她蓦地睁开。 陆悬从未睡得如此安定过,心脏鼓鼓囊囊的,异常满足。 直到,啪—— 猛地惊起,眸中戾气汹涌而出,在触及姜梨怒到极致的眼时,火气懵了般刹在眼底,“阿——” 用了全身力气的一脚,对方却纹丝不动,姜梨下颌绷紧,又甩了一巴掌过去。 陆悬总算完全清醒过来,他往前探身要捉姜梨的手,“阿梨别——”气。 “闭嘴!”姜梨秀眉倒竖,纤手一抬,指向书架,“你给我滚!” “阿梨,我,”陆悬急切攥住她的手,“我昨夜喝多了,太想你了,所以过来看你……” “我让你闭嘴,滚。”姜梨挥开,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给我滚。” 陆悬仍是坐着,唇线抿直。 “让你滚,你委屈?难受?”姜梨嗤笑。 陆悬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方要启唇,一个字还未出声便被对方打散。 高傲冷漠的陆家三公子,被一个女子连打带踹,他心底竟没有生出丝毫不悦,只是害怕她怒气未消,再不理他。 “身边有人,我不可能睡得这么死,所以你做了什么?”姜梨冷冷看他。 陆悬默了瞬,喉咙干哑,启唇道:“只是怕吵醒你……” 姜梨嗤笑,小脸上是明晃晃的讽刺。 陆悬望了阵,忽然牵唇笑,又伸手去拉,“小坏蛋,分明知道哥哥想——” 姜梨用力推开,陆悬弄疼她,手上并未聚力,手便顺着她的力道向后。 于是,砰—— 手砸到床棱上,发出沉闷一声响。 “还气吗?还气的话可以再打。”陆悬笑意不变,又把手伸过去。 姜梨扯唇,不再看他,推开被褥欲下床。 陆悬人高马大坐在外边,一把揽住姜梨的腰,把人拖进怀里,摇晃着轻声哄道:“别气了好不好?都是哥哥的错……” 姜梨撇开脸,并不做声。 “不气了……”高挺的鼻梁蹭她脖颈,陆悬讨好着。 姜梨闭眼,眉心掠过一抹几不可察地厌色,启唇欲言,却听窗户外忽然传来声响。 “……姑娘,您没事吧?” 是梦蝶的声音,略显迟疑。 陆悬朝窗外淡瞥一眼,旋即收回,轻蹭的动作不停,丝毫不惧外面的人会不会发现。 “姑娘?”梦蝶又唤了遍。 姜梨侧头,“没事儿,方才睡醒口渴,倒茶的时候碰倒了杯子。” 顿了顿,接着道:“姐姐,我还想再眯一会儿,后院儿你先不用洒扫了,一会儿让松枝忙活就是。” 梦蝶面上闪过疑虑,也只是一瞬,柔声应道:“好,那姑娘您接着睡。” 说完提着木桶转身,脚下步子却迈得极慢。 方才那声音听着不太像茶盏摔倒的声音。 可不是,又能是什么,应该是听差了,她摇摇头,脚步提快。 姜老夫人的汤药还在煎着,得回去照看。 “阿梨想喝水吗?”屋内,陆悬伸手摸了摸姜梨的唇。 姜梨小脸沉沉,好一会儿,忽然冲他笑了下。 陆悬顿生欢喜,把人放在床沿边,起身快速走到桌边,过了一夜的茶水已经凉透,幸好外间还生着小火炉,上头温着水。 倒了半盏过来,他半蹲在姜梨面前,捧着茶茶递过去,“温热着,正正好。” 姜梨淡瞥一眼,又望向陆悬染笑的俊脸,伸手接过,轻哂道:“阿梨不渴,哥哥昨夜醉酒,这会儿醒了应该很渴才对,那便……给你喝吧!” 说完,一盏茶直直泼到陆悬面上! 茶水顺着长眉往下滑,一直淌过脖颈,溜入心口。 “姜,梨!”陆悬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他站起身,身体像一座巍峨山峰压下,眸沉如浓夜。 姜梨光脚下榻,随手把茶盏扔到桌子上,道:“陆悬哥哥是把我这里当秦楼楚馆了吗?想来就来,想点晕我就点晕我,想在我的床榻上睡就睡?” 她环视一周,眸色极寒,冬夜里的星一般,“这个院子当初是你找来的没错,但它现在是我的,写的是我姜梨的名字!既是这样,没有我的允许,你就不能随意进出!” “今日你能不请上榻,明日哥哥是不是就能不顾我的意愿强行欺辱我?!”她冷笑,眉眼斜提,赤裸裸的蔑视。 一捧青灰浇到炭火上,瞬间火星湮灭,只剩余烟摇摆轻晃,反呛入喉。 陆悬哑然,好一会儿才开口,“阿梨,我……” 他想说他不曾想欺辱她,但是昨夜他确实…… 于是抿唇,心头剩余的难堪悉数转为心虚。 姜梨看在眼里,懒得再同他说什么,走到妆台边坐下,拿起梳子自顾自梳理头发,“滚。” “……阿梨。”陆悬抬手抹了把脸,转身跟上去,站在她身后,“原谅哥哥好吗?” 镜子里的女子眉目如画,乌发堆云,微垂的眉眼落在梳子上,半点不曾动弹。 水珠流过胸腹,衣襟濡湿,狼狈至极。陆悬却顾不得这些,只想让眼前女子看他一眼,“阿梨,我知道错了,下次——” “还有下次?”姜梨猛地拍下梳子。 空气凝住,显得屋内越发安静,甚至都能听到隔壁院子里鸡鸣的声音。 陆悬下颌绷紧。 他知道自己绝对做不到不过来找她,一旦姜梨很长时间没应,他便心里发慌,想要过来亲眼确定她在不在,确定她不是故意不应。 “……没有了。”良久,他终于应声。 “嗯。”姜梨从喉咙里哼出声,下巴朝书架那处一抬,“回吧,我想洗漱了。” 陆悬站定没动。 “出去。”声音加重,姜梨直视镜中,厌恶之色无所遁形。 陆悬心口被烫到一样骤缩了下。 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吧! 厌恶他总是突然出现,所以借机发怒! 他唇色抿得发白,又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抬步走到书架边。 人一走,姜梨沉吐一口气,起身到外间,果见松枝还昏睡着,于是把人摇醒。 “姑娘今日醒这么早?”松枝一脸惺忪地问。 “做噩梦惊醒了,出了一身汗,想沐浴。”姜梨往衣橱那边去拿衣裳,幽怨道。 松枝一骨碌爬起来,“那奴婢给您提水去。” “好。”随手扯出一件,姜梨扭头,“还有床褥,一会儿也换了。” “行,您说换咱就换。”松枝三两下穿好衣裙,拉开门跑将出去。 姜梨丢来罗裙,眉心笼着燥意。 陆悬越来越过分的侵入,让她都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选错了人。 太麻烦了! 就像蚂蝗一样,沾上甩都甩不掉。 从浴桶里出来,松枝替她系腰间系带,嘴唇几度翕合,终于开口问:“……姑娘,昨夜那人是不是又来了?” 姜梨瞥她,勾笑,“有长进啊。” “床褥上留着酒气在呢,奴婢鼻子没问题,这都闻不出来嘛。”松枝低头,眉心拧着大大的结,声音隐隐哽咽。 “干嘛?”姜梨抬起小丫头的脸,果然见她红了眼眶。 松枝躲开,“没有,就是觉得奴婢没用,人都闯进来了,一点知觉都没有。” “人家会武功,你会吗?”姜梨哼哼。 松枝手里动作着,不说话,鼻头却一吸一吸的。 姜梨拉她的手,抿唇笑道:“那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呀,在书架旁边挂个摇铃,书架一动,摇铃就响,你就察觉到了。” 松枝眼睛睁圆,喜道:“是哦……” “不过察觉到也没用,凭你这小身板能拦得住?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姜梨拨开头发,径直往妆台那边去。 松枝嘴一瘪,“那您还说!” “逗你玩啊……”姜梨拿起梳子梳理头发,朝她眨眼睛。 松枝气得跳起,哪里还记得哭。 第138章 躲什么躲 (上章有补字,可翻看连贯剧情) 早膳过后,章大夫又来了一趟。 一番望闻问切,姜梨仍旧送他出门。 “老夫人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只是还要注意,心绪不能太激动,不要有大起大落。”章序殷殷叮嘱。 姜梨用力点头,眉眼里都是欢喜,“阿梨知道了,多谢章大夫。” 朝松枝睇了眼,松枝立马捧着荷包往章序怀里塞。 章序哪里肯收,背过身摆手,快步而去。 “那个人不怎么样,这章大夫瞧着还是不错的。”松枝掩门,掩到一半的时候看到巷子尽头半现的身影,怒的一把甩上门。 “怎么了?突然这么大火气?”姜梨斜睨她。 “还不是那个小桃,阴魂不散!”松枝翻白眼。 姜梨扯唇,“随她,她爱围着就围着,若是靠近,就让陈大哥打断她的腿。” 松枝仍旧不爽,转头淬了口。 小院子里,竹韵和松霜正在碾白檀,周妈妈当初怎么做的胭脂,姜梨都记下了,完完整整教给了这两个婢女。 香脂坊的门还开着,生意虽不比开业时红火,每日进账仍旧不少。 谁也不会嫌银子扎手,多一笔进账傻子才放着不干。 姜梨站着看了会儿,直夸得两个婢女面颊泛红,才笑盈盈地走开。 松枝打小见多了自家姑娘哄人的样子,见怪不怪,提着水桶准备去后面洒扫院子,恰好碰到小厨房里走出来的梦蝶。 “梦蝶姑娘,你受累,光照看老夫人事情就不少了,往后这后院的洒扫就交给我来做,你就别操心了,也能多睡会儿。”拦住梦蝶,松枝笑嘻嘻地道。 梦蝶往后退开半步,柔声道:“没事儿,我惯常早起的。” “不是,”松枝有些急,凑近挤眉道:“是你一大早起来干活了,我还在那儿睡得四仰八叉,姑娘又该戳弄我……今儿早上就是。” “这……对不起。”梦蝶端着托盘的手紧了紧,眸中溢出歉意,旋即点头,“好,那后院便交给你了。” 松枝眯眼笑,快活地走开了。 梦蝶望着她的背影,也笑了笑。 正屋里,姜梨正在剥橘子,橙黄橘子皮衬托下,她的手细白如枝上雪。 姜老夫人靠在躺椅上轻轻摇着,眼里碎光点点。 “一会儿再把蜡烛放进去就行了,等天黑了,阿梨点给您看。”姜梨低眉,小心翼翼地掏出果肉。 “你呀,多大人呢。”姜老夫人笑嗔,一瞬又敛下,面上露出淡淡愁色。 过不了多久,姜梨就该及芨了。 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若是父母俱全,家业俱在,不知该有多少俊秀才子上门提亲。 可眼下,他们在京都无亲无故,还有她这么个半死不活的老婆子拖累,将来可怎么办? “……阿梨,要不咱们还是去青州吧?” 去到青州,好歹有她姨母表哥在,倘若有一日她撒手人寰,身边也有人照应不是。 姜梨手微顿,长睫轻轻眨了下,转瞬抬头嗔道:“哎呀都怪祖母,突然出声吓我一跳,小橘灯都给戳烂了!” 见老夫人蹙眉,她撇了撇嘴,丢下橘子灯接着道:“人家这香脂铺还没挣够了,您就要走,好歹让阿梨攒下万贯家财,去青州腰板儿才直不是。” 都到这个地步,她已经走不了了。 没有退路! 她和陆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姜老夫人张了张嘴,想劝说什么,就见梦蝶撩开隔帘,“老夫人,该喝药了。” 于是只得把话咽回肚子里,笑着点头接过。 姜梨若无其事地又拿过一个橘子,小刀一划,开始挖橘子肉。 姜老夫人放下药碗,漱口的瞬间瞥眼看她,微微叹了口气。 梦蝶觉出气氛不对,转身去拿桌子上的蜜饯盒子,“老夫人,药苦,吃点果脯压压。” “老夫人,您瞧瞧谁来了?”话音方落,门外,松枝翘声喊。 屋内几人望过去,就见一俊逸出尘的男子跨门而入。 “老夫人,您还记得我吗?”楼先月一袭白袍,嘴角噙笑,如酒中月,霎是惑人。 噗通—— 木盒砸到地上,果子蜜饯散落一地,滴溜溜地到处乱跑。 梦蝶从怔愣中回神,忙跪到地上,“老夫人恕罪,奴婢一时没拿稳,惊着您了,实在该死。” 老夫人确实受了一惊,还是摆手笑着说:“不妨事……” “松枝,快进来帮着梦蝶收拾收拾。”姜梨目光从梦蝶低垂的面上掠过,朝外喊道。 楼先月唇角轻牵,“怪我,进来的太突然了。” “桃斐,你……你不是回家乡了吗?”老夫人坐起身,面露欢喜。 楼先月走过去,搬了张凳子坐到老夫人旁边,“是回去了,可这生意还是得做,所以过完年又来了,一到京都就想着来看您。” “方才听松枝说您最近病着,正好,我从家乡带了些滋补的土货,也算没白来。”他指向外面。 “你这孩子……”老夫人自然欣慰,拉着他的手问他父母如何,生意如何,来的路上可还顺畅…… 楼先月编戏的功夫那是信手拈来,故事曲折回环,老夫人听得目不转睛。 姜梨没好气地哼了哼,楼先月立马转向她,“阿梨妹妹这是嫌桃大哥说得不好?” “好,特别好,桃大哥不去说书都亏了。”姜梨唇角拉出大大的弧度,假笑。 “阿梨。”姜老夫人低声警告。 楼先月笑出声,“承蒙妹妹指路,改日若桃大哥的生意做不下去,定会考虑你的建议。” 一句话,屋子里的人全都笑开。 梦蝶半蹲在地上捡起最后一个梅子,梅子果肉软糯,微微用力,便烂作一堆,粘在掌心,恶心异常。 “都拣好了,咱们出去吧,让姑娘他们叙话去。”松枝眉眼带笑,扯了扯梦蝶的衣袖。 梦蝶点头,“嗯。” 两人刚走出去,又听得身后不知说了什么,笑声像涟漪一样荡开。 这日楼先月自然留在小院,还用了一顿极其丰盛的午膳,丰盛到他晚膳也不用吃了的程度。 饭后说了会儿话,姜老夫人眉眼渐渐露出倦色,楼先月同姜梨对视一眼,两人左右拥着老夫人进到里屋躺下。 姜老夫人望着两人先后离开的背影,某个想法自脑海里一窜而过。 一路扯着楼先月往后院去,姜梨小脸上满是风雨欲来。 楼先月抱着手,懒洋洋地任她拽着。 “……先生。”小游廊上,梦蝶朝楼先月福了一礼。 姜梨眸色微变,松开手,软声道:“差点忘了,梦蝶姐姐从前一直伺候大哥哥,有些日子没见,定是挂念的。那你们说,我先回去歇会儿。” 冲梦蝶眨了眨眼,她转身便走。 还没走出两步,忽地肩背被长臂一揽,楼先月敲她额角,“歇什么歇。” 第139章 小橘灯 又望向梦蝶,“在这边待的还习惯吗?” 梦蝶弯唇笑,点头,“老夫人和姜姑娘待奴婢很好的。” 顿了顿,接着迟疑道:“倒是先生那边,现在身边缺了人……” “你在这边好好照顾老夫人就成,其他的不用多想。”楼先月淡声交待,冲她点了点头,半推着姜梨往后院去。 梦蝶交叠在身前的手紧了紧,眉心轻拧,望了片刻,终是转身去到耳房。 “梦蝶姐姐怎么说也伺候大哥哥那么久,大哥哥这么冷淡,想必梦蝶姐姐一会儿该躲起来哭了……”推开门,姜梨绕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细声说。 楼先月走到软榻边,斜靠而上,一条长腿翘起,手开始揉肚子,“桃桃这么说可就伤大哥哥的心了,大哥哥心里只有桃桃,哪能管得着她哭不哭。” 姜梨眼睫微垂,又倒了杯茶,递过去,“大哥哥就不怕她对我生出嫉恨?” 她才不在乎楼先月是否看重梦蝶,梦蝶又是否伤心,只是她毕竟在院子伺候在,若是因为这点子情情爱爱,生出什么歪心思,那还不如现在就把人弄走。 楼先月也不接茶,只拿一双狭长凤眸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嗯?”茶又往前递了递,姜梨含嗔带怒。 “怕什么。”楼先月终于接了茶,一口饮下,把茶盏拿在手心把玩,“她弟弟还在我身边,她什么都不敢做。” 姜梨眉心微动,瞬间了然,取了他手心的茶杯,放到桌上,“行吧,那就不说她了,说说大哥哥你。” 她侧过身,横眼向他,“我这小院子现在成了老鼠洞不是,不是从这儿钻出人,就是从那儿钻出人。” 楼先月瞥了眼书架那边,眸色稍寒,他转头望向姜梨,冲她招手,“过来。” 姜梨哼了哼,不理会。 “过来,有话和桃桃说呢。”楼先月又唤了声。 姜梨才不紧不慢地踱步过去。 楼先月把人拽到自己身边坐下,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腹部,“帮我揉揉,吃多了,难受。” 一个美男子委委屈屈地说出这种话,实在叫人捧腹。 姜梨笑开,伸手掐了把,“你傻啊,祖母给你夹多少你吃多少!” 楼先月假意哀嚎,“那怎么办?像桃桃你?吃那么点儿,鸡都吃不饱,然后伤老夫人的心。” 姜梨小嘴一撅,不高兴了。 “好了,帮我揉,真的难受。”楼先月捉着她的手在肚子上绕圈圈。 姜梨被迫动了几下,斜睨他,“大哥哥不是有话说吗?” 楼先月失笑,伸手捏她鼻子,“小丫头真坏,若没消息,是不是就不给我揉了?” “哪有,有没有消息,你都是我的大哥哥!”姜梨手下用力,显出几分殷勤。 胸腔震动,喜悦如浪潮一波接一波掀来,心脏被淹没,楼先月无力也不想救赎,“二老爷那个外室……” 娓娓将近日所查道来,姜梨听着,动作逐渐停下,忽然,她扯唇笑,“堂兄堂妹,血缘亲情,这若是乱起来,真刺激……” “桃桃说刺激,那必然刺激。”楼先月捏着她的手,两人眼中俱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姜老夫人睡醒之后,再问楼先月,人已经有事先走了,只说一有闲暇必来探望。 “这桃斐也算个有孝心的人,回来京都还知道来看望我这个老人家。”姜老夫人望着姜梨。 姜梨拿起矮桌上玲珑可爱的小橘灯,橘皮上雕着缕空的鹊桥仙女,是楼先月将走之前过来做的,“祖母待他好,他若不知探望,那便是狼心狗肺。” “话是这么说,可知恩图报的人,这个世道还有多少……”老夫人短叹一声,跟着问:“阿梨,和祖母说说,你觉得他怎么样?” 姜梨眼皮轻掀,望向她祖母,一眼瞧出老人家眼底的希冀,抿唇笑:“祖母,您这是要给阿梨牵线啊?” “别说笑,祖母问你,你实话实说。”老夫人斥她。 “唔……”姜梨小嘴翘起,半晌,在老夫人越来越不耐的视线里,笑得前仰后合,“挺好!” 听她答得这么干脆,老夫人反而不信了,“你给我说实话!” “是挺好的呀,生得好,心地又好,家境过得去,没事还会唱两句戏,说几个笑话逗乐……这不,手也挺巧。”姜梨举起小橘灯,忍着笑道:“这么个妙人可不好找。不过祖母,您说您有这心思,人家桃大哥知道吗?说不准人家家里早妻妾成群,没地儿塞您的宝贝疙瘩……” 姜老夫人瞪她,旋即抿唇。有些懊恼没拉着楼先月问清楚,心道下回他再来,定要打探个明明白白。 姜梨玩着小橘灯,眼里的笑就没落下过。 这日入夜,姜梨点了根小蜡烛放在橘灯里,光透过缕空的缝隙透出来,在屋子里打出巨大的鹊桥仙子,空灵缥缈,如同幻境。 空气中,橘皮的清香被热气烘开,有丝甜,有丝酸涩。 姜梨趴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小橘灯,那幻境便变了一个模样又一个模样。 叩叩—— 轻微的敲击声自书架那边传来。 松枝眉心一跳,扭头看过去。 姜梨仍旧趴着,不为所动。 又两声,再两声…… 松枝望向姜梨,见她自顾自玩着,没听见似的,于是也就不管了。 密道里,昏暗中显出一道修长身影,那身影站了许久许久。 直到最后,宽阔肩背忽然耸落,像被风吹倒的沙丘,轰然而下。 第140章 多么贱! 笔耕敲门而入的时候,陆悬已经坐回圈椅上,眉间郁色深重,如密林中的浓雾。 笔耕暗叹。他其实有点搞不懂大人的心思。 便是喜欢姜姑娘,强夺了就是。 姜姑娘哪怕再机灵狡猾,再痛恨陆家人,可只要扣住她祖母,大人想做什么不成,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苦恼。 他不知晓,这样的心思时时日日在陆悬心头盘旋,想圈禁她,占有她的心思一天比一天猛烈! 尤其在知晓她找上赵琅以后! 只是,他亦清楚,姜梨绝不是委曲求全的人,一旦他这么做了,那他和她之间就彻底玩玩儿。 而他,无法接受。 “墨白传信说,最近陈铭扬同月之国打了不少仗,胜少败多,全军退至流霞关。再就是,他觉得陈大人似乎并未全力抵抗。”笔耕将小竹筒呈送到桌案上。 陆悬双手垂放着,并不伸手去取,只淡笑:“不是不胜,是不能胜。” 只有这场仗拖的够久,拖到齐王上位,祖父才能安枕无忧。 只不过,经过姜梨这么一搅和,只怕齐王就算坐上皇座,祖父也不得安心。 他扯唇冷笑,更何况,齐王根本不可能上位。 “告诉陈铭扬,陆家以后是我陆悬的,阁老年事已高,便是能保他家人一时,也只是一时。”他目光定在虚空某点,神色极其冷酷,“而我,才是决定他家族命运的人。” “是!”笔耕点头。 陆悬嘴角斜勾,“他若是不信,就先送一份小礼过去。” 笔耕瞳孔微缩,自是晓得所谓小礼是什么。 待笔耕出了去,陆悬仰头靠向椅背,片刻后侧目望向书架那处,静悄悄的。 怎么能这么狠心? 分明清楚他对她渴望至极,还要故意如此折磨他。 他掩袖嗤笑,笑自己卑微到这个程度。 * 春池水涨,煦风斜裁。 寒食那日清早,喝过桃花粥,姜老夫人照例坐在院子晒太阳,几个小婢女忙着做红绫饼,用油和米粉做成饼子,再染红刻花。 姜梨觉得有趣,不时插一手,松枝嫌她碍手碍脚,扒拉着把人推到椅子上坐下。 “姑娘乖,别给奴婢们添麻烦……” 姜梨:“……” 世风日下!主子被嫌弃到这个地步,还有天理嘛。 正仰头吊嘴生闷气,忽见半空飘来一个五彩斑斓的纸鸢,擦着垂花门的墙头而下,直飞到院子正中。 “是巷子里的小孩儿不小心脱手了吧?”姜老夫人坐直身子,指向姜梨,“阿梨,送出去还给人家。” “凭什么要……”我送啊,话还没说完,姜梨望了一圈,各人手上不是团着面团,便是在捏花,独她一人两只手闲的像摆设,“行吧,去就去。” 拾起纸鸢,她扫了眼。双飞彩鹤,交颈相贴,她唇边笑意渐凉,慢悠悠地拿着往院门口去。 没有迟疑,她拉开门,果见外面站着道挺拔身影,几乎挡住整个门,碎光只能从缝隙里可怜兮兮地钻进来。 “阿梨不见我,我只能出此下策。”陆悬眸带轻笑,声音温柔,“阿梨开的门,这样我便不算不请自入。” 有七八日没见到她了,再看不到,他觉得自己会干涸而死。 姜梨侧头瞥了眼倒座房那边,陈安神色凝重站着,显然,只要姜梨一声令下,他便毫不犹豫地冲上来。 陆悬盯着她,目光不错分毫,自然也瞧出她视线的转移,只是于他而言,并不在意罢了。 姜梨摇头,让陈安退下去。 “不生气了,好不好?”陆悬轻声问。 “阿梨?”院子里,老夫人唤了声。 “哎!”姜梨扭头应了声,说话间直接掩门。 陆悬飞快伸手去挡,恰被门缝夹个正着。 笔耕站在旁侧,看的心里一突,面露急色,也不敢开口,揣着手站立难安。 陆悬面上却毫无波澜,眉头都没皱一下。 “陆悬哥哥这是不要手了吗?”姜梨瞥向他的手掌,手指修长白皙,两条肿胀的红痕尤其明显。 “消气没有?”陆悬望着她笑,“没消气的话,阿梨再夹。” 说着手又往前递了递。 姜梨看着,忽然踮脚凑近他,陆悬条件反射矮下头,幽香钻进鼻腔,躁动了许多日的心轻而易举被熨平。 姜梨嘴唇开合,说了句什么。 陆悬眸光动了下,艳阳下的溪水一样泛起粼粼的光,半晌,哑声应道:“嗯。” 姜梨挑眉笑,当着他的面再次甩上门。 笔耕心惊胆战地看着。 惊觉这回他家大人倒没有什么激动的反应,相反,整个人安静的异常。 “……大人?” 陆悬掀睫,扫了他一眼,转身长步而去。 及至入夜,星河苑。 朗月清风,竹影摇动。 书房内,薄纱罩着油灯,比往日要昏暗许多。 “爽吗?”姜梨斜靠在圈椅上,只占了小小一角,秀气足尖光裸着。 她脚下,陆悬跪坐着,脖颈处条条青筋顶出皮肤,涌动的青蛇一般,他极度兴奋,浑身沁出薄汗,头脑一片空白,手指动了动,急切地想触碰她。 “说了,不许动。”一声娇叱,姜梨收足。 陆悬眸色暗红,双手死死按在膝上,嘶哑求道:“阿梨……” “哥哥喊我做什么?”姜梨小脚压到椅子上,身体往后靠,声音软软,漫不经心。 心口岩浆涌动,所经之地,血液蒸腾,皮肉焦黑,骨骼烧成灰烬! 俊容扭曲,欲望同理智厮杀,陆悬抿紧唇,痛苦地望着姜梨。 “悬哥哥不说出来,阿梨可不晓得你想要什么?”姜梨勾唇,满面无辜。 天人交战! 残存的自尊让陆悬本能的羞耻,然而渴望又如此强烈,强烈到他必须唇齿咬出血腥味才能稍稍抑制。 姜梨面色微冷,嗤笑,“都到这个程度了,哥哥还在坚守什么?!圣人训?还是你那颗高高在上的贵族心,不能折弯的脊梁?” 她撑着脸颊,足尖轻点,“真可怜,你看,它都哭了……” 风似乎大了些,外面竹叶舞动得更欢,沙沙弄响。 陆悬重重喘息。 只是几息而已,他却好像度过几个时辰,空虚转为焦灼,再到极致的疼痛,他喉咙剧烈滚动,终于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想要被继续……xx” 姜梨弯唇,一笑生春,“……满足你。” 于是,陆悬由死复生! 姜梨眯眼看着,颊边笑意浅淡,心底却生出疯狂的、扭曲的快意。 多么贱! 陆家最尊贵的三公子,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地位、财富,却在一个小女子面前露出如此丑陋的姿态! 第141章 去找,把她给我找出来! 秀足在男人衣襟上缓慢擦着,姜梨歪头。 陆悬握住她的脚,抵到心口,胸腔急剧喘动,喉咙干哑。 缓了好一会儿,他抬手低头亲吻了下,“小坏蛋……”差点让他死掉。 姜梨挣开,倾身勾起他的脸,“下次应该搬一面巨大的铜镜在哥哥面前,好让哥哥自己瞧瞧看,你方才是怎样一副艳色……” 顿了顿,又轻笑道:“若是京都贵女们瞧见,只怕再没人会对哥哥生出心思,恶心都来不及……” 短促地笑了下,她站起身欲走。 陆悬对她的话并无所觉,事情做都做了,他不至于事后反悔,迅速拉住她的手,他顺势站起身,抱住人,“再待一会儿……” 不知为何,分明方才还极度的亢奋,可姜梨一转身,心脏就像被挖空一块似的,空虚随之而来。 “还想要?”姜梨笑看他。 陆悬摇头,抱着她坐到圈椅上,紧紧环住对方,“只是想抱抱阿梨而已。” 是真的只是想抱抱,姜梨肯定体会不了他的心情,那种亲密之后,还想缱绻相拥的渴望。 姜梨拧眉,扭动着要下去。 “阿梨乖。”陆悬声音有些哑,身体又开始躁动。 “脏死了。”姜梨瞪他。 陆悬失笑,叹气道:“裤子是干净的。” “那也不行,底下不干净。”姜梨恶声恶气。 陆悬抱着人摇晃,“现在就这么嫌弃,以后可怎么办?” 姜梨嗤笑,并不应他。 “……以后它会让阿梨很快乐的,它只喜欢阿梨。”陆悬凑到姜梨耳边,咬着耳朵说。 姜梨闭眼,彻底不理会了。 陆悬抿唇笑,双手环得更紧。 * 翌日,提了婢女们做的红绫饼,再带上几尾活蹦乱跳的鲤鱼,姜梨坐马车去开宝寺还愿。 “姑娘,带素饼供奉奴婢知晓,这鲤鱼是做什么用的?”松枝对着水桶里的鲤鱼戳戳点点。 “还愿要善,上回我在佛祖面前求祖母身体康健,眼下祖母大好,放生几条鲤鱼做善业罢了。”姜梨拉开车帘,看向外面。 春山葱翠,黄莺解语,来往的车马行人较之初一十五要少许多。 行到半道,她目光一顿,眸中跃笑。 不远处,一辆奢华的马车正赶过来,车头插着旌旗,红底黑字书写了一个大大的:陆。 是陆家马车,准确的说是陆婧所乘坐的。 “三姐姐,道婆都那么说了,说不准您当真还有其他缘分呢。”陆蔷用茶水沾湿帕子,递到陆婧手上。 陆婧一把扯过,横眼向她,“什么神神叨叨的东西你也信!我告诉你,今儿个朝阳观里发生的,你回去一个字也不许说!” 陆蔷忙点头,“姐姐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瞧对方满面烦躁,擦手的动作恨不能扯烂帕子,她又小心道:“不过话说回来,三姐姐身份尊贵,那谭大人家……确实配不上姐姐。” “配不配得上用得着你说嘛!你算个什么东西,别以为接你回来,你还能像从前一样做你的五小姐,得了秽疮,即便好了又怎样,府里人人都记得,谁见了你不绕道走,也就只有我,还愿意带你这条狗玩儿,你给我安分点,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挑拨离间!” 陆婧最近听不得这个,一个谭字就足以叫她气血翻涌,当即叱骂。 她恨恨地想:母亲当真是不喜欢她,就连亲事找的也是这么个下贱门第,她陆婧堂堂陆家嫡女,就这么差劲,只能配个御史家的儿子吗?! 说出去谁敢信?!这是她亲生母亲给她挑的姻亲! 陆蔷抿唇,挤出虚弱的笑,转瞬垂睫,掩下眸中激荡的恨意。 陆婧见她不说话,冷哼一声,把脏帕子扔到她怀里,往后一靠,再不理会。 陆蔷攥紧帕子,须臾,抬起头,面上已恢复一派自然。 两人皆没有留意到方才姜梨的马车过去。 姜梨放下车帘,也弯身开始懒洋洋地逗弄鲤鱼。 上到开宝寺殿门前,古树参天,香烟袅袅,檀香弥漫,僧人香客穿行而过,诵经声低沉悠扬,偶有钟声回荡。 姜梨先去了放生池,尽数放了鲤鱼,然后才同松枝一起进到大雄宝殿内跪拜燃香。 宝殿外,阳光被树叶剪碎,一阵风吹过,光在地上来回游荡,处处透着一股宁静和安详。 方丈院,檀香幽幽燃着。 “佛家说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万事万物皆有其自然的规律,急于求成可不行。”陆悬长指捻棋,不假思索地落下。 “陆兄,我岂不知忍耐,只是,”对面的人叹了声,“忍得久了,都快成王八了。” 陆悬扯唇,“胜者才为王,这么想,或许你会好受些。” “欸你,你这是安慰我还是拐着弯儿骂我呢?”那人提子笑。 “看你怎么想。”陆悬挑眉,又放下一子,旋即推手,“你输了。” “我……”那人惊扫棋盘,忽地垮脸,“行了行了,和你对弈我就没赢过。你说你怎么就不知让一回我……” 陆悬眉目淡淡,正要张口,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 笔耕快速走近,凑到陆悬耳边说了什么,就见他眸光闪了下,推了棋子迅速站起身,“臣还有事,下回再陪晋王殿下。” 不等晋王一句问话说完,人已经跨出门外。 晋王:“……” 出了方丈院,陆悬疾步快走,“她什么时候来的?” “一刻钟前,还没从大雄宝殿里出来。”笔耕恭敬回。 陆悬勾唇笑,心里开始想理由,想着一会儿看到她,她定然又要生气,怨他阴魂不散。 可佛祖在上,今日他过来开宝寺,确实是有其他事。 近到大雄宝殿后门,陆悬跨步而入,打眼一看,便见侧边十八罗汉下,一堆人中,一头戴帷帽、身着青色襦裙的女子正抬头仰望。 唇角抿出柔和的弧度,他缓慢上前,只两步,忽地脚下一顿,侧头扫望一圈,脸色唰地一下冷透。 “……大人?”笔耕两股战战,不明所以。 陆悬往后退,声色俱厉,“把这里围住,不许那个戴帷帽的女人出去!” 退到殿门外,他握紧拳头,冷冷吩咐,“去找,把她给我找出来!” 不一样,里面那个女人的身形和姜梨不一样! 外人可能一下辨别不出,他抱了她那么多次,不可能认错。 所以姜梨金蝉脱壳,又去找谁了! 他很清楚赵琅今日不在,所以,是那个在她脖子上留指痕的人对吗?! 他今日一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第142章 他恨不能瞎掉!!! 笔耕见状,哪里还敢耽误,扭身急步去唤人。 今日陆悬出来的隐蔽,所带的人大多乔装分散左右,笔耕一招手,那些人立马上前。 “慢着。”突然,陆悬沉声喝道。 笔耕刹住脚步,连忙转身又奔回到他跟前,那些侍卫同步定住脚步。 “把大殿里的人撤掉,先守住下山的路,不要惊动里面的人,不要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机会。”陆悬双手背在身后,攥得骨节突出。 下巴微抬,“安静地找,不动声色地找!不要让人察觉,更不要让她发现。” “是!”笔耕接了命令,转身一溜烟跑开。 陆悬站在玉栏杆边,对面是高耸的舍利塔,一束光从塔侧直射而来,照在他脸上,刺目的耀眼,然他眸中却乌云狂卷,沉闷、压抑,风雨欲来! 心被吊在油锅上方,炸开的油花溅到心上,烫出一个又一个窟窿,每一个窟窿都在滋滋冒着青烟。 他咬紧牙关,那光每移动一分,那颗心离油锅便更近一分。 只片刻,身后传来动静。 “……大人,各处都找过了,没有发现姜姑娘的身影。”笔耕脑袋低垂,根本不敢看陆悬的脸色。 陆悬转身望向他,眸光寒气瘆人,“没有?” “……是,各殿和碑林后山都找过了……”笔耕头埋得更低。 陆悬双目紧闭,一瞬,猛地睁开,“禅舍呢?” “这……尚且没有。”笔耕犹疑着回,主要几百间禅舍,若一间一间搜查,必然会惊动寺庙里的人。 陆悬冷目扫他,抬步向前,竟是要亲自去探! 笔耕抬袖子抹了一把额头冷汗,连忙追上去。 禅舍。 阳光透过油纸窗照进来,一道道流光界限清晰,如同一支支冷白的箭,将屋内两人钉在一处。 姜梨站稳脚跟,同对方的唇一触即分,看面前男子眸光潋滟,不由轻笑,“表哥想阿梨吗?” 林亦之点头,耳尖微红。 他脸面上那条长疤淡了许多,显出白净的样貌,身上穿着灰布僧衣,俊挺如修竹,若是在庙前吟诵经文,想来会招来不少女孩子家探寻的目光。 “阿梨也想的。”姜梨勾住他的手,桃花眼笑得眯起。 一滴水珠掉入心泉,涟漪一圈又一圈荡漾开,林亦之心里软得不像话。 片刻后,他才终于回神,从怀里取出一纸经文,“这是从空觉禅师的精舍里拿出来的,阿梨看看。” 姜梨松开他的手,接过经文在桌面上摊开。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是抄摹的金刚经。 写给爹的那封信,其中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细细扫看着,在触及其中一字时,她目光定了许久。 “……是他吗?”林亦之轻声问。 姜梨缓缓摇头。 不是,同样一个字写法完全不同。 “表妹别泄气,不是他,还有陆家二老爷。”林亦之揽过姜梨削薄的肩膀,柔声安抚。 姜梨冲他笑了笑,旋即拿起经文放到香炉上点燃,看着它燃烧殆尽,才转身幽幽道:“可真是奇怪,一个世家子弟,一出生便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竟然当真愿意窝在这破庙里面当和尚、做脚夫?” 她哪里会泄气。所谓找笔迹,也不过是想弄清楚到底是谁给爹写的信。 但即便不是陆家大老爷又如何,他的命,她照样收。 林亦之明净的眸子微微闪了下,犹豫着开口,“阿梨,有一桩……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差了,昨日起夜的时候,撞见有人脚步飞快往后山那块去,我跟了两步,发现对方是去到碑林那边,瞧身影……有点像空觉禅师。” “有点像?”姜梨秀气眉头微微蹙着,“既是有点像,表哥怎么没细看?” 林亦之听出她语气中细微的不悦,忙摇头,“表哥想跟上去的,只不过被人看到了。” “悟真,悟真师父看到我,催我回去休息。” 他不好解释那么晚为何还去后边,只得回来,想着次日入夜再过去瞧瞧。 怕姜梨不高兴,他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保证道:“不过表妹放心,接下来我会留心注意着,那个人若当真有问题,应当不会只去一次,下一次我一定弄清楚。” 姜梨望着,忽然抿唇笑,软声道:“对不起表哥,方才是阿梨说话急了。” “没有。”林亦之飞快摇头,俊秀的脸上全是心疼。他一把抱住姜梨,眸露痛苦,“是表哥没用,来京都这么久,什么忙都没有帮上阿梨。” 一捧水似的,姜梨柔软地瘫在对方胸前,眸光像从水里捞出的蚕丝,线越来越长,连绵不绝,她伸手揽住对方,“不怪表哥,表哥能来京都找我,阿梨已经很满足了。更何况,为了我,表哥伤了脸还剃了发,这样的情谊,阿梨……无以为报。” “表哥不用阿梨报答,表哥只想阿梨开心,你开心一点儿,我就开心。”林亦之把人拥紧,双臂几乎交叉,只想让怀里人离自己近一点,更近一点,好感受到他满心满眼地喜欢。 姜梨乖巧依偎着,埋在他怀里的小脸勾出若有似无的笑,“若一切事了,阿梨只愿和表哥回去青州,从今往后,永远、永远在一起……” 庙里钟声响起,那声音深远悠长,一直撞到禅舍里,撞入林亦之的心里,于是浑身便跟着颤了又颤。 他控制不住地低头,捧起姜梨的吻,轻轻吻下。 姜梨无比乖顺、配合,如同溪边一朵随风摇曳的小花,无需过路人费什么力,便能攫取入怀。 然而,就是这种极致的柔和弱,才让人疯狂,让人欲罢不能! 林亦之的吻逐渐加重,喘息也愈重,他往后坐到条凳上,揽着姜梨坐到自己膝上。身上僧袍褶皱不堪,檀木持珠歪到一边,清明的眼渐渐被欲色笼罩,佛像的注视让他终于羞耻地闭上眼。 然而闭眼却让其他感官更加敏锐! 他能清晰感受到姜梨湿滑小舌是如何同自己的纠缠在一起,能听到彼此唇齿间溢出的轻哼,她的,和他的…… 两人谁都不知道,一门之隔,有人的心裂开一道道缝,鲜血横流。 透过一个极小的孔洞,陆悬望着里面缠绵拥吻的两人。 少女身形纤柔,娇娇小小吊在男人胸口,堆云一般的发散乱在身后,一双大手几乎占了她半个脊背。 背对着门,他瞧不清她的神色,但他知道是什么样的。 长睫微微颤着的,雪白的脸颊会因为喘不过来气而变得嫣红,像涂了胭脂一样。还有他最喜欢的唇,粉粉嫩嫩,蔷薇花瓣一样的唇,染上津液后水色媚,那小小的、勾人的舌,喉咙里溢出的让他浑身酥麻的轻吟…… 为什么不能瞎掉! 他恨不能瞎掉!!! 他陆悬愿意跪在地上哄,愿意把尊严碾进尘埃里,为她变得卑微、像条狗一样跪舔,只为祈求她注视的女人,在同旁的男人亲吻! 第143章 杀了他,他要这个男人死!! 一股巨大的悲意海潮般冲到头顶,日光下,高大冷漠的男人鼻头发酸,肩膀耸起,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尘土瞬间显出深沉的色泽。 双目刺疼,陆悬闭眼。 他心口汩汩流血,每一次呼吸都是把荆棘吞进喉咙里,五脏六腑被划开,血肉被刮掉一层又一层!! 笔耕在后面站着,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感受到大人忽然收敛了所有的气势,就像……就像被什么东西击溃,傲气、强势、冷漠……全都流泄而出。 可怎么会这样?! 这可是大人,从八岁起便撑起三房,而今撑起大半个陆家的大人,京都谁人见了不得捧着、尊着的大人。 杀了他,他要这个男人死!! 陆悬睁开眼,血点爆出,眼眶里猩红一片,死死盯着里面的人。 姜梨脊背颤了下,不知为何,她方才觉出身后寒气森森。 眉目轻拧,她侧头望了眼身后,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阿梨?”林亦之睁开眼,神思仍旧恍惚。 姜梨冲他笑,“没事,不过表哥,阿梨得回去了,不然祖母该担心了。” 林亦之瞬间清醒过来,他默了默,挤出一抹笑,“……嗯,是该回去了。” “表哥不要伤心,阿梨会——”想你的。姜梨正要开口,忽听外头传来敲锣的声音。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火!” 林亦之连忙走到门边,拉开门往外看,便见三五个僧人从禅舍跑出来,全都往一个方向去,他顺着望过去,果然见那处浓烟四起,火势几乎窜上房檐。 “是斋堂那边起了火。”掩上门,林亦之扭头温声道:“阿梨,你现在走,刚好可以避开人。” 姜梨点头,擦过他身侧时,见他分明舍不得却强自笑着,忽然踮脚在他面上轻轻吻了下,“阿梨最喜欢表哥了。” 说完轻笑着闪身出了去。 林亦之呆呆站着,一张脸像渐渐烧开的水,薄红转浓,一点一点晕成深红。 喜欢? 阿梨喜欢他? 他抿唇,嘴角抑制不住地弯起。 却此时,门忽然被推开,林亦之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双手拽着往外跑。 “怎么了,悟真师父?” 老僧一言不发,只抓着他的手往后山那边去。 “悟真师父!”林亦之定住脚步,眉头紧锁,“到底怎么了?”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老僧从来平静的眼这时蹦出一股极亮的光,是紧张,是惊惧。 林亦之不由自主顺着他的力道向前。 然而还没有走几步,两人身前不远处,有人自拐角缓缓走出。 那人身量高挑,长眉深目,面容极其俊美,墨发黑衫,玉带金冠,分明整个人沐浴在光下,浑身却透着蚀骨寒意。 他嘴角轻勾,露出一个极淡的笑,“两位要走去哪儿?” 这声音?! 林亦之浑身一震。 这声音他听过!蒙着眼被迫跪在地上的时候,那个人问:她美吗? 是陆家三公子,陆悬。 他攥紧拳头,同对方对视,却在触及对方目光时,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猩红到根本不似人能发出的,是见到血腥气要猎食的野兽! 阴鸷、嗜血、杀意弥漫。 “你想做什么?!”心脏悬起,林亦之沉声问。 阿梨刚走,他有没有看到?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会不会……会不会对阿梨不利?! 陆悬侧头看了眼石板路尽头,文殊殿的一侧墙角完全挡住少女远去的背影。 心脏又一次被攥得稀巴烂,血腥味涌上喉咙,他咽下,下巴收紧,面露睥睨之态。 手指轻抬,从后迅速走出数十人。 林亦之往后退开半步,只半步,再无法动作。 微微侧头,一只冰凉的长剑从后抵住他的脖颈。 开宝寺后山。 千年古木拔地而起,浓荫遮天蔽日,林间幽寂,偶有莺鸦啼叫。 “一切法从心想生,是故心未罪福田。施主,还请勿动恶念,才能不加损恼。”老僧朝前方长身而立的陆悬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语,想渡化他的样子。 陆悬面无表情,伸手指望他身后的林亦之,“我若动的是恶念,那他觊觎我的宝贝难道不是恶?!既是恶,就要诛灭!至于我,” 他冷笑,神色狂狷,“我等着有人来灭我。” 悟真微微蹙眉,“怨恨之念,犹如毒蛇,施主这般,恐反噬自身。” “大师这么偏帮,岂非有违佛家众生平等之法。不如,我送大师去见佛祖,让你亲自去同他辩一辩。”陆悬眸中杀意毕露。 林亦之见状,当即站到悟真面前,灰色僧袍上褶皱未消,却难掩他青松一样的气质。“不管你想做什么,能不能先放了悟真师父,他什么都不知道,同你无冤无仇。” 陆悬负手站着,对他的话毫不理会,犀利双眸只钉在他面上那一道长疤上。 脚下踩空一般,神魂在上,身体却疾速下坠,砸到悬崖之下,满腔鲜血炸开。灵魂看着,发出惨淡的泣声…… 是他,竟然是他! 那个掌柜的,香脂坊的账房先生。 原来,他一直就在她身边! 而自己当初怎么说的:一个账房先生而已,何至于疑神疑鬼到那个程度。 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两个人就在他面前,在他眼皮子底下勾缠,而他,却毫无所觉! 他陆悬竟被人愚弄至此!! “在她脖颈上留下指痕的也是你?”这一句,与其说是在问,不如说是在自我解答。 那道指痕是长在他心上的倒刺,这么久以来,只要一想到,那刺便往心里头钻,痛意深入骨髓。 林亦之皱眉,并不清楚什么指痕,只是都到这个时候,承认与否已然不重要,他冷声道:“我知道你是陆家三公子,权势滔天,只不过,你我之间有什么仇怨,你要同我怎么算,皆同旁人无关,还请你放了悟真师父。” 话音落下,密林里鸦雀无声。 忽然,有风从枝叶的缝隙里吹进来,厉鬼的嘶嚎一般。 “说得也是,这就放。”陆悬轻笑了声,望向两人身后的笔耕。 林亦之心下稍松。 不管怎样,悟真师父待他并无恶意,甚至多次救他,于情于理,不该受连累。 只是,还不等他回头看去,一股温热水液泼到他脊背之上,瞬间冻住他所有的动作。 第144章 我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一声鸦叫乍然响起。 林亦之回头,刚好看到长剑自老僧胸口抽出,又一捧鲜血炸开,数滴温热喷到他脸上。 老僧双手仍旧合十,从来温润、慈悲的眼睛缓缓瞌上,身体下滑,直到最后直挺挺地跪到地上。 林亦之急促喘息,一只瞳孔溅到血珠,血水在里头漾开,看上去骇人无比。 “悟真师父?”他伸手轻触老僧,然而刚触及,那跪倒的身体便歪倒向一边,激起尘土万千。 其实。到现在为止,林亦之也不清楚为什么老僧会待他好。 他不过是开宝寺的一个过客,带着目的来的,从未真心向佛,也从不曾真正信任过里面任何人,甚至,他还曾想杀了他。 但其实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有人心地纯善,就是有人做事不求回报。 尽管很少,但真的存在。 真心虚灵,照而常寂,德者心用,纯善无恶。 深吸一口气,林亦之压住泪意,扭头怒道:“你既答应,为何要反悔?!” “愚蠢。”陆悬篾笑着吐出一句。 林亦之鼻息喘动剧烈,“杀人如麻,不愧是陆家人!你们都该下地狱!” 对于这种弱者无能的叫嚣,陆悬完全不以为意,他眯眼,“你一眼就认出了我是谁,是她告诉你的?” 林亦之面目沉冷,只死死盯着他,并不言语。 “那你知不知道她和我的关系?”陆悬背在身后的手越攥越紧,他勾唇,神色暧昧,“她是我的女人。这一点,她没有和你说过吧?” 姜梨是他陆悬的!只能是他的!所有试图抢走她的人,都该死! 林亦之的心被扯着晃了下,只是一瞬,他冷笑嘲道:“如果真是的话,你就不必在我面前这样强调。” 陆悬眸光倏地凝住,如刀箭刺向他,槽牙紧咬,背在身后的双手攥出血痕。 “你很清楚,你同阿梨表妹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喜欢陆家人!”林亦之抬袖子抹掉脸上的血渍,僧袍脏污不堪,却丝毫没有折损他如松如竹的气质。 陆悬眉心一跳,“表妹?” 林亦之瞳孔微缩,唇角轻抿。 他以为陆悬知晓他是谁,这才会找上门。瞧他反应,却似乎并不知情。 他有些后悔,担心自己的话拖累姜梨。 嫉妒像一条长蛇紧紧盘绕在陆悬喉咙,他喘不过气,浑身肌肉寸寸僵硬,要死掉一般难受。 表妹,原来他就是姜梨的青州表哥,他竟然早就到了京都! 表兄妹,一个听起来就让人浮想联翩的关系。 两个人是不是早就互许终身?! 如果不是姜家出事,他们是不是就要结成夫妻?!就要白头相守一辈子?! 禅舍里那一幕在脑海中重现,他自虐般反复回想。 阿梨好乖顺的样子,小小一团攀在这个男人怀里,同他拥吻。 好像……比同自己亲吻的时候要主动,要投入。 是吗?是这样吗?! 血管爆开,肉体安然无恙,内里却早已烂做一堆。 他开始恶毒的想:真好!姜翰林幸好死了,姜家幸好没了,否则,姜梨永远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和自己会如同长道两侧并行的林木,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她不喜欢我,喜欢你吗?”他不知死活地问,像被按在闸刀下待邢的死囚犯,想弄清楚最后一个疑问。 林亦之眼睫动了下,想到方才禅舍里姜梨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梨最喜欢表哥了。 是吧,阿梨是喜欢他的。 他唇角弯起一道微乎其微的弧度,一言不发。 尽管这个笑转瞬即逝,陆悬却仍旧捕捉到。 闸刀掉落,他身首异处。 难以言喻的嫉恨席卷而来,理智完全被摧毁! 电光火石间,他闪身欺近,一手用力扣住林亦之的喉咙,手背骨节突出,青筋毕露。 “一个蠢货、废物,也敢同我抢人?!”声音从齿缝挤出,他下颌死死绷着,眸色嗜人,“她是我的,是我陆悬的!” 似乎想到什么,他极致扭曲的脸忽然露出一抹笑,阴鸷癫狂,他压低声音,“你不知道吧?我和她早已有了肌肤之亲。” 林亦之瞳孔骤缩,眸中寒光闪烁。 “她会同我成亲,同我生儿育女,我们会白头偕老,会一生一世在一起……”毒蛇在发出滋滋声响,他手下用力,恶毒地诅咒,“而你,我把你剥皮抽筋,让蛇鼠虫蚁啃噬你,让你连轮回都入不了。” 林亦之的脸因窒息而涨红,然他目光却讥诮讽刺,无声启唇,说出几个字。 “她恨你。” 他说:她恨你。 她恨你,所以她不可能喜欢上你,更不可能同你成亲,为你生儿育女,你们也不可能白头偕老。 一切不过是你的幻想,你自欺欺人、可笑的幻想罢了! 陆悬瞳孔暴睁,因极度的愤怒,浑身控制不住地隐隐发颤。 意识抽离身体,林亦之胸腔胀疼,眼前阵阵发白。 恍惚间他想起几年前,姜梨同姨母一道来青州走亲那日。 初夏阵雨之后,青石板上湿漉漉的,缝隙里杂草嫩芽冒出尾指长的高度,院门口,合欢树樱粉的绒花掉落一地。 他陪着母亲站在石阶上,不远处马车缓缓驶来,行到近前,才堪堪停下,少女便钻出帘幛,一跃而下。 他心脏瞬提,分明够不着,仍旧本能地伸出手,怕她滑倒。 谁料小姑娘稳稳落地,抬头露出一张眸清娇憨的脸,眉眼弯弯地道:“是姨母和表哥吧?我是阿梨……” 天地合二为一,神魂、肉体都将湮灭。 然而,颈间突然一松,他整个人摔到地上,空气拼命往胸腔里钻,他剧烈咳嗽,恨不能把五脏六腑咳出。 “这么杀了你,太便宜你了。”陆悬一寸一寸松开绷到极限的肌肉,下巴抬起,眸光却垂视而下,俯视蝼蚁一般,“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父亲、母亲、姊妹是如何受尽凌辱而死!要你眼睁睁看着我和她如何像藤蔓一样,纠缠在一起。” “我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第145章 哥哥不觉得脏吗? 林亦之浑身僵住,急喘着抬头,“同他们无关,同我家人无关!你不能,陆悬,你不能这样!有什么你都可以冲着我来!!” “我当然能。”陆悬扯唇,转身大笑而去,笑意阴郁疯狂,“把他的脸划烂,手脚挑断,关进密牢。” 整个密林里的莺鸦被震动般,齐齐振翅而去。 “不,不……”林亦之瘫软倒地,浑身气力拔泄而空。 修竹终于折断。笔耕持剑缓缓上前。 陆悬缓步走出后山,走进寺庙。 斋堂的火越烧越旺,香客僧侣全都匆匆往那边去抬水救火。 大雄宝殿内空无一人,他站在殿门口抬头望去。 阳光透过窗棱,斜斜洒下,光影交错间,檀香弥漫。宝殿正中,巨大的释迦牟尼金身佛像面容安详,眉眼慈悲,似能洞察世间一切悲喜。 他抬步跨进去,从佛台上抽出三支线香,就着蜡烛点燃,静静望了片刻,他随口吹熄,把香插进香炉里,旋即转身离开。 没有许愿,因为他知道,即便许了愿,佛祖也不可能满足他。 他是个恶徒,彻头彻尾的恶人。 所以,没有跪拜,亦没有举香平眉,甚至随意吹熄…… 只是,为什么还要点香呢?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 姜梨回了宝殿,换上松枝头上戴着的帷帽,缓步走了出去。 下山坐到马车上,她掀开车帘,回头看了眼。 浓烟冲天,火还在烧。 不知为何,她内心隐隐不安。 “陆悬今日还去过哪里?” 她是知道的,陆悬从陆家出门后,去了一趟临安茶肆,及至她从开宝寺离开,小孩们都没有消息传过来。 陈安在外头沉沉应声,“没有动静,应该是还没出来。” 姜梨往后靠去,心道自己大约是疑神疑鬼了。 回到月牙巷,见姜老夫人躺靠在椅子上,身后放着一张小几,上头摆着木盆,梦蝶轻柔地动作着,正给老人家洗头发。 “梦蝶姐姐,让我来。”小跑过去,姜梨接过木梳子,小心翼翼梳理着老夫人湿漉漉的发。 “怎去了那么久?”姜老夫人问。 “看热闹呢。”姜梨捧了点儿水,浇到老夫人发上,笑道:“开宝寺的斋堂烧了,好大的火,好多人去瞧,我也过去瞧了会儿。” 姜老夫人拧眉,叱她,“这种事哪里好笑!水火无情,伤财害命的。” 姜梨桃花眼眨了眨,小嘴微撅,“……哦。” 心说开宝寺可不缺银子,做的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呢。 梦蝶见状,忙把人拉开,小声道:“姑娘,还是奴婢来吧,您刚回来,回屋儿歇一会儿。” 姜梨冲她挤眼睛,谢她搭救之恩,转身蹑手蹑脚地回了后院。 这日入夜,漱洗之后,姜梨趴在窗台边吹头发。 “姑娘,仔细受凉。”松枝把人拉进来,掩上窗户,絮絮叨叨地说这个天儿还不到能吹夜风的程度,什么受凉之后,仔细头疼找上来。 姜梨唇角轻轻牵着,坐在绣墩上听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奴婢这就把火炉点着,一会儿就烘干了。”松枝点了银炭,拿火钳子来回拨弄,中心挑开,好让火烧得快些、旺些。 姜梨看着,忽然伸手抱住小丫头,脑袋埋到她腹部。 “怎么了?”松枝抿唇笑,“姑娘怎地忽然撒娇了?” 姜梨摇头,什么也没说。 星河苑。 笔耕侯在书房院子里,来回焦急地走着。 大人从开宝寺回来就进了书房,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大半日,一个吩咐也没有,也没用晚膳,这都月上枝头了,连个灯都没叫点,他岂能不慌。 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里头忽然亮起烛光。 陆悬吹熄火折,转身推开书架走进密道,伸出的手在半空顿了下,一瞬敲下。 在露出姜梨脸的刹那,他还在想,看到她的人,他会不会发疯,忍耐了一下午、平静了一下午的心绪会不会突然爆发? 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自己心爱的女人,同别的男人亲热! 只要想到那一幕,他便觉得有把棱角分明的刀在脑子里搅弄,痛不欲生! 可当看到那张娇艳小脸,那柔柔勾着的笑时,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受她蛊惑。 伸手用力把人扯进密道,跟着推上书架,他俯身用力吻住姜梨! 擦掉!把那个男人的痕迹擦掉!! 双手环抱住姜梨的细腰,把人托起按在密道墙壁上,同她抵死缠绵。 有多爱她? 即便亲眼看到她“红杏出墙”,还是想抱她、想亲她,不敢同她对峙,怕她脱口而出他们之间只是交易,甚至怕她再度让他滚…… 唇舌死死缠住她的,喉咙剧烈吞咽,狭小的空间里,喘息声大的惊人。 吻抱着人走进书房,把姜梨放到桌案上,随手挥灭牛油灯,昏暗中,他像头欲壑难填的野兽一般,急切吞食着猎物。 姜梨的顺从,或者说是无动于衷,让陆悬的心拴在地狱岩浆中炙烤。 为什么同那个男人亲吻的时候主动?! 是当真喜欢对方吗?! 凭什么!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一个连父母连她都护不了的废物而已! 哪里就配得到她的心?! 吻愈发的重,他渐渐不再满足,唇舌向下,滑出道道蜿蜒的水渍…… 是烈焰下的沙丘,每一粒沙子都在躁动,都在痛苦呻吟:好渴…… 从桌案到软榻,他跪在地上,手伸向姜梨襦裙的系带,声音嘶哑,吐息火热,“阿梨,我想t……” 没有男人愿意这样的,她的表哥可以吗?! 他可以,只要是她,他什么都能做的! 黑暗中,姜梨水眸闪着星点的光,她望了片刻,伸手拉起被扯到臂弯的丝罗外衫,慢声道:“哥哥不觉得脏吗?” 陆悬摇头,只微微一动,觉出姜梨可能看不见,拉着她的手凑到唇边,“不,只要是阿梨,就不会。” “可我觉得脏。”姜梨轻轻笑着。 陆悬心脏瞬缩,被刺到一般痛了下,他抿唇,弯出虚弱的弧度,温声开口,“不脏的,哥哥很干净的。” 确实,一个出入都有无数婢女小厮伺候的世家公子,怎么可能会脏。 更何况,他本身就有爱洁,更甚至除了姜梨,从未碰过任何一个女人。 可姜梨说得又哪里是这个人脏不脏。 只要这个人姓陆,叫陆悬,他就是脏的,是恶心的! 他知道的,清清楚楚的知道。 姜梨没再开口,是拒绝的姿态。 陆悬往下,摸索着扣住她的手掌,同她十指相缠,缠了好一会儿,忽然深吸一口气,哑声道:“阿梨,等你及笄,我们成亲好吗?” 第146章 你们……都只是我的工具而已 半窗斜月,月色流淌进书房,抚过之地银光闪烁。 陆悬半张侧脸露在月光下,修眉俊目,那光揉进他眸中,温柔似水。然而细看,却能瞧见隐在平静水面下的波澜,是脆弱的期待。 姜梨看了许久,忽然勾唇,弯出一抹极柔的笑,“好啊。” 水光乍动,涟漪层层荡开,陆悬抿唇笑,起身将人揽进怀中拥紧。 是骗他的。 可没关系,至少她还愿意骗不是吗? 况且,总有一日,他会把它变成现实。 “那么哥哥,既是成亲,少不得要请亲人到场,”姜梨安安静静任他抱着,声音细软,“你知道的,姜家已然没了,阿梨所有的亲人除了祖母,只剩下青州的姨母表哥,你把他们请到京都来怎么样?” 陆悬浑身肌肉瞬间僵硬,姜梨唇角牵起,仰头问,“哥哥怎么了?” 陆悬松开手,低头望着她。 姜梨背着光,面上罩着阴影,神色难辨。 空气凝滞,月色也仿佛凝结成霜,冷冷的。 “……你知道了?”许久,陆悬开口。 姜梨笑了下,“方才只是怀疑,现在确定了。” 直到入夜,小孩们都没有看见陆悬从临安茶肆出来,说明什么?说明他早就掩了行踪,早就离开了。 “本来只是觉得那场火来的有些巧合,加上直觉那会儿似乎被人盯了,才稍稍试探一下,没想到……哥哥反应这么大。”姜梨失笑。 那层霜结到陆悬面上,他深咽一口气,语气沉沉,“别说了。” “为什么别说了?是让哥哥想起阿梨同表哥亲热吗?”姜梨歪头,双手撑在软榻上,微微后仰,在夜色中同他对视,“看到了吧?看到我在表哥怀里,同他交颈缠吻……” “住口。”额角青筋顶出皮肤,指尖掐入皮肉里,唇线抿出锋利的线条,陆悬极力克制着不让痛苦泄露出来。 “不仅这一次了……”笑意泄出,是夏夜的凉风吹动窗前的风铃,“好多次。在客栈,在香脂坊,在禅舍,在佛祖的注视下……” “住口,住口!” “漏更长,解鸳鸯。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 “我让你住口!!”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伴随着纱灯被挥落倒地的巨响,在幽暗的夜色中响起。 靠在月洞门上的笔耕惊地站直身子,须臾,又往后退远了些,直到再也听不清里面的动静才止住脚步。 大人不会希望这种时候被听墙角的,所以,他很自觉。 陆悬双目如火烧,扑倒姜梨,把人按在软榻靠枕上,一手用力捂住她的唇舌,“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姜梨听话地不再动弹,只是那双眼仍旧泛着极轻的笑,是春月下的柳,飘来荡去,有无数的话分明没有说出口,却已经说尽。 那些话是怜悯,是嘲弄,是挑衅,是肆无忌惮! 骨肉作柴,心头血作火,皮下所有烧得一干二净! 浑身疼得痉挛,泪意上涌,陆悬眼眶红得彻底,捂住姜梨嘴唇的手隐隐发抖,“不要再说了……” 姜梨长睫轻轻眨动,无动于衷。 无计可施!箭尖已经抵到心脏,对方任何一句,哪怕是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都足以捅穿他,让他当场死掉! 陆悬闭眼,埋头进姜梨颈窝,手上渐渐失力,“求你了,阿梨,对我仁慈一点……” 微凉的液体滑过姜梨脖颈,她扯唇笑,“陆悬哥哥这样的人,说出仁慈两个字,呵……只怕这世上,再无人敢说了。” “哥哥你……不配得到仁慈。” 长箭贯胸而过,陆悬变成了密林里跪倒在地上的老僧,乌鸦长啸,胸口血淋漓而下。 老僧是他脚下的蝼蚁,而他,是姜梨裙下的蝼蚁。 他痛得浑身哆嗦,在姜梨身上打着颤。 姜梨一动也不动,毫无反应,就连呼吸都平稳的如同深眠。 痛到极致恨到极致,陆悬忽然提气,咬牙撑起身子,因在妒海里浮沉而变得狼狈脆弱的眼睛,聚起一束冷光。 他颊侧鼓动,声音嘶哑狠道:“既然无论如何阿梨都不愿意可怜我,那我只能亲手抹灭他的存在!我舍不得对你动手,所以我只能杀了他。” 这句话似是撑起他岌岌可危的心,他语气益发沉着,“一个死人,我陆悬不至于同个死人争风吃醋。” 眼眶红透,他紧锁身下人,屏息看她反应。 怕就连这样的话也无法让她待他好一点,又怕她反应激烈,怕她为了另一个男人求他! 一颗心掰成两半,两边都伤痕累累,他亦不知该选哪一边安抚。 “随便你。”谁料,姜梨伸手推开他,跟着站起身,低头自顾自整理衣衫,“随便你杀不杀,我不在乎。” 喘过一口气,陆悬眼睛亮了些。 这是不是说她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她的表哥? “不过,没了他,还会有别人。”姜梨侧头,似笑非笑,“除非你杀掉这世上所有的男人,但即便如此,陆悬哥哥也不是我仅有的选择。” “你们……都只是我的工具而已,谁也不比谁重要。区别只在于,谁更顺从、更有用一点。” “而哥哥你,曾拒绝过我的要求。” “现在,要杀就杀吧。” 说完这句,姜梨抬步往书架方向去。 开膛破肚的痛也不过如此吧!陆悬几乎呕出一整颗心。 因为他曾拒绝她杀掉祖父母的要求,所以他作为一个工具不够顺从,不够有用? 现在,就连杀她表哥,那个让他恨到发狂、让他痛不欲生的人,也是在违背她。 他陆悬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怎么能卑微到这个程度? 就因为他非她不可吗?! “你同他……”他忽然垂睫,喉结滚动了下,吞入一大口气,才接着道:“有没有行过……肌鱼水之欢?” 这个问题像脓疮长在他脑子里,不敢触及,一触及便钻心蚀骨的疼。 可不问,它便愈长愈大,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疯掉、会死掉! 姜梨拉开书架,脚步微顿,旋即走进密道。 有低笑钻进陆悬耳朵,他闭紧双眸,宽阔肩背缓缓弓下。 黑暗中,沉闷的悲咽声泄出,如同受伤的野兽。 笔耕在园子里徘徊,这个距离,既不至于错过大人的呼喊,也不至于听清里面的动静。 他心惊。 大人从未怒到那个程度,怒到情绪爆发、完全不加掩饰的程度。 姜梨当真是大人的克星…… 他甚至隐隐害怕,大人会因她而万劫不复。 松下疏影,月洒花梢。 不知什么时候,笔耕靠着松树睡了过去,直到脚步声传来,他才猛地惊醒。 天将明,暮色稀薄,四周还是影影绰绰的样子。 披着沉沉霜色的陆悬从月洞门走出。 笔耕站直身体,低头恭敬行礼。 “把人放了,送回青州。” 陆悬的声音极轻,却也极稳,让人根本听不出他这句话本身的虚弱。 笔耕倏地抬头,不敢置信,“……大人,就这么放了那小子吗?” 那个林亦之在客栈里头装怂扮蠢,同姜姑娘一起戏耍了他们一众,就这么放了?! 陆悬双手负于身后,抬头看向远空,灰蓝的天蒙着层雾霭,沉闷、压抑,一如他的心情。 他忽然掐紧手腕,眸色转利,“先放回去,送个人到他身边,慢慢熬死他。” 吞不下,他吞不下这口气! 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任这个男人活着! 只要他存在一日,哪怕面目全非,哪怕瘫卧在床,他仍觉难以忍受。 一想到他还和姜梨生活在同一块土地,呼吸同一片空气,就忍受不了! “属下明白!”笔耕重重点头。 * 两日后,一辆灰扑扑的马车从京都城门口缓缓驶出。 车上男子软倚在车壁角落,面上团团裹着白帛,四肢也是,不自然地拱着。一双眼睛如死水般,沉沉的,黯淡的。 行出没多远,一群担着筐篓,明显是往城中卖瓜果蔬菜的菜农,不知是不是筐子不小心磕碰着了,有一筐篓里的瓜果散落一地,几人四下里揪扯开,挡着官道互不相让。 车夫站起身大喝,那几人还不消停,躁得车夫跳下马车冲过去。 林亦之无动于衷地靠着,于他而言,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此刻的生,不如死。 忽然,什么东西砸开马车帘子,掉到他怀里。 他微微垂眸,触及的一刹那,眸光倏地一缩。 死水显出微澜,涟漪越来越大,最后聚成串串银白自他眼眶滑落。 一个松青色的香囊,上面绣着樱粉色的合欢花,正如那年姜梨去到青州,林家宅院门前,那洒满青石板的合欢绒花。 一心无累,四季良辰。 香囊上绣着八个字,并非小楷,字字疏懒,绣字的人似乎并未用什么心思。 林亦之却紧闭双眼,终于呜咽出声。 一心无累,阿梨是让他放下她这个负累吗? 可她怎么是负累?她是他喜爱了好久好久的小姑娘。 陆悬没有杀他,还要送他回青州,不必猜,他也知道定是阿梨表妹做了什么。 他真的宁愿死,也不想拖累她! 只是陆悬以他父母姊妹相要挟,不准他寻死,他是真的无计可施,是真的愧疚阿梨。 车夫骂骂咧咧坐上马车,一甩鞭子,马车疾驰而去。 林亦之撑着肘奋力坐起,用脑袋顶出车帘,朝城门口望去。 来往进出的人络绎不绝,独独没有那道纤柔的身影。 阿梨……声音裹在嘴里,终于溃泄而出。 城门内。 松枝挽着姜梨的胳膊往回走。 “姑娘,若伤心的话,同奴婢说,不要忍着。”她小心地瞅着姜梨的面色。 姜梨冲她笑,脚步不停。 没什么好伤心的。 一个林亦之并不足以令她伤心,只不过,他到底是表哥,是旧识,是娘的姐姐的儿子,有切割不断的血缘关系,所以救他一命。 松枝瞧她神色无异,这才放下心来,走了两步,又问,“对了姑娘,那香囊里的纸条,您到底写了什么?” 姜梨哂笑,眸色嘲弄至极。 枕山院。 笔耕将香囊轻轻放到桌案上。 陆悬靠在圈椅上,目光冰冷如刃。 一心无累,四季良辰? 一个废物,配有什么良辰?! 竟然还特地绣个香囊送给他,怕他消沉,怕他回去寻死吗?! 想毁天灭地,想血流成河,想要所有人痛他所痛! 下颌绷如削石,他满心暴戾,伸手拿起香囊,稍一用力,那绸布便四分五裂,掉得桌案上到处都是,有碎白之物夹杂其中。 陆悬心神一凛,气不可抑。 还有什么?!她还写了什么?! 抿紧唇,他一言不发地将纸片一片一片拣出,再屏息沉目慢慢凑出完整的字形。 随着一个又一个字拼凑而出,他的眸中的光也越来越厉,到最后几乎幻化成实行的刀剑。 既非君子,强为君子之行,令人作呕。 喉咙一哽,血气翻涌,他以手抵拳掩在唇边,才勉强咽下去。 呵……好聪明的阿梨。 猜出他想做什么,也知道他会拦下这个香囊,所以,故意写这些来羞辱他。 非君子,那就是小人了。 他陆悬在她心里,原来是这等不堪的模样。 泄掉全身力道往后靠去,他痴痴笑出声。 是小人,对,他的确是个小人。 * 野棠花落。 寒食之后,转眼便到清明。 周妈妈葬在京郊一处山坡,山清水秀。 这日,姜梨便同姜老夫人一起去扫墓,也是遥遥祭奠自己爹娘。 小山葱郁,乘坐马车盘旋而上,路上也遇到不少同样来祭奠的人家。 行到林间某处,几人下了马车,陈安等人候在林道上。 松枝抱住姜梨胳膊走在前头,梦蝶陪着老夫人跟在后面。 不远处,草木繁茂处,有座土坟。 坟前一颗杏花树,昨日夜里下了小雨,杏花铺地。 “咦,这谁呀,连祖宗都认错了,怎地烧给周妈妈了?”松枝啧嘴,有些气恼。 只见土坟前摆着果盘糕点,地上还有未燃尽的表纸,微风吹来,火星明明灭灭,青烟袅袅,斜斜飘上杏树梢头。 “这不该吧,怎地做出这种事,”姜老夫人缓步走近,一只手捏着帕子,轻咳了声,“谁人家的小辈,也未免太马虎了……” “可不是,奴婢这就把东西都扔了去。”松枝骂骂咧咧,动手把果盘等物往旁边草丛里丢,“周妈妈有咱们烧纸钱,在地底下饿不着,倒是这家人的祖先,估计得生生气活了。” 第147章 令人作呕 姜梨水眸定定看着表纸,忽然上前,掀起压在石块下面的一小摞,眉心微紧。 “怎么了姑娘?”松枝拍掉手上尘灰,走近问。 岂料,姜梨竟忽然道:“先不拜了,咱们先回去吧。” “为什么?”姜老夫人皱眉,不明所以。 “应该是小桃提前来祭奠过,”姜梨转身,握住姜老夫人的手,侧眸扫向表纸,“纸钱上有星点血迹,可能……她看到什么,想提醒我们留心注意。” 他们在京都并无相熟识的人,能来给周妈妈烧纸的人,除了小桃不作他想。 这纸上有血点,又用石头块压着,怕人注意不到似的,很可能是觉察到有什么危险,不敢惊动,才出此下策。 姜老夫人神色倏变,“这,这怎么会?” “也不一定,也可能是她不小心割破了手留下的。”姜梨安抚,紧接着道:“但不管怎样,保险为上。咱们先回去,祭奠什么的,爹娘和周妈妈不会怪我们的。” “姑娘说得是,老夫人,咱们先回吧。”梦蝶反应很快,忙搀上姜老夫人,姜梨扶住她另一边臂膀,几人转身往林外去。 不远处,陈安等人守在马车边,正朝这边望来。 陈安身形微动,似乎不明白几人怎么折身了。 但往周遭一扫,面色陡变,抽出腰间长剑,先是疾走,转瞬快跑起来向几人。 姜梨扭头,果见身后林木间,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数十个短打装扮的男子。 “来者何人?”陈安飞驰而至,拦到几人身前,横剑相对。 那为首的人满面横肉,五短身材,一看便知不是正经人家的侍卫,更像是打手出身。 他抡起长刀扛到肩上,哼笑,直接略过陈安看向姜梨,被肥肉挤眯了的眼露出淫秽的笑,“他娘的,怎有女人生成这样……” 舔了舔肥厚的嘴唇,砸嘴道:“这般细皮嫩肉,一会儿让哥哥好好疼你……” 姜老夫人瞬间攥紧姜梨的手,眉宇满是厌恶。 姜梨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地笑了笑,转向那人,冷问:“是何人指使你过来的?” 京都城郊存在山匪的可能微乎其微,加上这伙人明显是特地等她们过来,分明是有人蓄意为之。 “无人指使。我们就是瞅着这清明祭奠,上山的人多,想拐个俏娘们回去玩玩……”那人龇出一口黄牙,大肚子往前挺了挺。 “原来是山匪阿。”姜梨弯唇笑。 对方听了山匪这两个词,挺直腰背,一副颇为自得的样子。 “陈大哥,拦住他们,”姜梨盯着那人,压低声音朝陈安吩咐,“不,杀了他们。” 说完,扶住姜老夫人快步往马车那边去。 那人一看,冷笑着甩开大刀冲上来,“快,把人给我抢了!” 陈安等人亦迎面而上,两方迅速冲杀开来。 林间,麻雀惊得四散飞开,杏花树叶纷扬而下。 “祖母,您先上去。”姜梨面色不动,心却不由绷紧。 对方人多,陈安这边不过几人,便是再厉害,也撑不了不久,情况不容乐观。 正沉吟如何自救,从林道两侧又冲上来不少人。 这是有人铁了心要将她拿下啊,姜梨冷笑。 “阿梨,快上来!”姜老夫人掀开车帘,朝姜梨喊着。 姜梨侧头,冲老人家笑,“祖母别担心,您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 说着捉起马车头的缰绳,便要甩下。 “阿梨!”姜老夫人惊呼。 只缰绳还未落下,便听得山道一侧飞窜而出不少劲装打扮的人。 那伙人行动迅速,出手利落,个个面色冷酷异常,少顷便斩杀了不少人。 他们拥到马车周围,团团将几人护住。 刀剑铿锵,血花飞溅,姜老夫人面上全是慌张,生怕这些人对姜梨不利,掀开车帘要下去找她。 梦蝶慌忙拦住人,“老夫人,这些人瞧着不像是要害咱们。” 姜梨抿唇,自是知晓这些都是陆悬的人。 只一瞬,她转身扶着松枝上到马车,握住老夫人的手柔笑,“别担心祖母,没事了,没事了。” 姜老夫人胸口尚且起伏剧烈,透过车帘看向外头那些形容整肃的人,皱眉问,“这些都是什么人?” “……阿梨也不知道,可能是附近哪个大户人家祭拜,听到动静,派侍卫过来相助。”姜梨瞥眼向外。 这些人只围着马车,谁上前便杀谁,并不关注林子里的打斗。 想来应该得到吩咐,只用保护她,其他什么都不必管。 姜老夫人凝目望着姜梨,不大相信的样子。 “祖母,怎么了?”姜梨心跳失了半拍,强自没有变色,一口气却提到嗓子眼。 老夫人摇头,挪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 几个女人坐在马车里,各人都攥紧手心,紧张等待着。 只片刻,外面动静渐渐消停。 陈安等人回来,个个身上都染了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那伙人的。 马车周围的侍卫仍在。 陈安面色微变,拱手,“多谢诸位,不知诸位住在何处,我们回去必定重礼相谢。” 他自是知晓这群人来路,只是眼下姜老夫人在,还得避讳着。 “是,陈大哥说的是,多谢诸位搭救之恩,回去阿梨定当重酬。”姜梨弯唇。 岂料那当中一人竟当场朝姜梨恭敬道:“姜姑娘,为保您安危,接下来我们兄弟需得护您回城。” 姜梨手心掐紧,眸中戾气一闪而过。 姜老夫人深目望了她一眼,半晌,朝外道:“那便麻烦诸位了。” 老夫人这么说了,姜梨也未表示,陈安不好再推拒什么,只得坐上马车,赶马回城。 一到城门口,这伙人果然迅速散去,马车继续向前。 姜梨一路上小心翼翼地瞅着姜老夫人的脸,对方脸色冷淡,什么也没说。 就是这样,她才心惊! 进到月牙巷,关上正屋的门,不待姜老夫人说什么,她人便滑跪倒地,动作顺畅无比。 姜老夫人转过身,坐到椅子上。 松枝倒了杯茶,放到老人家身边,自己也很自觉地跪到姜梨身后。 “那些是什么人?”难得地,姜老夫人并未发怒,出声尚算柔和。 姜梨手指头绞在一起,“……祖母是问山匪,还是……后来的那群人?” “你说呢?”老夫人目光沉着。 “……”姜梨抿唇。 姜老夫人睼她一眼,“那群人是谁?大户人家的侍卫?阿梨什么时候,认识了哪个大户人家,祖母怎么不知?” 姜梨长睫微颤,“他们是……是……” 那群人当着祖母的面喊姜姑娘,又跟到城门口才离开,怎么解释,便她再巧舌如簧也解释不清! “阿梨,和祖母说没关系,祖母不怪你瞒着。”老夫人放柔声音,循循善诱。 怎么说? 说那是陆悬的人? 说她和陆悬两人勾缠在一起?他找人监视她? “阿梨。”老夫人声音加重。 “……我也不知道。” 啪—— 茶盏挥落倒地,姜老夫人猛地站起身,声色俱厉,“你还骗我?!” 姜梨吓得肩膀一缩,眼眶泛红,“祖母,我……” “是陆家三公子的人对不对?”老夫人沉沉呼气,伸手指她,道:“那个玉佩是他送给你的,这些人也是他唤来跟着你的,对不起?” “不是,不是的……”姜梨慌忙摇头。 “玉佩那会我就觉得不对劲,一个男子怎么会轻易送一个女子玉佩?”老夫人面上、眼里全是失望,又倏地拧眉,厉声问,“你们是不是私下里,是不是私相授受了?! “没有!”姜梨迅速直起身子,泪眼汪汪,摇头道:“没有祖母,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那我问你,那些侍卫是不是他的人?!”老夫人一手扶住桌子,摇摇欲坠的样子。 姜梨瞳孔摇摆着,不敢应,也无法否认。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只有在祖母面前,只有在她最爱的人面前,她才生怕一个回答让老人家伤心欲绝。 半晌,她点头,“……是。” 又急道:“不过不是私相授受!阿梨也是才知道陆三公子他派人跟着我,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晓得……” “你糊涂!”老夫人一拍手,忽然捂住胸口猛烈咳嗽,“他这样能为什么?!一个男子派人跟着一个女子还能为什么?!” 姜梨吓得从地上起身,哭着给她顺气,“别气,祖母不要气!我和他真的没什么,他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老夫人一把拉住她,“阿梨,他怎么想是他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和他搅和在一起!陆家是个什么狼窝虎穴?差点毁了你的名声!还有陆悬,他是陆家最看重的子孙,你若和他搅和在一起,祖母怕陆家人对你不利啊……” 经过陆家那几桩事,她算是看清了,陆老太太还有陆家几房媳妇就没一个好相与的! “祖母只愿你嫁个好人家,宠你疼你的好人家,不受冷眼、不受责罚,安安稳稳地过一生。”老夫人眼中含泪,殷切期盼。 “祖母,我知道。”姜梨抱住她,哭得眼睛通红,“我都知道。” 却忽然,门外传来巨大的动静。 “你是谁?” “你要做什么?!” “出去!” 是梦蝶和陈安几人的声音。 屋内几人怔住,姜梨迅速松开手,“祖母您别动,我去看看。” 还未走到门边,那门忽地从外撞开,高大男子跨过门槛,同姜梨四目相对。 姜梨瞬间变色,“你来做什么?” 陆悬深目望她一眼,见她眼眶泛红,手指动了动,又顿住,转向她身后面容肃冷的姜老夫人。 “三公子,便你是做官的,也不能私闯民宅吧?!何况我这屋子里都是女眷,你一个男子,如何能这边横冲直撞闯进来?!”老夫人沉眸,声音冰冷。 “老夫人说得是,是晚辈的不对,这便向您请罪。”陆悬说着,竟大步走过去,直接跪到姜老夫人面前。 姜老夫人惊地站起身,“你这是做什么?!” 不仅她,松枝也骇得目瞪口呆。 陆家三公子,陆小阁老当着她们的面跪下,这无异于白日里撞鬼般可怖。 姜梨攥紧手,一双眼中黑云卷动,冷道:“三公子,你还是快起来,你这样,我们消受不起。” 陆悬望了她一眼,又看向姜老夫人,“老夫人,想必经过今日,您已经知晓我……我喜欢阿梨!今日前来,便是想向您讨要她。” 他声音沉着,面色定定,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样子。 “你说什么?讨要?”姜老夫人脚下踉跄,姜梨迅速走过去扶住。 “对!我喜欢她,想娶她为妻。我想照顾她、爱护她,不想要让她一丝半点的委屈和伤心,希望您能成全我。”陆悬直视老夫人。 姜老夫人被这话冲得脑袋混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般,拧目道:“你,你在胡说什么?!你和她……你们不说岁数、经历差距大,便是陆家,也不可能任你胡来!” “老夫人放心,我想娶,他们拦不住我的。”陆悬面容笃定,眸露桀骜之色,又声音转柔和道:“至于其他……那些并不重要的不是吗?娶了阿梨之后,我陆悬今生今世只她一人,如有违背,死无葬身之地,还请老夫人成全!” 姜梨瞳孔骤缩,死死盯着他。 她身侧,姜老夫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打得措手不及,她摆手道:“你这样的话,不必说给我们听。我就这么一个孙女,我想要她嫁的安稳,你们陆家太复杂,不适合她,你也是。” 顿了顿,她接着道:“你位高权重,比她年长许多,应当比她更清楚名声对一个女子的重要性。请你日后不要再来找她,我们不欢迎你。” “老夫人,陆家是陆家,我是我,我愿意为阿梨脱离陆家,只求老夫人给我一个机会。”陆悬动也不动,即便跪着,气势依旧迫人,“只要您给我一个机会,我定不会让您失望!” “不可能!”姜老夫人皱眉,直接拒绝,“多说无益。陆侍郎若再不走,那只得我们祖孙走了。” 她一把扯住姜梨的手,“阿梨,咱们走。” “嗯。”姜梨自然顺从。 “老夫人留步!”陆悬眸光微闪,沉声唤住,定定望着两人好一会儿,终于缓缓站起身。 他一站起来,本就不大的内室瞬间显得逼仄。 第148章 我想娶,他们拦不住我的 姜老夫人攥紧姜梨的手,把人往自己身后扯,“陆三公子还有什么要说的?” 陆悬看着,忽然唇角勾笑,“老夫人,我知道您一时肯定无法接受。没关系,我可以等的。今日前来,也是为了让您知晓有这么一桩事。” “另外,像今日山上发生的事,是我没有事先叫人探好,往后定不会再发生。” “还有听说您近来身体不好,第一次登门,我带了些补品在外头,还请笑纳。” 他看了眼姜梨,微一抿唇,接着道:“想必您也累了,那晚辈便不打搅您休息,下回再来看您。” 说完朝姜老夫人深躬一礼,转身向外。 他一走,整个屋子凝滞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 姜老夫人大退一步,姜梨忙搀住她。 老夫人抬手挥开,指着门口喘息道:“岂有此理!他,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纠缠不清?” “祖母别气,我会同他说清楚,让他再也不出现在您面前。”姜梨急得眼眶红透,生怕老夫人刚见好的身体又气倒。 “不准,你不准再见他!”姜老夫人厉叱。 姜梨点头如捣蒜,“不去,阿梨不去,您消消气,消消气……” 姜老夫人深吸几口气,半晌,才缓过来道:“他怎么是这样的人!在陆家的时候,怎么就没瞧出来,竟是这般难缠的人……” 姜梨哪里敢说什么,只顺着她不住点头。 “阿梨,不许同他来往,答应我!”老夫人攥紧她的手,紧紧盯着她。 “我答应你,祖母,我保证。” 姜老夫人面色缓和了些,任她扶着靠到软榻上,“还是得离开京都,这地儿不能再待了……” 又是山匪,又有陆悬找上门强要人,她是真的一丝半点儿不想待在这儿了。 姜梨垂睫,唇角翕合,终是什么也没说。 入夜。 月清如水,烛火昏黄。 啪—— “你疯了是吗?”姜梨放下手,怒目瞪着身前男子。 陆悬似没有知觉般,仍旧垂眸平静地望着她。 “你是故意的?”姜梨小脸沉冷如冰,往后退开两步,猛地挥下桌案上的笔架,响声震动,“你知道林子里有人埋伏是不是?你等着我们被围,故意出现,故意在我祖母面前暴露,是不是?!” 陆悬低眸,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些人不会就是你找来的吧?”姜梨冷笑,“自编自演?” “不是。”陆悬迅速抬头,俊目沉沉,“就算我再怎么卑鄙,也不可能拿你的安危作饵。” “那就是说,后面都是故意的?你故意找上门,想做什么?”姜梨细指在桌案上急促敲点。 因为让祖母生气、伤心、失望进而迸发出的愤怒,让她恨不能把眼前男人杀了。 “想娶我?”她呵笑,“你是什么东西?!你配吗?!” 动作猛顿,姜梨随手抄过砚台,直接砸向男人。 陆悬不躲不闭,任那砚台擦过额角,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皮开肉绽,鲜血泉涌,瞬间糊住眼睛。 他闭眼,又睁开,抬袖子擦了擦,没一会儿又被糊住,于是干脆不管不顾。 “我跟你说的还不够清楚?交易,工具,你在我眼里,连个人都不是!你竟然还痴心妄想娶我?你怎么饥渴到这个程度?!”如刃目光刺向他,姜梨嘲弄扯唇。 陆悬喉结滚动了下,垂在身侧的手攥紧,那血不仅在额角流,更是在心里流。 他怎么不知道一旦这样做,姜梨定然会愤怒。 可他不想再这么藏着掖着,他想正大光明走近她,想同她建立真正的联系,一个天下人认同的联系,一个谁也扯不断的联系,而不是随时恐惧着失去她。 “贱,怎么这么贱!外面那些人知不知道?”姜梨伸手指向窗外,“那些人知不知道高高在上的陆家三公子,像条狗一样上赶着被骂被打被虐?!” “外表高洁,实则内里就是一滩污泥,肮脏、令人作呕!” “你怎么不去死!我想你死啊!” 掌心掐出血痕,脊背痉挛,浑身冷汗如瀑,陆悬死死咬住颊侧肉,直到血腥味在口腔散开,他自己恶心到眉心紧拢才开口,声音平淡,“如果你祖母知晓这条密道,通连你闺房的密道,阿梨觉得她老人家会不会让你嫁给我?” “或者,还是你要告诉她实情,告诉她你是为了什么接近我,告诉她你父母的死是我祖父一手导致,她的老仆是她自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害死的,你觉得她现在的身体能承受吗?” 姜梨瞳孔骤缩,下一秒冲到陆悬面前,左右开弓又是两巴掌。 陆悬似乎知道她会如此,甚至在她近到跟前时头往下低了点。 “威胁我?”姜梨扯唇短促地笑了声,下一瞬下颌紧绷如弦,下巴微仰又缓慢收回,极力克制着翻卷的情绪。 “阿梨,我不想这样做的。”陆悬放软声音,拉起姜梨的手轻轻摩挲,“我只是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至于陆家,我不在乎的,你曾想要我做的,我现在都可以做。” “只要你答应和我成亲,我什么都能做。”将手放到唇边,想亲吻,又想起脸上血污,怕弄脏她细白的手指,于是只能叹息着作罢。 唇角抿直,姜梨敛下所有暴烈的、无用的愤怒,面上缓缓露出极浅的笑,“去,去和我祖母说。” 陆悬手指僵住,眸色沉冷,被血染红的半边脸罗刹一般可怖,“……阿梨当真不怕?或者说,即便为了毁了陆家,阿梨也不愿意嫁给我?” “就那么厌恶我?!” “别想威胁我,谁都别想威胁我。”姜梨盯着他,一根一根抽出手指,往后退开,“今日祖母成了你胁迫我成亲的理由,明日,她就能成为你胁迫我怀孕生子的理由,后日,孩子便能成为你胁迫我同你永远绑在一起的理由……无穷无尽!” “人一旦软弱一次,就意味着往后将会有无数次的妥协。”她哂笑,“所以,去和她说。但我告诉你,一旦她老人家有个万一,就是我姜梨身死那日。” “而你,什么也不会得到,你将永远失去。” “我姜梨走的路,必须我自己说了算。别想替我选,也别想左右我。” “我愿意做的,万死不悔。我不愿意做的,谁也别想逼着我做!” “去说,”她走到书架边,猛地推开,转身望着陆悬,唇角笑意冷酷,“我做好了随时放弃一切的准备,你做好了吗?” 第149章 阿梨,哥哥认输 明月流光,树影爬上窗棱,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屋内剑拔弩张的一幕。 陆悬望着少女,乌发红唇,眉眼凌厉。 只觉万山载雪,她是天地间唯一一点颜色。 毫无办法,纵使他权势滔天,对她仍旧毫无办法。 见陆悬没有开口,姜梨嗤笑着转身进了密道。 刚要拉开那边的书架,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道自后将她死死禁锢住,不容半点挣脱。 陆悬把人圈进怀里,干净的那半张脸贴着她的发,“阿梨,哥哥认输。听你的,都听你的……” 姜梨定住脚步,任他抱着,唇角缓慢勾出一抹笑。 密道里安安静静,光影照在入口,人影便显出斑驳的姿态。 突然,噼——啪,蜡烛炸开一朵油花。 姜梨转过身,伸手去摸陆悬下巴,避开脏污的那边,软声问:“哥哥痛吗?” 痛吗? 自然是痛的。 陆悬哪里受过这样的伤,莫说他身边根本不可能有人敢这么对他,便是有人敢,以他的武功,也不会让人近到身边丈尺内。 “痛的,很痛。”他握住她的手,哑声回。 “哥哥不乖,该打。”姜梨语气认真,挣开他的手,又轻轻拍了下他的脸。 旋即拉住他往书房里去,把人推到软榻上坐下,“不过既然悬哥哥知错了,那也得奖。你坐,阿梨帮你上药。” 陆悬看她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地寻药罐,只觉一颗心浸在酸梅汤里,一时甜一时酸涩,最终化为无限的悲凉。 “没有伤药吗?”姜梨扭头看他。 陆悬摇头。 “那不早说。”姜梨甩上柜门,小脸微沉。 陆悬失笑,心里酸涩更甚。 早说的话,就看不到她为自己忙来忙去的样子了。 “笔耕。”他朝外唤了声。 下一瞬,笔耕推门跨进去,一眼看到陆悬脸上的血口,瞬间脸色大变,怒目瞪向姜梨。 除了她,不会有人能伤到大人!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灾星! 从遇到她开始,大人就没有过一日顺心,眼下竟然还伤了大人…… 一道冷厉视线扫来,笔耕心中急跳,忙垂下眼。 “去拿药箱过来。”陆悬冷冷吩咐。 “是。”笔耕忙应声跑了出去。 姜梨靠在桌案上,勾着发丝似笑非笑地看他走远。 陆悬唇线抿直,心里有些不舒服。 待笔耕再度进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两个婢女端盆送水。 “大人,要不……还是让章太医来一趟吧。”笔耕忧心忡忡。 毕竟是陆悬的脸面,就这么自己处置,万一留了疤痕,那就不好了。 “不必。”陆悬一口回绝。 “哥哥,从前没留意,现在一看你这小侍卫,星眸朗目,生得倒是可以啊……”姜梨啧了下嘴,接着道:“还挺护主的。” 她转向陆悬,“要不悬哥哥把他送给我吧,我身边正缺个忠心耿耿、武功又好的人。” 笔耕倏地抬头,瞧她抱手,唇角噙笑,心里一咯噔。 这个女人!故意的这是?! 在大人面前挑拨离间呢! “出去。”陆悬面色发沉,冷叱。 笔耕的心唰地掉到谷底,连忙退到外面。 心里恨姜梨恨得牙痒痒! “哥哥好凶哦,瞧把他吓得……”姜梨哂笑。 “姜梨。”陆悬定定望着她,眸色深深。 姜梨眉梢微抬,冷哼。 “过来,帮我清理。”陆悬抬下巴指向铜盆。 姜梨扯唇,并不动弹。 陆悬:“你说的。” 姜梨望了片刻,终于还是缓步走过去,从温热水中捞起巾帕,绞得半干,往他脸上擦去。 被擦过地方一阵刺疼,可见对方下手有多重,陆悬抿紧唇,看她长睫定定,眸色凉凉,微叹一口气,道:“一个侍卫而已,我会惩戒他的。” 他自然晓得姜梨这是对笔耕不满,故意在他面前这么说。 姜梨面上懒洋洋地,也不应声,待那巾帕染红,她蹙眉,把帕子扔到铜盆里,“哥哥自己来吧,好多血,我怕。” 陆悬低低笑开,轻骂,“你弄伤的,还嫌弃?” 对着铜盆里的水清理,直到那水全部染红,又换了一盆,他面上才终于恢复干净。 额角一条豁口有尾指长,并不太深,看起来仍旧显得突兀,像上好的宣纸被刮毛了。 姜梨歪头看着他的脸,秀美小脸上神情淡淡的,像日暮下的群山,薄雾缭绕,既静且幽且暗。 “你说我这样明日上朝,那些同僚背地里会怎么编排我?”敷好伤药,陆悬睨向她,“哥哥这一辈子的脸,全为你一个人丢尽了。” 姜梨摇头,往后仰靠在软枕上,望着横梁发暗的地方,“并非为了我,是为了哥哥自己的欲望。你若不想,没人能伤到你,同样也没人能让你屈服。所以,一切都是哥哥自己的选择,你心甘情愿,怪不了任何人。” 陆悬眉心微动,看她神情坦然,忽然问:“阿梨从前都读过哪些杂书?” 到底读过什么书,才会长出这样玲珑剔透的心,界限分明,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永远不为任何人或事所左右。 姜梨侧头,抿唇笑,冲他勾手。 陆悬凑身近前,便听得耳边冒出几个不可言说的书名,他耳尖微红,看向她的目光波光涌动。 姜梨眨了眨眼,翻身把人按在软榻上,微凉的手伸进他胸口,“……狐狸精偷到心之后,总是要挖出来的,鲜血淋漓才叫她欢喜……” 胸口酥麻发痒,那痒会传染一样,很快遍身都是。 像被施了定身咒,陆悬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身上人,脖颈薄薄的皮肤下,喉结顶出一座小山,那山便在汹涌的情潮中随波上下浮动…… 目送姜梨离开,陆悬整理好衣衫站到窗前,微凉的风吹进来,燥热随之而去。 “大人,九公子怎么处置?”笔耕走到他身后,恭声请示。 九公子陆子衿,还没出孝,不知从哪里听到姜梨的消息,竟猪油蒙了心,摆弄银子找来那么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打手,妄想绑了姜梨去。 那伙人自是一个没留,至于陆子衿嘛,他心下猜测只怕死罪难免活罪难逃。 果然,就听他家大人冷道:“废了他,喂狗。” 第150章 贪欲像鬼魅 笔耕眉头挑起,心道果然如此。 正心下得意,却见陆悬面向冷月,侧脸沉如外面的夜色,忽然问,“你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回大人,有八年了。” “八年,”陆悬重复了遍,侧身望向他,“你是我从野狗嘴里救下的,你忠心耿耿,这点毋庸置疑。” 笔耕的心高高悬起,面露紧张。 “但有一点你要记住,我救你,要的是你的听话,按命令行事。至于其他,无需你思考,亦无需你为我考虑。若你想太多,那我身后的位置你不如拱手让给别人,听明白了吗?”陆悬声音沉沉。 笔耕身体绷直,冷汗如瀑,“是!属下明白了!” 陆悬收回目光,重又望向远空,星斗稀疏,他声音转淡,“以后见到她,低眉顺眼,不许看,亦不许同她说话。” “……是!” 翌日,陆家四房哭声炸开。 四房长子陆子衿是被抬回院里的,说是夜里偷摸着在外面同狐朋狗友戏耍,回来的路上,不知怎地被几条凶犬盯上。 说来也是奇怪,他带着侍从,那凶犬却专盯着他一个人啃咬,浑身上下撕下不少肉不说,最要紧的是命根子葬身狗腹! 姜梨听说的时候,正在院子里饮小婢女酿的宜春酒,梅花清香,在喉咙里转了两圈,滑入食道,胸腹被烫热。 桂花树上,护花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响声。 竟然是陆子衿这个杂碎干的,她眯眼靠到摇椅上,这个蛆虫,以为毫无杀伤力,没想到转过头来也差点咬到她。 “阿梨!”檐廊下,姜老夫人不赞同地看着她手里的酒杯。 姜梨忙扭头指着松枝,“哎呀你给我喝的什么?!我说我要喝茶,你怎么给我倒酒了!” 老夫人目光转向松枝。 松枝:“……” “呸呸呸!辣死我了!”姜梨假呕,又朝她挤眉弄眼,“你这丫头,怎地这么毛躁!还不快拿走。” 松枝:“!!” 得,奴婢就是个背锅的。 她冲姜梨使眼色:加月例!必须加月例!不然这活儿没法干了! 姜梨憋笑,偷偷给她比了个二。 二两银子,成交? 成交! * 命根子被狗吞了,这种事,大乾开国以来头一桩。 便是陆修元下了死命令,京都无人敢传,陆子衿自己也无颜再在陆家待下去。 他这辈子算是彻彻底底完了。 人醒过来没多久,陆修元便着人送他去揭州老家,名义上是替他父亲叔伯守陵,实则是放逐。 马车行出城门,行进官道,两侧人烟逐渐稀少。 天色完全黑透的时候,护送的一行人在水畔旁停下。 “谁叫你们停的,给我走!”陆子衿从马车里探出头,怒声叱喊。 他一刻也不想停下,只想逃离京都,永远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这里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是架在他身上的钝刀,一刀一刀割他的血肉,让他痛苦不堪。 侍卫互相看看,谁也不想搭理他。 就因为他,他们得背井离乡,跟着去到揭州,这辈子恐怕都回不来,谁心里不怨? 陆子衿见状,当即大怒,“臭奴才,知道我失势了,竟然敢这么对我!从前你们哪个没在我胯下爬过,你们这些狗奴才,不得好死!” 马车上伺候的两个婢女皆皱眉,其中一人劝道:“公子,去揭州一路还长着,总不能一直走吧,马儿也得歇歇不是。” “就是,您躺着不累,我们挤在这儿腿都快断了。”另一个细眉媚眼的女子抱怨地捶腿。 陆子衿猩红的眼睛狼一样盯向两人,“你们两个贱蹄子,从前爬我床的时候怎么不说累!怎么,现在没得吃了,就知道累了?!” 他声音大的惊人,外面肯定能听到,两个婢女脸上挂不住,抿着嘴不说话。 “贱人!是累了,还是想下去偷人?!”陆子衿笑地阴郁,“底下那么多又脏又臭的贱奴才,够你们吃的了吧?贱人配奴才,绝配!” 两个婢女气得眼眶发红,其中一人眼泪成串往下掉。 陆子衿还想再骂,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是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下一息,微风送来轻声软语。 “九哥哥怎地说话这么粗鲁?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呢。” 陆子衿怔住,是姜梨! 她怎么来了?来送他? “姜梨。”低沉警告的声音。 陆子衿眉心急促缩了下。 这是? 这声音是……三哥? 撑着身体坐起,掀开车帘,他瞳孔骤缩。 只见夜幕下,银鞍白马上,男人手握缰绳,黑衣玉冠,长眉深目,面容在火光中时隐时现,冷漠异常。 他胸前,少女懒懒倚着,乌发堆云,斜插一支金簪,桃面粉腮,比明珠耀眼。 “你,你们……”陆子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这两个人怎么会一起出现,还是这种亲密的姿势?! “哥哥吃醋了?”姜梨仰头看向陆悬。 陆悬冷目扫她,抿唇不语。 “行吧,那就不喊九哥哥,喊九公子总行了吧。”姜梨颇为苦恼的样子,旋即看向陆子衿,桃花眼亮晶晶的,“九公子,阿梨来送你一程。送你……上路。” 陆子衿沉沉吐息,半晌才回过神,“三哥,你和姜梨,你们两个……一起的?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旋即回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做的事,再联想到自己眼下的状况,浆糊脑袋头一回转得飞快,一个想法陡然生出,“难道,难道我这伤……” 陆悬看都懒得看他,只低头理着姜梨被风吹乱的长发。 姜梨望向陆子衿,笑,“没错呢,你身下那二两肉是你三哥废的,怎么样?是不是觉得现在身轻如燕?” 笑意和着潺潺湖水声,在夜色中荡开。 这么多人,没一个人发出声响,只有她在笑。 陆子衿咬牙,胸口剧烈起伏,愤恨如刃破体而出,“你这小贱人!当初在陆家我就应该强了你,你——” 一把长剑穿帘而过,擦着陆子衿的面颊钉入车壁。 陆子衿瞳孔痉挛,脸颊上血痕入骨,拉开他半张脸,血汹涌喷薄而出。 两个婢女吓得尖叫晕厥。 陆子衿也在尖叫声中惊恐嘶嚎出声。 荒野幽寂,那叫声可怖异常,跟着陆子衿来的侍卫全都呆立着,没有一个人敢喘气。 陆悬神色极度冰冷,收回视线看着姜梨,“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哥哥真是。我还想告诉他,他爹是我杀的,尸体是你弄沉的,想看看这蠢货什么反应。现在好了,他什么也说不了,我也没乐子看了。”姜梨有些生气,坐直身子。 陆悬把人扯进怀里,哄她,“速战速决好吗?我带你骑马逐月,方才来的时候,你不是很喜欢吗?” 姜梨歪头,似是认真想了片刻,才点头,“行吧。” 陆悬抿唇笑,朝笔耕抬了抬下巴,后者快步跃进马车。 姜梨眸中快意一闪而过。 陆悬攥动缰绳,马儿仰蹄打了转。 “处理好之后,你们先回去。”侧头吩咐一声,陆悬一夹马腹,骏马疾驰冲了出去。 春夜的风带着些许凉意,他拢袖环紧姜梨,把人往怀里塞。 “不,我想吹风,我喜欢风吹到脸上的感觉。”姜梨推他的手,坐直身子欢喜道。 林道两侧葱茏树木,被飞快甩到身后。 道路前方,皓月当空,银辉洒在树梢、路上,洒在高头骏马飘逸的鬃毛上,洒在两人交织的发上…… 风生袖底,畅快无边。 行到一个岔路口,姜梨随意指了条。 没多远,便见广阔的溪水拦住去路,对面是连绵的山峦。 水很浅,月色下,甚至能瞧见水底下大片大片的鹅卵石。 溪水中,山河倒悬,月光温柔流淌而过。 马蹄踩入,踏碎一溪星月,溅起无数银花。 “喜欢吗?”陆悬放缓速度,凑到姜梨耳边问。 一川山月,满天星河,姜梨因疾驰而跃动起来的心缓缓平静下来,“喜欢。” “哥哥也喜欢。”陆悬凑到她颊边亲吻了下,让她靠在胸前,松开缰绳,任马儿在溪水里踱步。 心爱的人在怀里,此情此景,他只愿留在此刻久一点,再久一点。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姜梨念出一句,忽然转头望着他,“哥哥,我们亲吻吧。” 陆悬眸色发亮,心神皆动。 他低头吻下,只是轻轻一碰,胸口便化开了似的,月光、星光流进他心底,无限温柔,无限灿烂。 星夜下,溪水中,骏马上,唇齿间,爱与恨抵死纠缠。 …… “阿梨,我爱你……”很爱很爱。 疯狂的悸动根本难以掩饰,陆悬捧住姜梨的脸,额角相抵,鼻尖相触,鼻息相交,他喃喃吐出自己的心。 姜梨泄出一丝笑。 她感受到了,炙烈到要奔脱的心跳,还有眉眼间浓到化不开的柔情。 此刻,让他为她死,他应当也能做到的吧。 “嗯,我知道。”她扭头,看向前方无垠的夜幕,懒懒往后靠去,“我们回去吧,我困了。” 爱意得不到回应,尽管心知肚明,陆悬的心还是扯了下。 他伸手将人揽紧,直到对方完完全全被自己胸膛包裹,像生在他怀里一样,才好受了些,哑声应她,“嗯,回去。” 回去的一路姜梨一句话也没说,闭着眼,很疲累的样子。 陆悬放慢速度,只愿这一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回到星河苑,已过午夜。 “就在这边睡好吗?”书房里,陆悬拉住人,抱在怀里哄劝。 刚刚那么亲密,转瞬就要分开,他一颗心空荡荡的难受。 姜梨摇头,秀眉微蹙,“不好。” 陆悬瞧她眼睫无精打采地垂着,抿了抿唇,终是松开手。 看着人走进密道,直至完全消失,他坐到圈椅上,吁出一口气,挥灭蜡烛,让自己完完全全沉入黑暗中。 越来越离不开她,无时无刻不想同她在一起! 这份贪欲像鬼魅一样在心底张牙舞爪,他无力抵抗。 * 陆子衿的死是在三日后才传到陆家的,山匪劫财所杀。 他的死府里上下并未有多少哀痛,毕竟前头那一桩事太丢人了。 只是四夫人丧夫丧子,整个人已然疯癫,整日叫嚷着府里有邪气、有鬼祟,叫了一波又一波的道士进府。 陆老太太气得把人捆绑住,封住四房院门,任里头叫破喉咙也不许放。 这日,她在陆老太爷跟前奉茶,跟他商议怎么安置四夫人。 “后宅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凉亭里,陆修元目光追着一尾赤鲤。 陆老太太轻“嗯”了声,她是有主张的,打算把人送到底下庄子里养疯病,省得在府上闹笑话。 这只是其次,重要的是陆悬外头的那位。 她知道这是陆修元心里的疙瘩,既是疙瘩,那就得解。 “老爷,我问了枕山院的下人,得知三郎最近……都没有回府过夜,我瞧着,这也太不像样儿了。” 陆修元目光一顿,并未出声。 “那个什么宋秀珠,一个商户女,不知进退、不知仪礼,这般勾着三郎,我看还是得敲打敲打。”陆老太太望着陆修元的侧脸,试探着开口。 陆修元扫她一眼,“如何敲打?” 陆老太太提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觉着这个女子……恐怕不能留。” 陆悬的亲事那必然得是权势的结合,眼下同林家谈到一半僵持着,若不除掉这个宋秀珠,只怕难以推进。 陆修元收回视线,面上露出极其淡的笑,似讽似嘲,“你打算怎么做?” “事情倒是不难办,就是三郎那边……”不好交代,陆老太太怕就是怕这点。 陆悬是个有主张的人,并不愚孝,她不想同这个孙儿关系弄僵。 “那要看事情怎么办了。”陆修元从管事手捧的瓷罐里捞出一把鱼食,扔进水里,瞧着鱼儿争前恐后上前抢,觉得有趣般定睛望了许久。 “老爷的意思是?”陆老太太望了眼抢食的鲤鱼,问。 陆修元接过婢女递上来的湿热帕子,擦干净手,“我说了,后宅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况且,这种事,你应该很熟悉的。” 说完,笑了笑,转身缓步走远。 陆老太太怔在原地,好半晌才侧身问向二夫人,“老太爷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这种事你应该很熟悉? 二夫人眼帘微动,走近轻笑道:“婆母,媳妇觉得老太爷或许是说先把人弄进府,再行处置。那女子有了名分,就得服您的管教,到时候再行事便是顺理成章,想必三郎也无话可说。” 陆老太太沉吟一阵,缓缓点头,点到一半又猛地顿住,浑身颤栗了下。 所以说,这种事你应该很熟悉,说得是她曾害过…… 原来,他都知道啊。 第151章 三郎这是魔怔了 自从花朝节过后,宋秀珠算是见识到这群权贵子弟杀人于无形的能耐。 原先心里还时常冒出野望,现在是彻底拔了个干干净净,整日缩在偏院里绣花绣草,什么也不敢想了。 这日,正用着早膳,星河苑的大门被敲开,从来稳当的梅香面上难得露出焦急之色,在她跟前来回急走。 一问之下方知,原来是陆家大宅来人,说陆老太太要请宋秀珠过府叙话。 挑得这个时间点,恰是陆悬在宫里的时候,便是差人过去禀报,一时半会儿也得不了信。 那上门婆妇却也不好糊弄,只在前院等着不走。一没动武,二没动嘴,便是星河苑的侍卫也不好拿她们怎么样。 “怎么办怎么办?她不会是要我过去杀我的吧?”宋秀珠垮着脸都快哭了,手里的筷子掉到地上,一颗四喜丸子骨碌碌滚得老远。 梅香抿紧唇,是真不敢保证。 就老夫人在后宅说一不二的作风来看,宋秀珠过去会发生什么事,实在不好说。 心一横,道:“要不……咱们去向姜姑娘讨个招儿?” 梅香眼里,姜梨是连大人都无可奈何的存在。姜梨的主张,某种程度上,也能算作是大人的主张。 宋秀珠眼睛瞬亮,像混沌中破开一条大道,急急站起身,拉住梅香的手,“对,对对对,找姜姑娘,她一定有法子的。” 待梅香抖着手敲响书房的门,在姜梨略显诧异的表情下,吞吐着说明来意之后,姜梨脸上掠过难以言喻的兴味。 “不都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吗?” “宋姑娘生得貌美,何需掩着?” “说不定真能进陆家的门,那岂不是喜事一桩?” “怕什么?有你家大人在,你们家老太太顶多言语上苛刻些,伤不了她的性命。” “宋姑娘没见过世面,梅香姐姐见过啊……” “给她些鼓励,让她勇敢踏出第一步,荣华富贵都在后面。” “那就少说话,装聋作哑。” “只一桩,若是你们家老太太提出让她做妾,宋姑娘必得拒绝。” “她现在可是你们大人的掌中宝,京都多少人看着,八抬大轿抬她入府才是正理。” …… 梅香懵着脑袋走出书房,心里翻江倒海,只道这姜姑娘怕不是疯了,就她同大人现在的关系,她竟然能说出这些话?! 回过神,浑身不由一抖,她都不敢想象大人若听得这些话,脸面该沉成什么样儿。 宋秀珠得了信,软着腿脚被推上马车,心酸泪流了一路。 而陆悬,前脚踏出宫门,后脚星河苑的消息便传到他耳里。 他脚步急顿,扭头,“她当真这么说的?” “是,梅香一字不差同属下重复的。”笔耕脑袋低垂,自上回陆悬警告后,眼下便是禀告姜梨的消息,他都不敢抬头。 陆悬负于身后的手握紧了些,眸光瞬息之间变了又变,少顷,终是压下所有猜测,沉声道:“先回府。” 陆家前院正厅。 一声巨大的茶盏摔落声中,宋秀珠浑身抖颤着跟在男人身后跨出门槛。 “三郎这是魔怔了,是魔怔了……”陆老太太难以置信的声音落在身后。 宋秀珠悄眼看向前面疾走如风的男人,想到方才陆老太太的话,不由咽了把后怕的口水。 姜梨猜的不错,这陆家老太婆果然是给她施舍名分来的,言语间都是她出身低微,进府做妾都是抬举她,让她不要在陆悬面前乱嚼舌根,吹什么枕头风,能做陆家妾,已经是做麻雀变凤凰了。 天可怜见,她现在是赶鸭子上架,半点心思都没有,只想保住一条小命。 这些个神仙打架,能不能别带上她这个小鬼啊? 就在她哆嗦着回完老太婆:三公子说过,一切他自有主张,多谢老夫人记挂。 陆悬进来了,脸上一丝半点的表情都没有。 她兀自心虚着,一张脸臊得通红,岂料他很平静地扫过她,朝老太婆说了句:“祖母不该越过我,私下把人找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陆老太太当时的脸,她都不敢形容。大约就像被撬开甩在一边的蚌壳,蚌肉软塌塌地堆着,死了一般。 踉跄着跟在陆悬身后上了马车,一触到对方沉怒的眼,宋秀珠整个人就软倒跪下,“三,三公子,我,我我我,方才那句是……是姜,姜姑娘……”让我说的。 “闭嘴。”极其冷漠的一声,昭示着对方心情现在极度恶劣。 宋秀珠大气也不敢出,就那么跪在马车上,直到星河苑才被梅香扶着下了去。 两条腿僵成木头,她攀在梅香胳膊上,泪眼汪汪,“想当初是我年纪轻,不该被绫罗绸缎、翠宝珠玉迷了眼,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梅香:“……” 北风卷着霜雪,陆悬一脚踹开书房的门,门板可怜兮兮地撞在墙壁上,岌岌可危地挂着。 “悬哥哥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屋内,姜梨靠坐圈椅,双手搭在扶上手,姿态悠闲,眉眼微挑看向门口气势骇人的男人。 陆悬望着少女,好一会儿,喉咙滚动了下,咽下所有情绪,掩上门,转身走到姜梨旁边,把人抱坐进怀里, 温声道:“朝会上遇到些事,颇有不悦。” “倒是阿梨,今日难得,竟然白日里过来找我,”他亲了下姜梨的脸颊,眼中笑意柔和,“哥哥很高兴。” “真高兴呀?”姜梨玩他胸前垂落的发丝,细声道:“可我怎么看哥哥像是怒极了,怒到恨不能吃了我?” 陆悬默了瞬,胸口被巨石堵住,只觉窒息难忍。 什么叫说不定还当真能进陆家的门,那岂不是喜事一桩? 又什么叫她现在可是你们大人的掌中宝,京都多少人看着,八抬大轿抬她入府才是正理? 她是没有心的吗?怎么能说出这么诛他心的话?! “那阿梨说说,有没有做什么让我生气的事?”他望着姜梨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迟疑,抑或是心虚。 然而,什么都没有。 姜梨抬眸,一双眼如同溪水下的黑石子,清澈分明,半点杂质都没有。 忽而,有风吹过,那溪水便泛起涟漪,她笑了,“哥哥都听说了?” 第152章 你是不是没有心啊?! 缠他发的手往下拽了拽,那块头皮一阵刺疼。 陆悬握住她的手,挤出笑,问,“是故意那么说,激那个女人去见老太太是吗?” 姜梨挣了挣,对方纹丝不动,于是改而刮他掌心,果然,桎梏便松了些,像游鱼一溜而过,她抽出手,抱住他精瘦腰身,脸埋进他胸口。 一字不言。 巨石把心压成扁扁一片,轻飘飘地,随时都要碎裂的样子。 陆悬沉吸一口气,伸手抚摸她垂顺的头发,“没事儿,哥哥不怪你。我知道你就是想气老太太,想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姜梨只是抱着,仍旧不应。 陆悬忽然觉得无法忍受,他轻轻抬起姜梨的脸,望着她平静无波的眼,柔声问:“告诉我,是这样的对吗?” 是冬夜寂静无声的雪,只一味往下落,不管不顾地往下落,把天地都换了颜色。 姜梨看着他,看男人脸上轮廓分明的线条逐渐绷紧,看他眼里的光寸寸碎裂,自始至终不作回应。 陆悬忽然紧紧抱住她,把她的脸用力埋进自己怀里,“阿梨,你不是那样想的对吗?” 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怎么会有让他娶那个女人的想法? 她当真是没有心的吗?! 那个星夜,他抱着她骑马逐月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在他梦里不断反复。 她说哥哥,我们亲吻吧,这句话每每想到,都让他的心悸动到无以复加,他甚至还卑微地想过或许她并非对他毫无情义。 原来,那一切都在这里等着他。 给他的短暂的亲密,需要他这样来还?! “这样,林家二姑娘就不会再肖想哥哥了。”姜梨声音轻软,在他怀里蹭了蹭。 心脏越绷越紧,陆悬声音沉冷,“若是这样,那宋秀珠呢?林家女和宋秀珠有什么区别?!” 姜梨抬头,仰视他,“是没什么区别,只是我选了宋秀珠而已。” 嘶—— 陆悬听到心脏绷裂,碎成一片片的声音。 她选择宋秀珠,所以就要他娶这个女人? 她不过是为了断绝陆家同林家结亲、同齐王结党罢了! 他表现得越看不上林家,齐王便多一份怀疑,同祖父之间的嫌隙便会更大一分!赵琅便多一份胜算,他们之间的交易便更进一步。 就为了这个,她就让他娶别的女人! 他陆悬是怎么想的,整件事对他有什么影响,她完全不管不顾! 她是丝毫不在乎他啊。 心口滴血,他猛地把人推离,“不可能,绝不可能。” 姜梨站在他面前,水洗过一样的眸子静静望着他。 “不可能!”陆悬死死盯视,“她算个什么东西了,如果不是为了遮掩你的存在,她那样的女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她便是给我做婢女都不配!” 姜梨抿了下唇,同他对视片刻,旋即转身往密道中去。 陆悬一把扯住她胳膊,“你给我站住!” “哥哥不愿意,那阿梨这便走还不行吗?”姜梨扭头,眉头微皱。 “你是没有心的吗?”陆悬眼眶充血,拽她坐到自己膝上,手攥住胸口,低吼出声:“你是不是没有心啊?!” 姜梨面无表情地看他发火,如同看檐下的雨,石头上的青苔,墙角的野花一样,眸光毫无起伏。 他怎么会喜欢上这么狠心的女人?陆悬手指痉挛着。 他这前二十多年顺风顺水,难道都是为了等她来伤害的吗? 他甚至开始后悔,后悔当初没有一气之下掐断她的喉咙,以至于现在一颗心被践踏的稀碎! “不可能,这一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应你。”把所有情绪吞入腹中,捶打揉圆,吐出一句毫无起伏的话,陆悬看着少女,突然沉吻而上,扣在她腰上的大掌用力到几乎要嵌入。 是完完全全的吞噬!是彻彻底底的占有! 汹涌而来的怒、怨、爱、嗔聚成一把寒光闪闪、锋利异常的宝剑,从天而下,刺穿她的肉体,刺破她的心! 誓要她随他一起痛,要她感受他爱而不得,恨而不能,被拉扯到血肉模糊的痛! 唇舌搅弄,把她的唇和舌吞入腹中,把她的声音吞入腹中,把她的心肝肺,她整个人吞入腹中! 让她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同他长在一起,同他骨血交融! 最终,他们将用一个口鼻呼吸,用一个心脏跳动,用同一副手脚行走世间…… 他和她,合二为一。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姜梨孱弱的如同一只小猫儿,陆悬一只手便能掐住她的腰,让她半点不得动弹。 唇舌发麻,胸腔越来越胀,意识也变得模糊,就在她恍惚快要死掉的时候,陆悬终于放过她。 他转而向下,烧红的眼里再看不到其他,只有眼前粉白一片,只有雪上梅,花中蕊。 他是摧梅折蕊的劲风,是暴雨,是冷霜,直到狼藉一片才肯罢休。 大掌胡乱地颤抖着抚弄,他猛地把人抱上桌案,自己仍旧坐在圈椅上,双目赤红低眸望着。 是寸草不生的原野,一汪小泉掩在其中,泉眼幽闭着,一阵风吹来,它吓得瑟缩不止。 陆悬的喉结疯狂滚动,肌肉紧绷如铁,蓄满张力,热气氤氲,他身上甘松的气息浓烈到几乎烧着,薄汗从每一个毛孔里争先恐后涌出…… 他舔了舔唇,再也克制不住地凑近…… 却突然,叩叩—— 书架那头传来敲击声。 陆悬猛地顿住,鼻尖恰恰好定在温热之上,剧烈的吞咽声自他喉咙里发出。 用尽全身力道,他抬头,望向姜梨。 触及她视线的刹那,他以为自己撞进凛冽寒冬里。 姜梨只是看着他,并无欢喜、亦无恼怒,甚至连羞怯都没有,兴许在她眼里,他不过是头野兽,一个欲火中烧、失去理智的牲畜。 她不动声色,是因为她不在乎。 他所为之心颤,为之癫狂,为之辗转难眠、为被旁人攫取而嫉妒成狂的肉体,在她眼里是器物,是承载她灵魂的瓶罐,是皮囊而已。 见他不再动作,姜梨滑下桌案,慢悠悠地穿起襦裙。 陆悬双目沉沉看着,在她系不好系带的时候,伸手接过帮她系好,而后又沉默着坐回。 “哥哥还气吗?”姜梨侧头问,声音淡淡。 陆悬偏过头,望向博古架。 姜梨秀眉轻挑,抬步走进密道。 书房里安静下来,陆悬扣在扶手的手却越握越紧,骨节咯吱作响,终于在胸腔交织的情绪炸裂开来时,扶手碎成粉末。 他抬靴猛地踹向桌案,桌子如同断羽疾速飞出,砸到对面墙上,砰——四分五裂,碎木头散了一地。 满地狼藉。 他闭眼,急喘一口气,靠在椅子上再也没有动作。 第153章 你觉得自己娶得着? 陆家。 三夫人最近圆润的脸肉眼不可见地消瘦了点。 托着下巴,她斜瞥对面面容冷淡的大儿子。 上回陆悬这厮让她自己去面对老太太,害她无辜受牵连,抄了三天两夜的经文不说。 前几日东篱院,他还当着老太太的面,把那女人“救”走,简直就是把她推到断头台上。 老夫人管不到他,为难自己却是易如反掌。 她想着那几百卷经文,一时恨不能同这儿子断绝关系。 “……陆悬,娘就是好奇阿,”她拨弄几下自己碗里的饭菜,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不是喜欢那女子吗?怎地就不愿意把人纳入府呢?” 那日她身子不爽利没过去,不过听说老太太气得摔了茶盏,她心中戚戚,事后拜了好几日的菩萨,庆幸自己没去,否则估计那场阴风当时就得刮到她身上。 陆悬放下碗筷,擦过手,端起茶杯抿入几口,才道:“娘怎知我不愿意?” “那你还……”还把人领走?三夫人没敢说完。 陆悬沉眸,心中郁气纠结成团,这几日,只要一想到姜梨的心思,便如万箭穿心,他面上不显,只冷道:“我愿意,人家不愿意有什么用。” 啪地一声,筷子掉到桌上,三夫人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不由生出火气,“那她是想怎样?我儿子探花郎出身,不过二十又四就已经位居尚书,拜入内阁,就这,她还嫌弃上了?!” 没错,江南课盐税改完成的漂亮,陆悬已经从侍郎升为二品尚书,又被选为内阁阁员,是当之无愧的小阁老。 三夫人也是纳了闷了,照理说女子找了个这样的男子,崇拜欢喜不说,至少不该这么排斥。 难道说,“陆悬,你别是……”那方面不行? 她犹疑着没好问出声,不然怎地这么久也不见房里放个人,好不容易遇上个人家还不乐意? 嗤地一声笑,陆砚拿筷子敲点盘子,“某些人啊,看起来光风霁月,背地里心狠手辣,说不准就是棒打鸳鸯,干了霸男抢女的事,人家女子这才不待见他……” 三夫人:“……” 伸手一巴掌拍在陆砚后脑勺,“臭小子,怎么说你大哥的!你大哥用得着吗?!还霸男抢女?!” 陆砚捂住脑袋,拧眉跳起来,“那不然是什么?大哥这么个香饽饽,那女子为什么不愿意?” 对啊,为什么呢? 三夫人转向陆悬,目光询问。 陆悬沉面,撩起眼皮从对面两人身上掠过,“娘是不是觉得经书不够抄,不然明日我再去祖母那里走一趟?” 三夫人:“……” 好心当成驴肝肺,所以说养儿子有什么用?!她嘴角一抽,气得咬牙。 “还有你,一个男子隔三差五往香脂铺子跑,是要我把你塞进司礼监吗?”陆悬眉梢微抬,“我同司礼监掌印太监确实有交情,给你谋个殿前洒扫的差事不成问题,需要吗?” 陆砚:“……” “没事做,多读书,本来就没脑子,说不准日后还要我霸男抢女才能替你说门亲。”陆悬冷目看他,推开椅子站起身。 陆砚被怼得脑子发昏,反应过来后一握拳头,撇嘴冷哼,“用不着!我一定会高中的,娘说了,只要我中了就替我向阿梨妹妹说亲,用不着麻烦你!” 陆悬眸光瞬变,幽暗如潭。 陆砚只觉有那么一瞬从他大哥眼中看出杀气,他心一抖,又怕他反对,瞪眼道:“我真心喜欢阿梨妹妹,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娶!” 陆悬:“你觉得自己娶得着?” 陆砚:“只要你别插手,我就能娶!就是在祖母面前跪断腿,我都要娶!” 陆悬锐目望着这个弟弟,他的亲弟弟。 敢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说娶姜梨? 若非有这层亲缘在,他早该化成灰烬。 空气冻结,气压低得三夫人心脏都要停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悬,“……陆砚他是真的喜欢……” 否则也不会拼了命地学,是真的挑灯夜读到天明,一直到春闱那日,半点都没有松懈。 “你打算娶她做什么?妾?”陆悬垂睫,声音冰凉。 陆砚皱眉,心里有一瞬不舒服。 他是不愿意阿梨做妾的,只是正妻的话,以阿梨的出身,祖父祖母那边定然不会同意的。 但就算是妾,他这辈子也只喜爱她一个,再无其他。 陆悬朝他冷笑,嘲讽之味溢于言表,“看来并没有那么喜欢。” 换作他,便是全天下人反对,也会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她入府,给她无上尊荣。 可惜,她不愿意。 陆砚听这一句,不知为何,像踩空一般,失落落的难受。 陆悬没再看他一眼,直接转身跨出门槛,袖摆划出大大的弧度,显出主人眼下心情得有多恶劣。 “这是怎么了这是,气成这样……”三夫人拍着胸口,转而瞪向陆砚,“就说你,没事挑衅你哥做什么!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陆砚低着头,半晌没有开口。 陆悬携着冷怒出了三房院,问:“春闱高中人的名单出了吗?” 笔耕小跑着跟上去,“应当是出了,大人要查吗?” “去查。”陆悬疾步走着,直视前方。 以为他是挂心陆砚,笔耕笑着道:“大人别担心,七公子这一年来十分刻苦,想必不成问题。” 陆悬嘴角轻扯了下,眸色比冷冬的霜更凉,“若他当真中了,把他的名字划下。” 笔耕眉心急跳,一瞬间只想七公子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大人这般动怒,忙应,“是。” * 顺风而行,大船日行千里。 春日第一拨新茶准时运抵京都,顶尖的白茶、龙凤团茶迅速分销一空。 月牙巷,姜梨坐在院子里,轻撇茶沫,细嘬一口,眯眼感受了下,旋即扯唇短促地笑了声。 茶园已非当初的茶园,就连茶香似乎也没那么馥郁了。 随手泼掉,她推了茶盏站起身往外。 京都品茶会一如既在锦绣园举办。 说是品茶,其实不过是权贵豪奢们为玩乐找了个名头。 一叠银票递到管事手上,那人满面堆笑,抬手引姜梨进园,“姑娘,女客们可往西苑去,柳荫泛舟、飞英会、傩戏弹玩什么都有。” 姜梨戴了遮面的面纱,只一对眉眼露在外面,她抬手令管事止步,“我来过,无需多言。” 第154章 你欺骗她感情,简直牲畜不如! 管事眼尖,瞧她通体贵气,言行举止疏放,心知出身不凡,拱手目送她走远。 姜梨缓步向前,松枝跟在她身侧,左右好奇地张望。 这个时节各色花草开得正盛,牡丹、蔷薇、杏花、迎春等在阳光下肆意张扬各自的美,园子里朱幛翠幕,楼台水榭,三五步便是一景。 来往的人并不怎么多,但个个都是前拥后呼,足见富贵。 姜梨行走其间,目光未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 穿过曲折水廊,她往右拐去,恰是东苑所在,有青衣小厮舔笑拦住,伸手一指,“姑娘,西苑在那边,这里头……您姑娘家可不好进。” “我知道,我家兄长在这里面,家中有急事,我去唤他回去。”姜梨软声答。 “敢问是哪位公子,小的替您跑一趟。”小厮弓着腰,并不相让,面上却仍旧热络恭敬。 西苑是女眷,充其量也就是权贵家的小姐夫人,东苑人就杂多了,有银子的富家公子、老爷,有权势的朝廷命官,甚至还有宫里头的人,他哪敢放人进去,若是冲撞到什么人或听到什么不可耳闻的秘密,他这条小命也就交待在这儿了。 姜梨轻轻眨了下眼:“我找……张行简。” 小厮眼睛滴溜溜转了圈,旋即扬笑,“哦张公子啊,姑娘您等着,小的这就让人替您叫去。” 姜梨点头,坐到树下石墩上静静候着。 不多会儿,便见一白衫黑靴,容貌秀丽的男子走出来,瞧着年岁应当不过十七八,身后跟着两个侍童。 男子走到近前,皱眉打量一番,才疑声问:“……敢问姑娘是哪位,找我何事?” 姜梨站起身,冲他勾了下手,抬步往前走。 男子分明疑惑,但想着一个女子对他也做不了什么,于是跟上。 绕到一处院墙边,蔷薇花自对面墙头探出头,枝枝相纠缠,温柔的粉在阳光下摇曳生姿。 “姑娘?”男子停住脚步。 姜梨左右望望,这处无甚玩乐,并没有人。 她转头,悠悠出声,“你是张行简?” “是,姑——”娘你是谁?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叫一巴掌打散。 张行简整个懵了,捂着脸呆看着。 跟在后面的两个侍童也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上前要护。 姜梨冷目厉扫,那两人不知为何,竟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公子倒是快活,在这锦绣园里射马玩乐,却不知还记不记得我姐姐?!”姜梨娇声叱骂。 张行简蹙眉,心里又怒又恼又疑惑,“……你姐姐是谁?” 姜梨冷哼,“这才几日,公子就不记得家姐了?她为你整日以泪洗面,为你们短暂的缘分伤感失意,你呢?竟然已经把她抛却脑后!” “果然这世间男子皆薄情,唯女子命苦!亏我姐姐还心心念念念着你!你简直禽兽不如!” 张行简仿佛突然清醒似的,眼中掠过惊疑,“你……你姐姐难道是林婧儿?” 姜梨几不可察地扯了下唇,重重点头,“是!” “我,我……不是,我没有忘记她,只不过……”张行简急声解释,话到一半又顿住。 只是他的出身让他不敢太过亲近,怕最终让她嫌恶罢了。 “没有忘记?那你这么些日子一丝半点音信都没有?”姜梨冷哼,“你心里分明就没有她!你欺骗她感情,简直牲畜不如!” “我知不知道她为了你寻死觅活,差点就一条汗巾吊死了?!” “啊?这……我真不知道。”张行简被说的心揪成一团。 他对这林婧儿确实有几分意思,只不过,若要说到谈婚论嫁,那就……差了点儿了。 可现在听姜梨说,她为了他寻死觅活,又不由心疼起来,这心疼里夹着几分男人的自得,还有几分自傲。 毕竟可不是每个男人都有女人为他生为他死的。 姜梨嘴角勾笑,眸色却冷,“你若不喜欢,不想同她继续,不如立马同她说清,跟她一刀两断!省得耽误了她,害了她性命!” “不,不不不,我……我也没说跟她断。这不是……这不是近来有事嘛。”张行简又舍不得了。 说来他和这林婧儿也是天定的缘分。 那日出门闲晃,长街上撞上道婆,那道婆打眼一瞧他,说他的姻缘是一株粉荷,转过观音桥再走百步,便能遇到。 他是不信的,但又经不住好奇,就走了一遭,谁成想当真遇到位粉裙女子,清雅无比,恰若芙蕖。 那女子也正看他,眸露惊讶,恍若相识的样子。 这不是天定的缘分是什么? 他自然上前勾搭,一来二往,这女子便同他生出了情谊。 只不过,他隐瞒了一些家世,直到对方开始若有似无提及让他去提亲,他才慌张躲避起来。 “你既对她有情,那便写信告诉她。便你们将来有缘无分,也好叫她做个明白鬼不是!”姜梨盯着他,姿态咄咄逼人。 张行简略有迟疑,毕竟书信这种东西一旦落下就不能抹去。 “看来你的心意也不过如此,我这就回去告诉姐姐,叫她死了这条心。她看上的人不过是个懦夫!”姜梨转身抬步便走。 张行简被这一激,当即唤停她的脚步,“好,我写!我回去就把我的心意写信与她知道!” 姜梨无声哼笑,转身从头到尾扫看他,目光定在他腰间。 张行简被她盯得耳尖微红,有点想拿手遮,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玉佩取下,我拿给姐姐,就当是你给她的定情信物,他日你们做罢,自当奉还。” “……哦。”张行简犹疑着扯下,递给她。 姜梨接过看了眼,终于露出一个笑,“行了,你走吧,记得,务必要写信给她。” 莫名的,张行简觉得她的话很有威压,就她说出来的,有种不得不听的诡异感。 他一步三回头,最后甩了甩脑袋,领着侍童离开了。 姜梨看他走远,把手中玉佩抛给松枝,“拿给陆蔷,这两人定还有见面的机会,告诉她直接下药,让这两个人睡一块儿去。” 没用的东西!牵个线都牵不好,还累得她亲自跑一趟。 松枝接过玉佩塞进袖笼,点头呵笑,“乱伦背德,想必大夫人二老爷看到这两人光溜溜的样子,那表情一定很好看……” “谁说我要他们看呢?”姜梨顺着院墙往前走,清风吹来,蔷薇花瓣轻飘飘地落下,一地粉红。 “那不然您让他们睡一块儿去做什么?”松枝跟上。 姜梨勾笑,“你不觉得陆婧若怀上了,这事儿更精彩吗?” 松枝睁大眼睛,忽地抿唇拉出大大的弧度,“姑娘,您这想法好恶毒哦……” “哼,你不喜欢?” “喜欢!” 陆家人都该死! 她要陆家在京都,在整个大乾,只要提到,都唾骂一口。 那个陆家啊,烂透了的陆家…… 两个人边说笑边走着,直到一道声音拦住脚步。 “站住。” 姜梨望向不远处,海棠门正中站着一男子,挺拔如松,金冠玄服,背着光,面容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逼人的气势。 她瞥了眼松枝,两人皆覆面纱,这都能认出? 陆悬大步走近,看少女站在花墙边衣袖翩翩,唇越抿越锋利。 第155章 干卿底事 自那日砸了书房,他已经有好几日没再过去星河苑,也没见她。 不是不想她,是不想再从她嘴里听到那样的话。 怎么能让他娶别的女人?!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他冷问。 “那哥哥来这里做什么?”姜梨软声反问。 朝松枝睇了眼,松枝往远处退了些。 “同僚相邀,有事要谈。”陆悬眸色幽深,盯着她,“阿梨呢?” “听说这里有射马游戏,来瞧瞧,没想到是在东苑,我进不去。”姜梨撇嘴,不大高兴。 陆悬脸面沉沉,真是气得心疼。 他日日里不得安稳,她倒好,还能想着看乐子! “要不……哥哥带我进去?你一定能带我进去的。”姜梨眯眼笑,手抓上他胳膊。 陆悬眸色发暗,这是丁点儿没当回事啊! 他气到疯癫,她自己却像个没事人儿一样。 心头血都要呕出! 挥开她的手,“我为什么要带你进去?你不是让我娶那个女人吗?要带我也应该带她。” 姜梨看着自己被挥开的手,眉尾微扬,笑了笑,“哥哥这么大一个男人,怎么心胸这么狭窄?” 陆悬一边唇角下压,简直被气笑,他吸了口气,“对,我是心胸狭窄,比不上阿梨你心胸宽广,让我去娶别的女人!” 姜梨放下手,默了瞬,嗤笑着道,“哥哥还有完没完?” 陆悬倏地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眼里恨意翻涌。 这就不耐烦了?! 比起她做的事,他这两句话算什么?! “好了,既然哥哥不愿意就算了,我回去了。”姜梨望着她,扯唇笑了笑,转身向松枝走去。 还未走出一步,陆悬迅疾拉住她,把人按到院墙上。 翠嫩的叶子在墙头随风摇摆,蔷薇幽香弥漫。 “又不愿意,又不让我走,哥哥到底想要闹哪样?”姜梨丝毫不惧,勾笑看他,好像陆悬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 陆悬望着少女潋滟水眸,只觉心被荆棘穿来刺去。 怎么这么坏?待他怎么能这么坏?! 偏偏他还放不下她,稍得空闲,便想得发疯。 姜梨自然看出他眼中挣扎,双手挂到他脖颈上,踮脚凑到他耳边,吹了口气,道:“哥哥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市井上拉拉扯扯的泼妇……” 陆悬瞬间拧眉瞪她。 “不过,还挺可爱的……”姜梨低低笑开,隔着面纱凑到他唇边亲了下。 温软香甜一触即离,陆悬眸光瞬间变暗。 下一瞬,把人直接抵到墙上,一把扯开她的面纱,用力吻下去。 唇齿纠缠,书房那日所看到的在脑子里越放越大,越来越清晰。 心口躁动,光天化日之下,他不管不顾地亲吻,丝毫不在乎会不会被人瞧见。 最好被人瞧见! 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的是怀里这个坏姑娘,不是什么李秀珠宋秀珠,他喜欢姜梨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 蔷薇花墙下,俊挺男人脊背微弯,完完全全罩住小姑娘,痴迷地、疯狂地吻着…… 分开的刹那,两人唇间连出一丝银线,陆悬忍不住低头舔舐干净,伸手抚摸姜梨红肿的唇,声音又沉又哑,“快及笄了对不对?哥哥快忍不住了。” 身体里置了一盆火,烧得他日夜疼痛不堪,每晚的绮梦越来越放浪。 那些颠鸾倒凤的姿势,那些低喘轻吟,每次醒来,浑身都是热汗,如陷泥泞。 姜梨伸出小舌舔了下他的手指,眉眼如钩,“可是怎么办,哥哥不听话呢。” “不听话的小狗不配得到奖赏。” 陆悬瞳孔骤然缩紧,看了她好一会儿,缓慢直起身子,他声音沉冷异常,“阿梨别逼我。” “我不逼哥哥。”姜梨娇声笑着,细手自他胸口往下滑,笑道:“随你。” 指尖定住,忽地用力掐紧,陆悬浑身肌肉激颤,目光死死锁在她面上。 又痛又爽,这种交叠的感觉像烟花在身体里炸开,他下巴抬起,脖颈处青筋毕现。 即便从背后看,都能看出他线条利落的肩背,紧绷成弦,是动情的姿态。 姜梨却突然松开手,在他衣襟上蹭了下,笑盈盈地开口,“随哥哥哦。” 说着毫不迟疑地转身走开。 陆悬心里骤空,侧头看她背影,阳光下,纤细袅袅,似乘风羽化的仙女,他眉心郁气愈重。 沉沉吐息,缓过激烈的心跳后,他忽地转过身,望着海棠门方向,冷道:“出来。” 一道亭亭身影从海棠门旁侧的墙沿走出。 林静姝眼眶泛红,腿脚不由发软,“三,三公子,我,我不是有意的,我……” 她就是有意的,花朝会之后,林家和陆家的亲事暂搁,自那日起,她便再没有见到陆悬。 这些日子时时刻刻留意他的消息,听外面传他又为了那个商户之女做了什么,只觉满心酸楚,偏偏还自作孽般不肯放过自己。 今日被徐娇拉着过来锦绣园,无意间听到他也来了,这才在东苑外头徘徊。 许是上天垂怜,果然见他疾步走出,她顿时欢喜,想追上去说几句话,哪怕是解释花朝节那日发生的事都好。 可陆悬速度实在是快,她小跑着才勉强跟上,然后就看到眼前那足以震颤她的一幕。 陆悬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林静姝心里难受,想到方才那女子,攥紧双手,犹疑着问:“三公子,刚刚那是……姜姑娘吗?” 那个寄居陆家,容貌绝色的少女,只一眼,便令人终身难忘。 可陆悬不是喜欢宋秀珠,为了她不顾身份,不顾声名,为她怒发冲冠,甚至打了自己堂妹吗? 又怎么会同姜梨纠缠在一起? 且方才露天席地,他……他竟然不管不顾,就那么同对方亲吻,那么投入、痴缠的样子,是很喜欢很喜欢吧。 她忽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外面都在说陆三公子入魔撞邪了,才会为了一个宋秀珠叫君子之风,圣人之训都不要了。 可他待宋秀珠的态度,却好像并没有传说中的好,虽然是护着的,可从头到尾没有身体接触,甚至连眼神都一触即离。比起喜欢,更像是嫌恶。 难道说,他从头到尾喜欢的都是姜梨,那个宋秀珠不过是傀儡? 她忽然又想起,鳌山灯会那日,少女抱着陆悬的胳膊娇声喊哥哥,那样肆无忌惮的动作和语气,还有陆悬不耐却纵容的态度,若那个女子是宋秀珠,怎么都好像说不过去。 可若换了姜梨,那么美那么娇柔的姜梨,好像就自然而然许多。 “干卿底事。”陆悬冷漠回她。 第156章 喜欢他吻你,还是大哥哥吻你? 说完之后,他又记起这是姜梨同他说过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 林静姝没想到他竟回得这般不近人情,咬住唇,难堪得眼泪几乎掉下来。 陆悬不为所动,转身抬步便走。 “三公子!”林静姝见状,鬼使神差地唤住他。 陆悬蹙眉,眼神询问还有什么事。 林静姝深吸一口气,憋回眼泪,走到他面前道:“三公子,你喜欢的是姜姑娘,宋姑娘只是掩饰对吗?” 陆悬面色不动,透着股冷淡,“你想说什么?” “你,你这样做是不是因为姜姑娘的身份不能暴露?不管是什么缘故,总之她不能露于人前,对吗?”林静姝手指攥得发白,强自压下心中惧意。 对,机会稍纵即逝。她既然知道这个秘密,若不加以利用,不为自己争取,那么,恐怕她与他再无可能。 陆悬只是看着,任她说的样子。 “所以,你也不能正大光明地娶她。”林静姝给自己暗暗鼓气,“她的身份……她出身不高,陆老太爷应当不会同意她入府。但我的身份可以。” “你可以娶我的!我,我不介意你喜欢她,待成亲之后,我也可以帮你隐瞒。” 她越说神色越激动,越觉得可行,“三公子,我喜欢你,我愿意为了你牺牲,甚至愿意成全你们,给你们做掩护,” 见陆悬眸色无波,没有拒绝或生气的样子,她心中升起希望,满目期盼地问:“可以吗?” 陆悬淡目望着她,忽然扯唇笑问:“你什么身份?” “我……”林静姝急近一步,见他皱眉,又往后退开,“我爹是礼部尚书,姑母是宫中贵妃,姐姐是齐王侧妃,我想……我想我的出身,陆家还有陆老太爷应当能看上的。” 否则怎么会撮合她和陆悬。 岂料陆悬听完,敛笑淡问:“你的出身关我什么事?” 林静姝怔住。 “你的出身在我眼里,同街边的乞儿无甚分别。”陆悬眸露嘲弄,轻笑着道:“何况,你若觉得我祖父看得上你,你可以嫁给他,我不介意府里多出一位姨娘。” 林静姝哪里被这样羞辱过,唇角发颤,心里一阵紧过一阵,眼泪唰地掉下来。 陆悬敛起笑意,面色阴冷,“你应当并不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妨回去问问你爹,我想他比你清楚的多,然后你再想想要不要同我谈条件。” “你,你就不怕我把你们的事说出去吗?”林静姝眼眶通红,死死盯着他。 陆悬垂默,默了一瞬,没什么情绪地回:“随你。” 说完转身便走。 林静姝看他无动于衷地走远,浑身忍不住发抖,只觉整个人沉在水底,冷得她牙齿磕碰着打颤。 怎么有这么无情的男人?! 他怎么会这么冷酷,对待一个喜欢他好多年的女子毫无怜悯、疼惜之意。 茶肆那日分明还是温和有礼的,她以为他纵使不喜欢自己,对自己的喜爱之心至少不会排斥。 可现在,她在他眼里看到明晃晃的嫌恶。 她林静姝,林家的嫡女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而姜梨,凭什么她能得到他的喜爱? 就因为一张不染凡尘、却胭脂艳艳的脸吗?! 她双眸红肿,眸露妒意,平生头一回如此痛恨一个人。 * 风传花信,雨濯春尘。 这日,姜梨难得来豆蔻街查一回账,便遇了雨。 香脂坊二楼,她倚在窗户边,听外面雨水滴滴答答唱着曲儿。 街上行人匆匆,忘记带伞的男男女女不知多少,对面檐下便躲了个少女,模样清秀,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我见犹怜的样子。 她笑了笑,不甚在意地看向其他地方,待再转回的时候,恰好瞧见一锦衣男子正背对她,把手上的油纸伞递给少女,少女脸面羞红,摆手拒绝。 男子就那么举着伞,半边身子不一会儿便湿透了。 一、二、三!果然,姜梨默数到三,那少女还是接了伞。 按话本子上走,下一幕定是少女不舍男子被淋,两个人挤到一把伞下,遂成就一段姻缘。 她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看,却不想,那男子竟从伞中走出,就那么淋着雨失魂般向前,少女在身后喊也不应一声。 姜梨觉得有趣,望着片刻,忽然眉头蹙了下。 是陆砚,那锦衣男子竟是陆砚。 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似乎抽高了不少,身形更显修长。 正想着,就见雨中陆砚转头,朝这边看过来,正好同姜梨视线对上。 他眼中闪过惊喜,然后这惊喜只是一瞬便像烟火一样熄灭,他抿唇,冲姜梨露出淡笑,重新往前,在雨中缓慢离开。 姜梨静静看着,并无反应。 今日放榜,瞧他这样,应该是落榜了。 不过,同她有什么干系。 待雨一停,她便下了楼,和松枝一道去了趟三庆班。 雅间里,姜梨听着下面咿咿呀呀,婉转悠长的曲调,手指慢悠悠地轻点着。 好一会儿,那曲儿唱到高潮处,底下喝彩声一片,银豆子天女散花似地往台子上砸,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不巧地是台上有人高靴踩到,滑了惊天动地的一跤,顿时底下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有人推开雅间的门,闪身而入。 楼先月自后抱起姜梨,深嗅她发中清香,“好些日子没见,好想桃桃。” “大哥哥想见不是不能去月牙巷,可你消失这么些日子,可见……并不那么想。”姜梨佯怒哼哼。 楼先月眸光微顿,须臾把人转过来,抱坐到腿上,身体往后靠,“去了一趟外地,有点事处理。不过想桃桃是千真万确,不信桃桃掏出大哥哥的心看看。” 他捉住姜梨的手按到胸口,作势让她掏。 姜梨默了瞬,趴到他怀里,轻笑着问:“大哥哥是正经唱戏的吗?” “不是正经唱戏的,那是什么?”楼先月享受般把人搂在怀里,凤眸染笑,俊美至极。 姜梨挑眉,不作声了。 楼先月还做着什么,她其实心里有猜测,只不过,对方既不愿意说,那她也没必要问,反正交给他的事能办就成。 楼先月瞧她不说话,手指细细描摹她的侧脸还有耳畔,面上惬意轻松。 忽然,他从袖兜里取出一物,随意簪到姜梨发上,“明日便是桃桃的及笄之日,大哥哥送给你的及笄礼。” 姜梨伸手去摸,想拔下来看看什么样儿,楼先月按住她的手,眸色发暗,“回去再看,现在……我想吻你。” 说完不等姜梨反应,快速俯身而下。 炙吻如星火,一触即燎原。 姜梨如同一只慵懒的小猫儿柔柔攀着他,乖的令人心颤。 楼先月急促喘息,恨不能把人嵌入自己胸骨当中,好填补心口缺失的那一块。 他边吻边含糊着问,“喜欢他吻你,还是大哥哥吻你?” 姜梨半眯着眼,声音掺了蜜般甜,“你,喜欢大哥哥你吻我。” 那火蹭地一下猛窜,楼先月感觉整个人都被烧着了,长指疯狂在她身上掠夺。 外面喝笑声阵阵,屋内两人缠抱在一起,难分难舍。 终于,楼先月把人抱上桌子,自己站在她面前,拉住她的手一同往下…… 一房之隔,林静姝瞳孔不断放大,手捂到唇边才克制着没有发出声音。 第157章 长安 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自锦绣园后,她便悄悄跟了姜梨数日,她想瞧瞧,这个让陆悬迷恋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眼下这一幕,却彻底惊呆她。 太过骇人了,实在太过骇人了! 姜梨竟然同另一个男人做出这样苟且的事! 她怎么敢?! 她不是陆悬的女人吗?! 有了陆悬那样的男人还不知足,竟还在外面偷人?! 这种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的女子怎么配得上陆悬?! 林静姝往后退,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要告诉陆悬,要把这个女人做出的腌臜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只要陆悬知道,他一定不会再要她了! 她扯唇笑,娇美的脸逐渐扭曲。 一阵剧烈的颤抖,楼先月揽住人重新坐到椅子上,他鬓发濡湿,眉眼水色洗过一般泛着流光,他指背滑过姜梨的脸颊,“桃桃这样为他做过吗?” 姜梨轻轻眨了下眼,“没有。” 楼先月望着她,抿唇笑,眼底的悲凉却像要溢出一般,他重新吻住她,吻了许久,才轻声开口,“不管大哥哥以后再怎么问,都这样回答好吗?” “嗯。”姜梨点头,樱唇弯出清浅的弧度。 “乖……”楼先月亲她脸颊,把人挪正坐到腿上,又从衣襟里抽出一张书笺,“出卖美色让陆家二姑娘偷的,你瞧瞧。” 姜梨睇他一眼,并未打开,气鼓鼓地问:“出卖了哪里?” “又叫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人家能乐意吗?”楼先月憋笑。 “快说!哪里?!”姜梨故意掐他。 楼先月笑着捉住她的手,送到唇边挨个吻遍,才压低声音道:“哪里都没有,哪里都是桃桃一个人的。” 一个脑子里只有情爱,蛀虫一样,除了命好什么都没有的女人,他怎么会碰她? 碰过任何一个女人之后,他都不配再碰桃桃。 她是他的明月,明月不容玷污。 姜梨哼了哼,这才心满意足地打开书笺,越看小脸越冷。 “是他?”楼先月坐直身子,同她一道看。 姜梨攥紧书笺,“嗯。” 果然,那封信是出自陆家老二之手,是他的那封信,直接逼死了她爹! “阿梨想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楼先月挑起她一缕头发,轻轻吻了下。 姜梨抬眸看他,对方眼里是完完全全的放任,就好像……好像她是他贵重的宝贝,任她予取予求什么,哪怕是再过分的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她忽然伸手抱住他,“大哥哥,谢谢你。” 在无尽的喧闹中,两个人长久地拥抱。 从三庆班出来,坐上马车,姜梨抽出发髻上的簪子。 一只桃花碧玉簪,通体剔透,莹润秀气。 并无甚特别,她反转了下,眸光微顿,簪身上歪歪斜斜刻着一行小字,是真的小,她必须仔细分辨才瞧得清。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姜梨轻轻笑了声。 花不尽,月无穷,是说桃桃和楼先月吧。 两心同,两人永远心意相牵吗? 怪不得不让她当着他的面看,原来,楼先月也会害羞啊。 把簪子收进袖笼,她懒懒靠到软枕上。 * 姜梨及笄这日,天气甚好。 虽然家中已无人,姜老夫人却不愿将就。 院子里一早便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姜梨是从被窝里被挖出来的,她对这些是没什么在意的,架不住老夫人一腔热血,遂也配合着沐浴,换采衣采履,一直到一拜二拜三拜,小脸上都挂着明艳的笑。 没有座上正宾,老夫人亲自唱着祝辞,“……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长安。” 这就是说姜梨从今往后就有了小字:长安。 “嗯,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姜梨眼眶泛泪,抿唇止住哭声,站起身抱住姜老夫人,“嗯,祖母取的是最好的。” 老夫人望着牡丹花一样的孙女,一时欣喜一时心酸一时心疼,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难以言表,禁不住老泪纵横。 松枝在旁边抹开脸不忍心看,另几个婢女皆垂下脑袋。 若姜家还在,这掌上明珠的及笄礼该有多壮观,只怕花团锦簇,整个建阳都会一齐来贺。 而现在…… “做什么这是?”姜梨撅嘴,警告道:“都别惹我哭哦,我今日可是妆点过的,谁坏了我的妆,我就给谁画大花脸!” 她伸手从各人面上一一指过,“谁要第一个画?你,还是你?” 几个婢女缩脑袋狂摇头,互相看看,一时皆笑开了。 院子里重新闹腾起来,小厨房烟火燃起,一直飘摇到好远好远。 垂拱殿内,陆悬今日一整个心不在焉,掐着点儿想姜梨的及笄礼该进行到哪一步了。 是不是换了襦裙,有没有赞者梳头,唱祝辞了吧…… 越想,心不由往下沉。 他想见她,疯狂的想见,想看着她从少女迈向成年。 不仅如此,他还想为她举行盛大的成人宴,让全天下的有福者给她贺喜,可事实是他连出现都不能。 这样的日子,姜梨一定不想看到他。 没关系,他可以等,可以在星河苑掐着时辰等,等今日过去,等过了午夜再见她。 从宫门出来,身后太子殿下唤他,陆悬也只假装没听见。 “大人,您交待的,姜家茶园的地契,还有那些个店铺宅院珠宝都拿回来了。”笔耕朝马车内禀告。 陆悬往车壁靠去,唇角弯出淡笑。 给姜梨备的及笄礼,属于她的,他会全部讨回来,还给她。 “去星河苑。” 对,现在就去,就算不能亲眼看到,他也要离她近一点。 只要一想到她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他就浑身颤栗,心口涨得满满的。 要得到她,一定要得到她,要完完全全拥有她,失去就会死。 长街人多,马车缓行而过,每停顿一下,陆悬心中躁意便更盛一分。 直到笔耕长“吁——”一声,马车急停,他脸上沉得能滴水。 “三公子,我有话想对你说。” 是林家女的声音。 陆悬眉心闪过不耐,淡声吩咐,“继续走。” 第158章 就此死去也是解脱吧 笔耕望着拦在马前的少女,有些犹疑,但也只是一瞬,抽鞭喊道:“姑娘还是躲开些好,马儿不识人的。” 林静姝如何不怕,只是比起怕,此刻的她,满腔都是急欲想拆穿姜梨的渴望,那渴望烧得她脸面发烫,心脏狂跳。 她想看姜梨那张艳绝的小脸变得颓然灰白,想看陆悬淡漠的表情寸寸龟裂,想要他怒不可遏。 最想要他弃了姜梨! “是关于姜姑娘的事。” 陆悬手指微动,并不应声。 马车外,笔耕顿的迅速,鞭子还是不可避免的触到马身,他猛拽缰绳,马儿前蹄骤抬,一声嘶鸣,又重重踏下。 林静姝骇得脸面发白,控制不住地后退半步。 她定住脚步,剧烈吞咽了下,急步走到车窗下,急道:“她背叛了你!我亲眼看到的。” 陆悬瞳孔骤然一缩,被烫到一样,蜷成一团。 临安茶肆。 静谧的茶室,窗户封闭,屋内半明半暗,幽幽茶香氤氲缭绕。 “我亲眼看到的,就在三庆班,她和那个男人私会,他们……他们口舌交缠!”林静姝站在正中,望着矮椅上长腿随意搭着,静默斜坐的男人。 从进来开始,陆悬一个字也没说,微垂的眉眼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如同石化一般。 林静姝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怕他不信,她反反复复描述着细节。 “她还……还……用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这些实在难为情,吞吞吐吐,脸憋得通红,最后干脆一闭眼,“用手替那个男人,替他自渎!” 说完睁开眼,“那个男人我认识,他叫楼先月,是个青衣,京都很有名的。去年宫宴,他还被请到宫里唱戏了……” “三公子,姜梨她真的背叛了你,她……她红杏出墙,一个女子做出这般丑事……她不值得你喜欢!” 见陆悬仍旧不为所动,安安静静,半点表示也没有,林静姝不由气恼,“三公子若还不信,我可以去同她对质!” “她是几时进的雅间,那个男人几时进的,他们先做了什么,后做了什么,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对了,楼大家还送了她一只玉簪子,桃花粉的,亲手替她簪上,三公子你尽可以去查……” “她欺骗了你,背叛了你,她不值得你喜欢!” 只有我,我才是真心喜欢你的。 她盯着陆悬,屏息等待他暴怒。 却见陆悬极轻地眨了下眼,就像山崩前的扬起了一丝尘埃。 然后,那山便开始崩裂,先是开了道裂缝,而后沿着这道裂缝又炸开丝丝条条的小缝隙,每一个小缝隙逐渐变大……最终,自上而下,完全崩裂。 林静姝看着,竟觉出惊悚,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男人眉眼忽地拧成一团,痛苦到极致的样子。 下一息,一捧鲜血猛地呕出,接着又是一捧,人委顿般靠到扶手上。 整个过程,静寂无声,却骇人无比。 林静姝吓得惊叫。 笔耕迅速冲进去,只一眼,目眦俱裂,“你做了什么?!” “……我,我只是据实以告,我什么也没做,他自己这样的。”林婧姝手抵住心口,慌乱摇头。 说话间,陆悬又吐了几小口血,眉心笼着死寂,眸色灰败,濒死一般。 笔耕再顾不得其他,忙奔过去扶住他,“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他扫看上下,发现陆悬并无伤口,一时面目纠结成团,不知该如何是好。 撕心裂肺亦不足以形容陆悬的痛! 他用力捂住太阳穴,神经剧烈跳动,血管一根接着一根炸开! 他牙齿死死咬唇,咬到血肉模糊到不肯松下。 林静姝的话像尖刀在脑子里搅弄! 姜梨的身影,梅林下如精似魅的少女,她娇声勾引、厉眸挑衅,她的每一次挑眉,每一次睇眼,所有的嗔怨恨怒喜…… 所有所有,他记得清清楚楚,关于她的一点一滴,他都刻在心里。 原以为禅舍里刮心的一幕,是他陆悬这辈子至暗的一刻。 却原来,还有更暗的。 胸腹腐灼,五脏六腑颠来倒去,心头血冲出喉咙,汩汩往外涌。 就此死去也是解脱吧…… 陆悬靠在扶手上,眼眸半阖,血线如瀑从他下巴滑落,绛紫朝服上洇湿出大片暗色。 他惨然呵笑,他这前半生,从没有如此狼狈过。 林静姝红着眼看着,心里又心疼又怒。 心疼她喜欢的男人痛苦成这副模样,怒他竟然当真对姜梨那样的女人用情深到这个地步。 “……三公子,那个女人这般可恶,她不配你喜欢的。” 只有我林静姝,我才是从小到大,自始至终把你放在心上的人。 “这些,你和旁人提过吗。”突然,陆悬缓慢抬眸看向她,眼底是踩藕后留下的那片泥塘,断枝密布,全是死寂。 林静姝摇头,“没有的,这些我只告诉三公子你了。” “很好。”陆悬声音嘶哑,一出口,星点血丝往下拉,他抬袖缓慢擦掉。 忽然,他猛地扣上笔耕的胳膊,力度大到惊人,厉眸如刃望着他,极其轻地重复了遍,“很好。” 臂骨生疼,笔耕看着自家大人的目光,心脏急缩,他望了一眼林静姝,迅速点头。 陆悬这才松开他的手,软靠在矮椅背上。 笔耕站起身,转向林静姝。 林静姝原本还在心忧陆悬的身体,触到笔耕目光的刹那,浑身陡然僵住,旋即踉跄着往后退,嘴唇翕合,上下碰了好几下声音才出来,“你,你要做什么?” 袖底一伸,一把短刀滑入掌心,笔耕望向她,一字不言。 “三公子,三公——”林静姝慌地转向陆悬求救。 然而,短刀速度飞快,顷刻划破她的喉咙,血喷涌而出。 林静姝静止般立在原地,目光定在陆悬面无表情的那张脸上。 原来是他要杀她啊。 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小时候遇见一位看上去有些孤僻的漂亮大哥哥,喜欢上他,长大后有机会嫁给他,不想放弃罢了。 身体砰地一声砸到地上,血流成河。 陆悬扶着茶桌缓慢站起身,欣长身躯晃了两晃,复又定住。 接过笔耕递上来的帕子,他抬步向前,从林静姝身边擦过,那块染了脏污血渍的帕子随手抛下,落到林静姝脸畔。 “收拾干净,跟着她来的两个婢女一并解决掉。” “是!” 林静姝没做错什么,但他陆悬如何能容忍有人瞧见他的狼狈! 所以,她必须死。 第159章 近来心更切,为思君 林家二姑娘失踪的消息隔了有四五日才传出来,一个大家闺秀,若非实在没有办法,林家不可能拿她名声做戏。 姜梨听闻的时候,正同婢女们玩猜花游戏。 把花瓣扣进碗底,使人猜数量,猜对了得赏,猜错了罚喝姜汁水。 她自己连喝两碗,正眼珠子打转想法子要溜的时候,陈安进来同她低声禀告了这些。 顺势推了竹韵递过来的小碗,她站起身,“哎呀,姑娘我乏了,没空陪你们耍着玩儿了。” 说完起身往后院去。 进了屋子,她瞥眼看向书架方向,小脸上薄雾笼罩,显出阴郁之色。 盯着陆悬的小孩们说前几日,陆悬下朝后,有头戴帷帽的女子拦车马,随即两人去了临安茶肆,再后来陆悬回了陆家,而后称病,再也没出来过,就连大朝会都没去。 算算日子,恰是林静姝消失的时候。 所以,人在他手上?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推开书架,她去到星河苑。 “陆悬哥哥的病好点了吗?”园子里,姜梨找到梅香。 也是自那日,陆悬再未在她面前出现过。便是及笄都没有,以他对她病态的掌控欲来看,太不寻常。 枕山院近来并未传信给星河苑,因此,梅香确实不知。 她恭声答:“奴婢……不大清楚。只听,似是染了伤寒,有些严重。” 见姜梨眉目柔软,又软声劝道:“不过,姑娘若是担心公子,不妨自己写封信问问,公子见了,必定欢喜。” 公子对姜梨的喜欢从他往日来星河苑的次数便能看出,眼下他病了,定是希望姜姑娘关心的。 姜梨默了瞬,笑道:“好呀。” * 枕山院。 笔耕敲开门,书案后的男人头也未抬,笔下勾画卷宗,身形清瘦,眉眼冷漠。 自从临安茶肆,大人吐了血,回来后卧床多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脾性也愈发难以捉摸。 他蹙眉望向桌案一边,汤药满满当当,还是一口没喝。 “大人,章太医说了,您的身体还得静养,药也得——” 陆悬抬头,目若碎冰,“有事说事。” 笔耕心神一凛,忙道:“大人,查到楼先月的身份了。” 陆悬握笔的手骤紧,眉眼微垂,神色难辨。 他抿紧唇,好一会儿,随手丢开毛笔,往后靠去,“说。” “楼先月,出身建阳,生父不祥,母亲是妓女,生下来后把他丢到城外野林,恰被一归乡的老太监撞到哭声,收养在身边。老太监性子孤僻,动辄打骂,及至稍大,看他样貌不俗,遂教养唱戏,以图送予达官贵人玩乐……”笔耕沉声禀告。 说完抬眼看向陆悬,见他的脸凉如寒夜,一双眼里尽是阴霾。 出身建阳,野居麓山? 陆悬扯唇,心脏一阵阵抽疼。 所以说,姜梨和这个戏子早就相识? 两个人早就勾缠在一起! 一个林亦之还不够,还有一个楼先月。 那他呢?! 他是什么? 原来即便他给她跪下来当狗,还得跟这些杂碎争。 姜梨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陆悬这辈子受过的所有难堪、屈辱、痛苦,都是她给的! 林静姝所说的话,那些画面像一把把尖刀,无时无刻不在他脑子里搅弄。 他爱到疯魔的女人,同另一个男人亲热,她竟然…… 那一双抚慰过他的小手,在别的男人身上同样抚慰过…… 喉咙发痒,血腥气又在口中弥漫,陆悬咬紧牙,指尖掐破皮肉才勉强抑住。 “大人,要杀了他吗?”笔耕小心问出声。 陆悬松开手,望向掌心渗出的血点,半晌,低低笑了声,阴森可怖。 仅仅是杀人怎么能解他心头的恨? “他不是太后的狗吗?布个局把人捉住,悄无声息地捉。” 把人捉住,折辱他,把他剥皮抽筋,放干他身上每一滴血,削成一片片的! 让蛇虫鼠蚁啃噬他的皮肉,让他后悔生而为人! “是!”笔耕用力点头,迟疑一瞬,从袖笼里掏出一纸信笺,捧着送上去,“……大人,这是姜姑娘让梅香送过来的信。” 陆悬心脏痉挛了下,身体逐渐僵硬。 这几日,他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折磨那个男人,却害怕甚至恐惧看到姜梨。 他怕自己只要看到她,就忍不住拖她一起去死! 一起死吧! 再没有别的男人,只有他陆悬。 笔耕见他久久没做声,想了想,终是将信笺轻轻放到桌子上,自己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陆悬重新拿起毛笔,看向桌子上的卷宗,看了一眼两眼,第三眼的时候猛地将笔抛下,迅速拿起信笺一把拆开。 桃花笺上只有一句话:近来心更切,为思君。 手指剧烈抖动了下,陆悬唇角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破碎的笑。 心切?思君? 骗子! 骗子骗子!!! 她心里从来就没有他,更不会想他。 可悲的是,即便心知肚明全是假话,他的心仍旧生出隐蔽的欢喜。 他陆悬爱一个人,怎么能卑微到这个地步?怎么会可悲到这个地步! * 这日入夜,乌云蔽月,星河暗淡。 姜梨走出密道,望向背身站在窗前的男子。 白衫玉冠,难得的清雅装扮。 “听说哥哥染了伤寒,好点儿了吗?”她走过去,从后抱住他。 环住的瞬间,眸光微闪。 似乎,瘦了不少。 陆悬垂眸望向腰腹上的纤细小手,眸中阴霾骤起。 他扯开她的手,声音极淡地问:“我病得如何,阿梨当真关心吗?” 姜梨望向自己的手,微微挑眉,绕到男人正面,靠到窗户上,仰头软声问,“哥哥怎么了?不开心吗?” 看着身前这张明艳如花的脸,恨意伴着痛意急涌而上。 陆悬攥紧手腕,撇开眼,望向窗外暗淡的夜色,“我是否开心,阿梨在乎吗?在阿梨心里,你和我不过是交易,我只是工具而已。” 姜梨看着他的侧脸,兴许是瘦了,下颌线条愈发分明,刀切一般冷硬。 这种种反应,实在怪异。 她缓声问:“是有人……和哥哥你说什么了吗?” 第160章 有哪个男人贱到他这个地步?! 那些画面又一次刺入脑子,陆悬眸泛猩色,冷目望着她,“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这些不都是阿梨曾亲口说的吗?” 姜梨歪头,审视般看了许久。 忽然,她柔笑着转过身,走到桌案边站定,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桌案上的纸页,“哥哥这是有了新人,对旧人就不耐烦了吗?” 不等陆悬应声,接着道:“林静姝不见了,是在哥哥手上吗?” 陆悬猛地转头望向她的背影。 果然,这才是她找他的目的。 什么心切,什么思君?! 都不过是哄他过来的借口! 因为林静姝消失,她担心搅乱她的谋算,才把他叫来质问。 而他,当真像条狗一样,明明才为她痛到肝肠寸断,痛到吐血,她一句甜言蜜语,就犯贱地赶过来! “是又怎么样?”他听到自己冷酷地回。 “为什么呢?”姜梨似是笑了下,软声问。 陆悬面若封冻住,薄唇轻启,冷声道:“突然发现她还不错,留着玩玩儿。” 姜梨眉目轻挑,侧过头,似笑非笑的样子,“只是因为这个的话,哥哥完全可以再和林家重新谈结亲的事,何至于绑了人,闹得这么大?” 这般云淡风轻,理智分析,连脸面变色都没有,是一点都不当回事,是完完全全不在乎他啊! 心口闷到要窒息,陆悬绷紧脊背,冷冷看她,“我怎么做,需要同阿梨交待吗?!” “你我是什么关系,交易而已。” “便我把她强抢了,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阿梨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问我?!” 一口气说完,他觉出报复的畅快。 姜梨望着他烈焰燃烧的眼,须臾,弯唇笑,“确实呢,那便是阿梨打搅了,哥哥好生休养,早日康健。” 说完抬步就走。 “不准走!” 陆悬飞快拉住人,面目扭曲,咬牙道:“你想叫我来就来,现在你想走就能走吗?!” “那哥哥想怎么样呢?”姜梨娇声问,声音婉转,眉心一点无奈。 很久之后,陆悬都还记得这一句。 那哥哥想怎么样呢? 极其动听勾人的声音,像在让人许愿,她会满足一切请求。 他想怎么样? 他想她在乎他,想她爱他,想她身边再也不要有其它男人! “我有没有其他女人,你一点都不在意是吗?是不是笃定了我陆悬非你不可?!是不是还在心里嘲笑我,嘲笑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引起你的在意?!”他死死攥住姜梨的手腕,把人压在桌案上,神色癫狂,状若疯魔。 “哥哥好生气,一过来就生气的样子。”姜梨水润双眸无辜地眨着,循循善诱,“可以告诉阿梨,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然而,今夜的陆悬是不可能被她轻易引诱。 他心底只有一道声音:彻底拥有她! 他要彻彻底底的拥有她!要箍紧她,再也不要让她找别的男人! “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抚摸她的脸,眼神疯狂,瞳孔神经性地颤动,“阿梨不是心更切?不是思君吗?给我吧,把自己给我好吗?” 占有她!从里到外占有她! 根节相交,一棵树种在另一颗树的根节里,然后生根发芽,长出新的枝丫。 如此,他们便再也不能分离! 未等姜梨反应,吻携着吞天噬地的情欲而下。 陆悬整个人亢奋到颤抖,唇舌不分,把人抱起压到软塌上,大掌急切地、从上到下反反复复地抚弄。 光洁显露。 狂风暴雨砸向平静的水面! 雨点密密麻麻,没有一处能逃得过。每一个雨点都挟着万钧力道,要把水面砸穿似的。 终于,那雨点在一处汇成巨流,蠢蠢欲动着要奔泄而下! 陆悬脊背隆起,褪去衣衫下的肌肉紧实,线条分明,细汗自胸口往下滑,热气氤氲,最后顺着劲腰向下。 他痴迷地望着身下人,从头到脚,每一处都叫他恨不能含进嘴里! 欲望撕碎理智,仅有的一点清明让他俯下身,迷乱地吻上…… 她那么娇小,他不能伤害她。 神魂脱离血肉,姜梨高高在上,俯视那个跪在榻下舔舐的人。 清隽高冷,眉眼如墨画的男人,此时此刻,俊面嫣红,吐舌弄鼻,真如一条极尽讨好的狗一样,丑陋、卑贱。 再也等不及,陆悬直起身欲吻少女的唇,然而姜梨却侧过头,闭上眼。 一瞬间,他定住身形,痛意翻江倒海,“觉得我恶心是吗?” “对,我是恶心,恶心到早就在梦里无数次这样做了!” “可即便我再恶心,阿梨也得受着!” “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你必须负责!” 姜梨睁开眼,眸中水光潋滟,含着讥诮,“既要强暴,就决绝一点。哥哥觉得说这些,能减轻我对你的厌恶,还是掩饰得了你的恶心行径?” “你说什么?”陆悬的脸阴沉到骇人,眸中狂风乱卷,不可置信地重复,“强暴?” “难道不是吗?”姜梨嘲弄,重新闭眼,“我手无缚鸡之力,既未应承你,不是强暴是什么?” “所以,不必再给你自己寻借口。我不会反抗,请尽快结束好吗?” 明明身体在烧,心却浸入冰水里,冷得陆悬四肢百骸打颤,他低吼出声,“哪个男人是这样强暴的?!” 她都已经背叛他到这个地步,同其他男人……都已经那样了,他还怕她疼,给她口。 有哪个男人贱到他这个地步?! 姜梨只是沉默,小脸如同静夜下,湖底的冷月一般,无动于衷。 陆悬看着,扶在她腰侧的大掌骨节顶出,根根暴凸。 他忍不住嫉恨地想,她对姓林的是这样吗?还有姓楼的? 他们一个是她表哥,一个是青梅竹马。 他是什么? 仇人! “不继续吗?”姜梨睁开眼。 通体雪白,乌发如瀑,瞳仁乌溜溜的,是小溪底下的黑石子,水汪在上面,水下却影影绰绰、冰冰凉凉。 陆悬眸色发紧,胸腔剧烈鼓动,臂膀、胸腹、长腿、手背……肌肉所在之处,绷出条条清晰可见的青筋脉络。 要如何应?!她想他如何应?! 姜梨嗤笑着推开他,赤条条地站起,“发狠也不敢狠到底,哥哥,你真让我失望。” 第161章 我在这里对哥哥动过心的 陆悬心如烈火焚烧,看少女一步步走远,最终消失在密道里。 太在乎了,所以永远不敢违逆她。 只要她露出一点不满,便诚惶诚恐地害怕失去。 而姜梨,显然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心情。 或者说,她知道,正因为知道,才会踩在他心上有恃无恐。 巨大的悲意山呼海啸般袭来,他往后仰倒在软塌上,喉咙滚动,将在姜梨面前强抑许久的腥甜徐徐咽下。 四月末,微凉的夜风里,他燥热不堪的身体逐渐凉透。 * 姜梨进了屋子,立马让松枝唤来梦蝶,“姐姐,劳烦你走一趟,把这封信递与大哥哥。” 已经太晚,来不及再通过那些小萝卜头,只能用楼先月曾经的婢女。 梦蝶虽不晓得什么事,但见姜梨面色凝重,自是颔首,待见后院一块巨石下面的密道时,眸光微微闪了下,迅速走入。 姜梨看着,面上渐渐露出决然之色。 陆悬今夜的态度太不寻常,这么一副样子她只在他知晓禅舍里,她同林亦之缠吻的时候见到过。 且他承认林静姝的消失同他有关,更是自那日起,便避而不见她。 所以,事情的根源就发生在那两日。 那时她做了什么? 她去了三庆班,同楼先月待了阵。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他动怒的事。 林静姝极有可能就是看到了,转而告诉陆悬,才会激得他凶性大发。 不管是猜测还是事实,她都不打算由着他。 陆悬是能护她不假,可他妒心太大,处处折她的腿,想让她只能倚靠他,她不想也不愿意身边再有这么一条不听话的狗。 翌日,一封信随着一只木匣送到枕山院。 笔耕放下东西,望向背身站在窗前的男人。 自昨夜归来,大人便这般沉默着,像沉在海底的巨大礁石,分明仍旧强大,却又好像被什么死死禁锢住。 “大人,楼先月昨日已经离开京都。属下交代下去,到绥江换水路时,把人劫走,伪装沉船。” 陆悬低低嗯了声,久久地看着窗外两只鹤。 他忽然笑了下。若姜梨像鹤一样该多好,就在他的园子里,哪里都不能去,他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她,永远都不必担心有人抢走她。 他会悉心照顾她,会给她最好的生活,会日日陪着她。 可惜,她不是。 她是一只野狐狸,怎么样都关不住,无时无刻不让他烦心,让他痛苦。 笔耕见他没有反应,知是默认的意思。望了眼木匣,提醒道:“大人,姜姑娘又给你送了东西过来。” 说完自觉转身退了出去。 陆悬瞳孔几不可察地颤了下,已经说不清心中是喜多还是惧多。 喜她竟然还来找他,惧她是不是又想着如何羞辱他。 好一会儿,他转过身,迟疑了一瞬,才走到书案边。 一只梨花木的小匣子,巴掌大小,他望了片刻,伸手打开,却瞬间变色。 双鹤玉佩,里头静静躺着他的双鹤玉佩。 曾被姜梨拿回去的,现在,她竟然还给了自己。 巨大的惊慌让他迅速拿起信笺一把扯开,下一瞬,手指不堪重负似地一抖,纸掉到桌子上,风一吹,又轻飘飘地落到地上,恰好显出墨迹的那一面。 极其狂放的笔触写着:黄粱一梦终需醒,镜花水月总是空。断。 断?她要跟他断? 陆悬俊美面容扭曲着,死死按住木匣。 凭什么她想勾引就勾引,她想断就断?! 唇角缓缓抿直,他低眸看向信笺,一个个字如同烙印烙在他眼底,让他疼得瞳孔打颤。 休想! 她休想同他断! 哪怕是和她纠缠到死,都不可能断! 她休想摆脱他! 笔耕候在院外,正挥手让下人退下去,就见门从内拉开,陆悬满面携霜大步跨出。 “她在哪儿?!” 笔耕倏地立直,“方才得到消息,姜姑娘坐马车出城,正沿着官道向前,尚且不知目的为哪里。” 话未说完,陆悬已经擦身而过。 扑面而来的寒气,让笔耕整个人定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急步跟上。 翻身上马,陆悬根本顾不得其他,只想立马见到姜梨。 追上她,告诉她休想! 黄粱一梦,他就让这梦做到死,是镜花水月,他也让这月永远沉在水底! 骏马急驰,长街行人纷纷退避左右,有来不及闪的摊贩,东西被撞倒一地,瘫坐在地上哭嚎。 笔耕扔下银子,打马追上。 猎风阵阵,卷起陆悬披散的长发,广袖藏风,在里面不停打转。 夕阳西斜,霞光擦过官道两侧的树梢,切到他身上,随着每一次喝马,光影变化着不同角度切割他。 心如同弯弓待射的箭,急切地想要钉在姜梨身上。 待到一个岔路口,陆悬打马急停。 只一瞬,他转过马头,走向往左的那边,不多远,便见溪水漫过前方的路,一辆马车停在溪水边,少女坐在石头块上,抱着双膝,莹白的襦裙散落开,像一朵花盈盈绽放在脚边。 他暗松一口气,心知自己赌对了。 “哥哥来得好快。”姜梨并未回头,仍旧望着溪水,水面上霞光璀璨。 陆悬定下心,握拳缓步走到姜梨身后,沉声问,“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为什么要和我断,还要到这里来? 那个星夜,溪水里,在马背上,她说哥哥我们亲吻的地方。 “这里不是只有哥哥记得,阿梨也记得。”姜梨悠悠地说。 陆悬眸色瞬变,手心猛地掐紧,好一会儿,他嗤笑道:“何必骗我,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值得你欺骗的?” 他眸色晦暗,声音愈发低,“阿梨不是都一清二楚嘛,我非你不可。你现在在这里做什么,又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在这里对哥哥动过心的。”姜梨声音软软,纤瘦背影坐在石头上,小小一团。 溪水上的霞光越来越黯,很快,这里将被黑夜笼罩, 像掉进丛云当中,一瞬间陆悬只觉晕眩,甚至有些失重的恍惚,他垂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地痉挛,面上反而愈发沉静,像戴入面具中,“阿梨想要什么?这次又想要我做什么?” “哥哥不相信我?”姜梨侧头看他,桃花眼尾有些微泛红,我见犹怜。 第162章 但愿他死透 陆悬并不说话,胸腔在不断发涨,只觉喘不过气。 “其实对哥哥动心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姜梨站起来,翠山溪水为幕,少女襦裙轻舞飞扬,秀丽绝俗的脸若新月清辉,“撇开出身富贵,生得俊美不凡不说,哥哥还是探花郎,是小阁老。” “在阿梨手里难如登天,需要艰难谋划的事,哥哥只需一句话、一个吩咐就能轻易解决。” 她缓缓走近,“世人天生崇拜强者,女子更是。” “被哥哥这样的男人喜欢,阿梨心动不是很正常嘛。” “既是这样,为什么说断?”陆悬望着她,必须用尽全部心力,才能压住心跳疯狂失控。 姜梨是骗子,她不可能对自己动心,她只是想利用他。 “因为哥哥是仇人啊。”姜梨低低叹了声,无限伤感的样子,“哥哥是陆家人,阿梨怎么能动心呢?” “……又在哄骗我。”陆悬浑身紧绷,像缚在茧里,越挣扎陷得越深。 “随哥哥怎么想。”姜梨朝他微一挑眉,声音转凉道:“今日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从今往后,除非你死我亡,否则,此生不见!” 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往林边去。 “姜梨!”陆悬心神皆乱,分明知道她虚情假意,但他根本顾不得其他了。 三两步上前把人扯进怀里,下巴用力抵在她发髻上,急促道:“阿梨想要什么,你告诉我你现在想要什么?” “都答应你,哥哥都答应你。” “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好吗?便我是陆家子孙,是仇人,我愿意一辈子给你赎罪。” “你想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离开我。” 是假的他也认了,从前种种他都可以一笔勾销,当没有发生过,只要她还在身边就好。 “阿梨,哥哥好喜欢你。”一声呢喃在姜梨耳畔响起,陆悬说着,心都在颤抖。 是真的好喜欢,所有情绪都为她所左右。 喜欢到他自己都觉得害怕,喜欢到能为她装聋作哑,不敢拆穿她的“背叛”。 “真的吗?我想要对哥哥做什么都可以?”姜梨靠在他怀里,声音细软。 陆悬把人抱得愈发紧,眸中是无力抵抗的颓然混合着脆弱的祈求,“只要阿梨永远和我在一起。” 姜梨微微笑了下,终于伸手环住他,低不可闻地道:“我答应你,只要哥哥再帮我一回吧。” 陆悬露出笑,一颗心沉溺在失而复得的情绪中,涨得满满当当。 却此时,一支长箭自山峦对面破空而来,正对姜梨肩背。 空气劈开,发出嗖——的一声响。 电光火石间,陆悬根本无从考虑,下意识地揽过姜梨,把人带到旁侧。 然他自己却躲避不及,长箭穿透锁骨之下,在左胸口扎开一道血缝。 “阿梨!”顾不得疼痛,他低头去看姜梨,恰好望见对方柔笑的眉眼。 一瞬的怔愣,接下来的一幕,让他肝胆俱碎。 短刀刺入腹部的那刻,整个天地变作沙白一片,脑中刺啦一阵响,血管根根断裂,血水汹涌澎湃往外流淌。 姜梨望着男人不可思议瞪大的眼睛,弯唇笑,“这是最后一次哄骗哥哥,从今往后,哥哥可以安心了。” 刀又往里递进一分,姜梨这才松开手往后退,转身欲唤人,却被陆悬死死攥住手扯回。 两处伤口的鲜血汹涌而出,陆悬俊美的眉眼破碎一般,眼泪往下掉。 他一张口,嘴里的血便再也控制不住,争先恐后往外流,“阿梨,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为什么突然要他死? 姜梨用尽全力挣扎,他却好像把全部力道放在手上,她完全无法挣脱,只得仰头道:“因为哥哥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 “不是喜欢阿梨吗?不是爱我吗?那哥哥就去死吧。” “你的死,对阿梨很有用。” 身体掉进寒潭,冷得他浑身肌肉抽搐,陆悬仍旧拼命攥住手,就像攥住唯一的一根稻草,他眼里的痛苦一览无余,“……阿梨。” 不远处,数十个黑衣蒙面人蹚水而来,溪水溅出哗啦啦的响声。 与此同时,守在林外的笔耕也觉出动静。 “哥哥,你今日是逃不了了。”姜梨望了眼溪水方向轻笑着,一节一节抽出手指,往后退。 失血过多,意识开始混沌,若非强撑着不肯松开姜梨,陆悬早就支持不下去,眼下姜梨的手一脱,他立马踉跄着跪倒,却还是伸手向她,试图抓住她,“阿梨……” 又骗我,你这个小骗子,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心! “桃桃!”不远处溪水里,有人大声唤道。 姜梨退到溪水边,侧头望去,冲楼先月微一点头。 桃桃? 陆悬有一瞬怔愣,旋即惨笑出声,大股大股的血涌出喉咙。 桃小蹊,姜梨在麓山学院求学的假名。 却原来还是另一男人喊的小名? 而他呢? 他掏出一整心,堂堂陆家三公子为了她变得卑微如蝼蚁,却什么都不曾得到! 唯一有的,只有她从始至终的厌恶和痛恨。 多可笑!多可笑啊! “大人!”笔耕急奔而上,见此情形,目眦欲裂。 他一把托起陆悬,在看到他家大人胸前腹部贯通的伤口时,呼吸骤紧,他红着眼望向姜梨,恨得牙齿咬碎。 就知道,他就知道大人总有一起要毁在这个妖女手里! 对面,黑衣人已蹚过大半的溪水,眼看就要冲过来。 来不及再作思量,笔耕抬手到嘴边吹出一个哨响,林道瞬间响起马儿的嘶鸣。 他搀扶起陆悬,哽咽大喊:“大人,坚持住!” 陆悬虚弱的眼仍旧望着姜梨,看她眉目渐渐露出急色。 是担心他脱身吗? 马来得飞快,笔耕用尽气力把人推上马背,自己快速翻上马,一夹马腹,马儿扬蹄,下一瞬极速奔出。 姜梨踩入溪水中的脚步顿住,身体被拥入一个宽阔怀中,“桃桃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快追,不能让他们跑掉。”姜梨摇头,迅速朝他道。 楼先月点头,招手向后,蜂蛹而上的黑衣人迅速冲进林道。 及至入夜,天气陡变,忽然下起瓢泼大雨。 姜梨坐在马车里,静静捧着茶盏。 “桃桃别担心,这么多人,他逃不掉的。况且下了雨,他受了重伤,无法躲避,必定会感染。”楼先月用巾帕替她擦着打湿的头发。 马车顶盖上,雨滴砸出噼啪响声。 姜梨喝了一口温热的水,蹙眉道:“怪我,没有刺中要害。” 楼先月停下动作,捧起她的脸,笑道:“桃桃已经很厉害了,他武艺高强,能在他面前稳住,没有露出怯意,大哥哥很佩服桃桃。” “但愿他死透。”姜梨低低叹道。 第163章 死要见尸,活着,就让他去死 陆悬坠崖的消息是后半夜传来的。 姜梨小脸沉沉,“死要见尸,活着,就让他去死!” 三日后。 陆家三公子失踪的消息传出,一时京都哗然。 与此同时,另一股风言不胫而走,悄悄流遍京都。 有人瞧见林家二姑娘曾在长街拦过陆三公子,而后两人去往临安茶肆,再之后林二姑娘便消失不见。 说是陆三公子不知因何故杀了林二姑娘,而陆悬失踪,便是林家报复所致。 虽无实据,可林静姝先失踪,陆悬随后失踪是事实。林陆两家互相猜忌,已然不可能结盟。 林家是坚定的齐王党,这也就导致陆家同齐王之间嫌隙越来越大,关系岌岌可危。 而信任这种东西,本就是瓷器上的裂缝,一旦出现,再难修补。 时间飞转而逝,转眼已是五月下旬。 草木狂绿,榴花如火。 “祖母,一定要我自己绣吗?”姜梨抱着一团衣物,垮着脸都快哭了。 姜老夫人横她,“那不然祖母我来?” 自打年后那一场病,老夫人身子骨明显不如从前,手脚没从前利索不说,眼神也不较从前好使。 姜梨撇嘴,把衣服往怀里揽了揽,“那还是算了,我自己来吧。”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女儿家的嫁衣就得自己来绣,这才吉祥。”老夫人瞧她委屈巴巴的样子,笑叹,“不过你这绣技,全由着你,这嫁衣也就毁了。就绣一点,其他的叫松枝帮你。” “好好好,我巴不得了。”姜梨撅嘴,又笑道:“祖母,您说我这还没谈婚论嫁,嫁衣您就催着我绣,不知道还以为阿梨恨嫁呢。” “这有什么的。有人家十三四岁就开始准备,婚姻大事是女子一辈子的事,马虎不得,越早准备着,到时候才不会乱了手脚。”姜老夫人摆摆手,不以为意。 她看向姜梨,怜惜道:“我们阿梨生得俏,脑瓜儿又灵巧,也不知往后谁有福气能娶到。” “这会儿您又不嫌弃我了?”姜梨一挑眉,歪在老夫人怀里嬉笑。 两人正说笑着,院子里传来松枝的声音。 “老夫人,您瞧瞧谁来了!” 祖孙两人互相望了眼,未待站起身,便听得有人在外间唤道:“老夫人,桃斐来看您来了。” 老夫人眸光一亮,望了眼姜梨,眼神示意她把嫁衣收起来,自己迎了出去,“我还以为你忙完回家去了,没想到还在京都呢。” “便是要走,晚辈也得先来同您说一声不是。”楼先月满面都是笑,扶住老夫人道:“再说,我也不打算回去了,京都的生药材生意刚定下来,我瞧着比老家那里门路多,赚得也多得多。” “当真?”老夫人面露欢喜。 “自然当真。”楼先月扶着人坐下,自己扯过一张椅子坐到她面前,“就是往后啊,我定然常来,老夫人您可不能嫌弃我。” “我高兴还来不及了。”老夫人喜出望外,眸光一转,问:“那你在这儿,不得把家中老小接过来?” 楼先月哈哈一笑,“我除了家中老父,没有妻小挂念。若老夫人您能帮我留意着,帮我讨一门亲事,再好不过!” 老夫人一听,又是一喜,朝慢悠悠走出来的姜梨瞥了眼,点头道:“你都开口了,老太婆我自然尽心。” 楼先月冲姜梨一递眉,姜梨扭过头,淡哼了声。 “阿梨这孩子,我平日里太娇惯了,不懂礼数。”老夫人数落。 楼先月抿笑道:“阿梨妹妹纯稚可爱,搁谁,谁都想惯着她。” 老夫人顿时笑开眼,拉着他说起姜梨小时候的趣事,楼先月听得津津有味,也不时编两句自己的逗老夫人开心。 姜梨坐在旁边,细白双手剥着红灿灿的石榴,听两个人越说越投机,恨不能把她襁褓里的事都拽出来的样子,恼得推了石榴,气呼呼地去了后院。 只人还坐下多久,有人便找上来。 “桃桃自己辛苦剥的石榴,要便宜大哥哥吗?”楼先月眼中漾着笑,把甜白釉的梅花碗放到姜梨面前。 白润的碗,堆满晶莹剔透的红珠玉,瞧起来别样诱人。 姜梨撇开眼,小脸上哪有半点羞恼,像没在水底的玉,格外沉静。 楼先月敛笑,知她的意思,转身推上门,走过去把人抱进怀里,“桃桃放心,那崖下礁石密布,且水湍流急,他受了重伤,摔下去不可能活命。” “况且,不止我们在找,陆家也在找。他们都找不到,尸体应该是被冲走了,说不准早就葬身鱼腹。” 他亲了亲少女的鬓角,眸中带着无限怜意,还有隐蔽的欢喜。 那个男人终于死了。 让他嫉妒到夜不能寐又不得不隐忍的男人,那个天之骄子,生下来便与他云泥有别的男人。 他日日夜夜害怕姜梨喜欢上的人。 比起自己低贱的出身,还有在权贵底下做尽脏事才能攥住那么一点点权利。陆家三公子的存在简直就是上天拿来和他对比的,他早就恨不得他死。 幸好,姜梨不喜欢他,甚至巴不得他死! 虽然她也不喜欢自己,可没关系。 林亦之回了青州,陆悬死了,她的身边只剩他,他有一辈子时间让她习惯他、依赖他。 “那样最好。”姜梨冷冷地道,又仰头看着他,“大哥哥,开宝寺后山的那片碑林你去探过了吗?” “今日就是来和你说这个的。”楼先月捏了捏她的手,“确实如你表哥所言,空觉那个老秃驴经常夜里去那处,不仅有他,还有不少沙弥。” “桃桃猜,那碑林底下藏有什么?” 姜梨只望着他,水眸如夏日傍晚雷雨洗过的天空一般,澄澈、干净。 “数之不尽的金银财宝,遍布整片碑林之下。”楼先月嗤笑。 姜梨冷哼,唇角勾出讥讽的弧度,“果然污泥里面能生出的都是蛆虫。” 楼先月点头,拉着她的手亲了亲,“不过,开宝寺是皇寺,轻易不得搜查,咱们要怎么昭之天下?” “若是月之国的奸细窃取朝廷军令,躲进开宝寺,太子殿下奉命搜查,岂非顺理成章。”姜梨扯唇,冷道。 这是陆悬用过的法子,她信手拈来一用,正合适不过。 第164章 你有一丝丝的后悔,我就原谅你 楼先月看着少女冷酷的眉眼,只觉目眩神迷。 姜梨就是彼岸花,妖冶、艳丽、柔弱,却也剧毒,只要尝过一点就会上瘾。 她永远站在一步之外,静静地望着你,看着你为她着迷,为她神魂颠倒。你好像拥有她,却又似乎隔着天堑,就是这样,才欲罢不能。 她只要对着你笑一笑,你就心甘情愿受她驱使。 “我们桃桃真聪明。”楼先月捧起她的脸,痴迷地吻上她的唇。 姜梨同样抱住他,软道:“我只有大哥哥一个人可以依靠了,大哥哥要永远对我好。” 回答她的是激烈到吞天噬地的吻。 楼先月把人紧紧箍进怀里,浑身上下都在烧,只有怀中人是沁凉的,贴到他哪一块,哪一块便舒服地喟叹。 “桃桃,摸我……”拉着姜梨的手向下,楼先月的凤眸里全是春色,本就极致俊美的脸染上薄红,简直像是牡丹花在燃烧。 喉结滑动,腰腹劲瘦的肌肉硬如石块,他咬住下唇,难耐地低喘仍旧从唇齿间泄出,艳色慑人心魄。 就在那火烧到顶点的时候,门外响起清脆的敲门声。 “姑娘,饭菜好了,老夫人让奴婢来唤你们。” 姜梨微一挑眉,松开手,“知道了,谢谢梦蝶姐姐。” “……桃桃。”楼先月痛苦地低喊。 姜梨俯身凑到他耳边,哂笑,“大哥哥忍忍,等姐姐走了。” 楼先月侧眸望向外面,“滚。”旋即拉着她的手继续。 待那把火焚烧殆尽,他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 姜梨站起身,走到盆架边,慢条斯理地洗着手,随意道:“大哥哥,让梦蝶姐姐回去吧。” 一个对楼先月怀有心思的女子,待在她身边,总是不好的。 说不准什么时候,心思一岔,就会给她招来祸患。 楼先月眉目微蹙,虽心知她的顾忌,但对她毫不在乎地把人推回给他,仍旧感到些许窒闷。 “嗯。”须臾,他应了声,“不过,她做事还算细心,待过一阵,老夫人彻底恢复,我就放她自由身,让她带着她弟弟一起走。” 姜梨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 楼先月笑了笑,站起身,当着她的面徐徐抽开腰封,“大哥哥也脏了,就用桃桃洗过的水洗洗吧。” 姜梨转过身,幽幽望过去,丝毫不回避他的勾引。 溜鸟的都不怯,她凭什么怯? * 一场连绵的黄梅雨,一直下到六月初,树叶的间隙里,黄莺偶尔啼鸣。 距离陆悬坠崖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朝廷和陆家都放弃寻找,这意味着默认他死掉,姜梨总算心定了些。 一切按部就班的行进着。 陆家那头,陆修元最看重的孙子没了,陆家遭此重创,在朝中渐渐显出气力不济的架势。 许多人开始摇摆起来,他们中大多数追随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只有族群鼎盛,才能为人遮风挡雨,才能呼风唤雨。 陆修元垂垂老矣,陆悬一死,陆家其他子孙,明显不具备柱石的能耐和气魄,这陆家怕是得散。 而陆婧肚皮里,种子已经开始发芽,她却浑然不觉。找来的大夫拿了姜梨大把的银子,把这丑事瞒得结结实实,她只以为是脾胃不适。 开宝寺后山碑林下面,陆家这么些年吞入的财宝只等着一个契机去挖出,这些明晃晃的证据,足以把枝繁叶茂的陆家创到枝叶凋零。 只要一想到这些,姜梨的心情就格外好,连那粘腻的雨看起来都诗情画意起来。 真真有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的惬意。 晚膳过后,姜老夫人从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中收回视线。 “阿梨,和祖母说,你觉得你桃大哥怎么样?” 姜梨舀着杨梅冰糖水,一口接一口地喝,抽空应道:“挺好的呀~” “那……你觉得是青州表哥好,还是他好?”姜老夫人坐直身子,试探着问。 “都好。” 老夫人抿了抿唇,蹙眉道:“不许装傻充愣。” 姜梨一边脸颊鼓起,咬着杨梅嬉笑,“您急什么,反正我嫁谁都成。” “至于他们,谁要是有心思自己会表示的,用不着您操心。” “若是没表示,那就是不够喜欢您孙女,您也别惦记着,白费感情就是。” 一段话掰成三段,总算能歪头吐了杨梅核。 她叹了声,酸甜可口,就一个字:爽! 老夫人瞪她,知道她惯会说歪理。于是又往摇椅上靠去,自顾自地比较着两个男人,取舍艰难。 姜梨见状,赶紧推了碗起身,踮脚尖往外躲去。 松枝候在廊下,看人出来忙撑过伞,把人送到后院石阶上,“奴婢去提热水,您等一会儿,马上就来。” “嗯。”姜梨随意应了声,转身推开门。 却在下一瞬,整个人僵住。 点着牛油纱灯的屋子,光影温柔地徘徊着。 当中八仙桌旁,男人半张脸在光下如玉生辉,另半张掩在阴影里,似修罗覆面。 “阿梨,想哥哥吗?”陆悬轻笑着站起身,瞬间将站在门边的姜梨罩在阴影里。 姜梨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了蜷,小脸沉冷,“坠崖都死不了,哥哥当真是阴魂不散。” 胸腹伤口又开始钻心地疼,陆悬放任它痛着,缓步走到她面前。 他伸手抚摸姜梨的脸,眉眼笑意不落,凑到她耳边,声音沙哑,呢喃道:“一个月又十天,和阿梨分开这么久,哥哥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息都在想你……” 啪—— 姜梨随手一挥,拍开他的手,扯唇道:“我也在想哥哥,无时无刻不想着你死掉。” 越过他,她往里走,给自己倒了杯茶,“你既来了,想怎么报复我?” 夜色沉沉,雨水滴在檐上、青石板上,声音细碎。 陆悬看着,觉得这雨是下在他身体里,心脏那块青苔丛生。 “我一直在想,阿梨如果看到我还活着,会不会露出哪怕一丁点儿的欢喜。” “只要有一点,只要阿梨你同我说,你有一丝丝的后悔,我就原谅你。” 他转过身,慢慢靠近少女,看着她依旧纤柔的背影,深吸一口气,问:“你有吗?” 第165章 他给我提鞋都不配! “有。”姜梨从善如流,丝毫没有犹豫。 陆悬微怔,如同榫卯严丝合缝地嵌合他,整个人终于完整。 假的也没关系,只要她说有,他便信。 从后把人抱了个满怀,他低声祈求,“阿梨,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开始什么?”姜梨抬头,望向墙上打出的影子。 男人身形被抽长,本就高大,此时更如同厉鬼修罗,而她,则被完完全全盖住,窥不见分毫。 “我们永远在一起,只有阿梨和我。你不想成亲,我们就不成亲,你痛恨陆家,我就脱离陆家,你想陆家分崩离析,我帮你把它搞垮……” 陆悬在她耳边急切地说,剧烈的心跳声昭示此时的他有多激动,“你不喜欢陆家的人,我可以舍弃,可以跟你姓,还有留在京都或者离开京都,什么都听你的,哥哥只想每天都能看到阿梨,能触摸到阿梨就行……” 姜梨身体被禁锢住,每动一分,箍住她的手臂便更紧一分。 她垂眸,须臾,弯唇笑了笑,“可是怎么办,陆悬哥哥的血液里,流淌着陆修元的血,我觉得脏,脏到……看到就欲呕。” “若是每天都在一起,阿梨一定会早死的。” 陆悬浑身肌肉绷紧,眉心痉挛似地跳动了下。 他舔了舔唇,眸露痛苦,“……我没有办法,我生在陆家,我能有什么办法?” 瞥到姜梨越来越凉的神色,他的心飞速下坠,“可阿梨,我做过那么多坏事,杀过那么多人,可我从没有迫害过姜家!” “这是迄今为止我唯一庆幸的,你不能……不能因为我无法选择的血缘,完全否认我……” “原谅我,只原谅我这一点……好不好?” 他望着少女,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热切的希冀。 半晌,姜梨终于软声开口,“若是我不愿意,哥哥打算怎么办?” 陆悬默了瞬,缓慢直起身,阴影中,长眉深目反倒显得阴森逼人,轻轻摇头道:“阿梨不要这么对我。” 姜梨轻“唔”了声,侧头看向门边,“松枝去提个热水,怎么到现在都没过来?” 陆悬沉眸,一言不发。 “什么都听我的,听上去哥哥像是很乖很卑微,主动权全在我手上,”姜梨挣开他的手,往窗户边走去,唇角勾出淡淡的笑,“可实际上呢,整个小院子恐怕已经被你接手了吧? “我若不从,陆悬哥哥要怎么做?掀了它?还是当着我的面杀光所有人?!” 陆悬下颌绷得死死的,望着她的眼眸色黯沉,他抿出一抹笑,“哥哥不想这样的。” “不想,却做了。那你又何必摆出一副可怜深情的模样,真叫人作呕。”姜梨面色倏地转冷,是沉在冬日暮色里的山峦,冰雪覆盖,让人望之生冷。 陆悬胸腔剧烈起伏,“我从来都不想把对别人用的那一套手段,用在阿梨身上,是阿梨总是不乖,总是抗拒我!” 似是怕吓到姜梨,他沉吸一口气,“不过阿梨放心,那几个奴才暂时什么都不会说,姜老夫人也不会觉出异常,只要阿梨答应我的请求,月牙巷还会像从前一样。” 他走近,伸手欲抚摸她的脸。 姜梨迅速闪开,身子抵到妆台边,眸中全是嫌恶。 陆悬的手僵在半空,他唇角抽动,“我不能碰了吗?” 姜梨眉眼一剔,讥讽之色溢于言表。 “我不能碰,谁能碰?!那个卑贱的戏子吗?!”陆悬突然低吼,眼眸猩红到要碎裂。 溪水边,她给了他一刀,要他的命,转头却被那个男人拥在怀里,那一刻他真恨不得剜去眼睛。 姜梨冷漠垂眸,连正眼看他都不屑。 陆悬死死盯住她的侧颜,心被搅得稀碎。 他猛得扯开胸前衣襟,扯着姜梨的手按到腹部。 瓷白紧实的肌肉如同璞玉,可胸口、腹部两处,却像炸开两朵糜艳的花,伤口周围,新生的红白皮肤横亘交缠着,看上去异常恐怖。 “我那么爱你,阿梨,你明知道我爱你爱到不可自拔!知道我受不了和你断,你却故意引诱我去溪水边。” 他咬牙切齿,“你把自己暴露在箭下,笃定了我会舍身救你,你分明清楚地知道我可以为你死!” “可你呢?甚至为了以防万一,以防我死不掉,亲手朝我刺下一刀!” 他捉着姜梨的手抵在伤口处,脊背弯曲,眸中含泪,“好疼啊阿梨,真的好疼,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姜梨任他捉着手,对那处狰狞的伤口无动于衷。 陆悬望着她的目光,心底冰凉一片,他缓缓摇头,“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你是不是还后悔没有一刀刺死我?!” “是的。”姜梨猛地抬头,直直同他对视,“我后悔没有刺中,否则也不至于现在还要同你周旋。” 长刀划破心脏,血哗啦啦往外流。 陆悬眼眶发热,痛得他连呼吸都停摆了,“为什么?我究竟对阿梨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难道就因为我是陆修元的孙子?我喜欢上你,我想拥有你,我就该死?!” 他定定望着姜梨,眼中是汹涌的嫉意,“还是说,是因为那个戏子?阿梨是为了救那个戏子,才选择杀我?” 姜梨只是看他发疯,冷漠的、无动于衷地看着。 “他凭什么?!”眼眶发涩,眼泪终于淌下来,陆悬抓着她的手,竟当着她的面哭出来,“林亦之是你表哥,他呢?!一个卑贱的戏子,一个杀人的刀具,他给我提鞋都不配!!” “阿梨……为什么,连他……连这种人你都要护,我呢?!我到底哪点不如他?!” 他声音时断时续,一个人前备受尊崇的天之骄子、一个权臣,在姜梨面前却像个拿不到糖吃的孩子一般,委屈地哭出声,求她怜悯,求她可怜。 求她施舍一点点喜爱给他!只要有一点点,他就能继续装傻下去。 第166章 妖精,阿梨是妖精 然而姜梨却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冷冷望着他,面上甚至隐隐不耐。 “阿梨,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陆悬睁大眼睛,固执地追问。 “你有完没完?”姜梨用力抽出手,“为什么你总是有这么多为什么?!为什么总是纠结于为什么?!” “很简单,我不爱你,连喜欢都没有!你是死是活我根本就不在乎!”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在我眼里就是工具,你不听话,我就换一个!”姜梨把手往后撑在妆台上,桃花眼中光亮慑人。 陆悬被震碎般,强撑着望向她,嘴唇翕合,一个声音也发不出。 “你的人如果不能为我所用,你的爱则一文不值。” 话音落尽,姜梨突然从后抽出什么,迅速往对方心脏扎去。 陆悬却比她更快,一把攥住,眸光破碎般看着她,“又要杀我?你竟然还要杀我一次?” 姜梨抿唇,一击不中,再无机会,已经无需再掩饰什么。 从她手心抽出东西,待看清是桃花簪子时,陆悬瞳孔被烫到似地骤然缩紧,“果然,他果然送了你桃花簪子。” 他吃吃笑着,转过簪子,待发现上面的小字时,那笑逐渐放大,直到眼泪笑出来,“花无尽,月无穷,两心同……哈哈哈……两心同,你们两心同,我陆悬在哪里?” “姜梨,你怎么能,怎么能玩弄我到这个地步?!”一声带着哽咽地哀吼,他手下使力,手里的簪子瞬间断成数截。 他什么都能忍受,甚至能容忍她杀他,唯独不能忍受她同别的男人在一起。 杀他,同别的男人两心同,那个画面他想都不能想! 他嫉恨到杀人饮血!! “不可能,你们不可能两心同。”他面色陡然阴郁,声音激愤到颤抖,“我要把他挫骨扬灰,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姜梨瞬间拧眉,“他在你手里?“ “对。”陆悬坦荡承认,眼里还带着泪,然而整张脸却冷酷异常,他扯唇,“阿梨要为他求情吗?” “我求情你会放?” “不会,我会让他死得更惨。”陆悬得逞似地轻笑,邪恶地弯唇,“我要把他的皮剥了,把他浸在盐水里,不,酒水里!我要让他痛到跪在我面前求死!” 姜梨抿唇,片刻后闭上眼,“你真恶心。“ 陆悬一僵,眼泪扑娑往下掉,心脏疼到抽搐。 永远都得不到她的喜欢,永远只有她的厌恶! 受了那么重的伤,被心爱的女人亲手送进地狱,每一日都在生死之间穿梭,那么痛苦,可他还在想她。 昏迷时想,清醒时更想,拼命挣扎着活下来! 要回来,把她从那个男人手里抢回来! 可她呢? 她还要再杀他一次! 那个卑贱的男人碰了他心爱的女人,他如何报复都不为过,她却只说他恶心。 那就恶心到底吧! 陆悬将所有卑微的、愤怒的、嫉恨的情绪敛尽。 反正,永远都等不到她心软的时候。反正,他唯一能让她心绪波动的,只有恶心。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奢求她的喜欢了。 只要她的人在身边,其他的,他不再强求。 “恶心是吗?很遗憾,从今往后,阿梨要永远同这样恶心的我在一起,并被迫接受我恶心的爱。” 微微笑了下,他扬手挥上门,把姜梨抱进怀里,痴迷地舔上她的侧颊。 只是接触到她的肌肤,闻到她身上的幽香,他便浑身颤栗。 胸腔开始发涨,四肢百骸像灌入岩浆,烫得他还未开始做什么,便发出叹息。 灼热的吻自上而下,陆悬把人抱起放到床榻上。 姜梨闭着眼,一眼都不愿再看他。 陆悬跪在榻前,轻笑了声,握着她的手指含在嘴里,含糊地道:“不愿意看哥哥吗?不是喜欢看哥哥像狗一样冲阿梨摇尾巴吗?” 他知道的,每一次他控制不住渴望的时候,她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一条畜牲。 可没关系,只要能拥有她,他甘愿做狗,心甘情愿匍匐在她脚下。 即便姜梨毫无反应,陆悬仍旧兴奋到四肢发抖。 ……显露时,他的瞳孔瞬间烧着,胸腹之下痛到痉挛。 “阿梨……看哥哥在爱你……”他弯腰,斜眸望向姜梨,脸颊滚烫,声音沙哑如含热炭。 良久,他起身,唇色艳红,眸光如云雾缭绕,定不到实处。 握住她的…,他从肺腑中挤出声音,“阿梨……” 喜欢的,第一次这样的时候就喜欢。 这种隐蔽的喜好一开始叫他羞耻,现在却叫他兴奋难耐。 只要是姜梨,只要是她,怎么样都可以。 …… 从榻前起身,陆悬浑身如水洗,把人推倒…… 白的肤,墨的发,红的唇,即便闭着眼,都有惊人的吸引力。 “妖精,阿梨是妖精,吃了哥哥心肝的妖精……”他喃喃低语,覆身而上。 屋外雨声渐大,一声一声敲在姜梨心间。 她默数着,却发现雨滴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急促,直到混乱成一片,再也记不起数到哪儿。 “终于拥有阿梨了……”滚烫的眼泪伴随着灼热的叹息落到姜梨脸上。 陆悬闭着眼,胸腹伤口崩裂,然而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欢喜到极致、眩晕般的飘飘然。 是久旱的田地初逢甘霖,是苦修的僧人终得大乘! 是冬日里的梅花绽放,是春夜下的莺语啼鸣…… 好喜欢,简直恨不得把心剜出来给她的喜欢。 …… 不知多久,粉帐终于停止摇动。 陆悬重重喘息,半悬在姜梨上方,看她同样嫣红的雪颊,忍不住低头凑过去轻啄,“好喜欢阿梨,以后每天哥哥都要和你……” 姜梨偏头,嗤笑一声,并不开口。 陆悬僵了瞬,知道她在嘲弄自己,只一息,他伸手挪正她的脸,重吻而下。 他要让她知道,现在她在谁手上,在谁身下。 即便厌恶他又怎么样,她依旧且必须与他同床共枕。 唇齿纠缠间,姜梨忽然伸手触摸他的伤口,先是轻碰,而后是扯。 伤处激痛,陆悬忍不住蹙眉,快速捉住她的手。 姜梨趁机推倒他,反身而上,乌发如瀑,半遮住她的身体。 “阿梨又想做什么?”陆悬眸色瞬沉,胸腹肌肉紧绷。 第167章 都怪你,是你勾引我到这个地步! 下一瞬,如鱼儿脱水,陆悬猛地激颤。 脊背紧绷,胸前渗出星点血渍,人却仿佛化在糖浆里。 因姜梨的主动,从骨血里开出大朵大朵艳丽的花,他眼前阵阵发昏。 他伸手想扶住少女的腰,却被对方用力打开。 姜梨乌溜溜的眼睛直直望着他,眸光沁凉,能穿云涉雾一般,连同讥嘲、讽刺、痛恨、厌恶一并刺进他的心脏。 只一瞬,她闭上眼睛,觉得恶心般不愿再看。 陆悬瞬间清醒,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 没关系的,他攥紧手安抚自己。 至少现在她玩弄的是他陆悬的身体,在他身边的是自己,不是别的男人。 身体越来越紧绷,细汗成串流过额角,侧颈、胸口、腹部…… 控制不住地细碎呻吟自他喉咙里吐出,他觉得渴。 像在烈日黄沙中跋涉千万年的人,喉咙干渴到冒烟! 终于,他挺起身,双手撑在榻上,凑到她唇边急切地想要汲取什么。 他想要同她黏腻缠吻,想要吞下她的所有! 然而还未近身,喉咙忽然被扣住! 姜梨纤长双手用力掐握他的脖子,是下了死力气的那种。 但即便是这样,以她的力道也不可能真的让陆悬丧命。 出气多,入气少,陆悬的喘息很快粗重起来。 他却仰头,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并未阻止,只以祈求的声音哼着,“阿梨,动一动……” 动一动,他要死了。 姜梨一言不发,只专注在手上,拧着眉,灵魂出窍一般盯着手下的喉咙。 她手指细长莹润,刚好能环住陆悬的脖子,她不断收缩,十指终于在他颈后相扣。 紧一点,再紧一点!最好能绞碎他的骨头! 脸面逐渐涨红,浑身上下青筋肿胀突出,胸口激烈鼓动,肌肉疯狂跳动,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 快要死了吧,陆悬脑袋逐渐抽空。 然而,身体里的邪火却越烧越旺! 他竟然在这种时候,仍旧对她疯狂渴望着,像是变态一样。 “阿梨,求求你……”陆悬眼尾红透,眸光幽深迷乱。 没有回应,姜梨怎么可能回应他。 欲望悬在半空,这种感觉比喉咙上的那双手更让他生不如死! 他终于忍不住,自发地开始小幅度地挨蹭,试图重新拥入温暖的环抱…… 姜梨冷笑着直接坐到他身上,看他一张如墨画、如玉雕的脸,瞬间扭曲到极致,变得堕落糜艳。 “你真贱。”她自上而下俯视,一字一顿地道。 舔着脸,睁着迷蒙双眼求解脱的样子,同她从前在勾栏妓院里看到的那些俊俏伶官有什么分别? 陆悬微微一怔,只一瞬,唇角溢出笑,那笑先是无声的,而后越来越大,有断断续续嘶哑的声音从被紧箍的喉咙里泄出。 他是贱! 被她那样利用、伤害,还是为她神魂颠倒,只要她稍微给点甜头,他就能重新跪在她脚下! 他怎么不贱?! 陆悬忽然捉住姜梨的手,脊背一翻,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对方反身压下。 捉住她的手,凑到唇边,面上笑意癫狂,“阿梨喜欢吗?只要你喜欢,哥哥还可以更贱的……” 他挑着眉眼看姜梨,在对方明显无动于衷的面色下…… 姜梨瞳孔针戳一样缩了下,随后手指、手臂、浑身逐渐泛起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 无法忍受,挥起另一只手,直冲他面上甩过去。 “又觉得恶心是吗?我浑身上下,还有哪里不令阿梨恶心?”陆悬放下她的手,面上仍挂着笑,那笑意背后却又似隐着巨大的悲凉,“恶心也是怪阿梨,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 姜梨目光从他面上移开,撇向一边,只余一个极度冷漠的侧脸给他。 陆悬本就岌岌可危的情绪一下子烧着,他抓起她的手贴到自己胸口,“你摸摸我的心跳,即便你眼里都没有我,它还是疯狂地为你跳动!” “都怪你,是你勾引我到这个地步!” “是阿梨让我变成一个疯子。” “现在想要甩开我?不可能……” “想都别想!” “谁敢和我抢你,我就让谁去死!” 他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阴森,整个人分裂了似的。 姜梨漠然置之,望着八仙桌上的烛灯,纱罩上绘有一朵牡丹花,开得极盛,烛光的缘故,那花的颜色失了真,她眨了下眼,仔细辨认着是赵粉还是银鳞碧珠。 陆悬见状,浑身不由自主地发冷。 他猛地抱紧她,密不可分地缠上她。 “阿梨,哥哥好爱你,我不能没有你。”他捧住姜梨的脸,在她耳边颤抖着呢喃。 不够,只是抱着怎么够,要亲吻,要在她身体里生根发芽! 吻上的瞬间,他叹息出声,“方才就想说了,好甜的杨梅香……” …… 烛灯爆出最后一朵油花时,姜梨赤着身下榻,缓缓走到妆台前。 屋外雨声早已停歇,天还是黑的。 镜子里的少女通体雪白,瘦处如刀削,丰处如脂凝,足以勾得任何一个男人为人痴狂。 再细看,玉脂之上还覆着密密麻麻的痕迹,让人心惊。 “阿梨也舒服的,对吗?”陆悬从后拥住她,灼热的吻落在她肩头。 怎么都不够,亲密之后只觉更加迷恋。 反反复复的沉沦,还是觉得空虚,想要时时刻刻把人抱在怀里,同她肌肤相贴才能缓解一二。 姜梨看向镜中,绝对高大的男人同纤柔的女子,是猛兽与稚兔的区别。 “……和哥哥说一句话好吗?”陆悬弯身贴近她颈窝,轻轻蹭着,“便是骂我也行。” 已经很长时间了,姜梨一个字也没说,他开始想念她的声音。 姜梨只是看着,一字不言。 陆悬望着她的侧脸,心下隐隐不安。 数日后,那不安几乎到达顶点。 姜梨再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极度的沉默。 哪怕他们夜夜缠绵,哪怕他强硬威胁、卑微讨好都不管用。 “没关系的,阿梨便是不说话,也照样能让哥哥兴奋到无以复加。”他摸着她的脸,唇角勾笑。 姜梨同样看着他,却又好像透过他在看着其他什么,完完全全视他如无物。 笑意僵住,怒意丛生,他捧起她的脸,急切吻上,牙齿咬住她的唇厮磨,“说话,同我说话。” 说什么都好,说你恨我、厌恶我…… 然而什么都没有! 只有让人发疯的冷漠。 陆悬身体发颤,手指控制不住地痉挛,“又要这么折磨我?阿梨明明知道只要你待我好一点,好一点点,我就可以任你为所欲为,为什么还要这样?!” 扣住她的后颈,脸压到她面上,“就这么看不上我?就这么嫌弃我?” “你到底想我怎么样?!”他痛苦低吼。 仍旧是一片寂静。 哗啦一声,书架被甩推开,陆悬大步跨进密道,因克制而紧绷到肌肉要炸裂。 笔耕候在书房门口,看到人出来,心骤然提起。 “拿热酒来!” “大人,不能,您不能再用那种东西了……”笔耕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快速摇头。 陆悬锐目扫过去,眸如厉鬼,“我让你拿!” 笔耕吓得一激灵,回过神仍旧小心翼翼劝着,“大人,五石散对您的身体没有好处,您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不能再用了。” 坠崖加上身上两处接近致命的伤,几乎是命悬一线,且因姜梨的背叛,大人根本就不想活了,怕他扛不过去,才不得已用了五石散。 一为减轻他的痛苦,二为此药有迷幻作用,大人那么在意姜梨,若是幻梦中看到她,或许会生出求生意志。 可不知大人到底看到了什么,伤好之后,竟也不愿再戒。 分明知道的,知道这东西有毒的! “想换主子?”陆悬坐上圈椅,四肢看似懒散地随意放着,却又隐隐蓄力。 笔耕脸面一白,俯首道:“……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热酒送服五石散下肚,陆悬随手抛掉酒杯,整个人仰面靠到椅背上,闭眸等待药效发作。 只一会儿,意识升腾,整个人置身云蒸雾绕当中。 脸上逐渐露出浅笑,混合着飘忽的眉眼,莫名的诡异,“阿梨,哥哥也爱你……” 笔耕站在门外,怕人出事,一步也不敢离开。 守着守着,不知为何,眼眶开始发酸。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大人,饥肠辘辘的小乞儿,眼睛发绿盯着野狗嘴里的骨头,腹部烧灼般的疼,一股又一股酸水从喉腔里冒出来,咽一口下去,冒出来更多,他管不了更多,任它滴溜溜从嘴角掉到地上。 兴许是野狗吃的太香,终于,他再也忍不住,冲上去同它抢食。 一个小孩儿哪里是狗的对手,可他饿!他疯狂地想活! 于是,他生出熊心豹子胆,竟然当街同与野狗对咬! 血迹斑斑,混乱一片,街角路过的人避开老远。酒楼上的人探出窗户,笑嘻嘻地又扔下来几块骨头,拍手戏谑地看着人狗抢食。 大人便是这时出现的,只淡淡一声吩咐,黑衣男子大步上前,一脚踹飞野狗。 不管是禽还是兽,骨子里都是欺软怕硬的,欺弱惧强的。 野狗哀嚎一声,竟连反击都没有,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掉了。 “小孩儿,想吃饱饭吗?” 马车帘子掀开一角,一张玉面俊颜撞进小乞儿眼中,金冠雪服,仙人一般。 他呆愣地看着,嘴角下巴上鲜血淋漓,混合着从野狗身上咬下来的棕黄毛发。 仙人见他没应,微微挑眉,掩上帘子,马车缓行而过。 小乞儿这才反应过来,拖着腿追了上去,从此再没有挨过一顿饿。 他拼尽全力,刻苦习武训练,从一重又一重血腥的选拔中脱颖而出,终于来到大人身边。 他敬仰大人,畏惧大人,忠于大人,这一生都不会改变。 可眼下,他的高高在上的大人跌入泥潭,为了一个姜梨,差点死掉! 醒过来后,竟还不愿放手,现在痛苦到要靠毒药来缓解,如何不叫他心酸! 他害怕,怕大人有一日真的会死在那个女人手里! 浑身燥热难当,陆悬松了松衣襟,眼眸半睁半合,望着梅林下冲他盈盈笑的少女。 忽而,少女面色一变,指着他的鼻子嗔骂他粗鲁。 粗鲁?他又做了什么惹小姑娘生气了? 急得不行,赶紧把人抱进怀里哄着。 少女挣扎着不给他抱,他急得满头是汗。 终于,待看到她脖颈下的红痕时,恍然大悟,“宝贝别生气,哥哥不是故意的……” 只是太过沉醉,太稀罕了,哪里都喜欢,哪里都想留下他的印记。 少女作势轻拍他一巴掌,又吊在他脖颈上细声叱他,“下回不许这样,再这样永远都不给哥哥了……” “……好。” 怎么敢拒绝? 他是永远都喂不饱的饿狼,没有下次,他大约会渴死。 少女娇笑着埋入他怀里,“最喜欢哥哥了……” 他心神皆颤抖,“阿梨,哥哥也爱你……” 从幻梦中醒来,陆悬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身体酥麻,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有那么一瞬间,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急切地想去找姜梨,踏进密道的时候,又忽然停下脚步,露出苦笑。 真实的她不会想看到自己的,她恨不得他死! 这种梦里梦外的落差,让陆悬痛苦不堪。 五石散的另一个毒处,便是人会变得焦躁、暴戾,而他现在想见血! 他短促地笑了声,反正都是蝼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蝼蚁,他不在乎手上染的血会不会更多。 拉开门,广袖擦着门框而过,“去地牢。” “是。”见大人暂无异状,笔耕稍稍松气。 星河苑是陆悬早便置办好的私宅,原先并不住人,只为关押审讯那些不听话的人。 进到后园假山里面,笔耕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触动机关,当中一块巨石自发移开,露出底下石阶。 陆悬负手踏下,寒凉之气铺面而来,身体仍留有燥热的余温,他闭眸,享受般站了片刻,而后徐徐往下走。 石阶很长,两侧挂着油灯,踏到最底下一层,立马有人躬身朝他行礼。 陆悬目不斜视,缓步向前。 地牢里安安静静,即便发出轻微的声响,都能回荡很久。 第168章 一定是你强迫她! 走到一块石门前站定,门口的守卫迅速拧开机关,重逾千斤的门一寸一寸推开。 门后是绝对的黑暗,没有天窗,没有蜡烛,没有声音,绝对的静谧。 活人在里头,会疯。 陆悬跨进去的瞬间,当中火盆同时燃起,照亮整间牢房。 右侧是一排溜的刑具,摆放地整整齐齐。正前方,男人四肢洞穿被绑在铁架子上,脑袋垂着,如果不是腹部还有起伏,看起来同死了无异。 地上的血干涸了一层又一层,最终凝结成斑驳的块状物,比男人身上大红的衣衫还要红,红到发黑。 “她知道你在我手上了。”一只手拨弄火盆里的烙铁,陆悬嘴角噙笑,颇为愉悦的样子。 不等男人反应,他接着道:“我和她说,只要她求情,我就放了你。你猜猜,她什么反应?” 铁链轻轻晃了下,又有鲜血从血肉当中涌出,然而,男人像是没有知觉半般,竟不曾发出一声痛吟。 “她说随便。”陆悬哼笑出声,侧眸望向男人,眸光亮得惊人,“她根本不在乎你,你是死是活,她一点儿都不关心。” 一室寂静,就连火盆里的炭火噼啪声都似乎被冻住般小了许多。 忽然,有低低笑声在牢房里头漾开,沙哑的、嘲讽的,声音撞到墙上,行成鬼魅般的回音。 男人终于抬头,整张脸如半面修罗。一侧完好无损,仍能瞧出邪艳的凤眸,入鬓长眉,风流不羁。另一侧却血肉模糊,烙印遍布,脓血和烂肉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至少我们桃桃不曾想杀我,而陆三公子你,”楼先月嘶了声,似笑非笑地挑眉看他,“你身上的刀伤好了吗?” 陆悬猛地攥紧手,骨节顶出皮肉,火盆里的光照在上面,显得勃发的怒意。 “桃桃想你死,是货真价实的……哈哈哈哈……”楼先月得意地笑,手脚上伤口鲜血直流也毫不在意,受伤的半张脸因皮肉牵扯挤出脓血,瞧上去恐怖异常。 “一个戏子,一个卑贱如泥的人,也敢在我面前得意,”陆悬神色绷死,火光在他眸中跳跃,森冷异常。 他一边唇角往下压,缓缓举起烙铁,“凭什么?你这张脸吗?还是你,” 他嗤笑着扫了眼楼先月身下,“一身烂肉?” 除了楼先月的脸生得还行,他实在想不出姜梨看上他哪一点?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被太监养大的玩物,即便后来成了京都人人追捧的青衣又如何,不过是个戏子。 对了,不仅是个低贱的戏子,还是皇上和太后手里的杀人刀具,一个钳蝶而已,以皮肉为刀具替他们杀人的贱物。 这种男人,比太监、妓女都不如,成为他踮脚的石头,他都觉得晦气。 为什么阿梨要同他亲吻?甚至同他做和自己做过的事?! 他无数次问自己,每一次都只让他嗜血的心更甚一分! 脸好看是吗? 那就毁了他的脸,让阿梨看也不想再看他一眼! 举着烙铁走到他近前,陆悬眼中全是疯狂的恨意。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人,恨到杀了他都觉得不够,必须要折磨他,折磨到他生不如死,折磨到他再也不敢肖想他的女人! “凭什么?凭我们少年相识,”楼先月轻笑着,对陆悬的讽刺挑衅完全不以为意,他眉眼聚着深意,“凭我和她之间有共同的秘密……” 陆悬定住脚步,黑眸冷如寒渊,“什么秘密?” 楼先月和姜梨都曾在麓山待过,他是知道的,但发生过什么,便是密探也打听不到。 这是横亘在他心底的一根刺! 他想知道姜梨全部的过往,想知道她的所有。 “想知道?跪下来,求我,我就告诉你。”楼先月蔑笑看他。 陆悬面覆盖寒霜,他唇角微扯,随手扔了烙铁,接过笔耕递上来的帕子,“要挟我?这个世上能要挟到我的人,只有一个。” “把他阉了,让他吃下去。”擦干净手,他慢悠悠后退两步,让笔耕上前。 笔耕抽出剑,面无表情地走近。 楼先月沉目刺向陆悬,眸中恨意翻卷,须臾,他粲然笑了下,完好的半张脸比霞光耀眼,另半张脸如鬼怪张牙舞爪,“都是男人,陆三公子至于下作到要我命根子嘛,我这可还是清清白白的,要留给桃桃用得。” 陆悬嗤笑,“用不着,她已经有了。” 楼先月面上的笑倏地僵住,滔天的嫉恨利爪一般撕裂他的心,他浑身颤抖,血从四肢的窟窿里汩汩往下流,瞳孔神经质地颤动。 “她很满意,我让她很舒服。”陆悬望着男人崩坏的表情,心里只觉畅快,他勾笑,压低声音道:“这些日子,我们夜夜交缠,她真的很美,呻吟也动听,她最喜欢我抱——” “闭嘴!”楼先月终于受不了般怒吼出声,声音在牢房里面穿荡游行,锁链哗啦作响,如同发疯的野兽,手脚不断用力挣扎,想要吃了对方! 鲜血和着皮肉往下掉,他面上的表情痛苦到扭曲,“你强迫她!一定是你强迫她!桃桃恨你,她不可能愿意同你欢好!” 陆悬嘴角笑意不灭,背在身后的手却紧攥成拳。 第169章 你才寻死!滚吧,烦死人了 是的,是他强迫的。 姜梨恨他,如果他不强迫,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她。 可他不后悔! 拥有她的感觉太美妙了,他欲仙欲死,他愿意死在她身上。 楼先月死死盯着他,鼻息急喘如牛。 良久,他终于咽下情绪,恢复面无表情,“想知道是吗?那告诉你就是,反正落在你手里,我也不可能活着出去。” “那段过往我若不说,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笔耕望了眼陆悬,见对方下巴微侧,忙转身,快步走出密室。 石门落下,整个密室就剩下楼先月和陆悬。 似乎是疼痛难忍,楼先月深吸了几口气,才缓慢开口,“那是五年前……”他脸上渐渐露出奇异的笑。 “连个嗓子都吊不好,还想上桌子吃饭?” 少年楼先月跪在地上,身形瘦削,脑袋低垂,让人瞧不清他脸上面无表情的漠然。 他身前,老太监翘腿坐在椅子上,说话声音尖细,并不大声,半耷拉的眼皮下目光却冷酷无情,“真想吃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他朝旁侧小太监递了一眼,小太监心领神会,端起饭桌上的一碗白米饭倒到地上,扯唇笑道:“吃吧,祖宗赏你的。” 放下碗,小太监仍在笑,“你瞧瞧你,活儿没练好,还有得白饭吃,祖宗待你是真的没话说了。” “若你还在外头,只怕这会儿卖x花,都不一定有口汤喝……” 楼先月攥紧手,指心掐进皮肉里,下巴愈发埋低。 “不吃?”老太监勾嗓子笑了声,“有骨气!” “我喜欢有骨气的。”他拍了下手,脸上沟壑舒展开,眼睛却眯成一条缝,“只不过,这骨气可当不得饭吃,尤其是咱们这种人,最要不得骨气。脊背弓着,贴到地上吃饭,才是常事。” 小太监一听,立马压着楼先月的后脖子,把人按到地上,直按到饭堆里。 楼先月完全动弹不得,直到眼睛鼻子脸颊糊了满满的饭粒,老太监才抬手喊停。 “也罢,不吃就算了。去站一会儿吧。” 原本还算镇定的少年,听到这一句,立马挣扎开来,仰头求饶,“干爹,我知道错了,您饶过我这一回吧。” 老太监精亮的眼睛看着他,眉眼无波。 “……我,我吃。”楼先月被击溃般,眸光涣散,低下头去含地上的饭粒。 小太监见状,一脚踩到饭上,“干爹说了,让你去站一会儿。” 所谓的站一会儿,是在一个手脚不能动弹,不能挺直身板,亦不能坐下的密闭长匣子里待着,浑身肿胀酸疼却难以挪动一下,最终人会精神崩溃,恨不得去死以求解脱。 这法子不伤人皮肉,不会在少年身上留下任何伤痕,却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楼先月出来的时候,已经月上树梢。 他浑身汗水淋漓,匣子门一打开,他便扑倒到地上,四肢抽搐般抖个不停。 小太监打着哈欠摆手往屋子里去,“干爹睡下了,你自己个儿去外面溪里面洗去,别吵吵他老人家。” 楼先月蜷缩着,像条狗一样大口喘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拖着身体走出院子。 麓山山势并不太高,山上林木茂密,溪水丰富,偶有野鹿在林间悠闲徘徊,还有兔子、松鼠一类。 他走了很远,漫无目的地走,行尸走肉一般。 终于走到一条陌生的溪水边,说是溪水,其实更像是幽潭,月光在潭水里,轻柔皎洁。 他望了很久,忽然抽掉腰上系带,赤身一步一步走进潭水中,像是要去捞那弯月一样,不断往中心去。 水淹没头顶的时候,他笑了下。真好,把月亮抱进怀里了。 “咦,我这是遇到水妖了吗?” 就在这时,岸边传来清脆声响。 他默不作声,憋着气不想理会,他谁都不想理会,只想在水里安安静静待着。 “大哥哥,你莫不是要寻死吧?”那人又道。 你才寻死!滚吧,烦死人了。他在心里骂道。 那人见没反应,叹了一声,“行吧,人要死我也拦不住。那你这衣裳就没用了哦,我捡走咯。” “话说淹死的人好像还会飘上来,那大哥哥岂不是要被人看光光?” “不过,人都死了,被人发现光溜溜的,也不算个事儿就是。” 楼先月再也忍不住,猛地冒出头,就见潭水边,大石头块上,小小少年蹲在上面,托腮笑嘻嘻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