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你们怎么都喜欢姑奶奶啊?》 第1章 引一·六箭狐仙 六箭狐仙可以说是九门里最神秘的一个。人们只知道她叫徐羽,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只因她永远戴着面纱现世,就连我爷爷也没见过她的真容。(后面的面帘一律默认不透明面纱,太多了改不过来,错误致歉) 之所以叫六箭狐仙,是因为那时人们最多一次见过她同时发六箭、杀十八人。而狐仙一词,则是来源于她那双极标准的狐狸眼。这样标准的狐狸眼在人身上是极其罕见的,人们猜测她是狐狸转世,因此又称作狐仙。 自民国以来,想要一窥六箭狐仙真容的人数不胜数。据少数几个见过她真容的人形容,六箭狐仙之姿可谓艳绝长沙(我个人认为这个评价还是过于保守了),见之不忘。曾经有人冒险想要去掀狐仙脸上的面帘,结果显而易见,被狐仙手下的黑背刀客一刀封喉。 我爷爷曾说,六箭狐仙是整个九门里除了他自己以外,人缘最好的。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她心善且单纯。这种纯善不同于世俗意义上的纯善,而是一种游离方外的懵懂感。这种懵懂使她在面对自己人时心思澄澈无一丝算计,又在面对敌人时杀心单纯无一毫同情。总之是个妙极的人。 同时又因为这心善,老九门里欠了六箭狐仙的人不在少数,就连半截李和陈皮阿四这两个狠人也与她有着不浅的交集。特别是陈皮阿四,但这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爷爷也不甚清楚,只知道陈皮这杀星因为狐仙从了良、转了性。 六箭狐仙一开始并不是九门里的人,或者说,她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成为九门中的任何一门。只是也许是命运的牵引,不知不觉间九门与她、她与九门就已牵扯甚深,她也最终成为了百姓口中九门里的第六门。 六箭狐仙是怎么来长沙的,没有人知道。她来长沙之前在哪里、干什么也没有人清楚。人们只知道她一来就跟着张启山开始下墓,不仅如此,她几乎有墓必下,因此人们大都愿意找她帮忙,她也无不答应。 说到下墓,就不得不提起一句话了——“南瞎北哑邪性羽”。这个羽就指的是六箭狐仙徐羽。因为某些原因,六箭狐仙下墓必起尸,但只要你能活着回来,也一定会大赚一笔,是以那些贪欲重且自视甚高的人最爱与她合作。 六箭狐仙不是一个沉迷钱财或热爱倒斗的人,事实上,据我爷爷回忆,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反倒身上总有种无欲无求的气质。至于她为什么总是下墓,这早已成为了九门中一大谜团。 六箭狐仙有两个手下,一男一女。男的那个是个西北来的刀客,因为一次下墓被搭了肩,后背留下了一个黑手印,又恰巧也行六,因此被人们称作黑背老六。那女的人们叫她白姨,曾经是个妓女,后被六箭狐仙收下,和黑背老六感情极深,为人八面玲珑、手段老辣。黑背老六跟着狐仙倒斗,白姨则帮狐仙处理各种俗事,都十分忠心。两人后来还生了个女孩,叫念娘,长大后也成了狐仙的手下。 六箭狐仙这门有个全长沙都知道的特点——杀人不见血。狐仙惯用弓箭和匕首,被她杀的那些人不是眉心上有个小血点就是脖子上有条细血线,人从站着到倒下,全程不见血,优雅至极。而她的手下黑背老六则是刀快,据说他能“闹市一路过,沿街落人头”,一刀下去,往往也是只见血线不见刀。 关于六箭狐仙,我从我爷爷那里得知的信息就是这些,不算少也不算多,但她的神秘却给年幼的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过了很久我都为不能亲眼见一见这人而遗憾。然而经过后来的调查和深入了解,我才意识到人们对她所知之少不亚于冰山一角。人的命运往往不似外界所言那样轻松浅显,有时其中曲折复杂,实乃不可想象。 观前须知\/避雷: 1. 关于张启山: 在仅本文涉及的剧情中(高亮),张启山是偏向正面的角色。同时张启山的戏份只存在建国前。个人认为根据原着,这时期的张启山是偏向正派甚至忍辱负重的(具体表现及情节请查看《吴邪的私家笔记》之谈话、雨中、理由三篇和其他《老九门》原文以及那封520佛爷没有寄给黑背老六的信)。 虽然我不懂为什么三叔要在之后让张启山无意间泄露张家秘密导致九门惨剧,进而使张启山突兀地从吴老狗亲口认证的重情重义这个正面形象转变为九门的侩子手,但可以知道的是,张启山作为外族通婚留下的张家血脉、作为长沙布防官,他只忠于国家而非忠于张家。 总之,无法接受张启山曾经是个正面(或者至少亦正亦邪)人物的读者请自行避雷。(张日山同理) (另,关于张启山是否囚禁过小哥一事,原文没有!直接!描写和说明,最早的说法来自贴吧上的书迷的猜测——我查资料时发现很多稻米都就此事进行争论甚至“辟谣”——我的“情节”写作仅以!明确原文!和少量剧版作为参考,因此请读者们不要在本文评论区争论此事,万分感谢。) 2. 关于张日山: 名字:副官真名叫张曰(yuē)山,取白山去一首,但佛爷偶尔也叫他张日山,三叔在公众号评论区回复过叫什么看佛爷心情。(我觉得张日山顺口也顺眼点,所以本文称后者。) 纹身:穷奇。三叔同样在公众号评论区清楚回复过。之所以电视剧里的是麒麟是因为演的时候化妆师画错了(好像是三叔采访说的) 3. 关于女主(重点): 第一,女主九尾狐,长相绝美。(只剩三尾是因为之前命就没了) 第二,由于特殊的成长经历,前期女主除了在涉及到正事的时候智商上线外,其他时候对人情世故和社会常识不太了解。后期女主性格会发生比较大的转变。 !!补充!!:女主美强惨,是[真惨],不是别人脑补的惨,她的性格有时候可能让人无法理解(为什么会硬要背负这么多,为什么非要救人…),是因为她是被人故意养成那样的。(可见书圈详细说明) 关于女主的修为:在进入地球前,女主的修为已经被废,因此只有在面对修真界敌人的时候才会舍命开大,其他时候女主就是个不能使用灵力的身手很好的人\/妖,不是那种y全场的形象哦~ 4. 关于cp: 本文女频!!! 作者大纲里的cp包括张日山、齐铁嘴、陈皮、张起灵、吴邪、黑瞎子、解雨臣,当然了,宝们可以随便自磕。 正文全员单箭头。he。 5. 关于作者及更新: 作者还只是个脆皮大学牲,学业忙的时候更新可能会慢一点,提前说明!qaq 正文前几章是我一时兴起写的,有点烂,提前致歉! 不要骂女主,看不惯麻烦弃书谢谢,咱们互相放过。 大纲定了,谢绝写作指导。 6. 最后: 本文又名:《盗墓:三命花杀》。上卷名:寒月方升;下卷名:残曦破云。 请各位伟大的张起灵老婆、吴邪老婆、胖爷老婆、瞎子老婆、花爷老婆在此寄存一下脑子,俺会替你们放进嫩牛五方的保险箱然后亲自看守,么么! 提前ooc致歉! 祝看文愉快:)! 第2章 引二·泗州古城 我从七八岁就跟着养父在泗州古城中到处穿梭。张家人依靠着我放血游走在古城下生长着各种毒虫邪物的淤泥里。 这里几乎没有温情,从来只讲利益和算计。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外界与我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个很深的壁障,我不知道该如何打破,也没有人教我打破,久而久之便也不想打破了。 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常常坐在人群的外围,看他们或虚情假意或翻脸无情,有时看腻了便会用眼睛描摹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天空对我来说是很珍贵的,因为我大多数时候都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底。 不知道是哪一天,一个女人突然打破了我的壁障。 她和我认识的张家人都不一样。 她没有多余的心思,纯粹得像个小孩,温情得像个长姐。 她是怎么来到泗州城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生活在泗州城最边缘的地方,几乎远离了所有人。 没有人注意到她,连我都没有。 这是一种很高的本事。 我是在一次外出受伤时遇见她的。 当时天上正下着倾盆大雨,我的血迟迟止不住,费力从墓里逃出来后与大人们失散了,疲惫和大量失血使我感到阵阵强烈的晕眩。 我意识到自己必须停下来休息一会。 于是我就地坐在了一座小木屋的屋檐下。 这木屋十分破旧,门框摇摇欲坠,角落还有着不少蛛网,院内杂草丛生。 我以为这是个无人居住的屋子。 正当我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独自躲在深夜的角落里等待伤口痊愈时,她出现了。 她身上很整洁,穿着一身白金色的道袍,一头齐腰柔顺的白发被一根红色的发簪简单盘在身后,只在颈侧随意落下几缕。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她的面容之精致不似凡人,我几乎以为自己因为失血太多终于进了六道轮回。 太美了,太艳了,也太神圣了…… 这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是当时才不满十岁的我根本接受不了的,我呆愣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几乎丧失了呼吸的能力。 她将我带进了屋,帮我将伤口一一包扎好,血终于止住了,雨也停了。 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屋内点着一盏极其微弱的烛光,微风拂过,我甚至能清楚地闻到雨后泥土湿润的味道。 又过了不久,太阳终于出来了。 熹微的晨光从古城外的山顶溢出,那种浅淡的金色却带着能够涤荡人间的力量将黑暗驱散不少。 远处的山呈现出一种连绵不绝的青黛,近处的屋影檐迹则被衬托出更深的、接近于黑的颜色。 那山巅的金色愈发浓郁,渐渐转变成橙红色,暮色也在此时缓缓褪去,于是天地便被浅蓝、橙红、青黛和黑均分,万籁俱寂。 我看了盘坐在身后破烂拔步床上的女人一眼,院内的杂乱在晨光中更加显眼。 我不觉得这是个会将生活过得一团糟的人,她停留在这里,显然不是为了生活,而是为了躲避。 既然为了躲避,她又为什么会出来见我呢?兴许是我已伤到让亡命之人都心生怜悯的地步罢,这是何等的荒谬。 也可能是她就像城内的大多数人一样,认为我是个哑巴,不会将她暴露出去,总之不管怎样,彼时彼刻我都对这份不会出现在家族中的温情倍感疑惑。 这是一种没有任何理由甚至冒着风险的同情和帮助,我虽无法理解,却又控制不住想要靠近。 往后这便成了惯例。 我帮她打掩护,她则在我受伤时收留并帮助我。 我们都很少说话,但我听过她的声音。 这个声音后来成为了我永远无法忘却的记忆之一。即使在我深受失魂症之苦时,这个声音也常常在我心底响起。 “过来。” 没有旁的话,只有这两个字。 “过来。” 无比安心。 可惜这段日子没有持续太久,我很快回了本家,再没见过她。 与其他孩子不同,我一直都很期待放野,这个念头支撑着我度过了在本家的无数个寂静无声的日子。 不但是为了找我要的东西,还是为了再次见到她。 我没有想过她会不会离开那里,也许是私心里抵触这个可能性。 好在我见到了她。 但我万万没想到这次的见面竟然那样惨烈。 她没有呆在以前的小屋里,而是在墓里。 她身上那件白金色的、似乎永远不会变脏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了,鲜血不断渗出,再融进淤泥中,将她脚下的泥土都染成了红色。 我早猜出了她在躲什么人,却没想到她躲的人根本不是普通人。 是的,也许张家人在那群人面前也只能算是普通人。 当时半空中有个圆形的发光物体,看起来像是个通道。我和其他几个张家小孩被那群黑衣人挟持着威胁她。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 xu ling 我只知道音节,很好听,但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跟我一起来的几个孩子都在之前中了水银的毒,皮肤下也钻进了很多蚂蟥,以往这种情况都要靠我的血解决,但此时我们都被挟持着,没有办法,只能等死。 我并不害怕死亡,相反,有时候甚至会期待它的到来。但一想到无意间从大人们口中听到的有关父母的只言片语,我又会乞求死神慢一点来。 起码请让我搞清楚一些问题。 像我这样面对死亡如此平静的人当然是极少数,有人早已坚持不住,开始向她乞求。 我厌恶那个人的软弱,却又知道自己不该苛求。 我只是讨厌有人胁迫她——以任何方式。 她是个很单纯、很心善的人,我早料到她会妥协。 却没想到这次猜错了。 她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淤泥满地、残垣断壁的墓室内。这种笑声与我从前听到的一点都不一样,我几乎在这笑声里着了魔。 这是一场美梦,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永远沉沦。 当我清醒过来时,挟持我的黑衣人已经了无生息地倒在地上,没有多少血流出,她杀人的方式居然跟做人一样优雅。 那个黑衣人头子慌乱起来,连忙喊撤。 我注意到头顶的圆形光晕开始缩小,她也肉眼可见地慌了。 她似乎同样想穿过那道圆形光晕。 她想去哪里呢? 那道圆形光晕背后是什么? 如果她走了,我还会再见到她吗? 无数的疑问从我心中升腾而起,黑衣人头子的历喝打断了我的思绪。 而后我看到一个巨大的、无比复杂的、几乎打破我世界观的阵印出现在半空中。 那种压迫感强得令人灵魂颤栗。 圆形光晕似乎下一秒就要关闭了。 她做了个决定,然后转身面对我们。 我从来没在她的眼中看见过那样的眼神——决绝、绝望、疯狂与不顾一切。 我有一瞬间为自己希望她留下来感到可耻。 她明明是想回去的,她多么想回去。 那边也许有她的爱人。 而后一股庞大的火红色能量从她的身体中爆发,那股能量是如此强大,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几下就将挡在我们面前的巨石全部轰碎。我们当然也被那股力量推上半空。 然而令我惊诧的是,那股力量居然并不霸道,反而十分柔和温暖,我像是躺在一张铺满棉花的床上,被轻柔地送上天堂。 微微一转头,我才发现,旁边几个小孩身上的红疹和寄生虫已经在这样的力量下消失不见。 “快……逃……!” 我听见她喊。 我们终于被送上地面。 我急忙转头,却看见巨石不断下落,地底传来地震般的“轰隆”声,在洞口的最后一点缝隙中,我看见那个巨大的阵印变成了一条条粗大狰狞的锁链缠绕上她纤细柔软的身体。 视野彻底被隔绝。 天空中居然也响起了一声“轰隆”。 而后手臂粗的闪电迅速劈下,直击巨石中心。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狂暴的雷电,密密麻麻,四散游走。 刺耳的爆裂声不断响起,我心里冒出阵阵绝望和寒气。 天罚。 不知怎的,这两个字竟然浮现在我脑中。 我一时觉得确切无比。 老天不想叫她活下来。毁灭意图一目了然。 我呆愣在原地。 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本家那张冰冷的床上。 —————— 最后一颗避雷:最好还是把观前须知女主性格部分看一遍,不要看了避雷还在后面说或者问一些我解释过的事情,接受不了女主性格的就弃书。 第3章 长沙 “师父……” “师父!” 冷汗从胥翎(xu ling)光洁苍白的额头上渗出,她猛地睁开了眼。 狭窄逼仄的空间和潮湿恶心的空气让她渐渐清醒。 这里不再是她熟悉的土地。 她想要移动一下手臂,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缚灵锁结结实实地困在了地底。 不行。 师父还等着八神花救命。 这里的界门已经关闭,她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 “唳——!” 一声清亮高亢的、半似狐狸半似鸟的叫声响起,三条巨大蓬松的火红色尾巴在她身后出现。 尾巴将缠绕着胥翎的锁链用力一扯—— “轰隆隆!” 地底顿时传来宛如地震一般的轰鸣。 然而锁链仍旧牢牢埋在地底。 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血红色的火焰印记在胥翎额头上一闪而过。 她紧咬着牙关,瞳孔都因为用力染上了红色。 “轰隆隆——!” 随着又一阵强烈的地动山摇,锁链终于被拔出,而后慢慢虚幻,变成一条条狰狞的青黑色纹身缠绕上胥翎的身体。 “砰” 她被缚灵锁生生压得跪下,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滴落,甚至连睫毛上都沾着几滴晶莹。 缚灵锁无解,且一旦被拔出就会从肉身转移至灵魂中。受刑者的身体行动虽不再受限,但灵魂却要时时刻刻忍受来自束缚的剧痛。 然而她没有选择。 她必须将缚灵锁转移到灵魂中。 天枢宗迟早会派来下一批杀手,她呆在这里只能是引颈受戮。 她要尽快找到回去的界门。 ……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胥翎已经能够做到无视那种来自灵魂中的痛苦时,她才缓缓撑着风灵弓站起身。 早在逃往这个世界的途中,她的修为就已经被废了个彻底,如今体内一丝灵力也没有,别说从丹田内拿东西,就连打开乾坤袋也做不到。 之前遇到追杀能够强行使用灵力也不过是凭着神兽的身体硬撑罢了,后果就是如今就连筋脉也彻底碎了。 她随便扒了件天枢宗的衣服下来,原来的那身衣服已经在数不清的战斗中彻底毁了。 将面帘系上,她顺手拿走了碎石缝隙中掉落的十几个还算完好的陪葬品,再用三条尾巴将面前挡路的巨石一一清开。 点点星辰稀稀拉拉地缀在漆黑的天幕上,胥翎从土包中爬出,风灵弓变成玉佩系在腰间,她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废墟,然后头也不回迈步离去。 空中的树叶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一个月后。 胥翎躲在林中,指尖微松,一道锋利的白芒从风灵弓中疾射而出,一箭便将杀手毙命。 她背靠着大树急喘了几口气,确定没人再追上来后才继续往北面前进。 天枢宗能够靠奇门遁甲和天象演变推演她的位置与状态,她必须尽快找到能够帮助自己屏蔽天机的人,否则被杀只是迟早的事情。 她还不能死。 想到从前的事情,胥翎眼中多了一抹执拗和疯狂。 师父已经沉睡几十年,宗门需要他尽快醒来。 可这方世界实在过于贫瘠,她根本找不到修士,更找不到有真本事的术士。 胥翎眉头微皱,而后便感觉喉咙一阵腥甜。 一口血咳在草叶上。 她面色如常地将下巴上的血迹擦掉,看向不远处的城门关卡,希望这次的运气能好一些。 树林边传来一声干脆利落的“咔擦”,是骨折的声音。 胥翎循声看去,便见一穿着青绿色短褂的少年站在不远处。他的脚边倒着两个人,都被拧断了脖子,显然是被这个少年杀的。 胥翎走上前去,她像是没看到少年脚边的尸体一样,问:“小兄弟,你知道哪里有厉害的算命先生吗?” 是的,这个世界管术士叫算命先生。 那少年看了她一眼,眉眼中全是狠戾:“不想死就滚。” 少年的回答让她心中升起了希望,胥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知道问路的规矩,于是扔了个玉扳指过去。 少年接过玉扳指看了一眼,而后嘴角咧出一抹恶劣的笑来:“进城,有个齐铁嘴,找去吧。” 得了消息,胥翎朝他道了声谢,而后便朝城门关卡走去。 少年站在她身后,手中的铁蛋子在阳光下反射出细微的金属光泽。 他几乎下意识想要杀人灭口,却在看到女人拖着一个大黑布包步伐有气无力的背影时又不自觉地停了动作。 因为一种诡异的直觉——那女人明明要倒了,却还是让他无端感觉危险。 位置并不难找,胥翎只稍微一打听便到了。 算命摊在一条街深处,有个小厮坐在摊前,后面则是个小香堂。 那个穿着砖红色短褂,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的算命先生就坐在小香堂里,手上还拿着一本书,正慢慢悠悠地翻着页。 胥翎没有直接进去。她打听过了这人做生意的规矩——他从不直接给人算命或者解签,只送算。意思是想要找他算命得从他铺子里买东西才行。 胥翎没钱,当然不可能真遵守这规矩,于是在暗处等了好一会,直到那小厮离摊小解后才走了进去。 “老板。” 齐铁嘴看书入了神,一点没发现有人走了进来,他被吓了一哆嗦,然后猛地放下了书。 “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儿啊?”齐铁嘴抱怨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买什么?” 齐铁嘴吊儿郎当地问,脸上的不耐烦在看清面前人的打扮时瞬间消失。 来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脸上系着一张黑色面帘,脚边还放着一个奇怪的黑色大布包,也不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齐铁嘴只能看见一双属于女人的眼睛。 应该是个女人吧,他想,毕竟男人是几乎不可能长出这样一双标准的、令人目眩的狐狸眼的。 在看到这双眼睛的霎那,他差点就觉得对面不是个人了。 齐铁嘴甚至能够清楚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血腥气,那味道虽然很淡,但绝不至于无法察觉。 看来这不是个简单货色。 于是他听见对方说:“不买。” 几乎是听见声音的瞬间,齐铁嘴就觉着自己想长叹一声。 这声音实在太妙了——清冷又不乏柔美,空灵却不显空洞(尽管口音有点奇怪)。 反应过来后他又心头一怒,不买还来我这堂口作甚,消遣人呢? 于是当下就开始赶人:“不买就走,我这儿历来规矩如此。” 第4章 交易 出乎齐铁嘴预料的是,对面居然道了歉:“抱歉,齐先生,我没钱。” 齐铁嘴几乎被气笑了。 没钱?没钱你还来?! 这歉还不如不倒! 齐铁嘴挽起了袖子,心说我老八虽然是这长沙九门里盘口最小的,但那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惹的,你既然自找,就别怪我让伙计赶你出去! “来人……” 咦? 人呢? 我那小厮呢? 齐铁嘴这才发现原来盘口里只剩了自己一个,当即就清醒了一半。一阵风吹过,那血腥气再次萦绕鼻尖,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这才清楚地意识到面前这女人是杀了人的! 他脸色难看地看着胥翎,决定还是不要直接赶人。这人既然方才愿意道歉,想必不是不讲理的,自己还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于是将手垂下,借着桌面的遮挡悄悄算了一卦。 大吉。 居然是大吉?! 齐铁嘴当即变了表情,咧着嘴问:“这位……小姐,来我这盘口是想作甚哪?” 胥翎见面前这人不过片刻的功夫就一会哭一会笑的,心中对长沙城里关于这齐先生的传言有了些怀疑,但她还是抱着希望试探道:“想找你帮我屏蔽天机。” “屏蔽天机?!” 齐铁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叫出声:“你这不害我呢?屏蔽天机多损功德你不知道啊?” 胥翎见齐铁嘴竟然是这个的反应,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希望。这还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不是摆手说不行或者摆出骗人架势的算命先生。 是以她只是执拗地站在原地,不再多说什么。 整整一个月,只有这个人不一样。 她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两人僵持之际,外面又传来一道散漫的声音:“哟,八爷今儿个生意不错啊。” 一个戴着黑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打量了一眼胥翎,又看了一眼齐铁嘴:“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齐铁嘴翻了个白眼,没理那人,而是看向胥翎,他对自己的卦象还是很信任的,因此没有直接拒绝:“小姐,想必您也知道,这屏蔽天机一术,代价极大,我不可能冒这种险。” 胥翎知道这就是要讨价还价的意思了,便道:“我没钱,或者你想要什么,我去找来给你。” 齐铁嘴看这姑娘一身残破朴素的斗篷,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心中也不由纳闷起来,这卦象到底怎么算出来的? “姑娘,我跟你说实话吧,屏蔽天机呢我是肯定不能人为帮你的,但是我也不可能把我家祖传的宝物给你啊,这不欺师灭祖吗?” 黑瞎子听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拖了个凳子坐下,一副看戏的模样。 胥翎没理旁边这个戴着黑眼镜的怪人,她知道齐铁嘴这句话的意思——如果她给不出与那祖传宝物价值匹配的东西,这事儿就没得谈了。 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桌上的竹筒,利落地从大腿边抽出风灵刃,一把扎进了心口处。 血很快顺着匕首上的血槽流出,然后流进竹筒里。 齐铁嘴被吓了好大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以为死在这里我就会帮你了!停停停!” 黑瞎子也从板凳上站了起来:“瞎子今天是开了眼了,还没见过这么狠的。” 黑瞎子实在不懂,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一言不合地将刀刃扎向自己——这个女人甚至连表情都没变,好像流的不是自己的血一样。 一直到血装了三分之一个竹筒后,胥翎才在齐铁嘴惊恐的眼神中停下了动作。 可惜不能使用灵力取血,胥翎也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黑瞎子清楚地看见面前这个人微微晃了一下,他觉得对方简直下一秒就要倒在这里了。不过这都比不上一个人被捅了心脏还不死离奇——尽管伤口不算太深。 胥翎将竹筒往齐铁嘴面前一推:“交换。” “你疯了吧?就用这点血,你想换我齐家传家宝?”齐铁嘴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本来还以为这个人讲道理,没想到竟然是个疯子。 胥翎皱了皱眉,显然耐心已经所剩不多,她担心天枢宗的人又找上门来。 于是转过身,直接从黑瞎子身后把他的匕首拔了出来。 “这位小姐,随随便便拿别人东西不好吧?” 黑瞎子墨镜下的眼睛死死盯着胥翎,他确定自己刚才没有看清楚面前这个女人的动作,只这一下就能让他知道这个女人的身手至少与自己不相上下。 黑瞎子的脸上还是带着熟悉的吊儿郎当的笑,只是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胥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着急了,于是拿着匕首,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刚才着急了,可以借你的匕首一用吗?” 黑瞎子一噎,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姑娘竟然真的跟自己道歉了。 虽然但是,你都已经把匕首拿在手上了,还道什么歉? 不过有了这句话,他也就放松下来,只要这女人不突然发难就一切好说。 于是他听到对方又用那个好听的声音极为诚恳地请求:“可以借你的手一用吗?” 一听这话,黑瞎子当即后退一步,连忙把自己的手护在背后:“你想干什么?瞎子我卖艺不卖肉啊!” “好吧。”胥翎失望地垂下眼,准备在自己的手上演示,只是风灵刃不能用,这匕首可能根本伤不了自己的皮肤。 见胥翎又准备拿着匕首往自己身上划,黑瞎子一惊,连忙道:“停停停!还是用我的手吧,你这姑娘小小年纪怎么回事?净学些自\/残的事。” 说着在心里骂道,别到时候又失血真在这面前晕了过去,败坏黑爷我的名声。 到了这一步,黑瞎子也大概猜到这姑娘想要干什么了,只能希望实验成功吧。他内心苦涩地想。 第5章 生白骨 胥翎感激地看着黑瞎子,她没想过纠正这人嘴里关于年龄的谬误,主要是也没办法解释。 “多谢,你真是个好人。” 胥翎小心地将黑瞎子颤颤巍巍递来的手拉了过来。 黑瞎子的表情顿时别扭起来,行吧,看在你夸我是好人的份上,我就勉强不追究你只霍霍我的事情了。 不过……这姑娘的手怎么这么凉?跟那死人的体温简直不相上下。 黑瞎子一边装得勉强,一边又借着墨镜的阻挡上下打量着胥翎。 “下手轻点啊,瞎子我可怕疼。”他对胥翎叮嘱道,脸上却带着有恃无恐的笑意。 胥翎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一下在他手心划了一道大约十厘米的伤口。 “嘶……我说你这姑娘,下手是真狠呐,我这手要是废了,你可得赔钱啊。” 黑瞎子龇牙咧嘴地朝自己的手心吹气,却一点没有抽回手的意思。 “抱歉,不过很快就好了。” 胥翎再次向黑瞎子道了个歉,然后拿起竹筒就往伤口上滴了几滴。 下一刻,原本又深又长的伤口居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拢,不过几秒,黑瞎子的手心上就只剩下了一条淡淡的粉红。 “我滴个老天爷啊……”齐铁嘴惊得合不拢下巴。 “瞎子我活了这不少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黑瞎子惊讶地看着竹筒中隐隐泛着金光的血液,然后伸手想要拿起竹筒好好看看。 谁知齐铁嘴比他更快一步。 他猛地拿起了桌上的竹筒,三步并作两步往小香堂后面走去,还回头谴责又不舍地看了黑瞎子的手心几眼,显然是在可惜浪费了几滴。 黑瞎子感觉自己的额头上掉下几条黑线:“八爷,你这是什么眼神?要不是瞎子我舍身求全,你哪还能这么宝贝这东西?” 齐铁嘴没理他,人已经钻进小香堂后的密室中,着急地想要把这宝血好好收起来—— 这买卖不做是傻子! 天知道他早就想把那邪性的万怨环丢出去了,要不是看在老祖宗的份上,呵呵! 没过多久,齐铁嘴便拿了个檀木盒出来:“看来今天这万怨环遇到你算是缘分。” “我先说好,这万怨环之所以能屏蔽天机,就是因为上面收集了上万人的怨气,这玩意儿可邪性得很,你要是压不住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 胥翎一点也不关心这东西有什么副作用,对于她来说,逃脱天枢宗的追杀比什么都重要。 黑瞎子看到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檀木盒,拿起血红色的镯子就开始往手上套。 衣袖微微下落的瞬间,黑瞎子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几乎要被这姑娘白得反光的皮肤灼伤了。 这不是健康的肤色,苍白得让人心底发毛,在黑色斗篷的反衬下,尤其显得不真实,宛如没有任何花纹的白瓷片。 然而更令人心惊的不止如此,黑瞎子隐约看见了一道狰狞的青黑色纹身缠绕在女人纤细苍白的小臂上,那纹身似乎成锁链状,竟比捆粽子的铁链还要粗大。 黑瞎子眯了眯眼,似乎想要再仔细看看,可惜胥翎已经把袖口拉了下来。 “多谢。” 好听的声音再次从兜帽下传出,却平白叫人觉得疏离。 胥翎犹豫了一瞬,还是把脚边那包从墓里带出来的古董全部倒在了齐铁嘴的桌上。 “买么?” 齐铁嘴已经快要对胥翎这种明显异于常人的作风麻木了。 为什么这些极品在她手里就像袋大白菜一样,啊? “你真是……” 黑瞎子观察了一遍桌上放着的各种各样不同朝代的极品陪葬品。墨镜下的眼睛再次带着探究看向胥翎。 看着那双精致标准得不真实的狐狸眼,黑瞎子承认自己实在想象不出面前人在这么多墓里出生入死的画面。 这样的人明明能够轻易过上优越的生活,又是为什么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好奇像是无法扑灭的焰火从黑瞎子胸中升腾而起。 于是在齐铁嘴认真且一脸惊叹地挨个看着桌上的东西时,黑瞎子少见得开口了:“这些我全收了,开个价吧。” 一听这话,齐铁嘴猛地抬起头来:“不是吧你个瞎子,平时比铁公鸡还扣,今天突然这么大方,你该不会是故意给我抬价吧?” “瞎子我还没那闲功夫,”黑瞎子那藏在墨镜后的眼睛翻了个白眼,再次认真地看向胥翎,“怎么样?开价吧。” 胥翎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物价,她抿了抿唇:“你开。” 瞎子突然咧嘴一笑,大约是本性作祟:“一万。” 胥翎觉得这个价格已经足够自己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于是正准备答应。 齐铁嘴却突然蹦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个瞎子不安好心,原来在这等着呢!”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胥翎,眼神无比急切:“他坑你呢!你可千万别答应,我出三万。” 听见齐铁嘴这么说,胥翎也知道自己差点上了当,于是转头看向黑瞎子。 迎着胥翎的眼神,黑瞎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啥,我这不探探底吗,这样吧,六万,总行了吧。” 齐铁嘴一言难尽地看着黑瞎子——难怪瞎呢,心真黑。 但他也想捡个便宜,于是也没多嘴,只道:“十万,我就这点钱了,小姐你人美心善,就给我吧,咱俩刚才那生意多爽快是不?” 黑瞎子看了齐铁嘴一眼,那意思是咱俩分明半斤八两,又转头看向胥翎:“我也最多出十万。” 胥翎并不懂讨价还价,她有些为难——眼前这两个人看起来都很想买,而且一个与自己交易了万怨环、一个还被自己划伤了手。 该卖给谁呢? 胥翎犹豫了一会,终于试探道:“要不,一人一半?” 听见胥翎的话,黑瞎子和齐铁嘴倒是真惊讶了,他们原本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成想竟然真给他们碰到了。 这到底是哪家出来的单纯姑娘?搞得他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土夫子往往心思冷漠诡谲,这么好骗的倒是头一个。 “没问题。”黑瞎子欣然接受了,毕竟这种机会可不少有。 齐铁嘴也很满意,他对古董里的骨片和具有记录性质的陪葬品更感兴趣,其他的让出去也不觉得损失了什么。 “这都做成了生意,小姐却连名字也不告诉一声,也不知道你要怎么收钱?” 听见齐铁嘴的话,胥翎愣了下,随即急中生智编了个名字出来:“徐羽。” “徐小姐,这十万可不是小数目,你接受支票付款吗?”齐铁嘴摇了摇扇子问。 胥翎想了想自己拿着不知道多少钱在街上晃悠的样子(因为丹田被毁,乾坤袋已经打不开了),没有立刻拒绝齐铁嘴的话,而是问:“什么是支票?” 黑瞎子一听,简直乐了,这到底是哪家的人,这么单纯就出来上当了? 齐铁嘴此时也没了脾气,只得耐心向胥翎解释了一遍,看到对方那双单纯得不知道听懂没有的眼睛时好悬没忍住叹一口气。 黑瞎子终于不再抱着手臂看戏:“看你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就知道没听懂,瞎子我啊,今天就当发个善心,亲自带你去银行算了。” 齐铁嘴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事儿不看了?” 黑瞎子摆了摆手:“着什么急,回来再说。” 齐铁嘴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抽出一张空白支票就开始签字。 没过多久,黑瞎子就带着两张支票往外走了,胥翎则跟在他身后。 余光瞥见身后姑娘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样子,黑瞎子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问道:“瞎子我从北方来,徐小姐是哪里人?” 胥翎没立刻回答,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显然是还没编好。这一幕当然也被黑瞎子看在了眼里。 啧啧,莫不是失忆了? 结合胥翎的种种表现,黑瞎子猜测着。 胥翎本不愿多说,却想到黑瞎子已经说了他的情况,自己不回答是不是不太礼貌,于是顿了顿才道:“我从南方来。” “南方,南方好啊,风景秀丽,美人儿也多。只是像徐小姐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怎么也当土夫子,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吗?” 胥翎抿了抿嘴,她觉得黑瞎子不是个坏人,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只说:“不能告诉你。” 黑瞎子一噎,旋即笑起来,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直白保守秘密的人。 他回头看了看扮相神秘但实则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的姑娘,轻笑一声:“看你挺有缘的,提醒一句,在外面还是少说点话为好,当然了,瞎子我没什么坏心思。” 胥翎摆出受教了的认真表情,点了点头:“谢谢你,瞎子。” 这一声“瞎子”可谓是说得字正腔圆,黑瞎子顿时啼笑皆非,他伸手轻轻敲了敲胥翎的额头:“叫什么瞎子,叫黑爷。” 胥翎用不理解的眼神看着黑瞎子,她觉得自己的年龄一定比面前这个人大得多,但是又不好直接拒绝别人,只好回答:“好的,瞎子。” “啧,得了。” 黑瞎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莫不是遇到了个傻姑娘,只能转身继续带路去了。 第6章 张大佛爷 三日后,清晨。 “八爷,您终于来了,”副官早就等在火车站外,车子刚停下就替齐铁嘴打开了门,“知道您还没上早,佛爷让完事给您伺候着吃顿猪蹄莲藕。” “你逗我玩呢,早饭吃猪蹄炖莲藕,不齁吗?”齐铁嘴顺口埋怨了一句,心里却是知道今天这事儿不简单,看来是得忙到晚上了。 果不其然,经过再三的强调和求饶后,他还是在张启山的强硬下被副官带到了火车上。 “奶奶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才遇到怪人又遇到怪事,这几天真是运道不好。”齐铁嘴小声嘀咕着,看向火车头上挂着的青铜镜。 张启山将齐铁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什么怪人?” 日本人最近活动频繁,齐铁嘴的话瞬间就让张启山绷紧了神经。 齐铁嘴摆了摆手,一面仔细观察着火车头,一边解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个奇怪的女子。” 说着,他把遇到了胥翎的事情说了出来。 张启山和副官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些惊讶,要知道,就连张家的麒麟血都没有这种生白骨活死人的功能,这女的到底什么来头? 副官看懂了张启山眼中的意思,走到身后一个亲兵面前吩咐了什么,便见那个亲兵立刻跑走了。 两天后。 齐铁嘴站在客栈门口,嘴里直念叨着罪过。 他当然清楚佛爷为什么要请那徐羽入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身上的血。佛爷是想给事情添加一层保障。 他此刻无比后悔自己那日的口无遮拦,要不是因为他,佛爷今天怎么会站在这个客栈门口,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伸手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巴。 副官似笑非笑地看着齐铁嘴:“下手可轻点啊,八爷,等会还得靠您这张铁嘴请人呢。” 齐铁嘴露出一抹苦笑:“要不是欠了你们佛爷天大的人情,谁愿意来当这害人精。” 张启山走在前面,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齐铁嘴:“走了。” 说着就率先踏入客栈。 听见敲门声,胥翎眼中露出疑惑和警惕,她系好面帘,走到门口问:“谁?” 独特的清冷声线让站在门外的张启山和副官一愣。 副官看了一眼张启山,心中突然生出一丝犹豫和愧疚来。 这声音如此干净,听起来也很年轻,他们这么做,真的对吗? 只是这想法也只停留了一瞬,下一秒便被坚定覆盖了过去。 这个年代,没有人拥有真正的自由和选择权。 “长沙布防官,张启山。” 胥翎非常疑惑,她不明白张启山找她做什么。她知道这个人,在长沙城住的这几天,她常常听见街边小贩提起这个名字。 似乎是个好官。 胥翎稍微放下了戒心,她将门打开:“什么事?” 张启山上下打量着胥翎,这人果然跟齐铁嘴说的一样,披着斗篷,戴着面帘,只有那一双狐狸眼远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惊艳。 他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很郑重:“徐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胥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侧身请张启山一行人进门。 张启山一进门便开门见山:“徐小姐,时间紧急,这就直说了。张某今日前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胥翎皱了皱眉,她觉得张启山有些不太礼貌,哪有人一上门就求人的?况且他们的态度还并不很好。然而下一秒张启山的话,便让胥翎改变了想法。 “两日前,长沙来了辆鬼车。我们推测这辆鬼车是从矿山下开出来的,车中有许多棺材,均出自同一大墓。我们预备前往探墓,因此想找你帮忙。” 胥翎知道界门最易出现在洞天福地中,这个世界虽然没有仙家洞府,但不少古墓的环境也算与洞府相似,因此这里的界门最易出现在古墓中。 她一直苦于寻找界门的线索,如今机会终于送上门来,她自然不可能放手。 “可以。” 张启山三人都是一愣,他们已经做好了大费周章的准备,却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的如此顺利。 齐铁嘴此时也是暗自拍腿,他知道这姑娘单纯,但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单纯到这个地步。 “你真不考虑一下?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话音刚落,齐铁嘴便发现张启山朝他看了过来,顿时嘴巴一苦。但他并不后悔,想到自己前几天的口不择言,便觉得如今提醒一句也算减轻点罪孽。 胥翎看向齐铁嘴,清澈的眼神中透露出感激,她仍旧点了点头:“多谢提醒,不过我已想好了。” 张启山这才放松下来。 副官心中涌起一丝奇异,他心说这姑娘莫不是缺钱,这事儿搁任何人身上都会仔细思量一番,但她偏偏却一口应承下来。 再看向对方面帘上那双清澈无比的狐狸眼,张副官的心中又泛起一点愧疚。他看了张启山一眼,觉得是不是佛爷的气势把这姑娘吓到了。 但心中想法再多,他也不会宣之于口,只是沉默着坐在一旁。 张启山脸色温和,想来心情应是不错,他再次开口邀请:“下午我府上会举办一场小茶会,只我们几个,再外加两个朋友,不知徐小姐可否赏光?” 胥翎犹豫了一会儿,但又一想自己几天后会和他们一起下墓,且下墓毕竟不是个安全的事情,现在驳了面子必然不好,也就再次答应了下来。 至于喝茶,她现在并不完全信任这几人,肯定是不会摘下面帘的,到时只需坐在一旁就好。 车内,张启山三人都有意无意地询问着胥翎的个人信息,显然也都看出了胥翎的奇怪之处,不禁觉得这姑娘当真单纯得出奇,到了下车的时候,张启山和副官已经放下了一点戒心(尽管不多)。 宴已备好,胥翎跟着张启山三人刚进厅内,一亲兵就走了进来报道:“佛爷,二爷到了。” 话落,便见一气质优雅、行动风流的男子牵着一水灵文静的女人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短打的少年。 那少年胥翎倒是眼熟,正是几日前进城时给她指路的少年。只是少年现在看起来比当日要乖巧得多,脸上不再带着杀气,低眉顺眼地跟在两人身后。 陈皮显然也看到了胥翎,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又转移视线,就像没看见她一样。 第7章 验毒 副官站了起来,他笑着对那男子道:“二爷,您来了。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佛爷新交的朋友,徐羽,徐小姐。” 紧接着他又看向胥翎:“徐小姐,这位是九门红府的当家二月红,旁边这位是二爷的夫人,丫头。后面这个则是二爷的徒弟,陈皮。” 二月红看向胥翎,胥翎也看了过去,互相点了点头,就算认识了,谁也没多说什么。 倒是二月红旁边的女人引起了胥翎的注意。 九尾狐的嗅觉十分灵敏,而人身体出现问题时又往往会散发出不同的不正常气味,胥翎看了一眼丫头,心中有了些猜测,只是还不确定。 丫头发现面前的姑娘在看她,于是也跟着回了个微笑。 “快坐下,快坐下,我早就馋佛爷的新茶了。”齐铁嘴见几人都认识得差不多了,就赶紧站起来招呼人坐下。 见此,二月红也不再客气,坐到张启山身边,丫头则坐在他身边,挨着胥翎。 离近了,那股味道也更加清晰了,胥翎的鼻尖动了动,突然低声开口:“毒。” 在场的都是五感极其敏锐的人,连站在一旁等着添茶的陈皮也猛地看向胥翎。 二月红的心里不知怎的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表情有些僵硬地看向胥翎:“徐小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副官见此时气氛冷凝了下来,于是打了个圆场:“徐小姐,您可别开玩笑了,谁敢在佛爷府里下毒,除非活腻了。” 虽然打了个圆场,但副官直觉事情不简单,又给了个眼神让屋内的亲兵和丫鬟都退了下去。 胥翎皱着眉,兜帽下的狐狸眼中透出犹疑,半晌,心中有了计较才下定决心,对着丫头道:“你中毒了。” 一听这话,二月红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推出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陈皮则是两步冲了上来,他一下就抓住了胥翎的手腕,厉声问:“你再说一遍?!” 胥翎的手腕被陈皮抓起,斗篷的袖口顺势下落,苍白纤细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狰狞的青黑色锁链纹身在其上蜿蜒纠缠,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胥翎的眼神冷了下来,清冷的声线变得冰凉:“放手。” 陈皮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他隐约觉得自己闯了祸,但事关丫头,他又不想妥协。 还是二月红开了口:“放手,陈皮!” 顶着二月红严厉的眼神和丫头谴责的目光,陈皮终于放了手。 二月红这才抱拳朝胥翎深深鞠了一躬:“陈皮鲁莽,是我这个师父没教好,回去后我定会好好惩戒他一番。有关丫头的事,还请徐小姐告知,某不胜感激。” 胥翎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袖口,她瞥了陈皮一眼,眼神之冷,让陈皮如坠冰窖。 看着二月红如此爱妻心切的模样,胥翎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垂眸叹了口气,还是道:“她中毒了,如果再不医治,最多能活月余。” 这时张启山几人也顾不得说下墓的事情了,全都盯着胥翎。陈皮则站在一旁,拳头捏得死紧,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听见这话,二月红的身形竟微微晃了一下。他一直以为丫头病重是因为家门阴德亏损,是天命难违,可如今却告诉他这是人祸,他一时心乱如麻,竟失了方寸。 丫头站起来扶住二月红,她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臂,自己的身体早已心中有数,是以并不惊讶,她看向胥翎:“徐小姐,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可否告知一二呢?” 听见丫头这话,二月红才稍微清醒了些,是啊,这位徐小姐不过与丫头一面之缘,怎么就能肯定她的话一定是真的呢? “若想验证很简单,取夫人一点指尖血即可。” 胥翎模棱两可地解释道:“我生来五感敏锐常人百倍,能够闻到他人闻不到的气味,一般身患重病或中毒之人,身上的味道与正常人总有不同。” “夫人,得罪了。” 胥翎让丫头将小臂平放在桌上,而后双手如残影,用一种奇异又有规律的方法从丫头的右肩开始将鲜血往指尖压引,不过片刻,丫头的食指颜色已经朝深紫靠近。 胥翎接过副官递来的银针,扎了一下丫头的指尖。丫头强忍着疼痛,说实在的,扎手指比起刚才的锁穴封脉要好受多了。 深紫色的鲜血争先恐后从针尖大的伤口涌出,丫头突然惊喜地对二月红道:“我现在竟然已经觉得轻松多了。” 见丫头都这么说了,二月红已经对胥翎信了八九分,只是不少病症都会出现深色血液,例如血瘀,是以他还是接过副官递过来的鸡。 将逼出的血液喂进公鸡口中,果然没过多久,那鸡就两眼一翻死了。 这一幕让在场的人脸色都很难看。 二月红再次向胥翎鞠了一躬:“徐小姐,还请您救救丫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二月红都在所不惜。” 丫头想要朝胥翎跪下,却被阻止了,她红着眼睛对胥翎恳求:“徐小姐,我实在是想要多陪二爷几年,请您救我一命。” 胥翎沉默着,其实在她开口的时候就已做下了决定。被追杀的这几年,她早就见识过诡谲人心,知道只有利益相关时,别人才会对自己有所顾忌。 她看得出张启山、齐铁嘴、二月红之间深厚的情谊,再加上曾经听过的长沙民间关于九门的传言,清楚这几人一向同气连枝——想要拿捏这种人,就必须从内部下手。 下墓是个很容易出现意外的事情,她需要借助下墓寻找界门,又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在外界,且谁也不能保证在这过程中自己的身份不会被这几人发现,万一出现了什么危急情况呢? 她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让这几人能够主动为自己保守秘密。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她必须让这些人与自己利益相关,甚至最好是有求于自己。 她本没找到机会,哪知机会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第8章 毒钗 胥翎叹了口气,最终开口:“明日我会去你府中看看。” 二月红放松下来,脸上的欣喜几乎要压制不住:“徐小姐之恩,二月红没齿难忘。” 见事情解决,众人都松了口气,席间气氛再次回归轻松。副官给众人都添了茶:“看来佛爷今天当真挑了个好日子,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各位就都别站着了,喝茶吧。” 几人都坐了下来,张启山见胥翎并不伸手端茶盏,眼神中带上一丝探究:“徐小姐是一直都戴着面帘吗?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如说出来,说不定大家还能帮上一二。” 齐铁嘴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如今见张启山问出了口,不禁在桌子底下给佛爷比了个大拇指。 张启山无视了齐铁嘴的动作,仍旧盯着胥翎。 胥翎当然不能说出真实原因,只道:“不能摘。” 一听这话,众人便知道这是有秘密了,于是都默契地不再问,且刚刚胥翎才卖了二月红一个天大的人情,谁也不会在这时找不痛快。 气氛渐渐活跃了起来,二月红也因为丫头的事情看见了希望,没有再直接拒绝张启山的邀请。 张副官一边和众人谈笑风生,一边脑海中却不可避免地想到陈皮抓着胥翎手腕的场景。 那个纹身…… 一个狰狞恐怖至此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姑娘的手臂上。副官微微垂下眼,抿了一口茶。 他不禁联想到了自己身上的纹身,这个纹身也会和自己的纹身一样,代表着某些含义吗? 如果是这样,看起来可不太妙。锁链……除了囚禁和束缚外,还能代表什么呢? 张副官看了胥翎一眼,目光落在胥翎那被衣袍遮住的手臂上,半晌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陈皮站在一旁,他没有参与茶会的资格——尽管他根本不屑也不在意这个。 他一边烦闷地想着丫头中毒的事情,一边眼前又浮现出那节比藕还白的手臂。 他回想着当时的感受,才惊觉怎么会有人的体温这么低—— 这不像活人的体温。 他杀了许多人,对于人的体温无比熟悉。 想到这里,他猛地抬头看向胥翎的背影。 为什么会这样? 许多疑问浮上陈皮的脑海。 那节瓷白的手臂叫他不免想起曾经在长江边看见的那个傻子的姐姐的小腿。 不,比那节小腿要纤细得多,也更加优雅,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可是那该死的纹身又这么丑,看得人心底发寒。一想到这,陈皮本就烦闷的心中莫名更添了几分燥怒。 …… 既然答应了二月红,胥翎一早就到了红府门前,小厮立刻便把她迎了进去。 “麻烦你了,徐小姐。”二月红朝胥翎拱手,他的脸色看着有点疲惫,大约是一晚未眠的缘故。 胥翎点了点头。 她环顾了周围一圈,道:“据我观察,丫头的毒不是一次形成的,应当加重过几次。先带我到丫头经常出入的地方看看,总要把毒源揪出来才算保险。” 陈皮也在这时冲了进来,二月红瞪了他一眼,却忍着没在胥翎面前发作。 一听这话,二月红和陈皮的脸色皆是一变,这邪物毒害丫头竟不止一次! 二月红的脸色更差了,愧疚像是菟丝花一样从他胸中生出,直缠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对胥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既如此,还请徐小姐跟我来。” 一路穿过游廊,胥翎这才发现二月红把她带到了两人的卧房门口。 丫头已经在门口站着了,肩上还披着一件羊绒披肩。饶是如此,整个人仍旧看起来弱不禁风,面色也显得十分苍白。 二月红快步地迎了上去,将丫头搂在怀里,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心疼和无奈:“都说了,让你在屋子里待着,早晨露重,怎么还出来了?” 丫头先是朝胥翎笑笑:“徐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劳你这么早来,我已让厨房准备好了早膳,一会不如用些再走?” 胥翎摇了摇头,她不可能在其他人面前摘下面帘,况且她早已辟谷,无需进食:“多谢美意,不过我不习惯用早膳。” “既如此,那便下次换个时间请你来府上用膳,”说完,她才朝二月红扬起笑,声音轻柔地解释,“没事的,徐小姐为我辛苦奔波,我总不能真坐在屋内看着。” 看着二月红和丫头的互动,胥翎有些晃神,从前也有个人对她这般无微不至。 她垂下眼,心口像是压着巨石一般闷痛。 是我对不起师父。 再次回神时,胥翎才发现陈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双眼紧紧盯着丫头。 倒是不止一个痴情人。 轻叹一声,胥翎跟着二月红进了内室。 房间内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略微有些影响胥翎的判断。 她皱了皱眉,毒的味道确实在这个房间中,只是和药香混杂着,想要辨别方位并不容易。 胥翎缓步经过丝帐,又慢慢走过楠木圆桌,终于,她在丫头的梳妆台前停了下来。 “这里。” 二月红见此,眉头皱得更紧,他挥了挥手让丫鬟把丫头平日里用来梳妆的东西全部摆了出来。 胥翎一一看过:“不是这些。” 站在她身边的丫鬟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蹲下身从一个暗格里拿出来了一个被手帕包着的东西。 胥翎不再需要看了,她已经确定:“就是这个东西带的毒。” 丫头却愣了,她当然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她紧紧抿着唇,却什么都没说。 二月红看了丫头一眼,心中有了些猜测。 他将放在托盘上的手帕挑开,一个断成几节的玉钗出现在几人面前。 二月红是何等的眼尖,几乎是第一眼,他便知道这东西是从哪来的。他猛地转头看向陈皮,陈皮已经呆立在原地,脸上是一片愕然。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这些东西不要买!你为什么不听?!”二月红怒喝出声,一脚踹在陈皮的心窝处,显然是动了真怒。 第9章 条件 “二爷,别动怒,陈皮并不是有意的。”丫头连忙拉住二月红,柔声细语地劝,尽管自己也没想到,但站在她的角度,是看不得师徒两人闹翻的。 二月红深吸一口气,勉强把怒火压下,他转头对胥翎拱了拱手:“叫徐小姐看了笑话,是我师门不幸,还请借一步说话。” 胥翎看了眼陈皮,陈皮还呆愣着,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他坐在地上,像是全然感觉不到痛似的。 二月红将胥翎带到了花厅,猝不及防便朝她跪下:“徐小姐,还请你救救丫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二月红愿一力承担!” 胥翎这次没有躲,九尾狐救人值得一拜。 她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悲悯和冷漠:“我可以救她,但你要为我做三件事。” “徐小姐请说,二月红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会尽力完成。” 胥翎深吸口气,她将斗篷袖口内部的绣文展示给二月红:“第一,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发现纹着这个图案的人,第一时间告诉我。” 二月红仔细记忆这袖口上的图案,胥翎的语气之森然冰冷让他心中一惊。 见二月红已经记下,胥翎面无表情地放下袖口,继续道:“第二,不管什么时候,如果你得到了有关界门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哪怕只是猜测与它相关的消息也要告诉我。它通常出现在古墓墓室的半空中,呈现圆形,微微发光。” 虽不知这界门是指什么,但二月红还是理解了胥翎的意思,他再次作揖:“徐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留意。” “第三……”胥翎迟疑了半晌,眼神中又出现了二月红熟悉的单纯和茫然,“我还没想好,暂且不提。” 二月红松了口气,至少目前看来,前面两个条件都不算出格,也没有违背他的底线,想必这第三条应当也不会太难。 胥翎将二月红扶起,从口袋中拿出一小瓷瓶递给二月红。 二月红将其打开,发现里面装着的竟然是血。 这血极为奇怪,泛着微微金光。 几乎是一瞬间,二月红便明白这血是谁的了。 若是丹田未被毁,胥翎根本不会用心头血给丫头驱毒,可怜丫头中毒已深,简单的锁穴封脉已经无法完全排毒,只能用灵气将毒素逼出。 她虽现在也能强行使用灵气,但这不仅会对她的经脉造成二次严重损伤,还很容易灵力暴动,好心办坏事。 九尾狐心头血虽珍贵,但一条命能取五次,放在现在总比强行使用灵力要好。 迎着二月红感激又略显疑惑的目光,胥翎淡淡解释:“这是我的心头血,丫头服下后全身的血脉都会被这心头血改换一新,毒素自然也会被逼出。” “不过,”胥翎话音一转,二月红在其中听出了警告意味,“丫头服下心头血后,她的体质和寿命虽能远超常人,但生命也会与我的力量相连,只要我想,生死不过一念之间。” 二月红心中一紧,握着瓷瓶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他不禁略感犹豫,毕竟他与胥翎才见两面,不能保证她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日对丫头不利,且一旦答应,自己也必将一生受此牵制。 胥翎轻笑一声:“接受与否,全在你。” 半晌,二月红想起了昨晚自己找八爷算的卦象,他终于认命般叹了口气:“能得徐小姐相助,已是红府大幸,还请你放心,我必不会将今日之事告诉第三人。” 第10章 进山 张启山行动迅速,就在胥翎看着丫头服下心头血的这天,他就带着副官和八爷将火车起点的位置锁定了。 看着丫头如今气色大好,皮肤甚至更加光泽莹润的样子,二月红终于放下了心,同意跟着张启山下墓。 太阳刚刚升起,张启山、副官、胥翎和二月红就在郊外汇合了,只等齐铁嘴姗姗来迟。 远远就听见了铃铛声,齐铁嘴穿着一身道服,骑着毛驴慢慢悠悠地出现在几人面前。 胥翎听见张启山叹了口气。 一路走走停停(主要是为了迁就齐铁嘴的小毛驴),足足三天后,几人才来到湘西地界,进了当地一个侗村。 湘西山水奇绝,悬崖下密林中溪河的声音在半山峭壁依旧清晰可闻,入夜后,薄雾朦朦胧胧地散射着月光,周围的山色都看不分明。 胥翎嗅觉极其敏锐,她默默远离了正兴奋地品尝着各色当地奇怪食物的齐铁嘴。 张启山将胥翎的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对齐铁嘴笑道:“行走江湖,乱吃东西,八爷,不怕夭寿?” 齐铁嘴丝毫不顾形象地擦了擦嘴:“不至于吧,佛爷。这儿民风淳朴,老乡们多可爱,江湖险恶是对,但你们张家人太过谨慎,白白丧失多少野趣?” 正说着,副官从外面带回来一个中年脚夫。 张启山立马翻坐起来:“怎么样,老倌?” 张老倌看了胥翎一眼,见张启山没发话,便就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胥翎一边听着几人谈论九门中的弯弯绕绕,一边观察着四周。 她虽不十分精通术数一道,但修仙之人多少了解些风水,眼前这九个山头,不正是九鬼踩莲花吗? 张启山显然也看到了这布局的奇怪之处,他本想让齐铁嘴算一卦,却被拒绝了,于是只好换个问题:“那你觉得,你家高人为何会卷入火车运棺这事里去?他也姓齐,难道不懂惜身保命?” 胥翎和二月红早就在路上了解了那火车的情况。那火车头里挂着的司机正是齐家高人,这高人临死前请了黄仙上身,又用棺材钉钉在身上将黄仙困住,只为给齐铁嘴和张启山报信。 齐铁嘴掐指算了算:“这里是少数民族聚集地,讲风水也并不怎么规矩,先人在此处出现,除了隐居,就是被某些人请来的。” 说到某些人的时候,胥翎看见张启山和副官的表情都不太好看,想来这就应该是他们嘴里说的日本人了。 来到长沙这段时间,胥翎自然也了解了不少日本人的手段作风。九尾狐作为从前人间的几种守护神兽之一,她本能地厌恶这个残忍的物种。 副官看了张启山一眼,心领神会地做了几个手势,而后几个亲兵就摸了出去。 很快,一边的蝙蝠哨就响了起来,胥翎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张启山也吹了一声以作回应。 “应当是要半夜动手了。”看出胥翎的疑惑,二月红站在一旁轻声解释道。 这时齐铁嘴又拿出一块饼啃了起来,他奇怪地看向几人:“你们都不饿吗?” 胥翎一言难尽地看了齐铁嘴一眼。 齐铁嘴的动作一顿,他觉得胥翎在用脸骂他。 早在路上时,胥翎就已告知几人自己已经辟谷,无需进食。 张启山、副官和二月红虽有些惊讶,但想到胥翎身上其他的奇异之处,也就很快接受了。 唯独齐铁嘴围着胥翎东问一句西插一嘴,若不是她耐心好,恐怕早就翻脸了。 这时齐铁嘴看见胥翎的眼神就又嚷嚷了起来:“哎哟,徐小姐,可比不得您哟,您这是光喝露水就能活的仙女,老八我啊,就是个凡夫俗子,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副官见齐铁嘴这样也是觉得好笑,他一面拿出了一份干粮递给张启山,一面对着齐铁嘴道:“八爷,徐小姐可忍了您一路了,您想想,以徐小姐这嗅觉,能容忍您在旁边吃这些乱七八糟的已是十分不易了。” “也是哈,”齐铁嘴反应过来,只好讪笑道:“我这不是忍不住嘛。” 一行人草草吃过干粮后就休息了,胥翎单独住在一边,她几乎不睡觉,晚上都在打坐。 凭着微弱的月光,齐铁嘴勉强能够辨别胥翎的身影,他戳了戳躺在离自己不远处的二月红:“二爷,我怎么觉着,这徐小姐功夫比你还高呢?” 二月红回想着胥翎走路的样子——脚步沉稳却又轻盈无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佩服:“世间奇人异事何其多,是我们孤陋寡闻罢了。” “真不敢想象,练到她这种不吃不喝还不睡的程度,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八爷嘟囔着摇了摇头。 副官在这时用手肘顶了顶八爷的背:“别说了,人家徐小姐可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齐铁嘴尴尬一笑,抬头见胥翎的身影动都没动一下,不禁松了口气:“我好奇嘛……”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副官:“副官,你们张家有人能做到么?你跟着佛爷走了这么多地方,见过更厉害的人么?” 副官借着月光朝胥翎的方向看去,夜晚的山风带着透骨的凉意,女人身上的斗篷微微晃动着,就像一座远古石像上落下的轻薄蛛网。 他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不仅没在张家见过这种完全脱离世俗需求的奇人,也没在许多得道高人身上见过这种本事。 张家人也能辟谷,但这指的是长时间极少量的进食,而不是像徐羽这样完全不吃不喝。 似乎从认识这个人以来,副官就没见过她进食,更不知道那面帘下遮住的是何等风景。 这个人身上有太多奇怪的地方,有些甚至离奇得让他觉得不真实—— 如同徐羽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一行人在张启山和副官将日本特务抓住后便继续往前赶路。 张启山担心这虫子流出去疫病四起预备派兵将这几座山都围了,齐铁嘴则认为九门很可能因此离心导致长沙内乱才将自己临睡前算的卦象说了出来: “雷山小过,飞鸟遗音,密云不雨。佛爷,任何事情还得亲自调查了才明白。我家高人如此传信,总不能只是因为疫病,你必须派人进到矿里查看,别有疏漏。” 张启山沉默了,过了半晌看向张老倌道:“既如此,老倌,这两个日本人就交给你了。二爷,麻烦你和日山一起往前探探。徐小姐,八爷就麻烦你了。” 说着他扯了扯缰绳调转马头:“我还有其他事情要查,去去就来。” 第11章 无极宝塔 胥翎并不在意张启山去哪里,或者说,她只在意下墓这一件事,对她而言,究竟是跟谁一起下墓,都没有任何区别。 几人顺着田埂来到一处高坡,站定后,二月红环顾了一圈四周,沉着脸开口:“这个侗村不过一两百人,就有六七家贴着白窗花,佛爷的担心怕是坐实了。” 旁边的几人顺着二月红的视线看去,都点了点头,这时齐铁嘴指向一里地外荒林中露出树冠的塔尖:“你们看,那东西有点儿奇怪?” 胥翎的视力极好,她能够清楚地从树叶缝隙中看清楚那个建筑的轮廓和细节,于是道:“那应该是一座有点像佛塔的道观。” “道观……”齐铁嘴只微微思索了片刻便得出了结论,“应该是一*道活动的地方,那座塔就是无极塔。” 他看了看塔的位置,又道:“这道观的位置很不对,等下可能出事。” 副官笑了笑,语气听起来毫不在意:“八爷保护好自己就行,我是迟早要随佛爷死在战场的。况且今天还有二爷和徐小姐在,想必不会出什么大事。” 听见副官的话,胥翎微微低下了头,兜帽和面帘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没人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不是没见过副官这样的人,相反,她曾经有很多这样的同门。 名门正派的弟子大都如此正义凛然,舍身为民。 胥翎的思绪飘远,缚灵索似乎将灵魂压得更疼了。 她皱了皱眉,目光落在远处的连绵不绝的山林中。 众人都不再说什么,步行穿过田野,逐渐走进荒林。 道观已经废弃,只剩残垣断壁,齐铁嘴站在大殿之前,将准备进入的副官和二月红拦住,拿出罗盘看了看道:“九步之类,必有辟邪。” 胥翎侧头看向神色认真的齐铁嘴,不由觉得自张启山走开后这算命先生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仅看起来胆子大了,连人也严肃靠谱不少。 “在那。” 胥翎的视线在院中一扫,果然发现石塔边的一块青石上刻着辟邪的雕刻。 副官顺着胥翎手指的方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 “顺着辟邪的前爪,走五步,定有蒙井。” 齐铁嘴继续道,副官照办,二月红则跟在副官身后。胥翎留在齐铁嘴身边,遵守佛爷的嘱托。 两步、三步…… 就在副官即将接触到蒙井时,胥翎突然呵斥一声:“停下!” 而后她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身掠至副官身后,提着副官的后脖领顺势退后一米。 “怎么了?” 二月红和齐铁嘴都被吓了一跳。 “井里有东西。” 说着,胥翎就站到了几人最前方,她补充道:“黄仙。” 而后她将齐铁嘴交到了二月红手里,自己则翻身跳下了蒙井。 这黄仙也许敢伤其他人,但对九尾神狐是万万不敢冒犯的。 “徐小姐!” 副官惊呼一声,将盒子炮抽了出来,跟着跳进了井里。 “走吧,八爷。” 二月红说着,也跳了进去。 齐铁嘴见前头几人艺高人胆大的样子不由得嘴巴一苦,他看了周围一眼,觉得自己单独留在上面未免太过阴森,只好咬着牙动作小心地也跟着跳进了井。 二月红将差点摔在水坑里的齐铁嘴扶了起来,又吹燃了火折子,他看向前头的胥翎:“徐小姐,那东西呢?” 胥翎感受着黄仙留下的信息:“走了,它是来带路的。” 齐铁嘴松了口气,却见旁边的副官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伤口,鲜血涌出,滴入水坑,而后周遭的虫子邪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纷纷退开。 胥翎看了副官一眼,没说什么。 副官将手上的血擦到了二月红和齐铁嘴身上,换来了齐铁嘴习惯性地碎碎念和嫌弃,他又向胥翎看去。 “我不需要。” 胥翎淡淡道,这些东西本来也近不了她的身。 不知道为什么,迎着胥翎这样淡漠的目光,张日山觉得自己突然有些心虚,他讪讪地放下手,将伤口隐藏至身后,情不自禁解释道:“习惯了……” 胥翎转过了头。 二月红狐疑地看了一眼副官,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摇了摇头,选择去观察旁边的那些土缸,土缸上残留着数不清的虫蛹:“这些虫养在这里应该是为了压住底下的东西。” 听见这话,齐铁嘴也拿出桃木剑拨开了虫丝,他微微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会:“这些虫蛹是被人为粘在土缸外壁的,我知道了——” 这时二月红也和齐铁嘴一起开口了。 “这是缸葬。” 见胥翎也拔出了风灵刃准备拨开虫丝查看,副官率先将别在后腰的匕首抽了出来:“徐小姐,这东西不大好看,还是我来吧。” 胥翎点了点头:“多谢。” 这声音好听得近乎蛊惑,让就站在胥翎身边的副官忍不住想要叹气。 他努力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里面的应该是道士自己的尸体,可他们为什么要贴了符咒还种虫子?” 齐铁嘴此时也敏锐地发现了副官脸上的微妙表情,他撇了撇嘴,没选择戳穿,抬头却发现一面青铜镜悬挂在整个房间中央。 “别动这些土缸,这是高人报信。” 胥翎也发现了这面镜子,她顺着镜子照射的方向看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鱼水合欢阵?” 鱼水合欢阵通常是术士用来找东西的阵法,她曾经见同门阵修师妹用过,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也能见到。 “不错,正是鱼水合欢阵,没想到徐小姐也懂这个。”齐铁嘴这是真惊讶了,他还以为胥翎跟二月红一样,虽精通盗墓,但对阵法八卦了解不多。 胥翎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所以干脆不开口,所幸齐铁嘴也习惯了她这副说一半留一半的样子,没有追问。 鱼水合欢阵的红线一直延伸至黑暗中,几人虽不明白这跟长沙那辆火车有什么关系,但都直觉也许事情转机正在于此。 齐铁嘴犹豫着不知该怎么穿过这片土缸到达对面,胥翎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提着他的后脖颈,脚尖微微一点,整个人便提气轻身抓着齐铁嘴飘至土缸的另一边。 第12章 幻境传信 哪怕已经看过几次,二月红此时仍旧忍不住惊叹:“徐小姐好身法!” 胥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前很少有人夸过她的身法呢:“雕虫小技,让大家见笑了。” 似乎听出胥翎语气中的羞赧,齐铁嘴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又深呼了一口气:“徐小姐,你可别谦虚了,我老八亏得是你这么提过来的,要是换成副官,不把我摔个四仰八叉才怪!我这身衣服可是大昌盛做的,本就沾了这几个血手印,要是再被扯坏了,这不是在我身上刮肉么!” 副官跟着二月红身后,踩着那尸缸的边缘处,几下就翻跳了过来,听见齐铁嘴这么说,不由得气笑了:“八爷,既然你这么嫌弃,不如下次让佛爷带你。” 齐铁嘴一听这话,哆嗦了一下,又嘴硬地转头看向风轻云淡的二月红:“找佛爷还不如找二爷呢,瞧瞧人家二爷多轻松,人还比你们懂得怜香惜玉多了。” 二月红听见这话也不由得打趣了一句:“八爷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一行人又斗了几句,气氛一时也轻松起来,倒不像是倒斗,跟踏青似的。 环境实在过于黑暗,几人都看不清红线究竟指向了什么地方。 胥翎微微眯了眯眼,瞳孔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中自觉放大,眼眸深处的金色竖线也隐隐露出。 “红线指向了一个尸缸。” 几人顺着胥翎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却什么都看不见。 二月红在这个地方行动也很自如轻松,他壁虎游墙过去,身姿轻盈地落到那只尸缸顶口的边缘上,然后缓缓蹲下,递进火折子仔细观察:“缸底是空的,这里是个盗洞。” 说着,又抓了一大把火折子,点燃后一口气都丢了进去,终于照出了盗洞的一个极小角落:“找到了!铁轨的横木!” 话音一落,二月红便跳将下去,落地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徐小姐,八爷就交给你了。”副官朝胥翎叮嘱道,而后也朝那处尸缸跳了过去。 见副官的身影已经消失,胥翎直接提着齐铁嘴的后脖领飞身站到了尸缸上。 “张副官,麻烦接一下。” 紧接着,伴随着齐铁嘴“啊——”的惊叫,盗洞底下响起了副官一声难忍的闷哼以及齐铁嘴气急败坏的吐槽:“徐小姐!你丢人之前能不能预告一下啊!” 副官甩了甩差点被扭到的手腕,无奈道:“八爷,你是不是该减肥了。” 胥翎忽略了齐铁嘴的吐槽,也从盗洞跳了下去,落地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将转头的齐铁嘴吓了一跳。 “啊!” “你走路没声儿就算了,怎么落地也没声儿!”齐铁嘴拍了拍胸口,脸上浮现出一丝悲怆,“被佛爷逼到这里来,我真是倒了霉了!” 听见齐铁嘴这么说,胥翎也有些愧疚了:“对不起,八爷,我下次会提前跟你说的。” 迎着对方这么真诚的目光,齐铁嘴倒真傻了。 不是……你……我…… 夭寿了……这姑娘真这么正经?我就随口吐槽一句! 看着略显愧疚的胥翎,副官眸光微微一沉,而后又笑起来,伸手轻拍了一下齐铁嘴:“徐小姐你别当真了,八爷就是这么个性子,他就顺口一说,你说是吧,八爷?” 齐铁嘴回过神来,也连忙道:“对,对,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说着,他又用力拍了拍胸口,扬起下巴道:“老八我也算个男子汉,哪这么娇气?” 二月红此时也大致摸到了胥翎的性格,这姑娘似乎没怎么接触过外界,有时对人情世故似乎不大通:“没事的,徐小姐,咱们是朋友,老八只是开开玩笑。” 见三人都反过来安慰自己,胥翎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面帘下的唇角因为羞赧和尴尬不自觉绷得更直,连带着眼神都生动不少:“不好意思,我有时可能会理解错意思。” 看着姑娘眼中少见的灵动神色,齐铁嘴和副官都是一愣,原本冷漠的狐狸眼柔和下来,轻而易举便带上了一丝俏艳之色。 还是副官先回过神来,他自然而然走到了胥翎前方,道:“红线的尽头就快到了,继续走吧。” 齐铁嘴被二月红拍了拍肩膀后才清醒过来,他尴尬地走在胥翎身边,感觉都快同手同脚了。 胥翎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反倒是二月红刚才说的那句“朋友”让她的思绪开始飘散。 她出生后没多久,族人便被屠杀干净了。九尾狐全身至宝,作为世间最后一只九尾狐,人们接近她时大多心怀鬼胎,唯独师父是不同的。 但她也只有师父而已,至于朋友…… 她从没有朋友。 为了挡住外界那些算计,师父将她养在宗门后山,除了偷偷溜出去的几次,她很少见过其他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于她来说是陌生的。硬要算起来,大概被追杀的这几年才是她与外界接触最多的时候。 她唯一熟悉且擅长的只有仇人关系。 正出神着,胥翎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条十米左右的巨大地下河道,河道上方有很多横梁,横梁上挂着无数被吊死的、颈椎已经断裂的人。 这是……幻境。 九尾狐天生对幻境免疫,出现这种情况只可能是刻意传信。 “等等。” 胥翎的声音将几人还在顺着红线走的动作打断。 “那红线尽头是个幻境,黄仙已经给我传信了。” 齐铁嘴惊骇地转过头来:“徐小姐,你别吓我,你刚才被黄仙上身了?” 胥翎看着他的表情就觉得好笑:“不是,它只是传信而已。” “黄仙还能不上身就传信?”齐铁嘴觉得自己的知识受到了挑战,“你莫不是什么黄仙的祖宗吧?我怎么觉得这东西对你害怕得很?” 胥翎笑了笑,没说什么,九尾狐也能勉强算是黄仙其中之一的祖宗吧。 她看了看前面的副官和二月红,道:“矿山入口应该已经找到了,我们不等一等佛爷?” 见此,几人都点了点头,也就不再继续往前,沿着来时的路线退出了盗洞,从蒙井中爬出后便往与张启山约定的地方去了。 第13章 围杀 齐铁嘴和二月红跟张启山讲几人这一天的所见所闻时,副官提了只鸡回来,听见齐铁嘴正夸张地说着黄仙,心里也想起了之前的疑问:“我们一路上没发现它的踪迹,那黄仙怎么出现的?” 听见这话,胥翎和二月红都看向了齐铁嘴,齐铁嘴反应过来,当下打了个冷颤:“总不能是附在我身上的吧……?” 二月红语气平平地打破了齐铁嘴的侥幸:“不然呢?” 齐铁嘴苦笑一声:“还好有徐小姐在,否则我这次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说到一半,他又惊叫起来:“佛爷,要真按徐小姐所说,这前面是大凶啊!我就不去了,我相信你们四个高人一定能成功回来,我这就回去了!” 说着,竟是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走。 副官一只手拎着鸡,一只手死死按住了齐铁嘴的肩膀:“八爷,别急呀,底下风水阵法多复杂,我们可还得仰仗您呢。” 齐铁嘴着急忙慌地摆手:“我我我不行,我去不了,对、对了,徐小姐也懂阵法,你们让她带路!” 胥翎莫名被甩锅,不由得一愣,随即实话实说:“我只是碰巧见过几次,实际不懂阵法。” 张启山眉毛一挑:“听到没,八爷,我们少不了你。” 见齐铁嘴还想拒绝,张启山的耐心也所剩不多,于是干脆叫副官把绳子拿来。 一见这阵仗,齐铁嘴哪里还敢继续推脱,只好一边躲一边告饶:“行了行了!我去!” 时间就在众人时不时的打闹中流逝,月亮已经升上头顶,四周虫鸣此起彼伏。 今夜是副官守夜,齐铁嘴已经打起了呼噜,胥翎盘坐在一旁,抬头看向圆月时才惊觉已是这月十五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胥翎垂下眼,五感最大程度放大,周围几十里内的风吹草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天枢宗为了八神花留了不少人在此界,他们也早知缚灵锁已被自己强行扯入灵魂,故而专挑每月十五前来追杀。 如今也只能祈祷万怨环能起点用处了。 子时刚过,胥翎便感觉自己浑身开始发烫,紧接着一种锥心之痛深入灵魂,她几乎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在这种疼痛下裂成碎片了。 冷汗渐渐从额头上渗出,胥翎咬牙想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正常一些。 深夜阒寂无声,副官倚在树桩上,无聊地用树枝拨着火堆,有几个亲兵甚至说起了梦话。 忽然,胥翎的耳朵动了动,脸色看起来更苍白了几分。 她强撑着站了起来,副官几乎是瞬间就看了过来,发现是她后松了口气:“徐小姐,这么晚了,你这是……” 胥翎没说什么,只道:“很快回来。” 而后便往树林深处去了。 副官看着胥翎的背影,一切似乎与往常别无二致,但他就是直觉有些不妙。 他看了看表,脸色有些阴沉,决定如果一刻钟后胥翎还不回来便去找人。 走进一个灌木丛中,胥翎确定副官已经看不到后,便将万怨环摘了下来,而后身形快速闪烁几次,确保将天枢宗的人都引开后才停了下来。 万怨环再次被戴上。 胥翎忍受着来自灵魂中生不如死的痛苦,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很快,四周都传来了树叶摇曳引起的“沙沙”声。 “既然来了,就别躲了。” 胥翎淡漠地看着斜前方的一处阴影,风灵刃已经被握在手中。 “神兽的感知果然敏锐。” 那人轻笑一声,而后从阴影处缓步走出。四周高高低低也同时现出大约十数个人影。 胥翎松了口气,浑身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皱眉—— 天枢宗这次只来了这么几个人,想必是误打误撞找到的,看来万怨环还是有些用处。 加之这世界将修士的境界都压制在筑基期,想必应当不难解决。 “胥翎,交出八神花,饶你不死。” 又是这句话。 胥翎冷笑一声,身形顿时变得虚幻起来:“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那人显然也是熟知九尾狐的身法,不见一丝慌乱,只喝一声:“结阵!” 而后八方天枢宗杀手便站成了一个阵法,手中快速结印。 点点金光从地面升腾而起,隐约能看清其上古老晦涩的符文。 胥翎当然不会给他们成功结阵的机会,腾空躲过杀手首领射来的金线,再脚尖轻点一侧树干,整个人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诡异姿势旋转一圈,风灵弓顺势拉满—— “嗡……” 一声极细微的破空之声响起,亮白色的箭矢便如光般穿透站在东南方向一杀手的眉心。 那杀手头子勾了勾唇,而后胸有成竹道:“变阵!” 脚下的符文瞬间变幻,胥翎脸色一沉,这才发现天枢宗竟不想往常那样布置的困阵,而是诱她开启杀阵! 无数金线从四面八方射来,胥翎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全数躲过,此时身上已经有不少伤口。 与此同时,缚灵锁带来的疼痛也在不断加剧,两相叠加下,她几乎站不稳,连身法都开始混乱起来。 剧烈的疼痛让她难以保持清醒,余光却瞥见那杀手头子趁势袭来! 胥翎心中一惊,随即弯腰向后一翻,两脚尖点上身后一杀手的肩膀—— 她顺势一转,那杀手痛呼一声便被甩了出去,同时挡住杀手首领的攻势! 胥翎趁势将风灵刃扔出,直中一人眉心,而后再次腾空而起,脚尖踩上杀手首领射来的金线,一脚将飞回来风灵刃重新踢出,直击杀手头子首领! 杀手头子躲避不及,只好停下攻势结印。 阵法再次亮起,周围树叶簌簌震动,后变为片片锋刃,朝胥翎围杀而去! 胥翎快速倒退,奈何树叶实在太多,一片片如利剑密雨般刺来,前后在她身上留下了不下数十道伤口。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不避! 胥翎身形一闪,引着树叶来到一个杀手身边,那杀手一惊,却被她抓住机会,风灵弓弓臂顺势套住那杀手的脖颈,见叶片被面前杀手挡住,胥翎一脚蹬上那杀手的背,弓弦眨眼宛如满月—— 三箭齐发! 而后风灵弓水平一旋,细如蚕丝的弓弦便将那杀手脖颈割破,切面齐整无比。 风灵刃再次回到胥翎手中,那杀手首领也逼上近前! 金线喷薄而出,杀手再次结印,阵法顿时又是一变! …… 副官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一刻了,徐小姐却还是没回来。 心中那股不安越来越明显,副官不想等了,当即站了起来,将佛爷和二月红叫醒,又让一个亲兵守夜,而后三人便朝胥翎消失的方向寻去。 足足急行了半个小时,几人才堪堪听到打斗的声音,空气中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副官心中一紧,刚想赶去帮忙,却被张启山拉住了。 “冷静!徐小姐既然没告诉我们,自然是不想让我们出手,不如先看看情况再说。” 副官点了点头,心中的不安却是更甚。 ———— 注:风灵弓、风灵刃是一套灵器,名字主要由形态决定,都是风灵x,例如风灵弓变成玉佩挂在腰间时就叫风灵佩。 第14章 真身 几人找了个地势高的地方,这才发现前面的战况有多惨烈诡异。 一个直径大约三四丈的金色圆形阵法印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其上还流转着诡异扭曲的铭文符咒。 这种铭文不像地球上的任何一种字体,至少张启山三人确定自己从没见过。 周围的树叶撒了一地,又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尸体则横七竖八地躺在阵法边缘,奇怪的是居然都没流多少血。 只有胥翎身上的伤口反映出战斗的惨烈。 黑色斗篷几乎被某种锋利的东西划成了布片,微风拂过时那些浸了血的布片还轻轻摇晃着,白色的里衣却几乎被血染透了,浑身上下的伤口加起来几乎不止五十,这是等同凌迟的残忍。 胥翎背对着张启山三人,风灵弓被她撑在地上,整个人跪立在阵法中央。 一个黑衣人站在胥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然后副官听见他说:“胥翎,交出八神花,饶你不死。” 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了黑衣人手中,副官几乎立刻要站了起来,却被张启山死死按住。 “再等等!” 张启山看着自己这个老部下,他还从来没见过对方这样冲动的模样。 副官的眼眶都开始泛红:“佛爷!” “我们现在上去就是送死!”张启山如何不想上去救人,只是这些杀手不比自己遇见过的那些敌人,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副官冲出去。 二月红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绝不想胥翎出现任何意外,毕竟他不敢赌丫头会不会被影响。 眼看着时机来了,张启山和副官却还在吵闹,他烦躁地制止:“噤声!” 而后三人便看见,在那黑衣人举起长剑的瞬间,胥翎猛地起身,一把将长剑握在手中,风灵刃同时挥出—— “砰——!” 两声枪响恰如其分响起,一枚铁弹子也同时射出! 副官三人已经站了起来,子弹和铁弹子分别对准了黑衣人的眉心、脖颈以及心脏。 黑衣人一惊,被胥翎抓住机会,风灵刃一瞬封喉! 长剑落地的声音响起,黑衣人捂着脖子向后倒去。 胥翎知道张启山几人找来了,或者说,在他们刚接近时她就已经知道了。 她勉强转过身,身体和灵魂带来的疼痛已经让她的五感变得迟钝。 她趔趄了一下,将上前准备扶她的副官推开:“别……碰我!” 在剧烈的疼痛下,任何触碰都会加剧这种痛感,她此刻只想自己一个人躲起来缓过这段时间。 副官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仍旧快步上前将胥翎扶住,滚烫的体温将他吓了一跳。 鲜血浸得衣服濡湿,黏腻的触感一路从手心传入大脑,副官看着面前执意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心里说不出的憋屈烦闷。 斗篷已经彻底毁坏,副官甚至能看到胥翎手臂上那片青黑色的锁链纹身正一下下亮着微光。 胥翎想要推开他,奈何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再没有一丝一毫力气。 “你……走!” 副官不知道胥翎为什么要赶他走,以往那些女人隔着五十米都恨不得往他身上扑,面前这个人却明明已经重伤至此也不愿显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脆弱。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才能把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女人,塑造成如今这种逞强到病态的程度? 就如同那手臂上和衣领下隐隐约约的锁链纹身一样,都让他不忍细想。 他甚至没空去失落,焦躁和担忧让他仍旧执拗地扶着女人不愿意放手:“徐小姐,你不能再逞能了!” 强烈的痛感如巨浪袭来,胥翎彻底丧失对外界的感知,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独留副官看着自己脚边的红白色狐狸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我……我看错了?” 副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向张启山和二月红投去求助的眼神。 “我想这应该不是幻觉。”二月红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惊奇不已,只要徐小姐没死,那么丫头就不会有事。 “所以她是个精怪?”张启山觉得自己长期以来的世界观受到了挑战。先是黄仙,后是狐仙,他从前还以为这些都是杜撰出来的。 二月红没开口,事实上他也没有亲眼见过任何山中精怪,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到底应该算作什么。 副官经过短暂的震惊后终于回神,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这只长着三条尾巴的红白色狐狸抱起。这狐狸虽然陷入了昏迷,但似乎仍然在承受着某种剧烈的痛苦,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隔着红白色柔顺皮毛下滚烫的体温,以及微微颤抖的身体。 他记得……他曾无意间和徐小姐,或者说,xu ling,有过一次肢体接触,那时她的体温很凉,像尸体一样,绝不是如今这样…… 这算发烧吗?需要吃药吗? 狐狸该吃什么药? 副官觉得自己的思绪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他能摸到狐狸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那些血液都擦在了他的手上。 应该会很痛吧,否则怎么会颤抖呢? 副官想着,鬼使神差地用手轻轻拍着狐狸的脊背,红白色的柔顺毛发像是上好的江南绸缎一样,在他的抚摸下流动着光泽。 无数的疑问冲上张日山心头,他从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狐狸——火红色的背毛与白色的腹底毛在交界处均匀过渡,匀称修长的四肢也是纯白色的,像是能腾云驾雾一样。还有那三条蓬松柔软的火红色尾巴,简直比它的身体还要长,差点从自己的臂弯处拖到地上。 最灵的是额头上那团火一样的印记。 这样漂亮单纯的狐仙为什么会出现在长沙? 她是来做什么的? 为什么会有人追杀她? 她有父母吗?她从前生活在哪里? …… 张启山和二月红将战场草草收拾了一遍,尸体也都埋了,二人站起身时都没打扰看着怀中狐狸发呆的副官,只相互对视了一眼。 走回营地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二月红心里想着胥翎曾经跟他说的话——喝了那心头血,丫头也会变成狐狸吗?否则怎么解释丫头的寿命变长了、体质也增强了,这会导致什么后果?追杀徐小姐的那群人会对丫头不利吗? 他转头看了副官怀里的狐狸一眼,决定等有机会时再仔细问问,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要保证丫头的安全。 张启山则略微担心以现在这个状态徐羽能不能下墓,如果没有她,他们能顺利下去吗,是否需要重新部署? 三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回到营地时,天已经大亮了。 齐铁嘴将口中洗漱的水吐在地上,夸张地伸出手向他们挥了挥:“终于回来了?你们要是再晚点,说不定我就回去了。咦?怎么就你们三个,那亲兵不是说你们去找徐小姐去了吗?她没回来?” 齐铁嘴连珠炮一样问着,张启山挥退了亲兵,将他拉到了一旁。 齐铁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佛爷?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不是徐小姐抛下我们走了?那我怎么办?谁来保护我?” 张启山捏了捏眉心,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他心烦,他朝副官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就是你要的徐小姐。” 齐铁嘴简直一头雾水,他又踮起脚仔细看了看:“哪呢?我还没瞎吧?这副官前后左右都没有啊!” 这时他终于注意到张启山脸上那意味深长的表情,当即惊叫一声:“不会是……!” 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齐铁嘴又连忙捂住了嘴,压低声音问:“不会是副官怀里的那只三尾狐狸吧?” —————— 碎碎念:越写越觉得翎翎的人设有点难把握,又要不谙世事的懵懂、又要常年被追杀的精明、又要善良、又不能圣母、又心有仇恨且偏执疯狂、又要表面淡漠且内心柔软。本人已碎。。。。。 第15章 信任 趁着胥翎昏迷的一天,张启山赶回长沙处理了急事,她醒来时,他也已经赶回来了。 胥翎刚醒,感受着灵魂中传来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不少便情不自禁地伸了伸腿,又在看清自己的腿时全身僵硬住了。 她、她怎么变回真身了?! 那现在抱着她的人是……? 副官?! 胥翎尴尬地和副官对视着。 副官只微微感觉到怀里的狐狸动了一下时便清醒了,午后的阳光洒在小狐狸的身上,浮起了一层金色光晕。 他惊喜地看向那双带着些许尴尬的狐狸眼:“徐小姐,你醒了?” 听见副官的话,齐铁嘴也清醒过来:“徐小姐,你没事了?” 胥翎这才发现原来齐铁嘴、张启山、二月红也都在旁边,顿时更觉不妙。 完了…… 她轻轻咬了咬面前的手指,然后挣扎着从副官怀里跑了出去,见对方还想来追,只好道:“别过来!” 副官大概知道胥翎想要做什么了,于是听话地停了下来。 亲兵们都得了命令守在远处,胥翎跑到帐篷后面,将滚烫尴尬的脸埋在尾巴里平静了好一会,才重新变成人形走了回去。 皮毛想来已经被人擦过,所以变出来的里衣也恢复了干净崭新的样子。 这是张启山几人第一次见到胥翎那张面帘下的脸,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 齐铁嘴觉得自己甚至忘记了呼吸。 当一种极致的美被直截了当地展现在面前时,人的大脑通常是一片空白的,耳中也只剩下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雪白柔顺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女人的皮肤很白,细致到几乎透明的地步,长发和皮肤都和她那一身白衣绝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阳光洒在她身上,就像是洒在雪原上,让人恍惚间看见银装素裹上的波光粼粼,又不免感觉似有夹着细雪的凉风拂面。 这样的白慢慢在眼里褪了色,于是那淡红色的双唇便约略可见,只是人的目光却不能控制地上移,落到那鼻尖的红痣上——宛如水墨上蓦然滴落的油彩,清冷便瞬间转为灿艳,而后愈发秾丽至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处才造极登峰。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便是比日照金山更潋,比晴云粉霞更冽。 过了好久,二月红才感叹一声:“倾国倾城,非花非雾,春风十里独步……我二月红今天也算开了眼了。” 胥翎没有注意到二月红的话,她此刻只纠结自己真身已现,到底该怎么解释才能既不全盘托出,又言之可信。 齐铁嘴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难怪徐小姐要戴面帘,这长相要是露出去,全国的男男女女都要癫狂吧……都说狐狸精貌美如仙,老祖宗诚不我欺啊……” 副官终于回神,他将眼中的那抹惊艳压下,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衣披到胥翎身上:“徐小姐,重伤未愈,还是注意保暖为好。” “谢谢。”胥翎伸手拉了拉皮衣,面上还是有些尴尬。 张启山看着自己这老部下的动作,心知对方已经完全栽了跟头,不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看了胥翎一会,对方眼神清澈毫无奸计,不免让他放下了些戒心,于是只道:“徐小姐,你若不愿开口,那我们也权当没见过昨日之事。我张启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大可放心。” 听见这话,胥翎和副官都朝张启山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两人不约而同觉得佛爷真是贴心。 齐铁嘴也在此时帮腔,他绝不承认是因为自己不愿为难美人:“徐小姐,佛爷一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就算不相信我们,也该相信佛爷。我们是不会为难你的。” 胥翎又看向了二月红,对方朝她点了点头:“徐小姐,佛爷的人品在长沙可算有口皆碑了。” 见二月红也这么说,胥翎才真正松了口气。二月红的软肋捏在自己手中,是不可能害她的,毕竟如果她不好过,丫头也不会好过。 不过张启山的下一句话又让胥翎紧了神经:“只是,合作这么几天,徐小姐仍旧用假名打发我们,是否不妥?我想合作伙伴之间也应该有基础的了解吧。” 胥翎垂下眼盯着脚下的土地,她理解张启山或许保证保密,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容忍一个什么信息都不清楚的人——或者说,连人都算不上的存在在身边。如果她是张启山,她也会选择这么做。 心中有了决定,胥翎才缓缓开口:“我叫胥翎,华胥的胥,翎羽的翎。” …… 几人又休整了一会,才收拾东西准备往昨天的道观走去。 二月红昨天打扫尸体的时候就注意到黑衣杀手身上斗篷内侧的绣文与胥翎曾经展示给他的一模一样,想来是胥翎匆忙逃亡时直接剥了杀手的斗篷披上。 为防止万一,他便捡了两身斗篷带回营地,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见胥翎已经披上了斗篷,齐铁嘴又干脆地从自己身上撕了一块布下来,递给胥翎:“胥……徐小姐,面帘没了就用我这布将就遮一下吧。” 胥翎正准备从自己身上撕一块布下来,现在齐铁嘴既然递了张现成的便也就道谢收下,拿着布开始往脸上系。 二月红站在一旁,倒是觉得奇了,不免调侃了一句:“哦,我记得八爷不是很宝贝自己这身衣服吗?毕竟这可是大昌盛做的,格外有些珍贵啊。” 齐铁嘴的脸瞬间变得通红,结结巴巴解释道:“你、你懂什么?我还不是、是为x……徐小姐的安、安全考虑!这乱世、女人太漂亮不、不好!” 一听这话,胥翎这才意识到脸上的布稠似乎价格昂贵,忙问:“八爷,这个多少钱?我现在就还你。” 齐铁嘴见胥翎居然当真要给钱,赶忙阻止:“别呀,这就是块布,哪能真叫你给钱,那我老八还要面子吗?” 见齐铁嘴态度坚决,手挥得跟那竹蜻蜓似的,胥翎只好作罢,暗自决定等会要更加仔细地保护八爷,以此来报答对方的关心。 副官这时也收好了东西走了上来,听见这话后便一手搭在了齐铁嘴的肩上,他面上带着不达眼底的笑,语气悠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八爷您这么大方体贴呢?” 齐铁嘴一把拍开副官的手,呸了两声,语速飞快:“我本来就很体贴!我可比你们这些兵痞子细心多了!” “嘁。” 副官撇了撇嘴,又转头看了胥翎一眼,不再说什么,走到一旁牵马去了。 第16章 陨石 重新回到道观后,齐铁嘴熊爬树般笨拙地爬到塔中断处,远眺整个峡谷。二月红也跟在他身后,身姿轻盈地跳了上去 两人几乎看了一个小时,张启山的耐心已经耗尽:“看到什么了?” 齐铁嘴面露凝重地低头看着下方的张启山:“佛爷,昨天有东西被我看漏了,恐怕大事不妙。” 二月红一身童子功同样很扎实,寻龙点穴对他而言早与吃饭喝水一样熟悉。 他此刻也看出了些门道,于是接着齐铁嘴的话头道:“佛爷,你看那堆土包,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那应该是一片虚冢,用来隐藏一座大墓的。” 张启山对二月红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齐铁嘴,他平生最讨厌故弄玄虚:“这有什么不妙的?算命的你要是再管不住嘴,小心我真治你。” 齐铁嘴动了真格,他少见地没被张启山吓到,而是爬了下来,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将山谷的形状和土包的位置一一复现。 “佛爷你看,这人形的山谷中的土包的位置,跟我们验尸时看到那高人身上棺材钉的位置是否一致。” 张启山和副官都陷入了回忆,而后脸上也均露出了认真的神色,想来是齐铁嘴所言不虚了。 胥翎好奇地看着地上的线条,她对风水虽了解部分,但实在不算精通,如今看齐铁嘴能这么轻易将地形图画出来,心中不免也有些佩服:“八爷,那照你这么说,这些线条有什么意义?” 见胥翎看了进去,齐铁嘴面上就有些骄傲起来,毕竟哪个男人不愿意在美人面前露一手本事:“这些棺材钉连接的线条很可能就是我家高人留下的线索,它指的是底下这些虚冢之间连接的通道。” 说着,他又顿了顿,仔细观察了一会:“我们这个位置下应该就有一条。” 二月红所想与齐铁嘴几乎一致,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密林,对张启山道:“这大墓必然就在这山中,只是深度和方位不可测。佛爷,你能看前后三百年,找得到这藏龙穴么?” 见胥翎没懂什么叫作能看前后三百年,副官心里不免升起点疑问,但又压下不说,只解释道:“佛爷能把一块地前三百年的地形地貌还原出来,这叫前看三百年;后看三百年则是因为佛爷也能将这块地后三百年的变迁推演出来。” 张启山见副官在对胥翎解释,没说什么,只对二月红道:“我能看,你也能看,算命的也能看,看这么多不如直接进去找,什么妖魔鬼怪一眼便知。” 于是一行人再次下到了无极塔底的地宫,齐铁嘴跟上次一样走在胥翎旁边,心中却想着副官刚才的话。 如果胥翎连前看三百年、后看三百年都不懂,可见是没有深入了解过倒斗的,既如此,这么一个姑娘又为什么轻易同意了佛爷的请求,为什么之前手里还有那么多新鲜出土的东西? 难道是有什么理由逼得她不得下墓? 跟追杀她的那群人有关吗? 亲兵们正在搬那些土缸,张启山的话打断了齐铁嘴的思绪:“徐小姐,那黄仙还在此处吗?” 胥翎只微微一感受,便肯定道:“不在。” 得了肯定的答案,在场不少人都松了口气,毕竟谁也不能保证那黄仙只带路不害人。 副官带着人先进了下面的矿道,胥翎则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直接将齐铁嘴扔下去,而是提着后脖领,将人递给了下面的张启山,而后自己才轻飘飘地跳了下去。 张启山和二月红不知道第多少次为胥翎这提气轻身的功夫赞叹,如今倒是觉得也许有狐狸本就体重轻的缘故。 胥翎一跳下来,就看到这条巨大墓道四周的墓砖上画满了已经斑驳的壁画,只是奇特的是,画中的古人像全都有两张人脸。 二月红举着火把只看了几眼,便笃定道:“镶嵌模压花纹砖,南朝的东西,与那火车里的棺木一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是整面的壁画,而非壁砖画。” 齐铁嘴和张启山也有这个疑惑,只能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胥翎完全不了解这方世界的历史,她只是纯粹地观察着这幅画,却没想到真看出了一点异样,于是指着画面上的一处细节道:“你们看,这个人为什么只有一张脸?” 这话把几人都吸引了过去,几个火把挤在一起将那处壁画照得红亮。 “这个人应该是这幅壁画的主人。”二月红轻声说。 “那为什么他画得这么小?”副官问。 胥翎看了那人许久,突然觉得那人的视线似乎看向了对面的哪处地方,于是顺着那视线看去:“天垂象,天鼓鸣。” 听见胥翎突然开口,几人就又都抬起头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显然也看到了这句话。 齐铁嘴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五行家话,说的是有陨石落在这里,引发了大灾。” 说到一半,他忽然又抬头看向顶部:“看头顶的壁画!” 头顶的壁画同样斑驳地厉害,不少地方都发了霉,但却不影响观者领会其意。 胥翎一边听齐铁嘴关于壁画内容的解释,一边自己观察着画面。 她突然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画面上那个天上落下的陨石居然给她一种熟悉之感,只是这种感觉源于何处,她一时半会竟想不起来,于是也只能作罢。 众人继续往前,墓道壁出现了一个被人砸开的大洞,洞里有很多向下挖掘的矿道。 胥翎听二月红说,这里竟然还有一个矿道是几百年前挖出的,居然一直到不久前都有人使用。 众人又一直走到了底部,果然发现了铁路的终点。张启山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会矿道底部铺设的横轨,对张老倌道:“去查查这里是谁买的矿,再看看上面是哪。” 张老倌立刻带着人走了,二月红看向周围那些矿井设备,问张启山:“我感觉有点反常,我们这一路居然没遇到什么抵抗。” 副官猜测道:“会不会都死了?” “都死了也得有尸体,”张启山环顾了一圈,又看向胥翎,“黄仙传的信里有这里的信息吗?” 胥翎仔细回忆了一番:“有经过这里,但一直延续到了更深的地方。” 这时张老倌走了下来:“佛爷,上面有点不好看,你恐怕得上去一趟。” 第17章 翻身 张启山示意胥翎继续在下面保护齐铁嘴,自己则带着二月红和副官跟着张老倌往矿道上爬去。 矿道陡峭,倾斜向上,风从洞口吹过,很难与洞内进行空气交换,因此胥翎也感受不到上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一个亲兵才走了下来,让胥翎和齐铁嘴上去。 “这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老八我这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齐铁嘴气喘吁吁地跟在胥翎身后,气息虽急促,嘴上却还不耽误抱怨。 胥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快趴在地上的齐铁嘴,她抿了抿唇,向后伸出手:“我拉你。” 齐铁嘴一愣,目光落在那只瓷白细腻的手上,半晌突然扬起一个笑,语气夸张道:“徐小姐,你真是我的救星,比那两个姓张的有人性多了!” 说着迅速伸手握住胥翎的手。 胥翎微微用力,便将齐铁嘴从地上拽了起来。齐铁嘴撩了撩道袍,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长途跋涉早就让他体乏气热,手中冰凉的触感却像是一桶冷水一样浇在他心头。 狐狸……应该也是有正常的体温的吧? 亲兵拨开洞口的杂草和灌木,胥翎带着齐铁嘴弯腰走了出来。眼前顿时开阔,顺着峭壁向下看去,碎石和窝棚错落有致地穿插在干涸的河床中,再沿着河道绵延开去。 牵着的手突然被主人抽了回去,齐铁嘴不自然地收回了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只有一步之遥的葱白指尖处,回过神时那只手已经再次抓住了他的后脖领。 “徐小姐,你、你什么意思?” 齐铁嘴默默后退了一步,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崖壁一眼,咽了咽口水,这可有十几米啊! 胥翎转头朝齐铁嘴安抚地笑了笑,只是这笑被面巾遮了个彻底:“我们跳下去。” 我们跳下去—— 齐铁嘴欲哭无泪地被胥翎带到了崖边,不是,他想不明白,徐小姐这么一个仙女似的人物为什么能说出如此冷漠的话?! 而后张启山、二月红和副官便在衣袍下落带起的猎风中听见了齐铁嘴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我齐家一脉单传,不能绝了啊啊啊!我还没娶媳妇啊啊啊啊——!” 那惨叫语速极快,音调极尖,听得张启山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算命的,过来。”见齐铁嘴已经下来,张启山无视了对方那要死不活的苍白脸色,朝他招了招手。 可怜齐铁嘴还没从跳崖的惊恐中回过神就又被窝棚中的惨象给狠狠刺激了。 厚厚的虫丝已经连成一片几十米的白膜将废弃的窝棚覆盖了个彻底,虫丝下则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全都脸朝下趴在地上,已经腐烂干瘪。 胥翎完全忍受不了这种味道,是以站得很远,只用眼睛观察着窝棚里的景象。 奇怪的事确有,窝棚内明明住了这么多人,为什么完好或值价的东西都没有? 还是说有人活了下来,将东西都偷走了? 胥翎用手捂着面巾,一边皱着眉站在远处挨个观察着尸体。 那是……胥翎朝副官招了招手。 “徐小姐,是有什么发现吗?” 胥翎点了点头,凑到副官耳边轻声道:“那个人没死。” 这样的贴近让副官下意识想躲,却又硬生生忍住了,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种独特的、清浅的、宛如雨后青绿的味道,于是连带着耳尖也越来越烫…… 思绪实在无法集中,他的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徐小姐,我没听清。” 胥翎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于是再凑近了一点,稍稍提高了些音量。 距离已经很近,副官的下颌甚至在微微摩挲着胥翎脸侧的面巾,他只能全身紧绷,努力克制着脑中的胡思乱想。 胥翎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齐铁嘴拿着罗盘,刚转身就将这一幕看了个正着:“诶诶!张副官,搞莫子?!” 副官已经听清了,于是猛地后退一步,逃也似的往张启山那边走,脸红得跟喝醉了一样。 一边走,他还听到齐铁嘴在对张启山道:“佛爷,你不管管你的手下?咱这干着正事,他倒好,谈情说爱去了!” 副官一听,脸上更是挂不住,连忙解释:“不是的,佛爷,刚才是胥……徐小姐有事要说。” 齐铁嘴不屑地撇撇嘴,嘟哝了一句:“什么事要凑这么近……”抬头时却冷不丁与那双带着疑惑的狐狸眼对视上了。 齐铁嘴只觉得心里一慌,而后赶忙转移视线,又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叫你说什么谈情说爱!肯定被这狐狸听了个一清二楚! 听完副官的话,张启山似笑非笑地看向齐铁嘴:“不小声点,要让那鸭子飞走吗?” 副官领了抓人的命令,大松一口气后才慢慢镇定下来。 齐铁嘴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心中那点莫名其妙的不忿终于彻底消失,当即收起罗盘重新走到一具尸体旁边,认真观察起来,想借此摆脱掉说错话的尴尬和后悔。 二月红将几人的官司看了个一清二楚,不由得摇了摇头。 他一点也不想过多掺和,低下头用匕首将尸体翻了个面,准备继续观察。 “砰” 那具被翻了个面的尸体居然又僵硬地翻了回去。 二月红被吓了一跳,站起身时发现齐铁嘴也脸色发绿地看着他,显然是也被吓到了。 周围的亲兵甚至端起了枪,全都谨慎小心地盯着这具尸体。 齐铁嘴和二月红平复了一会心情,两人对视一眼,一致觉得有古怪,于是招呼着士兵将河床上的尸体都翻了个遍。 张启山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怎么回事?” 齐铁嘴只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副官此时也押了个人过来,一队人刚走到张启山面前,就听到身后河床传来连续的“砰砰”声。 几人转头一看,整个河床变成了翻牌九的桌子,上面的尸体一具接一具地翻了回去。 看到这幅场景,被押来的那个老头也被吓住了,跪在张启山面前抖如筛糠。 张启山没理他,只对副官道:“看来这尸体有古怪,准备剖尸。” 副官点了点头,让士兵挑了具品相好点的尸体,抽出匕首就走了上去。 而后几人将尸体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却还是没发现可疑的地方。 张启山皱了皱眉,转身朝胥翎喊道:“徐小姐,劳烦过来一下。” 胥翎捂着面巾走了过去,腐尸的臭味越来越浓,她觉得自己快吐了。 张启山用匕首指着被剖开的尸体:“徐小姐,这尸体的古怪之处你也看到了,有什么发现么?” 第18章 戏声 胥翎将手拿开,忍着腐臭闻了闻。这尸体用看是找不出异样的,只能用闻。 “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不像是寻常尸体能散发出的……”胥翎皱眉沉吟了一会,她确实没什么倒斗的经验,只能摇摇头道,“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气味。” 这话可将几人都难住了,张启山只能又看向齐铁嘴:“老八,你鼻子也灵,闻出什么没有?” 齐铁嘴脸色一僵,顿时没好气道:“我的鼻子再灵有徐小姐厉害?服了你了。” 说完,却还是仔细俯下身闻了闻。 胥翎皱眉看着这一幕,她都替齐铁嘴感到恶心。 那尸体已经腐烂很久,青白又粘着红的肉烂了个彻底,上面被咬出了密密麻麻的虫洞,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齐铁嘴直起身,干呕了一会,才脸色难看道:“是僵气。” 张启山几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二月红咬牙骂道:“他娘的日本鬼子,想必是拿这僵气做生化实验!” 这还是胥翎第一次看见二月红爆粗口,往常他总是一副风流公子的翩翩模样,如今竟也在这尸体面前失了仪。 张启山的嘴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显然跟二月红想到了一处。 这事更加坚定了他要彻查的决心,就算是死在这里,他也不允许这种东西出现在中国土地上! 胥翎没想到这个世界的战争居然能残酷到这种程度,被养在宗门后山的日子里,她只听过有人为了报仇将某个宗门屠杀干净的事情。 那对她而言已算十分残忍,但在这片密密麻麻死状凄惨沿着河道铺展开去的尸体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九尾狐族曾经也是人间的守护神兽之一,胥翎觉得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族群的庇佑范围内,施暴者一定会被斩杀殆尽。 她站在人群后方,看着张启山一群人。他们都有着相同的肤色和相似的外表特征,这个族群中兴许有败类,但她在长沙城内遇见的多是好人。 这样一个品性称得上温良的族群,为什么会遭遇如此残忍的屠杀? 胥翎不明白,她将目光从河道中的尸体上移开,落到一旁的碎石上,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良久,张启山才命人放了火。 冲天火光很快燃起,熊熊烈火如流水般奔腾开去,足足蔓延了好几里地。 胥翎站在一旁,红亮的火光映照在眸底,她的目光跟随着火苗越来越远,内心祈求这片冤魂都能找到最终的归宿。 张启山让亲兵围着河床站岗,防止火势扩大烧山,直至火势渐渐变小后,才想起来刚才副官还抓了个人。 一番威逼利诱下,那干瘦老头终于被副官拽着往前带路,几人又重新回到了墓道中。 “有声音。” 胥翎走在齐铁嘴身边,突然停了步子。 张启山见此立即打了个手势,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是唱戏的声音。”胥翎继续道。 奈何她和其他人的听力差距实在太大,在胥翎耳边十分清楚的戏词一点也没进其他人的耳朵。 “徐小姐的听力远胜我等,恐怕我们必须继续往下走才能听得见。”这几天张老倌也大概看明白了胥翎的奇特之处,当即便对张启山建议道。 张启山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却被齐铁嘴打断了:“佛爷,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下面如此诡异,恐怕不妙啊!” 一听这话,张启山的脸色就沉了下来,那老头也跟着齐铁嘴的话开始求饶,却被副官直接用手捂住了嘴。 “算命的,今天你去不去都没得选。” 迎着张启山那满含威胁的眼神,齐铁嘴打了个哆嗦,只得苦着脸,嘟囔道:“可怜我齐家一脉单传……” 这话他已说了不下十遍,是以没有人再理会,一行人继续向下走去。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众人才听见胥翎刚才提起的声音,那唱腔极为熟悉,不少人都将目光落到了二月红身上。 二月红细听了一会,脸上竟显露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表情:“确是我红府的唱腔,只不过不是我唱的,而是我舅姥爷那一辈唱的。” 见张启山几人不解,他继续解释道:“这首曲叫《大劈棺》。传到我这代在细微处已经有了些许改动,这里唱的正是之前的版本。” 二月红在来时已经告诉几人,那枚落在哨子棺中的顶针正是自己舅姥爷的物件。这红府先人既然曾到过这里,如今墓道内又出现这唱词,的确算是情理之中了。 只是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难道红府先人还活着? 这时那老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转着眼打量着张启山一行人,而后将目光落在了齐铁嘴的百宝袋子上,被捂住的嘴顿时“咿咿呜呜”起来。 副官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便松开了手。 那老头登时朝齐铁嘴跪了下去,“砰砰”磕了几下头。 齐铁嘴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你你你什么意思?” 说着还以为自己背后来了什么东西,一脸惊恐地想要转头。 那老头跪趴在地上,语气中竟让人听出了一丝如释重负:“可算等到您了,我的爷啊!您家先人早先来这儿,让我有话带给爷。” 齐铁嘴停下后退的动作,松了一口气,让副官将那老头扶起来才问:“什么话?” “那高人说,这摊活您得倒过来看,还有——”他凑到齐铁嘴耳边开始低语。 胥翎虽能听清那老头说的话,但这话似乎是某种古音节,与胥翎到了这个世界后学的官话和最近才接触的长沙话完全不同,她根本听不懂其中意思。 见齐铁嘴脸色难看,张启山就问他那老头说了什么,他回答:“我家高人说,学艺不到三十六年的,不要进去。” 没人站出来,只是都沉默着。 胥翎有自己的目的,当然也是不可能退出的,况且,以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应当没有什么东西能杀得了自己,除非遇到天枢宗的人。 “还有呢?”二月红问。 齐铁嘴顺手拿了根树枝,在地上边划边解释。胥翎听不大懂,只知道大意是说这墓与寻常墓不同,修出来是为了压住下面的邪气云云。 张启山听明白了,知道接下来的事情非同小可,沉默了一会对齐铁嘴道:“既然你高人说有危险,你就别下去了。我有副官、二爷和徐小姐就够了。” 说着又对张老倌道:“老倌,你在这里陪八爷,出事了你们就带人回长沙搬救兵。” 张老倌当然不愿意让张启山冒险,当即拒绝了,也想跟着下去。 出乎胥翎意料的是,齐铁嘴这次居然没有退缩,而是道:“佛爷,我这门一向是九门中最不得势的。这道上一年到头多的是想要干掉我的。” “要不是您帮我在文书局挂了个闲职,老八我恐怕早八百年就退位让贤了。现在正该是还人情的时候,我就陪您走上一遭,顺便见识见识这百年难遇的风水大局。” 见此,张启山自然也就不再客气,点点头就率先下了矿洞。 第19章 莲佛走火 齐铁嘴深吸口气,也跟着二月红下了矿洞,胥翎则在最后断后。 矿道很长,越往下走那唱戏的声音越明显,本该婉转的唱腔回荡在漆黑不见底的矿道中,显得诡异莫名。 唱戏的声音再次变大,这时每个人都已经能听清那戏词,居然是在讽刺九门的行当。 见矿道的出口已经出现在面前,那被抓来的麻脸老头拼命往后退,又被张老倌抓住。 “不能下去了!要、要死人的……!” 麻脸老头一个劲的求饶,张启山皱了皱眉,张老倌很有眼色地再次将老头的嘴堵住,四周都安静下来,只剩那唱戏的声音回荡着。 众人继续往戏声传来的方向走,还没走几步,眼前的景象就将不少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齐铁嘴脸色煞白地抬头望着横梁上挂着的一具具尸体,拽着胥翎的衣袖问:“胥……徐小姐,这、这这是不是黄仙给你看的东西?” 胥翎已经在幻境中见过一次,所以没被吓到:“就是这里。” 听见这话,张启山面无表情地拿着火把将挡路的尸体拨开:“看来没找错,继续往前。” 穿过被挂成肉林一般的尸体,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山洞中放着一座高约三米、宽约两米的石碑,上面刻着:五百盘龙。 张启山和二月红对视一眼,显然都看出了这道观底下果真镇着一座古墓。 这片空间已经不算小,火把无法将每个角落都照亮,火光外面黑成一片,人很难看清楚。 这时那麻脸老头突然尖叫了一声:有鬼啊,然后居然挣脱开了束缚,连滚带爬地往矿道那边冲去,张老倌本欲去追,却被张启山拦住了。 “不用追了,后面的路估计他也不清楚。” 齐铁嘴战战兢兢地站在胥翎身边,如果不是男女有别,大概他已经挂在了胥翎身上。 他紧咬着牙关从嘴巴缝里挤出几个字问胥翎:“徐、徐小姐,你、眼睛好,有—有鬼吗、吗?” 胥翎刚才隐约间似乎瞥见一黑影一闪而过,但定睛一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一时不敢肯定,为了不让齐铁嘴害怕,只好道:“现在没看见。” 现在没看见,刚才看没看见就不好说了。 齐铁嘴松了一口气,没有注意到胥翎话中的异样,倒是张启山三人听出些门道,都看了胥翎一眼,更加戒备了些。 副官默默后退一步,站到胥翎身前,张启山虽然看见了但也没说什么。 越往内深入,山洞中的虫丝越多,只是又走了大约五十米,张启山发现面前居然是条死路。 “不可能在这里断了,应该是有什么机关。”二月红走到张启山身边道。 众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拿着手电筒或火把四处寻找着机关。 胥翎的耳朵动了动,她走到发出水声的土缸面前,只看一眼便对不远处的几人道:“出口应该在这里。” 那土缸中的水正微微荡着,一圈圈涟漪不停地向外扩散,显然不同寻常。 张启山走了过来,对着水缸拔枪就射。 “砰!” 只听一声枪响,那水紧接着就一边旋转一边快速下漏,副官探头一看:“下面是空的。” 于是一脚将土缸踹到一旁,接过铲子,和张老倌一起三下五除二便将枪洞扩大成了可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他将铲子重新递给亲兵,自己则跳了下去。 胥翎跳下去后就发现这里仍然是一条矿道,只是这条矿道与之前的不同,地面平坦许多,甚至角落里还散落着几片棺椁木屑,那木屑上的花纹与火车上棺椁的花纹十分相像。 这日本人真是丧心病狂,竟然将试验基地建到人家墓里来了。胥翎无语地想着,内心对日本人的印象再次下降。 唱戏的声音更加明显了,前面就是一座墓室,里面到处都是墓葬坑,想必是棺椁都被运到了那辆火车上。 “这里应该只是个陪葬的墓穴。”二月红道,“只是一个陪葬穴的空间就如此之大,恐怕古墓的面积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大。” 副官问:“有没有可能这一整座山都是墓?” 齐铁嘴一边用罗盘寻找着方位,一边道:“倒真有可能,这大墓不得了啊。” 张启山从脚边的泥土里拔出了一条形状类似长棍的东西,几人凑上去一看,发现这竟然是把枪。 “看来这墓穴当真是九门前辈打开的,而且那次动作应该还不小。”齐铁嘴摇了摇头,语气听起来很是感慨,颇有些唇亡齿寒之意。 “佛爷,这里有个穴口。”张老倌站在墓室的对面朝张启山喊道。 几人闻言便跟着张启山走了过去。这间墓室中间的墓葬坑比外面那些要大得多,四周还有用石头雕刻的神像守护着,想来这里应该就是主墓室了。 主墓室里的棺椁应该就是那只哨子棺,也被日本人运出去了。 胥翎一边跟着齐铁嘴观察主墓室内的各种陈设,一边疑惑地问:“这墓穴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邪,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用那么多东西迷惑外面的人呢?” 这话可把齐铁嘴给问住了,他心底也疑惑起来—— 这墓大归大,可里面的机关陈设并不高深复杂,其中风水阵法水平与外面的虚冢更是云泥之别。难道说,这底下还有什么东西? 齐铁嘴沉下心,连忙又算了一卦,随即大惊失色:“月迷津渡,莲佛走火。佛爷,大凶、此处大凶啊!” 张启山一脚踩在那墓葬坑边缘的石阶上,拿着手电筒照向齐铁嘴的面门:“凶什么凶,我平生最爱大凶,算命的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就地埋了!” 齐铁嘴一面用手遮住眼睛,一面疯狂摆手,正当他想继续解释的时候,忽然听到二月红一声大喊:“别碰!” 然而为时已晚,张老倌的手已经接触到了墙上的蛛丝。一阵细微的声音突然传入胥翎耳中,她当即厉喝一声:“快走!” 而后一把抓住齐铁嘴的衣领将人丢出墓室。 第20章 恩断义绝 大量长着幽绿色翅膀的蝴蝶从蛛丝下飞出,胥翎将别在腰间的玉佩拽下,风灵弓顿时出现在手中。 “这粉末有毒,捂住口鼻!” 将一个亲兵甩给副官后,胥翎拉满弓弦,六箭齐发,连发三次,大量蝴蝶被白光射中,簌簌下落。 可惜蝴蝶太多,攻击也只是杯水车薪,视野中全是密密麻麻的翅膀和落下的粉末,张启山不知什么时候受了伤,艰难地靠在对面的神像上抵抗蝴蝶的攻击。 将最后一个亲兵甩给二月红后,胥翎对二月红和副官喊道:“你们快出去!” 二月红知道胥翎一定有保命的手段,也不多说什么,只朝她点了点头:“徐小姐,你一定小心。” “那佛爷和你怎么办?!” 见副官还是不肯走,胥翎也急了:“佛爷交给我,快走!” 说罢,一掌拍向副官的胸口,将人推出墓室。 “徐羽——!” 副官还想跑回来,却被二月红抓住,眼睁睁地看着胥翎将墓室门关上。 蝴蝶终于不再涌出,坐在外面的亲兵都松了口气,他们潜意识认为张启山能够解决任何困难。 胥翎拉着弓弦疾射几次,面前终于勉强露出一点真空,她连忙跑过去扶着张启山:“你怎么了?” 张启山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就连神智也开始模糊,胥翎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一种像头发的东西。 “别管我……你先走!”张启山挣扎着想要离胥翎远点,却根本使不上力气。 “这东西对我没用,你还是别说话了,省点力气。” 胥翎拉着张启山的手臂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从腿侧拔出风灵刃,防止蝴蝶近身。 风灵刃开过灵智,速度极快,蝴蝶哪怕蜂拥而至也赶不上一秒几刀、一刀三个的速度。饶是如此,不过二十米的距离,胥翎还是扶着张启山走了几乎好几分钟。 墓室门再次被打开,外面的亲兵都欢呼起来,副官、齐铁嘴、二月红和张老倌立马赶了上来。 见胥翎没事,几人都松了口气。 张老倌看着张启山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竟然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都怪我手贱!要是佛爷有个三长两短,我是万死难辞其咎!” 副官将张启山扶了过去,对张老倌道:“别自责了,老倌,你也是无心之失。” 齐铁嘴围着胥翎转了一圈,确定真的没事后,脸色才缓和了下来,语气却仍旧气急败坏: “我说你这姑娘,学什么不好要学别人那套舍身救人?这种事有他神通广大的张副官去卖命,你倒好,把人扔出来不算,还要自己关门!你父母没教过你明哲保身吗?” 胥翎知道齐铁嘴是为了自己好,所以没有开口反驳,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她出生后不久父母就意外去世了,这些道理师父也没有教过自己,她只是觉得张启山毕竟是自己的同伴,如果不救,她良心难安。 见胥翎像个闷葫芦一样杵在原地,齐铁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想开口—— “好了,别吵了!”二月红发现了张启山身上的情况,脸色十分难看,“佛爷情况不妙,必须立刻回长沙。” 几人又着急起来,齐铁嘴简直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嘴里不停叨叨:“我早说过,大凶、大凶,就是不听!这下好了!” 副官没空理会齐铁嘴的碎碎念,急切地看着二月红:“二爷,佛爷到底怎么了?有大碍么?” 二月红让张老倌带着亲兵先走,对副官道:“现在暂且还好,但要是一天后还没解决,我就不能保证了。” …… 一群人紧赶慢赶,日夜兼程,终于在两天后回到了长沙。 二月红在半路上已经找村民借了雄黄酒,将张启山身上的头发拔了出来,如今凶险已过,只是还需休养生息。 然而令几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长沙城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首先就是陈皮。据丫头所说,二月红离开的第三天,陈皮就将日本特务田中良子暗杀了,现在日本人正气急败坏地到处通缉他。 杀了田中良子后,陈皮跪在红府门前,数落了二月红这几年来对自己的各种惩罚,然后愤怒地宣布脱离红府,与二月红恩断义绝,任丫头怎么劝都没用。 二月红虽不明白自己这个徒弟为什么突然发疯杀了田中良子,但也知道对方之所以选择大张旗鼓地脱离师门是为了不连累自己和丫头。 他叹了口气:“罢了,该传授的我早就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他本来就是一匹驯服不了的疯马……由他去吧。只是佛爷,关于日本人追杀陈皮的事情,还麻烦你帮衬一二。” 张启山倒是这一次对陈皮刮目相看,自然点头答应:“你不说,我也会做。” 第二件事就是长沙新来了个长官,叫陆建勋。不过似乎张启山有些厌恶这人,具体原因胥翎也不甚清楚。 这日,二月红府上的小厮找到胥翎:“徐小姐,二爷让我来请您到红府一趟,说是发现了您要的消息。” 胥翎当下脸色就是一变,快步跟着小厮进了红府。 二月红将胥翎请到书房,把一封信递到她手上,道:“胥小姐,我家盘口有人发现那些人出现在了长沙,现在应该怎么做?” 胥翎看着寄信人画上的绣文,知道天枢宗还是发现了之前他们打斗的痕迹,所以顺着找到长沙来了。 她抬头看向二月红,左手紧紧抓着椅子的雕花扶手:“让你的人不要与他们起冲突,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自会解决。” 二月红显然不放心:“可上次就已凶险万分……” 胥翎笑了笑,语气却很漫不经心:“上次……上次不一样。他们杀不了我,你放心。” 见胥翎这么有把握,二月红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既如此,还请徐小姐万事小心。” 从红府出去后,胥翎化为真身一路疾驰,仅仅两天时间就从长沙赶到了上海附近。 无他,反正她也想将天枢宗引得离长沙远些,不如顺便给那些讨厌的日本人制造一点麻烦。 在上海和南京两城中间的一处山林里,胥翎摘下了手腕上的万怨环。 一直在原地盘坐了大约一个时辰,天枢宗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第21章 兰杀 “胥师姐,反正阳霄那老怪也死定了,不如把八神花交给我们宗主,省得你在这穷乡僻壤流浪。” 说话的声音胥翎很熟悉,这人是师尊座下的第四位亲传弟子,却叛至天枢宗,与那天枢真人同流合污。 胥翎只觉得厌恶至极,她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你的师姐,你既已背叛师门,又何必惺惺作态。” 曾顺棋见胥翎仍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师姐,这你就说错了,我什么时候背叛师门了?我一直都是天枢宗的人,你久居后山不知我心实属应该,怪只怪阳霄老鬼实在太蠢。” “原是如此,看来今日我更需替宗门铲除你这奸细!” 胥翎没想到曾顺棋竟然一开始就是天枢宗派入宗门的间谍,心中恨意更深,眸色渐渐向深红转变,让人不敢直视。 “师姐,我最后再劝你一次,交出八神花,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曾顺棋把玩着手腕上的金丝镯,面上还带着轻描淡写的惬意。 等了一会,见没得到胥翎的回应,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动手。” 话落,无数金线瞬间发出,带着破空之声将胥翎周围缠绕成一个囚笼! 风灵刃被抽出,竟一瞬变为一柄冰蓝色长剑,剑锋与金线相撞,摩擦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铿锵声。 脚尖一点,长剑倒转一圈插入地面,风灵剑将金线全数困缠于剑身之时,胥翎就已站在剑柄之上,冷漠地俯视着底下一圈杀手。 “师姐好身手。” 曾顺棋毫无感情地拍了拍掌,手中折扇的流苏也跟着轻微摇晃。 胥翎丝毫不想与他多言,身后三条火红色尾巴如疾风般朝他面门袭去。 金线剧烈抖动,胥翎再次腾空而起,风灵刃重新变为匕首从金线中脱困,同时风灵弓在半空拉满—— 六箭齐发!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一阵微风突兀腾起,六道白光快如闪电,直击杀手眉心! “叮——” 细针与白光相撞的声音响起,折扇在曾顺棋手中转了一圈,扇骨便将刺向面门的风灵剑拨到一旁。 “师姐,你不怜惜我就算了,怎么对这些我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苗苗也这般狠心?” 曾顺棋似笑非笑地看着胥翎,耳垂上坠着的骨石被剑风吹得微微晃动。 “少废话!” 耳边的风声再次变得凌厉,风灵弓弓臂被胥翎如同抡锤一样砸向曾顺棋! “啧啧,师姐,你当真是浪费了自己这张脸啊。” 曾顺棋脚下步伐一变,整个人竟是继续往前一步,折扇“啪”地展开,锋利的扇面犹如刀刃割向胥翎的脖颈! 风灵刃瞬间变短回守,刃锋与扇面相接,不过几个呼吸间,两人就已过了几十招。 “起阵!兰杀!” 曾顺棋突然大喝一声,胥翎这才发现这人竟是将自己引到了阵中心,不由得心中一沉。 兰杀阵,天枢宗杀阵第二十九,最适用于植被茂盛之处。 无数藤蔓从地底冲天而起,迷雾凭空出现,越来越浓,直至眼中只剩白茫一片。 仍旧是杀阵中的困阵。 好在胥翎的听觉也一向灵敏,在这种环境中不至于彻底两眼一抹黑。 三条火红色长尾比地底蹿出的藤蔓更粗,几下就与其缠在一起,只微微用力一拔,藤蔓便被拔地而起,扫向阵法外围。 胥翎凝神听着四周的呼吸声,而后变回真身化作一道残影扑向左前方! 风灵刃再次与金线相接,火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胥翎出现在曾顺棋身后,锋利的前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去! 曾顺棋猛地退开,扇面横展便是几根银针飞出! 胥翎见一击不成,身形快速闪烁几下避开银针,转而扑向后方另一杀手。拖着藤蔓的尾巴一甩,尘土四起,那杀手便被藤蔓摔至半空! 而后再猛地跃起,躲过旋转飞来的折扇,与此同时尾巴带着藤蔓缠上身后的树桩,化为人形以树桩为圆心持剑旋转横扫一周,只刹那便将周围清出一片空地! 雾气再次汇拢,曾顺棋眨眼间竟已持扇逼至近前! 胥翎眼见此时前有追兵为牢,后有花叶为阵,索性不躲,再次变回真身跃起,火红色的身影不断在金线中穿梭奔袭,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又是十数个杀手倒下! 再次从金线中穿过,风灵刃重回胥翎手中,将袭至面门的折扇格挡开,只寒光一闪便再次变长,刺向曾顺棋胸口! 两人身形错开的瞬间,风灵刃又重新变为匕首,刀刃一转,向后刺去! 曾顺棋一时反应不及,右肩顿时被匕首刺入,彻骨冰寒霎时席卷全身! 他闷哼一声,随即猛地顿住身形,竟是躲也不躲,持扇反刺向胥翎! 胥翎同样不退,任由折扇中的锋刃从后刺入肩胛骨,面无表情地将风灵刃在曾顺棋体内旋转一圈,而后猛地抽出! 鲜血瞬间涌出,不过几息便将衣袍浸湿。 …… “松井先生,现在华国人抵抗势头猛烈,皇军推进进度已经落后,我们应该怎么办?” 一辆军绿色军官乘用车内,日军第6师团长长谷不寿恭敬地向坐在后方的小个子男人询问道。 小个子男人正闭眼仰靠在车座上,听见长谷不寿的话也只是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语气随意又阴冷:“既然他们这么喜欢抵抗,就杀到他们不敢抵抗为止。” “12月,从南京开始。” 听见这句话,长谷不寿的眼中顿时迸发出一种如同鬣狗见到鲜肉的兴奋,他猛地顿首:“哈衣!长谷必不辱使命!” 只是还没等他转回头,汽车就突然急刹停下,长谷不寿和松井草根被惯性带着猛地向前滑去,前额狠狠地撞在了中控台和前排座椅上。 “八嘎!” 长谷不寿愤怒地一掌重重拍在了司机的后脑上,他畏惧地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松井草根,见对方脸上已经浮现出怒气,连忙再次一掌拍向司机,喝道:“停车干什么?!” 司机已经痛得脸都憋红了,却还是不敢用手捂住头:“报…报告!前面的车都停、停了!” 长谷不寿这才注意到车队已经全部停了下来,这时一个传令兵跑了过来,站到车窗外道:“报告司令、报告团长,前面有两拨人正在交火,路都被石头和木头封死了!” 长谷不寿心中突然感到一丝不安,今天车上坐的可是司令,如果出了差错,自己就只能切腹谢罪了: “八嘎!这条线路是绝密线路!怎么会有人胆敢在这里交火!把人都给我抓来,我要亲自审问!” 只是还没等传令兵领命,车队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第22章 一箭双雕 早在日本车队还未到达时,胥翎就已经察觉声响,于是战局便被无声无息地拉向这条土路。 这条线路是胥翎在山间奔袭的时候发现的,她本只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倒真钓上来一条鱼,看这架势,还是一条大鱼。 想到接下来的计划,胥翎那双深红色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团、团长!那些人冲过来了!” “八嘎!开枪!开枪!” 长谷不寿气急败坏地朝车外的士兵吼道,又飞快将腰间的手枪抽了出来,一边借着汽车掩护身体,一边尽力保护松井草根。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彻底打碎了他的世界观—— 铺天盖地的金线和符文被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吸引到车队中,枪声四起,子弹密密麻麻射出,或打在空中,或击中金线,唯独没有一发打中那身影,就连那金线也毫发无损。 那身影宛如鬼魅一般穿梭在慌忙抵抗的士兵中,每经过一处,便让一片士兵死在那诡异的金线下。 身后更多的黑衣人追了上来,同样能够不靠任何外力在半空中停滞、攻击。 “变阵!” 随着领头的黑衣人口中吐出陌生的音节,更多诡异晦涩的符文凭空出现,竟将这片空间彻底封锁,而后黑雾四起,四周竟一下从明亮变为漆黑,无数冰冷鬼手从地底探出,将士兵抓入地狱,一时间方圆几里哀嚎惨叫不断。 那最早出现的黑衣人仍旧穿梭在车队中,这奇怪恐怖的环境也不能将祂拖慢分毫,士兵死在黑衣人手中,黑衣人又死在祂手中,鲜血将这片土地彻底浸染,宛如黎明时天际的火红。 直到金线终于穿透早已因恐惧而僵硬在原地的长谷不寿,使他像木头一样瞪着惊恐的眼睛侧身倒下时,他才发现松井草根的尸体已经在那黑雾的侵蚀下成了一滩完全腐烂湿糜的肉。 …… 借着黑雾的遮挡,胥翎躲过鬼手的攻击,拉紧弓弦射中最后一个杀手的眉心,阵法彻底崩溃。 黑雾逐渐隐退,曾顺棋的身影显现在离胥翎不远处,隔着面前的伏尸血河与她遥遥相望。 下一秒,两人都飞身而起,剑光扇影间,一路从山林打到湖上,招招绝情,不死不休! 胥翎落于湖面,重重一脚踢上面前废弃蓬船的船尾,大浪白花间,那蓬船倒翻着朝曾顺棋扣去! 曾顺棋丝毫不慌,几步飞身将船尾压下,折扇飞旋展开,挡住胥翎的视线! 风灵刃撞击在扇骨上,将折扇挡开,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掌风,胥翎顺势侧身一拉,整个人便从曾顺棋上方侧翻而过,两人顿时攻守易形—— “师姐,利用了我的人,现在却想全身而退,恐怕不妥吧。”曾顺棋接住落回手中的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胥翎。 胥翎冷哼一声,风灵刃眨眼变长,招式又是一变:“天枢宗,死不足惜!” “啧啧,真是无情。” 曾顺棋摇了摇头,手中折扇却突然展开,几片飞刃霎时逼至胥翎近前! 胥翎连忙往后一翻,整个人再次腾空而起,曾顺棋乘胜追击,折扇“啪”地合拢,扇锋尽出向前刺去! 胥翎重新下落,脚尖正正踩上扇尖,手持长剑居高临下直指曾顺棋眉心。 四野阒寂,蓬船上的红绸酒旗被风微微扬起。 枯黄的柳叶如线飘落,在湖面点开圈圈涟漪,又被剑风吹远。 碧湖镜卧,天地间唯余长剑与折扇。一长一短、一寒一雅,交错相峙。 曾顺棋轻笑一声:“师姐,也只有你才能修为尽废,却剑法依旧。” 而后手腕一抖,折扇寸寸变为一柄黑色长剑:“今日便让你看看,这几年我的进步如何?” 静瞬发为动,长剑相击,铮鸣声如瓢泼大雨密集不断。如果有第三人在此,轻易便能看出,两人的身法招数竟然完全一致! 两方剑气游走又聚而不散,湖面一时水花四溅。 比之先前,现在才算真正的生死搏斗! 刺剑、扫剑、点剑、云剑、挑剑,剑尖对剑尖,剑身对剑身! 一道道血痕争先恐后地出现在两人身上,或深可见骨或细如笔毫;一汩汩鲜血顺着肌肤滑落,或斜溅入水或砸落湖底! 终于,胥翎一个侧身将朔星剑握于掌中,于此同时,风灵剑也彻底没入曾顺棋心口! 曾顺棋的脸上仍旧带着那幅轻松写意的笑,他毫不在意唇边不断涌出的鲜血,朝胥翎道:“师姐,你变狠心了。” 而后将全身灵力运于掌中,一掌拍向胥翎的胸口! “下次见。” …… 胥翎挣扎着撑着风灵剑从地上站起,先前握住朔星剑的左手正因为疼痛微微颤抖着,鲜血不断从掌心滴落,她看向曾顺棋分身消失的方向,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活下来了…… 又一次,终于,活下来了…… 面帘早就不知被丢在哪里,她用衣袖将下巴上还在往下淌的血胡乱擦掉,而后一瘸一拐地朝刚才日本车队的地方走去。 风灵刃重新变短,胥翎拿着它跪在地上,一下下用力地在地面上刻出一幅巨大的祭祀法阵。 “噗!” 随着最后一笔刻完,胥翎便觉喉咙一阵腥甜,又是一口血喷在地上。 她摇了摇头,试图让头脑清醒一点,然后重新一瘸一拐地走向旁边的一堆尸体,用风灵刃将日本人和天枢宗弟子的血肉都分别割下十块,然后放于祭祀阵法中央。 阵法缓缓亮起,胥翎满意地踉跄着后退一步,而后直挺挺向后倒去—— 就让日本人和天枢宗狗咬狗吧。日后两方因果纠缠,想必也能让自己喘口气了…… 万怨环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 自从杀了田中良子后,陈皮就在日本人的追杀下,一路顺着长江从长沙逃往下游,一直到几日前才刚刚从一队日本人手中脱身。 闻着空气中的血腥气,陈皮诧异地皱了皱眉—— 这里荒郊野岭,怎么会有这么浓郁的血腥味?难道他倒霉地跑到哪个正面战场去了? 利用草丛和树林遮掩身形,陈皮慢慢向血腥气的来源处靠近。 借着傍晚最后的霞光,陈皮看向土路上的尸体,而后突然睁大眼睛—— 第23章 人情 血污下的面容尽管无比陌生,但那布满青黑色锁链的手臂和那瓷白手腕上的血红色圆环却十分熟悉。 她怎么会在这里? 死了? 陈皮犹豫了一会,又想到这人治好了师娘的毒,见此刻四周也无人,便走出草丛,踏上土路。 流血漂杵的景象在他脚下流展开来,鲜血漫灌过每一寸黄土绿叶,再将细小沟缝中的土石带走,只留下浓稠成水的血腥气,一眼看去陈尸无数、腐肉糯骨。 饶是陈皮这个杀星也觉得毛骨悚然。 他忍着恶心避开尸体和碎肉,再绕过面前那个奇怪的阵法,走到胥翎身边。 瞳孔猛地收缩,陈皮这才发现女人身上的伤口数量之多难以目数。 新伤叠上旧伤,密密麻麻或深或浅,竟将那锁链纹身割成一条条一片片,原本瓷白的皮肤也因失血过多从底下透出一种诡异的红。 最醒目的莫过于右肩胛骨的贯穿伤,位置已经极其危险,皮肉都翻了出来,其中还夹杂着浸血的碎骨。 这伤口还在往外淌着血,涓涓殷红已经彻底覆盖了衣袍原本的颜色。 这伤比他曾经任何一次侥幸活命都要严重。 陈皮不敢想象这会造成怎样非人的痛楚。 他蹲下身,将手放到胥翎鼻尖下,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气流。 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大感震撼—— 人怎么可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活着? 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要将人折磨成这样? 他抿了抿唇,只觉得面前这一幕带给自己的冲击不亚于曾经在码头见到的、水匪摘花鼓后的惨烈。 然而他到底很快又淡定下来——这世道,惨死的已经见多了,甚至自己也折磨过不少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只是……这周围的尸体…… 是日本人把她伤成这样的? 陈皮沉下脸,一时心中杀意弥漫。 他将胥翎背到身上,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密林中走去。 鲜血渐渐将后背的布料打湿,他打了个寒颤—— 原来真有人的血是凉的。 看在你曾经救了师娘的份上,我也救你一次,就当还师娘的人情了。 陈皮找了个山洞,将胥翎放下,扶靠在洞壁上。他没救过人,至少没有主动救过人,对于处理外伤也不怎么拿手。 想到自己从前受伤也都是硬抗过来的,陈皮叹了口气,往山洞外走去。 万一这女的真死了呢?那自己这人情岂不是还不了了? 想到这,他又烦躁起来,狠命抓了几下头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曾经在河边树下,看到的被吊死的那个傻子,以及那个傻子手中的一文钱。 他一直都这么执拗,从前为了一百文杀了一船水匪如此,今日为了人情非得把人救活也如此。 “砰” 树叶簌簌落下,陈皮甩了甩打在树干上的那只拳头,朝最近的村庄跑去。 跑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一个村医,他当即踹开门闯了进去。 “你是谁?要干什么?!” 那老头村医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又猛地从桌子后站起来,然后朝陈皮怒吼道:“滚出去!” 陈皮将腰后的匕首抽了出来,几步上前抵住那村医的脖颈。那村医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声音也哆嗦起来:“别……别杀我、你—你想要、要什么?” 陈皮本想挟持这村医直接过去给胥翎看病,但一想到那女人整日遮着脸的样子,少见谦逊地动了动脑子:“我要治外伤的东西!” 那村医被陈皮凶神恶煞的语气吓得一抖,胯下不争气地一热,一股骚气顿时散发开,他哭丧着脸: “我…我带你去、去取,你、你别—别杀我……” “别废话,走!” 那村医被陈皮用匕首抵着,战战兢兢地往药柜的方向走,期间甚至差点腿软瘫倒在地。 见村医已经打开了药柜的锁,陈皮立马粗暴地将其中的纱布、棉花、药酒以及一堆不认识的药扫进怀里。 而后转身将匕首猛地捅入村医胸口,鲜血溅上陈皮的脸,他面无表情看着村医惊恐地软倒在地,临走前又顺走一个木盆,快步往山洞赶去。 再次回到山洞时天已经黑透了,陈皮将打来的水放在一边,又走出去捡了一堆干柴。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陈皮将火升起,橙红色的火光顿时照上洞壁,将周围的水汽也驱散几分。 撕扯下一片纱布,他拿着被水打湿的纱布蹲到胥翎身边,这才惊奇地发现之前的伤口似乎已经愈合了很小一部分。 血同样止住了,在皮肤上凝结出大面积的血痂。陈皮仍旧伸出手探了一下鼻息,而后再次松了口气。 这女的真能活。 他佩服地想到,要是换成自己受这种伤,说不定尸体都已经硬了。 陈皮小心地拿着纱布附上女人的脸,柔软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指尖传上大脑,他不由得身体一僵,脑中再次浮现出曾经在河岸上看见的那个女人。 他“呸”了一声,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遇水的血痂重新软化,第二片纱布也全部成了红色,与此同时,女人原本的容貌也清晰地展现在陈皮眼中。 火堆时不时发出木材受热爆裂的“噼啪”声,陈皮彻底呆坐在胥翎身边,手中还紧紧攥着鲜红的纱布。 大脑“轰”地一声变为完全的空白,过往的偏执躁郁、如今的火光山林,都在这空白中飞速后退,直至淡出思绪边界。 有关自己是谁、在哪、干什么的意识,或者说,作为一个人对世界天然的联系已经在陈皮的脑中断裂,只剩下彻底的、真空般的白。 被擦掉血迹的脸苍白中又贴浮着一层暖光,火光将疏离焚烧殆尽,紧闭的双眼和惨白的唇色又为其添上一抹病气。 陈皮看着胥翎,目光不受控制地凝固在那张脸上。 心跳在鼓膜的阻碍中越来越快,也越响,在满山沉寂的夜色中,他看见了天地造化的钟爱以及,尘嚣日上的欲望。 良久,他才垂下头,目光落在面前人沾血的衣角处,眸色在暗影中愈显深重…… 浸水后冰凉的纱布重新接触到女人的肌肤,一点一点,小心谨慎地避开留刻在锁链纹身上的伤口,清出一处处苍白的肌理。 盆中的清水已经换了几次,终于淡成了一种暧昧的粉红。 陈皮轻手轻脚地拿着纱布,再一圈圈缠上脖颈、肩胛、手臂、腹部、双腿。 他突然笑了起来,看着面前的木乃伊——尽管他的动作已经竭尽所能轻柔,但他实在不擅长包扎。 唇角又在下一刻倏尔拉平,陈皮的眼前再次浮现出方才在锁骨处以及腹部看到的锁链和伤口,苍白的皮肤在大片黛赭下显得格外刺目。 木材早已燃尽,朦胧细雨中,山色逐渐分明。 第24章 戴发 胥翎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醒来时发现全身都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身边还放着几件不知道哪来旧衣服。 她撑起身,按了按肩胛处的伤口,意识到不怎么痛后便将纱布一层层揭开。伤口都已经长好,露出了或深或浅的粉色新肉。 将沁血后已经干透的衣服换下,胥翎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多买几套衣服,总不能每次都捡别人或尸体的衣服穿。 只是自己这头发…… 她尝试了好几次,终于用布将头发完全包了起来。白发实在过于显眼,是绝对不能露在外的。 一直走出密林,来到湖边,胥翎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没忍住笑出了声。 倒影的头上被黄色碎花布包得严严实实,脸上又被蓝色布料罩住,且全身的衣服都打着补丁又短了一截,她像是偷穿小孩衣服的大人,显得十分滑稽。 胥翎将腰间露出的风灵佩往里藏了藏,又独自笑了一会,才往长沙的方向赶去。 …… 走在长沙的街道上,胥翎这才感觉放松了些,无视掉客栈老板那看傻子的眼神,走进自己的房间拿了一些钱。 看来还是应该买个房子,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实在不方便也不安全。 带着钱走进刚才进城时发现的理发店,胥翎开始打量墙上挂着的假发——带上假发就可以不用一直穿斗篷了。 “去去去,买不起就别进来,里面人太多了,出去!” 理发店老板嫌弃地看着胥翎身上的衣服,从收银柜后面走了出来,挥着手想要将胥翎赶出去。 “我买得起。”胥翎转过身,真诚地对理发店老板解释道。 “哈?”那老板短促地嘲笑了一声,摊着手对周围的客人道,“听听这乡巴佬说的什么话?我这假发最便宜也比她身上这些破烂贵多了!这年头真是,什么人也敢上门要服务了。” 周围不少人都低声笑了起来,所有的窃窃私语都被胥翎听得一清二楚。 她正欲继续证明自己买得起,一个坐在里面的女人突然站了起来,她身上还披着粉绸披肩,披肩下纯白色的流苏因为行走微微晃动着。 她走到胥翎身边,对老板道:“哎呀呀,孙老板,人家小姑娘就看看,也不妨碍什么不是?你做什么这么凶?” 那声调又尖又细,婉转做作得让人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老板见这女人竟然给人出头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是是、您说得对,白姨,我这不是怕这种人打扰到你们么?既然您都发话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反正我服务好您就是。” 白姨轻哼了声,她当然看得出这孙老板眼底对自己的轻视,只是管他再不屑,自己还不是这店的重要客户,值得享受最好的服务。 于是伸出红艳艳的指尖指着孙老板的鼻子:“得了,你忙去吧。” 那孙老板连忙点了点头,走回收银台后了。 胥翎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帮了自己,于是朝她道:“谢谢你的帮助。” 白姨被胥翎的行为逗笑了,她一手捂着嘴,一手点了点胥翎:“你这小妹妹,还挺懂礼貌。” “看你这么乖的份上,姐姐提醒你一句,看看就得了,爱美也要在能力承受范围内,若是实在喜欢,你大可日后挣了钱再来。” 胥翎点了点头:“多谢劝告,不过我真的买得起。” 白姨一噎,跺着脚瞪了胥翎一眼:“哼!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姐姐我懒得再劝!” 说着,竟扭着腰径直走了。 胥翎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妥,但还是不再说什么,忽视掉周围异样的目光,转向墙上的假发。 她看了一圈都没发现自己想要的,只能将目光落到了最贵的一顶假发上。 只有这顶假发的长度能完全覆盖住她的头发,同样也由于这长度和保养极好的光泽,价格也最贵。 胥翎伸手将那顶假发摘了下来,孙老板顿时发出一声尖锐爆鸣,从收银台后冲了出来。 “诶诶诶!放下!我说你这个人,让你看看就不错了!你还上什么手呢?!” 胥翎没理他,从兜里摸出一张大洋塞到孙老板手里:“我买了。” 孙老板一个急刹,不可置信地将大洋拿在手里对着灯光看了好一会儿,而后脸上显出夸张的谄媚又惊喜的笑:“哎哟喂,好的,小姐您慢走!下次再来啊!” 白姨坐在沙发上目睹了全程,气得差点将指甲折断—— 合着老娘白白出头了?!这年头一个村姑竟然能比我还阔绰?! 又买了几身好点的衣服,胥翎回到客栈,带上假发和面帘、换上衣服,才往红府走去。 小厮将胥翎刚引到花厅,二月红和丫头也到了。 丫头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到胥翎身旁的桌上,又坐到胥翎身边道:“徐小姐,实在是感谢您的药,如今我身体已经大好了,这是今早做的桂花糕,您别嫌弃。” 胥翎从善如流地收下食盒,丫头不知自己已经辟谷,如果拒绝恐怕会让人伤心。 “谢谢。” 丫头的气色的确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皮肤白里透红,细腻莹润,整个人看起来不仅更精神,还漂亮清丽得多。 两人又聊了一会,丫头很恰当地离开了,方便二月红和胥翎谈正事。 “胥小姐,那群人……”二月红斟酌了一会,才问道。 “已经解决了。”胥翎摘下一边的面帘,抿了口茶,“不过之后还是需要麻烦你继续盯着。” 二月红了然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气氛沉默了一会,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但也丝毫不尴尬。 二月红将刚才拿进花厅的资料递给胥翎:“胥小姐,前日我前去祭奠先祖,无意间发现这份鸠山报告,与那矿山有关,你不妨看看。” 胥翎接过报告快速浏览一遍,心头不禁越发庆幸自己将日本人和天枢宗的时运纠缠在了一起—— 都是一群渣滓! “这报告佛爷看过了吗?”胥翎问。 二月红点了点头:“已看过了,佛爷准备在你回来的三日后重新出发。” “好。” 第25章 再入矿山 胥翎摩挲着手腕上的万怨环,犹豫了一会又问: “二爷,你手中有空宅子么?我想买宅子,又信不过其他人……如果钱不够的话,我也愿意租。” 二月红没想到胥翎犹豫了半天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胥小姐何必说这些客套话,你也是我红府的贵人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确有一座宅邸,就是城东的柳鸢居,你拿去住就是。” 胥翎摇了摇头:“我不能吃白食……是这么说么?吃白食。总是要给报酬的,这是做人的原则。” 二月红失笑,又不免觉得胥翎那口偶尔奇怪的长沙话颇为有趣,看出面前人的坚持,于是道:“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月租一角如何?” 胥翎在心里大致算了算,一个大洋(银元)等于十角,一角可以买差不多六、七斤粮食,柳鸢居必然不小,这价格还是太低了。 “二爷,我已经来长沙一个月了,你就别蒙我了,”胥翎想了想,道,“一个月两块银元行吗?” 二月红没想到胥翎竟然已经对物价熟悉了些,虽然价格仍旧与市面上有些差距。 他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想让胥小姐欠一个人情还真是不容易。” * 长沙城的气氛在陆建勋和张启山的争斗下愈发紧张,迟钝如胥翎这种很少出门的人也都感受到了。 张启山好不容易才又抽出了一点时间,急匆匆地带着几人和一队亲兵重新回到了矿山。 这次的准备更加充分,齐铁嘴和二月红看了一会地形图,新规划出了一条线路。 新路线虽然真正通往了“古墓”的入口,里头的机关却更加凶险。 两个亲兵不过刚刚吊下矿井便被井壁机关射出的箭矢击中。出师不利,张启山几人的心情不禁更加沉重谨慎起来。 “小心一点,这里有很多透明的细丝。”胥翎站在井底一角提醒道。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脚边或身边都错综复杂地拉满了无色丝线,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背上不由得冒出一层冷汗。 “诶……啊啊!呼……吓死我了。”齐铁嘴小心翼翼地踮脚迈过一根细丝,却差点失去平衡摔下去,又被胥翎抓住手臂稳住。 几乎花了半个小时,一行人才顺利从井底走进矿道,本以为可以放松一会,却被面前几乎完全被虫丝和尸蛾覆盖的矿道又吓了一跳。 “这也太恶心了!”胥翎感觉旁边这个亲兵快干呕出来了。 “把背包里的渔网帽都戴上!”副官下了命令,他拿着手电照了一圈,确定没人掉队后才转回去。 胥翎用两根红色的发绳将假发和头发盘上,也戴上张启山统一准备的渔网帽。 齐铁嘴羡慕地看着胥翎:“徐小姐,早知道我也像你这样把脸蒙上了,鬼知道这空气里有没有什么细菌。” 听到这话,胥翎将手放进包里翻了翻,又拿出一张面帘(主要是她总丢面帘,所以干脆多带几张):“我这里还有,你可以拿去。” 看着面帘侧绣着的花鸟图,齐铁嘴咬了咬牙:“算了,怎么说我老八也是个爷们。” 张启山闻言转过身,面带戏谑:“什么时候算命的也这么讲究了?” 副官和二月红也回头,显然是想看笑话。 齐铁嘴表情一僵,撇了撇嘴:“你们懂个屁。” 说着垂下眼,余光中看见胥翎正在重新将面帘放进包里。 胥翎将背包系好,才道:“集市卖的面帘大都这样,我选的已经很素了。” 几人又插科打诨了几句,见所有人都已经做好准备,张启山率先钻进了矿道。 大约走了几十米,胥翎奇怪地看着走在前面的几人:“这里有个矿道,你们怎么还往前走?” 听见胥翎这么说,前面的张启山让所有人停下。 副官侧过身,疑惑地看了一眼左侧的矿道壁,又看了一眼胥翎:“徐小姐,这里没有路啊,不就是个墙壁吗?” 齐铁嘴伸手在胥翎面前晃了晃:“是不是眼花了?” 胥翎这才反应过来,对几人道:“这里应该是个幻境,你们看不到是正常的。” 说着,手往那处墙壁伸去。 “小心!” 张启山刚想阻止,却发现胥翎的手在穿过矿道壁后消失了。 “竟然真是个幻境,”二月红惊叹道,“徐小姐,你是怎么发现的?” 胥翎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她觉得这几人一定能猜出来,只道:“我天生不受幻境影响。” 张启山立马就联想到了胥翎的真身,和副官对视了一眼,又发现二月红和齐铁嘴也跟自己想到了一处。 他拿着手电筒照向那处矿道壁,问胥翎:“徐小姐,那你能看见这后面有什么吗?” “这后面是矿洞,应该是向下盘旋的,不过太深了,我这个角度看不完全。” 张启山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亲兵道:“我们从这里下去。”说罢又看向胥翎。 胥翎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后就低头钻进了矿洞。 众人跟着胥翎也一个个钻进矿洞,很快发现自己竟站在一处石梯上。 这石梯看起来已经很老,贴着洞壁盘旋向下,外侧没有任何防护设施。若是恐高的人站在上面,只怕立马要被吓个半死。 整个矿洞就像是一道山体内部巨大的倒锥形地缝,下方漆黑一片,仅凭肉眼完全看不到底。 胥翎一边带着众人往下走,一边想着脑中疑问—— 这世界连修士和妖兽都没有,又是哪里来的幻境? 至于阵法……她并没有感受到什么阵法波动。 若是换做在修真界,倒是有不少法器能产生幻境…… 难道说这里还能有什么法器不成? 想到这,胥翎心中对这古墓里藏着的东西也不免有点感兴趣起来。 一直走了不知道多久,她才伸手示意所有人停下。 “前面石梯断了,跳过去之后就是另一条路。” 胥翎侧过身让张启山走到前面。 他看了看石梯断裂的宽度,道:“徐小姐,八爷就麻烦你了。” 齐铁嘴一听,当即表示自己被看扁了:“佛爷,你什么意思?不过一个小小断口,我还跳不过去了?” 张启山没理他,已经跳了过去,副官跟在二月红后面,同样轻松跳了过去,他笑着对齐铁嘴道:“八爷,请吧。” 齐铁嘴站到近前,仔细看了看,突然讪笑道:“好像,是有点远哈。” 胥翎被齐铁嘴逗笑了,也不继续磨蹭,提着齐铁嘴的后领就跳了过去。 齐铁嘴刚一落地,就又开始嘴硬:“哎呀呀,我就这么一说,徐小姐你还当真了。” 张启山斜睨了他一眼:“是吗?那八爷不如回去再跳个来回?不着急,我们等你。” 齐铁嘴摸了摸鼻尖,心说这佛爷当真不肯卖个面子,实在太讨厌: “别,我可不希望浪费大家的时间,咱还是早点把问题解决,免得各位在底下辛苦。” 张启山冷笑一声,钻进了矿道。 第26章 我来杀你 从弯弯绕绕的矿道中走出,眼前空间突然扩大,四周还散落着各种已经生锈或腐烂的挖掘工具,胥翎觉得这里可能是矿工工作间隙休息的地方。 二月红突然凝神看向墙壁某处,用匕首将挡着的铁锹拨开。 “怎么了?”张启山走过去问。 “这是我们家族的标记。”二月红伸手微微碰了一下,捻了捻指尖的泥土,突然叹了口气。 张启山表示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对其他人道:“接下来的路可能会更加凶险,大家提高警惕。” 齐铁嘴长叹一声,可惜没人理他。 “佛爷,这里有个墓碑。”墓碑靠在墙上,副官拿着手电筒正仔细辨认碑上的字。 胥翎知道自己看不懂,也不凑热闹,于是往旁边撤开,却突然指着墓碑后对几人道:“这后面有个通道。” “看来是有人存心不想让我们下去。”张启山早有预料,也不惊讶,只对二月红和齐铁嘴问,“这上面写的什么?能看出来么?” 二月红摇了摇头:“这上面的字早就被破坏了,看不清。” 齐铁嘴习惯性地骂道:“天杀的小日本。” 而后又想到什么:“这墓碑不该在这啊……” 副官同样觉得蹊跷,他看了一眼张启山,然后对亲兵道:“把这个搬开。” 后面的通道不过半人高,也很窄,只能容许一人侧身弯腰通过。 通道连接着另一个矿道,再往后则是一个更大的空间。这空间被木梯分割成了上下两部分,上面同样已经被虫丝覆盖大半,木梯上到处都是孔洞,看起来摇摇欲坠。 “看来这里就是日本人的实验室了。”副官的目光落在第二层中间的国旗上,对周围的亲兵道,“就在这里休整一会,顺便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张启山的脸色更凝重了,也不休息,拿着手电筒和矿灯一点一点排查起来。这里证明了他的猜想是正确的,日本人果真在进行某种生化实验。 二月红撒了一把盐在里面的工作台上,虫丝立刻融化,他用匕首翻了翻桌上的纸张,大部分资料已经腐烂,上面的字看不清楚,唯独底下一张地图还是好的。 “这应该是矿坑的平面图?”二月红将地图拿到张启山身边,“佛爷,看看?” 张启山点了点头,将地图在最近的一张木桌上展开,众人都围了过去。 “这小日本为了试验真是煞费苦心,这地图一看就花了不少时间。”齐铁嘴说不清是不屑还是愤怒地冷笑了一声。 “这里有个标记,是什么意思?”胥翎看着地图的一角问。 张启山指了指地图的另一头:“这里应该就是我们进来的地方,这个标记看来是在矿道的最深处,可能那里就藏着日本人最终的秘密。” 几人将地图研究了一会,张启山见亲兵都休息得差不多了,便让副官把有用的资料都收起来,自己则叮嘱了亲兵几句,才带着一行人按地图继续往里走。 * 陈皮也不知自己怎的又逃回了长沙,结果不出所料被日本人发现。更糟糕的是,日本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跟那陆建勋勾结在了一起,如今张启山不在城中,陈皮被追得更加狼狈。 再次摆脱一队伪装的日本追兵,陈皮穿着服务员的衣服准备从徐长兴酒楼的后门离开。 他推着餐车,一边低头往楼梯处走,一边仔细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你、就是你,过来!”穿着经理服装的男人叫住了他。 陈皮抬头,将脸上的不耐与暴躁隐去,小跑到经理身边,面上装出一派单纯不解:“有什么事吗,经理?” 那经理疑惑地看了看陈皮的脸:“我怎么没见过你?” 陈皮心中一紧,铁弹子已经被夹在指间。 “算了,你是新来的吧?把这瓶酒送到春花包厢去,记得态度恭敬点,里头的都是贵客。”那经理将一瓶红酒直接塞到陈皮怀里,然后急匆匆地往另一头走去,嘴里嘟囔着,“忙死了……” 陈皮勾起嘴角阴冷地笑了笑,手中寒光一闪,那铁弹子已经从背后没入经理的胸口。 那经理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直挺挺地向前栽了下去。 陈皮将经理的尸体拖进卫生间的隔间中,又用餐车将地上的血迹挡住,而后随意敲了敲瓶底,下一秒掌风掠过红酒瓶口,橡木塞便“嘭”地飞了出去。 酒香四溢,猩红色的酒液淅淅沥沥淋入陈皮口中,不过片刻,瓶口就再无液体滴落。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也不理会雪白领口上沾湿的大片深红色酒渍,将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才提着酒瓶咂摸着嘴往楼梯口走去。 陈皮转过拐角,前面的包厢门正好打开—— “四爷,要我说啊,您才是九门里最爷们的一个。您想想,那大名鼎鼎的张大佛爷,平日里多嚣张跋扈?如今还不被陆建勋打压得头都抬不起来?还有那二月红,端的一副清高架子,却没想到教出了个陈皮那样的孽徒!” “呵呵,你少拍马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诶,四爷,此言差矣,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那二月红看着娘们唧唧的,哪比得上您有气势?小白脸一个,风流债却不少。” “对了,我前日还瞧见二月红那堂客,居然病好了?您说怪不怪,还比以前更靓了,啧啧,也不知道尝起来什么味道……” 那服务员已经将餐车推出,包厢门关上,将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酒气上头,陈皮早就听不下去了,见那服务生已经离开,他从拐角处走到门前,抬头一看,正是“春花包厢”。 他猛地一脚踹开包厢门,被称作四爷的男人和周围一圈客人都被吓得站了起来。 认出来人,四爷心中一惊,手已经放在枪上:“陈皮?你啷个在这里?!” 陈皮轻蔑地笑了笑,打了个酒嗝,手臂抬起,红酒瓶直指四爷额头:“我来杀你!” 第27章 取代 一听这话,一桌近十人都慌了,全都乱作一团想要抄家伙。 为首的四爷当即掏出枪对准陈皮,只是还没等他扣下扳机,眼前寒光一闪,铁弹子已经射入喉咙。 只听“叮叮当当”几声,铁弹子和九爪钩配合着已经将人全部撂倒,各种瓷盘酒杯“乒乒乓乓”摔了一地,汤酒饭菜撒的到处都是。 陈皮提着红酒瓶,吊儿郎当走到四爷尸体旁,右手高高抡起,再猛地砸下! 数不清多少声闷响,鲜血混合着脑浆四溅,不少都沾到了陈皮身上雪白的工作服上——肉糜、鲜血、脑浆和猩红色的酒液混合在一起,黏腻恶心。 一直到酒瓶彻底破碎,手中只剩下瓶颈后陈皮才停了下来,脚边的尸体也彻底被砸了个稀烂,五官完全无法辨认。 他一口将没被摔下桌白酒全部喝干,酒气很快上头,蒸得脸都开始微微泛红,而后摇晃着沾了点地上的血,在勉强干净的地方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杀人者,陈皮” * 越往里走,因为没有被及时运出的棺椁就越多。胥翎粗略地数了数身后那片乱七八糟、贴着黄符的棺椁,竟有几十抬。 也不知道这里到底葬的是谁,怎么会有这么多陪葬棺椁? 胥翎犹豫了一下,还是按捺住好奇心,这棺椁既然贴着符纸,就证明一定有蹊跷,更别说自己还戴着万怨环,开棺很可能起尸。 跟着张启山和二月红继续研究了一会地图,胥翎熟练地忽略掉齐铁嘴想要打退堂鼓的劝告,听到了副官的声音:“洞已经挖开了!” 张启山将地图重新收了回去。矿洞的后面仍旧是个矿道,只是没有虫丝,想到刚才地图上对这里的标记,胥翎不免紧了紧心神。 “停下!” 刚走没几步,胥翎远远就看见矿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飘在半空,仔细辨认后竟发现是一个披着长发的头颅——只有头,没有尸体,或者说,只有头骨。 头骨上空洞的眼眶正对着众人的方向,直勾勾地让人不寒而栗。 “怎么了?”张启山知道胥翎不会无的放矢,连忙问。 “有个头在前面飘。” 这话其实很有些搞笑,但在这种黑暗幽森的氛围中,没人笑得出来。 齐铁嘴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不自觉往胥翎身边靠了点。就连亲兵们也都无比紧张,完全是靠着严格的军纪才勉强维持镇定。 胥翎将风灵刃抽了出来,众人只觉眼前一道冰蓝色光芒闪过,远处便响起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 风灵刃重回胥翎手中,她淡淡开口:“没事了。” 亲兵都松了口气,又不免对胥翎手中这把会自己飞回来的匕首好奇起来,就连张启山也忍不住问:“徐小姐,你这是什么手法,这匕首竟然还能飞回来?” 胥翎抿了抿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干脆乱编:“这上面有个机关,会改变它的运动轨迹。” 这话也就骗骗那些单纯的亲兵,张启山几人当即便知这可能又是个秘密,于是也就不再追问。 倒是有个胆子大的亲兵突然开口:“徐姐,你这刀太帅了,之后能给我玩玩吗?” 副官顿时瞪了他一眼,语气十分严肃:“张十三!保持纪律!让你说话了吗?” 张十三摸了摸鼻子,只能遗憾地退了回去。 胥翎感激地看了一眼副官,又对张十三解释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族……长辈传给我的,他曾经叮嘱过不能让其他人用,不过可以给你看看。” 倒也不是她不愿意给,只是风灵刃有灵智,其他人拿了一定会受伤,且如果被人发现问题,自己又不擅长撒谎。 张十三高兴地咧嘴笑起来:“多谢徐姐!” 胥翎正欲点头,脸色却又是一变:“那个唱戏的声音又来了。” “什么?!”齐铁嘴哭丧着脸,“是不是有什么怪物要来了?” 那唱戏的声音还很微弱,张启山等人完全听不见,是以情况如何只能由胥翎一个人判断。 “有尸气……”胥翎的目光转向气味传来的方向,“不是……” 紧接着,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徐小姐!”副官想要伸手去拉,却仍然慢了一步。 齐铁嘴是又惊又气,一边往张启山和二月红的中间挤,一边气道:“这姑娘到底怎么长大的?怎么什么事儿都自己先冲了?她是不是忘了还有我们?老八我虽然身手差点,但也不是个废物啊!气死了,佛爷,你可得好好跟她说说!” 张启山叹了口气,他也觉得棘手,毕竟自己又不是徐小姐的父母,怎么好开口?是以憋了半天,他也只能无奈道:“可能徐小姐是独来独往习惯了。” 这话并不难听,却反而让人心里发堵。 齐铁嘴重重叹息一声,不再开口,脸色阴沉地站到一边。 几人没办法,只能站在原地忧心干等,希望胥翎能早点回来。 副官拿着匕首,不断地在洞壁上刻着细条纹——人在焦虑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地做一些重复的事情。 这不是胥翎第一次抛下所有人了,严格说起来,竟然已经有三次。 可他们明明才认识一个月。 这只能证明,不给旁人添麻烦以及独自解决麻烦已经成了胥翎潜意识的行为。 人为什么会养成这种潜意识? 答案很简单—— 这个人一定长期处于无法求助的境遇中。 张启山拍了拍眼看着越来越烦躁的副官,没说什么。 出现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如果胥翎仅仅是作为一个自己邀请来夹喇嘛的陌生人,他不会有这些情绪。 但相处的这一个月以来,他能看出那姑娘是个算得上善良的人——不止是将自己从墓室里救出,也不止是对二月红的帮助。 他之所以会下这种论断,是在细节中得见的。 他从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胥翎既然真心待他,他也会报以真心。这段时间下来,他早就将胥翎当作了朋友、妹子。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这妹子真的能跟副官走到一起,这样自己这个老部下也算找到了良配,不至于被他拖累。 第28章 伙伴 “算了,二爷,跟我去找人。”张启山又看向副官和齐铁嘴,“副官,八爷就交给你了,还有他们。” 其实找人并不是个理智的选择,这里的矿道弯弯绕绕,很容易迷路,且当时速度太快,他们并没有看清楚胥翎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贸然找人很可能反而让队伍分散开。 但张启山也实在不放心胥翎一个人。 听见这话,副官难得拒绝了一回张启山的命令:“佛爷,你让二爷留下来,我跟你去!” 张启山沉默地看着副官,半晌,副官终于还是在张启山沉着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理智的,他和佛爷必须留一个人带着亲兵,这样就算其中一个人发生意外,另一个人也能稳住局面。 “我回来了。” 终于在张启山准备出发之前,胥翎回来了,身侧还带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瞎子。 齐铁嘴没心思管那瞎子,只想先把胥翎教育一顿:“胥……徐羽!不是我说你,你走之前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一声?有什么事情大家一起解决不好吗?还是说,你忘了我们是一起的了?” 胥翎本准备让这几人审问一下抓来的矿工,却被齐铁嘴的话打断了。她不懂为什么自己不过出去一趟,齐铁嘴就这么生气,一时间只能站在原地听训。 见胥翎被齐铁嘴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副官也只沉着脸不说话。 二月红看了一眼张启山,还是决定自己出来打圆场(总比佛爷说话好听): “徐小姐,老八这是关心则乱,没有旁的意思。我们毕竟结伴下墓,也算是可以互相信赖的伙伴,下次遇到什么事你不必一个人解决。” 听完二月红的话,胥翎才慢慢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在担心自己吗? 担心?这算担心吗? 她曾经只听过族长奶奶和师父说担心自己,但都跟今天不同。 族长奶奶的担心总是带着溺爱,而师父则是带着严厉。 只是这两种担心都已经在她的记忆里开始褪色—— 族长奶奶去得太早,那些时光她甚至记不清楚;而师父,自己待在后山,大多数情况下也没什么可让他担心的。 总之都与今天不同。 胥翎垂下头,她不自觉地想着二月红的话。 伙伴? 像这样会担心自己的就是伙伴吗? 她也有伙伴了? 胥翎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然后开心起来,她重新抬起头,对齐铁嘴和二月红道:“谢谢你们,我知道了。” 齐铁嘴冷哼一声:“知道就好,下次再单独行动,小心我向你父母告状!” 胥翎一点也没被威胁到:“你不可能向我父母告状。” “怎么不可能?就算你父母不在这儿,我也可以把他们的位置算出来。”齐铁嘴挑衅似的扬了扬罗盘,脸上露出一种“没想到吧”的得意。 胥翎觉得更好笑了,随意摆了摆手:“你算不到的,他们已经去世了。” 看着眼前那双带笑的狐狸眼,齐铁嘴才后知后觉对方刚才说了什么,身后如芒在背的眼神让他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努力忽视副官那阴沉的表情,齐铁嘴只恨不得立刻扇自己两巴掌:“那、那什么……” 张启山白了一眼齐铁嘴,将话题岔开:“徐小姐,这人是……?” “差点忘了,”胥翎终于想起正事,对几人道,“我之前就闻到了这个人的味道,所以抓他去了,就是他在唱戏。” 见胥翎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张启山转移,齐铁嘴彻底松了口气,只是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起来。 他几乎没见过提起亲人离世这般轻描淡写的——他曾经见过冷静的、见过坚强的、悲痛的、甚至见过高兴的,只唯独没见过平淡至此的。 是与父母关系不好,还是这件事已经过去太久? 或者说,这件事在她的过去甚至算不上最痛苦? 齐铁嘴沉默地站在一边,张启山和二月红两人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胥翎的神态——她甚至是笑着的。 真的一点也不痛苦吗?还是说,麻木了? 他想不通。 难怪她总是一遇到事情就自己冲上去解决了,或许是本来就没有依靠过其他人。 齐铁嘴又想到自己上次在那蝴蝶墓室前对她说的话,一时之间竟被悔恨扼住咽喉,眼前顿时斑驳花白一片。 他急促又隐秘地喘了几口气,才抬眼小心谨慎地看向正与张启山讲话的身影—— 或许就像佛爷说的那样,她已经独来独往习惯了。 这个时间有多久呢? 十年? 二十年? 对了,她是妖,不能用人的标准来衡量。 所以,可能上百年么? 上百年……齐铁嘴打了个寒颤。 这个时间尺度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一生。 更甚于,可能久远的多。 或许任何人对她而言,都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一次萍水相逢。 这相逢也许会在旁人心中留下灼痕,但在无边岁月面前,在无数个晨曦与黄昏之间,都已被轻轻吹散。 齐铁嘴看着胥翎,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觉得,她与世界之间仿佛横亘着一条名为割裂的幽谷。 这幽谷有着怎样难以估量的深度,大可忽略不计。 …… 在副官的提醒下,二月红与那披头散发的老头对了几句戏,原本精神混乱的老头竟在对戏后清醒了不少,一路将众人带到了以前矿工休息的地方。 副官摇了几圈发电机,矿洞四壁的矿灯闪烁几下后终于依次亮起,尽管光线有些暗,但也总算能够看清周围的环境了。 亲兵们都将手电收好,以保存电量。张启山围绕四周走了一圈,确定没有危险后就让所有人在这里休整一夜。 齐铁嘴将法器八卦都摆在了矿道口,想要阻挡那些会袭击人的头发,张启山则让副官拿了最好的干粮给那老头。 “二爷,你看这是不是你们家族的族徽?”胥翎正准备找个木床打坐,却在床板上发现了一朵杜鹃花标记。 二月红快步走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了标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图案上的杜鹃花,表情变得沉重。 “这确实是我红府的族徽。”二月红深吸了一口气,“看来他们曾经扮成矿工来这里调查过。” 这时那瞎子老头摸索着走了过来,他站在二月红身后,嗓音很沙哑:“看来……我终于等到人了。” 胥翎和二月红转过身,张启山几人也围了过来,那老人被二月红扶到床边坐下,缓缓回忆起了几十年前的往事。 —————— 宝宝们,看文别腼腆呀,发发评论互动呀^_^ 第29章 相处 听完老人家的回忆,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胥翎虽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日本人的暴行,但她仍然会为这个种族的残忍震惊——这跟修真界那些拿婴儿炼幡的邪修有什么区别? 张启山安抚了老人几句,便又带着副官和亲兵去做明天的准备。齐铁嘴也继续去摆弄他的符箓和阵法了,只剩胥翎一个人无所事事。 二月红坐在一边,一言不发。胥翎看他的状态与平时似乎有了些细微的差别,又联想到刚才老人的讲述,心知二月红可能在为自己的舅姥爷伤心。 她踌躇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 胥翎坐在二月红身边,打了半天腹稿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从没有安慰过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别人。 她要怎么开口呢?该说什么呢?会不会弄巧成拙? 半晌,她张了张嘴,干巴巴地道:“二爷,节哀。你家先人做出那个决定也一定是做好了准备,嗯……,至少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对吗?日本人确实进不去那个墓道了。” “嗯……,还有、还有,你现在也知道他临死前做了什么,总、总比之前什么都不知道要好?是、是吧?” “额……你要不想想丫头,说不定丫头现在正在给你做糕点呢?还、还有陈皮,不不,没有陈皮……,还有……,还……” 二月红没忍住终于笑了出来,实在是胥翎那口结结巴巴且口音奇怪的长沙话太搞笑,把他心中的烦闷一下就洗去了小半:“别还有了,徐小姐,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见二月红笑了,胥翎也不在意对方的体验评价,耸了耸肩:“虽然我没什么水平,但是看来还是有效果的。” 二月红是越发觉得胥翎这个时不时搭错根筋的人有趣得很——明明平时看起来那么冷漠,却总是做出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譬如一板一眼地开玩笑、真诚地进行伪装、面无表情但乐于助人、毫不知情但迅速认错…… 七七八八一直忙碌到临睡前,张启山才将地图重新收好,让大家自由活动一会。 “徐姐,能给我看看你的匕首吗?” 张十三蹿了过来,坐到胥翎身边,身后还带着其他几个亲兵,都围了过来。 “当然可以。” 胥翎将腰后的风灵刃抽了出来,几人顿时凑得更近。 “哇……这简直太帅了!”张十三羡慕地看着眼前的匕首——冰蓝色的透明刀身,上面还刻有某种古老的符文,幽蓝色的线条顺着血槽向刀柄处延伸,而后猛然炸开一线冰花缠绕其上,冰花上还镶嵌着数不清的蓝绿色宝石,只微微眨眼间,便有细碎流光闪过…… 张十三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流口水了,正想再凑近一点仔细看看时,却被人抓住肩膀往后拉了拉。 “谁?”张十三不满地转过头,正想教训教训这个不长眼的家伙,却发现身后站着的竟然是副官。 “你们在看什么呢?” 张十三讪讪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有点尴尬:“我们在看徐姐的匕首。” 副官点了点头,然后对张十三道:“那你过去点,我也要看。” “哦、好。”张十三连忙招呼身边其他几个兄弟,“都过去点,给副官腾个位置。” 说完注意力又回到风灵刃上,竟也不再管副官,对胥翎问:“徐姐,我可以摸一下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不要把它拿起来。” 张十三小鸡啄米地点着头,朝刀身伸出食指。胥翎被少年小心翼翼又激动不已的动作惹笑了,抬头却与副官对视了个正着。 副官没有像其他几个少年那样新奇地观察匕首,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胥翎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歪了歪头,意思是“怎么了?” 副官微微勾了勾唇,没说什么,又隔了一会后才将眼神从胥翎的目光中移开,只道:“这上面刻的是什么意思?” 胥翎顺着副官的目光看向风灵刃刀身上的刻文,才明白原来他问的是这个,于是答:“律令万气,神风无极。” 这时张十三突然惊呼一声:“好冰!” 于是旁边的少年们都学着张十三一个接一个将手指轻轻放到了刀身上,一时间“天哪!”、“好冷!”、“好冰!”、“哇哦!”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一个叫张十七的少年抬头羡慕地看向胥翎:“徐姐,这个匕首怎么这么冰?它叫什么名字啊?” “它的温度很低是材质特殊造成的,这把匕首叫风灵刃。” 张十七碎碎念着,眼中迸现出仿佛小男孩看见限量版汽车玩具的激动:“风灵刃、风灵刃,太帅了!” 另一个叫张十九的少年蹲在胥翎脚边问:“徐姐,这种材质应该去哪里找呢?我们也可以自己做一把这种匕首出来吗?” 胥翎被少年那双狗狗眼仰望着,仿佛看到了一个小狐崽,她想要伸手摸摸少年的头,又终于退缩,面帘上露出的狐狸眼笑看着张十九:“这种材质世界上没有了,所以你的愿望可能要落空了。” 张十九的眼中顿时流露出浓烈的失望,就在胥翎对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后悔时,张十三又惊叫一声:“嘶——这么锋利!好冷——!” 胥翎连忙转头一看,就见张十三的食指上出现了一道狭长小口,那伤口竟然染上了些微蓝色,她顿时着急道:“快去找热水!这伤口先用热水泡了再处理!” 副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张十三,一掌拍向少年的后脑勺,骂了一句“没脑子的东西”后就急匆匆地走到一边拿了热水壶过来。 胥翎接过副官递来的热水壶,快速将热水倒进碗里,然后让张十三将手指放了进去。 见伤口处的微蓝色逐渐消失,她才松了口气,还好伤口很小,寒毒也没有侵入多少,否则就麻烦了。 “谁让你去摸刀刃了?你故意找抽是不是?!”副官又扇了张十三的后脑勺一巴掌,骂道。 张十三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后脑勺,哭丧着脸对着胥翎和副官:“我发誓,我根本没碰到刀刃,我本来是想摸一下的,可是哪知道还没摸到就受伤了!这简直太锋利了——不过徐姐,真帅啊!” 第30章 融入 胥翎一听就意识到是风灵刃剑灵搞的事,不由得有些尴尬,赶紧将风灵刃收了起来:“不好意思……” 副官看到胥翎的表情就知道张十三没撒谎,但他还是打断了胥翎的话,板着脸对张十三训道: “明明是你自己要看,受了伤自己扛着,何况就这么一点,你丢不丢人,还让人家徐小姐跟你道歉?” 张十三急得一下将手从水碗里抽了出来,又被胥翎按了回去,他站得笔直: “副官,我没有怪徐姐!真的,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你没关系,而且我真的觉得这玩意儿太帅了!” 说着,还做了个挥刀的动作:“唰——!绝了!” “对了,徐姐,你扔匕首那准头太牛了!”张十三转头四处看了看,才低声当着副官对胥翎道,“简直比佛爷还牛,你等会能教教我吗?” 谁知张启山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张十三身后:“说什么呢?张十三。” “佛、佛佛佛爷……” 张启山朝胥翎和副官点了点头,又似笑非笑看向张十三:“你这是怎么了?手受伤了,还是成结巴了?” “报、报报告!佛佛佛爷!我就—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张启山掏了掏耳朵,“听他们说,你玩匕首还受伤了?” 没等张十三回答,张启山又看向水碗,兀自慢慢点了点头:“看来还真是啊……还是训练没到位,这样吧,一会你自己去做两百个俯卧撑。” “别、别呀,佛爷!”张十三欲哭无泪。 “再啰嗦一句就翻倍。” 就这样,在张十三气急败坏的俯卧撑计数声中,一群亲兵七嘴八舌地围上胥翎学习如何扔匕首—— “都给我好好学,别到时候学个四不像出去丢我和徐小姐的脸!”张启山站在一旁,对亲兵们道。 “是!”那些亲兵站直回话,又默契转身对着胥翎敬了个礼,“徐教官好!” 胥翎被这个称呼喊得怪不好意思的,只能故意板着脸随便接过一个亲兵递来的匕首,对围着的众人道: “想要将飞刀扔得准,必须学好手法,佛爷一定也都教过你们,我这里只有一些小窍门……” 看着被一群人围住的胥翎,副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开始柔和。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胥翎这么有人情味的样子。 往常这个姑娘总是寡言少语地站在人群外,一双上扬的狐狸眼冷冰冰的,再加上还戴着面帘,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更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然而看看现在,她的心情哪怕隔着面帘也能被人感知,原本笼罩在她身上的隔膜就像是被敲碎的玻璃,只需微微用力,就会从受力点一路龟裂至边角。 副官觉得自己郁闷了好久的心情在此时终于被抚慰,他不由自主地暂时忘记那些无意间得知的、只有冰山一角的、关于她的过往。 世间真正温煦的熨帖都拥挤到了这一刻,在这个满室昏黄的矿洞中。 …… 吵吵闹闹了许久,张启山终于下了命令让众人休息。 亲兵们都纪律严明地上了床,齐铁嘴将剩下的符箓挨个贴到了张启山、二月红、副官和胥翎身上,美其名曰贴身保护。 张启山嫌弃地拨了拨贴在肩膀上的两张黄符,却没将东西撕下,而是就这样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 看着往常气场强大的张大佛爷被贴了这几张符箓,胥翎觉得齐铁嘴真是恶趣味十足——毕竟谁都知道佛爷的命格凶得很——齐铁嘴这一行为不像是在为张启山辟邪,更像是在镇压张启山。 今夜是胥翎守夜。自从下墓以来,众人已经趟过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机关,很是疲惫,让他们守夜不如让胥翎这个不会睡觉的人守,况且她打坐时本就五感更加敏锐。 一直安稳到半夜,远处又响起了一阵铃铛声。胥翎本欲出去查看情况,但想起二月红和齐铁嘴的叮嘱,还是停下脚步。 她走到张启山身边,将人叫醒。 张启山似乎没有完全睡着,睁开眼时神智仍旧十分清楚:“有情况?” 胥翎点了点头:“有东西朝这边过来了。” “都起来,做好战斗准备!” 见胥翎这么说,张启山不再犹豫,当即就把所有人都叫起来,想要带着人出去看看情况。 “不要出去……那东西进不来。” 身后传来沙哑的嗓音,胥翎转过头发现原来那老人家也醒了。 “等一会就好……” 张启山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在这里最好还是听这个老人的话,于是又走了回去,只眼神警惕地盯着洞口。 原本细微的铃铛声渐渐变大,越来越靠近洞口,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好在那东西果然如老人所说没有进洞,铃铛声在洞口盘旋了十几分钟后终于渐渐远去。 一直到胥翎也听不到声音,张启山才让所有人都放松下来。 经过这一遭,没有人还睡得着,副官得了命令,让亲兵们都把东西收好,吃点干粮后等会跟着老人继续前进。 那老人从角落里搬出一个大木箱,胥翎和二月红连忙过去帮忙。 木箱打开后,众人发现里面放着的竟然全是头发,准确的来说,应该全是假发。 “这假发……可是有什么用?”副官迟疑地看着老人。 老人颤颤巍巍地拿起一顶假发递到二月红手里,对副官道:“想要……想要活着通过后面……后面的路,就必须戴上这东西。” 胥翎这下终于明白这老人为什么披头散发了,想来也是这个原因。 张启山咬了咬牙,显然是不想把这些脏兮兮的头发戴到自己头上,于是问:“这……非戴不可吗?” “非戴不可……”老人家的语气很坚决。 张启山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道:“所有人,把这东西戴上。” 而后率先伸手拿出一顶假发。 众人见佛爷都戴了,也就不敢多言,纷纷拿出假发戴上。胥翎看着矿洞里一群披头散发的男人,不由得觉得好笑。 当然了,二月红除外,尽管这假发不干净,但二爷看起来还是一样风度翩翩。 第31章 留盏 “徐小姐,你就别笑话我们了吧……”齐铁嘴幽怨地从胥翎身后冒了出来,别说,这一下还真挺像鬼的。 胥翎抿了抿唇,忍住笑意:“我没笑,你看错了。” 齐铁嘴翻了个白眼:“就你得瑟。” 张十三也突然冒了出来,语气生无可恋:“我算是知道女孩打理头发有多麻烦了……” “行了!都别闹了,”张启山伸手笨拙地拨开挡在面前的头发,瞪了一眼正在对他无声嘲笑的齐铁嘴后,才对众人道,“出发!” 后面的路比之前要绕得多,一群人跟着老人家七拐八拐了不知道多久,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群头发——或吊在矿道顶部或长在地面,乱七八糟绕成一团,简直找不到下脚之处。 “大家千万不要踩到这些头发。”老人家回头对所有人叮嘱道。 张启山点了点头,又转向身后的亲兵:“所有人!跟着我的脚步走!” “是!” 原本的队伍顿时拉的更长,所有人一个接一个排着,后人踩着前人的步迹,小心翼翼地避过头发茂盛的区域。 老人家走在最前面,张启山跟着老人,用匕首将过于茂盛的头发拨开。 二月红和胥翎穿插在亲兵中方便前后接应。 齐铁嘴则在在队伍最中间,前有二月红,后有胥翎。副官走在最后,压着队尾前进。 空间顿时安静下来,整个矿道中只剩下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回荡着,每个人都收紧心神,竭力控制着下脚的位置,以免不小心被头发包了饺子。 快慢不一的心跳声和或急或缓的呼吸声在胥翎耳边此起彼伏,在这样单调的背景中,任何嘈杂都显得无比突兀。 一阵极其细微的悉悉索索,胥翎瞬间回头向副官身后看去—— “快走!”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冰冷的预警吓得一抖。 不少亲兵跟着胥翎往后看去,只见身后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缠在一起将身后的洞口堵得严严实实、漆黑一片,如同水底的海藻向众人伸来。 张启山的脸色陡然一沉,随即冷静下令:“点燃火把!” 副官走在最后,那海一样的头发已经距离他不足两公分,还未等他掏出匕首,眼前已经闪过一道冰蓝色亮光,风灵刃带着一股凌厉迅疾的刀风眨眼就将头发割下一大片。 副官松了口气,同样紧跟着将火把点燃,一时间整个矿道都被橙红色的火光照得烁亮,竟将那头发逼退两分。 然而效果仅止于此,那头发很快就卷土重来,烧退一片又来一片,防不胜防。 张启山余光看见副官艰难抵抗的模样,侧身催促身后的亲兵快走。 整个队伍的速度一下就提了起来。众人几乎是跑着通过矿道,哪怕偶尔踩到头发也顾不上了,一时间脚步愈发慌乱,时不时还夹杂着齐铁嘴的惨叫和咒骂。 情况越来越糟,越跑惊醒的头发越多,但不跑就会立刻被缠上,不少亲兵恨不得拿着火把往衣服上烧。 二月红快步跑到前面开道,张启山则逆着队伍赶到副官和胥翎身边,帮助两人拖住头发。 几人一路边退边挥舞匕首和火把,才勉强掩护着前面的人跑出这片区域。 “小心,头发里有吸血虫!”胥翎眼尖提醒道。 听见这话,副官果断地割破手掌,鲜血洒在地面,那些吸血虫顿时像见到天敌一样纷纷退开。 然而这虫子的数量实在太多,头发也不怕血,副官刚在这面撒完血,那面的头发就缠了上来,没完没了。 见情形如此,张启山和副官对视一眼,两人便将胥翎夹到中间,一人在一边洒血,靠着这种方法边逃边洒血。 胥翎一面被张启山和副官拉着跑,一面感觉内心十分复杂—— 因为潜意识里知道头发和虫子都伤不了自己,所以情急之下她居然忘了自己的血也有功效。 不过…… 这似乎是长久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护着自己…… 自从师父受伤后,她就再没有这种体验了。 胥翎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似乎有点高兴又有点惶恐。可是她到底在惶恐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内心的雀跃就像是被放到了火刑架上,灼得人生疼。 她看了看身侧的副官和张启山,拿着风灵刃就要往手上割。 “别!” “不用!” 两人几乎同时阻止了她的动作。 “胥小姐,我们两个的血已经可以将虫子压制住了,你就不要浪费了,帮我们挡一下头发就好。”张启山道。 胥翎抿唇:“好。” 既然佛爷和副官这么为自己考虑,胥翎觉得自己也该涌泉相报。 于是—— 风灵刃眨眼便长,冰蓝色的冷光瞬间照亮矿洞! 剑气猛地横扫一圈,头发全都变成断丝,簌簌洒落。 “你……” “我去……” 张启山和副官对视一眼,不由失笑,所以,她为什么突然装都不装了……? 算了,就当没看见吧。 两人默契地想。 “快走啊,愣着做什么?” 胥翎见他们还呆在原地,不由着急,干脆拉着人直接跑。 副官刚开始还看着手心的白嫩傻笑,只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慢……慢点,跟、跟不上了!” 终于彻底摆脱头发,胥翎三人快速钻进另一个矿道,和其他人汇合。 几乎是三人刚出现的瞬间,矿道内就响起了一阵欢呼。 这欢呼声并不高亢,显然是被主人们竭力压低的,但越压制却越欢欣,劫后余生的胜利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胥翎呆呆地站在原地,漆黑的眸底映照着面前众人的笑容,她只得到了一个信息——有人在为自己的回来感到高兴。 或者更重要的是,有人在等着自己回来。 居然有人在等着自己回来,不可思议。 她垂下头,面帘下的嘴角却不可抑制地扬起。一滴泪从她的眼角隐秘滑落,又在下一瞬被面帘吸收,彻底消灭不见。 胥翎重新抬起头,从包里拿出纱布递给张启山和副官。 两人的脸上闪过同样的诧异,又都浮上笑意,接过纱布缠上手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齐铁嘴给老人家倒了一杯水后就走过来,瘫坐在二月红脚边,“奶奶的,这一路可把我吓得不轻,佛爷,这回我可真是舍命陪君子了。” 张启山一手拉着纱布送到嘴边,“嘶拉”一声将纱布撕下,熟练地打了个结,才抬头对齐铁嘴笑道:“我看你是逮着机会敲竹棒吧?这次算你算命的仗义,回去有的是好东西给你。” 齐铁嘴嘿嘿一笑,正继续准备说什么,却听见身后不远处“噗”的一声,原来是那个老人将水都喷了出来。 二月红脸上的笑容刹那消失,他快步走到老人旁边,将瘫倒在地的老人扶正,伸手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老人家?你怎么了?” 那老人已经气若游丝,喘着粗气对二月红交待着:“我……我的任务终于……终于完成了……我、我死后……一定要、要用泥土封住我的七窍……我不想、不想变成……怪物!” 说到最后,那老人的语气中竟是带上了一种悲怆的决绝。 因着家中长辈的缘故,二月红很是佩服看重这老人,见此无比焦急:“你放心,我们会救你的!快拿雄黄酒来,快!” 第32章 青铜门 那老人费力地摇了摇头:“没、没用的……” 二月红哪里肯放弃,正准备继续救人,却被胥翎拉住了:“二爷,这对老人家来说太痛苦了,还是让我来吧。” 二月红一听也冷静下来,连忙给胥翎让位,因为丫头一事,他对胥翎还是很有信心的。 那老人还在断断续续地劝着:“女娃娃……没用的……” 胥翎叹了口气,并起剑指朝老人的颈后点去,老人顿时晕了过去。 胥翎将老人的腿放平,一路从小腿穴位不断封锁上逼。老人的皮肤底下顿时出现一缕缕黑色纹路,被胥翎赶着往左手手腕处蠕动。 不过片刻,老人的左手手掌已经彻底变黑,看起来与那坏死的器官组织没有任何区别。 “匕首。”胥翎伸手。 “好。”虽不懂胥翎为什么不用风灵刃,二月红还是立刻反应过来将自己的匕首放到了胥翎手上。 胥翎将老人手掌割开一条缝,那些黑色纹路顿时争先恐后涌出,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老人的身体里已经寄生了这么多头发。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一直到所有的头发都被挑出烧光,胥翎又接过雄黄酒洒在老人的伤口上。将伤口用纱布包扎好后,胥翎才将手放到老人胸口,寸劲顿发,下一秒几人都听到数十声闷响从老人身体中发出。 胥翎终于站了起来,对身后几人道:“老人家的命已经救回来了,但刚才被我锁穴封脉,身体必然会虚弱很久,且他的年龄已经不小,很可能不能完全恢复,左手也大概不能正常使用了。” 二月红点了点头,对胥翎感激道:“徐小姐,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这样的结果已经比我预估的好上太多。你又帮了我红府一次,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谢你。” 胥翎笑了笑:“别说这些二爷,你不是告诉我,我们是……朋友吗?” 二月红一怔,旋即笑起来:“确是如此!” 齐铁嘴也走了上来,拍了拍胥翎的肩:“看来我们徐羽小姑娘很有进步嘛!” 胥翎转头却见齐铁嘴领口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于是没答齐铁嘴的话,只道:“八爷,你看佛爷。” “什么——啊!” 齐铁嘴刚看向张启山就发现胥翎的手伸向了自己的领口,他正打算义正言辞(欲拒还迎)地教育对方几句,胸口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齐铁嘴捂着胸口表情狰狞地后退几步:“徐羽!你搞刺杀啊!” 胥翎无辜地举起手中的头发,道:“没有啊。” 齐铁嘴一看,顿时脸都绿了,又快步忍痛走了回来,一把拍掉胥翎手中的头发,抢过二月红的火把将头发烧了,气急败坏道:“搞莫子?你直接用手抓?!” “可是,佛爷也这么干啊。”胥翎莫名其妙地看着齐铁嘴。 齐铁嘴这才注意到张启山的手中也有一缕头发,顿时发出尖锐爆鸣:“好好好!你们这群不要命的!” 张启山笑了笑,没管坐到一边怀疑人生的齐铁嘴,对所有人道:“都互相检查一下!身上有头发的立刻处理!” 一直停留了小半个时辰,所有人才重新开拔,老人家被张启山交给了张十三和张十七,让这两人轮流背着,原本他们手上的事情则交给其他亲兵。 老人已经昏迷,众人能依靠的就只有张启山手中的地图,好在接下来的路顺利很多,一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面前终于出现一道高达五丈的青铜巨门。 巨门下横七竖八躺着不少枯骨,白骨一层层垒上,竟像是一级级阶梯,通往森然的地狱之门。 “乖乖,难怪呢,这墓下面还有一个墓!”齐铁嘴仰视着不远处的青铜巨门,眼底一片骇然,“佛爷,恐怕这里边的,才是真正的凶险所在啊……” “看来舅姥爷当时找的,就是这个门了,”二月红跨过枯骨和腐尸,指着青铜门底下的一排字念道,“入此门者,必当放弃一切希望。” 张启山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随即对着底下的亲兵一招手:“开门!”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轰隆”,青铜门终于被十几个亲兵推开。 借着火把和手电筒的光线,众人这才勉强窥得门内一角——四四方方的墓室入口,各种奇形怪状的雕像围绕一圈,其中四个人形雕像最为诡异庞大,眼眸低垂,正对众人,一不留神看去毛骨悚然。 再往前走,便是一圆形平台,通八门。 “老八。”张启山看向齐铁嘴,意思不言而喻。 齐铁嘴掏出罗盘,调试了一会,却迟迟不下定论。 张启山等得不耐烦:“还没看好?” 齐铁嘴语气凝重:“糟了,佛爷,这地方,罗盘不准啊……” 张启山拍了拍手中的灰,冷笑一声:“这墓主人果然手段不一般。越是不让我进,我越要进。副官,拿钢丝球。” 副官应了一声,从背包里拿出东西——这钢丝球与刷锅的钢丝球可不是一个东西,这钢丝韧性更好,长度极长,从外侧镂空处拉出,绑在人身上,能有效避免走失。 “还得是佛爷早有谋算。”齐铁嘴狗腿地拍了拍马屁。 张启山懒得理齐铁嘴,将钢丝拉了出来:“我、二爷、老八、徐小姐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着。副官,你把球拿好,千万不能随意走动。” 齐铁嘴刚想推脱,又在张启山的死亡凝视下败下阵来。副官表情严肃地接过钢丝球,他知道自己的位置才是最关键的。 将钢丝拴在腰带上,胥翎随便选了个洞口钻进去。 与想象不同的是,甬道内并没有太多机关,反而是七拐八拐的跟迷宫似的。 一直绕了不知道多久,胥翎再次通过一道拐角,面前突兀出现了至少上百面铜镜,形状千奇百怪,全都斜插在洞壁上,胥翎一眼看去,面前密密麻麻全都是自己的投射。 一个类似幻境的触发机关…… 胥翎轻笑一声,这种东西对她什么用都没有,眸底的金线微微扩大,她拿着风灵刃在墙壁上开始刻字—— “幻境,勿看、勿照、勿碎,保持清醒。” 第33章 青乌子 而后胥翎又将风灵刃收起,指尖摸上洞壁,再将指尖的灰全都抹到镜子上,一路走过,这机关也几乎被破了个彻底。 通过机关,不远处终于有了光亮,胥翎走出洞口却发现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墓室。 说是墓室,又不像个墓室。 这里没有一个棺椁,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空间,四周安放着四个雕像烛台,墙壁一共八面,其上开了六十四个形状不一的门。 胥翎观察了一圈,突然听到二月红的声音传来—— “有人吗……人吗……吗……” 她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这里虽然困不住自己,但佛爷他们一定会有麻烦! 胥翎仔细听了一会,而后选定一处门再次走了进去,一路急行,破解了不下十个同样的铜镜机关后才找到二月红。 “胥小姐!”二月红在这里困了有一会,此刻见到胥翎终于放下心来。 胥翎朝他点了点头,跳下高台,道:“这里机关不少,我们得赶紧找到佛爷。” 二月红也道:“还好我刚才看到了你留的记号,差点就中招了。” 胥翎留下的提醒和记号加起来起码超过二十,哪里知道二月红走的哪一条路,她想了想,才道:“二爷,借你铁弹子一用。” 二月红被她这么一说,也明白了,当下一拍手:“我怎么没想到?那就我来扔,你来听如何?” 胥翎点了点头。二月红知道胥翎的本事,干脆一下甩出八颗铁弹子,一层一层排查上去。 听了一会,胥翎终于道:“跟我来!”而后带着二月红跳上第三层东面的一处洞口。 又是一阵七拐八拐,两人终于找到已经汇合的张启山和齐铁嘴。 “刚才二爷和我已经找到了出去的路,接下来你怎么打算,佛爷?”胥翎问张启山。 张启山起身,将怀中的水壶丢还给齐铁嘴:“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日本人要的东西,现在东西还没找到,我不会走。” 二月红皱了皱眉:“可你不能进去,长沙还需要你。” 说着,他又转头对胥翎道:“徐小姐,你本是无辜卷进来的,也不必进去了,还是由我进去最好。” 张启山当然不同意,二月红毕竟与他是挚交:“不行,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进去。” 胥翎也道:“二爷,我来这里并非没有目的,我之所以当时直接答应佛爷,就是因为这里有我要找的东西。” 齐铁嘴和张启山都看向胥翎,心说难怪呢,他们居然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 听胥翎这么说,二月红也大概猜到了些,于是不再阻拦,只道:“那就由我和胥小姐进去。” 张启山还是不同意,齐铁嘴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 “佛爷,你可要相信二爷和胥小姐的本事,再说了,外面还有副官,长沙还有百姓,如今战事吃紧,你可不能感情用事啊!而且,我们反正要在这里等着二爷和胥小姐出来。” 张启山听了这话,终于妥协:“算了,那你们万事小心。” 二月红和胥翎点头,又对张启山和齐铁嘴叮嘱道:“如果我们两个时辰没有出来,你们就赶紧离开,路线我已经告诉你们了。” 齐铁嘴不想听这话,他将二月红和胥翎推了进去,主要是继续耽搁下去他怕自己也后悔了:“呸呸呸!少说丧气话,我不想听,你们快去快回吧!” 二月红失笑,摇了摇头,转身走进洞内。 看着胥翎和二月红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齐铁嘴才按捺不住焦躁起来,不停地在墓室内绕圈,时不时还要叹气几声。 “别晃了!”张启山也心烦,没忍住吼了齐铁嘴一句。 齐铁嘴也不管张启山吼了自己,终于受不了坐了下来:“佛爷,你说两个时辰过了,我们还等吗?” “废话,”张启山瞪了他一眼,“不等我们怎么跟丫头和副官交代?” “唉……”齐铁嘴哀嚎一声,一下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刻满纹路的穹顶,“要是二爷……丫头一定会怨我们的。” “还有啊!”他又猛地坐了起来,“你别老想着副官,我呢?!我陪你出生入死这一回,你都不为我考虑考虑?” 张启山看着齐铁嘴,翻了个白眼:“你就算了吧,跟胥翎妹子不合适。” “谁说的?!”齐铁嘴一下跳起来,用力把水壶砸到张启山身上,“我可跟你说好,佛爷,我不要求你帮我,至少你不要拉偏架!” 张启山冷笑一声,他现在烦躁得不得了,懒得继续跟齐铁嘴唠叨,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不烦。 见张启山不理自己,齐铁嘴也泄了气,也不管脏不脏,彻底在地上躺平。 * 胥翎站在一座巨大的石碑前,问二月红:“二爷,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二月红扫了两遍碑文,解释道: “这里果然跟鸠山报告说的一样,是青乌子的墓。青乌子是非常有名的风水大家,可以说是风水界的祖师爷了。他将墓建在这里,是为了陨铜。” “陨铜?”胥翎突然想到了什么,“跟矿山入口处那个壁画上的陨石有关吗?” 二月红点了点头:“不错,这陨铜应该是陨石中诞生的一种东西,有某种神奇的作用。” 胥翎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更甚,只是她暂时还不明白为什么,于是只能压下疑惑转而观察四周。 碑文左侧的墙壁处堆着很多陶罐,这场景在整个空间中显得多少有些奇怪和突兀。 胥翎走到陶罐边,最边上一只陶罐后面刻着的纹路极为眼熟。 “二爷,你来看看,这好像又是你家的标记。” 二月红快步走了过来,两人一起将陶罐搬开,后面竟然露出了一个拱门的一角。 “看来我的族人是走的这条路,”二月红看了一眼胥翎,“胥小姐,麻烦你帮我一起将这些东西搬开一下。” 胥翎摆了摆手:“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用这么麻烦。” 说罢,三条巨大的狐狸尾凭空出现,几下就将陶罐清到一边。 二月红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无奈笑道:“这还是第一次见你直接出手,有点不习惯。” 胥翎有些不好意思:“我平时的习惯跟人还是有些不一样。” 二月红表示理解,又看向另一边的拱门,对胥翎道:“胥小姐,不如我们分头行动,我要顺着族人的脚步再往里走走,你觉得呢?” 胥翎当然同意,两人就此分开。临走时她叮嘱二月红:“二爷,如果遇到危险,就叫我一声,我能听到。” 第34章 界碑 拱门后的景象远远比这一路的见闻都要奇异震撼得多—— 幽湖中央顶出四条几乎要十人合抱才能环绕的巨柱,巨柱撑起一个形似十字架的石台,石台中央的祭坛上赫然安放着一块巨大的陨石。 胥翎呆立在原地,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这陨石如此熟悉了——这不就是修真界的界碑么?! 界碑,顾名思义一界之碑。界碑在修真界的应用极其广泛,凡世家大族、宗门禁地、妖兽强群都有界碑。她曾经所在的阳霄宗有界碑,她的族地也有界碑。 界碑通常有致幻的作用,这是为了防止非本界之人乱入。如果不幸中了界碑的幻境,又无法挣脱,就只能永远困在界碑的幻境空间中,成为一具干尸。 想要致幻容易,想要开辟幻境空间却难。界碑之所以能单独开辟幻境空间将人困死,是因为其中被嵌入了芥子石,只有拥有芥子石的界碑才能引动空间之力。 胥翎想到刚才二月红的话,瞬间明白所谓的陨铜就是芥子石。 她激动起来,回去的希望已经近在眼前,只要找到芥子石,下次界门就很可能在自己身边开启! 她早该想到的,这里明明没有阵法和妖兽却还能出现幻境,一定是因为有法器啊!界碑不就是法器吗?! 轻轻吐出一口气,胥翎不再犹豫,直接走上连接湖中石台的锁链,脚尖轻点几下,那锁链连丝毫颤动都没有,胥翎的身影已经翻腾着站上石台。 然而事情却没有她预想的那样顺利,她绕着“陨石”转了一圈,才发现这里的界碑竟然只是一块碎片。 从断裂处看,这碎片甚至不占大头。 胥翎眉头紧皱,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界碑碎裂,意味着芥子石也四处散落,她就算拿到这里的这块芥子石,也没法保证界门一定会在自己周围打开。 罢了,有总比没有好。 胥翎摇了摇头,还是打算将这块芥子石先拿回去再说。 只是新的难题又摆在了她面前,这块界碑碎片里的芥子石已经被取走了…… 不、不对,胥翎盯着横亘在自己面前的、宛如玻璃碎片的幻境入口—— 如果芥子石已经被拿走,这里不可能会存在幻境空间,唯一的解释就是芥子石就在这附近! 可这石台除了界碑外空荡荡一片,哪里有芥子石的影子? 正烦恼着,胥翎突然踩到一个机关,她顿时紧张起来,身形猛地倒退好几丈,却见那处只是弹出了一个长玉匣。 她小心走了过去,玉匣入手温润微凉,显然用料极好。 胥翎研究了一会机关,拇指和食指配合着一拉一推,玉匣便被打开,露出其中的一卷竹简。 她将竹简轻轻打开,却发现上面的字自己一个也不认识。 好在并非全无收获,这竹简上图文并茂,其中一个符号画得竟神似界门,胥翎神色认真地将玉匣收进背包,准备等出去后交给二月红看看。 正打算继续找,二月红突然从那玻璃碎片般的幻境入口冲出,满身的鲜血将胥翎吓了一跳。 “二爷?二爷?!你还好吗?” 胥翎连忙将二月红扶住,把二月红的身体重量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二月红脸色极其苍白,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他费力地喘了几口气:“快、快出去!” 胥翎现在也没心思继续找芥子石了,打算先将二月红送出去后自己再找机会回来。 她将二月红背了起来,也不管衣服被蹭得到处都是血,几步跃过锁链,往张启山和齐铁嘴的方向狂奔。 “慢……慢点……太、太颠了……” 二月红身上的关节本就断了不少,被胥翎这么背着狂奔大跳更是颠得想要吐血。 胥翎比二月红还着急,嘴里答应着“好的”,脚下的速度凭着惯性却越来越快,劲风将胥翎的头发彻底吹乱,糊了二月红一脸。 一直见到张启山,二月红勉强撑着说了句“把、入口……炸了……”就头一歪晕了过去,手中原本紧握的青铜碎片也滑了出来。 “快快快,回去!”齐铁嘴一下就慌了,将手放到二月红鼻底探了探才松一口气,“还有呼吸!” 张启山看到那青铜碎片的瞬间就紧绷起来,他面色沉凝地将碎片收进背包,赶紧背着二月红跟在胥翎身后往外撤。 很快,几人就与副官汇合。一阵兵荒马乱后,随着一声“轰隆”,矿山入口在所有人眼前彻底塌陷。 胥翎突然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还要回去…… 有的人万年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 一群人回了长沙后,胥翎瞒着所有人重新回到放着界碑的石台上,耐着性子找了好一会才在虚实交界处找到半空锁链上青乌子的棺椁。 芥子石被拿出的瞬间,青乌子的尸体竟彻底腐败—— 看着这一幕,胥翎心中又起疑惑。 按道理芥子石不具备这么强的防腐作用,就算其中的空间之力能够隔绝一些外界侵蚀,但毕竟也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胥翎仔细观察着手中的芥子石,仍然没发现任何反常之处,只是莫名地,她发自内心厌恶这东西。 可是怎么会呢?这芥子石未开灵智,也不是邪修之物,为什么会让她不舒服呢? 横竖想不明白,胥翎只好先将东西收了起来,再把青乌子的棺椁小心还原,说了句“得罪”后从墓里撤出。 第35章 凤簪 翌日。 胥翎踏着晨光重新回到长沙城,她本想麻烦二月红翻译一下那竹简,却又转念想到对方如今重伤未愈,实在不适合叨扰,只能转头请教齐铁嘴。 再次来到深巷,胥翎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那日拖着一大包陪葬品狼狈求助的模样,忍不住抿唇一笑。 幸运的是,如今自己在这陌生的世界居然也有了相熟之人,这真不容易。 然而情绪又忽地坠落,她知道师父已经时日无多,自己必然是要快些回去的,也许有些人终究也只是一场萍水相逢。 将一切思绪都压下,胥翎抬脚走向小香堂。 还没等她走近,齐铁嘴已经在朝她招手:“哟,今儿个什么风把您这贵人吹来了?” 胥翎早已经习惯了面前人三句打趣两句的说话方式,也不跟齐铁嘴客气,直接将竹简拿了出来:“我想让你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齐铁嘴“啧啧”两声:“看在我们关系好的份上,我就不收你钱了,下次记得请我吃饭。”说着,将竹简小心地在桌上摊开。 胥翎笑了,请他吃饭然后自己在一旁看着么,但还是答应:“好。” 刚一看清上面的字,他就又是惊呼一声:“哦哟!好东西!” 胥翎被他一惊一乍的模样弄得一头雾水:“怎么了?” 齐铁嘴指着上面的字,却不触碰:“你看啊,这分明是甲骨文,商周的东西,胥小姐,你跟我透个底,是不是从那青乌子的墓里带出来的?” 胥翎点点头,她不关心这是什么时候的东西,她只想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是,你先告诉我这上面写的什么意思?” 齐铁嘴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你可问对人了,不过我稀罕这东西得很,怎么样,胥老板,你考不考虑卖个好价钱,我可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胥翎没兴趣和他扯闲篇讨价还价:“你先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我再考虑考虑。” “行。”齐铁嘴低头浏览了一会,嘴里不由得啧啧称奇,“这什么神话传说,我居然一点也没听过……”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 “这竹简上写的是,古代天上落下来了一颗陨石,石头裂成几块掉到不同地方。” “经过古人观察,这陨石周围出现过不少光怪陆离的事情,不仅靠近陨石的植物和动物寿命会变长,陨石旁边每隔八八六十四年还会出现一个圆形光圈……” “这古人还真够了不起的,竟然将光圈出现的规律都给总结了出来……” “什么规律?”胥翎一把抓住齐铁嘴的手臂,急切问。 “别着急啊,我说就是,”齐铁嘴不自在地后退一步,耳尖都微微红了些,手中的扇柄轻轻敲了敲胥翎的手背,“你、你先放开。” 胥翎知道自己过于着急了,于是将手松开。 齐铁嘴低头拍了拍被胥翎抓得有些皱的衣袖,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抱怨一句:“我这几身衣服迟早被你们霍霍完。” 说完,顶着胥翎催促的眼神,将竹简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东方木旺,红尾扫银河;南火炽烈,薄暮见微踪。” “这意思应该是说要在夏天傍晚站在东方木旺的位置观察天象,有拖着红色尾巴的东西扫过银河时指明方向。” “怎么样,胥小姐,卖吗?” 胥翎知道了需要的信息,这竹简对她自然已经无用。 她将原文和齐铁嘴翻译的版本都仔细抄到纸上,道:“你出个价买去吧。” 齐铁嘴喜滋滋地将竹简收了起来,想了一会,又对胥翎故作为难道: “唉,最近手头流动资金有点紧张,这竹简又实在珍贵,我不想蒙你,不如拿个宝贝与你换?” 胥翎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她的钱还剩很多,完全足够生活好几十年:“随你。” 齐铁嘴搓了搓手,脸上的笑几乎快要压抑不住:“你等着啊。” 说罢,他将竹简装入玉匣中,端着玉匣进了小香堂后面,又很快端着另一个玉匣出来。 这玉匣同样品质不凡,胥翎看得出来这次齐铁嘴好像真的没坑自己。 齐铁嘴将玉匣打开,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支色泽鲜艳温润的红玉凤簪,造型十分古朴雅致。 “怎么样,不错吧?据我祖上说这可是皇宫里的玩意儿。” 齐铁嘴将玉簪取了出来,又对着胥翎的头发比了比,“好看,果然我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毒辣。” 胥翎笑着将玉簪收下,她的簪子早就断在泗州古城,如今重得一个倒也不错。 两人扯了会闲篇,齐铁嘴见胥翎预备要走,便叮嘱了几句: “最近长沙不太平,陆建勋和佛爷闹得很难看,恐怕今晚就有大动作,你自己小心。” 胥翎表示听进去了,才背着背包往街上走去。 看着胥翎的背影淹没在街对面,齐铁嘴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他静立半晌,又转身步入小香堂,耳语般的幽幽叹息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齐家的定情信物,一生只送一人……” …… 果然如齐铁嘴所说,胥翎刚回到客栈时张十三就送来了张启山的亲笔书信,信中让胥翎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出门,避一避风头。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陆建勋的动作竟然如此大胆。 胥翎刚搬到二月红柳鸢居的这天,长沙城就铺天盖地地流传起了“张启山私自盗墓,挖了宝物占为己有”的谣言。 更令人惊怒的是,陆建勋拿张启山没办法,居然直接就趁着二月红重伤到红府抓人。 胥翎得到消息时距离二月红被抓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晚,她几乎立刻就决定劫狱,却又在刚走出柳鸢居大门时得到了陈皮将二月红救走的消息。 如此又等了一天,解家的人找到胥翎,告知她二月红如今正在解九爷处养伤。 只是胥翎一口气还没松得下去,副官就秘密将她请到了张启山府上——原来佛爷从墓里出来后情况就一直不好,如今已经昏迷好几天了。 第36章 心魔 “胥小姐,麻烦你看看佛爷到底是怎么了,我们也请了不少名医,可没一个能看出佛爷的问题。” 副官站在胥翎旁边,眼下带着深重的青黑色,显然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 胥翎不由感慨颇多——副官果然忠心不二,想来这几天也是他一直在伪装佛爷和陆建勋周旋。 她点头应道:“我毕竟不是大夫,只能尽力。” 副官当然表示理解,他之所以请来胥翎也是担心佛爷会不会是同丫头那样中了毒。 只是对方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既庆幸又紧张:“佛爷没有中毒。” 胥翎看着张启山眉头紧皱的模样——明明已经昏迷却仍是不停地出冷汗,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这个表现…… 胥翎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副官:“佛爷昏迷前几天有没有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 副官想了想,突然道:“倒是有两个东西,不过也算不上奇怪,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八爷给的。” “拿来给我看看。” 副官点头,转身交代了身后的亲兵几句。 那亲兵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带着一个铜镜和一块青铜碎片。 “这铜镜就是八爷给的,说是能驱邪。”副官将铜镜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仍旧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胥翎突然拿起那青铜碎片端详了起来,见她如此,副官猜测道:“莫不是这青铜碎片的古怪?” 胥翎摇了摇头,这上面没有任何邪祟的气息,就算有邪祟,在碰到她时也会逃蹿出来。 而且这青铜碎片她和副官都很熟悉,正是二爷从青乌子墓中带出来的。 “你看看这上面的纹路,像不像你和佛爷的纹身?” (关于副官纹身的问题,已在第一章观前须知中解释过) 听胥翎这么说,副官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将青铜片接了过去仔细观察了一会,才不得不承认道: “的确是穷奇的纹路,可这跟佛爷昏迷有什么关系?” 胥翎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她将铜镜也拿过来看了看,终于才肯定道: “我不知道这纹身对你们意味着什么,不过佛爷肯定对这纹身代表的东西很忌讳,所以才会在拿到这个青铜片后拿了八爷的铜镜来驱邪。” “好巧不巧,八爷的铜镜之所以能驱邪,就是能将邪祟照出来。佛爷应该是被这两样东西一前一后引动了自己的心魔。” “心魔?”副官当然知道佛爷的过往,只是他没想到那些事情居然对佛爷的影响这么大,“那应该怎么办?” “给我拿朱砂和符纸来。” 亲兵甚至不需要副官吩咐就立刻出去了。 副官惊讶地看着胥翎:“胥小姐,你还会画符?” 说实在的,他和佛爷一样,并不怎么信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但如果是胥翎说的,就不一样了,毕竟谁都清楚她不是个齐铁嘴那样满嘴跑火车的人物。 胥翎摇了摇头:“会的很少,只懂一些基础的。” 副官只当胥翎在谦虚,毕竟怎么可能会得少却刚好能用呢?这种事情的小概率程度不亚于考前复习的刚好是考试原题。 然而事实上,胥翎真没说谎。清心符对修士来说的确是必备技能,毕竟谁修行一辈子没见过心魔? 接过亲兵递来的符纸和毛笔,胥翎坐在书桌前,笔尖蘸了些朱砂,行云流水般就画好了三张符箓,而后又在宣纸上将清心诀默了出来。 她起身拢袖,将毛笔轻轻搁在笔架上,对副官道: “这三张清心符在佛爷昏迷时就贴在他的眉心和双肩处。这上面的是清心诀,每日午时将佛爷放到太阳底下,然后念清心诀七遍即可。” “这个方法能保证佛爷每日清醒两个时辰,如果还需更久,可让佛爷在清醒的时候时时默念清心诀,最长能延续至三个时辰。” “不过心魔必须根除,否则人迟早会变成疯子。我建议你们回到佛爷产生心魔的地方,破而后立。” 副官郑重地接过胥翎手中的符箓和宣纸,朝胥翎鞠了个躬:“胥小姐之恩,佛爷和我定铭感五内。” 胥翎连忙侧让一步,她将副官扶了起来:“我们之间哪里需要这么客气?佛爷和你都对我照顾颇多,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副官看了胥翎好一会,眸光专注地让人有些不自在,他笑了起来,唇角处出现的两道括弧平添了些许少年气:“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胥翎一愣,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对这个世界的人已经产生了过多的联结,于是似乎是为了确认般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们……” 副官的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如实回答: “你要是离开了,我们肯定会感到不舍——不过现在通讯比古时发达不知多少,我一定会发信与你联系,怎么了,你要去哪里吗?” 发信联系……明明是她自己要问这个问题的,那么得到答案时就不该后悔。 为什么要与她联系呢?他们明明才认识没多久?副官不应该把自己当作一个陌生人么?最好也不过是个普通朋友。为什么要联系她呢?为什么不能在她走后,也配合地忘记她呢? 胥翎眨了眨眼,她有点不喜欢这个回答,又有点喜欢。 终于,她垂下眸,微不可察地后退一步,她没有选择继续说明,面帘后的唇角勉强抿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我知道了,没什么,只是问问。” 而后又抬眼看向副官,眼神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淡清冷:“如果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副官回答,径直向外走去。 吩咐亲兵追上去将人送回,副官揉了揉眉心。 他隐约察觉到刚才胥翎的情绪变化,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眼看着对方的身影一步步从阳光底下走入暗影。 佛爷的事情已经让他精力交瘁,更不用说还有陆建勋这个苍蝇时不时在长沙惹事,见胥翎的背影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他叹了口气,强行收拾好情绪和疲惫,重新坐回办公桌前。 * 胥翎本以为自己回到柳鸢居后可以好好休息一天,然后继续寻找界门的下落。她粗略推算了一下,如果六十四年期不错,那么四一年界门就会再次开启,也就是说,她的时间不多了。 “徐小姐,今日贸然前来拜访,实在抱歉。”解九坐在下首朝胥翎微微拱了拱手。 “不必多礼。” 胥翎曾经听张启山几人谈话时提到过这人,如今见面果然如佛爷所言,温文尔雅,气质从容。 第37章 顽疾 “说来惭愧,解某自诩略懂医理,虽早已听闻徐小姐治好了二爷夫人的顽疾,却一直未能全信,直到这几日亲眼见过夫人的身体状态后才不得不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说到这里,解九自嘲般笑了笑,语气中流露出的恰到好处的佩服让人升不起丝毫不悦: “今日我贸然前来,也是想求得徐小姐的神药。当然,我愿意付出任何我能够给出的代价。” “神药?我何时有过什么神药?”胥翎当然不希望有任何多余的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于是反问解九。 解九对自己手下搜集来的消息还是比较信任的。他虽不知究竟那神药是什么,还是说面前这年轻女子本身医术不凡,但一看胥翎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所求有望,不由得故意面露苦涩: “看来坊间传闻也不能尽信,只可惜二爷不愿向我透露只言片语……” 解九顿了顿,神色十分“黯然”: “我年少当家,二十几年来几乎无一日休息,如今身体大不如前,特别是这每日的头痛之症,格外折磨……” “徐小姐,实在抱歉第一次见面就向你提出这样的请求,我也是实在放不下解家……” 说到最后,解九适时停了下来,只无奈地盯着面前的茶盏,任由胥翎独自想象接下来的话。 胥翎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哪遇到过这种路数? 她遇到的都是阴险的、强硬的、两面三刀的、要暗杀的,像这样一来就“诚实”地示弱并诉苦的人还真没见过。 这大名鼎鼎的解九爷怎么感觉比我还待人单纯? 胥翎简直想不明白,她明明记得佛爷对这人的评价是“智多近妖”?可他总没必要害我,我跟他无冤无仇,也无利益冲突。 再加上听见二月红并未将自己的秘密泄露,她不由得卸下了些防备,只要自己的秘密没暴露就好。 解九见坐在上首的女子已经陷入了沉思,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看来街上那些小贩所言果真不假—— 城东的徐小姐最是心软直爽,若是有事想找她帮忙,说些软话总能成。 胥翎想到正在养伤的二月红,又想到解九爷那势力庞大、盘根错节的盘口—— 她是单纯,但不代表会对每个人都无私,也不代表她傻。 街坊邻居找自己多是小事,这种人物有求于人就不一定了—— 如今红府暂时无法运转,陆建勋又一直在长沙搅混水,自己失了二月红就跟瞎了没什么区别,不仅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方便地搜集界门的线索,也没办法监视天枢宗的人。 况且她不是没想过培养自己的人手,可一来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来长沙甚至西南被九门完全垄断,就算自己有八爷,二爷和佛爷帮忙,其他几家也不是好惹的。 如今既然解九爷送上门来欠人情,不如先听一听,若是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一帮没有坏处。 “我虽没有神药,但你可先向我说说症状。你我都是佛爷的好友,若是能帮,我自然不会推辞。” 听了这话,解九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不少: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我这头痛之症格外难缠。” “几乎全国的名医都被我寻了个遍也无法根治,医术高超的最多只能压制一两月,过后复发更甚。” “大多数的药更是什么用都没有,如今只能靠麻药勉强度日。至于睡眠……” 说到最后,解九摇了摇头,显然是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这话解九可是一点也不夸张,他这样的头痛之症放在别人身上只怕恨不得早日解脱,更不要说常年饱受失眠折磨,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意志力极为优秀了。 胥翎听着解九的话,一边对他抱有同情的同时又一边疑惑情况怎么发展成这样了? 自从来到长沙,自己居然还开始冒充大夫了,先是丫头,再是佛爷,如今又有解九爷…… 瞳孔深处的金色细线微不可察地扩大几分,胥翎看了解九一会,如实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略微有些麻烦,而且需要些时间。” 解九脸上显出惊喜,但仍没有开口打断胥翎的话,只是认真地看着她。 “但……”她犹豫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解九不知道胥翎有什么难言之隐,当即表态:“可是有什么困难?不管是需要钱还是需要药材,我都可以提供。” 胥翎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会才道:“你的头痛顽疾是神思不属,加上身弱不担引起的……说简单点就是思想太深重,身体无法承受。” 见胥翎已经精准地说出自己的问题,解九不由得更加惊讶于对方的“医术”——她居然能不通过把脉或其他检查看出症结。 他猜测也许胥翎是像有的奇人异士般身负绝学,于是也不多问。 佩服之余点了点头,不少名医都跟他说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有一个人能根治:“那应该怎么解决呢?” “这种情况喝药或者压制神s……精神是没用的,根源还在于身弱,想要根治就必须强健肉身。” “可我平时并非四体不勤之人,时时也会活动,为何无用?” 简单的锻炼当然没用,你这种强度的神魂和心智必须靠入道才能解决,胥翎看着解九的神魂,心想着。 “只靠普通的锻炼是没用的,你需要入道。”胥翎淡淡答道。 “入道?”解九承认自己不是个寻仙问道之人,此刻不免有些不敢相信,“这些东西真的存在吗?” “当然。只是这方世界天道压制,不允许罢了。不过若是有心,勉强步入筑基期还是没问题的,像你这种情况,只需引气入体即可。” 见胥翎说得头头是道,又加上丫头的例子在前,解九此刻也不禁信了几分,当即拱手请教:“还请徐小姐教我。” 胥翎想了想,阳霄宗的功法是不允许随意外传的,九尾狐族的也不适合解九爷……倒是她曾经在一处秘境得到的心法比较适合,于是道: “我可以把心法给你,但你需要帮我两个忙。” 解九连忙起身:“只要是在解某能力范围之内,徐小姐尽可吩咐。” “稍等。” 胥翎走进书房,将天枢宗的绣文和界门的大致模样画了出来,又将心法默在纸上。 “麻烦你帮我秘密留意这两件事,若有消息务必立刻通知我,切忌外传。” 解九看了几眼天枢宗的绣文和界门的模样,便将宣纸放进香炉烧了:“解某必竭尽全力。” 胥翎点了点头,像解九爷这种聪明人是不用多次警告或叮嘱的,哪些人不能交恶,哪些事情不可敷衍,想必他心中有数。 她将写有心法的宣纸递了过去:“这是《玄水心诀》,每日卯时、午时来我这……算了,还是我过去吧,修炼至少半个时辰。” 胥翎本想让解九来柳鸢居,但考虑到自己可以顺便去解府看看二月红和丫头就还是转了话头。 第38章 合作 翌日清晨。 天还没亮,胥翎就从打坐的状态中睁开眼,将面帘和假发戴上,踏着深秋的落叶往解府走去。 一想到昨日解九离开前竟还悄悄给自己留下了价值高昂的束修,她就觉得不好意思,如今既然决定要教人引气入体,就要认真些。 不过她是不会承认师父这个名头的,她根本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和实力承担师父的责任,想要当师父,至少也得是个元婴……吧? 街道上还笼罩着朦胧的薄暮,两侧错落有致的院墙上挂着红灯笼。浑亮的红光有限地点亮墙面,为墙内蒙上一层神秘的红纱。 胥翎走近解府时,管家已在门口等候。 “徐小姐日安,府里已经准备好了早膳,还请移步膳厅。” 胥翎摇了摇头:“我已辟谷,直接带我到禅室吧。” “这……”管家犹豫了一会,想到自家老爷对胥翎的看重,还是道,“是,请您随我来。” 跟着管家走,胥翎也在欣赏着解府的景致。 比起红府的柔雅,解府更加放达。四海繁华都收敛于这几方青砖,青砖上的房房飞檐又逐向广袤云空。屏风、假山、游廊顺畅衔接又少见回转,款款承托出一代巨商的风致。 胥翎独自走入禅室外的庭院,那管家已去向在膳厅等待的解九回话。 她点燃一支线香,径直在庭院中央的蒲团上盘坐下。 俄顷,灯笼的红光渐黯,天际的日光渐明,尚未苏醒的长沙城仍旧静谧,解九步入庭院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幅万物与人为一之景。 “老师。”解九朝胥翎尊重地颔首。 “不必叫我老师,我只是来帮助你入道而已。算不得什么老师。”胥翎很不好意思,她和解九就是互相交易,哪里当得上这一句“老师”。 解九摇了摇头:“古有云,‘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你引导我入道不就是老师吗?虽说你可以不认,但我却不能不当回事。” 见解九都这么说了,胥翎也不知道该劝什么,她本就不是个多言的人——罢了,还是各论各的吧。 “你先盘坐下来,五心向天式。” 解九依言坐下,而后便见胥翎闭上了眼,再也不搭理他。 “需要默念心法吗?”解九问,难不成自己就要浪费一个时辰在这呆坐? 胥翎动也没动,只淡淡开口:“脱相、观己、感世、入道。” 解九明白了,入道也是要做好前期准备的,如果一个人连静心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感受得到“道”呢? 于是也学着胥翎的样子开始闭眼打坐。 一连早晨、中午枯坐好几天,胥翎除了时不时提醒自己保持觉察外什么都不教,解九才知道这入道有多难。 单单保持觉察这一步就不是能轻易做到的,这意味着人要完全放弃大脑,对于大脑的想法不认同、不追逐、不沉溺——越是心思重的人越难做到这一点。 好在他也体会到了好处,虽说头还是疼,但至少情绪稳定了不少,人也清明许多,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 “霍当家,想必你也知道那张启山下墓一事,你可知那墓在哪?” 徐长兴酒楼内,陆建勋将红酒推到霍锦惜面前,故意卖了个关子。 霍锦惜不甚在意地看着指尖刚染好的蔻丹,语气漫不经心:“哪里?” 娘的,死婆娘,看老子扳倒张启山后怎么对你! 见霍锦惜这女人竟然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回事,陆建勋心头一阵火起,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九门中吃亏,也就忍了下来,装出一副被霍三娘迷倒的表情,殷勤道: “那墓在湘西侗村,可是霍当家你的地盘。” 霍锦惜猛地放下手,转头看向陆建勋:“此话当真?” 陆建勋心中嗤笑一声,被人抢了盘口居然还不知道,简直蠢货一个,面上却同仇敌忾起来: “我哪敢骗你这大名鼎鼎的霍三娘?那张启山可是抢了你的盘口,霍当家的,你就不生气吗?” 霍锦惜当然生气,九门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张启山此举已是犯了禁,她一时气急:“这张启山简直欺人太甚!” 不过她也不是傻子,这陆建勋平白跑到自己跟前给消息卖好必定有所求。 她并不完全相信这人,事情是否如此还待回去细查,且因着二爷的缘故,她对陆建勋印象很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陆建勋微微一笑,端起高脚杯晃了晃:“霍当家,你我都是聪明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对吗?” “若我取代张启山,九门无首,你霍家自可成为长沙的龙头。” 霍锦惜当然知道陆建勋与张启山不和,如今这番话显然是意料之中,只是她不觉得面前这人有扳倒张启山的能力,君不见他连九门都搞不定还在前些日子被九爷遛了好大一圈么? 霍锦惜勾唇笑道:“恕我直言,陆长官,您初来乍到,对于扳倒张启山一事又有何凭仗呢?” 想拿我霍家当枪使,没门。 陆建勋如何不知霍三娘是在嘲讽自己根基浅薄、能力不足,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愠怒,解释道: “霍当家,我也不瞒你,在长沙城我陆建勋确实不如他张启山根基深厚。” “但如今我已与那外国商会的裘德考取得合作,且据我刚得的情报,张启山自从墓里出来后就甚少公开出面,已是情况不妙,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霍锦惜也是才推断出最近张启山的情况不对,只是没想到是从自家盘口的墓里出来后导致的,看来这陆建勋的情报网也不全是饭桶。 她沉吟着,对陆建勋提议的合作有了些心动。 见霍锦惜已经开始动摇,陆建勋乘胜追击: “我查到张启山从墓里出来后并未带出什么东西,想来是失败了。霍当家你若同意与我和裘德考联手,在我们三方合作下,什么宝贝不是探囊取物?” 霍锦惜一听,也觉得可行,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之后查到消息不实大可借此反悔,于是松口:“成交。” 两人的高脚杯在半空中轻轻一碰,清脆空灵的回声顿时回荡在餐桌上空。 陆建勋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既如此,三日后出发。” “合作愉快。” ———— 还有一章~ 第39章 齐铁嘴番外·旧时明月 “小满,拿桂花酒来。” 等了好一会,预想中的脚步声还是没来,齐铁嘴翻了一页,不耐烦催促道:“小满!人呢?” 小香堂里仍旧一派宁静,只听见门前乌龟池中的微弱潺潺。 “瞧我这记性,小满告假回家了。” 齐铁嘴自嘲一笑,摇摇头起身将手中的游记重新合上再放回书架。他取下眼镜,轻轻捏了几下鼻梁。 “哎哟,这就中秋了,时光留不住啊……” 他重新将眼镜戴上,慢悠悠走到小香堂的屏风后边,将放在角落的酒坛抱了出来,深嗅一口:“啧啧,真香……就得这一口!” 酒坛被轻轻搁在桌上,齐铁嘴拿出珍藏的青釉酒杯,再将酒坛打开,馥郁清雅的桂花香顿时充斥满室。 清亮澄黄的酒液淋入杯中,与那缥碧相得益彰。 齐铁嘴自觉颇有意趣,小呷一口,举杯向窗外的桂花树道:“副官说我仙人独行,不还有你陪我?敬你一杯,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桂。” 恰逢风来,桂花树叶沙沙作响,似做回应。 “嘿,有意思。” 齐铁嘴笑了笑,闻着空气中的花香,竟觉人已微醉,心神不知为何回到月前的那天。 “仙人独行、仙人独行……我算哪门子仙?闲人还差不多……” 他突然又叹了口气:“今年的中秋真是没滋没味啊……二爷伤了,佛爷和副官又回东北了,没意思。” 他忽地想到什么,又猛站起来,一拍脑门:“我怎么把她忘了?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仙人?狐仙也是仙!” 齐铁嘴将酒坛重新封好,又拿出个杯子,脚步匆匆往外走去,顺道还买了些糕点小食。 一口气走了几条街,齐铁嘴觉得自己抱着酒坛的手都酸了,才站到一处宅院门前。 “就是这儿了,柳鸢居,该说不说,二爷的审美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说罢,走上台阶敲了敲门环:“开门!我来了!” 大门很快打开,看见熟悉的身影,齐铁嘴顿时咧嘴笑开:“无聊吧?我来陪你过中秋。” 谁知那人并不领情,反而开始赶人:“不用。” 齐铁嘴立马上前一步用手肘将即将关上的大门抵住:“诶诶,哪有人一上来就赶客的?更别说你还欠我一顿饭呢,难道让你陪我喝几杯酒也不行?” 那人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让步:“进来吧。” 齐铁嘴“诶”了一声,抱着大包小包喜笑颜开进了门。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请我喝酒、吃饭我都不稀罕么?也就你这儿居然还嫌弃我。”齐铁嘴一边将酒坛、酒杯和小食糕点摆上,一边吐槽道。 胥翎抿了抿唇,事实上,她并没有不欢迎齐铁嘴,而是今天日子特殊。 不过这也不必要解释,于是干脆闭口不言。 齐铁嘴早就习惯了胥翎那副时不时锯嘴葫芦的样子,也不在意,将满上的酒杯推到对面:“喝一口呗,辟谷不代表不能吃饭喝水吧。” 胥翎想了想,觉得自己从前喝酒都没醉过,也就解开面帘,端起酒抿了一口。 “还不错。” 这桂花酒香气四溢,酒液澄澈,虽然比不上修真界的灵酒,但也算凡酒中的上佳之品了。 然而齐铁嘴却少见的没回应,胥翎抬头,却见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你怎么了?” “嗯?“齐铁嘴猛地惊醒,而后脸瞬间就红了一片,他连忙灌了一口酒压惊,又装作若无其事:“没什么。哦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酒还不错。” 胥翎奇怪地看了齐铁嘴一眼,她还没见过喝酒上脸这么快的人。 于是将心中的担心问了出来:“你真的能喝酒么?怎么脸红得这么快?” 齐铁嘴一顿,又庆幸对方思想单纯,干脆低头拿了一块绿豆糕:“我、我跑步来的,现在坐下来可能、可能热了。” 胥翎点了点头,她知道人类的耐力远不如自己。 见面前人竟然真的相信了,齐铁嘴松了一口气。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只余凉亭外细弱的虫鸣。 暮色渐起,深蓝的天空中已经能隐隐瞥见月亮的影子。 胥翎一边在心里催促着齐铁嘴早点回去,一边又疑惑为什么平时话这么多的人现在忽然沉默寡言了。 只是她本就不善言谈,如今对方不开口,自己就更不可能说话了。 饶是胥翎这样迟钝懵懂的人,也在这种气氛中感到难言的尴尬。 她也不看齐铁嘴,只盯着面前的缥绿酒杯,觉得尴尬时就干一口。 齐铁嘴也很尴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没话说了,只能干看着对面一杯接一杯下肚,自己还得时不时添酒。 不是,这桂花酒有这么好喝? 他狐疑地看着酒坛,也给自己再满上一杯。 又过了好一会,酒坛中的酒已经少了一半,齐铁嘴才勉强找到一个话题:“听说,最近解九爷跟你往来很频繁?” 话刚一脱口,齐铁嘴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这都问的什么话?他还不如不说! 解九早就成家了,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把话问得这么暧昧作甚?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对面似乎没动静了。 怎么不说话了? 齐铁嘴疑惑地抬起头(原谅他因为尴尬一直不敢抬头直视),才发现胥翎不知何时已经垂下头,一动不动坐在原地,原本苍白的皮肤下罕见地透出几分粉红。 “喂?喝醉了?” 齐铁嘴伸手在胥翎眼前晃了晃,见对面没反应才意识到这人竟然是真的喝醉了。 “不是吧?这酒也不烈啊。”齐铁嘴无语扶额,早知道不让胥翎喝这么快了。 他叹了口气:“本来想让你陪我一会,没出息……” 半晌又突然笑出声:“算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也很好。” 沉默了一会,齐铁嘴干脆坐到胥翎身边的石凳上,背靠着石桌,提着酒坛的手懒懒散散地搭垂在膝盖上。 酒香和身旁人的体香都淡淡萦绕在鼻尖,时而交融时而泾渭分明。 庭院复又谧寂,杂乱枝头上的月亮越来越亮,直到皎洁光辉如一圆明镜,将没有点灯的柳鸢居稀释得如同掺水的墨。 齐铁嘴在这谧寂中感到一种幸福的孤独,于是用没有提着酒坛的手戳了戳胥翎:“胥翎,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本没指望得到回答,却听到午夜梦回间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体贴。” 齐铁嘴坐了起来:“你不是喝醉了吗?” 那声音又没了。 他将手放到对方面前:“这是几?” “五。” “这是几?” “一。” “这是几?” “二。” “得了,真醉了。” 齐铁嘴重新靠回石桌,数字都是对的,只是他知道,如果这人清醒着,一定不会这么配合自己。 合着原来酒后吐真言是真的。 他又摇头笑了笑,想到对方对自己的评价,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体贴? 他都不知道自己体贴。 也就是对某个人而言罢了。 齐铁嘴盯着天上的圆月,犹豫了一会,又问:“那你觉得副官是个什么样的人?” “忠诚。” 也是,他暗自点了点头,忠诚的确是副官最鲜明的品质了。 只是这并不是他想听的。 他偏头看向身旁那张足以使得无数世人痴狂的脸,目光不自觉便被面前鼻尖上那颗殷红的小痣吸引,一种无言的引诱霎那攥紧心脏,他不自觉地伸手向那张脸探去,又被冰冷的温度瞬间惊醒。 他猛地转回头,提着酒坛狠狠灌了两口,醇厚的桂花香将头脑彻底淹没,于是只能狼狈地擦了擦下巴上残留的酒液,惊觉指尖烫得让人灼痛。 忽而一阵秋风拂面,酒气随之蒸涌,身旁女子头上那支熟悉的红玉凤钗让他有了一种强烈冲动,复而重新转头问:“你会喜欢我吗?” 等待的时间从问句的结尾开始无限拉长,他仿佛在这样悠长的时间里看见了自己心中无比渺小的乞求—— “什么是喜欢?” 与前几次的一问一答不同,这次那声音带着纯粹的茫然,这种茫然就像是观音那玉净瓶里的神水,将齐铁嘴心中的一切旖旎都洗刷成了无奈。 “算了,我早该想到的。” 他翻了个白眼,又提起酒坛倒了一口。 然而来之不易的机会他还是不愿轻易放过,只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身旁这人了解之少,已经到了一种不知道该怎么问的地步。 多么悲哀。 憋了半天,才又问:“你会在长沙待多久?” “不确定。” 毫不意外的回答。 他换了个问法:“如果你离开长沙,你会去哪里?” “回宗门。” “宗门?你是说武当山吗?”齐铁嘴好奇道,“还是说其他哪个门派?” 然而这次的等待时间却出乎意料的漫长。 他疑惑地转过头,却发现胥翎眉头紧皱,脸色绯红,像是在忍受什么剧烈痛苦。 “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别是这酒吧?可我都喝了,没问题啊。” 齐铁嘴观察了一会,还是放心不下,终于伸手碰了碰胥翎的脸,只这一下却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么烫?!” “奶奶的,别不是发烧了吧?!” 想到这,他连忙站了起来,将胥翎抱起,快步往内室走去。 将人小心放到床上,齐铁嘴又在屋内翻找了半天,才端着木盆接了盆凉水进去。 “这都什么事儿啊……”齐铁嘴一边拧着帕子一边苦笑,“明明是叫你陪我过节,怎的成了我照顾你了?” 而后将帕子搭到胥翎额头上:“这大过节的,还要让我一家家去找大夫。” 说着,他又拧了一张帕子:“你说你,都算得上得道高人了,怎么还……” 剩下的话全数淹没在那忽明忽暗的青黑色锁链纹身中。 齐铁嘴僵了好一会,终于面无表情地将帕子附上胥翎的手臂,希望冰凉的水汽能带走一些热度。 “所以……不是巧合对吗?” “每月十五都会被折磨一次?” 圆月越来越高,远处隐隐传来不知谁家小孩的嬉笑玩闹,齐铁嘴眼睁睁看着面前人从勉强忍受到蜷缩一团再到颤抖不止。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直至一条三尾狐狸在痛苦中被折磨得显形,他一下下轻柔地安抚着,抬头一看天色,才过三更。 此夜,秋风寒重,扉月弥望。 —————— 番外小剧场: 阿翎:我忘了现在没灵力可以解酒了…… 第40章 幻境 就在霍、陆两人达成合作的同一天,副官也收到了霍家将和陆建勋、裘德考的人夹喇嘛的消息。 张启山看信后,当即命令派人在霍家盘口和陆建勋的势力内闹事,为他拖延半个月时间,与此同时向胥翎和二月红发了两封密信,信中将事情一一告知,并请求二人在半月后随他再次下墓阻止陆建勋和裘德考。 几人都不知道陆建勋和裘德考要找什么东西,不过也无所谓了,那墓他们已经摸熟了,再下一次又不费事。 …… 半月后。 胥翎和二月红带着张启山、齐铁嘴以及副官在那六十四机关矿道将霍、陆、裘三人及其各自人手遛了一大圈后抢先到达那处石台。 芥子石虽已被拿走,但界碑本身的致幻作用并不受影响,只是少了幻境空间而已。 胥翎当然也没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将芥子石带走了。 “从现在开始,务必小心,你们随时都有可能陷入自己的幻境和心魔中。”胥翎看着面前的陨石对几人提醒道。 张启山想了想:“胥小姐,你给我的……” 张启山没继续往下说,但胥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清心诀》吗?当然可以。” “《清心诀》?那是什么东西?” 在场只有齐铁嘴和二月红不知道这件事,两人都好奇地看着胥翎。 “就是一种能够压制心魔的口诀,正是胥小姐半月前给我的。”张启山代为解释道。 “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快说出来听听!”齐铁嘴好奇得很。 胥翎和张启山都背了几遍,确保所有人都记住后,几人才重新看向十字石台四周。 “青龙,白虎,朱雀,佛爷,你脚下的是什么?”二月红看着脚下的雕刻和一道道像是血槽一样的纹路,觉得似乎有机关在此。 “我这里的是,麒麟……”张启山的声音在说到麒麟时突然低了下去,而后猛地掏出匕首划开手掌,鲜血滴入地画纹路中,顺着血槽将整幅地画完全染红。 一阵水声过后,所有人都看向身后。 只见一台棺椁从水底缓缓起出,其上雕刻铭文精美复杂,令人咋舌。 “这就是青乌子的棺椁吗?”齐铁嘴激动地搓了搓手,甚至想跪下磕几个头。 胥翎阻止了齐铁嘴的动作:“这是幻境制造的。” 整个世界在胥翎眼中与常人全然不同,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斑驳混乱。 几人一听,连忙在心中默念起了清心诀。 “可是,为什么我念了清心诀面前的东西还是没变过?”副官将几人的疑惑都说了出来。 “这是压制心魔的,只能防止你们沉迷幻境,并不能帮助你们看破。”胥翎解释道。 几人都点了点头,还是朝棺椁走去,毕竟来都来了。 将棺盖移开,里面躺着的果然就是青乌子,只是既然已经知道是幻境,便也没那么尊敬与惊讶了。 张启山将棺中的绢帛拿了出来,念道:“宇者……无极之外复无极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空间之外还有空间,难道说,这里是须弥芥子?”他很快反应过来,将自己的猜测说出,“那我们现在是在须弥还是芥子?” 胥翎听了不由得心中一紧,好在有面帘的遮掩并未露馅,见张启山看向自己,她装作垂下眼思考的样子,慢慢道:“或许是说现实是须弥,幻境就是芥子?” 齐铁嘴点了点头:“有道理。” 见成功蒙混过关,胥翎不由得松了口气。 “死者为生,生者亦为死……这是真的吗?”二月红看着棺椁上的铭文,心中不免有些震撼,“真的有东西能够让人起死回生吗?” “怎么可能?”齐铁嘴当即反驳道,“可能就是青乌子对自己的美好期待吧。” 这话惹得几人都笑起来。 “死者为生、死者为生……” 胥翎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师父,眼前顿时一花,就听到身后副官喝道:“谁?!” 几人猛地回头,警惕地看着身后来人。 男子穿着一袭白衣,仙风道骨,眉目含笑站在不远处,目光却越过所有人看向最后的胥翎。 “师父……” “师父!” 胥翎猛地上前一步,却被副官抓住手腕:“胥翎!你清醒一点!这是幻境!” “你不懂!他就是我师父!”胥翎的力气极大,她挣脱开副官的手,在众人睽睽中向那男子跑去。 几人心急如焚,却又没有办法。 他们不明白,胥翎不是不会受幻境影响么?为什么现在反而魔怔了?! 正欲再上前阻止时,胥翎已经跑到那男子身前—— “你也配幻化他?!”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竟然猛地抽出风灵刃,原本脸上的欣喜被冰寒取代,风灵刃眨眼变长,一剑刺穿那男子胸口。 男子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终于慢慢消失。 胥翎抽回剑,风灵刃重新变短,她眨了眨眼,待眼底湿润彻底消失后才转过身,声音一如既往温和清冷:“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然而一时间谁也没说话,他们知道大概胥翎现在的情绪并不好受。 沉默良久,齐铁嘴才走上前将胥翎拉了回来,大大咧咧道:“一个幻境而已,没了正好,我们大家都还在啊!快别想这些了,赶紧做正事吧,免得被陆建勋的人追上了。” 犹如冷水掉入油锅,气氛一下就由沉凝变为故作轻松,副官脸上扬起平日里熟悉的笑:“我赞同,还是快走吧,再不出去我都要饿出幻觉了。” “不错,出了山让你们好好吃一顿,我请客。胥小姐你也得赏光,辟谷也是可以吃一点的嘛。”张启山配合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胥翎的肩。 二月红适时接话:“能让佛爷请客的机会可不多,胥小姐,咱们佛爷府上的厨子手艺实在一绝啊。” 胥翎如何不知他们是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心中感激的同时也积极配合:“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也得试一试。” 见她似乎情绪好转一些,几人都松了口气,一路上继续不时说点俏皮话,倒真让人觉得轻松不少。 第41章 解决 一直走了不知道多久,途中齐铁嘴和副官短暂陷入过幻境,又凭借齐门八算和清心诀快速清醒过来,几人终于见到了被锁链吊在半空的青乌子真正的棺椁。 “小心。” 胥翎一把将人拦在身后,张启山等人不解之余抬头看向棺椁,顿时后背就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原本的透明琉璃棺椁中竟然空无一尸! 再将目光微微转向一旁,只见一具干尸正蹲在锁链上,嘴巴张到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地步,两只干瘪突出如同灯泡一样的眼睛正垂涎地盯着几人。 “日山。” 张启山轻声吩咐,“咔哒”一声,手枪已经上膛。 副官心领神会,轻手轻脚从背包中拿出一个黑驴蹄子,眼神警惕地盯着锁链上的粽子。 齐铁嘴已经吓得噤声,躲到胥翎和二月红身后,嘴里一边无声念着护身咒,手上还一直算着。 胥翎看着那具干尸,一时觉得无比眼熟,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青乌子么?! 难道是拿了芥子石导致他尸变的? 可芥子石并不具备镇压的功能啊? 她压下心中的疑惑,又感到一丝愧疚,但手仍旧稳稳握着风灵刃。 “三,” “二,” “一!” 张启山瞬间扣动扳机,下一秒子弹就打在那粽子原来的位置,二月红配合着将铁弹子朝粽子躲避的方向一甩,顿时一阵嘶吼传来,那粽子已经瞎了一半。 那粽子被二月红打中,简直怒不可遏,吼叫着朝二月红的方向扑去! 胥翎身形一闪,已经出现在粽子正前方,而后脚步错开,风灵刃猛地侧拉一刀,粽子的右手臂就被割下。 张启山和二月红抓住机会,又是一颗子弹加铁弹子飞来,胥翎迅速侧闪,子弹和铁弹子几乎同时击中粽子的额头和脖颈。 腐肉蓦地四溅,那粽子倒在地上“嗬…嗬…”喘了几声气,很快就没了动静。 副官看了看手上丝毫没用的黑驴蹄子,耸了耸肩,将东西重新放回包里。 齐铁嘴则心情复杂,他跪下朝那粽子磕了几下头:“青乌子您走好,下辈子别当粽子了。” 说完又站起来,松了口气:“亏得是跟着你们几个下墓,换成其他人遇到这种千年老家伙,恐怕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解决完麻烦,几人又仔细转了几圈,没有其他更大的发现,一致确定日本人就是想用陨石制造秘密武器后就将入口封死,准备回去。 这陨石实在太大,张启山本想用炸药毁坏,但被二月红和胥翎阻止了。 前者担心炸了陨石会导致地表塌陷,到时候所有人都出不去,后者则提醒陨石炸成碎片后致幻效果会更强,得不偿失。 思来想去几人还是觉得将所有入口全部封死比较保险,这样虽然陨石的致幻效果仍旧在一定范围内存在,但至少日本人是得不到了。 解决了心头大患,张启山也轻松下来,剩下的事情就只有收拾陆建勋这些人了。 “他们也中幻境了。”胥翎对同样躲在墓道拐角的几人道。 “可是我记得在这里陨石的致幻效果并不强?”副官轻声问胥翎。 胥翎点了点头:“确是如此,但他们应该在伏羲六十四卦那里折腾了很久,又中了镜子幻术,精神衰弱,所以在这里才会全部陷入癫狂,互相攻击。” “好像少了一个人?”二月红皱眉道。 张启山早就发现了:“裘德考不见了。” “要找吗?”副官问。 张启山摇了摇头:“那人不简单,况且这里也不好找,只要将面前这些人收拾了,他一个人翻不出什么大浪,况且他现在也找不到陨石。” 几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又等了一会,张启山见时机差不多了,就对几人道:“动手!” 顿时,枪声和铁弹子击发的声音如雨点倾泻而出,胥翎刚学会用枪但不习惯,因此没有接副官递过来的科技狠活,转而将腰间的玉佩扯了下来,手中顿时多了把风灵弓。 旁边几人已经习惯了胥翎身上时不时出现的玄幻场景,一个个都装作看不见,什么也不问。 胥翎站在暗处,风灵弓眨眼拉满,一声轻微的嗡鸣后,六道雪白流光越过子弹转瞬穿透六名陆建勋的亲兵,而后又富有灵性般一连穿透十二名亲兵。 除了被幻境影响的众人,张启山几人被这一幕惊得已经没办法继续装瞎,全都震撼地转头看向站在暗处面无表情的胥翎,背后一片冷汗。 胥翎不知道他们突然转过头来做什么,只一心完成张启山交代的kpi。弓弦再次拉满,矿道又被六道白光照得透亮,俄顷刺眼过后,地上又多了十八具尸体。 “我的老天爷啊,这这这……杀人比切菜还快……”齐铁嘴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干脆也不开枪了,主要是没必要。 张启山特意提醒了,不要伤害霍家的人,如今见陆建勋的人和裘德考的人都被杀得差不多了,几人就干脆冲上去,将因为幻境扭打在一起的霍家人拉开。 “不好!陆建勋要杀霍三娘!” 二月红转头就看见陆建勋已经被幻境折磨疯了,竟然举枪对准霍锦惜就要射。 胥翎速度最快,一听这话,脚下步法一变,下一刻整个人就已经出现在陆建勋身边,手肘一顶,手枪顿时脱手,与此同时一声枪响,子弹一瞬斜擦过霍锦惜的头发。 胥翎拉住陆建勋的右臂,一个巧劲,那胳膊就被卸得脱臼,陆建勋痛呼一声,终于清醒过来,却又被点了穴,只能跪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霍锦惜也被吓醒,全身都被子弹惊得冰凉僵硬,缓了一会后,她才对胥翎微微鞠躬:“多谢姑娘救我一命,这人情我霍锦惜记下了。” 经过这一遭,霍锦惜终于知道自己不该听陆建勋的话下到这个墓来,如今还什么也没得到,人手就已经折了大半。如果不是张启山带人及时赶到,恐怕霍家在今天也就到头了。 胥翎朝霍锦惜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霍锦惜对胥翎并不熟悉,她只隐约得到过几条只言片语的消息,上面除了写这姑娘最近与张启山、二月红等人来往频繁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她站在胥翎身后,观察了一会形势才发现地上的尸体多有蹊跷—— 枪伤占少数,多的是额头上一个血点的致命伤,地上甚至都没留下什么血迹。 这种手段…… 霍锦惜隐晦地看了一眼胥翎的背影,张启山等人不可能有这种能力,那么杀了这些人的人选,就只剩一个可能。 还好霍家并未与她交恶。她心有余悸地想道。 事情已经彻底解决,霍锦惜当然同意跟着张启山几人退出矿山。 * 几日后,张启山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其上清楚公布了陆建勋上任以来在长沙城的各种可恨行径,并将其与裘德考和日本商会合作的合同一并展出,一时间长沙城骂声不断。 与此同时,经过霍家长辈的调和,两门摒弃前嫌,张启山亦重归九门之首。 第42章 老狗 “老师,我能够内视了。”解九睁开眼,一向从容淡定的眼中竟带着淡淡的不可思议。 事实上,直到今天以前,他还一直对修行这种事情持怀疑态度——哪怕有胥翎这个活生生的例子站在面前。 胥翎盘坐在对面,并没有睁眼,只平淡开口:“说一说你的感觉。” 尽管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解九的进度已经很让她惊讶,照这种速度下去,恐怕再有一月他就能引气入体了。 这天赋虽然比不上修真界的那些宗门天骄——这跟生长环境和世界法则有关,也算上乘了。 解九很清楚地记得刚才的体会,立刻复述出口:“我感觉到一阵光亮突然出现在大脑和身体中,而后整个人就像是某种透明的东西一样被拉出,又贴附在身体后边。” “然后我就发现身体在自己面前变得透明,经脉是蓝色的,肝是青色的、脾脏是黄色的、心是红色、肺是白色、肾为黑色。” “最重要的是,我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宁静,头脑一下就清明了,当然也不痛了。” 胥翎十分欣慰,虽然她还不够格当解九的师父,但自己帮助的人能够有这种进度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很好,你的天赋很高,待真正引气入体那天,你就不止是每日打坐时不受头疼困扰了。就按照刚才的方法继续内视,直到有一天有新的发现时再告诉我。” 解九点了点头,他已经在这段时间清楚地感受到了打坐的好处,每天也抽出越来越多的时间观想,他隐约感觉自己似乎从徐小姐这里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利益。 又是一个小时在宁静中过去,今天的早课已经结束,解九亲自将胥翎送出府。 “佛爷的事迹在全国都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北平的新月饭店因此向他送了一张拍卖会邀请函。昨晚佛爷就已赴约去了。老师你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可让人告知我一声。” …… 从解府出来,胥翎对解九的印象又提高了不止一个台阶。 说起来,自从她到了此界,遇见的竟都是些妙人——佛爷、副官、八爷、二月红、解九,各人全然不同又都智慧有趣、礼貌有心。 当然了,要是被其他人知道胥翎的想法,恐怕会大跌眼镜。 如今不过几月,胥翎觉得自己竟已交了这许多朋友。 只可惜,缘分终究有尽头。 她叹了口气,情绪又低落下去。 就在这时,腿上突然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胥翎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是出神时有一只小狗撞到了她的腿上。 她蹲下身摸了摸小狗的头:“你叫什么名字?迷路了吗?” 那小狗也不怕胥翎,反而抬头用力蹭了蹭她的掌心—— ‘汪汪!我叫老狗!有个傻子要给我洗澡!’ 胥翎“噗嗤”笑了出来,看着这么一只小黑玩意儿在自己面前叫“老狗”还是很有喜感的,她又摸了摸小狗的下巴,问:“你不喜欢洗澡吗?” 小狗舒服地往胥翎的方向拱了拱。 ‘汪汪!我讨厌洗澡!我以前都是在水里随便游几下!那个傻子还听不懂我的话!’ “可是你不洗澡身上会长虫的。” ‘汪汪!我以前就是个野狗,长就长呗,我又不怕!’ ‘汪汪!那个傻子来了!我要跑了!’ 可惜还没等这只名叫老狗的小狗撒腿,一双手就已经将它按住,胥翎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竟然站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将狗抱了起来,胥翎耳边全是老狗的呼救—— ‘汪汪!救我!’ ‘汪汪!我不要洗澡!’ ‘汪汪!汪汪!’ 那少年气喘吁吁地朝胥翎道谢,他笑起来唇红齿白、格外阳光:“多、多谢姑娘帮我拖住这狗,我、我差点就追不上了。” 胥翎勉强忽略掉老狗一刻不停的呼喊,对面前的少年道:“不用谢,是它自己跑过来的,你要给它洗澡么?它好像不怎么愿意。” 那少年惊讶地看着胥翎:“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准备给它洗澡,过几天天气冷了更不好洗了。” 胥翎神秘地笑了笑,一双狐狸眼眯起,整个人的气质一下柔和不少:“我猜的。” “姐姐你的眼睛好美啊……” 胥翎被他没头没尾的话说得一愣,那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将心里话说出来了,顿时羞红了脸,抱着狗跑走了。 见此,胥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耳边还能听到那老狗的声音—— ‘放开我,傻子!’ ‘我讨厌傻子!’ ‘更讨厌听不懂狗话的傻子——!’ * 一路心情不错,胥翎刚走回柳鸢居就发现二月红居然站在门口等着。 “二爷?你找我有事么?” 二月红点了点头:“事情有消息了。” 她顿时严肃起来,将门推开,对二月红道:“进去说。” 走进书房,二月红便将一张绢帛递给了胥翎。 “我的人在洞庭湖周边发现了一座古墓,进去拿到了这张绢帛。这上面写的是古乔语——那里是乔寨的地盘,意思是几百年前墓主人在一次外出狩猎时发现寨子周围的某个山谷里半夜出现过一个光圈,这光圈与你之前所说的界门很相似。” 胥翎仔细看了看绢帛上的图案,对二月红道:“的确是界门的消息,我明日就过去一趟。” 二月红有点不放心:“需要人手么?我给你安排。” 胥翎摇了摇头:“不必。” “那你万事小心,如果遇到难解决的事情,随时与我联系。”二月红也不强求,他知道也许胥翎独自行动方便得多——毕竟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巧的是送走二月红后没多久,解九又找上门来,倒是免了胥翎多跑一趟通知对方接下来几天的早课自己不去。 “老师,你之前让我留意的事情有进展了。” 胥翎一下坐直,这一个个的,都扎堆来。 “我手下的一个走商在洞庭湖做买卖时察觉到当地鱼市有异,几番打探下在周围发现了那群人的踪迹,他们似乎和日本人纠缠在一起,没查到在做什么。” 洞庭湖,又是洞庭湖。 胥翎几乎可以肯定下一个界碑碎片就在洞庭湖周围了,至于天枢宗和日本人,想必是那个祭祀阵法起了作用。 她看向解九:“辛苦你了,我明日就去洞庭湖查看一番,这几天的早课你就按之前的方法练习即可。” 解九颔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老师你一个人去么?要不要我安排些人跟着你?” 胥翎摇了摇头:“不必,我自己去方便些。” 见她都这么说了,解九也就以为胥翎已有安排,只道:“那就祝老师一路顺利,若有麻烦可告知当地解家商行。” —————— 补充:后面吴老狗是会知道胥翎的长相的,第一章第一段是因为后来吴老狗不想提,所以敷衍了吴邪。 第43章 救围 洞庭湖距离长沙不算远,以胥翎真身赶路的速度不过小一会就到了。 “谁?!” 胥翎正站在一处坡上观察前方的地形,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那是一个女人,离她大约还有五十米的距离,全身被泥水裹得无比狼狈,如果不是闻过这人的气味,胥翎甚至没认出她来。 那女人看见胥翎居然呆住了,而后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飞跑了过来,“嘭”地直接跪在胥翎面前,狠命磕了几下头,哭求道: “徐小姐!我是白姨!你还记得我么?我曾经在理发店为你说过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张大佛爷的好友!求求你!徐小姐,救救我男人!求求你!徐小姐!” “徐小姐!你能跟着佛爷,一定有大本事,求求你救救老六!我愿意从今以后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胥翎对白姨的印象很好,尽管她从前的态度有那么一点点高高在上,但她是那个理发店中唯一一个不嫌弃她并且愿意对她这个陌生人好言相劝的人。 只是没想到,这才不过月余,原本光鲜亮丽的女人居然变得这样潦倒。 就凭这一点,以胥翎朴素的“谁对我好,我对谁好”的价值观,也不忍心看她继续哀求。 胥翎将她扶起来,又解下临走前丫头为自己准备的水壶递了过去:“你喝口水,慢慢说。” 白姨接过水猛地灌了几口,只觉眼角一酸,也不知是呛的还是委屈的,眼泪像珠线一样就掉了下去。 “咳咳!咳!谢谢!咳…谢谢你!” 白姨咳了几声,又强行忍住,语速飞快将自己遇到的事情讲了一遍。 “我本被仇家卖到南洋做苦工,半途遇到了日本人,日本人劫持了我们,要抓我们去做人体实验,哪知道、哪知道……” 说到一半,她没忍住哽咽一声,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胡乱擦掉,继续道:“哪知道老六他居然不要命来救我,他把我推下了坡,自己留在上面被日本人围了!” 说完她又想不顾额头上的伤磕头,被胥翎阻止了:“徐小姐!求求你!救救老六吧!哪怕、哪怕要我的命也成!” “是我对不住他!” 胥翎拍了拍白姨的背,安抚道:“我帮你去救她,别哭了,你给我带路吧。” 白姨一下就惊喜地笑了出来,一时间那沾满泥的脸上欣喜和着急混杂着,看上去滑稽不已。 打断了白姨不住的感激,胥翎将她背到背上:“你负责指路,我们快点赶过去。” 白姨虽然疑惑难道胥翎背上自己还能走得更快,但也知道要抓紧时间不多问,于是指向西面的一处山头:“那边!” 很快,她就明白为什么徐小姐要背上自己了,耳边风声呼啸,速度快得她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差点来不及指路。 一直跑了大概十几里,胥翎已经看见了前面打斗的场景,那被称作老六的男人正躲在一块大石后,手上还拿着一把从日本人手里抢来的盒子炮,只是显然子弹已经不多。 胥翎将白姨放到竹林里:“你且在此稍等。” “徐小姐小心。” 日本人的数量远比白姨想象的要多得多,她很担心胥翎解决不了,心里一个劲儿地念着“阿弥陀佛”祈求上天保佑。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简直打碎了她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世界观—— 只见胥翎并未深入战斗,而是绕到日本人的后方,轻轻一跃便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竹林上方的一处枝梢上。 一把通体冰蓝的弓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手中,弓弦眨眼被拉满,六支流光溢彩的白箭已经搭好。 下一秒,什么声音都没听见,那六支离弦之箭就已穿透十八个日本兵的脑袋。 “八嘎?!” 日本人被吓破了胆子,慌乱间连胥翎在哪里都没找到,被黑背老六抓住机会,再次抢到两把盒子炮,子弹倾泄间,日本兵顿时犹如丧家之犬,四散逃跑。 胥翎已经很讨厌这些畜生,干脆一人补了一箭,杀个干净。 很快坡上就再无一个日本兵,白姨激动地跑了出来,抱着黑背老六又哭又笑,直把这西北汉子哭得心肝肺都拧在了一起。 半晌,白姨终于平复好心情,见黑背老六警惕地盯着胥翎,连忙解释道:“这位是徐小姐,就是长沙城城东那个徐羽,你应该听说过。我在路上遇到她,就求她来救你。” 黑背老六眼中的警惕慢慢消退,他看着胥翎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徐羽,佛爷的朋友。今天你既然救了我老六一命,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找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不必,”胥翎摆了摆手,“我与白姨有缘,所以才出手相助,况且我并未怎么出力,你们还是快些回长沙养伤吧。” “哦对了,唯有一事,帮我将这里有日本人活动的消息告知解九爷一声,让他通知佛爷。” “我还有事,暂且告别。” 见黑背老六和白姨都应了声,胥翎放下心,启程向洞庭湖方向继续走去。 …… 胥翎本以为自己这次能够顺利赶到洞庭湖,却没想到又被打断。 远远就闻到一股腐臭和血腥味,胥翎警惕地站上高处观察四周,发现不知为何这荒林周围日本人格外多,全都成队行动,像是在搜寻什么人。 她厌恶地皱起眉,自己来此界的这段时间,杀的日本人已经比天枢宗的人还要多了。 一边想着,胥翎一边小心朝传来腐臭和血腥味的地方寻去。 看清倒在地上的人,她的瞳孔不由一缩—— 这是,陈皮! 不知道究竟遭遇了什么,陈皮的身上竟然全是脓疮和虫洞,这种创口对胥翎来说极为熟悉,显然就是她当日和张启山几人在山谷中看见的那些尸体上的伤口! 难道陈皮被日本人抓去做人体实验了?! 她的眼前浮现出自己重伤那日,躺在山洞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的背影,脸色不由得沉了下去,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 征集意见: 我想给潘子写个cp,就是白姨和黑背老六的女儿,也是阿翎的手下兼外甥女。限时一周,支持的宝宝在评论区扣1,不支持的扣2。如果一周内投票人数不够,我就默认组cp了。 第44章 报答 同上次一样,只是两人角色对调,陈皮被胥翎背进一个山洞。 陈皮的体温很烫,与胥翎身上完全的冰凉形成强烈反差。 努力将浓烈的血腥气和伤口溃烂的腐臭忽略,胥翎能够闻到一种介于毒和病之间的气息。 情况已经很严重,就连心跳声也开始变得不规律。胥翎知道,如果不立刻采取措施,最多半天,陈皮就死了。 她已经下定决心,于是毫不犹豫取出心头血,就着水壶中的清水灌进陈皮口中。 尽管如今处境对调,但某种程度上,这两人有着惊人相似的偏执和扭曲。 很快,心头血就起了作用,陈皮哪怕在昏迷中也咳嗽起来,一口口腥臭的黑血洒在土石上,让周围的气味更加难闻。 远远的,胥翎突然听见了一阵犬吠。 心知不好,这气味终究还是将日本人引来了,胥翎立刻重新将陈皮背上,随便选了个方向逃走。 “快追!那边!” 拿着望远镜的日本人很快就发现了胥翎和陈皮,子弹顿时不要钱般扫射过来,枪林弹雨严重阻碍了胥翎的行进路线。 剧烈的颠簸和心头血改造血脉的疼痛让陈皮清醒过来,他几乎是立马就察觉了口鼻中异常的、甚至带着一种异香的血腥味。 “你……给我……喝了……” 断断续续的虚弱气声落在胥翎耳边,裹挟着灼热的体温一路钻进耳道。 胥翎的耳朵动了动,她的耳朵很怕痒,所以不喜欢别人在自己耳边说话。 “别说话了,休养要紧。” 陈皮的头脑仍旧很混沌,但他曾经在师娘服药时也闻到过这种异香,一时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所以,之前师娘也是喝了她的血好的? 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的血有这种作用? 她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代价救我? 我有什么值得她付出的? 一枚子弹“咻”地擦过陈皮的头发,他顿时意识到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放……放下……我……你自己……跑……” 胥翎本就被这些机枪弄得烦躁不已,此刻听见陈皮又在自己耳边说话不由得心头火起:“闭嘴!” 陈皮被凶得一愣,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只有自己在茶会上不小心让她露出纹身时,她才生气过。 这女人脾气很好,可是现在居然生气了。 难道是因为她坚持要带上自己,而自己居然还推脱? 陈皮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股热流直冲大脑—— 除了师娘,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无条件地保护自己。 既如此,他就更不能让这个人因为自己而死。 陈皮下定决心,混沌的头脑竟然硬撑着清醒些许:“你…你放我下去,你快走!” 胥翎觉得这人简直听不懂人话,本来你体温就高,还要烦人。 耳边的不适让她没忍住分了神,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气流—— “小心!” 而后陈皮就看见背着自己的姑娘终于在枪林弹雨中泄了力,她勉强躲过一批子弹,突然侧身将背后的自己护在一旁,另一枚子弹险之又险地擦过她的脸。 她的脸? 她的脸! 陈皮蓦地回忆起自己曾经在山洞中看到的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现在这张脸破相了?! 陈皮觉得这种心痛程度不亚于做乞丐时还欠了债的折磨。 日本人! 又是该死的日本人! 他气红了眼,竟是不顾身体的疼痛,从腰间抓出一大把铁弹子,拼了老命向后甩去! 给爷死——! 你们都要给她的脸陪葬! 胥翎惊诧地用余光看向暴怒的陈皮,不懂他为什么突然不要命地反击。 不过该说不说,这人还挺坚强的,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帮自己分担火力。 身后的日本人在铁弹子下倒了一大片,却又很快重新补充上更多。陈皮心中罕见地涌起一丝悲怆—— 要是这次他真的有命逃出去了,他一定会对徐小姐的脸负责。 “你……” 见陈皮还想说话,胥翎是真的觉得这人带不动,干脆一掌将人劈晕,省得还要浪费精力应付。 他就不能学学他师父么? 想当初二月红被我背着的时候,多么安静,多么听话! 耳边没了有气无力的蛐蛐,胥翎也彻底放开了手脚。正好她已经被日本人追烦了,干脆打算将陈皮暂时放到前面那座破庙里,把追兵都杀了。 说做就做,胥翎从快速冲进破庙又拿着风灵弓走出。 飞身站上破庙的屋脊,她先是将风灵刃扔出,让剑灵随意发挥,又拉满弓弦,顿时白光四散,铺天盖地犹如射线将日本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见再没有不长眼的敢来找死,胥翎从屋檐上落下,一摸脸颊,发现刚才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遂满意地点点头,走进破庙。 陈皮已经清醒,见她完好回来,不由得松了口气,只唯独对方面帘上那道血痕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的脸……” 胥翎的心情已经不再烦躁,此刻见陈皮问也只是心平气和道:“没事。” 可这淡然落在陈皮眼中就变成了故作坚强。 陈皮自问自己几乎没见过不在意容貌的女子——哪怕是师娘也会偶尔担心自己变老。 别的女子尚且如此,更别说她这样好看的女子! 陈皮简直怄得胸闷气短,恨不得冲上日本岛,将那些小矮子都杀个干净! “你不舒服吗?”见陈皮突然呼吸急促,胥翎赶紧询问。 陈皮呼吸一滞,随即更是心疼,这么纯善的姑娘怎么能破相! 他竭力将愤怒和心疼都压下,面上尽量装出风轻云淡的样子(主要是担心胥翎被他自己的情绪影响): “没有,我感觉好多了。” 胥翎放下心:“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陈皮才又重新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好了许多——不仅解了毒,就连身上的虫也不见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 陈皮犹豫很久,终于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 他一直以为因为初见和茶会一事的缘故,胥翎应该对他的印象很差才对。 胥翎将目光从破庙外收回,落在陈皮身上:“报恩。” “报恩?” 陈皮一愣,她报哪门子恩?不该是自己报恩么?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脸上不由得有些微红:“你、你都知道了?” 胥翎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知道他帮自己养伤的事情,于是“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所以……她知道我帮她包扎了腹部和大腿?! 那为什么这么淡定,她都不害羞么? 陈皮被胥翎的态度打了个措手不及。 多少个夜晚,他预想过胥翎可能来找自己算账的场面,唯独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这么平静。 这反而让陈皮更加别扭。 陈皮从没感觉自己这样心乱如麻过。 —————— 这章写的时候状态不好,感觉简直不尽人意。 第45章 信仰 半晌,陈皮才重新收拾好心情,问出另一个一直疑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到这地方来?” “去洞庭湖查事情。” 胥翎本不想回答,但内心直觉也许陈皮知道些什么,干脆说了个大概。 陈皮听后果然沉默了,很久才再次开口劝道:“你不能过去。” “为什么?” 陈皮不想告诉胥翎真相,他总觉得这样一个仙女似的人物不该跟那些恶心血腥的事情搭在一起。 但迎着对方那双纯净淡然、黑得泛红的狐狸眼,他忽然就丧失了说谎和隐瞒的能力,只能全盘托出: “日本人在那里做人体实验,很多人都跟我一样被感染,你不能过去。” “你是被日本人抓去的?” 陈皮摇了摇头:“不是,我查到师娘的毒钗是从洞庭湖的沉船卖到长沙的,然后就着了日本人的道。” 原来是这个缘故,胥翎不得不再次感叹陈皮对丫头的用心。 “既如此,麻烦你帮我给二月红带一句口信,就说日本人在洞庭湖做实验,让他尽快通知张启山前来解决。” 陈皮本想答应,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要自己过去?绝对不行。” “我不会被感染。” “不是感不感染的问题!那里日本人太多了……咳、咳咳!还有几个奇怪的人,你单独过去很危险!” 陈皮见胥翎油盐不进,甚至着急得咳嗽几声。 这种理由当然不能阻止胥翎,再凶险的处境她都经历过多次,于是只道:“我知道了,多谢。” 陈皮当然看得出来胥翎没有被劝住,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非要现在过去,就为了少死几个人么?” 胥翎不知道陈皮问这个做什么,但她也不想透露界碑的事情,于是干脆应下。 “可这世道死的人多了!” 陈皮勉强笑了笑,看上去十分麻木。 他用一种无法理解的语气问:“你是这样、张启山是这样、师娘也是这样,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救不相干的人?”比如我、比如那些脚夫、比如那些农民。 胥翎在陈皮的问话中沉默了。 她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族长从外面带回来了几个受伤的人族。 所以为什么呢? 她忽然清凌凌地笑了起来,眼角居然有些湿润,一股强烈又隐晦的愤怒和扭曲的理解与自嘲驱使着她,使她用一种追忆的语气对陈皮道:“你知道九尾狐么?” 陈皮不知道胥翎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个话题,但还是点了点头。 “很久很久以前,九尾狐曾经是人间的守护神。祂们常常会解救出现在自己领地的落难者。” “如果你遇到了危险,向九尾狐祈求,你会得到救赎。” “庇护众生,已经成了每一代九尾狐自然而然的使命。” “后来九尾狐不见了,人们发现祈求没有了作用,就开始编撰祂们蛊惑人心的故事发泄怒火和失望。” 胥翎垂下眼,用那双无比标准的、纯粹无双的狐狸眼注视着陈皮。 溪水潺潺中,陈皮听到她说:“我信仰九尾狐。” 一种异样的圣洁突然将陈皮包裹,他感到自己的心中升起了一种无法抵抗的虔诚,这迫使他不得不直视着那双面帘上的狐狸眼。 伴随着逐渐放缓放轻的呼吸声,陈皮觉得,或许自己也找到了信仰和救赎。 * “人呢?” “操!” 陈皮再次醒来时,破庙里哪里还有胥翎的身影? 他一个激灵,连忙翻身起来,围着破庙找了一圈发现人果真走了,不由气极。 她果然没听进去! 一股恶臭突然钻进鼻腔,陈皮干呕一声,差点把隔了不知道多少夜的饭都吐出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行动无碍了。 “呕……” 原来这股恶臭是他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陈皮实在忍不了了,干脆跳进破庙边上的溪流中,冷水将他冲得浑身一紧,紧接着就意识到身上的病和伤都好了。 “这么快?” 他诧异极了,这种愈合速度怕是神仙也难做到吧? 随即他想到了那口血——所以,是她的血改造了我的身体? 她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为何,陈皮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惶恐,他猛地将脸扎进水中,冰凉的溪流霎时侵占所有感官,头脑又重新变得清明。 他睁开眼,水底藻荇蔓延,浅绿深绿一大片。 陈皮将手举到眼前仔细观察,发现似乎连皮肤都变得好了些,尽管变化不算明显,身上的伤口也早就愈合,连一点印子也没有。 陈皮惊奇的同时“唰”地从水中站起,水珠顺着坚实精壮的肌肤向下滑滚、聚集,再悄无声息融进溪流中。 他随意地甩了几下头,像狗甩水一样将一头短发甩至没有多余的水珠滴落,才踏着溪流、踩着水草上岸。 没有穿原来那身衣服——实在太臭了,他随便从破庙里扯了条破布把下半身遮住,快步往红府在附近的交接点赶去。 一面走,陈皮突然想到睡前听胥翎讲的关于九尾狐的故事,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测陡然冲出大脑,叫他难以抑制地去相信。 九尾狐……九尾狐…… 是不是她的脸也早就好了? 陈皮顿感惊喜,随即仰天大笑几声,也不管林中惊雀腾飞,只觉心情比中大奖还要愉悦。 走到路上随便抢了个路人的衣服,陈皮来到交接点。 交接点的小厮一看见陈皮顿时惊得跳起,他们都私下得了二月红的吩咐——如果陈皮前来一定要尽力给予帮助,并将情况上报。 “陈舵主,您终于出现了,可有什么事情要帮忙?”那小厮点头哈腰地给陈皮掺了杯茶。 陈皮仰头一口将茶水饮尽,语气很是不耐烦:“我早不是二月红徒弟了,别叫莫子舵主!” 那小厮的腰弯的更低了,生怕陈皮一个暴起杀人,连忙道歉:“对、对不起,陈皮大人!” 陈皮不想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他还要赶紧回去找那女人:“告诉二月红,小鬼子在洞庭湖搞人体实验,让他赶紧通知张启山。还有,跟他说徐羽单独杀鬼子去了,快点带人支援。” 一听到消息居然还跟徐羽有关,小厮立刻更加重视起来,毕竟这徐小姐在红府的地位可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 写这章的时候觉得陈皮的精神状态很像玩家,随便杀人,随便抢东西,毫不在意别人的眼神、关注点清奇。 第46章 行动 这厢解九和二月红前后收到消息,全都行动起来,密信一封接一封往北面带去。 红府。 “二爷,怎么又收拾包裹了?是有什么急事么?”丫头将食盒放到一旁,见二月红这么着急,顾不上担心赶紧也帮他收拾起来。 “陈皮传来消息,洞庭湖有日本人在做人体实验,徐小姐一个人去调查了。” “什么?那岂不是会很危险?那你还是快点去吧,一定要把徐小姐安全带回来。”丫头一听,当即也顾不上伤心二月红又要出门,反倒让人赶紧出发。 半晌才想起自己还忘了一个人:“对了,还有陈皮,让他自己小心。” 二月红哭笑不得,他还是第一次见丫头这么着急催自己出门,因着胥翎的安危,她居然把陈皮都忽略了。 解府。 听完黑背老六和白姨的话,解九也不得不感叹胥翎的胆大——就算再厉害,也不能单刀跟鬼子赴会吧,一个小鬼子的确不怎么可怕,关键是人多枪多啊! “赵叔,你立刻派二十个身手好的,赶到洞庭湖支援老师,要快!” 白姨推了推坐在下首的黑背老六,黑背老六明白她的意思,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干脆对解九道:“我也要去。” 解九一愣:“你的伤不管了?” “徐小姐武功高强,我没受大伤,回来的路上就好了。” 见他都这么说了,解九也不再客气,对管家道:“你让他们跟着六爷行动。” 管家立刻拱手大跨步出门做准备了。 一个时辰后,长沙城外。 “老六,你这是……”二月红出城门时正好遇到黑背老六,一时不明白他怎么带着解府的人。 “支援徐小姐。”黑背老六面无表情地撂下几个字,连脚步都没停,带着人直接越过二月红。 二月红无奈失笑,不过也马上追上去:“那便一起,我也是去支援徐小姐的。” 黑背老六诧异地看了一眼二月红,随即又很快想起坊间传闻徐羽和二月红是好友,顿时理解了,于是也点点头不多说什么。 然而令两人都没想到的是,身后又传来了另外两道声音—— “二爷等等!” “二爷!老六!我们也要去!” 二月红和黑背老六转头一看,居然是霍锦惜和齐铁嘴。 “你们这是……?” 齐铁嘴一路跑过来还在喘着粗气,摆了摆手让霍锦惜解释。 霍锦惜带着二十个霍家人,对二月红和黑背老六道:“我霍家在洞庭湖的眼线发现徐小姐背着一个人被日本人追杀,就把消息传了急信回来,当时老八也在旁边,于是我俩决定一起前去支援。” 二月红看着周围一大片乌泱泱的私兵、手下,不由得对胥翎的人缘有了全新的认识:“既然都是去支援徐小姐的,那当然要一起。” 黑背老六见三人都看向自己,绷着脸点头:“我没意见。” 几拨人当下合成一拨,气势汹汹地往洞庭湖赶。 一天后,北平—长沙列车上。 “佛爷,解九爷和二爷的密信。”副官脚步匆匆走进包厢内,将信递给张启山。 张启山听到解九和二月红同时给自己发了密信,心中不由一沉——能让这两位爷大动干戈的,显然不会是小事。 “发生什么了?怎么你们都是这个表情?”尹新月好奇地问副官。 副官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此时也只是对尹新月简单解释:“恐怕长沙出大事了。” 张启山快速将两封信浏览完,看向副官:“日本人在洞庭湖也组织了人体实验,徐小姐单独前去调查了。” “什么?!佛爷!我申请立刻带人前去支援!” 副官“腾”地站了起来,头差点撞上火车顶,任谁也看得出他心急如焚。 “冷静,日山。我也会去。”张启山让副官坐下,又看向尹新月,“你……” 尹新月虽然很关心这个“徐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张启山和他的副官都这么在意,但也知道事关日本人不能儿戏,当下打断张启山的话: “停,我知道了,你去吧,别让我回北平,你随便让几个人送我到长沙就行。” 张启山有些犹豫——于公,尹新月身份不俗,绝不能让她有任何意外;于私,他对这姑娘印象很好,也不希望她有危险。 但看着尹新月坚定又固执的眼神,张启山还是投了降,况且他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于是只能对副官道: “我们带五个亲兵,剩下的护送尹小姐回长沙。” 尹新月显然不同意,五个亲兵顶什么事,况且自己又不是什么娇小姐:“不行,五个哪够,你们不用留这么多给我,我回长沙又没有危险。” 张启山深深看了她一眼:“尹小姐,我不把你送回北平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尹新月当即一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气鼓鼓地转身拿起报纸,不理张启山了。 副官得了命令,很快安排好相关事宜,和张启山一起带着亲兵在离洞庭湖最近的站台下了车。 * 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后追来了整整三批人,胥翎此时正站在黑乔寨外围观察寨子内部的情况。 她已经在这里观察了两天时间。这寨子很是古怪,每到半夜就会有一名村医带着村民在村子中央摆上祭祀桌,桌上会放上水果馒头等食物,村民走后,就会出现一大群皮肤溃烂形如僵尸的人冲到祭祀桌上进食。 胥翎对那群人的症状很眼熟,明显跟陈皮之前的状况极为相似,只是病症要轻一些罢了。 难道这黑乔寨就是日本人用来做人体实验的大本营? 那日本人又是用什么研究病毒的呢? 可这跟界碑有什么关系?也许界碑可以用来制造武器,但总不能用来制造病毒吧? 一面思索着,胥翎脚步轻得宛如鬼魅,悄无声息进了黑乔寨查看一圈,却没发现任何端倪…… 不对,村子后面那个冰窖?! 第47章 蛊毒 天枢宗的人为什么会从那个冰窖出来? 难道那冰窖里有界碑?! 胥翎几下爬到冰窖入口的背坡上,现在人多眼杂,还得等到半夜才能查探一番。 一直等了整整四个时辰,胥翎才从背坡下来,进入冰窖。 冰窖中气温很低,几侧洞壁下还放着几排鱼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 胥翎皱了皱眉,如果不是她的嗅觉远超常人,恐怕没法从这鱼腥味中分辨出一种类似蛊虫的腥臭味。 顺着腥臭味的牵引继续往深处走,前方居然还传来了交谈声。 原来这洞壁后面还有个小空间。 胥翎将脚步和呼吸放至最轻,侧身通过隐藏起来的密道。好在洞内的人似乎在忙着什么,让她抓住机会躲到了一柱较大的钟乳石后。 “黑石桑,这批蛊毒还要炼多久,你知道的,皇军的耐心不多了。”一个伪装成渔民的日本人对他对面那个穿着民族服饰的男人道。 那叫作黑石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但又很快表现出一副恭敬的模样:“长官,快了,还剩两天,蛊王就出来了。” 黑石…… 胥翎想到自己在洞庭湖周围鱼市休息的那晚,似乎听客栈老板说,从前挑起白乔寨和黑乔寨矛盾的,就是这个黑石。没想到他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还剩两天?”日本军官显然不太满意,语气流露出威胁,“黑石桑,希望你没有骗我,否则,你知道皇军的手段。当然,要是做的好,皇军也不会吝啬赏赐。” 黑石连忙哈腰点头:“我晓得的,这东西拖一天就多一天风险,我也想快点完成。” 听完黑石和日本军官的话,胥翎眼神一冷,她知道自己今天绝不能放这几个知道蛊毒炼制方法的人出去。 既然做了决定,胥翎也不再隐藏身形,直接从石柱后闪身到最近的一个日本兵身边,手中寒光一闪,那日本兵还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已经倒下。 “谁?!” 日本军官和黑石同时警惕地转头,眼睛顿时便被几道强烈的白光刺伤,而后就瞪着眼倒了下去。 一切不过在一两秒内就已解决,冰窖内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就只剩下胥翎一个活人。 胥翎跳进中央地面下的冰洞,果然看见一个高约1米的大铁罐立在中央。 她用风灵刃将铁罐撬开,一股浓郁的腥臭顿时散开,又因着冰洞的原因盘旋在原地。 胥翎险些干呕一声,连忙屏住呼吸。 铁罐内赫然放着一只手掌大小的虫蛹,隐约能看清虫蛹中时不时蠕动一下的蛊虫。虫蛹边各种毒虫邪物的尸体无数。 胥翎脸色铁青,这简直太恶心了,立刻就劝退了她想用风灵刃将虫蛹捅烂的想法,当即只好将手掌割破,将泛着微微金光的血液洒入铁罐。 一阵诡异的“嘶嘶”声响了起来,很快,周围毒虫邪物的尸体就被血液腐蚀大半,那虫蛹也硬生生被融出了一道贯穿上下的大洞。 见蛊虫已经彻底死亡,胥翎放下心,跳出冰洞后从冰窖后方的洞口离开。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那种独属于蛊虫的腥臭居然又出现了。 她确定自己刚才已经将冰窖中的蛊虫杀死,难道说……还有其他蛊虫? 是了! 胥翎反应过来,刚才那日本人分明说的是“这批蛊虫”。 原本稍显轻松的心情顿时沉重下去,她再一次对日本人的阴险狡诈有了深刻认识。 继续顺着气味寻找,胥翎来到了一片刻着祭祀法阵的空地上。 周围漆黑不见五指,不远处的山脉呈四围之势将这片空地包围,比之夜幕更加凝滞深沉,压迫如伺机而动的庞大野兽。 法阵四角还插着黑红白三色交杂的幡旗。幡旗时不时被风撩起,发出阴森的“呜”声。 胥翎围绕着空地转了一圈,勉强认出这是镇压怨魂的阵法,可为什么法阵中央的那两具尸体不见了? 怨魂、怨魂,被惊扰才怨…… 所以,这两具尸体是被拿去做实验了? 胥翎直觉猜测很可能为真,干脆蹲在祭祀法阵前方摆了个简易的鱼水合欢阵。 红线甩出,一直伸向树林深处。 胥翎正准备跟着红线过去,突然想到张启山他们查案很可能也会到这里,干脆留下个符号再走。 红线的尽头通向一处狭窄地缝。 地缝实在太过逼仄,只大约有半米高,小半米宽,换成普通人肯定是不能进去的。 胥翎在地缝的入口再次留下一处标记,干脆变回真身钻进地缝。 为了避免尾巴被弄脏,她还特意把尾巴变短,只留下三个犹如兔子尾巴一样的火红色毛球露在外面。 她将背包系在背上,狐狸后腿把脚边的碎石踢到一边,顺着红线往深处跑去。 本以为红线会带她找到那两具尸体,没想到居然被封石堵住了。 不过既然红线延伸到了这里,自己要找的东西肯定就在封石背后。 想到这,胥翎重新将尾巴变长,伸向面前的封石。 * “佛爷!副官!” 齐铁嘴老远就看到了张启山和副官两人,赶忙挥手示意。 “你们……这是去支援徐小姐的?” 张启山迟疑地看着面前乌压压一帮人,不确定地问齐铁嘴。 “对啊,我和霍三娘出来的时候遇到老六和二爷了,干脆就一起过来了。” 解家、霍家、红府、老六、老八,还有自己,这是九门大半都来了啊。 张启山扫了一圈,大概清楚了面前这些人的归属,他来长沙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九门这样大动干戈、团结对外的时候,一时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佛爷,现在怎么走?”霍锦惜看向张启山。 众人见张启山已经到了,自然而然便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张启山则看向齐铁嘴:“贸然去找跟无头苍蝇没有区别,先让老八算上一卦。” 齐铁嘴明白张启山的意思,已经掐指算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算胥翎是算不准的,只能算别的,比如事情转机、线索等等。 “巽在西南,往这边。” 第48章 围剿与反围剿 一群人跟在齐铁嘴后面,往西南方向出发,没过多久,居然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陈皮!” 二月红一眼就认出了陈皮的背影,当下将人叫住。 陈皮将手中的洛阳铲放下,刚才自己太过专注,居然没发现有人接近。 好在来人不是那些追兵,陈皮想到自己在红府门前数落二月红的那些话,一时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但一想到现在救胥翎要紧,他也没空管别的。 “胥翎呢?找到人没有?”副官已经压制了一路,此刻见到陈皮恨不得立刻知道胥翎的位置。 陈皮冷笑一声:“你们再来晚点,估计她都出来了。” “什么意思?”二月红问。 “我在黑乔寨后面发现了她留下的记号,最后一个记号是在一处地缝外面,”说到一半,陈皮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二月红,“那处地缝很小,人不可能进去。” 他知道胥翎很可能是只九尾狐,也知道二月红很可能同样清楚这件事,至于其他人听不听得懂,他就管不着了,总之他不可能把这个秘密从自己嘴里说出去。 哪知道不止二月红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连张启山、副官和齐铁嘴都点了点头,陈皮的脸色顿时一僵——合着他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算了,现在先不管这个。陈皮勉强让自己忽略这件事。 “所以你刚才是想找到地下的另一个入口?”二月红瞬间明白为什么刚刚陈皮拿着洛阳铲像是在寻龙点穴一样。 陈皮点头:“地下的建筑,结构说来说去就那几种,只是我还没找到入口。” 二月红又问:“你找了多久?” “大半天。” 一听这话,二月红、张启山、齐铁嘴甚至霍锦惜都皱起了眉。他们清楚二月红的本事,也清楚陈皮的本事。按道理来说,既然地下的位置已经找到了,不可能这么久连个入口都定不出来。 陈皮此刻也反应过来:“草!真正的入口难道不在这底下?” 张启山道:“恐怕确实如此,最近日本人有没有异动?” 陈皮想了想,才道:“日本人确实又开始发神经了,在洞庭湖一圈增兵了少说几百人。” 张启山心头一跳,自己那个不好的猜测果真应验了。 “佛爷?” 齐铁嘴看向张启山,意思是有什么想法你赶紧说出来。 张启山摇了摇头:“我只是猜测,这底下的入口很可能在洞庭湖底,日本人大约是想围剿徐小姐。” “什么?!”几人大惊失色。 “那我们快去支援她啊!”齐铁嘴急得恨不得立刻飞到洞庭湖边,把鬼子都突突了。 “我说了,这只是猜测,具体情况还需要见了徐小姐的记号再说。” 齐铁嘴也明白自己是关心则乱了,又冷静下来,催促众人赶快过去。 见了胥翎的记号,张启山站上一处高坡,看了一会四周的地形,果断对所有人道:“现在立刻朝洞庭湖开拔,我们人数少,必须奇袭,到时候配合徐小姐进行反围剿。” * 这边胥翎刚打碎封石,就发现眼前的竟是一处地牢。封石被打碎的声音很快引来了把守地牢的黑乔人和日本兵。 “在那边,快追!” 地牢内地道蜿蜒曲折,时有岩石从旁突出,不仅跑的人麻烦,追的人更麻烦。 一直跑到一处岔路,胥翎不过犹豫片刻,追兵就已经赶上。 一时“砰砰砰”的枪响密集响起,子弹密密麻麻倾泻出,几乎将胥翎躲避的每处地方都打成了筛子。 不行,不能这么躲。 饶是九尾神狐肉身再强也经不起这么抵着打。 胥翎飞身一脚蹬上岩壁,整个人从上斜蹿至最边缘的几个追兵旁,两腿一夹一翻,那追兵就听见耳边颈骨顿裂,整个人已经失去意识。 一脚将旁边另一个追兵踹飞,那追兵翻倒出去同时又压倒好几个,胥翎迎面射杀另一人,白光迸现之际,风灵刃已经挥出,脚下又倒下几个。 一切不过在电光火石间完成,日本兵和黑乔人都被胥翎的身手惊得呆在原地。 见火力削弱不少,胥翎也不恋战,当即往更深处跑。 “八嘎!” “蠢货!都给我追!” 身后更多的追兵已经赶上,那军官见前面的人居然傻站在原地,气得破口大骂,直接抽出军刀当场斩杀一人。 众人见此都不得不咬牙继续追。 “活人蛊呢?!放蛊!” “放蛊!” 见胥翎速度实在太快,那军官只能又赶紧命令前面的守兵打开地牢。 活人蛊很快吼叫着冲了出来,脸上狰狞的表情恨不得将胥翎活剥了。 胥翎快速后退,浓烈的腥臭几乎要将她熏晕过去。 面前的活人蛊正好两个,很可能是用那阵法中央的两具尸体炼制的。 这活人蛊全身密布着虫洞和黏液,皮肤各处还鼓起一个个红肿溃烂的、像是铃铛一样的脓包,简直比粽子还恶心一万倍。 胥翎迅速抽出风灵刃,将掌心刚刚长好的伤口重新划开,因为被恶心到了,所以下手有点狠,皮肉都彻底绽开。 大量带着异香的鲜血撒向活人蛊的面门,两个活人蛊像是遇到天敌一般踉跄着后退,捂着被血撒到的地方痛苦嘶吼。 见地道后的追兵都被活人蛊挡住,胥翎也不管身后日本人愤怒的大叫,径直跑向地道更深处。 不知道绕过第几个岔道,胥翎终于停了下来。 界碑和芥子石果然在此! 胥翎快步上前,正预备伸手拿向界碑下的宝函,又突然顿住身形—— 芥子石是假的…… 有诈! 她猛地回头,岩壁上已经站了十几个天枢宗弟子,两方视线相遇的瞬间,金线喷薄而出! 胥翎猛地跃起,双腿蹬上界碑—— “不好!快阻止她!” 杀手首领脸色大变,然而为时已晚。 界碑被胥翎重重一脚蹬裂,她整个人在半空中翻转一圈,风灵弓连发几次,白光消散后,界碑碎片也被击向各处—— 一个简易的幻阵。 胥翎站在界碑基座上,看着面前那群在幻境中逐渐迷失的天枢宗弟子,冷笑一声。 你们用阵法困杀我多次,如今也该换我提刀了。 胥翎形如鬼魅,无声无息游走于虚实交界,风灵刃悄然出鞘,冷漠划过一个个脖颈。 看着身侧的杀手被首领胡乱发出的金线贯穿,她游走至杀手首领背后,直接用手拧断对方的脖颈。 将散落地上的芥子石捡起,胥翎看也不看身后一地尸体,走向地牢的出口。 * “到底还要等多久?不如直接杀进去!”陈皮已经等得不耐烦,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头发的草叶扯下,扯成几节随意扔在旁边。 “你现在进去,不仅会将所有人都搭进去,很可能还会把徐小姐堵在里面。” 霍锦惜早就受不了陈皮的催促,冷笑着怼回去。 “那怎么办?!在这里干等么!” 陈皮一拳捶向地面,眼眶都变得燥红。 “闭嘴!” 黑背老六转头看了过来,他简直服了,这是在埋伏,吵这么大声是生怕日本人听不见吗? 陈皮被黑背老六骂得下了面子,当场准备发作,又被二月红一把按住。 “莫闹。” 因着之前“恩断义绝”的缘故,陈皮面对二月红仍旧有点尴尬,是以又被迫冷静下来。 张启山看向众人,他也知道不能干等:“再等一刻钟,如果还没动静就回去将地缝炸开。” 就在这时,副官突然取下望远镜,对张启山道:“佛爷,水面好像有动静。” 张启山赶忙将望远镜放至眼前,看见水面上果然已经泛开圈圈涟漪,甚至开始有漩涡出现。 “听我指令,做好准备。” 所有人都紧绷起来,盒子炮全部上膛,一动不动将身形隐藏在土包和植被后面。 漩涡越来越大,很快,胥翎猛地冲出水面! “[日].开枪!” “开枪!” 日本军官的声音和张启山的命令同时发出,怒浪狂涛般的枪声霎时响起,战争以洞庭湖为中心一触即发! 惊鱼与骇鸟皆逃,白浪与走石同炸,水花与黄沙齐飞! 火花轰鸣中,胥翎当即反应过来,猛地一脚踏水而起,硬生生踏出一圈十几米水花! 借着水花的遮挡,风灵弓一瞬拉满,六道白光疾射而出! 张启山怒喝一声:“给我冲!” “杀——! 副官、二月红、齐铁嘴、陈皮、黑背老六、霍锦惜立刻带人紧随其后,众人鱼贯冲出,子弹不要钱般朝鬼子压去! “[日].八嘎!有埋伏!立刻支援!” “[日].立刻支援!” 胥翎迅速踏水掠向湖边,风灵刃一瞬变长,猛地插入水面一搅,剑气涤荡间,水珠同样犹如子弹洞穿敌人眉心! 她一脚踏上湖岸,仅凭一人之力就牵制住数十日本兵,张启山等人也已冲至近前,腹背受敌下,日本兵的数量顿时锐减! 抡着风灵弓砸向一人,胥翎同时一脚踹出,面前顿时出现一小片空隙,风灵弓迎面拉开,空隙再次扩大几倍。 躲过耳边擦过的子弹,胥翎提着风灵弓套住两人,身形腾飞间,那两日本兵就被拖至半空—— 长剑用力向下刺进弓臂弓弦之间,将扑上来的鬼子贯穿,胥翎腰间发力,整个人在半空乘势一转的同时,弓弦刹那被长剑绷满—— 又是六箭! 地面再次被清空! 下落时一脚踩在一人肩上,胥翎紧接着一蹬,人就向九门众人的方向飞扑过去! “砰!” 一枚子弹同时击中她身后的追兵,副官快速蹲下仅一圈扫堂腿将周围鬼子撂倒,大步跃向一旁,一把拉住胥翎的手,而后将人甩至后方。 “撤退!” 见人已接到,鬼子同样杀了许多,张启山毫不恋战,当下大吼一声。 得了命令,众人默契地开始掩护着后退,子弹仍有富余,任那日本军官如何气急败坏也无法将人留下。 听到张启山的命令,胥翎几下跃上树梢,身形在树冠中辗转腾挪间,风灵弓不断拉开,将追至近前的鬼子全数阻杀。 短时间内奔逃二三十公里,直至身后再无追兵,所有人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胥翎从树上跳下,看着面前呼吸急促的众人,不由鼻尖微酸,憋了好半天才说了句:“谢谢。” 她不懂为什么会来这么多人,明明自己只是想将关于日本人的消息传给张启山。 如果不是因为佛爷前去北平,红府、解家、霍家的人根本不会得到消息,也不会参与进来。 然而不管如何,事到如今他们都来了。 为什么要来呢? 芥子石是自己的事情,日本人是张启山的事情。 还有陈皮和老六,他们明明才受过伤。 胥翎有点不懂,又忽然好像有点懂。 她本该是个外界人,却突然在这一刻、在这里,感到了归属。 她背过身,努力想将眼泪憋回去,却根本无济于事,只能狼狈地擦了又擦。 半晌,等她重新转回去时才发现,霍锦惜在朝自己笑。 不止霍锦惜,张启山、副官、二爷、八爷、陈皮都在朝自己笑。 所有人都在笑。 就连黑背老六,嘴角也流露出一丝不伦不类的笑。 她忽然也笑起来,面对着一群脸上还沾着血的人,面对着金灿刺眼的午后日光。 —————— 写到这九门的大概剧情就结束了,我梳理接下来的大纲、铺垫和伏笔时感觉脑子都乱成了一团(三叔写得有点乱,我感觉自己看完了也被天授了一样)。 目前大概方向早已理清,但是细节和线索还没设计好,接下来几章就用番外过渡一下。一来给我缓缓,二来这后面几章番外(涉及部分伏笔,建议观看)将翎翎和九门的关系也简单强调细化一下,三来这些番外大都按照时间线发展,本该放在后面。至于1v1感情线,要等正文完结之后才会有,后面几章也是单箭头。 九门部分在五十三章就彻底结束,瞎子和小哥要出场了。 第49章 九门番外·干亲 “找点事儿做吧,干等着也难熬不是,”齐铁嘴将葵瓣口盘中的最后一块如意糕塞进嘴里,看着上头几个或站或坐的人建议道,“咱几个正好两桌,狗五、白姨、老六、三爷打麻将,我和解九下棋。” “打屁,不打。”半截李道。袖口一扫,桌面几碟瓷盘就摔得粉碎。 解九呼吸一滞,心疼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盘,又莫名松口气——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将母亲的遗物放到了老八和白姨旁边。 “很珍贵?”半截李问,不耐烦地看着底下被佣人扫走的各色碎片。 解九摇头又点头:“宋中期的,还行。” “那你心疼个毛,这种东西爷堆了不少,自己去库房找。”半截李说到一半,又“哼”了声,“还有那堆你娘的遗物!统统给爷搬回去,库房要装不下了!” 解九苦笑,心道那还是算了,白嫖的库房不放白不放,母亲的遗物实在太多,他的库房也堆不下了。 见解九不搭话了,半截李气不打一处来,又恰巧看见齐铁嘴坐在椅子上,东扭一下、西抓两下的样子,干脆发起火来: “不耐烦就滚回去!” 齐铁嘴被凶得委屈不已:“三爷,我哪有不耐烦?再说了,我让您做点儿事分散注意力,您不愿意,我也只好陪着。” 说完又小声嘟囔:“如果不是习习在这儿,谁愿进来……” 这声抱怨极小,只有旁边的黑背老六看了他一眼。 这时狗五手中的黑狗像是对齐铁嘴的话感同身受,竟“汪汪”叫了起来。 狗五连忙把黑狗的嘴巴捂住:“闭嘴!小心被人炖烂了吃肉!” 半截李被吵得更加心烦,干脆一拍桌子起身:“吵死了,我进去看看。” “诶诶!可不许啊三爷,我可是得了嫂子和小姐的命令,要把您看住的,您要是进去了,不止您挨骂,我和老六也得吃挂落。” 见半截李竟然起身要走,白姨立刻出声拦人。 黑背老六没说话,只是手中的刀已经挡在了半截李面前。 解九也赶忙来劝:“你煞气这么重,进去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你总不能拿嫂子冒险。” 狗五看了一眼凶神恶煞、脸色阴沉的半截李,还是弱弱补了一句:“还是听羽姐姐的话吧……” 半截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我都要憋死了!老八,都怪你个王八蛋!满口胡说八道!叫我现在进都进不去!” 齐铁嘴哪能忍他砸自己招牌,反正现在人多势众,还有老六在,不怂就干:“我什么时候胡说八道了?三爷你可不要乱造谣,要不是我出面让嫂子早前认习习做干亲,你恐怕还有得苦要受。” 听了这话,半截李似乎又平静下来,重新坐下,宛如一潭死水。 解九默默离他远了点。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人看起来冷静时才是真正失控了。 白姨翻了个白眼,有徐小姐和老六在,她可不怕这劳什子半截李。 当下也懒得再管,只要他不进去就一切好说,于是对旁边几人道:“来来来,打麻将,老六你就在旁边看着,快点的,上桌上桌。” 黑背老六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顺从地站到一旁,挡在半截李和几人中间。 有了白姨开口,解九、齐铁嘴和狗五乐得卖面子,都装模作样地坐到桌旁,没过一会,温润清脆的麻将声就响了起来。 “四筒。” “三条。” “杠一个。” “七万。” “碰。” …… 半截李气得咬牙,恨恨地剜了一眼黑背老六,那意思是“你不管管?”。 黑背老六面无表情,只背着刀像个木头一样杵在中间。 “两万。” “诶嘿,胡了胡了!” “给钱给钱!” 得了,半截李彻底没法了,他就知道这人跟自己一样,都怕母老虎。 又搓了不知道多少圈麻将,众人终于听到后面隐约传来了一声婴儿啼哭。 几人立即起身,半截李几乎成了一道残影飞了出去。 胥翎抱着孩子刚跨出门,紧急闪过差点撞过来的半截李。 “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半截李声音颤抖着问。 “是个男孩。”胥翎道,想将怀中的孩子递给半截李。 半截李“诶”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接,调整了好几次才终于小心翼翼接过婴儿。 白姨等人都好奇地站在半截李旁边,嘴里不住夸着“乖”、“可爱”、“白白胖胖”一类的词。 这时房内传来一道虚弱的女声:“快看看……孩子像谁?” 半截李少见地没照那女人的意思办,而是问胥翎:“孩他干娘,她没伤着吧?” 胥翎笑着摇头:“没事,别担心。” 那声音又传了出来:“我能有什么事?羽妹妹给我照顾得好得很!我让你快看看像谁!” 半截李“诶诶”地答,仔细地看着孩子,铁打的汉子忽然涕泗横流:“像大哥!大哥!” 白姨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人没救了。 那女声被气得不轻:“这是你的孩子!说的什么话?气死我了,赶紧让羽妹妹把孩子抱进来,滚出去喝酒吧。” 几人都被半截李的话雷了个外焦里嫩,但看在大喜日子的份上也不数落,全都说起吉祥话来。 齐铁嘴走到屋旁的窗户边,对着里间的方向拱了拱手:“恭喜嫂子,喜得麒麟,这孩子我看了,眉清目秀,印堂饱满,是个有福的!” 那女声很高兴,咳嗽几声对齐铁嘴道:“多谢老八,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狗五、解九、白姨(代表着老六)也走到窗边道了喜,里头的人更加高兴,连带着整个解府都变得喜气洋洋。 胥翎将孩子抱进去后,半截李就抹了眼泪招呼几人:“走,喝酒去!” 白姨忍无可忍:“你是不是傻?这时候嫂子最需要的是你!你走了算怎么个事?我们不用你招呼,陪嫂子去!” 解九也道:“三爷,白姨说得对,嫂子说的是反话,实际上最需要的是你。” 齐铁嘴也挥手,他承认自己有点私心:“对,你快去陪嫂子,把习习给我换出来,你俩过二人世界去!” 里间这次没人说话了,白姨推了推半截李:“快去吧,默认呢。” 半截李这才笑道:“今天多谢诸位,改日记得来喝满月酒啊!” 第50章 九门番外·竹爆惊春 距离33年白姨带着黑背老六非要留在柳鸢居已经过去许久,这是他们陪着胥翎过的第三个年头。 陨石(界碑)的线索已经彻底断了,胥翎急也无用,一年到头除了时不时解决天枢宗的追杀,就是被人雇佣着下墓。 如今那个在长沙城因“乐于助人”而出名的徐小姐,已经成了九门中的六箭狐仙,道上的人都尊称一句“狐仙”。 柳鸢居也被胥翎用积蓄从二月红手中买下,真正成了一处归所。 胥翎站在花厅檐下,欣赏着府中到处插好的梅花——因着身份原因,府上没请佣人,这些事都是三人一起完成的。 她再次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了一处自己的归属。 这个世界,真的有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小姐!快带上试试,这是我前几天新买的香云纱,透气轻薄又凉快!” 白姨兴冲冲地从绣房跑了出来,手上拿着几条面纱。 胥翎无奈接过,这几年白姨最爱干的事就是给她绣面纱,其次是做各种衣服。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否成了那些洋人口中的“模特”。 一条条面纱有白、有青、有玄,或绣云纹或绣竹青或绣鸾鸟,全都精致地像典藏品。 胥翎将面纱一一试过,白姨认认真真地看。 “这片颜色深了,不行。” “这片好看,清冷。” “这片该绣仙鹤的,等会改改。” …… 好半天终于试完,白姨又突然想起什么,对胥翎道:“小姐等等,我再去拿个东西出来!” 胥翎不愿打击白姨的兴致,也就乖乖站在院中不动。 白姨很快又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版面料色卡。 她一边将色卡比到胥翎脸旁,一边道:“要过年了,必须做个应节气的,哎呀哎呀,我们小姐长得可美,都好看该怎么办。” “不用做这么多,这太辛苦你了。”胥翎无奈地劝。 谁知白姨一脸“你不懂”的表情,她笑道:“我要是有个女儿,我也这么给她打扮,可我现在还没怀,只能先在你身上过过瘾了。” 末了又加一句:“谁叫你和老六都有钱呢。” * 已是腊月二十三,清晨薄雾尚未散去,空气中已染上了幽微的火药味和烟熏味。鞭炮不时响几声,柳鸢居前偶尔有一群孩子疯跑而过,整个长沙都弥漫着快活忙碌的气息。 白姨很早就起床了,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悠闲地插插花、浇浇水、描描眉。她雷厉风行地洗漱、收拾,小步快走至前厅——前来送年礼的人实在太多了。 没办法,家里住了两个不懂人情来往的糊涂鬼,可不得她将重担扛着。 年礼有贵有简,贵的多来自与胥翎或老六合作过的老板、道上仰慕狐仙\/老六的、九门的;简的则来自被胥翎帮助过的长沙老百姓们,远的有贩夫走卒,近的有街坊邻居。 一拨人刚走,一拨人又来,白姨连水都来不及喝,喉咙都干冒烟了还得不住地说着感谢和吉祥话。一连应付几场下来,不由得在心中暗骂后头两个没嘴的。 黑背老六打了个喷嚏,以为是早上空气太冷刺激了鼻腔,总之也不多想,尽职尽责地站在书房门口,等着跑腿送礼。 今年轮到解九做小宴。 九门中人,平日各有各的忙碌,闲暇时也大都深居简出,是以一年到头,必须办个宴会来串串门、联络联络感情。 既是做宴,必要宅子够宽敞、面子够大、人手够多才行,像柳鸢居、陈皮阿四府上、吴家(狗多闹腾)、齐铁嘴的小香堂这几处显然是不适合的。 因此小宴大都是佛爷、红府、半截李、霍家、解家轮着请,半截李脾气不好,时常赖掉,于是剩下四家不得不扛起这交际大旗。 虽说是解九做小宴,但不代表其他几处就不送礼了,只是会略简薄一些。当然小宴之礼本也不算贵重,主要是数量太多,大都不会拆封便直接放入库房。 胥翎将符纸和朱砂准备好,她写本界的字十分不好看,干脆画些修士过年送的符箓,总归效果不差。 一家画了五张辟邪、聚财、平安、健康、祈福符箓,又给了老六一张条子——上面安排好了哪家送什么,让其自去库房找,事情才算完。 黑背老六在长沙大街小巷蹿了一上午,大包小包出去,又大包小包回来,午饭和白姨一起草草用了,两人又急忙忙到后头和胥翎一起给各个礼物登记入库…… 终于到了除夕,空气中的火药味更浓了,烟熏味却淡了,这是由于家家户户的腊肉都熏好了。原本零星的鞭炮声也成了连绵不绝的交响乐,东边停了西边响,西边停了南边放。 孩子们仍旧呼啸着从柳鸢居门口跑过,又乌泱泱地呼啸着回去。大人们都忙着准备年夜饭,基本不会管。 白姨给胥翎和老六一人派了几套春联,务必将宅里所有的门都贴上——春联多是齐铁嘴、二月红和解九写的,风格迥异但都文采斐然。 下午开始下起雪,大小和梅花差不多,颜色和梨花差不多,挤挤挨挨飘下,又从容不迫地覆盖住花枝、屋檐。 又是几个时辰,将祭祖的东西和年夜饭的食材都准备好,白姨回屋打扮一会,再出来时把老六的眼睛都看直了。 冬季日短,天色很快沉了下来,白姨和老六两人在前院祭神烧香,胥翎则在后院朝南边拜了拜—— 一拜师父,愿师父快快醒来,神魂归位。 二拜九尾狐族,愿族人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三拜父母,愿父母早日转身,安宁喜乐。 拜完起身,将线香插进香炉,胥翎才又回到前院。 春节是修真界与此界难得相似之处,就连各种习俗含义也都大差不差。或许人们总是需要一个节点,来向一个周期总结告别,否则无休止地一日日重复,一生未免太过漫长乏味。 要真论实际,这段时日以来,各种山珍海味、大鱼大肉都快将人吃吐了,但年夜饭仍需得认真对待。胥翎比白姨和老六稍好些,只是面前也堆了不下十种水果。(长期辟谷之人是比较抗拒荤腥的) 做任务似的吃完,又开始守岁。 光守岁是不可能的,守岁向来是长沙人打牌的最佳借口。此刻家家户户的红灯笼都映照着白雪地,红光将整个长沙城照得通亮,数不清多少户人正守在红光旁,或打牌或打麻将,围桌聚赌、吆五喝六。 鞭炮声也彻底迎来了高潮,轰隆隆地恨不得将天地震碎,在这不太平的年岁里,用一种酷似战场的声音带给人无与伦比的祥和安宁。 白姨和胥翎先是将干净的水果热酒拿出门,招待了一会值班巡逻的士兵。领头的胥翎很熟,正是张十七。少年拒绝了进屋休息的邀请,高兴地和其他士兵一起喝了酒,就又尽职尽责地带人巡逻。 目送着一队人走远,白姨才不知道从哪拿出一套牌:“我们三个,打扑克最合适,走走走,快进去。” 说起来到长沙不过短短几年,胥翎竟将各种休闲学了个遍,麻将、牌九、叶子戏、扑克……尽管都打不好,但是打发一会时间还是无妨的。 门前不知道第几次有士兵巡逻过,期间张十七还进来讨了几杯酒。雪已经积得挺深,玻璃渣似的堆得台阶、庭院绒绒一片,屋内不时传来“哗啦啦”的洗牌声,偶尔还有人拨弄几下碳炉。 又一次将钱都收进腰包,白姨看了一眼天色,才伸懒腰:“不玩了不玩了,补觉去,跟你俩玩儿没意思,钱都放不下了,还得等晚上去解府打。” * 天刚擦黑,张启山带着尹新月和副官就已经来到解府门口。赵管家将三人的斗篷一一接过,转身拿给侍女,自己则恭敬带人走进膳厅。 “佛爷,这次来这么早?”解九笑道。 张启山帮尹新月将黄花梨雕花椅拉开:“可不是要早点来么,办公室哪有你这里舒服。” 很快门外又响起一道声音:“三娘,怎的今年你早早就来了?哟,佛爷也在!” 霍锦惜抓了一把瓜子,看也不看门口:“哎呀,我可不是从前的霍当家了,如今事情都交给了仙姑,可不就闲下来了?” 尹新月接过张启山递来的温帕子擦手,对霍锦惜道:“闲下来好啊,赶明儿有空了,咱俩逛街去,对了,把丫头、白姨、羽羽和李家嫂嫂也约上。” 听见这话,齐铁嘴果然看张启山脸上露出苦笑,当即笑开:“嫂子,只怕你们这一出门,长沙城又会被买空吧。看看佛爷那表情,真是不容易。” 尹新月理也不理张启山:“管他呢,我自己也有钱,咱姐几个开心最重要。” 张启山无奈点头:“你说得对。” 门外又传来一声笑:“说得好,咱姐几个高兴最重要!” 只是还没见人,倒是冲进来一群狗,“汪汪”吵着直扑滚进桌布下,后面一个少年追得急:“别跑!别跑!都给我站住!” “快把它们管好,等会那人来了,小心狗都没了!”解九抬起脚,从桌下抱起一只,顺着毛就摸。 两个女人是最喜欢的,也都一人从桌底捉住一只,少年的压力一下小了。 狗五终于抹着汗坐下,怀里抱着的那只还在不住闹腾,他腼腆地对解九道:“它们刚才被吓到了。” 不用说,谁都知道是哪个人的手笔。 正主此刻已经进门,先是扶着身旁女人坐下,又对狗五“哼”了声:“到哪都赶着一群狗,吃个饭也不安静!” 身旁那女人赶紧拍了一下半截李的胳膊,又瞪一眼,把齐铁嘴怀里的狗抱了过来:“你连狗都要计较,有没有出息!” “今年都来这么早?”二月红牵着丫头进门,扫视一圈不由惊讶。 “仰仗各位给我面子。”解九笑道。 见二月红和丫头来了,陈皮才懒洋洋开了金口:“师父、师娘。” “还剩习习和仙姑了,就看这俩谁先来。”齐铁嘴说着,眼神不住地往外瞟。 听到“习习”两个字,陈皮才终于有了反应,也回头看着门口。 副官下意识抿了口酒。 席间气氛仍旧轻松,只是谁都看得出这几人的心思,但又没有任何人点破,只暗自无奈摇头。 “准是白姨又在家拉着羽妹妹试衣服呢。”李家嫂嫂笑着接过半截李剥好的核桃,拿起小半逗着怀中小狗。 终于,门外又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霍仙姑先一步走进,脸上还淡淡笑着:“事情太多,我来迟了。”说完就坐到霍锦惜身旁。 尹新月将瓜子壳丢进脚边垃圾桶,打趣道:“你这么说要把我们羽羽放到哪个位置?她可是实打实的闲人,却最晚呢!” 丫头也笑:“羽羽离得远。” 这时众人终于看见姗姗来迟的身影,米白色的浮光锦光彩耀目,行动间华光流转,其上云昙、彩蝶扶风斗影,又被火红云纹披肩衬得飘然热烈。 来人将面帘摘下,凤尾翙羽下是素到惊心、艳至萦魂的脸。 无需任何铺垫,旗袍有披肩可供增色、面纱有容貌可供遐想,色彩虽简单,但一白一红间就有了比照,因此也生出夺人心魄的惊艳。 席面静默一瞬,又猛地沸腾起来—— “习习,快过来!” “羽妹妹,坐我旁边来!” “羽羽,别听他们的,来我这里!” “羽羽,这里这里!” “老师,快坐下!” “羽姐姐!来这里!” …… 每年小宴皆如此,胥翎已经习惯了,带着白姨和老六坐到陈皮和狗五中间——主要是这里位置最宽敞。 陈皮猛地垂下眼,鼻尖萦绕的那股独特的雨后清香让他不自觉攥紧衣角,半晌重新回神,将果汁推到一边。 “你喝这个。” “谢谢。”胥翎对陈皮笑了笑,后者的眸光微微失神。 招呼着佣人将菜都端上来,众人都有眼色地把水果堆到胥翎这边。 看着一应十几二十种、五颜六色的水果,半截李少见笑道:“这是一年比一年多,再这么下去,咱们就可以办百果宴了。” 李家嫂嫂一筷子将扣肉塞到他嘴里:“吃你的吧,这么多肉还不够你塞?不会说话就闭嘴!” 胥翎知道半截李这是在开玩笑,心头只是感动:“还是要多谢大家照顾我。” “别听三爷的,老师,解府就是你家,不必跟我客气。” 尹新月也道,她家世显赫,一点不怕半截李:“你们懂什么,我光是看羽羽吃水果都能多吃一碗饭——这叫秀色可餐。” 张启山吃味地看了一眼尹新月,又不敢多开口。 霍锦惜同样笑:“这就对了,还是新月说到正点了,真真的秀色可餐呢!” 胥翎被她们说得不好意思,耳尖都红了。 陈皮已经将席面上的所有人都忽略个干净,只拿起一只螃蟹,三下五除二卸好放进小碟,不沾任何调料,推到胥翎身边。 副官和齐铁嘴看着心里不是味道,却又毫无办法。 鞭炮又响起来,惊起一地雪絮,推杯换盏间,嬉笑怒骂不断。 —————— 超级大长章奉上,今天更了六千哈哈,骄傲~ 第51章 九门番外·启程与信 一九四一年,七月。 胥翎看着纸上的誊抄,回忆起好几年前齐铁嘴告诉自己的话—— “要在夏天傍晚站在东方木旺的位置观察天象……” 她站在山头上,身侧是郁郁葱葱的针阔混交林,向东看去,长沙城还在视野中,万家灯火像是在呼吸着,明明灭灭。 夜晚微凉的山风撩起面纱一角,她忽地感到鼻尖一阵酸涩,后又终于毅然决然向西迈步。 …… “老六!小姐走了——!” …… “白姨、老六: 十分抱歉,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独自离开。 很感谢你们陪伴我度过这七年半,在此之前,我想象不出自己竟然能在长沙城拥有一个家。 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亲自与你们告别,所以选择了这样一个对我轻松、但对你们残忍的离开方式。 请不要为我的离开悲伤,我有不得不要去完成的事情。此去一别,山高海阔,愿君安好。 我在书桌上留下了一套锻炼方法,白姨你怀这胎不容易,每日按照方法练习两次,可以保平安生产。 老六,一定要继续对白姨好,带着我的那一份,如果你欺负白姨,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算账。 库房里的所有东西,你们都拿去用罢,不用顾虑。柳鸢居的契书,我也去改成了白姨的名字。 另外,书架第三排最左侧那本笔记里夹着我给其他朋友的信,以及赠与他们的离别礼物礼单,还请你们帮我转交。 还有,书架倒数第二排,右侧第三本书是一本心法,就当是小姑娘的出生礼物吧,很抱歉我不能亲眼看看她。 纸短情长,伏惟珍重。 徐羽 于一九四一.七” “佛爷、新月: …… 我知佛爷寻另一只二响环已久,好在终于在今岁春被我找到,随信附赠,愿佛爷、新月,一如此环,琴瑟和鸣。 ……” “二爷、丫头: …… 二爷可还记得,我曾经要求你答应我的三个条件? 如今最后一个条件,我已想好,便是请求你帮我照顾好白姨、老六两人。如今我离开,九门势必又会掀起波澜,还望二爷帮衬老六一把,不胜感激。 至于丫头与我的血脉联系,已在我出发时被切断,日后我的生死,再不与丫头关联,二爷无需担心。 ……” “嫂子、三爷: …… 虽然我离开了,但孩子的命格也已破局,我这个干娘做得不称职,但真心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 “狗五: …… 羽姐姐有事在身,不得不离开,你要好好的,早日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提防被人暗害。 ……” “三娘: …… 很遗憾不能再陪你逛街了,但还有白姨、新月她们陪着你,你不要伤心。 早日忘了二爷吧,你不是说要找美男子么?不要光说不做呀。 ……” “解九: …… 如今你已入道,那心法可自行处置。但万万不可继续向下修习——这方天地限制,若继续下去,会有身死道消的风险。 只是我还有一事拜托你,若日后白姨的孩子也走上这条路,请务必提点着,以免走火入魔。 ……” —————— 实在不知道以阿翎的口吻,给副官、八爷和陈皮的信该怎么落笔,干脆不写,也许之后有灵感了会加进去。反正后面三篇番外就是他们单独的篇章。 今天还有两章。 第52章 张日山番外·此情无期 一九四二.四 白姨生产了,是个姑娘,我代你看了。 很玉雪可爱。 是不是她也知道,自己从前有个很漂亮的小姨,所以才长得这么乖? 我时不时会想到从前佛爷被心魔困扰的时候,我拜托你看看佛爷的状况,看完佛爷后你问我—— 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会怎么办。 我那时回答,我会发信与你联系。 现在才明白,这回答有多么可笑无力。 你当时就已经知道有这一天了,对么? 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问出这个问题的呢? 我实在愚蠢,不够敏锐。 你究竟希望我们与你联系,还是不希望呢? 亦或是, 你也不知道? 羽羽,我很后悔。 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很想你。 一九四二.七 距离你离开长沙已经整整一年。前线战事逐渐吃紧,每日的工作量也直线上升。 但我丝毫不反感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有时甚至会觉得,也许某一天,就这么倒在办公室,或战场上,反倒是一种解脱。 九门在你离开后渐渐又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各有各的事情、各有各的算计。似乎只有你才有那种魔力,能够将所有人都聚在一起。 就像一团缠成一坨的线,一旦剪掉中间那个死结,线自然而然解开,一条绳也同时断成几节。 几乎没有人提起过你。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不是忘记,而是忘不了。 我只在一次偶然中,听见佛爷和夫人谈论过,但很快又戛然而止,仿佛忌讳着这个话题。 这种表现在我、八爷和陈皮面前尤甚。 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一九四五.八 战争终于胜利了。 你在哪里,听说了这件事吗? 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日本人,这是当然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不会喜欢侵略者。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因为军功又升职了,你应该也会为我高兴吧? 但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想向佛爷辞行。 家国大事既已解决,我也该去找你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有些事、有些人,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一九四六.五 八爷走了。 跟你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在长沙的好友只剩下佛爷了。 我最近常常想起从前我们下矿山的时候,那时还不觉得有多珍贵——人生就是如此。 我不是个热爱诗词的人,但这几年,却深刻体会了何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其实还挺羡慕八爷的,孤身一人,想去哪就去哪。 说不定他会比我先找到你。 我知道他对你的心思,只能期望他若真的得偿所愿,能够写信告知我一声,至少我能知道,你仍旧与我在同一个世界上。 你最近在哪里呢? 过得好吗? 身边是否有了其他伙伴? 一九七五.十二 白姨走了。 葬礼是二爷和九爷帮衬着操办的,十分庄重。 念娘哭得很伤心,我走到她近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你知道了,应该也会很伤心吧? 好在你不知道。 世间伤感之事多如牛毛,瞒着你一件是一件。 比起念娘,我更担心黑背老六。 他已经整整几天不吃不喝,满脸胡茬,沉默呆滞。 如果不是念娘,我想他大概已经去了。 一九七六.二 春节刚过,老六就走了。 念娘好像变了个人,表情坚强得多。 或许她也知道自己父亲的心愿吧? 老六和白姨葬在了一起。 我现在倒觉得你不如不回来,免得发现原来漂亮的柳鸢居,如今竟然已经被白布包得严严实实。 不管如何,仍旧希望你安好。 一九九〇.十 八爷回来了,如今和吴老狗一样,住在杭州。 我代佛爷看他,他已经成了个彻头彻尾的老人,皮肤枯黄老皱、连背都佝偻了。 我和佛爷却还是跟以前一样。 这无法不被当成一种悲哀。 我又想起从前在湘西矿山下的经历…… 原来它已经离我这么远了。 我问八爷,找到你了么? 他苦笑摇头。 二〇〇一.六 杭州传来消息,吴老狗走了。 听说葬礼办得很低调。 但不管低不低调,我都不可能过去。 自从那件事过后,佛爷已经跟他们划清界限。 罢了,在此不提。 我只是意识到,那个时代真正结束了。 那个时代的人, 也都散了。 你最近好么? 什么时候回来? 二〇〇二.三 夫人离开了,临走前将新月饭店托付给了我,还说如果再次见到你一定要代替她好好招待。 佛爷变成了从前的黑背老六。 一样地憔悴、一样地颓然。 佛爷痛恨长生,于是在走前见了八爷一面。 从杭州回来后,佛爷就变得跟八爷一样老了。 他将自己关在房间很久,出来后整个人已经萎靡至极点。 我从没见过佛爷这副模样。 他一直念着“后悔”,然而“后悔”什么呢? 年轻的只剩我一个。 夫人已经入殓,表情看上去十分安详。 我又一次参加了葬礼。 二〇〇二.四 佛爷交代了我很多事。 我终于明白,他究竟在后悔什么。 他还把夫人和自己的两只双响环留给了我,说希望我有朝一日能把其中一只亲自交到你手上。 佛爷和夫人从来都没有忘记你。 我也是。 人死灯灭。 这个形容太过生动,只是我这几年已经看惯了。 然而这一次我却不得不流泪。 我的前半辈子,似乎也随着佛爷的离开消散了。 我已经参加过很多次葬礼,如今也轮到自己主持了。 可笑的是,我心中竟然还有一丝侥幸。 还好,还好,这么多次葬礼,没有一次与你有关。 我有时觉得,自己就像个脑袋前吊了根胡萝卜的驴,只要希望还在前方明灭,我就还能提着一口气。 从前真的已经离我远去了,尽管镜子里的自己还是没变,但很多事情也终究不在了。 二〇〇二.十 二爷也离开了。 我赶回长沙。葬礼上的人不多,因为本来活着的人也没几个了。 丫头还跟从前一样年轻,我看着她就忍不住松一口气。 我猜到她不会老一定与你有关,所以只要她还活着,我就觉得找到你的希望又多几分。 只是可怜丫头和二爷伉俪情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丫头似乎表现得还算豁达。 我觉得她也许不会像佛爷和老六一样,随着爱人而去。 这是为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间,我又想到了你。 这种直觉来得毫无道理,就像我一直坚信还能重新见到你一样。 丫头还撑着,也是因为你么? 快回来吧。 快回来吧。 求你。 —————— 还有一章。 第53章 两篇番外 齐铁嘴番外·仙人独行 齐铁嘴病了。 这次的病来的凶险又急迫,张启山和解九几乎为他找遍了全国最好的医生,仍旧没有一丝一毫起色。 “你不是有三不算么?为什么非要破戒呢?”张启山无奈地看着病床上的齐铁嘴,军帽被他托在手上。 “你不懂,咳咳,我必须找到她,咳咳……”齐铁嘴有气无力地摇着头,咳嗽声撕心裂肺。 “那你算到了么?”张启山又问。 “算到了……算到了……咳咳……这是老天给我的惩罚。” 好在三年后,他的病又奇异般地好了。 名震长沙的齐门八算一夜间消失,所有前来求算的人站在原来的小香堂门前,排成了一条寂寞的长龙。 * 西北的群山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算命先生。 这算命先生似乎是南方人,操着一口别扭的北方话,一路算、一路走。 有小孩问:“先生,你要到哪里去?” 算命先生答:“我不知道。” 小孩眼中露出最纯真的嘲笑,疯跑着回家:“娘!这里有个傻子——!” 算命先生苦笑一声,又抬头看看天,拄着小幡,迈向更深处的大山。 * 一望无际的黄沙中,插上了一面八卦小幡。 算命先生脚下一绊,整个人扑进干沙中,他费力地爬起,“呸呸”两声,将干裂嘴唇上粘着的细沙都喷掉。 傍晚冰凉的风将道袍掀起,他回首远望,文明早已消失在身后的无尽沙海中。 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水壶,吝啬地抿了几滴,又宝贝地将东西放回怀里。 站在最高的沙脊上,脚下是无比逼仄的峰巅,眼前是浩荡无垠的金黄。独立于这样的天地之间,再高大的人也成了侏儒;独立于这样的天地之间,再渺小的旗幡也成了巨柱。 算命先生感到一种无言的孤独,在夕阳泼翻的火光中,重新迈步与黄沙厮磨。 * 天池旁有一片漆黑的雷击山谷。 山谷中传出了一阵鬼哭狼嚎。 八卦小幡倒在曾被雷火灼裂的黑土上,其下是土地龟裂、寸草不生的绝境。 算命先生一手紧紧攥着断成两节的红玉凤簪,一手死命地捶打地面,指甲缝里已经塞满泥土和早已干涸的血块。 撕心裂肺的喊声只能惊起偶尔一两只飞鸟。 天池静卧一旁,从高处俯瞰,它就像群山长出的眼睛,淡漠地注视着身旁的表演。 * 伦敦来了个东方人。 这个人沉默寡言,却又穿梭在不少老钱新贵中间。 人们对他很尊敬,都将他奉作座上宾。 但这个人有个奇怪的习惯,总是喜欢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人们觉得他似乎在找什么,又觉得他不像在找什么。 大概比起寻找,这更像是等待。 在无数个教堂钟声和阴雨连绵中,他的脚印已经踩踏过伦敦的每一寸路面。 * 八卦小幡又回到了东方。 杭州小院中, 算命先生将写得快秃了的毛笔放回笔架,他走入院中,在井水的映照下,看见了自己日渐苍老的脸。 他缓缓地、步履蹒跚地走到躺椅旁,再轻轻躺下。 又是一年。 陈皮番外·摆件 道上的人都知道,陈皮有个怪癖——搜集各种狐狸摆件。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垃圾都收,只收九尾狐摆件。 据进过陈皮府中的人传言,陈皮府上到处都是九尾狐摆件,最大的一个足有两米高、三四米宽,通体玉质,是当仁不让的无价之宝。 据说这狐狸摆件是别人送他的。 那人在一次倒斗时惹了陈皮,听说陈皮喜欢九尾狐摆件,就投其所好下血本从国外运了一大块玉石回来,再请了大师仔细雕琢。 陈皮收了摆件,果然没再对这人寻仇,反而对他好言相向。从此只要有人惹了陈皮,为避免杀身之祸,都会花心思送一个狐狸摆件到他府上。 也正因此,陈皮府上的狐狸摆件越来越多,据说大晚上一不留神看去,陈皮府就像是九尾狐饲养园一样。 更奇怪的事情也有,如此多的九尾狐摆件,竟然都是陈皮自己亲自擦拭,从不假手于人。 听陈皮的徒弟说,他们师父每每在擦拭狐狸摆件时,表情都十分专注,仿佛在进行什么宗教仪式一样,虔诚不已。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扰他,轻则被打一顿丢出去,重则丢了性命。 但他从不在任何一个九尾狐摆件面前杀人。 陈皮对九尾狐的痴迷,已经到了一种中毒上瘾的程度。 不止是家中,就连倒斗,他也会在腰间挂上一个九尾狐吊坠,遇到危险时甚至还会对这吊坠祈祷。 不少人都觉得他对九尾狐入魔了。也有人私下戏谑,假如陈皮有一天要娶妻,必然也是娶的九尾狐。 当然,也有聪明人猜测,陈皮之所以这么喜欢九尾狐,是因为一个人。 那个人被尊称一句狐仙。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狐仙就从长沙消失了。 那几年整个九门的势力范围内都被翻了个遍,折腾得不少人苦不堪言。哪怕是九门势力范围外的,也都有人暗地寻找。 只可惜,没人敢去陈皮面前求证。 不止是陈皮,“狐仙”一词,甚至不能在九门中提起。 —————— 明天开启新的旅程,期待瞎子和小哥吧~ 第54章 重逢 “谁?!” 黑瞎子厉喝一声,猛地转头看向营地外的黑暗。 张起灵和他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站起,手都摸上武器,一步一步缓缓靠近声音的来源。 这种黑暗环境中,只有黑瞎子才能看清楚。 越靠近那处树干,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浓。 两人都皱了皱眉。 黑瞎子朝张起灵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两面包抄。 张起灵微微颔首,脚尖转向右侧。 “别动!” 两人同时越过树干,黑瞎子的匕首已经抵上那人脖子。 然而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那人居然对黑瞎子的动作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她受伤了,而且是很重的伤。”黑瞎子将匕首收了起来,“对我们没威胁。” 张起灵的身体微微放松些许,这种环境下,黑瞎子能看见,他却看得不甚清楚。 于是掏出火折子吹燃。 然而下一刻,张起灵突然后退一步,火折子竟然被捏得变形:“是你……!” 他猛地蹲下,双手几乎颤抖着握住那人的肩膀,黑瞎子能看见他的指尖都因用力而泛白。 “醒醒!” “醒醒!” 黑瞎子从没见过张起灵这般无措的模样,可任他怎么摇晃,这女人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先把人背回去。”黑瞎子道。 张起灵这才冷静下来,连忙把人背到背上,几乎是跑着回到营地。 “小哥、黑爷,你们这是掳了个姑娘回来?”营地里一黑脸大汉见两人居然背了个女人回来,脸上就笑得猥琐。 “不想死就闭嘴。”黑瞎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那黑脸大汉。 “老彪,别乱说话,这两位爷的事情我们管不着。”那黑脸男人旁边坐了个干瘦中年人,眼角有一道很长的刀疤。 老彪被那干瘦中年人警告了一句,连忙讪笑:“知道,头儿,我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干瘦中年人没理老彪,而是对黑瞎子道:“黑爷,您看,我们这趟可不好玩,这女人……” 黑瞎子有点不耐烦,他此刻只想弄清楚哑巴在搞什么鬼,于是随口敷衍一句:“代老板,我们带回来的人,自然不用你管。” 代老板得了黑瞎子的保证,也就不再多言,只隐晦地看了一眼张起灵的方向。 黑瞎子撩开帐篷走进去时,张起灵已经将人放到了床上。 他倒了杯水,却在走到床边时僵在原地—— “徐羽?!” 张起灵疑惑地看着他,不自觉重复了一遍:“徐羽?” “你不是认识她么?”黑瞎子一愣,怎么看起来这哑巴像不知道对方名字似的,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她不叫徐羽?” 合着这姑娘给自己的是假名? 张起灵抿唇,没说什么,只是将背包里的伤药都拿了出来。 得了,黑瞎子知道,这是不肯说的意思了。 他喝了口水,眼神却在那苍白肤色暴露出的一瞬间紧缩:“她这是怎么回事?这纹身怎么还会亮?” 说着,黑瞎子并起两指轻轻贴到女人颈边:“靠!这么烫?” 张起灵同样很无助,他手中拿着伤药,却居然不知该如何下手。 等等!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 锁链…… 锁链…… 是那天?! 张起灵的眼前蓦地回想起自己被胥翎推出泗州古城的那天,回想起那道庞大震撼的阵印,以及从地底伸出的、狰狞可怖的青黑色锁链。 双手猛地攥紧,张起灵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 所以…… 所以…… 她是为了救自己,才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装着伤药的瓷瓶竟被握得开裂,碎瓷片全都深深扎进张起灵的手中,而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 麒麟血顺着掌心一滴滴落下,很快就跟伤口上的血融为一体。 “哑巴?” “你怎么了?” “哑巴?” “张起灵!” 黑瞎子不明白自己这老伙计在搞什么幺蛾子,怎么一脸被人杀了全家的表情,还把伤药都撒了。 张起灵终于回神,眼神空茫地看向黑瞎子。 “我问你呢,这纹身怎么回事?你既然跟她认识,应该清楚?喂……说话呀,你怎么这副表情?” 张起灵没有回答黑瞎子的话,那双黑得翻墨的眸子死死盯着锁链纹身,嘴里不自觉喃喃:“我害的……是我害的……” “你说什么?”黑瞎子没听清,他抓狂似的扯了扯头发,又将手背重新贴到胥翎额头上,“糟了,越来越烫,别发呆了,快来给她降温,小心被烧成傻子!” 张起灵终于勉强收回心神,急忙将沾了凉水的帕子放到胥翎额头上,重新拿了瓶伤药撒在伤口上。 这些伤…… 全都是新的。 有人在追杀她。 是当年那批人吗?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她? 两人好不容易忙完,黑瞎子见张起灵又开始发呆,不由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将地上的碎瓷片和染血的垃圾捡起,撩开帐篷走了出去。 “高先生,那女人什么来头,能让这两位这么照顾?”代老板眯起眼看向黑瞎子处理垃圾的方向,低声问身旁一个瘦高男人。 “那女人包得太严实了,看不出来。”高先生摇了摇头,“不过肯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代老板显然跟高先生想到了一处,低声警告周围一圈伙计:“招子都放亮点,别去招惹不该惹的,这两位爷要是发火,谁也救不了你们。” “可她要是妨碍我们的计划怎么办?”老彪问,显然心里还对之前黑瞎子警告他一事怀恨在心。 代老板冷笑一声:“那就另当别论。” 伙计们都对视一眼,全都对代老板的命令心领神会。 代老板满意地扫视一圈,却在回头时对上黑瞎子脸上那意味不明的笑。 他心中一紧,却见对方只是举了举手中的酒壶,顿时又松一口气。 —————— 写这章好卡,不知道为什么。。。 第55章 同行 黑瞎子处理完东西,撩开帐篷正准备进去,却又在看见张起灵那默然守在床边的背影时停住了。 他无奈地喝了口酒,重新将门帘放下,干脆回到篝火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面前的火堆。 算了,别进去了,守夜吧。 他想着,又喝了口酒。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哑巴情绪波动这么大。 所以哑巴从前一定认识徐羽,而且这两人交情肯定不浅。 等等…… 从前? 黑瞎子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徐羽的时候,她一点变化都没有。 接近八年的时间,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没有变化? 还是说因为面纱的缘故看不出来? 可她为什么要一直蒙着面纱? 是了,似乎有人在追杀她? 那又为什么要追杀她? 她跟哑巴又是怎么认识的? 她和哑巴是什么关系? 她身上的纹身又是怎么回事?跟哑巴有关么? 还有她的血,为什么会有那种作用,她的愈合力为什么这么强? 越来越多的疑问浮上心头,黑瞎子突然对帐篷里的人生起了一种浓厚的兴趣,有点想立刻就弄清楚一切问题。 …… 张起灵出神地守在胥翎身边,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面——也许是自己找到的,也许是偶然遇见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面时,她居然又受了这么重的伤。 似乎从自己回到本家后,她和自己的两次重逢都显得不那么愉快。 目光落到面前人的伤口上,张起灵只觉一股躁火喧嚣着席卷大脑,烧得心肝脾肺都灼痛起来,烧得喉头舌根都干辣起来,他恨不得提刀冲到那群人面前,杀得所有人肝胆俱裂,杀得他们全都跪在她面前,忏悔一生! 然而很快,那股躁火又被强压下去,他闭眼深吸口气,熟悉的冷静和麻木重新占据上风。 只是他知道,这次不一样。 疯狂从来只能被压制,绝无可能被消弭。 …… 缚灵锁带来的疼痛终于减轻,胥翎隐约想起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人背到了某个地方,于是一下睁开眼。 “……小官?” 她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遇到的人居然是小官,倒也难怪昨晚那么放心地晕了过去,想来是气味熟悉的缘故。 小官的样子与她记忆中的少年已经有了不小的出入,身量更高,脸型更加瘦削,只是这些变化在他天翻地覆的气质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他似乎……比从前更加孤寂了。 胥翎说不上来自己心中是什么感受,或许是心疼,又或许是愧疚,总之各种滋味掺杂在一起,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但她又有什么立场愧疚或心疼呢? 她自己的人生都是一团糟,她也不过是贸然闯入这个世界的旅客,她连自己的问题都没有解决,她无足轻重。 反正都要走了。 听见胥翎的声音,张起灵瞬间转过身,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音竟然干涩到颤抖:“你……醒了。” 迎着张起灵的眼神,胥翎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回答。 她要解释当年在泗州古城中发生的事情么? 要解释自己为什么出来了却不去找他么? 要解释这几年自己都在做些什么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想说。 于是帐篷内又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张起灵一眨不眨地盯着胥翎,同样不开口。 好在这时帐篷突然被掀开,黑瞎子见里面的人下了床,笑道:“哟,醒了?” 胥翎看向黑瞎子,眼中闪过一抹讶异:“瞎子?” 黑瞎子满意勾唇,将手中的水壶随手放在一边:“不错嘛,还记得黑爷。” 胥翎感到一点无奈,这人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着调。 不过…… 他似乎也没有变老。 身体被改造过? 这时黑瞎子给张起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说。 张起灵明白,只是转头对胥翎道:“我回来之前,你哪都不要去。” 语气很平淡,可对方眼中隐忍的偏执却让胥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得到对方保证,张起灵才跟着黑瞎子走出帐篷,却在离开前又看了胥翎一眼。 他绝对、绝对不能再把人弄丢了。 他会疯的。 “诶诶!就在这里呗,还走什么?”黑瞎子不解地看着张起灵,明明他们已经距离帐篷不近了,怎么还要往远处走。 张起灵没说话,只闷头又走了一会,找了个能清楚看见帐篷的地方停下,他的声音很低:“她能听见。” 见张起灵根本没把心思放到自己身上,黑瞎子一阵无奈,又只能配合:“听力这么好?” “算了,不说这个,我是想问你,她怎么办?” 张起灵仍旧紧紧盯着帐篷:“一起。” 黑瞎子不懂张起灵为什么这么执着,道:“那她能同意么?我们可是……” “她本来也要去瑶池仙殿。” “你怎么知道?” “昨晚她的背包倒了,地图摊出来了。” 黑瞎子叹了口气:“行吧,那你照顾好人,代老板那边我来解决。” 张起灵颔首,又重新向帐篷走去。 黑瞎子留在外面与代老板解释,张起灵一进帐篷就看见胥翎在收拾东西。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将人的手腕抓住:“你要走?” 胥翎皱了皱眉,张起灵的力气实在不小。 她不想过多解释什么,只道:“我有我自己的事情。” 张起灵抓得更紧了,胥翎的手腕几乎被勒出一圈红痕:“跟我一起,我也要去瑶池仙殿。” 胥翎一愣:“你怎么知道?” 谁知张起灵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是垂眸:“你果然是去那里。” 胥翎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诈了,但她仍然不想说什么,天枢宗和自己的事情毕竟与此界人无关,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果这个东西轻易不能沾染。 况且她也担心自己留下会给张起灵带来麻烦,万一天枢宗什么时候又追上来了该怎么办? “放手,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张起灵猛地抬起头,眼眶都因为急切变得微红,语气中几乎带上一丝恳求:“你又要抛下我,一个人走?” 这样脆弱的神色仿佛让胥翎看到了从前雨夜下受伤的少年,她闭眼深吸口气,将心中的不忍压下,眼神变得冰冷:“小官,放手。” 张起灵仍旧执拗着紧紧抓住胥翎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能把人的骨头捏碎。 胥翎偏头不去看他,手臂微微一旋,便将手腕挣脱出,她一把提起背包,往帐篷外走。 “你要走可以,我陪你一起。” 张起灵的声音成功让她再次顿住,胥翎无可奈何地转身问:“为什么?” 为什么? 张起灵几乎要笑出来。 她当然不知道为什么。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些年为了找她都付出过什么。 她当然不知道,每次失魂症发作时,自己有多么希望她陪伴在身边。 就像从前一样。 他与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除了她。 “没有为什么。” 他如是说。只是沉默地将所有难捱的日子都吞进腹中。 第56章 峡谷 胥翎终于还是留了下来。 一群人围着篝火的余烬吃早饭,不少伙计都或好奇或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对面那个戴着面纱的神秘女人。 只是没有人敢开口挑衅。 一是这女人衣着不凡,衣饰布料全都绣工精美、品质绝佳,看得出背景煊赫;二是张起灵和黑瞎子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特别是张起灵,他几乎已经将所有人忽略,目光中只有这个女人。 胥翎坐在一旁,没有进食。 身旁黑瞎子递给她的食物都被张起灵还了回去。 “她不吃这些。” 说完,便将自己摘的水果都装进包里。他知道胥翎几乎不吃东西,也知道她不会在外人面前摘下面纱。 这里海拔较高,清晨气温很低,隔着热水壶冒起的朦胧水汽,向前远眺,万山载雪,直伸天际。 猎猎旭日染红雪顶,云雾缭绕中,眼前水汽与雪线上高天风流吹起的白烟氤氲至一处。一连串磅礴伟大的隆起,蓦地在星球这一侧,冷然露出一角。 人类已渺小到不足以被忽略。 “走吧。”黑瞎子起身。 代老板找来的行进路线与胥翎的地图倒是有不少相似之处,只是胥翎因为个人原因,常常不按地图走,多是凭借真身在林中抄近路。 一连爬坡下坎一个时辰,黑瞎子示意所有人都停下来休息一会。 “还剩多远?”代老板问高先生。 “还有三座山。”高先生道。 代老板看了看时间,似乎有点不耐烦:“那还要走多久?” “保守估计三天,快则两天。” “没有近路?”代老板不知想到什么,皱眉问。 “近路当然有,只是要穿过这面峭壁。”高先生伸手扶了扶眼镜。 “那就走这条路。”代老板当即拍板,转头看向黑瞎子,“黑爷,劳烦你带我们走峭壁那边。” 黑瞎子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就对代老板笑:“代老板,你确定么?那条路可不好走啊,不如看看天儿?” 代老板当然明白黑瞎子的意思,但他根本不在意,只想快点赶到地方,于是挥手道:“就走那边。” 黑瞎子又笑:“想走那边也可以,代老板你要不先结一半尾款?” 代老板心中冷笑,暗骂黑瞎子坐地起价,但碍于自己还需对方开路,不好将人得罪,只得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成色种水都极好的玉牌扔过去:“现金不够,先用这个抵。” 黑瞎子立刻接住玉牌,笑眯眯地答应下来:“老板大气,就按你说的办。” 说是有路,实际上只是峭壁下v形谷中的一条河流,顺着河流走虽然能避免上山下山绕一圈,但这v形谷实在陡峭险峻,胥翎看了一眼天色,知道很可能下雨,这时候走峡谷绝不是个好选择。 只是她也想早日到达瑶池仙殿,况且她也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因此也就不说。 张起灵就坐在旁边,盯着胥翎发呆。 胥翎被看得不自在,于是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张起灵,意思是“有什么问题?”。 张起灵回神,嘴角牵起一个弧度很微小的笑,轻轻摇头。 “休息好了就走吧,再拖就不合适了。”黑瞎子站在张起灵背后撇了撇嘴,实在看不下去,干脆出声提醒。 一行人又都站起来,老彪在代老板的授意下走在前面跟瞎子一起开路。 高先生走在后面,被好几个伙计保护着,他给代老板使了个眼色。 代老板心领神会,快步走到胥翎身边,状似不经意地问:“妹子怎么称呼?” 胥翎不答,她跟这些人本就没有任何关系,没必要临走了再认识几个陌生人。 代老板见胥翎根本不理自己,心中更是不爽,只是还隐忍着:“妹子,开开金口呗,咱遇到也算个缘分不是?这前面的路可不好走,你能行么?” 胥翎仍旧没看他,只是道:“不劳你费心。” 代老板见胥翎态度如此,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他身后一个伙计更是直接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抓胥翎的肩:“你这小娘皮怎么回事?我们老板跟你说话……啊!” 伙计的手甚至还没碰到胥翎,张起灵就已经上前一步,右手抓住那伙计的小臂,利落一扭,伙计顿时痛呼一声,手臂脱臼。 “离她远点。” 张起灵冷冷地俯视着伙计,那伙计竟然在这种眼神下打了个哆嗦。 代老板的表情更加难看了,只是显然忌惮着张起灵,只能不甘心对伙计道:“王三,道歉。” 王三狰狞着脸,一面是因为痛,一面是因为怨恨,心不甘情不愿对张起灵道:“不、不好意思!” 张起灵还是没放手,反而将胳膊扭得更紧。 王三又是一声惨叫,额头上已经开始冒虚汗。 代老板咬牙骂道:“蠢货!让你给这妹子道歉!” 王三已经疼得眼冒金星,只能又连忙对胥翎道:“对、对不起!” 胥翎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张起灵这才松手。 王三几乎是立刻就捂着胳膊蹲下身,脸色十分惨白。 黑瞎子就站在不远处笑看着,隔着墨镜的遮挡,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见王三重新站起来,黑瞎子才“啧”了声,心说没戏看了,对所有人道:“行了,别耽搁了,马上就进峡谷了。” 这一次没人再说话,整个队伍十分安静,行进速度也提高不少。 耳边逐渐传来泠泠水声,走出一片云杉林,眼前顿时开阔不少。 两侧峭壁逼夹下,原本欢脱跳跃的汩汩河流被驯服成一条玻璃缎带,柔顺地铺展在河床中,映照着左右山腰上的烟岚缈缈。 越往上看,视野越开阔,两面崖峰被拨展得越来越宽,直至撑出满眼干净到圣洁的蓝天。 在这样气韵神奇的地方,人的神经都不免放松许多,队伍中的气氛缓和不少,时不时有人跑到溪边洗把脸。 只是黑瞎子的神情却越来越严肃。 果然走了不到一半,天色就彻底黑沉下来,两侧的峭壁崖峰也在这时变得狰狞压迫,很快,一滴雨水落到他的掌心。 “下雨了,必须快点出去。” 第57章 滑坡 一开始,好些人还没当回事,只是雨很快就大了,渐渐地,整个视野都成了雨幕,眼睛都很难睁开,水珠急打在脸上,甚至有点刺痛。 “快走!不能长时间留在峡谷!” 黑瞎子转身喊了一句,声音却被雨势打得七零八落,很难听清楚。 “小心。”张起灵直接迈步至胥翎身前开路。 雨越大风越狂、风越狂雨越大,所有人都已经被浇得湿透,狂风裹挟下,衣服冰得刺骨。 “我的包——!” 不知道是谁惊呼一声,一个背包居然被风生生吹跑,很快砸入急流中,里面各种干粮装备被冲出,顺着河流打着旋儿快速向下游漂走。 那人急得想跳进河中,又被黑瞎子抓住,因着风雨的缘故,说话只能靠吼:“别找了,跳进去就是自杀!” “行了,快走!”代老板也喝了一声,所有人继续顶着雨艰难往前。 暴雨如注,水面涨得飞快,没过多久就没过众人的脚踝,两侧山崖的溪流也早就漫过既定轨道,几乎连成一片瀑布。 “快点!这下面太窄了,涨水很快!”高先生被老彪扶着,催促后面的伙计。 水面越涨越高,众人不得不往峭壁边靠。河流已经变成汪洋,被打落的树叶在其上不断翻卷、漂流。峡谷内水汽也越来越重,视野更加受阻,湿冷阴寒无比。 天地间充斥着磅礴雨声,胥翎的听力严重被干扰,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于是抬头看向上方的峭壁—— 狐狸眼猛地睁大,她当即喝道:“快跑——!” 张起灵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拉住胥翎的手就往前跑。 黑瞎子同样反应很快,也大喊一声:“往前跑!” 刚开始,好几个伙计都还愣着,但很快就有一小块石头砸到一人的头上,老彪脸色大变:“滑坡!跑!” 听到是“滑坡”,伙计们全都一震,紧接着就不要命地往前跑。 预想中最坏的情况果然发生,几乎在后面人抬脚的瞬间,所有人都听到一声“轰隆”。 下一秒,庞大无比的山崖就蓦地往下一沉,无数乱石泥沙一下就滑进峡谷,山体崩塌的沉闷声响在这滂沱大雨中更显可怖。 峡谷没有地方可以避险,所有人有且只有一个选择——跑。没有人敢回头看,全都亡命朝前跑。 山体崩塌几乎紧随其后,跑得慢的随时都有可能被活埋。 黑瞎子瞟了一眼身旁河流的颜色,原本清澈的水色已经昏黄浑浊一片,他暗道不好,滑坡加上泥石流,这可真是生死时速。 身后山体崩塌声越来越近,黑瞎子一边心想自己莫不是真要交代在这里,一边看了看前方已经变成胥翎拉着张起灵跑的背影,暗骂两人没良心。 “这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脱力时,胥翎突然站在前方朝黑瞎子招了招手,然后就带着张起灵钻入侧面消失了。 黑瞎子大喜,看来前面有个“岔路”,有救了。 很快,黑瞎子也钻进“岔道”,发现面前这竟是像个三角一样的山间盆地,由窄至宽,显然不用再担心滑坡、泥石流了。 几人又等了一会,身后再没有人跟上,代老板数了数人头,才发现自己的人手几乎折损了超过一半。 也就老彪、高先生、他自己和另外两个伙计还活着,其他的例如王三等人都已经被滑坡和泥石流活埋了。 代老板的脸色很差,一想到是自己非要走这条路,又不好发作,最后也只能寄希望于剩下的几个人争气点。 只是这女人……果真不是个简单角色。 代老板和高先生对视一眼,两人均想到一处—— 能够在黑瞎子和张起灵之前先发现危险,必然有其过人之处,看来还得留着。 经过一路狂奔,所有人的体力都已耗尽,黑瞎子看了看天色,干脆就近找了个山洞,让所有人休息,明天再继续赶路。 雨仍旧很大,天黑得比以往要早得多。 这里是天山山脉中的一个小型山间盆地,海拔不算低,昼夜温差较大,如果晚上没有火堆取暖,不仅会有野兽到访的风险,人更可能失温。 “天马上就黑透了,必须出去找点干柴。”黑瞎子看着几人道。 代老板点头:“老彪、小孙、牛大,你们也去,跟着黑爷。” 老彪和两伙计点头。黑瞎子看了一眼张起灵和胥翎,吹了声口哨,走出山洞。 山洞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洞外的呼啸风声和滂沱雨声,天地都在狂风暴雨中溶成一处,原始丛林也摇撼成一片浑浊的浅绿深青。 过了不知道多久,代老板想到刚才的事情,又起了试探的心思,于是笑着问胥翎:“妹子,说起来刚才是你第一个发出警告,你是怎么发现的?” 胥翎皱眉,她不喜欢这几个人,不仅没有边界感还很虚伪,只淡淡开口:“声音。” 代老板和高先生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惊讶和忌惮,这雨声如此大,竟然还能听见异常响动,想必五感一定异于常人。 “妹子好本事,这次算我们几个承了你的人情,这次事情结束后,我一定好好回报一番。” “不必。” 代老板像是没感觉出胥翎的不喜一样,哈哈一笑:“姑娘家,确实腼腆些,你说是吧,高先生?” 高先生顺着接过话头:“不错,不过我们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该感谢的还是要感谢。” 胥翎没回答,她已经有点烦躁。 见胥翎根本不理,代老板心中戾气更生,眼中隐约流露出凶光,却还是装得亲切自然:“不知妹子哪里人?又为什么要去瑶池仙殿?那地方可不好玩,莫不是有所求?” 胥翎仍旧不开口,干脆闭上眼睛打坐。 见此代老板只觉脸上挂不住,但抬眼又与面无表情的张起灵对视上了,他只好干笑两声:“估计大家都累了,那就休息一会、休息一会。”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天色已经很暗,外面漆黑一片,从洞口看出去,宛如狰狞巨兽的血盆大口。 “轰隆……” “轰隆隆……” 洞内忽然一阵白亮,紧接着,耳边就是一声炸雷。 “打雷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代老板走到洞口看了一眼,又很快走了回来,心中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58章 雷暴 高先生靠在洞壁上闭眼捏了几下鼻梁:“雨太大了,干柴不好找,肯定会花点时间。” 代老板搓了搓手,温度降得很快,湿邪水汽又直钻骨头,他只能勉强将衣服裹得紧些,心知这种天气是不可能出去找人的。 张起灵捏了捏胥翎的手。 胥翎疑惑抬眼看他。 “冷么?” 胥翎摇头,说实在的,这种温度还没有她的体温低。 “我不冷,你呢?” 张起灵也摇头:“我没事。” 说话的声音很低,但还是被代老板和高先生听见了,两人心中不由更加冒火,暗骂小年轻谈恋爱孤立全世界。 又是一道闪电,山洞亮得刺眼,白光过后,轰隆声震耳欲聋,胥翎甚至能看到,在洞外盆地另一边低矮翻涌的雷云和道道霹雳。 她有点担心,于是看着张起灵:“要不要出去找他?” 张起灵知道这是在说瞎子,心中居然有一丝不舒服,他清楚瞎子的本事,不可能这点问题就把人难住,道:“不用管他。” 雷声滚滚中,不知道等了多久,代老板和高先生甚至都已经冷得发抖,黑瞎子终于冒雨走了进来,手中还拎着一个人。老彪紧随其后。 代老板看见竟然只有老彪和小孙回来,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更加明显,赶忙问:“小孙,牛大呢?他怎么没回来?” 黑瞎子听见代老板的话,短促一笑:“你问他啊?那可拉倒吧,这孩子被吓傻了。” 老彪将包着干柴的油布打开,又把干柴堆到中间,语气中还留有后怕:“老、老板,牛大死了。” 代老板看着黑瞎子的笑容,心中不免打了个寒颤,更加感觉这人有病,咬牙问老彪:“发生什么了?” “被雷劈了,这雷实在太骇人了!”老彪想到刚才的经历,没忍住竟然打了个哆嗦。 黑瞎子将点燃的火折子放到柴堆边:“要不是黑爷我手快,你这几个伙计都会折在外面。” 说罢,脱下已经被完全打湿的皮衣,只穿着黑色背心坐到火堆边,笑着感叹一句:“爽啊!” 特么的,代老板被气得不轻,暗骂神经病,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旁边还在发愣的小孙,吼道:“别傻了,人都已经死了,过来烤火,别一会又死一个。” 小孙还是没反应,黑瞎子叹了口气,干脆将人提到火堆边:“估计一天死里逃生两回,精神崩溃了。” 而后又笑着摇头:“啧,就这心理素质,还倒什么斗啊。” 代老板被说得脸上下不来,只能脸色阴沉地坐到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彪也没说话了,气温实在太冷,人的体力流失得很快。 又是一道闪电,比刚才更加白亮,简直如同太阳光一样将整个盆地照亮—— “轰隆……!” 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雷声炸响,那声音经过耳膜时,简直让人觉得雷云就摩擦着头皮翻滚。 张起灵的眼中带上一丝隐忧,黑瞎子也看向他,显然两人都发现了这雷云在一点点朝山洞外的上空逼近。 雷电强度越来越大,一次比一次猛烈,不远处甚至能够听见树木被雷劈断倒下的声音。 “轰隆……!” “砰!” 雷声再次响起,连着两棵树被劈倒,竟然将山洞口堵住了。 代老板先是一惊,后又放松下来:“这树倒得正好,为我们遮风挡雨,也算死后做出贡献了。” 黑瞎子笑了笑,没说话。 “老板说得对。”气氛实在尴尬,老彪只能当个捧哏。 见除了老彪外,没人理自己,代老板深吸口气,总也不是第一次被无视了,勉强算是习惯了。 洞外又是一道白光,张起灵突然睁大眼睛—— “不好!出去!” 他猛地拉着胥翎站了起来,两人身形一闪就靠到了另一侧的洞壁上。 “靠,球形闪电!” 黑瞎子虽然还是笑着,但身体已经紧绷起来。 “所有人慢慢移动过来,动作一定要慢!” 球形闪电已经穿过两棵倒木的缝隙,钻进山洞。 几人被吓得腿软,也顾不上骂倒霉了,全都紧贴着洞壁,一步一步慢慢朝洞口靠近。 代老板的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手脚都几乎木僵。 倒是那小孙,虽然也被吓得脸色惨白,但似乎这一吓反而将精神给他吓了回来,勉强算是镇定地靠着洞壁往外挪。 那球形闪电因为山洞内空气流通的缘故,飘得很慢,几乎是人走一步它飘一步,七人一球像是在沿着擂台边缘绕圈对峙一样。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团白光,哪怕视野都已经被强光刺激得变得暗蓝,仍旧连眼都不敢眨。 黑瞎子用匕首撬了半天,抵在洞口的树干终于松动几分,他猛地一脚踹出,大喝一声:“快走!” 洞外狂暴的风雨和气流一下涌入,球形闪电在原地一闪,迅疾地朝几人飘来! 几乎是瞬间,小孙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一步跨到张起灵和胥翎之前,一下将胥翎推向洞内! “胥翎——!” 张起灵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往回冲! “该死!” 黑瞎子暗骂一声,同时将手中的外套奋力往洞内一扔! 眼前白光一闪,那球形闪电在即将碰到胥翎时竟然被外套飞出带起的气流重新引向洞内。 胥翎反应过来,拉着张起灵就闪身退出山洞! 一道刺目的白炽,耳边“轰”地失聪,眼睛也同时失明。 待视力恢复后,山洞内只剩下单调到极致的黑白两色。 张起灵拉着胥翎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人,瓢泼大雨已经将他的头发都淋成一绺一绺,水珠挂在睫毛上,很快滴入眼眶,可他仍旧连眼都不敢眨。 “我没事。” 胥翎摸了摸他那张满是雨水的脸,表示安抚。 张起灵伸手将脸上的手抓住,手中的温度比雨水更凉,却让他的心脏渐渐回温。 黑瞎子看不下去了,直接上前将张起灵的手拍掉:“行了啊,哑巴,事情还没完呢。” 说着,吊儿郎当地站在胥翎身边,嘴角仍旧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高先生从惊吓中清醒过来,给代老板递了个眼神。 经过这一天的相处,没人看不出胥翎和张起灵、黑瞎子关系匪浅,他们如果不想“半道崩殂”,必须给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代老板会意,脸色阴沉地转头看向小孙。 小孙拔腿就想跑。 代老板一下将人的头发抓住,下一刻匕首就捅入心脏。 喷涌而出的鲜血很快就被雨水冲了个干净。 小孙的脸上还凝固着一副不甘的表情。 代老板将尸体拖到胥翎三人面前,将匕首拔出来,随意插回腰间:“不好意思妹子,这次是我的人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胥翎垂眸看着小孙的尸体,没说什么,她忽略掉耳边的嘈杂雨声,声音在风雨中飘渺不定:“回山洞吧。” 代老板没听清,于是看向黑瞎子。 “她说,行了,没事了,回去吧。”黑瞎子笑道。 代老板也咧嘴笑起来:“妹子大气,这次是我对不住你,完事儿给你补偿。” “行了,高先生、老彪,咱回去吧!” 第59章 鹿鸣 经过一连几次惊心动魄,接下来的路终于好走许多。 翻过马牙山,身后是浩瀚的原始丛林,面前是宁谧的天山天池,脚下是柔韧的高山灌丛,远方是威严的万重群山。 天地以极致的包容和韵律赋予了视野中从绀宇到月白的渐变,天光云影在碧湖上闪耀,冷杉针叶在云雾中朦胧,雄伟与柔和转换得无比玄妙。 “终于到了!”老彪累得喘气,干脆一屁股就地坐下。 “休息一会吧,”代老板也爬得够呛,喘着气对黑瞎子道,“恢复好体力再找入口。” 黑瞎子当然乐得轻松,笑着答应:“没问题。” 说完又看向张起灵和胥翎:“坐下休息会吧,两个神仙?” 胥翎没理他,她出神地远眺着面前的自然风光,略微凛冽的山风吹在脸上,她却几乎没眨过眼。 也许这是自己在此界的最后几日了。 有些缘分也到了离别的时候。 见胥翎没坐,张起灵干脆也陪她站在身边,只是沉默着。 胥翎看了张起灵一眼,张了张嘴,最终又什么也没说。 罢了,时间会抹去一切。 “怎么了?” “没事。”胥翎摇头。 张起灵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揪心的预感,这种感觉让他不得不再次确认:“真的没事?” 胥翎笑了笑,只是这笑隐于面纱下:“没事。” 看着面前柔和些许的眼睛,张起灵仍旧感到惶恐,这种感觉来得毫无征兆,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溺在深海的旅人。 “啧。” 黑瞎子看得摇头,随手折了根草茎叼在嘴里。 老彪从兜里掏了根烟,正准备点。 “走远点。”黑瞎子朝远处扬了扬下巴,对老彪道。 “什么?” 代老板一巴掌扇在老彪的后脑勺上:“让你过去抽,那妹子闻不得烟味!” 老彪被扇得一抖,连忙往旁边走。 见老彪已经走远,代老板也和高先生开始聊天:“高先生,传说西王母在瑶池仙殿举行蟠桃宴,可我看这里也没有蟠桃树?” 高先生摇头:“传说不可尽信,按道理这里并不是西王母国的遗址,瑶池仙殿很可能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个用来举行宴会的地方。” “不是西王母国的遗址?那西王母国在哪里?”代老板问。 高先生想了想:“不知道确切地点,但根据史料记载,应该在塔木陀中。” 代老板挑眉:“那岂不是离这里还有些距离。” “不错。” “既然这样,我们的消息不会出问题吧?会不会在这里扑空?”代老板明显有点不放心。 “放心吧,”黑瞎子懒散地靠在树干上,“你的资料我看过,没问题。” 他突然又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只是不能保证那里真的是仙殿。” 代老板被黑瞎子笑得发毛,内心愈发觉得自己请了个神经病,干脆闭嘴不说话了。 “得了,”黑瞎子站起来随意地拍了拍手,“干活吧。” 他拿出背包里的地图看了看,伸手指向天池旁的一座山:“那里。” 众人又走进原始丛林中,好在这里气温低,毒虫蛇蚁并不多,赶路勉强算是方便。 四周高山上的季节性积雪融水都顺着山势流入天池中,天高气爽、清泉漱石,倒是别有野趣。 胥翎的耳朵动了动,她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鹿鸣。 张起灵对她的反应很敏感,当下就看了过来。 胥翎摇摇头,没说话。 “这山上的水里居然没有鱼?” 老彪在前面开路,本想看看能不能抓条鱼,结果一连经过几条溪流,连个鱼卵都没看见。 “都小心点,有古怪。”黑瞎子显然也发现了溪流中的异常,当即提醒道。 高先生看了看已经走过的几条溪流:“的确不同寻常,如果只是一条溪中没有鱼就算了,怎么这里的水里都没有?而且我总觉得这山上的溪流多得不正常。” 代老板道:“会不会是这个水有问题,鱼都活不下来?” 黑瞎子用手指沾水舔了舔,挑眉道:“水没问题,水质好得很。” “那是什么原因?”高先生愈发觉得古怪,表情也严肃起来。 胥翎在这时突然开口:“有鹿鸣。” “鹿鸣?我怎么没听到?”老彪问。 黑瞎子笑道:“在她面前,我们跟聋子没区别。” 高先生看向胥翎:“小姐,你是说这周围有鹿吗?” “有鹿好啊,晚上可以吃烤鹿肉啊!”还没等胥翎开口,老彪就抢先道,“这段时间老子的嘴都淡出鸟了!” 代老板没理老彪,他总觉得胥翎不会无的放矢。 果然就听见她说:“只是有鹿鸣,但有没有鹿我不确定。” 修真界有许多放在此界能被评价为奇怪的兽类,自从见过界碑后,她就不再简单地下结论了——也许此界也有一些奇异。 “有鹿鸣怎么会没鹿?鹿鸣不就是鹿叫吗?鹿叫不就是有鹿吗?”老彪搞不懂面前这群人在搞什么鬼。 “那鹦鹉还会说人话,你是鹦鹉吗?蠢货!”代老板实在看不下去,破口大骂。 “哦、哦。”老彪被代老板骂了,一时也不敢继续插嘴。 “也不知道这鹿鸣跟水里没鱼有没有联系,”高先生道,“现在既然还没遇到,就先赶路吧。” 然而没走几步,几人都听到了几声鹿鸣,声音离这里有些距离,所以不大。 黑瞎子眯眼笑了笑:“这‘鹿’追过来了。” “要继续走么?”高先生问黑瞎子。 黑瞎子点头:“走,当然走。” 说罢又看向胥翎:“麻烦你多注意一下。” 胥翎点头。 又走了不过百米,胥翎的耳朵动了动:“有很多东西飞过来了。” “什么……野鸡?”代老板正准备问,就也听到一声扇翅膀的声音,而后几人背后的树梢上就落下一只火红色的“野鸡”。 “野鸡好啊,吃不了鹿也能吃野鸡啊!”老彪大喜。 高先生无奈道:“你不觉得它跟野鸡长得有点不一样么?” “哪里不一样?”老彪正疑惑着,又突然自己发现了问题,“这鸡没有鸡冠!它的爪子怎么跟鹰爪一样?” “这不是鸡,”瞎子此刻虽然还笑着,但语气已经郑重很多,“我们恐怕遇到麻烦了。” 第60章 胜遇 话音刚落,树冠又“簌簌”抖动起来,身后密林中突然出现不下百只火红色的“野鸡”,那眼睛幽绿得瘆人。 “靠!这么多?”代老板大骂。 “它们的首领也来了。”高先生紧紧盯着远处那只体积最大的“野鸡”,慢慢向黑瞎子的方向后退。 “呦——!” 一声尖锐高亢的鹿鸣发出,火红色的“野鸡”全都振翅升空,向几人的方向俯冲! “我靠!野鸡还会鹿叫?!”老彪惊得呆在原地。 “别傻了,跑!”黑瞎子看了一眼已经被完全遮蔽成一片火海的天空,大吼一声就往前跑。 代老板和老彪这才清醒过来,拔腿就跑! “呦呦——!” 又是好几声鹿鸣,火红色“野鸡”目露凶光,俯冲速度极快,一路撞断不少树枝。 黑瞎子干脆掏出盒子炮,边跑边射击,那些“野鸡”也不知道是饿狠了还是本就凶残,看到同伴被击落也毫不退缩。 “他娘的!这些是什么怪物?!”代老板也掏出盒子炮,千钧一发之际射中一只即将抓住他的“野鸡”。 “赤羽、食鱼、其声如鹿,是胜遇!” 高先生的体力是几人中最差的,此刻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全凭意志力狂奔。 “胜遇?这什么死鸟,没听过!”老彪放了一发盒子炮,左手拿着匕首将抓到面前的锋利爪子挡住,大骂,“这特娘的太凶了!” “山海经里记录的东西,”黑瞎子的枪法很准,基本上一枪一个,他此刻居然还在笑,“鱼都被它们吃完了,该吃人了。” 高先生已经累得几乎跑不动,全靠代老板和老彪把他拉着,代老板再次勉强挡住胜遇的爪子,手臂上被抓了一道极长的血痕:“黑爷,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 密密麻麻的胜遇不停向下俯冲,耳边全是喧嚣的鹿鸣,双拳难敌四手,代老板三人身上都挂了彩。 这种情况下,如果胥翎使用风灵弓是能最快解决问题的,但她不想在那三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能力,因此只是一直用着匕首。 “啊——!” 一声尖叫,老彪一个不察被胜遇抓上半空,尖利的爪子已经嵌进他的肩膀,鲜血一下就浸了出来。 张起灵见此,干脆将匕首一扔,黑色刀刃精准地扎进胜遇的脖颈,那鸟吃痛,立刻就松了爪子。 老彪一下就从半空落进林子,身体一连压断好几根树枝,磕磕绊绊地摔在地上。 黑瞎子此刻已经找到路,喝道:“这边!” 众人连忙跟上,这次换胥翎和张起灵断后,老彪捂着流血的肩膀一瘸一拐还跑得飞快。 一口气冲出山谷,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面前竟是一处悬崖。 “你带的什么路?让我们送死吗?”老彪因为受伤疼痛难忍,所以语气很冲。 黑瞎子没理他,只是对代老板笑道:“代老板,我可是按照地图走的,面前这个是陨石坑。” 代老板眯了眯眼:“你确定?” “我做事,一向靠谱。”黑瞎子挑眉就笑。 “胥翎!” 就在这边几人犹豫时,就听张起灵一声大喊,黑瞎子眼前一花,队伍中哪里还有胥翎的身影? 张起灵几乎同时也抓着藤蔓滑了下去。 “靠,两个不要命的主。”黑瞎子无奈吐槽,快速将背包里的索降绳拿出来固定好,对代老板三人道,“赶紧下去吧,地方没错。” 说完,人就一下滑了下去。 “他……” 老彪还想说什么,却被代老板打断了:“他什么他,快下去,那些怪鸟都追过来了!” 老彪回头一看,果然见不远处的天上一片火红,吓得脸都白了,迅速将绳子翻出来,也不顾身体的疼痛,赶紧往下降。 几人落在谷底,见那群火红色的怪鸟在顶上盘旋几圈后就飞走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要掉以轻心,越是要到目的地越要小心。”高先生提醒道。 几人紧赶慢赶,终于追上胥翎和张起灵。 代老板心中不满,心说我雇你来是找气受的?但一想到刚才对方还是遵守职责救了老彪,又不好意思说什么,而且本来也是自己求人来当倒斗顾问的,又不是请的保镖。 想到这,代老板还是只能勉强把气忍了,等出去后再翻脸,至于尾款,呵呵。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人。 还有那个女人,代老板走在后面,脸色阴沉,如果敢跟自己抢东西,别怪他辣手摧花。 一边想着,就听到高先生喊了句:“到了!” 代老板抬头一看,密林中竟然突兀地出现了一道向下的、极长的石梯。 阶梯两旁还立着两排石柱,石柱上长着不少青苔,隐约间能看见其上似乎有浮雕。 胥翎拿着匕首将浮雕上的青苔刮下,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刚才的奔逃实在太累,老彪干脆坐到一边给自己包扎,反正他也看不懂。 高先生也直接坐到地上,还有点喘气:“这、这浮雕画的是西王母实验长生药的过程。” “不错,”黑瞎子点头,“这只是她千百次实验中的一次,也不知道成功没有。” 说着又用匕首将后面遮住浮雕的青苔全都刮了下去。 “看来她失败了,”高先生看向后面的浮雕,“被实验的人变成了怪物。” “啧啧,这人太惨了,”代老板看着浮雕上的怪物,“长得跟个破布袋子一样,居然有六只脚、四个翅膀,连脸都没了。” 黑瞎子笑了笑,语气很是漫不经心:“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怪物。” 听到代老板的描述,高先生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推翻了自己刚才的话:“这的确不是什么普通的怪物,这是帝江!” “帝江?又是山海经里的?”代老板问。 高先生点头:“不错,不过西王母这次的实验也确实失败了,帝江没有理智,自然不是完美长生。” 胥翎只草草听了他们的解说,她一直盯着浮雕上西王母的炼丹炉—— 为什么西王母要用界碑(陨石)来炼长生不老药?明明界碑并不具备任何延长寿命的功效。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人吃了用界碑做的长生不老药后,身体会发生异变?她虽不会炼丹,但好歹是个修士——界碑,或者说陨石,除了能把人噎死,不可能具备药性。 为什么落在此界的界碑,跟修真界的不一样?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她会对这界碑产生本能的厌恶感——就像之前在青乌子墓中得到的芥子石一样。 这究竟是哪个宗门或族群的界碑? 九尾狐天生具备趋利避害的能力,胥翎知道自己的这种直觉绝对不能被忽略。 第61章 蟠桃 写在前面:这章以及接下来的少部分内容涉及了灯海、万山和王母几部的东西,总体不影响观看,不过建议有兴趣的宝宝可以去补一补原着。 —————— “都休息好了?那就下去。”代老板看了一圈,催促道。 胥翎也跟着踏上石梯,只是眼睛还盯着西王母的炼丹炉。 “有什么不对么?”张起灵看着胥翎,不知道为什么,越接近瑶池仙殿,他心中那股揪心的预感就越浓。 胥翎摇头,没说什么。 “等等我!” 老彪急忙将东西都收回包里,提着包就追了下来。 “咔、咔、咔……” 老彪才跑了没几步,一阵机括转动的声音突兀响起。 他僵硬转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几人的脸色都变了,张起灵大喝一声:“跑!” “砰!” 在机关的带动下,身后的石梯竟然开始一节节崩塌! 老彪只是余光一瞟,顿觉石梯下漆黑幽深的无底洞仿佛要把他吸进深渊,他被吓得一抖,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只能凭借本能往下逃! 石梯逐级崩塌向下,越来越快,即将塌至脚下,几人全都不敢耽搁,亡命地跑! “这机关怎么触发的?!”代老板气急败坏地喊,“是不是你,老彪!” 老彪离后面的无底洞最近,脚下一软居然直接摔在石梯上,顺势就往下滚,他哀嚎一声:“草——!” 高先生回想着刚才的情况,气喘吁吁开口:“是、是重量!” 代老板立刻就明白了,赶紧对所有人大喊:“上石柱!减轻重量!” 话音刚落,几人都或快或慢地站上了石梯旁的石柱,老彪已经滚成了惯性,根本站不起来,直接从几人面前呼啸而过—— “啊啊啊啊啊!” “这男高音不错。”黑瞎子笑着掏了掏耳朵。 那石梯的崩塌果然停止了,可惜还没等几人松口气,又是一阵“咔咔”声。 “靠!下去!石柱也要塌了!”黑瞎子没忍住大骂。 代老板气得不行,骂骂咧咧地赶紧跳下石柱:“特娘的,西王母太狠了!” 刚说完,身后的石柱就“轰”地塌进无底洞中,石梯同样又开始逐级向下坍塌,几乎与代老板和高先生只隔了一两级的距离。 特么的,这三个怎么跑这么快? 代老板心中暗骂,肺都喘得烧起来了,只能勉强跟在胥翎三人后面。 起码下了上千级阶梯,几人终于死里逃生,跑到后来,代老板和高先生也干脆学着老彪的样子滚下去。 此刻代老板三人正呲牙咧嘴地躺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淤青,老彪的伤势最严重,右手已经完全脱臼,黑瞎子帮他接了回去,但短时间也使不上力气了。 高先生看了身边两人一眼,不由苦笑:“这瑶池仙殿果然不是这么容易进去的,如今连门都没进,就吃了大亏。” 代老板脸色凝重,他第一次对自己能否顺利拿到东西感到怀疑。 见此,高先生又拍了拍他的肩:“那东西值得。” 代老板绷着脸点头,为了那个目的,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又休整一会,代老板扶着高先生站起来,对黑瞎子道:“继续往前。” 黑瞎子只笑:“代老板,我劝你们还是多休息一会。” 高先生摇头:“不用再等了,我们心里有数。” “得了,那走吧。”黑瞎子耸肩,自己已经好心提醒,接下来出事了可别怪他。 胥翎抬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这里已经很深,距离胜遇所在的山谷足有上百丈。 因为常年缺乏充足光照,这里大部分都是低矮植被,与天山山脉其他地方的植被种类很不同。除此以外,这底下地下水系发达,湿气很重,已经在半空中凝成了白色浓雾。 “前面那里的树怎么跟周围不同?”老彪问。 高先生已经被代老板扶到队伍前面,他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树林,语气里的激动和疯狂几乎压抑不住: “咳咳!那不是普通的树,那是……西王母的蟠桃树!” “蟠桃!这就找到了!靠!” 老彪也很激动,一下就跟在代老板两人后面蹿了过去,速度之快,几乎不像受过伤。 不一会,那三人已经钻进蟠桃树林里,时不时发出贪婪的惊叹。 “啧啧,疯了,”黑瞎子嫌弃摇头,转身看向面无表情站在后面的胥翎和张起灵,“两位神仙,走着?” 还未靠近蟠桃林,胥翎就已皱紧了眉。 她强行忍住想要干呕的冲动—— 这股味道,为什么会让她这么抗拒? 她简直觉得自己的血脉都沸腾着想冲出去。 这显然有古怪。 压下心中的疑惑,胥翎干脆点穴将嗅觉暂时封闭,跟着前面两人走进林子。 “真恶心……”黑瞎子撇嘴。 胥翎走进林子时也不由得赶紧闭眼平复心情,只是好在她已经将嗅觉屏蔽,那种出自本能的厌恶减轻了些许。 树干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像是肉瘤又像是真菌一样的东西,青黑糜烂,无比难看,要是密集恐惧症患者在此,恐怕当场就要吐出来。 黑瞎子用匕首轻轻拨了拨一个肉瘤:“传说把西王母的蟠桃描写成天地珍宝,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恶心玩意儿。” 说罢,他又看向前面不停在往包里装蟠桃的三人,轻飘飘地提醒了一句:“拿了脏东西记得洗手。” 可惜没人理他。 他“委屈”地转头看向胥翎和张起灵,长叹一声:“狗咬吕洞宾啊……” 张起灵嫌弃地转眼。 胥翎没懂:“吕洞宾是谁?” 黑瞎子狐疑地看着胥翎:“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个谚语你居然不知道?” 胥翎尴尬,她确实对这些东西了解不多,九门中大多数人说话都还算简洁正经,常常满嘴跑火车的也只有齐铁嘴,但齐铁嘴口中的言子实在太多了,她记不完。 看着胥翎沉默的样子,黑瞎子心中疑惑更多,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这姑娘的场景,突然发现这人居然对生活中许多平常事都无比陌生,这是为什么? 难道她从小被隐士高人养在深山里? 暂时忽略掉心中的疑问,黑瞎子朝代老板三人道:“好了没?” 代老板三人的包都要被蟠桃撑爆了,他使劲将背包系上,脸上还挂着心满意足的笑:“东西拿到了,可以走了。” 黑瞎子歪头耸肩:“行,继续往里吧。” “为什么不原路返回?”老彪撑着起身问。 “蠢货,那条路断了,你忘了吗?”代老板无语。 高先生也站了起来,就在这时,胥翎突然脸色一变:“小心!”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一个黄黑色的影子突然蹿出,一下咬住老彪的脖颈! 几人眼前一花,只听老彪惨叫一声,人一下就被拖进树林深处不见了。 —————— 状态好差t^t 第62章 狡群 “什么东西!”代老板被吓得头皮发炸,一下就将高先生拽起,飞快往黑瞎子的方向靠。 胥翎不由得暗道大意,自己刚才封闭了嗅觉,又听瞎子讲话去了,居然没注意到周围有东西围过来。 看着面前老彪被咬死拖走留下的血痕,黑瞎子难得严肃起来,他刚才已经勉强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犬身、豹纹、牛角,是狡。” “又是山海经里的怪物?”代老板问。 高先生的脸色很凝重,只微微点头,将匕首紧紧攥在手中。 “娘的,这西王母是有什么怪癖么?净养怪物!”代老板骂道。 “安静。”胥翎皱眉道,“数量很多,它们围过来了。” 话音刚落,几人果然就见林子中突然冒出了好几十只长着牛角和豹纹的怪物。 这些怪物猩红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嗜血的光,口中的涎水不断向下滴落,还有几只的嘴角处甚至粘着血。 代老板看向其中一只嘴里叼着血淋淋头颅的狡,脸色无比难看:“它们把老彪吃了。” 耳边全是压抑的嘶吼声,林中的气流仿佛都在此时凝固起来。 “吼——!” 一声长啸,原本围了一圈的狡同时扑了上来! “砰砰!” 几声枪响也同时响起! “集中一个地方突围!”黑瞎子喊道。 “小心!” 见一只狡趁黑瞎子不注意居然绕到他的后方,风灵刃在胥翎手中一转,只一小滴血珠溅出,面前的狡就断气倒地,而后匕首飞出,眨眼将黑瞎子背后的狡钉上树干! “谢了!”黑瞎子勾唇笑道,也一枪将胥翎身后的狡击毙,“打平。” 代老板和高先生抵抗得十分狼狈:“这畜生力气太大了!” 这时却见旁边张起灵猛地跃起,躲过一头狡的冲击,同时匕首一下将另一头狡的脑壳贯穿,鲜血四溅! 他轻身落下,淡淡看了代老板两人一眼。 代老板&高先生:……有被鄙视到。 “吼……!” 又是一声长啸,更多的狡扑了上来! 高先生狼狈侧身翻滚躲过,一头狡的血盆大口已经近在眼前! 他还算镇定,抬手就是一枪,子弹从狡的正脸贯穿至脑后,在半空炸开数不清的血花肉块! 然而狡的数量越来越多,刚勉强解决完一只就又来一只,代老板一时不察,一头狡猛地冲上来,叼住他的左臂! 他惨叫一声,额头上全是冷汗,盒子炮连开几下,直接将那狡的头打了个稀巴烂! “麻的!老子差点被拖走了!” 又是一声惨叫,两只狡一左一右将高先生压扑在地,盒子炮也被撞击得飞了出去,高先生只能一手抵住一只狡的头,那狡咬不到高老板的脖颈,干脆一口咬住手臂—— “我的手!我的手!救我!救我!” 代老板被吓得浑身冰凉,此刻连枪都端不稳,还是黑瞎子和张起灵赶到,一人解决了一只,将高先生救起来。 “我的手废了……我的手……”高先生手上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都已经被咬掉,不断向下淌着血。 “别想你的手了,逃命要紧!”代老板焦急不已,“为什么这狡只追我和高先生?!” 黑瞎子也纳闷:“你们肉香?” 代老板觉得自己几乎要吐血,都这个时候了,你特娘的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扶着高先生,我们在前面开路!” 黑瞎子冷静开口,快速将子弹重新装填好,他将盒子炮反过来在手腕上一推,“咔哒”一声,枪已上膛。 “砰砰砰!” 黑瞎子持枪,胥翎和张起灵持匕首,三人将代老板和高先生围在中间,刀光弹影间,狡一时间竟围困几人不了! 见不少同伴都死在了面前三个人的手里,狡群停止了攻击,两方对峙着,气氛极其凝重。 闻着空气中的血腥气,代老板和高先生几乎是拼尽全力不让自己露怯。几人都紧张地与狡对视,一步一步缓缓往林子的边缘移动。 期间狡群又试探性地攻击了几次,无一例外都被三人杀了回去。 终于找到机会,张起灵低喝一声—— “跑!” 几人一下迈开步子,又开始亡命奔逃! 见人居然跑了,狡群燥怒不已,嘶吼着就追! 两条腿的很难跑过四条腿的,黑瞎子暗骂一声,心道这是彻底被缠上了! “靠!追你们的为什么这么少?!”代老板看着自己后面的一大群,气得肝疼。 胥翎也很疑惑,她想到自己刚才将嗅觉封了,于是边跑边解开,这时一股奇怪的人味突然飘进她的鼻腔。 这股味道…… 她猛地转身朝代老板和高先生喊:“把你们的背包扔了!是蟠桃!” 这“蟠桃”会放大人身上的气味! 代老板和高先生一听,当即反驳:“不可能!这树上也有蟠桃,它们为什么不去爬树?!” 黑瞎子也反应过来,除了老彪,只有高先生和代老板接触了蟠桃,极有可能真的是蟠桃的问题—— “听她的,把背包扔了!” 代老板又往身后放了几枪:“不行,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玩意儿!” “不要命的蠢货!”黑瞎子低声骂了一句,开枪将快要追上来的几只狡毙了,也不再多管闲事。 终于跑出林子,那狡却突然停了下来,几人什么都顾不上了,全都坐下靠着身后巨大的帝江雕像喘气。 天已经彻底暗了,黑瞎子看了看周围,道:“那狡没追过来,可能是这里有比那东西更厉害的玩意儿,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总之不能放松警惕。今天就先在这里休息,晚上轮流守夜。 经过一天的奔波,人早就十分疲倦,现在休息下来更是觉得站都站不起来,代老板已经躺在了地上,连话都说不出。 高先生背靠着帝江雕像,盯着自己的手发呆,只可惜没人有心思开解他。 半晌,他才沉默着从背包里拿出绷带,将手包住。 休息了一会,代老板费力坐了起来,他也没比高先生好到哪去,身上全是被狡扑咬留下的伤口,四肢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面色也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极其苍白。 看见两人这样,黑瞎子也不指望他们:“哑巴,我搭帐篷,你去找点水和柴?” 第63章 阳池 张起灵点头,胥翎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就在这里休息,我自己去就可以。” 胥翎摇头,她跟出去是要做自己的事情。 见她坚持,张起灵也就不再劝。 一直到离开营地足够远,张起灵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苹果:“给。” 胥翎一愣,她还以为那天张起灵往背包里放水果是为他自己准备的,一时心中不免感动。 只是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食物的可贵,况且自己本就不用吃东西,于是道:“不用。” 然而面前人似乎不像胥翎回忆中的那个少年一样听话了,他只是执拗地递着苹果,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胥翎,大有她不收下就不罢休的意思。 “我不饿。”胥翎无奈。 “我知道。” 张起灵还是举着苹果,他当然知道她不会饿,有关她的一切,他早就记在了纸上,不管失没失忆,都会看。 胥翎看了他一会,终于在那双黑沉的眸子下妥协,接过苹果,又掰成两半:“那就你一半,我一半。” 张起灵看着被递回来的半边苹果,轻笑一声:“好。” 两人在外面转了一大圈,居然一直没找到水源,看来是地表水和地下水都富集在了蟠桃林中,但他们又不是想不开要再次进去挑战狡群,只能往回走。 期间胥翎站上高处看了看来时的路和前方的路,确定天枢宗的人暂时还没跟上来,就松了口气。 一直走到营地的后方,两人才发现了一个太阳形状的水池。 “这是阳池。”张起灵对胥翎解释道,“这面有阳池就意味着瑶池仙殿的另一侧会有阴池。” “那这个有什么代表意义么?”胥翎问。 张起灵皱了皱眉:“一般是用来镇压邪物的,且底下的邪物一定属火。” 胥翎也心有疑惑——怎么跟界碑有关的地方通常都有镇邪之物?可界碑明明不是邪物,还是说,这界碑曾经来自某个鬼蜮? 可上面并未有鬼物气息…… 或许是镇压的别的东西呢? “你的意思是,瑶池仙殿很可能是镇压某种东西的牢笼?”胥翎顺着张起灵的思路问。 “嗯,”张起灵点头,将手伸进池子里搅了搅,“活水,仙殿的入口机关就在这里。” 他直接拔开瓶塞,将水壶放了下去,活水可以喝,不过要煮开。 见他如此,胥翎干脆也拿过几个水壶帮他接水,时间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为好。 一路伴着鸟翕虫鸣,胥翎和张起灵回到营地时,黑瞎子已经将帐篷搭好。 “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约会去了呢。”黑瞎子笑着,语气倒是阴阳怪气得很,谁叫这两人一去就许久不回来,留他一个人照顾那两个废物。 听到这话,张起灵不由得耳朵一红,他张了张嘴,却又可耻地不想解释。 胥翎倒是听懂了,因为以前白姨和老六就常常出去“约会”,所以她一本正经解释:“你想多了,我和小官不是那种关系。” “这样啊……”黑瞎子挑眉,又考虑到代老板和高先生在场,也就不继续开玩笑。 张起灵站在胥翎身侧落后半步的位置,大半张脸都隐没在比暮色更深的帽影中,他看着胥翎的侧脸,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丝失望和觉得理应如此的酸涩。 他本来就不该奢望太多。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进入过她的生活。 只是有一点失落而已,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黑瞎子当然将张起灵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心中暗叹哑巴也有栽跟头的一天,也不知道这姑娘到底有什么能耐。 火堆很快燃起,胥翎和张起灵将刚才在后方发现阳池的事情说了,几人安排完明天的任务,就随口闲聊几句。 “黑爷,你为什么肯定出口一定在瑶池仙殿的另一边?而且我和高先生如今都受了重伤,万一走不出仙殿该怎么办?”代老板皱眉问。 黑瞎子慢条斯理地擦着匕首,语气轻描淡写:“既然哑巴说了这里有阳池,就说明瑶池仙殿的结构一定是对称的,至于为什么,你们都来倒斗了,就不需要我解释了吧?” “这陨石坑极深,别忘了我们不仅用了索降绳,还下过上千级阶梯,这种高度,你要是想徒手爬,恐怕你在峭壁上吊成干尸了都还没上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瑶池仙殿的对称性,破解机关,走另一边的阶梯。” 说到最后,黑瞎子又笑:“代老板,你也不想一辈子和那些狡作伴吧?”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咯……” 代老板被黑瞎子的话威胁得脸黑,可一想到现在又只能指望他和那北哑带自己出去,也不能翻脸,简直都快憋出内伤了。 这时黑瞎子状似不经意地又开口了: “我劝你们不要再碰‘蟠桃’,那东西古怪得很,想活命就最好把它丢了。当然,我相信你们不会蠢到真的以为它可以让人长生,然后把它吃了吧?” 代老板和高先生的脸色都很难看,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生气:“我们的事,就不劳黑爷操心了。” 不那么愉快的聊天终于结束,营地安静下来,代老板和高先生似乎都因为受了重伤精神不佳,早早就休息了。胥翎本想让自己守全夜,但被瞎子和张起灵同时拒绝了。 好在一夜无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瞎子将最后几节干柴丢进火堆,树影渐淡,晨雾渐浓,又是黎明。 一行人来到昨日发现的阳池边上。 阳池呈同心圆结构,内圈装水,外圈则刻着线条凌乱的地画,整体看来,不仅像是太阳,也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黑瞎子和张起灵观察了一会,开始用奇门遁甲推演,胥翎不擅长这个,因此只是站在一旁不说话,代老板和高先生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也不开口,四周安静得可怕。 好在两人很快就推演出了结果,利用机关将零碎的地画线条衔接复原,阳池震动起来,内圈的水很快盘旋向下,消失不见,露出一条幽暗狭窄的石梯。 “走吧。”黑瞎子第一个钻了进去。 胥翎回头一看,却见代老板和高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趴到了地上,她叫住张起灵,将两人扶起,代老板和高先生勉强道了声谢。 环境很黑,张起灵和胥翎都把火折子吹燃,让代老板和高先生跟在最后。 石梯又窄又长,火光外的空间漆黑不见五指,没有人说话,整个甬道内只有脚步声回荡着,不时有冷风从下方吹来,让人毛骨悚然。 胥翎听着脚步声,不免回头疑惑地看了一眼代老板和高先生。 为什么这两人的步伐节奏这么乱? 她想着,也许是他们受伤太重的缘故,也就回头不再多言,毕竟这两人跟自己也没关系。 第64章 六角宝塔 终于走下石梯,尽头是一座六角宝塔。 张起灵看着这座六角宝塔,眼神逐渐严肃,他轻声开口:“接下来的路一定要无比小心。” 胥翎也觉得这座六角宝塔眼熟,她仔细回忆了一会,才发现这座宝塔的建造方式跟泗州城的六角宝塔简直一模一样! “这不是……”她刚开口,又想到张起灵既然没有说,必然是有原因,于是又闭嘴,只跟他对视了一眼。 宝塔的入口立着四座巨大的帝江石雕,其底座都有一人高,抬头看去,几乎看不到那隐没在无尽黑暗中的上半部分,只能勉强捕捉住其庞大的轮廓。人很容易就被这矗立洪荒、俯视众生的狰狞巨兽压迫,一时心神俱震。 走进宝塔,张起灵将四周的烛台点亮,一处处火光依次亮起,几人这才看清楚,这宝塔墙壁上一层层一格格竟然全都放着青铜铃铛。 “不要碰这些青铜铃。”张起灵的语气很认真。 几人知道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于是都离那些铃铛远远的。 黑瞎子看了看六角宝塔的结构,道:“看来这里才是瑶池仙殿真正的入口。” 黑瞎子的声音回荡在六角宝塔中,竟然还有些许回声,他又转头看向张起灵:“哑巴,你来过这里?机关在哪?” 张起灵摇头:“我没来过。” 说完就开始绕着六角宝塔观察,想来是在找机关的线索。 “嗡……” 一阵极其细微的嗡鸣传入耳中,胥翎皱眉:“谁碰铃铛了?” “什么意思?铃铛响了?”黑瞎子问。 胥翎点头:“应该是有人碰了铃铛。” 张起灵皱眉,他知道黑瞎子和胥翎根本没有接近过铃铛,难道是代老板和高先生? 于是正准备问,却见代老板和高先生竟然睡着了。 “啧,真够心大的。”黑瞎子笑着摇头,眯眼看了地上躺着的两人好一会,“真睡着了?别不是死了吧。” 张起灵将放在鼻尖的手收回:“睡着了。” “有这么困?昨晚又没让他们守夜。”黑瞎子纳闷道,“等等,如果不是他们,谁碰的铃铛?” “徐小姐,你是不是听错了?”黑瞎子又问。 胥翎肯定自己绝对没听错,于是摇头。她看着代老板和高先生,总觉得他们哪里怪怪的——不止是在墓里居然能睡着,是一种视觉上的怪,可她又说不上来。 “嗡……” 又是一阵嗡鸣,声音甚至比刚才还大一点。 这次黑瞎子和张起灵也听到了,这铃铛声极其扰乱心智,他们不由得都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奇了怪了,难道这里有人跟着我们进来了?” 想到这,他和胥翎都拿着火折子仔细观察一圈,却没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别说人了,这里除了他们五个和上千个铃铛以外,什么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瞎子甩了甩头,这铃铛声越来越大,他感觉眼前的景象居然都开始变得模糊。 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心中预感愈发不妙——在墓里遇到粽子什么的都不算可怕,可怕的是中招了却不知道为什么。 “哑巴,找到机关了么?这儿有点邪乎,要快点出去。”黑瞎子眼前的事物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他隐约间似乎看到了幻觉。 张起灵对这种铃铛的声音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力,是以状态比黑瞎子好一点:“快了。” “嗡……嗡……嗡……” 嗡鸣声越来越大,黑瞎子脸上的笑也少见地消失,他快要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 这铃铛也属于幻器,是以胥翎没怎么受影响,她让黑瞎子坐在地上休息一会,自己则帮着张起灵找机关。 张起灵的状态也越来越差,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 见两人的状态已经不容乐观,胥翎仔细听着铃铛的震动频率,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好……”黑瞎子正准备说话,却被胥翎一把捂住嘴。 他下意识就要拔出匕首,又在闻到一股熟悉的雨后清香时一下按住动作。 两人的距离极近,黑瞎子已经能透过衣料的阻隔感受到对方冰凉的体温,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初春料峭的雨后草地。 这冰凉霸道无比,几乎同时将他的大脑也冻得空白,铃铛声带来的烦躁也因此消退不少。 愣了好一会,他才勾唇,左手抓住胥翎的手腕将其拉下,万怨环那冰凉温润的触感一路从指尖侵袭至神经中枢。他伸出右手,轻轻在面前的瓷白掌心上写下几个字—— 怎么了? 黑瞎子的动作很轻,胥翎的手心被挠得有点痒,但她也只能努力忍住,而后将对方的手摊开,在上面回:震动。 震动? 这是什么理由? 铃铛本来就是靠震动发声的,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含义? 黑瞎子想到胥翎刚才捂嘴的动作,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没有人碰过铃铛,是说话的声音引起了铃铛震动! 这六角宝塔的内部结构十分封闭讲究,人的声音一圈圈回荡在内,将下层铃铛引动,下层铃铛的声音又引动上层铃铛,这样一层层传递上去,铃铛的声音才会越来越大! 可这样不是不说话就能解决问题的,这铃铛只要一响,没个几天几夜的寂静是停不下来的,因为只要有声音存在,它就会一直循环往复,只有尽早出去才是唯一的办法。 见黑瞎子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胥翎又走到张起灵身边,用同样的方法将事情说了。 张起灵点头,也拉着胥翎的手写道:找到机关了。 此刻铃铛的声音已经很明显,他也撑不了多久了,解机关的事情只能主要由胥翎完成。 乾位、上四。 坤位、左一。 兑位、右二。 胥翎按照张起灵的意思将所有机关破解,而后地面一阵颤动,青铜铃的声音更大,黑瞎子和张起灵的脸色惨白一片。 甬道石门终于慢慢打开,但黑瞎子和张起灵的视力都已经被幻觉占领,只能由胥翎一趟趟将人带出去。 黑瞎子坐在甬道的地上,缓了好一会,看见代老板和高先生居然还在睡觉,一时竟是被气笑了,直接上前一人一脚将人踢醒:“要睡觉就自己捅脖子一刀,保管让你睡个够,否则别给黑爷我添麻烦。” 高先生甩了甩头,似乎也疑惑自己为什么睡着了,只能白着脸将代老板拉起,两人的精神状态还是很差:“不好意思黑爷,可能昨晚没休息好。” 黑瞎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但愿如此。” 第65章 莽古尸 见黑瞎子和张起灵的状态都恢复好,胥翎就站起来准备继续往前。 界门即将开启,她必须尽早靠近界碑,以免出现意外。 不对…… 她直觉有异,于是转头问瞎子和张起灵:“你们有没有觉得,这甬道好像跟刚才不一样了?” “是么?”黑瞎子看了看两侧的壁画,又看了看上下,笑得无奈,“刚才我那种状态,就算是真变了,也看不出来。” 反而是张起灵没有立刻开口,胥翎见他紧紧盯着地砖和侧壁的连接处,只好又问:“发现什么了?” 等了一会,就见他面色严肃,突然开口:“快离开这里!” “甬道在变窄!” 一听这话,几人都不敢耽搁,连忙背上背包就走。 果不其然,这甬道真的在变窄,而且变窄的速度还越来越快。 好在前面就是地宫的偏殿,几人想也不想就钻了进去。高先生和代老板又干脆坐下,垂头休息。 又是一阵喘气,还没等人反应过来,身后的甬道已经“砰”地一声合拢,彻底变成一堵厚墙。 黑瞎子轻笑一声,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西王母果真是机关高手。” 胥翎没理他,只专心环顾四周。 这似乎是一间密室,出去的唯一通道就是刚才那条甬道,现在甬道已经合拢,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张起灵将手指放在墙上,感受是否有机关,一直走到胥翎对面的那堵墙边,才轻轻敲了敲壁砖:“这里,空的。” “看来后面有路。”黑瞎子和胥翎也起身走过去。 依照前面的经验,胥翎总觉得西王母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他们找到出口。张起灵显然跟她想到一处,道:“不一定。” 胥翎点头让张起灵腾个位置,走到墙边听了听。 果然,她朝两人摇头:“后面有狡。” 黑瞎子叹了口气,又问:“多么?” 胥翎将食指放到嘴边,示意他们安静。 正当张起灵和黑瞎子两人以为胥翎在听数量时,面前突然一道冰蓝闪过,刀光直逼代老板和高先生的方向—— 黑瞎子一惊,回头一看惊讶道:“竟然是它!” 张起灵也跟着看向代老板和高先生的方向,然而却什么也没看到,唯独只见风灵刃在那两人背后飞掠一圈,密室内就响起两声闷响。 “什么东西?”张起灵问。 胥翎摇头:“我不知道,像是鱼鳍、又像是几张人脸,就贴在代老板他们背后。” 黑瞎子又问:“你居然能看到?” 胥翎心说我当然能看到,面上却只沉默不解释。 张起灵知道胥翎不是普通人,也知道瞎子的眼睛异于常人,他关注的则是刚才胥翎描述的东西,于是走过去探了探代老板和高先生的鼻息:“果然已经死了。” 黑瞎子将手中的匕首转了一圈,一时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他暂时顾不上想代老板两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只问:“哑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张起灵没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你见过那东西几次?” 黑瞎子想了想,就笑:“不超过五次,只不过确实它每次都出现在尸体边上,所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应该是莽古尸,”张起灵垂下眼睑,似乎陷入了回忆,“我曾经在西藏待过一段时间,所以对那里的苯\\\\教有一点了解。” “苯\\\\教认为,世界上存在一个地方,人类无法到达,那地方被称为三十三非人界,其中生活着三十三种非人类。这些非人类中,有一种类别叫赞,它存在在空间四周,能够驭使尸体,也叫莽古尸,根据你们刚才的描述,那个东西应该就是赞。” 听了张起灵的解释,胥翎只觉得奇怪——她虽修为被废,但身为神兽,对天地本源从来都十分敏感,此界本源清澈,按道理不该孕育出这种东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他们又是怎么死的?明明刚才还活着,难道是被赞杀的?”黑瞎子不解。 张起灵摇头:“不是,是因为蟠桃。” 他补充道:“蟠桃应该是石公痣。这种东西生长在被鲁侵蚀过的石头或树木上,理论上一切被鲁侵蚀过的地方都可能有它的出现。石公痣能够放大人身上的气味,人吃下石公痣后还会出现活埋自己的自杀行为,死后又会被赞驱使。” “石公痣?”黑瞎子笑道,“又涨知识了,你曾经见过那东西么?” 张起灵道:“没有,这是第一次。” 胥翎想了想今天早上的异常,问:“是不是他们被狡追赶再加上今天早上莫名其妙趴在了地上,你才怀疑的?” 张起灵颔首。 “难怪他们的脚步节奏很奇怪,可能从今天早上开始,他们已经处于一种半生不死的状态,被赞驱使着走路。”胥翎道。 然而越听张起灵的解释,胥翎心中的疑惑就越多,不论是莽古尸还是石公痣,它们的存在模式和此界创生的逻辑都相差很大,反倒是…… 反倒是很像修真界的一种魂体变演和某种形式的侵染…… 为什么? 她又想到界碑,难道说,这些东西跟界碑有关? 将疑问暂时压在心底,胥翎抬头道:“不说这个,现在要怎么出去?” “只剩下一个门了,看来西王母是想请我们帮她宰点畜牲。”黑瞎子脸上笑着,手里还漫不经心地转着刀花。 “那就开吧。” 说罢,胥翎扯下腰间玉佩,密室内突兀地吹起一阵冷风,下一刻,风灵弓已经握在她手中。 黑瞎子不由得扶了扶墨镜:“我说徐小姐,那俩傻子死了,你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胥翎抿唇,她可不想一直下死力气,直接脚尖轻点退至角落:“小官知道。” 黑瞎子无语,合着就他不是人不用被考虑呗。 张起灵看了胥翎一眼,见她颔首,发丘指瞬间发力,机关被触发,面前的壁砖竟快速向下垮落。 “靠!这就开始了?也太突然了!”黑瞎子骂了一句,“咔哒”一声,盒子炮利落上膛。 “吼……!吼……!吼……!” 壁砖才垮掉一半,凌乱急切的吼叫声此起彼伏,一头头狡争先恐后地往密室内挤,眼睛都饿得猩红。 “草!这么多?!”黑瞎子惊了,连忙将代老板手中的盒子炮也捡起上膛。 “它们怎么做到的活这么久还不饿死的?!” 黑瞎子虽惊讶,但到底动作迅速,也不给狡反应时间,双枪连续射击,墙洞边缘很快就淌下了大片血迹。 胥翎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但此时情况紧急不容多想,她一把拉开风灵弓,密室瞬间被白光照亮,在白光的屠杀下,墙洞虽然已经完全垮塌,但狡群前面居然出现了一片真空。 然而令三人都没想到的是,随着大量的狡死亡,狡群尸体中居然爬出了一大片像是龙虱一样的厚甲昆虫—— “尸蹩!” 第66章 危机 三人都认出来了,张起灵刚准备割手,然而胥翎比他更快。 几滴带着异香的血液洒到墙洞面前,尸蹩顿时被吓得连连后退,刺耳的口器摩擦声听起来就像是惨叫一样。 张起灵皱眉看向胥翎,准备开口说什么却又被对方打断。 胥翎举起手给他看,由于伤口很小,现在已经止血了。 张起灵这才勉强妥协。 黑瞎子早就知道胥翎的血液有奇效,因此也算不上很吃惊,只是他突然想到,哑巴的血也具有驱邪的功能,难道说这两人真有什么联系? 可徐羽明明不是张家人? 困惑实在太多,黑瞎子破天荒地觉得抓心挠肝,但也清楚现在不是套话的好时候,只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尸蹩和狡身上。 “这狡的身体里怎么会有尸蹩,难道这两种东西还会共生?” “这不是活的狡,这些狡已经死了。”胥翎想到自己刚才闻到的奇怪气味,对黑瞎子解释道。 她再一次拉开弓弦,前面两人的压力进一步减小。 “你的意思是,西王母把这些尸蹩寄生在狡的尸体里,以此来控制尸体攻击?” 张起灵一刀砍下好几头“狡”,淡淡开口:“这是西王母的常用手段。” “啧,丧心病狂,”黑瞎子笑着,单手快速上弹夹,“数量也太多了。” 他想了想,干脆将代老板和高先生背包里的石公痣都投进狡群,狡群一下就被吸引过去,又是一阵箭光,三人终于合力将狡群解决完。 “不对,这后面仍旧是个密室。”黑瞎子无视掉地上堆成小山一样的狡尸,看向墙洞后的黑暗,“我们找错机关了?” 张起灵皱眉,随后将火折子吹燃,钻进了墙洞,这里面还被困着满地的尸蹩,他不想胥翎看见这种恶心的场面,黑瞎子又会被攻击,干脆就自己进去。 沿墙敲过,张起灵退出墙洞,脸色很凝重:“没有路。” “得了,白杀一场,”黑瞎子无奈笑着,将先前洒落在地的代老板两人的现金财物全部收了,“还是赶紧找真正的机关吧。” “等等。”张起灵突然抬手指向一堆狡尸,“这下面好像有个机关。” 他走过去将尸体清开:“但不知道这机关能不能让我们出去。” 三人都沉默下来,西王母的手段层出不穷,这机关又没有明显的指向,谁也不知道触发后是福还是祸。 还是黑瞎子果断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再等下去我们也只有困死这一条路,不如搏一搏。” 张起灵看向胥翎,见她同样同意,就果断触发了机关。 一阵机括声同时响起,密室的入口还是被那堵墙堵着,三人都失望无比。 张起灵一下退到胥翎身边,三人背靠背站着,警惕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危险。 好在似乎没有暗箭这种杀伤性武器出现,只是每个砖缝居然同时变得镂空,一阵气流被吹了进来。 “捂住口鼻,可能有毒。”胥翎道,让张起灵和黑瞎子站在原地,自己则想要走到墙边检查一下。 张起灵拉住她的手腕,他直觉这东西不简单,不想让胥翎去冒险。 胥翎轻轻摇头,示意他放心:“我不会中毒。” 张起灵看得出她没撒谎,这才放手。 胥翎走到墙边,这气体似乎还带有温度,但的确无毒。 她松了口气:“没有毒,也没有寄生虫。” 黑瞎子这才放下手,建议道:“我们最好用什么东西把这些砖缝挡一下,西王母总不可能搞这种没用的把戏。” 胥翎和张起灵都同意,虽然这些砖缝实在太多,根本挡不完,而且气体能够很轻易地从缝隙中钻出,但挡了总比不挡好。 三人将代老板和高先生的衣服都扒了下来,再加上几人的外套,勉强将砖缝挡了不到三分之一。 胥翎的感受力一向很敏锐,她突然对张起灵和黑瞎子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缺氧?” 被胥翎这么一提醒,张起灵和黑瞎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点。 黑瞎子抬头看向那些砖缝,苦笑一声:“如果你的感受是真的,恐怕我们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 “这些气体无毒无味,可能是二氧化碳,也可能是其他的,总之会把氧气挤出去,西王母这是非要我们死在这里。” 张起灵也知道情况不妙,不能再等了:“最后仔细找一遍,有没有出去的机关,如果没有,立刻反打盗洞出去。” 三人立即行动起来,然而连机关的影子都没看到。 那气体已经灌进来许多,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就像是遇到高反了一样。 “不能、再等了。”黑瞎子勉强喘了口气,从包里抽出洛阳铲,“必须要快点出去。” 三把洛阳铲同时开动,三个人的力气都不小,只是挖了半天,竟然只挖了还不到半米。 胥翎仔细观察过好几次这墙壁的构造,不是一般的石料建的,十分坚硬,狐尾有可能破开,但破开后很容易整体崩塌把三人都埋了。 她虽然不怕被埋,但万一加上地底塌陷,几人被分开的话,瞎子和小官就会很危险。 “妈的、这是、是什么、破玩意儿造的、累、累死我、都、挖、挖不出去!” 黑瞎子累得眼冒金星,因为窒息的缘故,不得不坐下休息, “要是、要是我、能活下去、下次、没、没有炸药、我坚决、坚决不倒斗。” 胥翎和张起灵也累得够呛,坐着大口大口喘气还是感到窒息,耳边耳鸣不断,黑瞎子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忽远忽近。 “别、别说话了、瞎子、休息一会。” 胥翎努力甩了甩头,脑中仍旧混沌一片,就连眼前的场景也渐渐开始变为一片蓝色。 黑瞎子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看来我们、是、要到头了、徐、徐羽、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告诉、我、你的、你的真名?” “别、别说了。”张起灵拍了拍黑瞎子。 胥翎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开始变得麻痹,勉强回答:“胥翎,华胥的、胥、翎羽的、翎……” “胥?为、为什么不叫、叫华胥翎?华、华胥多好听、够、够古老、秦、秦岭那里、传、传下来、的……” 胥翎没理黑瞎子,她抓住张起灵的手:“机关、真的、真的找、找完了么?” 胥翎的视野已经逐渐无法感光,她知道不能继续熬下去了,如果还是不能出去,她就算放弃一条命也要带着小官和瞎子冲出去。 “找……不!”张起灵被胥翎这么一问,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刚才他们三人都没有找过,于是立刻朝代老板和高先生尸体的方向爬。 第67章 脱困 见张起灵如此,黑瞎子和胥翎也赶紧强撑起过去帮忙。 三人合力将尸体移开,胥翎的视野已经因为缺氧而变得完全漆黑,只能靠张起灵的发丘指摸索机关。 “是、是砖画机关!” 张起灵勉强说完,喘着气找到拉环,用尽力气一扯,原本合拢的甬道竟慢慢重新移开! “走!” 黑瞎子勉强站起,将胥翎和张起灵都拉了起来,三人赶紧背上背包,踉踉跄跄往外冲! “呼……呼……!” 三人贪婪地呼吸了好一会氧气,胥翎转头就见黑瞎子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怎……怎么了?” 黑瞎子没说话,胥翎摸了摸脸才发现不对—— 她的面纱呢?! 低头一看,面纱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攥在了手里,想来是刚才缺氧时无意间拉下来的。 既然已经暴露,胥翎也懒得再装了,干脆取下假发,雪白长发如瀑散开,又被她用红玉凤簪盘好。 看着胥翎,张起灵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少年时的那个雨夜,黎明和小院的晨光依然历历在目,一切恍如昨日。 黑瞎子沉默地注视了很久,他忽地轻笑起来,嗓音低沉得宛如咖啡店旁的大提琴。 胥翎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即使隔着墨镜,那股目光也让她仿佛置身广袤草原,万里驰骋近在眼前,苍凉残照远在天边,天和地都辽远地包围着自己,马和酒都热烈地侵略着自己。 无处躲藏,也难以脱身。 好在张起灵及时站到了她和黑瞎子中间,他紧紧抓着胥翎的手腕,目光却沉凝地与黑瞎子对视:“走了。” 黑瞎子散漫地笑了笑:“行,走。” 这次甬道没有变窄,三人一路顺利地回到六角宝塔跟前。 胥翎将黑瞎子和张起灵拦在了外面,道:“那铃铛声还没有消失,我先进去看看。” 两人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也不逞强,张起灵轻声嘱咐胥翎:“小心。” 黑瞎子也道:“有事儿就叫你黑爷一声,别自己硬扛。” 胥翎本以为自己得花上不少时间重新找机关,没想到机关居然直接送到她面前了。 她看了看上面的机关,觉得自己也能解,就没选择麻烦张起灵和黑瞎子,自己琢磨了一阵,成功将另一扇石门打开 她回到甬道:“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另一扇门,我已经将上面的机关破解了,等会进去的时候一定不要说话。” “可以啊,厉害。”黑瞎子笑道。 接下来的路比之前要顺利很多,三人走过另一边的甬道,再一次到一座偏殿面前。 这偏殿比上个密室要正常得多,既没有凶神恶煞的狡,也没有歹毒的机关。 黑瞎子欣赏了一圈周围的壁画,又将几个值钱的玩意儿拿起来把玩着,就笑: “看来刚才是西王母故意引我们走那条路,那六角宝塔里本就有两个出口,但第二个机关只有在第一个机关触发后才会出现,如果是盗墓贼,就算侥幸逃脱了那些青铜铃的折磨,在看见第一扇门打开时一定会想也不想地选择那条凶险的路。” “这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黑瞎子讽刺地笑了笑。 “什么道理?”胥翎问。 “如果有人在你困难时给你指出了一条新路,这也许会拯救你,但更可能的则是,会将你拖进深渊……”黑瞎子笑着,故意将声音拖得很长,“因为,人心是最可怕的……” 见胥翎没被吓到,他略感无趣地撇嘴:“没意思。” 胥翎的确没被吓到,只是不知为何,黑瞎子的这番话神奇般地被她记了下来。 或许多年之后,当她再想起这番话,会只剩下无尽的荒谬与自嘲。 离开偏殿,又经过一道甬道,终于来到瑶池仙殿的前殿。 “真是不容易,”黑瞎子感叹,“费了这么多力气,居然才只到前殿。” “啧啧,这一圈雕像要是能带出去卖了就好了。” 胥翎也在观察前殿边缘的一圈六十四个雕像:“这些雕像上为什么都有洞?” 黑瞎子摇头:“估计又是什么机关吧。” 张起灵直觉不妙,他从进前殿开始就觉得自己莫名烦躁,他看向四周好几具已经变成白骨的尸体:“这里有问题,最好早点离开。” 黑瞎子看了看还没被开启的殿门:“我倒是也想快点走,这里什么能带出去的好东西都没有。” 这时三人都听见了一道轻微的机括转动声。 黑瞎子脸色微变,骂道:“靠,又是压力板!” 话音刚落,无数箭矢就从墙上的机关洞射出! 三人立刻互相背对着抵抗箭矢。 一连挡住三轮射杀,见还有箭矢,黑瞎子简直气笑了:“草!怎么还有!” 胥翎问:“既然是压力板,减轻体重有没有用?” 张起灵用刀背拍飞几支暗箭:“没用,一旦触发就只能抵抗到底。” 不知道坚持了多久,箭矢终于耗尽,黑瞎子和张起灵的气息都累得有些不稳。 胥翎从箭矢射出后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问两人:“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不太安静?” 张起灵和黑瞎子摇头。 “小胥,你还是人么?听觉未免好得有点不正常吧?” 胥翎没理他,她开始觉得自己有点烦躁,只好在心中默念清心诀。 她围着前殿走了一圈,终于确定那种若有若无的嘈杂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些雕像有问题,声音是从雕像上的洞传出来的……这声音会让人感觉烦躁。” “难怪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心情烦躁。”黑瞎子数了数雕像的数量:“一共六十四个雕像,每个雕像上至少两个洞口,这也堵不完呀。” 张起灵看向黑瞎子:“瞎子,什么声音我们听不见但会让人心情烦躁、身体不适?” “我又不是百科全书,”黑瞎子无语,又突然拍了下手,“你要这么说我好像还真知道,次声波!” “可我们就算搞清楚了这是次声波,也没办法让它停止。”黑瞎子又补充道, “必须快点找到出去的方法,西王母刚才显然是用那些暗箭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如果不是小胥耳朵灵,恐怕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这时胥翎突然道:“伏羲六十四卦。” “伏羲六十四……就是伏羲六十四卦!”张起灵反应过来,立刻拿着匕首开始在地上刻画推演。 第68章 帝江 “可以啊你,怎么发现的?”黑瞎子没想到胥翎这么敏锐,眼里更多了些欣赏。 胥翎抿唇,她能说是蒙的吗?谁叫齐铁嘴格外擅长这个,连带她对六十四这个数字都敏感不少。 “我……猜的。” 黑瞎子却不见一点失望,反而道:“不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张起灵看不惯自己在忙时黑瞎子还找胥翎聊天,于是指挥对方:“瞎子,那个,推过去,乾为天。” “那个,天水讼。” “这个,风天小畜。” “那边,地山谦。” 黑瞎子累得直不起腰,气得大骂:“哑巴!你针对我是不是!” 张起灵冷笑勾唇,一副“你居然才反应过来”的样子。 黑瞎子气笑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我不管,你让小胥来帮我,我难受得很,推不动了。” “呵。”想得美。 三人花了小半天时间,终于在身体即将撑不住之前将伏羲六十四卦还原,成功离开前殿。 又是一段向下的阶梯,好在没有任何机关,黑瞎子建议就在这里休息一晚。 张起灵往前走了小段,简单探了探路,回来对胥翎和黑瞎子道:“前面是个祭坛。” 黑瞎子听了就笑:“怪哉,一般来说祭坛不该在前殿之前么,怎的建在前殿和大殿中间?” 张起灵也觉得奇怪:“那里除了一座帝江雕像和青铜鼎以外,什么都没有,我觉得不像是一般祭坛的结构,倒像是……” 说到最后,张起灵停了下来,似乎自己也不太肯定。 胥翎问:“像什么?” 张起灵看了两人一眼,答:“看门的。” 黑瞎子挑眉:“这么邪门儿?难不成那怪物还活着?” 张起灵摇头:“不知道。” 胥翎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无尽黑暗,心中再次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管怎么样,事出反常必有妖,明天我们都小心一点。” 这一天下来,先是经历了青铜铃铛的折磨,再是抵挡狡群、窒息濒死,最后还体验了一把次声波与五脏六腑共振,三人都已经无比疲倦,张起灵和黑瞎子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也就同意由胥翎守全夜。 见张起灵和黑瞎子都闭上眼,耳边的呼吸声也逐渐平稳放缓,胥翎从打坐的状态中睁开眼。 从刚才开始,她心中那股压抑的预感就越来越明显,胥翎顺着阶梯看向前方黑沉的深邃,几乎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张起灵没有睡着,他看着胥翎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对方与自己的距离再一次拉远,四周黑得可怕,比黑夜下的深海更让人惶恐无助。 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牵住对方的衣角,又终于隐忍住。 地下不分白天黑夜,没有时间概念,草草休息了几个小时,三人整理好背包,顺着阶梯往下。 那祭坛跟张起灵形容的一样,上面只有一座庞大又生动的帝江雕像和一座青铜鼎,荒芜空旷至极。 黑瞎子走近青铜鼎看了一眼:“好家伙,全是‘蟠桃’和狡的尸体。” “它们应该是用来喂养帝江的。”张起灵推测道。 “喂养?帝江不是个失败的实验品吗?为什么要喂养这东西,还专门给它修这么大一个‘仙殿’?” “我记得小官跟我说过,阳池和阴池是用来镇压某种东西的,所以这‘瑶池仙殿’很可能是镇压帝江的牢笼,西王母不小心创造出了这个怪物,又无法控制它,所以就把它关在这里?”胥翎道。 “恐怕没这么简单,”黑瞎子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哑巴还说这祭坛是用来看门的,这就意味着,后面一定有更重要的东西,帝江不仅是个‘囚犯’,还是个‘看门狗’。” 更重要的东西……难道是界碑?胥翎暗自猜测。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雕像跟刚才好像不一样了。”张起灵后退一步,站到胥翎身边,眼睛死死地盯着雕像。 黑瞎子抬头看了看:“哪不一样了?” 他又后退一步,站到跟张起灵一样的距离:“我怎么……不对!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 胥翎也觉得哪里不对,但就是说不上来。 她眯了眯眼,眸中深处的金色竖线扩大两分—— “活的!”她低呼一声,连忙拉着黑瞎子和张起灵后退。 似乎是见三人已经发现了自己,又似乎是被三人说话的声音吵醒,帝江缓缓俯下身—— 火折子的光很有限,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张起灵只能看见面前矗立在暗无边际中的深红色一角,宛如傍晚时下压的火烧云。 耳边忽然一阵狂风—— “躲开!”胥翎一声大喝。 黑瞎子和张起灵各自跳到一旁,险之又险地躲过拂过来的庞大翅翼。 风灵弓眨眼拉满,几道眩目的白光疾驰而过,张起灵终于看清楚了面前庞然大物的模样—— 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帝江的两条后腿弯曲着,像是人一样蹲在地上,另外四条前腿则撑在两条后腿前方,且每条腿上都戴着粗大的锁链,显然的确是被囚禁在此处。 它的模样似人非人,没有头,身体的正中心长着一大簇火红色的鬃毛,四只巨大的翅膀像是鹰翅一样在背脊后展开。 人对庞大的事物从来都怀着一种天然的畏惧。 “这下黑爷出去可有的牛吹了。”黑瞎子笑道,眼睛却死死地仰望着帝江。 “呜呜……” 与狰狞外表不同的是,帝江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婉转,胥翎脸色微变,立刻提醒张起灵和黑瞎子:“它的声音能够迷惑人心!” 似乎是被胥翎戳穿了自己的把戏,帝江很不满,一条前腿就向胥翎抓来! 胥翎不退反进,一下跃上高空,对黑瞎子和张起灵喊道:“掩护我!” 而后轻盈落到帝江前腿上。 帝江似乎没想到面前的小家伙居然敢跑到自己身上来,立刻扬起另一条前腿要把胥翎拍飞。 “嘿,大家伙,看这里!” 黑瞎子笑着对帝江喊,两把盒子炮用得风生水起。 帝江的注意力被黑瞎子转移,它“呜呜”吼着,声波震得人头脑发晕,前腿猛地拍向黑瞎子! 张起灵提刀掠至帝江脚边,用力跃起,手中长刀扎下,竟只让帝江破了点皮。 帝江吃痛,翅膀一下横扫而至,张起灵连忙躲避,黑瞎子一扣扳机,子弹紧随其后! —————— 今天写的时候突然有了个“天才”想法,一下就把剧情推进了,把我高兴好久 第69章 该走了 “呜呜……!” 接连被长刀和子弹所伤,帝江生气了。 它一下站起,跨下高台,锁链被“哗啦啦”跟着扯下,整个地宫都为之一振! 胥翎不受帝江声音的影响,此刻已经跳上帝江的躯干,拉着鬃毛不断往上! 见帝江又准备去抓胥翎,黑瞎子和张起灵同时出手,一个负责远攻,一个负责近战,再次将帝江的注意力拉回。 “呜呜……!” 帝江大概意识到自己被三只蝼蚁耍得团团转,吼声变得愤怒急促。 “md!这声音有毒!”黑瞎子被吼得头昏脑胀,一个不察就被翅膀扇至半空,又狠狠摔下! “咳咳!内伤都摔出来了。”黑瞎子擦掉唇边溢出的血丝,再次换上弹夹,“来尝尝黑爷的花生子。” “砰砰砰!” 一连串猛烈枪声响起,短短一两分钟内,至少数十发子弹击中帝江全身各处,与此同时,刀光掠影间,张起灵也在帝江身上留下大大小小数十道伤口。 “呜呜呜——!” “吵死了!”张起灵离得近,因为这声音,差点被迎面拍来的巨掌掀翻! “别唱了!md!难听死了!”黑瞎子大骂,干脆吼道,“我们是一堆青椒炒饭,青椒炒饭特别香你知道吗……!” 胥翎被黑瞎子突如其来的高声歌唱惹得差点笑场,但不得不说效果显着,黑瞎子虽然是吼着唱的,但却丝毫没跑掉,魔性的歌词也成功让张起灵和他自己摆脱了帝江魔音的干扰。 “来来来来来来!我们就是青椒炒饭帮……!……” 终于在黑瞎子的“美妙歌声”中,胥翎成功爬到了帝江背上—— 风灵剑出鞘! 一道极其耀眼的冰蓝色光芒闪过,风灵剑轻易便被胥翎插进了帝江的薄弱点! “呜呜……!呜——!” 见胥翎已经得手,黑瞎子和张起灵赶忙倒退,同时用手死死把耳朵堵住! “哦!忘了还有肉丝!忘了还有肉丝!……!” 终于在帝江和黑瞎子的对吼中,地宫猛地一抖,胥翎紧紧握住剑柄不让自己被帝江甩飞,慢慢地,帝江的反抗越来越微弱,终于“轰隆”一声倒地不起。 胥翎收回风灵剑,站在帝江的庞大尸体上,对张起灵和黑瞎子道:“该走了。” 该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话,张起灵和黑瞎子的心中都是一颤,连好不容易解决掉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成就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胥翎站在高处,手里还提着那把冰蓝色长剑,她淡淡地俯视着张起灵和黑瞎子,眼神似乎无比淡漠、又无比怜悯。 “走吧。” 黑瞎子忽视掉心中没有来由的烦闷,走向胥翎,“下面就是正殿了吧?我们能回家了。” 回家? 胥翎一愣。 随即唇边勾起一抹淡笑,她看向前方的黑暗,叹了口气:“是啊,我们能回家了。” 这段旅程终于要结束了。 张起灵看着胥翎,他忽然觉得这抹笑苦到了他的心底。这种感觉很反常、也很奇怪。他只觉得从咽喉到舌尖都弥漫上浓稠至泥泞的苦涩,这种苦涩使他立刻抓住了胥翎的手腕—— “你怎么了?” 胥翎一愣,她垂眸看向张起灵握住自己手腕的手,这双手好像已经拉住她许多次。 她笑了笑,温柔地将张起灵的手从手腕上抚落:“没什么。” 到达正殿的阶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但胥翎却觉得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短。 她不过一转眼,青铜门怎么就近在眼前了? 她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她不该感到高兴吗? 她马上就可以回去了,回到那座无比熟悉的后山,晨起打坐、午后打坐、夜晚打坐、每日练剑、偶尔见见师父。 只是再没有人会笑着叫她“徐小姐”、“羽羽”、“习习”、“胥翎”……,也没有人邀请她夹喇嘛而已。 生活会回到无与伦比的平静。 有什么不好呢? 有什么不好呢? 她少见地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被撕扯成了两部分—— 一小部分叫嚣着留下,另一大部分则大喊着“你要回去救师父!”、“你忘了是谁养你长大的吗?!”、“你忘了师父现在的处境了吗?!”、“你不是只在乎师父么?!” “你是修士!你不是普通人!你不属于此界!” 的确,她不属于此界。 胥翎抬起头,青铜门已经打开,黑瞎子和张起灵站在她的两侧,高大巍峨的界碑碎片静静地立在正殿的黑暗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陨玉?”黑瞎子笑道,“它真能让人长生不老?”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胥翎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因着在洞庭湖下被诈过,她确定自己没有感受到任何阵法或灵力地气息后,才踏进青铜门。 “两个哑巴……” 黑瞎子无奈摇头,跟在张起灵后面也走进正殿。 正殿同样很空旷,面积甚至比囚禁帝江的祭坛还要大,除了界碑外,什么都没有。 胥翎突然停下脚步,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张起灵和黑瞎子都疑惑地看向她。 还没等两人询问,就见胥翎脸色大变,她立刻抓住张起灵和黑瞎子的手臂就想退出去:“回去!” 然而还没等胥翎有动作,以三人为中心的正殿地面突然升腾起一座巨大的金色圆形阵法,无数金线喷薄而出,将胥翎三人的手脚束缚得结结实实! “什么情况?!”黑瞎子大惊,他倒斗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霸道高级的机关。 张起灵瞬间就回想起了放野时经历的一幕,他猛地看向胥翎,内心祈求自己的猜测不要实现。 一道声音突兀出现—— “师姐,来都来了,别走呀。” 曾顺棋缓缓从界碑后走出,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黑瞎子也反应过来情况不对,猛地转头看向胥翎:“小胥,这是怎么回事?” “小胥?” 曾顺棋轻笑起来,站在台上俯视着不远处的三人,与此同时,足有百数天枢宗弟子的身形显现在四周。 “师姐,我都不好意思这么叫你,你跟他很熟么……?” 说着,他漫不经心抬手,金线就将黑瞎子和张起灵牵引至脚下。 黑瞎子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发不出声音了。 靠!所以现在什么情况?这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人?不对,这些算人么?! 黑瞎子求助似的看向张起灵,却见对方只紧紧盯着胥翎,看也不看他一眼。 第70章 偿命 写在前面,不占用字数:今天重要情节爆更三章,求求礼物~~ (配上音乐tommee版的in the end食用更佳哦?) —————— 胥翎冷漠地看着曾顺棋:“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把无关之人牵扯进去。” “哈哈、哈哈哈……” 曾顺棋仰天大笑,束在脑后的高马尾也因为这笑波动起来,足有好一会,他才道:“日本人算是无关之人么?师姐,你可不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我帮你杀了那么多日本人,杀一杀这两个,又怎么了?” “不过……”他话音一转,“要想我放过他们也可以,只要你交出八神花,不仅放过他们,我也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每次我都是她的把柄。 张起灵紧紧盯着胥翎,他多么想告诉她,别管自己,他宁愿死,也不想成为威胁她的把柄! 曾顺棋面无表情地俯视胥翎,看着对方手腕处被金线割出的道道伤口,鲜红的血液不断滴落,整个大殿都弥漫着一股异香。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显出些陶醉:“师姐,你为什么要这么执拗呢?向我低一次头不好么?反正阳霄老鬼也死了,你拿着八神花又无用。” 胥翎只觉脑中“轰”地变为空白,全身似乎都颤抖起来,她机械般抬头,嗓音都干哑得刺耳: “你……说什么?” 曾顺棋又笑起来,扇面“啪”地合拢,轻轻在手上拍了几下:“瞧我,忘了师姐你不知道,刚死的,诺。” 说罢,将一盏魂灯丢到胥翎面前。 那的确是阳霄的魂灯。 胥翎不会认错。 魂灯已经彻彻底底地熄灭了。 “呵……” “呵呵……” 胥翎笑起来,眼泪蓦地从眼角滑落,她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模样有多癫狂,双眼空洞地盯着上方黑暗,喉中不时挤出一两声干涩的笑。 死了? 师尊仙逝了? 明明药尊不是这么说的…… 明明师尊还可以再坚持两百年…… 为什么? 为什么是现在? 她马上就要回去了! 为什么不肯等等她?! 为什么是现在! 阿爹、阿娘走了……同族也丢下我了…… 为什么如今连师尊也离开了?! 她为了八神花付出了整整六条命! 六条命! 数百年的亡命奔逃! 为什么还是晚了一步?! 她早就不计代价了! 为什么不肯等等她! “是天枢对不对?” 胥翎猛地向前一步,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曾顺棋,锋利的金线几乎要将她的手腕割断,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 “是天枢!是不是他!” “你说话啊——!” “是不是——!” 张起灵从没见过胥翎这样,哪怕是当年面对那个巨大的阵印时,她也能够保持镇定,可是现在,张起灵好像觉得有什么东西,彻底从她身上消失了…… 曾顺棋微微侧了侧头,似乎觉得胥翎的声音太过尖锐,他轻笑着:“师姐,显而易见的答案,你又何必问呢?” “哈哈、哈哈哈……!” 胥翎又笑起来,尖锐刺耳的笑声不断回荡在空旷的正殿中,手腕与脚腕处的鲜血不停地顺着金线滚动、汇聚、滴落。 好半天,笑声终于消失,她缓缓垂下头,死寂如枯井。 隔了很久,曾顺棋才听见她说:“放了他们,八神花,我给你。” “很好,你终于醒悟了。”曾顺棋满意地拍手,一步步向胥翎走去。 然而当他走到近前时,胥翎的身形却突然消失了—— “你的修为?!” 曾顺棋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沉,转身果然看见胥翎已经站在那两个男人身边。 一枚红到发黑的火焰印记不知何时已经显现在胥翎的眉心处,原本清冷与潋滟并存的脸上只剩下锋利至极的冰寒。 曾顺棋看着那枚火焰印记,忽然意味深长地勾唇,他似乎很满意,毕竟从前风光霁月的师姐已经再也回不去那些名门正派了。 胥翎只一挥手,火红色的灵力就将束缚两人的金线焚烧干净,与此同时灵力一带,张起灵和黑瞎子就被胥翎转移至正殿的角落,一道金光绽开,一层金色的薄膜便将两人保护在内。 “圣光镇守?师姐,你未免太舍得了。”曾顺棋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张起灵两人,语气悠悠。 胥翎冷笑一声,缓缓升至半空,一道巨大的九尾狐虚影浮现在她身后,尽管那狐狸只剩三尾,且其中一尾的光芒已经十分黯淡,但仍压迫力十足。 “你们,都要给师尊偿命!” 那双平日里淡漠冷静的狐狸眼已经完全被火红色覆盖,两侧灵力缭绕眼周,庞大空旷的正殿渐渐浮上一层暗红,森罗地狱徐徐展开。 “起阵,四象仙灵。”曾顺棋似乎早就做好准备,淡淡开口。 八方上百天枢宗修士一齐结印,冲天白光腾起,将天地照得通明,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兽虚影镇压四方! 血红的森罗地狱和白金的天宫仙境不断试探、对抗、交融、吞噬,将正殿割裂成全然不同的两半。 “唳——!” 一声极其高亢尖锐的狐狸鸣叫,仅仅一息,一众天枢宗修士就不得不捂住耳朵,七窍流血! 下一刻,森罗地狱猛然撞上天宫仙境! 红尘翻浪、黄泉倒卷! 五大上古神兽的虚影在空中咆哮对抗,胥翎立在半空,冷漠俯视一应杀手,两道人影从她身后走出,又逐渐凝实,那人影都长着与胥翎一样的森然冷面,或持弓或握剑。 曾顺棋也升至半空,黑色灵力在他身后倒卷、翻涌,犹如鬼蜮浓雾。 在圣光镇守的保护下,张起灵和黑瞎子虽能不受外界汹涌灵力的影响,但同样被禁锢在那金光的范围内,不得外出一步。 如此颠覆世界观的一幕毫不留情地冲击着两人的心神。张起灵还能保持镇定,他毕竟已经见过一次,尽管当时没有现在这般歇斯底里,黑瞎子则已经震惊在原地。 比起震惊,张起灵更担心胥翎的安危。对方人数众多,难保她不会吃亏,可任凭他再着急,面前那层金光薄膜也只是冷漠地驻守在原地,强大的阻力让他连靠近都做不到。 两方针锋相对,在黑瞎子凝滞的目光中—— 火红色灵力与黑色灵力狠狠撞在一处! 仅仅一次试探,巨浪狂涛般的气流就以胥翎和曾顺棋为中心,横推过地下一切存在,地宫只一瞬间就彻底湮灭! 再次回神,胥翎身后的两个分身早已不见,风灵弓被她握在手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万丈耀光,狂风凭空升起,轻而易举便将四周断壁残垣卷上半空—— 第七箭——御风! 七道璀璨白光将地底照亮如极昼,狂风咆哮着席卷而过! 第71章 杀戮 与此同时,一道胥翎分身出现在四象仙灵阵法中,所过之处地狱之花朵朵绽开,血红一片。 受黄泉幻境影响,天枢宗修士几乎无法脱身,七支箭矢在半空猝然裂至四十九道白光,携着狂风轻而易举破掉一应修士防御,箭矢杀魂、狂风碎尸,血雨漫天! “她疯了……” 黑瞎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从没见过胥翎这样杀人,这已经不能叫作杀人,这叫凌虐、施暴! 曾顺棋仍旧笑着,袖袍一甩,黑浪翻涌间,空间中竟出现一个个黑洞,将狂风箭矢吞噬! 狂风刚歇,胥翎就已提剑杀至曾顺棋近前! 只一剑横扫,澎湃剑气犹如潮水翻卷向前,曾顺棋持扇格挡,扇骨与剑锋相接,铮鸣声清脆空灵,灵力与灵力相撞,气浪涤荡四周! 与以往优雅敏捷的剑式不同,胥翎此刻仿佛身怀百世血仇、万世深恨,招招凛冽、杀气冲天! 这是完全不要命的打法——恨不得以伤换伤,不在意以命换命! 肉眼已经完全无法看清两人的身形招式,瞬移与刺杀、幻影与偷袭、蓄势与对抗,两方剑气凌厉刺眼,四周空间都被割出一条条细裂! 无论曾顺棋如何出其不意,胥翎都能提前预知;无论胥翎如何剑走偏锋,曾顺棋都能吞噬化解。 三条火红色长尾不时扫过周围,残忍地将一众修士卷上半空,再无情摔下! 正殿内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金线,胥翎的分身穿梭其中,她面无表情地将几簇穿透身体的金线扯断,速度却仍未降下分毫,拉弓、射箭、锁喉、挥刀,动作行云流水、满地残忍惨烈。 神兽与神兽间的战争更加声势浩大,九尾狐虚影已经趋于透明,曾顺棋抓住机会,大把符箓被扔向高空,各种古老符文显现,四象仙灵阵法迸发出一阵极其强烈的金光—— 胥翎收回分身,瞬移回到黄泉幻境中,一面是光耀夺目的白金、一面是浓郁深重的血红,风灵弓再次被拉满,狂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地宫早已被摧毁,土层也已被掀翻,头顶的天空逐渐变暗,渐渐凝聚起墨黑的雷云—— 对抗着几声来自亘古洪荒的神兽吼叫—— 第八箭——风雷! 更加猛烈的狂风呼啸,方圆百里的山林都在柔弱地摇撼,密密麻麻的雷电劈向四象仙灵,电蛇流窜游走,满耳都是霹雳轰鸣! 六十四道比闪电更加璀璨刺目的白光疾射出,将雷云下漆黑如墨的天地完全照亮—— 白金与血红再次对抗至一处,天地都被两色撕裂,强烈的气流在天池中卷起几十米高的巨浪! 终于—— 那白金裂出第一条缝隙,很快,第二条、第三条…… “轰!” 白金与血红同时消弭。 胥翎的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她披散着白发,红玉簪早就不知掉到何处,数不清多少人的鲜血将她的衣袍浸染,黑红都混在一处,与仍旧滴着血的风灵剑两相呼应,将她衬托得宛如一尊上古杀神。 …… 张起灵再一次从地上爬起,黑瞎子苦笑着劝他“别再继续了”,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眼前这层陌生单薄的金光比天堑更加辽阔,将他和胥翎隔离至两个世界。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她又一次拼死呢? 怎么忍心呢? 是不是他要再一次失去了? 他不敢想。 为什么偏偏两个世界的人要遇见? 又在遇见后难以割舍? 他不奢求能够救下、或者说帮助她哪怕一点点。 他深知自己做不到。 但只要能为她抵挡一次也许微不足道的伤害就够了。 一个礼物被送到身边,世界终于与他有了联结,可这联结又要被血淋淋地剥夺。 他还剩下什么? 他又怎么可能甘心? 怎么可能舍得? …… 曾顺棋同样狼狈,只是仍旧笑得轻松淡然,此刻这场杀戮中只剩下他和胥翎,脚下是血流成河,身侧是腥风血雨。 一条条黑色纹路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直至将胥翎封锁在这片诡异空间中。 曾顺棋的身形逐渐变得飘忽,一道道黑影出现在空间中,将胥翎牢牢包围。 那些鬼影无声嘶吼着,胥翎感到神识传来一阵剧痛,她却只微微皱眉——这种痛苦在缚灵锁的折磨面前,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曾顺棋的身形已经彻底消失在这片鬼蜮中,每一道鬼影都可能是他,每一道鬼影又都不是他。 铺天盖地的鬼影将天地包裹成浓黑,只偶尔得见冰蓝色剑光一闪而过,很快又被鬼影吞噬得无影无踪。 四周阴风阵阵,日星隐曜,山岳潜形,鬼哭厉嚎不断,忽而一道刺目剑光—— 漆黑的天幕上竟有无数流星划过,澎湃剑气涤荡,硬生生在鬼蜮中开辟出一圈真空! 虚空中似乎飘荡着一声轻笑,曾顺棋隐于无数鬼影迷雾中,手中快速结印,原本被黑色纹路覆盖的诡异空间竟渐渐凝实,形状犹如一间牢笼—— “周天魔牢!” 四周鬼影愈加猖獗,一只只狰狞鬼手全都抓向胥翎,几乎将她淹没。 白发被罡风吹得狂舞,胥翎提剑凝望着头顶的周天魔牢,强大的威压极力压迫着她,全身的灵力都被冰冷魔气封冻。 曾顺棋手中结印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顺畅,终于——周天魔牢彻底成型! “师姐,你若是现在肯服软,也就不必在宗主面前受苦了。” 胥翎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曾顺棋故作惋惜地轻笑,手中印式猛地下压,周天魔牢顿时从四方收紧! “胥翎……胥翎……!” 张起灵魔怔般地捶打着圣光,一次次被反弹,又一次次锲而不舍。 他不知道半空中的东西是什么,他只知道胥翎已经在这种相似的情况中吃过亏,要怎么办?! 周天魔牢越来越小,威压越来越重,胥翎全身的灵力也已被封冻至极点,再不能运用一丝一毫。 在曾顺棋故作惋惜的姿态下,胥翎站在魔牢中央,忽地抬头勾唇一笑。 周天魔牢已缩小至离她咫尺。 张起灵与黑瞎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曾顺棋的笑容却猛地僵住—— 忽然! 焮天铄地的汹涌火光拔地而起,燎尽一切黑暗,义无反顾冲向魔气缭绕的牢笼! “太乙神火?!你怎么会有太乙神火!” 金红色的火光将天地都变作丹炉,万物都烧得红亮炽烈,一切诡谲、阴邪、怨怼、不公都被烧得灰飞烟灭、一干二净! 在太乙神火的威势下,周天魔牢溃不成军,丝毫不敢直撄其锋! 胥翎冷笑一声,她当然清楚曾顺棋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打败,况且界门已经开启很久,必须趁此刻曾顺棋的注意力被分散赶紧通过。 哪怕师尊仙逝,她也一定要回去,誓将天枢宗一门上下灭个彻底! 曾顺棋很快反应过来,立马瞬移阻挡,各种法宝、阵法、符箓祭出,天地灵气都被引得暴动。 第72章 雷劫 见胥翎已经杀得几乎走火入魔,曾顺棋知道普通的手段恐怕再无法阻止她一丝一毫,只好心一横,手中再次快速结印。 他同样没有退路。 他必须完成天枢交给自己的任务。 既然得不到,那就只好杀了! 四周鬼雾又起,只是比之前要阴寒浓郁得多,一股无名的恐惧从胥翎心中升起。 那黑雾更加凝实,几乎成了形如旗幡的实体,挡在胥翎和界门之间。 看着那旗幡,胥翎心中的不安更甚。 她恨天枢宗入骨,天枢宗同样对她赶尽杀绝! “鬼王……呵……为了杀我,你们真是舍得。” 那旗幡已经凝成实体,地底冒出无数阴兵冤魂,太阳都被这黑雾彻底隐没。 无与伦比的恨和绝望包裹着胥翎,她知道自己又回不去了。 眼角忽地落下一滴泪。 一只比山还庞大的漆黑鬼手从旗幡中探出,哪怕是身处圣光镇守的张起灵和黑瞎子也被这威压逼迫得不得不跪地。 在那巨大的、仅仅露出冰山一角的鬼手面前,日、月、天、地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 天空中有雷云缓缓聚集,那是世界意志的愤怒和反抗。 胥翎勉强站在原地,在那鬼手面前,她拼尽全力也只能不让自己臣服。 鬼王又怎么样? 九尾狐作为上古神兽,绝不可能朝这阴邪之神低头! 胥翎紧咬牙关,靠着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风灵剑被她死死握在手中。 鬼手探出的指尖已经近在咫尺, 她的唇边溢出一抹疯狂的笑—— 风灵剑“唰”地立在身前,寒光映照着她的半边脸,剑指一下划过剑身—— “律令万气,” “神风——” “无极!” 一道冰蓝色的擎天光柱从风灵剑上冲出,至少万里的风与气都突兀消失,天地间仿佛被抽成真空,一切事物都停止了运动。 极致的黑暗。 极致的光明。 极致的压迫。 极致的寂静。 一切属于自然、生命、文明的存在都在这寂静中抹去。 几乎捅破天地的擎天巨柱随着胥翎的动作猛地劈下! 那是一把无上宝剑! 越压制,越反抗; 越凶险,越癫狂! 巨剑与鬼手相接,胥翎的唇边扬起一抹歇斯底里的笑—— 四方天地之间,只余一人独立! 万万里绝境之上,一道道无声气浪斩开,震天撼地,银河倒悬,光阴急转! 日月隐,星辰陨; 宇宙反、乾坤乱! 终于,四方空间裂出条条缝隙,界门同时关闭…… “轰隆——!” 寂静中的一声巨响。 不知是空间的崩溃,还是世界意识的暴怒。 胥翎回头看了一眼圣光镇守中的两人,嘴唇微动。 黑瞎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天地间一阵隐隐然的震动—— 雷劫如瀑布滚落! 胥翎不甘地看了一眼随鬼手遁入鬼蜮的曾顺棋, 持剑直面霹雳! “胥翎——!” 圣光镇守轰然破碎,张起灵几乎同时冲出——! 黑瞎子猛地将他拉住:“你清醒一点!你会死的——!” 张起灵已经急红了眼,转身一拳挥向黑瞎子! “滚!” 黑瞎子硬生生扛了一拳,嘴角已经溢出血丝,却仍旧死死拖着张起灵! “滚!” “让我过去!” “胥翎——!” 张起灵已经使尽浑身解数,却仍旧晚了一步—— 万里绝境已成焦土。 一只浑身是血的双尾狐狸从半空跌落。 底下是空间破裂生出的黑洞。 “胥翎……!” 世界恢复如初。 “胥翎……!” “胥翎……!” “胥翎……” —————— 第一卷终于要结尾了,双更也结束了,明天是瞎子和小哥的番外,就一起更了,咱们的吴小狗也要出场啦~ 第73章 寒月方升 黑瞎子番外·醉酒宿酲 生活中有许多痛苦。 一些是客观的,譬如受伤、病痛。 一些是主观的,譬如因受伤而委屈、因病痛而绝望。 它们的区别在于,客观的痛苦来自现实,主观的痛苦来自大脑。 假如你是个饱受生活折磨的人,或者,你是个活了很久的人。 你会懂得一个道理。 既然活着已经很痛苦,就不要去叠加这种痛苦。 这意味着,除了必要的时候,请放弃自己的大脑。大脑不等于人类本身,大脑创造的痛苦,不等于人类此刻的痛苦。 这是我活了不算短的时间里,一个重要的感悟。 我大多数时候是笑着的,不是外界无法影响我,是因为我不会去叠加外界的危险和痛苦。 假如有一天、有一件事会让我去死,我也会高高兴兴地去死。 因为只要我还活着,当下的这一刻,就能够安然。 但我不得不承认,极少有人能够永久保持这样良好的状态。 我不姓张,我还是会痛一痛的。 当然了,上一句是我以前的想法,现在我知道了,姓张的,也是会痛的。 只是他们能装而已。 他妈的,真牛逼。 当我遇到大脑失控时,我不会蠢到硬扛,很多外力都是不错的辅助。 比如酒。 它能让我短暂安宁下来,放空思绪,安住当下。 很多人都劝过我少喝酒,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不算很好——不仅仅是因为眼睛。 但是酒却已经成了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伴侣。 倒斗时水壶里得装点、平日里手里得提点、房子里得收藏点…… 好像这么说,我的大脑总在失控? 不好意思,暴露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要论起来,真正的失控,除了年少家族巨变,就只剩下那个夏天。 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哑巴,至少他能够定期遗忘一些事情,不需要遗忘地多么彻底,哪怕只模糊处理一两个片段,也能让人好受许多。 然而我倒霉地没有这项技能。 真不公平。 同样都是老妖怪,怎么他就跟我不一样? 怎么我就该死的要把一切都记得这么清楚? 我遇见那个女人是在一个夏天,这段缘分的结束,也是在一个夏天。中间隔了整整八年,我们都没有见过面。 一开始,我只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直到腰后的匕首居然被她那么轻易地抢走了,我才正视起面前的那个人。 当她问“可以借你的手一用吗”时,我觉得这姑娘真是个怪人,我知道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这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用那副如此礼貌的口吻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的? 她从头到脚都很怪,嗯,这点倒是和我一样。 比如一言不发就自\/残,这点跟哑巴很像,只是我当时不知道。当然了,我现在知道了也不想承认。 但如果让我知道她真的是跟哑巴学的,我可能会…… 会怎么样呢? 生气么?对她实行教育么? 我哪来的本事,又哪来的脸? 我算老几啊。 不过她估计也不是跟哑巴学的,我相信哑巴舍不得。 她是自己学会的。 第三个令我疑惑的则是,她的体温为什么这么凉呢? 这点,西医无法解释。 我只能从中医的角度猜测。 体温与气血有关,是否是她的气血出了问题,还是说,承载气血的经脉出了问题? 不管是哪个原因,都要被亏损至极致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一种活死人的情况。 不过,她应该不是地球人,是个外星人吧?所以也不能这么简单地下定论。 总而言之,我记住了她。 不仅是因为她身上那些异于常人的表现,更重要的是,齐八爷的卦。 齐八爷的卦象还没有被印验,所以我相信她会回来的。 齐八爷从不出错。 彼时她对于我而言,只是个“可能会影响我未来的人”。 重要,但又不是很重要。 我没想过要主动去接近她,一来,这姑娘实在太单纯,我于心不忍;二来,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所以再次见面,就已经是八年后。 她受了很重的伤,我当时仍旧不怎么上心,毕竟对于我来说,一个可能会在未来影响我的人,死了也许是件更好的事情。 令我想不到的则是,哑巴的态度。 他那表现,跟天塌了似的。我丝毫不怀疑,要是当时有人站出来说是自己伤害了那姑娘,他会把那人大卸八块再丢进尸蹩群。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一开始,那个姑娘就骗了我——我当时其实感觉到了,但因为不在意,所以很快也忘了。 这一次见面,因为哑巴的态度,我对她的态度也从毫不在意,变成了好奇。 她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了。 这种感觉就像,你能清晰地看见她站在你面前,你却永远无法抓住一样。 因为中间那些被隐去的迷雾里,也许藏着一条比天涯更远的路。 她比我想象的,要不简单多了。 我开始正视她,只是越正视却越模糊。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想看清楚一个人,尽管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想知道,她究竟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因着这个,我不介意在代老板一群人面前为她撑撑腰。 走了一路,我又感到——她比我想象的,要简单多了。 她就是个很简单的人,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更准确地来说,是谁对她好,她就成百上千倍地对谁好。 也许那些不简单的事,都是命运强加到她身上的。 真倒霉。 和我一样。 那时我还不知道,后来的路,才真正让人刻骨铭心。 她终于摘下了那张面纱。 我当然看得出她不是故意的,我当然也知道,在那种时候,紧盯着一个姑娘的脸是极其不礼貌的。 但我就是移不开视线。 这样自制力缺乏的表现,自我少年时代后,就再也没有过。 我好像感觉自己变年轻了。 一种年轻的冲动叫嚣着要主宰我的身体,但我只想告诉他,小崽子你还嫩了点。 这种冲动与欲望无关,它叫作,悸动。 然而我已经不是少年了,极致的美的确对我有吸引力,但也仅此而已。 我明白哑巴的眼神,于是笑了笑,我当时只觉得他想多了。尽管我很清楚,如果我拥有这样一个瑰宝,我也会草木皆兵。 能够引动情感的,从来也只有情感。 这种事情最易在生死考验中发生。 后来在前殿和祭坛上的经历也的确十分惊险,但对我来说,还不到能够引发“吊桥效应”的地步。 她当时站在帝江的尸体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表情很平淡又很复杂,可惜那样的隐晦,我实在没有读懂。 我猜测也许她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但后来的事又的确出乎她的意料,她或许当时只是想告别? 接下来的事情我不想回忆。 因为我已经在梦中回温过无数次,醒了就喝酒,醉了就睡,睡了又做梦,梦醒了继续喝酒。 一日一日,无穷尽也。 这实在是一种折磨。 我对她的“感情”,自始至终都跟“吊桥效应”无关。 可我又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 大概是,那些事实在太过于颠覆我的世界观。 更重要的则是,我无法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拼死、濒死。 我杀过人,也濒死过,同样目睹过别人倒在脚边。 但都跟那天不一样。 都跟那天不一样。 那实在太疯狂、太血腥、太震撼、太惨烈。 我就像是个共情力极强却看了虐心电影的人。 电影落幕,我却无法抽身了。 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我能够从各种反应中,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好像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或者什么。 她简直疯了! 哪怕午夜梦回时,我都不敢想象她能有这一面。 残忍到变态,不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 还是对我。 她的确很了解哑巴。她知道哑巴会不顾一切要冲出去救她。 所以她对我说—— “帮我照顾好小官。” 哑巴一定没听见这句话,因为这句话是在我脑子里炸响的。 我一下懵了,简直被她气笑。 我凭什么要帮她照顾哑巴? 我也是个“观众”,她凭什么要求我在这种情况下去拉住一个情绪崩溃的疯子? 她凭什么觉得我就不在乎? 我他妈自己都崩溃了! 这不可能不是一种残忍,强制性地让我保持冷静。 强制性地剥夺了我不去后悔的权利。 如果我当时也选择了冲动,也许我会死,但我绝不会铭记到现在。 绝不会成为一个浑浑噩噩度日的酒罐。 天又亮了。 该买酒了。 张起灵番外·雪夜孤灯 张起灵又回到了雪山。 这里陌生得像是另一个星球。 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只是程度不同、色调不同,上下都单调至圣洁、左右都辽远至荒芜。 站在雪山山脊上,极端的地理位置借予人极端的崇高,向下俯视,一撇沟壑、一捺雪岭,无不都是喜马拉雅的余笔。 跋涉雪山是一件孤寂又辛苦的事情,这跟穿越草原或沙漠倒是有相同之处。看着远处的目标,人总是觉得就快到了、就快到了,然而太阳都落山了,前路仍旧漫漫。 天已经暗了。 张起灵终于到了喇嘛庙。 小喇嘛给他安排了一间屋子。 昏黄的煤油灯安安静静地立在桌上,一点也不受窗外风雪的影响。 张起灵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一本日记,然后坐到煤油灯前。 不是要写日记,只是想找回一些东西。 日记里记了很多事,有琐碎无比的日常小事,也有大事。 但这所有事,都只跟一个人有关。 那个人被曾经的他画在了日记上。 这样类似的画像有很多,有对方发呆的、笑的、皱眉的,有背影、侧面、正面——看得出自己的素描水平在不断提升。 但所有的画都有个共同点—— 擦除多次。 大概是都不满意。 他知道这一定是个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只是他又忘了。 看得出日记被翻过很多次,想来从前他也常常翻看。 但为什么最后一篇日记断得这么突兀? 那地方并不是他失忆后睁眼的第一个地方,或者说,离他失忆后醒来的地方还很远。 那一页有着不少墨点。 他从前应该不止一次想落笔,但都又停住了。 为什么? 更重要的是,纸张上为什么有泪痕? 瑶池仙殿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叫作胥翎的女人呢?又去哪里了? 张起灵忽然感到一股极大的无助和绝望,仿佛一只大手将心脏攥紧,这迫使他不得不赶紧合上日记,靠在椅背上,双眼空洞地看向窗外的雪夜。 昏黄的油灯将他的面容勾勒在彩绘玻璃上。 窗外的风雪呜呜呼啸着。 深夜无比安静。 —————— 两则雪杉秘闻: 其一: “瞎,要找么?” “你回来了?想起来了?” “……” “哈。” “找。” 其二: “小三爷,我们调查到一条情报——” “说。” “地上老九门,地下隐青丘。” —————— 下一章开始本传内容,本来下卷该是残曦破云的,但我又在中间插了一卷,叫长恨煎度 目前本书已经有两个名字,还需要三个名字,宝宝们要是有好的想法就留在评论区吧 第1章 重新启程 胥翎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许上百年,也许短得多。 她本以为自己不幸掉到哪个荒芜的空间裂缝去了,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一间木屋里。 这是被好心人救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尾巴,还剩两条,比预想中的要好。 反正她也没什么牵挂了,报完仇死了也就算了。 只是可惜上千年岁月,最后要因此而消弭。 她轻巧地跳下床,发现这竟然是间有人居住的屋子,尽管很简陋,但布置干净又温馨,屋外似乎还布置了不止一处法阵,看来救她的人是一对强大的道侣。 只是……这法阵威力过于不俗,她似乎也出不去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她还要去完成自己的事情,修仙之人一旦外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要是在这里等百年,甚至千年万年,要怎么办? 这样想着,胥翎就四处逛起来,希望能找到打开法阵的方法。 走进前厅,她的目光落到香几上—— 这是……身份玉牌? 她化为人形,小心地拿起玉牌,目光却忽然顿住—— 凌岫云! 这不是母亲的名字么?! 难道这里是她出生的木屋? 胥翎开始回想小时候的记忆,只是时间实在太过久远,她当时又实在太小,很多画面都模糊不清,只隐约觉得,记忆中的小屋似乎与面前这个小院的确很是相似。 她叹了口气,将母亲的身份玉牌收好,又拿起另一只玉牌。 华胥翌。 华胥…… 父亲竟然姓华胥! 也就是说……他属于凤凰一族! 胥翎想到小时候从外界人口中听闻的那些关于凤凰一族巨变的只言片语,终于明白为什么族长不肯告诉自己父亲的信息。 看来自己的名字也是做了隐瞒,她的本名应该是华胥翎。 为什么她会回到这里? 还是说,这里是幻境? 胥翎仔细观察片刻,却没发现一丝一毫关于幻境的线索,她将这只玉牌也收好,又慢慢走进小院。 小院边有一个石桌。桌上放着一只拨浪鼓。 拨浪鼓的手柄是红灵玉做的,上面还雕刻着一大一小两只九尾狐和一只凤凰。 只是凤凰眼睛上的一只眼珠掉了。 这是她小的时候母亲用来逗自己玩的拨浪鼓。上面的眼珠是她自己抠掉的。 眼眶似乎又有些酸涩,她伸手拿向拨浪鼓。 就在指尖刚刚碰上拨浪鼓的霎那,两道金光突然从拨浪鼓中溢出,那金光缓缓成型,竟在胥翎面前变作一男一女。 在胥翎怔愣的目光中,那女人伸手摸了摸胥翎的脸。 “我们的翎翎长大了……”女人似乎哽咽了一下,又道,“也受苦了……” 胥翎一下就掉了泪,她此刻丝毫不想管这到底是不是幻境,猛地上前一步抱住两道虚影:“爹,娘,女儿、女儿……” 她有好多话想说,却只是流泪。 她想告诉他们,族人们都抛下自己走了。 她想告诉他们,自己被师父捡回去,养在了后山。 她想告诉他们,师父也走了。 她想告诉他们,她可能活不久了。 …… 那男子抚摸着胥翎的头发,语气无比温和:“爹娘都明白,翎翎是我们的骄傲。” 过了不知道多久,见胥翎的情绪勉强平复下来,那女子又摸了摸胥翎的脸:“翎翎,这里是娘生下你的地方,我们一直都在等着你。” “为什么?”胥翎不明白,爹娘已经走了这么久,为什么不选择轮回转世,反而要把自己的一缕神魂留在这里? “我们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时间不多了,你听完我们的话,就什么都明白了。”那男子道。 “几千年前,凤凰一族中出现了一个变异凤凰血脉。这个变异凤凰生性残暴,为了统治凤凰一族,在一次外出历练时,联合龙族杀了当时的族长。” “我当时作为族长候选,带领一部分族人和变异凤凰展开对抗,只是对方力量实在强大,又笼络了不少外族,这场反抗最终以失败告终。” “也正是在那场大战中,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的界碑被打落下界,为了避免更多可怕的后果,我决定前去寻找界碑。你母亲当时也在我身边,我们一边躲避变异凤凰的追杀,一边寻找界碑的下落。” 凌岫云接着道:“我们在地球上找到了界碑。只是我们发现,随着界碑流落到地球的变异凤凰血脉居然也产生了自主意识,只是暂时无法拥有实体。可惜还没等我们找到解决办法,追兵就来了。” “也正是那次追杀,我和你父亲都受了很严重的伤,我们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临走前,将你托付给了当时九尾狐族的族长。” 胥翎没想到父母的仙逝竟然还跟地球上的事情有关,无数疑问萦绕在她的心头,正当她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父母的身影正越来越淡。 “翎翎,回去吧。你的命运注定不凡。我们已经为你铺好了路,走吧,孩子,相信自己……” 随着声音的消失,两人的身影也几乎要彻底消散。 胥翎看见父亲伸出手,对着自己的眉心一点—— 一阵滚烫至极的灼痛袭来,眼前几乎火红一片,只是很快,那股灼痛就变成了暖流流向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就想伸手拉住父母的身影—— 而后眼前一黑,身旁似有无数星河飞速流转而过,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包裹着她,轻柔地将她送向远方。 * 漆黑的寂静中—— “爹!娘!” “噗——!” “妈的,谁放屁了?!” “操,谁特么的喊娘?!” 胥翎猛地睁眼,却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自己则身处一段狭窄甬道内。 丰富的倒斗经验让她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又被送到了某个古墓中。 黑暗的环境并不能影响她的视线,所以只微微抬眼,她便认出了不远处几人中间的张起灵。 对方也看向了她,似乎比她更加惊喜,一时间竟呆愣在原地。 见那血尸居然趁机抓向张起灵,胥翎眼神一冷:“找死。” 衣袂翻飞间,人已经掠至血尸近前,她直接伸手抓住血尸的脖颈,几人只听“咔咔”一声,血尸已经被拧断了脖子。 “卧槽!大妹子,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你有这本事,还喊什么娘啊?”身旁一个胖子已经惊呆了,因着煤油灯光线的缘故,他没有看清胥翎的面貌,只惊讶于她的身手。 然而除了潘子外,没人理他。 “一个个的,不会都被血尸吓傻了吧?看看你们这熊样儿,什么出息!” “小三爷,说话啊,你想什么呢?” 然而还是没人说话。 借着煤油灯的光,吴邪已经呆住了,他甚至忘了自己现在还在斗里,脑中只不停循环着刚才的惊鸿一瞥。 张起灵看了吴邪一眼,没说话,反而飞快从自己包里拿出一件冲锋衣,披到胥翎身上,连着帽子也戴上,将面前人勉强遮了个严实。 他又拿出一张手帕,牵起胥翎的手,一下下专注地擦着,动作十分轻柔,将胖子和潘子也看呆了。 “不是,这位小哥,这你相好啊?”胖子的下巴都要惊掉了,他可是知道刚才这小哥有多冷漠凶残,没想到这样的人也有英雄绕指柔的一面。 不对,这一男一女谁更柔还说不准呢。 胥翎看着张起灵,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每次都是自己不告而别,每次也都不会解释。 可是要怎么解释呢? 又怎么能解释呢? 有些事一旦说出口,因果就连成,她怎么能把小官卷进去呢? 第2章 我算什么 将手擦干净,张起灵才缓缓抬头。 面前的人对他来说,全然陌生,又全然熟悉。 他此刻仿佛被另一个自己操控着,猛地将面前人拉入怀中! “你回来了……” “回来了……” 胥翎被张起灵搂得一怔,一股极其清浅的烟草味扑入鼻腔,怀中无比柔软。 这是她认识张起灵以来,对方情绪最外放的一次。 隐忍和克制几乎已经被他刻进了骨子里,以至于她居然忘了,他其实早就受不了了。 自己对他来说,有这么重要么?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胥翎不明白,她此刻也没有心情去想,因为张起灵在颤抖。 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揪紧了。 半晌,她才伸手抚上张起灵的脸,掌心是星星点点的濡湿。 “没事了。” “小官。” “没事了。” “我回来了。” * 吴邪的脑中还一直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那姑娘到底是从哪里突然钻出来的? 她又是谁? 她是小哥女朋友吗? 如果是的话,这闷油瓶还真艳福不浅。 不是,这不重要。 闷油瓶刚才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奇怪? 不仅仅是因为情绪失控——这么几天以来,这确实是他第一次看见那闷油瓶情绪失控——更重要的是他那奇怪的举动。 他为什么会警告了我一眼? 难道那女的的样貌不能露出去? 是因为太好看了? 不至于吧,这占有欲也太变态了。 还是说那女的是通缉犯之类的? 可是不像啊,哪有通缉犯长这么漂亮。 操,太好奇了。 “小吴同志?小吴同志?嘿!回神了!”见吴邪还傻愣愣地走着,胖子干脆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 吴邪还以为又遇到了粽子,当场被吓得一个激灵,发现是胖子后就气不打一处来:“死胖子!你干什么?” 胖子也不生气,咧嘴笑道:“我说你个小同志,还想什么呢?那两人都不见了。怎么,被那姑娘把魂儿都勾走了?那你要是这样胖爷我可帮不了你,那小哥太凶残了,打不过,完全打不过。” 吴邪没好气地呸了一声:“你想什么呢?我有点好奇而已。” 胖子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想了解一个人就是沦陷的开始,小吴同志,我看你要倒霉了。” 吴邪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 他突然又想到刚才胖子说的话,赶忙回头一看,发现闷油瓶和那姑娘果然不见了:“他们人呢?又不见了?” 胖子搂住吴邪的肩膀,哥俩好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人家小两口私会去了,可惜你要是吃醋,在这儿也找不到。” 吴邪一把拍掉胖子的手:“你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下面这么邪乎,他们单独行动会不会遇到危险。” 潘子听了这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吴邪:“小三爷,你还是多担心担心我们自己吧,就那俩的身手,十个粽子也不够他们收拾的。” 吴邪一听,顿时想到刚才那姑娘徒手扭断血尸脖子的场面,一下就打了个寒颤,同时又悲催地发现,原来多了个人后,自己还是最弱的。 胖子又想到了什么,一脸八卦地问吴邪:“小吴同志,你刚才看清楚那姑娘的模样了吗?怎么样?好看吗?看你那反应是不是靓得很?” 潘子也很好奇这个问题:“说说呗,小三爷,刚才我跟胖子那角度,根本看不清。” 吴邪深吸一口气,正想组织语言好好跟胖子和潘子描述一番,免得玷污了那姑娘的脸,又突然想到闷油瓶的眼神,临出口又改了话头:“刚才这么暗,我也看不清楚,而且那小哥一下就把她挡住了,你们当我大师兄啊?” 胖子哪能看不出吴邪在敷衍自己,顿时骂道:“小吴同志,你真不够仗义。别以为胖爷看不出来你在瞎几把乱说,至于吗?占有欲这么强,这还没开始,就护上了?” 潘子见胖子这么说吴邪,顿时不乐意了:“死胖子,你怎么跟小三爷说话的?说不说是小三爷自己的事情,干什么,你想逼供啊?” 胖子本来只是抱怨一句,被潘子这么一说,也有点火气了:“我操,你煞笔吧?我就开个玩笑,怎么就成逼供了?你少血口喷胖爷!” 潘子大怒,握紧拳头就想上,却被吴邪一把拦住:“行了行了!你们俩得了!这还没出去就开始内讧了,等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张起灵将胥翎一路带到了西周墓的主墓室,提前将鬼玺拿到后,两人便就地坐到一个角落。 他本想问胥翎为什么回来了却不找自己,整整六十几年,他和其他几个人找遍了全世界,连她的影子都没看见。 可话到临头,他又想到日记里记录的那些,知道比起他,她隐瞒的秘密实在太多,也许自己对她而言什么都算不上,自然也没有理由质问胥翎为什么不找自己。 胥翎看向张起灵,四周很暗,可她能清楚看见对方的眼睛,许多复杂的情绪承载其中,她甚至看不懂。 “我才回来,然后就发现自己在这个墓里。” 听见这话,不知为何,张起灵忽然觉得轻松许多,连带着心里的惊喜都变得更加纯粹,也许是知道了对方并不是没找自己,相反,胥翎刚回来就遇见了他。 他很想问关于她的一切,但是又知道胥翎一定不会说,沉默半天,也只好道:“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他已经别无所求。 “你呢?又是别人雇佣你下墓么?”胥翎问。 张起灵专注地看着她,轻轻点头:“除了鬼玺,就是这个原因。” “你已经离开了六十二年,外面变化很大。”说到这里,张起灵仔细地观察着胥翎的神色,却见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内心突然又变得苦涩。 果然,六十年对她来说,什么都算不上。 那么,我呢? 我与她的相处,甚至没有六年。 我算什么? 第3章 暗涌 (写在前面,不占用字数:关于这一时期的“吴三省”是否是真的吴三省,个人认为是的。因为在后面云顶天宫中“吴三省”受了重伤,却后来又出现在蛇沼鬼城,而原文中吴邪也对三叔的恢复速度感到奇怪——大意如此,伏笔很深,只有一句。所以个人认为,云顶天宫后,吴三省和解连环才再次互换了身份) 张起灵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见胥翎在认真听自己说话,就继续道:“是一个叫吴三省的人雇我下来的。” “这个人的父亲你认识。” 听见熟悉的姓氏,胥翎低声笑了:“是狗五的儿子?” 张起灵颔首。 胥翎仰头舒了口气:“真好,狗五还是听话了。” 张起灵又道:“刚才盯着你的那个年轻人叫作吴邪,是吴三省的侄子,吴家唯一的孙辈。另一个胖子叫王月半,也是吴三省请来夹喇嘛的人物。最后一个人叫潘子,是吴三省的亲信。” “你离开后,发生了很多事,”张起灵顿了顿,犹豫了一会,才又道,“因为某些原因,九门损失惨重。” “我们发现有一股力量一直在控制着九门,想要驱使九门和张家寻找传说中的长生之法,为了抵抗这股势力,九门设下了一个局。” 听到九门“损失惨重”,胥翎愣了愣,惆怅与心痛同时蔓延至眼眶,她眨了眨眼,勉强将情绪控制住,安静听张起灵讲话。 只是又有一个疑问浮出——长生。她记得代老板和高先生就是想要吃下西王母的蟠桃达到长生。所以长生与西王母有关?或者更进一步,长生与界碑有关? 如果从前有人告诉胥翎,界碑可以让人长生,她是绝不可能相信的,但自从知道地球上的界碑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过后,她就不这么认为了。 只是很多事情她也还没有弄明白,这次重新回到地球,就是为了调查父母当年的遭遇,做完父母未完之事。 还有师父……哪怕他已经走了,她也是一定要回宗门看一眼的——如果宗门还在的话。 至于天枢宗……她誓要天枢上下死不瞑目。 修真界对于她而言已经无甚牵挂了,等做完这一切,她想,她会回到这里,陪着朋友们度过一生。 张起灵又开口了,同时也将胥翎的注意力拉回。 “而吴邪,就是九门的后手。” “我们现在所在的七星鲁王宫就是吴三省为吴邪选的入局之地。” 胥翎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了父亲和母亲:“那他还挺可怜的。” “这里其实是两个墓的重叠。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周穆王的西周墓,你刚才出现的地方是七星鲁王宫。”张起灵简单向胥翎解释了一遍周穆王、鲁殇王、鲁国公和铁面生的关系。 胥翎并不是很在意周穆王的计划,反倒是另一件事引起了她的注意—— 西王母到底是用什么炼制的长生丹药? 这长生之法真的跟界碑有关吗?如果有关,她又是如何研究的长生之法呢? 胥翎想到齐铁嘴曾经跟她说过的、关于界碑的传说(详见第35章),想来西王母也发现了界碑周围奇怪的现象。 难道变异凤凰血脉的意识引诱了西王母? 正想着,墓室外又响起脚步声,张起灵几乎瞬间就把手中的鬼玺收了起来。胥翎则抬头看去,发现是个陌生的中年人。 “小哥?你这是……” 那中年人很快就发现了两人,他看向胥翎,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艳,然后很快就警惕起来。 张起灵没理那中年人,反而对胥翎道:“这就是吴三省。” 见张起灵居然轻易将事情告诉了面前这个女人,吴三省眯了眯眼,心中更加警惕,又敏锐地捕捉到张起灵的介绍顺序,于是面上还算礼貌地问:“美女,你是……?” 张起灵看了胥翎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就意味深长道:“她是徐羽。” “徐羽……” “徐羽?!” 吴三省很快就反应过来,而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胥翎,他在长沙摸爬滚打几十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多少都听过点,如今见传说中的六箭狐仙竟然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心中也是震惊。 更不要说这女人还如此年轻! 好在吴三省知道张起灵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况且他更不是个会无聊到开玩笑的人,只心中暗暗猜测胥翎是否跟张起灵和陈文锦一样,身体出现了某种变化,所以才没有变老。 三人沉默了一会,吴三省想到从前吴老狗提起胥翎的表现和态度,才表情复杂地对胥翎微微弯腰:“晚辈吴三省,见过姑姑。” 胥翎愣了愣,倒是没躲,算是认了吴三省的关系和称呼。 她轻轻笑了,而后从包里拿出两张护身符交到吴三省手中:“你一张、吴邪一张,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吴三省一愣,他从吴老狗和少数几个长辈口中都听说过狐仙的本事,据说狐仙曾经送出的符箓已经无价也无市,珍贵无比。 他没想到胥翎竟然一见面就给他送了这样一份大礼,心中感叹老爹都死了,自己竟然还能沾他的光,当即喜笑颜开将符箓收下:“谢谢姑姑!等这次出去,晚辈一定请您吃饭!” 看着吴三省如此不值钱的样子,张起灵无语了,不过他心中又升起一点骄傲—— 吴三省能说出这话,想必是没听说过多少关于胥翎的事情,还是自己最了解她了。 看着这样一个中年人在自己面前如此谦恭,胥翎也有点不适应,但辈分在这里,人家又没做错什么,于是只好道:“只是一点见面礼,吃饭就不必了。” 吴三省摆手,端的是大气:“哎呀小事,这么多年才见姑姑,必须好好招待,否则我爹泉下有知,非抽死我不可。” “你说……什么?” 胥翎皱眉,似乎是想再确认一遍。 吴三省一愣,却发现张起灵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墓室再次安静下来,谁都不再说话。 胥翎低下头,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 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六十年也是十分沉重的。 这六十年虽然对她来说,什么也不是,但对曾经的朋友来说,或许就是生与死的交界。 六十年…… 六十年…… 明明才六十年。 张起灵看着胥翎,对方突然仰起脸笑了笑,声音很轻,眼眶有点红,只是仍旧没有一滴泪落下。 习惯了。 她应该习惯的。 张起灵伸手,轻轻握了握对方冰凉的指尖。 第4章 磕头 气氛沉凝了很久,胥翎又听到了一个脚步声。 三人等了一会,就见一高高胖胖的、胥翎还没见过的伙计跑了进来。 胥翎此刻已经戴上了吴三省给的口罩。 那伙计见吴三省在此,赶紧小跑过来,语气谄媚:“三爷,那些耳室我都看了,该做的也都做了。” “咦……这位是?” 见大奎好奇地打量胥翎,吴三省先是对胥翎道:“这人也是我的伙计,叫大奎。” 胥翎颔首,没说什么。 吴三省见大奎还在打量胥翎,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这位,你可得叫一声姑奶奶了。” 大奎一噎,他看这女人年轻得很,怎么就成了姑奶奶了? 不过见吴三省盯着自己,他也不敢忤逆,当下就点头哈腰喊人:“姑奶奶好!” 胥翎侧让了一步,她没兴趣当这么多人的“姑奶奶”。 吴三省和张起灵将胥翎的动作看在眼里,只是都没说什么。 还没等大奎继续开口,墓室外又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吴三省短促一笑,对胥翎道:“姑姑,劳烦您躲一会,让您那四体不勤的侄孙儿好好锻炼锻炼。” 胥翎听着外头的动静,也一时觉得好笑,于是点头,和张起灵一起躲到暗处。 一直看吴邪和胖子两人像傻子一样折腾半天,从台上打到台下,差点内部互相解决,吴三省才钻出洞。 “三叔!这里!” 一看到吴三省,吴邪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大叫起来,结果却发现吴三省惊恐地盯着他的身后。 吴邪被吴三省的表现吓出了一身冷汗,机械般地转身看去,却发现那青眼狐尸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到了胖子背上,正冷冷地盯着他。 “情况紧急”之际,突然一个女人走到吴邪面前,只见那青眼狐尸猛地发出一声刺耳尖叫,竟双目流血,缓缓向后倒去。 吴邪和胖子终于恢复神智,你看我、我看你、又看了看地上的青眼狐尸和胥翎,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呸你个狐尸,差点害得胖爷归位!”胖子已经清醒,直接一脚将已经死透的青眼狐尸踹得老远,才对胥翎尬笑,“大妹子,这么巧?你也走到这儿了?” 胥翎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反倒是吴三省走了过来,他将刚才胥翎给他的护身符递了一个给吴邪,心里忽然有了个计划:“大侄子,来,拜见长辈。” 吴邪接过护身符,随意地翻着看了两眼,就问:“这什么东西?三叔,你也整那些封建迷信了?” 当着胥翎的面,吴三省又尴尬又气,伸手就想拿回来:“毛头小子不识货,你不要就还我!” 见吴三省居然是这个反应,吴邪反而觉得东西珍贵了,一扫之前的轻视,飞快将护身符放进贴身口袋里:“诶诶,哪有给出去的东西又要回来的道理?现在这护身符是我的了!” 吴三省白了他一眼,又道:“既然收了见面礼,还不快过来拜见长辈?” 吴邪更奇怪了:“这哪有长辈,这里最老的,不就是三叔你么?” 吴三省那个气啊,心说亲侄子打不得,又听见胖子在旁边插科打诨:“小吴同志,我看说不定这青眼狐尸就是你们老吴家的长辈,你刚才肯定是没给它磕头,它生气了,才这么折腾你,连带着还害苦了我。” 吴邪没好气地讽刺回去:“我家长辈要是青眼狐尸,你家长辈就是那臭死人不偿命的血尸!” 谁知胖子一听,反而乐了:“那敢情好哇,那血尸好歹是个一方诸侯……” 吴三省被眼前这几个小崽子气得够呛,直接上脚把吴邪踹得跪在胥翎面前:“废话楞个多?叫人,姑奶奶!” 吴邪疼得呲牙咧嘴,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居然跪在了胥翎面前,当下脸就红得跟火烧云一样,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你干什么,三叔!” 吴三省是真想撬开吴邪的榆木脑袋看看这小子到底为什么这么迟钝:“让你给姑奶奶磕头,听不懂话?” 吴邪震惊地指着胥翎:“她?我姑奶奶?” 吴三省大骂:“废话!” 见吴三省都这么斩钉截铁了,吴邪也不得不勉强接受这个现实,心说半路杀出的美娇娘居然摇身一变成长辈了,真是世事无常,况且对着这么一个大美女,谁特么喊得出“姑奶奶”啊? 而且如果这美女真是闷油瓶的女朋友,那他岂不是成闷油瓶的侄孙儿了?这怎么得了?! 但顶着吴三省严厉的眼神,吴邪也不得不照做,壮士断腕似的磕下头:“姑奶奶好!” 胥翎忍着笑,面前的青年跟狗五年轻时十分相像,她本该避开这一拜,但也许是对方与狗五相似的脸,也许是狗五冥冥中的希望,她突然就站定了。 故人之子,既然已知对方前路凶险,她这个长辈当然要帮他尽一份力。 就当是为了自己与狗五的那一份情谊。 于是俯身将吴邪扶起:“起来吧,小邪。” 吴邪一愣,先是被对方冰冷彻骨的体温惊住,又是被那道清冷空灵的声音迷住。 这声音简直太好听了,他觉得哪怕自己一辈子什么事情也不做,光是听这个声音也够幸福了。 而后脸上就突兀腾起一片红晕,也不知道是因为要叫一个“同龄人”为姑奶奶感到羞赧,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 好在墓室内光线昏暗,并没有什么人看清他的尴尬。 吴邪回过神,看了一眼胥翎,又看了一眼三叔,赶紧就拉着吴三省走到角落,将声音压得极低—— “三叔,你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年轻的姑奶奶?” 没成想吴三省的表情却是吴邪没见过的严肃:“这里不好说,我出去再告诉你,说实在的,我也没想到她会出现,你小子运气真够好的。” 看着面前吴邪懵懂青涩的模样,吴三省内心叹了口气,如今一切才刚开始,能遇到徐羽,的确算是自己这大侄子的福气了……也许是老爷子在天有灵吧。 见吴三省这么说,吴邪心里更是像猫抓的一样,但他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只能勉强忍住不再追问,转身却发现自己那刚得的便宜“姑奶奶”正看着自己。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走到胥翎身边:“姑……姑奶奶,你看我们这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仓促,实在不好意思,等从这里出去,我一定带你在杭州好好玩玩。” 胥翎仍旧只是温和地看着他:“好。” 吴邪更尴尬了。 —————— 今天小改了前面一些逻辑漏洞 第5章 徐羽 因着吴三省说要锻炼吴邪的缘故,胥翎和张起灵几乎全程都只是站在旁边看几人忙碌,只是之后张起灵阻止了胖子想要脱下玉俑的行为,将玉俑中的周穆王杀死。 (注:青眼狐尸是铁面生、玉俑里的是周穆王、被胥翎杀掉的血尸是鲁国公、吴老狗当年盗长沙镖子岭遇到的血尸是鲁殇王,原着说了吴邪和三爷都觉得小哥在撒谎,小哥也确实在撒谎,具体请宝宝们自去看解说,在此不多赘述) 张起灵刚将已经死亡的周穆王血尸从玉俑中脱出,胥翎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臭味,她淡淡提醒了一句:“尸蹩。” 听到胥翎的话,张起灵立刻回到胥翎身边,眼神警惕地看向周穆王血尸。 看着张起灵那“精湛的演技”,胥翎有些想笑,又考虑到吴三省的良苦用心,也就忍住,仍旧保持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吴邪、胖子、潘子、大奎果然都紧张起来。 “尸蹩,哪呢?我怎么没看见?”胖子已经握紧了匕首,一身膘都紧绷起来,眼神敏捷地扫视四周。 潘子也端起了枪,只是同样没找到,于是问胥翎:“姑……姑奶奶,尸蹩在哪?” 胥翎轻飘飘地看向地上的血尸,没说话。 很快,几人果然就见那血尸的脑袋中爬出了一只非常小的红色尸蹩。 大奎紧张了半天,一看只是这么个小玩意儿,顿时大骂:“这小东西,上赶着找死!” 说着就想拿撬棍敲死那只尸蹩。 吴三省“大惊”,连忙拉住大奎:“瘪犊子玩意儿!这他娘的是尸蹩王,你把它弄死了,我们也死了!” 张起灵也被“吓到了”,立刻大叫:“快跑!碰一下就死!我压制不住它!” 一听张起灵都开口了,众人全慌了,又不知道该往哪跑,正在这时,那尸蹩突然向吴三省飞去,吴三省连忙躲避,身后的大奎却没反应过来,反而呆愣地用手捏住了尸蹩王。 下一刻,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大奎口中发出,胥翎果然就见吴三省躲在一旁冷笑一声。 大奎已经疯了,到处扑人,慌乱间,不知道是谁开了枪还是枪走了火,大奎就因为头部中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吴邪一下就跪倒在地。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 胥翎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却没选择上前宽慰。 他必须经过生与死的洗礼。 就像从前的自己一样。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胥翎转头对张起灵道:“尸蹩潮来了。” 张起灵配合地点头,对旁边几人警告道:“快走,要来不及了!” 说完,他就抓了一大把天心石粉撒到胥翎和自己身上,四周已经嘈杂起来,尸蹩如潮水涌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众人彻底慌了,干脆全都往树上爬,胥翎和张起灵动作隐晦地帮胖子、潘子收拾了一部分尸蹩,顺便保证吴邪不被咬死。 “轰”地一声爆炸,直到吴邪亲手开枪将大奎打落,胥翎才得了吴三省拜托的眼神,拎着吴邪的后领将人丢出洞口。 终于爬出树洞,吴三省想用火将尸蹩挡在墓里,却被胥翎阻止了。 张起灵知道胥翎的意图,于是下手更快,一刀割开掌心,鲜血如珠线滴落。 “你……”胥翎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让吴三省拿来药和绷带,自己帮张起灵将伤口缠好。 “我的恢复速度很快,不需要你这么做。” 张起灵一动不动地伸着手,眼神专注地看着胥翎为他缠绷带的动作,他的声音很轻:“你会痛。” 胥翎顿了顿,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半晌她才抬头反问:“你就不会痛?” 张起灵笑了,嘴角抿开一个极其清浅的弧度:“你不痛,我就不痛。” 吴邪远远地看着胥翎和张起灵的互动,心中疑惑更多,他刚想开口,却被吴三省拉着往远处走。 一直走了很远,吴三省才停下。 吴邪捶了捶酸胀十分的小腿,一脸不理解:“三叔,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吴三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吴邪一眼:“姑姑耳力太好了,你还没发现?” “姑姑?哦,你说姑奶奶啊,”吴邪还是很不习惯这个称呼,他想了想,突然意识到好像刚才一直都是胥翎最早预警,“我靠,还真是这样,牛逼。” 吴三省冷哼一声:“有什么想问的,搞快点问,我长话短说。” 吴邪早就憋了一肚子好奇了,这下一个个问题像是机关枪子弹一样蹦了出来:“这姑奶奶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是我姑奶奶?她的辈分怎么这么高?她跟我爷爷是什么关系?她到底是谁啊?” 吴三省道:“你这些问题,说白了就是一个问题。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就都懂了——” “你这姑奶奶啊,名字叫徐羽。” “徐羽?”吴邪一愣,“既然都不姓吴,跟我们家又有什么关系。” 吴三省笑了笑:“你再仔细想想。” “徐羽……徐羽……三叔你别说,这名字我还真有点熟悉……”吴邪喃喃道。 突然,他惊叫一声,又赶忙捂住嘴:“你说她叫徐羽?!” 吴三省得意一笑:“这下明白了吧?” 吴邪飞快点头,可另外的疑问又再次出现:“如果……她真的是那位,为什么她还这么年轻?还有,他跟那小哥又是什么关系,他们是男女朋友?这年龄差也太大了吧!” 说到这里,吴邪也觉得不可思议:“三叔,你是不是在骗我。” 谁知吴三省却很严肃:“她和小哥的关系我不清楚。” “至于这第一个问题,说实在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仅仅是有一些猜测,但这些猜测不能告诉你。” 吴邪一哽,顿时觉得吴三省还不如不说,这下好了,虽然知道了一部分事情,但剩下的问题更叫他好奇了。 “三叔,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就说两句呗?这里又没别人,我肯定不会把你的话透露出去的!” 吴邪决定对吴三省展开死缠烂打的方针,毕竟从前这方法百试百灵。 君不见正是因为他死缠烂打才得来了这次下墓的机会? 虽然他现在有点后悔就是了。 不过这不重要。 谁知吴三省这次却似乎动了真格,他意味深长对吴邪警告道:“大侄子,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这件事不是你能插手的,不该问的,就不要再问了。” “还有,如果你看到了狐仙的长相,务必保密。这是九门老一辈的规矩。” 说完,也不管吴邪的反应,抬脚径直往回走。 吴邪站在原地,看着吴三省的背影越来越远,心里那股猫抓似的难耐也越来越折磨,他忽然感到似乎有一张大网正在朝自己逼近,而他却不得不迎着大网走去。 —————— 我在书圈发了关于00性格的详细解释贴,想看的宝宝可以去看看(虽然我知道都追到这里的宝宝大概率是不需要解释的),么么~ 第6章 再回长沙 从墓里出来后,胖子就打了个招呼要回北京,说是要早点把东西出手捞票子,吴三省当然不会阻止他,摆摆手就让人走了。 临走时胖子都挨个打了招呼,还走到胥翎跟前耍宝似的喊了声“姑奶奶”,又对着胥翎和张起灵挤眉弄眼。 两人都没理他。 吴三省打了个电话后走回来对胥翎道:“姑姑,我跟念姐说我们把你送回去,不然等念姐来一趟多麻烦。” 吴三省口中的念姐叫白念羽,就是白姨的女儿,道上人称念娘。 胥翎自然点头。 她已经知道了白姨与老六的事,所以情绪仍旧不算很好。 尽管六十年前她已经做好了永别的准备,但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时,她还是不能平静。 好像不知道从多少年前开始,她的生命中就只剩下了离别。 数不清的离别。 数不清的天人永隔。 张起灵没走,仍然陪在胥翎身边,应该是想把人亲自送到长沙。他看着胥翎,胥翎则呆呆地看着车窗外,两人都没说话。 张起灵知道这种感觉不好受,然而他也没有缓解的办法,毕竟连他自己都不能很好地面对类似的事情。 他能做的,只有陪伴而已。 吴三省回头看了胥翎一眼,心里不由得叹气。 故人归来,局面又要掀起波澜了。 吴邪、潘子早就累坏了,一上车就呼呼大睡,此刻车厢里全是两人的呼噜声。 * “羽姨,欢迎回家。” 柳鸢居已经换了位置,这里是白姨重新修的,已经尽力做到了一比一还原。 车刚停下,吴邪就见外面站了差不多有十个人,以念娘为首,基本上全都是道上有名的人物。 念娘将胥翎从车里接出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欣喜—— 她的确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这个小姨,但她母亲几乎日日都要在她耳边念叨小姨如何漂亮、如何厉害云云,以至于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把自己这小姨当成了奋斗目标。 如今胥翎重新回来,不仅圆了她母亲的遗憾,也算是圆了她的偶像梦。 念娘长得很英气,眉宇间有黑背老六的影子,整张脸又给人一种白姨的美艳之感。胥翎看着她,恍惚了好一会。 尽管两人从没见过,但似乎一点也没有陌生的感觉,胥翎仔细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抱歉,我回来晚了。” 念娘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她轻轻抱住胥翎,她知道这句话是对父母说的,也是对她说的:“不晚,一点都不晚,羽姨,你回来就好,柳鸢居永远都是你的家。” 见气氛沉重,吴三省连忙进来打岔:“姑姑、念姐,咱要叙旧就进去怎么样?这高兴的日子,整得这么伤感做什么?” 说完,他又把吴邪拉了上来,直把吴邪拉了个趔趄:“大侄子,快来,这是你念姑姑,小时候每年都给你发不少红包呢!” 吴邪认得念娘,毕竟小时候回长沙走亲戚拜年见过好几次。只是他有点疑惑为什么念姑姑看起来比三叔年轻这么多,但一想到对方是女孩子,可能重视保养也就“明白”了,当下便喊人:“念姑姑好。” 念娘拍了拍吴邪的肩:“好小子,长大了,一点也不像当年那个穿开裆裤、满院尿裤子的小朋友了。” 一听这话,一圈人都笑起来,吴邪脸上挂不住,更是从脖子往上都涨成了猪肝色,见胥翎也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内心不由得怪念娘不给他留面子。 气氛终于轻松下来,念娘朝张起灵轻轻点头示意,就对胥翎介绍旁边的人:“羽姨,这姑娘叫鹤梦,平时如果我不在,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让她帮忙解决。” 那长着鹅蛋脸的清秀姑娘也对胥翎喊了一声:“狐仙。” 念娘对她笑道:“别忘了我交代你的,早点教会我们羽姨用手机。” 鹤梦一笑:“包在我身上,老板你就放心吧。” 念娘点头,又看向另一个年轻男人:“这是老秦,平时如果有不长眼的,羽姨你都交给老秦收拾。” 老秦也喊了声“狐仙”。 一连介绍了七八个人,一群人才乌泱泱地走到花厅喝茶、休息。 这时门口一个手下突然走到胥翎和念娘跟前,低声道:“狐仙、老板,红府来人了。” 听到这话,胥翎一下就将扶手抓紧,脸上的表情也差点稳不住,张起灵几乎立刻就看了过来。 念娘对鹤梦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无关人等都下去。 包括吴三省和吴邪在内的一群人又被一头雾水地请走。 吴三省等人刚走,胥翎一下就站了起来,刚走出花厅,就与迎面而来的丫头撞了个正着。 丫头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羽羽,你终于回来了!” 丫头还是跟六十年前一样年轻,只是眼神中多了令人无法忽视的疲惫和沉静。 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胥翎几乎也要落下泪来。 羽羽……一个无比熟悉,又分外陌生的称呼。 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 过去恍如窗阴一箭。 念娘将两人劝回花厅坐下,丫头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放到胥翎身边,木盖打开,清香扑鼻——桂花糕、绿豆糕、百花糕、井茶酥……都是胥翎能吃且爱吃的。 想来丫头刚得到胥翎回来的消息就连夜做了。 熟悉的味道一下就将胥翎拉回到几十年前的午后……二月红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中新得的瓷瓶,她和丫头就坐在一旁吃茶聊天…… 她抬眼,丫头仍旧坐在身边,浅笑盈盈。 念娘悄悄擦了擦泪,又回头对胥翎道:“羽姨,这几年干娘照顾我颇多,还有解老师也是。” 胥翎一愣,随即想到自己曾经给二月红和解九留的信,明明他们可以不必这么上心,没想到的却是比她料想的要付出得多得多。 丫头笑道:“你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我和二爷收你做干女儿可和羽羽无关,我们是稀罕你。” 话落,转头又看向胥翎:“羽羽你别听她胡说,否则我可要认为你不舍得自己这外甥女认我做干娘了。倒是九爷确实教了念儿不少东西。” 胥翎知道丫头是不想让自己觉得欠了人情,然而事实上,她和九门早已经绕到了一起,人情欠过来还过去早就不知道该怎么算了。 胥翎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都要多谢你和解九。” 丫头握住胥翎的手:“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不要说这些。” 一家人? 胥翎突然笑了起来,眼中似乎有晶莹闪烁,她缓缓开口:“好,一家人。” 丫头这才满意地笑了,突然又想到什么,从身旁人手上拿了封信递给胥翎:“二爷……走前,一再嘱咐我将这封信交给你。” 胥翎接过信,看着信封上写着的“徐羽亲启”四个字,熟悉的笔锋仿佛让她再次回到当年。她小心将信收好:“我会认真看的。” 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只是这次居然没有人进来通报。 脚步声越来越近,念娘对胥翎笑道:“羽姨,你看门口谁来了?” 胥翎抬头一看—— 张日山、齐铁嘴、陈皮、解九、黑瞎子一齐走进门—— “羽羽,好久不见。” “习习!你可让我等得好苦!” “羽羽!” “老师,我们来晚了。” “某些人终于舍得回来了。” 第7章 欢宴 胥翎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心中是又酸涩又温暖。 原来他们都在等着自己。 真好。 只是……为什么八爷也没老? 胥翎看着齐铁嘴熟悉的笑容,内心不免疑惑。 其他几人“长生”她大概都知道缘由,只唯独齐铁嘴…… 难道他也喝了心头血? 可是明明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九尾狐的气息? 不过如今久别重逢,胥翎也只是微微愣神一瞬,很快就把这疑惑放下。 念娘准备了丰盛的宴席,胥翎这次坐在主位,身前同样是各色琳琅满目的水果。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旧人,胥翎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每年的春节小宴上。 一眼看去, 念娘、丫头、张日山、齐铁嘴、陈皮、解九、张起灵、黑瞎子。 胥翎看着他们,仿佛看见了他们身后的许多身影—— 白姨、老六;二月红;张启山、尹新月;狗五;三爷、三嫂;霍三娘……故人长绝。 一席开,旧雨重逢,甲子沧海,酒中笑中; 一席落,经年若梦,死生不待,一重一恐。 * 已是深夜,宴席终于落幕,丫头临走前叫走了齐铁嘴和陈皮。 胥翎仍旧住到了自己从前的那个小院中,打开了丫头交给自己的信,信中不仅包括在她离开的这些年天枢宗的动向。 原来在她离开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它、终极、齐天大卦…… 数不清的暗流涌动,数不清的谋算。 她叹了口气,侧头看向窗外,明月亘古如初。 * 齐铁嘴从红府出来,看了一眼等在一旁的陈皮,他叹气道:“你师娘让你进去。” 陈皮看得出来齐铁嘴又变年轻了,只是他没有戳穿。 “刚才解九派人来了,等会要开会。” 齐铁嘴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目送陈皮走进门内。 等了不到半个小时,陈皮就出来了,手中拿着一封信,眼眶还有点红。 齐铁嘴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没说什么。 两人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红府,而后转身朝在旁边等待已久的奔驰车走去。 * 柳鸢居地下室。 齐铁嘴摸了摸墙壁,勉强放心地点头。 念娘看他的动作就觉得好笑:“八爷,您就放心好了,我这隔音设备可是花了重金定制的,羽姨耳朵再好也听不见。” 齐铁嘴笑道:“谨慎为上。”说完就拉开实木椅坐下。 解九看得出陈皮和齐铁嘴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大致也猜出了要发生什么事,暗自叹了口气却没选择说明——让其他几个人再勉强开心一晚也是好的。 有些事迟早都会知道,不急于一时。 他清了清嗓子,打开地下会议室的幻灯片,一页页资料和信息被展示出来。 解九的表情很严肃,他看向几人,沉声道:“他也回来了。” “我们之前的部署已经损失小半,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一年会全部损失掉。” 听到这话,在场几人的表情都变得不怎么好看,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个重创。 张日山皱眉,看向张起灵问:“族长,他跟她一起回来的?” 张起灵摇头:“我不知道,但她根本没提,应该不是。” 念娘猜测道:“我倒是觉得真有可能是一起回来的,毕竟空间不稳这种事不可能三天两头发生一次。” 黑瞎子笑了笑:“我同意,他和她应该同时但不同地回来。” 解九将幻灯片播放到下一页,一张地图被展示出来,地图上还标注着许多数据。 “他既然已经回来了,再去追究怎么回来的没有意义,我们现在需要想的是怎么办。” 齐铁嘴冷笑一声:“其他人好糊弄,他可没那么简单。至少在窥探天机这一块,我也不如他。如果不想办法屏蔽他,送多少人过去也只是送菜而已。” “可关键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屏蔽他?”念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圆木桌,显然也觉得事情无比棘手。 会议室一下安静下来。 半晌,陈皮突然道:“可以找日本人。” “日本人?” “我曾经见到过一个阵法,她做的,当时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现在想起来她应该是把他们的运势跟日本人的运势混在一起了。” 齐铁嘴都要被陈皮气笑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陈皮面无表情:“你们没提,我就忘了。” “真特娘的服了你了,那你还记得起来那阵法的样子么?”齐铁嘴问。 陈皮摇头冷笑:“我又不是专门负责研究这个的,只记得一部分。” 齐铁嘴叹了口气:“那你把记下来的画个图,我回去推演一下,如果能成,问题就简单很多。” 说着,他又看向解九:“你可以先找一些日本人,训练好了放进去,如果我把那阵法推演出来了,就不必局限在日本人身上了。” 解九颔首,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办法,算是解了这局面,他又将幻灯片放到下一页:“现在她回来了,第三步计划就可以开始了,之前准备的是将人放到这几个地方,你们有异议么?” “长沙不要放太多,这不是不打自招么?”黑瞎子笑着提醒。 “可长沙肯定是高危区,万一出事怎么办?”念娘问。 “出事是肯定会出事的,只是早晚而已,不如多放几个打手?”黑瞎子道。 解九也认为这是最折中的办法,于是点头。 齐铁嘴又想到一个人,赶紧对解九道:“先把那孩子撤出来,避一避风头。” 解九早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你放心,他刚一出现我就命令把人调出来了,那孩子现在离得最远,很安全。” * 翌日清晨。 念娘急匆匆找到胥翎,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胥翎心中一跳,忙问怎么了。 念娘道:“干娘……走了。” 胥翎怔愣在原地。 丫头还活着,在长沙是个秘密。 丫头去了,在长沙仍旧是个秘密。 葬礼办得很简单,来参加的都是丫头信任的亲友,没有任何仪式和祷告,只有沉默安静的花圈。这是丫头临走的遗愿。 胥翎看着棺材里的人,心里仍然难以接受。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明明昨天丫头看上去还那么年轻? 明明她并没有感受到她身体的任何异样。 怎么会呢? 丫头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苍老,简直老得风烛残年。 怎么会呢? 胥翎不明白,也接受不了。 她才回来一天不到,老天就要她残忍地再次面对离别? 她已经听到多少旧友离开了? 明明丫头昨天才说,我们是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又为什么要这么快、这么干脆地抛下彼此呢? —————— 注:解九他们不让胥翎知道他们的计划是因为知道胥翎会阻止他们插手。 丫头是自己选择的离开,下一章会解释。 二月红临死前让丫头送信是因为不知道齐铁嘴和解九后面都长生了——这个事情因为某些原因被齐铁嘴和解九隐瞒了下来。 丫头也没有看过信。 第8章 葬礼 解雨臣连夜赶回了长沙。 他已经一夜未眠,若不是昨晚收到了师娘的短信,他恐怕还以为是有人胆大包天找死。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自接到师娘的短信,他已经立刻动身,疯狂给师娘打电话,只求多拖住一点时间,然而还是徒劳。 师父、师娘和念姑姑,是陪伴他长大的唯三亲人。 如今,他只剩下念姑姑了。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娘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 灵堂里的人如他想象的一样少—— 四阿公、日山爷爷、念姑姑、还有两三个师娘的亲近之人。 这两人是……? 解雨臣刚进灵堂,目光就锁定在了站在棺椁前的一男一女身上。 男的那个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女的那个则戴着白色面纱。 他走近念娘,心中也存了试探之意,毕竟师娘的事实在多有蹊跷:“念姑姑,我来晚了。” 念娘的眼眶仍旧很红,她轻轻抱了抱解雨臣:“不晚,小花,辛苦你了。” 见解雨臣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齐铁嘴和胥翎,念娘便直接将人带到胥翎面前,道:“好孩子,过来,这是你姑奶奶,徐羽。这是齐八爷。以前都没机会带你认识。” 解雨臣的眼中显出些惊讶,不仅仅是因为某些传闻,还因为两人年轻的面容。 想来他们跟师娘的情况一样? 于是很快也就冷静下来,他恭敬叫人:“姑奶奶、八爷。” 胥翎的心情不算好,只朝他点了点头,现在是没有见面礼的,只能之后再给。 齐铁嘴则拍了拍解雨臣的肩:“我知道你,小花,是个好孩子,今天日子特殊,过几天我和你姑奶奶就把见面礼补上。” “多谢八爷、姑奶奶。” 长者赐、不可辞,解雨臣勉强笑着道谢。 灵堂内又重新安静下来,解雨臣走到后方静立。 胥翎看了一圈人,又看了看解雨臣的背影,将目光转移到齐铁嘴身上。 齐铁嘴明白她的疑惑,看了一眼角落站着的管家,就低声解释:“解九还活着是个秘密,他不能露面,所以易容成管家站在那边角落了。” 默了默又道:“小花那孩子也不知道。” 胥翎因为情绪原因,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管家。她以为解九是为了提防九门那些暗中的敌人,于是表示理解。 窗外开始飘起小雨,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清新湿润的泥土味。有老人说,这是好兆头。 雨丝细如绸丝,落在人身上时,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只时间久了,轻轻抬手才勉强摸到一点隐约的湿润。 棺盖终于合上,丫头那张苍老的脸也一点、一点消失在胥翎的视野中。 时间已经到了。 一行人慢慢走向细雨中的青山,慢慢在二月红的墓前停住。 念娘叮嘱动土的人,要把丫头的棺椁放得低二爷半肩——丫头是还要靠着二爷听曲的。 土又被一铲、一铲重新填上。 土包比原先大了些。 墓碑上也多了一行字。 张日山、念娘和齐铁嘴都走上前抱了抱胥翎,让她节哀。 胥翎看着齐铁嘴越发年轻的背影,知道了丫头的选择。 一行人都被念娘和齐铁嘴带着往回走,青山下的人影连成了一条细弱的黑白线。 墓前只剩下胥翎和陈皮。 陈皮将手中的信递给胥翎。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字—— 羽羽: 我要走了。还好没有辜负你和二爷的嘱托。 还好我等到了。 你不要伤心,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一定好好的,不要让我和二爷担心。 丫头 丝丝细雨将信纸晕得湿润,又结在胥翎的睫毛上,天地都在这湿润中朦胧成一大片。 信纸被重新收好,过往数不清的回忆一幕幕浮现,胥翎忽地紧紧皱眉低头,半晌又抬起脸,好似眉心舒展、面容冷淡。 她咬破指尖,在半空虚画几笔,而后将红金色的符文轻轻往前一推—— 符文一下如烟花散开,点点金光散落,像一只只虚幻飘渺的蝴蝶,轻飘飘地落在坟墓上—— 祝福。 来自九尾狐的祝福。 一滴泪忽而滑落,胥翎听到陈皮在身旁轻轻说:“师娘解脱了。” 是啊,丫头解脱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请求和二月红的嘱咐, 她怎么可能坚持这么久呢? 二爷从来都是她的全部。 她本应该陪着二爷去的。 如今坚持这几十年,精神早已经油尽灯枯。 解脱了。 胥翎木然地站在原地,她感到身旁传来了一股轻柔的力量,将她拉进怀中。 她眨了眨眼。 眼泪开始不听使唤地落下,一滴、两滴、三滴…… 或许是数不清的离别、道不尽的绝望或者早已积累的恐惧,胥翎像个木头一样立在陈皮怀中,沉默地将头埋在对方的肩上,眼泪却越来越多。 没有抽噎、没有哭喊。 天地如此安静。 陈皮肩上的布料已经湿透。 * 日子又重归平静,好像谁都不知道长沙又少了一个人似的。每个人来找胥翎的时候都表现得很轻快,胥翎知道他们是故意的。 张起灵在那天晚宴过后就离开了,似乎是吴三省又麻烦了他什么事情。 其他人也在丫头葬礼后离开了长沙,能活到这个年头的人,地位都不低,手头上的事情也不少,尽管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回去。 这天齐铁嘴找到胥翎,将那枚熟悉的、带着一丝隐约裂痕的红玉凤簪交到她手上。 胥翎怔怔地看着红玉簪,她知道了,知道齐铁嘴去过天池。 齐铁嘴只笑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胥翎将红玉簪重新盘在头上,同样也不问。 他们聊了很久,从齐铁嘴口中,胥翎明白了二爷在信中提到的齐天大卦究竟是什么,内心不由得再次对吴邪感到怜悯。 看着胥翎低头思索的模样,齐铁嘴露出一丝苦笑。 他没有告诉胥翎,齐天大卦还有另一半,而这一半,与她有关。 但不管未来究竟会遭遇什么,一定会有很多人和她一起面对。 他拍了拍胥翎的手,意味深长道:“不用担心,我们会一起解决。” 胥翎点头,从齐铁嘴的叙述中,她总觉得那个“终极”似乎与界碑有关,但这叙述又太过模糊,她并不能肯定。 除此之外,齐铁嘴又向胥翎坦白了自己能够长生的原因。 他曾和佛爷一起在湘西见识过一种长生蛊,能够将人的寿命甚至血脉进行交换——当时湘西老寨的老族长就是用这种方法活了好几百年。 佛爷死前将自己的寿命换给了齐铁嘴。 丫头同样如此。 送走齐铁嘴后不久,念娘就带来了她的调查结果。 界门六十四年开启一次,距离下次开启还剩两年,师父虽然已经仙逝,但胥翎仍然得回去。 上千年的恩情、数百年的仇恨,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还有父母的事情、族人的事情。 如果能在两年内将界碑一事调查清楚,她就可以在回去后将几件事一起解决,然后寻找法宝开辟空间裂缝重新回到地球,陪着朋友们过一辈子。 这是最好、也最顺利的期望。 第9章 尸阵 (前排提醒:感情线会在云顶天宫时慢慢变多) 胥翎之所以让念娘去调查秦岭的历史,还是因为黑瞎子的一句话——在瑶池仙殿的偏殿时,黑瞎子曾说华胥作为一种古老的姓氏从秦岭流传下来。如今她已经知道父亲的名字,总觉得两者之间会有联系。 拿到秦岭古厍国的地址,胥翎就准备出发,念娘本也打算跟着胥翎走,但临时又遇到急事,只好罢休。 至于鹤梦和老秦,则被胥翎抛下了,主要是她一个人要方便得多。 * 解雨臣才回到北京一日,就收到了来自长沙的礼物—— 一张护身符,一张古琴。 都价值连城。 那护身符的笔触犹为熟悉,解雨臣看向书房里被爷爷裱起来的另几张符箓,显然画法如出一辙。 除了解府,也就一些老人手里还有这符箓,几十年来只有一张流进市场,被卖出天价。 传说这符箓作用神奇。 解雨臣也多少听闻过画这符箓的主人,只是未曾想有一天竟然能亲眼与这主人见一面。 与那些只言片语和他的想象不同,这主人要萧索沉寂得多。 那双眼睛,似乎已经不像传言中的那样清澈,尽管同样美丽,但偶尔一眼扫过,竟让人如坠冰窖。 冰冷沉寂至极。 在这消失的几十年里,她究竟去了哪里? 现在又为什么回来? 她会带来什么影响? 解雨臣将护身符贴身收好,揉了揉眉心,再次坐回书桌前。 * 胥翎没有选择乘坐任何现代交通工具,那些东西对于她来说都太慢了,只消化为真身闷头赶路大半天,她已经站在秦岭蛇头山山脚下。 与天山不同,站在南侧向北仰望,蛇头山呈现出一种荒芜的生机勃勃,山上植被低矮稀疏但坚韧,时有灰褐色的岩石裸露,一重山是一重锁。 然而爬过南坡,立在山巅或山脊上,才知方才感受大错特错。 北面的秦岭毫无荒芜之感,野蛮得雄伟浩荡、神秘得凝神屏息,涛林怒莽扑面展来,直直占据所有视野,又霸道地将云雨都约束至一边。 穿过夹缝、趟过溪河,胥翎终于在瀑布后发现了通往古厍国的溶洞。 溶洞后面是阶梯,阶梯后面是断崖。 一种若有若无的霉味从崖下传来,胥翎看向黑暗中的深渊,发现下面原来是一个尸堆。 黑暗并不能阻碍她的行动,胥翎从崖上一跃,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落到了尸堆旁边。 堆得快成小山的白骨在黑夜中其实很有些瘆人,如果齐铁嘴在此,恐怕嘴里早念叨起“罪过罪过,无意打扰”之类的话。 胥翎并不怕这些东西,然而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手腕上的万怨环却在此时冒起了幽幽红光。 她正欲往前走,却发现眼前的白骨堆上渐渐冒起一缕缕黑烟。 她眯了眯眼,眸底的金色缓缓扩大——原本的黑烟居然是被困在此处的一缕缕怨魂! 那黑烟越来越多,成千上万的怨魂几乎将这片空间填满,胥翎这才低头看向万怨环,毫不意外地发现又是它惹的祸。 可惜这东西不能取下,她叹了口气,眼前突兀出现一幅幅祭祀、战斗的场景。 奴隶因祭祀而死、战士因战争而亡。 女子凄厉的呼喊、稚儿尖锐的哭嚎、战士冲锋的怒吼……一重一重、一浪一浪,宛如江潮向胥翎拍打而来。 这些或尖锐或低沉的声音不断逼近又不断远去,胥翎好像被带到了这个几千年前的古老国度中,她远远看见了这里的领袖,她似乎叫—— 华胥真。 数不清的强烈情绪无止境地冲刷着她,竟让她有了一种自我毁灭的冲动。 她勉强稳住心神,一面在心里默念清心诀,一面想要找到破解尸阵的办法。 然而走了不知多久,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一直都在原地转圈,与此同时她不得不承认另一个现实—— 师尊之死让她走火入魔后,她已经无法不受幻境影响了。 然而现在这尸阵早已发挥作用,还在万怨环的加持下增强了不知道多少倍,现在遮住眼睛已经无用。 她干脆停下来打坐,心神终于勉强安宁一点,这才意识到尸阵之所以能起作用,是因为怨气仍旧不散。 既然怨气不散,就只能超度了。 胥翎沉下心神,低声念起了超度亡魂的经文,晦涩难明的音符字句明明十分阴沉却又如此棉熟悠长,轻而易举便将四野稳罩。 一开始,怨魂们根本不配合,反而更加凄厉地反抗起来,翻涌的黑烟不断侵袭着盘坐在地上的胥翎,几次都差点扰得经文中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怨魂们渐渐平静下来,点点白光忽然从尸阵中升起,渐渐地,白色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就像数不清的萤火虫在黑夜中缓缓升腾、飞舞,将这片不算大的山谷映衬得飘渺梦幻。 那些白光又逗留了一会,胥翎的耳边突然响起了成千上万个不同的声音,全都或近或远地向她低语。 白光缓缓消散,胥翎睁眼,脸上似乎还残留有清浅的泪痕。 那不是她的情绪。 那是怨魂的离愁。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强压下走火入魔的状态为怨魂进行超度是一项难度非常高的挑战。 好在她成功了。 山谷彻底恢复了静谧,在怨魂离别前的指引下,胥翎已经找到了入口。 她想了想,从背包里拿出一条面纱——尽管为了跟随时代她已经改换面罩了,但以前的习惯却还没改过来,出发前无意间仍旧往背包里装了几条备用面纱。 这习惯还是再次发挥了作用,胥翎将面纱折成了长条形,将眼睛蒙住,只在脑后留下两条白色的飘带。 夜晚的山谷本就无甚光线,如今胥翎是彻底将自己包围在黑暗中了。不过没了视觉,她的其他感官会更加敏锐,倒也行动无碍。 说是入口,其实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直井,胥翎忽然又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界碑? 她捡起几颗石子,选择性地朝几个方向扔出。 各种不同的声音先后传来,或沉闷或清脆,胥翎大概能够听出这直井中央似乎立着一个青铜材质的庞然大物。 不是界碑,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感到厌恶? 界碑之所以会让她感到不适,就是因为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过,难道说,这里也有什么东西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了? 是那个青铜材质的东西么? 第10章 禁制 既然有了猜测,胥翎就不再磨蹭,再次扔出一颗石子,大约估算了距离,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跃了出去。 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她已经站在了那一枝青铜上。 沿着这枝青铜慢慢向中心靠近,胥翎伸手摸了摸,才明白原来这个巨大的青铜竟然被雕刻成了一棵巨树。 只是……这纹路…… 胥翎摸着青铜树干上的血槽纹路,心中愈发庆幸自己已经将眼睛蒙住,否则恐怕又会被幻境困在这半空不知道多久。 虽然胥翎不明白这古厍国的人雕刻这棵青铜巨树有什么用,但她如今也已确定,这青铜巨树的确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过。 这是否意味着变异凤凰血脉曾经在此停留? 还是说,古厍国的人跟变异凤凰血脉有什么联系? 这还是除了界碑以外,第一个被污染的此界之物,是否这里还有其他被污染的东西? 正想着,胥翎突然感到脚下的青铜树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震动—— 有东西正在往上爬? 一股更加明显的排斥之感突兀出现—— 这里果然有其他被污染的东西! 她必须找到污染的源头。 想到这,胥翎干脆开始主动往下爬。 随着两方距离越来越近,那东西的动静也越来越清晰,听起来似乎也是四肢并用往上爬,是人还是猴子? 或者什么其他的怪物? “有人么?”胥翎提高声音问话。 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任何回答,胥翎大概可以肯定那东西不是人了。 那东西的数量越来越多,似乎想要将胥翎包围住,既然大概率不是人,她也就不必留手了。 顺手将风灵刃扔出,胥翎快速弯弓搭箭,眼前一阵白光闪过,耳边很快就响起一片怪叫和东西下落的声音。 似乎是猴子! 猴子为什么会被污染? 变异凤凰血脉难道是最近才侵染过这里? 心中愈发奇怪,胥翎干脆跳向其中一只“猴子”,她的速度很快,只在巨树树枝上轻巧地腾挪几次,手就已经抓上一只猴子的脖颈。 胥翎的力气极大,那猴子挣扎着想反咬一口,却在这种极大的力量压制下只能徒劳地抽腿。 这是……面具? 一个猴子怎么会戴面具? 难道真的成精了? 胥翎干脆将猴子的面具扯下,却惊讶地发现这面具内侧居然连着猴子的口腔。 她皱了皱眉,这实在有点恶心,但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胥翎利落地将面具内侧的凸起打开,从里面拔出了一条虫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与恶心让她差点干呕,她现在终于明白事情的症结所在,一刀将虫子斩断,将虫子和猴子的尸体一齐扔下巨树。 似乎是因为同伴死了,那些猴子疯了一样想要攻击胥翎,又毫无意外地被一批批杀掉,胥翎一边应付着下面的猴子,一边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响动。 这声音…… 好像是从悬崖上传来的…… 这不是猴子或者其他什么动物攀爬的声音…… 胥翎勉强忽略掉底下猴子的怪叫,听到了一种石头与石头摩擦的声音。 难道这悬崖也活了? 她想了想,将风灵刃扔向一侧崖壁,很快就发现悬崖离自己的距离并没有发生变化。 看来悬崖没问题,是有什么东西爬上了悬崖。 可为什么是石头与石头摩擦? 胥翎再次射杀一批猴子,在面具碎裂的声音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面具是石质的,所以是面具在爬! 这发现简直要将她恶心吐了,胥翎实在忍无可忍,干脆用风灵刃割破掌心,鲜血顺着青铜巨树的纹路不断向下,她听到了无数虫子惨叫的声音,底下的猴子也纷纷避之不及。 似乎是被血液自带的异香刺激了,崖壁上的面具也突然安静一瞬,而后竟如潮水般下退。 胥翎重新跳回崖上,本想跟着这面具找找污染源,却惊讶发现似乎有一个方向一直保持着异常的安静。 她朝那方向探去,发现竟是一个山洞。 一阵沉闷的呼吸声从山洞下方传来,她知道这下面恐怕还藏着大东西。 那是什么?猴子,还是其他的什么怪物? 胥翎走进山洞,伸手想解掉蒙眼的面纱,却又担心下面恐怕还可能遇到幻境,只能再次放下手。 似乎是因为下面那东西的威慑力,山洞才格外“干净”,胥翎也走得格外轻松。 山洞的尽头安放着一抬棺椁。 胥翎伸手摸了摸,发现棺椁似乎没关严实。 那若有似无的呼吸声就是从棺椁中传出的。 她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不该开馆,毕竟万怨环戴在手上,随时都有可能坑自己一回。 半晌,胥翎还是决定开棺。 她必须要搞清楚一些问题。 棺盖被轻松移开,那呼吸声还是同之前一样,连节奏都没变。 不对…… 这棺椁下面是空的! 感受着底下的气流,胥翎用风灵刃敲了敲下面,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处棺井的入口。 一种奇怪的味道从棺井下传出,和洞内潮湿的雾汽裹杂在一起,难闻得让胥翎皱眉。 她忍着恶心伸手又摸了摸,果然在湿腻中摸到一根青铜锁链,于是不再犹豫,让风灵刃脱手,直接跳下棺井,吊着锁链向下滑。 大约滑了几十米,在下方探路的风灵刃突然回到胥翎手中,她在半空稳住身形,凝神听了一会四周的声音,却没发现任何变化。 看来这次必须把蒙眼纱解开了。 胥翎将覆在眼上的面纱扯下,发现脚下有个尸茧,只是尸茧中居然什么也没有。 难道又有粽子? 想到这,她一脚蹬向旁边的井壁,整个人在半空中荡开的同时向尸茧下看去,就这一眼,胥翎却突然脸色一变—— 那是…… 修真界的字! 她再次蹬了一脚棺井壁,在荡开的间隙看向尸茧下方的井壁。 华胥…… 修真界的华胥! 难道是父亲留下的字?! 胥翎顺着锁链继续下滑一小段,索性将风灵刃插进井壁,一只手紧紧握住风灵刃,人就吊到那字的旁边。 她敲了敲这处井壁,发现后面果真是空的。 于是伸手按上“华胥”两个字。 很快,“华胥”两个字的底部就亮起了一条条禁制符文的纹路,原本严丝合缝的井壁竟然裂出一道石门! —————— 最近收到了不少宝宝的礼物,非常感谢大家,因为更新时间的缘故,所以有时候感谢贴会在前一天的作话里出现。 总之非常感谢大家,你们是我更新的动力!(っ?3???? 第11章 华胥真 走进石门,最中间安放着一抬棺椁,这墓主人似乎是对石门上的禁制十分信任,因此墓室中再没有任何额外的机关。 棺盖中央放着一个长方形石盒,十分突兀显眼,就像是专门等着胥翎来取一样。 胥翎拿起石盒,发现这东西果真是修真界中的一种储存法器,只是与乾坤袋这种内部开辟空间的法器不同,这石盒的主要价值就体现在盒外的禁制上。 这种禁制比石门上的禁制要严苛很多,算是第二重保险。 胥翎划破指尖,向石盒的禁制中央滴了一滴血。 又是一道金光,禁制符文一一显现,石盒很快就自动打开。 里面装着的是一张绢帛和一只火红色的形如凤凰的禁地钥匙。 胥翎将绢帛展开,发现上面的字竟然全都是修真界的文字,记述内容则是墓主人的部分生平。 她仔细看了一遍,大意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某一天,部落里来了两个仙人,当时的部落首领伏羲把墓主人指给两位仙人做奴隶。这墓主人十分得两位仙人信任,因此被赐名华胥真,寓意承托真相。 两位仙人后来还教会了华胥真“仙文”,并在之后的一天将石盒、禁制法宝和一个钥匙交给华胥真,嘱咐她务必好生保管这三样东西。此后仙人就消失不见了。 后来部落发生战争,原来的地方已经不适合更多族人生存,华胥真不得不奉伏羲的命令外出寻找其他适合居住的地方。临走前她从伏羲那里得到了一种失败的长生实验产物,也就是外面的面具猴。这虽然是一种失败产物,但却对保护部落领地有大用处。 华胥真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秦岭,从此带着部落中的一部分人停留在了此处。 华胥真等了两位仙人几十年,临死前仍旧坚持认为有一天仙人会回来找自己,因此用禁制法宝设计了这个墓室,只等两位仙人归来。 看完绢帛上的内容,胥翎轻轻呼出一口气,内心不免感动。只是可惜自己的父母已经不可能再回来找这位部落首领。 她将凤凰一族的禁地钥匙收好,又把石盒和绢帛都留在了原来的位置。 一枚金色符箓被胥翎推向棺椁,这是来自九尾狐的感激。 知道了想知道的,做完了能做的,胥翎也就退出了墓室。 石门在她眼前缓缓关闭,连带着禁制也一起消失在棺井上,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就像这里从来没有存在过一个墓室一样。 胥翎知道,这里将永远无人打扰。 她在原地沉默半晌,终于跳上上方的尸茧。 胥翎再次将面纱折好蒙上眼睛,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好像周围的环境跟之前相比有哪里不一样了…… 对了!呼吸声呢?! 那种似有若无的呼吸声不见了! 难道说那个巨兽已经跑出去了?! 胥翎暗道不妙,这种庞然大物跑出去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她必须赶紧出去把那东西解决。 想到这,她一下跳出去抓住那青铜锁链,飞快往上爬,不过几十秒就已爬上棺井,快步往山洞外赶。 刚跑出山洞,胥翎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操!你特么是老痒物质化出来的!” 吴邪?! 紧接着就是几声枪响和两个人的对骂,很快,胥翎听到了什么庞然大物向两人的方向移动的声音。 胥翎不再犹豫,循声向吴邪的位置追去,期间又是一声惨叫,胥翎心中一紧,又很快放下心,还好不是吴邪的声音。 “老痒!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老痒?!人呢?” 然而还没让她放心多久,另一道沉闷的呼吸声就又传来,居然还有一个大家伙!它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 明明之前只听到了一个呼吸声? 胥翎加快速度,一脚蹬上岩壁,飞身跃向吴邪所在的山洞! 风灵弓在半空拉满,三道白光合为一道,迅速射向其中一个庞然大物! 那东西似乎是被箭光震慑,连忙躲避,白箭一下射进山洞外的封石,将封石炸的粉碎! “我操!你谁啊?!”吴邪差点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面前的封石一下炸裂,大蛇竟被吓得后退! 胥翎还蒙着眼纱,她不确定外面这两个东西是否会制造幻境,因此也不敢贸然将眼纱摘下。 等等…… 为什么突然又只剩下一个呼吸声了?! 还有一个呢?! 然而剩下的那个庞然大物似乎是见胥翎没了反应,顿时恼羞成怒,尾巴一甩再次袭来! 胥翎没空再思考蹊跷之处,只能赶紧对吴邪喝道:“躲远点!” 吴邪一听这熟悉的声音,脑子就“轰”地炸开,他惊得大叫:“姑……奶奶?!我天!你真是我姑奶奶!你怎么在这儿?!” 胥翎没回答他的话,引着那东西不断后退远离吴邪,风灵弓再次拉满,几道白光合为一道,毫不留情地射向那庞然大物! “嘶嘶……!” 只听一阵惨烈的嘶吼,白光射入蛇身,几乎半条蛇尾陡然炸开! 吴邪简直呆了,他躲在一块岩石后,眼中几乎全是那个弯弓搭箭的身影,纯白的纱带飘在她的脑后,明明如此清冷,却冷酷肃杀至极。 这样一条巨大凶蛇,在她面前居然毫无反抗之力。 大蛇似乎已经被胥翎完全惹怒,原本紫色的眼睛闭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血红色的竖目。 那只血红色的眼睛怨毒无比,吴邪哪怕都没有与祂对视,仍旧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吸了去。 他急得朝胥翎大喊:“小心!它睁开了另一只眼睛!……我知道了!这是烛九阴!” 显然这只眼睛是烛九阴的阴眼,传闻烛九阴的阴眼连着地狱,被祂看一眼就会遭到恶鬼附身。 胥翎和烛九阴对峙着,既然已经知道面前的是烛九阴,她也就伸手将眼睛上的面纱解下。 吴邪不懂为什么胥翎在此时将眼睛上的白纱解下了,他本以为是她的眼睛受了伤,如今知道对方没事反而松了口气。 只是自白纱取下后,他忽然就觉得远处的胥翎好像变了一个人——如果说先前的胥翎像是飘渺出尘的谪仙,那么此刻的她就是妖异邪肆的罗刹。 睁开阴眼的烛九阴能够引动心魔。 胥翎当然感受到了,只是当这股嗜杀冲动浮上心头时,她忽然也不想压制忍受了,于是干脆解开白纱。 就看看谁更像个魔。 她勾唇抬头,眉心处有暗红一闪而过,原本黑得翻墨的眸子已经渐渐被暗红取代。 仅仅一眼。 浩瀚如海的神识汹涌而出! “我的天!” 吴邪突然听到烛九阴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紧接着居然爆体而亡! 原本小山一样的巨兽猛然爆开,在胥翎面前炸成了一片漫天血雨。 数不清的鲜血碎肉密密麻麻淋下,却一点未将胥翎身上的白衣染红,空气中弥漫着浓稠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吴邪被这血腥的一幕震得失语。 谷底无比安静,似乎连鸟雀鱼虫都被某种力量压制得匍匐在角落。 “轰隆……!” 不知何时天空中已经开始聚集起黑色的雷云,抬头隐约能看到其中翻涌的雷电。 胥翎抬脸斜睨一眼雷云,轻轻笑了笑,眼中暗红尽去,看起来与平日别无二致。 雷云又忽然消散。 第12章 出山 “什么鬼天气?” 吴邪嘟囔了一句,见周围已无危险,赶忙跑到胥翎身边。 “姑、姑奶奶……你看起来太年轻了,这么叫你还是不太习惯,哈哈,”吴邪尬笑两声又道:“你太厉害了!连烛九阴都被你吓得自杀了!” 胥翎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她不关心吴邪来这里做什么,毕竟她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有理清楚。 吴邪更尴尬了,他不免觉得面前这姑奶奶简直跟闷油瓶不相上下。 哦,不,闷油瓶还有变成张秃子的一面,可面前这人却似乎永远都一样沉默、一样冰冷。 连空气都仿佛在这种沉默中变得焦灼,吴邪难受得抓耳挠腮,胥翎则在想着刚才的问题—— 华胥真在绢帛上提到的首领伏羲是谁? 为什么伏羲跟西王母一样进行过长生实验?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伏羲部落最开始的领地到底在哪个地方,她的父母去那里调查是否就意味着变异凤凰血脉也在那里? 为什么被长生实验过的产物有变异凤凰血脉的气息? 长生实验到底跟界碑有什么关系? 伏羲和西王母又是因为什么开始研究长生?是被变异凤凰血脉蛊惑了么? 见胥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吴邪觉得自己的尴尬就是个笑话,于是也就慢慢镇定下来,这一冷静,他的心中也涌起了数不清的疑问—— “老痒”究竟是死了还是逃走了? 刚才突然消失的那条大蛇是“老痒”物质化出来的? 姑奶奶又怎么会到这里? 倒斗? 她到底是什么人,她身上那两件神奇的武器又是什么? 她刚才为什么要蒙着眼睛? 刚才那烛九阴怎么会自己爆体而亡? 到底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知道胥翎不会解答自己的疑惑,又被心中的疑问完全吸去了注意力,吴邪彻底安静下来,只跟在胥翎身后下山,脑中不断浮现出各种猜测。 为了照顾吴邪,胥翎的赶路速度很慢,已经晚上九点,两人还是没有走出秦岭。 胥翎回身看向走在后面的吴邪:“要休息么?” 吴邪长出一口气,天知道他已经强撑了多久,要不是不想在女人面前示弱,他早就瘫在地上不走了:“要要要。” 说完他就坐到了地上,主要是自己这姑奶奶走山路跟走平路没有任何区别,不喘气、不脸红、速度还快,他可就累惨了。 胥翎看吴邪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到极限了,内心不由觉得吴邪跟他爷爷年轻时候简直差远了,不过她也没说出口,只是道:“我去打猎。” 说完,不等吴邪反应,人就已经钻进原始丛林中。 吴邪刚想撑起来,觉得自己在这里干等会不会不太好,结果却发现他已经找不到人了,“只好”又重新躺平。 自己身上的干粮的确早就吃完了——她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吴邪觉得胥翎身上的疑问实在太多了,他已经没精力去纠结更多的问题,干脆发起呆来。 只是还没等他休息多久,胥翎就回来了。 “这么快?” 吴邪勉强撑着坐起,就见胥翎将干柴堆在地上,手里还提着一只野兔。 “能自己处理么?”胥翎问。 吴邪点头,经过前两次倒斗,他已经比以前成长了不知道多少,自以为胥翎是不喜欢做处理食材的事情,就接过递来的野兔。 拿着匕首笨拙地工作了接近半个小时,吴邪转过身,才发现胥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入定。 这姿势看起来真专业,跟道观里的道长一样。 吴邪想着,也就不再打扰胥翎,随便找了两根树枝剥去树皮穿进肉里,将处理好的野兔放在火堆上烤。 深夜的大山十分安静,一望无际的黑沉里只有眼前这一点点火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野兔已经被烤得“滋滋”冒油,吴邪感到一种难得的惬意,在这样一个夜晚,没有蚊虫、没有喧嚣、更没有紧绷的神经。 对呀,怎么会没有蚊虫呢? 难道她跟闷油瓶一样? 她不是闷油瓶的女朋友,是闷油瓶的亲戚? 这都什么跟什么…… 心里想着,吴邪呆愣愣地盯着胥翎,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噼啪”,是木材受热爆裂的声音。 他回神看向野兔,这才发现肉都快要被烤焦了,连忙将野兔取下来,又手忙脚乱地将卖相更好的那一半递给胥翎,他刚准备开口—— “不用。”胥翎仍旧一动不动。 吴邪以为她是怕自己不够吃,赶忙道:“这么大一只,我一个人吃不完,而且我们都累了一天了,怎么可能不饿呢?” 胥翎这才睁开眼,漆黑的眸子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深沉:“我辟谷了。” “辟谷?” “人真的能辟谷?” 吴邪还是不太相信,他看着胥翎,却无法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虚假,在身旁火光的照映下,那双狐狸眼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迎着那双眼睛,他觉得自己的一切疑问和不相信都成了笑话,如同海上的泡沫,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胥翎又重新闭上眼。 吴邪讪讪地收回手,将没有任何调料的野兔啃出了一种山珍海味之感——没办法,他实在太饿了。 草草应付完肚子,吴邪将背包枕在脑后,时而看看星星,时而看看胥翎。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对付烛九阴的那一幕让他太过震撼,待在胥翎身边他几乎不会担心夜晚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那样的庞然巨物在她面前都如此脆弱,更别说其他的一切。 这真的是人力所能达到的吗? 他仍旧感到不真实——或者说,不远处的那整个人,都让他感到不真实。 她与常人之间的隔膜实在太过深厚。 遥远得就像天外的星辰。 一种浓厚的兴趣包裹住吴邪,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去好好问问老一辈,希望能多得到一些关于徐羽的只言片语。 胡思乱想间,吴邪的意识渐渐迷蒙起来。 一夜好眠。 两人又花了一日终于走出秦岭,念娘的车已经等在公路上,吴邪被送往了医院检查和处理外伤,胥翎则回到了柳鸢居。 只是才休息不过几日,柳鸢居却来了一位“熟人”。 第13章 出发长白 接过吴三省送来的礼,念娘将红布掀开,冷哼一声:“有求于人,你倒是舍得。” 吴三省讪讪一笑:“念姐,你也知道,这几年下来我就剩这点儿家当了,为了请姑姑,我真是下血本了。” 说罢又看向胥翎:“姑姑,我知道不该麻烦你,但我们老吴家就得了这一个孙辈,为了我这大侄子,我……” 胥翎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她看得出吴三省没有完全说实话,只是没选择点破:“把东西拿回去吧。” 末了又道:“看在我和狗五的情谊上。” 吴三省罕见地没答应,连忙老实摆手:“这不成,姑姑,咱一码事一码算,再说了,这件事本来就得至少一、两年才能结束的。要是我爹知道我敢白请你,恐怕得气活过来。” 念娘的脸色这才勉强缓和一些,若不是看在吴老狗和胥翎的关系上,早在吴三省说完第一句话时她就把人赶出去了。 “你倒是少见地没顺竿爬。”念娘嗤道。 吴三省“嘿嘿”一笑,摸着脑门紧张地看向胥翎。 胥翎垂眸看着手腕上的万怨环,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轻叹一声:“好。” “哎、哎!多谢姑姑!”吴三省立刻咧嘴笑开,倒是看起来规矩得很。 “那就这么说定了!半个月后,长白山!” * 两周后,长沙福寿山。 吴邪和潘子一下楼就见楚光头正带着好几个人站在楼下。 “怎么回事?不是说坐火车?”潘子问楚光头。 楚光头道:“有人安排了更好的路线,开车过去,免得出事。” 吴邪则注意到旁边几个居然都是他熟悉的人:“胖子!小哥!” “小吴同志?又是你?看来咱俩这缘分真是像那滔滔江水——川流不息啊!”胖子手里还抓着一只肉包子,一嘴的酱肉味熏得吴邪好险没撅过去。 吴邪心说这缘分还是没有的好,赶忙嫌弃地将胖子凑过来的脸推开,躲到潘子旁边,皮笑肉不笑道:“几天不见,你这语言功力进修得不错。”——都学会气味攻击了。 胖子潇洒一笑:“这就是你不懂了,想当年胖爷我上山下乡的时候,什么书没看过?上至金瓶梅,下至咳咳……不说了,懂的都懂。” 这时突然一声冷笑从胖子斜前方传来:“吃快点。” 吴邪一看,出声的是个老头,这人他很眼熟,之前在二叔的茶馆见过。 他又想到潘子昨天在路上叮嘱他的那些话,拘谨地朝那老头打招呼:“四阿公,早。” 陈皮淡淡看了吴邪一眼,没说话。 胖子却不舒服了:“这大清早的,吃个早饭催什么催……”但终究想到陈皮的道上凶名,没再多说什么。 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胖子发现身边递来了一瓶水,抬头一看,居然是张起灵。 他受宠若惊地接过,又夸张高呼:“小哥?你真是小哥?这简直是掏了财神爷裤裆——意外之喜,这年头连冷面阎王也有关心人的一天,真是人间有爱。” 谁知张起灵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僵在原地:“漱口。” “你……!”胖子一噎,随即深吸口气,“算了,胖爷肚子能撑肥斗,不跟你们一般计较……咕噜噜噜……噗!” 吴邪简直要被胖子这一套接一套的言子逗笑了,正想说什么,却听楚光头喊道:“到了!” 几辆新出的揽胜停到近前,吴邪心中直呼阔气,头车驾驶位的车窗降下,一张清秀的鹅蛋脸出现在几人面前:“上车。” 看到熟悉的脸,吴邪一惊,这不是之前在柳鸢居见到的人么?好像叫鹤梦?难道说姑奶奶也来了? 见张起灵和陈皮都径直走向头车,其他人也就识趣地选择了后几辆车。 鹤梦将手懒懒散散地搭在车窗外,她想到念娘出发前的叮嘱,看了吴邪一眼:“小三爷,上这辆。” 吴邪愣愣点头:“哦、好。” 跟着张起灵坐上后座,吴邪就看见副驾驶上熟悉的身影:“姑奶奶,真是你啊。” 因着昨晚压制了一晚上的心魔,胥翎的精神并不是很好,因此没有开口说话,好在吴邪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样子,也不尴尬。 一车都不是多话的人,吴邪正准备靠在座位上休息,余光却突然看见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转头一看,发现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多了个年轻人……等等,不是多了个人,这人是……陈皮阿四! 吴邪震惊地看着脱下伪装的陈皮——这年轻的面容,看起来跟大学生有什么区别?! 这到底怎么回事,九门老一辈都吃了防腐剂不成?! 无数疑问冲上大脑,吴邪愣愣地看着陈皮,心里乱成一团。 感受到身侧的注视,陈皮看了一眼吴邪,短促地笑了一声。 吴邪一惊,知道自己的行为十分不妥当,连忙收回视线,靠在座位上闭紧眼睛,努力装得面无表情,试图掩饰住内心的波涛汹涌。 陈皮没管吴邪,他有点担忧地看着坐在副驾驶位的胥翎——总感觉她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好。 张起灵同样如此,见陈皮又看向自己,他也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路程大约3000公里,途中不时换人开车,日夜不停,足足开了有两天,从车上下来时,吴邪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腰都要废了。 好在一路顺利。 一直开到一个叫作营山的村子,陈皮的人在二道白河时又给队伍补充了一些装备,加上念娘准备的,可以说包揽了从最新科技到倒斗利器的一切需要。 到达营山村时正好是饭点,站在村口看后方的连绵雪山,除了视野一角的点点村落,晴空下泛着荧蓝的白色霸道地覆盖了天地间的一切。 幽微的柴火香从村落中飘来,炊烟融云、引山飞雪。 草草用了午饭,一行人就跟着名叫顺子的向导出发。 “姑奶奶,快过来!”吴邪拉着潘子和胖子站在阿盖西湖前,向胥翎挥手。 胥翎知道这是为了让顺子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游客,于是顺从地走了过去。 “小哥,你也来!” 张起灵默默看了胥翎一眼,也走向湖边。 “小三爷,你怎么能区别对待?”鹤梦笑道,“我呢?” 似乎是因为景色壮美的缘故,吴邪笑得很爽朗,当下大喊:“那你也过来,大家都过来!” “对,鹤梦妹子,快来!那个谁,顺子!帮我们拍几张照!”胖子一只手搂着吴邪肩膀,一只手示意鹤梦把摄像机给顺子。 鹤梦笑着教顺子用摄像机拍照,很快也跑到湖边。 “准备——”顺子喊。 一行人摆出各种不同的姿势,张起灵默默往胥翎身边靠了靠,陈皮则一脸不爽地站在胥翎身后——主要是另一边的位置被吴邪占了。 “三、二、一——” “茄子!” 第14章 上山 在雪山上的行进速度很慢,人一边要对抗陡峭的雪坡,一边还要抵抗严寒的温度。 一下午很快过去,向后俯视,由马蹄印和鞋印组成的行迹绵延至很远,像一粒粒米粒留洒在茫茫荧白之上。 已是傍晚,雪山上万里漱冰,千里濯雪,落日熔金。放眼望去,白金逗弄着天光,上下之景,美不胜收。 气温进一步降低,天空中飘起小雪,冷气砭肤,只要开口说话就有白气从口中冒出。 胖子拿着望远镜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忽然又将望远镜递给身旁的吴邪,语气有点严肃:“遇到麻烦了。” 鹤梦也拿着一个望远镜在观察四面环境,此刻显然也看到了下方湖边的另一支马队。她伸手指着马队的方向,对胥翎解释:“那是裘德考的人,领头的叫阿宁,我只在之前见过她一次。” 胥翎不需要望远镜也能看到下方的景象,念娘已跟她说过九门以前的那些事,所以她知道裘德考这个人,于是皱了皱眉。 吴邪似乎很不想接受这个现实,跟鹤梦提了几句他们在西沙时被阿宁算计的事,显然还对那件事感到生气。 听着几人的话,陈皮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山下的事情,只是专心地擦着手中的九尾狐吊坠,语气十分轻蔑:“这证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不用理他们。” 胥翎闻言转身,眼神却落到了那只雕刻精美的吊坠上。 感受到熟悉的目光,陈皮抬头,冷不丁与胥翎对视上了。 他少见不知所措地将吊坠往身后藏了藏,自顾自低声解释道:“我……我听了你的话,以为、以为拜九尾狐可以保平安。” 陈皮的声音很低,吴邪几人还在讨论接下来的路线和关于阿宁队伍的事情,因此只有张起灵和胥翎听到了这话。 胥翎一怔,回想起从前在洞庭湖附近的破庙里,自己告诉陈皮的话。 她突然笑了,只是笑得很古怪,不知道是凄凉还是自嘲,半晌才淡淡道:“现在没有九尾狐了,你拜了也没用。” 谁知陈皮却站了起来,眼神很认真,也很执拗:“不管有没有,我都相信。” 胥翎没再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陈皮,良久,转身看向远处的雪山。 陈皮看着胥翎的背影,默默将九尾狐吊坠重新放进贴身口袋。 …… 在边防站休息了一晚,雪更大了,除了胥翎、张起灵以及陈皮阿四,其他人都不太适应这种堪称严寒的温度。 尽管顺子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游客在这种天气里还坚持爬雪山,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带人继续往上。 陈皮时不时地停下来看风水、方位,胖子又因为体重缘故,好几次都侧翻下马,风越来越大,后面的路也越走越艰难。 因为低温、天气和海拔,马已经无法继续上山,所有人都不得不下马负重前行。 “暴风雪要来了。”胥翎突然开口。 一行人都听到了胥翎的话,全都转头看向她。现在的风雪没有大到真的会发展为暴风雪的地步,大部分人都不懂胥翎为什么这么笃定。 陈皮阿四的其中一个伙计叶成道:“狐仙,您是说真的?可现在这风,应该不至于吧?” 陈皮横了他一眼,显然对胥翎的判断十分信任:“等到你发现,那得人都被埋了。” 顺子看了看天色,他也隐隐有些预感,但并不确定,因此之前没有开口:“我也有种感觉,只是现在还没有什么明确的预兆,这位小姐,你是怎么发现的?” “声音。” “声音?”胖子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这里难道有什么我听不见的声音?不会吧,我又没聋。” 吴邪想到吴三省在鲁王宫出来后告诉他的话,心说可能在她面前其他人真跟聋子没区别,就摇头道:“我觉得还是听姑奶奶的话比较好。” 毕竟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嘛。 自从在秦岭见过胥翎的本事后,吴邪就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鹤梦也赞同吴邪的提议,她本来就只听胥翎的命令行事:“既然这样,我们最好不要耽搁了,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找到背风的地方。” 几乎所有人都点头,毕竟在这种雪山绝境上,谨慎一点总没坏处。 潘子将背包里的登山绳拿了出来:“大家都把绳子绑到腰上,万一一会儿风大了也不会被吹散。” 队伍再次出发,只是位置做了调整,胥翎的感官最敏锐因此打头,后面依次是鹤梦、顺子、张起灵、胖子、吴邪、潘子。陈皮和他的三个伙计则殿后。 胥翎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拽着后面的人走。吴邪从来没感觉爬雪山这样轻松过,好像前面有一个大力士正紧紧拉着他,而他只需要动动腿,爬山如履平地。 姑奶奶太强了。 这真是姑奶奶。 胖子显然也跟吴邪有同样的感受,不由得感叹道:“姑奶奶,我单方面承认你是我姑奶奶了,特娘的,太牛逼了!” “要早这么干,恐怕我们已经到地方了!” “放屁!死胖子,这是我姑奶奶,你少在这乱攀亲戚!” 吴邪已经习惯了胖子不着调的性格,雪山再雄伟连续看了两天也有点审美疲倦,此刻干脆跟胖子拌起嘴来,整个队伍里全是两人的说话声。 鹤梦听不惯这两人的插科打诨——凭什么狐仙在前面辛苦带路,你们还好意思说笑玩闹? 因此故意板着脸回头道:“小三爷、胖爷,我在前面有点累了,不如你们过来替我,也拉拉队伍?” 吴邪和胖子表情一僵,都知道鹤梦是在表达不满,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高兴得有点得意忘形,赶忙闭上嘴努力赶路,争取减轻点重量。 队伍又重新安静下来,风雪已经变大不少,隐隐有了暴风雪的影子。 胥翎好像闻到了一股来自温泉的味道。 她又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而后微微一跺脚,地面居然塌了个洞,胥翎当然也顺势掉了进去。 “狐仙!” 鹤梦一惊,连忙上前查看,顺子、张起灵也很快赶了上来。 “下来吧,这里有个石雕。” 听到胥翎的话,鹤梦松了口气,紧接着就跳进洞。 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进洞,最后进来的是陈皮的另一个伙计华和尚。几乎是下一刻,洞外的风声就凄厉起来——暴风雪来了。 吴邪心有余悸地听着洞外的风声,心说这徐羽简直就是在世诸葛亮。 潘子和陈皮的伙计郎风一起将洞口做了个简易的布置,防止暴风雪将上面埋了。 “这是什么东西?”胖子走向洞底的石雕,“这雕的是什么玩意儿,也太特么丑了。” 第15章 呼唤 听到胖子的话,华和尚也起了点兴趣,放下背包走向石雕,他蹲下身仔细看了一会,道: “这是百足龙,在很早的时候,中国的雕龙本来就形态不固定,这里是东夏国的地盘,出现百足龙再正常不过。” 华和尚一点也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粗犷,反而似乎十分博学,借着这个石雕给一行人讲解了不少关于东夏国的历史。 胥翎想到念娘之前给自己的资料,她已经知道了长白山就是伏羲部落的领地,西王母一开始同样也是伏羲部落的人,跟华胥真一样。 根据华胥真在绢帛上留下的信息,她当时带走了一部分族人,结合念娘的资料,剩下一部分人应该是被西王母带到塔木陀了。 那么长白山会有留守么?如果有的话,和东夏国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呢? 这里是否也会出现有关界碑和长生实验的线索? 胥翎的注意力渐渐偏移,等到她再次回神时,鼻尖又闻到了一股温泉的味道。 对了,她本来是想下来找温泉的,结果被这百足龙石雕给岔开了注意力。 张起灵看了胥翎一眼,显然也闻到了那股味道,于是跟其他人都说了,胖子撸袖子准备上前搬石头,结果和几个人一起尝试了很久都撼动不了石雕分毫。 “自不量力。”陈皮嗤笑一声。 胖子和潘子被下了面子,脸色都很不好看,华和尚、叶成和郎风已经被陈皮骂惯了,又没什么表示。 “看来老爷子很有经验,要不您来?”胖子冷笑道,他倒要看看陈皮能怎么办,要是解决不了问题,就别怪他胖爷开口喷人。 潘子拉住胖子,朝他隐晦地摇了摇头,意思是现在不是时候,最好不要跟陈皮起冲突。 陈皮当然看得见面前这些弯弯绕绕,只是他懒得在意,走近石雕对准石雕底部就是一拳冲出! 胥翎一下抬头看向陈皮,刚才那一拳……她好像感受到了灵气…… 是错觉么? 这感觉实在太微弱,胥翎也不敢肯定,且陈皮表现得十分自然,根本都没看自己一眼。 “咔、咔、咔……” 石雕底部居然裂出一道道纹路,很快,由于支撑力改变,石雕上的封石渐渐下滑,紧接着一阵沉闷的声响,众人面前竟然出现了一道岩缝。 饶是胖子再不高兴此刻也不得不服气了,心说老家伙不仅看起来不会老,身体居然比小伙子还强悍,看来暂时还不能招惹。 胥翎则知道陈皮喝过心头血,这点封石当然难不住他。 岩缝后果然有温泉,众人把装备都拿了进来,华和尚又开始给一行人科普墙上的壁画。 鹤梦也对这些东西有研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指着壁画一角道:“看那里,后面还有一层。” 几人又开始清壁画,胥翎的思绪又回到自己刚才的猜测上,没怎么关注他们的讨论,直到华和尚将蛇眉铜鱼拿出来后,一句“历代万奴王都不是人”才将胥翎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不是人…… 为什么会不是人…… 如果不是人又会是什么东西? 胥翎又想到念娘给自己的资料,上面提到西王母一直是人首蛇身的形象,那么西王母是人么? 她忽然灵光一现,内心就是一凛—— 如果说西王母这种半人半兽的形象不是人,是否意味着万奴王也很可能是半人半兽的形象? 或者说……万奴王也很可能在进行长生实验?! 还是说万奴王曾经也是伏羲部落的人? 万奴王这里是否也有界碑,以及,是否变异凤凰血脉曾经停留在此?! 讨论完壁画,陈皮又跟所有人讲了些爬雪山的注意事项和方法,倒是让胖子对他改观了些。 不知道在岩缝里等了几天,暴风雪终于停了,期间胥翎几乎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但似乎是所有人都得过警告,包括顺子在内,没有人敢开口打听有关胥翎的任何事情。 从岩峰爬出,回到雪山表面,顺子告诉众人,由于边防线的缘故,不能继续前进。 阿宁的队伍经历了暴风雪后好像损失很大,远处的雪地上到处都是他们散落的装备,看这队伍的方向,应该是绕道往朝鲜去了。 没有人想就此放弃,吴邪急于找到吴三省,巴不得立刻发现地宫然后跳进去。 因着胥翎提前预警的缘故,一行人的装备和食物都没有因暴风雪出现过多消耗,目前资源还算充足,陈皮看了看风水,提议走三圣山。 “小哥,你觉得呢?” 张起灵这段时间除了与胥翎说话以外,几乎不与其他人交流,这次竟然破天荒地回应了陈皮:“也可以。” 不是可以,是也可以。 陈皮眯了眯眼,似乎是听懂了张起灵的言下之意,就让顺子带路。 吴邪没有注意到张起灵言语中的细节,他只是突然发现,好像一路过来,除了胥翎外,张起灵对陈皮的态度也还算可以,看起来两人应该不是一般地熟悉。 (提示:本书情节发生变化,小哥虽然也当过一段时间的陈皮的手下,但和陈皮的关系还行) 海拔越来越高,跋涉也越来越艰难。除了胥翎、陈皮和张起灵三人,几乎所有人的体力都已经到了虚脱的边缘,到了落日前的最后一个小时,登山绳又被重新拿了出来,几乎是胥翎三人拉着所有人攀爬。 实在太累了,没有人还有精力思考胥翎和陈皮阿四的年龄与体力之间的诡异负相关,当然了,要是他们知道得多一点,就明白现在带着自己的是三个而非两个百岁“老人”。 爬山,尤其是爬雪山,就是如此——最美的风景往往在筋疲力竭之后。 站在山脊上,挼蓝纯净的天穹触手可得,身后是飘渺云雾笼罩着的风雪千山,崇阿巨构匍匐脚下,无限豪情顿抒胸臆。 张起灵站在胥翎身边,目光落在悠远的三圣山上,脸上忽然流露出了一种淡淡的悲戚。 于是在胥翎侧头看来的目光中,他突然跪下拜倒。 胥翎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种呼唤。 是谁呢? 谁在呼唤自己? 难道长白山深处有什么与自己的联系么? 张起灵已经站了起来,似乎是察觉到胥翎的目光,他轻轻开口:“族人。” 胥翎明白了,看来有张家族人留在了此处。 这是巧合么? 父母、伏羲、西王母、万奴王、张家…… 胥翎似乎隐约察觉到有一条线将一切都串联起来,然而细想下去却仍旧是一片模糊。 第16章 昆仑胎 陈皮已经找到穴口,干脆坐在地上休息,吴邪、胖子、潘子、华和尚、叶成和郎风则在一旁用方言讨论如何打洞。 顺子很有眼色地走到一旁。 因为知道郎风作为长沙瓢把子封的炮神,叶成和华和尚建议用火药将冰层炸开,吴邪和潘子则不同意。几人争论了许久,华和尚和郎风终于把吴邪说服,于是都看向陈皮询问意见。 陈皮冷笑一声,连话都懒得跟这群没经验的小崽子说,眼中明晃晃地骂着两个字“蠢货”。 华和尚和郎风都尴尬地挠头。 鹤梦笑了笑,直接将身旁正在烧的热水壶提到几人面前,将开水往脚下一倒,脚下的冰层很快就融化出一个小涡。 “怎么样?” 吴邪一拍脑门,心说他们真是爬山爬傻了,这么简单的方法都想不到,当即就对鹤梦道:“还是你聪明,这方法安全多了。冰被烫脆了,就很好挖。” 胖子也拍手:“天气太冷把脑袋都冻糊涂了,那还等什么,开整!” 鹤梦摇了摇头,铲了点冰装进水壶,又将水壶放到无烟炉上,她转身若无其事地朝顺子走去,笑吟吟地迅速朝对方后脖子一按,又贴心地将晕倒的顺子拖到睡袋上。 “妹子威武。”胖子朝鹤梦比了个大拇指。 鹤梦耸了耸肩,对几人道:“我们最好找个冰层薄一点的地方,事半功倍。” “那这该怎么找?”潘子问,“我们又没有专门的勘探设备。” 吴邪突然想到什么,于是转头看向胥翎:“姑……” 陈皮这时却起身了,手里还拿了根螺纹钢管:“让开。” 虽然不懂他要干什么,但所有人还是都退到了穴位下方。 陈皮蹲下身,把螺纹钢管杵到冰面上,又将耳朵贴到螺纹钢管边上,用手轻轻敲了敲钢管。 自从服用过心头血后,他的五感已经比普通人敏锐得多。 一连试了好几个地方,陈皮终于起身,对不远处的几人道:“这里,两米左右。” 吴邪心说神了,果然老瓢把子都身怀绝技。几人又烧起几个无烟炉,或浇开水或烫铁,冰脆一点就用工兵铲挖一点,虽然费了些时间,但总算安全把洞挖好了。 “奶奶的,出门没看黄历,这是什么?冰粽子?这也太大了。”胖子正准备下去,顺着手电筒的光却突然看到了一个诡异的、像是婴儿一样的巨大影子,差点把他吓出一身汗。 鹤梦也打着手电筒去看,她的语气透出几分犹疑:“这是……昆仑胎?” “什么是昆仑胎?”潘子问。 华和尚简单解释了一下昆仑胎的含义,大致就是一种在风水宝地里自然形成的东西。 听到“昆仑胎”,陈皮似乎有了几分兴趣,于是上前仔细看了看,半晌才道:“的确是昆仑胎……” 他突然笑了声,又补充一句:“是个人造的昆仑胎。” “看来万奴王宫殿的入口很可能就在这里了,”华和尚想了想,问吴邪,“小三爷,你说你大学是学建筑的,能算出来这人造‘昆仑胎’的冰层有多厚么?” 吴邪头脑风暴一会,给出答案:“反正肯定不会超过十米。” “十米,”叶成叹了口气,“看来还要挖几个小时。” “这有什么?”胖子道,“要想富,先开路,同志们,胜利就在前方,干他丫的。” 说干就干,胖子和潘子一直都是行动派,再次带领着众人如法炮制敲冰、铲冰,整整挖了三个小时,最底下的冰块终于被砸碎。 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已经能看到灵宫的模糊影子,胖子等人几乎高兴得跳起来。只是下方的高度不小,灵宫的瓦顶离脚下又有一定距离,想过去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最终潘子打头,后面的人都学着潘子的方法用绳索有惊无险地爬到灵宫的瓦顶上。 鹤梦、华和尚和吴邪都拍了些照片,一行人又开始犹豫起谁先进灵宫。 胥翎没听他们的讨论,直接轻飘飘地跳下瓦顶,走进灵宫,陈皮和张起灵见此也赶紧跟了上去。 “靠!怎么他们下去的这么轻松!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胖子小心翼翼地往下爬,终于站在灵宫殿前,扯了扯身上的背包背带,快步追上前面的几人。 吴邪勉强平复了一会呼吸:“没办法,这三个就算被放到武侠小说里那也是高手。” 一直走到接近灵宫大殿的位置,张起灵将胥翎拦在了身后,道:“可能有机关,我走前面。” 陈皮也道:“羽羽,跟在我们后面。” 胥翎不禁失笑,她哪有这么脆弱,很多东西其实根本对她造不成威胁。 吴邪等人此时已经跟了上来,看张起灵和陈皮一脸严肃的样子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厉害的机关,一时间都紧了神经。 跨入大殿,全然的黑暗扑面而来,只有十只手电筒的光点在不停地扫来扫去。 胥翎似乎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以及……那种令她排斥的感觉又出现了。 看来又有被凤凰血脉污染的东西在附近……只是不知道是那东西是会动的还是不会动的。 “这里有古怪。” “小心。” 陈皮和胥翎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鹤梦看向胥翎:“狐仙,怎么回事?” 胥翎摇头:“这里有种可能对我们有危险的东西。” 这话说得极为模糊,甚至像一句废话,吴邪几人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又觉得胥翎不像是无的放矢的人,因此全都谨慎地停留在了原地。 倒是陈皮有所猜测:“这里有虫香玉的味道,可能附近有某种虫子,一旦点燃虫香玉,这些虫子就会被吸引过来。” 虫子……是像秦岭里的那种面具虫么?或者是,尸蹩?胥翎胡乱猜测着。 胖子努力吸了吸鼻子,一脸的困惑:“哪来劳什子虫香玉?我怎么没闻到这股味道?” 华和尚解释道:“老爷子的嗅觉比普通人敏锐多了,我们闻不到的不代表他闻不到。” 听了这话,吴邪又看向胥翎——看来姑奶奶也跟陈皮一样嗅觉灵敏。 一样的不老、一样的感官敏锐…… 吴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抓住了什么东西,难道说陈皮和自己的姑奶奶有什么亲属关系? 还是说,他们是同一类人? 熟悉的迷雾再次盘旋在吴邪脑中,简直惹得他抓心挠肝。 第17章 蚰蜒 “既然姑奶奶和四阿公都这么说,那咱们还是小心点,千万不要碰到那什么虫香玉。”潘子道。 众人都点头,动作愈发小心起来。 走了好几分钟,终于走到灵宫中央,这里放着一座玉台,玉台上墓主人的坐相跟一条大蚂蝗一样,惹得胖子直吐槽“非人非兽,简直是猪八戒照镜子——丑得没个人样”。 忽略掉胖子的插科打诨,胥翎突然意识到——如果这地宫的主人真是万奴王,而万奴王又真是这副半人半兽的模样,是否意味着万奴王也在进行长生实验? 那么万奴王的实验成功了么? 还是说,它也只是个失败的实验品? 万奴王又与变异凤凰血脉有什么关系? 绕过玉台继续往里走,胖子逐渐不耐烦起来,主要是这灵宫里什么值钱玩意儿也没有,他已经有点沉不住气。 陈皮也已经注意到灵宫的异常,他想到之前张起灵的话(那句“也可以”),对一行人提醒道:“都小心点,这灵宫没有任何正式的陪葬品,很可能是汪藏海给盗墓贼设下的陷阱。” “陷阱?”叶成不解道,“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往下?” 陈皮冷笑:“既然这里有陷阱,就证明后面一定有汪藏海和万奴王不想我们发现的东西。” 被陈皮这么一提醒,众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打起精神,以免踩到机关等等。 连接后殿的门是用一整块玉雕的,触手生冰,极为珍贵。胖子眼馋地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想了好多办法都不能把玉门带走,遗憾地直叹气,都进了后殿还三步一回头地看几眼那玉门。 “虫香玉的味道变浓了,这玩意儿应该就藏在后殿,都小心点,不要随便点火。”陈皮皱眉道。 胥翎同样也感受到了。 “这里有东西在干扰磁场。”鹤梦尝试调试了好几次手中的指南针,不论是电子的、还是老式的,磁针都在不停地打转。 “看来这里就是汪藏海给我们设下的陷阱了。”华和尚道。 “先把干扰磁场的东西找出来。”陈皮道。 一行人立刻行动,胖子走到后殿中央,突然脚下感到有点异样,他擦了两下脚,朝一旁的张起灵道:“小哥,你快来看看,这封石是不是有问题?” 张起灵走到胖子面前蹲下,确定青砖下没有机关后,发丘指顿时发力,直接将青砖从地上拔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下头居然没有浇铁浆?万奴王这么热情好客?”胖子纳闷道。 听到他这话,郎风将背上的顺子放下也过去查看,其他人很快也围了过去。 “虫香玉。”胥翎突然道。 “什么意思?下面就埋着虫香玉?那墓门在哪?这砖还起么?”潘子问。 陈皮想了想,又看了张起灵一眼,见对方没有明显反应就道:“起,虫香玉没有被加热之前味道并不浓烈,大不了拿什么东西把它包住。” 既然陈皮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就不再有异议,华和尚和潘子拿出工兵铲,很快就把下面几层砖也起了出来。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青砖下竟然放着一只黑色的花纹龟壳。 “这就是虫香玉?”胖子问,脸上显然写着“不相信”。 陈皮斜睨他一眼:“这里面封着虫香玉。” “那这万奴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都设置了陷阱还把虫香玉封起来作甚?难不成他死到临头善心大发?” 鹤梦翻了个白眼,直接将一枚硬币抛向龟壳,“铛”的一声,那硬币就紧紧贴在了龟壳上。 “好家伙,这是连环计啊!”胖子惊道,“还好我们提前知道了这里有陷阱,否则脑袋一热为了指南针把这死龟壳烧了,那虫香玉不就散发出来了?我还以为这万奴王善心大发,没想到压根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主儿。” 顺子此刻已经醒了,站在几人外围,脸色十分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行人当然也发现了,只是都没在意他,主要是想到有胥翎、张起灵和陈皮在,安全感爆棚,根本不担心他一个人能翻出什么浪花。 半晌,似乎是已经接受了自己被一群盗墓贼裹胁的事实,顺子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那我们现在该往哪条路走?这下面没有墓门,又不能把这磁石烧了。”吴邪问。 “肯定有出口,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说不定出口直接连通了云顶天宫。”叶成道。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刚才我们进来的这条路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郎风将手电筒照向玉门后的方向,“我怎么感觉距离变长了?” 潘子也发现了:“操!好像还真是,那怎么办?跟着这条路走?” 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他们在西沙海底墓遇到过这种情况,想来汪藏海运用起这种类型的机关已经十分炉火纯青,于是两人简单将在西沙海底的事情给一行人讲了一下。 “既然这样,又没必要原路返回,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沿着这条路走。”得了陈皮的默许,华和尚开口道。 众人都同意,于是收拾好东西又走出玉门。只是还没走多远,胥翎突然感觉头顶有某种异样,于是抬头一看,脸色就阴沉下来:“把手电筒关了,保持安静,头顶有蚰蜒。” “蚰蜒?”吴邪心里一阵恶心,连忙用气声问,“数量多么?” “很多,你们眼睛里看到的五十星图就是这东西组成的,”是陈皮的声音,“不要再说话了,我和羽羽打头,把登山绳拿出来,你们看不见就跟着我们走,这些墙串子还没被虫香玉刺激醒,必须快点离开。” 听了陈皮的话,众人抬头看去,穹顶上密密麻麻都是蓝绿色的光点,这些宛如星辰一样的光点组成了一幅幅星图,看上去竟然有种诡异的绚丽之感。 然而他们知道,这些光点都是蚰蜒,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动作迅速地将登山绳拿出来拴在腰上,胥翎拉着张起灵、鹤梦、吴邪、胖子和潘子,陈皮则拉着华和尚、叶成、郎风和顺子。 空间变得无比安静,只剩下谨慎到极致的呼吸声和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时间在这种环境中似乎被无限拉长。 黑暗中,吴邪脑中不可避免地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好像看到那些蚰蜒都醒了,纷纷往人身上爬,一会好像感觉有蚰蜒掉在了自己头顶,连带着整个人都抓心挠肝地痒起来。 第18章 天授 终于从甬道中走出,所有人都松了好长一口气,登山绳又被重新收好。 这里是“前殿”,陈皮环视一圈,沉声警告所有人:“不要点灯奴,这里面的都是虫香玉。” “妈的,这万奴小儿也是不嫌恶心,养这么多墙串子在自己床边上,也不怕尸体被啃得渣都不剩。”胖子骂道。 吴邪用手肘捅了一下胖子:“说话注意点,这是在人家地盘上。” 华和尚拿出一支冷烟火点亮,问陈皮:“老爷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皮没理他,看向张起灵:“小哥,你找到出去的地方了么?” 张起灵蹲下身,用手敲了敲地板,没说话。 所有人一听声音,顿时明白了,看来这下面才是真的通往云顶天宫入口。 为了不惊扰那些墙串子,没选择炸药,一行人下力气挖了个把小时,终于把盗洞挖穿了。 “这下面……好像不是入口?”叶成看了看洞底,感觉到有冷风吹进来。 胖子见张起灵没什么反应,就道:“先下去再说,是骡子是马也得拉出来遛遛。” 说完就先把脚放了下去。 就在这时,胥翎脑中突然再次出现了那种呼唤,说是呼唤,又不太确切,更像是一种凭空出现在大脑中的命令。 青铜门…… 青铜门…… 这是……要我去青铜门的意思? 胥翎恍惚了一瞬,转头却发现张起灵也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似乎很熟悉,又似乎有点意外。 她将张起灵拉到一边,低声问:“你是不是也感受到了?那是什么?” 张起灵没想到胥翎竟然也感受到了,他皱了皱眉,并不是很想让胥翎也卷进来。 只是既然如今她已被影响,就算自己不说,事情也已经无法改变,倒不如让胥翎先有个心理准备,于是道:“天授。” “我曾经感受过两种天授,这是第二种,比较温和,不会消除记忆。” 说到这里,张起灵又有点担心,既然胥翎也会被第二种力量天授,那她会受到第一种天授么? 她会不会也被影响到失忆? 这种想法一旦生出便无法消弭,甚至愈演愈烈,张起灵皱了皱眉,感到内心有些焦虑。 这种痛苦由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为什么她也会被影响? 胥翎看出了对方的担心,于是笑了笑,示意张起灵放宽心。她大概明白了,所谓天授,应该就是一种神识干扰。 只是为什么这种呼唤让她感到无比熟悉? “是什么在天授?也是叫你去青铜门么?” 张起灵迟疑了一会,答道:“嗯。但我没见过那个天授的源头,不过一般是来自青铜门后。” 胥翎知道自己的神识还算强大,至少此界诞生的东西中没有能够远程干扰自己神识的存在,当然,如果身处幻境或迷阵则另当别论。 很可能天授的来源来自修真界,或者说,与修真界有关。 那到底是谁呢? 天枢宗? 应该不可能,毕竟小官也感受到了。 变异凤凰血脉? 不管如何,她都必须去看一看。 “青铜门在哪?我和你一起去。”胥翎道。 张起灵看了胥翎好一会,他知道胥翎有自己的秘密,虽然不懂青铜门后的东西为什么会将她卷进来,但这不是他能阻挡的。 既然无法阻挡,他只能选择陪伴。 如果有危险,就先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半晌,张起灵终于道:“好。” 两人的对话声音很小,前面的人都没注意,一个个依次跳进盗洞,只剩下陈皮和鹤梦还站在“前殿”里。 “鹤梦,你跟着吴邪,我有事情要去处理。” “这……可是……”鹤梦很犹豫,她觉得自己应该跟着胥翎,但念娘给她的任务却是无条件服从胥翎的命令。 “放心,我不会有事,还得麻烦你代我看住吴邪。”胥翎微微笑了笑,示意鹤梦安心。 似乎是得了新的命令,又似乎是知道狐仙能力不凡,鹤梦还是说服了自己,郑重点头:“我知道了,狐仙。你一定万事小心。”说完跳下矿洞。 “前殿”只剩下陈皮。他看向胥翎,知道对方已经做了决定。 “我也要去。” “不行。”胥翎和张起灵同时道。 陈皮深吸口气,他就知道胥翎不会允许,然而没办法,他也同样无法说服自己违背胥翎的意愿。 谁的话他都不想听。 除了胥翎。 大概是担心陈皮又要犯浑,胥翎补充道:“我不会有事,你放心。” 陈皮目光沉凝地看着胥翎,就像一条在黑夜中伺机而动的狼狗:“好,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否则他也会食言。 说完,动作利落地跳进盗洞。 成功摆脱掉其他人,胥翎跟着张起灵在灵宫中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机关后的密道。 “这里是进入云顶天宫的捷径,”他道,“但仅限……一般人都进不去。” 胥翎察觉到了张起灵的言外之意,但她没有探究别人秘密的爱好,因此也不会问。 见胥翎没有询问自己的失言,张起灵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莫名地不舒服—— 到底是不想问,还是……根本不在意? “走吧。”他抿了抿唇,习惯性地伸手握紧胥翎的手,钻入密道中。 * 这边几人刚跳下盗洞,就听到叶成突然“哎呀”一声,吴邪转头一看,一张青紫色的烂脸正对着他,顿时头皮就是一炸。 吴邪连忙后退几步,勉强平复了一会心情,其他几人也都打起手电筒,这才发现原来这下面竟然是个“藏尸阁”。 “我们这是到了陪葬陵了?”郎风问。 华和尚仔细看了看四周,摇头道:“这应该是个假的陪葬陵。” 说罢华和尚将萨满教的习俗给一行人介绍了一番,他猜测汪藏海正是利用了先人冰葬的习俗将这里打造成了一个假的“藏尸阁”。 吴邪用手电照了一圈,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干尸,他心说汪藏海还真会找地方,看这架势,莫不是把人家上千年的老尸堆都给翻出来了。 一行人艰难地在干尸中行走,潘子四处观察着,突然将手电照向不远处喊道:“死胖子,你又在搞什么鬼?”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胖子有点不对劲?”鹤梦自从得了胥翎的命令后就一直走在吴邪前面,她看着不远处胖子的表情和肤色,觉得十分怪异。 “胖子!你搞什么?回个话!”吴邪也觉得有问题,胖子此刻的肤色跟周围这些干尸简直没有任何区别,嘴还夸张地张着,看起来居然有点瘆人。 然而胖子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糟了,恐怕出事了。”华和尚道。 “我们得先找个人去看看……四阿公!”吴邪正准备和几人商量商量办法,就见陈皮已经径直一步步靠近胖子的方向。 陈皮的感官比其他人敏锐得多,胥翎要进青铜门,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至少要赶在青铜门打开之前抵达。 就算不能进去,也要为她扫清一切隐患。 想到这,陈皮越发不耐烦起来,他勉强压制住内心的烦躁,无声无息地接近胖子。 一只大头尸胎而已,还敢挡爷的路。 陈皮脸色阴郁,一把抓出腰间的铁弹子,迅疾扔出! 第19章 常夜 一声怪异的惨叫,大头尸胎一下站了起来要逃,吴邪几人立刻就发现了它。 “操!这什么鬼玩意儿?!它还拖着胖子,快追!”吴邪急得大叫。 鹤梦和潘子反应最快,连忙跟着陈皮向前追去。 陈皮的速度几乎突破了人类的极限,不过短短几秒就跑到了大头尸胎的前面,与此同时鹤梦抽出腰间的九节鞭,一下挥出缠住胖子的腿,猛地拉住,将胖子和大头尸胎顿在原地。 似乎是见前后都有人且后面的人更多,大头尸胎只能将舌头从胖子脖子上收回,气急败坏地冲向陈皮! “不知死活。” 陈皮冷笑一声,九爪钩猛地甩出,锋利地钩爪一下就栽进那尸胎的大头中,下一瞬,只听一声尖利的惨叫,九爪钩扯出,将各种尸水腐肉撒了一地。 “呕……” 吴邪几乎是立刻就干呕起来。 陈皮慢条斯理地收回九爪钩,只是不知想到什么,他看了吴邪一眼,语气阴晴不定:“没能力就不要来倒斗,否则迟早会连累身边的人。” 潘子正在给胖子做心肺复苏,没注意到陈皮这句话。 吴邪脸上顿时一片燥红,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力,论倒斗经验,这里每个人都比他丰富,论身手,他仍旧是最弱的,论学识,华和尚和鹤梦实践与理论并重,不知道比自己强到哪里去了。 如果不是三叔,他才不会来给自己找不自在。 但那是自己亲三叔,他又不可能放弃。 可他真的有这么差劲? 谁不是从愣头青过来的?吴邪心想。一股不服的火气突然冲上心头,他为什么总是被别人保护的那一个? 潘子、胖子、闷油瓶、姑奶奶、三叔、鹤梦…… 他为什么就不能成为保护别人的人? 凭什么就这么肯定他会在以后连累别人? 他偏不! 他倒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可能成长到能够为别人提供庇护的程度! 也许是不服气,也许是一路以来吃够苦头的委屈,一股无限动力突然从吴邪的心底生出,他死死盯着脚下的地面,炙热的目光仿佛要将冰面烧出一个大洞。 一阵咳嗽声将吴邪从思绪中惊醒,抬头发现胖子已经清醒了。 “妈的!吓死胖爷了!我说我怎么一下就不能动了,连转个眼睛都不行,真特娘邪门!”胖子劫后余生般地大骂。 华和尚看了看不远处地陡坡,对几人道:“刚才尸胎肯定是想拖着胖子往这边逃。” 鹤梦想了想,拿着手电筒往下照去,然而下面实在太深,根本看不清:“很可能下面有路,尸胎不是动物,不会往巢穴跑,唯一的可能就是它知道下面有路。” “难道这下面就是通往地宫的入口?”叶成问。 “有可能。”鹤梦点头。 “那还等什么,走啊!奶奶的,走这一路还被个尸胎绑架,我可是一点油水没捞着,反倒亏大发了!”胖子已经恢复过来,当下提议继续走。 华和尚看了一眼陈皮,见对方没表示,就对一行人道:“那就拿好东西,往下走,下面很陡,都注意点。” “等等!” 刚才事发突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大头尸胎吸引了,吴邪这才注意到好像有一点不对。他看向鹤梦,脸色很难看:“姑奶奶和小哥不见了。” 鹤梦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大事,听完话才松了口气,道:“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单独离开了。” 吴邪一愣,很快心里又感觉有点生气。 闷油瓶总是半路不见,姑奶奶也开始这样…… “我们不去找他们吗?这会不会太危险了?”吴邪压着心里的那股烦躁问。 鹤梦似乎是不太理解吴邪的话:“狐仙和小哥……应该不会需要我们?” 又是这样! 吴邪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承认自己弱,可不代表他能接受忽视。 比起蔑视,更让人挫败的是忽视。 就是因为他弱,所以走了也不必告诉他。 就是因为他弱,所以不需要他。 就是因为他弱,所以他没有知情权,像个傻子一样被三叔耍来耍去! 吴邪深吸口气,脸上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他看向鹤梦,语气平淡无波:“我知道了。” * 就在吴邪一行人和大头尸胎缠斗时,胥翎和张起灵已经抵达了火山口。 令胥翎没想到的是,万奴王的陵宫竟然是建在火山口中的。 雄伟的建筑群在黑暗中显得深沉威严无比,宛如一头匍匐巨兽,越是接近,压迫感越强。 胥翎能够感到那股呼唤更加强烈,张起灵的脸上也流露出更明显的哀凄。 每往前走一步,呼唤与哀凄便愈明显,宛如死神在前方引诱着猎物。 胥翎皱了皱眉,感到神魂深处传来一阵刺痛。 火山口容易产生毒气,终于忍到空气流通较为频繁的地方,胥翎的脚步才放缓一些。 “怎么了?”张起灵感受到身旁人的异常,转头问。 胥翎没说话,只是勉强装作无事的样子摇了摇头。 张起灵这才突然意识到好像手心处的体温有些异常。 “你发烧了?” “不……”他很快想到日记里记述的在天山山脉重复的那一晚,立刻撩起胥翎的衣袖,果然就见那锁链纹身正在一下一下亮着,“要休息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缚灵锁带来的疼痛感很快加剧,胥翎的额头甚至已经蒙上了一层薄汗,她皱着眉点头,声音听起来显得有点有气无力:“现在几点了?” 张起灵扶着她靠在一块冰岩上,拿出手表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 胥翎勉强点头,她现在没有精力跟张起灵解释,下墓时间吴三省早就安排好了,好几股势力牵扯其中,这时间不是她能改的。她也预料到这次下斗会遇到这种情况,内心不停地安慰自己“还剩23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很快就过去了……”。 唯一令她感到庆幸的是,至少她现在是跟小官单独在一起,否则她只能独自找个角落挨过这一天。 有人陪着,总归让她多了点面对的勇气。 然而作为修真界十大酷刑之一的缚灵锁当然没有这么轻易忍受,胥翎的体温越来越高,流出的虚汗也越来越多,很快便将衣服打湿。 张起灵手足无措地看着,内心几乎揪成了一团,可任他如何用冰块降温,仍旧毫无作用。 “要我怎么做?怎么做你才会好一点?”看着胥翎虚脱的样子,张起灵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一样,焦灼难受无比。 只是无论他如何问,对方除了极偶尔呢喃一声“疼”以外,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两个小时,胥翎的神智已经在这种折磨中变得模糊,她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然而不论是清醒还是昏迷,眉头都始终紧皱,神魂深处传来的剧痛如影随形。 她开始无意识地抓着冰面,干涩喑哑的抓挠声极其细微又无比难听,在冰面上留刻下条条淡红色血痕的手被张起灵阻止,又很快在张起灵身上掐出一道道青紫。 一种宛如电击后的痉挛流遍全身,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濒死的流浪狗。 —————— 注:为什么00没有避开缚灵锁发作时间下墓,上文已经解释 陈皮对吴邪说的那句话是故意的,为了激吴邪。 第20章 自语 张起灵在雪山下的黑暗中,抱着狐狸走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度过这一天一夜的煎熬。 痛苦像是在狐狸与他之间建立了一座通感的桥梁,他第一次清楚地体会到,原来有些感情到了一定地步也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他想到了一个曾经在民间听说过的类似例子——据说有深爱妻子的丈夫,会在妻子怀孕时有同步妊娠反应。 他觉得自己此刻就是这样。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因为他人的痛楚而头晕、呕吐、全身颤抖抽搐、肌肉疼痛、浑身乏力……总之无比可笑狼狈。 只是他很清楚,这些折磨,抵不上加诸她身上的万一。 一人抱着一狐,在这个极度黑暗的地宫中狼狈地穿行。 那两条差点拖曳在地上的火红色长尾像是两把军刺插在他的心口。 他无法说服自己忽视。 他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她已经死过一次的现实—— 在他面前。 通感带来的疼痛让他的脸色苍白一片,额头上也布满了冷汗,他只是紧紧抱着怀中狐狸,一步一步缓缓走在神道中,鲜血一滴滴从指缝滴落,在身后留下长长的血迹,脚边万邪退避。 心底的仇恨在黑暗中疯长,张起灵自嘲似地呼出一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无法淡然地面对某些事情。 扭曲、偏执和疯狂是仇恨生出的附属品。 他深知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大,还不足以对抗暗中的威胁。 时机还未到。 冷静、冷静。 他告诉自己。 * 吴邪不知道陈皮的脾气为什么突然这么暴躁—— 尽管陈皮之前的脾气也特别、十分不好,但总的来说还算讲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路不要命地往前,就连叶成和郎风都被他训斥得差点哭了。 因着陈皮,整个队伍的气氛都很压抑,连胖子都不敢随便插科打诨。 这一切都发生在陈皮看了时间之后。 阴历十五……是什么很重要的日子吗? 吴邪不明白。 难道陈皮其实是个狼人,一到每月十五就要发狂? 吴邪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只是陈皮疯成这样真的没事吗? 看着地宫门口一大群被陈皮杀掉的人面鸟,吴邪心底莫名发毛。 不过陈皮疯了也有好处,那就是他们几乎一路没费多少力气就进了地宫。 顺子将吴三省留的口信告诉了几人,吴邪这才知道顺子的真实目的。陈皮几乎是一下就懂了吴三省的意思,在他的提示下,吴邪也很快反应过来。 看来四阿公不疯的时候还是很聪明的,吴邪想。 但—— 架不住他是真疯啊,杀粽子时飚出的尸水溅得到处都是。 吴邪又想到胥翎,他突然意识到好像只有在胥翎面前时,陈皮的脾气才会正常点。 这……四阿公怎么有点像姑奶奶养的一条疯狗…… 这是可以说的吗? 唉,也不知道姑奶奶和闷油瓶现在在哪里,事情解决了没有? 只是还没等吴邪轻松多久,几具西沙考古队的尸体就让他陷入了思考。 越来越多的谜团围绕着吴邪,他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一直到遇到阿宁的队伍、见到吴三省后,吴邪才勉强回神——有疯狂状态下的陈皮在,他们几乎不用担心任何危险。 阿宁的队伍在蚰蜒和人面鸟的围攻下损失惨重。 除了陈皮、鹤梦、胖子和吴邪外,所有人都已经逃了出去。 黑暗中突兀腾起一层朦朦胧胧的淡蓝色烟雾。 这蓝色似乎还泛着荧光,让人恍惚间以为是九幽冒出的地火。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和诡异笼罩在四人心底。 薄雾翻涌着,像是黄泉上的水汽。一声低沉绵长的鹿角号声从裂谷深处传来,不断回荡在裂谷上空。 吴邪和胖子被鹤梦一下拉到角落。 薄雾深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个鬼影,鬼影有序地站成古战场上的战阵。 胖子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他显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嘴巴张了又张,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阴……阴兵借道……!” 一张张诡异奇长的死人脸从几人面前经过,吴邪感到自己的背后已经湿冷一片。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陈皮居然一下就冲了出去! 他妈的不要命了?! 鹤梦和胖子连忙死死拉住他! 操! 怎么闷油瓶和姑奶奶在队伍里! 吴邪的脑子“轰”地炸成一片空白。 在四人震惊且不解的目光中,胥翎取下了一边的面罩。 胖子的眼神一下就呆滞住了。 吴邪看到胥翎的嘴唇微动——她是在向陈皮说—— [回去。] 陈皮一脸不甘地停在了原地。 面罩被重新戴上,吴邪呆呆地注视着胥翎和张起灵的背影。 青铜门“轰隆隆”地震动着打开,里面是无比深沉的黑暗。 巨门又震动着合为一体。 * 胥翎一接近青铜门就感受到了其上令她厌恶的气息——显然青铜门是用界碑雕刻而成的。 更重要的是,长白山的这块界碑碎片是最主要的一块。 界碑后则是另一个空间——借助芥子石开辟出来的幻境空间。 这里无比荒芜,到处都是被侵蚀的、令她厌恶的、裸露的黑色岩石,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和怪物。 这些尸体和怪物都属于三十三非人。 小官已经在进青铜门前跟她说过了—— 青铜门也可简单看作三十三非人界的其中一个出入口。 只是令她疑惑的是,这里的青铜门上还有着另一股气息——这股气息则令她想要亲近—— 难道是父母的气息? 是父母在呼唤她?! 两股灵魂力量突然从半空出现,渐渐凝实成两道魂体,胥翎几乎是瞬间就落下泪来:“爹!娘!” 她没想到,没想到父母竟然将自己的神魂分割成了几部分,他们放弃了轮回转世的机会! 凌岫云怜爱地摸了摸胥翎的头,她轻柔地擦去胥翎脸上的泪痕:“别哭,翎翎,别哭。” 胥翎的泪落得更凶了,凌岫云和华胥翌只是耐心地等待和安抚着。 张起灵踟蹰地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局促。 他已经出入过青铜门多次,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 碎碎念:咱们小官见家长了:) 第21章 承接 不知过了多久,胥翎的情绪才勉强平稳一些,尽管她仍旧无法接受父母的选择。 华胥翌伸手轻挥,一枚族令凭空出现,悬停在胥翎身前。他顿了好一会,脸上流露出些挣扎和不忍,半晌才叹了口气道: “翎翎,凤凰一族血脉凋零,从今日起,我将凤凰一族的族长之位传于你。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种考验和残忍……但是,父亲已经没有旁的选择了。” “你要记住,一定要毁灭界碑、镇杀变异凤凰及其血脉,否则一旦变异凤凰完成统治,无论是修真界、还是此界,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胥翎怔愣地看着手心这枚火红色的族令,她说不出话来。 庞大的压力让她实在无法开口。 然而她也无论如何都推拒不了。 她能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同门被屠戮么? 她能接受小官、念娘等人遭受无妄之灾么? 师父是如何教导她的呢—— “名门正派弟子,随时都要做好为他人牺牲的准备,否则和邪修有什么区别?要学会为他人付出、为同门付出。” “师父教导你这么多年,虽然不求你回报我什么,但师父不希望你成为一个自私的人……翎翎,你要知恩啊。” “什么叫修仙?如果没有心怀苍生的精神和魔修有什么区别?” “记住,翎翎,一个真正伟大的修仙者,随时都准备着为他人牺牲自己,而不是被别人拯救。” “更何况你还是九尾狐……你明白我的意思。你一定不想让你曾经那些善良的族人失望吧?你一定不想让为师失望吧?” 她做不到。 上千年的潜移默化、一份份真挚的情感让她做不到拒绝。 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终于只是皱了皱眉,平淡地抬起头。 她伸手,接过了那枚滚烫如火炭的族令,手心无比灼痛。 凌岫云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他们自觉实在不是一对称职的父母。 沉默了半晌,凌岫云才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张起灵,她的脸上带着十分温和的笑意: “孩子,我们已经见过你多次,玄鸟一族的后人,你也辛苦了。” 张起灵向凌岫云和华胥翌恭敬地鞠了个躬,才迟疑地问:“前辈,为什么说我是玄鸟一族的后人,玄鸟一族又是什么……?” 凌岫云笑了笑:“时间对于你们来说,已算不短了……” “我和阿翌刚来到此界时,离现在已经有了几千年。为了寻找界碑,我们来到长白山,遇到了当时的伏羲部落——玄鸟就是伏羲部落的其中一支。” “追兵很快赶来,然而我和阿翌还没找到任何处理界碑的方法,我们和追兵爆发了一次战斗,而那次战斗被当时伏羲部落的首领伏羲撞见,我们因为不敌追兵被迫逃进了空间裂缝。” “离开前,我和阿翌留下了一部分神魂在此界,用于压制和监视变异凤凰血脉。” “只是我们没想到,在和我们接触的过程中,伏羲一直在偷学修真界的语言,在那次战斗中,伏羲将凤凰一族的‘不死’听成了‘长生’——在修真界的语言中,这两个词的发音十分相近。” “因此,伏羲以为修真界的人都能够长生。也因此,他开始研究长生。” “他无法穿过界门进入修真界,只能用唯一与修真界有关的界碑来研究所谓‘长生’的秘密。” “伏羲研究长生的事情很快泄露,外界的军队开始攻打长白山,为了寻找新的安居之地,伏羲命令他的两个手下——西王母和华胥真分别前往西域和秦岭寻找下一个部落安置之地。” “而你的先祖——玄鸟一支,被留在长白山看守界碑。” “在看守界碑的漫长时间中,变异凤凰血脉产生的意识逐渐变得强大,祂选中了一部分玄鸟,用于扩展变异凤凰血脉在此界的族群占比,你们的先祖被侵染了。而另一部分没有被侵染过的玄鸟,则在后来进入了西藏,成为了康巴洛人。” “好在由于当时变异凤凰血脉意识的力量还不算十分强大,那次的侵染没有完全成功,但你们玄鸟一族仍旧得到了一部分凤凰血脉的特殊能力。” “至于为什么现在你们自称为张家,我想在你的某些族地中应该会有记载。” 说到最后,凌岫云突然看着张起灵笑了笑:“说起来,孩子,你也算是跟翎翎同族了。” “如果你细心观察就会发现,玄鸟的形象就是凤凰,这也是为什么康巴洛人的图腾是凤凰的缘故。” 听完父母的话,胥翎已经知道二月红信里的“终极”应当指的就是变异凤凰血脉以及被祂侵染的三十三非人界。 她从父母手中承接了族群的使命,张起灵也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隐秘。 临走前华胥翌叮嘱张起灵:“孩子,你要小心另一股干扰神魂的力量——也就是天授——它来自变异凤凰血脉的意识。” “由于血脉遭受过不完全的侵染,所以比起普通人,你们很容易被祂进行神魂干扰。” “为了更好地操控你完成祂交代给你的任务,你会在祂的天授下失去记忆,但如果你能够在那时靠近任何一块界碑碎片,我们会帮助你。” 说完,华胥翌和凌岫云的神魂在胥翎和张起灵面前缓缓消失。 胥翎能够感受到父母神魂的强度——他们已经很虚弱,显然坚持不了多久了——小官之所以需要每十年进入青铜门一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每十年的固定虚弱期中,华胥翌和凌岫云的神魂强度无法压制变异凤凰血脉的意识以及被变异凤凰血脉侵染而产生的三十三种非人。 为了阻止这些非人进入外界,华胥翌和凌岫云需要一个算得上强大的力量——张家人——每十年进入青铜门帮助他们压制三十三非人一段时间。 胥翎叹了口气,她拔出风灵刃,俯身在幻境空间,或者说,三十三非人界的其中一个入口处刻下了一座聚灵阵。 以心头血为引,能够滋养父母的神魂一段时间。 “下一个十年,你可以不用进来了。” 胥翎的唇色有些苍白,她有气无力地对张起灵笑道。 张起灵沉静又专注地看着她,他好像有许多话想说,又好像没有话能说。 他终于只是伸出手,将面前人摇摇欲坠的身体揽进怀中。 远山的气息和雨后青绿的清新在黑暗中一点一点缭绕、交融。 * 吴三省已经被连夜送进医院,阿宁的队伍也已经离开。 陈皮、鹤梦、吴邪和胖子在青铜门外等了许久,张起灵和胥翎的身影才缓缓出现在黑暗中。 陈皮几乎是一下就冲到胥翎近前。 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对方好一会,终于笑起来,浑身的戾气和阴郁也在此时消弭殆尽,飞扬的眉眼与从前的少年郎并无两样。 同样是一个拥抱。 劲瘦的手臂一下揽住胥翎的腰,几乎要将她带得飞起来。 “羽羽,你终于回来了。” 张起灵落在身侧的拳头同时捏紧,纯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陈皮,半晌,拳头又一下松开。 看起来无比冷静。 吴邪站在张起灵身边,莫名觉得背后有点发毛。 他看着将头埋在胥翎颈间的陈皮,心中忽然有一丝吃到瓜的压抑激动。 特娘的,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八卦! 想到这,他和胖子对视一眼,果然就见胖子在朝自己挤眉弄眼。 他使劲抿唇,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难怪空气变冷了,原来是某只闷油瓶要气炸了。 张起灵忍了许久,似乎是再也看不下去,声音无比冷冽:“该出去了。” 吴邪和胖子立马跟着怪叫:“出去!” “咱小哥让出去了,听到没有!” 第22章 度假 上 这是胥翎回到地球的第一个新年。 念娘安排了去三亚过节。 考虑到身份不方便的孤寡老人实在太多,她还专门申请了一条航线。 张起灵、黑瞎子、齐铁嘴、解九跟胥翎和念娘一起出发。陈皮似乎是因为本来就要处理在海南的一些生意,因此提前过去了。张日山则是要收尾一些新月饭店的工作,所以晚一步到。 今天是腊月二十,长沙的气温很低,晴朗的三亚却还保持着二十多度的温度,十分宜人。 刚下飞机,略带湿咸的风轻柔地抚过面颊,念娘安排来接机的车早已经到了。 比起其他几个城市,三亚的旅游开发程度最高,其中又以三亚湾为最。听念娘说,这几年亚龙湾和海棠湾也在进行开发,也许要不了多久,这两个地方也会成为有名的旅游圣地。 同时正因此,念羽科技在这几处都投资了房产。 其中最大的一套海边别墅就在三亚湾。 刚一下车,等在别墅门口的管家就俯身向几人问好——说是管家,其实就是念娘的手下,因着私密性的缘故,这里也只有管家,私人厨师和家政人员只定时工作,并不与主人家见面。 黑瞎子走在胥翎一侧,手里推着行李箱,银灰色的墨镜镜架在三亚清爽的阳光下微微泛光,他笑得很潇洒:“果真是万恶的资\/本\/家,太会享受了。” 念娘翻了个白眼:“既然这么清高,黑爷不如自己出去搭帐篷?反正山就在后面,保管能让你尽情发挥荒野求生的本事。” “别呀,”黑瞎子笑道,“念老板的气性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又是一阵海风吹来,胥翎深吸口气,忽然觉得眉间一阵轻松,咸湿的海风将别墅花墙的清新一并挟来,让人不自觉沉醉。 陈皮已经在客厅等着了,胥翎经过他时似乎隐约闻到了一丝血腥气,只是很快又被佛手柑沐浴露的香气掩盖,她没有多想,进了念娘安排的卧室。 拨开飘垂在落地窗前的白纱帘,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浩渺无垠的涧蓝海洋、灿烂宁洁的金黄沙滩——三种纯粹的色彩,一样愉悦的心境。 胥翎重新将白纱帘关上,换上念娘给她买的波西米亚长裙。 她从来没穿过这种裙子,不过尝试一下新的风格也好,或者说,尝试一下这个年代,普通人的衣饰也好—— 没有野外、没有危险。 尝试一种,只有在安宁和惬意环境中的装扮。 客厅里的人听到下楼的声音,转头看向身后的旋转楼梯。 洁白修长的波西米亚长裙裙摆一级级轻触、点拂过鱼肚白大理石阶梯,白金色的波西米亚手工编织腰绳松松地将腰际收窄,极具异域风情的流苏随着女人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皮肤与长裙都是纯净至极的白。 柔顺飘逸的长直发又是十足神秘的黑。 一黑一白间,几人仿佛看见从礁石走向现代的大祭司。 “老师还是这么漂亮。”解九感叹。 念娘满意地点头:“那是当然,羽姨穿什么都好看。” 所有人都收拾好行李,管家将私人厨师做好的饭菜都端上桌,一行人简单吃了点,都提议下午去沙滩走走。 这里离私人沙滩不过几百米,走路还没四五分钟就到了。 踩在松软细腻的沙滩上,冰凉的海水时不时吻上脚背,咸湿海风经过耳畔,胥翎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般放松过。 “羽羽!”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胥翎转头一看,发现果然是张日山。 看来他的事情也都解决完了。 “我们回来了!” 是齐铁嘴和黑瞎子的声音,两人或拿或挎着接近十把水枪——为了打水仗。 海风将胥翎的发丝微微撩起,她伸手拨开挡住脸的头发,突然意识到眼前已经一片花花绿绿—— 黑、白、红、黄、绿、蓝、紫…… 全是各种印花沙滩裤和沙滩衬衫。 她没忍住笑了一声。 “怎么了?”身旁的陈皮问。 胥翎看了一眼陈皮身上那绿色椰子树的沙滩裤没说话。 忽然,脸上一阵冰凉,黑瞎子爽朗的笑声从一旁传来,他高举着手上的水枪,滋了所有人一圈。 “好啊!敢偷袭!”念娘提起裙摆就冲进水里抢水枪。 “羽羽!接住!”齐铁嘴赶紧扔给胥翎一把。 胥翎一下接住,黑瞎子再次下黑手扫射一圈,她赶紧躲过,蹲下身将水枪装满。 “瞎子,你等着!” 一股冰凉的水柱一下滋上黑瞎子的脖颈,再顺着脖颈流进衬衫里,水渍在黑瞎子的衬衣内爬出了藤蔓一样的路径。 “你这火力不够啊!”黑瞎子笑着,根本也懒得躲,举着水枪就不停滋水。 念娘赶来帮忙,却不小心误伤了齐铁嘴 “小念!你故意的是不是?!”齐铁嘴坏笑着,也举着水枪对准念娘。 “小念,接住!”胥翎快步踏水跑到齐铁嘴和黑瞎子身后,将又一把水枪抛给念娘。 “老师,快来帮我们!”念娘又将水枪抛给解九。 “我来了!”解九接住水枪,笑着将眼镜摘下收好。 “靠!小九你不厚道!”齐铁嘴狼狈地擦掉脸上的水渍,笑骂。 “谁叫你们欺负老师!”解九毫不留情扣动“扳机”。 水花四溅,张日山擦掉脸上略带咸味的海水,语气十分无奈:“黑爷,你误伤我了!” 说着,迅速抢过一把水枪,对准黑瞎子就滋水。 这边有念娘,那边有胥翎,不远处还有个张日山,黑瞎子一时间被滋得眼睛都睁不开,干脆跑到张起灵身后,将张起灵一下推入水中。 “瞎子!”张起灵从水中站起,衣服也被彻底打湿,他无语地抹了一把脸,又忽然笑起来,抢到一把水枪加入战局。 “陈皮,快来!” 胥翎已经被到处乱滋的水搞得分不清敌我,干脆向陈皮求助。 “来了!” 陈皮一下跳入水中,甚至不需要水枪,就将一众“”敌方”溅得“呸呸”吐水。 齐铁嘴骂道:“你土匪啊!” 陈皮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你今天才知道?” 趁陈皮和张起灵不注意,黑瞎子一把从后面搂起胥翎的腰,力气大得竟然将人带离地面。 “瞎子?!” 透过浸湿的长裙,胥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黑瞎子手臂上的肌肉线条。 “我操?收拾他!” 齐铁嘴气得不行,其他人也立刻提起水枪就追。 “有本事来追呀,来呀,哈哈!” 黑瞎子抱着胥翎飞跑,长裙的白纱尾落在海面上,随着奔跑拖出一条长长的波纹,男人欠揍的笑声传得极远。 “忍不了!妈的!” 一群人大骂,水枪再次不停地往黑瞎子身上倾泻,胥翎终于趁机从黑瞎子怀中挣脱,局面一下无比混乱—— “九爷!你摘了眼镜也不能瞎到这种程度吧?!” “解老师,快来支援!” “羽羽,到这边来!” “陈皮,你搞什么?!” “小哥!没必要这么猛吧!” “我错了——!” “妈的,黑瞎子你又搞偷袭?!” “小胥,诶嘿!” “停!停!张会长,咱俩结盟吧!” “八爷,你有本事别躲!” “阿翎,到我后面来!” “小念,你这也太阴了!” “我操***,黑瞎子你给爷等着!” 第23章 度假 中 疯闹了一两个小时,所有人才消停下来,喘了会气又回到别墅换衣服。 一下午很快过去,夕阳缓缓靠近远处的天际线,原本泛着淡色孔雀蓝的海水也在此时被染得金红,至少万里的海平面上都跃动着粼粼金光。 时间不停向前,夕阳也愈发火红,燃透了天际的云霞,同时猎猎倒影又沉入水中,直将海水都煮得滚沸,一路沸进人的心底。 管家已经把食材和烧烤架在沙滩上搭好,一盘盘色泽鲜艳的热带水果拼盘也都被颇具心意地摆放好。 胥翎坐在野餐垫上,身侧洁白的裙摆轻飘飘地散开,就像是人鱼的长尾。她看着远处愈发热烈的天际,偶尔吃一两块旁边盘中的水果,其他人则围着烧烤架忙碌。 海浪拍打着礁石和沙粒的声音不时摩过耳畔,沙滩上一片欢声笑语。 野餐垫上的烤盘越来越多,原本在烧烤架旁忙碌的人也都回到胥翎身边,张日山开了几瓶汽水,气泡一下冲出,就像是阳光下的青柠檬味泡沫。 见黑瞎子又准备开酒,胥翎想到念娘曾经无意间说的话,立刻伸手阻止。 黑瞎子一愣,手背上冰凉的温度让他下意识绷紧了脊背,脸上却轻松笑着转头:“别呀,我这不是……” “你今天喝得够多了。”胥翎淡淡道。 黑瞎子隔着墨镜与她对视,夕阳下女人的皮肤也泛着暖色光晕,她微微笑着,看得出心情很好,但态度却十分坚决。 黑瞎子感到自己毫无抵抗之力,就像是失去意志力的士兵,一瞬间就缴械投降:“好好好,我听你的。” 说着,将手中的啤酒放下。 脸上还装出一副落寞的表情:“哎呀,有烧烤却没酒,简直不要太遗憾……” “别演了,黑爷。”张日山皮笑肉不笑地将一瓶汽水递给黑瞎子。 “嘁,这一个个的,真不好玩。”黑瞎子撇嘴。 “谁还不知道你呀,”念娘促狭一笑,举起手中玻璃瓶,青绿色的液体在夕阳下反射出绚丽的光彩,“来,干杯!” “干杯!” 嬉闹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彻底沉下。 晨昏线不知不觉经过天际,海洋也温柔地将暮色一网平收。沙滩安静下来,只极偶尔有一两只小蟹冒头,海鸟也都收了翅膀,站上礁石小憩。 几人吃饱喝足,都躺到沙滩椅上,看着天上繁星点点。 很少有人说话,身处如此安谧的世界,人很容易看见时间,也很容易看见自己。 念娘接了个电话,又很快回来,几人慢慢聊起了道上的趣事,胥翎也听,虽然不插话,但时不时总会笑笑。 夜晚的海风比白天更加凉爽,胥翎看着夜幕上忽明忽暗的星点,听着耳边细细碎碎的语声,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 像个普通人一样。 吃饭、睡觉。 她或许真的可以尝试一下这样的生活,哪怕只有如此短暂的几天。 这样想着,她缓缓闭上眼,慢慢地、慢慢地、就像是退潮的海面,思绪逐渐平静……平寂。 耳边的呼吸声渐渐放缓、放轻,张日山转头看着阖上眼的胥翎——这大概是她的第一次睡眠。 他起身,脱下自己身上的薄款长风衣,轻柔地将风衣搭到对方身上。 其他人也都坐了起来。 “回去?”声音很轻。 “回去吧,让她好好休息。” 张日山点头,俯身裹着衣服将人抱起。 夜色中,一行人慢慢走向别墅。 头顶辉煌灿烂,银河缓缓流转。 * 翌日一早,胥翎神清气爽地起床,感到头脑前所未有地放松。 换好衣服,洗漱一番,她一打开窗帘,发现落地窗上竟然被人用彩色颜料写了几句—— 早上好! 不同的笔触,每句话的末尾也画上了不同的表情。 胥翎没忍住笑出声,想也不用想这主意一定是齐铁嘴出的。 惊喜之余当然也有感动,她拿出手机,不太熟练地打开摄像头功能,将这一幕永久留住。 吃过早餐,一行人预备前往市区逛逛,今年的大年三十要在三亚过,总得准备些东西——而且必须得是亲自准备,才有过节的氛围。 胥翎和解九都做了伪装,又都带上严严实实的防晒面罩。 念娘本想开车,但被齐铁嘴和黑瞎子阻止了,说什么要开小电瓶才有感觉。 只是别墅一共只有五辆电瓶,几个大男人争了半天胥翎坐谁的车,却全部被念娘强势镇压,最终安排为—— 胥翎、念娘一车,齐铁嘴、张日山一车,黑瞎子和解九一车,张起灵一车,陈皮一车。 远远的,道路开始变得拥挤,耳边时不时响起喇叭声,一行人找好地方将车停了,走进集市,早上八九点正是热闹的时候,周围一片人声鼎沸。 因着要过年了,到处都是年货,念娘先带着人往海鲜市场走,道路两旁都是当地渔民才捞上来的鲜货,用各色塑料盆子装着,一盆一盆卖。 梭子蟹、小青龙、澳龙、鱿鱼、鳗鱼…… 念娘对这里要稍微熟悉一些,因此也由她讲价,一盆砍个二三十块,一般都能成功。 不过一会,几个男人手中都提上了袋子。 换个方向继续逛,念娘本准备买春联,却被齐铁嘴和解九叫住了—— “小念,你在这里买,还不如我们自己写。” 念娘一想也是,笑自己居然把后边几个“国学大家”给忘了,于是只和胥翎挑着彩灯、灯笼、红纸等等。 这时突然有两个小姑娘走到黑瞎子面前,其中一个推了推另一个的胳膊,眼神还不住示意着。 那姑娘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对黑瞎子开口:“你、你好……我想、不对、你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身旁解九、张日山都笑起来,抄着手老神在在地预备看笑话。 黑瞎子的上半张脸都被墨镜挡住,他勾唇一笑,倒是显得十分邪肆风流,小姑娘的脸果然更红了。 谁知下一秒,黑瞎子居然一下伸手将旁边正在挑灯笼的胥翎揽了过来。 胥翎一脸莫名其妙,正准备挣扎,闻着黑瞎子身上浅淡的酒味,她感到那只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捏了捏。 黑瞎子的嘴唇几乎没动,只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传入胥翎耳中:“配合一下。” “不好意思这位美女,我已经有女朋友了。”黑瞎子朝那两个姑娘浅笑道。 姑娘愣了一秒,很快又尴尬地低下头,飞快丢下一句“不好意思”跑远了。 胥翎瞪了黑瞎子一眼:“你骗人。” 黑瞎子“啧”一声,勾唇道:“这不算骗人。”单方面的。 张日山早就忍不了了,一把将胥翎拉到自己身边,冷睨了一眼黑瞎子。 知道张日山现在才发作已经算是给了他面子,黑瞎子笑着摇头:“没意思,别太严肃嘛。” 第24章 度假 下 正逛着,胥翎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道小女孩的哭声,顺着声音看去,女孩儿身边还蹲着一个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将女孩儿搂在怀里,不停地劝着“没事了”、“等会妈妈再给你补偿一个”等等类似的话,时不时还要抬头骂几句傻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 “囡囡就挑了这一个八音盒,你给那个小屁孩干什么?他家家长不知道拿钱给自己儿子买吗?!” “你看看囡囡,都委屈成什么样了?!” 那中年男人很不耐烦地抱怨着:“这算什么大事?不就是个八音盒吗?子豪比她小这么多,让一让弟弟怎么了?” “让!什么都让!凭什么女儿比他大就要让他?女儿只有一个八音盒,你也只有一辆车,要不然你把你的车也让给子豪他爸,你不是很大方吗?!” “你简直是无理取闹!这能比吗?我的车这么贵,一个八音盒算什么?” “对于囡囡来说,八音盒是唯一的,一样很珍贵,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气死我了,老娘当年怎么看上了你这种人?!囡囡不哭,妈妈答应你,再去给你重新买一个……” 念娘听着前面的争吵,摇了摇头:“有些家长怎么想的,一天到晚大的让小的、男孩让女孩、女孩让男孩……小孩的事情就让小孩用自己的方式商量不就行了?只要不打起来——让过去让过来总有一个小朋友会受伤害。” “这就是慷他人之慨。” “慷他人之慨……”胥翎喃喃念着,突然顿在了原地,过往无数处细节浮现,一股无名的恐惧蓦地缠上心头。 “羽姨,你怎么了?”念娘奇怪转头。 “没、没什么。”胥翎下意识回道,重新收拾好思绪,跟上念娘。 …… 集市另一头。 两个人影略显鬼鬼祟祟。 “族长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他宁愿跟这群人一起,都不找我,真是没爱了。”左边的男人叼着烟,一脸不可置信。 “我他妈怎么知道,其他几个我都认识,那边两个你认识么?”右边的男人假装低头看手机,时不时抬头瞄一眼。 “你说那个戴两个防晒面罩的?”男人狠狠吸了一口烟,“都包成这样了,我认得出个屁。” 右边的男人低声猜测:“会不会也是九门的?” 左边男人手中的烟已经燃尽,他随手将烟头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很有可能,毕竟这一群除了族长和那瞎子以外,都是九门的。特别是那个女人,居然能跟念老板走这么近,你有听过最近九门有哪个新上道的女角色么?” “这倒是没有,会不会是念老板那个女手下,叫什么鹤梦的?可我看着背影不太像啊。” “你比我对他们熟悉多了,你都看不出来,我更不行。” “奇了怪了,会不会是族长的相好?” “嘿嘿,有可能。快!他们走了,赶紧跟上。” * 回程的路上,胥翎坐在念娘身后,旁边并排跑着几辆相同款式的小电瓶,大多数年货都被放在了几辆电瓶的篮子里,黑瞎子和张日山没开车,局促地坐在后座,手里还提着几袋“战利品”。 两侧椰树笔直地立在一旁,道路旁还有用彩绘颜料画上的各种涂鸦。咸湿的海风带着不太明显的鱼腥味,将胥翎没扎住的两侧额发吹得飞扬起来。气温也凉爽得刚好,几人头顶上时不时还有几只海鸥飞过。 终于回到别墅,其他几人正忙着装填冰箱,胥翎则准备去花墙剪几支花,却在刚踏进入户花园时听到一声细微的异响。 她、齐铁嘴和陈皮同时转头:“谁?!” 躲在花园的两个男人:…… 他们到底怎么发现的……? “吴邪……?”胥翎看向其中一个人,又在辨认了对方的心跳后否认道,“你不是吴邪,你到底是谁?” 见胥翎满眼警惕,那人连忙手忙脚乱地解释,不停地说明自己没有恶意,还把另一个人拉了起来让他一起解释,最后还是张起灵出面解决了事情—— “他们……是张家人。”张起灵淡淡道,眉眼间似乎有一丝不悦。 张海客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既然张起灵说这两人可以信任,胥翎也就伸手摘下了防晒面罩——主要是才刚回来,之前没来得及。 张海客和张海盐几乎同时愣在了原地——前者是因为震惊、后者是因为惊艳。 “是你?!” 胥翎疑惑地看向张起灵,意思是“他怎么认得我?”。 张起灵叹了口气,这里的人本就不少,他实在不想再多两个人:“他是张海客,在泗州古城见过你。” 末了才又补充:“这是张海盐。” 张海盐无语凝噎,合着自己才是顺带的那个。 胥翎想起来了,在泗州古城的时候,她的确遇到了几个张家小孩,只是没想到当时的小孩居然都长这么大了——也是,小官都长大了。 一行人简单认了认脸,几个男人的态度都不算很好——主要是这里的人、特别是男人,已经够多了。 倒是张海盐表现得十分自来熟,他凑到念娘面前:“念大老板,我仰仗您很久了,这别墅是您的吧?有空床吗?实在不行我睡保姆房也成,看在族长的面子上,你总不能忍心把我们两个赶出去风餐露宿吧?” 念娘抽了抽嘴角,她本不想答应,但余光又一下瞥见了黑瞎子几人,于是突然心生一计,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态度,在几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爽快答应了张海盐和张海客的请求: “行啊,我这儿客房多得很,底下还有几间,自己挑去吧。” 张海盐一下笑起来,眉眼飞扬潇洒无比:“念老板大气。” 张海客也十分高兴,只是表现得稍比张海盐稳重些:“多谢念老板,以后您要是在海外遇到什么生意上的难题,尽管找我帮忙。” 得了念娘准许,张海盐提着背包就大步走进了客餐厅,他在胥翎面前停下,刚想开口,却见对方突然朝张起灵的方向撤了一步。 张海盐:? 胥翎皱眉,张海盐身上有很重的烟酒混杂的味道,她简直不堪忍受,干脆直接说明:“难闻。” 齐铁嘴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将手中刚拿出来的牙具和香水扔给张海盐:“你身上的烟酒味太重了,自己出去洗洗。” 张海客瞬间毫不留情地笑出声。 谁知齐铁嘴下一秒就将另一瓶香水也扔给他:“跟他待久了,你也一样。” 张海客尴尬闭嘴。 张海盐低头看着手中的牙具和香水,脑中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个已经离开许久的人,他忽然抬头吊儿郎当地笑了笑:“行。” 说着大步离开。 * 春节终于在鸡飞狗跳中过去,念娘头疼地送走面前几个男人,内心无比后悔自己当时让张海盐和张海客入住别墅的决定。 这些人,简直一个比一个放肆,一个比一个得寸进尺! 她揉了揉眉心,心中无奈叹气——羽姨实在太有魅力,这又多了两个,她真的快挡不住了。 天知道面对着这一群每天孔雀开屏、三天一小吵、五天一约架的大爷,她是怎么用尽全力才不让局面在羽姨面前崩盘,又是怎么不断压制才让这个春节安稳度过的。 因着这几天的折磨,她的脾气都变得暴躁不少。 念娘无比心累,在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从前母亲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来母亲也是深受其害吧…… 好在接下来终于能消停一段时间,大爷们都走了,这几天都是些小辈来拜年。 想到一脸清澈的吴邪和乖巧懂事的解雨臣,念娘露出了满意的笑。 第25章 塔木陀 正月初八,柳鸢居。 这是吴邪成年后第二次来到这里,他坐在花厅下首的雕花椅上,看着上方正在谈话的胥翎、念娘和吴二白三人,内心十分复杂。 距离上一次来到柳鸢居才不到一年,他的人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叔又失踪了,吴邪内心无奈,面上却还是装作高兴的样子——总不能垮着脸拜年。 从云顶天宫回去后,他从三叔那里得到了许多关于当年西沙考古队的“真相”,然而这些“真相”,也不过是那盘隐于黑暗中的棋局的冰山一角。 前方全是迷雾。 令他悲哀又无力的是,这些迷雾并不会因为他知道的事情变多而消散,反倒是越来越扑朔迷离、越来越浓郁。 他大概能感觉到三叔应该把能告诉自己的大半都告诉了自己,只是这所有事,与狐仙、与闷油瓶,似乎没有一丝一毫关联。 他写信问过许多老人,然而收获却寥寥。 有人说,狐仙武功高强,可能是被哪个隐世高人养大的; 有人说,狐仙到处下墓是为了找某样东西; 还有人说,狐仙曾经十分不懂世俗。 这些都算是线索,但更恰当的,应该叫猜测。 至于狐仙为什么会和闷油瓶一起进青铜门,他就更不知道了。 是否这两人背后隐藏的秘密有关联之处? 他如此想着。 有关九门、有关西沙、有关闷油瓶、有关狐仙…… 这些谜团实在隐藏得太深,他晃眼看去,只觉前路一片茫茫。 正恍惚着,老秦从花厅门口走了进来:“狐仙、老板,解老板来了。” 念娘笑起来:“快带他进来。” 解老板? 海绵宝宝里的蟹老板? 吴邪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姓解,应当就是九门解家,他想到小时候的记忆——也不知道那个小花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从容的脚步声。 来人穿着一件浅灰色羊绒大衣,内里配着白色高领羊毛衫,发型被打理得极其清爽舒整,右手食指上还戴着一枚粉钻方戒,通身气质优雅矜贵。 看见来人,念娘笑道:“大忙人终于到了,坐下吧,小花。” 解雨臣坐到吴二白对面,脸上笑意温和,他看向胥翎:“姑奶奶。” 然后又向吴二白颔首示意。 胥翎浅笑点头,吴二白也笑道:“咱们小花这几年是越来越忙了。” “我算什么大忙人,念姑姑、二叔你们两个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解雨臣虽然开着玩笑,但却笑得十分温和有礼,同时朝为自己上茶的鹤梦颔首致谢。 吴邪反应了大半天,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猛地站起来:“你、你是小花?!” 说罢似乎又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于是重新坐下,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局促尴尬:“你……你变性啦?” 花厅一下安静下来,很快又爆发出几声大笑,特别是念娘,她简直觉得自己的肚子都要笑痛了。 “哈哈!小……小花,你快跟小邪说说、是不是变性了!” 吴二白则是有些尴尬,有了小花的对比,自家侄子实在显得太“青涩稚嫩”了点。 解雨臣无奈地看向吴邪:“吴邪,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了你。不过这也不怪你,小时候我跟着二爷学戏,很多人都认为我是个‘女孩儿’。” “哈哈……原来是这样。”吴邪只能尴尬地笑,记忆中那个水灵灵的小女孩突然变成了个爷们的事实让他十分不适应。 几人又其乐融融地聊了一会,很快,饭菜已经上桌,柳鸢居里到处都散布着安宁喜悦的气息。 * 又过了一个月,吴三省差人来请念娘和胥翎。 早在前往云顶天宫之前,三人已经谈好,再加上胥翎为了调查界碑和变异凤凰血脉一事本也需要去塔木陀查探一番,因此两人立刻就答应下来。 来接人的是潘子。 这次念娘和胥翎一路,鹤梦和老秦就必须留在长沙管理生意。 “狐仙、念老板,上车吧。”潘子下车帮两人打开车门。 车内被清洁得很干净,想来是考虑到胥翎嗅觉敏锐的缘故,念娘暗自满意点头。 车上还有个熟悉的人——胖子。 一见到胥翎,胖子就耍宝似的开玩笑:“哎呀,这次跟着咱姑奶奶,我就当度假去了!” 胥翎笑着看了他一眼,只是没说话。 倒是潘子瞪了胖子一眼:“三爷是让我们来辅助狐仙的,你小子别想偷懒!” 胖子懒洋洋地将手搭在车窗上,语气十分不着调:“一天到晚三爷长、三爷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三爷是你亲爹呢!” 谁知潘子却认真道:“三爷救了我的命,对于我来说,他就是我亲爹。” 胖子一噎,随即无奈摆手:“得了,跟你这个榆木脑袋说不清楚,走走走!” 长沙到塔木陀有三千多公里,胖子、潘子和念娘三人换着开,整整开了两天两夜才赶到吴三省的营地。 谁知刚到营地,还没等四人休息一会,吴三省就接到吴邪先一步进魔鬼城的消息,四人不得不立刻出发与张起灵会合前往寻找吴邪。 临走前胥翎给了吴三省一只骨哨——是齐铁嘴、陈皮和她一起研究出来的,其他人听不见哨声,只有他们三个能听见。 越深入沙漠,越发干热,毒辣的太阳烤在身上,总觉得自己的皮都要裂开了。偶尔一阵焰风吹来,比被一圈空调外机包围了还难受,热得人心里发慌。偏偏沙漠又是一望无际的金黄,整个视野中,三分之一是金黄,三分之二是晴蓝,这样的颜色也许在冬季能够给人慰藉,但在这里,只会让人感到由内而外的烦躁。 “不是我说,咱都在这魔鬼城里绕多少圈了?我怎么觉着咱一直在原地打转呢!”胖子累得直喘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几人道。 “走快点,小三爷还等着我们!”潘子也开始感到疲倦,但还是强撑着催促。 “催催催!走得再快方向不对有什么用?这他妈叫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胖子抱怨道。 “那你说怎么办?!小三爷等得起吗?!”潘子也有点火气了。 “别吵了!”后面两人已经争论了一路,念娘早就不耐烦了。 她看了看前方又一次出现的岔路,对胥翎和张起灵道:“羽姨、小哥,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岔路有问题?” 胖子和潘子也听到了这话,当即又走了几步上前观察,还没等胥翎和张起灵发话,胖子突然道:“我知道了!” “你们看,这些岔路上的石头总是一边多一边少,肯定是在故意诱导我们!” 张起灵这时忽然开口:“我知道了,走这边。” 第26章 发泄 又弯弯绕绕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念娘突然从旁边的岩壁上取下一个东西:“当十铜钱?” “哟呵,念老板运气真不错,居然在这儿摸到了好东西,”胖子很惊喜,连忙凑到念娘身边,又忽然皱起眉,“这玩意儿怎么这么干净?” 似乎想到了什么,胖子的脸色沉了下来:“这好像是阿宁的当十铜钱,他们可能现在情况不妙。” 潘子着急起来:“我们要快点赶过去,万一小三爷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三爷交代?” “等等,”胥翎突然看向一个方向,她闻到了一些味道,“跟我走。” 几人大喜,连忙跟上胥翎,潘子勉强松了口气:“还好我们有狐仙。” 又走了好几公里,胖子都快怀疑人生了:“我说姑奶奶,你这鼻子怎么生的,这么远的味道都闻得到?” 胥翎看着前方,表情很淡:“快到了。” “但愿这次是真的。”胖子嘟哝着。 再次经过一个岔路,潘子一眼就看到了前方倒在地上的吴邪和阿宁:“小三爷!” 他立刻跑上去,先是探了探脉搏和呼吸,发现人没死,松了一大口气:“他晕过去了!” 潘子喊道,几人赶忙对阿宁和吴邪把该做的急救措施都做了,又是补水又是给两人降温,忙了好一会,两人的状态才稍好些。 念娘找到了个岩洞,天很快就完全暗了,胖子和潘子将阿宁和吴邪都背进岩洞,张起灵找来干柴升起篝火,几人稍微一商量,都决定在岩洞里休息到吴邪和阿宁醒过来为止。 四周彻底暗了,夜风在大地上鼓荡着,穿过身后神秘莫测的魔鬼城,再到达人的耳中,听起来就像是冤魂凄厉的哭嚎。夜空倒是十分澄净,墨蓝的夜幕上,繁星如此清晰,星点闪烁中,时间也缓缓从身旁流过。 阿宁的体质比吴邪更好,因此也醒得更早。 见她醒了,念娘将水壶递过去:“喝点吧。” 谁知阿宁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念娘,丝毫没有接过水壶的意思。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么?”念娘问。 阿宁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开口,嗓音很沙哑,她接过水壶:“多谢。” “刚才只是觉得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而已。” “是么,那看来我们也算有缘分了。”念娘笑道。 阿宁捧着水壶小口喝起来,眼眸低垂,不再开口。 见她没再说话,念娘也不在意,干脆闭上眼睛休息。 阿宁起来喝过水吃过东西后也再次躺下休息了,经过那一遭严重的中暑和脱水,她的身体跟精力都没有完全恢复。 到了下半夜,吴邪也醒了。 他先是愣了很久,才对胥翎和念娘道:“姑奶奶、念姑姑,你们也来了?” 念娘点头,拨弄了两下炉子里的方便面:“饿了么?喝点水然后再吃东西。” 吴邪哑着嗓音开口:“好。” 岩洞里再次安静下来,不过人都醒了。 吴邪看着胖子,冷笑一声。 胖子一脸莫名其妙:“我说天真,你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梦见胖爷杀你全家了吧?” 吴邪阴阳怪气地开口:“那倒是没有,我只是梦见有个胖子,在我看完录像带之后就接了个电话,好像是接了单大活儿——怎么样,这大活儿挣钱么?” 胖子一噎,罕见地有点尴尬:“哎呀呀,这不是你三叔开价太高了吗,别说胖爷了,换成财神爷也拒绝不了啊!” 吴邪冷哼:“是是是,你们一个个都有拒绝不了的好处——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三叔耍来耍去!”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似乎是憋了太久了,吴邪不得不爆发一次,连珠炮似的控诉着。胖子看他这样也有点心疼,开口建议吴邪别再继续了。 “我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利么?三叔让我回去,你也让我回去,可是显而易见,这件事情就是跟我有关系,你又不是没看到录像带里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明明早就让我入局了,偏偏还要装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不断让我走?这难道不可笑吗?” 潘子看着吴邪这副显然处在崩溃边缘的心理状态,内心十分不是滋味。但他知道三爷是不会害小三爷的,更何况很多事情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就算想开口安慰,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二月红的信已经让胥翎知道了九门的打算,她怜悯地看着吴邪,却不开口。 或许吴邪口中那个录像带里的人就像是张海客一样? 那么…… 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个吴邪呢? 或者说, 有多少个齐羽呢? 她叹了口气,九门将吴邪放在这个位置,无法不被认为是一种残忍;但九门又为吴邪准备了如此多的保障,无法不被认为是一种怜爱。 尽管比起残忍,这怜爱实在微不足道。 吴邪发泄够了,此刻心里的不平衡也都消失得差不多了,他不是没想过逃避,然而心中那种变态的纠结和掌控欲又让他无法逃避——或许这样的性格就是他的宿命。 他想着,抬头却看见了胥翎的眼睛。 他曾经悄悄看过许多次那双眼睛——它实在太迷人,简直让人不自觉沉溺。 然而此刻,那双眼睛里却装着一种怜悯,吴邪知道,那是对自己的怜悯。 他忽然感到一点点隐晦的满足——终于有人看到了自己的不容易,终于有人对他有一丝怜悯。 这双眼睛与他看到的其他眼睛都不一样——不止是因为美丽。 三叔的眼睛里总是蒙着一层迷雾,二叔同样如此甚至更加严厉,闷油瓶的眼神里只有淡淡的虚无,胖子的眼神则总透露着一种狡黠…… 总之都没有,都没有这种,像是来自神灵的怜悯。 路人的施舍不会让一个濒死的乞丐复活,但神灵的怜悯可以。 吴邪平静下来。 听着吴邪终于发泄完情绪,阿宁才睁眼将自己想要合作的意图表达出来,几人考虑到现在的形势,都爽快地同意了。 剩下的时间中,几人互相分享了一些信息,确定了接下来的方向后,一致决定天亮后重新出发。 念娘将重新串好的当十铜钱递给阿宁:“收好了小姑娘,希望你以后都不用再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当求生指引。” 阿宁愣愣地看着念娘,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叫出一个称呼,但脱口却是:“多谢,念老板。” 念娘摸了摸她的头,没说什么。 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就已经将装备收拾好,潘子把篝火灭了,所有人都走出岩洞。 胥翎走在最后,她忽然微不可察地一顿,耳朵微微侧向一边,却又什么都没发现,只好重新迈步跟上前面的几人。 第27章 哨声 “等等。” 黑瞎子突然凑到一处岩壁前,用手指缓缓抚过岩壁上的小孔——甚至不能叫作小孔,那些点迹极小,比蚁穴还要不起眼得多。 “有什么不对么?”解雨臣见黑瞎子已经停留在岩壁前许久,不由也有点好奇。 谁知黑瞎子并没有理他,反而翻身站上一个风蚀岩柱,眺望前方。 那孔洞黑瞎子有点熟悉。 他曾经在瑶池仙殿的残垣断壁上也看见过这种孔洞。 那是金线造成的。 难道那群人也来过这里? 那么他们此刻在塔木陀吗? 还是说,他们已经来过,然后离开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代表前方会有危险。 但世界上又不是只有金线这一种东西会造成这种孔洞。 暗器也可以。 说实在的,倒斗的人里,会暗器且常用暗器的人不少。 红府就是很典型的一派——只是多用铁弹子,少用银针而已。 黑瞎子又不确定起来。 万一是吴三省请的高手呢? 解雨臣还没见过黑瞎子这样沉着脸的时候——这么多年来,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是笑着的。 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想来他心中的那件事一定无比棘手,棘手到黑瞎子无论如何都看不开的程度。 见解雨臣还看着自己,黑瞎子从风蚀岩柱上跳下,他的指尖再次触碰上岩壁:“这些孔洞,在你看来,是新的还是旧的?” 原来他是在看这个,解雨臣心道,这些孔洞有什么代表意义么? 他看了看孔洞周围的侵蚀程度,很肯定道:“新的,怎么了?” 黑瞎子叹了口气,微微摇头,竟是连苦笑都露不出,眼中全是担忧。 真的是那群人?还是会暗器的其他人? 可是怎么会呢? 青丘不是把尾巴都清理掉了么? 他不相信大名鼎鼎的解九爷会有这种疏漏。 黑瞎子想着,面色有点凝重,他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把握,于是转头看向解雨臣:“我们恐怕得快点了。” 他要快点赶过去,以免万一。 至于解雨臣,如果前面真的出事了,就在中途骗他一个人改道。 解雨臣看着黑瞎子,他一向对人心变化十分敏感,哪怕面对瞎子这样从不对外剖白的人也是如此。 他看得出应该发生了什么让黑瞎子十分担心的事情,而那件事,显然与岩壁上的孔洞有关。 那些孔洞似乎有点像是某种兵器留下的,因为自然形成的孔洞不可能做到切口如此平整,根据孔洞的深度来看,使用兵器的人一定力道不俗。 看来是有什么人来到了这里。 解雨臣感觉得到黑瞎子的担忧不与他自己有关——他是在担忧另一个或另一些人。 是吴三省?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留下这些孔洞的人一定与黑瞎子担心的那个\/些人是敌对关系。 解雨臣想了想,“啧”了一声:“如果你想改道的话,我没意见。” 对于解雨臣的话,黑瞎子没有任何惊讶,他一直都知道旁边这个人智多近妖——不仅如此,他永远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和礼貌,在任何环境下,他总是最理智冷静的那一个,就算要做出牺牲,这个人也从不惶恐推拒。 他们已经认识许多年,对彼此的性格心知肚明。 然而黑瞎子想到吴三省,确切地来说,是解连环的嘱托,还是叹了口气。 解雨臣跟这件事没关系,不应该被他牵扯进去。 他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奈摇头:“不用了。” 但不管是不是他想的那种情况,都有必要事先预警一声,这样保险一点。 黑瞎子想着,从贴身口袋中拿出一支骨哨,而后放到唇边,用一种奇怪的节奏吹起来。 解雨臣看着他的动作,知道他是在与某个人联系。 可真的是人么? 显然人是听不见这骨哨吹出的声音的。 尽管内心无比好奇,解雨臣还是没有选择询问,不仅仅是因为教养,更重要的是——他明白,能告诉自己的,黑瞎子一定会说,不能告诉的,问了也没用。 …… 胥翎走在念娘身边,耳边突然传来了骨哨的声音。 她一下顿住,仔细听着声音的频率。 ‘小心。’ 用骨哨传话并不方便,只有当表达内容不能被外界捕获又情况危急时才会使用,而且骨哨只能传达一些常用的词语,例如“小心”、“救命”、“平安”等等。 附近拥有骨哨的人并不多,除去念娘和张起灵,就只有黑瞎子和吴三省手中有骨哨。 吴三省现在应当还没有进入盆地——因为潘子还没有点燃信号烟。 那么这声音只能是黑瞎子发出的。 小心…… 要小心什么呢? 机关、怪物、还是什么敌对势力? 见胥翎停下,其他人也停了下来。 “羽姨,怎么了?”念娘问。 胥翎没说话。 阿宁明白了,于是笑了笑,很快走到一边。 见阿宁已经走远,胥翎这才开口:“他吹哨了,让我们小心。” 吴邪、潘子、胖子三人什么都没听懂,完全是一头雾水。 “谁吹哨了?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听到?”胖子一脸疑惑,他看向吴邪,“天真,你听到了么?” 吴邪也摇头。 潘子翻了个白眼:“你们忘了?姑奶奶的听力比我们好得多。” “对哈!”吴邪尴尬挠头。 “那啥,累傻了。”胖子一拍脑门,“所以到底谁吹哨了?吴三省?” 关于吹哨人的事情,胥翎没有解释,念娘和张起灵也都不需要她的提醒。 只是黑瞎子为什么让他们小心,三个人也都不明白。 “回来吧,阿宁。”念娘朝远处的阿宁喊道。 “诶,怎么个事,不跟我们说道说道?”胖子感到十分莫名其妙,转头却见张起灵正淡淡地看着他,于是只好讪笑道,“算了,不说就不说,胖爷也不是个听不进去意见的人,小心就小心点吧。” 面对着胥翎、张起灵和念娘,吴邪都懒得问了。 他居然感到一丝好笑,也不知道是想要嘲讽谁。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老天爷是不是看不惯自己,要在他这样一个好奇心强到变态的人身边安排这么多“谜语人”。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很疲惫了,他要猜、要揣摩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在沙漠上行走耗费了他的大部分精力,他已经不想去在意一些似乎没有那么重要的信息。 不管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不管这些事是否与他有关,他好像都没有权利知道。 吴邪低头,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垂下,遮盖了半只眼睛,他突然笑了笑。 第28章 尾巴 既然黑瞎子已经预警,几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是提醒自己加倍小心。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阿宁沿路在各种犄角旮旯不断做着特殊记号,说是要给自己的手下指个方向。 几人都知道阿宁的人恐怕没几个活下来了,但一想到这是阿宁作为领队本就需要负责的部分,也就没有在意。 而后吴邪根据古河道的走向判断出了西王母国可能的方向,胖子则发现了阿宁队伍侧翻的越野车,只是很可惜,车已经彻底报废了,只剩下一些补给和药品。 接过潘子分过来的东西,胥翎心中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什么阿宁一边在给队伍做记号,一边又允许潘子将补给和药品分了呢? 这个想法只停留了一瞬,胥翎的注意力就被耳边传来的异常响动给吸引了。 鼻尖也几乎同时闻到一种臭味,她突然脸色一变:“尸蹩王来了,快跑!” 几人一听,立刻起身,胖子大骂“瘪犊子玩意儿阴魂不散”,跑得比谁都快。 好在胥翎预警及时,尸蹩王没有追上来,正当吴邪和胖子站在陨石坑面前犹豫时,胥翎、念娘、张起灵、阿宁和潘子已经动作利落地用索降绳滑了下去。 “别犹豫了胖子!没时间了!”吴邪看了一眼天边越来越近的红色,狠下心将索降绳抓在手中,“下去!” 见吴邪都行动了,胖子咽了咽口水,一边把背包里多余的负重扔了一边道:“佛祖保佑,圣母玛利亚保佑,耶稣保佑!” 说完也跟着滑了下去。 胥翎等人很快就到达谷底,只是还没等几人看一看四周的环境,头顶突然传来两声惨叫—— 张起灵脸色一变,见胥翎已经冲了过去,想到胖子的体重问题连忙道:“我接胖子!” 听着耳边的呼呼风声,吴邪还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摔死了,紧接着就感到后背一凉,一阵雨后清香扑入鼻腔,下坠的速度似乎被一股绝妙的力道卸去,吴邪本能地转头,鼻尖却一下擦过胥翎的脸颊。 “姑、姑奶奶……!” 吴邪一惊,蓦地对上那双不知道偷看过多少次的狐狸眼,那张足以令世人倾倒的面容近在眼前,他的脸颊上迅速腾起一大片红晕,人还没站稳就赶忙倒退几步,“谢、谢谢。” 胥翎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回到念娘身边。 吴邪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只觉那股雨后清香仿佛还萦绕在周围。 胖子此时也拍拍屁股站好,他嬉皮笑脸地勾着张起灵的肩:“小哥,你刚才简直太威武了,要不是胖爷我的性取向遵循主流,恐怕我都要爱上你了。” 这话把几人都逗得笑起来,连带着吴邪都没心情尴尬了。 张起灵嫌弃地将胖子的手拍下,面无表情走到胥翎身边坐好。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并排坐着的张起灵和胥翎,吴邪破天荒地觉得有些刺眼。 他甩了甩头,觉得自己一定是摔糊涂了。 * 自从发现那些眼熟的孔洞后,黑瞎子一路都在留意是否有其他的线索,然而很可惜,之后他都没有发现过。 这一结果更是加重了他心中的不安。 这种不安的感觉让他一路都沉默着。 * 胥翎一行人在谷底休息了一会,因着胖子丢了部分装备的缘故,潘子将所有人的装备补给重新分配了一番,每个人的背包里都分了两人份的东西。 念娘就站在潘子旁边看他忙碌,她忽然嗤笑一声,一把夺过潘子手中的背包。 “你没必要做这些无用功,”她将潘子背包里一件件重量不轻但都不能用于救急的设备扔到地上,“至少我不需要。” “重新分,”她冷冷地盯着潘子,继续警告道,“收起你那些没用的个人英雄主义。” 几人这才发现原来潘子将大多数重的、优先级靠后的东西都放到了自己的包里。 阿宁也走了过来,她利落地将擦干净的匕首插回大腿外侧:“这是在野外求生,你这样做不是团体最优选择。” 胖子也拍了拍潘子的肩: “哥们,我敬你是条汉子。但你也别把胖爷看扁了,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你要是实在想发挥真善美品质,帮天真一个人减轻点负担就行了。” “胖子,你说什么屁话?”吴邪瞪了胖子一眼,又看向潘子, “没事的,潘子,你正常分,正好锻炼锻炼我的体力。总不可能每次都让你们照顾我,人总是要进步的。再说了,我又不傻,实在背不动了会说出来的。” 见吴邪都这么说了,潘子才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解释了哥们,我们都懂。”胖子善解人意但嬉皮笑脸道。 潘子“哎”了一声,只能涨红了脸重新分装备补给。因着这个小插曲,当他将念娘的背包还回去时,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 一行人再次启程,阿宁照旧留了记号。 只是胥翎似乎又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异常响动,身形一瞬顿住,侧耳细听时却仍旧什么都没发现。 但一连两次,加上黑瞎子的警示,她不相信是自己的错觉。 看来后面有尾巴。 是人还是类似莽古尸那样的东西?她暗自猜测着。 胥翎在接下来的路上都更加留心了些。 还没走几步,几人就遇到封石拦路。 胖子自信地拿出雷管,却尴尬地按了几次才成功爆炸,果不其然又让一行人“会心一笑”。 大步跨过碎石,面前却是一条直道——说是直道,肯定是没有路面的,只是两排青鸟石雕将道路的范围框了出来而已。 陨石坑海拔很低,又处于柴达木盆地的中心地带,比之沙漠,气温更高,且四周都是热带植物,毒虫蛇蚁极多,一路过来各种虫鸣鸟叫吵得人心烦。也正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此处直道的异常——这里实在太安静了。 胥翎和张起灵上前查看,两人很快就对视一眼,显然是都想到了瑶池仙殿的遭遇。 “石雕上的洞会产生次声波。”张起灵道。 “这么阴?”胖子几人都有点不信,主要是这机关实在有点高深得防不胜防,“小哥你怎么发现的?” 张起灵淡淡道:“遇到过。”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几人这下也不得不信,赶紧用石头和阔叶将石雕上的洞口堵住,随后吴邪又刮开石雕上的青苔看了看上面的浮雕,证实了张起灵的话。 几人不由得松了口气,要不是小哥的提醒,恐怕他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一行人神经刚刚放松,就听到胥翎一声厉喝:“快走!” 第29章 追杀 “小念、小官,带他们走!”胥翎回头看了念娘一眼,眼神无比严厉。 “羽姨……我……” “走!趁还有时间!”胥翎直接打断了念娘的话。 “不是,发生什么了?怎么就要走了?”胖子一脸莫名其妙。 被胥翎这样严厉地命令,念娘也知道恐怕事情棘手,只能狠下心对吴邪几人道:“听羽姨的,跟我走!” 说着,直接提着吴邪的后脖领就跑! “!” 吴邪被念娘拉着,差点摔了一个狗吃屎,又被一股大力狠狠提着,就差直接被拖走了。 见几人都走了,胥翎才勉强放下心,转头却见张起灵还留在原地。 “小官?” “我陪你。”张起灵看着胥翎,眼底带着极为隐忍的执拗。 “你!” 胥翎想开口说什么,又知道自己劝不动张起灵。她深吸口气,干脆微微屈膝,整个人一下便如离弦之箭掠进原始丛林中—— 只要小官远离自己,就不会有危险。 张起灵早就料到胥翎是这个反应,紧跟着也追了上去,速度之快,竟然在身后留下了一串残影。 …… 终于带吴邪几人躲到一处巨榕旁,其他几人已经连气都喘不匀,只能像个哈巴狗一样张着嘴,胸口急速起伏着。 “念、念老板,你这、这速度、都超过、莫、莫里斯了吧?” 吴邪和胖子还在大喘气,听到潘子的话也只能疯狂点头。 念娘没理潘子,她现在还在担心胥翎—— 看刚才羽姨的反应,后面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追过来了,而且那东西一定不好对付,否则羽姨不会这么严肃。 是动物,还是人? 正想着,念娘突然感受到一丝剧烈的灵力波动—— 不好,是那些人! 她语速飞快地交代几人:“你们就在这里,不要随便乱跑。” 说完,速度极快地穿进植被中,不过几秒的时间,念娘的身影已经在几人面前彻底消失。 吴邪、胖子、潘子和阿宁都惊呆了。 半晌,阿宁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 “哟,半路上还有小点心。”看向往自己这面逃的两人,念娘那张美艳的脸上显出些残忍的惊喜。 她利落地抽出腰间短棍,费了点功夫,将面前这两个正在逃跑的、刚突破筑基期的杀手解决,又熟练地将全身灵力重新内收,快速赶往胥翎的方向。 “小哥,羽姨呢?” 念娘赶到时,眼前只剩下一片狼藉,她匆匆扫了一眼地上各个死状凄惨的天枢宗杀手——碎肉居然爆得到处都是,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浓得让人作呕。 她看了一眼站在尸体内圈的张起灵,道:“这你杀的?”也太残暴了。 张起灵抿唇,脸色似乎有些难看:“她去追尾巴了。” 说完又指了指角落里那几个相对“品相完好”的尸体:“我杀的。” 末了似乎知道念娘想问什么,就补充道:“在她离开之后。” 念娘松了口气——目前还不到青丘暴露的时候。 只是她很快又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这些是羽姨杀的?她怎么会这么杀人?” 怎么会用灵力绞杀,以及,爆杀? 不是听张日山说他曾经见过的那次,场面很干净么? 更不要说,根据他们猜测,羽姨似乎筋脉出了些问题? “她……”张起灵顿了很久才道,“好像走火入魔了。” “你说什么?!” “我操他大爷的神机!!”念娘气得破口大骂。 “那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在瑶池的时候导致的?”念娘脸色铁青地问。 “不知道。” “应该是。” 张起灵已经不想回答了。 哪怕关于瑶池仙殿的记忆又变成了一片空白,但仅仅是日记里后来补充记录的那一部分就已经让他无比痛苦。 她不仅付出了一条命。 不仅如此。 张起灵勉强深吸口气,觉得自己也要走火入魔了。 似乎是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有点崩溃,念娘也不再提问,勉强压下内心的愤怒,安慰道:“没事,小哥,慢慢来,现在的局面已经比从前好得多,总有一天我们能为羽姨报仇。” “青丘所有人都会为此努力。” …… 胥翎仔细找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跟踪的那个人想来也非常敏锐,本来就跟得极远,很大可能在发现这次行动失败后就立刻撤离了。 没办法,她只能往回走。 一边走,胥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黑瞎子的预警。 他是在预警天枢宗么? 还是在预警其他的东西。 可他应该不知道天枢宗的底细,也大概不可能发现天枢宗的踪迹。 难道后面还有其他东西? 不过……经过这一遭,那东西应该也不敢跟上来了? 小官还等在前面,得快点回去。 想到这里,胥翎赶紧提速。 …… “羽姨,你终于回来了!没事吧?” 一见到胥翎,念娘就立刻迎上去,一边上下观察胥翎是否有受伤,一边不经意挡住埋了部分尸体的方向。 “我没事。”胥翎朝她笑笑。 “没事就好,我沿路做了记号,我们赶紧回去跟小邪他们会合。”念娘道。 胥翎有点犹豫,她担心天枢宗再次追上来,于是没有立刻回答念娘的话。 似乎是看穿了胥翎的心理,念娘装着一副什么都没察觉到的表情,拉着胥翎就往回走:“快走,我们还是别耽搁了,万一小邪他们遇到什么麻烦了怎么办?吴三省可是三番五次嘱托过我们。” 一听这话,胥翎顿时想到吴三省在前往云顶天宫前对自己说的话,也就不再犹豫——若是天枢宗再敢前来找死,来多少她就杀多少。 胥翎垂眸想着,内心突然涌起一丝暴虐的杀意,只是这杀意又被她很快压下。 “走吧。” 念娘满意地笑了,一路在前方带路,时不时停下装模做样地看看所谓的“标记”,不动声色地将胥翎带离自己之前杀人的地方。 天色本就有些暗了,几人回到营地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吴邪、胖子、潘子和阿宁已经将帐篷搭好,也把篝火点燃。篝火上似乎还煮着什么干粮,被胖子东加一勺盐、西加一点胡椒,闻起来倒是有点香味。 见三人已经回来,潘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念、念老板,你们回来了?” 第30章 神经病 吴邪、胖子和阿宁也同时围了上来—— “没受伤吧,姑奶奶、小哥?” 阿宁也仔细看了看念娘。 胖子突然凑近胥翎闻了闻:“怎么有股血腥味?” 吴邪见状,连忙一把拉开胖子:“你离我姑奶奶远点!” “我去……天真,你变了,你没爱了,居然对我这么残忍……”胖子夸张地捂着胸口,“我只是关心关心咱姑奶奶,你也太让我伤心了。” 吴邪没好气地用手推开胖子凑过来的脑袋:“谁是你姑奶奶,你少乱攀亲戚!” “看看、看看!越来越过分了,”胖子“很受伤”,脸上一半“委屈”一半坏笑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滑稽,“你说实话,你为什么占有欲这么强?是不是也被咱姑奶奶的魅力折服了?” 谁知话音刚落,张起灵和念娘都一下看了过来,特别是念娘,简直是在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吴邪。 就连潘子和阿宁都一脸八卦地看了过来 吴邪的脸一下爆红,他狠狠捶了一拳胖子的肩膀:“妈的,你瞎说什么几把蛋?这是我姑奶奶!你开玩笑也不看点人?!” 见吴邪还想踹自己两脚,胖子一下灵活闪开,他躲到张起灵身后,指着吴邪就笑:“你看看,你要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那小样儿,脸都红透了!” 吴邪急得大骂,血气更是上涌,从脖颈到额头都红成了一种颜色:“你大爷的!死胖子!” 骂完,他又准备继续去抓胖子,却在靠近时一下对视上张起灵的眼睛。 吴邪几乎被那种眼神给冻在了原地,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小哥……哈哈……我就跟胖子闹着玩、闹着玩,没有拖你下水的意思……”吴邪以为张起灵是不想自己和胖子围着他打闹,只好尬笑两声。 他勉强忽略掉张起灵那冷得让人心底发寒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胖子:“今天是小哥帮你,你等着,看我不收拾你!” 胖子站在小哥身后,“嘿嘿”笑了两声,就把两只手放到耳朵旁扇着,嘴里发出“略略略”的声音,模样十分欠揍。 吴邪闭了闭眼,深吸口气,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跟傻逼计较,又念叨几句“胖子神经病”,才终于冷笑一声坐回篝火旁。 念娘这才收回眼。 没等多久,炉子里的东西就煮沸了,潘子给每人都分了一碗。 这一天下来,几乎每个人的体力都已经所剩无几,肚子也早就饿得泛酸,一时间整个榕树下除了快速进食的声音外,安静无比。 只有胥翎没吃东西,当然了,她也不算很疲惫。 白天湿热的雨林在夜晚也没有变得凉爽,空气仿佛变成了沼泽,瘴气和湿气就是沼泽里的泥浆,将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哪怕是在土地上,人也觉得自己像沉在深海里一样,每次呼吸都有种即将溺毙的错觉。 胖子不停地扇着风,显然是热得不行,但雨林里又不能随便脱衣服,只好闷着热忍受折磨。衣服湿了干、干了湿,上面全都是一大片一大片浸出的盐渍。 各种虫鸣仍旧此起彼伏,像白天时遮住日光一样,雨林高耸的阔叶冠也遮住了月光,在愈向下愈深沉的黑暗角落里,蚊虫成群地翻涌鼓荡。 出神麻木地咀嚼着,吴邪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像是灌了水泥打进钢筋一样酸痛,他已经十分、十分疲惫了。 然而大脑还在孜孜不倦地活跃着。 他想着刚才胖子说自己不自觉脸红的话。 他怎么会脸红? 难道真是不好意思? 总不能真喜欢上姑奶奶了吧? 我呸!吴邪在心中暗骂自己几句,再特么期待爱情也不能打姑奶奶的主意吧? 这特么是姑奶奶啊!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差了好几十岁吧! 我操!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吴邪不停地否认着潜意识里的感觉,同时暗暗给自己做心理暗示。 他忽然又回想起张起灵刚才的眼神,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误解了对方的意思。 他是在吃醋么? 不是,这闷油瓶神经病吧? 怎么谁的醋都吃? 我是那种喜欢姑奶奶的人么? 怎么可能! 而且他凭什么这么警告我?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真的喜欢姑奶奶,难道他还要杀了我不成? 妈的,有本事去瞪四阿公啊,逮着我算怎么个事? 靠,越想越生气! 凭什么? 姑奶奶就是他一个人的? 只有他能喜欢? 别人都不行? 我……不是,四阿公也不行? 有必要么? 占有欲这么强,又没领证。 草,搞什么,我服了。 一边想着,吴邪像是泄愤一样吃着碗里煮好的干粮,那架势,跟干仗似的,惹得旁边几人频频看过来。 “小三爷,你怎么了?”潘子看着吴邪,感觉对方有点莫名其妙。 然而吴邪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只像是报仇一样嚼着嘴里的东西。 “小三爷?”潘子只好又喊了一遍。 吴邪这才回过神,他茫然地转头看向潘子:“怎么了?” “你没事吧?小三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潘子有点担心吴邪的状态,心说会不会是这里太邪乎,把小三爷都折磨成神经病了? “啊?我没事啊,我好得很,你问这个干什么?”吴邪也很莫名其妙。 潘子这才松了口气,又不好说“小三爷,我看你刚才有点像个神经病”,只能道:“你没事就行,我就问问。” “哦。” 吴邪无语,心说怎么感觉潘子也有点神经质了。 用水把碗简单清洗了一下,几人都拿出睡袋准备休息,因着人多,所以守夜分配也简单,一人一个小时就行。 然而还没等几人睡上三个小时,胥翎就先负责守夜的潘子一步发出预警。 “有东西过来了,可能是蛇。” 潘子一听,精神立刻就紧绷起来。他曾经在越南当过很多年的兵,知道雨林里的蛇大多数都毒得要命,因此立刻起身将所有人都叫醒。 “既然现在蛇离这里还有些距离,我们就趁早换个地方。” 阿宁的建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每个人都行动起来,帐篷和睡袋被用最快速度收好,潘子大概看了看方向,低声道:“往这边,大家再坚持一会,找到安全的地方就继续休息。” 然而似乎远处的蛇早就把几人当成了猎物,一行人重新开拔后,胥翎听到身后的移动速度变得飞快。 “它追过来了!” 第31章 连环陷阱 尽管胥翎、张起灵和念娘的速度很快,但架不住吴邪几人的牵制,那巨蟒很快就追了上来,与此同时,胥翎还听到了另一道声音,她猛地抬头看向前方的树冠—— “小心,有两条!” 原本看着后方巨蟒的几人又惊恐转头看向前方的树蟒。 两条蛇一大一小,全都长着金色的鳞片,一条有水桶粗细,另一条小点的也有人的大腿这么粗。 两条巨蟒一前一后地将几人包围了个严实,四只黄色的竖瞳在黑夜里仿佛闪着荧光,让人不自觉发怵。 一股浓烈的腥臭逼近,臭得胥翎脸色铁青。 潘子、胖子和阿宁都掏出了枪,几个人死死挤在一起,背靠着背,胥翎对峙着最大的那条巨蟒,张起灵和念娘则对峙着小一点的那条。 空气都仿佛陷入了凝滞。 一条条虚幻雾白的水汽在空间中缓慢地流动着。 似乎是胥翎、念娘和张起灵的气势太过凌厉,两条巨蟒发现面前的食物不好狩猎,竟然慢慢开始往后退。 吴邪没忍住松了口气。 突然! 两蛇像是商量好了一样闪电袭来,刚觉腥风扑面,吴邪就听见了什么东西倒翻出去的声音—— 只见胥翎一脚将面前大蛇踹翻,这力气之大,倒翻出去的巨蟒甚至将后方的几棵树都压得裂开! 同时潘子、胖子和阿宁一扣扳机,几声枪响清脆无比,一下就打进两条巨蟒肉中,“嘶嘶”声不绝于耳。 大概是知道了面前的人不好惹,那巨蟒朝胥翎虚张声势几下后,尾巴一甩,竟然往正在与另一条大蛇缠斗的念娘袭去! 阿宁想也不想便扑向念娘的方向! 张起灵暗道一声不好,可巨蟒的速度实在太快,胥翎闪身去拦,好歹让巨蟒迟钝了一两秒,然而阿宁还是被巨蟒擦撞了一下。 胥翎继续拖住巨蟒,念娘急忙跑到阿宁身边查看情况。 似乎是撞到了头,不过好在不严重,只额角出了点血。 “阿宁,你怎么样?” 阿宁甩了甩头,因为这一撞,她觉得似乎有许多陌生的记忆突然出现在脑中:“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念娘赶紧将阿宁转移到一边:“你先在这里躲着,我看了伤口,应该不算太严重,不过可能会有点轻微脑震荡,如果等会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阿宁当然明白,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对她来说,这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你不用管我,先去帮他们。” 念娘点头,快步赶到张起灵身边帮忙。 看着念娘的背影,阿宁的眼中突然流露出一丝复杂。 这边的搏斗已经接近尾声,潘子朝被胥翎拖住了巨蟒开了一枪,再次破坏了巨蟒的行动能力,胥翎干脆翻身踩上蛇头,一刀下去,巨蟒剧烈挣扎一会,终于轰然倒地。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巨蟒也在张起灵、念娘和胖子的配合下被解决。 一场刺激下来,吴邪虽然不像其他几人一样,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但仍旧因为过度紧张而累得不轻。 见他和胖子都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潘子喘着气提醒:“不要继续待在这里,血腥味太浓了,很快就会把其他野兽吸引过来。” “要是再来几条这种巨蟒,我们就可以洗洗上桌了。” “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胖子道,只能艰难地和吴邪互相撑着站起。 “我怎么觉得这里湿气更重了?”吴邪不舒服地擦了擦汗。 念娘扶着阿宁,她伸出一只手接住落下的雨滴:“要下暴雨了。” “走吧,我们必须赶紧找到躲雨的地方。”潘子再次催促道。 几人点头,都将背包背好。 正预备出发时,胥翎皱了皱眉,面上流露出极其明显的不耐烦,她强压着走火入魔带来的暴躁,对念娘和张起灵道:“带他们快走!” 天枢宗怎么还有人? 第二批? 显然是因为这两条蛇的缘故,这帮阴险小人选择趁人之危。 “怎么了?”吴邪几人又是一头雾水。 念娘和张起灵对视一眼,显然也有点没反应过来。 然而很快,黑暗中突兀出现的一道道人影和空间中隐约的灵力波动就让他们脸色大变。 “走!” 黑暗中几条金线突兀射出,胥翎一手扯住金线,鲜血立刻就顺着金线滴落,她却毫不在意,只脸色难看地对身后的人喝道,“快走!” 瓢泼大雨同时落下,天地都隐隐震动起来,视野中全是雨幕,噼里啪啦打在草叶上,像是一万个人同时在奋力扇巴掌一样,打得乱红如雨、碎绿飞溅。 如同泼水一样的雨很快就将所有人的衣服头发打湿,本就黏滞的空气更加让人难以呼吸,头发和衣服都紧巴巴地沾到身上,无比难受。 念娘和张起灵反应过来,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毕竟不能让吴邪他们出事,也不能让吴邪他们知道太多。 于是赶忙拉着几人就跑。 然而这次的天枢宗似乎变了策略,不仅想要抓住胥翎,还想将吴邪等人一起绑了,一群人一边跑,一边还要躲避来自黑暗中的金线和某种神秘的力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了吴邪的认知,他擦了擦脸上像“瀑布”一样往下流的雨水,声音算得上气急败坏。 胖子勉强躲过一根金线,一脚踩在泥坑里将泥水溅得到处都是:“操你大爷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要不是胖爷闪得快,差点就成了人肉串了!” 念娘和张起灵都没回答,两人一左一右将大部分攻击挡下,根本无暇他顾。 终于,见几人已经远离,胥翎擦了一下脸上的水,眸光幽幽地看向躲在黑暗处的天枢宗杀手。 一缕缕暗红色的灵力像蛇一样在空间中游走,悄无声息地接近各个杀手,万怨环也在此时缓缓亮起血色光晕…… 雨势滂沱,黑云翻墨,本就低矮的阴云持续下压,仿佛要将空间压爆,深紫色的雷电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雷云中孕育、穿梭…… 几声惨叫很快便被轰鸣雨声遮盖。 血流成河。 …… 几人终于找到一处能够勉强避雨的山洞,潘子不小心踩进了沼泽,吴邪几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拉了出来。 还没等张起灵回去找人,几人就看见胥翎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一股浓烈得几乎要凝结为实质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吴邪恶心得脸都白了,还是努力忍着,看向不远处立在雨中的胥翎。 倾盆大雨砸在她身上,将头发打得凌乱,一缕缕发丝都纠缠在颌角与脖颈上,勾勒成一片凌乱妖异的纹身。 女人那惨白的手腕处的血红色圆镯似乎还在一下下散发着微弱的红光,顺着红光往下,一滴滴鲜血从被割破的掌心流至指尖,再滴进洪流中。 雨声、仍旧只有雨声。 —————— 杀那两条蛇没有杀烛九阴轻松是因为阿宁在不好暴露。 后面天枢宗的人来,情况紧急,所以处理方式不一样 第32章 蛊惑 似乎是因着受伤的缘故,阿宁已经休息了,此刻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盯着胥翎,不知为何也全都一言不发。 愣了一会,张起灵和念娘同时冲出山洞,将衣服披到胥翎身上,把人接了进去。 冰凉的体温在雨水的冲刷下冷得更加刺骨,几乎冻得两人打了个哆嗦。 念娘心里无比难受。 好在内衬没沾上血、也没打湿太多,胥翎换上了念娘递来的备用外套,将原来的那件外套用水简单擦了一遍后放到火堆旁烤着。 做完这些后,她也就沉默地坐到念娘和张起灵身边,不开口说话,也不解释什么。 “对了,姑奶奶,这里有暖贴,你要不要贴一点。”吴邪突然想到,于是从包里拿出几张暖贴。 念娘摇头:“不用了,刚才小哥已经给过了。” “哦、哦,好吧。”吴邪有点尴尬,只能讪讪地收回手。 张起灵正在给胥翎包扎,看着对方掌心中被金线割出的一条条、密密麻麻的伤口,心如刀割。 直到听见吴邪的话,他才抬头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 顶着张起灵审视的目光,吴邪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奇异的爽感——谁让你之前用那种杀人的眼光看我的?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我就让你不舒服了,怎么地吧? 我偏要关心姑奶奶,你还能阻止我不成? 似乎是为自己突然变得过度关注胥翎找到了个合理的解释,吴邪一下理直气壮起来,感觉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 不过…… 他又一下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 那群人是什么时候跟在我们身后的? 他们又是谁? 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 这些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姑奶奶、我们? 还是说,三叔? 吴邪出神地看着胥翎,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 阿宁并没有睡着,她只是在装睡而已。 她也知道徐羽回来了,只是她现在实在没心思去关心这件事。 头脑中突然出现的、来自自己年少时的陌生记忆让她头疼不已。 记忆中 父母鲜血淋漓地躺在公路上的画面让她几乎浑身颤抖。她只能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露馅。 冷静、冷静…… 阿宁努力忍住眼眶的酸涩。 我还有子算、子算还在等我…… 阿宁不停地警告自己,终于渐渐将仇恨和愤怒强行压下,等待着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爆发。 一个计划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型。 …… 翌日。 几人刚醒,就发现阿宁居然一脸呆愣地坐在角落。 这种表情在她脸上极为罕见,简直让吴邪一下就回忆起了曾经在海底墓时惨遭欺骗的场景,心中顿时拉响警报。 念娘有点担心阿宁,毕竟对方昨天才伤了头:“阿宁,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谁知阿宁却呆呆地看着念娘:“你……是谁?” “你失忆了?!”念娘大惊,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睡了一觉就失忆了? “什么意思?”阿宁还是那副懵懂的样子。 正当念娘准备继续开口时,胥翎突然厉喝一声:“小心!” 念娘下意识带着阿宁扑倒! “念老板!”潘子着急得大叫。 “砰!”子弹几乎同时射入两人身后的岩石。 “我操你大爷的生儿子没屁眼的傻逼!一大清早就又来?特娘的没完没了是不是!”胖子还没睡醒,这一下被吓得不轻,身上的三层膘都抖了抖,气得他破口大骂。 吴邪也惊魂未定——难道是昨天那群人?可为什么攻击方式一点也不一样? 胥翎的身影已经飞掠出去。张起灵也同时追了出去。 潘子赶紧跑到念娘身边,将两人扶起:“没事吧,念老板?” “没事。”念娘的脸色极其难看。 一边追,胥翎一边暴躁得想发狂。 又是这个尾巴! 她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淬了毒一样冰寒,杀意在心中不断弥漫。 如果不是他,想必天枢宗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现自己的踪迹。 好在对方这次似乎是临时起意进行的狙击,胥翎又反应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跑远。 追了一段,胥翎终于发现目标,对方果然是个男性,一头齐肩短发披在后面,只扎了上面一半。 再次提速,不过一两次呼吸的时间,胥翎已经掠至对方面前,闪电般出手钳住对方的脖颈,脚下一瞬发力,整个人带着残影将人推撞上树干。 “砰”的一声,树叶簌簌落下。 巨力让对方的嘴角都开始溢出血丝。 “我已经忍你很久了。”她懒懒道,右手却不断收紧。 对方的脸色都因为缺氧开始由白变紫,却居然还在笑。 几乎是这人要断气的前一瞬,张起灵终于赶到,温热的手握上胥翎的手腕:“冷静。” “他还有用。” 胥翎这才稍微清醒了些,手上力道一下减轻。 那人剧烈咳嗽起来,唇边溢出更多血丝,他笑得很挑衅:“杀了我,你们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杀了我。” “杀了我。” 近乎催眠一般的话语在胥翎耳边萦绕。 胥翎突然笑了,在九尾狐面前玩蛊惑,怎么不算一种胆大包天呢? 她笑起来,极其轻蔑地笑起来,眼神轻飘飘地落到那人脸上:“是么?” 原本漆黑的瞳孔缓缓向暗红转变。 那人脸上挑衅的笑突然凝固,很快就被一种呆滞取代。 胥翎又转头看向张起灵,眼神变得柔和,有些事、有些因果还是不能让他沾染:“小官,回去。” 张起灵似乎挣扎了一瞬,很快眼神也变得木然:“好。” 见张起灵已经走远,胥翎才看着那人开口—— “你是谁?” “汪灿。” “你在为谁效力?” “……汪家。”汪灿顿了一下,仍旧乖顺回答。 “汪家有什么目的?” “瓦解张家,得到长生术。” 张家?是小官所在的张家?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好像佛爷和副官也属于张家。 看来这些事都搅在了一起,胥翎想到——九门、张家、汪家、变异凤凰,大概率还有天枢宗。 “汪家和天枢宗有关吗?” “不知道。” “为什么跟踪我们?” “任务。” “你的任务具体包括哪些?” “跟踪、带路。” “为谁带路?” “神机。” 神机……天枢,果然。 胥翎冷笑一声:“很好。” “神机和汪家是什么关系?” “合作。” “这次神机一共派了多少人来?” “不知道。” “为什么开枪?” “清理弃子。” “谁是弃子?” “汪宁。” —————— 阿宁身份私设,原名江子宁 第33章 猜测 问完了想知道的,胥翎继续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放在汪家的卧底。” “你无条件忠诚于我,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 “只要你接到有关神机或九门的下一步行动,都会秘密告知我。”说着,胥翎将联系自己的方式和一支骨哨交给了汪灿。 “如果有人识破了你,并且你无法逃脱,” 胥翎眼中的暗红更盛——“立刻自我毁灭。” “是。” “现在,回到你该在的位置。” …… 张起灵回到营地,完成了胥翎用蛊惑下达的命令后,整个人就自然而然地恢复了清醒。 看着面前的念娘,他先是愣了一瞬,心中想要再次回去找人的冲动被理智压下——他明白,如果胥翎不想让他知道有些事,他就算做再多都于事无补。 “小哥?你怎么了?我问你羽姨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见张起灵没反应,念娘伸手在对方眼前挥了挥。 张起灵这才回神,眼神微微有些波动:“她有事,要单独处理。” 听到这话,念娘就明白肯定是胥翎让张起灵先一步回来的,她叹了口气,也只能不再问。 “什么事?是谁开的枪,你们追到他\/她了么?”吴邪很好奇,见念娘没说话了,立马自己又凑上去。 “不知道。”张起灵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他不完全清楚胥翎要怎么处理那个人,因此干脆什么都不说。 “你……” 吴邪无语了,心中又冒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主要是他确实一直都没从这几个人口中得到过任何确切的答案。 说句心酸话,他都要习惯了。 不过闷油瓶这次他妈的也太敷衍了,吴邪暗骂,连个理由都不愿意编了。 什么叫不知道? 你自己追没追上那个人你能不知道? 不过……吴邪暗自思忖着,一般来说,自己刚才问的问题并不敏感……追到或没追到,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既然闷油瓶不愿意回答是否追到,一定意味着追到这个人与否这件事隐含着重要的信息。 如果追到了,他却不愿意说,就意味着他希望外界认为自己没追到。 这是为什么? 如果没追到,他不愿意说,就意味着他希望人们认为他追到了——可是这有意义么?他要是没追到,大概率不会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关键信息,也就没有隐瞒这件事的动机。 第二种可能性显然逻辑不通。 那么大概率就只剩下第一种可能性—— 他们追到了,但是又因为什么原因使他们不能说出追到或者抓住这个人的真相。 什么情况下才会抓住了一个敌人后选择隐瞒呢…… 吴邪突然一震,脑中灵光一闪—— 他们不希望暴露这个敌人被抓住的事实。 在战场中,什么时候将领才会在抓住一个俘虏后不将对方带回来?除了就地斩杀,就只剩下—— 他们将这个人策反了! 推理出了答案,吴邪难得有点得意起来,心说小样儿,不告诉我我还不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得到了答案,没想到吧? 不过他们又为什么要策反那个人呢? 那个人能起到什么作用? 那个人是谁?他\/她代表的势力又是什么? 更多的疑问显现在吴邪脑中。 张起灵则坐在一旁,沉默地回忆着早上发生的事情——他虽然不能得到确切的答案,但做一些猜测还是无妨的。 他想到赶过去时听见胥翎说的话——“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再加上黑瞎子也早早示警过。 那个人想必一定跟了他们很长时间。 那么,这两次神机的追杀会与他有关么? 不过这个问题缺少关键信息,张起灵也就先将它放在一旁。 既然那个人跟了这么长时间——他记得胥翎曾经也追出去过一次,可却没抓到人——想必他是十分谨慎且擅长躲避追踪的。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冒险开枪狙击? 张起灵想到当时子弹射杀的方向——念娘还是阿宁? 应该不是念娘,如果是念娘,他大可半夜偷袭狙杀,而不必拖到今天早上。 那么就是阿宁。 他记得,子弹是在阿宁说出自己“失忆”后射出的。 所以,阿宁身上很可能有窃听器,阿宁的失忆也代表着某种价值的丧失,或者同样还意味着…… 张起灵想到那些一路以来被留下的记号,意味深长地看向阿宁。 对方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面上的表情却从始至终都表现着同样的茫然。 太阳已经升起,日光却穿不透头顶层层叠叠的阔叶,只向营地笼罩下一层隐晦诡谲的阴影。 胥翎已经回到了营地,她只是淡淡地看了阿宁一眼,却没选择点破—— 既然对方已经做出了选择,并且主动被汪家放弃,也就意味着她暂时不想继续搞事。 更重要的是,留着这个人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仅更加保险,同时还可能得到更多重要的信息,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钓上一条大鱼。 权衡之下,尽管胥翎现在还不懂为什么阿宁突然要背叛汪家,但这不影响她暂时留对方一命——前提是她不再做出有损自己这方利益的事情。 见张起灵和胥翎都没有戳破自己、念娘对她的态度至少在表面上看来也没有什么变化,阿宁才暗自松了口气。天知道她可是从早上被狙击开始,一直提心吊胆到现在。 这里没有蠢货,她很清楚。 哪怕是看似单纯的吴邪、表面粗放的胖子和“愚忠”吴三省的潘子。 她不可能再选择去挑战这群人的底线。 对她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搭上念姨的势力,而后借力打力为自己和父母报仇。 尽管这很艰难,阿宁却尽量让自己保持坚定、从容。 要知道,她在一群男人中间坐到领队的位置、出入各种险境、多年以来替汪家监视裘德考的同时还深得裘德考的信任,很多时候靠的不是武力,而是无与伦比的耐心、强悍的意志和聪明的头脑。 清晨的雨林比之午后和傍晚要安静得多,偶尔有一两束阳光从叶缝中洒下,在泥泞的地面留下驳杂的光斑。尘埃在光影中不断漂浮、翻腾,就像是在深海中隐藏多年 却突然被拨动冰山一角的暗涌。 第34章 猿鸣 “没搞错吧,怎么又开始下雨?难道没人帮老天爷缝裤裆?” 一群人再次出发,然而刚走几个小时,天上就开始落下雨珠,胖子一边熟练地开始掰芭蕉叶遮雨,一边看着明显越来越大的雨抱怨。 “这雨太大了,赶路会很危险。雨林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阵。”潘子道。 吴邪一眼就发现了不远处的一小片勉强算干的地面,抬眼一看,果然就见那处好几棵大树和藤蔓纠缠在一起,枝繁叶茂。 “去那里!” 一行人赶紧跟着吴邪往不远处的树下跑。 终于不再被泼水似的淋雨,所有人都觉得好受了不少。 这里植被繁茂,叶片层层叠叠地堆积着,极为紧密。头顶全是“哗啦啦”的砸水声,雨珠混合成的水流 淌过一片片树叶,在几人面前压成了玻璃墙似的水幕。 透过水幕往外看,整片雨林就像是液态水光缎一样,被洇染成了梦境般模糊又剔透的青绿色。 胖子不停地动来动去,吴邪被他感染得也有点不耐烦:“你皮痒啊?” 谁知胖子不但没反驳,反而道:“我就是觉得皮痒,操,我屁股怎么这么痒?” “我看你就是欠打……”吴邪说到一半,突然也有了跟胖子一样的感觉,“我怎么也觉得屁股有点痒?” 念娘这时突然道:“离开这里,这里有蜱虫!” 吴邪和胖子转身,果然就见身后藤蔓与树干纠缠的缝隙中密密麻麻全是黑色米粒似的小虫子,顿时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操!天真你简直太会找地方了!” 胖子一边跟着前面的人在雨幕里跑,一边咬牙切齿地骂。 “我还不是被咬了!”吴邪没好气道,他现在感觉自己浑身都痒得出奇,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一直跑到一处溪边,雨渐渐也小了,潘子提议就在这里休息,顺便赶紧把身上的草蜱子都处理了。 吴邪早就等不及了,立刻和胖子互相搀扶着走到一棵树后,没过多久,响彻云霄的惨叫声就一浪高过一浪。 念娘忽然想到了什么,先是自己笑了一阵,才顶着几人好奇的目光道—— “猿鸣三声泪沾裳。” “哈哈哈!” 这下不光是念娘笑了,胥翎、张起灵和阿宁都笑起来,就连潘子也后知后觉地大笑起来。 高亢嘹亮的惨叫声交织着清脆爽朗的笑声,好像雨林都变得格外有生气起来。 直到吴邪和胖子两人同样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回来,其他人身上的草蜱子也都处理干净了。 阿宁走到溪边,打算给自己洗把脸。潘子则开始给几人讲自己在越南遇到的各种惊险刺激的经历,讲得连胖子都不得不时不时佩服得比出大拇指,连说“潘爷牛逼”。 胥翎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于是将注意力从潘子的话中拉回,看向溪边。 她忽然脸色一变:“小心!” 几人惊恐转头,就见水里竟然猛地冲出一个红色影子,阿宁下意识就伸手去挡! “叮!”一声硬物相撞的声音响起。 风灵刃瞬间出鞘,凌空将野鸡脖子削成两半。 阿宁惊魂未定,捂着手连忙后退。 念娘几人赶紧上前:“怎么回事?” “是野鸡脖子。”阿宁的脸色很难看。 胥翎则向旁边侧开,让几人看清楚地上那条被砍成两截、还在蠕动的蛇。 “你被咬到没有?这蛇非常毒,被咬到了要立刻注射血清。”念娘看向阿宁。 阿宁松开捂着手腕的手,道:“运气好,没有,蛇牙撞上当十铜钱了。”说完,她目光复杂地看着念娘。 念娘松了口气,不管阿宁之前有什么目的,在当下都算是个不小的助力,折在这里实在太过可惜,于是故意朝阿宁笑道,尽量让气氛轻松一些: “看来是它保佑了你一次,回去可得把这铜钱好好供一供。” “嗯。”阿宁勉强笑着回答。 她看着念娘,脑中回忆起之前对方将当十铜钱穿好还给自己的场景—— 不,是你救了我。 她想着,又看向胥翎,因着“失忆”的缘故,几人聊天又都是叫的“姑奶奶”、“羽姨”等称呼,她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称呼对方。 念娘看出了阿宁的意图,于是对她道:“这是狐仙。” 阿宁点头,感激地对胥翎道:“多谢狐仙,否则那蛇恐怕还要袭击我。” “客气。” 胥翎淡淡地看着阿宁,眼神中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没事就好,这蛇非常毒,堪称蛇中毒王,我们之后一定要特别小心,最好不要再碰上今天这种情况。”潘子道,又说了一些有关野鸡脖子的生活习性。 “野鸡脖子一般很有领地意识,这里出现了一条,周围应该就不会有第二条,我们今晚可以就在这里休息。”潘子建议道,“正常来说,除非这蛇成精了,否则不会成群结队地出现。” 在这种原始丛林中赶路是非常消耗体力的,吴邪一听这话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了,恨不得立马就钻进睡袋中睡个天昏地暗。 一连下了两场暴雨,雨林中更加湿热,每个人都十分不舒服。 吴邪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在不断的汗湿、不断地被湿热烘干、又不断地汗湿后,头发早就凝成了一绺一绺,干得时候硬得戳人,汗湿的时候又像是顶着一头臭鸡蛋糊糊一样酱着让人难受。 见念娘拿出了免洗喷雾,吴邪立刻腆着脸要来了一瓶,对准头顶就是猛猛一顿狂喷,搞得周围像是六月飞雪一样,还把胖子呛得连连咳嗽。 这味道对胥翎的嗅觉实在有点刺激,因此她默默站远了些。因着根本没出汗的缘故,她身上比起其他人要干净得多。 柴已经堆好,潘子点了大半天却只冒了几缕灰烟,直说是因为下雨把柴打湿了,不好燃,让胖子再找点。 其他几人则边搭帐篷边聊天。 篝火终于燃起,胖子又摆了个无烟炉在旁边,照例热着罐头等食物。 天色缓缓暗了下来,雨林中光线本就不算充足,因此比外面黑得更早。 第35章 择偶标准 草草对付了肚子,所有人都围着篝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睡前聊天。 念娘和吴邪先是跟阿宁继续说着她之前的事情。当阿宁听到吴邪控诉自己在海底墓中对他们三人的算计时,她差点没笑得撅过去。 阿宁: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吴邪是真好玩儿。 笑归笑、闹归闹,阿宁还是郑重其事地看着吴邪、胖子和张起灵道:“虽然我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也许我曾经有过什么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但冲这几天我们的交情,我还是认真的替以前的自己跟你们道个歉——” “对不起。” 见阿宁突然用这么真诚的态度道歉,吴邪反倒不知所措起来,连忙摆手:“说、说这些做什么,都过去了,当时我们本来就阵营不同,你你你不用道歉。” 反倒是胖子表现得比吴邪更加大气,当下举起水壶:“阿宁妹子,过去呢,说实在的,胖爷我确实觉得你下手有点狠,但是现在你都失忆了,咱就一码事一码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几个大男人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咱这就当重新认识了!” 阿宁笑了,同样举起水壶与胖子碰了一下:“行,重新认识。” 胖子先是喝了一大口,又笑得狡黠:“不过就算重新认识,我从前真真的还是被你伤到了。考虑到你现在失忆变成穷光蛋了,这样吧,以后你每次倒斗的收成都分胖爷两成,我一定拿你当亲妹子看,怎么样?” 吴邪翻了个白眼,立刻用手肘捅了胖子一下:“你趁人之危,还要不要脸?阿宁都失忆了,你居然还打劫人家!” 胖子“嘿嘿”笑着:“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天真,我没你那么高尚的道德底线。” 阿宁却也不生气,反而爽朗道:“是该给点补偿,这样吧,之后我要是又得了什么宝贝,可以送你们一人一个,不过两成那你是想多了。” 胖子立马得意地看向吴邪:“看到没,这就叫有钱不赚王八蛋。我开价高,那是为了给阿宁妹子砍价的空间。” 吴邪无语:“是是是,你有理。” “不过,阿宁你都失忆了还要继续干这事儿吗?” 阿宁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手中的狗尾巴草,语气悠悠:“不是你说我自己之前跟你说过,我要是不干这一行就会死吗,我可不想死。” 吴邪沉默下来,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 大概是见气氛不对,胖子又开始插科打诨:“哪这么多考虑,要我说,就该继续干,你虽然失忆了,但是身手和肌肉记忆还在,随便了解点倒斗经验,重新赚他个百万十万的,回去养小白\/脸多舒服。” “欢迎你找胖爷咨询,一小时1000,良心价。”说罢,胖子还眨眨眼。 几人都笑起来。 也许是人类八卦的天性,又或者是夜晚聊天的必备话题,念娘突然问吴邪:“说到小白脸,小邪,你谈恋爱了么?” 吴邪一噎,差点没把嘴里的水喷出来,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胥翎,脸一下又变得绯红:“咳咳,念姑姑,你怎么从小白脸联想到我的?我没、没谈恋爱,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别是要像奶奶和二叔一样要催婚吧?” 胖子一下搂住吴邪的肩膀,又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吴邪的脸:“你看看你,跟个唐僧一样细皮嫩肉的,不就是个小白脸?” “我同意,哈哈,小三爷看着就跟三爷不一样,文弱。” 吴邪更尴尬了,或许是因为在某个人面前被说了弱,又或许是其他的原因,他当即反驳:“我怎么就弱了?我承认,我以前是有点,但这几次下来,我比之前进步了不知道多少!” 胖子表示理解:“确实,比起普通人,你已经算不错了。可是天真,你要不看看周围这一圈呢?” “没事小三爷,回去再多练练。”潘子一脸怜悯道。 吴邪简直怄得吐血,却又反驳不了,只好将战火转移到开启话题的念娘身上:“别说我了,念姑姑,我听三叔说你好像还没结过婚吧?你是单身主义者?” 念娘斜睨了一眼吴邪,勾唇就笑:“小腹黑鬼。” “我太忙了,没心思结婚、也没空谈恋爱。” 听到这话,潘子突然问:“念老板,你这么有钱,是不是、根本没有看得上的?”说到一半,潘子不知道为什么顿了顿。 虽然有点不明白潘子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念娘还是回答了,只是态度显得十分不在意:“当然不。” “我有没有钱,跟我想找什么样的伴侣没关系。” “我只是单纯没遇到合心意的而已。” 胖子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赶紧朝潘子挤眉弄眼,见潘子还是不问,急得他直咬牙,干脆替对方问: “念老板,你怎么可能没遇到合心意的?你长得漂亮、看起来还年轻、实际情况也年轻,条件又好,身边总不会缺人。这样吧,你把你的择偶标准都说出来,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你介绍介绍。” 念娘有些无奈,脑中却回忆起少年时父亲对母亲的无微不至,于是道:“没什么要求、只要他品行过关、值得信任、对我好就行。” 说完双手一摊:“看吧,其实归根结底只是没遇到合心意的。” 胖子也无奈了,念娘这标准虽然看起来还好,但其实很高:“你这……算了,说了跟没说一样。” 吴邪犹豫了大半天,又打了好一阵腹稿,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驱使着他,使他看向胥翎:“那……姑奶奶呢?谈、谈过恋爱吗?” 念娘和张起灵几乎是立刻就警惕起来,胖子在心中直呼天真牛逼又暗骂潘子窝囊,就连阿宁都好奇地看向胥翎。 胥翎有点莫名其妙,她不懂吴邪为什么要问自己这种问题。 于是面无表情答:“没有。” 张起灵松了口气。 吴邪也松了口气。 念娘抱着胥翎的胳膊,又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张起灵和吴邪:“要是有谁喜欢羽姨,首先得过我这一关。” 吴邪突然打了个寒颤,心说怎么感觉周围温度降低了。 说着,也不知道是想到了哪些人,念娘阴阳怪气地笑起来,掰着手指头数要求:“要长得好、身材好、性格好、无微不至、能力强、有本事、有成就、勇敢、坚定……” 一大串简直称得上严苛的要求听得在场人目瞪口呆。 反倒是胥翎没什么反应,主要是她根本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吴邪忽然有点自卑,又一下感到人生有点灰暗。 自己是不是变得有些莫名其妙了?他想。 第36章 琉璃心 吴邪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冲动地问出那个问题。 姑奶奶谈没谈恋爱关自己什么事? 他在这儿跟着心情忽上忽下的做什么? 莫不是被累傻了? 吴邪拍了拍脸,心里冒出点隐约的害怕——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好像跟从前的自己有点不一样了。 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他一时半会还真想不明白。 算了。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这样安慰着自己,吴邪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中飘来罐头的香味,吴邪咽了咽口水,心说胖子真贴心,起了个大早煮早饭。 他起身走向无烟炉,平日里没什么吸引力的添加剂味道现在竟然也能让他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咦? 这什么东西? 怎么是红色的? 吴邪心中一跳,忽然一种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冷汗几乎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营地四周——非常安静,大家都睡得好好的,连姑奶奶都睡着了,看来都累坏了。 不过这一眼也让他松了口气,心说大家都在,难道还会发生什么危险不成? 再说了,胖子又不可能下毒。 这样想着,吴邪又觉得空气中的香味更加诱人起来,本来就十分饥饿的胃一下像是被这香味抽空了一样,简直饿得发慌、发狠。 头晕脑涨中,吴邪还以为自己犯了低血糖,于是赶紧盛了一碗血红色的液体,颤抖着将碗凑近嘴边——那香味愈发浓郁,勾得他简直眼冒绿光,直接仰头就喝。 顿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大脑,吴邪“哇”地一声就把嘴里的液体全喷了出来,强烈的恶心让他不住地躬身呕吐,直至将胃里泛黄的酸水都吐了个干净才稍好些。 这特娘的怎么是血?! 胖子疯了不成?! 吴邪大骂,心中涌起一阵后怕,这才发现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全然的黑暗,四面的树林灌丛像是将所有光线都吸走了一样,漆黑不见五指。 在这样黑得诡异的环境中,吴邪没忍住打了个哆嗦,脑中不可避免地冒出无数恶鬼从雨林中冲出将自己抽骨吸血的场景。 他暗骂一声给自己壮胆,抬头看向漆黑的夜幕。 怎么突然就黑了,难道遇到日全食了? 没这么巧吧? 似乎是角度原因,吴邪的视线被漆黑的阔叶挡住,根本看不见天上的太阳或是月亮。 他慢慢向旁边侧了一步—— “我操!” 吴邪的脸瞬间惨白一片,腿猛地一软,人就坐到了地上。 天上挂着的,竟然是—— 一颗淌血的心脏! 那心脏红得透明,宛如琉璃一样剔透至极。 一股股鲜血从那心脏中不断淌出,再汇成一条血河瀑布落向黑夜下的雨林。 吴邪的头脑已经完全空白,浑身都冷得僵硬,他极力想使自己冷静一点,然而面对眼前这诡异一幕,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仿佛从九天淌下的血河越来越宽阔、越来越近,吴邪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憋得满头大汗。 可他仿佛是被恐惧钉在了原地一样,连逃跑都做不到。 血河越来越近,吴邪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耳中全是自己彻底失控的心跳声,像是有人拿着一张人皮鼓,急促奋力地在他耳边敲击着。 怎么办? 怎么办?! 千钧一发之际,吴邪终于想起来求助,于是忙看向营地—— “姑奶奶?!” 营地里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仿佛天漏了一样的血河已经将整片雨林冲成了血红色的汪洋,吴邪早就没办法思考为什么其他人都不见了,眼中只剩下那个被血河冲得越来越远的、满身伤口的尸体。 一种极其强烈的悲怆席卷全身,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就动了起来,不要命地向徐羽的方向游去。 然而他和尸体的方向还是越来越远。 吴邪彻底急红了眼:“姑奶奶——!” “怎么了?” 胥翎正坐在念娘身边发呆,听见吴邪叫自己,就转头问。 吴邪猛地坐起,身上已经被冷汗彻底打湿,四周天光明媚,哪里有半分暗黑血红的模样? 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反应过来自己是做噩梦了,心情终于慢慢平复。 “没什么,做噩梦了。” 念娘用带着审视的目光扫了吴邪一眼——一个大男人,做噩梦怎么会喊羽姨,这里面显然有问题。 “天真,你要不去找张尿不湿穿着吧。一做噩梦就找家长,啧啧啧,还小着呢。”胖子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朝吴邪揶揄道。 “滚。” 吴邪没空理胖子,刚才的梦着实将他吓得不轻。 胖子撇了撇嘴,倒也不在意。 “小三爷,漱了口就来吃早饭吧。”潘子道。 “嗯。” 吴邪朝潘子点头,拿出杯子倒了点凉白开漱口。 只是漱完口,吴邪看着炉子里被煮成粥似的干粮,不仅没有胃口,还有点反胃。 “怎么了,小三爷?没有胃口也得吃点,否则等会没有体力。”见吴邪没有吃早饭的意思,潘子就劝了一句。 吴邪知道潘子是为自己好,还是拿出碗筷,强忍着恶心吃了点。 只是一股腐臭突然传来,吴邪眉头一皱,连忙看向碗,发现东西没有变色,才松了口气。 “小哥,你在找什么?”念娘朝不远处正在刨土的张起灵喊。 “这里,尸体。” 听见张起灵这么说,几人连忙解决完碗里的东西,全都围了过去。 看见地上被张起灵摆出来的尸体、手电筒、完全腐烂的笔记、被油纸包着的手枪、沾了泥的手榴弹等等,念娘的脸色微不可察一变。 胖子一眼就发现了手枪,抢在潘子前面将被油纸包着的枪拿了起来:“哟呵,没想到还能捡着好东西。” 胖子熟练的上膛,听着清脆的声响,他惊喜地看了一眼潘子:“真是好的,看来咱今儿个运气不错啊。” 潘子同样没想到,抱着侥幸的态度将地上的手榴弹也捡起来看了看:“可惜这手榴弹已经没法用了。” “能有把盒子炮就不错了。”对于这个额外收获,胖子很满意。 “不过……这个手榴弹的样式,怎么这么像以前军用的……?”潘子纳闷道,又忽然想起什么,“这会不会是定主卓玛说的,1993年逃进沙漠的逃犯?” 念娘似乎同意潘子的观点:“应该是。不过我们现在再猜他的身份已经没有意义,不如再找找有没有什么能用的,把能用的都收起来。” “也是。”潘子点头,跟胖子一起在地上翻找起来。 “咦?念姑姑,你这是要给他埋了?”见念娘居然走回帐篷边,从背包里拿了柄兵工铲出来,吴邪有点好奇。 念娘点头,好像对尸体十分怜悯:“葬身蛇腹,也算是遭了……报应了,我就当给自己积点德了。” “行,那我来帮你。”吴邪也觉得念娘说的有理。 第37章 迷瘴 收拾完尸体,一行人再次准备上路,潘子先往柴堆里扔了个信号烟,却没得到吴三省的回应,几十分钟后,烟灭了,潘子也没办法,只能将火熄了。 越往雨林深处走,植被越是茂密,团团簇簇地让人找不到一点下脚的地方,一行人只好排成一队,每个人都用登山杖不停地打着旁边的草,以免踩到毒蛇。打头的人是最辛苦的,也因此队伍的顺序几乎是一小时一轮换。 途中停下来吃了点东西,又走了大概两个小时,期间遇到不下十次野鸡脖子,好在都被胥翎及时察觉解决了。也正因此,潘子显得有点不安,直说这林子里的蛇多得不正常,会不会真是成精了。 “这里应该就是西王母国的入口了。” 念娘看着眼前大半埋在土里的断壁残垣,让后面的人再次停下来休息。 一群人都算得上经验丰富了,一看到面前这些石柱,都猜测是否是西王母国陨落后排水系统崩溃,才让这一座古城埋在了地底。 雨林里湿热无比,汗出得多、体力流失得更快,一连走几天下来,铁打的人也有点撑不住了。特别是吴邪,此刻他已经瘫坐在了地上,脸上麻木得堪称生无可恋。 潘子一看众人这样,就知道今天是没办法继续走了,他自己当然也同样疲惫不堪,一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干脆就建议原地扎营。 几人都点头,念娘、胥翎、张起灵精力最好,因此搭帐篷。潘子生火,胖子热罐头。 简单吃了东西,吴邪等人也管不了此刻天黑没黑,钻进睡袋闷头就睡,营地内只剩下胥翎、念娘和张起灵还醒着。 胥翎让两人也去休息,然后轮流守夜,营地一下变得安静无比——当然,这是忽略掉胖子的呼噜声的结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林早就完全暗了下来,张起灵醒来时发现营地周围一圈全是野鸡脖子的尸体。 胥翎则盘坐在篝火边,橙红的火光懒懒跳动着,将她的背影轮廓燎出了一圈暗红,就像是没有完全点燃的画像,点点火星在边缘缓缓游走着。 “我醒了。” 胥翎当然听见了,她朝张起灵露出一抹浅淡的笑,瓷白的皮肤在火光下融得暖柔。 轮换守夜。 雨林内不论白天黑夜都水雾缭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雾气格外浓厚凝实。 已是上半夜,胥翎突然睁开眼,看向张起灵:“瘴气。” 张起灵看了一眼向这边不断逼近的白雾,立刻起身:“让他们戴上防毒面罩。” 两人动作迅速地将所有人叫醒。 没人想挑战瘴气的威力,一时间包括胥翎在内,所有人都戴上了防毒面罩。 之后吴邪等人又回去休息了,虽然戴着面具躺下有点压眼睛,但谁也不敢真的把东西取下。 念娘休息得差不多了,干脆起来守夜。 营地再次安静下来,胥翎看着身侧的瘴气,莫名心中有些不安。 耐着性子又等了三个小时,天色似乎已经渐渐亮了起来,胥翎看着周围这些非但没有消失还越变越浓的瘴气,心中越发不妙。 她看向念娘:“这些瘴气有问题,我们必须赶紧离开。” *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瘴气有问题?”隔着防毒面罩,解雨臣抬头看向河流上方的空间,视野中白茫茫一片。 “当然有问题,”黑瞎子用匕首在石头上划了个简单的记号,“根据前几天的规律,这片雨林中,晚上的时候瘴气最浓。而且这瘴气在临近日出时会慢慢消散,就算不会消散,也会变淡。” “然而现在的情况显然违背了这条规律。” 解雨臣伸手在身前的空间中虚划一下,顿时就有白色的气体跟随着他的动作流动:“而且浓度也高得不正常。” 黑瞎子起身,将匕首插回腰间:“走吧,现在的能见度已经很低,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我们恐怕会迷失在这片雨林中。” * “这都走了两个小时了,咱们还是一直在原地绕圈!”胖子坐在地上,捶着发酸的大腿,“特娘的,这瘴气越来越浓,我刚才差点被突然冲出来的野鸡脖子咬死!” 吴邪也累得大口喘气,带着防毒面具不能非常自由地呼吸,他感觉自己快被憋死了:“我记得之前晚上也有瘴气,不过都是局部的,而且一般到了早上也都散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要不我们先暂时停在这里,保存好体力,老子不信这瘴气能一直这么浓。”胖子建议道。 “我觉得不行,我们的补给不能都浪费在这里,否则就算出去也是死路一条,”阿宁道,“而且现在已经上午9点,瘴气越来越浓,根本没有要消散的意思。” 听了阿宁的话,潘子连忙从背包中取出信号烟烧燃:“我得赶紧给三爷预警,否则一会雾浓了更看不见了。” * “有红烟,是吴三省还是吴邪?”解雨臣看向远处瘴气中极其不明显的红色,问黑瞎子。 从在风蚀柱上看见孔洞开始,黑瞎子一直都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此刻见远处居然燃起了红烟,心中更是焦虑:“不知道。” “那就过去看看,不管是吴邪还是吴三省,恐怕都需要我们帮忙。”解雨臣道。 黑瞎子也知道不能继续耽搁,再次在一旁留下记号,大步往红烟的方向赶路。 * “我他妈感觉自己跟瞎了没区别。”胖子看着眼前的白色,连气都不生了,显然已经彻底无奈。 胥翎眼前同样是一片白色,她隐约觉得,这种异常应该不是自然形成的。 难道…… 一个猜测浮出水面,胥翎的脸色沉了下来。 于是试探着将神识外放——果然瘴气能够屏蔽神识的探查。 又是天枢宗的手笔。 前两次杀手应该都被她杀光了,这次天枢宗到底来了多少人? “现在瘴气浓度太高了,大家赶紧把登山绳拿出来,免得一会走散了。”念娘提醒道,“再调整一下队伍顺序,羽姨打头,然后是小邪、潘子、胖子、阿宁,我和小哥殿后。” 一行人立刻按照念娘的话动了起来,只是因为几乎完全看不见的缘故,基本上是一路问着走。 “你是……” “阿宁。” “我前面现在是谁啊?” “胖爷!” “小三爷你在哪啊?我要站你后边!” “我在这儿!” …… 十几分钟后,队伍终于重新排好,吴邪伸手往前探了探,发现面前居然是空的。 他一下有点慌起来:“姑奶奶,你人呢?” “下面。” “你蹲着做什么?” “做记号。” 吴邪不懂在这种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做记号有什么用,但他下意识以为是胥翎又有一些神奇的手段,因此也就不再问了。 然而事实上,胥翎并不是为自己这一行人做记号,她是在给汪灿留上次约定好的专门的指引。 既然这是天枢宗的陷阱,那么汪灿作为他们的“合作对象”,一定不会被困住,留下记号也是方便他找到自己送情报。 第38章 蛇潮 上 一连在瘴气中绕了好几天,胥翎还是没找到出去的方法——多年的交手让天枢宗对她的手段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迷阵显然不会被轻易破掉。 期间潘子又点燃了一次信号烟,希望吴三省赶来救援,但经过念娘的测试,红烟在三百米后就看不见了。 恐惧和浮躁的情绪开始在队伍中蔓延,每个人都在极力压制自己心中的负面情绪,尽量积极地寻找方法。 瘴气仍旧在缓慢变浓,两个人哪怕面对面也无法看到对方的身影,登山绳和声音成为唯二的联系方式。 吴邪尝试着提出了很多理论,想要解释清楚这瘴气的成因,然而都不成立。 胖子坚持认为这就是一种鬼打墙。 甚至到后来,胥翎担心天枢宗借着众人视线受阻,分而击之,提议让所有人在保证登山绳没有问题的同时,要定期停下来确认彼此身份。虽然不懂胥翎为什么要提出这种要求,但所有人都还是照办了。 又是一晚,一行人已经在瘴气中被困了接近两周,瘴气越来越浓,防毒面罩的滤毒盒也消耗得越来越快,剩下的装备补给包括干粮在内也都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几天所有人都只吃了一顿,仅仅是让自己保持着不要被饿晕。胥翎本就什么都不吃,念娘和张起灵也吃得极少。 吴邪、张起灵、胖子、潘子和阿宁仍旧在旁边不断提出各种有关走出瘴气的猜想和方法,再用胖子的枚举法一个个试验。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念娘想着,觉得既然外界的吴三省联系不了,不如再把距离拉远点,于是拿出卫星电话打给鹤梦,让她带人到塔木陀外围看看,至少要把瘴气的形成原因找到,当然了,如果能用大型鼓风机将瘴气都吹走就好了,她根本不在乎这会花费多少。 胥翎则又单独离开了一次。气味能帮助她找到回到众人身边的路,就算在她离开后几人遇到危险,护身符也会帮助他们撑一会,同时给胥翎警示。 如今既然知道这很可能是阵法,就需要把阵眼找到,这样才可能知道破阵的方法。 到了现在,她也有些焦急——这次倒斗为了避免缚灵锁发作她特意空出了足够的时间,可如今被困整整十几天,今晚已经阴历十四了。 如果今晚不能解决迷瘴的问题,明天就麻烦了。 她想着,心魔又开始躁动起来。 * “你先休息,两个小时后我叫你。” “好。” 等了一会,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变缓,黑瞎子从背包里拿出卫星电话。 “我们遇到了点麻烦,需要支援。” “是他们么?” “很可能是,我们被困在瘴气里,我尝试过用灵力清理瘴气,发现效率极低,几乎算是聊胜于无。这里应该被布置了一种迷阵。” “老师呢?” “我没跟她在一队,她应该也被困在了阵中,我跟花儿爷在一队,今天阴历十四了。” “我知道,我们马上过去……帮我照顾着那孩子。” * 胥翎转了一大圈,还是没找到阵眼,她现在又没办法勘破幻境,很可能是被迷阵影响着故意绕开了一些关键的地方。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嗡鸣,似乎是一支箭矢射进了脚边的土地中。 箭矢十分粗糙,是弩箭,应该是临时做的。 胥翎将被弩箭钉在地上的纸条捡起,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线条。 这是汪灿给她的情报——选择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恐怕汪灿被控制着,短时间内无法靠近自己。 不过汪灿应该不会这么快暴露,胥翎了解天枢宗的作风,这只是一种保险机制。 用不少灵力才勉强清出一小块瘴气,胥翎看向纸条上的“涂鸦”——这是密语,翻译出来是“蛇潮”的意思。 纸条很快被焚烧殆尽,胥翎不敢耽搁,立刻往营地的方向赶。 “胖子!!” 事情发展得比胥翎预想中的还要快,一听到念娘的叫喊,胥翎心中一沉,风灵刃瞬间脱手! 野鸡脖子像一条红色闪电一样袭向胖子,胖子完全来不及反应,几乎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然而下一刻,一道冰蓝色闪光掠过,面前的野鸡脖子已经被钉在了一片白茫中。 “姑奶奶!从今天开始,胖子我心甘情愿当您侄孙儿了!吓死我了!真特娘的吓死我了!”胖子一下就反应过来是胥翎救了自己,简直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蛇潮,缩小活动范围!”胥翎没理胖子,冷声朝一行人喝道。 刚才情况十分慌乱,一群人又接近“失明”了,几人只以为是几条野鸡脖子同时袭击,现在环境安静下来,才听见周围全是“嘶嘶”声和蛇爬行的声音。 “我的天爷,这是多少条蛇?我们这是在蛇窝扎营了吧?”胖子紧张得全身膘都收紧了,说话声音极低,四面楚歌似的“嘶嘶”声让人头皮发麻。 潘子低声回道:“不知道,别说那些没用的,火把呢?拿出来点上!” “这里。” 阿宁早就开始行动了,此刻将点燃的火把分给了吴邪、胖子和潘子。 潘子把雄黄粉拿了出来,一群人站成了阿宁、吴邪、潘子、胖子在内圈,胥翎、念娘和张起灵在外圈的花苞型站位。 “现在我们慢慢退回帐篷里”念娘低声道,“我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更不可能跟蛇玩追逐游戏,必须坚守到蛇潮退下。” “现在这些蛇还没有正式发动袭击,继续用火把威慑,一旦它们发动袭击,所有人一定要注意听声音。” “妈的,拼了!”胖子咬牙切齿道。 “拼了!” 说着,一行人缓缓向身后的帐篷靠近。 似乎是察觉到几人的动作,四周的“嘶嘶”声突然一停,瘴气中一下安静得可怕。 “来了!进去!”胥翎喝道。 几人一下跨进帐篷,风灵刃横扫一圈,帐篷内零星几条野鸡脖子就断了气。 “嘶嘶”声同时响了起来,纠缠得如同火海的野鸡脖子冲向帐篷,疯了一样想将帐篷压倒! 潘子一下将早就准备好的雄黄粉洒向帐篷四周,力求覆盖住帐篷边的每个角落。 “他妈的,这些蛇疯了!雄黄粉和火把都没用!” 第39章 蛇潮 下 胥翎、念娘和张起灵一人守着一面,阿宁、潘子和胖子则守另一面,野鸡脖子不断顺着篷底的缝隙往里钻,吴邪急得在原地直转圈。 看着在一旁奋力挥刀的同伴,吴邪发誓,这次回去自己说什么也要好好锻炼了。 “小三爷,头顶!帐篷要塌了!”潘子一刀将一条野鸡脖子钉在地上,朝吴邪大叫。 吴邪一听,居然有了种得救的欣喜——自己终于不用待在原地等着被人保护了,他也是能发挥一点作用的! 这样想着,吴邪气势汹汹地走到角落,抄起两根螺纹钢管对准帐篷顶—— “就你是吧,就凭你也想压塌帐篷,先过我吴邪这关!” 吴邪简直发了狠,拿着螺纹钢管全力捅向帐篷顶,只听“砰砰”几声,顶上的野鸡脖子一下被顶得滑下去好几条。 “小三爷干得漂亮!” 帐篷支架终于不再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吴邪难得找到了点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当即大手一挥:“顶上就交给我,你们放心!” 几人分工合作,一时间居然真将野鸡脖子挡在了帐篷外。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前段时间的节食让每个人的状态都大不如前,在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下,体力流失得更快。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原本眼前的白色也被全然的漆黑替代,几人倒是真跟“瞎子”没什么两样了。 “特娘的,我好像真瞎了!”胖子突然叫道,语气罕见地有点慌乱,“我他妈看不见光源了!” “胖子坚持一会,我去找滤毒盒!”吴邪赶忙喊道。 靠,我的背包里怎么没有? 吴邪心中一紧,肾上腺素一下飙升,全身都燥热起来,慌得连手都在抖,他此刻根本没心情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慢慢翻找,只要不是滤毒盒的东西都被他刨了出去—— 潘子的包里也没有、胖子的还是没有、阿宁的也没有、没有……都没有……怎么办?! “天真,你找到了没,胖爷、胖爷真要晕了。”胖子开始逐渐感到全身脱力,这是中毒的症状。 “别催了!我他妈在找!”吴邪急了,他能怎么办,他难道真的要跟大家说“没有滤毒盒了,都等死吧”? “阿宁!你怎么样?!”潘子一把将倒在自己身上的阿宁扶正,“你是不是也中毒了?” “我、我没事。”阿宁勉强甩了甩头。 “嘶——操!”潘子手腕一疼,阿宁强撑着精神想帮他挡一下,匕首却还是慢了半拍。 “血清!血清!潘子被咬了!” “妈的!”吴邪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他现在深刻理解了急诊科医生的艰难,“血清……血清……找到了!” 吴邪此刻已经管不了自己头脑发晕的事实,连忙拿着血清和注射器摸索着跑到潘子身边:“潘子,你再用力点,摸不到血管!” 周围漆黑一片,只有火把还在倔强地发光,吴邪的手抖得不像话,他从未感到如此焦虑绝望过——自己都快瞎了,还要精准地注射血清! 要是这次能出去,我他妈一定给所有菩萨神仙祖宗烧香烧个够! 妈的,一年前自己还是个每天无所事事的二世祖,怎么今天就成了个在生死边缘给别人注射血清的冤大头?! 四周全是蛇吐信子的“嘶嘶”声,环境黑得可怕,吴邪感觉全身都在紧张中软得不像话,注射器差点从手中掉落。 这次是真的紧张得全身都是汗,吴邪感觉自己快被憋死了,呼吸无比急促,弄得防毒面罩都开始被水汽覆盖,周围这么黑,他的视力也在慢慢衰退,这种情况下他要怎么给潘子注射血清?! 那是一条命啊! 万一死在自己手上,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快啊天真!老子要晕了,我和阿宁守不住啊!” 胖子也不想催促,但他真的感觉自己要死了,全身都在冒冷汗,只是凭借着肌肉本能在重复着动作。 顺着篷底钻进来的野鸡脖子多得没完没了,他和阿宁这种状态坚持不了多久。 吴邪没理胖子,他也急得满头大汗,不过好在潘子平时一直坚持锻炼,肌肉发达还有静脉曲张,吴邪成功摸到了静脉血管,他深吸口气,不断地警告自己冷静冷静—— 吴邪,你他妈是个男人,别再唧唧歪歪了。 你不是总是不甘心被大家保护么?现在终于到自己发挥作用的时候了,难道要临时掉链子吗? 吴邪,你他妈淡定点! 潘子都没紧张,你紧张什么?! 是生是死,就这一回,急也没用! 我只负责尽力,其他的交给老天! “小三爷,别紧张,我相信你。”潘子安慰着,将火把又凑近了些。 也许是潘子的话起了作用,或者吴邪已经紧张到麻木,他确实冷静了下来,脸和眼睛几乎要贴在潘子的手臂上,终于勉强看清了血管。 接下来就是一气呵成的注射。 吴邪拔出注射器,眼前几乎同时变灰,身体还在因为神经过度紧张而剧烈颤抖,可他却丝毫不觉得难受,反而松了好大一口气。 至少潘子没死在自己手上,这就够了。 真的,这就够了。 因为脱力,吴邪瘫在了地上,缓了好一会,他才道:“滤毒盒,没了。” 真相近在咫尺,他已经无力隐瞒,还是把实话说了。 既然结局已定,他相信这些人是宁愿当明白鬼不愿当糊涂鬼的。 “他妈的,那怎么办?胖爷这次真要归位了dd!”胖子也慌了,一时半会显然没接受不了。 听见吴邪这么说,胥翎才知道他们的滤毒盒用完了,她想到自己包里的那些东西——因为她不会中毒的缘故,之前都没换过滤毒盒,所以现在还有补给。 “我有滤毒盒,等着。”胥翎说着,闪身冲出帐篷,她的包在她独自寻找阵眼之前被她放在帐篷外面了,之后情况紧急又忘记把包带进帐篷了。 “姑奶奶!”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就站了起来,大喊着想冲出去将胥翎拉回来,却被张起灵和念娘拉住了。 “你们干什么?!让姑奶奶回来啊!外面这么多蛇,她被咬了怎么办?!”吴邪急得要命。 念娘一棍将钻进帐篷的野鸡脖子打了个稀烂,她知道胥翎不会中毒,况且她现在也没什么耐心去编话敷衍吴邪:“小邪,你要相信羽姨,我们还要杀蛇,没空看着你!” “外面这么多蛇!我他妈怎么相信她?!她受伤了怎么办?!让我出去!” “吴邪,你给我冷静点!你他妈死了羽姨都不会死!” “你今天要是敢踏出帐篷一步,老娘先打断你的腿!” “你不要给我们增加工作量!” 被念娘这么一吼,吴邪彻底懵了,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 —————— 这次是吴邪成长的一个重要经历,原着吴邪也是在塔木陀得到了很明显的成长,慢慢地他就不会这么冲动圣父“没用”了。 个人觉得塔木陀是吴邪从倒斗挂件到独自挑大梁的过渡期。 第40章 援兵 胥翎没管帐篷内的争吵,她勉强拿着风灵弓清出一条路,终于找到滚进泥潭的背包,耳边不断的“嘶嘶”声简直犹如魔音绕梁,不停地勾动着心魔。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入魔吧,你会获得无上的力量……” “杀了他们……” “杀……” “杀……” 好像有成百上千个声音在引诱着胥翎,缚灵锁也被提前引发,顿时全身上下都痛得颤抖起来,尤其是大脑,简直像是被人拿着利器劈开再往里面不停地浇注滚烫的铁水一样。 痛到每根头发丝都像是被烧焦了一般蜷曲起来,每根神经末梢都在尖锐惨叫。 她真的要疯了!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偏偏还有数不清的、可恶的声音一直想要将她拉下地狱! “……够了!” 胥翎眼中布满了血丝,瞳孔都因此染上一片猩红。 她再也忍受不了了,暗红色灵力彻底失控,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如同海啸般向四面冲荡开,野鸡脖子和部分瘴气同时湮灭。 先前因为阿宁和因果律的缘故,她不敢当着几人的面暴露灵力,担心以后会给身边人带来麻烦,但此刻心魔彻底失控,她已经控制不了了。 而且如果再不用灵力,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要杀,就干脆杀个干净。 “蛇呢?!” “阿翎!” “羽姨!” 几乎是感受到灵力失控的下一瞬,张起灵和念娘一下就冲出帐篷,瘴气已经变淡,他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吐出一大口鲜血的胥翎。 “你怎么样?”两人连忙将胥翎扶住,又被滚烫的体温吓了一大跳。 “羽姨,羽姨,你别吓我……”念娘完全慌了,语无伦次、声音颤抖,“怎么会是今天,不是还有……怎么会是今天……”不是还有几个小时么! 灵力失控冲刷着本就脆弱不堪的筋脉,胥翎疼得呕血,她已经听不清张起灵和念娘的声音,只自顾自将背包递了出去:“滤毒盒……还有……”说话一张一合间,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 “我知道,我知道,羽姨,你别吓我!”念娘赶紧将背包接住,她颤抖着手,头脑都因为慌乱一片空白。 张起灵毕竟已经经历过几次,此刻稍微冷静些:“阿翎,坚持住,最多只有这二十几个小时,坚持住。” 胥翎只是勉强摇了摇头,灵力失控也就意味着天枢宗知道了她的具体位置,“追兵”很快就会赶来。 “你们……先走……” 说着,胥翎挣脱开张起灵和念娘的手,灵力再次爆发,连带着帐篷将所有人都推出了很远。 *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天黑以后,黑瞎子觉得自己一直心神不宁。 翻来覆去好半天,还是没办法闭眼休息,索性起身灌了一大口酒。 “不睡么?” 解雨臣正坐在篝火前守夜,听见黑瞎子居然起身了,不免诧异。 “睡不着。”黑瞎子苦笑道。 解雨臣了然:“还在烦么?到底是什么事,如果不介意我知道的话,或许我能够帮上忙。” 黑瞎子摇头,轻笑一声,没说话。 见此,解雨臣也就不再问。 只是忽然,黑瞎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猛地从地上站起。 解雨臣正疑惑,却见下一秒一股暗红色能量扫过,四周的瘴气都变得稀薄不少。 “不好!” 黑瞎子立刻转身对解雨臣道:“前面有点麻烦事,我要去解决,现在瘴气变薄了,你自己出去。” 解雨臣知道前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十分重要且相当危险的事情,黑瞎子毕竟帮了自己许多年,他总不可能真的看着对方独自深入险境。 “现在瘴气就算变稀薄了,那也是局部的,我一个人恐怕没办法活着走出去。” 黑瞎子冷静下来,发现事实果真如此,周围不少地方的瘴气浓度还是跟先前一样,他叹了口气: “等会可能会发生很危险的事情,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首先自保。另外,如果活着出去,这些事情一定要保密。” “你放心。” * 几乎是一落地,念娘和张起灵就追了回去,速度之快,吴邪几人完全没反应过来。 “他们回去找姑奶奶了,我们快跟上!”吴邪将背包翻得乱七八糟,摸出几个滤毒盒,“赶紧换上。” 见胖子因为看不见,半天换不好,吴邪急得直接上手帮胖子解决。 “快走,前面!” 现在谁也没空想自己是怎么突然就被一股神奇的力量送走的,换好滤毒盒就飞快往回跑。 “走走走!不能留姑奶奶单独在那里,万一又有蛇潮怎么办?胖爷好不容易才有个姑奶奶!” …… “坎上兑下泽水困,下巽上乾天风姤,不好!解九!传送符!” …… 黑夜中,一道刺目的白炽—— “糟了!” 黑瞎子再次提速,终于将将赶到,于此同时一声“轰隆……”,亮白色的雷电就要落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只双尾狐狸从半空跌落。 “羽姨!” “羽羽!” “阿翎!” “姑奶奶!” 一道黑色斗篷突兀出现在半空,齐铁嘴精准接住怀中狐狸,瞬移符同时启用,人霎那转移至一旁,险之又险避过雷电。 “我操!” “这什么,瞬移?!我他妈疯了还是世界疯了?!” 然而没人回答他们的惊讶,十几二十个影子突然出现在瘴气中,隐隐绰绰看去,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窥探着人间的阴森鬼影。 念娘手中短棍一甩,竟然节节延长成一杆长枪,一缕缕雪灰色云气缭绕其上,枪尖直指那些“鬼影”—— “想抓人?先过老娘这关!” 张起灵和黑瞎子同样上前站在念娘左右,一长刀、双短剑,锋寒刃利。 身旁一片漆黑的林中又出现近十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均走到念娘身边站定。 吴邪已经完全傻了眼,甚至连什么时候解雨臣跑到了自己身边都不知道。 “保护好她,你们赶紧离开。” 吴邪愣愣地看着黑袍人给那条双尾狐狸喂了颗药,又愣愣地接住双尾狐狸。 那人从斗篷里拿了一个小瓷瓶出来,递给解雨臣,他的声音应该是做了特殊处理,所以非常喑哑,连男女都听不出: “这药能暂时让你们在瘴气中视物,作用时间八个小时,你们尽量在八小时内走出瘴气。” 解雨臣接过瓷瓶,道:“那你们呢?” 那人没回答,一股天青色能量突兀出现,远处鬼影同时暴动—— “找死!” 包括解雨臣和吴邪在内的一群人转瞬被推出去极远。 两人一落地,对视一眼,同时喊道:“跑——!” 全力逃跑,管他身后地动山摇! —————— 注:不给吴邪他们用传送符是因为传送符太珍贵了,青丘只有一张,之前已经用了。至于瞬移符,现在齐铁嘴水平有限,制作出来的符箓使用距离都很短而且数量稀少,不适合长途逃跑。 (至于其他的,交了脑子就不许要回去了呜呜呜 第41章 推测 吴邪从来没这么跑过,那真是闷头只管跑,一开始身侧还有金线袭击,身后那叫一个尘土漫天,时不时更有几道雷电在后方助兴,然而不知道跑了多久,这些都远去了,身旁除了几人剧烈的喘息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他感觉自己像是短时间穿越了两个世界一样荒谬。 大脑很快又变成一片空白,没有人敢停下,也没有人有力气说话,完全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在挑战着马拉松,不过或许是死亡的刺激、又或许是肾上腺素不间断的分泌,几人居然都坚持下来了。 人果真拥有无限潜力。 双尾狐狸被轮换抱着,也算是一种负重锻炼了。 什么野鸡脖子、什么瘴气、什么危机四伏、机关重重…… 统统都被甩在身后。 树影灌丛不断从身侧闪过,偶尔摔倒也顾不上疼痛,立马起身提速,一簇簇尖锐的荆棘将每个人的双腿都划出了血痕,只是无人在意。 “药……药效要过了,我们还没、看到瘴气的边界,这么跑下去不是……不是办法,这些瘴气肯定有、迷惑的作用。”解雨臣摆手让几人停下,喘着气道,“必须找个方法,摆脱、摆脱这些迷雾的控制。” 吴邪撑着膝盖大喘气,剧烈运动让他头晕耳鸣、恶心想吐,现在停下来更是难受:“那、那要、怎么办?” 胖子还抱着双尾狐狸,他累得就地躺下,将狐狸放在了自己肚子上:“呼……!累死、你胖爷了!妈的、其实我们跑了、不、不少了,看、看那边、之前都没有、没有溪流……” 解雨臣看着溪流的流向,突然撑起身,道:“我想到办法了。” “看这条溪的流向,尽头应该在雨林的最深处,我们跟着它,一定能出去。但是只能顺着溪流漂着走,免得药效过了又开始绕圈。” “那还等什么,走吧,不然一会后面那群鬼影该追上来了。”潘子道,把狐狸从胖子肚子上抱了起来,“该我了……唉,还是很烫。” 阿宁看了一眼溪流,提醒道:“我们最好找几根浮木,现在是没时间做筏子了,这溪流比较湍急,免得发生意外。” “有有有,看那儿,省得砍树了!”胖子拍拍屁股起身,用手指着河边的一根断木。 几人连忙跑过去,分别站在了断木两边,胖子则站在后方准备将断木推下水:“背包都拉紧了没?我要推了,一、二、三,走着!” 断木一下入水,胖子几步跟上跳进水中,抓住浮木后端:“鲁滨逊漂流记,塔木陀真人秀版,开拍!” 几人没忍住都笑了,阿宁就道:“我们现在的狼狈程度,的确跟荒岛求生差不多了。” 吴邪笑得呛了几口水:“咳咳,咳咳,那照你这么说,西王母作为这里的原住民,岂不是成食人族了?” “天真,我可没这么说,”胖子夸张地对四面八方拜道,“西王母您人美心善,要追究就只追究咱们天真无邪同志,千万不要误会我,我可是对您很敬重的,一定要保佑我回去赚个钵满盆满……” 吴邪一下拍水泼向胖子:“死胖子,让你满嘴胡说八道、你还特娘的告状!” 闹了一会,气氛终于轻松了些,很快几人又安静下来,尽可能长久地储存体力。 药效慢慢消失,吴邪感到眼前重新被黑色的瘴气覆盖,溪流冰凉刺骨,耳边时不时传来几人打水惊蛇的声音,吴邪觉得自己的大半个身体都被水泡得发涨、发麻,唯独再次回到怀中的狐狸能够给自己一点温暖。 他记得……从前姑奶奶的体温很低、非常低。 现在这样,是因为受伤了么? 内伤?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长途奔跑时头脑完全是一片空白,吴邪此刻才有心情想着刚才发生的那一系列、堪称玄幻的事情。 姑奶奶不会老,想来跟她是狐狸精有关。 狐狸精……吴邪在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每重复一遍都觉得事情无比离奇且不真实,然而这样离奇的原因却能够十分贴切地解释她身上那些更加不真实的地方。 那么陈皮呢?也是狐狸精么? 吴邪有点想笑,总觉得这很荒谬。 他居然认了个精怪当姑奶奶?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或者说,太酷了! 只是……吴邪想到逃跑时将自己手臂割伤的金线、以及之前两次逃跑的经历…… 所以,那群人一直在追杀她? 因为什么原因? 她真的叫徐羽么? 他好像听到闷油瓶叫她什么……阿灵?阿铃?还是……? 她为什么要取个假名呢? 因为躲避追杀? 应该是了。 如果说那些鬼影是一个势力,那么念姑姑和闷油瓶他们应该就是另一个组织。 一个专门保护她的组织? 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那么那些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又是谁? 这个组织是谁组建的? 又是什么时候组建的? 为什么他们都能掌控那种力量?那是什么力量?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这种力量? 吴邪深吸口气,觉得脑子都乱成了一团浆糊。 …… 解雨臣同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分出一部分注意力警惕水中的野鸡脖子。 一心二用,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他想到黑瞎子一路以来的异常—— 看来他早就对发生的事情有预感。 一系列关键信息出现在解雨臣脑中—— 不会老的徐羽、师娘、陈皮阿四、八爷、张日山、张启山、黑瞎子;看似不老的念姑姑;突然老去的师娘和张启山…… 九门暗中的敌人,追杀徐羽的敌人,刚才保护徐羽的组织,念姑姑,黑瞎子…… 追寻长生的西王母、同样追寻长生的汪藏海…… 先看第一组信息,解雨臣知道师娘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后来又奇迹般地好了……师娘生病的时间是1933年,徐羽也是于1930-1940期间在长沙活动,且徐羽莫名成了师父的座上宾……看来师娘痊愈的事情大概率跟徐羽有关,可能是徐羽采取了什么手段,不仅使师娘康复,还让师娘成为了长生者。 那么同理可推测……陈皮阿四的长生是否也与她有关?八爷呢? 为什么师娘和张启山会选择突然老去——这显然是一种自杀行为,但为什么一定要先变老再死亡呢?不可以直接自杀么? 他们剩下的寿命去哪里了?还是说,被转移了?如果是被转移了,那么谁又因此变成了长生者呢? 难道是念姑姑?不、不对,这样的话佛爷的事情说不通。 在他的印象里,佛爷几乎跟念姑姑没有来往——佛爷这种人不可能把寿命转移给一个无甚交集更谈不上信任的人。 既然如此,那个人一定要与佛爷有着深刻交集,并且他还深得佛爷信任,在此基础上,满足时间条件的是…… 解雨臣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几乎没有出现过却又在后来突兀出现的人,但为什么师娘也会选择他……这里缺乏关键信息,只能算是推测,解雨臣觉得自己还需要回去继续查。 第42章 逃出生天 再是第二组信息,管理解家多年,解雨臣一直知道有一股暗中的势力在尝试掌控解家甚至九门,他这次进入塔木陀,也是为了查证这件事情以及解连环的死因。 据他查到的消息来看,吴三省这次进入塔木陀找的人都不够专业,他和吴邪的行踪不可能瞒得过那些人——甚至,吴三省很可能是故意将吴邪暴露在那群人的视野中的。 九门的人被追踪无可厚非。 可为什么……徐羽也同样被追踪了? 他相信念姑姑的能力,也信任黑瞎子的能力……能吸收他们两个的加入,想来那个组织的能力一定不凡,至少在现在的九门之上。 这种组织也会粗心到被人追踪么? 到底是敌人太强,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这样的逻辑和解释十分粗糙,解雨臣内心清楚,但他就是有种直觉,想要控制九门的那群人,或许,与那些追杀徐羽的人有关系。 最后就是第三组信息。对于汪藏海和西王母都追寻长生这件事,解雨臣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然而将第一组信息和第三组信息联系起来,就会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追寻长生的人和本就长生的人……他们会没有交集么? 如果追寻长生的人没有见过长生,他们又怎么会去追寻呢? 这里有一个关键问题——所谓的长生,究竟能长生到什么地步? 在第一组信息中,除了徐羽以外,其他所有人都出生在西王母和汪藏海死后……解雨臣想着那条双尾狐狸,那么徐羽呢? 作为一只狐妖,她会活多少年呢? 或者说,汪藏海、甚至是西王母,见过她么? 另外,在这些长生者中间,张启山和张日山都姓张、且他们的名字又如此相近……解雨臣记得,有老人说,佛爷的手下都是他的亲兵。 亲兵、亲兵……先亲后兵…… 张启山、张日山……张家。 看来,这个所谓的张家一定隐藏着有关长生的秘密。 那么,这个张家又延续了多少年呢?在整个华夏文明的历程中,他们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汪藏海和西王母与他们有关么? 以及更重要的,‘徐羽’与张家有关么? 梳理到这一步,解雨臣突然惊讶地发现,原来西王母、汪藏海、九门、徐羽、追杀徐羽的人、张家和试图控制九门的人竟然都绕在了一起,它们似乎组成了一盘笼罩了无数人命运的、天大的棋局。 不、不对,有一些人隐形了。 解雨臣又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老九门与徐羽有关系、现在的九门三代与试图控制九门的人有交集……那么,九门二代呢? 这一代人,为什么从整盘棋局中消失了? 九门二代究竟做了些什么? …… 队伍无比安静,似乎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阿宁大概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她不关心徐羽到底是什么东西,不关心身后那些鬼影到底有什么威胁。 对于她这种该死却没死的人来说,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摧毁汪家来得重要——徐羽和念姨越强,她才越高兴。 毕竟她现在能够信任的,也只有念姨和阿算两个人而已。 爸、妈,等着吧,子宁会给你们报仇的,用汪家的鲜血。 …… 胥翎睁眼后反应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居然待在一顶帐篷里。 她看了看四周,黑瞎子和小官都守在一旁睡着了,显然是累坏了。 于是化形起身,没有发出什么动静,她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帐篷。 解雨臣正在篝火旁坐着守夜。像是乱拉的二胡一样,胖子的鼾声从另一顶帐篷中传出。 “姑奶奶,感觉好些了么?”解雨臣看向坐在身边的胥翎。 胥翎点头,她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局面。 好在解雨臣没有探究什么,反而道:“念姑姑受了些外伤,所以被接回长沙了……你别着急,不是什么大事……她回长沙还有另一些事情要查,比如……” 解雨臣向胥翎做出无声的口型——“阿宁”。 胥翎这才勉强放下心,表示理解地点头。 “鹤梦和老秦代替念姑姑走接下来的路。” “我知道了,谢谢,小花。” 胥翎的心情仍旧有点沉重,她从半空跌落后似乎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接住了,那人给她喂了一粒奇怪的药,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那么他们又是怎么从天枢宗手中逃出来的呢? 胥翎叹了口气,终于不得不接受,念娘和小官几人似乎知道了一些秘密的事实—— 或者说,他们早就卷进了因果中。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肯定不是她希望看见的,然而也正是因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已经无法阻止了。 难道她让念娘和小官他们别再插手,他们就会听吗? 况且现在汪家和天枢宗已经掺合到了一起,有些事情,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当然了,到了这一步,虽然她已经无法阻止和改变,但她更不可能主动将他们拉入局。 她承受不了那样的后果。 走一步看一步吧,无论如何,就算付出一切,就算鱼死网破,她都不可能让天枢宗再杀害自己身边的人了。 借着火光,解雨臣也在观察胥翎,他感觉得出对方现在的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其实你不用愧疚。” 胥翎抬头,她倒是不惊讶解雨臣的敏锐——毕竟他是小九的后代——她只是还不太理解解雨臣的话:“为什么?” 解雨臣笑得很温和,倒是有几分从前二月红的风度:“没有为什么,对于真正爱你的人来说,为你付出一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世界上的事情没有非黑即白的,大多数人都是既不完全自私又不完全无私的人,全看付出的对象是谁而已。在亲密关系中,欠过来、还过去,本身就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只需要互相关心、互相付出就够了。” “所以你不需要愧疚,越是亲密,越不需要愧疚,他们为你付出,是爱你的方式,你为他们付出,是你爱的方式。” “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是不可能让你单方面付出的。” 胥翎突然愣了,解雨臣的话对她来说不可能没有冲击,甚至,他的话与她从前接受的观念完全是两个极端。 第43章 颠覆 “真的吗?”她实在是非常困惑,甚至困惑到恐慌,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恐慌来自哪里,“一个真正爱我的人,不可能让我单方面付出?难道付出必须要求回报吗?” 解雨臣的语气仍旧很温和: “人总是很复杂的,一方面要求不求回报的、无私的爱,一方面又希望现实层面上有所出便有所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段健康的亲密关系,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是真心付出不求回报与事实上对方给予回报并存的。” “如果一个人告诉你,让你无条件为他付出,那不是爱,那是洗脑、是束缚。” 如果一个人告诉你,让你无条件为他付出,那不是爱,那是洗脑、是束缚……如果一个人告诉你,让你无条件为他付出,那不是爱,那是洗脑、是束缚…… 胥翎的脑中只剩下了这句话,她忽然无比惶恐、无比、惶恐——就像是常年生活在半空的人突然丧失了飞行能力,整个人一下就从高空跌落一样无助。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甚至不敢去深想……假如、假如解雨臣说的是对的,她要怎么看待……以及,怎么看待从前的几千年光阴? 这不是否定某个观念或某个人的问题,更严重的是,这否定了几千年来的一切。 解雨臣不明白为什么胥翎看上去心情更差了,他只好赶紧找补道:“你还好吗?没关系,很多人都不懂爱,这很正常,你不用为此感到难过。” 隔了许久,胥翎才缓缓抬起头,表情显得有些灰败又有点扭曲:“我知道了,谢谢你,小花。” 她说着,感到心魔几乎要将自己淹没。 “不用谢,这是你第二次这样对我说话了。” “你可以像和他们相处一样面对我,不用这么客气。” …… 胥翎不再说话,雨林都在头脑的嘈杂吵闹中扭曲得诡异迷乱,天和地都在旋转,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不知过了多久,雨林终于变得白亮,微弱的晨光洒在她身上,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终于,大脑安静下来,一种比之绝望更加麻木的感觉传遍全身的每个神经末梢。 她睁开了眼。 所有人都醒了,安静的营地一下热闹起来,到处都传来惺忪的说话声和洗漱声。 “哟,醒了。”黑瞎子擦掉脸上的水,吊儿郎当走到胥翎身边,再一屁股坐下,很是自然地伸手搂住胥翎的肩膀,另一只手则伸向胥翎的颈侧探了探体温,“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解雨臣看了过来,目光中带上了些许探究。 胥翎习以为常地将黑瞎子的手拂落,她笑了笑:“没事了。” “没事就好。”黑瞎子也笑,这样的距离使胥翎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温热的体温以及清新的皂香。 倒是吴邪突然走到近前,一把将黑瞎子扯了起来:“你干什么?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离我姑奶奶远点!” “哦哟!”听到声音,胖子一下就转过身,嘴角还留有没清洗干净的白沫,“这一大早,有好戏看了!” 潘子和阿宁几人也一脸八卦地看向火堆旁。 几人都没管胖子,黑瞎子低笑一声,似乎觉得吴邪这样很有意思:“小三爷,我和你姑奶奶认识的时候,你d……都还没出生吧?” “还男女授受不亲,倒是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这些老年人还保守了。” “啧啧,我就亲了,你能怎么样呢?” 说着,黑瞎子再次准备将手搭到胥翎身上。 只是还没等他得逞,就被人阻止了——“离她远点。” “哑巴?你恐怕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吧?” 黑瞎子挑眉,和张起灵对视了好一会,才终于又笑,扫了一眼面前两人,“行,你们这一个个的,挺有意思。” 说完,又意味深长地对吴邪勾唇道:“小三爷,你也说了,这位,是你的姑奶奶,可要记牢了。” 吴邪不明白黑瞎子跟他说这个做什么,但他又确实因为这句话感到有点不舒服,当下也只能嘴硬:“我当然知道,用不着你提醒。” 胥翎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但觉得似乎气氛不对,只好试探着劝道:“你们是在吵架吗?别吵了。” “我们没吵。” “怎么可能?” “没有。” 三人几乎同时否认。 再次看了吴邪和张起灵一眼,黑瞎子轻笑一声,不再说什么,摇头重新坐下。 …… “啧啧啧,刺激、真刺激。”见没戏看了,胖子才遗憾转头,对潘子几人低声感叹着,“这特娘的就是修罗场吧?” 潘子则有点为吴邪担心,他实在是觉得自家小三爷没有任何优势,只能叹了口气。 阿宁憋着笑提醒:“小声点,狐仙听得到。” “没事,狐仙听不懂。”老秦道。 鹤梦用手肘猛顶了老秦一下:“就你懂是吧?” 老秦连忙告饶:“我错了、我错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我们来押宝怎么样?”胖子灵光一现,又抢先道,“我押小哥。” 潘子紧接着下注:“我肯定是站在小三爷这边。” 阿宁想了想:“那我押黑爷。” 鹤梦想到念娘私下里跟她吐槽的那些话,神秘地笑了笑:“现在押宝还太早了,你们啊,没见过大场面。” “这还不算大场面?!妈的,南瞎北哑都下场了,你跟我说这是小场面?!”胖子一口水喷出,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咳咳,鹤梦妹子,好妹子,看在咱们朋友一场的份上,你就说说呗。” 潘子和阿宁也期待地看着鹤梦,眼中闪烁着“想要听八卦”的光芒。 鹤梦神秘一笑:“以后时机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胖子好奇得不得了,一听这话都要吐血了,连着求鹤梦好几次,见实在是没希望,又转头看向老秦:“哥们,你知道多少?透露点?” 第44章 留言 老秦也知道得不多,主要是这种事情女孩们之间讨论得多,他哪里听过二手转播:“抱歉了兄弟,我也好奇得很。” 胖子“呸”了一声,玩笑道:“没出息,同在念老板手下打工,你看看人家鹤梦妹子。” 老秦笑道:“行,有本事你自己去套念老板的话,你看看会不会被打一顿扔出去就完了!” 说到念娘,潘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老秦和鹤梦:“念老板怎么样?有事没?” 老秦摇头:“没什么大问题,她主要是回去查事情。” 潘子这才松了口气。 胖子又挤眉弄眼起来,一下搭上潘子的肩,对鹤梦和老秦笑道:“咱们潘爷也是铁树开花了,怎么样两位?念老板平时有什么喜欢的?说说呗。” 阿宁顿时看向潘子,那眼神跟检查学生的教导主任没什么区别。 老秦的嘴一下张得老大,下巴都要落到地上了:“不是,潘爷,你来真的啊?” 潘子的脸都红透了,显得原本小麦色的皮肤更深了些,他一把推开胖子,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你、你放屁!少、少特么胡说八道!” 一看潘子这反应,几人就知道事情稳了,老秦怜悯似的拍了拍潘子的肩:“哥们,你……还是别嘴硬了。” “我特么真敬你是条汉子。” 潘子一下就泄了气,脸更红了,连带着脖子都红得火烧一样。 鹤梦上下打量了潘子好几回,皱了皱眉,才勉强道:“念老板就是个工作狂,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你还差得远。” “不过,你要是敢伤害念老板,”鹤梦阴恻恻地笑起来,惹得一旁的老秦就是一哆嗦,“别怪我不客气!” 潘子立刻站直,就差跟鹤梦行个军礼了:“我一定不会的!” “啧,榆木脑袋,”鹤梦挑剔地摇着头,“还早着呢,这话留着以后再说吧。” 胖子还准备说什么,身后就传来了黑瞎子的声音—— “围在一起干什么呢?吃早饭了!” 几人转身,却见胥翎正望向自己,都感到有些心虚,连忙齐声道:“来了来了!” …… 吃完早饭,一行人就将营地翻了个底朝天——这营地是吴三省留下来的,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情况,很多装备都被留在了这里,倒是方便了胥翎他们补充装备。 吴邪本来还以为会不会是自己三叔遇到了危险,甚至因此有点忧心忡忡,结果却在被防水布盖着的木箱上看到了吴三省的留言。 那留言的内容吴邪已经听惯了,同样是前方危险,为他好让他回去这样的话。 经历了这一路,再看着这些话,吴邪只是付之一笑。 他理解也许三叔是真心想让自己回去,但他的行为又实实在在地在引诱着自己——这叫什么?这叫“虚伪”。 他现在也想明白了,被隐藏在暗中的有些事情是肯定与自己有关的,而三叔就是引他入局的人,他早就没有退路了。 至于三叔为什么总是让他回去——那不过是说出来让三叔自己的良心好受点罢了。 “嘁。”吴邪看着木箱上的留言,嗤笑一声。 黑瞎子提起地上的背包,利落地挎在身上:“怎么样,小三爷?要回去么?” 吴邪笑笑:“回去?我有选择回去的权利么?”说完也背上背包。 “有种,好小子。”黑瞎子笑着拍了拍吴邪的肩,然后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胥翎。 胖子则干脆搂着吴邪,将人带着一起走:“走走走,别想什、什么有的没的,胖爷罩你,带咱天真发财。” 吴邪一笑,也勾上胖子的背:“行,我就仰仗您这摸金肥王子了!” “哈哈……!” 爽朗的笑声一下腾起,震得好似头顶的阔叶都微微颤动起来。 营地周围不远就有一处直井,从地上残留的痕迹来看,吴三省正是带着人跳下了这处直井。 没有犹豫,一行人很快也跳下直井。 直井下是一处积水潭。 胥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于是提醒道:“小心,这里有蛇。” 听到胥翎的提醒,所有人自觉站成了一圈,背靠着背,防止野鸡脖子从身后偷袭。 果然还没走多久,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小三爷……” “小三爷……” 这种声音一下就唤起了几人关于蛇潮的回忆,吴邪心说这野鸡脖子真是应了潘子的话——成精了。 突然一道激荡水声,黑瞎子笑得很轻松:“来了!” 一圈野鸡脖子猛地腾起,顿时水花四溅,一条条红色闪电挟着腥风扑面就咬,手电筒光点乱飞,匕首的刃光晃得人心寒,不到五分钟,水面就飘满了断成两截的蛇尸。 “爽!”胖子大喝一声,“也算是给那天报了仇了!” 吴邪觉得自己比胖子还要激动,这一次他算是真正鼓起勇气拿刀反击,虽然没有成功几次,但这种心情却跟以前完全不同。 吴邪有点心酸又有点为自己骄傲——他终于还是改变了。 剩下的野鸡脖子看奈何几人不得,全都如潮水退去。瞪视着野鸡脖子退得越来越远,吴邪的手还紧紧握着匕首,用力得微微颤抖。 “看这架势,它们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老秦道,放下了匕首。 一听这话,吴邪也松下劲,转头却发现胥翎正看着自己。 对方的眼神无比温和,似乎还带着一丝鼓励。 吴邪突然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好像有点想哭,但又拼命忍住,只是朝胥翎笑笑。 他明明已经二十几岁了,怎么还在为别人发现了自己的成长而高兴呢? 真奇怪。 “走吧。”解雨臣拍了拍吴邪的肩。 直井的出口连着一柱蛇蜕——那蛇蜕之大,用“柱”来形容都显得小气了。 几人干脆坐在蛇蜕里休息一会,胖子摸着蛇蜕上的纹路,嘴上不住地称奇。 黑瞎子和解雨臣将他们在路上拍的浮雕照片给一行人都看了,解雨臣猜测这蛇蜕很可能就是那条巨大的蛇母留下的。 “这么大的蛇,要是还没死……” 阿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胖子打断了:“呸呸呸!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这蛇总不可能真是祸害遗千年。” 坐了接近一个小时,一行人再次起身,顺着蛇蜕果然找到了吴三省打的盗洞。 第45章 拖把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刚一下盗洞,就被人拦住了。 那圆脸寸头男人堵在吴邪面前,显得很是气焰嚣张,他先是花了好长的时间介绍了自己的“道上凶名”,大半天终于图穷匕见:“吴邪,别怪我不叫你一声小三爷,要怪就怪吴三省那个老狐狸。” “特娘的,说是让我们守在这里等他,结果这都过去三四天了,连根毛都没等到!既然他不给钱,那这账就只能算在你吴邪的头上了。” 谁知吴邪听见这话,一下竟比拖把还激动,大步冲上去揪住拖把的衣领:“你说什么?!我三叔呢?他出什么事了?!” 拖把猛地一下推开吴邪,整理了一会衣领,似乎怪吴邪把自己的衣服揪皱了:“你特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他妈也想知道吴三省去哪了!” 吴邪大怒:“你他妈是三叔请来的,你为什么不保护好他?!”说着竟撸袖子准备上前揍人。 胖子连忙把吴邪拉住,劝他“冷静点”,这边拖把却不领情,见吴邪这副态度,顿时火冒三丈,对着手下就是一挥手—— “娘的,干死这小白脸!” 见此,其他人也没办法让他们自行解决问题了,老秦和鹤梦看了一眼胥翎,见对方的表情已经有点不耐烦,互相对视一眼,大步上前,一脚将拖把的手下踹翻在地。 拖把一惊,这才发现吴邪身后的黑暗里原来也站了不少人,浑身气势一下就弱了不少。 老秦慢慢悠悠地转着匕首,冷笑一声:“拖把?什么破名字。” 拖把就算再怂,此刻也被老秦挑衅得怒火攻心:“你特么的谁啊?!别、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你!老子人也不少!” “我是谁?”老秦笑得很古怪,“啧”了一声,“真稀奇,这年头倒斗的还有人问我老秦是谁。” 拖把一听见“老秦”两个字,浑身就是一震,这下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断眉、圆寸。 “您、您、您就是、是、是长沙大名鼎鼎的秦、秦、秦老大?!”拖把哆嗦起来,丝毫不见刚才的嚣张气焰,连话都说不清楚。 老秦挑眉:“哟呵,看来还没蠢到家嘛,怎么样?还打么?” 拖把哭丧着脸,他哪敢惹这凶名赫赫的狠人哪,当下就求饶:“我错了,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秦秦秦老大,您您您就别跟我这种小人计较了。” 犹豫了大半天,拖把还是咬牙求道:“小人下来一趟不容易,可是现在一、一一点油水都、都没捞着……” 老秦将匕首重新插回腰后,他没心情听拖把诉苦,挥了挥手:“这事儿你自己去找小三爷商量,记住,是‘好好商量’。” 拖把大喜,他本来还以为老秦要给吴邪撑腰赖账,没想到还能有转机,当即点头哈腰道:“是是是,我肯定跟小三爷‘好好商量’,嘿嘿,‘好好商量’……” 说完,立刻让人把路让开,自己则屁颠屁颠地跑到吴邪身边:“小三爷,你看这事儿……”说着,拇指、食指和中指还捏在一起搓了搓。 看拖把这副样子,吴邪也冷静下来,知道对方是不可能玩得过三叔这种老狐狸的,所以想从他嘴里知道三叔的下落显然是真不可能了,于是摆了摆手:“等回去了,自己来吴山居找我。” 倒也不是自己大气,主要是他知道吴三省的宝贝都在哪,既然三叔这么坑他,就别怪他连吃带拿。 在心里吐槽完,吴邪就又有点担心吴三省起来。胖子显然看出了吴邪的心思,于是拍了拍吴邪的肩: “别担心天真,你家三叔那老狐狸命硬得很,哪这么容易有事儿,等会咱陪你在斗里好好找找。” 吴邪叹了口气,还是点头道:“只能这样了。” 得了吴邪的承诺,拖把也就退到后面跟着一群人走——他现在是真的不敢放雇主单独离开了。 不过这跟在后头,反倒叫他看出点门道——怎么秦老大在这一群人里还算不上主事儿的? 明白了这一点,拖把就又一哆嗦——还好刚才自己怂得快,这一群人里面不知道有几个大人物,要是全给得罪了那还得了?!那他也不用混了,恐怕哪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诶诶,各位老板,等一等!”前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拖把知道自己想要活着出去就必须跟着老秦这些人,于是赶紧带人追了上去。 从盗洞走进第一个“墓室”,接下来的岔路却越来越多。 费了点时间解决了不少野鸡脖子,除了拖把一行人被吓得鸡飞狗跳以外,没什么人受伤。为了找吴三省,几人又决定分头行动。 看了一圈人,胖子建议道:“用剪刀石头布来分吧,手势一样的在一队。”说完,就跟胥翎讲解了一下剪刀石头布的规则。 “行,这样公平。”阿宁笑着赞成。 “那来吧,”胖子道,“剪刀、石头,布!” 一圈手伸了出来。 黑瞎子撇了撇嘴,似乎是对结果不怎么满意,但也知道现在大局为重,所以倒是没开口。 “让我看看……姑奶奶、花儿爷和我,诶嘿,不错不错……小哥、潘子、鹤梦、阿宁一组,天真、黑爷和老秦一组。”胖子笑眯眯地宣布了结果。 又分配好了路线,三队人就此分开。 拖把毫不犹豫地带人跟上了吴邪。 一路上机关不少,胖子时常跟解雨臣搭话,胥翎则基本不开口。 根据离开前的约定,所有人都必须跟着井道走,这样才能在最中心的蓄水池会合。 “吴三省那老狐狸到底躲哪去了?怎么一路上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胖子有点纳闷。 “他一定是故意把拖把甩开的,甚至他一开始就没想过沿原路返回,所以才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倒是难为吴邪了。”解雨臣道。 “还好下斗前那老家伙把钱给我结了,要不胖爷我……”胖子正跟小花聊着,就突然被推了个踉跄。 “姑奶奶你……我操,这么多粽子?!”胖子转身,就听见“噗”一声,是尸水溅出来的声音。 第46章 长生丹 解雨臣也感到奇怪,按道理来说,周围这些嵌在石壁上的尸茧不会变成粽子——这是以前参与修建的工匠的尸体:“怎么回事?怎么这些尸茧全部起尸了?”说着,赶紧用龙纹棍挡住一个粽子。 胥翎已经抽出了风灵刃,冰蓝色刀光不间断闪过,脚边全是倒下的粽子。 她也很无奈,但这就是戴着万怨环的坏处。 胖子一边艰难抵抗丧尸围城一样的粽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哀嚎道:“南瞎北哑邪性羽——特娘的,姑奶奶你就是那个邪性羽!这方面你特么能跟天真打擂台!” 胥翎叹了口气,一脚将面前粽子踹飞。 “你们先走!” “那你自己小心!”胖子道,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恐怕还会影响胥翎发挥,赶紧拉着解雨臣跑,“快走花儿爷,给咱姑奶奶留足发挥的空间!” 见解雨臣和胖子终于跑出粽子的包围圈,胥翎松了口气,同时风灵刃一瞬变长,冰蓝色剑光横扫一圈,顿时尸水四溅! 胥翎赶紧屏住呼吸,闪电般跳向一旁石壁,单腿一蹬,整个人就翻出粽子的包围圈,成功避免了被尸水淋头的悲剧。 胖子几乎看呆了,反应过来后吹了声口哨:“牛逼!” 说着向胥翎走近一步:“姑奶奶,不得不说,你虽然邪性,但也安全感爆棚!” 谁知胥翎非但不领情,反而朝解雨臣的方向撤了一步。 胖子一僵,脸上表现出“受伤”的表情:“姑奶奶,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真心实意夸你的!” 解雨臣看了身旁的胥翎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一丝愉悦,于是好心提醒胖子道:“你身上有尸水。” “你!好好好,你们两个,”胖子气得倒仰,觉得解雨臣身上干净的白色冲锋衣十分不顺眼,“你们两个身手敏捷的,哪里懂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痛苦,这是我想的吗?你们的行为已经伤透了胖爷这颗真诚的心!” 胥翎笑了,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已经听得出胖子在开玩笑,于是看向前面墓室里的水池:“你可以去清洗一下。” “嘁。”胖子翻了个白眼,从背包里抽了张毛巾出来走向水池。 一边用水擦着衣服上的尸水,胖子看着水池底的纹路,总觉得哪里有点蹊跷:“姑奶奶,花儿爷,你们觉不觉得这下面有机关?” 解雨臣撇了几支荧光棒放在水面上,借着幽暗的荧光,勉强看清了池底的纹路,半晌道:“这似乎是刻的周穆王西巡的过程……这下面好像就藏着西王母炼的长生丹!” “我操?真的?那这机关胖爷非破不可!下来这一趟终于捞着点货了!”胖子激动起来。 听见解雨臣的话,胥翎也看向池底——西王母的长生丹,正是她要查的东西。 “是不是把周穆王西巡的图还原,机关就破了?”胖子看着解雨臣问。 “应该是,”解雨臣道,“这应该就是西王母为周穆王留的那几颗丹药。”说完,解雨臣还将周穆王西巡的故事跟两人讲了讲。 “那还等什么,都知道过程了,开干!”胖子撸起袖子就准备将手伸进水里。 “等等。”胥翎拦住了胖子,眼睛却紧紧盯着池底,“这些模块的移动是有顺序的,如果顺序错了,很有可能惊动水下的尸蹩。” “尸蹩?哪呢?”胖子不解,“为什么我刚才用这水擦衣服就没事?” 经过胥翎的提醒,解雨臣也发现了藏在模块运动凹槽中的阴影,于是给胖子指了个方向:“看那里,这些尸蹩都是藏在模块的运动路径中的,没有特定的刺激不会出来。” “我靠,那怎么办?我们又不知道模块的移动顺序,这玩意儿西王母就只跟周穆王说过吧?”胖子道,显然很不甘心。 解雨臣正想着办法,鼻尖却闻到了一股异香,于是转头看向胥翎:“姑奶奶?!” 胥翎面无表情将鲜血滴进水中,底下的尸蹩一下就聒噪起来,没过多久,竟然全都腹部上翻,死了。 “我操,姑奶奶,没必要这么狠吧?你就不痛吗?”胖子皱着脸,连忙开始翻找背包里的伤药和绷带。 “我没事。现在可以随便移动了。”她淡淡道。 解雨臣看着胥翎,那只被割破的手只是平静地落在对方身侧,鲜血一滴滴顺着指尖砸向地面,溅起暗红色的血花,而它的主人却毫无反应。 解雨臣皱了皱眉,他感觉自己好像在胥翎身上看见了某些同自己一样的东西,只是比起他,面前这个人要更残忍、更直接、更极端。 他接过胖子递来的绷带,在胥翎不解的眼神中,将白纱布一圈圈缠上对方的掌心:“你一直都是这样么?” 胥翎不懂解雨臣是什么意思,所以也就没有回答。 “没有必要采取这种痛苦的方式,很多事情可以用另外的方法解决,只是也许会多花费些时间。”解雨臣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的血很珍贵,不用浪费在这种地方。” 胥翎听着,只“嗯”了声,她知道解雨臣是在为自己考虑。 “姑奶奶,接下来的事情我跟花儿爷来做就行了,你休息会儿,伤口不能沾水,免得感染。”胖子道,已经撸起裤管站进了水池。 胥翎点头,算是承了胖子和解雨臣的好意。 没了尸蹩的威胁,池底的壁画被很快还原,一座石台也缓缓升起。 胥翎果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厌恶。 “一共三颗,正好咱一人一颗!” 见胖子正准备伸手去拿容器里的长生丹,胥翎连忙阻止了他。 假如这长生丹与变异凤凰血脉没关系,她当然不会阻止胖子,但现在既然已经确定这丹药有问题,她更不可能害了胖子。 “这长生丹,有问题。” 胖子顿时把手抽了回来:“什么问题?” “它会让人变异。”胥翎想了想,把变异凤凰血脉带给人的危害用一种能够被地球人理解的方式解释了一遍,同时也隐去了一些不能被说出的信息。 胖子简直听得莫名其妙:“姑奶奶,你是怎么知道的?” 胥翎没回答,胖子和解雨臣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他们都问不出来了。 “哎呀可惜,我还以为这下能赚个大的,没想到居然是毒药,算了,没意思。”胖子有点丧气。 胥翎则松了口气,本来她还担心胖子和解雨臣会怀疑自己,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相信了,内心不免有些感动。 “走吧走吧,继续找吴三省那老狐狸。”胖子挥了挥手,放下裤脚往墓室外走。 胥翎走在最后,趁胖子和解雨臣不注意的时候将一枚“长生丹”装进了背包,决定等自己出去后好好看看这东西是怎么跟变异凤凰血脉结合的。另外两枚丹药则被她在走出墓室的前一刻隔空用灵力摧毁了。 第47章 抱歉 越靠近西王母宫,整个地下建筑也越发宏伟。 甬道内和墓室内的壁画越来越多,大都是刻画的西王母炼丹、治国、出巡等的画面。 借着手电筒的光,凝神仰望墙上的壁画,一切都仿佛在朦朦胧胧中活了过来—— 西王母高坐在銮驾上,前方玄鸟开路、四周蛇群庇护、身旁仆侍随行——如此热闹宏大的场面,千年前的仪仗从胥翎面前威严经过,旌旗飘荡声、马蹄声、蛇行声、庄严吟唱声……无数声音扑面而来,都裹杂着塔木陀的湿热气息。 如此一个称得上奇幻的文明,竟也在时间中消弭了。 胥翎感慨着,居然一时入了迷。 还是解雨臣的声音惊醒了她:“你们有没有觉得地宫好像在发抖。” 胖子感受了一会,也道:“好像还真是。” 胥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是吴邪的声音,他们触发机关了。” 胖子比了个大拇指:“果然是天真有邪……等等!姑奶奶,你要是过去,真的不会让局面更糟糕吗?” 解雨臣立刻将开门的机关还原:“没时间犹豫了,我们可以在外面给他们开门。” “那快走,走走走!” 一路火花带闪电,三人以最快速度解决机关,同时将经过的每个墓室都检查了个遍,以免漏掉吴三省,终于一无所获又尽可能快地赶到了吴邪几人旁边的墓室里。 张起灵也几乎同时带人到达。 “先救人要紧。” 两队人商量了一会,发现西王母根本没有布置开门的机关——显然是要把盗墓贼置之死地,于是一致决定用雷管将门炸开。 “天真!坚持住!这就炸门!”胖子朝里面喊道,也不管吴邪到底听没听到,赶紧拿出几捆雷管放好,让所有人都站远点。 “砰!” 一阵更剧烈的震动,飞沙走石、烟尘四起间,黑瞎子一行人很快跑了出来。 “妈的,里面全是玉俑,太凶了。”黑瞎子“呸”了几声,将口中的沙都喷掉,无奈地笑了笑。 拖把最后带人跑了出来,看起来他的手下似乎折损了几个:“那些玉俑追出来了,快跑啊——!” 一听这话,胖子连忙又放了几捆雷管在出口:“特么的,还敢出来,胖爷这次非教教他们怎么做个二十四孝好粽子!” “你还好意思喊!要不是你手贱去拿西王母的丹药,那些玉俑怎……我操,姑奶奶!”吴邪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胥翎已经冲进了炼丹室。 “姑奶奶,特娘的,雷管要爆了!”胖子急得大骂。 “狐仙!” “小胥!” “阿翎!” 五、四…… 胥翎看见了西王母的炼丹炉。 三、 灵力将所有丹药摧毁,玉俑暴动。 二、 胥翎闪身掠出炼丹室—— 一! “砰——!”更加猛烈的爆炸声响起。 “你他妈疯了吗?!”黑瞎子气极,后怕得手都在抖,一把抓住胥翎的手腕,少见失态地吼道,“你是不是又想s……!” “瞎子!” 张起灵连忙截住黑瞎子后面的话,深吸口气,上前将黑瞎子抓住胥翎的手分开,忍了好半天,才勉强心平气和道:“下次要做什么事情,记得跟我们说一声。” 甚至不需要商量,只需要说一声就好。 当时情况紧急,炸药只能炸掉出口,丹药又必须被毁灭,胥翎根本没有时间知会身边人。只是不管如何,她明白都是自己理亏,毕竟让大家担心了,所以只是沉默着。 “姑奶奶,你真是吓死胖爷我了,下次可不兴这样,我们知道您艺高人胆大,但也不能玩儿命啊。”胖子松了好长一口气,雷管是他放的,他简直不敢想出事的后果。 “就是,姑奶奶,你刚才的行为真的太危险了。”吴邪也道。 “抱歉。”胥翎低头道歉。 四周一下安静,似乎所有人都没想到胥翎会道歉,又似乎没人愿意得到胥翎的这句抱歉,黑瞎子看着对方这副样子,内心更加烦躁起来—— 她为什么就不懂呢? 为什么不懂生命是她自己的? 她应该为自己抱歉,而不是他妈的跟我们道歉! 还是解雨臣出来打了圆场:“都高兴点,也别说了,只要姑奶奶没事就好,其他的,慢慢来。” 所有人都听懂了解雨臣的潜台词,情绪也都渐渐平复下来,潘子见时机差不多了,赶紧岔开话题:“你们找到三爷了吗?我们一路过来连三爷的影子都没看到。” “有个屁的三爷,”胖子道,“我们走的路都干净得很,连个脚印都没有。” 吴邪深吸口气,勉强道:“我发现了三叔的记号,他可能在前面或者……已经出去了。” “啧啧,”胖子摇了摇头,怜悯似的拍了拍吴邪,“没事儿天真,这老狐狸虽然没通知你,但好歹没出事。” 吴邪点头,脸色很难看,但也接受了胖子的安慰。 “继续往前走吧,现在原路返回已经不是个好选择了。”阿宁道。 “走吧。”老秦踢了在地上瘫着的拖把一脚,“叫你的人都跟上,否则再死几个别怪老子没提醒你。” “是是是,秦、秦老大。” 继续往前,一行人走在一起,倒是比之前轻松许多,机关也都很快被破解,直到又有一尊人面鸟雕像出现在面前,所有人明白,西王母的宫殿距离他们已经不远了。 途中再次发现了张起灵曾经留下的记号,只是很可惜,这似乎对恢复他的记忆暂时还没有任何帮助。 “这就是西王母的棺椁?不是说她能长生不老吗?”拿着手电筒照着墓室中央的石棺,胖子嬉皮笑脸道。 吴邪白了他一眼:“说话注意点。” 胖子撇了撇嘴,倒是没反驳什么。 “去,把灯都点上。”拖把立刻招呼自己的几个手下。 “这应该不是西王母的棺椁,只是一个机关装置,”解雨臣道,让拖把的手下点了灯后赶紧上岸,“看这棺椁上的吸血虫——水里也有——等会一定要小心。” “看那边,”鹤梦将手电照向墓室对面的人面鸟雕刻,“这种就是典型的暗箭装置,只是不知道会怎么被触发。” “可能是重力装置?”老秦猜测道,他也是经常下斗的人物,经验丰富,“如果将吸血虫、棺椁和那边的暗箭孔联系起来的话,吸血虫吸了血,增加棺椁承重,触发暗箭。” “那怎么办?”吴邪问。 第48章 西王母 黑瞎子转了转匕首:“这还不简单?把虫都砍了就行了。” “站上去不是会触发机关吗?”胖子道。 黑瞎子“啧”了声:“有的是人能做到。羽羽、花儿爷,让他们长长见识?” 解雨臣笑了笑,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跟着胥翎轻飘飘地跳到了棺椁边。 “我靠,还真行,这什么原理?” 黑瞎子与有荣焉地扬着下巴:“提气轻身。” “牛逼。” 很快,吸血虫就被胥翎和解雨臣清理了小半,远处的墓室门也缓缓打开。 “走吧,尽量快点,不要被吸血虫咬到。”鹤梦提醒道。 淌过池水,走进最终的墓室,一行人终于看到端坐在王位上的西王母。 几乎所有人都惊奇地围了上去,拖把简直惊呆了:“这这这怎么还没有腐烂?特娘的,难道西王母真的没死?” “我操,这也太牛逼了,真能长生不老?”胖子也道,伸手探了探鼻息,又“嗨”一声,“死的,吓老子一跳。” “但能保持尸体这么多年不腐烂已经算是很不得了的手段了。”阿宁道。 潘子认可地点头:“确实。” “等等,这……好像不是西王母本人……?”鹤梦眼尖,此刻盯着西王母的脸侧,语气犹疑不定。 听到这话,解雨臣也看了过去,他对易容十分熟悉,仔细看了看面前的“西王母”后,肯定了鹤梦的猜测:“这不是西王母,是别人易容的。” “啊?”老秦不解,“为什么西王母要找人假装自己?这有什么意义?” 这时黑瞎子突然意味不明地促狭一笑:“有没有可能,西王母真的没死呢?” 吴邪突然感觉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瞎子,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 黑瞎子无辜地耸了耸肩:“我开没开玩笑,谁知道呢?” 胖子一直是直线思维,此刻没有跟几人争论西王母到底死没死的问题,反正对他来说面前这个是死的且不是粽子就行,于是看着尸体上这一大堆装饰品,兴奋地搓了搓手—— “别拿,有毒。”解雨臣及时提醒。 “操!那怎么搞?我不可能下来这一趟空手回去吧?丢脸不说,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黑瞎子看了看,伸手将尸体上的项链取了下来,丢给胖子:“就这个,没毒。” 胖子一下就高兴了,但又有点不敢相信:“你真是黑瞎子?你有这么好心?” 黑瞎子看了一眼张起灵,就道:“让你拿着就拿着,哪儿那么多废话。” “行!”胖子用衣服将东西好好擦了擦,又小心地放进包里,“这次我就不客气了,下回有好货一定记着黑爷!” 胥翎转了一圈没发现自己想找的,回头看向“西王母”尸体时,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这才发现原来界碑碎片就在王座后面。 她连忙跑到王座后,后方是一大片黑暗,顶上密密麻麻布满孔洞,确定了心中所想,胥翎转身看向众人,语气十分平淡:“你们先回去。” 说完,整个人一下就跃进洞中。 “姑奶奶!”吴邪立刻想上前拉人,却晚了一步。 张起灵反应最快,已经跟着胥翎爬进洞内。 “这两个……”胖子摇了摇头,“总是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得了,”黑瞎子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一点苦笑,“她能提前说一声就算是天大的‘恩赐’了,等着吧,你们要是想先回去,就自己走。”说着,竟干脆坐下。 “我们也要等狐仙。”鹤梦和老秦同时道,也干脆都在黑瞎子旁边坐下。 吴邪尝试了好几次爬进洞里,却都无一例外失败,只能转头求助黑瞎子:“瞎子,你身手好,为什么不进去看看?” 黑瞎子拎起水壶喝了一口,淡淡的酒味弥漫开,他自嘲般笑笑:“人家进去是有事要解决,我进去干什么?跟陨石壁干瞪眼?” “有事情?什么事情?”吴邪问。 黑瞎子这次却不再开口了,反倒是又喝了口酒。 吴邪明白了,就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也不再问了。 一番考虑后,最终所有人都找地方坐下,决定等胥翎和张起灵出来再走。 …… “小官,你……” 张起灵知道胥翎要说什么,于是道:“我进来找陈文锦和西王母。” 胥翎这才松了口气——爬这孔洞十分辛苦,只要不是自己让他多此一举就好。 两人一前一后爬了两天——主要是这孔洞实在太多,到处都是岔路,想要找人并不容易——终于在界碑深处见到陈文锦。 见胥翎也进来了,陈文锦有些意外,只是她并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将一个日记本交到张起灵手里,让对方转交给吴邪。 “我知道西王母还活着,麻烦你带我见她。”胥翎对陈文锦请求道。 陈文锦更惊讶了,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另一道声音就出现了——对方说的是修真界的语言——只是语调非常怪异:“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看着面前说着陌生语言的西王母,陈文锦更困惑了,她看了张起灵一眼,发现对方居然没什么反应。 “我们出去。”张起灵对陈文锦道,后者点头。 见张起灵离开,胥翎才看向西王母:“我想知道你的长生丹是怎么炼出来的。”说罢,她将背包里那颗唯一的丹药拿了出来。 “我感受到了机关启动,就是你把尸蹩丹全都摧毁了吧,”西王母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道,“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跟他们一样的气息,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们的女儿。” “难怪……难怪……”西王母喃喃道,又叹了口气,坐到一边,将千年的隐秘一一道出,“尸蹩丹……其实是第二代长生术。” “伏羲发现陨石周围有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植物和动物的寿命都非常长。为了让自己也长生,伏羲开始用一些寿命很长的动物钻研长生术。” “他尝试了很多人兽共生的方法,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服下长生丹的人成了半人半兽的怪物。后来他发现,和越小的生物共生,变成半人半兽的概率就越小,只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我接替了他。” “经过很多次尝试,我选择了尸蹩。但尸蹩王的毒性实在太强了,人几乎无法与它接触,就在制作无法继续的时候,我发现陨石的粉末能够很好地压制尸蹩。所谓长生丹,就是用陨石粉末包裹的尸蹩王。” “但我没想到,这个尝试还是失败了,服下尸蹩丹的人也会变成怪物,解决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躲在陨石中,直到尸蹩的毒性消失。” 听完西王母的话,胥翎微微一笑,掌心突然腾起火焰,最后一枚尸蹩丹就此消失。 她看向西王母:“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失败么?” —————— 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 祝愿祖国日渐昌盛! (另,大家开心之余别忘了回来看看文哦~ 第49章 离开 西王母道:“难道不是因为尸蹩的毒性?” 胥翎摇头:“当然不是,如果是因为尸蹩的毒性,服下尸蹩丹的人只会肠穿肚烂成为死尸或血尸,而不是像你们这样,变成非人非鬼的怪物。” “尸蹩丹真正的可怕之处来自陨石粉末。” “我想你应该清楚,这陨石是我们的东西。但你不知道的却是,它被某种存在污染过。所以服下尸蹩丹的人会异变。” “那要怎么解决?”西王母无比急切。 胥翎淡淡地看着她,就像是高坐金莲的佛像一样,眼神非常冷漠又足够怜悯:“你应该庆幸自己被污染的程度还不够深,否则,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现在变异凤凰血脉还没有被解决,界碑碎片作为父母神识的依附点暂时不能被毁灭,也算是给了西王母和陈文锦选择的时间。 她起身,终于叹了口气,脚边凭空多出两个玉瓶:“长生……很多时候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这是神净水,可以帮你摆脱最终的宿命,当然了,你也会失去‘长生’的资格……早日选择吧,不要让我为难。” 说完,转身低头钻出孔洞。 张起灵已经等了好一会,此刻见胥翎出来,就问:“出去么?” 胥翎点头:“嗯。” 沿原路爬了两天,就在两人要爬出界碑时,张起灵忽然晕了过去。 “小官?小官?!”胥翎连忙将人扶好靠在洞壁上,发现张起灵的体温居然高得不像话。 不是中毒、也没有受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动用神识,胥翎这才发现有一股力量正在破坏张起灵的识海! 这是—— 天授?! 可是父亲不是说,在界碑内部变异凤凰血脉无法进行天授么? 难道说,变异凤凰血脉的意识已经超出了父母的控制?!甚至能够在界碑外围对人进行神识干扰了?! 胥翎皱紧了眉,终于下定决心,多次被天授对小官的神识伤害极大,她不可能放任变异凤凰血脉意识继续行动。 哪怕这次已经晚了,但为了以后的千千万万次,她也不能再让变异凤凰血脉得逞了,胥翎想着自己的计划,反正剩下这两条命也不能要了,手中开始快速掐诀取血。 随着心头血被送入张起灵体内,胥翎的脸色也变得极其苍白,她俯身将张起灵背起,一点一点向洞外挪去。 只是刚出界碑,胥翎突然感到识海一震,父亲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脑中,而后眼前就是一黑,本就十分虚弱的人一下就向后倒去—— “小胥!” …… 时间不多了…… 镜宇溯宙…… 镜宇溯宙……胥翎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靠在黑瞎子肩膀上,阳光透过车窗上的遮光帘洒入,让车内看起来昏黄朦胧一片。 “醒了?”肩上的重量突然消失,黑瞎子转头看向胥翎,“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胥翎默默摇头,呆坐了一会,才将遮光帘拉开一角,窗外白杨飞驰着后退,进入塔木陀以来的一幕幕也不断在脑中浮现——跋涉、毒虫、机关、陷阱、沼泽、雨林、刺杀、追踪、算计、秘密、残垣断壁…… 看着逐渐远去的塔木陀,胥翎仍旧觉得不真实。下午的阳光如此浓稠、如此厚重,起伏的沙漠又那么辽阔、那么通达。 一切都远去了,钢铁打造的越野车拉远了数不清的沙丘、拉远了千年前的文明、拉远了远古的隐秘、拉远了朽败的断壁……笔直的公路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剑劈开了由生死存殁揉成的枯皱过往,黄沙又紧跟其后将其深埋。 一切都离开了,古老的邦域比之诞生前更加寂寞。 …… 为了治疗张起灵的失忆,念娘将人送到了北京,胥翎也在这段时间暂住到了念娘在北京的别墅里。 事实上,关于胥翎的住处问题,几人也是争了又争——黑瞎子的四合院(租的)、解家、佛爷留给副官的老宅——谁也不让谁。 当然了,胜者显而易见。 …… 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胖子继续在潘家园经营着自己的店面,生意甚是不错,已经有了声名鹊起的势头,潘子又回到了长沙,替吴三省守着盘口。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很多事情,看似不起波澜,实则是水太深,深得不能轻易起波澜。 从塔木陀回来后,吴邪又收到了不少新的线索。 首先是黑瞎子给他的录音——据说这录音是吴三省让他转交的,听内容,应该是考古队从前到云顶天宫甚至到青铜门的经历。 第二个则是陈文锦让胥翎,或者说,张起灵转交给他的日记本。 看着日记本里的内容,吴邪从没有这样困惑过——他已经不在意三叔又一次骗了自己——他只想知道,为什么解连环要和自己三叔交换身份,西沙考古队背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为了解密,吴邪还特意给吴二白发了邮件,只是很可惜,又被人耍了一道。 但也正是这一趟,让吴邪收到了他的第三个线索。 看着信纸上的字,吴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落下了泪。 不论如何,三叔都是他的亲人。他又怎么可能在看到这封如同遗书一样的信时无动于衷,又怎么可能面对三叔的再一次失踪保持从容? 吴邪想到小时候三叔带着自己在街上到处晃悠的日子,心中愈发酸楚,明明想将眼泪憋回去,却只能用手捂住脸,湿润不断从指缝溢出。 随信附赠的,还有一份合同。 吴邪颤抖着手,一页页翻看着合同的内容,三叔信中的话仿佛还历历在目—— “大侄子,这份合同就算是三叔给你留的临别礼物。实在抱歉,我没办法给你留下更多,但不管你现在是不是还相信我,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的大侄子。” “从你出生,到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再到大学,你的成长,三叔都看在眼里。我这辈子没有孩子,对于三叔来说,你就像是我的亲儿子一样。” “这份合同,你现在也许认为自己不需要,但我想有一天,你会需要它的。” “我前半辈子的所有积蓄都在这上头了,包括各地的盘口、人手。” “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用到它,但我不得不承认,你很可能会用到它。” “我已经在合同上签好字,当你需要它的时候,就在合同上签字,潘子、你念姑姑他们都会帮助你。” “就说这么多吧,大侄子,保护好自己。以及最后,作为临别赠言,我希望你永远记住你爷爷的那句话——”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缓了整整两天,吴邪才重新振作起来,回到北京,和解雨臣交换了信息,两人也因此愈发肯定——九门、“徐羽”、张家、“它”、以及追杀“徐羽”的人都搅在了一处。 “目前最重要的,是先解决小哥失忆的问题,其他的,我会继续查下去。”解雨臣道,“姑奶奶和小哥认识的时间显然比我们知道的要长得多,你可以问问她,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办法。” 第50章 无题 一则雪杉见闻: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门口。 少年一条腿缠着绷带,被朋友扶着一瘸一拐走出门诊。 “鸭梨、鸭梨?你怎么不走了?不是说要去网吧吗?” 少年没有搭话,只是看着远处的轿车,眼睛都直了。 “你快看那车,叫劳……劳什么?” 苏万抬头,“哦”了一声:“劳斯莱斯,不过这辆应该是被改造过的,好帅啊。” “快扶我过去看看。” “诶,慢点,鸭梨!” 少年绕着轿车一瘸一拐地慢慢移动,想要伸手触碰又有点胆怯,只好问身旁朋友:“苏万,你爸妈买得起这车吗?” 苏万想了想:“应该……买得起吧?但这辆改造的……我觉得恐怕远远不止市面上的价值。” 余光向后一瞟,苏万又重新扶住少年:“鸭梨,走吧,别看了。” “别呀,我还没看够……”少年显然不愿意离开。 “你看看车牌……这车的主人恐怕不简单……!” “我靠!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嘘,快扶我过去,有人来了!” 俩少年立刻躲到一边,黎簇向医院大门的方向一指,苏万就看见一男一女从大门走了出来——这两人的气场实在不俗,在人群中显得尤其鹤立鸡群。 那把头发剃成圆寸的男人应该是女人的保镖,一直走在女人前面引路,到了刚才那辆劳斯莱斯旁才停下,微微低头弯腰,为身后的女人打开车门。 只是上车前,女人似乎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两个少年躲避的方向。 黎簇这才看清楚了那女人的眼睛——似乎正是因为口罩的遮挡,那双眼睛显得更加夺目,他一下就屏住呼吸,将曾经暗恋过的女同学瞬间就忘了个干净。 “鸭梨,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姐姐好漂亮啊。” “……” 时间回到几天前。 长沙,柳鸢居。 阿宁在鹤梦的引路下,来到了记忆中熟悉的大门前。 门内的布局也同样没变,她甚至知道自己脚下的路通向念姨的书房。 “进来。” 门被鹤梦打开,念娘抬头看向走进书房的阿宁,微微一笑:“你回来了,子宁。” 阿宁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于是顺从改口:“念姨。” “坐吧,”念娘看向另一边的实木椅,示意阿宁坐在自己对面,“说说吧,这几年在汪家过得怎么样?” 鹤梦识趣地快速关门离开。 “不怎么样。”阿宁笑了笑,“那里跟念姨这里比起来,实在是差太远了。” 念娘叹了口气,伸手握住阿宁的手:“这几年,辛苦你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柳鸢居就是你的家,你想在这儿住多久,就住多久。” 阿宁感到鼻尖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半晌才哽咽道:“妈妈、爸爸都被汪家杀了,我确实只能依靠您了,念姨,我想报仇。” “当然,我也想灭了汪家,”念娘将抽纸推到阿宁面前,“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姝姝他们也会希望你和子算过得快乐,没事了,子宁。” 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阿宁再不用时时刻刻都保持坚强,像是放水出闸一般抽噎着向念娘倾诉: “汪家、不允许对任务目标、产生感情,所以爸爸暴露了之后、他们、他们就派人杀了、杀了爸爸妈妈,他们、他们觉得我有利用、价值,就用子算来、来威胁我,我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们去、汪家,然后、然后我就失忆了,我忘记了、那场‘意外’的真相……” “没事了,子宁,没事了,我们一起报仇。” “我们一起报仇。” …… 张起灵已经醒了,手中还翻着日记,只时不时抬头看胥翎一眼,胖子则靠在椅背上午睡,呼噜声震天响。 “查房。” 病房门打开,走进来的除了张起灵的主治医生外,还有一个实习医生。黑瞎子面色如常地狠狠掐了胖子一下,胖子猛地睁开眼睛,正想骂人,见医生进来了,只能尴尬地笑。 主治医生简单看了看张起灵的情况,对胖子、胥翎和黑瞎子道:“检查结果下来了,除了发烧以外,没什么大问题,等他烧退了,你们是想办理出院,还是转到神经内科?” “逆行性遗忘确实是很罕见的情况,”医生面带歉意地笑了笑,“至少我在执业的这二十几年中还是第一次遇到,如何选择,你们还是要谨慎考虑。” “知道了,谢谢医生,麻、麻烦您了。”胖子起身,送主治医生出门。 只有那女实习生还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张起灵被被子盖住的肩膀。 胥翎正准备起身——这实习医生之前给小官扎针时无意间看到过麒麟纹身,她总觉得对方的表现有点反常。 黑瞎子也知道这件事,于是一步上前挡住那实习医生的视线,他嘴角噙着笑,目光隔着墨镜不着痕迹地看向对方的胸牌:“梁……医生,看什么呢?不跟着你的带教老师走么?” 梁湾一下回神,似乎是发觉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妥当,于是绷着脸抛下一句“多谢提醒”后就离开了。 梁湾出去后不久,胖子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赶回北京的吴邪。 “姑奶奶。”吴邪没什么精神,但还是笑着跟胥翎打招呼。 “没礼貌的小崽子。”黑瞎子“啧”了一声,语气中似乎还带着对世态炎凉的感慨。 吴邪翻了个白眼,根本也懒得理黑瞎子,直接看向张起灵:“小哥,怎么样,好点没有?有没有想起什么?” 张起灵将日记合上,顺手放到枕头下,语气淡淡:“没有。” “唉,难搞啊。”吴邪叹了口气。 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黑瞎子拿出手机看了看,很快走出病房。 吴邪想了想,问胥翎:“姑奶奶,要不我们带小哥到他曾经生活的地方看看,说不定能让他恢复记忆?” 胥翎也觉得这是个好方法,于是转头问张起灵:“你那本日记里都记录了哪些地方?” “泗州古城、瑶池……不用去这些地方……这些地方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 胥翎一愣,怎么这日记里记的事情都是她也知道的? “就没有其他的地方了?” “没有。” 胥翎叹了口气,垂下眼沉默了一会,突然又想到一个人,对吴邪和胖子道:“我去打个电话。” 第51章 前往巴乃 说着,走出病房,打开手机通讯录,正想拨通张海客的电话,又想到对方那张敏感的“脸”,目光又只好落到下方另一个号码上—— 拨出电话,对面很快接通。 熟悉的笑声从听筒传出,仿佛还带着热气:“我还以为某人都把我忘了呢?也是,毕竟我家狐仙——贵人多忘事嘛。” “没忘……我想请你帮个忙。” “啧啧,平时不联系,一联系就要让人帮忙,我真是太伤心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幽怨无比,“不过……你要是亲我一口,说不定我会答应你。” 胥翎无语,完全没理张海盐的插科打诨,直截了当道:“事关你们族长,你自己考虑。”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另一边—— “喂?喂?怎么这么不禁逗……早知道不开玩笑了,还能多说几句……唉。” * 一个月后,长沙柳鸢居门前。 黑瞎子接了单国外的生意,其他几人也各有各的忙碌,因此这次只有张海盐、吴邪和胖子跟胥翎和张起灵一路。 让老秦将行李放进后备箱,趁着胥翎不在,念娘瞪了张海盐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少趁着我不在整些幺蛾子。” 张海盐“哈哈”一笑,装得倒是十分坦荡自然:“念老板,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念娘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又是一辆车停在门前,吴邪带着胖子下车,先是跟念娘和老秦打了声招呼,又看向旁边的人,伸出右手:“你就是小张哥?你好,我是吴邪。” 张海盐吊儿郎当地叼着棒棒糖——天可怜见,自从春节决定戒烟后,嘴里没东西叼着,他真的很不习惯,只能勉强用棒棒糖过渡了——他轻飘飘地握了握吴邪的手:“我知道你,族长的近仆。” “我是小哥的朋友,不是谁的近仆,这都新时代了,你们怎么还这么迂腐?” 吴邪气了个倒仰,心说这人有病吧,他礼貌待人,却被人骂成闷油瓶的奴隶,简直是要心梗了。 “我懂,”张海盐坏笑着,“你可以把张让当作奋斗目标,或者直接改名张让,正好随主姓了,只可惜族长不是汉灵帝,你年纪又太小,大概率是没办法成为现代‘十常侍’的。” “如果你觉得张让这个名字太猥琐了,也可以改叫张邪或者张吴邪,反正地位都不变的。”似乎是见吴邪脸色铁青,张海盐以为他是不喜欢这个历史上着名太监的名字,于是又补充道。 吴邪真是快被气死了,眼前一阵阵发黑,感觉自己急切需要吸氧,偏偏胖子还在旁边发出了他有生以来最丧心病狂的大笑: “神他妈张让,真特娘的太几把有才了,笑死胖爷了……哈哈哈哈!” “天真,上啊,哈哈哈……这你能忍?快上!我一定在精神上支持你!哈哈……!” 张海盐咬碎了棒棒糖,只叼着根纸棍在嘴里,他掏了掏耳朵,似乎是觉得胖子的笑声实在太吵,就皱起了眉:“这有什么好笑的,也是,你们不懂这是多大的荣幸。” 说着睨着胖子又指了指吴邪:“你跟他有什么区别?一个张让、一个赵忠……不是,张忠。你要是明白了这是何等的荣耀,也可以改名。” 胖子一顿,笑声戛然而止,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旁边的吴邪已经直接被张海盐这种“除了张家人都是凡人”的傲慢态度气笑了。 “你他妈来真的啊,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胖子气得不行,撸袖子就要上前揍人。 “行了,别吵了!”念娘被闹得心烦,见胥翎和张起灵已经出来,立刻把三人拉开,“有空了随便你们怎么内讧,现在羽姨和小哥已经出来了,都给我收拾收拾上车!” 三人这才勉强冷静下来,吴邪重重“哼”了声,脸色仍旧不怎么好看。 接下来一路,吴邪都没怎么说话,显然是被张海盐打击到了,干脆靠在椅背上想着小花和自己交换的那些信息。只唯独张海盐没脸没皮地赖在胥翎身边,像只高压锅气嘴一样时不时自顾自地找些话题说笑。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终于到了巴乃。 来接待的是陈皮的伙计,叫大山——陈皮在这一带有盘口——大山显然是早早得了上头的提点,在村子里盘下了一座高脚木楼。木楼已经打扫得十分干净,内部也装修得相当典雅。 “狐仙、几位爷,就是这里了,请进,快请进。”走进院中,大山快步跑到木楼底下,弯着腰殷勤道。 “带路。”胖子朝大山扬了扬下巴——张起灵还没有完全恢复,精神不是很好,需要赶紧休息。 胥翎也准备抬脚上楼,却一下被张海盐拉住:“别着急啊,来,羽羽,我们先拍张照。” 说着,也不管胥翎同意不同意,直接揽过对方的肩,将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打开:“别这么严肃嘛,笑笑。” 胥翎无奈,但也不是不能满足对方这样小小的愿望,于是伸手摘掉脸上的面罩,嘴角抿开一丝浅笑,眸光也柔和下来。 “茄子!” 张海盐喊着,还伸手捏住了胥翎一侧的脸颊,明明已经按下了手机键却还是不愿松手。 吴邪一下更气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又变得暴躁无比。 这是一种让他陌生又有点熟悉的情绪——张海盐的手让他觉得那样刺眼,恨不得立刻将那只手砍下来扔进猪圈,就连对方和胥翎的距离也让他感到极其不爽—— 凭什么他们都跟姑奶奶这么亲近? 小哥、陈皮、黑瞎子……现在又多了个傻逼张海盐! 血气一下上涌,吴邪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哪来的邪火,当下就快步上前,伸手将胥翎拉到自己身边:“离我家姑奶奶远点!你跟她很熟么?懂不懂男女有别?!” 张海盐一愣,随即想明白了什么,突然低头一笑,慢条斯理地将照片保存好,然后把手机放回口袋,才抬眸朝吴邪挑眉道:“关你、屁事。” 说完,直接上前抓住胥翎的手腕,眼睛直视着吴邪,语气却轻佻十足:“走啊,羽羽,跟我进去。” 胥翎则是根本还没明白状况,她真的不懂,怎么吴邪和张海盐就这么突然地争起来了? 第52章 心缚 两人显然谁也不让谁,吴邪立刻就想拍掉张海盐握住胥翎手腕的那只手。 谁知张海盐却又一下将动作收回,吴邪隐约间似乎看到对方身上有属于鳞片的寒光一闪而过。 张海盐笑了笑,眼中带着隐隐的轻视和傲慢:“我劝你不要随便碰我,否则要是发生了什么后果,概不负责。” 说着,弹了声响舌,就凑到吴邪身侧低声开口:“张邪小弟弟,作为男人,有些事情还得……各凭本事。” 而后一步退开,朝胥翎眨了眨眼,吹了声轻快的口哨,大步流星走向高脚木楼—— “度假了!” 胥翎虽然也听到了张海盐对吴邪说的话,只是尽管每个字她都听清了,但连在一起,她却根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干脆也就不想——她每天要考虑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吴邪当然明白张海盐说的是什么意思,一下愣在原地,那种被自己勉强压下去的思绪与冲动再一次冲上大脑,只是他明白,这次恐怕自己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了。 “小邪?你怎么了?不进去么?”胥翎回身,面带疑惑地提醒吴邪。 “啊,我……不是,姑奶奶,我也想跟你拍张照!”吴邪一下清醒过来,决定等会再解决自己的思想问题,现在他也要跟姑奶奶拍照! 胥翎无奈一笑,只好又走回到吴邪身边。 “咔擦。” 吴邪看着相机里的照片,露出了两天以来最轻松且满意的笑—— 阳光从画面上方洒落,女人的发梢浮上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金光晕,就像是天使的光环,神圣纯洁无比。 而他自己就站在女神旁边,两个脑袋凑得很近,笑得那么开心,身后立着充满少数民族风情的高脚木楼,木楼牌匾上用行书题的“宴坐青山”潇洒风流,一派闲适自然。 夕阳很快沉进绵延的山峦线下,大山说他们平时在山中都吃得很简单,几个大老爷们也不会弄什么好吃的饭菜,于是干脆就跟村里的一户人家做了生意,让他们做了一日三餐送来。 负责几人三餐的人叫阿贵,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听大山说,来村里旅游的许多游客都是他带来的,这人做这种招待的事情十分熟稔,有点农家乐老板的意思。 到了饭点,几个男人早就饿了,全都守在桌旁,阿贵做了四荤四素一汤,还切了两盘水果(想来是大山提前叮嘱过的)、拿了几壶甜酒,东西太多,他就让自己的两个女儿也一人提了个食盒过来。 瑶族姑娘的气质跟大城市里的姑娘相当不一样,清纯中带着一种活泼的勃勃生气,像是一阵调皮的山风,又像是盛开在岩壁上坚韧又鲜艳的野花,把胖子的眼睛都看直了。 一顿饭吃得几人都很高兴,张起灵也被这种气氛感染,绷紧了一路的神经都变得松弛些许。 晚饭一吃完,阿贵和他的两个女儿又来把盘子碗筷收走,胖子也腆着脸跟在了阿贵那个叫云彩的女儿后面,浑身的膘随着下楼不断抖动,将前方云彩纤细窈窕的身影遮了个严实,看得吴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既然胖子都走了,几人也打算出去散散步,看看能不能找到张海盐口中张起灵的故居。 只是一行人刚刚踏出院子,就又看到胖子急切地跑了回来。 “云彩呢?你该不是被别人嫌弃了,然后被赶出来了吧?”吴邪笑着开玩笑。 “老子现在没功夫跟你扯屁话,走走走,我发现了一件大事。”胖子拉住吴邪就往阿贵家的方向走。 “什么大事?你他妈说清楚点。”吴邪简直一头雾水。 “在这里不好说,你过去就知道了。” 胖子的话成功勾起了几人的好奇心,全都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很快,当吴邪几人看到胖子所说的东西时,他们就知道,这的确是件大事—— 准确地来说,这是个关键线索。 这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胥翎非常熟悉—— 陈文锦。 在“千字三十”的诱惑下,阿贵简直是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关于这张照片的所有事情——简单来说,陈文锦曾经带领考古队也来过巴乃,并且和阿贵的父亲拍下了这张照片。 一顿讨论后,吴邪拜托阿贵找到当年带领考古队进山的向导,他总觉得考古队当年到这里,一定隐藏着一个关键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很有可能与张起灵有关。 付了阿贵报酬,一群人又闲聊了一会,胖子有意无意地向云彩展示着自己的“财力”。山间的夜风带着独特的清新,不过一小会,就吹得喝了酒的几人飘飘然起来,白天赶路的疲倦同时上涌,几人只好又慢悠悠地回去睡觉。 几乎沾床就失去了意识,过了不知道多久,胖子睁眼看向窗外,仍旧漆黑一片,于是将手机按亮—— 凌晨两点。 伸了个懒腰,胖子慢悠悠地起身穿好拖鞋,开门走向厕所——高脚木楼条件有限,不是每个房间都有独立卫浴。 淅淅沥沥一阵水声后,厕所门打开,胖子趿拉着拖鞋又打了个哈欠,余光发现吴邪房间的灯居然还亮着—— “啧啧,还不睡?哪来的操心习惯……” 一边嘟哝着,胖子走到吴邪房间的门口,随意敲了两下:“天真,早点休息,明儿还有正事儿啊。” 吴邪正看照片看得入神,听到胖子的声音顿时被吓了一哆嗦,连忙回答:“知道了,你回去睡吧!我马上就休息了!” 听着门外的趿拉声逐渐离远,吴邪才松了口气,注意力重新回到相机屏幕中的合照上。 下午张海盐的话似乎犹在耳畔。 吴邪叹了口气,他已经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自己似乎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可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边翻看着相机里数不清的、独属于一个人的、清丽匀称的背影,吴邪的眼前浮现出了从前的无数个细节。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到这个人身上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人的安危和秘密如此在意呢? 是鲁王宫中的惊鸿一瞥,还是秦岭那次宛如天神一怒的场景呢? 是青铜门前那个让他放不下的背影,还是塔木陀里玄幻惊险的经历? 他也想不明白。 但不管能不能想明白,他都已经不能否认、不能否认心中的情感。 这不可能不是一种悲哀。 跟她比起来,自己又算什么呢? 一个无处不在的拖油瓶,或是个幼稚青涩的小屁孩? 她身边围着的人实在太多了——闷油瓶、陈皮、黑瞎子、张海盐,也许……也许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呢? 他是不是只能守着这份暗恋过一辈子了? 就像无数个怀春的少女一样? 可是,他又怎么甘心呢……? 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吴邪无比确信。 只此一个瑰宝。 这又不可能不算是一种幸运。 所以,他又怎么可能不去争取就投降呢? 他忽然想到黑瞎子在塔木陀同自己说的话—— “小三爷,你也说了,这位,是你的姑奶奶,可要记牢了。” 所以……原来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可他竟然到现在才想明白。 姑奶奶…… 为什么偏偏有这层辈分作为隔膜? 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正动心的人,为什么前方却有这么多的阻碍? 道德、世俗、过往……全都是枷锁。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看外界的脸色? 反正没有血缘关系,辈分他不在乎。 吴邪突然感觉好像面前有个万丈悬崖,明知再往前走一步就会粉身碎骨,他却丝毫无法控制自己,终于心甘情愿跃下。 于是摇头苦笑着,将照片导入手机。 第53章 走火 “嗡嗡……嗡嗡……” “谁啊……疯了?” 张海盐才睡着没多久,就被手机不断震动的声音吵醒了。 他摸黑拿到了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凭着肌肉记忆打开私网消息,暗蓝色的屏幕光照在他脸上,让他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消息栏中,“相亲相爱一族人”的群名旁边的红点提示着,未读消息“99+”。 张海盐想到自己睡前在群里甩的合照,突然笑了声。 点开群聊,划到最上方,果然是张海客最先回的消息—— zhk:不用说,肯定是你逼她拍的。 zhk:完全没有拍照水平,不如她本人万分之一 zhk:主要是她旁边那个大蟑螂太碍眼了[摊手.jpg] 琪:有人破防了[笑嘻嘻.jpg] zhk:谁破防了?感谢高压锅气嘴送来的半张美照~ 我有好多蛇: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漂亮姐姐吗?[蛇蛇震惊.jpg]x11 琪:@zhk,天塌下来都有你的嘴顶着[捂嘴笑.jpg] 千军万马:发生了什么?这是谁? zhk:都说了不要表情包刷屏。。。。。 我有好多蛇:@千军万马,你那里又断网了?[蛇蛇疑惑.jpg]x12 zhk:。。。。。 琪:@张家最帅,人呢?发个照片就走了?快录个视频,我也要看美女 zhk:@张家最帅,最丑,你是不是个男人?有本事当大家的面竞争! 我有好多蛇:@千军万马,人呢?这么快就又断网了? 琪:有没有可能,他单纯不会打字,在手写呢? 我有好多蛇:不好意思,忘了[蛇蛇尴尬.jpg]x6 我有好多蛇:还有没有照片,姐姐好漂亮@张家最帅[蛇蛇开心.jpg] zhk:@我有好多蛇,你不要助纣为虐! 千军万马:这是谁? 琪:。。。。。 琪:玩儿去吧 zhk: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会拼音 我有好多蛇:@千军万马,这是漂亮姐姐,叫徐羽,悄悄告诉你,我觉得张海客和张海盐都喜欢她 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老娘了![拍桌大笑.jpg] zhk:@我有好多蛇,我还在群里[微笑.jpg] 琪:@我有好多蛇,你不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啊! 琪:笑死了![大惊失色.jpg] 我有好多蛇:[蛇蛇尴尬.jpg]x10 我有好多蛇:[蛇蛇道歉.jpg]x8 zhk:停!不要刷屏![无语扶额.jpg] 千军万马:哦。 琪:一个字,看来是断网了 zhk:[流汗黄豆.jpg] 我有好多蛇:我们是不是忘记族长了? 琪:。 zhk:。 千军万马:? …… 快速浏览完消息,张海盐感觉愉悦极了,手指飞快打下几句话,将翻盖手机按得“啪啪”响—— 张家最帅:@zhk,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所以你就是破防了[笑嘻嘻.jpg] 张家最帅:照片x12 张家最帅:@我有好多蛇,眼光不错 张家最帅:@zhk,这里还有,不谢 张家最帅:附赠族长忧郁望天写真一张 张家最帅:照片x1 张家最帅:[张海盐邪魅一笑.jpg]x23 …… 天还没亮,胥翎突然听到寨子另一边传来一阵骚动。 这是……着火了? 大半夜的,怎么会突然着火? 胥翎莫名觉得有些蹊跷,联想到自己和小官他们才刚来这里,总觉得会不会是哪里出事了。 越想越担心,胥翎干脆走出房间,敲了敲张海盐的房门。 等了一会,卧室门终于开了,张海盐显然还没睡醒,半倚在门框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样,极其懒散,一条大约两三指粗细的青黑色蝮蛇正盘在他的左臂上,那双淡金色的竖瞳冷漠警惕地盯着胥翎。 他耷拉着眼,自上而下地看着胥翎,眼中除了睡意就是调笑,眸色因为背光变得格外幽暗深沉,就这样看了胥翎一会,才突然低头凑近对方耳畔,轻轻呼出一口气。 胥翎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几乎立刻就后退了一步。 张海盐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过分,嗓音跟人一样睡意朦胧,显得十分低沉暧昧:“这么晚过来,羽羽……是想送菜上门么……?” 胥翎只觉得面前这人特别莫名其妙:“你这么快又饿了?” 说完又想到不能跟张海盐这种人浪费时间,于是快步越过面前的男人,走向他背后卧室的窗边—— 张海盐侧身挑眉,似乎毫不在意对方的“越界”,目光追随着胥翎的背影,对她的行为感到有点诧异又极其愉悦:“还说不是送菜上门……是、我是饿……” 只是还没等他说完,就被胥翎打断了:“那里,失火了。” 见胥翎有些严肃,张海盐也正经起来,快步走到床边,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突然就脸色大变:“不好,那是族长……我靠,这么快!等等我!” 话落,连忙抓过床边的短袖,单手一撑,整个人跟着跃出窗户,手中衣角拂过窗棱,一瞬消失在黑夜中,徒留“嘎吱”、“嘎吱”的窗叶晃动声。 * “嗡……嗡……” 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声打断了台上正在做季度总结的总监,念娘抬手向会议桌下首接近二十个集团高管示意:“会议暂停,我接个电话。” 说着,拿着手机走出会议室。 公司高管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突然事件,见念娘已经关上门,全都低声讨论起了工作上的其他事情。 “什么事?” “阿宁给的地址已经作废了,”黑瞎子大约是开了免提,所以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切,“汪家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那里早就被炸烂了。” 念娘叹了口气,倒也算不上非常失望:“算了,本来也没想着这次就能把他们解决。”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于是将在塔木陀时胥翎突然跑出去追尾巴的事情说了,连带着还补充了一点推测:“我和小哥都觉得羽姨可能在汪家安插了人。齐羽,他有跟你提过相关的事情么?” 电话那头传来了另一道声音:“没有,他又不是负责跟汪家接触的人,不过可以让他查一下。” “好。能查就查,查不到就算了,一定不要在那个人底下暴露了,他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现在还没到时间。” “放心,我会转告他的。” 第54章 铁箱 两人的速度很快,但火势实在太大,胥翎完完全全是凭借着敏锐的嗅觉,才从被烧了一半的地板下抢救出了一个散发着死人味的铁箱。 至于张海盐? 暂时没空管他。 正准备离开,胥翎突然觉得身后有异,转头一看,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云彩! “你还好吗?” 快速轻拍了几下云彩的脸,发现对方没反应,胥翎又探了颈动脉,才松了口气,一脚将压在云彩身上的、已经烧了一头的横梁踹开,身侧的柱子与此同时倒塌,几乎一半的木楼都开始摇摇欲坠。 火舌不断逼近,胥翎赶紧将云彩背在身上,张海盐突然穿过火墙,声音非常急切:“终于找到你了,这谁?我来背,走!” “不用,没时间了!” 胥翎根本不停留,直接背着云彩、拉着张海盐就跑,虽然她不怕这些火,但身边这两个人毕竟跟她不一样。 “阿翎!” “姑奶奶!” 张起灵、吴邪和胖子的声音也出现在了木楼外。 两人很快冲出,木楼在身后几乎同时完全倒塌,火焰熊熊升起,前来救火的村民不停地往木楼上浇水。 “没事吧你俩?谁特娘这么缺德大半夜动手?!”胖子大骂,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连忙把胥翎背上的人接下,又突然惊呼一声:“我操,云彩?!” “快快快,送村医那里去!”吴邪立刻道,又对在一旁救火的阿贵喊,“阿贵,你女儿,云彩!” 阿贵吓了好大一跳,手中水盆一丢,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四十几岁的汉子,居然被吓得脸色惨白:“云彩!云彩?!” “冷静点,云彩可能是吸入了些有毒气体,晕过去了。”胖子一下将云彩背上,“走走走,让村医给她看看。” 直到村医给云彩检查过了,知道女儿没什么大事,阿贵才放了心,不停地感谢着几人:“多谢几位老板,云彩非要跟我过来救火,我说怎么一转头这丫头就不见了,还以为她受不了这温度自己回家去了,实在太感谢了,要不是几位老板,可能云彩就……就没命了……” “这样吧,之后您几位的三餐我都免费包了,不收钱!几位老板一定要理解我这个做父亲的心……” 几人跟阿贵客气了一会,胥翎也说“顺手的事”,但最后还是拗不过阿贵,只好由着他去了。 在村医处等了一会,张海盐给手臂上一小片烫伤上了药,几人才终于往回走。 一边走,胥翎一边想着刚才阿贵的话—— 如果云彩真的是来救火的,又怎么出现在了房间里呢? 到底是偶然,还是……? 如果不是偶然,云彩又为什么要进去呢? 难道是有人让她进去的? 正想着,张起灵突然低喝一声:“不能打开!” 吴邪被吓得手一抖,差点将铁箱丢出去,他有些后怕地看向张起灵:“为什么不能打开?这上面有机关?” 张起灵摇头,接过铁箱仔细观察了一会,才淡淡道:“没有机关。” “那为什么不能打开?”张海盐问。 “不能打开就是不能打开。”张起灵道。 胖子无语,又抱着微弱的希望问:“既然小哥你记得这箱子不能打开,那你记得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不?” 见张起灵摇头,胖子正想叹气,就听胥翎忽然开口:“尸体。” “里面装着的是尸体?”吴邪觉得十分奇怪,“姑奶奶你是不是闻到什么味道了?” 胥翎点头。 “那为什么不能打开?难不成里边的是个粽子?”胖子摸着下巴,又觉得自己的猜测似乎有点荒谬,“不应该啊,就这么个小卡拉米,就算是粽子,也没什么该怕的吧?” “真不能开?咱这有姑奶奶、小张哥、还有小哥你自己,这阵容,都不能开?”胖子还是不死心,继续问张起灵。 似乎是被胖子的话提醒了,张起灵看了一眼胥翎,考虑了一会,终于道:“那就回去再开。” “得勒!” 有了张起灵这句话,几人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完全调动起来,快步走了回去,院门刚关紧,胖子就迫不及待把铁箱放到桌上,对面前几人道:“要开了,都做好准备!” “三……二……一!” “嗯?这什么玩意儿?” 吴邪仔细看了看张起灵手中的东西,不确定道:“好像就是个铁块?” “姑奶奶,就是这铁块有味道?” “嗯。” “奇了怪了,会不会是有人把碎尸封在里面了?” 吴邪想了想,就对胖子道:“有可能,这附近能不能找来强酸,我们可以尝试把铁皮腐蚀掉。” 张海盐看着铁块上坑坑洼洼的表面就笑:“这玩意儿恐怕没办法被腐蚀。” 胖子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东西被人腐蚀过?” “嗯哼。” 吴邪也叹了口气:“还真是的,看表面这些痕迹,恐怕被腐蚀了不止一次,但居然这样都没把它打开。” “我们要不试试看能不能把它锯开?等会去找大山拿个锯子。” “行,这方法不错。” 只是拿着锯子又忙活了一阵,铁块还是毫发未伤,反而锯片被整坏了,弄得胖子直吐槽。 既然打不开,吴邪几人也只好暂时将铁块放到一边。张海盐又把自己从张起灵“故居”抢救出来的半张照片摆在了桌上,让几人讨论。 阿贵已经帮几人联系好了以前带考古队进羊角山的向导,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能进山了。 吴邪这几天一直在研究巴乃的风水——既然考古队曾经到过这里,就证明这里一定有大墓,只是他看了半天,除了看出几处奇怪外,收获实在寥寥。 “天真,王盟给你打电话了!”胖子看了一眼桌上响起来的手机,对站在阳台上远眺群山的吴邪喊道。 吴邪正在绘制简易地形图,根本移不开眼,更是没空接电话:“你接。” “行。”胖子熟稔地接起电话,“找你家老板作甚?” “他啊?他在画那什么地形图,没空理你。” “有大事儿?什么大事你直接跟我说,我帮你转告他。” 第55章 张起灵 “有人说在吴山居买了假货,要你赔钱?吴山居特么全是假货,他这不纯属自己上赶着呢吗?”胖子大笑,对阳台上的吴邪喊,“怎么办?天真,有人要告你假冒伪劣,让你赔钱!” 吴邪翻了个白眼:“我特么又没卖他真货的钱,要是真货,他这几个子儿连零头都不够,让王盟不用管,有问题关门找二叔!” “得勒!”胖子复述了一遍,很快挂了电话,又在看到吴邪的壁纸时突然“哟呵”一声,“小吴同志,我说你这不地道啊,什么时候跟姑奶奶拍的合照?都不叫上我,我不是姑奶奶亲生的,你、你特娘就是了?” 旁边坐着的张起灵突然抬头看了吴邪一眼。 吴邪忘了这茬,顿时尴尬得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笔下一抖,差点画错,梗着脖子坚决不转头,赶紧反驳想要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又不是我一个人跟姑奶奶拍了合照,张海盐也拍了,你有本事找他去。” 张海盐听了胖子的话,居然将手机里的合照放了出来,对着几人炫耀了一圈,张起灵的脸色也因此更冷了。 “好啊你们这一个两个,”胖子用手指了指吴邪和张海盐,“脸皮比胖爷的膘还厚。” 说着又赶紧凑到胥翎身边,笑得非常谄媚:“姑奶奶,您不能厚此薄彼啊……” 却没想到突然对上张起灵那双冰冷的眼睛,顿时全身肥肉就是一抖:“那啥……小哥先、小哥先……” 一阵折腾,架了大半天机位,胥翎笑得脸都有点僵硬了,终于分别跟张起灵和胖子拍了合照,而后吴邪和张海盐又闹起来,五个人就又拍了张全体合照。 几人正笑闹着,大山突然进来躬身道:“几位老板,云彩姑娘说有事情找你们。” 几人对视一眼,连忙让云彩进来,对于云彩出现在火场的事情,所有人都心有疑惑,只是碍于胖子的面子,没人开口而已。 “云、云彩妹子,你已经恢复好了?”胖子倒了杯水,让云彩坐下,热情的态度让本就拘束的云彩更加不知所措,“来来来,尝尝,胖老板的好茶。” 云彩似乎没心思理会胖子的殷勤,扭捏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道:“几位老板,对、对不起,我……我……” 见云彩实在紧张,吴邪干脆让几人全都坐下,跟胖子一起尽可能摆出和善的表情:“别紧张云彩,有什么事情直说就好。” 云彩深吸口气,突然一口将胖子递来的茶喝干,破罐子破摔道:“对不起!几位老板!你们救了我的命,我实在没办法隐瞒你们……”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云彩将自己被一个塌着肩膀的人威胁,被迫监视几人的事情和盘托出,只是由于她实在太紧张,所以说话语序有些颠倒。 吴邪完全没想到这背后居然还有一层这样的阴谋,考虑到云彩之前的叙述对那个塌肩膀的信息实在涉及过少,于是又换了个话术: “别担心,云彩姑娘,之后我们会保护你,你不用再担心塌肩膀的威胁——这样吧,今天开始,你和你的姐姐以及阿贵叔就搬到我们这边来住,放轻松……你还知道什么其他有关那个塌肩膀的事情么?比如他是谁?他是哪里人?” 听了吴邪的话,云彩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她如今悄悄来找这几个老板,是真的冒着生命危险,现在有了吴老板的保证,她也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也许她真的能从此摆脱塌肩膀的限制…… “我……我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但是听他的口音,一定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但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我也不知道……他很神秘,从来不跟我透露任何事情,我只是有一次进山找他时,远远听到他好像在跟别人讲话,那个人叫他……张……起灵?我不知道这……” “张起灵?!”胖子和吴邪顿时惊呼出声。 旁边原本在漫不经心看手机的张海盐也突然冷笑一声:“有意思,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说自己是张起灵了。” 这确实算是一个相当关键的线索,吴邪勉强压下激动的心情,又问:“还有呢?云彩姑娘,你还知不知道其他的事情?” 云彩不懂为什么面前这几个人对塌肩膀的名字反应这么大,但她也清楚,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能问的,又仔细回忆了一番,确定没有遗漏,才对吴邪道:“没有了。” 吴邪倒也不失望,能得到这样一个线索已经是很大的进展,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已经比从前要耐心不少,于是叫来大山,让人叫些伙计来帮云彩一家搬东西。 跟云彩约了让她明天带路进山找塌肩膀 又把人送走后,吴邪才转头看向张起灵和张海盐:“小哥,小张哥,看你们这反应,‘张起灵’这个名字对你们来说有特殊意义?” 张海盐看了一眼张起灵——对方的表情仍旧很淡,眼神没有聚焦,想来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了——他叹了口气:“张起灵……严格来说不是一个名字,它是一个代号。” “凡张家族长,都叫张起灵。” 胖子一愣,似乎是为了报复张海盐几天前的“侮辱”,很快又欠揍地笑起来:“你们张家不是牛逼得很,被人篡位了还不知道?” 张海盐冷笑一声,显然丝毫不在意胖子对他的嘲讽:“不是叫了这个名字,就是张家族长……蝼蚁,不自量力。” 胖子翻了个白眼,很是看不惯张海盐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吴邪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抢在胖子开口前道:“既然这里出了个假冒‘张起灵’,就意味着这里曾经需要一个张家族长,这是为什么?”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于这个问题,张海盐居然也没有答案—— “不知道。” “你是张家人,你不知道?” “更正一下,我是海外的张家人,或者说,外家人。” 张海盐耸了耸肩:“你的问题,我爱莫能助。” 胖子无语:“特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张家是哪个隐世宗门?又是本家又是外家,挺能装啊。” 吴邪也哑了火,他想了想,只能道:“那你认识其他张家本家人么?问问?” 张海盐挑眉:“我尽量,不过,很可能没有什么结果。” 因为张家早就分崩离析了。他想着。 第56章 他杀 翌日。 广西的十万大山,在晨曦初升时,不若说是十万仙山。 胥翎看着眼前的原始山林,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宗门后山。 无上妙笔勾勒出仙山的轮廓,鬼斧一劈一挥间,阴阳皴出,造物主又随笔一擦,就将泾渭化为混沌,再拿花青染就明暗,浓墨点出蓬秀——只需破晓时分的一线火烧燎过,便是云蒸霞蔚、远山如黛、近水含烟之景。 美景醉人,空气也十分清新,早起的瞌睡也都在林中清冽的洗涤下消失殆尽。 吴邪不停地拿着相机拍照,胖子则亦步亦趋地跟着在前方带路的云彩,兴奋得不得了,一路上不停地逗趣儿,还摘了好大一束花塞进云彩手里。 大概是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云彩不再需要监视张起灵,也就没有时不时将目光落在后方,这一发现让胖子松了好大一口气的同时,又打了鸡血一样想讨云彩欢心。 “姑奶奶,你看胖子,像不像个开屏的孔……不,公鸡?”吴邪笑嘻嘻地凑近胥翎。 只是还没等胥翎回答,吴邪就被张海盐拉了个趔趄,对方趁机占领了吴邪刚才的位置,抄着手、叼着草茎,老神在在道: “啧,真是没眼看……羽羽啊,这谈恋爱呢,可不是像胖子这么鲁莽的,当然也不是像吴邪这样青涩的,”张海盐朝胥翎眨了眨眼,“还得是我……” “还得是张海盐那种不要脸的!保管让人气得七窍生烟!”吴邪费力从地上爬起,狠命拍打了几下衣服上的泥土出气,阴阳怪气开口,“跟他这种人多待一天都要短寿!” “呵呵……”张海盐阴恻恻地笑了笑,口中气流一冲,狗尾巴草就像是飞刀一样扎在了吴邪脸上。 “操你大爷的!” 张起灵根本没理打打闹闹的几人,晨光落在他脸上,仿佛能看清其上细微的绒毛,他专注地将手中最后一节花茎缠好,唇角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给你。” “这是……?” “花环,你可以戴在头上。” 胥翎笑起来,面罩上方的眼睛在晨曦中显得无比清澈——她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格外清新又分外有趣。 于是依言照做。 “族长,虽然我要抵制你这种偷袭行为,但不得不说,你的审美还真不错。”张海盐呆了呆,又似乎很满意地点头,扫了一眼周围,折下一朵最大的、黄灿灿的茼蒿花,“羽羽,别动。” 在短短几秒的静默时光中,张海盐低头凑近了胥翎,极其清新的发香缭绕鼻尖,手中的花茎轻轻拨开被盘住的发丝,再一点一点贯穿盘发。 他很想、很想慢一点,但似乎认真到了极致、小心到了极点,也只能多拖延这么一两秒。 “让开,张海盐!”吴邪举起相机,“姑奶奶,看这里!” 穿着白色短袖的女人转身,目光浅淡又温和地落在画面一处,头上白、粉、黄相间的花环温柔地消融了原本的疏离,太阳一样浓郁金黄的茼蒿花绽放在脑后一侧,生机和热烈勃勃盛开。曙光洒在身周,山间晨雾随光沉浮,一切都美得不真实,又强烈地吸引着人靠近。 吴邪呆呆地看着相机里的画面,完全忘记了呼吸,后知后觉才按下快门将这一幕留住。 “拍了没?等会发我一份。” “凭……” “还有我。”吴邪的话还没说完,张起灵紧跟着开口。 他翻了个白眼:“……行行行,知道了。” 一直走了大概六个小时,云彩才停下,低声对几人道:“几位老板,就是前面那个山洞了。” 胥翎听了云彩的话,却皱了皱眉。 “怎么了?”张海盐问。 “没有心跳声。” “是不是他现在出去了?” “不……”胥翎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突然脸色一变,“跟我来。” “怎么回事?”胖子完全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看姑奶奶这样,恐怕事情有变。”吴邪低声猜测。 果然刚一靠近山洞,胖子也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味:“我操!怎么有死人味?” “靠!特娘的吓死老子了!” 漆黑的山洞中,像是鬼影一样的人一动不动地吊在了顶上,舌头伸得极长,仿佛被什么东西腐蚀过的面容比丧尸还狰狞可怖,溃烂的皮肤上也全是黑斑和脓疮,蚊虫成群地在旁边“嗡嗡”飞着。 “呕……”云彩已经撑不住吐了出来。 胖子赶紧将云彩带了出去,吴邪也有点接受不了,跟着出去干呕了几声。 “特么的……太恶心了……yue……!yue……!” 只有胥翎、张海盐和张起灵面无表情——毕竟比这更恶心的事情他们都看多了。 胥翎封了嗅觉,跟着张起灵和张海盐走近尸体,随着三人的接近,蚊虫一下惊恐散开,倒也方便了他们观察。 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三人才走出山洞,考虑到云彩的感受,胖子提议再走远点,直到彻底闻不到尸体的气味,几人才坐下来讨论。云彩则自觉地走远了些。 “如果云彩真的是被他放进火楼的,会不会是他发现云彩被我们救了,知道我们很可能来找他,才‘畏罪自杀’的?”吴邪道。 胖子摇头:“我觉得说不通,从他对云彩的行为来看,这明显是个狠人,这种人既然干得出杀人封口的事情,就不可能‘畏罪自杀’。而且云彩不是说了,这个塌肩膀常年生活在这片深山老林,他完全有自信躲起来不被我们找到。” 张海盐赞赏地看了胖子一眼:“还算有点脑子。我刚才看了,这人已经死了起码三天了,也就是说,他应该在云彩出事前就已经死了。” “我操?!”胖子有点惊讶了,“这特么的有蹊跷啊。” 吴邪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人很大概率不是自杀,应该是他杀。” “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没理由突然自杀——除非他在深山老林关久了,寂寞出抑郁症了——但从他对云彩的要挟来看,这个人显然有自己的秘密,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这种人就算不想活了,也会坚持下去。” “我同意天真的观点。”胖子又看向张海盐,“小张哥,既然你这么厉害,有没有看出一点他杀伪装成自杀的线索?” —————— 注:勾皴擦点染是山水画的技法。 第57章 推理 张海盐摇头:“这就是我也没想通的地方,山洞里的情况和尸体上的痕迹,都指向了他是自杀的。” 胖子“啧”了一声,又看向张起灵:“小哥,你呢?有没有什么意见要发表?” 张起灵淡淡开口:“没有他杀的痕迹。” “这就奇了怪了,姑奶奶,你觉得呢?” 胥翎同样摇头——到底什么手段才会让一个人做出自杀的行为呢? “我们重新来梳理一下,根据小张哥的说法,塌肩膀是在三天前死亡的,也就是说,我们到村子不久,他就死了,他的死亡很可能跟我们来到这个村子有关。”吴邪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出了一个个关键信息。 “按照一般逻辑推测,知道我们来到村子后,塌肩膀威胁了云彩,要求云彩监视我们——这就意味着,塌肩膀需要了解我们的动向,在没有从我们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信息之前,他应该不会有下一步的行动,更没有理由自杀。” “可是他现在偏偏死了,死在还没有得到监视结果的时候——这样一来,他威胁云彩这件事情就失去了意义——从云彩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知道,塌肩膀不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那么作为一个思维正常、或者相对正常的人,他做出的任何行为都是有动因的。”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做事,特别是明显有目的的事情。” “这样看来,塌肩膀自杀就显然说不通,那么现在假定塌肩膀是被其他人杀的,那么那个人又为什么会杀他?云彩的事情跟杀了塌肩膀的人有关么?” 张海盐在地上画了个勾:“我倾向于认为云彩的事情跟塌肩膀的死有关系,或者说,杀了塌肩膀的人或者组织同样想杀了云彩。” “因为他们几乎算得上一前一后出事,”张海盐嗤笑一声,“这么个小村子,难不成还能同一天出现两个杀人犯?” “这种概率,扯淡呢。” 胖子点头,又补充了一点自己的看法:“还有,既然是我们到了村子后这两个人才出事,证明凶手的杀人动机肯定跟我们有关。” “是不是凶手不想我们从塌肩膀那里知道什么信息——至于云彩,那个人肯定是不想我们从云彩那里得到有关塌肩膀的线索?” 吴邪也同意胖子的观点:“不止,我觉得那个\/些凶手应该对我们几个有一些了解。” “为什么?” “你们想啊,按照胖子的推测,凶手的杀人动机跟我们有关,那么凶手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我们——什么方法能够最有效地阻止我们?那就是杀了我们。” “然而他却没选择这么做,原因很简单,他知道杀不了我们,换言之,他了解我们的实力。” “有理。”胖子和张海盐都点头。 胥翎则在听了吴邪的话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五个人,不是跟九门有关、就是跟张家有关,能做出这种事情,且对他们有一定了解的,一定是九门与张家共同的敌人。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汪家。 胥翎想着,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讨论得差不多了,几人都拍拍屁股起身:“走吧,在这里继续耗下去也没用了,明天好像就是盘马答应带我们进山的日子?回去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的收获。” 胖子将手中的树枝随手扔在一边,朝远处喊:“回去了,云彩妹子!” * 晚饭刚过,胥翎就收到了汪灿的消息,只可惜对方目前还不能回汪家大本营,而且因为阿宁的事情,汪家正在大范围内部自查,他暂时没办法查资料。 根据他的回忆,他只知道汪家多年前曾经派人来过这里,至于这次有没有人前往巴乃出任务,他并不清楚。也就是说,目前胥翎的猜测没有得到充分证实。 考虑到明天要进山,几人早早就洗漱了预备休息,只有张海盐看着手机时不时笑几声—— 张家最帅:图片x1 张家最帅:怎么样,我家羽羽好看吧? 张家最帅:[得意.jpg] zhk:羽羽跟你有个屁的关系,什么叫你家的? zhk:羽羽本来就很漂亮,不需要你强调[微笑.jpg] 张家最帅:那你有本事别存图啊[白眼.jpg] 琪:@zhk,我家的,我同意了 我有好多蛇:姐姐好美! 我有好多蛇:[蛇蛇脸红.jpg]x4 琪:@张家最帅,争气点,娘同意这门亲事了 我有好多蛇:[蛇蛇脸红.jpg]x6 zhk: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刷屏。。。 zhk:[心累.jpg] 我有好多蛇:[蛇蛇道歉.jpg]x4 张家最帅:收到,@琪! 张家最帅:此战必胜! zhk:。 千军万马:@琪,你想要多少份子钱? zhk:这他妈八字还没一撇呢,羽羽跟他有毛关系啊? zhk:@千军万马,你是不是傻? 张家最帅:@zhk,看到没有,人家张千军都认可了! 张家最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琪:@千军万马,多多益善 千军万马:我现在没钱 琪:。。。。。 zhk:。。。。。 我有好多蛇:@千军万马,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有的,加油 我有好多蛇:[蛇蛇加油.jpg]x12 千军万马:谢谢。 *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刚到盘马家,就遇到扛着猎枪准备上山的盘马的儿子。 “几位老板,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正准备上山找我爹,”盘马的儿子似乎有点着急,“我爹他已经进山好几天了,还没回来,他以前从来没进山这么久过……这样吧,要不您几位先在我家休息一会,我进山找到老爹就赶紧带他来找你们?” 一听这话,几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有蹊跷,吴邪压下心中不祥的预感,对盘马儿子道:“不用了,我们跟你一起去找他,这样说不定能节约点时间。” “这……”盘马儿子有点犹豫,但想到自己老爹的情况就还是点头道,“那就这样吧,实在对不住啊,辛苦几位老板了,我这就去把狗都招呼过来。” 第58章 报应 很快,十数只猎犬就被盘马儿子招呼了过来,一个个看起来就十分矫健凶猛,当然,如果胥翎听不懂他们的话,一定也会这么认为的—— ‘汪汪!他们是谁?’ ‘汪汪!把他们赶出去!’ ‘汪汪!赶出去!赶出去!’ ‘汪汪!蠢货,那是主人的客人!’ ‘汪汪!闭嘴,吵死了!’ ‘汪汪!这个女人的气味好舒服呀,我喜欢这个人!’ ‘汪汪!我也是我也是!’ …… 盘马儿子看着一群狗一会围着胥翎转,一会又朝吴邪等人呲牙的场景,难得有点尴尬,连忙朝十几只狗吼道:“都给我闭嘴!” “大黑、傻蛋,不能凶几位老板!” 被训斥了好几句,一群狗才冷静下来,盘马儿子一挥手,又全部都进入工作模式,探路、嗅闻、随行……有条不紊。 一路走着,吴邪就一直跟盘马儿子聊天,时而问问对方训狗的心得,时而聊些其他的,倒还真让他套出点情报。 据盘马的儿子说,盘马手里有个破铁块,被盘马当成个宝贝供起来了,更奇怪的是,前几天居然还有人想找盘马买这铁块。 一听到铁块,胥翎下意识就看了一眼张起灵,对方同样朝她微微颔首,看来是有相同的猜测。 吴邪得了张起灵和胖子的眼神,就对盘马儿子道:“你说你爹是在两年前把那东西藏起来的,再加上老爹这两年经常上山——他肯定是把东西藏到山上了,但又不放心,所以总要上山去看看。” 盘马儿子“哎”了一声:“有道理,恐怕还真是这样,还是老板你聪明。” 又绕过一座山,几只猎犬突然叫了起来,盘马儿子看见来人就让它们安静。 “阿赖家的,你看见我老爹了没?” 阿赖家的儿子明显有点着急,此刻见了盘马儿子才松了口气,飞快用方言秃噜了一大段话。 盘马儿子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就变了,勉强跟阿赖家的儿子道了谢就带着狗和几人快速往一个方向赶。 “发生什么事了,老兄,这么着急?” “阿赖家的说看见我爹的衣服在水牛头沟的树枝上挂着,上面全都是血,老爹可能出事了!”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吴邪甚至把相机收了起来,总觉得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明显。 山里十分安静,因为阿赖的话,所有人都只顾着赶路,山中除了虫鸣鸟叫和狗的喘气声外,就只剩下各种树叶草茎被踩在脚下与土地摩擦的声音。 又走了五六个小时,前面探路的猎犬突然大声吠叫起来,盘马儿子立刻跑过去查看,果然就见盘马老爹的血色上衣被挂在了树枝上。 然而一看地上血迹,居然是朝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洒的,吴邪看盘马儿子实在着急,就对几人道:“我们要不分开找?这山里这么大,一起找也太慢了。” 盘马儿子一听这话,连忙答应,让其中几只狗跟着吴邪:“太感谢你了,要是我一个人找,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用说这些,”吴邪挥了挥手示意盘马儿子别客气,继续道,“这样吧,我、小哥和姑奶奶一组,胖子你和小张哥跟着这兄弟。” 胖子无语:“你特娘的真是我兄弟。” 张海盐对这个结果也不怎么满意,但知道现在没时间耽搁,只朝吴邪翻了个白眼:“走吧。” 两队人分开后,胥翎跟着血迹走,倒是很快闻到了一点气味。 她想到那个铁块,于是看了一眼不停围着自己转圈、显然已经忘记天性职责的几只猎犬,开口:“等会没有我的命令,都不准叫出声。” ‘汪汪!遵命!’ ‘汪汪!我最乖啦!’ ‘汪汪!好喜欢好喜欢嘿嘿……’ …… 看着面前这几只显然已经得意忘形的狗,吴邪好奇极了:“姑奶奶,你能跟狗交流吗?” 胥翎淡淡“嗯”了声。 “太酷了!这我能学吗?”吴邪已经找不到语言形容自己的感受了,这岂不是天生的御兽师?! 胥翎想了想,遗憾摇头:“应该不能。” “好吧……”吴邪虽然有点失望,但倒也不是十分在意,毕竟这种玄幻的事情能发生在自己身边已经很难得了。 又走了绕了大概十几分钟,胥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盘马应该就在前面。” “等等,这前面是个古坟吧?我靠,盘马怎么成这样了?”吴邪打着手电筒,照向被雨水冲烂的古坟一侧,原本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老头突然叫了一声,踉跄着站起来就要逃跑—— “快抓住他!” 胥翎和张起灵哪里用得着吴邪提醒,霎那就一前一后将盘马拦住,奇怪的是,盘马护着怀中东西居然想也不想就低吼着冲向了张起灵。 张起灵一下抓住盘马的手臂,向后一扭,利落地便将人锁跪在了地上:“冷静!” 然而盘马却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拼了命地反抗,力气大得竟然差点挣脱了张起灵的钳制,嘴里还一直喊着“别杀我”、“有鬼”之类的话。 见状,胥翎眯了眯眼,用神识查看了一遍盘马的灵魂状态:“他疯了。” “怎么回事?盘马他儿子不是说他前几天还好好的么?怎么这就疯了?受什么刺激了?”吴邪大为不解。 “很快就知道了,”胥翎对张起灵道,“让他看着我的眼睛。” 张起灵伸手强行将盘马的头固定住。 这特娘的也太玄幻了,比那什么跟狗交流还酷。吴邪心中惊叹无比。 几乎是对上胥翎那双暗红色眼睛的同时,盘马就安静下来,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呆滞、木然—— “这次上山,你遇到了什么事情?” “鬼、那些鬼回来了!” “什么意思?” “他们回来杀人了!” 胥翎有点不耐烦:“他们杀了谁?” “杀了张起灵!” 听到这话,吴邪下意识看了一眼张起灵,很快又意识到盘马说的“张起灵”应该是指那个塌肩膀。 胥翎根本没有因此分神,只是面无表情继续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是怪物、鬼!” “你为什么觉得他们是鬼?” “他们死了,又活了!” “说清楚。” 第59章 入湖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盘马被胥翎引导着,将考古队来到巴乃后发生的事情以及被他杀了的考古队又“复活”的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现在张起灵也死了,一定是他们回来了!他们是怪物、是鬼!他们要杀了我!” 接过盘马呈上来的铁块,胥翎将它交到了张起灵手中,暗红渐渐从她眼中隐去,胥翎看着倒在地上的盘马,淡淡道:“回去吧。” “走吧,他杀了这么多人,现在因为自己的恐惧成了个时日无多的疯子,倒也算是应得的报应了。”吴邪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出一股说不出滋味的唏嘘。 找了一天,最终却得了个自己老爹已经变成疯子的结果,盘马儿子居然算不上十分失望,反倒是松了口气——也许是那件血衣给盘马儿子筑建了一道过低的心理防线,就像是拆屋效应,对于他来说,只要老爹没死就算大幸了。 由于从盘马处得到的信息量实在不少,吴邪几人一回到高脚楼就讨论起来——考古队的人为什么会来巴乃、被杀的考古队又为什么神奇“复活”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碎片,吴邪只能隐约感觉到似乎考古队当年的目的与张家有关,而这,还需要他们亲自到考古队当年扎营的地方——羊角山的魔湖查看一番。 没了盘马这个向导,阿贵和云彩因感激胥翎几人对他们的庇护和帮助,决定冒险带几人进羊角山。 又是连续两天的山路,只是这种运动量对几人来说都不足为道,倒是盘马和云彩惊奇不已,说什么很少有城里人走几天几夜的山路还这么轻松。 远远地,几人站在山脊上已经看到“魔湖”,四周是完全还未被开发的原始丛林,湖滩乱石嶙峋,简直是险恶山水的典型。 好在这里的环境终究比塔木陀好些,吴邪竟然因此生出点轻描淡写的自豪。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似乎是种悲哀——过往将他锻造成一个面对绝境都已经麻木的“发条人偶”,现代文明和鳞次栉比的都市高楼也渐渐从他的生命驻地中被剥离,频繁的生死挣扎使心脏生了坚厚的老茧,这又怎么不算一种扭曲呢? 苦难带来的成长固然值得钦佩,但苦难本身并不能被生命美化释怀。 一捧凉水浇来,吴邪惊得回神,发现胖子已经脱得只剩了个裤衩,像个秤砣一样砸进了湖中—— “发什么愣啊天真?这水凉快得不得了,下来爽!” 很快,张海盐和吴邪都跟着胖子下了湖,阿贵让几人都注意点,这湖毕竟不浅,只可惜没人注意听。 一边游,张海盐一边时不时地游到胥翎面前的湖中展示肌肉,又被吴邪一次次拉走,看得云彩在旁边“咯咯”笑起来。 胖子时不时也会泼云彩一点水,像条肥豚一样将湖面拍出阵阵水花。云彩也不恼,只时不时地舀水向胖子的方向洒,湖面上一时全是欢声笑语。 火球似的红彤彤的夕阳慢悠悠地晃进群山,湖光昏黄,几个男人都开心够了,于是出水上岸,湿答答的脚印从湖边由深到浅地延伸至营地。 胥翎转头,见张起灵还是沉默着,想来仍旧心绪烦乱,于是伸手握了握张起灵的指尖,她笑了笑,眼中盛满柔和落晖:“别着急。” “嗯,别担心。” “姑奶奶,快过来帮我一下!”正说着,吴邪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帮我撑一下木头!” 一旁换衣服的张海盐见状嗤笑一声,兀自吐槽:“真会装,搭个雨棚而已——” 又提高声音,夹着嗓子学吴邪说话的音调:“姑奶奶~快过来帮我一下~” 吴邪忍着不爽,根本不理张海盐,只对胥翎笑得灿烂。 “啧啧啧,战况激烈啊。”胖子一边帮阿贵架铁锅,一边调笑道。 阿贵虽然不好意思说什么,但也笑起来。 “云彩,别管那几个求偶孔雀,看胖老板给你露一手。”见云彩好奇地看了一眼吴邪,又看了一眼张海盐,胖子不爽,连忙把云彩的注意力又拉回去。 昏黄的余晖彻底消失,湖岸上只剩下篝火跳动着的红光,山野味十足的炊烟被风吹向身后的原始丛林,时光也在这种简单的惬意中流连着。 吃完晚饭,所有人都围着篝火说笑,云彩还跳了瑶族的舞蹈,少女的窈窕靓丽被舞蹈最大程度地展现出来,把胖子看得眼睛都不知道该怎么眨。 一直休息到第二天早上,几人才上了筏子开始做正事。 坐在自制小浮筏上用尼龙绳测出了湖的深度——三十三米,这个结果让除了张海盐外的人都吃了一惊。 张海盐水性极好,讨论了半天后决定由他先潜下去粗略探一探这湖底的究竟。 其实憋气练到一定程度,或者说肺活量高到一定程度,大家能够憋气的时长都差不多,这时候的水性就主要看在水下的心理素质、应对能力和游泳水平了。恰巧,张海盐在这几项上都颇有经验。 好几分钟后,他才浮了上来,表情却很凝重严肃,只微微吸了吸气就开口:“族长,你恐怕要亲自下去看看。” 一听这话,吴邪和胖子都来了精神,连忙问“是不是底下有跟张家有关的东西”。 张海盐却没解释,只是道:“下去就知道了。” 几人立刻动起来,套上绳子就下了水,筏子上只剩下胥翎——主要是这里没有女士泳服。 只是才刚过一分钟,其中一根绳子就扯了扯,胥翎赶紧将人拉上来,发现果然是吴邪:“怎么样?看清楚了么?” 吴邪大口喘着气,突然感到鼻尖一烫,胥翎立刻从包里拿出纸巾,吴邪费力爬上筏子,也顾不上尴尬,赶忙将纸巾塞进鼻孔堵住鼻血。 好半天缓过气了,他才后知后觉有点尴尬,讪笑道:“我、我没看清楚就、就上来了。” 胥翎倒也不失望,将干毛巾轻柔地搭到吴邪头上:“没事,擦一下吧,小心感冒。” 吴邪一愣,对视着胥翎的眼睛,他忽然觉得鼻血似乎流得更凶了。 于是呆呆地看着对方再次转身,开始拉另一条绳子。 第60章 张家古楼 这次浮上来的是胖子,他喘着气一爬上浮筏,浮筏就生生下沉了至少两厘米,一边喘气,胖子的眼睛里仿佛冒着兴奋的光:“妈的,这底下、居然、是、张家、张家古楼!” 吴邪一惊,无比后悔自己刚才因慌乱上去早了,连忙追问:“你的意思是这里原本是张家的地盘,只是后来被水淹了?” 胖子却摇头,呼吸总算平复了一点:“小哥这张家太邪门了,总不可能傻逼到在这种地方修楼,我觉得这特么不是主动被淹的就是本来就建在水下的。” 吴邪毕竟学的是建筑学,对于那种年代有人能够在水下直接建造建筑是不信的——没看连海底墓都是在岸上建好再沉下去的吗? 既然否定了其中一个可能性,他突然想到来羊角山的路上阿贵说的那个传说,就对胖子和胥翎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阿贵说过,很多年前,羊角山里有个苗寨?” 胖子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是曾经那个苗寨,只不过后来被水淹了?” 这时张海盐和张起灵也浮了上来,只是很快,张起灵又换气潜了下去,张海盐虽然不懂为什么,还是又跟了下去。 “他们这是发现什么了?”胖子稀奇道。 吴邪叹了口气,想到这两人这么长的憋气时间,心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张家果然都他妈是些怪物。 又等了一会,居然是张海盐先浮上来,坐在筏子上休息了一会,就对吴邪和胖子道:“我们之后几天都有得忙了。” “什么意思?” “我在下面发现了考古队的尸体。” 吴邪和胖子了然,居然不是很惊讶,毕竟之前他们已经做过推测,考古队来巴乃,很可能就是跟张家有关。 “那小哥呢?你敢指使你们的族长大人一个人搬尸?”胖子问。 张海盐无语:“他还在看古楼。” 很快张起灵也浮了上来,几人问他发现了什么,他也不说话,连带着张海盐都急起来,反倒是吴邪已经习惯了,老神在在地坐在一边看笑话。 不过就在几人以为张起灵这次又不会解释的时候,对方却在上岸后拿了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一幅图:“你们觉得,这像什么?” “这是平面图吧?我怎么觉得,这玩意儿这么眼熟呢……”胖子紧紧盯着地上的图,摸着下巴思忖。 “别说你了,我特么也觉得有点眼熟。”吴邪奇怪道,“这证明我们都见过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 沉默了一会,这时阿贵已经做好午饭了,让云彩去叫人:“几位老板,吃饭了!咦?你们在看什么呀,这条小路好像我家门口那条诶。” 吴邪一惊,和几人对视一眼,就对云彩笑道:“云彩姑娘,你先和阿贵叔吃吧,我们现在有事,等会就去。” 云彩很聪明,也就不再说什么,笑眯眯道:“行。” 见云彩走远了,胖子才道:“不是吧小哥,你特么别跟我说你下水这么久是顺着地下水游回村子了?合着你还有美人鱼的隐藏身份?” 张起灵没管胖子的插科打诨,淡淡开口:“张家楼,平面图。” “我操?真的假的?你的意思是张家古楼的结构跟村子一样?扯犊子呢?!” 吴邪看着地上粗略的线条,他知道仅仅几次下水,闷油瓶能画成这样已经十分不易,但这种事情必须经过仔细考证,就道:“如果小哥画的是对的,那么张家古楼和村子之间肯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恐怕需要长时间潜水下去,仔细把张家古楼平面图还原出来才行。” “等等,”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张海盐突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几条线组成的图案有点像麒麟的前爪?” 末了又补充道:“麒麟纹身。” “我操!”胖子大惊,“你特娘这么说还真有点像,小哥,这不就你那纹身么?” “看来这村子和张家果真有渊源,”吴邪呼出一口气,“姑奶奶,长沙离这里近一点,念姑姑能搞几套水肺和潜水服来么?” 胥翎点头,掏出手机给念娘打了个电话。 得了念娘的准信,张海盐就对接下来几天的事情做起安排:“羽羽,你不用下水,这几天就辛苦你回到村子,把村子的平面图画下来。我们几个继续下水,把考古队的东西捞上来,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接下来的几天,为了方便做事,云彩和阿贵都被几人打发回去了。考古队的尸体被吴邪四人一具接一具地打捞上岸,全都被像咸鱼一样晒在岸上——十分有倒爷“不拘一格”的作风。 然而似乎是由于巴乃的行动保密程度过高,四人翻遍了尸体和被水泡烂的装备行李,也没得到什么关键的线索,唯独一个差点被腐蚀完的胸章上还有几个字,吴邪仔细辨认半天才把看清楚的零星几个字发给了解雨臣,最终得到了一个研究所的名字。 只可惜小花这几天在国外,这件事还等着他亲自去查。 就在胥翎完成对村子平面图的绘画后,老秦也把装备送来了,有了专业的潜水服和水肺,几人终于能进入水下张家古楼查看一番。 这种条件,在水下是不可能作业的,所以几人的主要任务除了进入古楼找线索外,就是用防水摄像机将古楼的细节都拍下来,之后再由吴邪将整个水下建筑的平面图还原。 又忙了几天,老秦看了看相机里的照片,觉得够详细了,干脆往湖心游去——湖心最深,万一有什么漏掉的线索呢? 只是越往湖心游,他越觉得这里安静得不真实——不是因为声音或者水流,水下本来就很难听见声音——是因为这里居然没有任何生物。 无论是水草,还是鱼类,甚至蜉蝣生物。 为什么? 围着湖心转了几圈,老秦看了一眼氧气表,发现还有三分之一,抬头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怎么游了这么久,还在原地? 我操! 老秦一惊,但多年出生入死的经验很快就让他冷静下来,潜水是最忌情绪激动的,这会让氧气消耗得更快。 第61章 新月饭店 又看了看氧气表,老秦在心中估算着,知道自己大概还能在水下撑不到二十分钟,只好将手电筒调到最亮,凭着感觉朝来时的方向闪了几下,示意“需要帮助”。 一边闪着光,老秦一边循着记忆往回游,游了好一段才意识到好像周围的环境每隔一段距离就像是复制粘贴一样完全一致,四周又太黑,难怪他居然在水下“迷路”了。 不过好在这种环境一圈一圈地围着他,否则他连自救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氧气表上的指针要指向红色区域时,老秦终于游出了湖心范围,也几乎同时收到了胖子手电打来的信号。确认老秦没事后,胖子用手电示意老秦赶紧上岸。 “你特么游那么远干什么?刚才怎么回事?”胖子一边脱着沾水后变得沉重的潜水服,一边问。 老秦有点不好意思,就笑道:“我想去那边看看还有没有遗留的线索,结果迷路了。” “你牛,”胖子无语,朝老秦比了个大拇指,“有指南针还迷路,你特娘真是倒斗界的人才。” 说完看着湖面的方向努嘴道:“这湖一到傍晚就会出现那什么……天真怎么说的来着?哦,虹吸效应,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提早了点,可能夸父点了‘虹吸二锅头’吧。” 老秦被胖子奇特的比喻逗笑了,正打算说说底下的奇怪:“你以为我想……” 那边吴邪的声音在这时传了过来:“胖子、老秦,照片呢?” “来了!” * 羊角山的线索都找得差不多了,吴邪拿着研究所的消息,打算回长沙找找。在巴乃呆了接近半个月,其他人也都有事情急着处理,干脆全都回去,胖子临走前还让云彩等他,只可惜小姑娘似乎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回程的车上,吴邪已经把水下古楼的平面图画了出来,经过张海盐的认证——这幅图跟麒麟纹身几乎一模一样。 将平面图用手机拍下来,张海盐就对张起灵道:“这纹身除了代表本家以外,一定还有某种含义,我回去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收获。” * 胥翎回到长沙一周后,就接到了吴邪的电话,大意是他在研究所找到了一张张家古楼的样式雷,有北京的买家联系了他,他打算去北京看看,也许能得到更加重要的消息。 正巧这段时间新月饭店有拍卖会,念娘和胥翎都收到了请柬,也就同样从长沙赶往北京。 * 北京,新月饭店。 “瓜子儿免费不?”胖子穿着短一截的西装,大剌剌地坐着,一点也不为自己的问题感到尴尬。 反倒是吴邪已经开始觉得难堪了,想他也是杭州长沙两地有名的小三爷,这两年也不知怎么了,钱是越来越少,连杯茶都要点不起了,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参加什么拍卖会。 好在侍应生的素质很高,脸上的笑容完美得恰到好处,似乎一点感觉不到胖子的问题在这个环境下有多奇怪一样,操着一口无比标准的普通话答:“是的,您还需要什么吗?” “得了,就这吧。”胖子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侍应生很有眼色地走开了。 “小花!” 坐立不安了大半天,吴邪终于看见一个自己认识且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给自己带来底气(?)的人,因此立刻举手招呼,那架势,比见自家亲爹还激动。 与春节那次见面一样,甚至更加矜贵,解雨臣穿着一套长灰色法兰绒双排扣西装,只扣了最下面一粒扣子,明明放在其他人身上是错误又邋遢的穿法,落到他身上却有种理所当然的随意和松弛。 茶色黑框金边眼镜在新月饭店柔和的光线下显得非常干净优雅,左耳上的淡白粉色钻石耳钉分明相当闪耀,却又被那张精彩绝伦的脸轻松掩盖。 听见熟悉的声音,解雨臣向前来接引的侍应生说了什么,很快就来到吴邪胖子和张起灵这桌,单手拉开高背椅:“老太太一般在楼上,可能要辛苦你们多等一会。” 吴邪点头,看着小花这身行头,在心里抹了把心酸泪——明明都是九门三代,怎么他和小花的差距比他和小满哥的差距还大? “诶,那是琉璃孙吧?”胖子“呸”地一声吐出瓜子皮,眼中冒出惊讶的光,“这么大阵仗,他都来了?” “谁是琉璃孙?”吴邪问。 “小三爷,他你不认识?”胖子实在没想到,“说你天真,你是真不识货啊,前几年你不认识就算了,这几年你还不认识这人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吴邪当然听得出胖子是在“揶揄”自己,当即翻了个白眼:“该你发挥了,说吧胖爷。” 胖子“嘿嘿”一笑,嘴里就秃噜出一大串有关琉璃孙的名头。听了大半天,吴邪明白了,大意就是这个人很有钱、道上很有名、背景很深、是北京拍卖场的风向标…… “小花,这琉璃孙和念姑姑比,谁厉害点?”吴邪摆了摆手,不耐烦听胖子继续吹牛逼,就问解雨臣。 解雨臣神秘一笑:“据我所知,今天念姑姑也会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正聊着,饭店内突然安静了一瞬,吴邪几人抬头一看,发现原本在各处忙碌的侍应生全都突然集中到了楼梯处,很快,楼上就走下两个人,一男一女,相貌俊、美,男的走在前面,女的则落后半步。 就连主持这次拍卖的拍卖师声声慢都站到了楼梯旁。 “我操,这两人谁啊?这么牛逼?这特么还是新月饭店的作风么?”胖子喝汤一样灌完一杯茶,连嘴来不及擦,显然是没想到。 解雨臣解释道:“男的那个叫张日山,是新月饭店的经理,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名誉经理;女的叫尹南风,新月饭店的老板。” “我说呢,敢这么威风,原来是老板。老子今天也是长眼了,”胖子说不清是惊讶还是讽刺地笑了笑,“资\/本家,就是跟我们老百姓不一样……诶,那今儿个是怎么回事?这新月饭店的老板不是很少露面么?” 解雨臣没有回答,只是目送两人走向饭店门口,一众侍应生也都跟着他们走向门口。 直到两人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后,大厅才重新沸腾起来。 第62章 见面 吴邪粗略听了几耳朵,发现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想来这种情况是真的很少见了—— “诶,李老板,刚才那两个人是谁啊?” “哎呀王老板你有所不知啊,那两个人可不得了……” “刘老板,你说尹老板这是出去干什么啊?” “我也是听邱老板说的,你可别到处传啊——听说,这次拍卖会好像那位要来。” “我靠?真的假的?你说姓白那个?” “嘘,不要声张!现在还不确定!” …… 又过了不到十分钟,十几个保镖突然涌入,同侍应生一起,像是在护送着什么人一样,乌泱泱地向新月饭店不对外开放的厅后走去,不少人都从座位上站起,伸长了脖子去看,然而除了几十个脑袋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张起灵突然从一众噪音中听到了一道奇特又熟悉的心跳声,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看向门口涌入的大批保镖。 大厅内又开始窃窃私语—— “这谁啊?这么大排面?” “我靠,这比二楼那几位面儿还大?” “这还是新月饭店的作风么?” “不会吧?真是她?” “今晚有热闹看喽……” “天,今天这么多大人物?” “快去打听打听。” …… “要开始了,我就先上去了。”看完了热闹,解雨臣理了理衣袖,起身准备离开。 “解老板,留步。” 吴邪几人听见声音,全都转头看向来人,发现竟然是刚才那个琉璃孙。 “尹老板和张先生他们这是……?解老板得到消息了吗?”琉璃孙把玩着手中两只油光滑亮的核桃,留着一头花白的板寸,身体姿态相当放松,一看就是这种场合的常客,连眼神都没给吴邪三人一个。 解雨臣笑得十分礼貌疏离:“抱歉,这我真的不了解,怎么,孙老板有什么消息吗?” 琉璃孙笑了,显然不信解雨臣的说辞:“解老板,这种时候就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来的是谁,你我都心知肚明,这次的东西非同小可,相信你也一样明白,不如我们联手如何?” 解雨臣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不动声色将琉璃孙的邀请推了回去:“那东西的确珍贵,我就不夺人所爱了,只是若孙老板当真势在必得,可要做好准备。” 说着,顺手从身旁经过的侍应生手中的托盘中取下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琉璃孙手中:“美酒虽醉人,贪杯却伤身。” 话落,转身走向一侧通往二楼的阶梯。 琉璃孙看着解雨臣的背影,冷笑一声,竟是连酒也不喝,重重将高脚杯放在了吴邪几人桌上,转身走向另一侧阶梯。 “天真,他们在说什么?”胖子一脸茫然。 吴邪也摇头:“不知道。” “算了,不过这杯酒胖爷我就笑纳了,反正他琉璃孙给的不花钱。”胖子“嘿嘿”笑着,几口便将酒干了,看得吴邪深觉尴尬。 …… 关于徐羽的事迹,尹南风早就将能了解的都了解了个遍,其中一些是少时偶然听姑奶奶尹新月提起的,另一些则是她自己数十年来留意打听、东拼西凑来的。 如果说小时候,她总是留心听这位姨奶奶的消息是因为好奇,那么长大后,则是因为张日山。 她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够让她所认识的每一个老九门中人都对其三缄其口又念念不忘;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张日山这个老东西几十年如一日的茶不思饭不想? 她承认自己或许曾经将这个人当作假想敌,她甚至很不屑,尽管尹南风自己很清楚,一个活人是永远无法跟回忆中的身影相比的。 但这些想法,都在看到徐羽的那一刻消散了。 并不是因为一种自卑,当尹南风真正见到这个人的这一刻,多年来心中的疑惑终于得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 没有不甘心、没有嫉妒、没有竞争、没有输赢,只是人与人之间,更重要的是,平等主体对平等主体的欣赏。 抛开先来后到不谈,这个人本身就值得被欣赏、被追逐。 看着张日山护着徐羽走在最前面,耳边充斥着各种看客或好奇或躁动的嘈杂声——她几乎想象不出这个老不死还有这种在乎和温情流露的时刻——尹南风却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从今天起,她将自由。 没有谁缺了谁不能活。 她已经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拿得起、放得下的格局,对于她这种人来说,与生俱来。 终于走进新月饭店后的四合院,侍应生又回到了自己该在的岗位,保镖们则安静地守在紧闭的大门口。 “姨奶奶,”尹南风勾出一抹轻松谦和的笑,“实在是不好意思,新月饭店一直事务繁多,没能早早去长沙拜访您,一会拍卖会结束,您可一定要赏光——姑奶奶可是一再叮嘱我,要是再见到您,必须替她好好招待一番。” 早在来北京之前,念娘就已经跟胥翎提过尹南风。此刻见到人,胥翎才明白为什么念娘对这个姑娘的评价这么高——谈笑间杀伐决断、才高情逸、城府奇谲、识人攻心比尹新月更胜一筹。 胥翎看着她——操持新月饭店这么多年,一定十分辛苦——但她知道,对这样的姑娘,是不用也不必说辛苦的,她们是天生的强者,忙碌和压力只会让她们以更好的状态面对挑战,她们需要的不是怜悯,是欣赏和尊重。 是以胥翎只是温和地笑:“好,麻烦你了,南风。” 而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这个护身符,就作为见面礼吧,当然了,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用到它。” 尹南风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钟前的郁结也在此刻被彻底冲淡。她毕竟是个商人,姨奶奶的礼可谓是兼具高实用与高价值,她怎么可能不惊喜? 四人又闲聊了几句,念娘和尹南风都知道胥翎和张日山有事情要处理,于是找借口一起离开了。 院中只剩下张日山和胥翎两个人,本就安静的环境更显寂寞。 张日山看了胥翎好一会,突然露出一抹有些感慨又万分释然的笑:“羽羽,我带你看个东西。” 第63章 双响环 一步一步带着胥翎走向后院,头顶四四方方的连檐将挺展展的蓝天也分割成几小片,就像是无数个在记忆里逐渐褪色的画面。 张日山想到自从佛爷走后,他就来到了这里。 走出这里的院门,他参加了一场又一场葬礼,打开最深的院门,他又回到了最初的白宴。 两头的白事将他夹在中间,时间就这样从身侧缓缓流过,每往前走一步,就多一倍荒凉。 带着胥翎缓步穿梭在一条又一条廊中、一段又一段檐下,张日山觉得自己好像经过了曾经的无数个、在晨钟暮鼓中,或踱步、或静坐、或闲倚的灰白色的自己。 只是好在,隙中驹虽已掣过飞沙、石中火也一闪即灭,梦中人终回首阑珊。 推开最深的院门,张日山向旁侧让一步,示意胥翎先进。 这里独一座肃穆的屋子。 香几上方立着两座牌位—— 显考 张启山 之位 显妣 尹新月 之位 胥翎愣了一瞬,很快又回神,只是和张日山一起在牌位前立了很久。 很久、很久。 仿佛过了一万年,张日山才从香几旁拿起几支香点燃。胥翎摘下面罩,接过张日山递来的香,将香小心插进香炉中,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佛爷,新月,我来看你们了。” 而后祠堂就恢复了寂静,一如既往几十年。 只是每日在牌位前独立的身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所有的一切都纹丝不动。 又过了很久,张日山才道:“佛爷和夫人都葬在了十一仓,这里只设了牌位,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好。” 又是良久的寂静。 直到时间差不多了,张日山才从香几下拿出了一个实木盒打开,里面放着的正是胥翎送给张启山的双响环。 “佛爷说,要是再见到你……让我将这只双响环送还。”说到一半,张日山不知道为什么顿了一下。 胥翎怔怔地看着那只双响环,好半天才突然笑起来,伸手将东西取出,利落地戴在手上:“好。” 张日山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干脆,一时间竟是紧紧盯着胥翎的手腕忘记了开口。 血红色的圆镯和双响环无意间碰到了一起,一阵细碎清脆的响声突兀响起,就像是旧时的细语、或是往春堂前雏燕衔泥,将原本寂寞的祠堂填充得热闹起来。 张日山突然弯了眼,伸手拉住那只热闹的手腕,将另一只双响环的主人拉入怀中。 …… 院外,尹南风和念娘正坐在凉亭中喝茶,新月饭店内的纸醉金迷和嘈杂被亭前花园完全隔开。 说笑着,突然一个侍应生走了进来,低头对两人道:“两位老板,吴家小三爷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尹南风先是一愣,后又笑起来,正红色的口红将唇角勾得无比利落,连带着这笑也染上了些讽刺的味道:“本事不大,心气儿倒是不小。” 说着,悠悠放下手中茶盏,眼波微微一转,看着念娘就笑:“念姨,您这侄儿,还真是被吴家养得不谙世事。” 念娘叹了口气,倒是没反驳尹南风的话,语气中反倒带上了些感慨:“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选择的。” 说罢起身:“我去看看。” “真是个麻烦……不过看在念姨您的面子上,新月饭店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尹南风起身送了念娘一段路,轻描淡写的语气很快就消散在北京的风中。 …… “……起拍价,700万,每次加价不得少于10万……现在开始起拍!” 随着拍卖槌敲下,整个场面一下就沸腾起来,底下的人疯了一样举牌,楼上的则毫无反应。吴邪看着底下菜市口一样的热闹,耳边全是比读秒还快的叫价声,冷汗像雨一样就流了下来。 他现在真想扇自己一巴掌——他做什么非要跟霍老太斗气?!这下好了,就这一两分钟的工夫,他爸一辈子的积蓄都要没了!恐怕要不了多久,整个吴家都会被自己败光了! 吴邪越发觉得屁股下的椅子烫人起来,无比想抢了玉玺就跑,但一看到下方几十个打手,就又觉得自己应该冷静一点……这他妈根本冷静不了一点! “一千一百万!” “一千两百……一千三百万!” “一千……一千八百万!” 当价格上了一千万后,场上再没有听到十万十万的加价幅度,价格以百万为区间快速跳动着,吴邪感觉自己都要犯心脏病了! 怎么办……怎么办……? 吴邪不停朝胖子挤眉弄眼,情况已经到了比火烧眉毛还紧急的地步了! 要不找小花借钱?! 吴邪下意识看向二楼的另一侧,见小花居然一直在玩手机,一点也没有加价的意思,吴邪感觉自己的心都凉了大半——会不会小花也觉得他救不了点了天灯的自己? 小花是不是故意不看自己的? 这特么跟自己以前不想借钱给同学的动作有什么不一样?! “三千四百万……三千五百万!” “三千六……三千七……三千八百万!” “四千万!” 越来越庞大的数字包裹着吴邪,他不禁感觉自己已经眼冒金星,身旁全是数不清的零,这特么简直比等待上刑还要折磨! “九千两百万……九千五百万……” “九千八百……一亿!” 吴邪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就在这时,包厢门突然打开,一道听在吴邪耳中宛如仙音的女声响起:“仙姑。” 念娘朝霍仙姑点了点头,就走到吴邪身后,左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小邪啊……” 看着念娘笑盈盈的模样,吴邪感觉头皮都绷紧了,余光又似乎瞥到琉璃孙正紧紧地盯着自己这边,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下被训斥一顿的时候,对方居然只是轻飘飘开口:“想拍什么呢?把册子拿来给我看看。” 吴邪松了口气,立马双手毕恭毕敬地把册子送到了念娘手中,底气不足道:“……其实不是想拍什么……我们跟老太太打了个赌……” 念娘看着册子上的鬼玺,心说南风那姑娘真是瞒得紧,面上却仍旧没什么表示,只是在听见吴邪的话后笑瞥了霍仙姑一眼:“这样啊……” —————— 注:佛爷和新月的牌位是他们的后人立的,张日山只是守在这里,所以是“显考”、“显妣”。 (中午看见后台数据真的。。。第一次想为我的书哀悼。。。唉) 第64章 竞价 话落又看了张起灵一眼,隐晦朝对方点头,就用一种比开玩笑还要轻松的语气对吴邪道:“这东西我倒是挺喜欢,这样吧,今天破例让你当一次我的助理,一定帮我把东西拍下了,你觉得呢,小邪?” 吴邪看着念娘递过来的黑卡,快要炸了的头皮终于松懈了下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让他瞬间打了个哆嗦,几乎听不见旁边胖子口中不停的“念老板威武”,闪电般接下了面前的黑卡。 “念姑姑,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吴邪就差站直立正下军令状了。 也几乎在同一刻,琉璃孙就申请了拍卖暂停—— “念老板,点天灯的又不是你,你这种行为,不符合规定吧?” 随着琉璃孙提问一出,新月饭店顿时安静下来,原本在下方七嘴八舌讨论的老板们也都住了嘴,大气不敢出,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念娘嗤笑一声,让人放了个高背椅在吴邪侧后方,大剌剌地坐下看起了手机,连个眼神都不给琉璃孙。 吴邪这下终于明白了,自己在拍卖开始之前问小花的那个问题到底有多蠢。 现在“生死攸关”的困境已经被解决,他也彻底反应了过来,恐怕刚才劳动新月饭店两位老大外出接风的,就是姑奶奶和念姑姑。 至于琉璃孙和念姑姑谁厉害? 事情都发展到这一步了,他还没蠢到这都看不懂的地步——没看见念姑姑根本不把琉璃孙放在眼里么?没看见甚至不需要念姑姑的回应,声声慢就已经回答了琉璃孙的问题吗? 想到这里,吴邪也不得不承认,当地位高到一定程度,规则就彻底成了笑话——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在制定规则、或者有能力制定规则的人面前,从来就没有什么束缚。 看念姑姑这架势,估计她坐在这里就已经算是给新月饭店面子了。 见拿念娘没办法,琉璃孙只能用尽手段集合一切能集合的资本,力求一争。 然而市场上敢勉强跟念羽集团打擂台的毕竟是少数,少有的几个也大多跟念羽是合作关系,很少有人愿意跟念羽交恶。 十五分钟过去,琉璃孙重新走进包厢,竞拍再次开始,原本百万、千万的加价方式又重新换回了“258竞价规则”。 一般而言,当竞价高于千万特别是亿后,就较少采用“258”的竞价方式了,这是由于在高价位时“258”的跨度实在太大,很少有人在这种价位跨度上还能够短时间果断举牌。 然而现在以琉璃孙为代表的资本团体和念娘都默认了这种加价方式,显然是为了增加对方的心理压力,希望对手能够早点放弃。 只可惜琉璃孙显然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样的把戏反倒给底下的看客增添了不少惊心动魄的乐趣—— “两亿两千万……两亿五千万……两亿八千万……三亿……” “四亿……” 因着念娘的插手,原本还时不时加价给吴邪添堵的霍仙姑已经彻底放弃了竞拍,反倒转头对身旁一个少女说了什么。 那少女点了点头,就走到念娘身边喊:“念姨。” “是你啊,秀秀,有什么事吗?” 霍秀秀“咯咯”笑起来,显得十分俏皮可爱:“念姨,奶奶让我提前祝您拍得玉玺,她希望等会结束后能跟您和那位一起吃顿饭。” 念娘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实在是不好意思,刚才尹老板已经跟我约好了晚上的时间,这样吧,晚饭后我们一定去大院拜访老太太,你们可不要生气。” 霍秀秀眼珠一转,装得倒是乖巧:“怎么会呢?不过下次念姨你可得把机会留给我,我们这么久没见面,秀秀很伤心的。” 念娘摸了摸秀秀的脑袋:“知道了,就你促狭,快回去吧。” “好嘞。” 下方声声慢快速叫价的声音已经听得吴邪麻木,他不过分神听了一会念娘和那个叫秀秀的姑娘聊天,价格就已经飙到八亿了—— “八亿八千万……九亿……九亿八千万……十亿两千万……” “十一亿……十一亿五千万……” “还有人要继续加价吗——” 终于,琉璃孙似乎是看清了现实,资金链也运转到了极点,彻底放弃了举牌。 “十一亿五千万一次——” “十一亿五千万两次——” “十一亿五千万三次——成交!” “恭喜吴邪先生!” 吴邪局促站起,听着底下如雷掌声,生平从没有这么尴尬过,于是下意识转头看向侧后方刚才念娘的位子——高背椅上已经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刚才那道给自己的底气? 不过新月饭店也知道底细,甚至没将东西送上来给吴邪看一眼,就开始礼貌请人离开了。 吴邪根本不觉得自己被人轻视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能尽快离开这里,求之不得。 刚出新月饭店,吴邪就被琉璃孙的人截住了—— 背靠着胖子和张起灵,吴邪发现自己居然丝毫不害怕,干脆大声朝琉璃孙吼道:“玉玺不在我手上,你自己废物不敢找念姑姑麻烦,有本事就上啊!” 刚吼完,吴邪立刻低声对身侧的张起灵道:“小哥,到你大发神威的时候了,准备!” 胖子擦了下鼻子:“来得刚好,胖爷也有段时间没动了,正好松快松快!” 琉璃孙还是漫不经心地盘着手中核桃,听见吴邪的话也只是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玉玺在那老太婆手上?你算什么东西……我要你,只是想威胁她而已。” 说完,也不给吴邪反应的时间,就对身边几十个打手下令:“动手。” 吴邪三人一听,肌肉瞬间绷紧,已经蓄势待发—— “住手。” 看见来人,原本都要冲到近前的打手们突然一个急刹。吴邪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一个银发男人带着一大群手下正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忐忑——特么的这人到底是谁啊?是好是坏? 如果只有琉璃孙这几个人,可能他们受点小伤也就出去了,这要是再加上这群人,那他们今儿个可就悬了。 正想着,那叼着棒棒糖的银发男人已经走到吴邪前面,也不给他一个眼神,只是冷冷地盯着琉璃孙,手中还转着一根鱼竿(?)。 “罗雀?”琉璃孙认出来人,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这里不是你们新月饭店的地盘,你确定要管这么宽?” 第65章 背影 吴邪一愣,很快明白新月饭店这架势应该是要保自己,心中感叹自己姑姑和姑奶奶势力真豪横的同时,又感觉面前这玩鱼竿儿吃棒棒糖的哥们儿真特娘地嚣张又荒谬——这云淡风轻的气场,简直比闷油瓶还有高手风范。 听见琉璃孙的威胁,罗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舌尖将棒棒糖顶向腮帮子一边,语调慢慢悠悠、毫不在意:“老板说……要保护好客人的人身安全和……交易安全……记不住了……打不打……搞快点吧。” 背台词一样僵硬缓慢的语调让胖子瞬间就喷笑出声,一下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又出来了,火上浇油似地对琉璃孙喊话: “听到没姓孙的?钓鱼哥们儿问你打不打,快点的,别特么跟小娘们脱裤子一样磨磨唧唧,人兄弟还要回去交差呢!” 吴邪虽然爽,但在大街上也有点听不惯胖子的屁话,看了一眼远处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就对胖子低声道:“你特么说话注意点,这里人这么多。” 胖子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老子这叫两军对垒,阵前喊话,这叫策略,你他妈要斯文自己去小学生课堂背八荣八耻去!” 琉璃孙被罗雀和胖子的配合气了个倒仰,但又清楚自己绝不可能是新月饭店的对手,忍了又忍才终于冷哼一声,一甩衣角转身:“我们走!” 见琉璃孙的人完全离开了,罗雀才转身面无表情对吴邪三人道:“跟我走,有人来接你们。” …… 这边吴邪几人在跟琉璃孙对峙时,胥翎、念娘、张日山和尹南风四人已经坐在了餐桌上,家宴一样的氛围让每个人都很放松。 “吃完饭我们去散步吧。” 玻璃窗外的弦月越来越亮,屋内水晶灯的光点落在玻璃上,就像是天上的星辰,忽而一阵夜风拂过,定神看去,星辰似的光点竟然起了涟漪,弦月的沉影也在玻璃般的北海湖面微微波荡起来。 “黎簇,今天你的作业做完了吗?” “黎簇?你看什么呢?” 少女清甜的声线在黎簇耳边响起,似乎是因为没得到回应,又变得有点生气起来,撒娇一样的质问明明是少年心事中含羞待放的蔷薇花,却在此刻突然静默凋谢—— “没什么,我看到了一个人。” “谁啊?” “不知道。” 又是一阵夜风吹过,白日一场短暂细雨后,北海公园的草木气味清新得有一点苦涩。 …… 霍家。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听见吴邪竟然说出了自己女儿的名字,霍仙姑一下就皱起眉,语气已经有点急切。 就在吴邪准备坐下来好好跟霍仙姑提提条件时,门却突然被敲响了:“奶奶,姨奶奶和念姨来了。” 听见霍秀秀的话,霍仙姑很快收拾好心情,又恢复了白日里那副优雅淡定的模样,亲自走上前开门:“狐仙,好久不见。” 胥翎其实与霍仙姑并不如老九门其他人一般熟悉,毕竟仙姑不是霍家第一任家主,还是由于霍锦惜,两人才有一些交集。 是以她只是淡淡笑了笑:“好久不见。” 念娘知道霍仙姑找自己的目的,于是直接开门见山:“老太太,不如借一步说话?” 霍仙姑当然愿意,就让霍秀秀将吴邪带下去休息。 “走啊,吴邪哥哥,你还站着干嘛?” 吴邪没理霍秀秀,看着念娘三人,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名火:“姑奶奶、念姑姑,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告诉婆婆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支开我?这有意思吗?” 念娘却只是轻描淡写一笑,只是这笑容中隐藏着些许残忍:“小邪,我不会像你三叔或者解连环那样骗你,我更不会告诉你什么‘不让你知道真相是为你好’之类的屁话——” “我们不让你一次性知道,当然是有特殊的目的。” 特殊的——干干净净入局的目的。 棋盘上从不缺乏心机深沉、手段老辣之辈。 只有一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好奇的小白鼠,才能出其不意地将陷入僵局的棋盘掀翻。 念娘勾着殷红的唇,这样凉薄又直白的笑容看得吴邪心里发寒:“怎么样,还要跟着吗?” 吴邪怔住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自己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却又在得到这个明确且早就猜到的答案后还是接受不了。 “走吧,吴邪哥哥。”秀秀叹了口气。 吴邪仍旧没动,夜色中,三个女人的背影越来越远,一样的美丽、一样的迷人、一样的让人心底发寒。 他看着远处的三个背影,就像是在凝视着三个深渊——局中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沉重的过往和无法吐露的秘密,局中的每一个人都在走进深渊后成为了深渊。 那么他自己呢? 他还能在深渊中坚持多久? 是不是再走一步,他的背影也会变得跟远处的背影一样了? 同样的沉重、同样的黑暗、同样的令人难以捉摸、同样的处心积虑? …… 霍仙姑将胥翎和念娘带到了客厅,并屏退了所有佣人。 念娘打开手机,私网短信界面上显示“未读消息x1”—— 老师:告诉她吧。 习惯性将短信删除,念娘将翻盖手机合上,跟胥翎一样坐到了霍仙姑对面。 “仙姑,过来的路上,我已经让人将霍玲秘密送回了,相信你很快就能跟她相见了,只不过……你恐怕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还活着?她怎么了?!”霍仙姑刚一坐下就听到这样一个消息,情绪一下就激动起来。 念娘叹了口气:“你见到她,自然就明白了。” 霍仙姑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些许:“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不能。如果能早点把她带出来,我当然会做,事实上,一直到我从塔木陀回来后,我才真正把一部分障碍清理了。” 听到这话,霍仙姑皱起了眉:“什么意思?你说的阻碍是指什么?” 第66章 隐秘 本章对原着一些人的出身做了小改动 —————— “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仙姑,你需要告诉我,你到底是想重新见到自己的女儿,还是想知道这么多年,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当然不止是想见到她!”霍仙姑的情绪又有点激动起来,几乎红了眼眶,“她是我唯一的女儿!自从她失踪后,我这辈子就剩下找她这一件事!没有哪个母亲能接受这种事情——你知道外面那些孩子被拐卖了的家长,我跟他们一样痛苦!” “我不仅仅想找到她、保护她,如果可以,我还想让伤害了女儿的人全部去死!” 说完,霍仙姑才抽了张纸巾,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吸干:“不好意思,我失态了,你继续。” 念娘非常明白霍仙姑的心情,是以没说什么,反而安慰了对方几句,然后才将几十年前的隐秘缓缓道来—— “你作为霍家当家人多年,想必一定知道暗中其实有一股力量一直在试图操控九门吧,我们先暂且将这股力量称之为‘它’。” “关于霍玲,要从76年说起——” “76年,我和李四地收到了一个邀请,让我们和另外几个人一起组成一个考古队并前往广西巴乃,你可能已经想到了,这个考古队就是霍玲所在的考古队。” “这个考古队有个很奇怪的地方——它几乎完全是由九门的人组成的,包括我、霍玲、半截李的儿子李四地、八爷的义子齐羽——同时他作为尸狗吊也代表了吴家、陈皮的徒弟陈文锦、以及二爷那三个儿子。就连唯一一个看起来与九门无关的黑瞎子,都与齐家有关。” “这个考古队就是由它牵头组建的,明面上让我们去巴乃考古,实则却是送葬。” “当时解九爷已经察觉到了它的意图,为了反抗它的控制,九爷将巴乃这次事件作为了突破口。” “我从小跟着九爷,因为羽姨结干亲的缘故、且李家与柳鸢居当时离得近,李四地跟我一起长大,所以当时我和李四地就成了九爷在考古队的内应。” “九爷利用易容术准备了一批人,打算用这批人换掉考古队并将原考古队的成员秘密送出山。到达巴乃羊角山后,我和李四地就单独离开,按计划将九爷的人接进山。” “事情就在这里发生了变化。当我和李四地带着人回到羊角山时,原考古队的成员居然都被考古队请的向导盘马杀死了。因为它的缘故,我们没办法悄无声息地把这么多人的尸体运出去,就只好将计就计,将考古队的尸体丢进湖中,然后完成替换计划。” 说到这里,念娘叹了口气,主要是为了丫头。 尽管出发前,丫头已经提前得到了解九爷的通知,早就做好了可能出现意外的准备。 也因为没有及时救下丫头和二爷的儿子,念娘心中一直有愧。 “清点尸体时,我和李四地就发现,陈文锦、霍玲和黑瞎子并不在其中——当然了,黑瞎子后来告诉我,他只是得了吴老狗的嘱托独自提前进了张家古楼——从这里开始,陈文锦和霍玲就与我们断了联系。” “难怪,难怪那几年我一直觉得她行为怪异,原来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霍仙姑恍然大悟,脸色却更加难看。 念娘喝了口茶,又继续道: “替换计划成功后,我和李四地就秘密离开了巴乃,后来李四地因为身体原因,被我干娘和老师秘密送出国,而我则回到长沙,并一直在‘地下’活动。” “假考古队从巴乃回来的几年后,再一次接到了它的命令——前往西沙海底墓。” “就在这时,解连环也收到了它的邀请,解九爷决定将计就计将解连环送入假考古队保证计划的实施。与此同时,裘德考找到吴三省,并请吴三省进入西沙海底墓找他要的长生线索。” “在假考古队到达西沙后,变化再一次发生,因为吴三省被意外加入了假考古队,解九爷发现队伍出现了某种变化,但他却无法排查,也就是说——队伍里有人被换了。” “难道是我女儿和陈文锦?” “不错,”念娘点头,“这件事是后来考古队出事后,我找到陈文锦,才得知的。” “在巴乃的时候,陈文锦和霍玲因为提前潜入湖中查看情况,躲过了盘马的杀害,并且在她们准备上岸时,两人亲眼目睹了队伍被替换的过程。” “她们当时以为考古队的人都是被假考古队的人杀的,为了保命,她们选择暂时隐藏起来。” “后来为了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在假考古队前往西沙之前,陈文锦和霍玲伪造了一份假密令将假陈文锦和假霍玲调往了长白山,她们自己则混进了假考古队中,同时陈文锦作为吴三省的女朋友,当然同意了吴三省的入队请求。” “这也就是为什么吴三省能够顺利进入假考古队而解九爷发现队伍发生了变化的原因。” “假考古队因此不再取信于解九爷,他们对于老师来说全都成了弃子——仙姑,你执掌霍家多年,想必不用我提醒,也知道想要让一群弃子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被合理处理的手段是什么。” “所以,霍玲就倒霉地与假考古队一起,被送给了它,并被喂下尸蹩丹——也就是西王母的长生丹,最终身体变异成为了禁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霍仙姑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眼泪却止不住地从眼眶流下,真相如此,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该恨解九爷吗?也许是的,可这并不是对方的本意,如果换做她自己,她只会做得更狠辣彻底。 该恨它吗?是该的,但如果不是女儿自己重新回去,她或许就不会遭遇这一切。 该恨自己吗?如果不是从四姑娘山回来后,自己明知不可能还心存侥幸选择妥协周旋,她或许就会知道解家的计划,或许女儿就不会傻愣愣地入局、傻愣愣地被害。 但无论怎么说,罪魁祸首仍旧是那个该死的它。 “我要给女儿报仇。” 霍仙姑流够了眼泪,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抬头坚定地看向念娘。 第67章 祝福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念娘选择性地告诉了霍仙姑一些计划,两人拟定了之后在巴乃的合作。 在念娘和霍仙姑制定计划的同时,吴邪、霍秀秀、胖子、解雨臣和张起灵(尽管他完全没有发言)也进行了“情报”交换,吴邪这才知道原来“鱼在我这里”是秀秀的留言,并从霍秀秀和解雨臣的口中知道了史上最大盗墓活动的大部分经过。 “等会,张海盐给我发了邮件。”听到电脑上的提示音,吴邪示意几人暂停讨论,快速打开邮件浏览起来。 不一会,吴邪才用一种惊奇且复杂的语气道:“原来张家古楼是张家人的群葬墓。” 说着,将电脑屏幕转向解雨臣几人。 一边等待几人看邮件,吴邪也一边在观察几人的反应,这才发现张起灵居然没有看邮件的意思。 “小哥,你不……你恢复了?!”吴邪一惊——张起灵现在的眼神他可太熟悉了,跟失忆时那种懵懂的模样完全不一样——这是一种极其淡漠的眼神。 “哟呵,还真是,小哥你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胖子转头看了张起灵一眼,也发现了不同。 张起灵对两人的话没有回应,他听到了一些声音,于是起身:“有事。” 吴邪一边感到高兴,一边又有点无语,不过他们到底早就习惯了对方这个样子,现在张起灵走之前能说一声已经很好了。 “算了,孩子大了。”胖子随意地挥了挥手,俨然是一副老妈子不愿再操心的形象。 走出客房,又等了一会,张起灵抬脚走向四合院主客厅的方向。 尽管在失忆期间日记已经告诉了自己很多事情,但直到恢复部分记忆的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身上的一些变化代表了什么。 “阿翎。” 胥翎刚走出客厅,就被张起灵叫住。 夜晚清亮的月光下,庭院变成了曳漾着碎银的清池底,张起灵就站在院中,浑身仿佛都被池水洗净了,又好像一滴即将要与池水融为一体的冷泉。 霍仙姑和念娘对视一眼,虽然一样疑惑,但都自觉离开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帮我摆脱天授,你会付出什么代价?” 胥翎意识到张起灵应该恢复记忆了,于是淡淡笑了笑:“只是一点血而已。” “这样的血,你还剩多少?”张起灵突然上前,急切的步伐搅得整池月光都波荡起来,温热的手一下就抓住胥翎冰凉的手腕,“不要骗我——” “你会死的。” 庭中竹叶在风中轻轻摇曳。 “你是在祝福我吗?”胥翎居然低低笑了。 张起灵呼吸一滞,他实在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感受,掌心处冰凉的温度随着玩笑一下就席卷全身,简直将一切血液筋脉都冻得僵硬。 他不敢去深究这句玩笑的动因。 胥翎看着张起灵,目光却渐渐失焦,落到了男人身后清冷孤高的弦月上,语气十分遗憾:“小官,你想多了。” 她叹了口气,好似千年前的呢喃,轻飘飘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空中:“我死不了。”永远。 * 接下来的几天,所有人都在做前往广西或四川的准备。 念娘和霍仙姑做了分配,由吴邪、解雨臣和张海盐前往四姑娘山,胥翎、念娘、张起灵、胖子和霍仙姑一行人则前往广西巴乃。 再次回到巴乃,面对着神秘的十万大山,胥翎忽然不自主地叹了口气。 距离界门再次开启,已经不久了。 几百年的折腾让她身心俱疲,她无比想休息一会,但命运就像是沉重的石磨,一旦开动,就永远不会停下。她的身体、血液、修为、感情……一切一切,都在这永无止境的、沉重无情的碾磨中,支离破碎。 哪怕死了也好。 哪怕死了也好。 看着远处湖面上的泛梗飘萍,胥翎这样想到。 忽而山风吹过,飘萍碎叶飞浮,越来越远,越飘越高,从胥翎的视野中缓缓消失,穿过枝桠、翻过山头,轻飘飘地落到解雨臣的手中。 “起风了。” 张海盐拉了一把还差临门一脚就爬上来的吴邪,看向身旁的解雨臣:“羽羽她们应该已经到了,现在进去?” “进去吧。” 吴邪看着身后黑黝黝的山洞道。 …… “进去吧,我们先去看看机关到底是怎么回事,给四川那边拍点照片,说不定会有帮助。”霍仙姑对面前几人道。 看着面前幽深的山体缝隙,胥翎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一种恐慌,想到先前的经历,她突然从回忆的警示中开口:“等……胖子!” 一道庞大的吸力猛地传来,面前的山体缝隙居然变成了一道黑洞漩涡,将所有人都吞噬了进去。 …… “呸呸!这是怎么回事?!”胖子差点被摔了个狗吃屎,少见慌乱地赶紧四肢并用起身,“特娘的,这到底是哪啊?” “哪个山体里还装修个星空顶,真他妈奢侈!” 四周明明无比漆黑,却偏偏又能看清,头顶熟悉的蓝天白云已经被漫天繁星取代,有的星体外围甚至还能看见绚丽诡异的星云—— “特么的……老子是倒斗不是上太空啊……”胖子喃喃道,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包裹着他,让他感觉心慌无比。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才发现原来脚下已经变成荧蓝至液体一样的大地,四周空旷荒芜至极,不要说植被,连水都没有。 没有水、没有生命、没有声音…… 一切都死寂到了极点。 胖子从来没有这样恐慌害怕过,赶紧下意识转头想寻找熟悉的身影,这才发现身旁人早就不见,只剩下—— “小哥!” 胖子简直像是见了亲妈一样跑了过去。 —————— 注(重要): 1. 接下来巴乃的部分会比较长 2. 巴乃剧情包含频繁的场景转换、空间跳跃以及时间跳跃,阅读时建议留意其中时间和地点,否则容易混乱。如果有没看明白的也可以留言,我尽力解释。 3. 本人不是天文物理专业,高中物理和地理也不算最擅长,只是写作之前查了一下我国古代传统星官全天盖图、尽力了解了一些关于三垣四象二十八宿的知识,不保证正确; 根据狭义相对论的观点,速度越快时间越慢,但由于我确实查不到全天盖图中一些星官、星宿之间的距离,对时间膨胀公式也做不到准确地理解,所以接下来的时间设定肯定会有一些粗糙甚至错误,提前致歉,麻烦大家理解一下。 4. 对于第3点,如果有对这方面了解的宝宝,发现有错欢迎在评论区指出,我可能因为写作规划的原因改不了,但还是很期待能学习一些新的知识。 5. 待补充 第68章 星穹天盖 “仙姑!”念娘找了大半天,冒着细雨才终于在一块巨大的黄色岩石背后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霍仙姑被念娘扶着缓缓起身,眼睛却死死盯着头顶紫黄色的、像是星云一样无边无际的絮状物,好半天,才嗓音沙哑地问:“这里……是哪里?” …… “这里真的是地球?”张海盐面色难看地抬头望着顶上像是蓝色泡沫一样将大地包裹住的薄膜,薄膜外层还散射着荧白色的光。 解雨臣转头看向不远处早已破败的孤村,毫无科学根据、不知道从哪里飘下的鹅毛大雪将他冻得浑身僵硬,他叹了口气:“恐怕不是。” …… 眼前震撼的景象已经让吴邪忘记了额头上被摔出的伤口,各色繁星在头顶闪烁,杀伐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极其遥远又仿佛近在咫尺的星云和陨石碎块在他面前这个星球的外面汇聚成了一个庞大无边的、类似斗柄的形状—— “想要我死直说,这世界真特么疯了……” …… 左辅(星曜名),雨水(节气)。 胥翎独自站在星球最中央,目光疲惫又无奈地看着四周虚空中的繁星——处在头顶星图一角的北斗七星的斗柄正缓慢旋转着。 指缝中的黄沙渐渐流下,她面对着头顶正中的紫微星(北极星)叹了口气:“星穹天盖图……” “该怎么办?” …… 紫微星。 “你已经失败多次,这次,是你最后的机会。” “明白吗?” “属下必不辱使命!” 曾顺棋动作利落地单膝跪地,面前法坛上的庞大虚影手托星盘,无数流沙似的星点从星盘中落下,在他身侧汇成了一条冰冷的深蓝色河流。庞大的威压几乎要压弯了曾顺棋的腰。 “滚吧。” 竭力压制着体内气血的翻涌,直至走出法殿,曾顺棋的嘴角才溢出一缕血丝。 他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白金色的巍峨法殿,庞大的建筑高耸无比,碎星和仙雾缭绕四周,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又铺天盖地地压下——这样仙气飘渺、磅礴宏大的建筑,落到他眼中却只剩下空洞至极的麻木和疲倦。 半晌,他才抬脚走向远处的阵心,用灵力将指针拨向一旁—— 天枢(贪狼星),大雪。 看着底下的天枢宗弟子,曾顺棋的脸上带着毫无波澜的冷漠,指尖灵力将飘落至跟前的雪花隔开:“星穹天盖图已经为你们将世界意识的压制减至最轻,想要活下去,就只有一个选择——完成任务。” “至于你们汪家——”他启唇,目光却轻描淡写地看向远方的深蓝星空,夹雪冷风将高高竖起的黑发吹得在身后狂舞,“这是你们剿灭九门的最好机会,想必不需要我再多赘述……” 说罢,他轻轻抬手,下方一名被金线困住的弟子就被带至脚边:“不要背叛宗主……” 他淡淡道:“否则……” 那弟子猛地挣扎一瞬,又一下僵硬不动。 一滴滴鲜血从脖颈处伴着雪花落下,将这个被大雪覆盖的星球浸染得鲜红。 …… 境外,汪家。 “汪灿,你怎么在这里——果然,你的比率已经……” “砰!” “抓住他!抓住汪灿!别让他给我跑了!” “砰!砰砰!” 密密麻麻的枪声很快响起,汪家内部到处都是刺耳的警报声。 汪灿利落翻下楼梯,单手将迎面的枪管上抬,枪管发热的下一瞬,身后就响起有人从楼梯滚落的声音。 作为汪家最优秀的任务者,几乎没有任何汪家人能阻挡他的脚步,凭借着对汪家的熟悉,一枚枚手榴弹被汪灿扔向四处——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瞬间烟尘四起,大地都在震颤—— “fu*k!get him!he blew up the third arsenal!”(抓住他!他炸了第三武器库!) “嘶——!” 子弹如雨,汪灿强忍着右肩被贯穿的疼痛,冷汗大颗大颗和着鲜血、顺着额角流下,他只有一个信念—— 传出消息! …… 四天后,长沙,念羽科技总部。 电梯门刚开,老秦就大步冲向ceo办公室:“梦梦!齐羽带来消息,四川、巴乃出事了!” “什么?!” 办公椅被一下后推,滑撞上鹤梦身后的实木书架,发出“砰”的沉闷声响。 …… “通知青丘全体集合!” …… 念羽科技总部。 “江小姐,不是我们质疑你,现在董事长、梦小姐和秦先生都不在,凭什么由你接任念羽ceo一职,你之前甚至不是集团的人吧?” 阿宁冷笑一声,将手中文件夹摊开展出,红彤彤的印章鲜明得刺眼:“合同就在这里,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念羽第一大股东,不相信?你们要不要互相传阅检查一下?” …… 香港。 “你说他和族长都失踪了?!”张海琪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张海客的表情非常凝重:“长沙、北京剧变,恐怕事情不小。” “那还等个屁啊!赶紧救人!” …… 几日后,巴乃。 解九看着面前的潘子、鹤梦、老秦、齐羽、汪灿和几个张家人,再次严肃开口:“虽然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但接下来的事情一定比你们想象的更加艰难,你们确定还要进去?” 潘子狠狠吸了口烟,将没剩多少的烟屁股扔下碾了几脚:“九爷,不用多说了,命都是自己的,我们这种人难道还不懂?” 其他几人都没说话,解九明白这些人显然都是跟潘子一样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终于他叹了口气:“言尽于此,那就祝诸位、也祝我们——前路风波稍定。” “进去吧。” …… 开阳(星曜名),四月。 齐秋转身,将绣着“天枢”纹样的斗篷兜帽摘下,看着面前一众亲信:“为了今天,我们已经付出太多。一切都将要结束了,这是最后一步,一定不能出现任何差错,我们承受不起任何关于失败的代价。” “都明白吗?” “明白!” …… 左辅,雨水。 看着头顶的北斗斗柄缓缓旋转,胥翎也愈发焦急。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算是深刻体会到了。 巴乃的事情看来不是汪家的手笔,难怪、难怪云彩和塌肩膀都做出了“自杀”的行为,一定是天枢宗控制了他们。 为了不让我提前进入尚未布置完全的陷阱,这群畜生竟然连普通人都不放过。 看来天枢老贼已经濒临瓶颈,急需八神花用于突破神魂桎梏,才会动用星穹天盖图这等半步神器。 倒真是看得起我。 与一般幻境不同,星穹天盖图能够独立开辟出一片神魂\/灵魂空间,并将人的神魂\/灵魂吸入图内,永久困死。尽管界面规则和意识的限制让它无法发挥最大作用,但也不是从前那些追杀陷阱可相提并论的。 瓦解星穹天盖图的唯一方法就是摧毁它的图灵。 胥翎抬头看向星空最中心的紫微星——那里一定是图灵和天枢投影的所在地。 她当然想现在就拼尽一切去手刃敌人,但她不可能那样做,她的朋友们赌不起、也等不起。 可是要怎么办? 星穹天盖图如此广袤,完全就是基于当前界面规则创造出的星空宇宙,她怎么可能一颗颗星去找?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勘破空间看到自己想要的画面…… 胥翎疯狂回忆着自己学过的法术,突然浑身一惊,而后就是狂喜—— 镜宇溯宙! 父亲曾在天授中教导自己的镜宇溯宙! —————— 注:本文设定齐羽(原着本传出场人物)、齐秋(原着花夜前行出场人物)都是齐铁嘴的义子。 星穹天盖图就是个诡异的灵魂空间,不是宇宙,什么事情都可能在里面发生,所以不会有什么没水喝、没饭吃会不会死的情况,也会出现各种星球上有人类建筑的情况。 因为星穹天盖图的特性,人能看见星空和头顶星图以及周围的星体等等。 另外,人确实只有灵魂能进去,但人身上的东西可以进去。且星穹天盖图会根据某些东西构建“现实”,例如心跳、呼吸等等。 这次关于巴乃的情报是汪灿逃出去被齐羽发现然后告诉齐羽的,再由齐羽传给青丘和老秦。潘子的消息来自鹤梦、张家的消息来自解家和霍家当家人消失的风声。 第69章 山雨欲来 “小哥,你说咱这都找了特么二十几个小时了,怎么连个屁都没看见,会不会姑奶奶她们真的……?” 胖子疲惫坐下——经过二十几个小时的适应,他现在已经不再去想这诡异的荧蓝色液体大地下会不会突然冒出什么诡异东西了。 “不知道……不会。” 张起灵将看向远处虚无的目光收回,落到了胖子手腕的机械表上——在这里除了满天星辰,没有任何关于时间变化的迹象,孤寂到令人惶恐——他怎么可能不懂胖子的言下之意,但他下意识抗拒那种可能性。 这里到底是哪里? 阿翎又在哪里?现在有没有危险? 他已经经历过这么多的离别,难道命运就真的不肯为他开放一线生机? 非要他死在孤寂里?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张起灵少见地有点暴躁焦虑起来,内心竭力维持的平静正一点一点坍塌、陷落—— “小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天上的阴影有点奇怪……?”胖子哆哆嗦嗦的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打断了张起灵的思绪。 他抬头,却见漫天星空中,七道庞大得顶天立地的、充斥围绕整片太空的阴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就像是七位高高在上的、冷漠俯视人间的神女,而他的灵魂,在这样淡漠的注视下,正控制不住地想要匍匐、颤抖…… “小哥?!” “小哥?!你怎么了?” “醒醒……!醒醒……!” …… “仙姑!醒醒……!醒醒……!” 念娘觉得自己极少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过,没有任何征兆地、没有任何理由地,霍仙姑居然晕倒了?! 见实在叫不醒对方,又探了颈动脉,发现对方暂时没有危险,念娘干脆起身观察四周,看看这里是否有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危险。 脚下的黑暗一望无际,四周都寂静得可怕,只有心跳声提醒着念娘——这里还有生命。 这里就是危险。 这里又全无危险。 这是虚无对存在的蔑视。 除了头顶紫黄色的绚烂星云,只有黑暗深处那道犹如银河一样的亮白色星河在发着光,这星河如此庞大,庞大到几乎将面前的宇宙割裂成遥远的两半。 在铺天盖地的深沉中,念娘的目光不自觉便被亮白色的、犹如银河天堑的光芒吸引,她好像在那璀璨的、渺远的另一端,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爹、娘……” …… “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躲雪,再这么下去会失温的。” 解雨臣紧了紧衣服,现在这种情况是谁也不可能料到的,没人会因为倒斗带厚衣服,他只能尽可能将自己背包里带的几件备用衣服都穿上——尽管这在如此低温下几乎不起作用。 张海盐看了眼不远处破败的孤村,心中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但此刻他们显然没有额外的选择:“只能进村躲躲了。” 四周仍旧黑暗,在这样的宇宙深处,光源非常稀缺。解雨臣抬头看着头顶遥远的、像是泡沫一样正在波动着的暗蓝色膜,目光再次穿过暗蓝色的阻隔落到更遥远的白色光层上、落到白色光层外的星空上。 寂寥安静至此。 收回视线,解雨臣又看向前方的村落,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面前的孤村突然扭曲攒动了一下。 是错觉么……? 解雨臣想着,跟着张海盐踏进了面前的破败孤村,他忽然觉得大脑也好像是被电脑病毒刷新了一般,突然扭曲一瞬,很快就又恢复正常。 他刚才在想什么呢? “这应该不是个村子,是个镇。”身旁传来了张海盐的声音。 “石老爷又招家兵了——!” 原本镇上细细碎碎的语声突然一静,而后一下沸腾起来,癫狂的热情几乎要将半空中的鹅毛大雪燎尽,穿着破布烂衫的贫民不一会就汇成了一群眼冒红光的疯狗,冲向布告栏! “汝狗娘养的!别挡路!” 解雨臣被推了个趔趄。 …… “谁?!” 突如其来的厉喝让吴邪浑身一抖,下意识侧身躲入岩石后。 特么的,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怎么到处都部署了杀手?! 这些算杀手么?还是军队?雇佣兵?! 耳边心跳声如擂鼓,伴着整片空间持续不断的金戈相击声,急促得几乎要让吴邪的神经都绷断! 努力维持着镇定,吴邪不得不通过憋气让自己那剧烈的喘息声暂时消失,而后仔细又勉强地从金戈相击声中捕捉岩石后的脚步声。 一秒…… 两秒…… 三秒…… 跑——! 丝毫不敢耽搁,脚步声刚进危险范围,吴邪想也不想就扭头跑进身后的石林—— “他在那!给我追!” “杀了他!” …… 回忆着天授里的场景,胥翎双手快速结印,丝丝缕缕暗红色灵气被手印和口诀引导着,在半空勾勒出一面诡谲的、宛如水面的镜子—— 手印不断变化,镜中的影像也不断改变……张起灵的昏迷、胖子的痴狂、霍仙姑的迷失、吴邪的逃亡…… 每一次画面的变化都代表着一次时空更迢遥的变换。 再次变化,胥翎看到天枢宗杀手被分成几路,他们是想—— 各个击破! 胥翎脸色一沉,心知张起灵等人或许能识破星穹天盖的陷阱,但若是加上天枢宗如此数量的突袭围杀,必定危矣! 思及此,手中掌印又是一变,面前的时空之镜一下分裂至九面,胥翎仔细辨认着不同场景的位置,挑了情况最危险的两个,闪身赶往左辅阵心。 几处位置不仅空间不同、时间也不同,胥翎和仅剩的分身想要赶往目的地是不能一蹴而就的。如果要进入未来,就需要先进入同赤经速度更慢也就是时间更快的地方,然后将时间更快的地方作为中转站,从中转站进入目的地,反之同理。 简而言之,在星穹天盖图内,时空不能同时穿梭——要么同时间,但不同空间穿梭;要么同空间,但不同时间穿梭。 这对于急于救人的胥翎来说,是个不小的阻碍。 更重要的是,凡时空跳跃,不能与过去的自己相见,否则一旦造成时空紊乱,后果不堪设想。 暗红色的灵力汹涌而出,快速注入左辅阵心,很快,阵心中的墨蓝色星针急速转动起来…… 第70章 棠梨花 成立青丘以来,黑瞎子已经跟其他成员一起见识过了不少颠覆世界观的事情,但这次的救援行动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这里恐怕已经不属于地球。”饶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陈皮,此刻的表情也有点凝重,“这里的法则跟地球完全不同。” 黑瞎子看着四周庞大无边际的红色星云,稀疏的蓝色光点正贴着星云外侧缓慢旋转着,密密麻麻无数星辰则在更渺远的空间中闪耀着,他不由得苦笑赞同陈皮的话:“啧,这是模拟的宇宙啊……” 说完又转头看向跟在一旁的汪灿:“小子,进来后悔么?” 汪灿仍旧冷着脸,黑瞎子觉得他简直像是没有灵魂一样,一直都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比如此刻的回答—— “没有。” 言简意赅、机械且迅速。 看着汪灿的模样,黑瞎子想到了九尾狐的一些本领,暗自叹了口气。 陈皮看了大半天头顶的星图,似乎有了点头绪,就问身边的齐羽:“齐羽,你跟着老八学了这么多年,有没有看出点东西?” 齐羽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一支笔:“三垣四象二十八宿。”1 “有意思,好像还真是,”在齐羽的提醒下,黑瞎子也看出了点门道,“北极星、北斗七星……我们是在东面?” “为什么?”汪灿皱眉问,“不该是西面么?” “就是东面,”齐羽解释道,“这里不是地球,我们是在仰看星图,用上北下南,左东右西。” “懂了,那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角宿。”陈皮道。 “更重要的是……”齐羽深吸口气,语气中透露出些许不妙,“你们看见头顶最外面那些符号了么?” “这简直是无上手段……以北斗七星的斗柄为指针、星图为表盘、节气为时刻,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是……三月,惊蛰——” “三月,惊蛰,角宿,或跃在渊。2” …… “八爷,算出来位置了么?”解九转头看向不停在纸上写写画画的齐铁嘴。 “唉……”齐铁嘴长叹一声,内心又是焦急又是担忧。 “怎么了?”张日山问。 “危宿,八月,立秋,主灾祸、肃杀——我们麻烦了……” “那她呢?” “东方未明……东方未明啊……”齐铁嘴又叹了声,眉头皱得很紧,目光落在四方星图太微垣中的一处。 …… 东上将(星名)3,二月。 胥翎正预备再次拨动阵心中的星针,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又令她憎恶的声音—— “师姐,好久不见啊。” 胥翎侧头转身,身旁有风突起,两相凝望中,扶风持剑独立。 东上将为双星系统,阵心则在双星中间,胥翎与曾顺棋立于双星之中,各自身后庞大沉默的星球正围绕两人极其缓慢地旋转着。 时间仿佛在此刻陷入了暂停,胥翎只是淡淡盯着曾顺棋,一言不发。 面前人与数百年前相比,容貌虽分毫未变,气质却天差地别。 宇宙中暗蓝星光自他身后放出,就像是从前每日清晨自己教他练剑时分升起的朝阳。 不必再劝。 无需多言。 几乎让空气凝滞的静默对立中,灵力同时暴动—— 不死不休,一触即发! “铮——” 原本身处两端的身影刹那消失,扇锋与剑刃猛然相接! 而后不过几次呼吸间,上百道白光迸现,寂静寰宇中,铿锵声如急鼓不断! 一剑横扫,轻而易举将飞来利器阻挡,剑气一同爆发,劲锋一抖,空中利器顿时犹如玻璃簌簌裂开为数百碎片,全数飞回来处! 曾顺棋却只袖口一扫,暗器尽数收弭,下一刻,冰蓝色寒光已至近前—— “来得好!” 折扇“啪”地展开,只向前一旋,扇骨缝隙处已穿过剑锋,再顺势合扇,扇骨便将剑身夹住,一抽拉一逼近,风灵剑竟硬生生被扇骨弯得剑尖正对胥翎! 胥翎只是冷睨着曾顺棋,这样贴近的距离让她能清楚闻到对方身上的腥甜气息—— “天枢竟是连解药都不肯给你了?” 说罢,也不待对方回答,风灵剑一瞬变短,猝然从扇中脱出,闪电般刺向曾顺棋—— 此为—— 一寸短,一寸险! 曾顺棋猛地后退,却不料风灵刃再度变长,脸侧顿时传来一阵冰寒刺痛—— 此为—— 一寸长,一寸强! 既已至此,曾顺棋干脆不躲,身形陡然顿住,下一刻竟短距离瞬移欺身直上,扇锋尽出,趁着风灵剑攻势未完回守不及,眨眼间就在胥翎颈侧留下一道血痕! 风灵剑再度变短,胥翎不躲不闪、反手一拉,就在曾顺棋手腕处开出一条一掌长的血口! 两方攻势愈加惊险狠毒,短短十余次呼吸间,冰蓝色剑光与如墨扇影就已从阵心外围杀至阵心上方。 突然,东上将阵心冲出一道耀眼光柱—— “第七箭——” “御风!” 虚无空寂中,狂风突作! 胥翎分身终于赶回,被拉满的风灵弓爆发出七道比之阵心光柱更刺眼的白炽—— 面对着七支凌厉箭矢,曾顺棋却丝毫不见凝重神色,身形突然虚幻起来,下一瞬,所有白光竟都穿过他的身体,在宇宙深处轰然炸响! 与曾顺棋交手多年,胥翎当然有所警觉,耳后劲风未至,人已闪至一侧,几乎同时,原来那处的空间就被炸成一片黑洞! 大把神行符被点燃,空间法则被曾顺棋运用到极致—— 时而虚身、时而实相,游走于真实与虚幻的边界,胥翎几乎要被四射而来的金线包围! 面对曾顺棋这种玩弄空间如砍瓜切菜的敌人,最忌慌乱。 胥翎沉下心,与分身遥遥相望、镇守两方,澎湃神识汹涌而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将整个东上将覆盖—— 又是, 第七箭——御风! 借着刺目亮光的遮挡,胥翎真身一下从原地消失,身影比之鬼魅更轻、比之流光更快,几乎眨眼就到了曾顺棋近前,毫不犹豫、一剑刺出—— “铮——” 虚身! 又是虚身! 那便,再来! —————— 注: 1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古星图被分为三个区域,分别是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其中东西南北各代表一象,共四象,分别为北玄武、南朱雀、东苍龙、西白虎;星图中共有二十八宿,每象分七宿,即东方苍龙之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南方朱雀之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西方白虎之奎、娄、胃、昴、毕、觜、参七宿;北方玄武之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 2或跃在渊,出自《易·乾》。意思是龙或跃上天空,或停留在深渊,表示需要根据形势而进退。 3东上将是双恒星系统,这里假定仅双星系统,不考虑恒星的高温等特性。 写这章真的又困又卡。。。。。 第71章 朔星断 一连几次,御风的光芒已经将整片星域彻底照亮。 剑气涤荡、虚实变换、狂风乱作,整个东上将的灵力都被搅得混沌紊乱! 一连几次,仍旧没伤到对手,反倒是自己被金线割出不少伤口,胥翎冷眸微眯,眼底暗红愈加浓郁,一层层空间抽丝剥茧暴露在她眼前,她忽然冷笑一声,抬手收回分身,身周渐渐迷蒙起一层血红雾气。 那血红如此霸道,轻而易举便将空间侵占、掠夺,直至几乎半边东上将都变成了修罗地狱,另一侧的伪装才一下破碎——无边鬼气猝然涌现,黑雾不停地翻涌鼓荡,愤怒地想将被那片被血红侵占的领土尽数夺回。 下一瞬—— 修罗地狱轰然撞上森然鬼蜮! 曾顺棋的真身终于显现,他却只是意味深长一笑,双指一搭,手诀顿时完成,胥翎脚下那数不清的、原本看似乱拉的金线竟然全都爆发出强烈金光—— 九天万星阵! 胥翎心中一凛,脚尖轻点,整个人立刻腾至上空! 从高处向下俯瞰,一根根金线无限延长扎进远处宇宙的数不清星辰中,浩瀚无涯的星汉之力被金线组成的九天万星阵引导着,汇聚在胥翎脚下,将整片空间都交织成一片锋利绚烂的暗蓝色—— 这是大半星穹天盖的力量! 胥翎居高临下地冷睨着操控着九天万星阵的曾顺棋,对方嘴角已经溢出一丝黑血,显然仅凭一个人想要操纵这等阵法,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察觉到自己的气机已经被星穹天盖锁定,胥翎明白,这是要借神器之力将她彻底镇杀在此! 神器……神器…… 她扬起下巴—— 哪门子的神器?! 在她的血脉面前, 算个屁的神器! “律令万气……” 星空寂静一瞬,又猛地颤抖起来! 与从前那次不同,数不清的剑气集中在胥翎背后,将空间割裂成一条条、一片片—— “神风无极!” 剑指一出,上万道蓬勃剑气尽出,一下与星汉之力撞至一处! 又是一瞬突兀的寂静,而后一圈凝实至极的气浪以两方相接为中心,骤然荡开! 几乎是气浪经过的瞬间,东上将双星就炸成漫天碎石! 很快,整个太微垣都受到了一种犹如余震的冲击! 隔着比天堑更遥远的星辰碎石,曾顺棋口中法诀越念越快,手印翻飞间,念渐渐成了唱,一个个散发着金光的经文从曾顺棋口中诞生,配合着低沉晦涩的梵音,很快就将整片空间封锁—— 这是,大诛仙无相法门! 胥翎抬头,果然就见在那漫天繁星之内、密密匝匝经文之外,有三尊顶天立地的佛像正越来越凝实,全都居高临下、淡漠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宏伟,宏伟到了不能更宏伟; 压迫,压迫到了不能更压迫。 一尊透明玉质的石碑也被曾顺棋祭出,伴随着梵音升至胥翎头顶上方,彻底将这片空间镇压! 大诛仙无相法门加上天元无色碑,想必已经将曾顺棋的灵力耗尽,过往成百上千次的交手浮现在胥翎眼前,她突然叹了口气—— 于是双指一掐,镜宇溯宙被她以另一种方式施展而出—— 三面通天彻地的时空之镜面对着三尊俯视众生的佛像,每面镜中都映照出神色庄严的胥翎的法相。 她的真身则立于天元无色碑正下方、镜宇溯宙正中心,面对着刻满经文的玉润圣碑,轻飘飘推出一掌—— 三面镜中法相也面对着三尊佛像,推出一掌—— 神通,五阴化脉! 只这一下,几乎将胥翎全身灵力抽空! 同时维持镜宇溯宙与五阴化脉掌两种无上神通,根本不是她现在这个境界和这副身体能够承受的。 五阴化脉掌与天元无色碑相接的瞬间,三面法相也与佛像推出的巨掌相接! 狂暴能量瞬间就横推过四方空间一切存在,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轻而易举便将东上将双星剩余的碎石化为齑粉! 连带着东上将周围的周鼎、东次将、五诸侯、右摄提几星都被冲得粉碎! 百川汇海般的灵力冲刷过胥翎的经脉,轻而易举便将已经破碎不堪的经脉毁坏了个彻底,原本白瓷般的皮肤也开始渗出丝丝鲜血,混合着已经出现的、密密麻麻的伤口,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个被摔得碎纹密布的血红玻璃人偶。 这样的伤势放到任何一个修士身上都能立刻要了对方的命,然而胥翎还立着。 如此仿佛每个神经末梢都在惨叫的折磨她早就习惯了。 曾顺棋的情况同样也好不到哪去。 就在大诛仙无相法门和天元无色碑被破的瞬间,一大口黑血就从他口中喷出,在没有重力的宇宙中飘成一团狼狈的黑雾。 两方距离实在太远,胥翎当然闻不到血腥味,但看着对方颈侧那不知何时缠绕得宛如菟丝花一样的诡异黑色纹路,她知道曾顺棋已经毒发了。 胥翎的唇角勾出一抹畅快的笑。 她头一次这样欣赏天枢宗的残忍。 一想到对面那个叛徒时不时就会跟自己一样 遭受跗骨之蛆般的折磨,她就满意得很。 她早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谪仙人了。 命运已经教会了她以怨报怨、趁人之危—— 熟练地无视掉全身各处地疼痛,胥翎拉满弓弦,任凭最后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 “第八箭——” “风雷。” 狂风再起,空旷的周遭中突兀炸响数不清的霹雳雷电! 曾顺棋短促一笑,耳下骨石也随着他的笑微微颤动着,手中折扇一抖,朔星剑寸寸显现—— 直面霹雳! 两人都到了绝境! 两人都知道敌人到了绝境! 剑修可以没有灵力,因为剑修本身,就是武器! 仅仅一两次呼吸,曾顺棋已经杀至胥翎跟前,握住风雷箭的左手已经被灼伤得黑红,他却看也不看一眼,径直将已经被折断的箭支扔向一边。 万万里虚无之上,只剩剑气涤荡! 万万里寂静之上,唯有剑鸣铿锵! 剑影交错间,宇宙中仿佛响起了那些失落在宗门后山的低语—— “师姐,宗门内只有你擅长《流月剑法》,我想跟你学剑。” “师姐,求求你了……我真的很想成为师尊的亲传弟子!” “师姐,帮帮我吧,我保证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可以发心魔誓!” “……可以。” “师姐,我做得对吗?” “扫剑过后是穿剑,继续练习。” “师姐,为什么你不下山呢?” “……” “师姐,第四式的这个动作为什么剑气流通不顺呢?” “因为你没学标准,这里不是平刺……” “师姐,你好厉害啊!” “师姐,我终于赢了你一次!” “师姐……” “师姐……” “师姐……” …… “第十式,摘星揽月!” 澎湃剑气让一切星光都黯然失色,风灵剑的剑光几乎刺伤了曾顺棋的眼—— 看着手中朔星剑在风灵剑的剑气摧残下寸寸碎裂,曾顺棋想到了自己从紫微星法殿离开后,算的卦象。 他终于释然地勾唇笑开,嘴角已经没有毒血溢出,身形蓦地虚幻了一瞬。 胥翎心中猛然一紧,就在刚才那一霎那,她清晰地感觉到时空法则紊乱了一下。 就在她以为曾顺棋又要像之前许多次一样,凭借分身或者其他手段逃走时,对方的身影居然又凝实了。 她松了口气。 “这一式,你没有教过我……” “师姐……永别了。” 风灵剑毫不犹豫、准确无误地穿过面前人心口。 第72章 浮生大梦之送葬 写在前面:接下来五篇不是番外,连着张起灵昏迷的情节,具体会后面解释,一共五篇,全是张起灵的经历但性格会跟之前的他有出入(每个人在星穹天盖的经历和考验都不一样),可以攒着一起看,但一次性看完可能心里会有点难受 —————— 我叫张起灵,我是个孤儿。 我本来可以不是个孤儿。 小时候算命的告诉我,我是天煞孤星,会克死我身边所有人。 我不信。 但亲戚们信了。 所以亲戚们都远离了我,和我的父母。 现在想来,亲戚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身边的确再没有人了。 但我知道,他们不是我克死的。 是因为战争。 我的父母是在逃荒路上生病死的。 如果说我一定要为他们的死亡负责,那就怪我没办法像故事里的仙人一样不吃饭吧。 怪我不能多给他们节约一口饭。 我还是要吃饭的。 我还是要活下去的。 算命先生的话,到了今天,我也确实信了。 不是因为周围人的结局。 是因为我身上确实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比如我出生前,母亲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仙人,他告诉母亲,要给我取名叫——张起灵。 母亲不识字、父亲也没念过书,如果没有这个仙人的提点,也许我会跟村里的其他孩子一样,叫张大狗,或者张狗蛋,又或者干脆没有名字。 因为这个梦,父亲和母亲都高兴坏了,认为我一定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以后是要封侯拜相的。 然后家里的亲戚就变多了。 只是后来又都没有了。 我曾经也因为自己有个像样的名字沾沾自喜过。 直到那个该死的、多管闲事的、疯疯癫癫的算命先生,说我这个名字不是好名字。 起灵、起灵,说白了就是送葬的。 天上的神仙说我是个送葬的。 我也确实变成了一个送葬的。 我将身边的人都送走了。 真准啊。 我身上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那是一个该死的、丑陋的纹身。 那是一个麒麟。 因着这个,我还怀疑过是不是母亲在梦里将仙人的话听错了——我是不是应该叫张麒麟,而不是张起灵? 麒麟多好啊,上古祥瑞。 这才是封侯拜相的人应该有的名字。 而不是什么送葬的破名字。 但麒麟是不会给人送葬的。 所以母亲没有听错。 唉。 除了这个,我还有个秘密。 我经常梦见一个女人。 然而我从来就看不清她的脸。 她只是远远站在我的梦里,而我远远望着她,心中无比怅然。 她是谁呢? 她一定非常漂亮吧? 否则怎么会让我几十年如一日地魂牵梦萦呢? 我从没有对外说过这个秘密。 我希望她只属于我。 但我是一个孤儿,穿着破草鞋、披着破布烂衫,我怎么能靠近她呢? 好在上天终于可怜了我一次。 祂给了我一个翻身的机会。 我所在的土地上,皇权岌岌可危,各地诸侯并起。 我有时候在想,皇帝可真爽啊,哪怕是个末朝皇帝,也一定比我这种吃野菜、挖观音土的人过得好得多。 幸运的是,我居然还是跟皇帝有一点相似之处的—— 他跟我一个姓。 就因为这个,我终于翻身了。 我当时发热,几乎要死了。 对于穷人来说,发热就是要命的毛病。 我的父母就是因为这个,永远离开了我。 发热多凶险啊,就算是富人,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世道就是这么残酷。 人命就是这么脆弱。 发热的人是很怕冷的。 但我没有足以蔽体的衣服、也没有被子,我只能躺在路边野草堆里等死。 那该死的麒麟纹身又出现了。 可是它这一次居然发挥了大作用。 它让我被一个地方大官看到了。 大官当场将我接进马车,他竟然不嫌弃我。 他问我姓什么。 我说我姓张。 他更高兴了。 我当时完全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只有一点点祈求,我会不会是他的远房亲戚,被他路过认出,然后善心大发救下我? 之后的情况,却比我想象的更好。 很快,我就被大官送给了管理这里的郡守。 我不知道那天大官跟郡守说了什么,第二天,我居然受到了一个当过太医的大夫救治! 太医啊! 这可是太医啊! 给皇上治病的人物! 我是谁? 我特么就是个送葬的! 有一天送葬的居然也能被太医诊治,我真是给手艺人争光了。 有了太医的医治,每天又吃饱喝好,我的身体很快就彻底恢复了,甚至比之前要健壮得多。 穿上郡守给我准备的衣服,我从来没发觉自己居然还真有如此潇洒贵气的一天。 很快,皇帝驾崩了,四处战乱更甚。 郡守告诉我,皇帝是被毒杀的。 我当时很惶恐,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告诉我这种秘密。 话本上不是说,秘密知道得太多就活不长吗? 是的,在郡守这里,我终于学会了识字。 郡守看出了我的忧虑,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神秘一笑,而后突然起身,朝我深深鞠躬,嘴上喊道:“臣,恭请皇上圣安。” 谁? 你特么说谁? 谁特么是皇上? 我? 我这个送葬的?! 我一下懵了。 天下也懵了。 因为原本统一的国度上,一个月之内,各地竟然先后宣布了五个皇帝。 我就是其中一个。 我懂了。 军队打仗讲究“出师有名”。 而我,就是那个名。 我的作用就是,在将士上场前,跟他们秀一秀自己的纹身。 郡守,哦不,现在该叫他爱卿。 爱卿给我准备了几个漂亮少女。 说是填充后宫。 我看着这些女子,她们大都神情懵懂,也全都是家族下注的牺牲品。 我突然感觉非常厌倦。 我想到了梦中的那个女人。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我揉着额头,挥了挥手让底下的人决定。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决定的权力。 我只是个傀儡。 傀儡就要有作为傀儡的自觉。 我不想变成先帝。 我现在又觉得末代皇帝不一定比得上从前的自己了。 末代皇帝是会给自己送葬的。 这还是算了。 我的住处、不、后院,变得热闹起来,时不时就会听到女人的声音。 大多是想家的哭声。 这样的热闹使我无福消受。 但这些女人里,有一个是不同的。 她不是嫡出的女儿,但她的母亲非常爱她,常常来看她。 跟满院的哭声比起来,这里实在太安静了,也太温馨了。 我不喜欢后院的哭声,也不喜欢吵闹,所以我几乎从没主动踏进过后院。 爱卿们也不管,他们都忙着打仗、忙着争权夺利,而我毕竟还没有真正登基,不需要考虑储君的问题。 我只是会在那位母亲前来看望时,悄悄站在院外,看上一两眼。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爱,爱一个人。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又让我相当羡慕。 小的时候,父母也爱我。 但很多穷人的爱是贫瘠的,特别是常年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穷人。 我是渴望爱的,渴望这样满得几乎要溢出的爱。 我明明都是个“皇帝”了,却好像还是跟外界无关。 倒也难怪,以前皇帝毕竟都自称“孤”、“寡人”,当然了,这个“寡人”是字面上的“寡人”。 比起那些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大叫放肆的“爱卿”们,我觉得我的品德还算过关。 只可惜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寡人”败了。 毕竟我是个天煞孤星,克人的功力相当深厚,怪只怪“爱卿”没有早日为我算一卦。 不过他要是算了,我就当不成这个“寡人”了。 天煞孤星之所以是孤星,就是因为别人都死了,自己死不了。 所以孤星的命是很硬的。 我又一次差点死了。 但我还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 大地上到处都是战争,这个世道更乱了。 我已经累了。 于是回到了父母的坟前。 我打算继续做一个送葬的。 那个疯疯癫癫的算命先生又出现了。 我也送走了他。 临走前,他将一身本事都教给了我。 原来他是个道士。 我也成了个道士。 比做一个送葬的稍好点。 道士以降妖除魔为己任。 这世间的妖魔太多了。 我又想到从前后院里那个幸福的姑娘,其实世间还是有爱的。 命运逼我成为孤家寡人,逼我出世。 但我好像没办法顺应命。 按照疯子师父的说法,我就是个犟种,我没学到位。 哪有道士不顺势而为的? 但我就不。 修道不就讲个自然而然么? 我虽然不顺应命运,但我顺应本心呀。 而且谁说这一定就不是顺应命运了? 我还是入世吧。 就算死,也要死在给妖魔鬼怪送葬的道路上。 说到底, 我还是个送葬的。 —————— (写之前状态还不怎么好,写完发现超常发挥了,后面几篇不知道能不能接住。。。) 第73章 浮生大梦之起灵 我小时候常常想,人怎么会穷成这样? 家里只有一套衣服,爹娘总是挑半夜的时候出门劳作。 白天太光亮了。 不是我们这种人应该出现的时候。 人越穷、就越想种更多的粮食,越想种粮食,就越要生孩子。 所以人越穷,生的孩子就越多。 我生得最早、长得最快,爹娘养不起我了。 他们需要一笔钱。 一笔活下去的钱。 那是我唯一一次穿上了家里的上衣。 衣服很大、很臭,从头到脚将我勉强罩住。 听娘说,它是从被水泡烂了的尸体上扒下来的。 那个尸体,比我们富有。 爹穿上了胫衣,用草绳系在腰上,上半身则裸露着。 我们走了半个月。 终于走到镇上大酒楼旁边的角落里。 从日出等到日落。 等着达官贵人吃饱喝足、整理衣襟、闲庭信步地离开。 夕阳将达官贵人的影子拖得那么长,然后将我们牢牢锁在他们的阴影里。 我被掌柜的带进了酒楼后厨。 家里从此少了一件上衣、多了一吊钱。 掌柜的是对我最好的人,尽管我时常会遭到他的打骂。 但至少他能让我吃上入口的饭菜、穿上完整的衣服。 掌柜的儿子跟我差不多大,正在镇上最好的私塾里念书。 每天傍晚,天边微微泛红的时候,内掌柜就会戴上她的珠钗,领着丫鬟到私塾门口接她的儿子。 我一旦开始忙前忙后地送菜端水,他们就回来了。 风雨无阻。 我还认识一对夫妇。 每到初一、十五,他们就会到店里用饭。 他们总会点最好吃、最昂贵的几样。 男人会在各个节日为那个女人准备礼物,有时候是首饰、有时候是胭脂,有时候是亲自采的荷花,有时候是亲手雕的木牌。 他们常来,所以也眼熟我。 在所有客人里,我最喜欢他们。 尽管我已经习惯了客人们的辱骂、轻蔑甚至偶尔的出气责打,我还是喜欢温和的人、温和的态度。 更重要的是,大约是看我年纪小、或是看我可怜,他们时常会给我小费。 酒楼包吃包住,所以没有工钱。 偶尔的一两钱小费,就是我的收入来源。 我很羡慕他们。 如果他们是我的爹娘就好了。 七岁之后,我再也没见过爹娘。 每天中午和傍晚,都是酒楼最热闹的时候。 客人们高谈阔论、举杯庆祝、言笑晏晏,酒楼人声鼎沸、饭香四溢,这些都与我无关。 湿冷的擦桌布、滚烫的菜盘、忙碌的脚步、气急败坏的催促、频繁的道歉、油腻的饭后碗筷和饥肠辘辘的肚子——这些,才是我熟悉的伴侣。 这里发不了财。 我看着攒了三年的半吊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我不想再当个穷人。 士农工商、士农工商。 我没有土地,也没有背景,我或许只能从商。 哪怕当个低贱的富商。 只要富就好。 再低贱,也不过现在了。 床头还放着已经洗干净的、但彻底烂了的、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上衣。 经商需要本钱。 我想到了那具比我还富有的尸体。 大概大部分尸体都比我更富有。 终于又熬到了年底。 这是我每年唯一能离开酒楼的时候。 春节是每个人都庆祝的节日,不管这个人有多穷。 身后的镇子响起了鞭炮的噼啪声,大概是像掌柜这样的有钱人放的吧。 听着鞭炮声,我跑进了深山。 我也许真的很有当土夫子的天赋,居然第一次就找到了一座大墓。 或许就因为我上辈子是土夫子,所以这辈子才遭了报应?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黄金、银两、财宝。 更重要的是,有书。 书、保存得尚且完好的书。 这是什么黄金、首饰都比不上的。 书太贵了。 太贵了。 我知道读书的重要性。 君不见掌柜的都非要逼着自己儿子读书么? 我也要读书。 我用银两为自己赎了身,然后就住在墓里读书。 饿了就外出打猎,或者拿点钱到最近的农户家里买吃的。 一年、两年、三年…… 我终于会识字了、会写文章了、会写诗了…… 但我还是更想发财。 这大概是以前穷怕了的毛病。 科举来得太慢,而且我这样有限的学识大概打动不了考官。 更别说我毫无背景。 务农? 我想到了七岁前的父母—— 算了吧。 我拿着身份符牌,站在县里的岔路边,负责分田地的知县离我不远。 不知道站了多久,我看了看天色,转身离开。 读书不仅会教人如何做人、如何管理天下人,还教人如何经商。 这当然不是直接写在书上的,毕竟读书人都看不起商户。 我只是通过读书,知道了人的需求,特别是读书人,或者说,达官贵人的需求。 他们的臭毛病我太了解了。 我拿着银子,做起了第一笔生意。 不出意外地,我发财了。 银子成百上千倍地流回到我手上,我也有了自己的盘口、人手。 一年后,我拿着足够的钱,回到了那座古墓,将欠的钱都补足了。 看着重新被封好的盗洞,我跪在地上,朝主墓室磕了几下头。 我还在白天、没人看到的时候,回到了记忆里已经褪色的土屋。 我用那件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上衣包了好几锭银子和十几吊铜钱,然后将它们扔进院子。 这足够他们生活很久、很久、很久。 我听见身后有人叫我,但我没有回头。 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年岁越来越大,生意也越做越大,手下的人越来越多,又都越来越多地结婚了。 我还是一个人。 我培养了几个接班的徒弟。 或许是看我太寂寞,徒弟们建议我多入世走走——经商本就是入世的。 我只是学会了经商,但我没有学会入世。 我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 生意继续越做越大,事情终于慢慢开始逃脱我的掌控,我不由自主地卷进了世俗的洪流中。 我成了皇商。 一时风头无两。 但我很清楚,这地位看似风光,实则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皇帝日薄西山,新的竞争愈发激烈。 身处这个位置,不是想独善其身就能做到的。 燕王夺嫡失败了。 我也跟着被打入天牢。 就快行刑了。 我意识到,自己似乎入世太深了。 我的初心呢? 我有初心么? 我叫什么名字呢? 铡刀终于落下,徒弟们从菜市口将我的身体接回了故土。 “起、灵——!” —————— 这篇勉强接住了啊啊啊啊啊!qaq 第74章 浮生大梦之边疆 话说前朝诸事,最精彩纷乱不过永嘉年间。 民间有传,若无永嘉,祁朝便无此后一百五十年。今儿个咱要说的,就是那永嘉年间的二三事。 这永嘉帝啊,本不该称帝,他老子昭武皇帝驾崩后,该是永嘉帝之兄,时太子原齐王登基,谁知那太子竟在登基前一晚,死在了女人肚皮上! 咱在这儿插一嘴,这齐王之死,向来众说纷纭,一说比一说不着调,都是老百姓胡乱猜的,里头的水,深得很哟! 昭武皇帝活得久,后宫又充实,一共生了十六个儿子,其中五个儿子都能力出众。永嘉帝排第九,他老子驾崩时他才刚及冠,这前二十岁日日打马游街、遛猫逗狗,按理说,这皇位是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头上的。 怪就怪昭武皇帝五六十了还迟迟不立储君,上头五个儿子那是争得头破血流、手足相残啊! 一直到五个都争没了四个,就剩个齐王,昭武皇帝才立了储君,也就是这,直接给永嘉年间的混乱埋了祸根! 咱这永嘉帝的风流名头,想必在座大伙儿都或多或少听过吧? 一直到现在,那些名妓,都还口口相传他的风流韵事呢! 但咱今天要讲的,偏偏就不是这永嘉帝,反倒是永嘉帝的好友、前朝镇国大将军——张起灵。 张起灵,这名字听着怪吧,诶,人家其实原名不叫张起灵,叫张晏川,字起灵。那为什么要起个这种晦气字呢?还得是因为这位镇国大将军的八字。 这张起灵一出生啊,张府一个精通命理的谋士就给他算了一卦,说他这人煞气太重,一生多与死人打交道,所以要取字为起灵,化一化身上的煞气,免得年少早夭。 当时张府也亏得听了那谋士的话,后来确实证明,这谋士是真有点本事。 张起灵的父亲,我相信大家都知道吧,诶对,就是昭武年间的兵部尚书。这都做官做到兵部尚书了,肯定跟皇帝关系相当不错了,属于皇帝近臣,也因为这个,张起灵从小就认识永嘉帝,他俩那是打小的兄弟情。 不过所谓定安四爷,咱们也别忘了另外两个人——御史大夫之子,林云智、林致之,和吏部侍郎之子,傅景钟、傅光乐(yue)。 就这四个,从小形影不离。 要说定安四爷,那这逸闻趣事可就多了去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毕竟是当时定安贵女们都伸长了脖子想嫁的人物—— 永嘉帝,无需多言,性格最潇洒多情,论背景、论性情,那都是第一等风流人物; 张起灵,人称定安着名石头,可见其冷漠寡言; 林致之,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讲长袖善舞,冷面独断第一; 傅光乐,最是性格温和,风光霁月十分。 偏偏就是这么完全不同的四个人,就跟从小拜过把子似的,联袂搅动起永嘉十几年风云。 什么?你问为啥其他三位都成家了,就张起灵一辈子没成家? 害,我不都说了么,这张起灵啊,乃是定安着名石头。 关于这个,我就再跟各位看官讲个故事吧。 说是在昭武年间的一次春日宴上,一定安贵女看上了张起灵,就让自家兄长去问张起灵有没有娶亲的打算,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这位姑娘的兄长呢,跟张起灵不熟,但他跟傅光乐熟悉啊,于是就拜托傅光乐帮家妹问问。 傅光乐也一一帮那姑娘问了,果不其然就被张起灵拒绝了。 这傅光乐一想,人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家世也相当不俗,总得给个理由吧,于是又问张起灵,你们猜,那张起灵说了什么? 他竟然说,自己已经心有所属了。 这可把几人都吓了一跳,毕竟一天到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没见这着名石头对哪位姑娘多加关注呀! 这下几人都来兴趣了,永嘉帝赶紧追问张起灵心悦哪家姑娘,他找昭武皇帝帮忙赐婚。 谁知那张起灵居然答——那姑娘在梦里! 你说这好笑不好笑? 后来心悦张起灵的姑娘是彻底伤了心,认为张起灵是在敷衍自己,第二年就找个人嫁了。 好了说回正题,永嘉帝登基后前两年,可以说是步步掣肘,就是个傀儡皇帝,直到他的三个好兄弟逐渐在朝廷站稳了脚跟,他才掌握了部分权柄,勉强算是坐稳了皇位。 但前朝当时实属沉疴已久,朝廷腐败、军队乏力、大臣结党营私、欺上瞒下,一派气数已尽之象,龙椅岂是一时坐稳就能算了的? 永嘉八年,大旱紧接大水,民不聊生,朝廷东西两派趁着赈灾大肆敛财、中饱私囊,时任户部侍郎的傅光乐感民生多艰,发誓要打尽蛀虫,终于费尽心力搜集到部分关键罪证,连夜密报紫微殿。 孰料只傅府至紫微殿如此距离,密报竟也被内奸截取,次日朝廷哗然,东西两派联合向上施压,在林致之、张起灵、永嘉帝力保下,傅光乐才免去杀身之祸。 但为了稳住前朝局势,永嘉帝不得不妥协,贬傅光乐为应县县令,至此远离京城。说到这儿,各位可知这应县在哪? 要我说,永嘉帝为了自己这好友可谓是费尽苦心。应县乃前朝中线最南县,虽说环境艰苦,但唯独不受东西两派挟制,永嘉帝此举,是为保全啊。 自古以来,官员流放或贬职离京,特别是傅光乐这种情况,最易半路出现变故,是以咱这镇国大将军、时任兵部库部主事的张起灵就自请“押送”傅光乐前往应县。 听见这话,东西两派这些老狐狸肯定不乐意啊!心说你武状元张起灵跟傅光乐的关系定安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啊?你那是押送么?你那分明是护送罢!有你护送,那我们还刺杀个屁啊! 东西两派的步步紧逼那是彻底惹恼了永嘉帝,一向以温和着称的皇帝竟然当朝怒喝——“卿等若不欲张爱卿押送傅光乐,亦可,但勿怪朕以大卫为注,尽曝尔之龌龊于世!” 东西两派一听,这还得了,为了个傅光乐,皇帝竟然连皇位都不想要了,他们自己那些破事,可千万不能被皇帝小儿拿到明面上来说啊!这皇帝小儿确实没什么权力,但要真是逼急了,谁也不好受,还是算了吧。 就此,这事儿才勉强算完。 当然了,傅光乐在前往应县的路上,确实也遭到多次暗杀,但都一一被张起灵化解了,此后武状元的名头是彻底响彻朝廷上下。 然而世事无常,命运多舛,傅光乐虽身处江湖之远,但日日心忧其君,加之应县条件艰苦、公务繁多——永嘉十二年,定安风光霁月之最,殁。 唉,真实乃草际鸣蛩、惊落梧桐啊。1 只可惜傅光乐生有友人相送,死却难回故土。 你问为什么永嘉帝不让张起灵接他尸骨回京? 答案很简单,傅光乐被贬后才不过一年,这武状元就被东西两派给挤兑到边疆去了! 虽说给了他个骁骑参领的名头,可就大卫当时那军队实力,跟让人到前线送死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他会被挤兑? 害,还不是因为他老爹年初时突发恶疾,不得不辞去兵部尚书一职,这没人保他了,可不就被挤兑走了嘛。 是,按理说,这老爹生病,儿子不该外派,可你也不看看,这东西两派的老东西是讲理讲情的人么?永嘉帝都被逼成什么样了?就那种情况,他能保证大卫江山不易主就算有本事了! 再就是,张起灵他老爹为何突发恶疾,野史上那也是猜测颇多,有说下毒的、有说溺水的、有说受伤的,总之这事儿肯定没那么简单就对了! 现在人一提到张起灵,都是战神、威风凛凛云云,唉,却不见他一生之苦哟! 永嘉十二年,亲兄弟似的人走了,自己却远在边疆无法送葬、收尸; 永嘉十三年,老爹病情垂危,永嘉帝倾整个太医院之力也只争取了半月时间,屡次令他回京,却屡次受阻,张起灵权衡再三,最终也只是上书婉拒了皇帝的好意—— “今外寇侵扰,边疆告急,臣不忍使边民复受烽烟之苦,恳请陛下恩准。并祈陛下代臣告父,儿不孝,殁后必亲向父前请罪。”; 永嘉十四年,大旱,国库严重亏空,张起灵被迫带兵掘墓以充军饷。次日朝廷震动,趁机弹劾上书,奏折像雪花一样送进紫微殿。永嘉帝联合东派向西派发难,张起灵因此逃过一劫。 永嘉十六年,时任京兆尹的林致之半夜入京与帝密谈,遇刺,护驾身亡,皇帝震怒。此次密谈,东西两派罪证已经收集完全。张起灵在边关经营多年,永嘉帝也因此彻底握稳兵权。 次日早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杵; 永嘉十七年冬,边疆大雪纷飞。趁大卫国库空虚、朝廷人才凋零、军队号令无力,外敌大举来犯。 张起灵临危受命,传诏的同时永嘉帝立刻修书一封,表明与大卫共存亡,让张起灵全权指挥、放开手脚打仗。 张起灵回信: “在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之前,应是——” “兵卒陷沙场,将帅镇远疆。” 永嘉十八年末,镇国大将军马革裹尸; 永嘉十九年春,大卫胜。 —————— 1草际鸣蛩。惊落梧桐。:出自宋代李清照的《行香子·七夕》,在这里是为了引下一句——正人间、天上愁浓。 预防针: 友伴、君臣、家国之情。 背景架空,勿考究。 第75章 浮生大梦之追思 前排提醒:翻译在后,本篇为后世朝廷官员对张起灵的追思(主要总是以第一人称写太同一化了,水平有限,不好的地方见谅) —————— 自余忝列参政,倏忽一月矣。明日小寒,冷气凛然,窗外风雪交加,余辗转反侧,不能成寐,遂披衣起坐,燃灯于案。 见烛光摇曳、昏黄如豆,余念及百年前张公之事,彼小寒之夜,其亦如此夜不成眠乎?其料知翌日之变耶?心存惶恐否? 思至此,复觉己见之鄙陋,张公乃圣贤之人,当已洞悉天命,从容面对,岂有忧惧之心哉?余以小人度君子之腹,实属不妥。 余更欲知者,乃张公辞官离朝、步下正阳宫长阶之际,心中所感何如。 余与张公同出江南,然家世迥异。余家世代为宦,张公则出身微寒。遍览史籍,未见张公自述身世。幸有惠丰郡守常夸耀乡里才子,世人始得窥张公生平一二。 闻张公少贫苦,常佣工豪强之家,夜则焚膏继晷,研习不辍。二十弱冠,便高中进士。惜其妹相依为命,竟于揭榜之日难产而殁,自此孑然一身。 自翰林修撰至参知政事,历八年而成。升迁之速,既得天下称颂,亦招致朝中嫉妒。张公襟怀坦荡,非矜非讨。但唯以上欲孤臣,故其成孤臣也。 君臣同心,则臣可遂其志。张公少时尝睹民间疾苦,故任参政十年间,改革利民之策层出不穷。其治下,朝廷运行高效,风气清廉,不见贪腐,天下足谓葳蕤繁祉、安定宁靖矣。 然安易生怠,帝渐疏远,旧怨乘机构陷,以帝忌张公之声望,肆意诬蔑。当谗言诽谤,张公仅上书自辩,后默然无语。民间百姓却自发陈情,请帝明察秋毫。 此等行为,实犯上之大忌。 于是古今第一奇才,终被迫自请解组。 生为黎民,死亦为民。呜呼哀哉!呜呼哀哉!每念及此,心痛不已。 张公屡下正阳宫阶,今始卸官服而行。举目四望,百里陋舍必自足下展矣。其将回首彼壮丽巍峨之正阳宫乎?也见民宅破败如霉米,皇城辉煌似琼楼乎? 其步出墙,将叹乎? 如此鞠躬尽瘁、体察民瘼之参政,将以壮志未酬而悒郁乎? 其出宫门,翌日承诏,犹能恬淡从容受之乎? 为己所定律令、守其素志持守,赴死于彼,殆如朝天祭神之肃圣欤? 若知殁后清名蒙垢百年,彼岂仅付之一哂而已乎? 今余亦处此位,内惶惶不已。惧有负圣恩之望,恐德薄才疏、难副其任,忧徒为庸人、未能尽心以济苍生。嗟乎!值张公百年之祭将近,追思敬仰之情油然而生。愿张公在天之灵,佑余勿失本心! 甲辰年腊月初六 (翻译:自从我当上参政以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明天就是小寒了,气温实在严寒,窗户外面风雪凄厉呼号着,我实在难以入睡,干脆起身点灯坐到书桌前。 看着烛台里的昏黄跳动的火光,我突然想到百年前的张参政。 百年前的小雪这天,张参政也是如我这般夜不能寐吗?他该是早就预料到自己第二天的遭遇了吧?他会因此感到惶恐吗? 想到一半,我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幼稚局限,张参政当然是知道自己的结局的,他该是早就接受了最终的结果,大概他根本不会因此辗转反侧。我怎么能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腹呢? 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的是,张参政当朝辞官后、走下正阳宫长长的阶梯时,他心中的想法。 我同张参政一样,都来自江南。只是不同的是,我的父辈都是为官之人,张参政却是实实在在的平民出身。我翻遍史料,发现张参政竟然没有一次主动提及过自己的家世背景。好在在他年轻风光时,惠丰郡的郡守为了沾沾他的名气,时常谈起自己郡中出现的这名天才少年,这才给世人留下了了解张参政的机会。 据说张参政年少贫苦,常常一边给当地豪强做工,一边熬夜苦读。一个人是否是天才往往早有预兆,不过堪堪二十,他已经考中进士。只可惜从小与他相依为命的妹妹却在放榜的那天因为难产离世。这位古今第一奇才,至此彻底成为孤家寡人。 从翰林院修撰到参知政事,他走了八年。如此晋升速度,除了带来天下赞誉和满朝艳羡外,也为他树立了许多政敌。张参政胸怀坦荡,为人并不傲慢,反而待人十分有礼懂进退。只是因为皇帝需要一个孤臣,所以他就成了孤臣。 当君臣一心时,臣下自然能大展抱负。张参政年少时见惯了民间疾苦,所以在他当上参政的前十年间,各种改革和利下的政策层出不穷。朝廷运转效率奇高、风气清正、不见贪腐,称得上国家葳蕤繁祉、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河清海晏、八方安定宁靖了。 然而安逸容易滋生怠惰,皇帝日渐懈怠,君臣逐渐离心,早年不满张参政的人也在此刻出手打压,抓住皇帝忌惮张参政声望过高的心理,毫无底线地栽赃陷害。 面对外界的狂风骤雨,张参政只是上书了一本自辩后就再不言语,反倒是民间百姓自发请命,要求皇帝彻查幕后黑手。 这显然犯了古往今来皇帝的大忌。 这位古今第一奇才也正因此,被一步步逼到了自请辞官的地步。 生也为民、死也为民。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每每想到这一天,我就感到无比惋惜沉痛。当他第无数次走下正阳宫前的阶梯、也是第一次脱下官服走下阶梯时,放眼望去的一定是无数百姓屋舍自脚下铺展开的景象罢? 他会回头看一眼身后雕梁画栋、气吞山河、高大威武的正阳宫吗? 百姓的屋舍如发霉的米粒一般渺小破败、皇宫又如玉宇琼楼般宏伟辉煌。 当他一步一步走出宫墙时,他会叹息吗? 这样一位鞠躬尽瘁、体察民间疾苦的参政,他会因为抱负最终无法施展而落寞吗? 当他走出宫门,在第二日接下圣旨时,他还是平静坦然地接受了吗? 为了自己制定的法律、为了自己的坚持,赴死对他来说,大概就像朝天神祭祀一样严肃神圣罢? 他若是知道自己死后名声被抹黑造谣近百年,是否只会淡淡付之一笑? 我如今也坐上了这个位置,心中却无比惶恐。 惶恐自己对不起君上的期待,惶恐自己德不配位、才不胜职,惶恐自己只是一介凡人,做不到一心为民。 唉!就要到张参政的百年祭日了,追思仰慕之情实在难以抑制,如果张参政在天有灵,请保佑我在这个位置不要丧失本心罢! 甲辰年腊月初六) 第76章 浮生大梦之江湖 总有人来问我,怎么样才能成为江湖第一刀客。 我每次都答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天赋? 可是没人相信。更让我烦不胜烦的是,除了来向我请教的,更多人则是来围殴我的,他们坚信只要把我打败了,就能拿到我手中的刀术秘籍。 我根本没有什么秘籍,甚至,我的师父还是个练剑的。 我是个六亲缘浅的人,我一出生,就被父母扔到破庙了,这“六亲缘浅”的程度可见一斑。 师父捡到了我。 找街边小摊批八字时,小摊说像我这样六亲缘浅的人,都是来这世间悟道的。 我该悟什么呢? 我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除了习武的天赋,大概只有……我总是梦见一个女人这件事比较特别吧? 我要悟的,会跟那个女人有关么? 她到底是谁呢? 我问师父,师父给了我一个大嘴巴子,骂我思春了。 放特娘的屁。 这特么跟春\/\/梦没一个子儿关系。 我想骂师父,但转头一看,这人又醉成了一滩烂泥,就不敢开口了。 他清醒时打人疼,喝醉了打人更疼! 师父总是喝醉,是因为一个女人。 我觉得他才是思春的那个。 那个女人是丞相家的女儿,我姑且称她为师娘吧。 毕竟这两人确实两心相悦、情投意合。 师父跟我说,他和师娘是在江南认识的。 当时师娘正在江南游玩,突遇一队土匪,或者说伪装成土匪的刺客,想将师娘劫持住。就在这时,师父路见不平,拔刀……剑相助,几下就将土匪打退,两人就此结缘。 好一个俗透了的英雄救美桥段啊。 不过我还是明白,这种桥段的确在话本上常见,但要是现实生活中真遇上了个这样英勇相救的剑客,恐怕大多数姑娘都是招架不住的。 更不要说我师父确实长得人模狗样的。 但现实毕竟不是话本,英雄救美也不会顺利迎来美满的结局。 丞相家的高门贵女,怎么会嫁给一个朝不保夕、身份低微的江湖剑客呢? 所以丞相得知这件事后,也只是给了师父几大箱金银,算是报了救命之恩。 要我说,丞相确实出手阔绰。 但奈何师父和师娘是两个犟……情种啊! 为了守卫他们的爱情,我每月都不得不牺牲几个夜晚,坐在师娘闺房的房顶上吹冷风。 我真是不容易。 我以为我会像这样——每月吹几晚冷风,吹到师父师娘都白发苍苍的那天。 大概是看我太辛苦,老天很快出手了。 前院传来慌忙火急的脚步声,我立时感觉不妙,跳下房顶就敲师父师娘的房门,又抽出刀准备守在师娘门口。 然而我和师父都被师娘赶走了。 师娘说丞相不会拿她怎么样。 我和师父就信了。 师父为什么会信呢? 因为师娘从来没有骗过他。 因为江湖没有高门大院那么多规矩,师父只以为丞相真的会像师娘说的那样,放他们海阔天高,或是把事情压下。 师娘死了。 暴毙。 丞相为了丞相府的清誉,不惜对亲生女儿痛下杀手。 那天师父喝了很多酒,要赶我走。 我对他很失望,所以一个人出去走了走。 直到有人找到我,我才知道师父居然杀回了丞相府。 他疯了吗?丞相府光是护卫就有好几百号人! 我不得不立刻赶去救人。 费劲力气才终于从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手中救下了人。 也正因此得了个江湖第一刀客的名头。 丞相重伤,性命垂危。师父也出气多、进气少。 我叹了口气,只能连夜赶路找到江湖中的一位毒女。 求毒女赐药救人。 毒女“咯咯”笑起来,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才道—— “要救你师父,可以,你得做我十年跟班。”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反正我跟着谁都是跟班。 毒女的药确实有用,但我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师父已经不想活了。 半年后,师父还是走了。 可能他实在不忍心师娘等自己太久吧。 江湖就是这样快意恩仇,有时候生死并不是很重要。 只是徒留我一个人。 师父临走前告诉我—— “起灵啊,江湖第一刀客没什么意思,你要多出去走走,人世间比这个美妙的,多了去了。” 我深感认同,但又毫不在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许多事,却永远难以切身体会。 我不想思考这么多,将师父安葬后,就去找了毒女。 毒女是个很妖艳的女人。 我只是客观描述一下她的长相。 因为这个,她有很多、很多情人。 所以每到半夜,她的小院就会传来诡异的嘈杂声。 吵得人心烦。 有时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听到?怎么从前师父和师娘就没这么大阵仗呢? 我实在无法忍受,只好一到半夜就出去躲躲。 老天估计也没想到吧,解决了师父和师娘,我还是摆脱不了半夜吹冷风的宿命。 毒女的小院就在我的住处的旁边,偶尔小院安静的时候,都是她半夜闯进我的住处的时候。 我大概明白她想做什么,所以唯恐避之不及。 她是好看,但我梦里已经有人了。 哪怕是男人,也是要守身如玉的。 一连几次后,毒女终于恼羞成怒,不再半夜来找我,反倒给了我选择—— “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你就自由了。” 毒女把一个小瓷瓶给了我,让我给将军府送去。 其实我真的很不想接这个任务,毕竟上次强闯丞相府已经让我吃了亏。但奈何“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啊! 好在我轻功还不错,成功让将军喝下了瓷瓶里的东西。 原来那是蛊。 我从不知毒女竟然还擅长蛊术。 毒女没过多久也死了。 整理她的遗物时,我才明白,原来她就是前朝那个着名的、离经叛道的公主。 公主爱上了将军,又是一个俗透了的狗血桥段。 可现实残忍的地方就在于,将军叛国了。 新朝替代了旧朝,将军还是将军。 毒女为什么要下子母蛊呢?为什么不下毒呢? 我觉得她大概是想跟背叛自己的情人同归于尽吧。 她或许一直都生活在心中的旧朝里。 旧朝灭了,她也不是很想活了。 毒女死前,我问她后悔么。 她答:“张起灵,你应该入世看看。很多事情没有后不后悔一说,因为这就是你的命运、你的世界。” 我又成了一个人。 很多年以后,我站在客栈二楼向下看,满街都是车水马龙,商贩、小厮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就是世界吗? 我好像明白江湖第一刀客的秘诀是什么了。 心中只有刀,自然就会成为江湖第一刀客。 心中若有一丝斑杂,都做不成江湖第一刀客。 无数陌生又熟悉的人和事突然涌上心头—— 泗州古城、瑶池仙殿、鲁王宫、塔木陀、巴乃、那个疯疯癫癫的道士、那件从尸体上扒下来的破衣服、边疆千里的风雪、快马加鞭的诏书、正阳宫下的万里江山…… 我又想到从前在喇嘛庙时,那块敲打了一年多却仍旧毫无规则的石头。 我觉得自己明白了。 江湖第一刀客已经做腻了,我该回到我的世界了。 …… 张起灵抬脚,走进人声鼎沸的集市,几乎与喧闹融为了一体。 一切都化成了星星光点消弭,头顶又是辉煌绚烂的星空。 —————— 这部分终于写完啦,小官经历这五世,体验了人生百态,真正学会了入世,而不是永远都做一个游离世俗之外的人间神灵。 第77章 欲望 “云、云彩妹子,你、你应该也清楚,我喜欢、你很久了,你你愿意嫁给、嫁给我吗?”胖子单膝跪地,双手将戒指托至“云彩”面前,一张大脸已经红了个彻底,看起来更喜感了。 “云彩”惊喜不已,一下就捂住嘴,好半天才开口,眼中似乎还闪着泪花:“胖哥哥……你也太突然了……” 胖子膝盖都咯痛了,还是满眼期待地盯着“云彩”,终于对方开口:“我当然愿意。” “诶!诶!好!”胖子激动地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言语,身后的“阿贵叔”和其他村民同时欢呼起来,整个瑶寨都满是善意喜悦的起哄声。 胖子一下站起,颤抖着手将戒指取出,小心翼翼地拉过“云彩”的手,他几乎要拿不稳小小的戒指。 终于哆哆嗦嗦、轻柔无比地将戒指套到“云彩”手上,身旁的起哄声更大了,所有人都在喊—— “亲一个!亲一个!……” 胖子满怀欣喜又十足尴尬地傻站着,反倒是“云彩”突然红着脸凑了上来,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胖子只觉脑中一下像烟花绽开,无与伦比的激动和幸福感一下冲上大脑,让他整个人都晕乎起来。 “哇哦——!” 身后人群齐齐惊呼,然后又同时放声大笑,人们在有限的时间里挥霍着无限的喜悦,巴乃的天地那么空旷、那么快活。 在嘈杂喧闹的欢笑声中,胖子突然伸手将面前笑吟吟的“云彩”抱起,甚至还兴奋地转了好几大圈—— “云彩!云彩!我王胖子爱你!” 既然已经订了婚,就要预备结婚的事宜了。瑶族结婚习俗跟大城市相当不一样,占卜、选日子、准备婚服、准备婚宴…… 接下来大半年的时间,胖子除了准备结婚的事情以外,还一直坚持减肥,就希望能够在结婚那天给“云彩”和自己一个最美好的回忆。 “胖哥哥,吃饭了,你在想什么呢?” 今晚的晚餐是烧烤,离开大城市太久,胖子有点想念这个味道,于是跟“阿贵叔”一合计,两人白天就进山打了些兔子、野鸡,留着晚上烤。 听见“云彩”的声音,胖子一下回神,快步走向院子里的火堆:“没什么,我想到铺子里还有些东西,觉得可以给你个惊喜。” 谁知“云彩”的眼睛里竟然开始出现泪光:“什么意思?胖哥哥你是要离开村子吗?” “怎么会?我当然不会离开村子……”胖子下意识摆手否认,却又突然顿住,他为什么不能离开村子呢? 胖子皱眉,感觉背后突然一片冷汗,身旁跳动的篝火在他眼底燃烧着,好像叫他看到了一场冲天大火—— 胖子意识到了什么,他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一切,手脚都冰凉发颤—— “你……你不是云彩,你是谁?!” “云彩”的表情似乎扭曲了一瞬,转瞬又覆盖为哀凄:“胖哥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就是云彩啊,我们都快要结婚了!” “云彩”的话似乎带着魔力,一股强大的欲望从胖子心中生发,叫嚣着要他留下,胖子的额头上很快就冒出冷汗。 这绝对不是云彩,绝对不是! 他到底在哪里! 想到这,胖子慌乱地转头看向四周,这才清醒地意识到周围的环境竟然一直如梦境般朦胧模糊,“云彩”还在声泪俱下地质问着,他心中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胖子感觉自己好像又有点晕了。 “操他大爷的!” 胖子暗骂一声,使劲揪了大腿一把让自己保持清醒,钻心般的痛苦终于让他意识到—— 欲望、留下来的欲望…… 是他的欲望在操控他! 胖子一下跑进厨房,死死操着刀重新走进院子,“阿贵叔”已经不见了,院中只剩下穿着瑶族婚服的、时而表情扭曲、时而梨花带雨的“云彩”。 欲望,既然是欲望在操控自己,那他要怎么出去?! 难道要杀了“云彩”吗?! “云彩”的哭声更凄厉了,每一次抽噎都像是一把利刃扎在胖子的心口上。 看着“云彩”如此悲伤的神色,胖子几乎握不住刀。 终于,他深吸口气,手中刀因为握得过紧而轻微颤抖着:“云彩,我知道你不是云彩,但你长这个样子,我实在下不去手……” “赌一把,拼了!” 胖子猛地调转刀尖,一把将刀刃插进自己的心口。 眼前景象顿时如流沙陷落。 “呼——!呼——!呼——!” 胖子猛地睁眼,脑门上已是大汗淋漓,视野中漆黑又绚烂的星空反倒让他松了口气—— “终于出来了!” “好点了么?”身旁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胖子急忙转头,就看见张起灵正坐在自己旁边:“小哥!你也醒了?!” 也不待张起灵回答,胖子连滚带爬地抱住了对方的胳膊:“呜呜呜!吓死胖爷了!小哥!你是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太诡异了!……” 隔了好久,胖子才听到张起灵叹了口气,将自己推开:“没事了。” 胖子一愣,又猛地坐直:“小哥,我怎么觉着……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张起灵看着胖子,眼神中带着少见的柔和和宽慰,只是没开口说话。 这样的眼神让胖子更奇怪了,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就是小哥变得比之前更像个“人”了。 “你还是小哥么?”胖子狐疑地上下打量张起灵,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脸色一变,声音陡然提高,“说!你为什么假扮小哥?!” 见胖子如临大敌的模样,张起灵微不可察勾唇:“要我把你所有收了吴三省黑钱的事情都告诉吴邪么?” 胖子一僵,却是彻底放下心,讪笑两声:“小哥,你真是小哥,唉,老子真是被折磨成神经质了。” 对了身份,胖子才彻底放松下来,琢磨起自己中招的事情:“小哥,你当时为什么会晕过去,你有什么感觉么?” 张起灵摇头:“没有感觉。” “那我们为什么会突然中招?这里他妈什么也没有啊!”胖子纳闷,不自觉又抬头向星空看去,发觉晕倒前那七道庞大压迫的黑影竟然仍旧矗立在星辰之外。 “不要抬头。”张起灵警告道。 胖子立马听话低头,连带着声音都压低下去:“怎么回事?是那几个影子?” “嗯,”张起灵少见有这样谨慎严肃的时候,“这是七仙女。祂们会操控心神,或者说,灵魂。祂们不仅能创造幻境,还能使人……轮回。” “七仙女?”胖子简直莫名其妙,“你说那七个大得望不到边的黑影是七仙女?而且什么劳什子轮回,电视剧也没这么玄吧?!” 只是很快,胖子又意识到了什么:“小哥,你他妈是说我们已经不在地球上了?!这里是——” “昂宿?!” 第78章 天命 母亲有很多好看的绣纱,买漂亮的纱、绣精致的图案,是除了打麻将以外,她最喜欢的活动。 每次我从老师家上完课,走在长沙城长长的、鲜活热闹的街道上,经过的小摊小贩总会笑着跟我打招呼:“白小姐,又下学了?” 我蹦蹦跳跳地经过各个摊位,时不时掏几个钱出来买点糖葫芦、或者爆米花又或是糖画儿……其他父母是不敢让像我这么大的孩子一个人在路上走的,这年头虽说比以前好了很多,但也算不上十分安全,总有偷小孩儿的。 但长沙城是没人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的,毕竟不要说父亲,光是干爹和老师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更别说,一个普通的成年人跟我对上,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长沙城的街道对于我来说,是非常自由的。 在傍晚夕阳的暖光下,我会灵巧地穿过挤挤攘攘的人群,母亲一定会准时站在柳鸢居门口等我,手上也一定会拿着一张漂亮的绣纱。 我一看到母亲就跑起来,长沙城的叶子绿了又红、红了又绿,风在我身后呼呼追赶,我每次都能精准地扑进母亲的怀抱。 “瞧你,又跑得满头大汗,小心被风吹了着凉!” 母亲总是嗔怪地用涂着艳色蔻丹的手指戳我的额头,然后再用那张精致的、带着名贵香气的绣纱帮我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轻薄柔软的纱从母亲的手心滑落一角,又随着她的动作,温柔地经过我的睫毛、鼻尖,就像是终于滴下了露珠的铃兰花,小巧可爱地上下弹动着。 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母亲用过的所有绣纱都拿来给我擦汗过。 但是家里还有更多的绣纱,它们往往比母亲手中的绣纱要更长、更宽,甚至漂亮名贵得多。那些绣纱同样出自母亲那双灵巧的手。它们被一片一片地叠起来,束之高阁。 母亲说,那是我小姨的。 我很想偷偷拿出来一片,但又不愿意惹母亲伤心,所以还是算了。 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母亲绣纱的时候,我总会时不时地去看几眼,美其名曰“监督进度”。 母亲知道我喜欢——这样漂亮精致的东西,很少有小姑娘不喜欢吧? 就像喜欢舞刀弄枪一样,我也很喜欢母亲变出来的漂亮绣纱。 大约是看出了我的好奇,母亲答应我,等我结婚的那天,她会给我绣一片独一无二的、最最漂亮的头纱。 但我真的没想过、没想过成长来得这样快。 柳鸢居真的很漂亮。它诞生在干爹的手上,其设计布局有多典雅自不必多说,母亲的打理又赋予了它另外的美丽——一种称之为生命的美丽。 越是漂亮的东西,在其凋零的时候,越是哀凄。 我不是没想过,母亲其实是绣纱绣累了,所以睡着了。 人总是不能一下睡着的吧?大多数时候,这会是一个包含呵欠、困倦、闭眼、失去意识的过程。所以母亲的这次睡着,也一定是经过了呵欠、困倦和闭眼的吧? 就像她半夜绣纱绣累了那样。 我真想告诉母亲,您要是累了,就别绣了,休息一会吧。 我可以不要那张用来结婚的漂亮的头纱,母亲可不可以醒来呢? 哪有人睡着、特别是睡这样一个永久的觉是果决断然的呢? 柳鸢居像是被一场大雪覆盖了,所有的一切热闹,都像是被一场大雪覆盖了,沉睡在冬日寂静寒冷的雪层下。 大概是看母亲睡着了,所以父亲也困倦了。 夫妻总是同床共枕的。 我还没到困倦的时候,相反,我被冻得非常清醒,我觉得可能我的心里也下了一场大雪。 成长就像这样,就像是一场大雪,冻得人打哆嗦,却终究会有融化的那天,然后在手心为你留下一点小小的湿润。 当然了,它还像母亲绣的纱,丢进火堆里,不一会便在火舌的舔舐下开始蜷曲、熔化、消失,只在灰烬里留下点点滴滴的黑色的泪。 我觉得这样的场景非常熟悉,这样的成长已经经历过很多遍,又好像还在一遍遍地经历。 为什么这场大雪不愿意停下呢? 站在这场漂亮的雪里,我听见背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小念。” 是谁呢? 那是一个非常优雅但苍老的女人。 我认识她,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 “仙姑?” 霍仙姑笑得很轻松:“看见我,你应该想起什么了?” 我愣了愣,然后点头。 她就继续道:“回去吧。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人力注定不能胜天,这就是天命。” “在生死面前,人总是要臣服于天命的。” “那你呢?”我听见自己问。 “已经晚了……在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笑着,一滴泪也没有,“而且,在出发前我看见‘霍玲’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女儿已经死了,死得非常彻底——那只是一个占据了我女儿身体的魔鬼。” “我要留在这里,这里才能见到我的女儿。” 她继续道:“你一定要活下去,活着走出去,之后你会收到一封定时邮件,那是我在出发前就准备好的,里面有我这几年搜集到的所有情报,和霍家的人手……帮我为她报仇,小念,算我求你。” “好。我答应你。”我抬手将不自觉滑落的一点泪擦干,“可你不是说,臣服于天命就能出去吗?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这就是我的天命。” “这就是一个母亲的天命。” …… 眼看着霍仙姑的“尸体”在自己面前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念娘才抬头看向远处亮白色的星河。 无边细雨仍在下落,在她的睫毛上结起了蒙蒙雨花,透过这层雨花,面前的宇宙更显深邃浩瀚。 经过这一遭,她如今已经明白了,这星河还有另一个优美的名字—— 鹊桥。 这里是牛宿,这条悠长迢遥得毫无边际的河汉将世界分成了两半,同时又一个照面便轻而易举地将她和同伴隔在了阴阳两岸。 如同连牛郎织女都无法挣脱的宿命,它掌握着一个残忍的、名叫别离的权柄。 —————— 太忙啦,今天略略短一点 第79章 饥荒 “你们两个,哪里来的?!” 一声厉喝突然从被贫民围得水泄不通的布告栏处传来,打断了解雨臣的思绪。 他看了张海盐一眼,对方同样没什么表示,显然是跟自己一样觉得应该静观其变。 正当解雨臣思考自己要如何开口才能不露馅时,主事的男人已经走出贫民的包围圈,来到两人面前。 与他身后那些瘦得皮包骨的贫民不同,这男人相当肥胖,目测起码远超200斤,他向解雨臣两人走过来时,满身的肥肉都随着他的动作上下左右抖动,像是一层层肥腻的波浪,令人作呕。 更加让解雨臣难以忍受的却是这人的眼神——满是高高在上的轻蔑,又偏偏诡异地带着一丝渴望。 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饶是解雨臣忍耐力再好也还是皱了皱眉。 “我们石老爷招家兵,如今世道混乱,我看两位一表人才,流落到我们大兴镇也算有缘,与其独自辛苦谋生,不如加入石老爷麾下,保管让你们每天吃香喝辣。” 其他不知道,但吃香喝辣想必是一定的。看着面前主事男人比四个贫民绑在一起还夸张的体型,解雨臣讽刺地想到。 面前的一切明明非常合理,但解雨臣心中还是莫名出现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只是他和张海盐都不是冲动的人,所以两人对视一眼,一致决定应该先答应下来,看看具体情况再做打算。 “既如此,那我们就多谢这位兄弟的好意了。” 肥胖的主事男人露出了非常、非常满意的笑。 石府在这条街的最深处,这里的采光相当不好,似乎是发现了两人的疑惑,主事男人解释道:“老爷从生下来起就晒不得太阳,所以才把宅子建在这里。” 张海盐没怎么听主事男人的解释,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好在面前这石府除了采光外,其他风水都比较正常,或许石老爷只是遗传了日光性皮炎? 这一轮招的家兵除了解雨臣和张海盐外,还有几个中年男人。似乎是常年吃不饱,这几个人无一例外看上去都无比瘦弱,只是也许骨架比起竞争者更高,所以才被选中。 他们都不敢与主事男人搭话,同样的,主事男人也几乎不会注意他们。 一路走来,解雨臣几乎没看到一个年轻人,大都是中年人与老年人,妇女则更少,所有人都饿得皮包骨,咯得解雨臣的眼睛生疼。 为什么会这样呢? 哦,对了,好像是因为打仗和饥荒。 他怎么会知道发生了打仗和饥荒呢?解雨臣感到一瞬奇怪,可这个念头就像是午后恍惚一样,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主事男人并未带他们去见石老爷,想来也是,他们不过是新招的家兵,地位低微,哪能见到一家之主呢? 将两人送到他们该在的位置,主事男人抬头看了看天,突然像是癞蛤蟆吐舌头一样舔了下肥厚的嘴唇,带着臭味的涎水从他的嘴角流出,恶心得让人想吐:“又到了收粮的日子……” 主事男人感叹一声,然后对两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等会你们就跟着甲队收粮去吧。” “吴大勇!” “诶!钱大人您有什么安排?”一个同样肥胖、只比主事瘦一丁点的男人屁颠屁颠地跑(其实更像“滚”)到钱主事面前,猥琐地上下打量着解雨臣和张海盐。 钱主事咧着青蛙似的厚嘴,肥腻眼皮下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这两位兄弟,今天下午跟着你们去收粮,你可得好好带带他们!” 吴大勇笑得相当谄媚,但看向解雨臣两人的眼睛又十分贪婪:“放心吧钱大人,保管让您满意!” “两位小兄弟,跟我来吧。”吴大勇笑着,下巴上的肥肉堆叠得如同猪大肠上的褶皱。 如同吴大勇一样,家兵里几乎没有体型正常的人,似乎这里的地位与他们的体重直接挂钩。想到这里,张海盐脑补了一下石老爷的样子,一下就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着两人的接近,甲队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解雨臣和张海盐,有人甚至还猖狂地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然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却是所有人眼中如出一辙的、贪婪的神色。 就像是被一群披着肥猪皮的饿狼包围着,解雨臣皱了皱眉,低声对张海盐道:“这里有问题。” 张海盐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们每个人都吃得很饱。” 解雨臣明白张海盐的言下之意——这里分明发生了严重的饥荒,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贫民被饿死,为什么石府的人都吃得肥头大耳的? “解兄弟和张兄弟就是咱们甲队这次分到的新人,大家都认识认识!” 随着吴大勇的话一出口,甲队所有家兵都阴沉沉地咧嘴笑起来,不少涎水滴落在地,弥漫开一种令人作呕的臭味,更有人开始起哄:“两位兄弟,进了咱石府,大家都是一体的,跟着大哥们混,以后保管有你们吃香喝辣的日子!” 话是说得好听,解雨臣却本能地感到一种危险,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思维就时不时会陷入一种混沌状态——他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行了,既然都认识了,列队!准备收粮!” 一听又要收粮,地上十几堆肉糜全都动了起来,他们全都不高——想来是小时候常常吃不饱饭,迈着沉重的步子,以“最快速度”在吴大勇面前站成一排,每堆肉糜经过的路径都流下了断断续续的涎水,它们高兴坏了。 解雨臣和张海盐在吴大勇的示意下,站到了家兵队伍的后面,吴大勇则在最后压阵。 “走,收粮!” 随着吴大勇的下令,前面的家兵全都发出了“呼哧呼哧”如同卡痰一样的笑声,似乎即将会发生什么让他们所有人都很满足的事情。 从大兴镇到村子的距离不短,这些家兵每走不到一公里就要停下来休息好一会,显然这样的运动量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然而尽管路途“艰难”至此,也没有一个家兵提出退出,反而所有人的状态都越来越亢奋。 雪下得更大了,解雨臣和张海盐都被冻得思维迟缓,路边不时出现的人类白骨似乎在提醒着两人这场饥荒的残酷,家兵们流下的涎水有不少都滴到了白骨上,然后很快结冰,坚硬如同十字架上的长钉。 “村长,交粮!” 第80章 吃肉 瘦得几乎脱相的村长战战兢兢地从少数几个村民中站出,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吴大人,这年岁不好,您也是知道的,要不交肉?” 吴大勇仍旧笑眯眯的,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又或者这种结果让他更满意了,泔水似的口水愈加猖狂地下落:“当然可以,肉要多多的,我家老爷还等着吃!” “哎、哎!”村长点头如捣蒜,“那您几位都先到老地方等等,俺很快就来!” 在解雨臣和张海盐看不到的视角中,村长转身,阴沉沉地盯着村民,忽然咧开一嘴贪婪的笑。 在解雨臣和张海盐的预料中,“老地方”可能就是用来称粮的地方,然而现实却是,这里没有任何用于称重的东西,反而有一张非常大的圆桌,圆桌中间开着一个大洞,大约一人宽。 “这是做什么?没粮上交,有粮贿赂?”张海盐挑眉,低声朝解雨臣道。 只是还没等解雨臣回答,两人就看见吴大勇对自己道:“两位小兄弟,愣着干什么?过来坐。” 吴大勇显然兴致很高,被这样诡异兴奋的眼神注视着,解雨臣感觉汗毛都立起来了。 “不是说收粮么?这是……?”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明显,解雨臣实在难以将这种感受继续压制下去,只好谨慎问吴大勇。 吴大勇却是卖了个关子,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不怀好意:“等会你就知道了,这可是个肥差!” 解雨臣敷衍地点头,心说这确实是个肥差,你的体型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简直肥得不能更肥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解雨臣明显感到自己的思维变得更加迟钝了——这里明明有那么多的疑点,可又到底是什么呢? 他刚刚在想什么来着? 两人终于坐到桌边,在一众人形肉山中,显得格外小巧玲珑。 餐具除了筷子,还有一把小刀。 这里特么还有西餐? 解雨臣由衷感到荒谬,眼中小刀十分锋利,一点没有餐刀的钝涩,寒光反而刺得解雨臣的眼睛生疼。 那种不祥的预感已经在此时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恶心,解雨臣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 他看了张海盐一眼,对方看起来也反应过来了,神情虽然算不上很好,但居然有一种淡定。 张海盐知道解雨臣大概率接受不了接下来的事情,于是做出口型——“跑”? 解雨臣微不可察颔首,转头看向让他愈发厌恶的吴大勇:“吴队长,我和我朋友突然感觉有点不舒服,可能是之前吃坏东西了,这里有厕——茅房吗?” 听见解雨臣叫自己,吴大勇缓慢地转过头,脖颈间堆叠的肥肉几乎满得要溢出白色油汁,他还是笑眯眯的,只是眼神中多了一抹威胁和审视: “解小兄弟,你是在说笑话?这世道,除了石府,外面还有东西吃?” 被吴大勇这样盯着,解雨臣突然感到一种极端的危险——这是来自本能的警告,几乎是一瞬间,他的大脑就像是被刷新过一般—— 对啊,他们来大兴镇就是要找口饭吃,这世道太乱了,他为什么要拒绝呢? “上菜了——!” 果然还没等多久,村长就带着几个村民过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类似于丰收的喜悦。 解雨臣看向“菜”——那是一个被扒光了的人,应该刚洗过,浑身还在滴水,只是瘦得很,看得出吴大勇有些不满意。 “吴大人您可千万别动怒,我们这也是没办法了,肥羊毕竟还要贡给石老爷不是?” 吴大勇的脸色这才好点,挥了挥手,粗着嗓子道:“抬上来。” “菜人”被放到了桌子中间那个大约一人宽的洞里。 张海盐看着这个“菜人”,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倒不是恶心——他吃过人,所以比解雨臣的接受能力强多了。 是因为这个“菜人”的表情,他居然一点也不害怕,相反脸上竟然呈现出了一种疯癫似的狂热,好像被这群蠢猪吃是什么求之不得的事情一样。 解雨臣看着“菜人”,那股强烈的抵触和恶心又出现了——这是文明社会构筑的底线和道德疯狂叫嚣的成果。 他又是一个激灵——自己分明是来村子躲雪的,怎么突然就要吃人了! 这里处处透着诡异,理智告诉解雨臣在不清楚对手实力的情况下,最好不要爆发冲突,于是再次尝试开口:“吴队长……” 吴大勇似笑非笑转头,恶臭的涎水几乎要甩到解雨臣脸上,他好像已经猜到了解雨臣要说什么,于是直接打断: “解小兄弟,吃啊,吃肉啊,如今这年头,这可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这道粗哑难听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解雨臣的眼神再次迷蒙起来:“好……” 张海盐同样如此。 于是两人行尸走肉般拿起小刀,伸向“菜人”的皮肤—— 刀尖距离“菜人”的皮肤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20cm、10cm、5cm、2cm…… 锋利的薄片已然压到“菜人”的皮肤上,刀尖慢慢陷落,在皮肤上留下带着枯黄褶皱的凹陷,“菜人”仍在狂喜,时不时又痛苦地呻吟几声,终于,刀尖划开皮肤,翻出粉红色的肉,一条条鲜红的液体顺着满是划伤的皮肤流下,宛如交绕的藤蔓,在桌洞下的雪地上不断蔓延。 眼前癫狂的红色刺痛在解雨臣视野中不断扩大、扩大,直至成为一片血海,他猛地惊醒,才听身旁张海盐突然大喝一声—— “跑!” 没有任何犹豫,两人终于同时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情,继续待下去,只会陷得越来越深! “为什么不吃肉……” “为什么不吃肉……?” “为什么不吃肉……?!” “为什么不吃肉——!!” 身后无数肉球同时站起,雪地像是地震了一般震动起来,粗砺嘶哑的吼声不断从野兽般的声道挤出,瞬间就让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抓住他们……” “抓住他们……” “抓住他们——!!” —————— 到期中了,太忙了,后面只能变成不定时更新,12月又是期末月,会更忙,保证完结,但是大家不要等日更了。 第81章 控制 张海盐回头一看,身后的家兵们哪还有先前勉强正常的模样?这是一堆堆眼睛通红、不断蠕动波荡的巨大肉瘤! “操!村口是不是在变远!”张海盐强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却更惊恐地发现原本几百米外得村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远离自己! 解雨臣则根本没心思注意村口的距离,在他们的脚下,原本被雪掩盖的土路全都变成了一条条流淌着鲜血的、肉糜铺就的、泥泞腐烂的、正在扭曲波动的奇怪道路! “小心——” 他刚听到张海盐突然大喊一声,后背顿时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下一瞬眼前就被漆黑替代! …… “哈哈哈!啊……!哈哈……!” 张海盐是被一阵诡异的痛呼声夹杂着狂笑声吵醒的,当他发现自己居然被绑到柴房的柱子上时却是松了口气—— 他们没被当场吃了已经算是万幸了。 “解雨臣……!解雨臣……!” “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张海盐看了窗外正在大快朵颐的家兵们一眼,觉得他们应该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就继续道,“他们应该是故意把我们绑在这里,为了让我们看他们——‘吃肉’。” 说到最后,张海盐顿了顿,显然也觉得面前的景象有那么一点点冲击力——他不是没见过吃人、也不是没吃过人——他只是没见过,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就像是享用自助餐一样,用小刀将那些鲜活的、温热的、上一秒还完好的肉剐下,然后和着滚烫的鲜血、和着因为被撕裂而东一条西一条的皮肤组织以及血管,一口咽下。 吃人。 真正的吃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家兵们都如此……“肥胖”了。 这里的确缺粮。 但这里不缺肉。 解雨臣的脸色越加苍白,看起来就像是被水浸泡了几天几夜、已经被泡烂了的旧报纸:“趁现在他们的注意力不在我们身上,我们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 张海盐深以为然——这里实在太诡异了,继续待着大概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他动了动唇,一枚刀片就从嘴角露出:“这简单。” 外面那些肉瘤似的家兵似乎对声音并不是很敏感,解雨臣紧张地为张海盐盯梢,两三分钟后,两人的绳子终于都被成功割断。 “那个村口有问题,你觉得该往哪边走?”张海盐问。 解雨臣仔细回忆着之前的场景,摇了摇头:“还是从村口走。” “这个村口的变化跟家兵的变化是几乎同时的,如果家兵没有发现我们的异常,那么村口就是正常的,而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估计想不到我们会沿原路离开。” “有道理,”张海盐点头,“这里不是有鬼就是有其他什么东西,总之绝对不符合唯物主义,村子外面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恶心的玩意儿,我们也只认识那一条路。” 有了决定,两人又都对柴房的逃跑现场做了伪装,才轻手轻脚地快速撤离。 离开村子的路比两人想象中更加简单,也许是家兵们确实对声音不敏感,又或者是他们全都智商有限,总之半个小时后,两人已经走出了村子。 一路顺着原路走了大概一天,确保家兵们暂时应该追不上来后,张海盐和解雨臣才终于松了口气。 头顶仍然一片漆黑,只有暗蓝色薄膜外还散射着一层微弱的白色光晕——这里似乎没有白天黑夜之分。 解雨臣和张海盐对视一眼,两人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在进入村子后都遇到了多少漏洞百出的事情—— 明明在进村之前,村子里是没人的,现在这里怎么会变成了一个镇子,又哪里来这么多原住民? 明明这里是没有光的,为什么他们会觉得石府的采光不好? 明明他们是进来躲雪的,为什么他们会莫名其妙进了家兵队? 明明直觉已经多次做出警告,为什么他们全都下意识忽略了? 等等,诸如此类的破绽几乎数不胜数。 无论是张海盐,还是解雨臣,两人都自觉自己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了这些致命信息? 解雨臣突然想到自己在进入村子那一瞬间的感受,他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难看地对张海盐道:“这里恐怕不是真实……更重要的是,这里会影响人的神智。” 谁知张海盐却没有回答解雨臣的话,而是收回了看向天空暗蓝色薄膜的目光:“你有没有觉得……” “自己的视力……变差了?” 张海盐深吸口气,半晌才苦笑道:“恐怕不仅是神智——” “这里——”他抬手指了指头顶的暗蓝色薄膜,“会破坏人的视力。” 解雨臣心中一凛,但又很快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真相,那就是张海盐并没有骗自己。 他完全没心思考虑自己以后要是瞎了该怎么办,因为当下有更紧急的事情,生死绝境反而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冷静:“我们必须在视力彻底丧失之前,离开这里。” “那——路呢?” 解雨臣明白张海盐的意思,这里不是没有土路,或者说,其实逃亡也根本不需要真正有路,他们需要的是,方向。 难道要重回那个诡异的小镇? 当然不可能了,他们的目的是离开,不是送死。 接收到解雨臣的眼神,张海盐明白了,于是抬头看向丛林中的黑暗——那里没有任何路,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头顶暗蓝色薄膜外散射下的、有毒的微光。 “赌一把。” …… “伟大的神啊……请保佑你的子民……” “伟大的神啊……请收下我的祭礼……” “伟大的神啊……” 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活人被送上祭坛,鲜血挣扎着往祭坛外逃窜,很快又在冰天雪地中被冻得奄奄一息,张海盐浑身一个激灵—— 他什么时候又走回小镇了?! 又是精神控制?! 意识到情况不对,张海盐立马转头看向一侧,见身旁是解雨臣,又松了口气。 “醒醒!” “你特么清醒点!” 第82章 祭祀 尽管张海盐已经竭力压低声音,但他们的动静在完全整齐划一的祭祀中仍旧显得十分突兀。 四周猛地一静,解雨臣还在无意识地继续重复着祭祀的动作,或许是有唱戏的基础,这样扭曲的行动竟硬生生被他舞出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美感。 几乎同时,四周的“百姓”竟齐齐360°转头,以一种人类不可能做到的程度,露出了一口咧到耳根的、森然凌乱的黄牙。 “啊……!” 张海盐低呼一声,只觉头痛欲裂,眼前一瞬闪现面前无数白骨扭折僵硬地朝自己扑来,而那天上哪里下的是雪,是—— 血! “你他妈在搞什么?!要死不要拉着老子一起死!” 见解雨臣还迟迟不见清醒,张海盐只犹豫了一瞬就一手刀劈晕了对方——不是特么的善良,而是在这种地方,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 一把将解雨臣背上,张海盐想也不想,随便挑了个方向就跑! 头脑还在一阵阵针刺般剧痛,张海盐一边勉强躲避,一边骂骂咧咧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nm的灾舅子,老子确实是背他龟儿的时,后头些断肠子的鸟巴头,老汉丧坟的造孽温桑……去恁大那蛋……fu*k you b*tch……otвaлn, cyka……!” “别……骂了……” 听见身后的声音,张海盐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终于醒了?能不能跑,给个准话!” 然而解雨臣却没回答他的话,反倒惊呼一声—— “小心——!” 张海盐回头,眼前再次一闪,无数枯骨扎来,他只觉肩上一凉,似乎是蛇的鳞片一闪而过—— “嘶……!” 如此一点血,在瓢泼大血中溅得毫无波澜。 “小黑——!” 心口一阵剧痛,张海盐僵硬低头,一根森然白骨已然穿过胸口,打湿了上衣的鲜血成了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滚烫。 “我……日……你……” “不敬食神……” “不敬……食神……!” 解雨臣是在一阵剧痛和嘈杂中醒来的。 出于谨慎,他没有选择立刻睁眼,而是仔细听了一会周围的动静,然后不得不在心里哀叹一声,他们没死就算了,竟然还在祭祀现场。 他们为什么不杀了自己和张海盐? 家兵或许是因为某种想要折磨人的恶趣味,那么这群“百姓”呢?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想到这,解雨臣才后知后觉自己是被绑在一根木头上的。 这是把自己当人牲了? 活祭? 他暗道不好,趁着“百姓”们正开始吟唱,连忙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见张海盐果然被绑在自己旁边,就压低声音小声喊:“小张哥!” 张海盐微微侧了侧脸,仍旧没有睁开眼,解雨臣知道,对方听到了。 只是还没等他再次开口,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竟惊得解雨臣一下没忍住睁开了眼,果然就见一团滴着血的黑雾正在自己面前翻涌鼓动。 “臣服,或者……” “死……” 张海盐已经被迫睁开了眼,尽管两人都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去直视那团黑雾,然而身体已经彻底不受他们的控制,除了忍受先前胸口被贯穿的剧痛,他们还要承受正在快速衰退的视力以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头痛。 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和真实到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的濒死感 让解雨臣已经无暇顾及为什么这里的怪物总是不对他们赶尽杀绝的问题,活下来才是更紧迫的事情—— 和着嘴角的血腥味,他们算得上咬牙切齿地低下了头。 虚空中仿佛响起了一道似男似女、似老似少的笑声,虚幻飘渺得就像冥婚女子头上的红纱,仅仅是掠过皮肤,就能剐下一大片血肉。 已经老得、肥得触目惊心的,像是层层堆叠的、褶皱的油脂一样的祭司挪到两人面前,手中还端着一碗冒着黑烟的活肉,他低沉沙哑地狞笑着,解雨臣仿佛看到了先前贯穿自己胸口的那根敲碎了少女、小孩和老人骨头再把它们胡乱拼接起来的白骨。 “想要成为伟大食神的信徒,吃下它们……呵呵……吃下它们。” 两人死死盯着碗里的活肉,它甚至还在蠕动、淌血——那是人肉,但又不是人肉,散发着一种让人想把胆汁都吐出来的恶臭。 可惜他们都没有选择。 极致的低温、愈发混沌的大脑、十分混乱的视线、连着两次疲惫不堪的逃亡和已经处于死亡边缘的身体…… 解雨臣看了一眼张海盐,对方比他想象的更加干脆,于是只能眼一闭、心一横,接过碗就仰头—— “啊……!!!” 下油锅的灼热疯痛、几乎爆体而亡的裂纹、嘶哑如野兽的低吼、留着血泪的瞎眼、混沌冲动的头脑、漫天飞絮的白雪、瘆人诡异的低笑—— 祭礼, 成。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大兴镇多了两个瘦骨嶙峋的乞丐,听镇上德高望重的老祭司讲,这两个人惹怒了食神,被食神惩罚作为“牲人”。 大兴镇的“牲人”不是外面的“人牲”,食神怜悯镇上的百姓常年吃不饱饭,就会把犯了重罪的“牲人”拿来作为百姓们的粮食。 “牲人”会在每日半夜子时,挨家挨户敲响大门,然后从自己身上割下一条肉放进碗里,供全镇百姓享用。 之后他们会继续走进白雪地,在地上留下鲜美的红色液体。 因为“牲人”,很多快要饿死的百姓都活了下来,所有人都在唱颂食神的慈悲伟大。 包括那两个“牲人”。 是的,当然包括他们。 毕竟还有什么是比被食神选中更加光荣的事情呢? 吃人、以及被人吃——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今天大兴镇会举办一场婚礼,时间在半夜子时,这估计是“牲人”最后一次承接食神的荣耀了,因为前来吃席的人实在太多了。 大家都在感叹出嫁女的好命。 毕竟男方是石老爷的幺子,只有5岁,这出嫁女是他的第一百二十任妻子。 在大兴镇,半个月娶一次妻算是奢侈的,大多数男人只能一年娶一次妻。毕竟只有石老爷这样的大户人家才能日日吃肉,还好这幺子年纪小,一个月饭量不大,勉强两个妻也够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今天半夜居然—— 天亮了。 第83章 逃亡 一阵特别奇怪的风居然将夜晚的乌云都吹散了。 其中一个“牲人”突然狂笑起来,而后两个“牲人”竟然疯了一样冲向“食神”! 他们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拿! 只是这样的疯跑却突然将周遭障碍都驱散,“百姓”们就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疯狂尖叫着后退,就连食神也都开始尖叫! 他们不是瞎了么?! 他们哪来的力气?! 传说只有一种火能够消灭食神,那就是—— 清醒的反抗意志! …… 张海盐跪在雪地上,绒毛似的雪点一颗颗落在了他的头发上、衣服上,他没忍住咳了两声,嘴里的黑血开始无穷无尽地滴向雪地,身上的伤口也随着黑血的流出慢慢开始痊愈。 他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瑰丽滚烫的透明晶石,正是这晶石的力量,让他完全看清了面前孤村的真面目,将他从彻底沦陷的边缘拉回。 小黑的尸体就僵硬地躺在不远处,张海盐只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半晌,终于向前栽去。 “砰”、“砰”两声。 寂静的宇宙深处、埋着无数怨魂枯骨的纯白雪地上,倒着两具筋疲力尽、但又不断被修复的身体。 …… “呼……!呼……!呼……!” “砰……砰……砰……” 喘息声剧烈到几乎让人以为这里有人突发了哮喘,甚至哪怕到了这种程度,喘息声的主人还在尽全力控制自己的呼吸频率——只有跟环境中的金戈相击声保持节奏一致,他才能减少自己暴露的可能性……? 真的能减小这种可能性吗? “该死!又让他跑了!” “给我分开找!” 吴邪心中一凛,心跳都随着不远处的怒喝暂停,他往后缩了缩,将自己的全部身体藏在了这面巨大的断裂盾牌的阴影中。 他悄悄地深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的手不要太抖,震雷般的心跳声比油锅里的沸水跳得还快…… “咔哒”一声,上了消音器的手枪已经上膛。 “砰……砰……砰……” 说不清是铿锵声还是心跳声,吴邪颤抖着咽了口唾沫,缓缓抬起枪—— 十米…… 五米…… 豆大的汗水不断从额角流下,含有盐渍的水珠在吴邪晒得发黄的太阳穴上流淌出一条痒得崎岖的路径,再顺着眼角浸入眼眶,刺痛一路沿着神经从眼球传入大脑,吴邪却还是死死睁着眼——、 这是最后一颗子弹, 这是最后一个机会。 三米…… 一米…… “铮——!” “噗!” 扳机几乎被吴邪扣断,微弱的枪响被同时响起的刺耳铮鸣声瞬间掩盖! 见终于得手,吴邪松了一大口气,立刻大步后撤,却被地上的断剑绊了个倒,连手掌也因此被锋利又锈烂的剑刃割出一道长达十厘米的深口。看着瞬间如注涌出的鲜血,吴邪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飞快从背包里翻找出绷带将手缠上,然后埋头狂奔。 经过这几天的交涉,他不仅能够听懂对方的部分语言,还知道一旦附近有人死亡,剩下的人一定会快速赶来。 这些人,不是人。 或者说,他们不是普通人。 他没有将人打晕的任何机会,只能借助枪械将人一击必杀。 几天逃亡下来,吴邪深知自己的境遇愈发艰难,他已经没有心力考虑自己用完了子弹该怎么办,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想要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找到出去的路。 又是一片战场,面前又是一片巨大的冷兵器森林,吴邪眼中是止不住的失望——仍旧不是出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古战场?为什么这些遗落的冷兵器的体积都如此庞大? 然而除了刮耳烦躁的铿锵声外,没有声音能回答吴邪的疑问。 他仰头看了一眼天上密布的星辰——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只能通过星辰的运行轨迹和位置来判断时间和方向。 吴邪明白,自己是在向一个全新的方向走。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然而其他方向他都看过了,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出口的线索。 身后似乎又传来风声,已经没时间犹豫了,吴邪叹了口气,像是赌博一样翻身进了冷兵器丛林。 与第一天跑两步就摔一跤的情况相比,吴邪确信自己已经精通了跑酷技能,至少如今再进入这种到处是断剑、断盾和长矛的地方,他已经跑得如履平地了。 可惜的是,他真的很倒霉。 吴邪刚跑出冷兵器丛林,耳边将传来一声冷笑。他侧头一看,果然就见旁边黑沉沉的阴影里走出了几个人影—— 是他们! 吴邪呼吸一凛,拔腿就要往另一边跑! 我操! 怎么特么的这边也有人?! 吴邪暗骂一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为了防止这群人两面夹击和偷袭,他只能缓缓往后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吴邪眼前金光一闪,他立刻就暗道不好,条件反射般向后倒退了好几大步—— 然而下一刻, 身体一下失重! 我操?! 这特么是个悬崖?! 几年来的经验让吴邪瞬间做出反应,右手立刻抬起,拿着军用匕首狠狠刺向悬崖壁—— 嘶拉——! 刀尖划在崖壁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只是好在尽管一路火花带闪电,吴邪的下降速度终于慢下来不少,见斜下方就有根刺入悬崖的长矛,吴邪看准时机,丝毫不顾左手上才包好的伤口,立刻出手抓住矛身! 没有一丝颤抖,吴邪终于稳稳停在半空。 “呼……!呼……!” 吴邪松了口气,尽管身体仍旧不敢放松,但至少他又活下来了,终于。 突然一阵横风吹来,冷汗贴着衣衫,冻得吴邪打了个哆嗦。 在半空吊着远远比跑步更加消耗体力,吴邪将双脚都蹬在崖壁的两处石缝上,努力为自己的双臂分担一点体重。 不能一直在这里吊着,不说这时大时小的横风,凭他现在的体力,仅仅只是吊,就能把自己吊死。 吴邪环顾周围一圈,眼神却突然定在了右上方三十米左右的一处阴影上—— 这是……? 吴邪眯了眯眼,却仍旧看不清楚。 没办法,他只能勉强让左手抓着矛身往外挪,身体也一点一点跟着向后仰倒,随着视野的变化,阴影逐渐变得立体、清晰—— 那是个山洞! 吴邪瞬间狂喜! 第84章 我好累 又是一阵横风,吹得吴邪打了个寒颤。 身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头顶是神秘深邃的星空,在几乎紧贴崖壁的距离中,他只觉生无能、死裂胆。 吴邪不敢再耽搁,挂在崖边的任何一秒,对他来说都是逼近死亡的一大步。 慢慢将身体重量试探着往脚下的凹陷转移,见脚下勉强扒住的裂缝没有坍塌的迹象,他才缓慢吐出一口气,而后费力拔出匕首,将其插回腰间。 尽管他已经尽量控制身体的每一块肌肉,但就算是一丝微小的变化,他也必须全神贯注。与此同时,承担了身体相当一部分重量的、握着长矛的左手,已经用力地青筋暴起。 横风仍在时大时小地吹,笼罩着整个天地的铿锵声和横风穿过冷兵器森林带来的呜咽宛如洪钟与银针,一个震得人手脚发麻、一个刺得人浑身冰冷。 几乎过了整整五分钟,吴邪才小心翼翼地将背包移到了身体前面,然后迅速取出登山绳、利用长矛将其固定好、并在腰部缠绕,最后再戴好攀岩头盔——总归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做完这一切后,体力又流失不少。他不敢继续耽搁,看准斜上方洞穴的方向,开始攀登。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丧失了除了攀登以外的任何意识,就连一直吵闹不堪的铿锵声他也都听不见了,全身更是早就没了力气,全凭求生的意志在苦苦挣扎着。 终于,吴邪的手摸到了洞穴边缘,他几乎想立刻大笑出声,然而他连大笑的力气也都没有了。他只能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将右腿抬上洞穴平台,然后爆发出最后一点可怜的意志,一下翻上平台! 火一样的喘息将喉咙焚烧殆尽,“尸体”的胸口仅仅剧烈起伏了几下,就陷入长久的沉寂。 只有左手心不断浸出的鲜血逐渐将半山崖上的黄土浇灌饱和…… 吴邪是被饿醒的。 但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饥饿到极点的时候,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的却是昏昏沉沉的头痛。 他长叹了口气,准备费力撑起身—— “嘶……!” 肿胀到已经不能看的左手手掌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就变成了一件刑具。 吴邪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天居然一爬上山洞就睡着了。 他咧出点苦笑来,三下五除二将已经被鲜血和黄土蹂躏不堪的纱布摘下,从背包里拿出碘伏和干净纱布,开始剔除脓水、腐肉、然后清洗伤口。 他记得当时割伤他的手的那把剑已经锈烂了,在当下这种境况,吴邪甚至不想去思考自己是否感染了破伤风梭菌。 这实在不是个容易忍受的过程。 然而自从苦笑从嘴角隐去,他的脸上就恢复了连日来的平淡麻木,这就好像左手掌心传来的并不是尖叫着席卷神经的痛觉,而只是一种只是不知道被称作什么的、强烈的感觉。 解决了伤口,吴邪才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点烫。 应该是发烧了。 这里没有体温计,只能如此朴素地进行“诊断”。 他只好又翻起背包,好在自己在前往四姑娘山之前准备过一些户外常用药物。 他拿出一包有退烧作用的感冒灵,因着身上已经没有多少水了,所以他选择直接将药剂粉末倒进嘴里。 或许是粉末太苦,又或者是面向漆黑悬崖的视野太深沉,吴邪突然低下头,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溅起万千尘土。 “好累啊……” 他真的好累、好累…… 对于生存这件事,在这个陌生的地域,他真的连半点把握都没有。 可他又为什么还在坚持呢? 姑奶奶、小哥、胖子…… 从前身边的人现在又在哪里呢? 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不过刚在吴邪脑中闪过,就被他强行压下。 他们必须活着。 他们也只能活着。 否则他这段时间的凶险、逃亡、寻找,算什么呢? 他一定也要活着。 活着见到心中的人。 活着等到重逢的时候。 吴邪重新抬起头,看向山洞外璀璨无比星空。 …… “他在前面!” “追!” 听着耳后又一次出现的破空声,吴邪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再快一点! 再跑快一点! 不…… “嗡……!” 就在金线即将穿透吴邪胸口的瞬间,一股滚烫的热量突然从他身上爆发,紧接着,暗红色的气流霎那一扫而过,不远处的几个杀手竟然就已毫无预兆地被直挺挺倒下。 是姑奶奶的护身符……?! 吴邪几乎要激动地哭出来——就像是一头被抛弃在荒野的幼兽,在经历过一次次生死险境后,突然回到庇护所。 虽然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追兵,但这次一定是个绝佳的逃脱机会,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空,吴邪立刻向计划中的方向跑去。 又是奋力逃亡的过程,体温仍旧没有下降,但是他没有办法,他不敢停。 不过这次似乎有一点不同,吴邪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暗——那群人仍旧没有赶到,难道是护身符当时发出的那道气流改变了他们的方向?还是他们真的彻底失去对自己行踪的判断了? 吴邪稍稍松了松神经,却又在转头的一瞬突然瞪大眼睛—— “小哥、胖子——?!” 他终于跑出去了?! 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吴邪鼻尖一酸,狂喜和委屈一下涌上心头,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朝两人跑去。 “天真!终于可让胖爷找着你了!” 胖子似乎也很高兴,立刻冲上来揽住吴邪的肩:“好小子!长本事了啊!都能自己独当一面了,不错!不错!” 看着面前的胖子,吴邪只觉无比熟悉,但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此刻重逢的喜悦让他不想考虑太多,当下就将这一闪而逝的念头抛下,朝胖子翻了个白眼: “你还好意思说,你特么再来晚点!小爷的命都要交代在这鬼地方了!” 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拉上胖子和张起灵就赶紧往一处古战场走:“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小心被那群怪人找上!我特么都被那群疯子追了一路了!” 第85章 七杀 “疯子?什么疯子?”胖子问。 “就之前我们在塔木陀遇到的那群怪人啊?你们难道没被他们‘迫害’?”吴邪看着胖子,突然皱了皱眉,转头问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张起灵,“小哥,你们从哪里过来的?” 张起灵一顿,一向冷淡的表情似乎更加僵硬了些。 吴邪眯了眯眼。 很快,张起灵就开口了,他只是抬头看向星空一侧,一如既往地寡言少语:“那边。” “你是说那片星域?”吴邪抬手指着张起灵视线的方向。 “……嗯。” 就在这时,旁边的胖子却突然再次插嘴:“现在再回忆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没有意义,天真,你不是说后面有追兵吗?不赶快躲难搁这儿数星星?” 吴邪一想也是,毕竟自己已经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按照那些人的本事,说不定马上就会追上来了,于是他立刻转头看向先前规划好的方向:“往那边!” 一边跟着吴邪在断剑残矛中穿梭,胖子一边喘着粗气问:“天、天真,照你说,那群疯子这么凶残,你、你特么怎、怎么逃出来的?” “姑奶奶的护身符救了我。”吴邪回头看了一眼,确保身后暂时还没有人追上,才答道。 “护身符?姑奶奶的手段是这个!”胖子大喘气着比了个大拇指,“道士的黄符胖爷倒是见了不少,这能保命符箓倒是稀奇,天真,你看这人还没追上来,不如你先让我跟小哥开开眼呗!” 吴邪脚步一顿,先是平复了一会呼吸,才无语朝胖子啐道:“心宽体胖用来形容你确实特么恰当。” 说着,就作势要取出护身符—— “等等,”吴邪的动作突然一顿,声音猛地压低,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像是豹子一样警惕着张起灵和胖子的后方,“有人来了。” “谁?” “胖子”和“张起灵”刚一转头,吴邪拔腿就跑—— 姑奶奶分明给每个人都准备了护身符,这两个人绝对不可能是胖子和小哥! “被他跑了!追!” 见吴邪已经识破计谋,“胖子”和“张起灵”也懒得再装,成百上千道金线瞬间发出,拦腰斩断吴邪的去路! “铮……” 几乎混合着虚空中的金戈相击声,一道刺眼的冰蓝色剑光一瞬划破夜空—— “姑奶奶!” 吴邪发了疯一样向不远处立在半空的身影跑去! 那身影微微笑了—— “小邪。” “我感受到了护身符的波动,这几天委屈你了。” 吴邪眼眶一酸。 “护身符已经被触发过了,拿来吧,我给你换一个新的。” 吴邪看着缓缓降落在自己面前的熟悉身影,重重点头,心中连日来的辛苦尽数烟消云散,想也不想便将护身符交出。 下一瞬—— 心脏传来一种尖锐到极致的闷痛。 吴邪听到了自己的头骨硬邦邦地撞上硬土的声音。 心脏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滚烫的鲜血顺着冰凉的金线聚集、滚落,甚至连过高的体温也随着血液的大量流失被慢慢冻结—— “你……不是……她……” 吴邪睁着眼,面容上是无比的愤怒和不甘,只是任他如何挣扎,就像是嘲笑他的嘴角,最后从他视野中划过的只有一条逐渐隐没在深空的流星尾巴。 …… “吴邪……” “吴邪……” “醒醒……” “醒醒……!” …… 吴邪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好像从宇宙诞生开始,他就已经在这里沉睡了。 他感到有一道热流正在全身流淌,这热流烫得他的心脏都不得不重新跳动。他又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 眼前仍旧是那片深邃绝望的星海。 吴邪露出了一点苦笑,在这一瞬间,他甚至真的希望事情就此结束。 如果他不再醒来,也许一切就真正轻松了。 但他又真的没有选择权。 姑奶奶、小哥、胖子、三叔、潘子…… 数不清的人脸从他的眼前掠过。 他终于又坐了起来,看向被某个存在放在自己身旁的晶石和绢帛。 绢帛是一张星图。 他再次抬头望向这片已经无比熟悉的星空,他有点明白了,这里是—— 斗宿、七杀星。 时间,小暑。 吴邪起身,走向远处的庞大指针。 …… 开阳,春分。 “星穹天盖图都画好了么?”齐秋摘下斗篷兜帽道。 “小八爷,都画好了,已经按照您的命令把时间表盘都标志在外围了。需要现在就送过去么?” “很好,”齐秋点了点头,“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保存人手,确保之后的行动能够顺利进行。所以你们不必去送,这事危险性太高了。” “可如果让他们自己……这……” 齐秋笑了笑,眼神却很笃定:“时空穿梭只是不能与过去的自己相见,这不代表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当‘因’出现时,‘果’就已经同时注定了。” “他们注定会再次走向一起。” 他看着远处的星云,突然又叹了口气:“走吧,该完成我们的任务了。” 第86章 惊蛰 “什么意思?”汪灿看向齐羽。 黑瞎子和陈皮,一个与八爷交好、一个天生的风水大师,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要理解“三月、惊蛰、角宿、或跃在渊”四个词应该不难,但汪灿不一样。 “惊蛰代表着万物复苏、代表着春雷惊百虫,这意味着生机,”齐羽解释道,“这么看来我们似乎是幸运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你看这里,像不像一个角?”齐羽用手描着周围近处的星辰(这个范围也包括了他们的脚下),然后画出了一个形状,他看向汪灿。 汪灿点了点头。 “这里属于四象之东方青龙、二十八宿之角宿。我们处于龙角的位置,乃斗杀之首冲,主多凶。但由于站在地球上看,角宿总是在春末夏初的夜晚出现,所以又掌春生之权,与惊蛰相对应。至于或跃在渊,则是我推算出来的,代表着我们应该根据形式,谨慎做决定。” “综合来看,这里表面虽安全,暗中却隐藏着不少危险。” 见汪灿理解了,齐羽又指向星图外侧的表盘一处继续道:“看那里,那里是春分。” “春分象征着阴阳平衡、万物萌发,到了春分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安全。” “环境好像变暗了……?”听着齐羽和汪灿的交谈,黑瞎子突然开口。 齐羽知道黑瞎子对光线比常人更敏感,因此尽管他没有看出周围环境的变化,但也不惊讶:“正常,并不是说宇宙中的每处地方都永远是黑暗的,可能是因为星球自转,就像是地球的昼夜变化一样。”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汪灿看着上空突然开口,“你们看头顶,我记得……之前是没有云气的?” “安静,”陈皮没有理会汪灿,反而看向右前方一侧,“有声音。” 齐羽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确认汪灿所说不假,再加上陈皮的预警,他几乎是立刻就掐算起来。 “看来有麻烦了。”黑瞎子压低声音道,顺手抽出了腰后的匕首。 齐羽的脸色也随着卦象的显现逐渐变得难看:“兑上震下,泽雷随;坎上震下,水雷屯。”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会被困死。结合惊蛰的特性和或跃在渊的意思,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这里恐怕存在危险与安全两种状态,现在周围的环境应该是要向危险转变了。” “都精神点,现在还不知道转变的原因是什么,不要贸然行动。”听了齐羽的话,黑瞎子点头提醒道。 “来了!” 几乎是陈皮话音刚落,虚空中就突然一道刺眼闪光! “嘶——!” 与此同时,黑瞎子手腕一转,几乎是在正常人无法反应的时间内,地上已然多出两截白色的、还在蠕动的长条形生物。 他皱了皱眉:“怎么是蛇?” “躲开——!” 还没等人回话,陈皮却突然一声大吼,好在几人常年游走在各类生死险境边缘,反应相当快速,没有丝毫停顿就已经各自撤开好几步。 “轰隆……!” 直到面前闪电已经劈下,原本红褐色的地面变成冒着烟的“焦炭”,几人才听见姗姗来迟的雷鸣。 “惊蛰……难怪是惊蛰!” “嘶……” “嘶……” 几人惊魂刚定,耳边就又传来蛇鳞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快走,这雷声把周围的蛇都惊醒了!”汪灿低喝一声,几人同时背对背靠拢,细看之下,这才发现先前四处隆起的巨石后面居然都陆陆续续钻出了不少细蛇。 低哑的嘶声越来越近,很快,四人几乎被蛇完全包围。上百条蛇密密麻麻搅在一起,滑腻、湿冷、无数双猩红色的竖瞳从下至上直勾勾地盯着四人,晃眼看去,宛如修罗地狱的星辰。 “有意思,不是说这里是角宿么?怎么会有蛇?”黑瞎子嘴角噙着笑,手中的匕首却攥得更紧了些。 陈皮想到自己刚进此处时感受到的法则运转,眼神掩不住烦躁:“这里不是地球,也不是宇宙,我们应该被困在一种法器里了。” “法器?”汪灿不理解陈皮的意思,“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东西?” 陈皮没有回答汪灿的疑惑,只是继续道:“既然是惊蛰,那么肯定不止一声雷,随着雷声越来越多,惊醒的蛇也一定越来越多。” 个头更大的蛇此刻已经撑起了蛇腹,“嘶嘶”吐着蛇信,小一些的蛇则向黄鳝一样挤挤挨挨地缠在一起,互相用力卷成麻花、绳结,蔓延成一片纠葛的蛇海,看得人毛骨悚然。 又是一道闪电—— “来了!” 几乎是视线被白亮侵略的一瞬间,几人就已经同时出手! “轰隆……!” “嘶……!” “都注意点,这雷好像是冲我们来的!”黑瞎子大喝提醒道。 “齐羽,我掩护你,你看看能不能破局!”陈皮一边应付着身侧的蛇,一边挪到齐羽身边。 “好!” “又来了!”汪灿前一秒刚撤走,后一秒闪电就贴着他的左侧劈下! “轰隆!” 光速比音速更快,雷电出现地愈发频繁,一看到闪电,所有人的肌肉都绷紧了。 “不能这么继续下去,我们必须找个地方避一下!”黑瞎子朝齐羽喊道,“算出来没有!” 被几人催着,齐羽也有点着急起来:“再等等……我知道了,往这边!” “轰隆……!!” 一道比之前威力更大的炸雷劈下,不止跟着四人的蛇被烧了个彻底,就连四周的沙土都被震得到处飞扬—— “咳……咳!等等,前面有东西!” 陈皮的五感是几人中最敏锐的,此刻见他示警,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一开始,汪灿还以为陈皮说的是前面的蟒——是的,越往齐羽指的方向走,前面的蛇就越大,现在他们周围已经出现了不少体长约3-5米的蟒。 然而当他定睛再看时,却发现前方匍匐着更多比蟒还要大的东西,那是……蚺。 “怎么会有这么多蚺?”汪灿皱眉道。这种体型的蚺哪怕只有一条都很难对付,更别说前面那几十条了。 谁知黑瞎子的声音却更加凝重:“不、不止是蚺,在前面的黑暗里,有一个比蚺大得多的家伙,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那应该是虺。” “虺?《述异记》里记载的龙的幼体?”汪灿道。 第87章 虺蛇 “小子书读得倒是不少。”陈皮冷声笑了笑,“齐羽,确定结果没错?” 齐羽也觉得前面的路有问题,于是再算了一遍,然而结果仍旧如此:“就是这个方向。” “那就上。”黑瞎子笑了笑。 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齐门八算的奇异之处,因此只要齐羽确定,他们就没有异议。 “用雷管吧,”齐羽建议道,“前面太多蟒了,靠蛮力是杀不完的。” 陈皮一刀将不远处弹射来的几条蛇砍成两截:“现在那些蚺还没醒,雷管的动静太大了。” 齐羽摇了摇头:“把蟒蛇引得远些就行了,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雷响一次就有一批活得更久的老东西苏醒……这里是角宿,是东方青龙的第一宿,这些……很有可能是龙的各个阶段体——” “蛇、蟒、蚺、虺、蛟、龙、应龙。” “我之前推演出的或跃在渊就属于‘九四’,也就是第四个阶段,对应着——虺。” “运气还不错,暂时没有龙。”黑瞎子的心态向来很好,“我们最好动作快点,谁也不知道这蛟和龙还有多久醒。” “有道理,”汪灿同意黑瞎子的观点,他知道身边几个人都有些保命手段,他们比他自己更适合面对巨蚺,于是继续道,“我去把蟒引开。” “有把握么?”齐羽看着汪灿那张机械一样冷酷的脸,他想到了一个人,于是问。 汪灿没说话,只是接过几人手中的雷管,一下冲进蟒群。 “别耽搁了,”黑瞎子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再次想要聚拢的云气,“下一批雷要来了,把它们引到蚺群上空!” “砰……!” 很快,几人身后几十米处就腾起漫天烟尘,大量血块碎肉横飞——汪灿成功了! 紧接着,头顶两大片无边无际的雷云就再次下压,一阵刺眼的闪光过后—— “来得好!” “轰隆隆……!” 好几道树枝粗细的闪电同时劈下,几乎将这片空间碎裂成玻璃残片。几十条巨蚺不过刚醒就被劈头盖脸的雷霆电了个外焦里嫩。很快,一股冒着黑烟的诡异肉香徐徐升空…… “砰砰砰!” 没给巨蚺任何反应时间,三人纷纷掏出手枪,对着巨蚺们的头颅毫不留情地连续射击,血液和浆液一时之间四处飞溅。 黑瞎子仍旧笑着,好像心情相当愉悦:“味道闻起来不错嘛,碳烤版青椒炒蚺丝。” “又来了,小心!” 齐羽话音刚落,又是一片炸雷劈下! 耳边突兀掠过几道风声,黑瞎子猛一转身才发现身后一颗巨大头颅已经被几枪崩落,连带着直立起来的蚺身也狠狠砸向地面! “谢了,兄弟!”黑瞎子朝赶来的汪灿举了举手中的枪。 见周围的蚺已经被收拾了不少,齐羽赶紧提醒:“不要恋战,趁虺还没醒,赶紧过去解决它!我们必须在它的巢穴里躲一晚!” 一进入虺的领域,原本还跟在几人身后穷追不舍的巨蚺纷纷停住,只立着硕大的蛇头在领域外不甘地“嘶嘶”着。 这里是虺与蚺的交界,动物一向是很讲究领域的。 看了一眼远处盘在宛如小山一般的巨石下的虺,齐羽舒了一口气,迅速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然后向手心倒了两枚药,将一枚药给了黑瞎子,另一枚则给了汪灿。 “这是解毒丹,虺能够释放剧毒,提前服下这枚丹药能够避免中毒。” 汪灿看了解毒丹一眼,并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陈皮和齐羽的份,径直将丹药吞下。 这样干脆的举动倒是让齐羽有些意外,然而当他对上汪灿那双几乎已经丧失了人类感情的眼睛时,又觉得对方这样的反应完全合乎情理。 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人,怎么会思考信任与背叛的问题呢? 不再深究,齐羽继续道:“根据我们观察到的规则,前面那东西应该还没有完全蜕变成虺,只有下一次雷鸣过后,它才会彻底清醒。也就是说,现在拦着我们的,是一条无限接近于虺的蚺。” “对上这样的庞然大物,硬刚是下下策,我们可以再次利用雷电,在它最虚弱的时候给它致命一击。” 见几人都没意见,齐羽又道:“汪灿,接下来的行动你就不用参与了,枪和雷管对这东西没什么威慑力。瞎子、四爷,麻烦你们在它的七寸开个口子,我会在外围布下锁灵阵,只需要在雷暴再次出现时定住它哪怕一秒就够了。” 黑瞎子扶了扶墨镜:“行,引雷就交给我。” 做好分工后,见汪灿已经躲远,齐羽也到了该在的位置,黑瞎子和陈皮对视一眼,两道微不可察的气流同时从两人身上荡开。虚空中似乎起了一声轻微的铮鸣,两把短剑已经出现在了黑瞎子手中。 “上!” 重心微微压低,利剑一瞬出鞘,“叮——”的一声,双剑已经割上虺的鳞甲。 “操,这东西的皮真够硬的。” 也正是这一击,原本还处在沉睡状态的虺睁开了那双巨大的血红色竖瞳。在几乎全黑的环境下,它们就像是两个阴冷的巨型红灯笼。 “嘶……” 短暂的寂静后,接近百米的虺身猛然暴起,巨尾一摆,飞沙走石! “畜生脾气倒是不小!” 陈皮冷哼一声,抓起一把铁弹子就扔向那双血红色竖瞳,同时九爪钩蓦地一甩,锋利的钩爪毫不留情飞向鳞甲,抓出道道白痕! 趁着虺蛇被陈皮引去注意力,黑瞎子赶紧几步飞身跳上虺蛇的背部—— “这鳞片特么的太滑了!” “别废话,搞快点!” 黑瞎子也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干脆俯身直接用手扣着鳞片与鳞片中的缝隙往前爬。鳞片边缘又薄又硬,十分锋利,不过一会就将手割得皮开肉绽,鲜血几乎顺着黑瞎子的行迹在虺蛇的背上流了一路。 “到了没?!雷要来了!”齐羽大喊。 “到了!” 虺蛇甩得更厉害了,黑瞎子勉强半跪着将上半身立起,手中双剑突然迸发出一道剑光,而后双剑剑柄竟霎那接合,原本的剑身也同时延长好几倍。定了定神,黑瞎子一下跃起—— “轰隆……!” 第88章 飞龙在天 “定——!” 剑尖精准无误刺入七寸,雷电被金属所造的剑身一下引入虺身! “嘶……!” “嘶嘶……!” 电闪雷鸣中,黑瞎子已然利用瞬移符转移出了危险范围,电蛇缭绕,短短数秒,庞然巨物,轰然倒地! “轰隆……!” “这边!”汪灿已经事先找到了洞穴入口,“雷暴来了!” 洞穴就在虺蛇尸体下方,几人丝毫不敢耽搁,全都跟着汪灿躲进洞内。 “接下来的时间,恐怕才是真正的大戏。”齐羽站在离洞口还有好几米的地方,通过未被虺蛇尸体遮挡的空当往外看。 “轰隆……!!!” 一大片闪电同时出现,强光刺得黑瞎子条件反射闭上了眼。 陈皮和汪灿也站在一旁,同样看着虺蛇尸体外的空间,一言不发。 就像是一片起伏崎岖的黑洞,地表变得全然焦黑。原本偶尔还能被听到的“嘶嘶”声也都被雷声完全覆盖,茫茫荒野上只剩下一种喧闹的寂静、只剩下对生命的残酷暴行。 雷电的速度快到肉眼完全无法捕捉——空间似乎早就布满了裂痕,然后连片被闪电照亮。 面对着这种独属于“自然界”的情绪,人只能伫立着、远离洞口,呆呆地注视着这片荒芜上的巨大震动、注视着眼前超脱天外的惶恐,再后知后觉何谓“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那些影子……?” “是苏醒的虺。”齐羽低声解释。 漆黑的空间偶尔被闪电照亮,四人都看到了远处像小山一样的、正在缓慢移动的黑影。 “现在苏醒的,就是真正的虺。” “我们杀的虺是被电死的,每个虺的领地面积都很大,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它们应该闻不到血腥味。” “我们只有在这里才是安全的。” 陈皮将目光从远处的黑影上收回:“是不是下一场雷暴过后,蛟就会醒了?” 齐羽叹了口气:“大概率是的。” “那到时候我们躲在这里恐怕就不安全了。” 黑瞎子背过身,让自己面对洞口深处的黑暗,他摆了摆手:“别想太多,真遇上蛟我们应该也只有跑得份,趁现在还有时间轮流休息一会。” 听了黑瞎子的建议,陈皮也不再纠结,当即坐下靠在岩壁上休息。 体力保存得越多,存活下来的几率就越大。 按照头顶星体的移动距离来看,距离天亮恐怕没有多久了。 齐羽接替陈皮守夜。 雷暴越来越大,到现在,山洞外几乎已经没有可以容人行动的空间了。电蛇如同密集的雨点一样,在空间的每一处游走着,不给人留有哪怕一丁点生存余地。 可是为什么仍旧没有一条蛟出现呢? 雷暴几乎没有停过,齐羽看了一眼因为过于疲惫而在雷暴中仍旧能够睡着的黑瞎子、汪灿和陈皮——他是最后一个守夜人。 距离他们进入洞穴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为什么蛟还是没有出现呢? 齐羽决定再算一次。 或跃在渊? 为什么还是或跃在渊? 难道说——?! 一个猜想缓缓从他的脑海中浮现。 耐着性子又等了接近一个小时,直到头顶星图回到雷暴开始之前的模样,也就是脚下这颗星球迎来了它的“白天”后,齐羽看着本子上的“飞龙在天”四个字,终于松了口气。 “现在她怎么样?” 听到身后传来黑瞎子的声音,齐羽才回头道:“醒了?羽姨暂时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陈皮的脸色总算是和缓了点。 见所有人都收拾好了,齐羽就把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昨晚直到最后雷暴结束外面也没有出现蛟。我经过推算之后发现,原来昨天一天都处于‘或跃在渊’也就是‘九四’时期。” “那今天呢?”几人很快反问。 “现在已经进入‘飞龙在天’也就是‘九五’时期。”齐羽苦笑道,“这意味着,今晚的雷暴会唤醒蛟。” “所以雷暴是只会在‘夜晚’出现?”汪灿问。 齐羽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但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们都能看见头顶的星图,我想这就是这个空间法器的特殊之处。” “我也想过我们能不能跟着所谓的‘晨昏线’移动,这样就能保证我们永远处在‘白天’,能够一直安全,”齐羽接着说道,“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们追不上,瞬移符的距离有限,剩余也不多了。” “一直处在‘白天’……”黑瞎子突然抬头看向上方星图,“也许不用那么麻烦。” 他勾唇笑了笑:“这颗星球的自转轴跟地球一样,有倾斜角度。” “你的意思是……找极昼!”齐羽恍然大悟。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她。”汪灿冷脸提醒道。 “而且,”陈皮忽然冷笑一声,看向星球的另一极,“极昼在那边,但愿我们能在下次雷暴开始之前赶到。” 黑瞎子往嘴里丢了块压缩饼干——陈皮和汪灿能想到的问题他当然也想到了,所以他的表情很自在:“放轻松,我当然知道你们的顾虑。” 他又笑了笑,墨镜将漫不经心的眼神遮了个严实:“第一,我们目前还没有找到她的位置和线索——显然我们跟她之间存在着阻隔,所以齐羽才会算不出来。而想要寻找信息,我们就必须走出去。” “第二,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她,不是全身而退。所以就算在下一次雷暴之前无法赶到极昼圈也无所谓,只要我们中还有一个人能够找到她就行了。” 听着黑瞎子的话,齐羽看向对方,似乎想要从墨镜的遮挡下看清这个人的眼神,看看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是否真的有那样轻松。 当然,当然他们在进来的时候都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但齐羽仍旧感到难以言喻——为面前这样沉重的感情。 尽管它的主人举重若轻。 当然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在场的四个人,除了汪灿,每个人都欠了她一条命。 包括他齐羽。 第89章 蛟龙 黑瞎子成功说服了所有人。 在华灯一样的繁星下,焦黑的土地绵延起伏出极远。埋葬又孕育过无数毒蛇的巨石一座接一座地被四道人影遗落至身后,然后随着阵阵烟尘,都飘散远去。 “雷暴又要开始了。”汪灿抬头看了看天。 陈皮爬上一处高坡,环顾四周:“先找个地方避一会,这里的地质非常坚硬,我们没办法挖出一个足够四个人躲避的洞穴,最好是炮制昨天的办法。” “那个方向,有虺。”汪灿道。 “不行,那里离蛟太近了,”齐羽道,“你们看,那边和周围比起来,显然过于空旷了,这证明那里有让其他蛇不敢靠近的存在。” “西南方向应该安全一点。”黑瞎子建议道。 几乎是卡着第一次雷暴的时间,几人用昨天的方法快准狠地解决了一条虺,然后再一次成功躲进洞穴。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守夜的黑瞎子才把正在休息的三人叫醒:“蛟醒了。” 顺着黑瞎子的目光,在闪电时不时的照耀下,陈皮三人能够清楚地看到,在他们一开始讨论的方向,有一头蛟正缓缓撑起它那“座”大得吓人的躯壳。 原来远方的不是山,是蛟。 “嘶嘶……!!!” 在轰鸣雷声的间隙中,几人突然听见一声惨叫,黑瞎子的神情一下就严肃起来:“它开始觅食了!” “那条虺被它吃了。” “怎么办?总不能出去?”汪灿皱眉道。 陈皮摇了摇头:“我们和蛟不一样,雷暴对我们是致命的。况且洞外这条虺的体积太大了,我们挪不走。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它注意不到这里。” “齐羽,有幻阵的阵盘么?”黑瞎子转头问。 齐羽叹了口气:“有倒是有,但需要灵石驱动……我们带的灵石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汪灿知道面前这几人有一些奇怪的秘密,所以也不问,毕竟他的任务只有一个。 “没时间犹豫了,布阵吧,”黑瞎子看着远处漆黑的庞大黑影,“快,它往这边来了!” 齐羽相信黑瞎子在黑暗中的判断,当即从包里拿出阵盘和灵石,手上快速掐诀的同时口中还念念有词,大约一两分钟后,一层微不可察的灵光就将山洞整个罩住。 齐羽又从包里拿出一把符箓,同时示意三人再往洞穴深处走一段距离:“这是瞬移符和施御符,如果等会幻阵失效,可用它们保命。” “灵石消耗得太快了。”他叹了口气,又往阵盘里放入几颗灵石,“嘘,它来了。” 环境重新寂静下来,只剩下锲而不舍的雷声和连雷声都遮盖不住的沉重呼吸声。 汪灿贴着洞壁,眼睛眨都不眨地紧盯着洞外,环境似乎越来越黑了…… 一只红得摄人的竖瞳突然占据整个洞口! 汪灿几乎是立刻就屏住了呼吸。 那只冰冷残暴的竖瞳甚至没有转动,只是直直地盯着洞穴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汪灿完全听不到任何呼吸声,洞穴内仿佛只剩了他一个人——他几乎要以为齐羽的手段失效了。 终于,那只眼睛离开了洞口,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鳞甲。 如此庞大。 第1章 引一·六箭狐仙 六箭狐仙可以说是九门里最神秘的一个。人们只知道她叫徐羽,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只因她永远戴着面纱现世,就连我爷爷也没见过她的真容。(后面的面帘一律默认不透明面纱,太多了改不过来,错误致歉) 之所以叫六箭狐仙,是因为那时人们最多一次见过她同时发六箭、杀十八人。而狐仙一词,则是来源于她那双极标准的狐狸眼。这样标准的狐狸眼在人身上是极其罕见的,人们猜测她是狐狸转世,因此又称作狐仙。 自民国以来,想要一窥六箭狐仙真容的人数不胜数。据少数几个见过她真容的人形容,六箭狐仙之姿可谓艳绝长沙(我个人认为这个评价还是过于保守了),见之不忘。曾经有人冒险想要去掀狐仙脸上的面帘,结果显而易见,被狐仙手下的黑背刀客一刀封喉。 我爷爷曾说,六箭狐仙是整个九门里除了他自己以外,人缘最好的。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她心善且单纯。这种纯善不同于世俗意义上的纯善,而是一种游离方外的懵懂感。这种懵懂使她在面对自己人时心思澄澈无一丝算计,又在面对敌人时杀心单纯无一毫同情。总之是个妙极的人。 同时又因为这心善,老九门里欠了六箭狐仙的人不在少数,就连半截李和陈皮阿四这两个狠人也与她有着不浅的交集。特别是陈皮阿四,但这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爷爷也不甚清楚,只知道陈皮这杀星因为狐仙从了良、转了性。 六箭狐仙一开始并不是九门里的人,或者说,她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成为九门中的任何一门。只是也许是命运的牵引,不知不觉间九门与她、她与九门就已牵扯甚深,她也最终成为了百姓口中九门里的第六门。 六箭狐仙是怎么来长沙的,没有人知道。她来长沙之前在哪里、干什么也没有人清楚。人们只知道她一来就跟着张启山开始下墓,不仅如此,她几乎有墓必下,因此人们大都愿意找她帮忙,她也无不答应。 说到下墓,就不得不提起一句话了——“南瞎北哑邪性羽”。这个羽就指的是六箭狐仙徐羽。因为某些原因,六箭狐仙下墓必起尸,但只要你能活着回来,也一定会大赚一笔,是以那些贪欲重且自视甚高的人最爱与她合作。 六箭狐仙不是一个沉迷钱财或热爱倒斗的人,事实上,据我爷爷回忆,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反倒身上总有种无欲无求的气质。至于她为什么总是下墓,这早已成为了九门中一大谜团。 六箭狐仙有两个手下,一男一女。男的那个是个西北来的刀客,因为一次下墓被搭了肩,后背留下了一个黑手印,又恰巧也行六,因此被人们称作黑背老六。那女的人们叫她白姨,曾经是个妓女,后被六箭狐仙收下,和黑背老六感情极深,为人八面玲珑、手段老辣。黑背老六跟着狐仙倒斗,白姨则帮狐仙处理各种俗事,都十分忠心。两人后来还生了个女孩,叫念娘,长大后也成了狐仙的手下。 六箭狐仙这门有个全长沙都知道的特点——杀人不见血。狐仙惯用弓箭和匕首,被她杀的那些人不是眉心上有个小血点就是脖子上有条细血线,人从站着到倒下,全程不见血,优雅至极。而她的手下黑背老六则是刀快,据说他能“闹市一路过,沿街落人头”,一刀下去,往往也是只见血线不见刀。 关于六箭狐仙,我从我爷爷那里得知的信息就是这些,不算少也不算多,但她的神秘却给年幼的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过了很久我都为不能亲眼见一见这人而遗憾。然而经过后来的调查和深入了解,我才意识到人们对她所知之少不亚于冰山一角。人的命运往往不似外界所言那样轻松浅显,有时其中曲折复杂,实乃不可想象。 观前须知\/避雷: 1. 关于张启山: 在仅本文涉及的剧情中(高亮),张启山是偏向正面的角色。同时张启山的戏份只存在建国前。个人认为根据原着,这时期的张启山是偏向正派甚至忍辱负重的(具体表现及情节请查看《吴邪的私家笔记》之谈话、雨中、理由三篇和其他《老九门》原文以及那封520佛爷没有寄给黑背老六的信)。 虽然我不懂为什么三叔要在之后让张启山无意间泄露张家秘密导致九门惨剧,进而使张启山突兀地从吴老狗亲口认证的重情重义这个正面形象转变为九门的侩子手,但可以知道的是,张启山作为外族通婚留下的张家血脉、作为长沙布防官,他只忠于国家而非忠于张家。 总之,无法接受张启山曾经是个正面(或者至少亦正亦邪)人物的读者请自行避雷。(张日山同理) (另,关于张启山是否囚禁过小哥一事,原文没有!直接!描写和说明,最早的说法来自贴吧上的书迷的猜测——我查资料时发现很多稻米都就此事进行争论甚至“辟谣”——我的“情节”写作仅以!明确原文!和少量剧版作为参考,因此请读者们不要在本文评论区争论此事,万分感谢。) 2. 关于张日山: 名字:副官真名叫张曰(yuē)山,取白山去一首,但佛爷偶尔也叫他张日山,三叔在公众号评论区回复过叫什么看佛爷心情。(我觉得张日山顺口也顺眼点,所以本文称后者。) 纹身:穷奇。三叔同样在公众号评论区清楚回复过。之所以电视剧里的是麒麟是因为演的时候化妆师画错了(好像是三叔采访说的) 3. 关于女主(重点): 第一,女主九尾狐,长相绝美。(只剩三尾是因为之前命就没了) 第二,由于特殊的成长经历,前期女主除了在涉及到正事的时候智商上线外,其他时候对人情世故和社会常识不太了解。后期女主性格会发生比较大的转变。 !!补充!!:女主美强惨,是[真惨],不是别人脑补的惨,她的性格有时候可能让人无法理解(为什么会硬要背负这么多,为什么非要救人…),是因为她是被人故意养成那样的。(可见书圈详细说明) 关于女主的修为:在进入地球前,女主的修为已经被废,因此只有在面对修真界敌人的时候才会舍命开大,其他时候女主就是个不能使用灵力的身手很好的人\/妖,不是那种y全场的形象哦~ 4. 关于cp: 本文女频!!! 作者大纲里的cp包括张日山、齐铁嘴、陈皮、张起灵、吴邪、黑瞎子、解雨臣,当然了,宝们可以随便自磕。 正文全员单箭头。he。 5. 关于作者及更新: 作者还只是个脆皮大学牲,学业忙的时候更新可能会慢一点,提前说明!qaq 正文前几章是我一时兴起写的,有点烂,提前致歉! 不要骂女主,看不惯麻烦弃书谢谢,咱们互相放过。 大纲定了,谢绝写作指导。 6. 最后: 本文又名:《盗墓:三命花杀》。上卷名:寒月方升;下卷名:残曦破云。 请各位伟大的张起灵老婆、吴邪老婆、胖爷老婆、瞎子老婆、花爷老婆在此寄存一下脑子,俺会替你们放进嫩牛五方的保险箱然后亲自看守,么么! 提前ooc致歉! 祝看文愉快:)! 第2章 引二·泗州古城 我从七八岁就跟着养父在泗州古城中到处穿梭。张家人依靠着我放血游走在古城下生长着各种毒虫邪物的淤泥里。 这里几乎没有温情,从来只讲利益和算计。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外界与我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个很深的壁障,我不知道该如何打破,也没有人教我打破,久而久之便也不想打破了。 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常常坐在人群的外围,看他们或虚情假意或翻脸无情,有时看腻了便会用眼睛描摹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天空对我来说是很珍贵的,因为我大多数时候都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底。 不知道是哪一天,一个女人突然打破了我的壁障。 她和我认识的张家人都不一样。 她没有多余的心思,纯粹得像个小孩,温情得像个长姐。 她是怎么来到泗州城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生活在泗州城最边缘的地方,几乎远离了所有人。 没有人注意到她,连我都没有。 这是一种很高的本事。 我是在一次外出受伤时遇见她的。 当时天上正下着倾盆大雨,我的血迟迟止不住,费力从墓里逃出来后与大人们失散了,疲惫和大量失血使我感到阵阵强烈的晕眩。 我意识到自己必须停下来休息一会。 于是我就地坐在了一座小木屋的屋檐下。 这木屋十分破旧,门框摇摇欲坠,角落还有着不少蛛网,院内杂草丛生。 我以为这是个无人居住的屋子。 正当我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独自躲在深夜的角落里等待伤口痊愈时,她出现了。 她身上很整洁,穿着一身白金色的道袍,一头齐腰柔顺的白发被一根红色的发簪简单盘在身后,只在颈侧随意落下几缕。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她的面容之精致不似凡人,我几乎以为自己因为失血太多终于进了六道轮回。 太美了,太艳了,也太神圣了…… 这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是当时才不满十岁的我根本接受不了的,我呆愣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几乎丧失了呼吸的能力。 她将我带进了屋,帮我将伤口一一包扎好,血终于止住了,雨也停了。 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屋内点着一盏极其微弱的烛光,微风拂过,我甚至能清楚地闻到雨后泥土湿润的味道。 又过了不久,太阳终于出来了。 熹微的晨光从古城外的山顶溢出,那种浅淡的金色却带着能够涤荡人间的力量将黑暗驱散不少。 远处的山呈现出一种连绵不绝的青黛,近处的屋影檐迹则被衬托出更深的、接近于黑的颜色。 那山巅的金色愈发浓郁,渐渐转变成橙红色,暮色也在此时缓缓褪去,于是天地便被浅蓝、橙红、青黛和黑均分,万籁俱寂。 我看了盘坐在身后破烂拔步床上的女人一眼,院内的杂乱在晨光中更加显眼。 我不觉得这是个会将生活过得一团糟的人,她停留在这里,显然不是为了生活,而是为了躲避。 既然为了躲避,她又为什么会出来见我呢?兴许是我已伤到让亡命之人都心生怜悯的地步罢,这是何等的荒谬。 也可能是她就像城内的大多数人一样,认为我是个哑巴,不会将她暴露出去,总之不管怎样,彼时彼刻我都对这份不会出现在家族中的温情倍感疑惑。 这是一种没有任何理由甚至冒着风险的同情和帮助,我虽无法理解,却又控制不住想要靠近。 往后这便成了惯例。 我帮她打掩护,她则在我受伤时收留并帮助我。 我们都很少说话,但我听过她的声音。 这个声音后来成为了我永远无法忘却的记忆之一。即使在我深受失魂症之苦时,这个声音也常常在我心底响起。 “过来。” 没有旁的话,只有这两个字。 “过来。” 无比安心。 可惜这段日子没有持续太久,我很快回了本家,再没见过她。 与其他孩子不同,我一直都很期待放野,这个念头支撑着我度过了在本家的无数个寂静无声的日子。 不但是为了找我要的东西,还是为了再次见到她。 我没有想过她会不会离开那里,也许是私心里抵触这个可能性。 好在我见到了她。 但我万万没想到这次的见面竟然那样惨烈。 她没有呆在以前的小屋里,而是在墓里。 她身上那件白金色的、似乎永远不会变脏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了,鲜血不断渗出,再融进淤泥中,将她脚下的泥土都染成了红色。 我早猜出了她在躲什么人,却没想到她躲的人根本不是普通人。 是的,也许张家人在那群人面前也只能算是普通人。 当时半空中有个圆形的发光物体,看起来像是个通道。我和其他几个张家小孩被那群黑衣人挟持着威胁她。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 xu ling 我只知道音节,很好听,但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跟我一起来的几个孩子都在之前中了水银的毒,皮肤下也钻进了很多蚂蟥,以往这种情况都要靠我的血解决,但此时我们都被挟持着,没有办法,只能等死。 我并不害怕死亡,相反,有时候甚至会期待它的到来。但一想到无意间从大人们口中听到的有关父母的只言片语,我又会乞求死神慢一点来。 起码请让我搞清楚一些问题。 像我这样面对死亡如此平静的人当然是极少数,有人早已坚持不住,开始向她乞求。 我厌恶那个人的软弱,却又知道自己不该苛求。 我只是讨厌有人胁迫她——以任何方式。 她是个很单纯、很心善的人,我早料到她会妥协。 却没想到这次猜错了。 她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淤泥满地、残垣断壁的墓室内。这种笑声与我从前听到的一点都不一样,我几乎在这笑声里着了魔。 这是一场美梦,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永远沉沦。 当我清醒过来时,挟持我的黑衣人已经了无生息地倒在地上,没有多少血流出,她杀人的方式居然跟做人一样优雅。 那个黑衣人头子慌乱起来,连忙喊撤。 我注意到头顶的圆形光晕开始缩小,她也肉眼可见地慌了。 她似乎同样想穿过那道圆形光晕。 她想去哪里呢? 那道圆形光晕背后是什么? 如果她走了,我还会再见到她吗? 无数的疑问从我心中升腾而起,黑衣人头子的历喝打断了我的思绪。 而后我看到一个巨大的、无比复杂的、几乎打破我世界观的阵印出现在半空中。 那种压迫感强得令人灵魂颤栗。 圆形光晕似乎下一秒就要关闭了。 她做了个决定,然后转身面对我们。 我从来没在她的眼中看见过那样的眼神——决绝、绝望、疯狂与不顾一切。 我有一瞬间为自己希望她留下来感到可耻。 她明明是想回去的,她多么想回去。 那边也许有她的爱人。 而后一股庞大的火红色能量从她的身体中爆发,那股能量是如此强大,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几下就将挡在我们面前的巨石全部轰碎。我们当然也被那股力量推上半空。 然而令我惊诧的是,那股力量居然并不霸道,反而十分柔和温暖,我像是躺在一张铺满棉花的床上,被轻柔地送上天堂。 微微一转头,我才发现,旁边几个小孩身上的红疹和寄生虫已经在这样的力量下消失不见。 “快……逃……!” 我听见她喊。 我们终于被送上地面。 我急忙转头,却看见巨石不断下落,地底传来地震般的“轰隆”声,在洞口的最后一点缝隙中,我看见那个巨大的阵印变成了一条条粗大狰狞的锁链缠绕上她纤细柔软的身体。 视野彻底被隔绝。 天空中居然也响起了一声“轰隆”。 而后手臂粗的闪电迅速劈下,直击巨石中心。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狂暴的雷电,密密麻麻,四散游走。 刺耳的爆裂声不断响起,我心里冒出阵阵绝望和寒气。 天罚。 不知怎的,这两个字竟然浮现在我脑中。 我一时觉得确切无比。 老天不想叫她活下来。毁灭意图一目了然。 我呆愣在原地。 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本家那张冰冷的床上。 —————— 最后一颗避雷:最好还是把观前须知女主性格部分看一遍,不要看了避雷还在后面说或者问一些我解释过的事情,接受不了女主性格的就弃书。 第3章 长沙 “师父……” “师父!” 冷汗从胥翎(xu ling)光洁苍白的额头上渗出,她猛地睁开了眼。 狭窄逼仄的空间和潮湿恶心的空气让她渐渐清醒。 这里不再是她熟悉的土地。 她想要移动一下手臂,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缚灵锁结结实实地困在了地底。 不行。 师父还等着八神花救命。 这里的界门已经关闭,她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 “唳——!” 一声清亮高亢的、半似狐狸半似鸟的叫声响起,三条巨大蓬松的火红色尾巴在她身后出现。 尾巴将缠绕着胥翎的锁链用力一扯—— “轰隆隆!” 地底顿时传来宛如地震一般的轰鸣。 然而锁链仍旧牢牢埋在地底。 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血红色的火焰印记在胥翎额头上一闪而过。 她紧咬着牙关,瞳孔都因为用力染上了红色。 “轰隆隆——!” 随着又一阵强烈的地动山摇,锁链终于被拔出,而后慢慢虚幻,变成一条条狰狞的青黑色纹身缠绕上胥翎的身体。 “砰” 她被缚灵锁生生压得跪下,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滴落,甚至连睫毛上都沾着几滴晶莹。 缚灵锁无解,且一旦被拔出就会从肉身转移至灵魂中。受刑者的身体行动虽不再受限,但灵魂却要时时刻刻忍受来自束缚的剧痛。 然而她没有选择。 她必须将缚灵锁转移到灵魂中。 天枢宗迟早会派来下一批杀手,她呆在这里只能是引颈受戮。 她要尽快找到回去的界门。 ……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胥翎已经能够做到无视那种来自灵魂中的痛苦时,她才缓缓撑着风灵弓站起身。 早在逃往这个世界的途中,她的修为就已经被废了个彻底,如今体内一丝灵力也没有,别说从丹田内拿东西,就连打开乾坤袋也做不到。 之前遇到追杀能够强行使用灵力也不过是凭着神兽的身体硬撑罢了,后果就是如今就连筋脉也彻底碎了。 她随便扒了件天枢宗的衣服下来,原来的那身衣服已经在数不清的战斗中彻底毁了。 将面帘系上,她顺手拿走了碎石缝隙中掉落的十几个还算完好的陪葬品,再用三条尾巴将面前挡路的巨石一一清开。 点点星辰稀稀拉拉地缀在漆黑的天幕上,胥翎从土包中爬出,风灵弓变成玉佩系在腰间,她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废墟,然后头也不回迈步离去。 空中的树叶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一个月后。 胥翎躲在林中,指尖微松,一道锋利的白芒从风灵弓中疾射而出,一箭便将杀手毙命。 她背靠着大树急喘了几口气,确定没人再追上来后才继续往北面前进。 天枢宗能够靠奇门遁甲和天象演变推演她的位置与状态,她必须尽快找到能够帮助自己屏蔽天机的人,否则被杀只是迟早的事情。 她还不能死。 想到从前的事情,胥翎眼中多了一抹执拗和疯狂。 师父已经沉睡几十年,宗门需要他尽快醒来。 可这方世界实在过于贫瘠,她根本找不到修士,更找不到有真本事的术士。 胥翎眉头微皱,而后便感觉喉咙一阵腥甜。 一口血咳在草叶上。 她面色如常地将下巴上的血迹擦掉,看向不远处的城门关卡,希望这次的运气能好一些。 树林边传来一声干脆利落的“咔擦”,是骨折的声音。 胥翎循声看去,便见一穿着青绿色短褂的少年站在不远处。他的脚边倒着两个人,都被拧断了脖子,显然是被这个少年杀的。 胥翎走上前去,她像是没看到少年脚边的尸体一样,问:“小兄弟,你知道哪里有厉害的算命先生吗?” 是的,这个世界管术士叫算命先生。 那少年看了她一眼,眉眼中全是狠戾:“不想死就滚。” 少年的回答让她心中升起了希望,胥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知道问路的规矩,于是扔了个玉扳指过去。 少年接过玉扳指看了一眼,而后嘴角咧出一抹恶劣的笑来:“进城,有个齐铁嘴,找去吧。” 得了消息,胥翎朝他道了声谢,而后便朝城门关卡走去。 少年站在她身后,手中的铁蛋子在阳光下反射出细微的金属光泽。 他几乎下意识想要杀人灭口,却在看到女人拖着一个大黑布包步伐有气无力的背影时又不自觉地停了动作。 因为一种诡异的直觉——那女人明明要倒了,却还是让他无端感觉危险。 位置并不难找,胥翎只稍微一打听便到了。 算命摊在一条街深处,有个小厮坐在摊前,后面则是个小香堂。 那个穿着砖红色短褂,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的算命先生就坐在小香堂里,手上还拿着一本书,正慢慢悠悠地翻着页。 胥翎没有直接进去。她打听过了这人做生意的规矩——他从不直接给人算命或者解签,只送算。意思是想要找他算命得从他铺子里买东西才行。 胥翎没钱,当然不可能真遵守这规矩,于是在暗处等了好一会,直到那小厮离摊小解后才走了进去。 “老板。” 齐铁嘴看书入了神,一点没发现有人走了进来,他被吓了一哆嗦,然后猛地放下了书。 “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儿啊?”齐铁嘴抱怨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买什么?” 齐铁嘴吊儿郎当地问,脸上的不耐烦在看清面前人的打扮时瞬间消失。 来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脸上系着一张黑色面帘,脚边还放着一个奇怪的黑色大布包,也不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齐铁嘴只能看见一双属于女人的眼睛。 应该是个女人吧,他想,毕竟男人是几乎不可能长出这样一双标准的、令人目眩的狐狸眼的。 在看到这双眼睛的霎那,他差点就觉得对面不是个人了。 齐铁嘴甚至能够清楚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血腥气,那味道虽然很淡,但绝不至于无法察觉。 看来这不是个简单货色。 于是他听见对方说:“不买。” 几乎是听见声音的瞬间,齐铁嘴就觉着自己想长叹一声。 这声音实在太妙了——清冷又不乏柔美,空灵却不显空洞(尽管口音有点奇怪)。 反应过来后他又心头一怒,不买还来我这堂口作甚,消遣人呢? 于是当下就开始赶人:“不买就走,我这儿历来规矩如此。” 第4章 交易 出乎齐铁嘴预料的是,对面居然道了歉:“抱歉,齐先生,我没钱。” 齐铁嘴几乎被气笑了。 没钱?没钱你还来?! 这歉还不如不倒! 齐铁嘴挽起了袖子,心说我老八虽然是这长沙九门里盘口最小的,但那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惹的,你既然自找,就别怪我让伙计赶你出去! “来人……” 咦? 人呢? 我那小厮呢? 齐铁嘴这才发现原来盘口里只剩了自己一个,当即就清醒了一半。一阵风吹过,那血腥气再次萦绕鼻尖,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这才清楚地意识到面前这女人是杀了人的! 他脸色难看地看着胥翎,决定还是不要直接赶人。这人既然方才愿意道歉,想必不是不讲理的,自己还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于是将手垂下,借着桌面的遮挡悄悄算了一卦。 大吉。 居然是大吉?! 齐铁嘴当即变了表情,咧着嘴问:“这位……小姐,来我这盘口是想作甚哪?” 胥翎见面前这人不过片刻的功夫就一会哭一会笑的,心中对长沙城里关于这齐先生的传言有了些怀疑,但她还是抱着希望试探道:“想找你帮我屏蔽天机。” “屏蔽天机?!” 齐铁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叫出声:“你这不害我呢?屏蔽天机多损功德你不知道啊?” 胥翎见齐铁嘴竟然是这个的反应,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希望。这还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不是摆手说不行或者摆出骗人架势的算命先生。 是以她只是执拗地站在原地,不再多说什么。 整整一个月,只有这个人不一样。 她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两人僵持之际,外面又传来一道散漫的声音:“哟,八爷今儿个生意不错啊。” 一个戴着黑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打量了一眼胥翎,又看了一眼齐铁嘴:“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齐铁嘴翻了个白眼,没理那人,而是看向胥翎,他对自己的卦象还是很信任的,因此没有直接拒绝:“小姐,想必您也知道,这屏蔽天机一术,代价极大,我不可能冒这种险。” 胥翎知道这就是要讨价还价的意思了,便道:“我没钱,或者你想要什么,我去找来给你。” 齐铁嘴看这姑娘一身残破朴素的斗篷,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心中也不由纳闷起来,这卦象到底怎么算出来的? “姑娘,我跟你说实话吧,屏蔽天机呢我是肯定不能人为帮你的,但是我也不可能把我家祖传的宝物给你啊,这不欺师灭祖吗?” 黑瞎子听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拖了个凳子坐下,一副看戏的模样。 胥翎没理旁边这个戴着黑眼镜的怪人,她知道齐铁嘴这句话的意思——如果她给不出与那祖传宝物价值匹配的东西,这事儿就没得谈了。 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桌上的竹筒,利落地从大腿边抽出风灵刃,一把扎进了心口处。 血很快顺着匕首上的血槽流出,然后流进竹筒里。 齐铁嘴被吓了好大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以为死在这里我就会帮你了!停停停!” 黑瞎子也从板凳上站了起来:“瞎子今天是开了眼了,还没见过这么狠的。” 黑瞎子实在不懂,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一言不合地将刀刃扎向自己——这个女人甚至连表情都没变,好像流的不是自己的血一样。 一直到血装了三分之一个竹筒后,胥翎才在齐铁嘴惊恐的眼神中停下了动作。 可惜不能使用灵力取血,胥翎也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黑瞎子清楚地看见面前这个人微微晃了一下,他觉得对方简直下一秒就要倒在这里了。不过这都比不上一个人被捅了心脏还不死离奇——尽管伤口不算太深。 胥翎将竹筒往齐铁嘴面前一推:“交换。” “你疯了吧?就用这点血,你想换我齐家传家宝?”齐铁嘴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本来还以为这个人讲道理,没想到竟然是个疯子。 胥翎皱了皱眉,显然耐心已经所剩不多,她担心天枢宗的人又找上门来。 于是转过身,直接从黑瞎子身后把他的匕首拔了出来。 “这位小姐,随随便便拿别人东西不好吧?” 黑瞎子墨镜下的眼睛死死盯着胥翎,他确定自己刚才没有看清楚面前这个女人的动作,只这一下就能让他知道这个女人的身手至少与自己不相上下。 黑瞎子的脸上还是带着熟悉的吊儿郎当的笑,只是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胥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着急了,于是拿着匕首,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刚才着急了,可以借你的匕首一用吗?” 黑瞎子一噎,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姑娘竟然真的跟自己道歉了。 虽然但是,你都已经把匕首拿在手上了,还道什么歉? 不过有了这句话,他也就放松下来,只要这女人不突然发难就一切好说。 于是他听到对方又用那个好听的声音极为诚恳地请求:“可以借你的手一用吗?” 一听这话,黑瞎子当即后退一步,连忙把自己的手护在背后:“你想干什么?瞎子我卖艺不卖肉啊!” “好吧。”胥翎失望地垂下眼,准备在自己的手上演示,只是风灵刃不能用,这匕首可能根本伤不了自己的皮肤。 见胥翎又准备拿着匕首往自己身上划,黑瞎子一惊,连忙道:“停停停!还是用我的手吧,你这姑娘小小年纪怎么回事?净学些自\/残的事。” 说着在心里骂道,别到时候又失血真在这面前晕了过去,败坏黑爷我的名声。 到了这一步,黑瞎子也大概猜到这姑娘想要干什么了,只能希望实验成功吧。他内心苦涩地想。 第5章 生白骨 胥翎感激地看着黑瞎子,她没想过纠正这人嘴里关于年龄的谬误,主要是也没办法解释。 “多谢,你真是个好人。” 胥翎小心地将黑瞎子颤颤巍巍递来的手拉了过来。 黑瞎子的表情顿时别扭起来,行吧,看在你夸我是好人的份上,我就勉强不追究你只霍霍我的事情了。 不过……这姑娘的手怎么这么凉?跟那死人的体温简直不相上下。 黑瞎子一边装得勉强,一边又借着墨镜的阻挡上下打量着胥翎。 “下手轻点啊,瞎子我可怕疼。”他对胥翎叮嘱道,脸上却带着有恃无恐的笑意。 胥翎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一下在他手心划了一道大约十厘米的伤口。 “嘶……我说你这姑娘,下手是真狠呐,我这手要是废了,你可得赔钱啊。” 黑瞎子龇牙咧嘴地朝自己的手心吹气,却一点没有抽回手的意思。 “抱歉,不过很快就好了。” 胥翎再次向黑瞎子道了个歉,然后拿起竹筒就往伤口上滴了几滴。 下一刻,原本又深又长的伤口居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拢,不过几秒,黑瞎子的手心上就只剩下了一条淡淡的粉红。 “我滴个老天爷啊……”齐铁嘴惊得合不拢下巴。 “瞎子我活了这不少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黑瞎子惊讶地看着竹筒中隐隐泛着金光的血液,然后伸手想要拿起竹筒好好看看。 谁知齐铁嘴比他更快一步。 他猛地拿起了桌上的竹筒,三步并作两步往小香堂后面走去,还回头谴责又不舍地看了黑瞎子的手心几眼,显然是在可惜浪费了几滴。 黑瞎子感觉自己的额头上掉下几条黑线:“八爷,你这是什么眼神?要不是瞎子我舍身求全,你哪还能这么宝贝这东西?” 齐铁嘴没理他,人已经钻进小香堂后的密室中,着急地想要把这宝血好好收起来—— 这买卖不做是傻子! 天知道他早就想把那邪性的万怨环丢出去了,要不是看在老祖宗的份上,呵呵! 没过多久,齐铁嘴便拿了个檀木盒出来:“看来今天这万怨环遇到你算是缘分。” “我先说好,这万怨环之所以能屏蔽天机,就是因为上面收集了上万人的怨气,这玩意儿可邪性得很,你要是压不住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 胥翎一点也不关心这东西有什么副作用,对于她来说,逃脱天枢宗的追杀比什么都重要。 黑瞎子看到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檀木盒,拿起血红色的镯子就开始往手上套。 衣袖微微下落的瞬间,黑瞎子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几乎要被这姑娘白得反光的皮肤灼伤了。 这不是健康的肤色,苍白得让人心底发毛,在黑色斗篷的反衬下,尤其显得不真实,宛如没有任何花纹的白瓷片。 然而更令人心惊的不止如此,黑瞎子隐约看见了一道狰狞的青黑色纹身缠绕在女人纤细苍白的小臂上,那纹身似乎成锁链状,竟比捆粽子的铁链还要粗大。 黑瞎子眯了眯眼,似乎想要再仔细看看,可惜胥翎已经把袖口拉了下来。 “多谢。” 好听的声音再次从兜帽下传出,却平白叫人觉得疏离。 胥翎犹豫了一瞬,还是把脚边那包从墓里带出来的古董全部倒在了齐铁嘴的桌上。 “买么?” 齐铁嘴已经快要对胥翎这种明显异于常人的作风麻木了。 为什么这些极品在她手里就像袋大白菜一样,啊? “你真是……” 黑瞎子观察了一遍桌上放着的各种各样不同朝代的极品陪葬品。墨镜下的眼睛再次带着探究看向胥翎。 看着那双精致标准得不真实的狐狸眼,黑瞎子承认自己实在想象不出面前人在这么多墓里出生入死的画面。 这样的人明明能够轻易过上优越的生活,又是为什么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好奇像是无法扑灭的焰火从黑瞎子胸中升腾而起。 于是在齐铁嘴认真且一脸惊叹地挨个看着桌上的东西时,黑瞎子少见得开口了:“这些我全收了,开个价吧。” 一听这话,齐铁嘴猛地抬起头来:“不是吧你个瞎子,平时比铁公鸡还扣,今天突然这么大方,你该不会是故意给我抬价吧?” “瞎子我还没那闲功夫,”黑瞎子那藏在墨镜后的眼睛翻了个白眼,再次认真地看向胥翎,“怎么样?开价吧。” 胥翎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物价,她抿了抿唇:“你开。” 瞎子突然咧嘴一笑,大约是本性作祟:“一万。” 胥翎觉得这个价格已经足够自己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于是正准备答应。 齐铁嘴却突然蹦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个瞎子不安好心,原来在这等着呢!”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胥翎,眼神无比急切:“他坑你呢!你可千万别答应,我出三万。” 听见齐铁嘴这么说,胥翎也知道自己差点上了当,于是转头看向黑瞎子。 迎着胥翎的眼神,黑瞎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啥,我这不探探底吗,这样吧,六万,总行了吧。” 齐铁嘴一言难尽地看着黑瞎子——难怪瞎呢,心真黑。 但他也想捡个便宜,于是也没多嘴,只道:“十万,我就这点钱了,小姐你人美心善,就给我吧,咱俩刚才那生意多爽快是不?” 黑瞎子看了齐铁嘴一眼,那意思是咱俩分明半斤八两,又转头看向胥翎:“我也最多出十万。” 胥翎并不懂讨价还价,她有些为难——眼前这两个人看起来都很想买,而且一个与自己交易了万怨环、一个还被自己划伤了手。 该卖给谁呢? 胥翎犹豫了一会,终于试探道:“要不,一人一半?” 听见胥翎的话,黑瞎子和齐铁嘴倒是真惊讶了,他们原本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成想竟然真给他们碰到了。 这到底是哪家出来的单纯姑娘?搞得他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土夫子往往心思冷漠诡谲,这么好骗的倒是头一个。 “没问题。”黑瞎子欣然接受了,毕竟这种机会可不少有。 齐铁嘴也很满意,他对古董里的骨片和具有记录性质的陪葬品更感兴趣,其他的让出去也不觉得损失了什么。 “这都做成了生意,小姐却连名字也不告诉一声,也不知道你要怎么收钱?” 听见齐铁嘴的话,胥翎愣了下,随即急中生智编了个名字出来:“徐羽。” “徐小姐,这十万可不是小数目,你接受支票付款吗?”齐铁嘴摇了摇扇子问。 胥翎想了想自己拿着不知道多少钱在街上晃悠的样子(因为丹田被毁,乾坤袋已经打不开了),没有立刻拒绝齐铁嘴的话,而是问:“什么是支票?” 黑瞎子一听,简直乐了,这到底是哪家的人,这么单纯就出来上当了? 齐铁嘴此时也没了脾气,只得耐心向胥翎解释了一遍,看到对方那双单纯得不知道听懂没有的眼睛时好悬没忍住叹一口气。 黑瞎子终于不再抱着手臂看戏:“看你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就知道没听懂,瞎子我啊,今天就当发个善心,亲自带你去银行算了。” 齐铁嘴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事儿不看了?” 黑瞎子摆了摆手:“着什么急,回来再说。” 齐铁嘴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抽出一张空白支票就开始签字。 没过多久,黑瞎子就带着两张支票往外走了,胥翎则跟在他身后。 余光瞥见身后姑娘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样子,黑瞎子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问道:“瞎子我从北方来,徐小姐是哪里人?” 胥翎没立刻回答,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显然是还没编好。这一幕当然也被黑瞎子看在了眼里。 啧啧,莫不是失忆了? 结合胥翎的种种表现,黑瞎子猜测着。 胥翎本不愿多说,却想到黑瞎子已经说了他的情况,自己不回答是不是不太礼貌,于是顿了顿才道:“我从南方来。” “南方,南方好啊,风景秀丽,美人儿也多。只是像徐小姐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怎么也当土夫子,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吗?” 胥翎抿了抿嘴,她觉得黑瞎子不是个坏人,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只说:“不能告诉你。” 黑瞎子一噎,旋即笑起来,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直白保守秘密的人。 他回头看了看扮相神秘但实则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的姑娘,轻笑一声:“看你挺有缘的,提醒一句,在外面还是少说点话为好,当然了,瞎子我没什么坏心思。” 胥翎摆出受教了的认真表情,点了点头:“谢谢你,瞎子。” 这一声“瞎子”可谓是说得字正腔圆,黑瞎子顿时啼笑皆非,他伸手轻轻敲了敲胥翎的额头:“叫什么瞎子,叫黑爷。” 胥翎用不理解的眼神看着黑瞎子,她觉得自己的年龄一定比面前这个人大得多,但是又不好直接拒绝别人,只好回答:“好的,瞎子。” “啧,得了。” 黑瞎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莫不是遇到了个傻姑娘,只能转身继续带路去了。 第6章 张大佛爷 三日后,清晨。 “八爷,您终于来了,”副官早就等在火车站外,车子刚停下就替齐铁嘴打开了门,“知道您还没上早,佛爷让完事给您伺候着吃顿猪蹄莲藕。” “你逗我玩呢,早饭吃猪蹄炖莲藕,不齁吗?”齐铁嘴顺口埋怨了一句,心里却是知道今天这事儿不简单,看来是得忙到晚上了。 果不其然,经过再三的强调和求饶后,他还是在张启山的强硬下被副官带到了火车上。 “奶奶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才遇到怪人又遇到怪事,这几天真是运道不好。”齐铁嘴小声嘀咕着,看向火车头上挂着的青铜镜。 张启山将齐铁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什么怪人?” 日本人最近活动频繁,齐铁嘴的话瞬间就让张启山绷紧了神经。 齐铁嘴摆了摆手,一面仔细观察着火车头,一边解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个奇怪的女子。” 说着,他把遇到了胥翎的事情说了出来。 张启山和副官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些惊讶,要知道,就连张家的麒麟血都没有这种生白骨活死人的功能,这女的到底什么来头? 副官看懂了张启山眼中的意思,走到身后一个亲兵面前吩咐了什么,便见那个亲兵立刻跑走了。 两天后。 齐铁嘴站在客栈门口,嘴里直念叨着罪过。 他当然清楚佛爷为什么要请那徐羽入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身上的血。佛爷是想给事情添加一层保障。 他此刻无比后悔自己那日的口无遮拦,要不是因为他,佛爷今天怎么会站在这个客栈门口,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伸手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巴。 副官似笑非笑地看着齐铁嘴:“下手可轻点啊,八爷,等会还得靠您这张铁嘴请人呢。” 齐铁嘴露出一抹苦笑:“要不是欠了你们佛爷天大的人情,谁愿意来当这害人精。” 张启山走在前面,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齐铁嘴:“走了。” 说着就率先踏入客栈。 听见敲门声,胥翎眼中露出疑惑和警惕,她系好面帘,走到门口问:“谁?” 独特的清冷声线让站在门外的张启山和副官一愣。 副官看了一眼张启山,心中突然生出一丝犹豫和愧疚来。 这声音如此干净,听起来也很年轻,他们这么做,真的对吗? 只是这想法也只停留了一瞬,下一秒便被坚定覆盖了过去。 这个年代,没有人拥有真正的自由和选择权。 “长沙布防官,张启山。” 胥翎非常疑惑,她不明白张启山找她做什么。她知道这个人,在长沙城住的这几天,她常常听见街边小贩提起这个名字。 似乎是个好官。 胥翎稍微放下了戒心,她将门打开:“什么事?” 张启山上下打量着胥翎,这人果然跟齐铁嘴说的一样,披着斗篷,戴着面帘,只有那一双狐狸眼远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惊艳。 他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很郑重:“徐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胥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侧身请张启山一行人进门。 张启山一进门便开门见山:“徐小姐,时间紧急,这就直说了。张某今日前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胥翎皱了皱眉,她觉得张启山有些不太礼貌,哪有人一上门就求人的?况且他们的态度还并不很好。然而下一秒张启山的话,便让胥翎改变了想法。 “两日前,长沙来了辆鬼车。我们推测这辆鬼车是从矿山下开出来的,车中有许多棺材,均出自同一大墓。我们预备前往探墓,因此想找你帮忙。” 胥翎知道界门最易出现在洞天福地中,这个世界虽然没有仙家洞府,但不少古墓的环境也算与洞府相似,因此这里的界门最易出现在古墓中。 她一直苦于寻找界门的线索,如今机会终于送上门来,她自然不可能放手。 “可以。” 张启山三人都是一愣,他们已经做好了大费周章的准备,却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的如此顺利。 齐铁嘴此时也是暗自拍腿,他知道这姑娘单纯,但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单纯到这个地步。 “你真不考虑一下?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话音刚落,齐铁嘴便发现张启山朝他看了过来,顿时嘴巴一苦。但他并不后悔,想到自己前几天的口不择言,便觉得如今提醒一句也算减轻点罪孽。 胥翎看向齐铁嘴,清澈的眼神中透露出感激,她仍旧点了点头:“多谢提醒,不过我已想好了。” 张启山这才放松下来。 副官心中涌起一丝奇异,他心说这姑娘莫不是缺钱,这事儿搁任何人身上都会仔细思量一番,但她偏偏却一口应承下来。 再看向对方面帘上那双清澈无比的狐狸眼,张副官的心中又泛起一点愧疚。他看了张启山一眼,觉得是不是佛爷的气势把这姑娘吓到了。 但心中想法再多,他也不会宣之于口,只是沉默着坐在一旁。 张启山脸色温和,想来心情应是不错,他再次开口邀请:“下午我府上会举办一场小茶会,只我们几个,再外加两个朋友,不知徐小姐可否赏光?” 胥翎犹豫了一会儿,但又一想自己几天后会和他们一起下墓,且下墓毕竟不是个安全的事情,现在驳了面子必然不好,也就再次答应了下来。 至于喝茶,她现在并不完全信任这几人,肯定是不会摘下面帘的,到时只需坐在一旁就好。 车内,张启山三人都有意无意地询问着胥翎的个人信息,显然也都看出了胥翎的奇怪之处,不禁觉得这姑娘当真单纯得出奇,到了下车的时候,张启山和副官已经放下了一点戒心(尽管不多)。 宴已备好,胥翎跟着张启山三人刚进厅内,一亲兵就走了进来报道:“佛爷,二爷到了。” 话落,便见一气质优雅、行动风流的男子牵着一水灵文静的女人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短打的少年。 那少年胥翎倒是眼熟,正是几日前进城时给她指路的少年。只是少年现在看起来比当日要乖巧得多,脸上不再带着杀气,低眉顺眼地跟在两人身后。 陈皮显然也看到了胥翎,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又转移视线,就像没看见她一样。 第7章 验毒 副官站了起来,他笑着对那男子道:“二爷,您来了。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佛爷新交的朋友,徐羽,徐小姐。” 紧接着他又看向胥翎:“徐小姐,这位是九门红府的当家二月红,旁边这位是二爷的夫人,丫头。后面这个则是二爷的徒弟,陈皮。” 二月红看向胥翎,胥翎也看了过去,互相点了点头,就算认识了,谁也没多说什么。 倒是二月红旁边的女人引起了胥翎的注意。 九尾狐的嗅觉十分灵敏,而人身体出现问题时又往往会散发出不同的不正常气味,胥翎看了一眼丫头,心中有了些猜测,只是还不确定。 丫头发现面前的姑娘在看她,于是也跟着回了个微笑。 “快坐下,快坐下,我早就馋佛爷的新茶了。”齐铁嘴见几人都认识得差不多了,就赶紧站起来招呼人坐下。 见此,二月红也不再客气,坐到张启山身边,丫头则坐在他身边,挨着胥翎。 离近了,那股味道也更加清晰了,胥翎的鼻尖动了动,突然低声开口:“毒。” 在场的都是五感极其敏锐的人,连站在一旁等着添茶的陈皮也猛地看向胥翎。 二月红的心里不知怎的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表情有些僵硬地看向胥翎:“徐小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副官见此时气氛冷凝了下来,于是打了个圆场:“徐小姐,您可别开玩笑了,谁敢在佛爷府里下毒,除非活腻了。” 虽然打了个圆场,但副官直觉事情不简单,又给了个眼神让屋内的亲兵和丫鬟都退了下去。 胥翎皱着眉,兜帽下的狐狸眼中透出犹疑,半晌,心中有了计较才下定决心,对着丫头道:“你中毒了。” 一听这话,二月红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推出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陈皮则是两步冲了上来,他一下就抓住了胥翎的手腕,厉声问:“你再说一遍?!” 胥翎的手腕被陈皮抓起,斗篷的袖口顺势下落,苍白纤细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狰狞的青黑色锁链纹身在其上蜿蜒纠缠,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胥翎的眼神冷了下来,清冷的声线变得冰凉:“放手。” 陈皮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他隐约觉得自己闯了祸,但事关丫头,他又不想妥协。 还是二月红开了口:“放手,陈皮!” 顶着二月红严厉的眼神和丫头谴责的目光,陈皮终于放了手。 二月红这才抱拳朝胥翎深深鞠了一躬:“陈皮鲁莽,是我这个师父没教好,回去后我定会好好惩戒他一番。有关丫头的事,还请徐小姐告知,某不胜感激。” 胥翎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袖口,她瞥了陈皮一眼,眼神之冷,让陈皮如坠冰窖。 看着二月红如此爱妻心切的模样,胥翎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垂眸叹了口气,还是道:“她中毒了,如果再不医治,最多能活月余。” 这时张启山几人也顾不得说下墓的事情了,全都盯着胥翎。陈皮则站在一旁,拳头捏得死紧,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听见这话,二月红的身形竟微微晃了一下。他一直以为丫头病重是因为家门阴德亏损,是天命难违,可如今却告诉他这是人祸,他一时心乱如麻,竟失了方寸。 丫头站起来扶住二月红,她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臂,自己的身体早已心中有数,是以并不惊讶,她看向胥翎:“徐小姐,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可否告知一二呢?” 听见丫头这话,二月红才稍微清醒了些,是啊,这位徐小姐不过与丫头一面之缘,怎么就能肯定她的话一定是真的呢? “若想验证很简单,取夫人一点指尖血即可。” 胥翎模棱两可地解释道:“我生来五感敏锐常人百倍,能够闻到他人闻不到的气味,一般身患重病或中毒之人,身上的味道与正常人总有不同。” “夫人,得罪了。” 胥翎让丫头将小臂平放在桌上,而后双手如残影,用一种奇异又有规律的方法从丫头的右肩开始将鲜血往指尖压引,不过片刻,丫头的食指颜色已经朝深紫靠近。 胥翎接过副官递来的银针,扎了一下丫头的指尖。丫头强忍着疼痛,说实在的,扎手指比起刚才的锁穴封脉要好受多了。 深紫色的鲜血争先恐后从针尖大的伤口涌出,丫头突然惊喜地对二月红道:“我现在竟然已经觉得轻松多了。” 见丫头都这么说了,二月红已经对胥翎信了八九分,只是不少病症都会出现深色血液,例如血瘀,是以他还是接过副官递过来的鸡。 将逼出的血液喂进公鸡口中,果然没过多久,那鸡就两眼一翻死了。 这一幕让在场的人脸色都很难看。 二月红再次向胥翎鞠了一躬:“徐小姐,还请您救救丫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二月红都在所不惜。” 丫头想要朝胥翎跪下,却被阻止了,她红着眼睛对胥翎恳求:“徐小姐,我实在是想要多陪二爷几年,请您救我一命。” 胥翎沉默着,其实在她开口的时候就已做下了决定。被追杀的这几年,她早就见识过诡谲人心,知道只有利益相关时,别人才会对自己有所顾忌。 她看得出张启山、齐铁嘴、二月红之间深厚的情谊,再加上曾经听过的长沙民间关于九门的传言,清楚这几人一向同气连枝——想要拿捏这种人,就必须从内部下手。 下墓是个很容易出现意外的事情,她需要借助下墓寻找界门,又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在外界,且谁也不能保证在这过程中自己的身份不会被这几人发现,万一出现了什么危急情况呢? 她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让这几人能够主动为自己保守秘密。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她必须让这些人与自己利益相关,甚至最好是有求于自己。 她本没找到机会,哪知机会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第8章 毒钗 胥翎叹了口气,最终开口:“明日我会去你府中看看。” 二月红放松下来,脸上的欣喜几乎要压制不住:“徐小姐之恩,二月红没齿难忘。” 见事情解决,众人都松了口气,席间气氛再次回归轻松。副官给众人都添了茶:“看来佛爷今天当真挑了个好日子,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各位就都别站着了,喝茶吧。” 几人都坐了下来,张启山见胥翎并不伸手端茶盏,眼神中带上一丝探究:“徐小姐是一直都戴着面帘吗?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如说出来,说不定大家还能帮上一二。” 齐铁嘴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如今见张启山问出了口,不禁在桌子底下给佛爷比了个大拇指。 张启山无视了齐铁嘴的动作,仍旧盯着胥翎。 胥翎当然不能说出真实原因,只道:“不能摘。” 一听这话,众人便知道这是有秘密了,于是都默契地不再问,且刚刚胥翎才卖了二月红一个天大的人情,谁也不会在这时找不痛快。 气氛渐渐活跃了起来,二月红也因为丫头的事情看见了希望,没有再直接拒绝张启山的邀请。 张副官一边和众人谈笑风生,一边脑海中却不可避免地想到陈皮抓着胥翎手腕的场景。 那个纹身…… 一个狰狞恐怖至此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姑娘的手臂上。副官微微垂下眼,抿了一口茶。 他不禁联想到了自己身上的纹身,这个纹身也会和自己的纹身一样,代表着某些含义吗? 如果是这样,看起来可不太妙。锁链……除了囚禁和束缚外,还能代表什么呢? 张副官看了胥翎一眼,目光落在胥翎那被衣袍遮住的手臂上,半晌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陈皮站在一旁,他没有参与茶会的资格——尽管他根本不屑也不在意这个。 他一边烦闷地想着丫头中毒的事情,一边眼前又浮现出那节比藕还白的手臂。 他回想着当时的感受,才惊觉怎么会有人的体温这么低—— 这不像活人的体温。 他杀了许多人,对于人的体温无比熟悉。 想到这里,他猛地抬头看向胥翎的背影。 为什么会这样? 许多疑问浮上陈皮的脑海。 那节瓷白的手臂叫他不免想起曾经在长江边看见的那个傻子的姐姐的小腿。 不,比那节小腿要纤细得多,也更加优雅,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可是那该死的纹身又这么丑,看得人心底发寒。一想到这,陈皮本就烦闷的心中莫名更添了几分燥怒。 …… 既然答应了二月红,胥翎一早就到了红府门前,小厮立刻便把她迎了进去。 “麻烦你了,徐小姐。”二月红朝胥翎拱手,他的脸色看着有点疲惫,大约是一晚未眠的缘故。 胥翎点了点头。 她环顾了周围一圈,道:“据我观察,丫头的毒不是一次形成的,应当加重过几次。先带我到丫头经常出入的地方看看,总要把毒源揪出来才算保险。” 陈皮也在这时冲了进来,二月红瞪了他一眼,却忍着没在胥翎面前发作。 一听这话,二月红和陈皮的脸色皆是一变,这邪物毒害丫头竟不止一次! 二月红的脸色更差了,愧疚像是菟丝花一样从他胸中生出,直缠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对胥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既如此,还请徐小姐跟我来。” 一路穿过游廊,胥翎这才发现二月红把她带到了两人的卧房门口。 丫头已经在门口站着了,肩上还披着一件羊绒披肩。饶是如此,整个人仍旧看起来弱不禁风,面色也显得十分苍白。 二月红快步地迎了上去,将丫头搂在怀里,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心疼和无奈:“都说了,让你在屋子里待着,早晨露重,怎么还出来了?” 丫头先是朝胥翎笑笑:“徐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劳你这么早来,我已让厨房准备好了早膳,一会不如用些再走?” 胥翎摇了摇头,她不可能在其他人面前摘下面帘,况且她早已辟谷,无需进食:“多谢美意,不过我不习惯用早膳。” “既如此,那便下次换个时间请你来府上用膳,”说完,她才朝二月红扬起笑,声音轻柔地解释,“没事的,徐小姐为我辛苦奔波,我总不能真坐在屋内看着。” 看着二月红和丫头的互动,胥翎有些晃神,从前也有个人对她这般无微不至。 她垂下眼,心口像是压着巨石一般闷痛。 是我对不起师父。 再次回神时,胥翎才发现陈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双眼紧紧盯着丫头。 倒是不止一个痴情人。 轻叹一声,胥翎跟着二月红进了内室。 房间内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略微有些影响胥翎的判断。 她皱了皱眉,毒的味道确实在这个房间中,只是和药香混杂着,想要辨别方位并不容易。 胥翎缓步经过丝帐,又慢慢走过楠木圆桌,终于,她在丫头的梳妆台前停了下来。 “这里。” 二月红见此,眉头皱得更紧,他挥了挥手让丫鬟把丫头平日里用来梳妆的东西全部摆了出来。 胥翎一一看过:“不是这些。” 站在她身边的丫鬟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蹲下身从一个暗格里拿出来了一个被手帕包着的东西。 胥翎不再需要看了,她已经确定:“就是这个东西带的毒。” 丫头却愣了,她当然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她紧紧抿着唇,却什么都没说。 二月红看了丫头一眼,心中有了些猜测。 他将放在托盘上的手帕挑开,一个断成几节的玉钗出现在几人面前。 二月红是何等的眼尖,几乎是第一眼,他便知道这东西是从哪来的。他猛地转头看向陈皮,陈皮已经呆立在原地,脸上是一片愕然。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这些东西不要买!你为什么不听?!”二月红怒喝出声,一脚踹在陈皮的心窝处,显然是动了真怒。 第9章 条件 “二爷,别动怒,陈皮并不是有意的。”丫头连忙拉住二月红,柔声细语地劝,尽管自己也没想到,但站在她的角度,是看不得师徒两人闹翻的。 二月红深吸一口气,勉强把怒火压下,他转头对胥翎拱了拱手:“叫徐小姐看了笑话,是我师门不幸,还请借一步说话。” 胥翎看了眼陈皮,陈皮还呆愣着,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他坐在地上,像是全然感觉不到痛似的。 二月红将胥翎带到了花厅,猝不及防便朝她跪下:“徐小姐,还请你救救丫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二月红愿一力承担!” 胥翎这次没有躲,九尾狐救人值得一拜。 她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悲悯和冷漠:“我可以救她,但你要为我做三件事。” “徐小姐请说,二月红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会尽力完成。” 胥翎深吸口气,她将斗篷袖口内部的绣文展示给二月红:“第一,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发现纹着这个图案的人,第一时间告诉我。” 二月红仔细记忆这袖口上的图案,胥翎的语气之森然冰冷让他心中一惊。 见二月红已经记下,胥翎面无表情地放下袖口,继续道:“第二,不管什么时候,如果你得到了有关界门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哪怕只是猜测与它相关的消息也要告诉我。它通常出现在古墓墓室的半空中,呈现圆形,微微发光。” 虽不知这界门是指什么,但二月红还是理解了胥翎的意思,他再次作揖:“徐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留意。” “第三……”胥翎迟疑了半晌,眼神中又出现了二月红熟悉的单纯和茫然,“我还没想好,暂且不提。” 二月红松了口气,至少目前看来,前面两个条件都不算出格,也没有违背他的底线,想必这第三条应当也不会太难。 胥翎将二月红扶起,从口袋中拿出一小瓷瓶递给二月红。 二月红将其打开,发现里面装着的竟然是血。 这血极为奇怪,泛着微微金光。 几乎是一瞬间,二月红便明白这血是谁的了。 若是丹田未被毁,胥翎根本不会用心头血给丫头驱毒,可怜丫头中毒已深,简单的锁穴封脉已经无法完全排毒,只能用灵气将毒素逼出。 她虽现在也能强行使用灵气,但这不仅会对她的经脉造成二次严重损伤,还很容易灵力暴动,好心办坏事。 九尾狐心头血虽珍贵,但一条命能取五次,放在现在总比强行使用灵力要好。 迎着二月红感激又略显疑惑的目光,胥翎淡淡解释:“这是我的心头血,丫头服下后全身的血脉都会被这心头血改换一新,毒素自然也会被逼出。” “不过,”胥翎话音一转,二月红在其中听出了警告意味,“丫头服下心头血后,她的体质和寿命虽能远超常人,但生命也会与我的力量相连,只要我想,生死不过一念之间。” 二月红心中一紧,握着瓷瓶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他不禁略感犹豫,毕竟他与胥翎才见两面,不能保证她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日对丫头不利,且一旦答应,自己也必将一生受此牵制。 胥翎轻笑一声:“接受与否,全在你。” 半晌,二月红想起了昨晚自己找八爷算的卦象,他终于认命般叹了口气:“能得徐小姐相助,已是红府大幸,还请你放心,我必不会将今日之事告诉第三人。” 第10章 进山 张启山行动迅速,就在胥翎看着丫头服下心头血的这天,他就带着副官和八爷将火车起点的位置锁定了。 看着丫头如今气色大好,皮肤甚至更加光泽莹润的样子,二月红终于放下了心,同意跟着张启山下墓。 太阳刚刚升起,张启山、副官、胥翎和二月红就在郊外汇合了,只等齐铁嘴姗姗来迟。 远远就听见了铃铛声,齐铁嘴穿着一身道服,骑着毛驴慢慢悠悠地出现在几人面前。 胥翎听见张启山叹了口气。 一路走走停停(主要是为了迁就齐铁嘴的小毛驴),足足三天后,几人才来到湘西地界,进了当地一个侗村。 湘西山水奇绝,悬崖下密林中溪河的声音在半山峭壁依旧清晰可闻,入夜后,薄雾朦朦胧胧地散射着月光,周围的山色都看不分明。 胥翎嗅觉极其敏锐,她默默远离了正兴奋地品尝着各色当地奇怪食物的齐铁嘴。 张启山将胥翎的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对齐铁嘴笑道:“行走江湖,乱吃东西,八爷,不怕夭寿?” 齐铁嘴丝毫不顾形象地擦了擦嘴:“不至于吧,佛爷。这儿民风淳朴,老乡们多可爱,江湖险恶是对,但你们张家人太过谨慎,白白丧失多少野趣?” 正说着,副官从外面带回来一个中年脚夫。 张启山立马翻坐起来:“怎么样,老倌?” 张老倌看了胥翎一眼,见张启山没发话,便就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胥翎一边听着几人谈论九门中的弯弯绕绕,一边观察着四周。 她虽不十分精通术数一道,但修仙之人多少了解些风水,眼前这九个山头,不正是九鬼踩莲花吗? 张启山显然也看到了这布局的奇怪之处,他本想让齐铁嘴算一卦,却被拒绝了,于是只好换个问题:“那你觉得,你家高人为何会卷入火车运棺这事里去?他也姓齐,难道不懂惜身保命?” 胥翎和二月红早就在路上了解了那火车的情况。那火车头里挂着的司机正是齐家高人,这高人临死前请了黄仙上身,又用棺材钉钉在身上将黄仙困住,只为给齐铁嘴和张启山报信。 齐铁嘴掐指算了算:“这里是少数民族聚集地,讲风水也并不怎么规矩,先人在此处出现,除了隐居,就是被某些人请来的。” 说到某些人的时候,胥翎看见张启山和副官的表情都不太好看,想来这就应该是他们嘴里说的日本人了。 来到长沙这段时间,胥翎自然也了解了不少日本人的手段作风。九尾狐作为从前人间的几种守护神兽之一,她本能地厌恶这个残忍的物种。 副官看了张启山一眼,心领神会地做了几个手势,而后几个亲兵就摸了出去。 很快,一边的蝙蝠哨就响了起来,胥翎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张启山也吹了一声以作回应。 “应当是要半夜动手了。”看出胥翎的疑惑,二月红站在一旁轻声解释道。 这时齐铁嘴又拿出一块饼啃了起来,他奇怪地看向几人:“你们都不饿吗?” 胥翎一言难尽地看了齐铁嘴一眼。 齐铁嘴的动作一顿,他觉得胥翎在用脸骂他。 早在路上时,胥翎就已告知几人自己已经辟谷,无需进食。 张启山、副官和二月红虽有些惊讶,但想到胥翎身上其他的奇异之处,也就很快接受了。 唯独齐铁嘴围着胥翎东问一句西插一嘴,若不是她耐心好,恐怕早就翻脸了。 这时齐铁嘴看见胥翎的眼神就又嚷嚷了起来:“哎哟,徐小姐,可比不得您哟,您这是光喝露水就能活的仙女,老八我啊,就是个凡夫俗子,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副官见齐铁嘴这样也是觉得好笑,他一面拿出了一份干粮递给张启山,一面对着齐铁嘴道:“八爷,徐小姐可忍了您一路了,您想想,以徐小姐这嗅觉,能容忍您在旁边吃这些乱七八糟的已是十分不易了。” “也是哈,”齐铁嘴反应过来,只好讪笑道:“我这不是忍不住嘛。” 一行人草草吃过干粮后就休息了,胥翎单独住在一边,她几乎不睡觉,晚上都在打坐。 凭着微弱的月光,齐铁嘴勉强能够辨别胥翎的身影,他戳了戳躺在离自己不远处的二月红:“二爷,我怎么觉着,这徐小姐功夫比你还高呢?” 二月红回想着胥翎走路的样子——脚步沉稳却又轻盈无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佩服:“世间奇人异事何其多,是我们孤陋寡闻罢了。” “真不敢想象,练到她这种不吃不喝还不睡的程度,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八爷嘟囔着摇了摇头。 副官在这时用手肘顶了顶八爷的背:“别说了,人家徐小姐可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齐铁嘴尴尬一笑,抬头见胥翎的身影动都没动一下,不禁松了口气:“我好奇嘛……”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副官:“副官,你们张家有人能做到么?你跟着佛爷走了这么多地方,见过更厉害的人么?” 副官借着月光朝胥翎的方向看去,夜晚的山风带着透骨的凉意,女人身上的斗篷微微晃动着,就像一座远古石像上落下的轻薄蛛网。 他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不仅没在张家见过这种完全脱离世俗需求的奇人,也没在许多得道高人身上见过这种本事。 张家人也能辟谷,但这指的是长时间极少量的进食,而不是像徐羽这样完全不吃不喝。 似乎从认识这个人以来,副官就没见过她进食,更不知道那面帘下遮住的是何等风景。 这个人身上有太多奇怪的地方,有些甚至离奇得让他觉得不真实—— 如同徐羽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一行人在张启山和副官将日本特务抓住后便继续往前赶路。 张启山担心这虫子流出去疫病四起预备派兵将这几座山都围了,齐铁嘴则认为九门很可能因此离心导致长沙内乱才将自己临睡前算的卦象说了出来: “雷山小过,飞鸟遗音,密云不雨。佛爷,任何事情还得亲自调查了才明白。我家高人如此传信,总不能只是因为疫病,你必须派人进到矿里查看,别有疏漏。” 张启山沉默了,过了半晌看向张老倌道:“既如此,老倌,这两个日本人就交给你了。二爷,麻烦你和日山一起往前探探。徐小姐,八爷就麻烦你了。” 说着他扯了扯缰绳调转马头:“我还有其他事情要查,去去就来。” 第11章 无极宝塔 胥翎并不在意张启山去哪里,或者说,她只在意下墓这一件事,对她而言,究竟是跟谁一起下墓,都没有任何区别。 几人顺着田埂来到一处高坡,站定后,二月红环顾了一圈四周,沉着脸开口:“这个侗村不过一两百人,就有六七家贴着白窗花,佛爷的担心怕是坐实了。” 旁边的几人顺着二月红的视线看去,都点了点头,这时齐铁嘴指向一里地外荒林中露出树冠的塔尖:“你们看,那东西有点儿奇怪?” 胥翎的视力极好,她能够清楚地从树叶缝隙中看清楚那个建筑的轮廓和细节,于是道:“那应该是一座有点像佛塔的道观。” “道观……”齐铁嘴只微微思索了片刻便得出了结论,“应该是一*道活动的地方,那座塔就是无极塔。” 他看了看塔的位置,又道:“这道观的位置很不对,等下可能出事。” 副官笑了笑,语气听起来毫不在意:“八爷保护好自己就行,我是迟早要随佛爷死在战场的。况且今天还有二爷和徐小姐在,想必不会出什么大事。” 听见副官的话,胥翎微微低下了头,兜帽和面帘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没人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不是没见过副官这样的人,相反,她曾经有很多这样的同门。 名门正派的弟子大都如此正义凛然,舍身为民。 胥翎的思绪飘远,缚灵索似乎将灵魂压得更疼了。 她皱了皱眉,目光落在远处的连绵不绝的山林中。 众人都不再说什么,步行穿过田野,逐渐走进荒林。 道观已经废弃,只剩残垣断壁,齐铁嘴站在大殿之前,将准备进入的副官和二月红拦住,拿出罗盘看了看道:“九步之类,必有辟邪。” 胥翎侧头看向神色认真的齐铁嘴,不由觉得自张启山走开后这算命先生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仅看起来胆子大了,连人也严肃靠谱不少。 “在那。” 胥翎的视线在院中一扫,果然发现石塔边的一块青石上刻着辟邪的雕刻。 副官顺着胥翎手指的方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 “顺着辟邪的前爪,走五步,定有蒙井。” 齐铁嘴继续道,副官照办,二月红则跟在副官身后。胥翎留在齐铁嘴身边,遵守佛爷的嘱托。 两步、三步…… 就在副官即将接触到蒙井时,胥翎突然呵斥一声:“停下!” 而后她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身掠至副官身后,提着副官的后脖领顺势退后一米。 “怎么了?” 二月红和齐铁嘴都被吓了一跳。 “井里有东西。” 说着,胥翎就站到了几人最前方,她补充道:“黄仙。” 而后她将齐铁嘴交到了二月红手里,自己则翻身跳下了蒙井。 这黄仙也许敢伤其他人,但对九尾神狐是万万不敢冒犯的。 “徐小姐!” 副官惊呼一声,将盒子炮抽了出来,跟着跳进了井里。 “走吧,八爷。” 二月红说着,也跳了进去。 齐铁嘴见前头几人艺高人胆大的样子不由得嘴巴一苦,他看了周围一眼,觉得自己单独留在上面未免太过阴森,只好咬着牙动作小心地也跟着跳进了井。 二月红将差点摔在水坑里的齐铁嘴扶了起来,又吹燃了火折子,他看向前头的胥翎:“徐小姐,那东西呢?” 胥翎感受着黄仙留下的信息:“走了,它是来带路的。” 齐铁嘴松了口气,却见旁边的副官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伤口,鲜血涌出,滴入水坑,而后周遭的虫子邪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纷纷退开。 胥翎看了副官一眼,没说什么。 副官将手上的血擦到了二月红和齐铁嘴身上,换来了齐铁嘴习惯性地碎碎念和嫌弃,他又向胥翎看去。 “我不需要。” 胥翎淡淡道,这些东西本来也近不了她的身。 不知道为什么,迎着胥翎这样淡漠的目光,张日山觉得自己突然有些心虚,他讪讪地放下手,将伤口隐藏至身后,情不自禁解释道:“习惯了……” 胥翎转过了头。 二月红狐疑地看了一眼副官,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摇了摇头,选择去观察旁边的那些土缸,土缸上残留着数不清的虫蛹:“这些虫养在这里应该是为了压住底下的东西。” 听见这话,齐铁嘴也拿出桃木剑拨开了虫丝,他微微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会:“这些虫蛹是被人为粘在土缸外壁的,我知道了——” 这时二月红也和齐铁嘴一起开口了。 “这是缸葬。” 见胥翎也拔出了风灵刃准备拨开虫丝查看,副官率先将别在后腰的匕首抽了出来:“徐小姐,这东西不大好看,还是我来吧。” 胥翎点了点头:“多谢。” 这声音好听得近乎蛊惑,让就站在胥翎身边的副官忍不住想要叹气。 他努力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里面的应该是道士自己的尸体,可他们为什么要贴了符咒还种虫子?” 齐铁嘴此时也敏锐地发现了副官脸上的微妙表情,他撇了撇嘴,没选择戳穿,抬头却发现一面青铜镜悬挂在整个房间中央。 “别动这些土缸,这是高人报信。” 胥翎也发现了这面镜子,她顺着镜子照射的方向看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鱼水合欢阵?” 鱼水合欢阵通常是术士用来找东西的阵法,她曾经见同门阵修师妹用过,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也能见到。 “不错,正是鱼水合欢阵,没想到徐小姐也懂这个。”齐铁嘴这是真惊讶了,他还以为胥翎跟二月红一样,虽精通盗墓,但对阵法八卦了解不多。 胥翎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所以干脆不开口,所幸齐铁嘴也习惯了她这副说一半留一半的样子,没有追问。 鱼水合欢阵的红线一直延伸至黑暗中,几人虽不明白这跟长沙那辆火车有什么关系,但都直觉也许事情转机正在于此。 齐铁嘴犹豫着不知该怎么穿过这片土缸到达对面,胥翎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提着他的后脖颈,脚尖微微一点,整个人便提气轻身抓着齐铁嘴飘至土缸的另一边。 第12章 幻境传信 哪怕已经看过几次,二月红此时仍旧忍不住惊叹:“徐小姐好身法!” 胥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前很少有人夸过她的身法呢:“雕虫小技,让大家见笑了。” 似乎听出胥翎语气中的羞赧,齐铁嘴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又深呼了一口气:“徐小姐,你可别谦虚了,我老八亏得是你这么提过来的,要是换成副官,不把我摔个四仰八叉才怪!我这身衣服可是大昌盛做的,本就沾了这几个血手印,要是再被扯坏了,这不是在我身上刮肉么!” 副官跟着二月红身后,踩着那尸缸的边缘处,几下就翻跳了过来,听见齐铁嘴这么说,不由得气笑了:“八爷,既然你这么嫌弃,不如下次让佛爷带你。” 齐铁嘴一听这话,哆嗦了一下,又嘴硬地转头看向风轻云淡的二月红:“找佛爷还不如找二爷呢,瞧瞧人家二爷多轻松,人还比你们懂得怜香惜玉多了。” 二月红听见这话也不由得打趣了一句:“八爷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一行人又斗了几句,气氛一时也轻松起来,倒不像是倒斗,跟踏青似的。 环境实在过于黑暗,几人都看不清红线究竟指向了什么地方。 胥翎微微眯了眯眼,瞳孔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中自觉放大,眼眸深处的金色竖线也隐隐露出。 “红线指向了一个尸缸。” 几人顺着胥翎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却什么都看不见。 二月红在这个地方行动也很自如轻松,他壁虎游墙过去,身姿轻盈地落到那只尸缸顶口的边缘上,然后缓缓蹲下,递进火折子仔细观察:“缸底是空的,这里是个盗洞。” 说着,又抓了一大把火折子,点燃后一口气都丢了进去,终于照出了盗洞的一个极小角落:“找到了!铁轨的横木!” 话音一落,二月红便跳将下去,落地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徐小姐,八爷就交给你了。”副官朝胥翎叮嘱道,而后也朝那处尸缸跳了过去。 见副官的身影已经消失,胥翎直接提着齐铁嘴的后脖领飞身站到了尸缸上。 “张副官,麻烦接一下。” 紧接着,伴随着齐铁嘴“啊——”的惊叫,盗洞底下响起了副官一声难忍的闷哼以及齐铁嘴气急败坏的吐槽:“徐小姐!你丢人之前能不能预告一下啊!” 副官甩了甩差点被扭到的手腕,无奈道:“八爷,你是不是该减肥了。” 胥翎忽略了齐铁嘴的吐槽,也从盗洞跳了下去,落地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将转头的齐铁嘴吓了一跳。 “啊!” “你走路没声儿就算了,怎么落地也没声儿!”齐铁嘴拍了拍胸口,脸上浮现出一丝悲怆,“被佛爷逼到这里来,我真是倒了霉了!” 听见齐铁嘴这么说,胥翎也有些愧疚了:“对不起,八爷,我下次会提前跟你说的。” 迎着对方这么真诚的目光,齐铁嘴倒真傻了。 不是……你……我…… 夭寿了……这姑娘真这么正经?我就随口吐槽一句! 看着略显愧疚的胥翎,副官眸光微微一沉,而后又笑起来,伸手轻拍了一下齐铁嘴:“徐小姐你别当真了,八爷就是这么个性子,他就顺口一说,你说是吧,八爷?” 齐铁嘴回过神来,也连忙道:“对,对,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说着,他又用力拍了拍胸口,扬起下巴道:“老八我也算个男子汉,哪这么娇气?” 二月红此时也大致摸到了胥翎的性格,这姑娘似乎没怎么接触过外界,有时对人情世故似乎不大通:“没事的,徐小姐,咱们是朋友,老八只是开开玩笑。” 见三人都反过来安慰自己,胥翎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面帘下的唇角因为羞赧和尴尬不自觉绷得更直,连带着眼神都生动不少:“不好意思,我有时可能会理解错意思。” 看着姑娘眼中少见的灵动神色,齐铁嘴和副官都是一愣,原本冷漠的狐狸眼柔和下来,轻而易举便带上了一丝俏艳之色。 还是副官先回过神来,他自然而然走到了胥翎前方,道:“红线的尽头就快到了,继续走吧。” 齐铁嘴被二月红拍了拍肩膀后才清醒过来,他尴尬地走在胥翎身边,感觉都快同手同脚了。 胥翎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反倒是二月红刚才说的那句“朋友”让她的思绪开始飘散。 她出生后没多久,族人便被屠杀干净了。九尾狐全身至宝,作为世间最后一只九尾狐,人们接近她时大多心怀鬼胎,唯独师父是不同的。 但她也只有师父而已,至于朋友…… 她从没有朋友。 为了挡住外界那些算计,师父将她养在宗门后山,除了偷偷溜出去的几次,她很少见过其他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于她来说是陌生的。硬要算起来,大概被追杀的这几年才是她与外界接触最多的时候。 她唯一熟悉且擅长的只有仇人关系。 正出神着,胥翎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条十米左右的巨大地下河道,河道上方有很多横梁,横梁上挂着无数被吊死的、颈椎已经断裂的人。 这是……幻境。 九尾狐天生对幻境免疫,出现这种情况只可能是刻意传信。 “等等。” 胥翎的声音将几人还在顺着红线走的动作打断。 “那红线尽头是个幻境,黄仙已经给我传信了。” 齐铁嘴惊骇地转过头来:“徐小姐,你别吓我,你刚才被黄仙上身了?” 胥翎看着他的表情就觉得好笑:“不是,它只是传信而已。” “黄仙还能不上身就传信?”齐铁嘴觉得自己的知识受到了挑战,“你莫不是什么黄仙的祖宗吧?我怎么觉得这东西对你害怕得很?” 胥翎笑了笑,没说什么,九尾狐也能勉强算是黄仙其中之一的祖宗吧。 她看了看前面的副官和二月红,道:“矿山入口应该已经找到了,我们不等一等佛爷?” 见此,几人都点了点头,也就不再继续往前,沿着来时的路线退出了盗洞,从蒙井中爬出后便往与张启山约定的地方去了。 第13章 围杀 齐铁嘴和二月红跟张启山讲几人这一天的所见所闻时,副官提了只鸡回来,听见齐铁嘴正夸张地说着黄仙,心里也想起了之前的疑问:“我们一路上没发现它的踪迹,那黄仙怎么出现的?” 听见这话,胥翎和二月红都看向了齐铁嘴,齐铁嘴反应过来,当下打了个冷颤:“总不能是附在我身上的吧……?” 二月红语气平平地打破了齐铁嘴的侥幸:“不然呢?” 齐铁嘴苦笑一声:“还好有徐小姐在,否则我这次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说到一半,他又惊叫起来:“佛爷,要真按徐小姐所说,这前面是大凶啊!我就不去了,我相信你们四个高人一定能成功回来,我这就回去了!” 说着,竟是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走。 副官一只手拎着鸡,一只手死死按住了齐铁嘴的肩膀:“八爷,别急呀,底下风水阵法多复杂,我们可还得仰仗您呢。” 齐铁嘴着急忙慌地摆手:“我我我不行,我去不了,对、对了,徐小姐也懂阵法,你们让她带路!” 胥翎莫名被甩锅,不由得一愣,随即实话实说:“我只是碰巧见过几次,实际不懂阵法。” 张启山眉毛一挑:“听到没,八爷,我们少不了你。” 见齐铁嘴还想拒绝,张启山的耐心也所剩不多,于是干脆叫副官把绳子拿来。 一见这阵仗,齐铁嘴哪里还敢继续推脱,只好一边躲一边告饶:“行了行了!我去!” 时间就在众人时不时的打闹中流逝,月亮已经升上头顶,四周虫鸣此起彼伏。 今夜是副官守夜,齐铁嘴已经打起了呼噜,胥翎盘坐在一旁,抬头看向圆月时才惊觉已是这月十五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胥翎垂下眼,五感最大程度放大,周围几十里内的风吹草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天枢宗为了八神花留了不少人在此界,他们也早知缚灵锁已被自己强行扯入灵魂,故而专挑每月十五前来追杀。 如今也只能祈祷万怨环能起点用处了。 子时刚过,胥翎便感觉自己浑身开始发烫,紧接着一种锥心之痛深入灵魂,她几乎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在这种疼痛下裂成碎片了。 冷汗渐渐从额头上渗出,胥翎咬牙想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正常一些。 深夜阒寂无声,副官倚在树桩上,无聊地用树枝拨着火堆,有几个亲兵甚至说起了梦话。 忽然,胥翎的耳朵动了动,脸色看起来更苍白了几分。 她强撑着站了起来,副官几乎是瞬间就看了过来,发现是她后松了口气:“徐小姐,这么晚了,你这是……” 胥翎没说什么,只道:“很快回来。” 而后便往树林深处去了。 副官看着胥翎的背影,一切似乎与往常别无二致,但他就是直觉有些不妙。 他看了看表,脸色有些阴沉,决定如果一刻钟后胥翎还不回来便去找人。 走进一个灌木丛中,胥翎确定副官已经看不到后,便将万怨环摘了下来,而后身形快速闪烁几次,确保将天枢宗的人都引开后才停了下来。 万怨环再次被戴上。 胥翎忍受着来自灵魂中生不如死的痛苦,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很快,四周都传来了树叶摇曳引起的“沙沙”声。 “既然来了,就别躲了。” 胥翎淡漠地看着斜前方的一处阴影,风灵刃已经被握在手中。 “神兽的感知果然敏锐。” 那人轻笑一声,而后从阴影处缓步走出。四周高高低低也同时现出大约十数个人影。 胥翎松了口气,浑身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皱眉—— 天枢宗这次只来了这么几个人,想必是误打误撞找到的,看来万怨环还是有些用处。 加之这世界将修士的境界都压制在筑基期,想必应当不难解决。 “胥翎,交出八神花,饶你不死。” 又是这句话。 胥翎冷笑一声,身形顿时变得虚幻起来:“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那人显然也是熟知九尾狐的身法,不见一丝慌乱,只喝一声:“结阵!” 而后八方天枢宗杀手便站成了一个阵法,手中快速结印。 点点金光从地面升腾而起,隐约能看清其上古老晦涩的符文。 胥翎当然不会给他们成功结阵的机会,腾空躲过杀手首领射来的金线,再脚尖轻点一侧树干,整个人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诡异姿势旋转一圈,风灵弓顺势拉满—— “嗡……” 一声极细微的破空之声响起,亮白色的箭矢便如光般穿透站在东南方向一杀手的眉心。 那杀手头子勾了勾唇,而后胸有成竹道:“变阵!” 脚下的符文瞬间变幻,胥翎脸色一沉,这才发现天枢宗竟不想往常那样布置的困阵,而是诱她开启杀阵! 无数金线从四面八方射来,胥翎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全数躲过,此时身上已经有不少伤口。 与此同时,缚灵锁带来的疼痛也在不断加剧,两相叠加下,她几乎站不稳,连身法都开始混乱起来。 剧烈的疼痛让她难以保持清醒,余光却瞥见那杀手头子趁势袭来! 胥翎心中一惊,随即弯腰向后一翻,两脚尖点上身后一杀手的肩膀—— 她顺势一转,那杀手痛呼一声便被甩了出去,同时挡住杀手首领的攻势! 胥翎趁势将风灵刃扔出,直中一人眉心,而后再次腾空而起,脚尖踩上杀手首领射来的金线,一脚将飞回来风灵刃重新踢出,直击杀手头子首领! 杀手头子躲避不及,只好停下攻势结印。 阵法再次亮起,周围树叶簌簌震动,后变为片片锋刃,朝胥翎围杀而去! 胥翎快速倒退,奈何树叶实在太多,一片片如利剑密雨般刺来,前后在她身上留下了不下数十道伤口。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不避! 胥翎身形一闪,引着树叶来到一个杀手身边,那杀手一惊,却被她抓住机会,风灵弓弓臂顺势套住那杀手的脖颈,见叶片被面前杀手挡住,胥翎一脚蹬上那杀手的背,弓弦眨眼宛如满月—— 三箭齐发! 而后风灵弓水平一旋,细如蚕丝的弓弦便将那杀手脖颈割破,切面齐整无比。 风灵刃再次回到胥翎手中,那杀手首领也逼上近前! 金线喷薄而出,杀手再次结印,阵法顿时又是一变! …… 副官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一刻了,徐小姐却还是没回来。 心中那股不安越来越明显,副官不想等了,当即站了起来,将佛爷和二月红叫醒,又让一个亲兵守夜,而后三人便朝胥翎消失的方向寻去。 足足急行了半个小时,几人才堪堪听到打斗的声音,空气中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副官心中一紧,刚想赶去帮忙,却被张启山拉住了。 “冷静!徐小姐既然没告诉我们,自然是不想让我们出手,不如先看看情况再说。” 副官点了点头,心中的不安却是更甚。 ———— 注:风灵弓、风灵刃是一套灵器,名字主要由形态决定,都是风灵x,例如风灵弓变成玉佩挂在腰间时就叫风灵佩。 第14章 真身 几人找了个地势高的地方,这才发现前面的战况有多惨烈诡异。 一个直径大约三四丈的金色圆形阵法印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其上还流转着诡异扭曲的铭文符咒。 这种铭文不像地球上的任何一种字体,至少张启山三人确定自己从没见过。 周围的树叶撒了一地,又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尸体则横七竖八地躺在阵法边缘,奇怪的是居然都没流多少血。 只有胥翎身上的伤口反映出战斗的惨烈。 黑色斗篷几乎被某种锋利的东西划成了布片,微风拂过时那些浸了血的布片还轻轻摇晃着,白色的里衣却几乎被血染透了,浑身上下的伤口加起来几乎不止五十,这是等同凌迟的残忍。 胥翎背对着张启山三人,风灵弓被她撑在地上,整个人跪立在阵法中央。 一个黑衣人站在胥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然后副官听见他说:“胥翎,交出八神花,饶你不死。” 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了黑衣人手中,副官几乎立刻要站了起来,却被张启山死死按住。 “再等等!” 张启山看着自己这个老部下,他还从来没见过对方这样冲动的模样。 副官的眼眶都开始泛红:“佛爷!” “我们现在上去就是送死!”张启山如何不想上去救人,只是这些杀手不比自己遇见过的那些敌人,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副官冲出去。 二月红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绝不想胥翎出现任何意外,毕竟他不敢赌丫头会不会被影响。 眼看着时机来了,张启山和副官却还在吵闹,他烦躁地制止:“噤声!” 而后三人便看见,在那黑衣人举起长剑的瞬间,胥翎猛地起身,一把将长剑握在手中,风灵刃同时挥出—— “砰——!” 两声枪响恰如其分响起,一枚铁弹子也同时射出! 副官三人已经站了起来,子弹和铁弹子分别对准了黑衣人的眉心、脖颈以及心脏。 黑衣人一惊,被胥翎抓住机会,风灵刃一瞬封喉! 长剑落地的声音响起,黑衣人捂着脖子向后倒去。 胥翎知道张启山几人找来了,或者说,在他们刚接近时她就已经知道了。 她勉强转过身,身体和灵魂带来的疼痛已经让她的五感变得迟钝。 她趔趄了一下,将上前准备扶她的副官推开:“别……碰我!” 在剧烈的疼痛下,任何触碰都会加剧这种痛感,她此刻只想自己一个人躲起来缓过这段时间。 副官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仍旧快步上前将胥翎扶住,滚烫的体温将他吓了一跳。 鲜血浸得衣服濡湿,黏腻的触感一路从手心传入大脑,副官看着面前执意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心里说不出的憋屈烦闷。 斗篷已经彻底毁坏,副官甚至能看到胥翎手臂上那片青黑色的锁链纹身正一下下亮着微光。 胥翎想要推开他,奈何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再没有一丝一毫力气。 “你……走!” 副官不知道胥翎为什么要赶他走,以往那些女人隔着五十米都恨不得往他身上扑,面前这个人却明明已经重伤至此也不愿显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脆弱。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才能把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女人,塑造成如今这种逞强到病态的程度? 就如同那手臂上和衣领下隐隐约约的锁链纹身一样,都让他不忍细想。 他甚至没空去失落,焦躁和担忧让他仍旧执拗地扶着女人不愿意放手:“徐小姐,你不能再逞能了!” 强烈的痛感如巨浪袭来,胥翎彻底丧失对外界的感知,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独留副官看着自己脚边的红白色狐狸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我……我看错了?” 副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向张启山和二月红投去求助的眼神。 “我想这应该不是幻觉。”二月红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惊奇不已,只要徐小姐没死,那么丫头就不会有事。 “所以她是个精怪?”张启山觉得自己长期以来的世界观受到了挑战。先是黄仙,后是狐仙,他从前还以为这些都是杜撰出来的。 二月红没开口,事实上他也没有亲眼见过任何山中精怪,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到底应该算作什么。 副官经过短暂的震惊后终于回神,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这只长着三条尾巴的红白色狐狸抱起。这狐狸虽然陷入了昏迷,但似乎仍然在承受着某种剧烈的痛苦,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隔着红白色柔顺皮毛下滚烫的体温,以及微微颤抖的身体。 他记得……他曾无意间和徐小姐,或者说,xu ling,有过一次肢体接触,那时她的体温很凉,像尸体一样,绝不是如今这样…… 这算发烧吗?需要吃药吗? 狐狸该吃什么药? 副官觉得自己的思绪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他能摸到狐狸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那些血液都擦在了他的手上。 应该会很痛吧,否则怎么会颤抖呢? 副官想着,鬼使神差地用手轻轻拍着狐狸的脊背,红白色的柔顺毛发像是上好的江南绸缎一样,在他的抚摸下流动着光泽。 无数的疑问冲上张日山心头,他从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狐狸——火红色的背毛与白色的腹底毛在交界处均匀过渡,匀称修长的四肢也是纯白色的,像是能腾云驾雾一样。还有那三条蓬松柔软的火红色尾巴,简直比它的身体还要长,差点从自己的臂弯处拖到地上。 最灵的是额头上那团火一样的印记。 这样漂亮单纯的狐仙为什么会出现在长沙? 她是来做什么的? 为什么会有人追杀她? 她有父母吗?她从前生活在哪里? …… 张启山和二月红将战场草草收拾了一遍,尸体也都埋了,二人站起身时都没打扰看着怀中狐狸发呆的副官,只相互对视了一眼。 走回营地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二月红心里想着胥翎曾经跟他说的话——喝了那心头血,丫头也会变成狐狸吗?否则怎么解释丫头的寿命变长了、体质也增强了,这会导致什么后果?追杀徐小姐的那群人会对丫头不利吗? 他转头看了副官怀里的狐狸一眼,决定等有机会时再仔细问问,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要保证丫头的安全。 张启山则略微担心以现在这个状态徐羽能不能下墓,如果没有她,他们能顺利下去吗,是否需要重新部署? 三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回到营地时,天已经大亮了。 齐铁嘴将口中洗漱的水吐在地上,夸张地伸出手向他们挥了挥:“终于回来了?你们要是再晚点,说不定我就回去了。咦?怎么就你们三个,那亲兵不是说你们去找徐小姐去了吗?她没回来?” 齐铁嘴连珠炮一样问着,张启山挥退了亲兵,将他拉到了一旁。 齐铁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佛爷?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不是徐小姐抛下我们走了?那我怎么办?谁来保护我?” 张启山捏了捏眉心,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他心烦,他朝副官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就是你要的徐小姐。” 齐铁嘴简直一头雾水,他又踮起脚仔细看了看:“哪呢?我还没瞎吧?这副官前后左右都没有啊!” 这时他终于注意到张启山脸上那意味深长的表情,当即惊叫一声:“不会是……!” 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齐铁嘴又连忙捂住了嘴,压低声音问:“不会是副官怀里的那只三尾狐狸吧?” —————— 碎碎念:越写越觉得翎翎的人设有点难把握,又要不谙世事的懵懂、又要常年被追杀的精明、又要善良、又不能圣母、又心有仇恨且偏执疯狂、又要表面淡漠且内心柔软。本人已碎。。。。。 第15章 信任 趁着胥翎昏迷的一天,张启山赶回长沙处理了急事,她醒来时,他也已经赶回来了。 胥翎刚醒,感受着灵魂中传来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不少便情不自禁地伸了伸腿,又在看清自己的腿时全身僵硬住了。 她、她怎么变回真身了?! 那现在抱着她的人是……? 副官?! 胥翎尴尬地和副官对视着。 副官只微微感觉到怀里的狐狸动了一下时便清醒了,午后的阳光洒在小狐狸的身上,浮起了一层金色光晕。 他惊喜地看向那双带着些许尴尬的狐狸眼:“徐小姐,你醒了?” 听见副官的话,齐铁嘴也清醒过来:“徐小姐,你没事了?” 胥翎这才发现原来齐铁嘴、张启山、二月红也都在旁边,顿时更觉不妙。 完了…… 她轻轻咬了咬面前的手指,然后挣扎着从副官怀里跑了出去,见对方还想来追,只好道:“别过来!” 副官大概知道胥翎想要做什么了,于是听话地停了下来。 亲兵们都得了命令守在远处,胥翎跑到帐篷后面,将滚烫尴尬的脸埋在尾巴里平静了好一会,才重新变成人形走了回去。 皮毛想来已经被人擦过,所以变出来的里衣也恢复了干净崭新的样子。 这是张启山几人第一次见到胥翎那张面帘下的脸,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 齐铁嘴觉得自己甚至忘记了呼吸。 当一种极致的美被直截了当地展现在面前时,人的大脑通常是一片空白的,耳中也只剩下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雪白柔顺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女人的皮肤很白,细致到几乎透明的地步,长发和皮肤都和她那一身白衣绝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阳光洒在她身上,就像是洒在雪原上,让人恍惚间看见银装素裹上的波光粼粼,又不免感觉似有夹着细雪的凉风拂面。 这样的白慢慢在眼里褪了色,于是那淡红色的双唇便约略可见,只是人的目光却不能控制地上移,落到那鼻尖的红痣上——宛如水墨上蓦然滴落的油彩,清冷便瞬间转为灿艳,而后愈发秾丽至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处才造极登峰。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便是比日照金山更潋,比晴云粉霞更冽。 过了好久,二月红才感叹一声:“倾国倾城,非花非雾,春风十里独步……我二月红今天也算开了眼了。” 胥翎没有注意到二月红的话,她此刻只纠结自己真身已现,到底该怎么解释才能既不全盘托出,又言之可信。 齐铁嘴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难怪徐小姐要戴面帘,这长相要是露出去,全国的男男女女都要癫狂吧……都说狐狸精貌美如仙,老祖宗诚不我欺啊……” 副官终于回神,他将眼中的那抹惊艳压下,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衣披到胥翎身上:“徐小姐,重伤未愈,还是注意保暖为好。” “谢谢。”胥翎伸手拉了拉皮衣,面上还是有些尴尬。 张启山看着自己这老部下的动作,心知对方已经完全栽了跟头,不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看了胥翎一会,对方眼神清澈毫无奸计,不免让他放下了些戒心,于是只道:“徐小姐,你若不愿开口,那我们也权当没见过昨日之事。我张启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大可放心。” 听见这话,胥翎和副官都朝张启山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两人不约而同觉得佛爷真是贴心。 齐铁嘴也在此时帮腔,他绝不承认是因为自己不愿为难美人:“徐小姐,佛爷一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就算不相信我们,也该相信佛爷。我们是不会为难你的。” 胥翎又看向了二月红,对方朝她点了点头:“徐小姐,佛爷的人品在长沙可算有口皆碑了。” 见二月红也这么说,胥翎才真正松了口气。二月红的软肋捏在自己手中,是不可能害她的,毕竟如果她不好过,丫头也不会好过。 不过张启山的下一句话又让胥翎紧了神经:“只是,合作这么几天,徐小姐仍旧用假名打发我们,是否不妥?我想合作伙伴之间也应该有基础的了解吧。” 胥翎垂下眼盯着脚下的土地,她理解张启山或许保证保密,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容忍一个什么信息都不清楚的人——或者说,连人都算不上的存在在身边。如果她是张启山,她也会选择这么做。 心中有了决定,胥翎才缓缓开口:“我叫胥翎,华胥的胥,翎羽的翎。” …… 几人又休整了一会,才收拾东西准备往昨天的道观走去。 二月红昨天打扫尸体的时候就注意到黑衣杀手身上斗篷内侧的绣文与胥翎曾经展示给他的一模一样,想来是胥翎匆忙逃亡时直接剥了杀手的斗篷披上。 为防止万一,他便捡了两身斗篷带回营地,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见胥翎已经披上了斗篷,齐铁嘴又干脆地从自己身上撕了一块布下来,递给胥翎:“胥……徐小姐,面帘没了就用我这布将就遮一下吧。” 胥翎正准备从自己身上撕一块布下来,现在齐铁嘴既然递了张现成的便也就道谢收下,拿着布开始往脸上系。 二月红站在一旁,倒是觉得奇了,不免调侃了一句:“哦,我记得八爷不是很宝贝自己这身衣服吗?毕竟这可是大昌盛做的,格外有些珍贵啊。” 齐铁嘴的脸瞬间变得通红,结结巴巴解释道:“你、你懂什么?我还不是、是为x……徐小姐的安、安全考虑!这乱世、女人太漂亮不、不好!” 一听这话,胥翎这才意识到脸上的布稠似乎价格昂贵,忙问:“八爷,这个多少钱?我现在就还你。” 齐铁嘴见胥翎居然当真要给钱,赶忙阻止:“别呀,这就是块布,哪能真叫你给钱,那我老八还要面子吗?” 见齐铁嘴态度坚决,手挥得跟那竹蜻蜓似的,胥翎只好作罢,暗自决定等会要更加仔细地保护八爷,以此来报答对方的关心。 副官这时也收好了东西走了上来,听见这话后便一手搭在了齐铁嘴的肩上,他面上带着不达眼底的笑,语气悠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八爷您这么大方体贴呢?” 齐铁嘴一把拍开副官的手,呸了两声,语速飞快:“我本来就很体贴!我可比你们这些兵痞子细心多了!” “嘁。” 副官撇了撇嘴,又转头看了胥翎一眼,不再说什么,走到一旁牵马去了。 第16章 陨石 重新回到道观后,齐铁嘴熊爬树般笨拙地爬到塔中断处,远眺整个峡谷。二月红也跟在他身后,身姿轻盈地跳了上去 两人几乎看了一个小时,张启山的耐心已经耗尽:“看到什么了?” 齐铁嘴面露凝重地低头看着下方的张启山:“佛爷,昨天有东西被我看漏了,恐怕大事不妙。” 二月红一身童子功同样很扎实,寻龙点穴对他而言早与吃饭喝水一样熟悉。 他此刻也看出了些门道,于是接着齐铁嘴的话头道:“佛爷,你看那堆土包,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那应该是一片虚冢,用来隐藏一座大墓的。” 张启山对二月红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齐铁嘴,他平生最讨厌故弄玄虚:“这有什么不妙的?算命的你要是再管不住嘴,小心我真治你。” 齐铁嘴动了真格,他少见地没被张启山吓到,而是爬了下来,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将山谷的形状和土包的位置一一复现。 “佛爷你看,这人形的山谷中的土包的位置,跟我们验尸时看到那高人身上棺材钉的位置是否一致。” 张启山和副官都陷入了回忆,而后脸上也均露出了认真的神色,想来是齐铁嘴所言不虚了。 胥翎好奇地看着地上的线条,她对风水虽了解部分,但实在不算精通,如今看齐铁嘴能这么轻易将地形图画出来,心中不免也有些佩服:“八爷,那照你这么说,这些线条有什么意义?” 见胥翎看了进去,齐铁嘴面上就有些骄傲起来,毕竟哪个男人不愿意在美人面前露一手本事:“这些棺材钉连接的线条很可能就是我家高人留下的线索,它指的是底下这些虚冢之间连接的通道。” 说着,他又顿了顿,仔细观察了一会:“我们这个位置下应该就有一条。” 二月红所想与齐铁嘴几乎一致,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密林,对张启山道:“这大墓必然就在这山中,只是深度和方位不可测。佛爷,你能看前后三百年,找得到这藏龙穴么?” 见胥翎没懂什么叫作能看前后三百年,副官心里不免升起点疑问,但又压下不说,只解释道:“佛爷能把一块地前三百年的地形地貌还原出来,这叫前看三百年;后看三百年则是因为佛爷也能将这块地后三百年的变迁推演出来。” 张启山见副官在对胥翎解释,没说什么,只对二月红道:“我能看,你也能看,算命的也能看,看这么多不如直接进去找,什么妖魔鬼怪一眼便知。” 于是一行人再次下到了无极塔底的地宫,齐铁嘴跟上次一样走在胥翎旁边,心中却想着副官刚才的话。 如果胥翎连前看三百年、后看三百年都不懂,可见是没有深入了解过倒斗的,既如此,这么一个姑娘又为什么轻易同意了佛爷的请求,为什么之前手里还有那么多新鲜出土的东西? 难道是有什么理由逼得她不得下墓? 跟追杀她的那群人有关吗? 亲兵们正在搬那些土缸,张启山的话打断了齐铁嘴的思绪:“徐小姐,那黄仙还在此处吗?” 胥翎只微微一感受,便肯定道:“不在。” 得了肯定的答案,在场不少人都松了口气,毕竟谁也不能保证那黄仙只带路不害人。 副官带着人先进了下面的矿道,胥翎则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直接将齐铁嘴扔下去,而是提着后脖领,将人递给了下面的张启山,而后自己才轻飘飘地跳了下去。 张启山和二月红不知道第多少次为胥翎这提气轻身的功夫赞叹,如今倒是觉得也许有狐狸本就体重轻的缘故。 胥翎一跳下来,就看到这条巨大墓道四周的墓砖上画满了已经斑驳的壁画,只是奇特的是,画中的古人像全都有两张人脸。 二月红举着火把只看了几眼,便笃定道:“镶嵌模压花纹砖,南朝的东西,与那火车里的棺木一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是整面的壁画,而非壁砖画。” 齐铁嘴和张启山也有这个疑惑,只能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胥翎完全不了解这方世界的历史,她只是纯粹地观察着这幅画,却没想到真看出了一点异样,于是指着画面上的一处细节道:“你们看,这个人为什么只有一张脸?” 这话把几人都吸引了过去,几个火把挤在一起将那处壁画照得红亮。 “这个人应该是这幅壁画的主人。”二月红轻声说。 “那为什么他画得这么小?”副官问。 胥翎看了那人许久,突然觉得那人的视线似乎看向了对面的哪处地方,于是顺着那视线看去:“天垂象,天鼓鸣。” 听见胥翎突然开口,几人就又都抬起头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显然也看到了这句话。 齐铁嘴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五行家话,说的是有陨石落在这里,引发了大灾。” 说到一半,他忽然又抬头看向顶部:“看头顶的壁画!” 头顶的壁画同样斑驳地厉害,不少地方都发了霉,但却不影响观者领会其意。 胥翎一边听齐铁嘴关于壁画内容的解释,一边自己观察着画面。 她突然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画面上那个天上落下的陨石居然给她一种熟悉之感,只是这种感觉源于何处,她一时半会竟想不起来,于是也只能作罢。 众人继续往前,墓道壁出现了一个被人砸开的大洞,洞里有很多向下挖掘的矿道。 胥翎听二月红说,这里竟然还有一个矿道是几百年前挖出的,居然一直到不久前都有人使用。 众人又一直走到了底部,果然发现了铁路的终点。张启山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会矿道底部铺设的横轨,对张老倌道:“去查查这里是谁买的矿,再看看上面是哪。” 张老倌立刻带着人走了,二月红看向周围那些矿井设备,问张启山:“我感觉有点反常,我们这一路居然没遇到什么抵抗。” 副官猜测道:“会不会都死了?” “都死了也得有尸体,”张启山环顾了一圈,又看向胥翎,“黄仙传的信里有这里的信息吗?” 胥翎仔细回忆了一番:“有经过这里,但一直延续到了更深的地方。” 这时张老倌走了下来:“佛爷,上面有点不好看,你恐怕得上去一趟。” 第17章 翻身 张启山示意胥翎继续在下面保护齐铁嘴,自己则带着二月红和副官跟着张老倌往矿道上爬去。 矿道陡峭,倾斜向上,风从洞口吹过,很难与洞内进行空气交换,因此胥翎也感受不到上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一个亲兵才走了下来,让胥翎和齐铁嘴上去。 “这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老八我这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齐铁嘴气喘吁吁地跟在胥翎身后,气息虽急促,嘴上却还不耽误抱怨。 胥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快趴在地上的齐铁嘴,她抿了抿唇,向后伸出手:“我拉你。” 齐铁嘴一愣,目光落在那只瓷白细腻的手上,半晌突然扬起一个笑,语气夸张道:“徐小姐,你真是我的救星,比那两个姓张的有人性多了!” 说着迅速伸手握住胥翎的手。 胥翎微微用力,便将齐铁嘴从地上拽了起来。齐铁嘴撩了撩道袍,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长途跋涉早就让他体乏气热,手中冰凉的触感却像是一桶冷水一样浇在他心头。 狐狸……应该也是有正常的体温的吧? 亲兵拨开洞口的杂草和灌木,胥翎带着齐铁嘴弯腰走了出来。眼前顿时开阔,顺着峭壁向下看去,碎石和窝棚错落有致地穿插在干涸的河床中,再沿着河道绵延开去。 牵着的手突然被主人抽了回去,齐铁嘴不自然地收回了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只有一步之遥的葱白指尖处,回过神时那只手已经再次抓住了他的后脖领。 “徐小姐,你、你什么意思?” 齐铁嘴默默后退了一步,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崖壁一眼,咽了咽口水,这可有十几米啊! 胥翎转头朝齐铁嘴安抚地笑了笑,只是这笑被面巾遮了个彻底:“我们跳下去。” 我们跳下去—— 齐铁嘴欲哭无泪地被胥翎带到了崖边,不是,他想不明白,徐小姐这么一个仙女似的人物为什么能说出如此冷漠的话?! 而后张启山、二月红和副官便在衣袍下落带起的猎风中听见了齐铁嘴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我齐家一脉单传,不能绝了啊啊啊!我还没娶媳妇啊啊啊啊——!” 那惨叫语速极快,音调极尖,听得张启山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算命的,过来。”见齐铁嘴已经下来,张启山无视了对方那要死不活的苍白脸色,朝他招了招手。 可怜齐铁嘴还没从跳崖的惊恐中回过神就又被窝棚中的惨象给狠狠刺激了。 厚厚的虫丝已经连成一片几十米的白膜将废弃的窝棚覆盖了个彻底,虫丝下则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全都脸朝下趴在地上,已经腐烂干瘪。 胥翎完全忍受不了这种味道,是以站得很远,只用眼睛观察着窝棚里的景象。 奇怪的事确有,窝棚内明明住了这么多人,为什么完好或值价的东西都没有? 还是说有人活了下来,将东西都偷走了? 胥翎用手捂着面巾,一边皱着眉站在远处挨个观察着尸体。 那是……胥翎朝副官招了招手。 “徐小姐,是有什么发现吗?” 胥翎点了点头,凑到副官耳边轻声道:“那个人没死。” 这样的贴近让副官下意识想躲,却又硬生生忍住了,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种独特的、清浅的、宛如雨后青绿的味道,于是连带着耳尖也越来越烫…… 思绪实在无法集中,他的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徐小姐,我没听清。” 胥翎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于是再凑近了一点,稍稍提高了些音量。 距离已经很近,副官的下颌甚至在微微摩挲着胥翎脸侧的面巾,他只能全身紧绷,努力克制着脑中的胡思乱想。 胥翎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齐铁嘴拿着罗盘,刚转身就将这一幕看了个正着:“诶诶!张副官,搞莫子?!” 副官已经听清了,于是猛地后退一步,逃也似的往张启山那边走,脸红得跟喝醉了一样。 一边走,他还听到齐铁嘴在对张启山道:“佛爷,你不管管你的手下?咱这干着正事,他倒好,谈情说爱去了!” 副官一听,脸上更是挂不住,连忙解释:“不是的,佛爷,刚才是胥……徐小姐有事要说。” 齐铁嘴不屑地撇撇嘴,嘟哝了一句:“什么事要凑这么近……”抬头时却冷不丁与那双带着疑惑的狐狸眼对视上了。 齐铁嘴只觉得心里一慌,而后赶忙转移视线,又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叫你说什么谈情说爱!肯定被这狐狸听了个一清二楚! 听完副官的话,张启山似笑非笑地看向齐铁嘴:“不小声点,要让那鸭子飞走吗?” 副官领了抓人的命令,大松一口气后才慢慢镇定下来。 齐铁嘴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心中那点莫名其妙的不忿终于彻底消失,当即收起罗盘重新走到一具尸体旁边,认真观察起来,想借此摆脱掉说错话的尴尬和后悔。 二月红将几人的官司看了个一清二楚,不由得摇了摇头。 他一点也不想过多掺和,低下头用匕首将尸体翻了个面,准备继续观察。 “砰” 那具被翻了个面的尸体居然又僵硬地翻了回去。 二月红被吓了一跳,站起身时发现齐铁嘴也脸色发绿地看着他,显然是也被吓到了。 周围的亲兵甚至端起了枪,全都谨慎小心地盯着这具尸体。 齐铁嘴和二月红平复了一会心情,两人对视一眼,一致觉得有古怪,于是招呼着士兵将河床上的尸体都翻了个遍。 张启山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怎么回事?” 齐铁嘴只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副官此时也押了个人过来,一队人刚走到张启山面前,就听到身后河床传来连续的“砰砰”声。 几人转头一看,整个河床变成了翻牌九的桌子,上面的尸体一具接一具地翻了回去。 看到这幅场景,被押来的那个老头也被吓住了,跪在张启山面前抖如筛糠。 张启山没理他,只对副官道:“看来这尸体有古怪,准备剖尸。” 副官点了点头,让士兵挑了具品相好点的尸体,抽出匕首就走了上去。 而后几人将尸体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却还是没发现可疑的地方。 张启山皱了皱眉,转身朝胥翎喊道:“徐小姐,劳烦过来一下。” 胥翎捂着面巾走了过去,腐尸的臭味越来越浓,她觉得自己快吐了。 张启山用匕首指着被剖开的尸体:“徐小姐,这尸体的古怪之处你也看到了,有什么发现么?” 第18章 戏声 胥翎将手拿开,忍着腐臭闻了闻。这尸体用看是找不出异样的,只能用闻。 “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不像是寻常尸体能散发出的……”胥翎皱眉沉吟了一会,她确实没什么倒斗的经验,只能摇摇头道,“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气味。” 这话可将几人都难住了,张启山只能又看向齐铁嘴:“老八,你鼻子也灵,闻出什么没有?” 齐铁嘴脸色一僵,顿时没好气道:“我的鼻子再灵有徐小姐厉害?服了你了。” 说完,却还是仔细俯下身闻了闻。 胥翎皱眉看着这一幕,她都替齐铁嘴感到恶心。 那尸体已经腐烂很久,青白又粘着红的肉烂了个彻底,上面被咬出了密密麻麻的虫洞,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齐铁嘴直起身,干呕了一会,才脸色难看道:“是僵气。” 张启山几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二月红咬牙骂道:“他娘的日本鬼子,想必是拿这僵气做生化实验!” 这还是胥翎第一次看见二月红爆粗口,往常他总是一副风流公子的翩翩模样,如今竟也在这尸体面前失了仪。 张启山的嘴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显然跟二月红想到了一处。 这事更加坚定了他要彻查的决心,就算是死在这里,他也不允许这种东西出现在中国土地上! 胥翎没想到这个世界的战争居然能残酷到这种程度,被养在宗门后山的日子里,她只听过有人为了报仇将某个宗门屠杀干净的事情。 那对她而言已算十分残忍,但在这片密密麻麻死状凄惨沿着河道铺展开去的尸体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九尾狐族曾经也是人间的守护神兽之一,胥翎觉得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族群的庇佑范围内,施暴者一定会被斩杀殆尽。 她站在人群后方,看着张启山一群人。他们都有着相同的肤色和相似的外表特征,这个族群中兴许有败类,但她在长沙城内遇见的多是好人。 这样一个品性称得上温良的族群,为什么会遭遇如此残忍的屠杀? 胥翎不明白,她将目光从河道中的尸体上移开,落到一旁的碎石上,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良久,张启山才命人放了火。 冲天火光很快燃起,熊熊烈火如流水般奔腾开去,足足蔓延了好几里地。 胥翎站在一旁,红亮的火光映照在眸底,她的目光跟随着火苗越来越远,内心祈求这片冤魂都能找到最终的归宿。 张启山让亲兵围着河床站岗,防止火势扩大烧山,直至火势渐渐变小后,才想起来刚才副官还抓了个人。 一番威逼利诱下,那干瘦老头终于被副官拽着往前带路,几人又重新回到了墓道中。 “有声音。” 胥翎走在齐铁嘴身边,突然停了步子。 张启山见此立即打了个手势,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是唱戏的声音。”胥翎继续道。 奈何她和其他人的听力差距实在太大,在胥翎耳边十分清楚的戏词一点也没进其他人的耳朵。 “徐小姐的听力远胜我等,恐怕我们必须继续往下走才能听得见。”这几天张老倌也大概看明白了胥翎的奇特之处,当即便对张启山建议道。 张启山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却被齐铁嘴打断了:“佛爷,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下面如此诡异,恐怕不妙啊!” 一听这话,张启山的脸色就沉了下来,那老头也跟着齐铁嘴的话开始求饶,却被副官直接用手捂住了嘴。 “算命的,今天你去不去都没得选。” 迎着张启山那满含威胁的眼神,齐铁嘴打了个哆嗦,只得苦着脸,嘟囔道:“可怜我齐家一脉单传……” 这话他已说了不下十遍,是以没有人再理会,一行人继续向下走去。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众人才听见胥翎刚才提起的声音,那唱腔极为熟悉,不少人都将目光落到了二月红身上。 二月红细听了一会,脸上竟显露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表情:“确是我红府的唱腔,只不过不是我唱的,而是我舅姥爷那一辈唱的。” 见张启山几人不解,他继续解释道:“这首曲叫《大劈棺》。传到我这代在细微处已经有了些许改动,这里唱的正是之前的版本。” 二月红在来时已经告诉几人,那枚落在哨子棺中的顶针正是自己舅姥爷的物件。这红府先人既然曾到过这里,如今墓道内又出现这唱词,的确算是情理之中了。 只是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难道红府先人还活着? 这时那老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转着眼打量着张启山一行人,而后将目光落在了齐铁嘴的百宝袋子上,被捂住的嘴顿时“咿咿呜呜”起来。 副官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便松开了手。 那老头登时朝齐铁嘴跪了下去,“砰砰”磕了几下头。 齐铁嘴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你你你什么意思?” 说着还以为自己背后来了什么东西,一脸惊恐地想要转头。 那老头跪趴在地上,语气中竟让人听出了一丝如释重负:“可算等到您了,我的爷啊!您家先人早先来这儿,让我有话带给爷。” 齐铁嘴停下后退的动作,松了一口气,让副官将那老头扶起来才问:“什么话?” “那高人说,这摊活您得倒过来看,还有——”他凑到齐铁嘴耳边开始低语。 胥翎虽能听清那老头说的话,但这话似乎是某种古音节,与胥翎到了这个世界后学的官话和最近才接触的长沙话完全不同,她根本听不懂其中意思。 见齐铁嘴脸色难看,张启山就问他那老头说了什么,他回答:“我家高人说,学艺不到三十六年的,不要进去。” 没人站出来,只是都沉默着。 胥翎有自己的目的,当然也是不可能退出的,况且,以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应当没有什么东西能杀得了自己,除非遇到天枢宗的人。 “还有呢?”二月红问。 齐铁嘴顺手拿了根树枝,在地上边划边解释。胥翎听不大懂,只知道大意是说这墓与寻常墓不同,修出来是为了压住下面的邪气云云。 张启山听明白了,知道接下来的事情非同小可,沉默了一会对齐铁嘴道:“既然你高人说有危险,你就别下去了。我有副官、二爷和徐小姐就够了。” 说着又对张老倌道:“老倌,你在这里陪八爷,出事了你们就带人回长沙搬救兵。” 张老倌当然不愿意让张启山冒险,当即拒绝了,也想跟着下去。 出乎胥翎意料的是,齐铁嘴这次居然没有退缩,而是道:“佛爷,我这门一向是九门中最不得势的。这道上一年到头多的是想要干掉我的。” “要不是您帮我在文书局挂了个闲职,老八我恐怕早八百年就退位让贤了。现在正该是还人情的时候,我就陪您走上一遭,顺便见识见识这百年难遇的风水大局。” 见此,张启山自然也就不再客气,点点头就率先下了矿洞。 第19章 莲佛走火 齐铁嘴深吸口气,也跟着二月红下了矿洞,胥翎则在最后断后。 矿道很长,越往下走那唱戏的声音越明显,本该婉转的唱腔回荡在漆黑不见底的矿道中,显得诡异莫名。 唱戏的声音再次变大,这时每个人都已经能听清那戏词,居然是在讽刺九门的行当。 见矿道的出口已经出现在面前,那被抓来的麻脸老头拼命往后退,又被张老倌抓住。 “不能下去了!要、要死人的……!” 麻脸老头一个劲的求饶,张启山皱了皱眉,张老倌很有眼色地再次将老头的嘴堵住,四周都安静下来,只剩那唱戏的声音回荡着。 众人继续往戏声传来的方向走,还没走几步,眼前的景象就将不少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齐铁嘴脸色煞白地抬头望着横梁上挂着的一具具尸体,拽着胥翎的衣袖问:“胥……徐小姐,这、这这是不是黄仙给你看的东西?” 胥翎已经在幻境中见过一次,所以没被吓到:“就是这里。” 听见这话,张启山面无表情地拿着火把将挡路的尸体拨开:“看来没找错,继续往前。” 穿过被挂成肉林一般的尸体,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山洞中放着一座高约三米、宽约两米的石碑,上面刻着:五百盘龙。 张启山和二月红对视一眼,显然都看出了这道观底下果真镇着一座古墓。 这片空间已经不算小,火把无法将每个角落都照亮,火光外面黑成一片,人很难看清楚。 这时那麻脸老头突然尖叫了一声:有鬼啊,然后居然挣脱开了束缚,连滚带爬地往矿道那边冲去,张老倌本欲去追,却被张启山拦住了。 “不用追了,后面的路估计他也不清楚。” 齐铁嘴战战兢兢地站在胥翎身边,如果不是男女有别,大概他已经挂在了胥翎身上。 他紧咬着牙关从嘴巴缝里挤出几个字问胥翎:“徐、徐小姐,你、眼睛好,有—有鬼吗、吗?” 胥翎刚才隐约间似乎瞥见一黑影一闪而过,但定睛一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一时不敢肯定,为了不让齐铁嘴害怕,只好道:“现在没看见。” 现在没看见,刚才看没看见就不好说了。 齐铁嘴松了一口气,没有注意到胥翎话中的异样,倒是张启山三人听出些门道,都看了胥翎一眼,更加戒备了些。 副官默默后退一步,站到胥翎身前,张启山虽然看见了但也没说什么。 越往内深入,山洞中的虫丝越多,只是又走了大约五十米,张启山发现面前居然是条死路。 “不可能在这里断了,应该是有什么机关。”二月红走到张启山身边道。 众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拿着手电筒或火把四处寻找着机关。 胥翎的耳朵动了动,她走到发出水声的土缸面前,只看一眼便对不远处的几人道:“出口应该在这里。” 那土缸中的水正微微荡着,一圈圈涟漪不停地向外扩散,显然不同寻常。 张启山走了过来,对着水缸拔枪就射。 “砰!” 只听一声枪响,那水紧接着就一边旋转一边快速下漏,副官探头一看:“下面是空的。” 于是一脚将土缸踹到一旁,接过铲子,和张老倌一起三下五除二便将枪洞扩大成了可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他将铲子重新递给亲兵,自己则跳了下去。 胥翎跳下去后就发现这里仍然是一条矿道,只是这条矿道与之前的不同,地面平坦许多,甚至角落里还散落着几片棺椁木屑,那木屑上的花纹与火车上棺椁的花纹十分相像。 这日本人真是丧心病狂,竟然将试验基地建到人家墓里来了。胥翎无语地想着,内心对日本人的印象再次下降。 唱戏的声音更加明显了,前面就是一座墓室,里面到处都是墓葬坑,想必是棺椁都被运到了那辆火车上。 “这里应该只是个陪葬的墓穴。”二月红道,“只是一个陪葬穴的空间就如此之大,恐怕古墓的面积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大。” 副官问:“有没有可能这一整座山都是墓?” 齐铁嘴一边用罗盘寻找着方位,一边道:“倒真有可能,这大墓不得了啊。” 张启山从脚边的泥土里拔出了一条形状类似长棍的东西,几人凑上去一看,发现这竟然是把枪。 “看来这墓穴当真是九门前辈打开的,而且那次动作应该还不小。”齐铁嘴摇了摇头,语气听起来很是感慨,颇有些唇亡齿寒之意。 “佛爷,这里有个穴口。”张老倌站在墓室的对面朝张启山喊道。 几人闻言便跟着张启山走了过去。这间墓室中间的墓葬坑比外面那些要大得多,四周还有用石头雕刻的神像守护着,想来这里应该就是主墓室了。 主墓室里的棺椁应该就是那只哨子棺,也被日本人运出去了。 胥翎一边跟着齐铁嘴观察主墓室内的各种陈设,一边疑惑地问:“这墓穴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邪,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用那么多东西迷惑外面的人呢?” 这话可把齐铁嘴给问住了,他心底也疑惑起来—— 这墓大归大,可里面的机关陈设并不高深复杂,其中风水阵法水平与外面的虚冢更是云泥之别。难道说,这底下还有什么东西? 齐铁嘴沉下心,连忙又算了一卦,随即大惊失色:“月迷津渡,莲佛走火。佛爷,大凶、此处大凶啊!” 张启山一脚踩在那墓葬坑边缘的石阶上,拿着手电筒照向齐铁嘴的面门:“凶什么凶,我平生最爱大凶,算命的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就地埋了!” 齐铁嘴一面用手遮住眼睛,一面疯狂摆手,正当他想继续解释的时候,忽然听到二月红一声大喊:“别碰!” 然而为时已晚,张老倌的手已经接触到了墙上的蛛丝。一阵细微的声音突然传入胥翎耳中,她当即厉喝一声:“快走!” 而后一把抓住齐铁嘴的衣领将人丢出墓室。 第20章 恩断义绝 大量长着幽绿色翅膀的蝴蝶从蛛丝下飞出,胥翎将别在腰间的玉佩拽下,风灵弓顿时出现在手中。 “这粉末有毒,捂住口鼻!” 将一个亲兵甩给副官后,胥翎拉满弓弦,六箭齐发,连发三次,大量蝴蝶被白光射中,簌簌下落。 可惜蝴蝶太多,攻击也只是杯水车薪,视野中全是密密麻麻的翅膀和落下的粉末,张启山不知什么时候受了伤,艰难地靠在对面的神像上抵抗蝴蝶的攻击。 将最后一个亲兵甩给二月红后,胥翎对二月红和副官喊道:“你们快出去!” 二月红知道胥翎一定有保命的手段,也不多说什么,只朝她点了点头:“徐小姐,你一定小心。” “那佛爷和你怎么办?!” 见副官还是不肯走,胥翎也急了:“佛爷交给我,快走!” 说罢,一掌拍向副官的胸口,将人推出墓室。 “徐羽——!” 副官还想跑回来,却被二月红抓住,眼睁睁地看着胥翎将墓室门关上。 蝴蝶终于不再涌出,坐在外面的亲兵都松了口气,他们潜意识认为张启山能够解决任何困难。 胥翎拉着弓弦疾射几次,面前终于勉强露出一点真空,她连忙跑过去扶着张启山:“你怎么了?” 张启山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就连神智也开始模糊,胥翎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一种像头发的东西。 “别管我……你先走!”张启山挣扎着想要离胥翎远点,却根本使不上力气。 “这东西对我没用,你还是别说话了,省点力气。” 胥翎拉着张启山的手臂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从腿侧拔出风灵刃,防止蝴蝶近身。 风灵刃开过灵智,速度极快,蝴蝶哪怕蜂拥而至也赶不上一秒几刀、一刀三个的速度。饶是如此,不过二十米的距离,胥翎还是扶着张启山走了几乎好几分钟。 墓室门再次被打开,外面的亲兵都欢呼起来,副官、齐铁嘴、二月红和张老倌立马赶了上来。 见胥翎没事,几人都松了口气。 张老倌看着张启山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竟然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都怪我手贱!要是佛爷有个三长两短,我是万死难辞其咎!” 副官将张启山扶了过去,对张老倌道:“别自责了,老倌,你也是无心之失。” 齐铁嘴围着胥翎转了一圈,确定真的没事后,脸色才缓和了下来,语气却仍旧气急败坏: “我说你这姑娘,学什么不好要学别人那套舍身救人?这种事有他神通广大的张副官去卖命,你倒好,把人扔出来不算,还要自己关门!你父母没教过你明哲保身吗?” 胥翎知道齐铁嘴是为了自己好,所以没有开口反驳,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她出生后不久父母就意外去世了,这些道理师父也没有教过自己,她只是觉得张启山毕竟是自己的同伴,如果不救,她良心难安。 见胥翎像个闷葫芦一样杵在原地,齐铁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想开口—— “好了,别吵了!”二月红发现了张启山身上的情况,脸色十分难看,“佛爷情况不妙,必须立刻回长沙。” 几人又着急起来,齐铁嘴简直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嘴里不停叨叨:“我早说过,大凶、大凶,就是不听!这下好了!” 副官没空理会齐铁嘴的碎碎念,急切地看着二月红:“二爷,佛爷到底怎么了?有大碍么?” 二月红让张老倌带着亲兵先走,对副官道:“现在暂且还好,但要是一天后还没解决,我就不能保证了。” …… 一群人紧赶慢赶,日夜兼程,终于在两天后回到了长沙。 二月红在半路上已经找村民借了雄黄酒,将张启山身上的头发拔了出来,如今凶险已过,只是还需休养生息。 然而令几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长沙城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首先就是陈皮。据丫头所说,二月红离开的第三天,陈皮就将日本特务田中良子暗杀了,现在日本人正气急败坏地到处通缉他。 杀了田中良子后,陈皮跪在红府门前,数落了二月红这几年来对自己的各种惩罚,然后愤怒地宣布脱离红府,与二月红恩断义绝,任丫头怎么劝都没用。 二月红虽不明白自己这个徒弟为什么突然发疯杀了田中良子,但也知道对方之所以选择大张旗鼓地脱离师门是为了不连累自己和丫头。 他叹了口气:“罢了,该传授的我早就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他本来就是一匹驯服不了的疯马……由他去吧。只是佛爷,关于日本人追杀陈皮的事情,还麻烦你帮衬一二。” 张启山倒是这一次对陈皮刮目相看,自然点头答应:“你不说,我也会做。” 第二件事就是长沙新来了个长官,叫陆建勋。不过似乎张启山有些厌恶这人,具体原因胥翎也不甚清楚。 这日,二月红府上的小厮找到胥翎:“徐小姐,二爷让我来请您到红府一趟,说是发现了您要的消息。” 胥翎当下脸色就是一变,快步跟着小厮进了红府。 二月红将胥翎请到书房,把一封信递到她手上,道:“胥小姐,我家盘口有人发现那些人出现在了长沙,现在应该怎么做?” 胥翎看着寄信人画上的绣文,知道天枢宗还是发现了之前他们打斗的痕迹,所以顺着找到长沙来了。 她抬头看向二月红,左手紧紧抓着椅子的雕花扶手:“让你的人不要与他们起冲突,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自会解决。” 二月红显然不放心:“可上次就已凶险万分……” 胥翎笑了笑,语气却很漫不经心:“上次……上次不一样。他们杀不了我,你放心。” 见胥翎这么有把握,二月红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既如此,还请徐小姐万事小心。” 从红府出去后,胥翎化为真身一路疾驰,仅仅两天时间就从长沙赶到了上海附近。 无他,反正她也想将天枢宗引得离长沙远些,不如顺便给那些讨厌的日本人制造一点麻烦。 在上海和南京两城中间的一处山林里,胥翎摘下了手腕上的万怨环。 一直在原地盘坐了大约一个时辰,天枢宗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第21章 兰杀 “胥师姐,反正阳霄那老怪也死定了,不如把八神花交给我们宗主,省得你在这穷乡僻壤流浪。” 说话的声音胥翎很熟悉,这人是师尊座下的第四位亲传弟子,却叛至天枢宗,与那天枢真人同流合污。 胥翎只觉得厌恶至极,她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你的师姐,你既已背叛师门,又何必惺惺作态。” 曾顺棋见胥翎仍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师姐,这你就说错了,我什么时候背叛师门了?我一直都是天枢宗的人,你久居后山不知我心实属应该,怪只怪阳霄老鬼实在太蠢。” “原是如此,看来今日我更需替宗门铲除你这奸细!” 胥翎没想到曾顺棋竟然一开始就是天枢宗派入宗门的间谍,心中恨意更深,眸色渐渐向深红转变,让人不敢直视。 “师姐,我最后再劝你一次,交出八神花,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曾顺棋把玩着手腕上的金丝镯,面上还带着轻描淡写的惬意。 等了一会,见没得到胥翎的回应,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动手。” 话落,无数金线瞬间发出,带着破空之声将胥翎周围缠绕成一个囚笼! 风灵刃被抽出,竟一瞬变为一柄冰蓝色长剑,剑锋与金线相撞,摩擦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铿锵声。 脚尖一点,长剑倒转一圈插入地面,风灵剑将金线全数困缠于剑身之时,胥翎就已站在剑柄之上,冷漠地俯视着底下一圈杀手。 “师姐好身手。” 曾顺棋毫无感情地拍了拍掌,手中折扇的流苏也跟着轻微摇晃。 胥翎丝毫不想与他多言,身后三条火红色尾巴如疾风般朝他面门袭去。 金线剧烈抖动,胥翎再次腾空而起,风灵刃重新变为匕首从金线中脱困,同时风灵弓在半空拉满—— 六箭齐发!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一阵微风突兀腾起,六道白光快如闪电,直击杀手眉心! “叮——” 细针与白光相撞的声音响起,折扇在曾顺棋手中转了一圈,扇骨便将刺向面门的风灵剑拨到一旁。 “师姐,你不怜惜我就算了,怎么对这些我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苗苗也这般狠心?” 曾顺棋似笑非笑地看着胥翎,耳垂上坠着的骨石被剑风吹得微微晃动。 “少废话!” 耳边的风声再次变得凌厉,风灵弓弓臂被胥翎如同抡锤一样砸向曾顺棋! “啧啧,师姐,你当真是浪费了自己这张脸啊。” 曾顺棋脚下步伐一变,整个人竟是继续往前一步,折扇“啪”地展开,锋利的扇面犹如刀刃割向胥翎的脖颈! 风灵刃瞬间变短回守,刃锋与扇面相接,不过几个呼吸间,两人就已过了几十招。 “起阵!兰杀!” 曾顺棋突然大喝一声,胥翎这才发现这人竟是将自己引到了阵中心,不由得心中一沉。 兰杀阵,天枢宗杀阵第二十九,最适用于植被茂盛之处。 无数藤蔓从地底冲天而起,迷雾凭空出现,越来越浓,直至眼中只剩白茫一片。 仍旧是杀阵中的困阵。 好在胥翎的听觉也一向灵敏,在这种环境中不至于彻底两眼一抹黑。 三条火红色长尾比地底蹿出的藤蔓更粗,几下就与其缠在一起,只微微用力一拔,藤蔓便被拔地而起,扫向阵法外围。 胥翎凝神听着四周的呼吸声,而后变回真身化作一道残影扑向左前方! 风灵刃再次与金线相接,火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胥翎出现在曾顺棋身后,锋利的前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去! 曾顺棋猛地退开,扇面横展便是几根银针飞出! 胥翎见一击不成,身形快速闪烁几下避开银针,转而扑向后方另一杀手。拖着藤蔓的尾巴一甩,尘土四起,那杀手便被藤蔓摔至半空! 而后再猛地跃起,躲过旋转飞来的折扇,与此同时尾巴带着藤蔓缠上身后的树桩,化为人形以树桩为圆心持剑旋转横扫一周,只刹那便将周围清出一片空地! 雾气再次汇拢,曾顺棋眨眼间竟已持扇逼至近前! 胥翎眼见此时前有追兵为牢,后有花叶为阵,索性不躲,再次变回真身跃起,火红色的身影不断在金线中穿梭奔袭,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又是十数个杀手倒下! 再次从金线中穿过,风灵刃重回胥翎手中,将袭至面门的折扇格挡开,只寒光一闪便再次变长,刺向曾顺棋胸口! 两人身形错开的瞬间,风灵刃又重新变为匕首,刀刃一转,向后刺去! 曾顺棋一时反应不及,右肩顿时被匕首刺入,彻骨冰寒霎时席卷全身! 他闷哼一声,随即猛地顿住身形,竟是躲也不躲,持扇反刺向胥翎! 胥翎同样不退,任由折扇中的锋刃从后刺入肩胛骨,面无表情地将风灵刃在曾顺棋体内旋转一圈,而后猛地抽出! 鲜血瞬间涌出,不过几息便将衣袍浸湿。 …… “松井先生,现在华国人抵抗势头猛烈,皇军推进进度已经落后,我们应该怎么办?” 一辆军绿色军官乘用车内,日军第6师团长长谷不寿恭敬地向坐在后方的小个子男人询问道。 小个子男人正闭眼仰靠在车座上,听见长谷不寿的话也只是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语气随意又阴冷:“既然他们这么喜欢抵抗,就杀到他们不敢抵抗为止。” “12月,从南京开始。” 听见这句话,长谷不寿的眼中顿时迸发出一种如同鬣狗见到鲜肉的兴奋,他猛地顿首:“哈衣!长谷必不辱使命!” 只是还没等他转回头,汽车就突然急刹停下,长谷不寿和松井草根被惯性带着猛地向前滑去,前额狠狠地撞在了中控台和前排座椅上。 “八嘎!” 长谷不寿愤怒地一掌重重拍在了司机的后脑上,他畏惧地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松井草根,见对方脸上已经浮现出怒气,连忙再次一掌拍向司机,喝道:“停车干什么?!” 司机已经痛得脸都憋红了,却还是不敢用手捂住头:“报…报告!前面的车都停、停了!” 长谷不寿这才注意到车队已经全部停了下来,这时一个传令兵跑了过来,站到车窗外道:“报告司令、报告团长,前面有两拨人正在交火,路都被石头和木头封死了!” 长谷不寿心中突然感到一丝不安,今天车上坐的可是司令,如果出了差错,自己就只能切腹谢罪了: “八嘎!这条线路是绝密线路!怎么会有人胆敢在这里交火!把人都给我抓来,我要亲自审问!” 只是还没等传令兵领命,车队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第22章 一箭双雕 早在日本车队还未到达时,胥翎就已经察觉声响,于是战局便被无声无息地拉向这条土路。 这条线路是胥翎在山间奔袭的时候发现的,她本只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倒真钓上来一条鱼,看这架势,还是一条大鱼。 想到接下来的计划,胥翎那双深红色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团、团长!那些人冲过来了!” “八嘎!开枪!开枪!” 长谷不寿气急败坏地朝车外的士兵吼道,又飞快将腰间的手枪抽了出来,一边借着汽车掩护身体,一边尽力保护松井草根。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彻底打碎了他的世界观—— 铺天盖地的金线和符文被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吸引到车队中,枪声四起,子弹密密麻麻射出,或打在空中,或击中金线,唯独没有一发打中那身影,就连那金线也毫发无损。 那身影宛如鬼魅一般穿梭在慌忙抵抗的士兵中,每经过一处,便让一片士兵死在那诡异的金线下。 身后更多的黑衣人追了上来,同样能够不靠任何外力在半空中停滞、攻击。 “变阵!” 随着领头的黑衣人口中吐出陌生的音节,更多诡异晦涩的符文凭空出现,竟将这片空间彻底封锁,而后黑雾四起,四周竟一下从明亮变为漆黑,无数冰冷鬼手从地底探出,将士兵抓入地狱,一时间方圆几里哀嚎惨叫不断。 那最早出现的黑衣人仍旧穿梭在车队中,这奇怪恐怖的环境也不能将祂拖慢分毫,士兵死在黑衣人手中,黑衣人又死在祂手中,鲜血将这片土地彻底浸染,宛如黎明时天际的火红。 直到金线终于穿透早已因恐惧而僵硬在原地的长谷不寿,使他像木头一样瞪着惊恐的眼睛侧身倒下时,他才发现松井草根的尸体已经在那黑雾的侵蚀下成了一滩完全腐烂湿糜的肉。 …… 借着黑雾的遮挡,胥翎躲过鬼手的攻击,拉紧弓弦射中最后一个杀手的眉心,阵法彻底崩溃。 黑雾逐渐隐退,曾顺棋的身影显现在离胥翎不远处,隔着面前的伏尸血河与她遥遥相望。 下一秒,两人都飞身而起,剑光扇影间,一路从山林打到湖上,招招绝情,不死不休! 胥翎落于湖面,重重一脚踢上面前废弃蓬船的船尾,大浪白花间,那蓬船倒翻着朝曾顺棋扣去! 曾顺棋丝毫不慌,几步飞身将船尾压下,折扇飞旋展开,挡住胥翎的视线! 风灵刃撞击在扇骨上,将折扇挡开,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掌风,胥翎顺势侧身一拉,整个人便从曾顺棋上方侧翻而过,两人顿时攻守易形—— “师姐,利用了我的人,现在却想全身而退,恐怕不妥吧。”曾顺棋接住落回手中的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胥翎。 胥翎冷哼一声,风灵刃眨眼变长,招式又是一变:“天枢宗,死不足惜!” “啧啧,真是无情。” 曾顺棋摇了摇头,手中折扇却突然展开,几片飞刃霎时逼至胥翎近前! 胥翎连忙往后一翻,整个人再次腾空而起,曾顺棋乘胜追击,折扇“啪”地合拢,扇锋尽出向前刺去! 胥翎重新下落,脚尖正正踩上扇尖,手持长剑居高临下直指曾顺棋眉心。 四野阒寂,蓬船上的红绸酒旗被风微微扬起。 枯黄的柳叶如线飘落,在湖面点开圈圈涟漪,又被剑风吹远。 碧湖镜卧,天地间唯余长剑与折扇。一长一短、一寒一雅,交错相峙。 曾顺棋轻笑一声:“师姐,也只有你才能修为尽废,却剑法依旧。” 而后手腕一抖,折扇寸寸变为一柄黑色长剑:“今日便让你看看,这几年我的进步如何?” 静瞬发为动,长剑相击,铮鸣声如瓢泼大雨密集不断。如果有第三人在此,轻易便能看出,两人的身法招数竟然完全一致! 两方剑气游走又聚而不散,湖面一时水花四溅。 比之先前,现在才算真正的生死搏斗! 刺剑、扫剑、点剑、云剑、挑剑,剑尖对剑尖,剑身对剑身! 一道道血痕争先恐后地出现在两人身上,或深可见骨或细如笔毫;一汩汩鲜血顺着肌肤滑落,或斜溅入水或砸落湖底! 终于,胥翎一个侧身将朔星剑握于掌中,于此同时,风灵剑也彻底没入曾顺棋心口! 曾顺棋的脸上仍旧带着那幅轻松写意的笑,他毫不在意唇边不断涌出的鲜血,朝胥翎道:“师姐,你变狠心了。” 而后将全身灵力运于掌中,一掌拍向胥翎的胸口! “下次见。” …… 胥翎挣扎着撑着风灵剑从地上站起,先前握住朔星剑的左手正因为疼痛微微颤抖着,鲜血不断从掌心滴落,她看向曾顺棋分身消失的方向,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活下来了…… 又一次,终于,活下来了…… 面帘早就不知被丢在哪里,她用衣袖将下巴上还在往下淌的血胡乱擦掉,而后一瘸一拐地朝刚才日本车队的地方走去。 风灵刃重新变短,胥翎拿着它跪在地上,一下下用力地在地面上刻出一幅巨大的祭祀法阵。 “噗!” 随着最后一笔刻完,胥翎便觉喉咙一阵腥甜,又是一口血喷在地上。 她摇了摇头,试图让头脑清醒一点,然后重新一瘸一拐地走向旁边的一堆尸体,用风灵刃将日本人和天枢宗弟子的血肉都分别割下十块,然后放于祭祀阵法中央。 阵法缓缓亮起,胥翎满意地踉跄着后退一步,而后直挺挺向后倒去—— 就让日本人和天枢宗狗咬狗吧。日后两方因果纠缠,想必也能让自己喘口气了…… 万怨环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 自从杀了田中良子后,陈皮就在日本人的追杀下,一路顺着长江从长沙逃往下游,一直到几日前才刚刚从一队日本人手中脱身。 闻着空气中的血腥气,陈皮诧异地皱了皱眉—— 这里荒郊野岭,怎么会有这么浓郁的血腥味?难道他倒霉地跑到哪个正面战场去了? 利用草丛和树林遮掩身形,陈皮慢慢向血腥气的来源处靠近。 借着傍晚最后的霞光,陈皮看向土路上的尸体,而后突然睁大眼睛—— 第23章 人情 血污下的面容尽管无比陌生,但那布满青黑色锁链的手臂和那瓷白手腕上的血红色圆环却十分熟悉。 她怎么会在这里? 死了? 陈皮犹豫了一会,又想到这人治好了师娘的毒,见此刻四周也无人,便走出草丛,踏上土路。 流血漂杵的景象在他脚下流展开来,鲜血漫灌过每一寸黄土绿叶,再将细小沟缝中的土石带走,只留下浓稠成水的血腥气,一眼看去陈尸无数、腐肉糯骨。 饶是陈皮这个杀星也觉得毛骨悚然。 他忍着恶心避开尸体和碎肉,再绕过面前那个奇怪的阵法,走到胥翎身边。 瞳孔猛地收缩,陈皮这才发现女人身上的伤口数量之多难以目数。 新伤叠上旧伤,密密麻麻或深或浅,竟将那锁链纹身割成一条条一片片,原本瓷白的皮肤也因失血过多从底下透出一种诡异的红。 最醒目的莫过于右肩胛骨的贯穿伤,位置已经极其危险,皮肉都翻了出来,其中还夹杂着浸血的碎骨。 这伤口还在往外淌着血,涓涓殷红已经彻底覆盖了衣袍原本的颜色。 这伤比他曾经任何一次侥幸活命都要严重。 陈皮不敢想象这会造成怎样非人的痛楚。 他蹲下身,将手放到胥翎鼻尖下,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气流。 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大感震撼—— 人怎么可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活着? 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要将人折磨成这样? 他抿了抿唇,只觉得面前这一幕带给自己的冲击不亚于曾经在码头见到的、水匪摘花鼓后的惨烈。 然而他到底很快又淡定下来——这世道,惨死的已经见多了,甚至自己也折磨过不少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只是……这周围的尸体…… 是日本人把她伤成这样的? 陈皮沉下脸,一时心中杀意弥漫。 他将胥翎背到身上,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密林中走去。 鲜血渐渐将后背的布料打湿,他打了个寒颤—— 原来真有人的血是凉的。 看在你曾经救了师娘的份上,我也救你一次,就当还师娘的人情了。 陈皮找了个山洞,将胥翎放下,扶靠在洞壁上。他没救过人,至少没有主动救过人,对于处理外伤也不怎么拿手。 想到自己从前受伤也都是硬抗过来的,陈皮叹了口气,往山洞外走去。 万一这女的真死了呢?那自己这人情岂不是还不了了? 想到这,他又烦躁起来,狠命抓了几下头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曾经在河边树下,看到的被吊死的那个傻子,以及那个傻子手中的一文钱。 他一直都这么执拗,从前为了一百文杀了一船水匪如此,今日为了人情非得把人救活也如此。 “砰” 树叶簌簌落下,陈皮甩了甩打在树干上的那只拳头,朝最近的村庄跑去。 跑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一个村医,他当即踹开门闯了进去。 “你是谁?要干什么?!” 那老头村医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又猛地从桌子后站起来,然后朝陈皮怒吼道:“滚出去!” 陈皮将腰后的匕首抽了出来,几步上前抵住那村医的脖颈。那村医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声音也哆嗦起来:“别……别杀我、你—你想要、要什么?” 陈皮本想挟持这村医直接过去给胥翎看病,但一想到那女人整日遮着脸的样子,少见谦逊地动了动脑子:“我要治外伤的东西!” 那村医被陈皮凶神恶煞的语气吓得一抖,胯下不争气地一热,一股骚气顿时散发开,他哭丧着脸: “我…我带你去、去取,你、你别—别杀我……” “别废话,走!” 那村医被陈皮用匕首抵着,战战兢兢地往药柜的方向走,期间甚至差点腿软瘫倒在地。 见村医已经打开了药柜的锁,陈皮立马粗暴地将其中的纱布、棉花、药酒以及一堆不认识的药扫进怀里。 而后转身将匕首猛地捅入村医胸口,鲜血溅上陈皮的脸,他面无表情看着村医惊恐地软倒在地,临走前又顺走一个木盆,快步往山洞赶去。 再次回到山洞时天已经黑透了,陈皮将打来的水放在一边,又走出去捡了一堆干柴。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陈皮将火升起,橙红色的火光顿时照上洞壁,将周围的水汽也驱散几分。 撕扯下一片纱布,他拿着被水打湿的纱布蹲到胥翎身边,这才惊奇地发现之前的伤口似乎已经愈合了很小一部分。 血同样止住了,在皮肤上凝结出大面积的血痂。陈皮仍旧伸出手探了一下鼻息,而后再次松了口气。 这女的真能活。 他佩服地想到,要是换成自己受这种伤,说不定尸体都已经硬了。 陈皮小心地拿着纱布附上女人的脸,柔软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指尖传上大脑,他不由得身体一僵,脑中再次浮现出曾经在河岸上看见的那个女人。 他“呸”了一声,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遇水的血痂重新软化,第二片纱布也全部成了红色,与此同时,女人原本的容貌也清晰地展现在陈皮眼中。 火堆时不时发出木材受热爆裂的“噼啪”声,陈皮彻底呆坐在胥翎身边,手中还紧紧攥着鲜红的纱布。 大脑“轰”地一声变为完全的空白,过往的偏执躁郁、如今的火光山林,都在这空白中飞速后退,直至淡出思绪边界。 有关自己是谁、在哪、干什么的意识,或者说,作为一个人对世界天然的联系已经在陈皮的脑中断裂,只剩下彻底的、真空般的白。 被擦掉血迹的脸苍白中又贴浮着一层暖光,火光将疏离焚烧殆尽,紧闭的双眼和惨白的唇色又为其添上一抹病气。 陈皮看着胥翎,目光不受控制地凝固在那张脸上。 心跳在鼓膜的阻碍中越来越快,也越响,在满山沉寂的夜色中,他看见了天地造化的钟爱以及,尘嚣日上的欲望。 良久,他才垂下头,目光落在面前人沾血的衣角处,眸色在暗影中愈显深重…… 浸水后冰凉的纱布重新接触到女人的肌肤,一点一点,小心谨慎地避开留刻在锁链纹身上的伤口,清出一处处苍白的肌理。 盆中的清水已经换了几次,终于淡成了一种暧昧的粉红。 陈皮轻手轻脚地拿着纱布,再一圈圈缠上脖颈、肩胛、手臂、腹部、双腿。 他突然笑了起来,看着面前的木乃伊——尽管他的动作已经竭尽所能轻柔,但他实在不擅长包扎。 唇角又在下一刻倏尔拉平,陈皮的眼前再次浮现出方才在锁骨处以及腹部看到的锁链和伤口,苍白的皮肤在大片黛赭下显得格外刺目。 木材早已燃尽,朦胧细雨中,山色逐渐分明。 第24章 戴发 胥翎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醒来时发现全身都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身边还放着几件不知道哪来旧衣服。 她撑起身,按了按肩胛处的伤口,意识到不怎么痛后便将纱布一层层揭开。伤口都已经长好,露出了或深或浅的粉色新肉。 将沁血后已经干透的衣服换下,胥翎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多买几套衣服,总不能每次都捡别人或尸体的衣服穿。 只是自己这头发…… 她尝试了好几次,终于用布将头发完全包了起来。白发实在过于显眼,是绝对不能露在外的。 一直走出密林,来到湖边,胥翎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没忍住笑出了声。 倒影的头上被黄色碎花布包得严严实实,脸上又被蓝色布料罩住,且全身的衣服都打着补丁又短了一截,她像是偷穿小孩衣服的大人,显得十分滑稽。 胥翎将腰间露出的风灵佩往里藏了藏,又独自笑了一会,才往长沙的方向赶去。 …… 走在长沙的街道上,胥翎这才感觉放松了些,无视掉客栈老板那看傻子的眼神,走进自己的房间拿了一些钱。 看来还是应该买个房子,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实在不方便也不安全。 带着钱走进刚才进城时发现的理发店,胥翎开始打量墙上挂着的假发——带上假发就可以不用一直穿斗篷了。 “去去去,买不起就别进来,里面人太多了,出去!” 理发店老板嫌弃地看着胥翎身上的衣服,从收银柜后面走了出来,挥着手想要将胥翎赶出去。 “我买得起。”胥翎转过身,真诚地对理发店老板解释道。 “哈?”那老板短促地嘲笑了一声,摊着手对周围的客人道,“听听这乡巴佬说的什么话?我这假发最便宜也比她身上这些破烂贵多了!这年头真是,什么人也敢上门要服务了。” 周围不少人都低声笑了起来,所有的窃窃私语都被胥翎听得一清二楚。 她正欲继续证明自己买得起,一个坐在里面的女人突然站了起来,她身上还披着粉绸披肩,披肩下纯白色的流苏因为行走微微晃动着。 她走到胥翎身边,对老板道:“哎呀呀,孙老板,人家小姑娘就看看,也不妨碍什么不是?你做什么这么凶?” 那声调又尖又细,婉转做作得让人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老板见这女人竟然给人出头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是是、您说得对,白姨,我这不是怕这种人打扰到你们么?既然您都发话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反正我服务好您就是。” 白姨轻哼了声,她当然看得出这孙老板眼底对自己的轻视,只是管他再不屑,自己还不是这店的重要客户,值得享受最好的服务。 于是伸出红艳艳的指尖指着孙老板的鼻子:“得了,你忙去吧。” 那孙老板连忙点了点头,走回收银台后了。 胥翎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帮了自己,于是朝她道:“谢谢你的帮助。” 白姨被胥翎的行为逗笑了,她一手捂着嘴,一手点了点胥翎:“你这小妹妹,还挺懂礼貌。” “看你这么乖的份上,姐姐提醒你一句,看看就得了,爱美也要在能力承受范围内,若是实在喜欢,你大可日后挣了钱再来。” 胥翎点了点头:“多谢劝告,不过我真的买得起。” 白姨一噎,跺着脚瞪了胥翎一眼:“哼!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姐姐我懒得再劝!” 说着,竟扭着腰径直走了。 胥翎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妥,但还是不再说什么,忽视掉周围异样的目光,转向墙上的假发。 她看了一圈都没发现自己想要的,只能将目光落到了最贵的一顶假发上。 只有这顶假发的长度能完全覆盖住她的头发,同样也由于这长度和保养极好的光泽,价格也最贵。 胥翎伸手将那顶假发摘了下来,孙老板顿时发出一声尖锐爆鸣,从收银台后冲了出来。 “诶诶诶!放下!我说你这个人,让你看看就不错了!你还上什么手呢?!” 胥翎没理他,从兜里摸出一张大洋塞到孙老板手里:“我买了。” 孙老板一个急刹,不可置信地将大洋拿在手里对着灯光看了好一会儿,而后脸上显出夸张的谄媚又惊喜的笑:“哎哟喂,好的,小姐您慢走!下次再来啊!” 白姨坐在沙发上目睹了全程,气得差点将指甲折断—— 合着老娘白白出头了?!这年头一个村姑竟然能比我还阔绰?! 又买了几身好点的衣服,胥翎回到客栈,带上假发和面帘、换上衣服,才往红府走去。 小厮将胥翎刚引到花厅,二月红和丫头也到了。 丫头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到胥翎身旁的桌上,又坐到胥翎身边道:“徐小姐,实在是感谢您的药,如今我身体已经大好了,这是今早做的桂花糕,您别嫌弃。” 胥翎从善如流地收下食盒,丫头不知自己已经辟谷,如果拒绝恐怕会让人伤心。 “谢谢。” 丫头的气色的确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皮肤白里透红,细腻莹润,整个人看起来不仅更精神,还漂亮清丽得多。 两人又聊了一会,丫头很恰当地离开了,方便二月红和胥翎谈正事。 “胥小姐,那群人……”二月红斟酌了一会,才问道。 “已经解决了。”胥翎摘下一边的面帘,抿了口茶,“不过之后还是需要麻烦你继续盯着。” 二月红了然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气氛沉默了一会,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但也丝毫不尴尬。 二月红将刚才拿进花厅的资料递给胥翎:“胥小姐,前日我前去祭奠先祖,无意间发现这份鸠山报告,与那矿山有关,你不妨看看。” 胥翎接过报告快速浏览一遍,心头不禁越发庆幸自己将日本人和天枢宗的时运纠缠在了一起—— 都是一群渣滓! “这报告佛爷看过了吗?”胥翎问。 二月红点了点头:“已看过了,佛爷准备在你回来的三日后重新出发。” “好。” 第25章 再入矿山 胥翎摩挲着手腕上的万怨环,犹豫了一会又问: “二爷,你手中有空宅子么?我想买宅子,又信不过其他人……如果钱不够的话,我也愿意租。” 二月红没想到胥翎犹豫了半天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胥小姐何必说这些客套话,你也是我红府的贵人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确有一座宅邸,就是城东的柳鸢居,你拿去住就是。” 胥翎摇了摇头:“我不能吃白食……是这么说么?吃白食。总是要给报酬的,这是做人的原则。” 二月红失笑,又不免觉得胥翎那口偶尔奇怪的长沙话颇为有趣,看出面前人的坚持,于是道:“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月租一角如何?” 胥翎在心里大致算了算,一个大洋(银元)等于十角,一角可以买差不多六、七斤粮食,柳鸢居必然不小,这价格还是太低了。 “二爷,我已经来长沙一个月了,你就别蒙我了,”胥翎想了想,道,“一个月两块银元行吗?” 二月红没想到胥翎竟然已经对物价熟悉了些,虽然价格仍旧与市面上有些差距。 他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想让胥小姐欠一个人情还真是不容易。” * 长沙城的气氛在陆建勋和张启山的争斗下愈发紧张,迟钝如胥翎这种很少出门的人也都感受到了。 张启山好不容易才又抽出了一点时间,急匆匆地带着几人和一队亲兵重新回到了矿山。 这次的准备更加充分,齐铁嘴和二月红看了一会地形图,新规划出了一条线路。 新路线虽然真正通往了“古墓”的入口,里头的机关却更加凶险。 两个亲兵不过刚刚吊下矿井便被井壁机关射出的箭矢击中。出师不利,张启山几人的心情不禁更加沉重谨慎起来。 “小心一点,这里有很多透明的细丝。”胥翎站在井底一角提醒道。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脚边或身边都错综复杂地拉满了无色丝线,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背上不由得冒出一层冷汗。 “诶……啊啊!呼……吓死我了。”齐铁嘴小心翼翼地踮脚迈过一根细丝,却差点失去平衡摔下去,又被胥翎抓住手臂稳住。 几乎花了半个小时,一行人才顺利从井底走进矿道,本以为可以放松一会,却被面前几乎完全被虫丝和尸蛾覆盖的矿道又吓了一跳。 “这也太恶心了!”胥翎感觉旁边这个亲兵快干呕出来了。 “把背包里的渔网帽都戴上!”副官下了命令,他拿着手电照了一圈,确定没人掉队后才转回去。 胥翎用两根红色的发绳将假发和头发盘上,也戴上张启山统一准备的渔网帽。 齐铁嘴羡慕地看着胥翎:“徐小姐,早知道我也像你这样把脸蒙上了,鬼知道这空气里有没有什么细菌。” 听到这话,胥翎将手放进包里翻了翻,又拿出一张面帘(主要是她总丢面帘,所以干脆多带几张):“我这里还有,你可以拿去。” 看着面帘侧绣着的花鸟图,齐铁嘴咬了咬牙:“算了,怎么说我老八也是个爷们。” 张启山闻言转过身,面带戏谑:“什么时候算命的也这么讲究了?” 副官和二月红也回头,显然是想看笑话。 齐铁嘴表情一僵,撇了撇嘴:“你们懂个屁。” 说着垂下眼,余光中看见胥翎正在重新将面帘放进包里。 胥翎将背包系好,才道:“集市卖的面帘大都这样,我选的已经很素了。” 几人又插科打诨了几句,见所有人都已经做好准备,张启山率先钻进了矿道。 大约走了几十米,胥翎奇怪地看着走在前面的几人:“这里有个矿道,你们怎么还往前走?” 听见胥翎这么说,前面的张启山让所有人停下。 副官侧过身,疑惑地看了一眼左侧的矿道壁,又看了一眼胥翎:“徐小姐,这里没有路啊,不就是个墙壁吗?” 齐铁嘴伸手在胥翎面前晃了晃:“是不是眼花了?” 胥翎这才反应过来,对几人道:“这里应该是个幻境,你们看不到是正常的。” 说着,手往那处墙壁伸去。 “小心!” 张启山刚想阻止,却发现胥翎的手在穿过矿道壁后消失了。 “竟然真是个幻境,”二月红惊叹道,“徐小姐,你是怎么发现的?” 胥翎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她觉得这几人一定能猜出来,只道:“我天生不受幻境影响。” 张启山立马就联想到了胥翎的真身,和副官对视了一眼,又发现二月红和齐铁嘴也跟自己想到了一处。 他拿着手电筒照向那处矿道壁,问胥翎:“徐小姐,那你能看见这后面有什么吗?” “这后面是矿洞,应该是向下盘旋的,不过太深了,我这个角度看不完全。” 张启山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亲兵道:“我们从这里下去。”说罢又看向胥翎。 胥翎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后就低头钻进了矿洞。 众人跟着胥翎也一个个钻进矿洞,很快发现自己竟站在一处石梯上。 这石梯看起来已经很老,贴着洞壁盘旋向下,外侧没有任何防护设施。若是恐高的人站在上面,只怕立马要被吓个半死。 整个矿洞就像是一道山体内部巨大的倒锥形地缝,下方漆黑一片,仅凭肉眼完全看不到底。 胥翎一边带着众人往下走,一边想着脑中疑问—— 这世界连修士和妖兽都没有,又是哪里来的幻境? 至于阵法……她并没有感受到什么阵法波动。 若是换做在修真界,倒是有不少法器能产生幻境…… 难道说这里还能有什么法器不成? 想到这,胥翎心中对这古墓里藏着的东西也不免有点感兴趣起来。 一直走了不知道多久,她才伸手示意所有人停下。 “前面石梯断了,跳过去之后就是另一条路。” 胥翎侧过身让张启山走到前面。 他看了看石梯断裂的宽度,道:“徐小姐,八爷就麻烦你了。” 齐铁嘴一听,当即表示自己被看扁了:“佛爷,你什么意思?不过一个小小断口,我还跳不过去了?” 张启山没理他,已经跳了过去,副官跟在二月红后面,同样轻松跳了过去,他笑着对齐铁嘴道:“八爷,请吧。” 齐铁嘴站到近前,仔细看了看,突然讪笑道:“好像,是有点远哈。” 胥翎被齐铁嘴逗笑了,也不继续磨蹭,提着齐铁嘴的后领就跳了过去。 齐铁嘴刚一落地,就又开始嘴硬:“哎呀呀,我就这么一说,徐小姐你还当真了。” 张启山斜睨了他一眼:“是吗?那八爷不如回去再跳个来回?不着急,我们等你。” 齐铁嘴摸了摸鼻尖,心说这佛爷当真不肯卖个面子,实在太讨厌: “别,我可不希望浪费大家的时间,咱还是早点把问题解决,免得各位在底下辛苦。” 张启山冷笑一声,钻进了矿道。 第26章 我来杀你 从弯弯绕绕的矿道中走出,眼前空间突然扩大,四周还散落着各种已经生锈或腐烂的挖掘工具,胥翎觉得这里可能是矿工工作间隙休息的地方。 二月红突然凝神看向墙壁某处,用匕首将挡着的铁锹拨开。 “怎么了?”张启山走过去问。 “这是我们家族的标记。”二月红伸手微微碰了一下,捻了捻指尖的泥土,突然叹了口气。 张启山表示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对其他人道:“接下来的路可能会更加凶险,大家提高警惕。” 齐铁嘴长叹一声,可惜没人理他。 “佛爷,这里有个墓碑。”墓碑靠在墙上,副官拿着手电筒正仔细辨认碑上的字。 胥翎知道自己看不懂,也不凑热闹,于是往旁边撤开,却突然指着墓碑后对几人道:“这后面有个通道。” “看来是有人存心不想让我们下去。”张启山早有预料,也不惊讶,只对二月红和齐铁嘴问,“这上面写的什么?能看出来么?” 二月红摇了摇头:“这上面的字早就被破坏了,看不清。” 齐铁嘴习惯性地骂道:“天杀的小日本。” 而后又想到什么:“这墓碑不该在这啊……” 副官同样觉得蹊跷,他看了一眼张启山,然后对亲兵道:“把这个搬开。” 后面的通道不过半人高,也很窄,只能容许一人侧身弯腰通过。 通道连接着另一个矿道,再往后则是一个更大的空间。这空间被木梯分割成了上下两部分,上面同样已经被虫丝覆盖大半,木梯上到处都是孔洞,看起来摇摇欲坠。 “看来这里就是日本人的实验室了。”副官的目光落在第二层中间的国旗上,对周围的亲兵道,“就在这里休整一会,顺便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张启山的脸色更凝重了,也不休息,拿着手电筒和矿灯一点一点排查起来。这里证明了他的猜想是正确的,日本人果真在进行某种生化实验。 二月红撒了一把盐在里面的工作台上,虫丝立刻融化,他用匕首翻了翻桌上的纸张,大部分资料已经腐烂,上面的字看不清楚,唯独底下一张地图还是好的。 “这应该是矿坑的平面图?”二月红将地图拿到张启山身边,“佛爷,看看?” 张启山点了点头,将地图在最近的一张木桌上展开,众人都围了过去。 “这小日本为了试验真是煞费苦心,这地图一看就花了不少时间。”齐铁嘴说不清是不屑还是愤怒地冷笑了一声。 “这里有个标记,是什么意思?”胥翎看着地图的一角问。 张启山指了指地图的另一头:“这里应该就是我们进来的地方,这个标记看来是在矿道的最深处,可能那里就藏着日本人最终的秘密。” 几人将地图研究了一会,张启山见亲兵都休息得差不多了,便让副官把有用的资料都收起来,自己则叮嘱了亲兵几句,才带着一行人按地图继续往里走。 * 陈皮也不知自己怎的又逃回了长沙,结果不出所料被日本人发现。更糟糕的是,日本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跟那陆建勋勾结在了一起,如今张启山不在城中,陈皮被追得更加狼狈。 再次摆脱一队伪装的日本追兵,陈皮穿着服务员的衣服准备从徐长兴酒楼的后门离开。 他推着餐车,一边低头往楼梯处走,一边仔细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你、就是你,过来!”穿着经理服装的男人叫住了他。 陈皮抬头,将脸上的不耐与暴躁隐去,小跑到经理身边,面上装出一派单纯不解:“有什么事吗,经理?” 那经理疑惑地看了看陈皮的脸:“我怎么没见过你?” 陈皮心中一紧,铁弹子已经被夹在指间。 “算了,你是新来的吧?把这瓶酒送到春花包厢去,记得态度恭敬点,里头的都是贵客。”那经理将一瓶红酒直接塞到陈皮怀里,然后急匆匆地往另一头走去,嘴里嘟囔着,“忙死了……” 陈皮勾起嘴角阴冷地笑了笑,手中寒光一闪,那铁弹子已经从背后没入经理的胸口。 那经理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直挺挺地向前栽了下去。 陈皮将经理的尸体拖进卫生间的隔间中,又用餐车将地上的血迹挡住,而后随意敲了敲瓶底,下一秒掌风掠过红酒瓶口,橡木塞便“嘭”地飞了出去。 酒香四溢,猩红色的酒液淅淅沥沥淋入陈皮口中,不过片刻,瓶口就再无液体滴落。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也不理会雪白领口上沾湿的大片深红色酒渍,将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才提着酒瓶咂摸着嘴往楼梯口走去。 陈皮转过拐角,前面的包厢门正好打开—— “四爷,要我说啊,您才是九门里最爷们的一个。您想想,那大名鼎鼎的张大佛爷,平日里多嚣张跋扈?如今还不被陆建勋打压得头都抬不起来?还有那二月红,端的一副清高架子,却没想到教出了个陈皮那样的孽徒!” “呵呵,你少拍马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诶,四爷,此言差矣,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那二月红看着娘们唧唧的,哪比得上您有气势?小白脸一个,风流债却不少。” “对了,我前日还瞧见二月红那堂客,居然病好了?您说怪不怪,还比以前更靓了,啧啧,也不知道尝起来什么味道……” 那服务员已经将餐车推出,包厢门关上,将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酒气上头,陈皮早就听不下去了,见那服务生已经离开,他从拐角处走到门前,抬头一看,正是“春花包厢”。 他猛地一脚踹开包厢门,被称作四爷的男人和周围一圈客人都被吓得站了起来。 认出来人,四爷心中一惊,手已经放在枪上:“陈皮?你啷个在这里?!” 陈皮轻蔑地笑了笑,打了个酒嗝,手臂抬起,红酒瓶直指四爷额头:“我来杀你!” 第27章 取代 一听这话,一桌近十人都慌了,全都乱作一团想要抄家伙。 为首的四爷当即掏出枪对准陈皮,只是还没等他扣下扳机,眼前寒光一闪,铁弹子已经射入喉咙。 只听“叮叮当当”几声,铁弹子和九爪钩配合着已经将人全部撂倒,各种瓷盘酒杯“乒乒乓乓”摔了一地,汤酒饭菜撒的到处都是。 陈皮提着红酒瓶,吊儿郎当走到四爷尸体旁,右手高高抡起,再猛地砸下! 数不清多少声闷响,鲜血混合着脑浆四溅,不少都沾到了陈皮身上雪白的工作服上——肉糜、鲜血、脑浆和猩红色的酒液混合在一起,黏腻恶心。 一直到酒瓶彻底破碎,手中只剩下瓶颈后陈皮才停了下来,脚边的尸体也彻底被砸了个稀烂,五官完全无法辨认。 他一口将没被摔下桌白酒全部喝干,酒气很快上头,蒸得脸都开始微微泛红,而后摇晃着沾了点地上的血,在勉强干净的地方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杀人者,陈皮” * 越往里走,因为没有被及时运出的棺椁就越多。胥翎粗略地数了数身后那片乱七八糟、贴着黄符的棺椁,竟有几十抬。 也不知道这里到底葬的是谁,怎么会有这么多陪葬棺椁? 胥翎犹豫了一下,还是按捺住好奇心,这棺椁既然贴着符纸,就证明一定有蹊跷,更别说自己还戴着万怨环,开棺很可能起尸。 跟着张启山和二月红继续研究了一会地图,胥翎熟练地忽略掉齐铁嘴想要打退堂鼓的劝告,听到了副官的声音:“洞已经挖开了!” 张启山将地图重新收了回去。矿洞的后面仍旧是个矿道,只是没有虫丝,想到刚才地图上对这里的标记,胥翎不免紧了紧心神。 “停下!” 刚走没几步,胥翎远远就看见矿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飘在半空,仔细辨认后竟发现是一个披着长发的头颅——只有头,没有尸体,或者说,只有头骨。 头骨上空洞的眼眶正对着众人的方向,直勾勾地让人不寒而栗。 “怎么了?”张启山知道胥翎不会无的放矢,连忙问。 “有个头在前面飘。” 这话其实很有些搞笑,但在这种黑暗幽森的氛围中,没人笑得出来。 齐铁嘴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不自觉往胥翎身边靠了点。就连亲兵们也都无比紧张,完全是靠着严格的军纪才勉强维持镇定。 胥翎将风灵刃抽了出来,众人只觉眼前一道冰蓝色光芒闪过,远处便响起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 风灵刃重回胥翎手中,她淡淡开口:“没事了。” 亲兵都松了口气,又不免对胥翎手中这把会自己飞回来的匕首好奇起来,就连张启山也忍不住问:“徐小姐,你这是什么手法,这匕首竟然还能飞回来?” 胥翎抿了抿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干脆乱编:“这上面有个机关,会改变它的运动轨迹。” 这话也就骗骗那些单纯的亲兵,张启山几人当即便知这可能又是个秘密,于是也就不再追问。 倒是有个胆子大的亲兵突然开口:“徐姐,你这刀太帅了,之后能给我玩玩吗?” 副官顿时瞪了他一眼,语气十分严肃:“张十三!保持纪律!让你说话了吗?” 张十三摸了摸鼻子,只能遗憾地退了回去。 胥翎感激地看了一眼副官,又对张十三解释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族……长辈传给我的,他曾经叮嘱过不能让其他人用,不过可以给你看看。” 倒也不是她不愿意给,只是风灵刃有灵智,其他人拿了一定会受伤,且如果被人发现问题,自己又不擅长撒谎。 张十三高兴地咧嘴笑起来:“多谢徐姐!” 胥翎正欲点头,脸色却又是一变:“那个唱戏的声音又来了。” “什么?!”齐铁嘴哭丧着脸,“是不是有什么怪物要来了?” 那唱戏的声音还很微弱,张启山等人完全听不见,是以情况如何只能由胥翎一个人判断。 “有尸气……”胥翎的目光转向气味传来的方向,“不是……” 紧接着,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徐小姐!”副官想要伸手去拉,却仍然慢了一步。 齐铁嘴是又惊又气,一边往张启山和二月红的中间挤,一边气道:“这姑娘到底怎么长大的?怎么什么事儿都自己先冲了?她是不是忘了还有我们?老八我虽然身手差点,但也不是个废物啊!气死了,佛爷,你可得好好跟她说说!” 张启山叹了口气,他也觉得棘手,毕竟自己又不是徐小姐的父母,怎么好开口?是以憋了半天,他也只能无奈道:“可能徐小姐是独来独往习惯了。” 这话并不难听,却反而让人心里发堵。 齐铁嘴重重叹息一声,不再开口,脸色阴沉地站到一边。 几人没办法,只能站在原地忧心干等,希望胥翎能早点回来。 副官拿着匕首,不断地在洞壁上刻着细条纹——人在焦虑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地做一些重复的事情。 这不是胥翎第一次抛下所有人了,严格说起来,竟然已经有三次。 可他们明明才认识一个月。 这只能证明,不给旁人添麻烦以及独自解决麻烦已经成了胥翎潜意识的行为。 人为什么会养成这种潜意识? 答案很简单—— 这个人一定长期处于无法求助的境遇中。 张启山拍了拍眼看着越来越烦躁的副官,没说什么。 出现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如果胥翎仅仅是作为一个自己邀请来夹喇嘛的陌生人,他不会有这些情绪。 但相处的这一个月以来,他能看出那姑娘是个算得上善良的人——不止是将自己从墓室里救出,也不止是对二月红的帮助。 他之所以会下这种论断,是在细节中得见的。 他从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胥翎既然真心待他,他也会报以真心。这段时间下来,他早就将胥翎当作了朋友、妹子。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这妹子真的能跟副官走到一起,这样自己这个老部下也算找到了良配,不至于被他拖累。 第28章 伙伴 “算了,二爷,跟我去找人。”张启山又看向副官和齐铁嘴,“副官,八爷就交给你了,还有他们。” 其实找人并不是个理智的选择,这里的矿道弯弯绕绕,很容易迷路,且当时速度太快,他们并没有看清楚胥翎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贸然找人很可能反而让队伍分散开。 但张启山也实在不放心胥翎一个人。 听见这话,副官难得拒绝了一回张启山的命令:“佛爷,你让二爷留下来,我跟你去!” 张启山沉默地看着副官,半晌,副官终于还是在张启山沉着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理智的,他和佛爷必须留一个人带着亲兵,这样就算其中一个人发生意外,另一个人也能稳住局面。 “我回来了。” 终于在张启山准备出发之前,胥翎回来了,身侧还带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瞎子。 齐铁嘴没心思管那瞎子,只想先把胥翎教育一顿:“胥……徐羽!不是我说你,你走之前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一声?有什么事情大家一起解决不好吗?还是说,你忘了我们是一起的了?” 胥翎本准备让这几人审问一下抓来的矿工,却被齐铁嘴的话打断了。她不懂为什么自己不过出去一趟,齐铁嘴就这么生气,一时间只能站在原地听训。 见胥翎被齐铁嘴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副官也只沉着脸不说话。 二月红看了一眼张启山,还是决定自己出来打圆场(总比佛爷说话好听): “徐小姐,老八这是关心则乱,没有旁的意思。我们毕竟结伴下墓,也算是可以互相信赖的伙伴,下次遇到什么事你不必一个人解决。” 听完二月红的话,胥翎才慢慢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在担心自己吗? 担心?这算担心吗? 她曾经只听过族长奶奶和师父说担心自己,但都跟今天不同。 族长奶奶的担心总是带着溺爱,而师父则是带着严厉。 只是这两种担心都已经在她的记忆里开始褪色—— 族长奶奶去得太早,那些时光她甚至记不清楚;而师父,自己待在后山,大多数情况下也没什么可让他担心的。 总之都与今天不同。 胥翎垂下头,她不自觉地想着二月红的话。 伙伴? 像这样会担心自己的就是伙伴吗? 她也有伙伴了? 胥翎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然后开心起来,她重新抬起头,对齐铁嘴和二月红道:“谢谢你们,我知道了。” 齐铁嘴冷哼一声:“知道就好,下次再单独行动,小心我向你父母告状!” 胥翎一点也没被威胁到:“你不可能向我父母告状。” “怎么不可能?就算你父母不在这儿,我也可以把他们的位置算出来。”齐铁嘴挑衅似的扬了扬罗盘,脸上露出一种“没想到吧”的得意。 胥翎觉得更好笑了,随意摆了摆手:“你算不到的,他们已经去世了。” 看着眼前那双带笑的狐狸眼,齐铁嘴才后知后觉对方刚才说了什么,身后如芒在背的眼神让他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努力忽视副官那阴沉的表情,齐铁嘴只恨不得立刻扇自己两巴掌:“那、那什么……” 张启山白了一眼齐铁嘴,将话题岔开:“徐小姐,这人是……?” “差点忘了,”胥翎终于想起正事,对几人道,“我之前就闻到了这个人的味道,所以抓他去了,就是他在唱戏。” 见胥翎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张启山转移,齐铁嘴彻底松了口气,只是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起来。 他几乎没见过提起亲人离世这般轻描淡写的——他曾经见过冷静的、见过坚强的、悲痛的、甚至见过高兴的,只唯独没见过平淡至此的。 是与父母关系不好,还是这件事已经过去太久? 或者说,这件事在她的过去甚至算不上最痛苦? 齐铁嘴沉默地站在一边,张启山和二月红两人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胥翎的神态——她甚至是笑着的。 真的一点也不痛苦吗?还是说,麻木了? 他想不通。 难怪她总是一遇到事情就自己冲上去解决了,或许是本来就没有依靠过其他人。 齐铁嘴又想到自己上次在那蝴蝶墓室前对她说的话,一时之间竟被悔恨扼住咽喉,眼前顿时斑驳花白一片。 他急促又隐秘地喘了几口气,才抬眼小心谨慎地看向正与张启山讲话的身影—— 或许就像佛爷说的那样,她已经独来独往习惯了。 这个时间有多久呢? 十年? 二十年? 对了,她是妖,不能用人的标准来衡量。 所以,可能上百年么? 上百年……齐铁嘴打了个寒颤。 这个时间尺度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一生。 更甚于,可能久远的多。 或许任何人对她而言,都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一次萍水相逢。 这相逢也许会在旁人心中留下灼痕,但在无边岁月面前,在无数个晨曦与黄昏之间,都已被轻轻吹散。 齐铁嘴看着胥翎,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觉得,她与世界之间仿佛横亘着一条名为割裂的幽谷。 这幽谷有着怎样难以估量的深度,大可忽略不计。 …… 在副官的提醒下,二月红与那披头散发的老头对了几句戏,原本精神混乱的老头竟在对戏后清醒了不少,一路将众人带到了以前矿工休息的地方。 副官摇了几圈发电机,矿洞四壁的矿灯闪烁几下后终于依次亮起,尽管光线有些暗,但也总算能够看清周围的环境了。 亲兵们都将手电收好,以保存电量。张启山围绕四周走了一圈,确定没有危险后就让所有人在这里休整一夜。 齐铁嘴将法器八卦都摆在了矿道口,想要阻挡那些会袭击人的头发,张启山则让副官拿了最好的干粮给那老头。 “二爷,你看这是不是你们家族的族徽?”胥翎正准备找个木床打坐,却在床板上发现了一朵杜鹃花标记。 二月红快步走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了标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图案上的杜鹃花,表情变得沉重。 “这确实是我红府的族徽。”二月红深吸了一口气,“看来他们曾经扮成矿工来这里调查过。” 这时那瞎子老头摸索着走了过来,他站在二月红身后,嗓音很沙哑:“看来……我终于等到人了。” 胥翎和二月红转过身,张启山几人也围了过来,那老人被二月红扶到床边坐下,缓缓回忆起了几十年前的往事。 —————— 宝宝们,看文别腼腆呀,发发评论互动呀^_^ 第29章 相处 听完老人家的回忆,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胥翎虽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日本人的暴行,但她仍然会为这个种族的残忍震惊——这跟修真界那些拿婴儿炼幡的邪修有什么区别? 张启山安抚了老人几句,便又带着副官和亲兵去做明天的准备。齐铁嘴也继续去摆弄他的符箓和阵法了,只剩胥翎一个人无所事事。 二月红坐在一边,一言不发。胥翎看他的状态与平时似乎有了些细微的差别,又联想到刚才老人的讲述,心知二月红可能在为自己的舅姥爷伤心。 她踌躇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 胥翎坐在二月红身边,打了半天腹稿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从没有安慰过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别人。 她要怎么开口呢?该说什么呢?会不会弄巧成拙? 半晌,她张了张嘴,干巴巴地道:“二爷,节哀。你家先人做出那个决定也一定是做好了准备,嗯……,至少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对吗?日本人确实进不去那个墓道了。” “嗯……,还有、还有,你现在也知道他临死前做了什么,总、总比之前什么都不知道要好?是、是吧?” “额……你要不想想丫头,说不定丫头现在正在给你做糕点呢?还、还有陈皮,不不,没有陈皮……,还有……,还……” 二月红没忍住终于笑了出来,实在是胥翎那口结结巴巴且口音奇怪的长沙话太搞笑,把他心中的烦闷一下就洗去了小半:“别还有了,徐小姐,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见二月红笑了,胥翎也不在意对方的体验评价,耸了耸肩:“虽然我没什么水平,但是看来还是有效果的。” 二月红是越发觉得胥翎这个时不时搭错根筋的人有趣得很——明明平时看起来那么冷漠,却总是做出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譬如一板一眼地开玩笑、真诚地进行伪装、面无表情但乐于助人、毫不知情但迅速认错…… 七七八八一直忙碌到临睡前,张启山才将地图重新收好,让大家自由活动一会。 “徐姐,能给我看看你的匕首吗?” 张十三蹿了过来,坐到胥翎身边,身后还带着其他几个亲兵,都围了过来。 “当然可以。” 胥翎将腰后的风灵刃抽了出来,几人顿时凑得更近。 “哇……这简直太帅了!”张十三羡慕地看着眼前的匕首——冰蓝色的透明刀身,上面还刻有某种古老的符文,幽蓝色的线条顺着血槽向刀柄处延伸,而后猛然炸开一线冰花缠绕其上,冰花上还镶嵌着数不清的蓝绿色宝石,只微微眨眼间,便有细碎流光闪过…… 张十三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流口水了,正想再凑近一点仔细看看时,却被人抓住肩膀往后拉了拉。 “谁?”张十三不满地转过头,正想教训教训这个不长眼的家伙,却发现身后站着的竟然是副官。 “你们在看什么呢?” 张十三讪讪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有点尴尬:“我们在看徐姐的匕首。” 副官点了点头,然后对张十三道:“那你过去点,我也要看。” “哦、好。”张十三连忙招呼身边其他几个兄弟,“都过去点,给副官腾个位置。” 说完注意力又回到风灵刃上,竟也不再管副官,对胥翎问:“徐姐,我可以摸一下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不要把它拿起来。” 张十三小鸡啄米地点着头,朝刀身伸出食指。胥翎被少年小心翼翼又激动不已的动作惹笑了,抬头却与副官对视了个正着。 副官没有像其他几个少年那样新奇地观察匕首,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胥翎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歪了歪头,意思是“怎么了?” 副官微微勾了勾唇,没说什么,又隔了一会后才将眼神从胥翎的目光中移开,只道:“这上面刻的是什么意思?” 胥翎顺着副官的目光看向风灵刃刀身上的刻文,才明白原来他问的是这个,于是答:“律令万气,神风无极。” 这时张十三突然惊呼一声:“好冰!” 于是旁边的少年们都学着张十三一个接一个将手指轻轻放到了刀身上,一时间“天哪!”、“好冷!”、“好冰!”、“哇哦!”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一个叫张十七的少年抬头羡慕地看向胥翎:“徐姐,这个匕首怎么这么冰?它叫什么名字啊?” “它的温度很低是材质特殊造成的,这把匕首叫风灵刃。” 张十七碎碎念着,眼中迸现出仿佛小男孩看见限量版汽车玩具的激动:“风灵刃、风灵刃,太帅了!” 另一个叫张十九的少年蹲在胥翎脚边问:“徐姐,这种材质应该去哪里找呢?我们也可以自己做一把这种匕首出来吗?” 胥翎被少年那双狗狗眼仰望着,仿佛看到了一个小狐崽,她想要伸手摸摸少年的头,又终于退缩,面帘上露出的狐狸眼笑看着张十九:“这种材质世界上没有了,所以你的愿望可能要落空了。” 张十九的眼中顿时流露出浓烈的失望,就在胥翎对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后悔时,张十三又惊叫一声:“嘶——这么锋利!好冷——!” 胥翎连忙转头一看,就见张十三的食指上出现了一道狭长小口,那伤口竟然染上了些微蓝色,她顿时着急道:“快去找热水!这伤口先用热水泡了再处理!” 副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张十三,一掌拍向少年的后脑勺,骂了一句“没脑子的东西”后就急匆匆地走到一边拿了热水壶过来。 胥翎接过副官递来的热水壶,快速将热水倒进碗里,然后让张十三将手指放了进去。 见伤口处的微蓝色逐渐消失,她才松了口气,还好伤口很小,寒毒也没有侵入多少,否则就麻烦了。 “谁让你去摸刀刃了?你故意找抽是不是?!”副官又扇了张十三的后脑勺一巴掌,骂道。 张十三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后脑勺,哭丧着脸对着胥翎和副官:“我发誓,我根本没碰到刀刃,我本来是想摸一下的,可是哪知道还没摸到就受伤了!这简直太锋利了——不过徐姐,真帅啊!” 第30章 融入 胥翎一听就意识到是风灵刃剑灵搞的事,不由得有些尴尬,赶紧将风灵刃收了起来:“不好意思……” 副官看到胥翎的表情就知道张十三没撒谎,但他还是打断了胥翎的话,板着脸对张十三训道: “明明是你自己要看,受了伤自己扛着,何况就这么一点,你丢不丢人,还让人家徐小姐跟你道歉?” 张十三急得一下将手从水碗里抽了出来,又被胥翎按了回去,他站得笔直: “副官,我没有怪徐姐!真的,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你没关系,而且我真的觉得这玩意儿太帅了!” 说着,还做了个挥刀的动作:“唰——!绝了!” “对了,徐姐,你扔匕首那准头太牛了!”张十三转头四处看了看,才低声当着副官对胥翎道,“简直比佛爷还牛,你等会能教教我吗?” 谁知张启山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张十三身后:“说什么呢?张十三。” “佛、佛佛佛爷……” 张启山朝胥翎和副官点了点头,又似笑非笑看向张十三:“你这是怎么了?手受伤了,还是成结巴了?” “报、报报告!佛佛佛爷!我就—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张启山掏了掏耳朵,“听他们说,你玩匕首还受伤了?” 没等张十三回答,张启山又看向水碗,兀自慢慢点了点头:“看来还真是啊……还是训练没到位,这样吧,一会你自己去做两百个俯卧撑。” “别、别呀,佛爷!”张十三欲哭无泪。 “再啰嗦一句就翻倍。” 就这样,在张十三气急败坏的俯卧撑计数声中,一群亲兵七嘴八舌地围上胥翎学习如何扔匕首—— “都给我好好学,别到时候学个四不像出去丢我和徐小姐的脸!”张启山站在一旁,对亲兵们道。 “是!”那些亲兵站直回话,又默契转身对着胥翎敬了个礼,“徐教官好!” 胥翎被这个称呼喊得怪不好意思的,只能故意板着脸随便接过一个亲兵递来的匕首,对围着的众人道: “想要将飞刀扔得准,必须学好手法,佛爷一定也都教过你们,我这里只有一些小窍门……” 看着被一群人围住的胥翎,副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开始柔和。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胥翎这么有人情味的样子。 往常这个姑娘总是寡言少语地站在人群外,一双上扬的狐狸眼冷冰冰的,再加上还戴着面帘,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更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然而看看现在,她的心情哪怕隔着面帘也能被人感知,原本笼罩在她身上的隔膜就像是被敲碎的玻璃,只需微微用力,就会从受力点一路龟裂至边角。 副官觉得自己郁闷了好久的心情在此时终于被抚慰,他不由自主地暂时忘记那些无意间得知的、只有冰山一角的、关于她的过往。 世间真正温煦的熨帖都拥挤到了这一刻,在这个满室昏黄的矿洞中。 …… 吵吵闹闹了许久,张启山终于下了命令让众人休息。 亲兵们都纪律严明地上了床,齐铁嘴将剩下的符箓挨个贴到了张启山、二月红、副官和胥翎身上,美其名曰贴身保护。 张启山嫌弃地拨了拨贴在肩膀上的两张黄符,却没将东西撕下,而是就这样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 看着往常气场强大的张大佛爷被贴了这几张符箓,胥翎觉得齐铁嘴真是恶趣味十足——毕竟谁都知道佛爷的命格凶得很——齐铁嘴这一行为不像是在为张启山辟邪,更像是在镇压张启山。 今夜是胥翎守夜。自从下墓以来,众人已经趟过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机关,很是疲惫,让他们守夜不如让胥翎这个不会睡觉的人守,况且她打坐时本就五感更加敏锐。 一直安稳到半夜,远处又响起了一阵铃铛声。胥翎本欲出去查看情况,但想起二月红和齐铁嘴的叮嘱,还是停下脚步。 她走到张启山身边,将人叫醒。 张启山似乎没有完全睡着,睁开眼时神智仍旧十分清楚:“有情况?” 胥翎点了点头:“有东西朝这边过来了。” “都起来,做好战斗准备!” 见胥翎这么说,张启山不再犹豫,当即就把所有人都叫起来,想要带着人出去看看情况。 “不要出去……那东西进不来。” 身后传来沙哑的嗓音,胥翎转过头发现原来那老人家也醒了。 “等一会就好……” 张启山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在这里最好还是听这个老人的话,于是又走了回去,只眼神警惕地盯着洞口。 原本细微的铃铛声渐渐变大,越来越靠近洞口,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好在那东西果然如老人所说没有进洞,铃铛声在洞口盘旋了十几分钟后终于渐渐远去。 一直到胥翎也听不到声音,张启山才让所有人都放松下来。 经过这一遭,没有人还睡得着,副官得了命令,让亲兵们都把东西收好,吃点干粮后等会跟着老人继续前进。 那老人从角落里搬出一个大木箱,胥翎和二月红连忙过去帮忙。 木箱打开后,众人发现里面放着的竟然全是头发,准确的来说,应该全是假发。 “这假发……可是有什么用?”副官迟疑地看着老人。 老人颤颤巍巍地拿起一顶假发递到二月红手里,对副官道:“想要……想要活着通过后面……后面的路,就必须戴上这东西。” 胥翎这下终于明白这老人为什么披头散发了,想来也是这个原因。 张启山咬了咬牙,显然是不想把这些脏兮兮的头发戴到自己头上,于是问:“这……非戴不可吗?” “非戴不可……”老人家的语气很坚决。 张启山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道:“所有人,把这东西戴上。” 而后率先伸手拿出一顶假发。 众人见佛爷都戴了,也就不敢多言,纷纷拿出假发戴上。胥翎看着矿洞里一群披头散发的男人,不由得觉得好笑。 当然了,二月红除外,尽管这假发不干净,但二爷看起来还是一样风度翩翩。 第31章 留盏 “徐小姐,你就别笑话我们了吧……”齐铁嘴幽怨地从胥翎身后冒了出来,别说,这一下还真挺像鬼的。 胥翎抿了抿唇,忍住笑意:“我没笑,你看错了。” 齐铁嘴翻了个白眼:“就你得瑟。” 张十三也突然冒了出来,语气生无可恋:“我算是知道女孩打理头发有多麻烦了……” “行了!都别闹了,”张启山伸手笨拙地拨开挡在面前的头发,瞪了一眼正在对他无声嘲笑的齐铁嘴后,才对众人道,“出发!” 后面的路比之前要绕得多,一群人跟着老人家七拐八拐了不知道多久,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群头发——或吊在矿道顶部或长在地面,乱七八糟绕成一团,简直找不到下脚之处。 “大家千万不要踩到这些头发。”老人家回头对所有人叮嘱道。 张启山点了点头,又转向身后的亲兵:“所有人!跟着我的脚步走!” “是!” 原本的队伍顿时拉的更长,所有人一个接一个排着,后人踩着前人的步迹,小心翼翼地避过头发茂盛的区域。 老人家走在最前面,张启山跟着老人,用匕首将过于茂盛的头发拨开。 二月红和胥翎穿插在亲兵中方便前后接应。 齐铁嘴则在在队伍最中间,前有二月红,后有胥翎。副官走在最后,压着队尾前进。 空间顿时安静下来,整个矿道中只剩下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回荡着,每个人都收紧心神,竭力控制着下脚的位置,以免不小心被头发包了饺子。 快慢不一的心跳声和或急或缓的呼吸声在胥翎耳边此起彼伏,在这样单调的背景中,任何嘈杂都显得无比突兀。 一阵极其细微的悉悉索索,胥翎瞬间回头向副官身后看去—— “快走!”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冰冷的预警吓得一抖。 不少亲兵跟着胥翎往后看去,只见身后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缠在一起将身后的洞口堵得严严实实、漆黑一片,如同水底的海藻向众人伸来。 张启山的脸色陡然一沉,随即冷静下令:“点燃火把!” 副官走在最后,那海一样的头发已经距离他不足两公分,还未等他掏出匕首,眼前已经闪过一道冰蓝色亮光,风灵刃带着一股凌厉迅疾的刀风眨眼就将头发割下一大片。 副官松了口气,同样紧跟着将火把点燃,一时间整个矿道都被橙红色的火光照得烁亮,竟将那头发逼退两分。 然而效果仅止于此,那头发很快就卷土重来,烧退一片又来一片,防不胜防。 张启山余光看见副官艰难抵抗的模样,侧身催促身后的亲兵快走。 整个队伍的速度一下就提了起来。众人几乎是跑着通过矿道,哪怕偶尔踩到头发也顾不上了,一时间脚步愈发慌乱,时不时还夹杂着齐铁嘴的惨叫和咒骂。 情况越来越糟,越跑惊醒的头发越多,但不跑就会立刻被缠上,不少亲兵恨不得拿着火把往衣服上烧。 二月红快步跑到前面开道,张启山则逆着队伍赶到副官和胥翎身边,帮助两人拖住头发。 几人一路边退边挥舞匕首和火把,才勉强掩护着前面的人跑出这片区域。 “小心,头发里有吸血虫!”胥翎眼尖提醒道。 听见这话,副官果断地割破手掌,鲜血洒在地面,那些吸血虫顿时像见到天敌一样纷纷退开。 然而这虫子的数量实在太多,头发也不怕血,副官刚在这面撒完血,那面的头发就缠了上来,没完没了。 见情形如此,张启山和副官对视一眼,两人便将胥翎夹到中间,一人在一边洒血,靠着这种方法边逃边洒血。 胥翎一面被张启山和副官拉着跑,一面感觉内心十分复杂—— 因为潜意识里知道头发和虫子都伤不了自己,所以情急之下她居然忘了自己的血也有功效。 不过…… 这似乎是长久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护着自己…… 自从师父受伤后,她就再没有这种体验了。 胥翎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似乎有点高兴又有点惶恐。可是她到底在惶恐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内心的雀跃就像是被放到了火刑架上,灼得人生疼。 她看了看身侧的副官和张启山,拿着风灵刃就要往手上割。 “别!” “不用!” 两人几乎同时阻止了她的动作。 “胥小姐,我们两个的血已经可以将虫子压制住了,你就不要浪费了,帮我们挡一下头发就好。”张启山道。 胥翎抿唇:“好。” 既然佛爷和副官这么为自己考虑,胥翎觉得自己也该涌泉相报。 于是—— 风灵刃眨眼便长,冰蓝色的冷光瞬间照亮矿洞! 剑气猛地横扫一圈,头发全都变成断丝,簌簌洒落。 “你……” “我去……” 张启山和副官对视一眼,不由失笑,所以,她为什么突然装都不装了……? 算了,就当没看见吧。 两人默契地想。 “快走啊,愣着做什么?” 胥翎见他们还呆在原地,不由着急,干脆拉着人直接跑。 副官刚开始还看着手心的白嫩傻笑,只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慢……慢点,跟、跟不上了!” 终于彻底摆脱头发,胥翎三人快速钻进另一个矿道,和其他人汇合。 几乎是三人刚出现的瞬间,矿道内就响起了一阵欢呼。 这欢呼声并不高亢,显然是被主人们竭力压低的,但越压制却越欢欣,劫后余生的胜利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胥翎呆呆地站在原地,漆黑的眸底映照着面前众人的笑容,她只得到了一个信息——有人在为自己的回来感到高兴。 或者更重要的是,有人在等着自己回来。 居然有人在等着自己回来,不可思议。 她垂下头,面帘下的嘴角却不可抑制地扬起。一滴泪从她的眼角隐秘滑落,又在下一瞬被面帘吸收,彻底消灭不见。 胥翎重新抬起头,从包里拿出纱布递给张启山和副官。 两人的脸上闪过同样的诧异,又都浮上笑意,接过纱布缠上手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齐铁嘴给老人家倒了一杯水后就走过来,瘫坐在二月红脚边,“奶奶的,这一路可把我吓得不轻,佛爷,这回我可真是舍命陪君子了。” 张启山一手拉着纱布送到嘴边,“嘶拉”一声将纱布撕下,熟练地打了个结,才抬头对齐铁嘴笑道:“我看你是逮着机会敲竹棒吧?这次算你算命的仗义,回去有的是好东西给你。” 齐铁嘴嘿嘿一笑,正继续准备说什么,却听见身后不远处“噗”的一声,原来是那个老人将水都喷了出来。 二月红脸上的笑容刹那消失,他快步走到老人旁边,将瘫倒在地的老人扶正,伸手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老人家?你怎么了?” 那老人已经气若游丝,喘着粗气对二月红交待着:“我……我的任务终于……终于完成了……我、我死后……一定要、要用泥土封住我的七窍……我不想、不想变成……怪物!” 说到最后,那老人的语气中竟是带上了一种悲怆的决绝。 因着家中长辈的缘故,二月红很是佩服看重这老人,见此无比焦急:“你放心,我们会救你的!快拿雄黄酒来,快!” 第32章 青铜门 那老人费力地摇了摇头:“没、没用的……” 二月红哪里肯放弃,正准备继续救人,却被胥翎拉住了:“二爷,这对老人家来说太痛苦了,还是让我来吧。” 二月红一听也冷静下来,连忙给胥翎让位,因为丫头一事,他对胥翎还是很有信心的。 那老人还在断断续续地劝着:“女娃娃……没用的……” 胥翎叹了口气,并起剑指朝老人的颈后点去,老人顿时晕了过去。 胥翎将老人的腿放平,一路从小腿穴位不断封锁上逼。老人的皮肤底下顿时出现一缕缕黑色纹路,被胥翎赶着往左手手腕处蠕动。 不过片刻,老人的左手手掌已经彻底变黑,看起来与那坏死的器官组织没有任何区别。 “匕首。”胥翎伸手。 “好。”虽不懂胥翎为什么不用风灵刃,二月红还是立刻反应过来将自己的匕首放到了胥翎手上。 胥翎将老人手掌割开一条缝,那些黑色纹路顿时争先恐后涌出,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老人的身体里已经寄生了这么多头发。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一直到所有的头发都被挑出烧光,胥翎又接过雄黄酒洒在老人的伤口上。将伤口用纱布包扎好后,胥翎才将手放到老人胸口,寸劲顿发,下一秒几人都听到数十声闷响从老人身体中发出。 胥翎终于站了起来,对身后几人道:“老人家的命已经救回来了,但刚才被我锁穴封脉,身体必然会虚弱很久,且他的年龄已经不小,很可能不能完全恢复,左手也大概不能正常使用了。” 二月红点了点头,对胥翎感激道:“徐小姐,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这样的结果已经比我预估的好上太多。你又帮了我红府一次,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谢你。” 胥翎笑了笑:“别说这些二爷,你不是告诉我,我们是……朋友吗?” 二月红一怔,旋即笑起来:“确是如此!” 齐铁嘴也走了上来,拍了拍胥翎的肩:“看来我们徐羽小姑娘很有进步嘛!” 胥翎转头却见齐铁嘴领口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于是没答齐铁嘴的话,只道:“八爷,你看佛爷。” “什么——啊!” 齐铁嘴刚看向张启山就发现胥翎的手伸向了自己的领口,他正打算义正言辞(欲拒还迎)地教育对方几句,胸口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齐铁嘴捂着胸口表情狰狞地后退几步:“徐羽!你搞刺杀啊!” 胥翎无辜地举起手中的头发,道:“没有啊。” 齐铁嘴一看,顿时脸都绿了,又快步忍痛走了回来,一把拍掉胥翎手中的头发,抢过二月红的火把将头发烧了,气急败坏道:“搞莫子?你直接用手抓?!” “可是,佛爷也这么干啊。”胥翎莫名其妙地看着齐铁嘴。 齐铁嘴这才注意到张启山的手中也有一缕头发,顿时发出尖锐爆鸣:“好好好!你们这群不要命的!” 张启山笑了笑,没管坐到一边怀疑人生的齐铁嘴,对所有人道:“都互相检查一下!身上有头发的立刻处理!” 一直停留了小半个时辰,所有人才重新开拔,老人家被张启山交给了张十三和张十七,让这两人轮流背着,原本他们手上的事情则交给其他亲兵。 老人已经昏迷,众人能依靠的就只有张启山手中的地图,好在接下来的路顺利很多,一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面前终于出现一道高达五丈的青铜巨门。 巨门下横七竖八躺着不少枯骨,白骨一层层垒上,竟像是一级级阶梯,通往森然的地狱之门。 “乖乖,难怪呢,这墓下面还有一个墓!”齐铁嘴仰视着不远处的青铜巨门,眼底一片骇然,“佛爷,恐怕这里边的,才是真正的凶险所在啊……” “看来舅姥爷当时找的,就是这个门了,”二月红跨过枯骨和腐尸,指着青铜门底下的一排字念道,“入此门者,必当放弃一切希望。” 张启山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随即对着底下的亲兵一招手:“开门!”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轰隆”,青铜门终于被十几个亲兵推开。 借着火把和手电筒的光线,众人这才勉强窥得门内一角——四四方方的墓室入口,各种奇形怪状的雕像围绕一圈,其中四个人形雕像最为诡异庞大,眼眸低垂,正对众人,一不留神看去毛骨悚然。 再往前走,便是一圆形平台,通八门。 “老八。”张启山看向齐铁嘴,意思不言而喻。 齐铁嘴掏出罗盘,调试了一会,却迟迟不下定论。 张启山等得不耐烦:“还没看好?” 齐铁嘴语气凝重:“糟了,佛爷,这地方,罗盘不准啊……” 张启山拍了拍手中的灰,冷笑一声:“这墓主人果然手段不一般。越是不让我进,我越要进。副官,拿钢丝球。” 副官应了一声,从背包里拿出东西——这钢丝球与刷锅的钢丝球可不是一个东西,这钢丝韧性更好,长度极长,从外侧镂空处拉出,绑在人身上,能有效避免走失。 “还得是佛爷早有谋算。”齐铁嘴狗腿地拍了拍马屁。 张启山懒得理齐铁嘴,将钢丝拉了出来:“我、二爷、老八、徐小姐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着。副官,你把球拿好,千万不能随意走动。” 齐铁嘴刚想推脱,又在张启山的死亡凝视下败下阵来。副官表情严肃地接过钢丝球,他知道自己的位置才是最关键的。 将钢丝拴在腰带上,胥翎随便选了个洞口钻进去。 与想象不同的是,甬道内并没有太多机关,反而是七拐八拐的跟迷宫似的。 一直绕了不知道多久,胥翎再次通过一道拐角,面前突兀出现了至少上百面铜镜,形状千奇百怪,全都斜插在洞壁上,胥翎一眼看去,面前密密麻麻全都是自己的投射。 一个类似幻境的触发机关…… 胥翎轻笑一声,这种东西对她什么用都没有,眸底的金线微微扩大,她拿着风灵刃在墙壁上开始刻字—— “幻境,勿看、勿照、勿碎,保持清醒。” 第33章 青乌子 而后胥翎又将风灵刃收起,指尖摸上洞壁,再将指尖的灰全都抹到镜子上,一路走过,这机关也几乎被破了个彻底。 通过机关,不远处终于有了光亮,胥翎走出洞口却发现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墓室。 说是墓室,又不像个墓室。 这里没有一个棺椁,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空间,四周安放着四个雕像烛台,墙壁一共八面,其上开了六十四个形状不一的门。 胥翎观察了一圈,突然听到二月红的声音传来—— “有人吗……人吗……吗……” 她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这里虽然困不住自己,但佛爷他们一定会有麻烦! 胥翎仔细听了一会,而后选定一处门再次走了进去,一路急行,破解了不下十个同样的铜镜机关后才找到二月红。 “胥小姐!”二月红在这里困了有一会,此刻见到胥翎终于放下心来。 胥翎朝他点了点头,跳下高台,道:“这里机关不少,我们得赶紧找到佛爷。” 二月红也道:“还好我刚才看到了你留的记号,差点就中招了。” 胥翎留下的提醒和记号加起来起码超过二十,哪里知道二月红走的哪一条路,她想了想,才道:“二爷,借你铁弹子一用。” 二月红被她这么一说,也明白了,当下一拍手:“我怎么没想到?那就我来扔,你来听如何?” 胥翎点了点头。二月红知道胥翎的本事,干脆一下甩出八颗铁弹子,一层一层排查上去。 听了一会,胥翎终于道:“跟我来!”而后带着二月红跳上第三层东面的一处洞口。 又是一阵七拐八拐,两人终于找到已经汇合的张启山和齐铁嘴。 “刚才二爷和我已经找到了出去的路,接下来你怎么打算,佛爷?”胥翎问张启山。 张启山起身,将怀中的水壶丢还给齐铁嘴:“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日本人要的东西,现在东西还没找到,我不会走。” 二月红皱了皱眉:“可你不能进去,长沙还需要你。” 说着,他又转头对胥翎道:“徐小姐,你本是无辜卷进来的,也不必进去了,还是由我进去最好。” 张启山当然不同意,二月红毕竟与他是挚交:“不行,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进去。” 胥翎也道:“二爷,我来这里并非没有目的,我之所以当时直接答应佛爷,就是因为这里有我要找的东西。” 齐铁嘴和张启山都看向胥翎,心说难怪呢,他们居然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 听胥翎这么说,二月红也大概猜到了些,于是不再阻拦,只道:“那就由我和胥小姐进去。” 张启山还是不同意,齐铁嘴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 “佛爷,你可要相信二爷和胥小姐的本事,再说了,外面还有副官,长沙还有百姓,如今战事吃紧,你可不能感情用事啊!而且,我们反正要在这里等着二爷和胥小姐出来。” 张启山听了这话,终于妥协:“算了,那你们万事小心。” 二月红和胥翎点头,又对张启山和齐铁嘴叮嘱道:“如果我们两个时辰没有出来,你们就赶紧离开,路线我已经告诉你们了。” 齐铁嘴不想听这话,他将二月红和胥翎推了进去,主要是继续耽搁下去他怕自己也后悔了:“呸呸呸!少说丧气话,我不想听,你们快去快回吧!” 二月红失笑,摇了摇头,转身走进洞内。 看着胥翎和二月红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齐铁嘴才按捺不住焦躁起来,不停地在墓室内绕圈,时不时还要叹气几声。 “别晃了!”张启山也心烦,没忍住吼了齐铁嘴一句。 齐铁嘴也不管张启山吼了自己,终于受不了坐了下来:“佛爷,你说两个时辰过了,我们还等吗?” “废话,”张启山瞪了他一眼,“不等我们怎么跟丫头和副官交代?” “唉……”齐铁嘴哀嚎一声,一下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刻满纹路的穹顶,“要是二爷……丫头一定会怨我们的。” “还有啊!”他又猛地坐了起来,“你别老想着副官,我呢?!我陪你出生入死这一回,你都不为我考虑考虑?” 张启山看着齐铁嘴,翻了个白眼:“你就算了吧,跟胥翎妹子不合适。” “谁说的?!”齐铁嘴一下跳起来,用力把水壶砸到张启山身上,“我可跟你说好,佛爷,我不要求你帮我,至少你不要拉偏架!” 张启山冷笑一声,他现在烦躁得不得了,懒得继续跟齐铁嘴唠叨,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不烦。 见张启山不理自己,齐铁嘴也泄了气,也不管脏不脏,彻底在地上躺平。 * 胥翎站在一座巨大的石碑前,问二月红:“二爷,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二月红扫了两遍碑文,解释道: “这里果然跟鸠山报告说的一样,是青乌子的墓。青乌子是非常有名的风水大家,可以说是风水界的祖师爷了。他将墓建在这里,是为了陨铜。” “陨铜?”胥翎突然想到了什么,“跟矿山入口处那个壁画上的陨石有关吗?” 二月红点了点头:“不错,这陨铜应该是陨石中诞生的一种东西,有某种神奇的作用。” 胥翎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更甚,只是她暂时还不明白为什么,于是只能压下疑惑转而观察四周。 碑文左侧的墙壁处堆着很多陶罐,这场景在整个空间中显得多少有些奇怪和突兀。 胥翎走到陶罐边,最边上一只陶罐后面刻着的纹路极为眼熟。 “二爷,你来看看,这好像又是你家的标记。” 二月红快步走了过来,两人一起将陶罐搬开,后面竟然露出了一个拱门的一角。 “看来我的族人是走的这条路,”二月红看了一眼胥翎,“胥小姐,麻烦你帮我一起将这些东西搬开一下。” 胥翎摆了摆手:“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用这么麻烦。” 说罢,三条巨大的狐狸尾凭空出现,几下就将陶罐清到一边。 二月红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无奈笑道:“这还是第一次见你直接出手,有点不习惯。” 胥翎有些不好意思:“我平时的习惯跟人还是有些不一样。” 二月红表示理解,又看向另一边的拱门,对胥翎道:“胥小姐,不如我们分头行动,我要顺着族人的脚步再往里走走,你觉得呢?” 胥翎当然同意,两人就此分开。临走时她叮嘱二月红:“二爷,如果遇到危险,就叫我一声,我能听到。” 第34章 界碑 拱门后的景象远远比这一路的见闻都要奇异震撼得多—— 幽湖中央顶出四条几乎要十人合抱才能环绕的巨柱,巨柱撑起一个形似十字架的石台,石台中央的祭坛上赫然安放着一块巨大的陨石。 胥翎呆立在原地,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这陨石如此熟悉了——这不就是修真界的界碑么?! 界碑,顾名思义一界之碑。界碑在修真界的应用极其广泛,凡世家大族、宗门禁地、妖兽强群都有界碑。她曾经所在的阳霄宗有界碑,她的族地也有界碑。 界碑通常有致幻的作用,这是为了防止非本界之人乱入。如果不幸中了界碑的幻境,又无法挣脱,就只能永远困在界碑的幻境空间中,成为一具干尸。 想要致幻容易,想要开辟幻境空间却难。界碑之所以能单独开辟幻境空间将人困死,是因为其中被嵌入了芥子石,只有拥有芥子石的界碑才能引动空间之力。 胥翎想到刚才二月红的话,瞬间明白所谓的陨铜就是芥子石。 她激动起来,回去的希望已经近在眼前,只要找到芥子石,下次界门就很可能在自己身边开启! 她早该想到的,这里明明没有阵法和妖兽却还能出现幻境,一定是因为有法器啊!界碑不就是法器吗?! 轻轻吐出一口气,胥翎不再犹豫,直接走上连接湖中石台的锁链,脚尖轻点几下,那锁链连丝毫颤动都没有,胥翎的身影已经翻腾着站上石台。 然而事情却没有她预想的那样顺利,她绕着“陨石”转了一圈,才发现这里的界碑竟然只是一块碎片。 从断裂处看,这碎片甚至不占大头。 胥翎眉头紧皱,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界碑碎裂,意味着芥子石也四处散落,她就算拿到这里的这块芥子石,也没法保证界门一定会在自己周围打开。 罢了,有总比没有好。 胥翎摇了摇头,还是打算将这块芥子石先拿回去再说。 只是新的难题又摆在了她面前,这块界碑碎片里的芥子石已经被取走了…… 不、不对,胥翎盯着横亘在自己面前的、宛如玻璃碎片的幻境入口—— 如果芥子石已经被拿走,这里不可能会存在幻境空间,唯一的解释就是芥子石就在这附近! 可这石台除了界碑外空荡荡一片,哪里有芥子石的影子? 正烦恼着,胥翎突然踩到一个机关,她顿时紧张起来,身形猛地倒退好几丈,却见那处只是弹出了一个长玉匣。 她小心走了过去,玉匣入手温润微凉,显然用料极好。 胥翎研究了一会机关,拇指和食指配合着一拉一推,玉匣便被打开,露出其中的一卷竹简。 她将竹简轻轻打开,却发现上面的字自己一个也不认识。 好在并非全无收获,这竹简上图文并茂,其中一个符号画得竟神似界门,胥翎神色认真地将玉匣收进背包,准备等出去后交给二月红看看。 正打算继续找,二月红突然从那玻璃碎片般的幻境入口冲出,满身的鲜血将胥翎吓了一跳。 “二爷?二爷?!你还好吗?” 胥翎连忙将二月红扶住,把二月红的身体重量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二月红脸色极其苍白,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他费力地喘了几口气:“快、快出去!” 胥翎现在也没心思继续找芥子石了,打算先将二月红送出去后自己再找机会回来。 她将二月红背了起来,也不管衣服被蹭得到处都是血,几步跃过锁链,往张启山和齐铁嘴的方向狂奔。 “慢……慢点……太、太颠了……” 二月红身上的关节本就断了不少,被胥翎这么背着狂奔大跳更是颠得想要吐血。 胥翎比二月红还着急,嘴里答应着“好的”,脚下的速度凭着惯性却越来越快,劲风将胥翎的头发彻底吹乱,糊了二月红一脸。 一直见到张启山,二月红勉强撑着说了句“把、入口……炸了……”就头一歪晕了过去,手中原本紧握的青铜碎片也滑了出来。 “快快快,回去!”齐铁嘴一下就慌了,将手放到二月红鼻底探了探才松一口气,“还有呼吸!” 张启山看到那青铜碎片的瞬间就紧绷起来,他面色沉凝地将碎片收进背包,赶紧背着二月红跟在胥翎身后往外撤。 很快,几人就与副官汇合。一阵兵荒马乱后,随着一声“轰隆”,矿山入口在所有人眼前彻底塌陷。 胥翎突然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还要回去…… 有的人万年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 一群人回了长沙后,胥翎瞒着所有人重新回到放着界碑的石台上,耐着性子找了好一会才在虚实交界处找到半空锁链上青乌子的棺椁。 芥子石被拿出的瞬间,青乌子的尸体竟彻底腐败—— 看着这一幕,胥翎心中又起疑惑。 按道理芥子石不具备这么强的防腐作用,就算其中的空间之力能够隔绝一些外界侵蚀,但毕竟也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胥翎仔细观察着手中的芥子石,仍然没发现任何反常之处,只是莫名地,她发自内心厌恶这东西。 可是怎么会呢?这芥子石未开灵智,也不是邪修之物,为什么会让她不舒服呢? 横竖想不明白,胥翎只好先将东西收了起来,再把青乌子的棺椁小心还原,说了句“得罪”后从墓里撤出。 第35章 凤簪 翌日。 胥翎踏着晨光重新回到长沙城,她本想麻烦二月红翻译一下那竹简,却又转念想到对方如今重伤未愈,实在不适合叨扰,只能转头请教齐铁嘴。 再次来到深巷,胥翎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那日拖着一大包陪葬品狼狈求助的模样,忍不住抿唇一笑。 幸运的是,如今自己在这陌生的世界居然也有了相熟之人,这真不容易。 然而情绪又忽地坠落,她知道师父已经时日无多,自己必然是要快些回去的,也许有些人终究也只是一场萍水相逢。 将一切思绪都压下,胥翎抬脚走向小香堂。 还没等她走近,齐铁嘴已经在朝她招手:“哟,今儿个什么风把您这贵人吹来了?” 胥翎早已经习惯了面前人三句打趣两句的说话方式,也不跟齐铁嘴客气,直接将竹简拿了出来:“我想让你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齐铁嘴“啧啧”两声:“看在我们关系好的份上,我就不收你钱了,下次记得请我吃饭。”说着,将竹简小心地在桌上摊开。 胥翎笑了,请他吃饭然后自己在一旁看着么,但还是答应:“好。” 刚一看清上面的字,他就又是惊呼一声:“哦哟!好东西!” 胥翎被他一惊一乍的模样弄得一头雾水:“怎么了?” 齐铁嘴指着上面的字,却不触碰:“你看啊,这分明是甲骨文,商周的东西,胥小姐,你跟我透个底,是不是从那青乌子的墓里带出来的?” 胥翎点点头,她不关心这是什么时候的东西,她只想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是,你先告诉我这上面写的什么意思?” 齐铁嘴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你可问对人了,不过我稀罕这东西得很,怎么样,胥老板,你考不考虑卖个好价钱,我可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胥翎没兴趣和他扯闲篇讨价还价:“你先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我再考虑考虑。” “行。”齐铁嘴低头浏览了一会,嘴里不由得啧啧称奇,“这什么神话传说,我居然一点也没听过……”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 “这竹简上写的是,古代天上落下来了一颗陨石,石头裂成几块掉到不同地方。” “经过古人观察,这陨石周围出现过不少光怪陆离的事情,不仅靠近陨石的植物和动物寿命会变长,陨石旁边每隔八八六十四年还会出现一个圆形光圈……” “这古人还真够了不起的,竟然将光圈出现的规律都给总结了出来……” “什么规律?”胥翎一把抓住齐铁嘴的手臂,急切问。 “别着急啊,我说就是,”齐铁嘴不自在地后退一步,耳尖都微微红了些,手中的扇柄轻轻敲了敲胥翎的手背,“你、你先放开。” 胥翎知道自己过于着急了,于是将手松开。 齐铁嘴低头拍了拍被胥翎抓得有些皱的衣袖,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抱怨一句:“我这几身衣服迟早被你们霍霍完。” 说完,顶着胥翎催促的眼神,将竹简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东方木旺,红尾扫银河;南火炽烈,薄暮见微踪。” “这意思应该是说要在夏天傍晚站在东方木旺的位置观察天象,有拖着红色尾巴的东西扫过银河时指明方向。” “怎么样,胥小姐,卖吗?” 胥翎知道了需要的信息,这竹简对她自然已经无用。 她将原文和齐铁嘴翻译的版本都仔细抄到纸上,道:“你出个价买去吧。” 齐铁嘴喜滋滋地将竹简收了起来,想了一会,又对胥翎故作为难道: “唉,最近手头流动资金有点紧张,这竹简又实在珍贵,我不想蒙你,不如拿个宝贝与你换?” 胥翎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她的钱还剩很多,完全足够生活好几十年:“随你。” 齐铁嘴搓了搓手,脸上的笑几乎快要压抑不住:“你等着啊。” 说罢,他将竹简装入玉匣中,端着玉匣进了小香堂后面,又很快端着另一个玉匣出来。 这玉匣同样品质不凡,胥翎看得出来这次齐铁嘴好像真的没坑自己。 齐铁嘴将玉匣打开,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支色泽鲜艳温润的红玉凤簪,造型十分古朴雅致。 “怎么样,不错吧?据我祖上说这可是皇宫里的玩意儿。” 齐铁嘴将玉簪取了出来,又对着胥翎的头发比了比,“好看,果然我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毒辣。” 胥翎笑着将玉簪收下,她的簪子早就断在泗州古城,如今重得一个倒也不错。 两人扯了会闲篇,齐铁嘴见胥翎预备要走,便叮嘱了几句: “最近长沙不太平,陆建勋和佛爷闹得很难看,恐怕今晚就有大动作,你自己小心。” 胥翎表示听进去了,才背着背包往街上走去。 看着胥翎的背影淹没在街对面,齐铁嘴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他静立半晌,又转身步入小香堂,耳语般的幽幽叹息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齐家的定情信物,一生只送一人……” …… 果然如齐铁嘴所说,胥翎刚回到客栈时张十三就送来了张启山的亲笔书信,信中让胥翎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出门,避一避风头。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陆建勋的动作竟然如此大胆。 胥翎刚搬到二月红柳鸢居的这天,长沙城就铺天盖地地流传起了“张启山私自盗墓,挖了宝物占为己有”的谣言。 更令人惊怒的是,陆建勋拿张启山没办法,居然直接就趁着二月红重伤到红府抓人。 胥翎得到消息时距离二月红被抓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晚,她几乎立刻就决定劫狱,却又在刚走出柳鸢居大门时得到了陈皮将二月红救走的消息。 如此又等了一天,解家的人找到胥翎,告知她二月红如今正在解九爷处养伤。 只是胥翎一口气还没松得下去,副官就秘密将她请到了张启山府上——原来佛爷从墓里出来后情况就一直不好,如今已经昏迷好几天了。 第36章 心魔 “胥小姐,麻烦你看看佛爷到底是怎么了,我们也请了不少名医,可没一个能看出佛爷的问题。” 副官站在胥翎旁边,眼下带着深重的青黑色,显然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 胥翎不由感慨颇多——副官果然忠心不二,想来这几天也是他一直在伪装佛爷和陆建勋周旋。 她点头应道:“我毕竟不是大夫,只能尽力。” 副官当然表示理解,他之所以请来胥翎也是担心佛爷会不会是同丫头那样中了毒。 只是对方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既庆幸又紧张:“佛爷没有中毒。” 胥翎看着张启山眉头紧皱的模样——明明已经昏迷却仍是不停地出冷汗,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这个表现…… 胥翎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副官:“佛爷昏迷前几天有没有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 副官想了想,突然道:“倒是有两个东西,不过也算不上奇怪,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八爷给的。” “拿来给我看看。” 副官点头,转身交代了身后的亲兵几句。 那亲兵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带着一个铜镜和一块青铜碎片。 “这铜镜就是八爷给的,说是能驱邪。”副官将铜镜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仍旧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胥翎突然拿起那青铜碎片端详了起来,见她如此,副官猜测道:“莫不是这青铜碎片的古怪?” 胥翎摇了摇头,这上面没有任何邪祟的气息,就算有邪祟,在碰到她时也会逃蹿出来。 而且这青铜碎片她和副官都很熟悉,正是二爷从青乌子墓中带出来的。 “你看看这上面的纹路,像不像你和佛爷的纹身?” (关于副官纹身的问题,已在第一章观前须知中解释过) 听胥翎这么说,副官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将青铜片接了过去仔细观察了一会,才不得不承认道: “的确是穷奇的纹路,可这跟佛爷昏迷有什么关系?” 胥翎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她将铜镜也拿过来看了看,终于才肯定道: “我不知道这纹身对你们意味着什么,不过佛爷肯定对这纹身代表的东西很忌讳,所以才会在拿到这个青铜片后拿了八爷的铜镜来驱邪。” “好巧不巧,八爷的铜镜之所以能驱邪,就是能将邪祟照出来。佛爷应该是被这两样东西一前一后引动了自己的心魔。” “心魔?”副官当然知道佛爷的过往,只是他没想到那些事情居然对佛爷的影响这么大,“那应该怎么办?” “给我拿朱砂和符纸来。” 亲兵甚至不需要副官吩咐就立刻出去了。 副官惊讶地看着胥翎:“胥小姐,你还会画符?” 说实在的,他和佛爷一样,并不怎么信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但如果是胥翎说的,就不一样了,毕竟谁都清楚她不是个齐铁嘴那样满嘴跑火车的人物。 胥翎摇了摇头:“会的很少,只懂一些基础的。” 副官只当胥翎在谦虚,毕竟怎么可能会得少却刚好能用呢?这种事情的小概率程度不亚于考前复习的刚好是考试原题。 然而事实上,胥翎真没说谎。清心符对修士来说的确是必备技能,毕竟谁修行一辈子没见过心魔? 接过亲兵递来的符纸和毛笔,胥翎坐在书桌前,笔尖蘸了些朱砂,行云流水般就画好了三张符箓,而后又在宣纸上将清心诀默了出来。 她起身拢袖,将毛笔轻轻搁在笔架上,对副官道: “这三张清心符在佛爷昏迷时就贴在他的眉心和双肩处。这上面的是清心诀,每日午时将佛爷放到太阳底下,然后念清心诀七遍即可。” “这个方法能保证佛爷每日清醒两个时辰,如果还需更久,可让佛爷在清醒的时候时时默念清心诀,最长能延续至三个时辰。” “不过心魔必须根除,否则人迟早会变成疯子。我建议你们回到佛爷产生心魔的地方,破而后立。” 副官郑重地接过胥翎手中的符箓和宣纸,朝胥翎鞠了个躬:“胥小姐之恩,佛爷和我定铭感五内。” 胥翎连忙侧让一步,她将副官扶了起来:“我们之间哪里需要这么客气?佛爷和你都对我照顾颇多,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副官看了胥翎好一会,眸光专注地让人有些不自在,他笑了起来,唇角处出现的两道括弧平添了些许少年气:“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胥翎一愣,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对这个世界的人已经产生了过多的联结,于是似乎是为了确认般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们……” 副官的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如实回答: “你要是离开了,我们肯定会感到不舍——不过现在通讯比古时发达不知多少,我一定会发信与你联系,怎么了,你要去哪里吗?” 发信联系……明明是她自己要问这个问题的,那么得到答案时就不该后悔。 为什么要与她联系呢?他们明明才认识没多久?副官不应该把自己当作一个陌生人么?最好也不过是个普通朋友。为什么要联系她呢?为什么不能在她走后,也配合地忘记她呢? 胥翎眨了眨眼,她有点不喜欢这个回答,又有点喜欢。 终于,她垂下眸,微不可察地后退一步,她没有选择继续说明,面帘后的唇角勉强抿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我知道了,没什么,只是问问。” 而后又抬眼看向副官,眼神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淡清冷:“如果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副官回答,径直向外走去。 吩咐亲兵追上去将人送回,副官揉了揉眉心。 他隐约察觉到刚才胥翎的情绪变化,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眼看着对方的身影一步步从阳光底下走入暗影。 佛爷的事情已经让他精力交瘁,更不用说还有陆建勋这个苍蝇时不时在长沙惹事,见胥翎的背影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他叹了口气,强行收拾好情绪和疲惫,重新坐回办公桌前。 * 胥翎本以为自己回到柳鸢居后可以好好休息一天,然后继续寻找界门的下落。她粗略推算了一下,如果六十四年期不错,那么四一年界门就会再次开启,也就是说,她的时间不多了。 “徐小姐,今日贸然前来拜访,实在抱歉。”解九坐在下首朝胥翎微微拱了拱手。 “不必多礼。” 胥翎曾经听张启山几人谈话时提到过这人,如今见面果然如佛爷所言,温文尔雅,气质从容。 第37章 顽疾 “说来惭愧,解某自诩略懂医理,虽早已听闻徐小姐治好了二爷夫人的顽疾,却一直未能全信,直到这几日亲眼见过夫人的身体状态后才不得不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说到这里,解九自嘲般笑了笑,语气中流露出的恰到好处的佩服让人升不起丝毫不悦: “今日我贸然前来,也是想求得徐小姐的神药。当然,我愿意付出任何我能够给出的代价。” “神药?我何时有过什么神药?”胥翎当然不希望有任何多余的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于是反问解九。 解九对自己手下搜集来的消息还是比较信任的。他虽不知究竟那神药是什么,还是说面前这年轻女子本身医术不凡,但一看胥翎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所求有望,不由得故意面露苦涩: “看来坊间传闻也不能尽信,只可惜二爷不愿向我透露只言片语……” 解九顿了顿,神色十分“黯然”: “我年少当家,二十几年来几乎无一日休息,如今身体大不如前,特别是这每日的头痛之症,格外折磨……” “徐小姐,实在抱歉第一次见面就向你提出这样的请求,我也是实在放不下解家……” 说到最后,解九适时停了下来,只无奈地盯着面前的茶盏,任由胥翎独自想象接下来的话。 胥翎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哪遇到过这种路数? 她遇到的都是阴险的、强硬的、两面三刀的、要暗杀的,像这样一来就“诚实”地示弱并诉苦的人还真没见过。 这大名鼎鼎的解九爷怎么感觉比我还待人单纯? 胥翎简直想不明白,她明明记得佛爷对这人的评价是“智多近妖”?可他总没必要害我,我跟他无冤无仇,也无利益冲突。 再加上听见二月红并未将自己的秘密泄露,她不由得卸下了些防备,只要自己的秘密没暴露就好。 解九见坐在上首的女子已经陷入了沉思,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看来街上那些小贩所言果真不假—— 城东的徐小姐最是心软直爽,若是有事想找她帮忙,说些软话总能成。 胥翎想到正在养伤的二月红,又想到解九爷那势力庞大、盘根错节的盘口—— 她是单纯,但不代表会对每个人都无私,也不代表她傻。 街坊邻居找自己多是小事,这种人物有求于人就不一定了—— 如今红府暂时无法运转,陆建勋又一直在长沙搅混水,自己失了二月红就跟瞎了没什么区别,不仅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方便地搜集界门的线索,也没办法监视天枢宗的人。 况且她不是没想过培养自己的人手,可一来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来长沙甚至西南被九门完全垄断,就算自己有八爷,二爷和佛爷帮忙,其他几家也不是好惹的。 如今既然解九爷送上门来欠人情,不如先听一听,若是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一帮没有坏处。 “我虽没有神药,但你可先向我说说症状。你我都是佛爷的好友,若是能帮,我自然不会推辞。” 听了这话,解九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不少: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我这头痛之症格外难缠。” “几乎全国的名医都被我寻了个遍也无法根治,医术高超的最多只能压制一两月,过后复发更甚。” “大多数的药更是什么用都没有,如今只能靠麻药勉强度日。至于睡眠……” 说到最后,解九摇了摇头,显然是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这话解九可是一点也不夸张,他这样的头痛之症放在别人身上只怕恨不得早日解脱,更不要说常年饱受失眠折磨,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意志力极为优秀了。 胥翎听着解九的话,一边对他抱有同情的同时又一边疑惑情况怎么发展成这样了? 自从来到长沙,自己居然还开始冒充大夫了,先是丫头,再是佛爷,如今又有解九爷…… 瞳孔深处的金色细线微不可察地扩大几分,胥翎看了解九一会,如实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略微有些麻烦,而且需要些时间。” 解九脸上显出惊喜,但仍没有开口打断胥翎的话,只是认真地看着她。 “但……”她犹豫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解九不知道胥翎有什么难言之隐,当即表态:“可是有什么困难?不管是需要钱还是需要药材,我都可以提供。” 胥翎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会才道:“你的头痛顽疾是神思不属,加上身弱不担引起的……说简单点就是思想太深重,身体无法承受。” 见胥翎已经精准地说出自己的问题,解九不由得更加惊讶于对方的“医术”——她居然能不通过把脉或其他检查看出症结。 他猜测也许胥翎是像有的奇人异士般身负绝学,于是也不多问。 佩服之余点了点头,不少名医都跟他说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有一个人能根治:“那应该怎么解决呢?” “这种情况喝药或者压制神s……精神是没用的,根源还在于身弱,想要根治就必须强健肉身。” “可我平时并非四体不勤之人,时时也会活动,为何无用?” 简单的锻炼当然没用,你这种强度的神魂和心智必须靠入道才能解决,胥翎看着解九的神魂,心想着。 “只靠普通的锻炼是没用的,你需要入道。”胥翎淡淡答道。 “入道?”解九承认自己不是个寻仙问道之人,此刻不免有些不敢相信,“这些东西真的存在吗?” “当然。只是这方世界天道压制,不允许罢了。不过若是有心,勉强步入筑基期还是没问题的,像你这种情况,只需引气入体即可。” 见胥翎说得头头是道,又加上丫头的例子在前,解九此刻也不禁信了几分,当即拱手请教:“还请徐小姐教我。” 胥翎想了想,阳霄宗的功法是不允许随意外传的,九尾狐族的也不适合解九爷……倒是她曾经在一处秘境得到的心法比较适合,于是道: “我可以把心法给你,但你需要帮我两个忙。” 解九连忙起身:“只要是在解某能力范围之内,徐小姐尽可吩咐。” “稍等。” 胥翎走进书房,将天枢宗的绣文和界门的大致模样画了出来,又将心法默在纸上。 “麻烦你帮我秘密留意这两件事,若有消息务必立刻通知我,切忌外传。” 解九看了几眼天枢宗的绣文和界门的模样,便将宣纸放进香炉烧了:“解某必竭尽全力。” 胥翎点了点头,像解九爷这种聪明人是不用多次警告或叮嘱的,哪些人不能交恶,哪些事情不可敷衍,想必他心中有数。 她将写有心法的宣纸递了过去:“这是《玄水心诀》,每日卯时、午时来我这……算了,还是我过去吧,修炼至少半个时辰。” 胥翎本想让解九来柳鸢居,但考虑到自己可以顺便去解府看看二月红和丫头就还是转了话头。 第38章 合作 翌日清晨。 天还没亮,胥翎就从打坐的状态中睁开眼,将面帘和假发戴上,踏着深秋的落叶往解府走去。 一想到昨日解九离开前竟还悄悄给自己留下了价值高昂的束修,她就觉得不好意思,如今既然决定要教人引气入体,就要认真些。 不过她是不会承认师父这个名头的,她根本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和实力承担师父的责任,想要当师父,至少也得是个元婴……吧? 街道上还笼罩着朦胧的薄暮,两侧错落有致的院墙上挂着红灯笼。浑亮的红光有限地点亮墙面,为墙内蒙上一层神秘的红纱。 胥翎走近解府时,管家已在门口等候。 “徐小姐日安,府里已经准备好了早膳,还请移步膳厅。” 胥翎摇了摇头:“我已辟谷,直接带我到禅室吧。” “这……”管家犹豫了一会,想到自家老爷对胥翎的看重,还是道,“是,请您随我来。” 跟着管家走,胥翎也在欣赏着解府的景致。 比起红府的柔雅,解府更加放达。四海繁华都收敛于这几方青砖,青砖上的房房飞檐又逐向广袤云空。屏风、假山、游廊顺畅衔接又少见回转,款款承托出一代巨商的风致。 胥翎独自走入禅室外的庭院,那管家已去向在膳厅等待的解九回话。 她点燃一支线香,径直在庭院中央的蒲团上盘坐下。 俄顷,灯笼的红光渐黯,天际的日光渐明,尚未苏醒的长沙城仍旧静谧,解九步入庭院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幅万物与人为一之景。 “老师。”解九朝胥翎尊重地颔首。 “不必叫我老师,我只是来帮助你入道而已。算不得什么老师。”胥翎很不好意思,她和解九就是互相交易,哪里当得上这一句“老师”。 解九摇了摇头:“古有云,‘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你引导我入道不就是老师吗?虽说你可以不认,但我却不能不当回事。” 见解九都这么说了,胥翎也不知道该劝什么,她本就不是个多言的人——罢了,还是各论各的吧。 “你先盘坐下来,五心向天式。” 解九依言坐下,而后便见胥翎闭上了眼,再也不搭理他。 “需要默念心法吗?”解九问,难不成自己就要浪费一个时辰在这呆坐? 胥翎动也没动,只淡淡开口:“脱相、观己、感世、入道。” 解九明白了,入道也是要做好前期准备的,如果一个人连静心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感受得到“道”呢? 于是也学着胥翎的样子开始闭眼打坐。 一连早晨、中午枯坐好几天,胥翎除了时不时提醒自己保持觉察外什么都不教,解九才知道这入道有多难。 单单保持觉察这一步就不是能轻易做到的,这意味着人要完全放弃大脑,对于大脑的想法不认同、不追逐、不沉溺——越是心思重的人越难做到这一点。 好在他也体会到了好处,虽说头还是疼,但至少情绪稳定了不少,人也清明许多,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 “霍当家,想必你也知道那张启山下墓一事,你可知那墓在哪?” 徐长兴酒楼内,陆建勋将红酒推到霍锦惜面前,故意卖了个关子。 霍锦惜不甚在意地看着指尖刚染好的蔻丹,语气漫不经心:“哪里?” 娘的,死婆娘,看老子扳倒张启山后怎么对你! 见霍锦惜这女人竟然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回事,陆建勋心头一阵火起,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九门中吃亏,也就忍了下来,装出一副被霍三娘迷倒的表情,殷勤道: “那墓在湘西侗村,可是霍当家你的地盘。” 霍锦惜猛地放下手,转头看向陆建勋:“此话当真?” 陆建勋心中嗤笑一声,被人抢了盘口居然还不知道,简直蠢货一个,面上却同仇敌忾起来: “我哪敢骗你这大名鼎鼎的霍三娘?那张启山可是抢了你的盘口,霍当家的,你就不生气吗?” 霍锦惜当然生气,九门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张启山此举已是犯了禁,她一时气急:“这张启山简直欺人太甚!” 不过她也不是傻子,这陆建勋平白跑到自己跟前给消息卖好必定有所求。 她并不完全相信这人,事情是否如此还待回去细查,且因着二爷的缘故,她对陆建勋印象很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陆建勋微微一笑,端起高脚杯晃了晃:“霍当家,你我都是聪明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对吗?” “若我取代张启山,九门无首,你霍家自可成为长沙的龙头。” 霍锦惜当然知道陆建勋与张启山不和,如今这番话显然是意料之中,只是她不觉得面前这人有扳倒张启山的能力,君不见他连九门都搞不定还在前些日子被九爷遛了好大一圈么? 霍锦惜勾唇笑道:“恕我直言,陆长官,您初来乍到,对于扳倒张启山一事又有何凭仗呢?” 想拿我霍家当枪使,没门。 陆建勋如何不知霍三娘是在嘲讽自己根基浅薄、能力不足,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愠怒,解释道: “霍当家,我也不瞒你,在长沙城我陆建勋确实不如他张启山根基深厚。” “但如今我已与那外国商会的裘德考取得合作,且据我刚得的情报,张启山自从墓里出来后就甚少公开出面,已是情况不妙,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霍锦惜也是才推断出最近张启山的情况不对,只是没想到是从自家盘口的墓里出来后导致的,看来这陆建勋的情报网也不全是饭桶。 她沉吟着,对陆建勋提议的合作有了些心动。 见霍锦惜已经开始动摇,陆建勋乘胜追击: “我查到张启山从墓里出来后并未带出什么东西,想来是失败了。霍当家你若同意与我和裘德考联手,在我们三方合作下,什么宝贝不是探囊取物?” 霍锦惜一听,也觉得可行,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之后查到消息不实大可借此反悔,于是松口:“成交。” 两人的高脚杯在半空中轻轻一碰,清脆空灵的回声顿时回荡在餐桌上空。 陆建勋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既如此,三日后出发。” “合作愉快。” ———— 还有一章~ 第39章 齐铁嘴番外·旧时明月 “小满,拿桂花酒来。” 等了好一会,预想中的脚步声还是没来,齐铁嘴翻了一页,不耐烦催促道:“小满!人呢?” 小香堂里仍旧一派宁静,只听见门前乌龟池中的微弱潺潺。 “瞧我这记性,小满告假回家了。” 齐铁嘴自嘲一笑,摇摇头起身将手中的游记重新合上再放回书架。他取下眼镜,轻轻捏了几下鼻梁。 “哎哟,这就中秋了,时光留不住啊……” 他重新将眼镜戴上,慢悠悠走到小香堂的屏风后边,将放在角落的酒坛抱了出来,深嗅一口:“啧啧,真香……就得这一口!” 酒坛被轻轻搁在桌上,齐铁嘴拿出珍藏的青釉酒杯,再将酒坛打开,馥郁清雅的桂花香顿时充斥满室。 清亮澄黄的酒液淋入杯中,与那缥碧相得益彰。 齐铁嘴自觉颇有意趣,小呷一口,举杯向窗外的桂花树道:“副官说我仙人独行,不还有你陪我?敬你一杯,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桂。” 恰逢风来,桂花树叶沙沙作响,似做回应。 “嘿,有意思。” 齐铁嘴笑了笑,闻着空气中的花香,竟觉人已微醉,心神不知为何回到月前的那天。 “仙人独行、仙人独行……我算哪门子仙?闲人还差不多……” 他突然又叹了口气:“今年的中秋真是没滋没味啊……二爷伤了,佛爷和副官又回东北了,没意思。” 他忽地想到什么,又猛站起来,一拍脑门:“我怎么把她忘了?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仙人?狐仙也是仙!” 齐铁嘴将酒坛重新封好,又拿出个杯子,脚步匆匆往外走去,顺道还买了些糕点小食。 一口气走了几条街,齐铁嘴觉得自己抱着酒坛的手都酸了,才站到一处宅院门前。 “就是这儿了,柳鸢居,该说不说,二爷的审美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说罢,走上台阶敲了敲门环:“开门!我来了!” 大门很快打开,看见熟悉的身影,齐铁嘴顿时咧嘴笑开:“无聊吧?我来陪你过中秋。” 谁知那人并不领情,反而开始赶人:“不用。” 齐铁嘴立马上前一步用手肘将即将关上的大门抵住:“诶诶,哪有人一上来就赶客的?更别说你还欠我一顿饭呢,难道让你陪我喝几杯酒也不行?” 那人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让步:“进来吧。” 齐铁嘴“诶”了一声,抱着大包小包喜笑颜开进了门。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请我喝酒、吃饭我都不稀罕么?也就你这儿居然还嫌弃我。”齐铁嘴一边将酒坛、酒杯和小食糕点摆上,一边吐槽道。 胥翎抿了抿唇,事实上,她并没有不欢迎齐铁嘴,而是今天日子特殊。 不过这也不必要解释,于是干脆闭口不言。 齐铁嘴早就习惯了胥翎那副时不时锯嘴葫芦的样子,也不在意,将满上的酒杯推到对面:“喝一口呗,辟谷不代表不能吃饭喝水吧。” 胥翎想了想,觉得自己从前喝酒都没醉过,也就解开面帘,端起酒抿了一口。 “还不错。” 这桂花酒香气四溢,酒液澄澈,虽然比不上修真界的灵酒,但也算凡酒中的上佳之品了。 然而齐铁嘴却少见的没回应,胥翎抬头,却见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你怎么了?” “嗯?“齐铁嘴猛地惊醒,而后脸瞬间就红了一片,他连忙灌了一口酒压惊,又装作若无其事:“没什么。哦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酒还不错。” 胥翎奇怪地看了齐铁嘴一眼,她还没见过喝酒上脸这么快的人。 于是将心中的担心问了出来:“你真的能喝酒么?怎么脸红得这么快?” 齐铁嘴一顿,又庆幸对方思想单纯,干脆低头拿了一块绿豆糕:“我、我跑步来的,现在坐下来可能、可能热了。” 胥翎点了点头,她知道人类的耐力远不如自己。 见面前人竟然真的相信了,齐铁嘴松了一口气。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只余凉亭外细弱的虫鸣。 暮色渐起,深蓝的天空中已经能隐隐瞥见月亮的影子。 胥翎一边在心里催促着齐铁嘴早点回去,一边又疑惑为什么平时话这么多的人现在忽然沉默寡言了。 只是她本就不善言谈,如今对方不开口,自己就更不可能说话了。 饶是胥翎这样迟钝懵懂的人,也在这种气氛中感到难言的尴尬。 她也不看齐铁嘴,只盯着面前的缥绿酒杯,觉得尴尬时就干一口。 齐铁嘴也很尴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没话说了,只能干看着对面一杯接一杯下肚,自己还得时不时添酒。 不是,这桂花酒有这么好喝? 他狐疑地看着酒坛,也给自己再满上一杯。 又过了好一会,酒坛中的酒已经少了一半,齐铁嘴才勉强找到一个话题:“听说,最近解九爷跟你往来很频繁?” 话刚一脱口,齐铁嘴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这都问的什么话?他还不如不说! 解九早就成家了,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把话问得这么暧昧作甚?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对面似乎没动静了。 怎么不说话了? 齐铁嘴疑惑地抬起头(原谅他因为尴尬一直不敢抬头直视),才发现胥翎不知何时已经垂下头,一动不动坐在原地,原本苍白的皮肤下罕见地透出几分粉红。 “喂?喝醉了?” 齐铁嘴伸手在胥翎眼前晃了晃,见对面没反应才意识到这人竟然是真的喝醉了。 “不是吧?这酒也不烈啊。”齐铁嘴无语扶额,早知道不让胥翎喝这么快了。 他叹了口气:“本来想让你陪我一会,没出息……” 半晌又突然笑出声:“算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也很好。” 沉默了一会,齐铁嘴干脆坐到胥翎身边的石凳上,背靠着石桌,提着酒坛的手懒懒散散地搭垂在膝盖上。 酒香和身旁人的体香都淡淡萦绕在鼻尖,时而交融时而泾渭分明。 庭院复又谧寂,杂乱枝头上的月亮越来越亮,直到皎洁光辉如一圆明镜,将没有点灯的柳鸢居稀释得如同掺水的墨。 齐铁嘴在这谧寂中感到一种幸福的孤独,于是用没有提着酒坛的手戳了戳胥翎:“胥翎,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本没指望得到回答,却听到午夜梦回间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体贴。” 齐铁嘴坐了起来:“你不是喝醉了吗?” 那声音又没了。 他将手放到对方面前:“这是几?” “五。” “这是几?” “一。” “这是几?” “二。” “得了,真醉了。” 齐铁嘴重新靠回石桌,数字都是对的,只是他知道,如果这人清醒着,一定不会这么配合自己。 合着原来酒后吐真言是真的。 他又摇头笑了笑,想到对方对自己的评价,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体贴? 他都不知道自己体贴。 也就是对某个人而言罢了。 齐铁嘴盯着天上的圆月,犹豫了一会,又问:“那你觉得副官是个什么样的人?” “忠诚。” 也是,他暗自点了点头,忠诚的确是副官最鲜明的品质了。 只是这并不是他想听的。 他偏头看向身旁那张足以使得无数世人痴狂的脸,目光不自觉便被面前鼻尖上那颗殷红的小痣吸引,一种无言的引诱霎那攥紧心脏,他不自觉地伸手向那张脸探去,又被冰冷的温度瞬间惊醒。 他猛地转回头,提着酒坛狠狠灌了两口,醇厚的桂花香将头脑彻底淹没,于是只能狼狈地擦了擦下巴上残留的酒液,惊觉指尖烫得让人灼痛。 忽而一阵秋风拂面,酒气随之蒸涌,身旁女子头上那支熟悉的红玉凤钗让他有了一种强烈冲动,复而重新转头问:“你会喜欢我吗?” 等待的时间从问句的结尾开始无限拉长,他仿佛在这样悠长的时间里看见了自己心中无比渺小的乞求—— “什么是喜欢?” 与前几次的一问一答不同,这次那声音带着纯粹的茫然,这种茫然就像是观音那玉净瓶里的神水,将齐铁嘴心中的一切旖旎都洗刷成了无奈。 “算了,我早该想到的。” 他翻了个白眼,又提起酒坛倒了一口。 然而来之不易的机会他还是不愿轻易放过,只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身旁这人了解之少,已经到了一种不知道该怎么问的地步。 多么悲哀。 憋了半天,才又问:“你会在长沙待多久?” “不确定。” 毫不意外的回答。 他换了个问法:“如果你离开长沙,你会去哪里?” “回宗门。” “宗门?你是说武当山吗?”齐铁嘴好奇道,“还是说其他哪个门派?” 然而这次的等待时间却出乎意料的漫长。 他疑惑地转过头,却发现胥翎眉头紧皱,脸色绯红,像是在忍受什么剧烈痛苦。 “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别是这酒吧?可我都喝了,没问题啊。” 齐铁嘴观察了一会,还是放心不下,终于伸手碰了碰胥翎的脸,只这一下却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么烫?!” “奶奶的,别不是发烧了吧?!” 想到这,他连忙站了起来,将胥翎抱起,快步往内室走去。 将人小心放到床上,齐铁嘴又在屋内翻找了半天,才端着木盆接了盆凉水进去。 “这都什么事儿啊……”齐铁嘴一边拧着帕子一边苦笑,“明明是叫你陪我过节,怎的成了我照顾你了?” 而后将帕子搭到胥翎额头上:“这大过节的,还要让我一家家去找大夫。” 说着,他又拧了一张帕子:“你说你,都算得上得道高人了,怎么还……” 剩下的话全数淹没在那忽明忽暗的青黑色锁链纹身中。 齐铁嘴僵了好一会,终于面无表情地将帕子附上胥翎的手臂,希望冰凉的水汽能带走一些热度。 “所以……不是巧合对吗?” “每月十五都会被折磨一次?” 圆月越来越高,远处隐隐传来不知谁家小孩的嬉笑玩闹,齐铁嘴眼睁睁看着面前人从勉强忍受到蜷缩一团再到颤抖不止。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直至一条三尾狐狸在痛苦中被折磨得显形,他一下下轻柔地安抚着,抬头一看天色,才过三更。 此夜,秋风寒重,扉月弥望。 —————— 番外小剧场: 阿翎:我忘了现在没灵力可以解酒了…… 第40章 幻境 就在霍、陆两人达成合作的同一天,副官也收到了霍家将和陆建勋、裘德考的人夹喇嘛的消息。 张启山看信后,当即命令派人在霍家盘口和陆建勋的势力内闹事,为他拖延半个月时间,与此同时向胥翎和二月红发了两封密信,信中将事情一一告知,并请求二人在半月后随他再次下墓阻止陆建勋和裘德考。 几人都不知道陆建勋和裘德考要找什么东西,不过也无所谓了,那墓他们已经摸熟了,再下一次又不费事。 …… 半月后。 胥翎和二月红带着张启山、齐铁嘴以及副官在那六十四机关矿道将霍、陆、裘三人及其各自人手遛了一大圈后抢先到达那处石台。 芥子石虽已被拿走,但界碑本身的致幻作用并不受影响,只是少了幻境空间而已。 胥翎当然也没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将芥子石带走了。 “从现在开始,务必小心,你们随时都有可能陷入自己的幻境和心魔中。”胥翎看着面前的陨石对几人提醒道。 张启山想了想:“胥小姐,你给我的……” 张启山没继续往下说,但胥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清心诀》吗?当然可以。” “《清心诀》?那是什么东西?” 在场只有齐铁嘴和二月红不知道这件事,两人都好奇地看着胥翎。 “就是一种能够压制心魔的口诀,正是胥小姐半月前给我的。”张启山代为解释道。 “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快说出来听听!”齐铁嘴好奇得很。 胥翎和张启山都背了几遍,确保所有人都记住后,几人才重新看向十字石台四周。 “青龙,白虎,朱雀,佛爷,你脚下的是什么?”二月红看着脚下的雕刻和一道道像是血槽一样的纹路,觉得似乎有机关在此。 “我这里的是,麒麟……”张启山的声音在说到麒麟时突然低了下去,而后猛地掏出匕首划开手掌,鲜血滴入地画纹路中,顺着血槽将整幅地画完全染红。 一阵水声过后,所有人都看向身后。 只见一台棺椁从水底缓缓起出,其上雕刻铭文精美复杂,令人咋舌。 “这就是青乌子的棺椁吗?”齐铁嘴激动地搓了搓手,甚至想跪下磕几个头。 胥翎阻止了齐铁嘴的动作:“这是幻境制造的。” 整个世界在胥翎眼中与常人全然不同,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斑驳混乱。 几人一听,连忙在心中默念起了清心诀。 “可是,为什么我念了清心诀面前的东西还是没变过?”副官将几人的疑惑都说了出来。 “这是压制心魔的,只能防止你们沉迷幻境,并不能帮助你们看破。”胥翎解释道。 几人都点了点头,还是朝棺椁走去,毕竟来都来了。 将棺盖移开,里面躺着的果然就是青乌子,只是既然已经知道是幻境,便也没那么尊敬与惊讶了。 张启山将棺中的绢帛拿了出来,念道:“宇者……无极之外复无极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空间之外还有空间,难道说,这里是须弥芥子?”他很快反应过来,将自己的猜测说出,“那我们现在是在须弥还是芥子?” 胥翎听了不由得心中一紧,好在有面帘的遮掩并未露馅,见张启山看向自己,她装作垂下眼思考的样子,慢慢道:“或许是说现实是须弥,幻境就是芥子?” 齐铁嘴点了点头:“有道理。” 见成功蒙混过关,胥翎不由得松了口气。 “死者为生,生者亦为死……这是真的吗?”二月红看着棺椁上的铭文,心中不免有些震撼,“真的有东西能够让人起死回生吗?” “怎么可能?”齐铁嘴当即反驳道,“可能就是青乌子对自己的美好期待吧。” 这话惹得几人都笑起来。 “死者为生、死者为生……” 胥翎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师父,眼前顿时一花,就听到身后副官喝道:“谁?!” 几人猛地回头,警惕地看着身后来人。 男子穿着一袭白衣,仙风道骨,眉目含笑站在不远处,目光却越过所有人看向最后的胥翎。 “师父……” “师父!” 胥翎猛地上前一步,却被副官抓住手腕:“胥翎!你清醒一点!这是幻境!” “你不懂!他就是我师父!”胥翎的力气极大,她挣脱开副官的手,在众人睽睽中向那男子跑去。 几人心急如焚,却又没有办法。 他们不明白,胥翎不是不会受幻境影响么?为什么现在反而魔怔了?! 正欲再上前阻止时,胥翎已经跑到那男子身前—— “你也配幻化他?!”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竟然猛地抽出风灵刃,原本脸上的欣喜被冰寒取代,风灵刃眨眼变长,一剑刺穿那男子胸口。 男子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终于慢慢消失。 胥翎抽回剑,风灵刃重新变短,她眨了眨眼,待眼底湿润彻底消失后才转过身,声音一如既往温和清冷:“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然而一时间谁也没说话,他们知道大概胥翎现在的情绪并不好受。 沉默良久,齐铁嘴才走上前将胥翎拉了回来,大大咧咧道:“一个幻境而已,没了正好,我们大家都还在啊!快别想这些了,赶紧做正事吧,免得被陆建勋的人追上了。” 犹如冷水掉入油锅,气氛一下就由沉凝变为故作轻松,副官脸上扬起平日里熟悉的笑:“我赞同,还是快走吧,再不出去我都要饿出幻觉了。” “不错,出了山让你们好好吃一顿,我请客。胥小姐你也得赏光,辟谷也是可以吃一点的嘛。”张启山配合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胥翎的肩。 二月红适时接话:“能让佛爷请客的机会可不多,胥小姐,咱们佛爷府上的厨子手艺实在一绝啊。” 胥翎如何不知他们是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心中感激的同时也积极配合:“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也得试一试。” 见她似乎情绪好转一些,几人都松了口气,一路上继续不时说点俏皮话,倒真让人觉得轻松不少。 第41章 解决 一直走了不知道多久,途中齐铁嘴和副官短暂陷入过幻境,又凭借齐门八算和清心诀快速清醒过来,几人终于见到了被锁链吊在半空的青乌子真正的棺椁。 “小心。” 胥翎一把将人拦在身后,张启山等人不解之余抬头看向棺椁,顿时后背就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原本的透明琉璃棺椁中竟然空无一尸! 再将目光微微转向一旁,只见一具干尸正蹲在锁链上,嘴巴张到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地步,两只干瘪突出如同灯泡一样的眼睛正垂涎地盯着几人。 “日山。” 张启山轻声吩咐,“咔哒”一声,手枪已经上膛。 副官心领神会,轻手轻脚从背包中拿出一个黑驴蹄子,眼神警惕地盯着锁链上的粽子。 齐铁嘴已经吓得噤声,躲到胥翎和二月红身后,嘴里一边无声念着护身咒,手上还一直算着。 胥翎看着那具干尸,一时觉得无比眼熟,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青乌子么?! 难道是拿了芥子石导致他尸变的? 可芥子石并不具备镇压的功能啊? 她压下心中的疑惑,又感到一丝愧疚,但手仍旧稳稳握着风灵刃。 “三,” “二,” “一!” 张启山瞬间扣动扳机,下一秒子弹就打在那粽子原来的位置,二月红配合着将铁弹子朝粽子躲避的方向一甩,顿时一阵嘶吼传来,那粽子已经瞎了一半。 那粽子被二月红打中,简直怒不可遏,吼叫着朝二月红的方向扑去! 胥翎身形一闪,已经出现在粽子正前方,而后脚步错开,风灵刃猛地侧拉一刀,粽子的右手臂就被割下。 张启山和二月红抓住机会,又是一颗子弹加铁弹子飞来,胥翎迅速侧闪,子弹和铁弹子几乎同时击中粽子的额头和脖颈。 腐肉蓦地四溅,那粽子倒在地上“嗬…嗬…”喘了几声气,很快就没了动静。 副官看了看手上丝毫没用的黑驴蹄子,耸了耸肩,将东西重新放回包里。 齐铁嘴则心情复杂,他跪下朝那粽子磕了几下头:“青乌子您走好,下辈子别当粽子了。” 说完又站起来,松了口气:“亏得是跟着你们几个下墓,换成其他人遇到这种千年老家伙,恐怕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解决完麻烦,几人又仔细转了几圈,没有其他更大的发现,一致确定日本人就是想用陨石制造秘密武器后就将入口封死,准备回去。 这陨石实在太大,张启山本想用炸药毁坏,但被二月红和胥翎阻止了。 前者担心炸了陨石会导致地表塌陷,到时候所有人都出不去,后者则提醒陨石炸成碎片后致幻效果会更强,得不偿失。 思来想去几人还是觉得将所有入口全部封死比较保险,这样虽然陨石的致幻效果仍旧在一定范围内存在,但至少日本人是得不到了。 解决了心头大患,张启山也轻松下来,剩下的事情就只有收拾陆建勋这些人了。 “他们也中幻境了。”胥翎对同样躲在墓道拐角的几人道。 “可是我记得在这里陨石的致幻效果并不强?”副官轻声问胥翎。 胥翎点了点头:“确是如此,但他们应该在伏羲六十四卦那里折腾了很久,又中了镜子幻术,精神衰弱,所以在这里才会全部陷入癫狂,互相攻击。” “好像少了一个人?”二月红皱眉道。 张启山早就发现了:“裘德考不见了。” “要找吗?”副官问。 张启山摇了摇头:“那人不简单,况且这里也不好找,只要将面前这些人收拾了,他一个人翻不出什么大浪,况且他现在也找不到陨石。” 几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又等了一会,张启山见时机差不多了,就对几人道:“动手!” 顿时,枪声和铁弹子击发的声音如雨点倾泻而出,胥翎刚学会用枪但不习惯,因此没有接副官递过来的科技狠活,转而将腰间的玉佩扯了下来,手中顿时多了把风灵弓。 旁边几人已经习惯了胥翎身上时不时出现的玄幻场景,一个个都装作看不见,什么也不问。 胥翎站在暗处,风灵弓眨眼拉满,一声轻微的嗡鸣后,六道雪白流光越过子弹转瞬穿透六名陆建勋的亲兵,而后又富有灵性般一连穿透十二名亲兵。 除了被幻境影响的众人,张启山几人被这一幕惊得已经没办法继续装瞎,全都震撼地转头看向站在暗处面无表情的胥翎,背后一片冷汗。 胥翎不知道他们突然转过头来做什么,只一心完成张启山交代的kpi。弓弦再次拉满,矿道又被六道白光照得透亮,俄顷刺眼过后,地上又多了十八具尸体。 “我的老天爷啊,这这这……杀人比切菜还快……”齐铁嘴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干脆也不开枪了,主要是没必要。 张启山特意提醒了,不要伤害霍家的人,如今见陆建勋的人和裘德考的人都被杀得差不多了,几人就干脆冲上去,将因为幻境扭打在一起的霍家人拉开。 “不好!陆建勋要杀霍三娘!” 二月红转头就看见陆建勋已经被幻境折磨疯了,竟然举枪对准霍锦惜就要射。 胥翎速度最快,一听这话,脚下步法一变,下一刻整个人就已经出现在陆建勋身边,手肘一顶,手枪顿时脱手,与此同时一声枪响,子弹一瞬斜擦过霍锦惜的头发。 胥翎拉住陆建勋的右臂,一个巧劲,那胳膊就被卸得脱臼,陆建勋痛呼一声,终于清醒过来,却又被点了穴,只能跪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霍锦惜也被吓醒,全身都被子弹惊得冰凉僵硬,缓了一会后,她才对胥翎微微鞠躬:“多谢姑娘救我一命,这人情我霍锦惜记下了。” 经过这一遭,霍锦惜终于知道自己不该听陆建勋的话下到这个墓来,如今还什么也没得到,人手就已经折了大半。如果不是张启山带人及时赶到,恐怕霍家在今天也就到头了。 胥翎朝霍锦惜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霍锦惜对胥翎并不熟悉,她只隐约得到过几条只言片语的消息,上面除了写这姑娘最近与张启山、二月红等人来往频繁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她站在胥翎身后,观察了一会形势才发现地上的尸体多有蹊跷—— 枪伤占少数,多的是额头上一个血点的致命伤,地上甚至都没留下什么血迹。 这种手段…… 霍锦惜隐晦地看了一眼胥翎的背影,张启山等人不可能有这种能力,那么杀了这些人的人选,就只剩一个可能。 还好霍家并未与她交恶。她心有余悸地想道。 事情已经彻底解决,霍锦惜当然同意跟着张启山几人退出矿山。 * 几日后,张启山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其上清楚公布了陆建勋上任以来在长沙城的各种可恨行径,并将其与裘德考和日本商会合作的合同一并展出,一时间长沙城骂声不断。 与此同时,经过霍家长辈的调和,两门摒弃前嫌,张启山亦重归九门之首。 第42章 老狗 “老师,我能够内视了。”解九睁开眼,一向从容淡定的眼中竟带着淡淡的不可思议。 事实上,直到今天以前,他还一直对修行这种事情持怀疑态度——哪怕有胥翎这个活生生的例子站在面前。 胥翎盘坐在对面,并没有睁眼,只平淡开口:“说一说你的感觉。” 尽管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解九的进度已经很让她惊讶,照这种速度下去,恐怕再有一月他就能引气入体了。 这天赋虽然比不上修真界的那些宗门天骄——这跟生长环境和世界法则有关,也算上乘了。 解九很清楚地记得刚才的体会,立刻复述出口:“我感觉到一阵光亮突然出现在大脑和身体中,而后整个人就像是某种透明的东西一样被拉出,又贴附在身体后边。” “然后我就发现身体在自己面前变得透明,经脉是蓝色的,肝是青色的、脾脏是黄色的、心是红色、肺是白色、肾为黑色。” “最重要的是,我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宁静,头脑一下就清明了,当然也不痛了。” 胥翎十分欣慰,虽然她还不够格当解九的师父,但自己帮助的人能够有这种进度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很好,你的天赋很高,待真正引气入体那天,你就不止是每日打坐时不受头疼困扰了。就按照刚才的方法继续内视,直到有一天有新的发现时再告诉我。” 解九点了点头,他已经在这段时间清楚地感受到了打坐的好处,每天也抽出越来越多的时间观想,他隐约感觉自己似乎从徐小姐这里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利益。 又是一个小时在宁静中过去,今天的早课已经结束,解九亲自将胥翎送出府。 “佛爷的事迹在全国都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北平的新月饭店因此向他送了一张拍卖会邀请函。昨晚佛爷就已赴约去了。老师你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可让人告知我一声。” …… 从解府出来,胥翎对解九的印象又提高了不止一个台阶。 说起来,自从她到了此界,遇见的竟都是些妙人——佛爷、副官、八爷、二月红、解九,各人全然不同又都智慧有趣、礼貌有心。 当然了,要是被其他人知道胥翎的想法,恐怕会大跌眼镜。 如今不过几月,胥翎觉得自己竟已交了这许多朋友。 只可惜,缘分终究有尽头。 她叹了口气,情绪又低落下去。 就在这时,腿上突然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胥翎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是出神时有一只小狗撞到了她的腿上。 她蹲下身摸了摸小狗的头:“你叫什么名字?迷路了吗?” 那小狗也不怕胥翎,反而抬头用力蹭了蹭她的掌心—— ‘汪汪!我叫老狗!有个傻子要给我洗澡!’ 胥翎“噗嗤”笑了出来,看着这么一只小黑玩意儿在自己面前叫“老狗”还是很有喜感的,她又摸了摸小狗的下巴,问:“你不喜欢洗澡吗?” 小狗舒服地往胥翎的方向拱了拱。 ‘汪汪!我讨厌洗澡!我以前都是在水里随便游几下!那个傻子还听不懂我的话!’ “可是你不洗澡身上会长虫的。” ‘汪汪!我以前就是个野狗,长就长呗,我又不怕!’ ‘汪汪!那个傻子来了!我要跑了!’ 可惜还没等这只名叫老狗的小狗撒腿,一双手就已经将它按住,胥翎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竟然站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将狗抱了起来,胥翎耳边全是老狗的呼救—— ‘汪汪!救我!’ ‘汪汪!我不要洗澡!’ ‘汪汪!汪汪!’ 那少年气喘吁吁地朝胥翎道谢,他笑起来唇红齿白、格外阳光:“多、多谢姑娘帮我拖住这狗,我、我差点就追不上了。” 胥翎勉强忽略掉老狗一刻不停的呼喊,对面前的少年道:“不用谢,是它自己跑过来的,你要给它洗澡么?它好像不怎么愿意。” 那少年惊讶地看着胥翎:“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准备给它洗澡,过几天天气冷了更不好洗了。” 胥翎神秘地笑了笑,一双狐狸眼眯起,整个人的气质一下柔和不少:“我猜的。” “姐姐你的眼睛好美啊……” 胥翎被他没头没尾的话说得一愣,那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将心里话说出来了,顿时羞红了脸,抱着狗跑走了。 见此,胥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耳边还能听到那老狗的声音—— ‘放开我,傻子!’ ‘我讨厌傻子!’ ‘更讨厌听不懂狗话的傻子——!’ * 一路心情不错,胥翎刚走回柳鸢居就发现二月红居然站在门口等着。 “二爷?你找我有事么?” 二月红点了点头:“事情有消息了。” 她顿时严肃起来,将门推开,对二月红道:“进去说。” 走进书房,二月红便将一张绢帛递给了胥翎。 “我的人在洞庭湖周边发现了一座古墓,进去拿到了这张绢帛。这上面写的是古乔语——那里是乔寨的地盘,意思是几百年前墓主人在一次外出狩猎时发现寨子周围的某个山谷里半夜出现过一个光圈,这光圈与你之前所说的界门很相似。” 胥翎仔细看了看绢帛上的图案,对二月红道:“的确是界门的消息,我明日就过去一趟。” 二月红有点不放心:“需要人手么?我给你安排。” 胥翎摇了摇头:“不必。” “那你万事小心,如果遇到难解决的事情,随时与我联系。”二月红也不强求,他知道也许胥翎独自行动方便得多——毕竟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巧的是送走二月红后没多久,解九又找上门来,倒是免了胥翎多跑一趟通知对方接下来几天的早课自己不去。 “老师,你之前让我留意的事情有进展了。” 胥翎一下坐直,这一个个的,都扎堆来。 “我手下的一个走商在洞庭湖做买卖时察觉到当地鱼市有异,几番打探下在周围发现了那群人的踪迹,他们似乎和日本人纠缠在一起,没查到在做什么。” 洞庭湖,又是洞庭湖。 胥翎几乎可以肯定下一个界碑碎片就在洞庭湖周围了,至于天枢宗和日本人,想必是那个祭祀阵法起了作用。 她看向解九:“辛苦你了,我明日就去洞庭湖查看一番,这几天的早课你就按之前的方法练习即可。” 解九颔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老师你一个人去么?要不要我安排些人跟着你?” 胥翎摇了摇头:“不必,我自己去方便些。” 见她都这么说了,解九也就以为胥翎已有安排,只道:“那就祝老师一路顺利,若有麻烦可告知当地解家商行。” —————— 补充:后面吴老狗是会知道胥翎的长相的,第一章第一段是因为后来吴老狗不想提,所以敷衍了吴邪。 第43章 救围 洞庭湖距离长沙不算远,以胥翎真身赶路的速度不过小一会就到了。 “谁?!” 胥翎正站在一处坡上观察前方的地形,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那是一个女人,离她大约还有五十米的距离,全身被泥水裹得无比狼狈,如果不是闻过这人的气味,胥翎甚至没认出她来。 那女人看见胥翎居然呆住了,而后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飞跑了过来,“嘭”地直接跪在胥翎面前,狠命磕了几下头,哭求道: “徐小姐!我是白姨!你还记得我么?我曾经在理发店为你说过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张大佛爷的好友!求求你!徐小姐,救救我男人!求求你!徐小姐!” “徐小姐!你能跟着佛爷,一定有大本事,求求你救救老六!我愿意从今以后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胥翎对白姨的印象很好,尽管她从前的态度有那么一点点高高在上,但她是那个理发店中唯一一个不嫌弃她并且愿意对她这个陌生人好言相劝的人。 只是没想到,这才不过月余,原本光鲜亮丽的女人居然变得这样潦倒。 就凭这一点,以胥翎朴素的“谁对我好,我对谁好”的价值观,也不忍心看她继续哀求。 胥翎将她扶起来,又解下临走前丫头为自己准备的水壶递了过去:“你喝口水,慢慢说。” 白姨接过水猛地灌了几口,只觉眼角一酸,也不知是呛的还是委屈的,眼泪像珠线一样就掉了下去。 “咳咳!咳!谢谢!咳…谢谢你!” 白姨咳了几声,又强行忍住,语速飞快将自己遇到的事情讲了一遍。 “我本被仇家卖到南洋做苦工,半途遇到了日本人,日本人劫持了我们,要抓我们去做人体实验,哪知道、哪知道……” 说到一半,她没忍住哽咽一声,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胡乱擦掉,继续道:“哪知道老六他居然不要命来救我,他把我推下了坡,自己留在上面被日本人围了!” 说完她又想不顾额头上的伤磕头,被胥翎阻止了:“徐小姐!求求你!救救老六吧!哪怕、哪怕要我的命也成!” “是我对不住他!” 胥翎拍了拍白姨的背,安抚道:“我帮你去救她,别哭了,你给我带路吧。” 白姨一下就惊喜地笑了出来,一时间那沾满泥的脸上欣喜和着急混杂着,看上去滑稽不已。 打断了白姨不住的感激,胥翎将她背到背上:“你负责指路,我们快点赶过去。” 白姨虽然疑惑难道胥翎背上自己还能走得更快,但也知道要抓紧时间不多问,于是指向西面的一处山头:“那边!” 很快,她就明白为什么徐小姐要背上自己了,耳边风声呼啸,速度快得她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差点来不及指路。 一直跑了大概十几里,胥翎已经看见了前面打斗的场景,那被称作老六的男人正躲在一块大石后,手上还拿着一把从日本人手里抢来的盒子炮,只是显然子弹已经不多。 胥翎将白姨放到竹林里:“你且在此稍等。” “徐小姐小心。” 日本人的数量远比白姨想象的要多得多,她很担心胥翎解决不了,心里一个劲儿地念着“阿弥陀佛”祈求上天保佑。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简直打碎了她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世界观—— 只见胥翎并未深入战斗,而是绕到日本人的后方,轻轻一跃便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竹林上方的一处枝梢上。 一把通体冰蓝的弓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手中,弓弦眨眼被拉满,六支流光溢彩的白箭已经搭好。 下一秒,什么声音都没听见,那六支离弦之箭就已穿透十八个日本兵的脑袋。 “八嘎?!” 日本人被吓破了胆子,慌乱间连胥翎在哪里都没找到,被黑背老六抓住机会,再次抢到两把盒子炮,子弹倾泄间,日本兵顿时犹如丧家之犬,四散逃跑。 胥翎已经很讨厌这些畜生,干脆一人补了一箭,杀个干净。 很快坡上就再无一个日本兵,白姨激动地跑了出来,抱着黑背老六又哭又笑,直把这西北汉子哭得心肝肺都拧在了一起。 半晌,白姨终于平复好心情,见黑背老六警惕地盯着胥翎,连忙解释道:“这位是徐小姐,就是长沙城城东那个徐羽,你应该听说过。我在路上遇到她,就求她来救你。” 黑背老六眼中的警惕慢慢消退,他看着胥翎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徐羽,佛爷的朋友。今天你既然救了我老六一命,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找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不必,”胥翎摆了摆手,“我与白姨有缘,所以才出手相助,况且我并未怎么出力,你们还是快些回长沙养伤吧。” “哦对了,唯有一事,帮我将这里有日本人活动的消息告知解九爷一声,让他通知佛爷。” “我还有事,暂且告别。” 见黑背老六和白姨都应了声,胥翎放下心,启程向洞庭湖方向继续走去。 …… 胥翎本以为自己这次能够顺利赶到洞庭湖,却没想到又被打断。 远远就闻到一股腐臭和血腥味,胥翎警惕地站上高处观察四周,发现不知为何这荒林周围日本人格外多,全都成队行动,像是在搜寻什么人。 她厌恶地皱起眉,自己来此界的这段时间,杀的日本人已经比天枢宗的人还要多了。 一边想着,胥翎一边小心朝传来腐臭和血腥味的地方寻去。 看清倒在地上的人,她的瞳孔不由一缩—— 这是,陈皮! 不知道究竟遭遇了什么,陈皮的身上竟然全是脓疮和虫洞,这种创口对胥翎来说极为熟悉,显然就是她当日和张启山几人在山谷中看见的那些尸体上的伤口! 难道陈皮被日本人抓去做人体实验了?! 她的眼前浮现出自己重伤那日,躺在山洞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的背影,脸色不由得沉了下去,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 征集意见: 我想给潘子写个cp,就是白姨和黑背老六的女儿,也是阿翎的手下兼外甥女。限时一周,支持的宝宝在评论区扣1,不支持的扣2。如果一周内投票人数不够,我就默认组cp了。 第44章 报答 同上次一样,只是两人角色对调,陈皮被胥翎背进一个山洞。 陈皮的体温很烫,与胥翎身上完全的冰凉形成强烈反差。 努力将浓烈的血腥气和伤口溃烂的腐臭忽略,胥翎能够闻到一种介于毒和病之间的气息。 情况已经很严重,就连心跳声也开始变得不规律。胥翎知道,如果不立刻采取措施,最多半天,陈皮就死了。 她已经下定决心,于是毫不犹豫取出心头血,就着水壶中的清水灌进陈皮口中。 尽管如今处境对调,但某种程度上,这两人有着惊人相似的偏执和扭曲。 很快,心头血就起了作用,陈皮哪怕在昏迷中也咳嗽起来,一口口腥臭的黑血洒在土石上,让周围的气味更加难闻。 远远的,胥翎突然听见了一阵犬吠。 心知不好,这气味终究还是将日本人引来了,胥翎立刻重新将陈皮背上,随便选了个方向逃走。 “快追!那边!” 拿着望远镜的日本人很快就发现了胥翎和陈皮,子弹顿时不要钱般扫射过来,枪林弹雨严重阻碍了胥翎的行进路线。 剧烈的颠簸和心头血改造血脉的疼痛让陈皮清醒过来,他几乎是立马就察觉了口鼻中异常的、甚至带着一种异香的血腥味。 “你……给我……喝了……” 断断续续的虚弱气声落在胥翎耳边,裹挟着灼热的体温一路钻进耳道。 胥翎的耳朵动了动,她的耳朵很怕痒,所以不喜欢别人在自己耳边说话。 “别说话了,休养要紧。” 陈皮的头脑仍旧很混沌,但他曾经在师娘服药时也闻到过这种异香,一时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所以,之前师娘也是喝了她的血好的? 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的血有这种作用? 她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代价救我? 我有什么值得她付出的? 一枚子弹“咻”地擦过陈皮的头发,他顿时意识到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放……放下……我……你自己……跑……” 胥翎本就被这些机枪弄得烦躁不已,此刻听见陈皮又在自己耳边说话不由得心头火起:“闭嘴!” 陈皮被凶得一愣,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只有自己在茶会上不小心让她露出纹身时,她才生气过。 这女人脾气很好,可是现在居然生气了。 难道是因为她坚持要带上自己,而自己居然还推脱? 陈皮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股热流直冲大脑—— 除了师娘,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无条件地保护自己。 既如此,他就更不能让这个人因为自己而死。 陈皮下定决心,混沌的头脑竟然硬撑着清醒些许:“你…你放我下去,你快走!” 胥翎觉得这人简直听不懂人话,本来你体温就高,还要烦人。 耳边的不适让她没忍住分了神,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气流—— “小心!” 而后陈皮就看见背着自己的姑娘终于在枪林弹雨中泄了力,她勉强躲过一批子弹,突然侧身将背后的自己护在一旁,另一枚子弹险之又险地擦过她的脸。 她的脸? 她的脸! 陈皮蓦地回忆起自己曾经在山洞中看到的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现在这张脸破相了?! 陈皮觉得这种心痛程度不亚于做乞丐时还欠了债的折磨。 日本人! 又是该死的日本人! 他气红了眼,竟是不顾身体的疼痛,从腰间抓出一大把铁弹子,拼了老命向后甩去! 给爷死——! 你们都要给她的脸陪葬! 胥翎惊诧地用余光看向暴怒的陈皮,不懂他为什么突然不要命地反击。 不过该说不说,这人还挺坚强的,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帮自己分担火力。 身后的日本人在铁弹子下倒了一大片,却又很快重新补充上更多。陈皮心中罕见地涌起一丝悲怆—— 要是这次他真的有命逃出去了,他一定会对徐小姐的脸负责。 “你……” 见陈皮还想说话,胥翎是真的觉得这人带不动,干脆一掌将人劈晕,省得还要浪费精力应付。 他就不能学学他师父么? 想当初二月红被我背着的时候,多么安静,多么听话! 耳边没了有气无力的蛐蛐,胥翎也彻底放开了手脚。正好她已经被日本人追烦了,干脆打算将陈皮暂时放到前面那座破庙里,把追兵都杀了。 说做就做,胥翎从快速冲进破庙又拿着风灵弓走出。 飞身站上破庙的屋脊,她先是将风灵刃扔出,让剑灵随意发挥,又拉满弓弦,顿时白光四散,铺天盖地犹如射线将日本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见再没有不长眼的敢来找死,胥翎从屋檐上落下,一摸脸颊,发现刚才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遂满意地点点头,走进破庙。 陈皮已经清醒,见她完好回来,不由得松了口气,只唯独对方面帘上那道血痕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的脸……” 胥翎的心情已经不再烦躁,此刻见陈皮问也只是心平气和道:“没事。” 可这淡然落在陈皮眼中就变成了故作坚强。 陈皮自问自己几乎没见过不在意容貌的女子——哪怕是师娘也会偶尔担心自己变老。 别的女子尚且如此,更别说她这样好看的女子! 陈皮简直怄得胸闷气短,恨不得冲上日本岛,将那些小矮子都杀个干净! “你不舒服吗?”见陈皮突然呼吸急促,胥翎赶紧询问。 陈皮呼吸一滞,随即更是心疼,这么纯善的姑娘怎么能破相! 他竭力将愤怒和心疼都压下,面上尽量装出风轻云淡的样子(主要是担心胥翎被他自己的情绪影响): “没有,我感觉好多了。” 胥翎放下心:“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陈皮才又重新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好了许多——不仅解了毒,就连身上的虫也不见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 陈皮犹豫很久,终于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 他一直以为因为初见和茶会一事的缘故,胥翎应该对他的印象很差才对。 胥翎将目光从破庙外收回,落在陈皮身上:“报恩。” “报恩?” 陈皮一愣,她报哪门子恩?不该是自己报恩么?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脸上不由得有些微红:“你、你都知道了?” 胥翎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知道他帮自己养伤的事情,于是“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所以……她知道我帮她包扎了腹部和大腿?! 那为什么这么淡定,她都不害羞么? 陈皮被胥翎的态度打了个措手不及。 多少个夜晚,他预想过胥翎可能来找自己算账的场面,唯独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这么平静。 这反而让陈皮更加别扭。 陈皮从没感觉自己这样心乱如麻过。 —————— 这章写的时候状态不好,感觉简直不尽人意。 第45章 信仰 半晌,陈皮才重新收拾好心情,问出另一个一直疑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到这地方来?” “去洞庭湖查事情。” 胥翎本不想回答,但内心直觉也许陈皮知道些什么,干脆说了个大概。 陈皮听后果然沉默了,很久才再次开口劝道:“你不能过去。” “为什么?” 陈皮不想告诉胥翎真相,他总觉得这样一个仙女似的人物不该跟那些恶心血腥的事情搭在一起。 但迎着对方那双纯净淡然、黑得泛红的狐狸眼,他忽然就丧失了说谎和隐瞒的能力,只能全盘托出: “日本人在那里做人体实验,很多人都跟我一样被感染,你不能过去。” “你是被日本人抓去的?” 陈皮摇了摇头:“不是,我查到师娘的毒钗是从洞庭湖的沉船卖到长沙的,然后就着了日本人的道。” 原来是这个缘故,胥翎不得不再次感叹陈皮对丫头的用心。 “既如此,麻烦你帮我给二月红带一句口信,就说日本人在洞庭湖做实验,让他尽快通知张启山前来解决。” 陈皮本想答应,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要自己过去?绝对不行。” “我不会被感染。” “不是感不感染的问题!那里日本人太多了……咳、咳咳!还有几个奇怪的人,你单独过去很危险!” 陈皮见胥翎油盐不进,甚至着急得咳嗽几声。 这种理由当然不能阻止胥翎,再凶险的处境她都经历过多次,于是只道:“我知道了,多谢。” 陈皮当然看得出来胥翎没有被劝住,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非要现在过去,就为了少死几个人么?” 胥翎不知道陈皮问这个做什么,但她也不想透露界碑的事情,于是干脆应下。 “可这世道死的人多了!” 陈皮勉强笑了笑,看上去十分麻木。 他用一种无法理解的语气问:“你是这样、张启山是这样、师娘也是这样,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救不相干的人?”比如我、比如那些脚夫、比如那些农民。 胥翎在陈皮的问话中沉默了。 她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族长从外面带回来了几个受伤的人族。 所以为什么呢? 她忽然清凌凌地笑了起来,眼角居然有些湿润,一股强烈又隐晦的愤怒和扭曲的理解与自嘲驱使着她,使她用一种追忆的语气对陈皮道:“你知道九尾狐么?” 陈皮不知道胥翎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个话题,但还是点了点头。 “很久很久以前,九尾狐曾经是人间的守护神。祂们常常会解救出现在自己领地的落难者。” “如果你遇到了危险,向九尾狐祈求,你会得到救赎。” “庇护众生,已经成了每一代九尾狐自然而然的使命。” “后来九尾狐不见了,人们发现祈求没有了作用,就开始编撰祂们蛊惑人心的故事发泄怒火和失望。” 胥翎垂下眼,用那双无比标准的、纯粹无双的狐狸眼注视着陈皮。 溪水潺潺中,陈皮听到她说:“我信仰九尾狐。” 一种异样的圣洁突然将陈皮包裹,他感到自己的心中升起了一种无法抵抗的虔诚,这迫使他不得不直视着那双面帘上的狐狸眼。 伴随着逐渐放缓放轻的呼吸声,陈皮觉得,或许自己也找到了信仰和救赎。 * “人呢?” “操!” 陈皮再次醒来时,破庙里哪里还有胥翎的身影? 他一个激灵,连忙翻身起来,围着破庙找了一圈发现人果真走了,不由气极。 她果然没听进去! 一股恶臭突然钻进鼻腔,陈皮干呕一声,差点把隔了不知道多少夜的饭都吐出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行动无碍了。 “呕……” 原来这股恶臭是他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陈皮实在忍不了了,干脆跳进破庙边上的溪流中,冷水将他冲得浑身一紧,紧接着就意识到身上的病和伤都好了。 “这么快?” 他诧异极了,这种愈合速度怕是神仙也难做到吧? 随即他想到了那口血——所以,是她的血改造了我的身体? 她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为何,陈皮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惶恐,他猛地将脸扎进水中,冰凉的溪流霎时侵占所有感官,头脑又重新变得清明。 他睁开眼,水底藻荇蔓延,浅绿深绿一大片。 陈皮将手举到眼前仔细观察,发现似乎连皮肤都变得好了些,尽管变化不算明显,身上的伤口也早就愈合,连一点印子也没有。 陈皮惊奇的同时“唰”地从水中站起,水珠顺着坚实精壮的肌肤向下滑滚、聚集,再悄无声息融进溪流中。 他随意地甩了几下头,像狗甩水一样将一头短发甩至没有多余的水珠滴落,才踏着溪流、踩着水草上岸。 没有穿原来那身衣服——实在太臭了,他随便从破庙里扯了条破布把下半身遮住,快步往红府在附近的交接点赶去。 一面走,陈皮突然想到睡前听胥翎讲的关于九尾狐的故事,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测陡然冲出大脑,叫他难以抑制地去相信。 九尾狐……九尾狐…… 是不是她的脸也早就好了? 陈皮顿感惊喜,随即仰天大笑几声,也不管林中惊雀腾飞,只觉心情比中大奖还要愉悦。 走到路上随便抢了个路人的衣服,陈皮来到交接点。 交接点的小厮一看见陈皮顿时惊得跳起,他们都私下得了二月红的吩咐——如果陈皮前来一定要尽力给予帮助,并将情况上报。 “陈舵主,您终于出现了,可有什么事情要帮忙?”那小厮点头哈腰地给陈皮掺了杯茶。 陈皮仰头一口将茶水饮尽,语气很是不耐烦:“我早不是二月红徒弟了,别叫莫子舵主!” 那小厮的腰弯的更低了,生怕陈皮一个暴起杀人,连忙道歉:“对、对不起,陈皮大人!” 陈皮不想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他还要赶紧回去找那女人:“告诉二月红,小鬼子在洞庭湖搞人体实验,让他赶紧通知张启山。还有,跟他说徐羽单独杀鬼子去了,快点带人支援。” 一听到消息居然还跟徐羽有关,小厮立刻更加重视起来,毕竟这徐小姐在红府的地位可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 写这章的时候觉得陈皮的精神状态很像玩家,随便杀人,随便抢东西,毫不在意别人的眼神、关注点清奇。 第46章 行动 这厢解九和二月红前后收到消息,全都行动起来,密信一封接一封往北面带去。 红府。 “二爷,怎么又收拾包裹了?是有什么急事么?”丫头将食盒放到一旁,见二月红这么着急,顾不上担心赶紧也帮他收拾起来。 “陈皮传来消息,洞庭湖有日本人在做人体实验,徐小姐一个人去调查了。” “什么?那岂不是会很危险?那你还是快点去吧,一定要把徐小姐安全带回来。”丫头一听,当即也顾不上伤心二月红又要出门,反倒让人赶紧出发。 半晌才想起自己还忘了一个人:“对了,还有陈皮,让他自己小心。” 二月红哭笑不得,他还是第一次见丫头这么着急催自己出门,因着胥翎的安危,她居然把陈皮都忽略了。 解府。 听完黑背老六和白姨的话,解九也不得不感叹胥翎的胆大——就算再厉害,也不能单刀跟鬼子赴会吧,一个小鬼子的确不怎么可怕,关键是人多枪多啊! “赵叔,你立刻派二十个身手好的,赶到洞庭湖支援老师,要快!” 白姨推了推坐在下首的黑背老六,黑背老六明白她的意思,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干脆对解九道:“我也要去。” 解九一愣:“你的伤不管了?” “徐小姐武功高强,我没受大伤,回来的路上就好了。” 见他都这么说了,解九也不再客气,对管家道:“你让他们跟着六爷行动。” 管家立刻拱手大跨步出门做准备了。 一个时辰后,长沙城外。 “老六,你这是……”二月红出城门时正好遇到黑背老六,一时不明白他怎么带着解府的人。 “支援徐小姐。”黑背老六面无表情地撂下几个字,连脚步都没停,带着人直接越过二月红。 二月红无奈失笑,不过也马上追上去:“那便一起,我也是去支援徐小姐的。” 黑背老六诧异地看了一眼二月红,随即又很快想起坊间传闻徐羽和二月红是好友,顿时理解了,于是也点点头不多说什么。 然而令两人都没想到的是,身后又传来了另外两道声音—— “二爷等等!” “二爷!老六!我们也要去!” 二月红和黑背老六转头一看,居然是霍锦惜和齐铁嘴。 “你们这是……?” 齐铁嘴一路跑过来还在喘着粗气,摆了摆手让霍锦惜解释。 霍锦惜带着二十个霍家人,对二月红和黑背老六道:“我霍家在洞庭湖的眼线发现徐小姐背着一个人被日本人追杀,就把消息传了急信回来,当时老八也在旁边,于是我俩决定一起前去支援。” 二月红看着周围一大片乌泱泱的私兵、手下,不由得对胥翎的人缘有了全新的认识:“既然都是去支援徐小姐的,那当然要一起。” 黑背老六见三人都看向自己,绷着脸点头:“我没意见。” 几拨人当下合成一拨,气势汹汹地往洞庭湖赶。 一天后,北平—长沙列车上。 “佛爷,解九爷和二爷的密信。”副官脚步匆匆走进包厢内,将信递给张启山。 张启山听到解九和二月红同时给自己发了密信,心中不由一沉——能让这两位爷大动干戈的,显然不会是小事。 “发生什么了?怎么你们都是这个表情?”尹新月好奇地问副官。 副官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此时也只是对尹新月简单解释:“恐怕长沙出大事了。” 张启山快速将两封信浏览完,看向副官:“日本人在洞庭湖也组织了人体实验,徐小姐单独前去调查了。” “什么?!佛爷!我申请立刻带人前去支援!” 副官“腾”地站了起来,头差点撞上火车顶,任谁也看得出他心急如焚。 “冷静,日山。我也会去。”张启山让副官坐下,又看向尹新月,“你……” 尹新月虽然很关心这个“徐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张启山和他的副官都这么在意,但也知道事关日本人不能儿戏,当下打断张启山的话: “停,我知道了,你去吧,别让我回北平,你随便让几个人送我到长沙就行。” 张启山有些犹豫——于公,尹新月身份不俗,绝不能让她有任何意外;于私,他对这姑娘印象很好,也不希望她有危险。 但看着尹新月坚定又固执的眼神,张启山还是投了降,况且他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于是只能对副官道: “我们带五个亲兵,剩下的护送尹小姐回长沙。” 尹新月显然不同意,五个亲兵顶什么事,况且自己又不是什么娇小姐:“不行,五个哪够,你们不用留这么多给我,我回长沙又没有危险。” 张启山深深看了她一眼:“尹小姐,我不把你送回北平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尹新月当即一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气鼓鼓地转身拿起报纸,不理张启山了。 副官得了命令,很快安排好相关事宜,和张启山一起带着亲兵在离洞庭湖最近的站台下了车。 * 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后追来了整整三批人,胥翎此时正站在黑乔寨外围观察寨子内部的情况。 她已经在这里观察了两天时间。这寨子很是古怪,每到半夜就会有一名村医带着村民在村子中央摆上祭祀桌,桌上会放上水果馒头等食物,村民走后,就会出现一大群皮肤溃烂形如僵尸的人冲到祭祀桌上进食。 胥翎对那群人的症状很眼熟,明显跟陈皮之前的状况极为相似,只是病症要轻一些罢了。 难道这黑乔寨就是日本人用来做人体实验的大本营? 那日本人又是用什么研究病毒的呢? 可这跟界碑有什么关系?也许界碑可以用来制造武器,但总不能用来制造病毒吧? 一面思索着,胥翎脚步轻得宛如鬼魅,悄无声息进了黑乔寨查看一圈,却没发现任何端倪…… 不对,村子后面那个冰窖?! 第47章 蛊毒 天枢宗的人为什么会从那个冰窖出来? 难道那冰窖里有界碑?! 胥翎几下爬到冰窖入口的背坡上,现在人多眼杂,还得等到半夜才能查探一番。 一直等了整整四个时辰,胥翎才从背坡下来,进入冰窖。 冰窖中气温很低,几侧洞壁下还放着几排鱼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 胥翎皱了皱眉,如果不是她的嗅觉远超常人,恐怕没法从这鱼腥味中分辨出一种类似蛊虫的腥臭味。 顺着腥臭味的牵引继续往深处走,前方居然还传来了交谈声。 原来这洞壁后面还有个小空间。 胥翎将脚步和呼吸放至最轻,侧身通过隐藏起来的密道。好在洞内的人似乎在忙着什么,让她抓住机会躲到了一柱较大的钟乳石后。 “黑石桑,这批蛊毒还要炼多久,你知道的,皇军的耐心不多了。”一个伪装成渔民的日本人对他对面那个穿着民族服饰的男人道。 那叫作黑石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但又很快表现出一副恭敬的模样:“长官,快了,还剩两天,蛊王就出来了。” 黑石…… 胥翎想到自己在洞庭湖周围鱼市休息的那晚,似乎听客栈老板说,从前挑起白乔寨和黑乔寨矛盾的,就是这个黑石。没想到他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还剩两天?”日本军官显然不太满意,语气流露出威胁,“黑石桑,希望你没有骗我,否则,你知道皇军的手段。当然,要是做的好,皇军也不会吝啬赏赐。” 黑石连忙哈腰点头:“我晓得的,这东西拖一天就多一天风险,我也想快点完成。” 听完黑石和日本军官的话,胥翎眼神一冷,她知道自己今天绝不能放这几个知道蛊毒炼制方法的人出去。 既然做了决定,胥翎也不再隐藏身形,直接从石柱后闪身到最近的一个日本兵身边,手中寒光一闪,那日本兵还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已经倒下。 “谁?!” 日本军官和黑石同时警惕地转头,眼睛顿时便被几道强烈的白光刺伤,而后就瞪着眼倒了下去。 一切不过在一两秒内就已解决,冰窖内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就只剩下胥翎一个活人。 胥翎跳进中央地面下的冰洞,果然看见一个高约1米的大铁罐立在中央。 她用风灵刃将铁罐撬开,一股浓郁的腥臭顿时散开,又因着冰洞的原因盘旋在原地。 胥翎险些干呕一声,连忙屏住呼吸。 铁罐内赫然放着一只手掌大小的虫蛹,隐约能看清虫蛹中时不时蠕动一下的蛊虫。虫蛹边各种毒虫邪物的尸体无数。 胥翎脸色铁青,这简直太恶心了,立刻就劝退了她想用风灵刃将虫蛹捅烂的想法,当即只好将手掌割破,将泛着微微金光的血液洒入铁罐。 一阵诡异的“嘶嘶”声响了起来,很快,周围毒虫邪物的尸体就被血液腐蚀大半,那虫蛹也硬生生被融出了一道贯穿上下的大洞。 见蛊虫已经彻底死亡,胥翎放下心,跳出冰洞后从冰窖后方的洞口离开。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那种独属于蛊虫的腥臭居然又出现了。 她确定自己刚才已经将冰窖中的蛊虫杀死,难道说……还有其他蛊虫? 是了! 胥翎反应过来,刚才那日本人分明说的是“这批蛊虫”。 原本稍显轻松的心情顿时沉重下去,她再一次对日本人的阴险狡诈有了深刻认识。 继续顺着气味寻找,胥翎来到了一片刻着祭祀法阵的空地上。 周围漆黑不见五指,不远处的山脉呈四围之势将这片空地包围,比之夜幕更加凝滞深沉,压迫如伺机而动的庞大野兽。 法阵四角还插着黑红白三色交杂的幡旗。幡旗时不时被风撩起,发出阴森的“呜”声。 胥翎围绕着空地转了一圈,勉强认出这是镇压怨魂的阵法,可为什么法阵中央的那两具尸体不见了? 怨魂、怨魂,被惊扰才怨…… 所以,这两具尸体是被拿去做实验了? 胥翎直觉猜测很可能为真,干脆蹲在祭祀法阵前方摆了个简易的鱼水合欢阵。 红线甩出,一直伸向树林深处。 胥翎正准备跟着红线过去,突然想到张启山他们查案很可能也会到这里,干脆留下个符号再走。 红线的尽头通向一处狭窄地缝。 地缝实在太过逼仄,只大约有半米高,小半米宽,换成普通人肯定是不能进去的。 胥翎在地缝的入口再次留下一处标记,干脆变回真身钻进地缝。 为了避免尾巴被弄脏,她还特意把尾巴变短,只留下三个犹如兔子尾巴一样的火红色毛球露在外面。 她将背包系在背上,狐狸后腿把脚边的碎石踢到一边,顺着红线往深处跑去。 本以为红线会带她找到那两具尸体,没想到居然被封石堵住了。 不过既然红线延伸到了这里,自己要找的东西肯定就在封石背后。 想到这,胥翎重新将尾巴变长,伸向面前的封石。 * “佛爷!副官!” 齐铁嘴老远就看到了张启山和副官两人,赶忙挥手示意。 “你们……这是去支援徐小姐的?” 张启山迟疑地看着面前乌压压一帮人,不确定地问齐铁嘴。 “对啊,我和霍三娘出来的时候遇到老六和二爷了,干脆就一起过来了。” 解家、霍家、红府、老六、老八,还有自己,这是九门大半都来了啊。 张启山扫了一圈,大概清楚了面前这些人的归属,他来长沙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九门这样大动干戈、团结对外的时候,一时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佛爷,现在怎么走?”霍锦惜看向张启山。 众人见张启山已经到了,自然而然便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张启山则看向齐铁嘴:“贸然去找跟无头苍蝇没有区别,先让老八算上一卦。” 齐铁嘴明白张启山的意思,已经掐指算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算胥翎是算不准的,只能算别的,比如事情转机、线索等等。 “巽在西南,往这边。” 第48章 围剿与反围剿 一群人跟在齐铁嘴后面,往西南方向出发,没过多久,居然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陈皮!” 二月红一眼就认出了陈皮的背影,当下将人叫住。 陈皮将手中的洛阳铲放下,刚才自己太过专注,居然没发现有人接近。 好在来人不是那些追兵,陈皮想到自己在红府门前数落二月红的那些话,一时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但一想到现在救胥翎要紧,他也没空管别的。 “胥翎呢?找到人没有?”副官已经压制了一路,此刻见到陈皮恨不得立刻知道胥翎的位置。 陈皮冷笑一声:“你们再来晚点,估计她都出来了。” “什么意思?”二月红问。 “我在黑乔寨后面发现了她留下的记号,最后一个记号是在一处地缝外面,”说到一半,陈皮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二月红,“那处地缝很小,人不可能进去。” 他知道胥翎很可能是只九尾狐,也知道二月红很可能同样清楚这件事,至于其他人听不听得懂,他就管不着了,总之他不可能把这个秘密从自己嘴里说出去。 哪知道不止二月红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连张启山、副官和齐铁嘴都点了点头,陈皮的脸色顿时一僵——合着他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算了,现在先不管这个。陈皮勉强让自己忽略这件事。 “所以你刚才是想找到地下的另一个入口?”二月红瞬间明白为什么刚刚陈皮拿着洛阳铲像是在寻龙点穴一样。 陈皮点头:“地下的建筑,结构说来说去就那几种,只是我还没找到入口。” 二月红又问:“你找了多久?” “大半天。” 一听这话,二月红、张启山、齐铁嘴甚至霍锦惜都皱起了眉。他们清楚二月红的本事,也清楚陈皮的本事。按道理来说,既然地下的位置已经找到了,不可能这么久连个入口都定不出来。 陈皮此刻也反应过来:“草!真正的入口难道不在这底下?” 张启山道:“恐怕确实如此,最近日本人有没有异动?” 陈皮想了想,才道:“日本人确实又开始发神经了,在洞庭湖一圈增兵了少说几百人。” 张启山心头一跳,自己那个不好的猜测果真应验了。 “佛爷?” 齐铁嘴看向张启山,意思是有什么想法你赶紧说出来。 张启山摇了摇头:“我只是猜测,这底下的入口很可能在洞庭湖底,日本人大约是想围剿徐小姐。” “什么?!”几人大惊失色。 “那我们快去支援她啊!”齐铁嘴急得恨不得立刻飞到洞庭湖边,把鬼子都突突了。 “我说了,这只是猜测,具体情况还需要见了徐小姐的记号再说。” 齐铁嘴也明白自己是关心则乱了,又冷静下来,催促众人赶快过去。 见了胥翎的记号,张启山站上一处高坡,看了一会四周的地形,果断对所有人道:“现在立刻朝洞庭湖开拔,我们人数少,必须奇袭,到时候配合徐小姐进行反围剿。” * 这边胥翎刚打碎封石,就发现眼前的竟是一处地牢。封石被打碎的声音很快引来了把守地牢的黑乔人和日本兵。 “在那边,快追!” 地牢内地道蜿蜒曲折,时有岩石从旁突出,不仅跑的人麻烦,追的人更麻烦。 一直跑到一处岔路,胥翎不过犹豫片刻,追兵就已经赶上。 一时“砰砰砰”的枪响密集响起,子弹密密麻麻倾泻出,几乎将胥翎躲避的每处地方都打成了筛子。 不行,不能这么躲。 饶是九尾神狐肉身再强也经不起这么抵着打。 胥翎飞身一脚蹬上岩壁,整个人从上斜蹿至最边缘的几个追兵旁,两腿一夹一翻,那追兵就听见耳边颈骨顿裂,整个人已经失去意识。 一脚将旁边另一个追兵踹飞,那追兵翻倒出去同时又压倒好几个,胥翎迎面射杀另一人,白光迸现之际,风灵刃已经挥出,脚下又倒下几个。 一切不过在电光火石间完成,日本兵和黑乔人都被胥翎的身手惊得呆在原地。 见火力削弱不少,胥翎也不恋战,当即往更深处跑。 “八嘎!” “蠢货!都给我追!” 身后更多的追兵已经赶上,那军官见前面的人居然傻站在原地,气得破口大骂,直接抽出军刀当场斩杀一人。 众人见此都不得不咬牙继续追。 “活人蛊呢?!放蛊!” “放蛊!” 见胥翎速度实在太快,那军官只能又赶紧命令前面的守兵打开地牢。 活人蛊很快吼叫着冲了出来,脸上狰狞的表情恨不得将胥翎活剥了。 胥翎快速后退,浓烈的腥臭几乎要将她熏晕过去。 面前的活人蛊正好两个,很可能是用那阵法中央的两具尸体炼制的。 这活人蛊全身密布着虫洞和黏液,皮肤各处还鼓起一个个红肿溃烂的、像是铃铛一样的脓包,简直比粽子还恶心一万倍。 胥翎迅速抽出风灵刃,将掌心刚刚长好的伤口重新划开,因为被恶心到了,所以下手有点狠,皮肉都彻底绽开。 大量带着异香的鲜血撒向活人蛊的面门,两个活人蛊像是遇到天敌一般踉跄着后退,捂着被血撒到的地方痛苦嘶吼。 见地道后的追兵都被活人蛊挡住,胥翎也不管身后日本人愤怒的大叫,径直跑向地道更深处。 不知道绕过第几个岔道,胥翎终于停了下来。 界碑和芥子石果然在此! 胥翎快步上前,正预备伸手拿向界碑下的宝函,又突然顿住身形—— 芥子石是假的…… 有诈! 她猛地回头,岩壁上已经站了十几个天枢宗弟子,两方视线相遇的瞬间,金线喷薄而出! 胥翎猛地跃起,双腿蹬上界碑—— “不好!快阻止她!” 杀手首领脸色大变,然而为时已晚。 界碑被胥翎重重一脚蹬裂,她整个人在半空中翻转一圈,风灵弓连发几次,白光消散后,界碑碎片也被击向各处—— 一个简易的幻阵。 胥翎站在界碑基座上,看着面前那群在幻境中逐渐迷失的天枢宗弟子,冷笑一声。 你们用阵法困杀我多次,如今也该换我提刀了。 胥翎形如鬼魅,无声无息游走于虚实交界,风灵刃悄然出鞘,冷漠划过一个个脖颈。 看着身侧的杀手被首领胡乱发出的金线贯穿,她游走至杀手首领背后,直接用手拧断对方的脖颈。 将散落地上的芥子石捡起,胥翎看也不看身后一地尸体,走向地牢的出口。 * “到底还要等多久?不如直接杀进去!”陈皮已经等得不耐烦,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头发的草叶扯下,扯成几节随意扔在旁边。 “你现在进去,不仅会将所有人都搭进去,很可能还会把徐小姐堵在里面。” 霍锦惜早就受不了陈皮的催促,冷笑着怼回去。 “那怎么办?!在这里干等么!” 陈皮一拳捶向地面,眼眶都变得燥红。 “闭嘴!” 黑背老六转头看了过来,他简直服了,这是在埋伏,吵这么大声是生怕日本人听不见吗? 陈皮被黑背老六骂得下了面子,当场准备发作,又被二月红一把按住。 “莫闹。” 因着之前“恩断义绝”的缘故,陈皮面对二月红仍旧有点尴尬,是以又被迫冷静下来。 张启山看向众人,他也知道不能干等:“再等一刻钟,如果还没动静就回去将地缝炸开。” 就在这时,副官突然取下望远镜,对张启山道:“佛爷,水面好像有动静。” 张启山赶忙将望远镜放至眼前,看见水面上果然已经泛开圈圈涟漪,甚至开始有漩涡出现。 “听我指令,做好准备。” 所有人都紧绷起来,盒子炮全部上膛,一动不动将身形隐藏在土包和植被后面。 漩涡越来越大,很快,胥翎猛地冲出水面! “[日].开枪!” “开枪!” 日本军官的声音和张启山的命令同时发出,怒浪狂涛般的枪声霎时响起,战争以洞庭湖为中心一触即发! 惊鱼与骇鸟皆逃,白浪与走石同炸,水花与黄沙齐飞! 火花轰鸣中,胥翎当即反应过来,猛地一脚踏水而起,硬生生踏出一圈十几米水花! 借着水花的遮挡,风灵弓一瞬拉满,六道白光疾射而出! 张启山怒喝一声:“给我冲!” “杀——! 副官、二月红、齐铁嘴、陈皮、黑背老六、霍锦惜立刻带人紧随其后,众人鱼贯冲出,子弹不要钱般朝鬼子压去! “[日].八嘎!有埋伏!立刻支援!” “[日].立刻支援!” 胥翎迅速踏水掠向湖边,风灵刃一瞬变长,猛地插入水面一搅,剑气涤荡间,水珠同样犹如子弹洞穿敌人眉心! 她一脚踏上湖岸,仅凭一人之力就牵制住数十日本兵,张启山等人也已冲至近前,腹背受敌下,日本兵的数量顿时锐减! 抡着风灵弓砸向一人,胥翎同时一脚踹出,面前顿时出现一小片空隙,风灵弓迎面拉开,空隙再次扩大几倍。 躲过耳边擦过的子弹,胥翎提着风灵弓套住两人,身形腾飞间,那两日本兵就被拖至半空—— 长剑用力向下刺进弓臂弓弦之间,将扑上来的鬼子贯穿,胥翎腰间发力,整个人在半空乘势一转的同时,弓弦刹那被长剑绷满—— 又是六箭! 地面再次被清空! 下落时一脚踩在一人肩上,胥翎紧接着一蹬,人就向九门众人的方向飞扑过去! “砰!” 一枚子弹同时击中她身后的追兵,副官快速蹲下仅一圈扫堂腿将周围鬼子撂倒,大步跃向一旁,一把拉住胥翎的手,而后将人甩至后方。 “撤退!” 见人已接到,鬼子同样杀了许多,张启山毫不恋战,当下大吼一声。 得了命令,众人默契地开始掩护着后退,子弹仍有富余,任那日本军官如何气急败坏也无法将人留下。 听到张启山的命令,胥翎几下跃上树梢,身形在树冠中辗转腾挪间,风灵弓不断拉开,将追至近前的鬼子全数阻杀。 短时间内奔逃二三十公里,直至身后再无追兵,所有人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胥翎从树上跳下,看着面前呼吸急促的众人,不由鼻尖微酸,憋了好半天才说了句:“谢谢。” 她不懂为什么会来这么多人,明明自己只是想将关于日本人的消息传给张启山。 如果不是因为佛爷前去北平,红府、解家、霍家的人根本不会得到消息,也不会参与进来。 然而不管如何,事到如今他们都来了。 为什么要来呢? 芥子石是自己的事情,日本人是张启山的事情。 还有陈皮和老六,他们明明才受过伤。 胥翎有点不懂,又忽然好像有点懂。 她本该是个外界人,却突然在这一刻、在这里,感到了归属。 她背过身,努力想将眼泪憋回去,却根本无济于事,只能狼狈地擦了又擦。 半晌,等她重新转回去时才发现,霍锦惜在朝自己笑。 不止霍锦惜,张启山、副官、二爷、八爷、陈皮都在朝自己笑。 所有人都在笑。 就连黑背老六,嘴角也流露出一丝不伦不类的笑。 她忽然也笑起来,面对着一群脸上还沾着血的人,面对着金灿刺眼的午后日光。 —————— 写到这九门的大概剧情就结束了,我梳理接下来的大纲、铺垫和伏笔时感觉脑子都乱成了一团(三叔写得有点乱,我感觉自己看完了也被天授了一样)。 目前大概方向早已理清,但是细节和线索还没设计好,接下来几章就用番外过渡一下。一来给我缓缓,二来这后面几章番外(涉及部分伏笔,建议观看)将翎翎和九门的关系也简单强调细化一下,三来这些番外大都按照时间线发展,本该放在后面。至于1v1感情线,要等正文完结之后才会有,后面几章也是单箭头。 九门部分在五十三章就彻底结束,瞎子和小哥要出场了。 第49章 九门番外·干亲 “找点事儿做吧,干等着也难熬不是,”齐铁嘴将葵瓣口盘中的最后一块如意糕塞进嘴里,看着上头几个或站或坐的人建议道,“咱几个正好两桌,狗五、白姨、老六、三爷打麻将,我和解九下棋。” “打屁,不打。”半截李道。袖口一扫,桌面几碟瓷盘就摔得粉碎。 解九呼吸一滞,心疼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盘,又莫名松口气——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将母亲的遗物放到了老八和白姨旁边。 “很珍贵?”半截李问,不耐烦地看着底下被佣人扫走的各色碎片。 解九摇头又点头:“宋中期的,还行。” “那你心疼个毛,这种东西爷堆了不少,自己去库房找。”半截李说到一半,又“哼”了声,“还有那堆你娘的遗物!统统给爷搬回去,库房要装不下了!” 解九苦笑,心道那还是算了,白嫖的库房不放白不放,母亲的遗物实在太多,他的库房也堆不下了。 见解九不搭话了,半截李气不打一处来,又恰巧看见齐铁嘴坐在椅子上,东扭一下、西抓两下的样子,干脆发起火来: “不耐烦就滚回去!” 齐铁嘴被凶得委屈不已:“三爷,我哪有不耐烦?再说了,我让您做点儿事分散注意力,您不愿意,我也只好陪着。” 说完又小声嘟囔:“如果不是习习在这儿,谁愿进来……” 这声抱怨极小,只有旁边的黑背老六看了他一眼。 这时狗五手中的黑狗像是对齐铁嘴的话感同身受,竟“汪汪”叫了起来。 狗五连忙把黑狗的嘴巴捂住:“闭嘴!小心被人炖烂了吃肉!” 半截李被吵得更加心烦,干脆一拍桌子起身:“吵死了,我进去看看。” “诶诶!可不许啊三爷,我可是得了嫂子和小姐的命令,要把您看住的,您要是进去了,不止您挨骂,我和老六也得吃挂落。” 见半截李竟然起身要走,白姨立刻出声拦人。 黑背老六没说话,只是手中的刀已经挡在了半截李面前。 解九也赶忙来劝:“你煞气这么重,进去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你总不能拿嫂子冒险。” 狗五看了一眼凶神恶煞、脸色阴沉的半截李,还是弱弱补了一句:“还是听羽姐姐的话吧……” 半截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我都要憋死了!老八,都怪你个王八蛋!满口胡说八道!叫我现在进都进不去!” 齐铁嘴哪能忍他砸自己招牌,反正现在人多势众,还有老六在,不怂就干:“我什么时候胡说八道了?三爷你可不要乱造谣,要不是我出面让嫂子早前认习习做干亲,你恐怕还有得苦要受。” 听了这话,半截李似乎又平静下来,重新坐下,宛如一潭死水。 解九默默离他远了点。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人看起来冷静时才是真正失控了。 白姨翻了个白眼,有徐小姐和老六在,她可不怕这劳什子半截李。 当下也懒得再管,只要他不进去就一切好说,于是对旁边几人道:“来来来,打麻将,老六你就在旁边看着,快点的,上桌上桌。” 黑背老六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顺从地站到一旁,挡在半截李和几人中间。 有了白姨开口,解九、齐铁嘴和狗五乐得卖面子,都装模作样地坐到桌旁,没过一会,温润清脆的麻将声就响了起来。 “四筒。” “三条。” “杠一个。” “七万。” “碰。” …… 半截李气得咬牙,恨恨地剜了一眼黑背老六,那意思是“你不管管?”。 黑背老六面无表情,只背着刀像个木头一样杵在中间。 “两万。” “诶嘿,胡了胡了!” “给钱给钱!” 得了,半截李彻底没法了,他就知道这人跟自己一样,都怕母老虎。 又搓了不知道多少圈麻将,众人终于听到后面隐约传来了一声婴儿啼哭。 几人立即起身,半截李几乎成了一道残影飞了出去。 胥翎抱着孩子刚跨出门,紧急闪过差点撞过来的半截李。 “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半截李声音颤抖着问。 “是个男孩。”胥翎道,想将怀中的孩子递给半截李。 半截李“诶”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接,调整了好几次才终于小心翼翼接过婴儿。 白姨等人都好奇地站在半截李旁边,嘴里不住夸着“乖”、“可爱”、“白白胖胖”一类的词。 这时房内传来一道虚弱的女声:“快看看……孩子像谁?” 半截李少见地没照那女人的意思办,而是问胥翎:“孩他干娘,她没伤着吧?” 胥翎笑着摇头:“没事,别担心。” 那声音又传了出来:“我能有什么事?羽妹妹给我照顾得好得很!我让你快看看像谁!” 半截李“诶诶”地答,仔细地看着孩子,铁打的汉子忽然涕泗横流:“像大哥!大哥!” 白姨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人没救了。 那女声被气得不轻:“这是你的孩子!说的什么话?气死我了,赶紧让羽妹妹把孩子抱进来,滚出去喝酒吧。” 几人都被半截李的话雷了个外焦里嫩,但看在大喜日子的份上也不数落,全都说起吉祥话来。 齐铁嘴走到屋旁的窗户边,对着里间的方向拱了拱手:“恭喜嫂子,喜得麒麟,这孩子我看了,眉清目秀,印堂饱满,是个有福的!” 那女声很高兴,咳嗽几声对齐铁嘴道:“多谢老八,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狗五、解九、白姨(代表着老六)也走到窗边道了喜,里头的人更加高兴,连带着整个解府都变得喜气洋洋。 胥翎将孩子抱进去后,半截李就抹了眼泪招呼几人:“走,喝酒去!” 白姨忍无可忍:“你是不是傻?这时候嫂子最需要的是你!你走了算怎么个事?我们不用你招呼,陪嫂子去!” 解九也道:“三爷,白姨说得对,嫂子说的是反话,实际上最需要的是你。” 齐铁嘴也挥手,他承认自己有点私心:“对,你快去陪嫂子,把习习给我换出来,你俩过二人世界去!” 里间这次没人说话了,白姨推了推半截李:“快去吧,默认呢。” 半截李这才笑道:“今天多谢诸位,改日记得来喝满月酒啊!” 第50章 九门番外·竹爆惊春 距离33年白姨带着黑背老六非要留在柳鸢居已经过去许久,这是他们陪着胥翎过的第三个年头。 陨石(界碑)的线索已经彻底断了,胥翎急也无用,一年到头除了时不时解决天枢宗的追杀,就是被人雇佣着下墓。 如今那个在长沙城因“乐于助人”而出名的徐小姐,已经成了九门中的六箭狐仙,道上的人都尊称一句“狐仙”。 柳鸢居也被胥翎用积蓄从二月红手中买下,真正成了一处归所。 胥翎站在花厅檐下,欣赏着府中到处插好的梅花——因着身份原因,府上没请佣人,这些事都是三人一起完成的。 她再次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了一处自己的归属。 这个世界,真的有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小姐!快带上试试,这是我前几天新买的香云纱,透气轻薄又凉快!” 白姨兴冲冲地从绣房跑了出来,手上拿着几条面纱。 胥翎无奈接过,这几年白姨最爱干的事就是给她绣面纱,其次是做各种衣服。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否成了那些洋人口中的“模特”。 一条条面纱有白、有青、有玄,或绣云纹或绣竹青或绣鸾鸟,全都精致地像典藏品。 胥翎将面纱一一试过,白姨认认真真地看。 “这片颜色深了,不行。” “这片好看,清冷。” “这片该绣仙鹤的,等会改改。” …… 好半天终于试完,白姨又突然想起什么,对胥翎道:“小姐等等,我再去拿个东西出来!” 胥翎不愿打击白姨的兴致,也就乖乖站在院中不动。 白姨很快又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版面料色卡。 她一边将色卡比到胥翎脸旁,一边道:“要过年了,必须做个应节气的,哎呀哎呀,我们小姐长得可美,都好看该怎么办。” “不用做这么多,这太辛苦你了。”胥翎无奈地劝。 谁知白姨一脸“你不懂”的表情,她笑道:“我要是有个女儿,我也这么给她打扮,可我现在还没怀,只能先在你身上过过瘾了。” 末了又加一句:“谁叫你和老六都有钱呢。” * 已是腊月二十三,清晨薄雾尚未散去,空气中已染上了幽微的火药味和烟熏味。鞭炮不时响几声,柳鸢居前偶尔有一群孩子疯跑而过,整个长沙都弥漫着快活忙碌的气息。 白姨很早就起床了,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悠闲地插插花、浇浇水、描描眉。她雷厉风行地洗漱、收拾,小步快走至前厅——前来送年礼的人实在太多了。 没办法,家里住了两个不懂人情来往的糊涂鬼,可不得她将重担扛着。 年礼有贵有简,贵的多来自与胥翎或老六合作过的老板、道上仰慕狐仙\/老六的、九门的;简的则来自被胥翎帮助过的长沙老百姓们,远的有贩夫走卒,近的有街坊邻居。 一拨人刚走,一拨人又来,白姨连水都来不及喝,喉咙都干冒烟了还得不住地说着感谢和吉祥话。一连应付几场下来,不由得在心中暗骂后头两个没嘴的。 黑背老六打了个喷嚏,以为是早上空气太冷刺激了鼻腔,总之也不多想,尽职尽责地站在书房门口,等着跑腿送礼。 今年轮到解九做小宴。 九门中人,平日各有各的忙碌,闲暇时也大都深居简出,是以一年到头,必须办个宴会来串串门、联络联络感情。 既是做宴,必要宅子够宽敞、面子够大、人手够多才行,像柳鸢居、陈皮阿四府上、吴家(狗多闹腾)、齐铁嘴的小香堂这几处显然是不适合的。 因此小宴大都是佛爷、红府、半截李、霍家、解家轮着请,半截李脾气不好,时常赖掉,于是剩下四家不得不扛起这交际大旗。 虽说是解九做小宴,但不代表其他几处就不送礼了,只是会略简薄一些。当然小宴之礼本也不算贵重,主要是数量太多,大都不会拆封便直接放入库房。 胥翎将符纸和朱砂准备好,她写本界的字十分不好看,干脆画些修士过年送的符箓,总归效果不差。 一家画了五张辟邪、聚财、平安、健康、祈福符箓,又给了老六一张条子——上面安排好了哪家送什么,让其自去库房找,事情才算完。 黑背老六在长沙大街小巷蹿了一上午,大包小包出去,又大包小包回来,午饭和白姨一起草草用了,两人又急忙忙到后头和胥翎一起给各个礼物登记入库…… 终于到了除夕,空气中的火药味更浓了,烟熏味却淡了,这是由于家家户户的腊肉都熏好了。原本零星的鞭炮声也成了连绵不绝的交响乐,东边停了西边响,西边停了南边放。 孩子们仍旧呼啸着从柳鸢居门口跑过,又乌泱泱地呼啸着回去。大人们都忙着准备年夜饭,基本不会管。 白姨给胥翎和老六一人派了几套春联,务必将宅里所有的门都贴上——春联多是齐铁嘴、二月红和解九写的,风格迥异但都文采斐然。 下午开始下起雪,大小和梅花差不多,颜色和梨花差不多,挤挤挨挨飘下,又从容不迫地覆盖住花枝、屋檐。 又是几个时辰,将祭祖的东西和年夜饭的食材都准备好,白姨回屋打扮一会,再出来时把老六的眼睛都看直了。 冬季日短,天色很快沉了下来,白姨和老六两人在前院祭神烧香,胥翎则在后院朝南边拜了拜—— 一拜师父,愿师父快快醒来,神魂归位。 二拜九尾狐族,愿族人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三拜父母,愿父母早日转身,安宁喜乐。 拜完起身,将线香插进香炉,胥翎才又回到前院。 春节是修真界与此界难得相似之处,就连各种习俗含义也都大差不差。或许人们总是需要一个节点,来向一个周期总结告别,否则无休止地一日日重复,一生未免太过漫长乏味。 要真论实际,这段时日以来,各种山珍海味、大鱼大肉都快将人吃吐了,但年夜饭仍需得认真对待。胥翎比白姨和老六稍好些,只是面前也堆了不下十种水果。(长期辟谷之人是比较抗拒荤腥的) 做任务似的吃完,又开始守岁。 光守岁是不可能的,守岁向来是长沙人打牌的最佳借口。此刻家家户户的红灯笼都映照着白雪地,红光将整个长沙城照得通亮,数不清多少户人正守在红光旁,或打牌或打麻将,围桌聚赌、吆五喝六。 鞭炮声也彻底迎来了高潮,轰隆隆地恨不得将天地震碎,在这不太平的年岁里,用一种酷似战场的声音带给人无与伦比的祥和安宁。 白姨和胥翎先是将干净的水果热酒拿出门,招待了一会值班巡逻的士兵。领头的胥翎很熟,正是张十七。少年拒绝了进屋休息的邀请,高兴地和其他士兵一起喝了酒,就又尽职尽责地带人巡逻。 目送着一队人走远,白姨才不知道从哪拿出一套牌:“我们三个,打扑克最合适,走走走,快进去。” 说起来到长沙不过短短几年,胥翎竟将各种休闲学了个遍,麻将、牌九、叶子戏、扑克……尽管都打不好,但是打发一会时间还是无妨的。 门前不知道第几次有士兵巡逻过,期间张十七还进来讨了几杯酒。雪已经积得挺深,玻璃渣似的堆得台阶、庭院绒绒一片,屋内不时传来“哗啦啦”的洗牌声,偶尔还有人拨弄几下碳炉。 又一次将钱都收进腰包,白姨看了一眼天色,才伸懒腰:“不玩了不玩了,补觉去,跟你俩玩儿没意思,钱都放不下了,还得等晚上去解府打。” * 天刚擦黑,张启山带着尹新月和副官就已经来到解府门口。赵管家将三人的斗篷一一接过,转身拿给侍女,自己则恭敬带人走进膳厅。 “佛爷,这次来这么早?”解九笑道。 张启山帮尹新月将黄花梨雕花椅拉开:“可不是要早点来么,办公室哪有你这里舒服。” 很快门外又响起一道声音:“三娘,怎的今年你早早就来了?哟,佛爷也在!” 霍锦惜抓了一把瓜子,看也不看门口:“哎呀,我可不是从前的霍当家了,如今事情都交给了仙姑,可不就闲下来了?” 尹新月接过张启山递来的温帕子擦手,对霍锦惜道:“闲下来好啊,赶明儿有空了,咱俩逛街去,对了,把丫头、白姨、羽羽和李家嫂嫂也约上。” 听见这话,齐铁嘴果然看张启山脸上露出苦笑,当即笑开:“嫂子,只怕你们这一出门,长沙城又会被买空吧。看看佛爷那表情,真是不容易。” 尹新月理也不理张启山:“管他呢,我自己也有钱,咱姐几个开心最重要。” 张启山无奈点头:“你说得对。” 门外又传来一声笑:“说得好,咱姐几个高兴最重要!” 只是还没见人,倒是冲进来一群狗,“汪汪”吵着直扑滚进桌布下,后面一个少年追得急:“别跑!别跑!都给我站住!” “快把它们管好,等会那人来了,小心狗都没了!”解九抬起脚,从桌下抱起一只,顺着毛就摸。 两个女人是最喜欢的,也都一人从桌底捉住一只,少年的压力一下小了。 狗五终于抹着汗坐下,怀里抱着的那只还在不住闹腾,他腼腆地对解九道:“它们刚才被吓到了。” 不用说,谁都知道是哪个人的手笔。 正主此刻已经进门,先是扶着身旁女人坐下,又对狗五“哼”了声:“到哪都赶着一群狗,吃个饭也不安静!” 身旁那女人赶紧拍了一下半截李的胳膊,又瞪一眼,把齐铁嘴怀里的狗抱了过来:“你连狗都要计较,有没有出息!” “今年都来这么早?”二月红牵着丫头进门,扫视一圈不由惊讶。 “仰仗各位给我面子。”解九笑道。 见二月红和丫头来了,陈皮才懒洋洋开了金口:“师父、师娘。” “还剩习习和仙姑了,就看这俩谁先来。”齐铁嘴说着,眼神不住地往外瞟。 听到“习习”两个字,陈皮才终于有了反应,也回头看着门口。 副官下意识抿了口酒。 席间气氛仍旧轻松,只是谁都看得出这几人的心思,但又没有任何人点破,只暗自无奈摇头。 “准是白姨又在家拉着羽妹妹试衣服呢。”李家嫂嫂笑着接过半截李剥好的核桃,拿起小半逗着怀中小狗。 终于,门外又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霍仙姑先一步走进,脸上还淡淡笑着:“事情太多,我来迟了。”说完就坐到霍锦惜身旁。 尹新月将瓜子壳丢进脚边垃圾桶,打趣道:“你这么说要把我们羽羽放到哪个位置?她可是实打实的闲人,却最晚呢!” 丫头也笑:“羽羽离得远。” 这时众人终于看见姗姗来迟的身影,米白色的浮光锦光彩耀目,行动间华光流转,其上云昙、彩蝶扶风斗影,又被火红云纹披肩衬得飘然热烈。 来人将面帘摘下,凤尾翙羽下是素到惊心、艳至萦魂的脸。 无需任何铺垫,旗袍有披肩可供增色、面纱有容貌可供遐想,色彩虽简单,但一白一红间就有了比照,因此也生出夺人心魄的惊艳。 席面静默一瞬,又猛地沸腾起来—— “习习,快过来!” “羽妹妹,坐我旁边来!” “羽羽,别听他们的,来我这里!” “羽羽,这里这里!” “老师,快坐下!” “羽姐姐!来这里!” …… 每年小宴皆如此,胥翎已经习惯了,带着白姨和老六坐到陈皮和狗五中间——主要是这里位置最宽敞。 陈皮猛地垂下眼,鼻尖萦绕的那股独特的雨后清香让他不自觉攥紧衣角,半晌重新回神,将果汁推到一边。 “你喝这个。” “谢谢。”胥翎对陈皮笑了笑,后者的眸光微微失神。 招呼着佣人将菜都端上来,众人都有眼色地把水果堆到胥翎这边。 看着一应十几二十种、五颜六色的水果,半截李少见笑道:“这是一年比一年多,再这么下去,咱们就可以办百果宴了。” 李家嫂嫂一筷子将扣肉塞到他嘴里:“吃你的吧,这么多肉还不够你塞?不会说话就闭嘴!” 胥翎知道半截李这是在开玩笑,心头只是感动:“还是要多谢大家照顾我。” “别听三爷的,老师,解府就是你家,不必跟我客气。” 尹新月也道,她家世显赫,一点不怕半截李:“你们懂什么,我光是看羽羽吃水果都能多吃一碗饭——这叫秀色可餐。” 张启山吃味地看了一眼尹新月,又不敢多开口。 霍锦惜同样笑:“这就对了,还是新月说到正点了,真真的秀色可餐呢!” 胥翎被她们说得不好意思,耳尖都红了。 陈皮已经将席面上的所有人都忽略个干净,只拿起一只螃蟹,三下五除二卸好放进小碟,不沾任何调料,推到胥翎身边。 副官和齐铁嘴看着心里不是味道,却又毫无办法。 鞭炮又响起来,惊起一地雪絮,推杯换盏间,嬉笑怒骂不断。 —————— 超级大长章奉上,今天更了六千哈哈,骄傲~ 第51章 九门番外·启程与信 一九四一年,七月。 胥翎看着纸上的誊抄,回忆起好几年前齐铁嘴告诉自己的话—— “要在夏天傍晚站在东方木旺的位置观察天象……” 她站在山头上,身侧是郁郁葱葱的针阔混交林,向东看去,长沙城还在视野中,万家灯火像是在呼吸着,明明灭灭。 夜晚微凉的山风撩起面纱一角,她忽地感到鼻尖一阵酸涩,后又终于毅然决然向西迈步。 …… “老六!小姐走了——!” …… “白姨、老六: 十分抱歉,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独自离开。 很感谢你们陪伴我度过这七年半,在此之前,我想象不出自己竟然能在长沙城拥有一个家。 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亲自与你们告别,所以选择了这样一个对我轻松、但对你们残忍的离开方式。 请不要为我的离开悲伤,我有不得不要去完成的事情。此去一别,山高海阔,愿君安好。 我在书桌上留下了一套锻炼方法,白姨你怀这胎不容易,每日按照方法练习两次,可以保平安生产。 老六,一定要继续对白姨好,带着我的那一份,如果你欺负白姨,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算账。 库房里的所有东西,你们都拿去用罢,不用顾虑。柳鸢居的契书,我也去改成了白姨的名字。 另外,书架第三排最左侧那本笔记里夹着我给其他朋友的信,以及赠与他们的离别礼物礼单,还请你们帮我转交。 还有,书架倒数第二排,右侧第三本书是一本心法,就当是小姑娘的出生礼物吧,很抱歉我不能亲眼看看她。 纸短情长,伏惟珍重。 徐羽 于一九四一.七” “佛爷、新月: …… 我知佛爷寻另一只二响环已久,好在终于在今岁春被我找到,随信附赠,愿佛爷、新月,一如此环,琴瑟和鸣。 ……” “二爷、丫头: …… 二爷可还记得,我曾经要求你答应我的三个条件? 如今最后一个条件,我已想好,便是请求你帮我照顾好白姨、老六两人。如今我离开,九门势必又会掀起波澜,还望二爷帮衬老六一把,不胜感激。 至于丫头与我的血脉联系,已在我出发时被切断,日后我的生死,再不与丫头关联,二爷无需担心。 ……” “嫂子、三爷: …… 虽然我离开了,但孩子的命格也已破局,我这个干娘做得不称职,但真心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 “狗五: …… 羽姐姐有事在身,不得不离开,你要好好的,早日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提防被人暗害。 ……” “三娘: …… 很遗憾不能再陪你逛街了,但还有白姨、新月她们陪着你,你不要伤心。 早日忘了二爷吧,你不是说要找美男子么?不要光说不做呀。 ……” “解九: …… 如今你已入道,那心法可自行处置。但万万不可继续向下修习——这方天地限制,若继续下去,会有身死道消的风险。 只是我还有一事拜托你,若日后白姨的孩子也走上这条路,请务必提点着,以免走火入魔。 ……” —————— 实在不知道以阿翎的口吻,给副官、八爷和陈皮的信该怎么落笔,干脆不写,也许之后有灵感了会加进去。反正后面三篇番外就是他们单独的篇章。 今天还有两章。 第52章 张日山番外·此情无期 一九四二.四 白姨生产了,是个姑娘,我代你看了。 很玉雪可爱。 是不是她也知道,自己从前有个很漂亮的小姨,所以才长得这么乖? 我时不时会想到从前佛爷被心魔困扰的时候,我拜托你看看佛爷的状况,看完佛爷后你问我—— 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会怎么办。 我那时回答,我会发信与你联系。 现在才明白,这回答有多么可笑无力。 你当时就已经知道有这一天了,对么? 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问出这个问题的呢? 我实在愚蠢,不够敏锐。 你究竟希望我们与你联系,还是不希望呢? 亦或是, 你也不知道? 羽羽,我很后悔。 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很想你。 一九四二.七 距离你离开长沙已经整整一年。前线战事逐渐吃紧,每日的工作量也直线上升。 但我丝毫不反感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有时甚至会觉得,也许某一天,就这么倒在办公室,或战场上,反倒是一种解脱。 九门在你离开后渐渐又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各有各的事情、各有各的算计。似乎只有你才有那种魔力,能够将所有人都聚在一起。 就像一团缠成一坨的线,一旦剪掉中间那个死结,线自然而然解开,一条绳也同时断成几节。 几乎没有人提起过你。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不是忘记,而是忘不了。 我只在一次偶然中,听见佛爷和夫人谈论过,但很快又戛然而止,仿佛忌讳着这个话题。 这种表现在我、八爷和陈皮面前尤甚。 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一九四五.八 战争终于胜利了。 你在哪里,听说了这件事吗? 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日本人,这是当然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不会喜欢侵略者。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因为军功又升职了,你应该也会为我高兴吧? 但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想向佛爷辞行。 家国大事既已解决,我也该去找你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有些事、有些人,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一九四六.五 八爷走了。 跟你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在长沙的好友只剩下佛爷了。 我最近常常想起从前我们下矿山的时候,那时还不觉得有多珍贵——人生就是如此。 我不是个热爱诗词的人,但这几年,却深刻体会了何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其实还挺羡慕八爷的,孤身一人,想去哪就去哪。 说不定他会比我先找到你。 我知道他对你的心思,只能期望他若真的得偿所愿,能够写信告知我一声,至少我能知道,你仍旧与我在同一个世界上。 你最近在哪里呢? 过得好吗? 身边是否有了其他伙伴? 一九七五.十二 白姨走了。 葬礼是二爷和九爷帮衬着操办的,十分庄重。 念娘哭得很伤心,我走到她近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你知道了,应该也会很伤心吧? 好在你不知道。 世间伤感之事多如牛毛,瞒着你一件是一件。 比起念娘,我更担心黑背老六。 他已经整整几天不吃不喝,满脸胡茬,沉默呆滞。 如果不是念娘,我想他大概已经去了。 一九七六.二 春节刚过,老六就走了。 念娘好像变了个人,表情坚强得多。 或许她也知道自己父亲的心愿吧? 老六和白姨葬在了一起。 我现在倒觉得你不如不回来,免得发现原来漂亮的柳鸢居,如今竟然已经被白布包得严严实实。 不管如何,仍旧希望你安好。 一九九〇.十 八爷回来了,如今和吴老狗一样,住在杭州。 我代佛爷看他,他已经成了个彻头彻尾的老人,皮肤枯黄老皱、连背都佝偻了。 我和佛爷却还是跟以前一样。 这无法不被当成一种悲哀。 我又想起从前在湘西矿山下的经历…… 原来它已经离我这么远了。 我问八爷,找到你了么? 他苦笑摇头。 二〇〇一.六 杭州传来消息,吴老狗走了。 听说葬礼办得很低调。 但不管低不低调,我都不可能过去。 自从那件事过后,佛爷已经跟他们划清界限。 罢了,在此不提。 我只是意识到,那个时代真正结束了。 那个时代的人, 也都散了。 你最近好么? 什么时候回来? 二〇〇二.三 夫人离开了,临走前将新月饭店托付给了我,还说如果再次见到你一定要代替她好好招待。 佛爷变成了从前的黑背老六。 一样地憔悴、一样地颓然。 佛爷痛恨长生,于是在走前见了八爷一面。 从杭州回来后,佛爷就变得跟八爷一样老了。 他将自己关在房间很久,出来后整个人已经萎靡至极点。 我从没见过佛爷这副模样。 他一直念着“后悔”,然而“后悔”什么呢? 年轻的只剩我一个。 夫人已经入殓,表情看上去十分安详。 我又一次参加了葬礼。 二〇〇二.四 佛爷交代了我很多事。 我终于明白,他究竟在后悔什么。 他还把夫人和自己的两只双响环留给了我,说希望我有朝一日能把其中一只亲自交到你手上。 佛爷和夫人从来都没有忘记你。 我也是。 人死灯灭。 这个形容太过生动,只是我这几年已经看惯了。 然而这一次我却不得不流泪。 我的前半辈子,似乎也随着佛爷的离开消散了。 我已经参加过很多次葬礼,如今也轮到自己主持了。 可笑的是,我心中竟然还有一丝侥幸。 还好,还好,这么多次葬礼,没有一次与你有关。 我有时觉得,自己就像个脑袋前吊了根胡萝卜的驴,只要希望还在前方明灭,我就还能提着一口气。 从前真的已经离我远去了,尽管镜子里的自己还是没变,但很多事情也终究不在了。 二〇〇二.十 二爷也离开了。 我赶回长沙。葬礼上的人不多,因为本来活着的人也没几个了。 丫头还跟从前一样年轻,我看着她就忍不住松一口气。 我猜到她不会老一定与你有关,所以只要她还活着,我就觉得找到你的希望又多几分。 只是可怜丫头和二爷伉俪情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丫头似乎表现得还算豁达。 我觉得她也许不会像佛爷和老六一样,随着爱人而去。 这是为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间,我又想到了你。 这种直觉来得毫无道理,就像我一直坚信还能重新见到你一样。 丫头还撑着,也是因为你么? 快回来吧。 快回来吧。 求你。 —————— 还有一章。 第53章 两篇番外 齐铁嘴番外·仙人独行 齐铁嘴病了。 这次的病来的凶险又急迫,张启山和解九几乎为他找遍了全国最好的医生,仍旧没有一丝一毫起色。 “你不是有三不算么?为什么非要破戒呢?”张启山无奈地看着病床上的齐铁嘴,军帽被他托在手上。 “你不懂,咳咳,我必须找到她,咳咳……”齐铁嘴有气无力地摇着头,咳嗽声撕心裂肺。 “那你算到了么?”张启山又问。 “算到了……算到了……咳咳……这是老天给我的惩罚。” 好在三年后,他的病又奇异般地好了。 名震长沙的齐门八算一夜间消失,所有前来求算的人站在原来的小香堂门前,排成了一条寂寞的长龙。 * 西北的群山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算命先生。 这算命先生似乎是南方人,操着一口别扭的北方话,一路算、一路走。 有小孩问:“先生,你要到哪里去?” 算命先生答:“我不知道。” 小孩眼中露出最纯真的嘲笑,疯跑着回家:“娘!这里有个傻子——!” 算命先生苦笑一声,又抬头看看天,拄着小幡,迈向更深处的大山。 * 一望无际的黄沙中,插上了一面八卦小幡。 算命先生脚下一绊,整个人扑进干沙中,他费力地爬起,“呸呸”两声,将干裂嘴唇上粘着的细沙都喷掉。 傍晚冰凉的风将道袍掀起,他回首远望,文明早已消失在身后的无尽沙海中。 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水壶,吝啬地抿了几滴,又宝贝地将东西放回怀里。 站在最高的沙脊上,脚下是无比逼仄的峰巅,眼前是浩荡无垠的金黄。独立于这样的天地之间,再高大的人也成了侏儒;独立于这样的天地之间,再渺小的旗幡也成了巨柱。 算命先生感到一种无言的孤独,在夕阳泼翻的火光中,重新迈步与黄沙厮磨。 * 天池旁有一片漆黑的雷击山谷。 山谷中传出了一阵鬼哭狼嚎。 八卦小幡倒在曾被雷火灼裂的黑土上,其下是土地龟裂、寸草不生的绝境。 算命先生一手紧紧攥着断成两节的红玉凤簪,一手死命地捶打地面,指甲缝里已经塞满泥土和早已干涸的血块。 撕心裂肺的喊声只能惊起偶尔一两只飞鸟。 天池静卧一旁,从高处俯瞰,它就像群山长出的眼睛,淡漠地注视着身旁的表演。 * 伦敦来了个东方人。 这个人沉默寡言,却又穿梭在不少老钱新贵中间。 人们对他很尊敬,都将他奉作座上宾。 但这个人有个奇怪的习惯,总是喜欢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人们觉得他似乎在找什么,又觉得他不像在找什么。 大概比起寻找,这更像是等待。 在无数个教堂钟声和阴雨连绵中,他的脚印已经踩踏过伦敦的每一寸路面。 * 八卦小幡又回到了东方。 杭州小院中, 算命先生将写得快秃了的毛笔放回笔架,他走入院中,在井水的映照下,看见了自己日渐苍老的脸。 他缓缓地、步履蹒跚地走到躺椅旁,再轻轻躺下。 又是一年。 陈皮番外·摆件 道上的人都知道,陈皮有个怪癖——搜集各种狐狸摆件。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垃圾都收,只收九尾狐摆件。 据进过陈皮府中的人传言,陈皮府上到处都是九尾狐摆件,最大的一个足有两米高、三四米宽,通体玉质,是当仁不让的无价之宝。 据说这狐狸摆件是别人送他的。 那人在一次倒斗时惹了陈皮,听说陈皮喜欢九尾狐摆件,就投其所好下血本从国外运了一大块玉石回来,再请了大师仔细雕琢。 陈皮收了摆件,果然没再对这人寻仇,反而对他好言相向。从此只要有人惹了陈皮,为避免杀身之祸,都会花心思送一个狐狸摆件到他府上。 也正因此,陈皮府上的狐狸摆件越来越多,据说大晚上一不留神看去,陈皮府就像是九尾狐饲养园一样。 更奇怪的事情也有,如此多的九尾狐摆件,竟然都是陈皮自己亲自擦拭,从不假手于人。 听陈皮的徒弟说,他们师父每每在擦拭狐狸摆件时,表情都十分专注,仿佛在进行什么宗教仪式一样,虔诚不已。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扰他,轻则被打一顿丢出去,重则丢了性命。 但他从不在任何一个九尾狐摆件面前杀人。 陈皮对九尾狐的痴迷,已经到了一种中毒上瘾的程度。 不止是家中,就连倒斗,他也会在腰间挂上一个九尾狐吊坠,遇到危险时甚至还会对这吊坠祈祷。 不少人都觉得他对九尾狐入魔了。也有人私下戏谑,假如陈皮有一天要娶妻,必然也是娶的九尾狐。 当然,也有聪明人猜测,陈皮之所以这么喜欢九尾狐,是因为一个人。 那个人被尊称一句狐仙。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狐仙就从长沙消失了。 那几年整个九门的势力范围内都被翻了个遍,折腾得不少人苦不堪言。哪怕是九门势力范围外的,也都有人暗地寻找。 只可惜,没人敢去陈皮面前求证。 不止是陈皮,“狐仙”一词,甚至不能在九门中提起。 —————— 明天开启新的旅程,期待瞎子和小哥吧~ 第54章 重逢 “谁?!” 黑瞎子厉喝一声,猛地转头看向营地外的黑暗。 张起灵和他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站起,手都摸上武器,一步一步缓缓靠近声音的来源。 这种黑暗环境中,只有黑瞎子才能看清楚。 越靠近那处树干,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浓。 两人都皱了皱眉。 黑瞎子朝张起灵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两面包抄。 张起灵微微颔首,脚尖转向右侧。 “别动!” 两人同时越过树干,黑瞎子的匕首已经抵上那人脖子。 然而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那人居然对黑瞎子的动作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她受伤了,而且是很重的伤。”黑瞎子将匕首收了起来,“对我们没威胁。” 张起灵的身体微微放松些许,这种环境下,黑瞎子能看见,他却看得不甚清楚。 于是掏出火折子吹燃。 然而下一刻,张起灵突然后退一步,火折子竟然被捏得变形:“是你……!” 他猛地蹲下,双手几乎颤抖着握住那人的肩膀,黑瞎子能看见他的指尖都因用力而泛白。 “醒醒!” “醒醒!” 黑瞎子从没见过张起灵这般无措的模样,可任他怎么摇晃,这女人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先把人背回去。”黑瞎子道。 张起灵这才冷静下来,连忙把人背到背上,几乎是跑着回到营地。 “小哥、黑爷,你们这是掳了个姑娘回来?”营地里一黑脸大汉见两人居然背了个女人回来,脸上就笑得猥琐。 “不想死就闭嘴。”黑瞎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那黑脸大汉。 “老彪,别乱说话,这两位爷的事情我们管不着。”那黑脸男人旁边坐了个干瘦中年人,眼角有一道很长的刀疤。 老彪被那干瘦中年人警告了一句,连忙讪笑:“知道,头儿,我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干瘦中年人没理老彪,而是对黑瞎子道:“黑爷,您看,我们这趟可不好玩,这女人……” 黑瞎子有点不耐烦,他此刻只想弄清楚哑巴在搞什么鬼,于是随口敷衍一句:“代老板,我们带回来的人,自然不用你管。” 代老板得了黑瞎子的保证,也就不再多言,只隐晦地看了一眼张起灵的方向。 黑瞎子撩开帐篷走进去时,张起灵已经将人放到了床上。 他倒了杯水,却在走到床边时僵在原地—— “徐羽?!” 张起灵疑惑地看着他,不自觉重复了一遍:“徐羽?” “你不是认识她么?”黑瞎子一愣,怎么看起来这哑巴像不知道对方名字似的,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她不叫徐羽?” 合着这姑娘给自己的是假名? 张起灵抿唇,没说什么,只是将背包里的伤药都拿了出来。 得了,黑瞎子知道,这是不肯说的意思了。 他喝了口水,眼神却在那苍白肤色暴露出的一瞬间紧缩:“她这是怎么回事?这纹身怎么还会亮?” 说着,黑瞎子并起两指轻轻贴到女人颈边:“靠!这么烫?” 张起灵同样很无助,他手中拿着伤药,却居然不知该如何下手。 等等!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 锁链…… 锁链…… 是那天?! 张起灵的眼前蓦地回想起自己被胥翎推出泗州古城的那天,回想起那道庞大震撼的阵印,以及从地底伸出的、狰狞可怖的青黑色锁链。 双手猛地攥紧,张起灵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 所以…… 所以…… 她是为了救自己,才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装着伤药的瓷瓶竟被握得开裂,碎瓷片全都深深扎进张起灵的手中,而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 麒麟血顺着掌心一滴滴落下,很快就跟伤口上的血融为一体。 “哑巴?” “你怎么了?” “哑巴?” “张起灵!” 黑瞎子不明白自己这老伙计在搞什么幺蛾子,怎么一脸被人杀了全家的表情,还把伤药都撒了。 张起灵终于回神,眼神空茫地看向黑瞎子。 “我问你呢,这纹身怎么回事?你既然跟她认识,应该清楚?喂……说话呀,你怎么这副表情?” 张起灵没有回答黑瞎子的话,那双黑得翻墨的眸子死死盯着锁链纹身,嘴里不自觉喃喃:“我害的……是我害的……” “你说什么?”黑瞎子没听清,他抓狂似的扯了扯头发,又将手背重新贴到胥翎额头上,“糟了,越来越烫,别发呆了,快来给她降温,小心被烧成傻子!” 张起灵终于勉强收回心神,急忙将沾了凉水的帕子放到胥翎额头上,重新拿了瓶伤药撒在伤口上。 这些伤…… 全都是新的。 有人在追杀她。 是当年那批人吗?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她? 两人好不容易忙完,黑瞎子见张起灵又开始发呆,不由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将地上的碎瓷片和染血的垃圾捡起,撩开帐篷走了出去。 “高先生,那女人什么来头,能让这两位这么照顾?”代老板眯起眼看向黑瞎子处理垃圾的方向,低声问身旁一个瘦高男人。 “那女人包得太严实了,看不出来。”高先生摇了摇头,“不过肯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代老板显然跟高先生想到了一处,低声警告周围一圈伙计:“招子都放亮点,别去招惹不该惹的,这两位爷要是发火,谁也救不了你们。” “可她要是妨碍我们的计划怎么办?”老彪问,显然心里还对之前黑瞎子警告他一事怀恨在心。 代老板冷笑一声:“那就另当别论。” 伙计们都对视一眼,全都对代老板的命令心领神会。 代老板满意地扫视一圈,却在回头时对上黑瞎子脸上那意味不明的笑。 他心中一紧,却见对方只是举了举手中的酒壶,顿时又松一口气。 —————— 写这章好卡,不知道为什么。。。 第55章 同行 黑瞎子处理完东西,撩开帐篷正准备进去,却又在看见张起灵那默然守在床边的背影时停住了。 他无奈地喝了口酒,重新将门帘放下,干脆回到篝火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面前的火堆。 算了,别进去了,守夜吧。 他想着,又喝了口酒。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哑巴情绪波动这么大。 所以哑巴从前一定认识徐羽,而且这两人交情肯定不浅。 等等…… 从前? 黑瞎子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徐羽的时候,她一点变化都没有。 接近八年的时间,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没有变化? 还是说因为面纱的缘故看不出来? 可她为什么要一直蒙着面纱? 是了,似乎有人在追杀她? 那又为什么要追杀她? 她跟哑巴又是怎么认识的? 她和哑巴是什么关系? 她身上的纹身又是怎么回事?跟哑巴有关么? 还有她的血,为什么会有那种作用,她的愈合力为什么这么强? 越来越多的疑问浮上心头,黑瞎子突然对帐篷里的人生起了一种浓厚的兴趣,有点想立刻就弄清楚一切问题。 …… 张起灵出神地守在胥翎身边,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面——也许是自己找到的,也许是偶然遇见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面时,她居然又受了这么重的伤。 似乎从自己回到本家后,她和自己的两次重逢都显得不那么愉快。 目光落到面前人的伤口上,张起灵只觉一股躁火喧嚣着席卷大脑,烧得心肝脾肺都灼痛起来,烧得喉头舌根都干辣起来,他恨不得提刀冲到那群人面前,杀得所有人肝胆俱裂,杀得他们全都跪在她面前,忏悔一生! 然而很快,那股躁火又被强压下去,他闭眼深吸口气,熟悉的冷静和麻木重新占据上风。 只是他知道,这次不一样。 疯狂从来只能被压制,绝无可能被消弭。 …… 缚灵锁带来的疼痛终于减轻,胥翎隐约想起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人背到了某个地方,于是一下睁开眼。 “……小官?” 她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遇到的人居然是小官,倒也难怪昨晚那么放心地晕了过去,想来是气味熟悉的缘故。 小官的样子与她记忆中的少年已经有了不小的出入,身量更高,脸型更加瘦削,只是这些变化在他天翻地覆的气质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他似乎……比从前更加孤寂了。 胥翎说不上来自己心中是什么感受,或许是心疼,又或许是愧疚,总之各种滋味掺杂在一起,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但她又有什么立场愧疚或心疼呢? 她自己的人生都是一团糟,她也不过是贸然闯入这个世界的旅客,她连自己的问题都没有解决,她无足轻重。 反正都要走了。 听见胥翎的声音,张起灵瞬间转过身,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音竟然干涩到颤抖:“你……醒了。” 迎着张起灵的眼神,胥翎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回答。 她要解释当年在泗州古城中发生的事情么? 要解释自己为什么出来了却不去找他么? 要解释这几年自己都在做些什么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想说。 于是帐篷内又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张起灵一眨不眨地盯着胥翎,同样不开口。 好在这时帐篷突然被掀开,黑瞎子见里面的人下了床,笑道:“哟,醒了?” 胥翎看向黑瞎子,眼中闪过一抹讶异:“瞎子?” 黑瞎子满意勾唇,将手中的水壶随手放在一边:“不错嘛,还记得黑爷。” 胥翎感到一点无奈,这人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着调。 不过…… 他似乎也没有变老。 身体被改造过? 这时黑瞎子给张起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说。 张起灵明白,只是转头对胥翎道:“我回来之前,你哪都不要去。” 语气很平淡,可对方眼中隐忍的偏执却让胥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得到对方保证,张起灵才跟着黑瞎子走出帐篷,却在离开前又看了胥翎一眼。 他绝对、绝对不能再把人弄丢了。 他会疯的。 “诶诶!就在这里呗,还走什么?”黑瞎子不解地看着张起灵,明明他们已经距离帐篷不近了,怎么还要往远处走。 张起灵没说话,只闷头又走了一会,找了个能清楚看见帐篷的地方停下,他的声音很低:“她能听见。” 见张起灵根本没把心思放到自己身上,黑瞎子一阵无奈,又只能配合:“听力这么好?” “算了,不说这个,我是想问你,她怎么办?” 张起灵仍旧紧紧盯着帐篷:“一起。” 黑瞎子不懂张起灵为什么这么执着,道:“那她能同意么?我们可是……” “她本来也要去瑶池仙殿。” “你怎么知道?” “昨晚她的背包倒了,地图摊出来了。” 黑瞎子叹了口气:“行吧,那你照顾好人,代老板那边我来解决。” 张起灵颔首,又重新向帐篷走去。 黑瞎子留在外面与代老板解释,张起灵一进帐篷就看见胥翎在收拾东西。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将人的手腕抓住:“你要走?” 胥翎皱了皱眉,张起灵的力气实在不小。 她不想过多解释什么,只道:“我有我自己的事情。” 张起灵抓得更紧了,胥翎的手腕几乎被勒出一圈红痕:“跟我一起,我也要去瑶池仙殿。” 胥翎一愣:“你怎么知道?” 谁知张起灵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是垂眸:“你果然是去那里。” 胥翎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诈了,但她仍然不想说什么,天枢宗和自己的事情毕竟与此界人无关,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果这个东西轻易不能沾染。 况且她也担心自己留下会给张起灵带来麻烦,万一天枢宗什么时候又追上来了该怎么办? “放手,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张起灵猛地抬起头,眼眶都因为急切变得微红,语气中几乎带上一丝恳求:“你又要抛下我,一个人走?” 这样脆弱的神色仿佛让胥翎看到了从前雨夜下受伤的少年,她闭眼深吸口气,将心中的不忍压下,眼神变得冰冷:“小官,放手。” 张起灵仍旧执拗着紧紧抓住胥翎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能把人的骨头捏碎。 胥翎偏头不去看他,手臂微微一旋,便将手腕挣脱出,她一把提起背包,往帐篷外走。 “你要走可以,我陪你一起。” 张起灵的声音成功让她再次顿住,胥翎无可奈何地转身问:“为什么?” 为什么? 张起灵几乎要笑出来。 她当然不知道为什么。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些年为了找她都付出过什么。 她当然不知道,每次失魂症发作时,自己有多么希望她陪伴在身边。 就像从前一样。 他与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除了她。 “没有为什么。” 他如是说。只是沉默地将所有难捱的日子都吞进腹中。 第56章 峡谷 胥翎终于还是留了下来。 一群人围着篝火的余烬吃早饭,不少伙计都或好奇或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对面那个戴着面纱的神秘女人。 只是没有人敢开口挑衅。 一是这女人衣着不凡,衣饰布料全都绣工精美、品质绝佳,看得出背景煊赫;二是张起灵和黑瞎子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特别是张起灵,他几乎已经将所有人忽略,目光中只有这个女人。 胥翎坐在一旁,没有进食。 身旁黑瞎子递给她的食物都被张起灵还了回去。 “她不吃这些。” 说完,便将自己摘的水果都装进包里。他知道胥翎几乎不吃东西,也知道她不会在外人面前摘下面纱。 这里海拔较高,清晨气温很低,隔着热水壶冒起的朦胧水汽,向前远眺,万山载雪,直伸天际。 猎猎旭日染红雪顶,云雾缭绕中,眼前水汽与雪线上高天风流吹起的白烟氤氲至一处。一连串磅礴伟大的隆起,蓦地在星球这一侧,冷然露出一角。 人类已渺小到不足以被忽略。 “走吧。”黑瞎子起身。 代老板找来的行进路线与胥翎的地图倒是有不少相似之处,只是胥翎因为个人原因,常常不按地图走,多是凭借真身在林中抄近路。 一连爬坡下坎一个时辰,黑瞎子示意所有人都停下来休息一会。 “还剩多远?”代老板问高先生。 “还有三座山。”高先生道。 代老板看了看时间,似乎有点不耐烦:“那还要走多久?” “保守估计三天,快则两天。” “没有近路?”代老板不知想到什么,皱眉问。 “近路当然有,只是要穿过这面峭壁。”高先生伸手扶了扶眼镜。 “那就走这条路。”代老板当即拍板,转头看向黑瞎子,“黑爷,劳烦你带我们走峭壁那边。” 黑瞎子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就对代老板笑:“代老板,你确定么?那条路可不好走啊,不如看看天儿?” 代老板当然明白黑瞎子的意思,但他根本不在意,只想快点赶到地方,于是挥手道:“就走那边。” 黑瞎子又笑:“想走那边也可以,代老板你要不先结一半尾款?” 代老板心中冷笑,暗骂黑瞎子坐地起价,但碍于自己还需对方开路,不好将人得罪,只得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成色种水都极好的玉牌扔过去:“现金不够,先用这个抵。” 黑瞎子立刻接住玉牌,笑眯眯地答应下来:“老板大气,就按你说的办。” 说是有路,实际上只是峭壁下v形谷中的一条河流,顺着河流走虽然能避免上山下山绕一圈,但这v形谷实在陡峭险峻,胥翎看了一眼天色,知道很可能下雨,这时候走峡谷绝不是个好选择。 只是她也想早日到达瑶池仙殿,况且她也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因此也就不说。 张起灵就坐在旁边,盯着胥翎发呆。 胥翎被看得不自在,于是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张起灵,意思是“有什么问题?”。 张起灵回神,嘴角牵起一个弧度很微小的笑,轻轻摇头。 “休息好了就走吧,再拖就不合适了。”黑瞎子站在张起灵背后撇了撇嘴,实在看不下去,干脆出声提醒。 一行人又都站起来,老彪在代老板的授意下走在前面跟瞎子一起开路。 高先生走在后面,被好几个伙计保护着,他给代老板使了个眼色。 代老板心领神会,快步走到胥翎身边,状似不经意地问:“妹子怎么称呼?” 胥翎不答,她跟这些人本就没有任何关系,没必要临走了再认识几个陌生人。 代老板见胥翎根本不理自己,心中更是不爽,只是还隐忍着:“妹子,开开金口呗,咱遇到也算个缘分不是?这前面的路可不好走,你能行么?” 胥翎仍旧没看他,只是道:“不劳你费心。” 代老板见胥翎态度如此,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他身后一个伙计更是直接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抓胥翎的肩:“你这小娘皮怎么回事?我们老板跟你说话……啊!” 伙计的手甚至还没碰到胥翎,张起灵就已经上前一步,右手抓住那伙计的小臂,利落一扭,伙计顿时痛呼一声,手臂脱臼。 “离她远点。” 张起灵冷冷地俯视着伙计,那伙计竟然在这种眼神下打了个哆嗦。 代老板的表情更加难看了,只是显然忌惮着张起灵,只能不甘心对伙计道:“王三,道歉。” 王三狰狞着脸,一面是因为痛,一面是因为怨恨,心不甘情不愿对张起灵道:“不、不好意思!” 张起灵还是没放手,反而将胳膊扭得更紧。 王三又是一声惨叫,额头上已经开始冒虚汗。 代老板咬牙骂道:“蠢货!让你给这妹子道歉!” 王三已经疼得眼冒金星,只能又连忙对胥翎道:“对、对不起!” 胥翎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张起灵这才松手。 王三几乎是立刻就捂着胳膊蹲下身,脸色十分惨白。 黑瞎子就站在不远处笑看着,隔着墨镜的遮挡,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见王三重新站起来,黑瞎子才“啧”了声,心说没戏看了,对所有人道:“行了,别耽搁了,马上就进峡谷了。” 这一次没人再说话,整个队伍十分安静,行进速度也提高不少。 耳边逐渐传来泠泠水声,走出一片云杉林,眼前顿时开阔不少。 两侧峭壁逼夹下,原本欢脱跳跃的汩汩河流被驯服成一条玻璃缎带,柔顺地铺展在河床中,映照着左右山腰上的烟岚缈缈。 越往上看,视野越开阔,两面崖峰被拨展得越来越宽,直至撑出满眼干净到圣洁的蓝天。 在这样气韵神奇的地方,人的神经都不免放松许多,队伍中的气氛缓和不少,时不时有人跑到溪边洗把脸。 只是黑瞎子的神情却越来越严肃。 果然走了不到一半,天色就彻底黑沉下来,两侧的峭壁崖峰也在这时变得狰狞压迫,很快,一滴雨水落到他的掌心。 “下雨了,必须快点出去。” 第57章 滑坡 一开始,好些人还没当回事,只是雨很快就大了,渐渐地,整个视野都成了雨幕,眼睛都很难睁开,水珠急打在脸上,甚至有点刺痛。 “快走!不能长时间留在峡谷!” 黑瞎子转身喊了一句,声音却被雨势打得七零八落,很难听清楚。 “小心。”张起灵直接迈步至胥翎身前开路。 雨越大风越狂、风越狂雨越大,所有人都已经被浇得湿透,狂风裹挟下,衣服冰得刺骨。 “我的包——!” 不知道是谁惊呼一声,一个背包居然被风生生吹跑,很快砸入急流中,里面各种干粮装备被冲出,顺着河流打着旋儿快速向下游漂走。 那人急得想跳进河中,又被黑瞎子抓住,因着风雨的缘故,说话只能靠吼:“别找了,跳进去就是自杀!” “行了,快走!”代老板也喝了一声,所有人继续顶着雨艰难往前。 暴雨如注,水面涨得飞快,没过多久就没过众人的脚踝,两侧山崖的溪流也早就漫过既定轨道,几乎连成一片瀑布。 “快点!这下面太窄了,涨水很快!”高先生被老彪扶着,催促后面的伙计。 水面越涨越高,众人不得不往峭壁边靠。河流已经变成汪洋,被打落的树叶在其上不断翻卷、漂流。峡谷内水汽也越来越重,视野更加受阻,湿冷阴寒无比。 天地间充斥着磅礴雨声,胥翎的听力严重被干扰,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于是抬头看向上方的峭壁—— 狐狸眼猛地睁大,她当即喝道:“快跑——!” 张起灵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拉住胥翎的手就往前跑。 黑瞎子同样反应很快,也大喊一声:“往前跑!” 刚开始,好几个伙计都还愣着,但很快就有一小块石头砸到一人的头上,老彪脸色大变:“滑坡!跑!” 听到是“滑坡”,伙计们全都一震,紧接着就不要命地往前跑。 预想中最坏的情况果然发生,几乎在后面人抬脚的瞬间,所有人都听到一声“轰隆”。 下一秒,庞大无比的山崖就蓦地往下一沉,无数乱石泥沙一下就滑进峡谷,山体崩塌的沉闷声响在这滂沱大雨中更显可怖。 峡谷没有地方可以避险,所有人有且只有一个选择——跑。没有人敢回头看,全都亡命朝前跑。 山体崩塌几乎紧随其后,跑得慢的随时都有可能被活埋。 黑瞎子瞟了一眼身旁河流的颜色,原本清澈的水色已经昏黄浑浊一片,他暗道不好,滑坡加上泥石流,这可真是生死时速。 身后山体崩塌声越来越近,黑瞎子一边心想自己莫不是真要交代在这里,一边看了看前方已经变成胥翎拉着张起灵跑的背影,暗骂两人没良心。 “这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脱力时,胥翎突然站在前方朝黑瞎子招了招手,然后就带着张起灵钻入侧面消失了。 黑瞎子大喜,看来前面有个“岔路”,有救了。 很快,黑瞎子也钻进“岔道”,发现面前这竟是像个三角一样的山间盆地,由窄至宽,显然不用再担心滑坡、泥石流了。 几人又等了一会,身后再没有人跟上,代老板数了数人头,才发现自己的人手几乎折损了超过一半。 也就老彪、高先生、他自己和另外两个伙计还活着,其他的例如王三等人都已经被滑坡和泥石流活埋了。 代老板的脸色很差,一想到是自己非要走这条路,又不好发作,最后也只能寄希望于剩下的几个人争气点。 只是这女人……果真不是个简单角色。 代老板和高先生对视一眼,两人均想到一处—— 能够在黑瞎子和张起灵之前先发现危险,必然有其过人之处,看来还得留着。 经过一路狂奔,所有人的体力都已耗尽,黑瞎子看了看天色,干脆就近找了个山洞,让所有人休息,明天再继续赶路。 雨仍旧很大,天黑得比以往要早得多。 这里是天山山脉中的一个小型山间盆地,海拔不算低,昼夜温差较大,如果晚上没有火堆取暖,不仅会有野兽到访的风险,人更可能失温。 “天马上就黑透了,必须出去找点干柴。”黑瞎子看着几人道。 代老板点头:“老彪、小孙、牛大,你们也去,跟着黑爷。” 老彪和两伙计点头。黑瞎子看了一眼张起灵和胥翎,吹了声口哨,走出山洞。 山洞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洞外的呼啸风声和滂沱雨声,天地都在狂风暴雨中溶成一处,原始丛林也摇撼成一片浑浊的浅绿深青。 过了不知道多久,代老板想到刚才的事情,又起了试探的心思,于是笑着问胥翎:“妹子,说起来刚才是你第一个发出警告,你是怎么发现的?” 胥翎皱眉,她不喜欢这几个人,不仅没有边界感还很虚伪,只淡淡开口:“声音。” 代老板和高先生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惊讶和忌惮,这雨声如此大,竟然还能听见异常响动,想必五感一定异于常人。 “妹子好本事,这次算我们几个承了你的人情,这次事情结束后,我一定好好回报一番。” “不必。” 代老板像是没感觉出胥翎的不喜一样,哈哈一笑:“姑娘家,确实腼腆些,你说是吧,高先生?” 高先生顺着接过话头:“不错,不过我们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该感谢的还是要感谢。” 胥翎没回答,她已经有点烦躁。 见胥翎根本不理,代老板心中戾气更生,眼中隐约流露出凶光,却还是装得亲切自然:“不知妹子哪里人?又为什么要去瑶池仙殿?那地方可不好玩,莫不是有所求?” 胥翎仍旧不开口,干脆闭上眼睛打坐。 见此代老板只觉脸上挂不住,但抬眼又与面无表情的张起灵对视上了,他只好干笑两声:“估计大家都累了,那就休息一会、休息一会。”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天色已经很暗,外面漆黑一片,从洞口看出去,宛如狰狞巨兽的血盆大口。 “轰隆……” “轰隆隆……” 洞内忽然一阵白亮,紧接着,耳边就是一声炸雷。 “打雷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代老板走到洞口看了一眼,又很快走了回来,心中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58章 雷暴 高先生靠在洞壁上闭眼捏了几下鼻梁:“雨太大了,干柴不好找,肯定会花点时间。” 代老板搓了搓手,温度降得很快,湿邪水汽又直钻骨头,他只能勉强将衣服裹得紧些,心知这种天气是不可能出去找人的。 张起灵捏了捏胥翎的手。 胥翎疑惑抬眼看他。 “冷么?” 胥翎摇头,说实在的,这种温度还没有她的体温低。 “我不冷,你呢?” 张起灵也摇头:“我没事。” 说话的声音很低,但还是被代老板和高先生听见了,两人心中不由更加冒火,暗骂小年轻谈恋爱孤立全世界。 又是一道闪电,山洞亮得刺眼,白光过后,轰隆声震耳欲聋,胥翎甚至能看到,在洞外盆地另一边低矮翻涌的雷云和道道霹雳。 她有点担心,于是看着张起灵:“要不要出去找他?” 张起灵知道这是在说瞎子,心中居然有一丝不舒服,他清楚瞎子的本事,不可能这点问题就把人难住,道:“不用管他。” 雷声滚滚中,不知道等了多久,代老板和高先生甚至都已经冷得发抖,黑瞎子终于冒雨走了进来,手中还拎着一个人。老彪紧随其后。 代老板看见竟然只有老彪和小孙回来,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更加明显,赶忙问:“小孙,牛大呢?他怎么没回来?” 黑瞎子听见代老板的话,短促一笑:“你问他啊?那可拉倒吧,这孩子被吓傻了。” 老彪将包着干柴的油布打开,又把干柴堆到中间,语气中还留有后怕:“老、老板,牛大死了。” 代老板看着黑瞎子的笑容,心中不免打了个寒颤,更加感觉这人有病,咬牙问老彪:“发生什么了?” “被雷劈了,这雷实在太骇人了!”老彪想到刚才的经历,没忍住竟然打了个哆嗦。 黑瞎子将点燃的火折子放到柴堆边:“要不是黑爷我手快,你这几个伙计都会折在外面。” 说罢,脱下已经被完全打湿的皮衣,只穿着黑色背心坐到火堆边,笑着感叹一句:“爽啊!” 特么的,代老板被气得不轻,暗骂神经病,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旁边还在发愣的小孙,吼道:“别傻了,人都已经死了,过来烤火,别一会又死一个。” 小孙还是没反应,黑瞎子叹了口气,干脆将人提到火堆边:“估计一天死里逃生两回,精神崩溃了。” 而后又笑着摇头:“啧,就这心理素质,还倒什么斗啊。” 代老板被说得脸上下不来,只能脸色阴沉地坐到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彪也没说话了,气温实在太冷,人的体力流失得很快。 又是一道闪电,比刚才更加白亮,简直如同太阳光一样将整个盆地照亮—— “轰隆……!” 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雷声炸响,那声音经过耳膜时,简直让人觉得雷云就摩擦着头皮翻滚。 张起灵的眼中带上一丝隐忧,黑瞎子也看向他,显然两人都发现了这雷云在一点点朝山洞外的上空逼近。 雷电强度越来越大,一次比一次猛烈,不远处甚至能够听见树木被雷劈断倒下的声音。 “轰隆……!” “砰!” 雷声再次响起,连着两棵树被劈倒,竟然将山洞口堵住了。 代老板先是一惊,后又放松下来:“这树倒得正好,为我们遮风挡雨,也算死后做出贡献了。” 黑瞎子笑了笑,没说话。 “老板说得对。”气氛实在尴尬,老彪只能当个捧哏。 见除了老彪外,没人理自己,代老板深吸口气,总也不是第一次被无视了,勉强算是习惯了。 洞外又是一道白光,张起灵突然睁大眼睛—— “不好!出去!” 他猛地拉着胥翎站了起来,两人身形一闪就靠到了另一侧的洞壁上。 “靠,球形闪电!” 黑瞎子虽然还是笑着,但身体已经紧绷起来。 “所有人慢慢移动过来,动作一定要慢!” 球形闪电已经穿过两棵倒木的缝隙,钻进山洞。 几人被吓得腿软,也顾不上骂倒霉了,全都紧贴着洞壁,一步一步慢慢朝洞口靠近。 代老板的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手脚都几乎木僵。 倒是那小孙,虽然也被吓得脸色惨白,但似乎这一吓反而将精神给他吓了回来,勉强算是镇定地靠着洞壁往外挪。 那球形闪电因为山洞内空气流通的缘故,飘得很慢,几乎是人走一步它飘一步,七人一球像是在沿着擂台边缘绕圈对峙一样。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团白光,哪怕视野都已经被强光刺激得变得暗蓝,仍旧连眼都不敢眨。 黑瞎子用匕首撬了半天,抵在洞口的树干终于松动几分,他猛地一脚踹出,大喝一声:“快走!” 洞外狂暴的风雨和气流一下涌入,球形闪电在原地一闪,迅疾地朝几人飘来! 几乎是瞬间,小孙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一步跨到张起灵和胥翎之前,一下将胥翎推向洞内! “胥翎——!” 张起灵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往回冲! “该死!” 黑瞎子暗骂一声,同时将手中的外套奋力往洞内一扔! 眼前白光一闪,那球形闪电在即将碰到胥翎时竟然被外套飞出带起的气流重新引向洞内。 胥翎反应过来,拉着张起灵就闪身退出山洞! 一道刺目的白炽,耳边“轰”地失聪,眼睛也同时失明。 待视力恢复后,山洞内只剩下单调到极致的黑白两色。 张起灵拉着胥翎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人,瓢泼大雨已经将他的头发都淋成一绺一绺,水珠挂在睫毛上,很快滴入眼眶,可他仍旧连眼都不敢眨。 “我没事。” 胥翎摸了摸他那张满是雨水的脸,表示安抚。 张起灵伸手将脸上的手抓住,手中的温度比雨水更凉,却让他的心脏渐渐回温。 黑瞎子看不下去了,直接上前将张起灵的手拍掉:“行了啊,哑巴,事情还没完呢。” 说着,吊儿郎当地站在胥翎身边,嘴角仍旧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高先生从惊吓中清醒过来,给代老板递了个眼神。 经过这一天的相处,没人看不出胥翎和张起灵、黑瞎子关系匪浅,他们如果不想“半道崩殂”,必须给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代老板会意,脸色阴沉地转头看向小孙。 小孙拔腿就想跑。 代老板一下将人的头发抓住,下一刻匕首就捅入心脏。 喷涌而出的鲜血很快就被雨水冲了个干净。 小孙的脸上还凝固着一副不甘的表情。 代老板将尸体拖到胥翎三人面前,将匕首拔出来,随意插回腰间:“不好意思妹子,这次是我的人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胥翎垂眸看着小孙的尸体,没说什么,她忽略掉耳边的嘈杂雨声,声音在风雨中飘渺不定:“回山洞吧。” 代老板没听清,于是看向黑瞎子。 “她说,行了,没事了,回去吧。”黑瞎子笑道。 代老板也咧嘴笑起来:“妹子大气,这次是我对不住你,完事儿给你补偿。” “行了,高先生、老彪,咱回去吧!” 第59章 鹿鸣 经过一连几次惊心动魄,接下来的路终于好走许多。 翻过马牙山,身后是浩瀚的原始丛林,面前是宁谧的天山天池,脚下是柔韧的高山灌丛,远方是威严的万重群山。 天地以极致的包容和韵律赋予了视野中从绀宇到月白的渐变,天光云影在碧湖上闪耀,冷杉针叶在云雾中朦胧,雄伟与柔和转换得无比玄妙。 “终于到了!”老彪累得喘气,干脆一屁股就地坐下。 “休息一会吧,”代老板也爬得够呛,喘着气对黑瞎子道,“恢复好体力再找入口。” 黑瞎子当然乐得轻松,笑着答应:“没问题。” 说完又看向张起灵和胥翎:“坐下休息会吧,两个神仙?” 胥翎没理他,她出神地远眺着面前的自然风光,略微凛冽的山风吹在脸上,她却几乎没眨过眼。 也许这是自己在此界的最后几日了。 有些缘分也到了离别的时候。 见胥翎没坐,张起灵干脆也陪她站在身边,只是沉默着。 胥翎看了张起灵一眼,张了张嘴,最终又什么也没说。 罢了,时间会抹去一切。 “怎么了?” “没事。”胥翎摇头。 张起灵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揪心的预感,这种感觉让他不得不再次确认:“真的没事?” 胥翎笑了笑,只是这笑隐于面纱下:“没事。” 看着面前柔和些许的眼睛,张起灵仍旧感到惶恐,这种感觉来得毫无征兆,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溺在深海的旅人。 “啧。” 黑瞎子看得摇头,随手折了根草茎叼在嘴里。 老彪从兜里掏了根烟,正准备点。 “走远点。”黑瞎子朝远处扬了扬下巴,对老彪道。 “什么?” 代老板一巴掌扇在老彪的后脑勺上:“让你过去抽,那妹子闻不得烟味!” 老彪被扇得一抖,连忙往旁边走。 见老彪已经走远,代老板也和高先生开始聊天:“高先生,传说西王母在瑶池仙殿举行蟠桃宴,可我看这里也没有蟠桃树?” 高先生摇头:“传说不可尽信,按道理这里并不是西王母国的遗址,瑶池仙殿很可能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个用来举行宴会的地方。” “不是西王母国的遗址?那西王母国在哪里?”代老板问。 高先生想了想:“不知道确切地点,但根据史料记载,应该在塔木陀中。” 代老板挑眉:“那岂不是离这里还有些距离。” “不错。” “既然这样,我们的消息不会出问题吧?会不会在这里扑空?”代老板明显有点不放心。 “放心吧,”黑瞎子懒散地靠在树干上,“你的资料我看过,没问题。” 他突然又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只是不能保证那里真的是仙殿。” 代老板被黑瞎子笑得发毛,内心愈发觉得自己请了个神经病,干脆闭嘴不说话了。 “得了,”黑瞎子站起来随意地拍了拍手,“干活吧。” 他拿出背包里的地图看了看,伸手指向天池旁的一座山:“那里。” 众人又走进原始丛林中,好在这里气温低,毒虫蛇蚁并不多,赶路勉强算是方便。 四周高山上的季节性积雪融水都顺着山势流入天池中,天高气爽、清泉漱石,倒是别有野趣。 胥翎的耳朵动了动,她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鹿鸣。 张起灵对她的反应很敏感,当下就看了过来。 胥翎摇摇头,没说话。 “这山上的水里居然没有鱼?” 老彪在前面开路,本想看看能不能抓条鱼,结果一连经过几条溪流,连个鱼卵都没看见。 “都小心点,有古怪。”黑瞎子显然也发现了溪流中的异常,当即提醒道。 高先生看了看已经走过的几条溪流:“的确不同寻常,如果只是一条溪中没有鱼就算了,怎么这里的水里都没有?而且我总觉得这山上的溪流多得不正常。” 代老板道:“会不会是这个水有问题,鱼都活不下来?” 黑瞎子用手指沾水舔了舔,挑眉道:“水没问题,水质好得很。” “那是什么原因?”高先生愈发觉得古怪,表情也严肃起来。 胥翎在这时突然开口:“有鹿鸣。” “鹿鸣?我怎么没听到?”老彪问。 黑瞎子笑道:“在她面前,我们跟聋子没区别。” 高先生看向胥翎:“小姐,你是说这周围有鹿吗?” “有鹿好啊,晚上可以吃烤鹿肉啊!”还没等胥翎开口,老彪就抢先道,“这段时间老子的嘴都淡出鸟了!” 代老板没理老彪,他总觉得胥翎不会无的放矢。 果然就听见她说:“只是有鹿鸣,但有没有鹿我不确定。” 修真界有许多放在此界能被评价为奇怪的兽类,自从见过界碑后,她就不再简单地下结论了——也许此界也有一些奇异。 “有鹿鸣怎么会没鹿?鹿鸣不就是鹿叫吗?鹿叫不就是有鹿吗?”老彪搞不懂面前这群人在搞什么鬼。 “那鹦鹉还会说人话,你是鹦鹉吗?蠢货!”代老板实在看不下去,破口大骂。 “哦、哦。”老彪被代老板骂了,一时也不敢继续插嘴。 “也不知道这鹿鸣跟水里没鱼有没有联系,”高先生道,“现在既然还没遇到,就先赶路吧。” 然而没走几步,几人都听到了几声鹿鸣,声音离这里有些距离,所以不大。 黑瞎子眯眼笑了笑:“这‘鹿’追过来了。” “要继续走么?”高先生问黑瞎子。 黑瞎子点头:“走,当然走。” 说罢又看向胥翎:“麻烦你多注意一下。” 胥翎点头。 又走了不过百米,胥翎的耳朵动了动:“有很多东西飞过来了。” “什么……野鸡?”代老板正准备问,就也听到一声扇翅膀的声音,而后几人背后的树梢上就落下一只火红色的“野鸡”。 “野鸡好啊,吃不了鹿也能吃野鸡啊!”老彪大喜。 高先生无奈道:“你不觉得它跟野鸡长得有点不一样么?” “哪里不一样?”老彪正疑惑着,又突然自己发现了问题,“这鸡没有鸡冠!它的爪子怎么跟鹰爪一样?” “这不是鸡,”瞎子此刻虽然还笑着,但语气已经郑重很多,“我们恐怕遇到麻烦了。” 第60章 胜遇 话音刚落,树冠又“簌簌”抖动起来,身后密林中突然出现不下百只火红色的“野鸡”,那眼睛幽绿得瘆人。 “靠!这么多?”代老板大骂。 “它们的首领也来了。”高先生紧紧盯着远处那只体积最大的“野鸡”,慢慢向黑瞎子的方向后退。 “呦——!” 一声尖锐高亢的鹿鸣发出,火红色的“野鸡”全都振翅升空,向几人的方向俯冲! “我靠!野鸡还会鹿叫?!”老彪惊得呆在原地。 “别傻了,跑!”黑瞎子看了一眼已经被完全遮蔽成一片火海的天空,大吼一声就往前跑。 代老板和老彪这才清醒过来,拔腿就跑! “呦呦——!” 又是好几声鹿鸣,火红色“野鸡”目露凶光,俯冲速度极快,一路撞断不少树枝。 黑瞎子干脆掏出盒子炮,边跑边射击,那些“野鸡”也不知道是饿狠了还是本就凶残,看到同伴被击落也毫不退缩。 “他娘的!这些是什么怪物?!”代老板也掏出盒子炮,千钧一发之际射中一只即将抓住他的“野鸡”。 “赤羽、食鱼、其声如鹿,是胜遇!” 高先生的体力是几人中最差的,此刻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全凭意志力狂奔。 “胜遇?这什么死鸟,没听过!”老彪放了一发盒子炮,左手拿着匕首将抓到面前的锋利爪子挡住,大骂,“这特娘的太凶了!” “山海经里记录的东西,”黑瞎子的枪法很准,基本上一枪一个,他此刻居然还在笑,“鱼都被它们吃完了,该吃人了。” 高先生已经累得几乎跑不动,全靠代老板和老彪把他拉着,代老板再次勉强挡住胜遇的爪子,手臂上被抓了一道极长的血痕:“黑爷,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 密密麻麻的胜遇不停向下俯冲,耳边全是喧嚣的鹿鸣,双拳难敌四手,代老板三人身上都挂了彩。 这种情况下,如果胥翎使用风灵弓是能最快解决问题的,但她不想在那三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能力,因此只是一直用着匕首。 “啊——!” 一声尖叫,老彪一个不察被胜遇抓上半空,尖利的爪子已经嵌进他的肩膀,鲜血一下就浸了出来。 张起灵见此,干脆将匕首一扔,黑色刀刃精准地扎进胜遇的脖颈,那鸟吃痛,立刻就松了爪子。 老彪一下就从半空落进林子,身体一连压断好几根树枝,磕磕绊绊地摔在地上。 黑瞎子此刻已经找到路,喝道:“这边!” 众人连忙跟上,这次换胥翎和张起灵断后,老彪捂着流血的肩膀一瘸一拐还跑得飞快。 一口气冲出山谷,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面前竟是一处悬崖。 “你带的什么路?让我们送死吗?”老彪因为受伤疼痛难忍,所以语气很冲。 黑瞎子没理他,只是对代老板笑道:“代老板,我可是按照地图走的,面前这个是陨石坑。” 代老板眯了眯眼:“你确定?” “我做事,一向靠谱。”黑瞎子挑眉就笑。 “胥翎!” 就在这边几人犹豫时,就听张起灵一声大喊,黑瞎子眼前一花,队伍中哪里还有胥翎的身影? 张起灵几乎同时也抓着藤蔓滑了下去。 “靠,两个不要命的主。”黑瞎子无奈吐槽,快速将背包里的索降绳拿出来固定好,对代老板三人道,“赶紧下去吧,地方没错。” 说完,人就一下滑了下去。 “他……” 老彪还想说什么,却被代老板打断了:“他什么他,快下去,那些怪鸟都追过来了!” 老彪回头一看,果然见不远处的天上一片火红,吓得脸都白了,迅速将绳子翻出来,也不顾身体的疼痛,赶紧往下降。 几人落在谷底,见那群火红色的怪鸟在顶上盘旋几圈后就飞走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要掉以轻心,越是要到目的地越要小心。”高先生提醒道。 几人紧赶慢赶,终于追上胥翎和张起灵。 代老板心中不满,心说我雇你来是找气受的?但一想到刚才对方还是遵守职责救了老彪,又不好意思说什么,而且本来也是自己求人来当倒斗顾问的,又不是请的保镖。 想到这,代老板还是只能勉强把气忍了,等出去后再翻脸,至于尾款,呵呵。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人。 还有那个女人,代老板走在后面,脸色阴沉,如果敢跟自己抢东西,别怪他辣手摧花。 一边想着,就听到高先生喊了句:“到了!” 代老板抬头一看,密林中竟然突兀地出现了一道向下的、极长的石梯。 阶梯两旁还立着两排石柱,石柱上长着不少青苔,隐约间能看见其上似乎有浮雕。 胥翎拿着匕首将浮雕上的青苔刮下,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刚才的奔逃实在太累,老彪干脆坐到一边给自己包扎,反正他也看不懂。 高先生也直接坐到地上,还有点喘气:“这、这浮雕画的是西王母实验长生药的过程。” “不错,”黑瞎子点头,“这只是她千百次实验中的一次,也不知道成功没有。” 说着又用匕首将后面遮住浮雕的青苔全都刮了下去。 “看来她失败了,”高先生看向后面的浮雕,“被实验的人变成了怪物。” “啧啧,这人太惨了,”代老板看着浮雕上的怪物,“长得跟个破布袋子一样,居然有六只脚、四个翅膀,连脸都没了。” 黑瞎子笑了笑,语气很是漫不经心:“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怪物。” 听到代老板的描述,高先生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推翻了自己刚才的话:“这的确不是什么普通的怪物,这是帝江!” “帝江?又是山海经里的?”代老板问。 高先生点头:“不错,不过西王母这次的实验也确实失败了,帝江没有理智,自然不是完美长生。” 胥翎只草草听了他们的解说,她一直盯着浮雕上西王母的炼丹炉—— 为什么西王母要用界碑(陨石)来炼长生不老药?明明界碑并不具备任何延长寿命的功效。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人吃了用界碑做的长生不老药后,身体会发生异变?她虽不会炼丹,但好歹是个修士——界碑,或者说陨石,除了能把人噎死,不可能具备药性。 为什么落在此界的界碑,跟修真界的不一样?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她会对这界碑产生本能的厌恶感——就像之前在青乌子墓中得到的芥子石一样。 这究竟是哪个宗门或族群的界碑? 九尾狐天生具备趋利避害的能力,胥翎知道自己的这种直觉绝对不能被忽略。 第61章 蟠桃 写在前面:这章以及接下来的少部分内容涉及了灯海、万山和王母几部的东西,总体不影响观看,不过建议有兴趣的宝宝可以去补一补原着。 —————— “都休息好了?那就下去。”代老板看了一圈,催促道。 胥翎也跟着踏上石梯,只是眼睛还盯着西王母的炼丹炉。 “有什么不对么?”张起灵看着胥翎,不知道为什么,越接近瑶池仙殿,他心中那股揪心的预感就越浓。 胥翎摇头,没说什么。 “等等我!” 老彪急忙将东西都收回包里,提着包就追了下来。 “咔、咔、咔……” 老彪才跑了没几步,一阵机括转动的声音突兀响起。 他僵硬转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几人的脸色都变了,张起灵大喝一声:“跑!” “砰!” 在机关的带动下,身后的石梯竟然开始一节节崩塌! 老彪只是余光一瞟,顿觉石梯下漆黑幽深的无底洞仿佛要把他吸进深渊,他被吓得一抖,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只能凭借本能往下逃! 石梯逐级崩塌向下,越来越快,即将塌至脚下,几人全都不敢耽搁,亡命地跑! “这机关怎么触发的?!”代老板气急败坏地喊,“是不是你,老彪!” 老彪离后面的无底洞最近,脚下一软居然直接摔在石梯上,顺势就往下滚,他哀嚎一声:“草——!” 高先生回想着刚才的情况,气喘吁吁开口:“是、是重量!” 代老板立刻就明白了,赶紧对所有人大喊:“上石柱!减轻重量!” 话音刚落,几人都或快或慢地站上了石梯旁的石柱,老彪已经滚成了惯性,根本站不起来,直接从几人面前呼啸而过—— “啊啊啊啊啊!” “这男高音不错。”黑瞎子笑着掏了掏耳朵。 那石梯的崩塌果然停止了,可惜还没等几人松口气,又是一阵“咔咔”声。 “靠!下去!石柱也要塌了!”黑瞎子没忍住大骂。 代老板气得不行,骂骂咧咧地赶紧跳下石柱:“特娘的,西王母太狠了!” 刚说完,身后的石柱就“轰”地塌进无底洞中,石梯同样又开始逐级向下坍塌,几乎与代老板和高先生只隔了一两级的距离。 特么的,这三个怎么跑这么快? 代老板心中暗骂,肺都喘得烧起来了,只能勉强跟在胥翎三人后面。 起码下了上千级阶梯,几人终于死里逃生,跑到后来,代老板和高先生也干脆学着老彪的样子滚下去。 此刻代老板三人正呲牙咧嘴地躺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淤青,老彪的伤势最严重,右手已经完全脱臼,黑瞎子帮他接了回去,但短时间也使不上力气了。 高先生看了身边两人一眼,不由苦笑:“这瑶池仙殿果然不是这么容易进去的,如今连门都没进,就吃了大亏。” 代老板脸色凝重,他第一次对自己能否顺利拿到东西感到怀疑。 见此,高先生又拍了拍他的肩:“那东西值得。” 代老板绷着脸点头,为了那个目的,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又休整一会,代老板扶着高先生站起来,对黑瞎子道:“继续往前。” 黑瞎子只笑:“代老板,我劝你们还是多休息一会。” 高先生摇头:“不用再等了,我们心里有数。” “得了,那走吧。”黑瞎子耸肩,自己已经好心提醒,接下来出事了可别怪他。 胥翎抬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这里已经很深,距离胜遇所在的山谷足有上百丈。 因为常年缺乏充足光照,这里大部分都是低矮植被,与天山山脉其他地方的植被种类很不同。除此以外,这底下地下水系发达,湿气很重,已经在半空中凝成了白色浓雾。 “前面那里的树怎么跟周围不同?”老彪问。 高先生已经被代老板扶到队伍前面,他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树林,语气里的激动和疯狂几乎压抑不住: “咳咳!那不是普通的树,那是……西王母的蟠桃树!” “蟠桃!这就找到了!靠!” 老彪也很激动,一下就跟在代老板两人后面蹿了过去,速度之快,几乎不像受过伤。 不一会,那三人已经钻进蟠桃树林里,时不时发出贪婪的惊叹。 “啧啧,疯了,”黑瞎子嫌弃摇头,转身看向面无表情站在后面的胥翎和张起灵,“两位神仙,走着?” 还未靠近蟠桃林,胥翎就已皱紧了眉。 她强行忍住想要干呕的冲动—— 这股味道,为什么会让她这么抗拒? 她简直觉得自己的血脉都沸腾着想冲出去。 这显然有古怪。 压下心中的疑惑,胥翎干脆点穴将嗅觉暂时封闭,跟着前面两人走进林子。 “真恶心……”黑瞎子撇嘴。 胥翎走进林子时也不由得赶紧闭眼平复心情,只是好在她已经将嗅觉屏蔽,那种出自本能的厌恶减轻了些许。 树干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像是肉瘤又像是真菌一样的东西,青黑糜烂,无比难看,要是密集恐惧症患者在此,恐怕当场就要吐出来。 黑瞎子用匕首轻轻拨了拨一个肉瘤:“传说把西王母的蟠桃描写成天地珍宝,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恶心玩意儿。” 说罢,他又看向前面不停在往包里装蟠桃的三人,轻飘飘地提醒了一句:“拿了脏东西记得洗手。” 可惜没人理他。 他“委屈”地转头看向胥翎和张起灵,长叹一声:“狗咬吕洞宾啊……” 张起灵嫌弃地转眼。 胥翎没懂:“吕洞宾是谁?” 黑瞎子狐疑地看着胥翎:“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个谚语你居然不知道?” 胥翎尴尬,她确实对这些东西了解不多,九门中大多数人说话都还算简洁正经,常常满嘴跑火车的也只有齐铁嘴,但齐铁嘴口中的言子实在太多了,她记不完。 看着胥翎沉默的样子,黑瞎子心中疑惑更多,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这姑娘的场景,突然发现这人居然对生活中许多平常事都无比陌生,这是为什么? 难道她从小被隐士高人养在深山里? 暂时忽略掉心中的疑问,黑瞎子朝代老板三人道:“好了没?” 代老板三人的包都要被蟠桃撑爆了,他使劲将背包系上,脸上还挂着心满意足的笑:“东西拿到了,可以走了。” 黑瞎子歪头耸肩:“行,继续往里吧。” “为什么不原路返回?”老彪撑着起身问。 “蠢货,那条路断了,你忘了吗?”代老板无语。 高先生也站了起来,就在这时,胥翎突然脸色一变:“小心!”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一个黄黑色的影子突然蹿出,一下咬住老彪的脖颈! 几人眼前一花,只听老彪惨叫一声,人一下就被拖进树林深处不见了。 —————— 状态好差t^t 第62章 狡群 “什么东西!”代老板被吓得头皮发炸,一下就将高先生拽起,飞快往黑瞎子的方向靠。 胥翎不由得暗道大意,自己刚才封闭了嗅觉,又听瞎子讲话去了,居然没注意到周围有东西围过来。 看着面前老彪被咬死拖走留下的血痕,黑瞎子难得严肃起来,他刚才已经勉强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犬身、豹纹、牛角,是狡。” “又是山海经里的怪物?”代老板问。 高先生的脸色很凝重,只微微点头,将匕首紧紧攥在手中。 “娘的,这西王母是有什么怪癖么?净养怪物!”代老板骂道。 “安静。”胥翎皱眉道,“数量很多,它们围过来了。” 话音刚落,几人果然就见林子中突然冒出了好几十只长着牛角和豹纹的怪物。 这些怪物猩红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嗜血的光,口中的涎水不断向下滴落,还有几只的嘴角处甚至粘着血。 代老板看向其中一只嘴里叼着血淋淋头颅的狡,脸色无比难看:“它们把老彪吃了。” 耳边全是压抑的嘶吼声,林中的气流仿佛都在此时凝固起来。 “吼——!” 一声长啸,原本围了一圈的狡同时扑了上来! “砰砰!” 几声枪响也同时响起! “集中一个地方突围!”黑瞎子喊道。 “小心!” 见一只狡趁黑瞎子不注意居然绕到他的后方,风灵刃在胥翎手中一转,只一小滴血珠溅出,面前的狡就断气倒地,而后匕首飞出,眨眼将黑瞎子背后的狡钉上树干! “谢了!”黑瞎子勾唇笑道,也一枪将胥翎身后的狡击毙,“打平。” 代老板和高先生抵抗得十分狼狈:“这畜生力气太大了!” 这时却见旁边张起灵猛地跃起,躲过一头狡的冲击,同时匕首一下将另一头狡的脑壳贯穿,鲜血四溅! 他轻身落下,淡淡看了代老板两人一眼。 代老板&高先生:……有被鄙视到。 “吼……!” 又是一声长啸,更多的狡扑了上来! 高先生狼狈侧身翻滚躲过,一头狡的血盆大口已经近在眼前! 他还算镇定,抬手就是一枪,子弹从狡的正脸贯穿至脑后,在半空炸开数不清的血花肉块! 然而狡的数量越来越多,刚勉强解决完一只就又来一只,代老板一时不察,一头狡猛地冲上来,叼住他的左臂! 他惨叫一声,额头上全是冷汗,盒子炮连开几下,直接将那狡的头打了个稀巴烂! “麻的!老子差点被拖走了!” 又是一声惨叫,两只狡一左一右将高先生压扑在地,盒子炮也被撞击得飞了出去,高先生只能一手抵住一只狡的头,那狡咬不到高老板的脖颈,干脆一口咬住手臂—— “我的手!我的手!救我!救我!” 代老板被吓得浑身冰凉,此刻连枪都端不稳,还是黑瞎子和张起灵赶到,一人解决了一只,将高先生救起来。 “我的手废了……我的手……”高先生手上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都已经被咬掉,不断向下淌着血。 “别想你的手了,逃命要紧!”代老板焦急不已,“为什么这狡只追我和高先生?!” 黑瞎子也纳闷:“你们肉香?” 代老板觉得自己几乎要吐血,都这个时候了,你特娘的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扶着高先生,我们在前面开路!” 黑瞎子冷静开口,快速将子弹重新装填好,他将盒子炮反过来在手腕上一推,“咔哒”一声,枪已上膛。 “砰砰砰!” 黑瞎子持枪,胥翎和张起灵持匕首,三人将代老板和高先生围在中间,刀光弹影间,狡一时间竟围困几人不了! 见不少同伴都死在了面前三个人的手里,狡群停止了攻击,两方对峙着,气氛极其凝重。 闻着空气中的血腥气,代老板和高先生几乎是拼尽全力不让自己露怯。几人都紧张地与狡对视,一步一步缓缓往林子的边缘移动。 期间狡群又试探性地攻击了几次,无一例外都被三人杀了回去。 终于找到机会,张起灵低喝一声—— “跑!” 几人一下迈开步子,又开始亡命奔逃! 见人居然跑了,狡群燥怒不已,嘶吼着就追! 两条腿的很难跑过四条腿的,黑瞎子暗骂一声,心道这是彻底被缠上了! “靠!追你们的为什么这么少?!”代老板看着自己后面的一大群,气得肝疼。 胥翎也很疑惑,她想到自己刚才将嗅觉封了,于是边跑边解开,这时一股奇怪的人味突然飘进她的鼻腔。 这股味道…… 她猛地转身朝代老板和高先生喊:“把你们的背包扔了!是蟠桃!” 这“蟠桃”会放大人身上的气味! 代老板和高先生一听,当即反驳:“不可能!这树上也有蟠桃,它们为什么不去爬树?!” 黑瞎子也反应过来,除了老彪,只有高先生和代老板接触了蟠桃,极有可能真的是蟠桃的问题—— “听她的,把背包扔了!” 代老板又往身后放了几枪:“不行,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玩意儿!” “不要命的蠢货!”黑瞎子低声骂了一句,开枪将快要追上来的几只狡毙了,也不再多管闲事。 终于跑出林子,那狡却突然停了下来,几人什么都顾不上了,全都坐下靠着身后巨大的帝江雕像喘气。 天已经彻底暗了,黑瞎子看了看周围,道:“那狡没追过来,可能是这里有比那东西更厉害的玩意儿,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总之不能放松警惕。今天就先在这里休息,晚上轮流守夜。 经过一天的奔波,人早就十分疲倦,现在休息下来更是觉得站都站不起来,代老板已经躺在了地上,连话都说不出。 高先生背靠着帝江雕像,盯着自己的手发呆,只可惜没人有心思开解他。 半晌,他才沉默着从背包里拿出绷带,将手包住。 休息了一会,代老板费力坐了起来,他也没比高先生好到哪去,身上全是被狡扑咬留下的伤口,四肢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面色也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极其苍白。 看见两人这样,黑瞎子也不指望他们:“哑巴,我搭帐篷,你去找点水和柴?” 第63章 阳池 张起灵点头,胥翎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就在这里休息,我自己去就可以。” 胥翎摇头,她跟出去是要做自己的事情。 见她坚持,张起灵也就不再劝。 一直到离开营地足够远,张起灵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苹果:“给。” 胥翎一愣,她还以为那天张起灵往背包里放水果是为他自己准备的,一时心中不免感动。 只是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食物的可贵,况且自己本就不用吃东西,于是道:“不用。” 然而面前人似乎不像胥翎回忆中的那个少年一样听话了,他只是执拗地递着苹果,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胥翎,大有她不收下就不罢休的意思。 “我不饿。”胥翎无奈。 “我知道。” 张起灵还是举着苹果,他当然知道她不会饿,有关她的一切,他早就记在了纸上,不管失没失忆,都会看。 胥翎看了他一会,终于在那双黑沉的眸子下妥协,接过苹果,又掰成两半:“那就你一半,我一半。” 张起灵看着被递回来的半边苹果,轻笑一声:“好。” 两人在外面转了一大圈,居然一直没找到水源,看来是地表水和地下水都富集在了蟠桃林中,但他们又不是想不开要再次进去挑战狡群,只能往回走。 期间胥翎站上高处看了看来时的路和前方的路,确定天枢宗的人暂时还没跟上来,就松了口气。 一直走到营地的后方,两人才发现了一个太阳形状的水池。 “这是阳池。”张起灵对胥翎解释道,“这面有阳池就意味着瑶池仙殿的另一侧会有阴池。” “那这个有什么代表意义么?”胥翎问。 张起灵皱了皱眉:“一般是用来镇压邪物的,且底下的邪物一定属火。” 胥翎也心有疑惑——怎么跟界碑有关的地方通常都有镇邪之物?可界碑明明不是邪物,还是说,这界碑曾经来自某个鬼蜮? 可上面并未有鬼物气息…… 或许是镇压的别的东西呢? “你的意思是,瑶池仙殿很可能是镇压某种东西的牢笼?”胥翎顺着张起灵的思路问。 “嗯,”张起灵点头,将手伸进池子里搅了搅,“活水,仙殿的入口机关就在这里。” 他直接拔开瓶塞,将水壶放了下去,活水可以喝,不过要煮开。 见他如此,胥翎干脆也拿过几个水壶帮他接水,时间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为好。 一路伴着鸟翕虫鸣,胥翎和张起灵回到营地时,黑瞎子已经将帐篷搭好。 “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约会去了呢。”黑瞎子笑着,语气倒是阴阳怪气得很,谁叫这两人一去就许久不回来,留他一个人照顾那两个废物。 听到这话,张起灵不由得耳朵一红,他张了张嘴,却又可耻地不想解释。 胥翎倒是听懂了,因为以前白姨和老六就常常出去“约会”,所以她一本正经解释:“你想多了,我和小官不是那种关系。” “这样啊……”黑瞎子挑眉,又考虑到代老板和高先生在场,也就不继续开玩笑。 张起灵站在胥翎身侧落后半步的位置,大半张脸都隐没在比暮色更深的帽影中,他看着胥翎的侧脸,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丝失望和觉得理应如此的酸涩。 他本来就不该奢望太多。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进入过她的生活。 只是有一点失落而已,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黑瞎子当然将张起灵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心中暗叹哑巴也有栽跟头的一天,也不知道这姑娘到底有什么能耐。 火堆很快燃起,胥翎和张起灵将刚才在后方发现阳池的事情说了,几人安排完明天的任务,就随口闲聊几句。 “黑爷,你为什么肯定出口一定在瑶池仙殿的另一边?而且我和高先生如今都受了重伤,万一走不出仙殿该怎么办?”代老板皱眉问。 黑瞎子慢条斯理地擦着匕首,语气轻描淡写:“既然哑巴说了这里有阳池,就说明瑶池仙殿的结构一定是对称的,至于为什么,你们都来倒斗了,就不需要我解释了吧?” “这陨石坑极深,别忘了我们不仅用了索降绳,还下过上千级阶梯,这种高度,你要是想徒手爬,恐怕你在峭壁上吊成干尸了都还没上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瑶池仙殿的对称性,破解机关,走另一边的阶梯。” 说到最后,黑瞎子又笑:“代老板,你也不想一辈子和那些狡作伴吧?”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咯……” 代老板被黑瞎子的话威胁得脸黑,可一想到现在又只能指望他和那北哑带自己出去,也不能翻脸,简直都快憋出内伤了。 这时黑瞎子状似不经意地又开口了: “我劝你们不要再碰‘蟠桃’,那东西古怪得很,想活命就最好把它丢了。当然,我相信你们不会蠢到真的以为它可以让人长生,然后把它吃了吧?” 代老板和高先生的脸色都很难看,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生气:“我们的事,就不劳黑爷操心了。” 不那么愉快的聊天终于结束,营地安静下来,代老板和高先生似乎都因为受了重伤精神不佳,早早就休息了。胥翎本想让自己守全夜,但被瞎子和张起灵同时拒绝了。 好在一夜无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瞎子将最后几节干柴丢进火堆,树影渐淡,晨雾渐浓,又是黎明。 一行人来到昨日发现的阳池边上。 阳池呈同心圆结构,内圈装水,外圈则刻着线条凌乱的地画,整体看来,不仅像是太阳,也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黑瞎子和张起灵观察了一会,开始用奇门遁甲推演,胥翎不擅长这个,因此只是站在一旁不说话,代老板和高先生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也不开口,四周安静得可怕。 好在两人很快就推演出了结果,利用机关将零碎的地画线条衔接复原,阳池震动起来,内圈的水很快盘旋向下,消失不见,露出一条幽暗狭窄的石梯。 “走吧。”黑瞎子第一个钻了进去。 胥翎回头一看,却见代老板和高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趴到了地上,她叫住张起灵,将两人扶起,代老板和高先生勉强道了声谢。 环境很黑,张起灵和胥翎都把火折子吹燃,让代老板和高先生跟在最后。 石梯又窄又长,火光外的空间漆黑不见五指,没有人说话,整个甬道内只有脚步声回荡着,不时有冷风从下方吹来,让人毛骨悚然。 胥翎听着脚步声,不免回头疑惑地看了一眼代老板和高先生。 为什么这两人的步伐节奏这么乱? 她想着,也许是他们受伤太重的缘故,也就回头不再多言,毕竟这两人跟自己也没关系。 第64章 六角宝塔 终于走下石梯,尽头是一座六角宝塔。 张起灵看着这座六角宝塔,眼神逐渐严肃,他轻声开口:“接下来的路一定要无比小心。” 胥翎也觉得这座六角宝塔眼熟,她仔细回忆了一会,才发现这座宝塔的建造方式跟泗州城的六角宝塔简直一模一样! “这不是……”她刚开口,又想到张起灵既然没有说,必然是有原因,于是又闭嘴,只跟他对视了一眼。 宝塔的入口立着四座巨大的帝江石雕,其底座都有一人高,抬头看去,几乎看不到那隐没在无尽黑暗中的上半部分,只能勉强捕捉住其庞大的轮廓。人很容易就被这矗立洪荒、俯视众生的狰狞巨兽压迫,一时心神俱震。 走进宝塔,张起灵将四周的烛台点亮,一处处火光依次亮起,几人这才看清楚,这宝塔墙壁上一层层一格格竟然全都放着青铜铃铛。 “不要碰这些青铜铃。”张起灵的语气很认真。 几人知道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于是都离那些铃铛远远的。 黑瞎子看了看六角宝塔的结构,道:“看来这里才是瑶池仙殿真正的入口。” 黑瞎子的声音回荡在六角宝塔中,竟然还有些许回声,他又转头看向张起灵:“哑巴,你来过这里?机关在哪?” 张起灵摇头:“我没来过。” 说完就开始绕着六角宝塔观察,想来是在找机关的线索。 “嗡……” 一阵极其细微的嗡鸣传入耳中,胥翎皱眉:“谁碰铃铛了?” “什么意思?铃铛响了?”黑瞎子问。 胥翎点头:“应该是有人碰了铃铛。” 张起灵皱眉,他知道黑瞎子和胥翎根本没有接近过铃铛,难道是代老板和高先生? 于是正准备问,却见代老板和高先生竟然睡着了。 “啧,真够心大的。”黑瞎子笑着摇头,眯眼看了地上躺着的两人好一会,“真睡着了?别不是死了吧。” 张起灵将放在鼻尖的手收回:“睡着了。” “有这么困?昨晚又没让他们守夜。”黑瞎子纳闷道,“等等,如果不是他们,谁碰的铃铛?” “徐小姐,你是不是听错了?”黑瞎子又问。 胥翎肯定自己绝对没听错,于是摇头。她看着代老板和高先生,总觉得他们哪里怪怪的——不止是在墓里居然能睡着,是一种视觉上的怪,可她又说不上来。 “嗡……” 又是一阵嗡鸣,声音甚至比刚才还大一点。 这次黑瞎子和张起灵也听到了,这铃铛声极其扰乱心智,他们不由得都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奇了怪了,难道这里有人跟着我们进来了?” 想到这,他和胥翎都拿着火折子仔细观察一圈,却没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别说人了,这里除了他们五个和上千个铃铛以外,什么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瞎子甩了甩头,这铃铛声越来越大,他感觉眼前的景象居然都开始变得模糊。 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心中预感愈发不妙——在墓里遇到粽子什么的都不算可怕,可怕的是中招了却不知道为什么。 “哑巴,找到机关了么?这儿有点邪乎,要快点出去。”黑瞎子眼前的事物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他隐约间似乎看到了幻觉。 张起灵对这种铃铛的声音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力,是以状态比黑瞎子好一点:“快了。” “嗡……嗡……嗡……” 嗡鸣声越来越大,黑瞎子脸上的笑也少见地消失,他快要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 这铃铛也属于幻器,是以胥翎没怎么受影响,她让黑瞎子坐在地上休息一会,自己则帮着张起灵找机关。 张起灵的状态也越来越差,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 见两人的状态已经不容乐观,胥翎仔细听着铃铛的震动频率,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好……”黑瞎子正准备说话,却被胥翎一把捂住嘴。 他下意识就要拔出匕首,又在闻到一股熟悉的雨后清香时一下按住动作。 两人的距离极近,黑瞎子已经能透过衣料的阻隔感受到对方冰凉的体温,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初春料峭的雨后草地。 这冰凉霸道无比,几乎同时将他的大脑也冻得空白,铃铛声带来的烦躁也因此消退不少。 愣了好一会,他才勾唇,左手抓住胥翎的手腕将其拉下,万怨环那冰凉温润的触感一路从指尖侵袭至神经中枢。他伸出右手,轻轻在面前的瓷白掌心上写下几个字—— 怎么了? 黑瞎子的动作很轻,胥翎的手心被挠得有点痒,但她也只能努力忍住,而后将对方的手摊开,在上面回:震动。 震动? 这是什么理由? 铃铛本来就是靠震动发声的,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含义? 黑瞎子想到胥翎刚才捂嘴的动作,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没有人碰过铃铛,是说话的声音引起了铃铛震动! 这六角宝塔的内部结构十分封闭讲究,人的声音一圈圈回荡在内,将下层铃铛引动,下层铃铛的声音又引动上层铃铛,这样一层层传递上去,铃铛的声音才会越来越大! 可这样不是不说话就能解决问题的,这铃铛只要一响,没个几天几夜的寂静是停不下来的,因为只要有声音存在,它就会一直循环往复,只有尽早出去才是唯一的办法。 见黑瞎子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胥翎又走到张起灵身边,用同样的方法将事情说了。 张起灵点头,也拉着胥翎的手写道:找到机关了。 此刻铃铛的声音已经很明显,他也撑不了多久了,解机关的事情只能主要由胥翎完成。 乾位、上四。 坤位、左一。 兑位、右二。 胥翎按照张起灵的意思将所有机关破解,而后地面一阵颤动,青铜铃的声音更大,黑瞎子和张起灵的脸色惨白一片。 甬道石门终于慢慢打开,但黑瞎子和张起灵的视力都已经被幻觉占领,只能由胥翎一趟趟将人带出去。 黑瞎子坐在甬道的地上,缓了好一会,看见代老板和高先生居然还在睡觉,一时竟是被气笑了,直接上前一人一脚将人踢醒:“要睡觉就自己捅脖子一刀,保管让你睡个够,否则别给黑爷我添麻烦。” 高先生甩了甩头,似乎也疑惑自己为什么睡着了,只能白着脸将代老板拉起,两人的精神状态还是很差:“不好意思黑爷,可能昨晚没休息好。” 黑瞎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但愿如此。” 第65章 莽古尸 见黑瞎子和张起灵的状态都恢复好,胥翎就站起来准备继续往前。 界门即将开启,她必须尽早靠近界碑,以免出现意外。 不对…… 她直觉有异,于是转头问瞎子和张起灵:“你们有没有觉得,这甬道好像跟刚才不一样了?” “是么?”黑瞎子看了看两侧的壁画,又看了看上下,笑得无奈,“刚才我那种状态,就算是真变了,也看不出来。” 反而是张起灵没有立刻开口,胥翎见他紧紧盯着地砖和侧壁的连接处,只好又问:“发现什么了?” 等了一会,就见他面色严肃,突然开口:“快离开这里!” “甬道在变窄!” 一听这话,几人都不敢耽搁,连忙背上背包就走。 果不其然,这甬道真的在变窄,而且变窄的速度还越来越快。 好在前面就是地宫的偏殿,几人想也不想就钻了进去。高先生和代老板又干脆坐下,垂头休息。 又是一阵喘气,还没等人反应过来,身后的甬道已经“砰”地一声合拢,彻底变成一堵厚墙。 黑瞎子轻笑一声,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西王母果真是机关高手。” 胥翎没理他,只专心环顾四周。 这似乎是一间密室,出去的唯一通道就是刚才那条甬道,现在甬道已经合拢,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张起灵将手指放在墙上,感受是否有机关,一直走到胥翎对面的那堵墙边,才轻轻敲了敲壁砖:“这里,空的。” “看来后面有路。”黑瞎子和胥翎也起身走过去。 依照前面的经验,胥翎总觉得西王母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他们找到出口。张起灵显然跟她想到一处,道:“不一定。” 胥翎点头让张起灵腾个位置,走到墙边听了听。 果然,她朝两人摇头:“后面有狡。” 黑瞎子叹了口气,又问:“多么?” 胥翎将食指放到嘴边,示意他们安静。 正当张起灵和黑瞎子两人以为胥翎在听数量时,面前突然一道冰蓝闪过,刀光直逼代老板和高先生的方向—— 黑瞎子一惊,回头一看惊讶道:“竟然是它!” 张起灵也跟着看向代老板和高先生的方向,然而却什么也没看到,唯独只见风灵刃在那两人背后飞掠一圈,密室内就响起两声闷响。 “什么东西?”张起灵问。 胥翎摇头:“我不知道,像是鱼鳍、又像是几张人脸,就贴在代老板他们背后。” 黑瞎子又问:“你居然能看到?” 胥翎心说我当然能看到,面上却只沉默不解释。 张起灵知道胥翎不是普通人,也知道瞎子的眼睛异于常人,他关注的则是刚才胥翎描述的东西,于是走过去探了探代老板和高先生的鼻息:“果然已经死了。” 黑瞎子将手中的匕首转了一圈,一时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他暂时顾不上想代老板两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只问:“哑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张起灵没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你见过那东西几次?” 黑瞎子想了想,就笑:“不超过五次,只不过确实它每次都出现在尸体边上,所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应该是莽古尸,”张起灵垂下眼睑,似乎陷入了回忆,“我曾经在西藏待过一段时间,所以对那里的苯\\\\教有一点了解。” “苯\\\\教认为,世界上存在一个地方,人类无法到达,那地方被称为三十三非人界,其中生活着三十三种非人类。这些非人类中,有一种类别叫赞,它存在在空间四周,能够驭使尸体,也叫莽古尸,根据你们刚才的描述,那个东西应该就是赞。” 听了张起灵的解释,胥翎只觉得奇怪——她虽修为被废,但身为神兽,对天地本源从来都十分敏感,此界本源清澈,按道理不该孕育出这种东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他们又是怎么死的?明明刚才还活着,难道是被赞杀的?”黑瞎子不解。 张起灵摇头:“不是,是因为蟠桃。” 他补充道:“蟠桃应该是石公痣。这种东西生长在被鲁侵蚀过的石头或树木上,理论上一切被鲁侵蚀过的地方都可能有它的出现。石公痣能够放大人身上的气味,人吃下石公痣后还会出现活埋自己的自杀行为,死后又会被赞驱使。” “石公痣?”黑瞎子笑道,“又涨知识了,你曾经见过那东西么?” 张起灵道:“没有,这是第一次。” 胥翎想了想今天早上的异常,问:“是不是他们被狡追赶再加上今天早上莫名其妙趴在了地上,你才怀疑的?” 张起灵颔首。 “难怪他们的脚步节奏很奇怪,可能从今天早上开始,他们已经处于一种半生不死的状态,被赞驱使着走路。”胥翎道。 然而越听张起灵的解释,胥翎心中的疑惑就越多,不论是莽古尸还是石公痣,它们的存在模式和此界创生的逻辑都相差很大,反倒是…… 反倒是很像修真界的一种魂体变演和某种形式的侵染…… 为什么? 她又想到界碑,难道说,这些东西跟界碑有关? 将疑问暂时压在心底,胥翎抬头道:“不说这个,现在要怎么出去?” “只剩下一个门了,看来西王母是想请我们帮她宰点畜牲。”黑瞎子脸上笑着,手里还漫不经心地转着刀花。 “那就开吧。” 说罢,胥翎扯下腰间玉佩,密室内突兀地吹起一阵冷风,下一刻,风灵弓已经握在她手中。 黑瞎子不由得扶了扶墨镜:“我说徐小姐,那俩傻子死了,你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胥翎抿唇,她可不想一直下死力气,直接脚尖轻点退至角落:“小官知道。” 黑瞎子无语,合着就他不是人不用被考虑呗。 张起灵看了胥翎一眼,见她颔首,发丘指瞬间发力,机关被触发,面前的壁砖竟快速向下垮落。 “靠!这就开始了?也太突然了!”黑瞎子骂了一句,“咔哒”一声,盒子炮利落上膛。 “吼……!吼……!吼……!” 壁砖才垮掉一半,凌乱急切的吼叫声此起彼伏,一头头狡争先恐后地往密室内挤,眼睛都饿得猩红。 “草!这么多?!”黑瞎子惊了,连忙将代老板手中的盒子炮也捡起上膛。 “它们怎么做到的活这么久还不饿死的?!” 黑瞎子虽惊讶,但到底动作迅速,也不给狡反应时间,双枪连续射击,墙洞边缘很快就淌下了大片血迹。 胥翎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但此时情况紧急不容多想,她一把拉开风灵弓,密室瞬间被白光照亮,在白光的屠杀下,墙洞虽然已经完全垮塌,但狡群前面居然出现了一片真空。 然而令三人都没想到的是,随着大量的狡死亡,狡群尸体中居然爬出了一大片像是龙虱一样的厚甲昆虫—— “尸蹩!” 第66章 危机 三人都认出来了,张起灵刚准备割手,然而胥翎比他更快。 几滴带着异香的血液洒到墙洞面前,尸蹩顿时被吓得连连后退,刺耳的口器摩擦声听起来就像是惨叫一样。 张起灵皱眉看向胥翎,准备开口说什么却又被对方打断。 胥翎举起手给他看,由于伤口很小,现在已经止血了。 张起灵这才勉强妥协。 黑瞎子早就知道胥翎的血液有奇效,因此也算不上很吃惊,只是他突然想到,哑巴的血也具有驱邪的功能,难道说这两人真有什么联系? 可徐羽明明不是张家人? 困惑实在太多,黑瞎子破天荒地觉得抓心挠肝,但也清楚现在不是套话的好时候,只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尸蹩和狡身上。 “这狡的身体里怎么会有尸蹩,难道这两种东西还会共生?” “这不是活的狡,这些狡已经死了。”胥翎想到自己刚才闻到的奇怪气味,对黑瞎子解释道。 她再一次拉开弓弦,前面两人的压力进一步减小。 “你的意思是,西王母把这些尸蹩寄生在狡的尸体里,以此来控制尸体攻击?” 张起灵一刀砍下好几头“狡”,淡淡开口:“这是西王母的常用手段。” “啧,丧心病狂,”黑瞎子笑着,单手快速上弹夹,“数量也太多了。” 他想了想,干脆将代老板和高先生背包里的石公痣都投进狡群,狡群一下就被吸引过去,又是一阵箭光,三人终于合力将狡群解决完。 “不对,这后面仍旧是个密室。”黑瞎子无视掉地上堆成小山一样的狡尸,看向墙洞后的黑暗,“我们找错机关了?” 张起灵皱眉,随后将火折子吹燃,钻进了墙洞,这里面还被困着满地的尸蹩,他不想胥翎看见这种恶心的场面,黑瞎子又会被攻击,干脆就自己进去。 沿墙敲过,张起灵退出墙洞,脸色很凝重:“没有路。” “得了,白杀一场,”黑瞎子无奈笑着,将先前洒落在地的代老板两人的现金财物全部收了,“还是赶紧找真正的机关吧。” “等等。”张起灵突然抬手指向一堆狡尸,“这下面好像有个机关。” 他走过去将尸体清开:“但不知道这机关能不能让我们出去。” 三人都沉默下来,西王母的手段层出不穷,这机关又没有明显的指向,谁也不知道触发后是福还是祸。 还是黑瞎子果断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再等下去我们也只有困死这一条路,不如搏一搏。” 张起灵看向胥翎,见她同样同意,就果断触发了机关。 一阵机括声同时响起,密室的入口还是被那堵墙堵着,三人都失望无比。 张起灵一下退到胥翎身边,三人背靠背站着,警惕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危险。 好在似乎没有暗箭这种杀伤性武器出现,只是每个砖缝居然同时变得镂空,一阵气流被吹了进来。 “捂住口鼻,可能有毒。”胥翎道,让张起灵和黑瞎子站在原地,自己则想要走到墙边检查一下。 张起灵拉住她的手腕,他直觉这东西不简单,不想让胥翎去冒险。 胥翎轻轻摇头,示意他放心:“我不会中毒。” 张起灵看得出她没撒谎,这才放手。 胥翎走到墙边,这气体似乎还带有温度,但的确无毒。 她松了口气:“没有毒,也没有寄生虫。” 黑瞎子这才放下手,建议道:“我们最好用什么东西把这些砖缝挡一下,西王母总不可能搞这种没用的把戏。” 胥翎和张起灵都同意,虽然这些砖缝实在太多,根本挡不完,而且气体能够很轻易地从缝隙中钻出,但挡了总比不挡好。 三人将代老板和高先生的衣服都扒了下来,再加上几人的外套,勉强将砖缝挡了不到三分之一。 胥翎的感受力一向很敏锐,她突然对张起灵和黑瞎子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缺氧?” 被胥翎这么一提醒,张起灵和黑瞎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点。 黑瞎子抬头看向那些砖缝,苦笑一声:“如果你的感受是真的,恐怕我们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 “这些气体无毒无味,可能是二氧化碳,也可能是其他的,总之会把氧气挤出去,西王母这是非要我们死在这里。” 张起灵也知道情况不妙,不能再等了:“最后仔细找一遍,有没有出去的机关,如果没有,立刻反打盗洞出去。” 三人立即行动起来,然而连机关的影子都没看到。 那气体已经灌进来许多,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就像是遇到高反了一样。 “不能、再等了。”黑瞎子勉强喘了口气,从包里抽出洛阳铲,“必须要快点出去。” 三把洛阳铲同时开动,三个人的力气都不小,只是挖了半天,竟然只挖了还不到半米。 胥翎仔细观察过好几次这墙壁的构造,不是一般的石料建的,十分坚硬,狐尾有可能破开,但破开后很容易整体崩塌把三人都埋了。 她虽然不怕被埋,但万一加上地底塌陷,几人被分开的话,瞎子和小官就会很危险。 “妈的、这是、是什么、破玩意儿造的、累、累死我、都、挖、挖不出去!” 黑瞎子累得眼冒金星,因为窒息的缘故,不得不坐下休息, “要是、要是我、能活下去、下次、没、没有炸药、我坚决、坚决不倒斗。” 胥翎和张起灵也累得够呛,坐着大口大口喘气还是感到窒息,耳边耳鸣不断,黑瞎子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忽远忽近。 “别、别说话了、瞎子、休息一会。” 胥翎努力甩了甩头,脑中仍旧混沌一片,就连眼前的场景也渐渐开始变为一片蓝色。 黑瞎子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看来我们、是、要到头了、徐、徐羽、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告诉、我、你的、你的真名?” “别、别说了。”张起灵拍了拍黑瞎子。 胥翎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开始变得麻痹,勉强回答:“胥翎,华胥的、胥、翎羽的、翎……” “胥?为、为什么不叫、叫华胥翎?华、华胥多好听、够、够古老、秦、秦岭那里、传、传下来、的……” 胥翎没理黑瞎子,她抓住张起灵的手:“机关、真的、真的找、找完了么?” 胥翎的视野已经逐渐无法感光,她知道不能继续熬下去了,如果还是不能出去,她就算放弃一条命也要带着小官和瞎子冲出去。 “找……不!”张起灵被胥翎这么一问,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刚才他们三人都没有找过,于是立刻朝代老板和高先生尸体的方向爬。 第67章 脱困 见张起灵如此,黑瞎子和胥翎也赶紧强撑起过去帮忙。 三人合力将尸体移开,胥翎的视野已经因为缺氧而变得完全漆黑,只能靠张起灵的发丘指摸索机关。 “是、是砖画机关!” 张起灵勉强说完,喘着气找到拉环,用尽力气一扯,原本合拢的甬道竟慢慢重新移开! “走!” 黑瞎子勉强站起,将胥翎和张起灵都拉了起来,三人赶紧背上背包,踉踉跄跄往外冲! “呼……呼……!” 三人贪婪地呼吸了好一会氧气,胥翎转头就见黑瞎子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怎……怎么了?” 黑瞎子没说话,胥翎摸了摸脸才发现不对—— 她的面纱呢?! 低头一看,面纱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攥在了手里,想来是刚才缺氧时无意间拉下来的。 既然已经暴露,胥翎也懒得再装了,干脆取下假发,雪白长发如瀑散开,又被她用红玉凤簪盘好。 看着胥翎,张起灵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少年时的那个雨夜,黎明和小院的晨光依然历历在目,一切恍如昨日。 黑瞎子沉默地注视了很久,他忽地轻笑起来,嗓音低沉得宛如咖啡店旁的大提琴。 胥翎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即使隔着墨镜,那股目光也让她仿佛置身广袤草原,万里驰骋近在眼前,苍凉残照远在天边,天和地都辽远地包围着自己,马和酒都热烈地侵略着自己。 无处躲藏,也难以脱身。 好在张起灵及时站到了她和黑瞎子中间,他紧紧抓着胥翎的手腕,目光却沉凝地与黑瞎子对视:“走了。” 黑瞎子散漫地笑了笑:“行,走。” 这次甬道没有变窄,三人一路顺利地回到六角宝塔跟前。 胥翎将黑瞎子和张起灵拦在了外面,道:“那铃铛声还没有消失,我先进去看看。” 两人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也不逞强,张起灵轻声嘱咐胥翎:“小心。” 黑瞎子也道:“有事儿就叫你黑爷一声,别自己硬扛。” 胥翎本以为自己得花上不少时间重新找机关,没想到机关居然直接送到她面前了。 她看了看上面的机关,觉得自己也能解,就没选择麻烦张起灵和黑瞎子,自己琢磨了一阵,成功将另一扇石门打开 她回到甬道:“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另一扇门,我已经将上面的机关破解了,等会进去的时候一定不要说话。” “可以啊,厉害。”黑瞎子笑道。 接下来的路比之前要顺利很多,三人走过另一边的甬道,再一次到一座偏殿面前。 这偏殿比上个密室要正常得多,既没有凶神恶煞的狡,也没有歹毒的机关。 黑瞎子欣赏了一圈周围的壁画,又将几个值钱的玩意儿拿起来把玩着,就笑: “看来刚才是西王母故意引我们走那条路,那六角宝塔里本就有两个出口,但第二个机关只有在第一个机关触发后才会出现,如果是盗墓贼,就算侥幸逃脱了那些青铜铃的折磨,在看见第一扇门打开时一定会想也不想地选择那条凶险的路。” “这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黑瞎子讽刺地笑了笑。 “什么道理?”胥翎问。 “如果有人在你困难时给你指出了一条新路,这也许会拯救你,但更可能的则是,会将你拖进深渊……”黑瞎子笑着,故意将声音拖得很长,“因为,人心是最可怕的……” 见胥翎没被吓到,他略感无趣地撇嘴:“没意思。” 胥翎的确没被吓到,只是不知为何,黑瞎子的这番话神奇般地被她记了下来。 或许多年之后,当她再想起这番话,会只剩下无尽的荒谬与自嘲。 离开偏殿,又经过一道甬道,终于来到瑶池仙殿的前殿。 “真是不容易,”黑瞎子感叹,“费了这么多力气,居然才只到前殿。” “啧啧,这一圈雕像要是能带出去卖了就好了。” 胥翎也在观察前殿边缘的一圈六十四个雕像:“这些雕像上为什么都有洞?” 黑瞎子摇头:“估计又是什么机关吧。” 张起灵直觉不妙,他从进前殿开始就觉得自己莫名烦躁,他看向四周好几具已经变成白骨的尸体:“这里有问题,最好早点离开。” 黑瞎子看了看还没被开启的殿门:“我倒是也想快点走,这里什么能带出去的好东西都没有。” 这时三人都听见了一道轻微的机括转动声。 黑瞎子脸色微变,骂道:“靠,又是压力板!” 话音刚落,无数箭矢就从墙上的机关洞射出! 三人立刻互相背对着抵抗箭矢。 一连挡住三轮射杀,见还有箭矢,黑瞎子简直气笑了:“草!怎么还有!” 胥翎问:“既然是压力板,减轻体重有没有用?” 张起灵用刀背拍飞几支暗箭:“没用,一旦触发就只能抵抗到底。” 不知道坚持了多久,箭矢终于耗尽,黑瞎子和张起灵的气息都累得有些不稳。 胥翎从箭矢射出后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问两人:“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不太安静?” 张起灵和黑瞎子摇头。 “小胥,你还是人么?听觉未免好得有点不正常吧?” 胥翎没理他,她开始觉得自己有点烦躁,只好在心中默念清心诀。 她围着前殿走了一圈,终于确定那种若有若无的嘈杂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些雕像有问题,声音是从雕像上的洞传出来的……这声音会让人感觉烦躁。” “难怪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心情烦躁。”黑瞎子数了数雕像的数量:“一共六十四个雕像,每个雕像上至少两个洞口,这也堵不完呀。” 张起灵看向黑瞎子:“瞎子,什么声音我们听不见但会让人心情烦躁、身体不适?” “我又不是百科全书,”黑瞎子无语,又突然拍了下手,“你要这么说我好像还真知道,次声波!” “可我们就算搞清楚了这是次声波,也没办法让它停止。”黑瞎子又补充道, “必须快点找到出去的方法,西王母刚才显然是用那些暗箭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如果不是小胥耳朵灵,恐怕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这时胥翎突然道:“伏羲六十四卦。” “伏羲六十四……就是伏羲六十四卦!”张起灵反应过来,立刻拿着匕首开始在地上刻画推演。 第68章 帝江 “可以啊你,怎么发现的?”黑瞎子没想到胥翎这么敏锐,眼里更多了些欣赏。 胥翎抿唇,她能说是蒙的吗?谁叫齐铁嘴格外擅长这个,连带她对六十四这个数字都敏感不少。 “我……猜的。” 黑瞎子却不见一点失望,反而道:“不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张起灵看不惯自己在忙时黑瞎子还找胥翎聊天,于是指挥对方:“瞎子,那个,推过去,乾为天。” “那个,天水讼。” “这个,风天小畜。” “那边,地山谦。” 黑瞎子累得直不起腰,气得大骂:“哑巴!你针对我是不是!” 张起灵冷笑勾唇,一副“你居然才反应过来”的样子。 黑瞎子气笑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我不管,你让小胥来帮我,我难受得很,推不动了。” “呵。”想得美。 三人花了小半天时间,终于在身体即将撑不住之前将伏羲六十四卦还原,成功离开前殿。 又是一段向下的阶梯,好在没有任何机关,黑瞎子建议就在这里休息一晚。 张起灵往前走了小段,简单探了探路,回来对胥翎和黑瞎子道:“前面是个祭坛。” 黑瞎子听了就笑:“怪哉,一般来说祭坛不该在前殿之前么,怎的建在前殿和大殿中间?” 张起灵也觉得奇怪:“那里除了一座帝江雕像和青铜鼎以外,什么都没有,我觉得不像是一般祭坛的结构,倒像是……” 说到最后,张起灵停了下来,似乎自己也不太肯定。 胥翎问:“像什么?” 张起灵看了两人一眼,答:“看门的。” 黑瞎子挑眉:“这么邪门儿?难不成那怪物还活着?” 张起灵摇头:“不知道。” 胥翎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无尽黑暗,心中再次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管怎么样,事出反常必有妖,明天我们都小心一点。” 这一天下来,先是经历了青铜铃铛的折磨,再是抵挡狡群、窒息濒死,最后还体验了一把次声波与五脏六腑共振,三人都已经无比疲倦,张起灵和黑瞎子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也就同意由胥翎守全夜。 见张起灵和黑瞎子都闭上眼,耳边的呼吸声也逐渐平稳放缓,胥翎从打坐的状态中睁开眼。 从刚才开始,她心中那股压抑的预感就越来越明显,胥翎顺着阶梯看向前方黑沉的深邃,几乎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张起灵没有睡着,他看着胥翎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对方与自己的距离再一次拉远,四周黑得可怕,比黑夜下的深海更让人惶恐无助。 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牵住对方的衣角,又终于隐忍住。 地下不分白天黑夜,没有时间概念,草草休息了几个小时,三人整理好背包,顺着阶梯往下。 那祭坛跟张起灵形容的一样,上面只有一座庞大又生动的帝江雕像和一座青铜鼎,荒芜空旷至极。 黑瞎子走近青铜鼎看了一眼:“好家伙,全是‘蟠桃’和狡的尸体。” “它们应该是用来喂养帝江的。”张起灵推测道。 “喂养?帝江不是个失败的实验品吗?为什么要喂养这东西,还专门给它修这么大一个‘仙殿’?” “我记得小官跟我说过,阳池和阴池是用来镇压某种东西的,所以这‘瑶池仙殿’很可能是镇压帝江的牢笼,西王母不小心创造出了这个怪物,又无法控制它,所以就把它关在这里?”胥翎道。 “恐怕没这么简单,”黑瞎子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哑巴还说这祭坛是用来看门的,这就意味着,后面一定有更重要的东西,帝江不仅是个‘囚犯’,还是个‘看门狗’。” 更重要的东西……难道是界碑?胥翎暗自猜测。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雕像跟刚才好像不一样了。”张起灵后退一步,站到胥翎身边,眼睛死死地盯着雕像。 黑瞎子抬头看了看:“哪不一样了?” 他又后退一步,站到跟张起灵一样的距离:“我怎么……不对!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 胥翎也觉得哪里不对,但就是说不上来。 她眯了眯眼,眸中深处的金色竖线扩大两分—— “活的!”她低呼一声,连忙拉着黑瞎子和张起灵后退。 似乎是见三人已经发现了自己,又似乎是被三人说话的声音吵醒,帝江缓缓俯下身—— 火折子的光很有限,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张起灵只能看见面前矗立在暗无边际中的深红色一角,宛如傍晚时下压的火烧云。 耳边忽然一阵狂风—— “躲开!”胥翎一声大喝。 黑瞎子和张起灵各自跳到一旁,险之又险地躲过拂过来的庞大翅翼。 风灵弓眨眼拉满,几道眩目的白光疾驰而过,张起灵终于看清楚了面前庞然大物的模样—— 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帝江的两条后腿弯曲着,像是人一样蹲在地上,另外四条前腿则撑在两条后腿前方,且每条腿上都戴着粗大的锁链,显然的确是被囚禁在此处。 它的模样似人非人,没有头,身体的正中心长着一大簇火红色的鬃毛,四只巨大的翅膀像是鹰翅一样在背脊后展开。 人对庞大的事物从来都怀着一种天然的畏惧。 “这下黑爷出去可有的牛吹了。”黑瞎子笑道,眼睛却死死地仰望着帝江。 “呜呜……” 与狰狞外表不同的是,帝江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婉转,胥翎脸色微变,立刻提醒张起灵和黑瞎子:“它的声音能够迷惑人心!” 似乎是被胥翎戳穿了自己的把戏,帝江很不满,一条前腿就向胥翎抓来! 胥翎不退反进,一下跃上高空,对黑瞎子和张起灵喊道:“掩护我!” 而后轻盈落到帝江前腿上。 帝江似乎没想到面前的小家伙居然敢跑到自己身上来,立刻扬起另一条前腿要把胥翎拍飞。 “嘿,大家伙,看这里!” 黑瞎子笑着对帝江喊,两把盒子炮用得风生水起。 帝江的注意力被黑瞎子转移,它“呜呜”吼着,声波震得人头脑发晕,前腿猛地拍向黑瞎子! 张起灵提刀掠至帝江脚边,用力跃起,手中长刀扎下,竟只让帝江破了点皮。 帝江吃痛,翅膀一下横扫而至,张起灵连忙躲避,黑瞎子一扣扳机,子弹紧随其后! —————— 今天写的时候突然有了个“天才”想法,一下就把剧情推进了,把我高兴好久 第69章 该走了 “呜呜……!” 接连被长刀和子弹所伤,帝江生气了。 它一下站起,跨下高台,锁链被“哗啦啦”跟着扯下,整个地宫都为之一振! 胥翎不受帝江声音的影响,此刻已经跳上帝江的躯干,拉着鬃毛不断往上! 见帝江又准备去抓胥翎,黑瞎子和张起灵同时出手,一个负责远攻,一个负责近战,再次将帝江的注意力拉回。 “呜呜……!” 帝江大概意识到自己被三只蝼蚁耍得团团转,吼声变得愤怒急促。 “md!这声音有毒!”黑瞎子被吼得头昏脑胀,一个不察就被翅膀扇至半空,又狠狠摔下! “咳咳!内伤都摔出来了。”黑瞎子擦掉唇边溢出的血丝,再次换上弹夹,“来尝尝黑爷的花生子。” “砰砰砰!” 一连串猛烈枪声响起,短短一两分钟内,至少数十发子弹击中帝江全身各处,与此同时,刀光掠影间,张起灵也在帝江身上留下大大小小数十道伤口。 “呜呜呜——!” “吵死了!”张起灵离得近,因为这声音,差点被迎面拍来的巨掌掀翻! “别唱了!md!难听死了!”黑瞎子大骂,干脆吼道,“我们是一堆青椒炒饭,青椒炒饭特别香你知道吗……!” 胥翎被黑瞎子突如其来的高声歌唱惹得差点笑场,但不得不说效果显着,黑瞎子虽然是吼着唱的,但却丝毫没跑掉,魔性的歌词也成功让张起灵和他自己摆脱了帝江魔音的干扰。 “来来来来来来!我们就是青椒炒饭帮……!……” 终于在黑瞎子的“美妙歌声”中,胥翎成功爬到了帝江背上—— 风灵剑出鞘! 一道极其耀眼的冰蓝色光芒闪过,风灵剑轻易便被胥翎插进了帝江的薄弱点! “呜呜……!呜——!” 见胥翎已经得手,黑瞎子和张起灵赶忙倒退,同时用手死死把耳朵堵住! “哦!忘了还有肉丝!忘了还有肉丝!……!” 终于在帝江和黑瞎子的对吼中,地宫猛地一抖,胥翎紧紧握住剑柄不让自己被帝江甩飞,慢慢地,帝江的反抗越来越微弱,终于“轰隆”一声倒地不起。 胥翎收回风灵剑,站在帝江的庞大尸体上,对张起灵和黑瞎子道:“该走了。” 该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话,张起灵和黑瞎子的心中都是一颤,连好不容易解决掉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成就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胥翎站在高处,手里还提着那把冰蓝色长剑,她淡淡地俯视着张起灵和黑瞎子,眼神似乎无比淡漠、又无比怜悯。 “走吧。” 黑瞎子忽视掉心中没有来由的烦闷,走向胥翎,“下面就是正殿了吧?我们能回家了。” 回家? 胥翎一愣。 随即唇边勾起一抹淡笑,她看向前方的黑暗,叹了口气:“是啊,我们能回家了。” 这段旅程终于要结束了。 张起灵看着胥翎,他忽然觉得这抹笑苦到了他的心底。这种感觉很反常、也很奇怪。他只觉得从咽喉到舌尖都弥漫上浓稠至泥泞的苦涩,这种苦涩使他立刻抓住了胥翎的手腕—— “你怎么了?” 胥翎一愣,她垂眸看向张起灵握住自己手腕的手,这双手好像已经拉住她许多次。 她笑了笑,温柔地将张起灵的手从手腕上抚落:“没什么。” 到达正殿的阶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但胥翎却觉得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短。 她不过一转眼,青铜门怎么就近在眼前了? 她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她不该感到高兴吗? 她马上就可以回去了,回到那座无比熟悉的后山,晨起打坐、午后打坐、夜晚打坐、每日练剑、偶尔见见师父。 只是再没有人会笑着叫她“徐小姐”、“羽羽”、“习习”、“胥翎”……,也没有人邀请她夹喇嘛而已。 生活会回到无与伦比的平静。 有什么不好呢? 有什么不好呢? 她少见地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被撕扯成了两部分—— 一小部分叫嚣着留下,另一大部分则大喊着“你要回去救师父!”、“你忘了是谁养你长大的吗?!”、“你忘了师父现在的处境了吗?!”、“你不是只在乎师父么?!” “你是修士!你不是普通人!你不属于此界!” 的确,她不属于此界。 胥翎抬起头,青铜门已经打开,黑瞎子和张起灵站在她的两侧,高大巍峨的界碑碎片静静地立在正殿的黑暗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陨玉?”黑瞎子笑道,“它真能让人长生不老?”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胥翎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因着在洞庭湖下被诈过,她确定自己没有感受到任何阵法或灵力地气息后,才踏进青铜门。 “两个哑巴……” 黑瞎子无奈摇头,跟在张起灵后面也走进正殿。 正殿同样很空旷,面积甚至比囚禁帝江的祭坛还要大,除了界碑外,什么都没有。 胥翎突然停下脚步,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张起灵和黑瞎子都疑惑地看向她。 还没等两人询问,就见胥翎脸色大变,她立刻抓住张起灵和黑瞎子的手臂就想退出去:“回去!” 然而还没等胥翎有动作,以三人为中心的正殿地面突然升腾起一座巨大的金色圆形阵法,无数金线喷薄而出,将胥翎三人的手脚束缚得结结实实! “什么情况?!”黑瞎子大惊,他倒斗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霸道高级的机关。 张起灵瞬间就回想起了放野时经历的一幕,他猛地看向胥翎,内心祈求自己的猜测不要实现。 一道声音突兀出现—— “师姐,来都来了,别走呀。” 曾顺棋缓缓从界碑后走出,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黑瞎子也反应过来情况不对,猛地转头看向胥翎:“小胥,这是怎么回事?” “小胥?” 曾顺棋轻笑起来,站在台上俯视着不远处的三人,与此同时,足有百数天枢宗弟子的身形显现在四周。 “师姐,我都不好意思这么叫你,你跟他很熟么……?” 说着,他漫不经心抬手,金线就将黑瞎子和张起灵牵引至脚下。 黑瞎子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发不出声音了。 靠!所以现在什么情况?这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人?不对,这些算人么?! 黑瞎子求助似的看向张起灵,却见对方只紧紧盯着胥翎,看也不看他一眼。 第70章 偿命 写在前面,不占用字数:今天重要情节爆更三章,求求礼物~~ (配上音乐tommee版的in the end食用更佳哦?) —————— 胥翎冷漠地看着曾顺棋:“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把无关之人牵扯进去。” “哈哈、哈哈哈……” 曾顺棋仰天大笑,束在脑后的高马尾也因为这笑波动起来,足有好一会,他才道:“日本人算是无关之人么?师姐,你可不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我帮你杀了那么多日本人,杀一杀这两个,又怎么了?” “不过……”他话音一转,“要想我放过他们也可以,只要你交出八神花,不仅放过他们,我也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每次我都是她的把柄。 张起灵紧紧盯着胥翎,他多么想告诉她,别管自己,他宁愿死,也不想成为威胁她的把柄! 曾顺棋面无表情地俯视胥翎,看着对方手腕处被金线割出的道道伤口,鲜红的血液不断滴落,整个大殿都弥漫着一股异香。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显出些陶醉:“师姐,你为什么要这么执拗呢?向我低一次头不好么?反正阳霄老鬼也死了,你拿着八神花又无用。” 胥翎只觉脑中“轰”地变为空白,全身似乎都颤抖起来,她机械般抬头,嗓音都干哑得刺耳: “你……说什么?” 曾顺棋又笑起来,扇面“啪”地合拢,轻轻在手上拍了几下:“瞧我,忘了师姐你不知道,刚死的,诺。” 说罢,将一盏魂灯丢到胥翎面前。 那的确是阳霄的魂灯。 胥翎不会认错。 魂灯已经彻彻底底地熄灭了。 “呵……” “呵呵……” 胥翎笑起来,眼泪蓦地从眼角滑落,她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模样有多癫狂,双眼空洞地盯着上方黑暗,喉中不时挤出一两声干涩的笑。 死了? 师尊仙逝了? 明明药尊不是这么说的…… 明明师尊还可以再坚持两百年…… 为什么? 为什么是现在? 她马上就要回去了! 为什么不肯等等她?! 为什么是现在! 阿爹、阿娘走了……同族也丢下我了…… 为什么如今连师尊也离开了?! 她为了八神花付出了整整六条命! 六条命! 数百年的亡命奔逃! 为什么还是晚了一步?! 她早就不计代价了! 为什么不肯等等她! “是天枢对不对?” 胥翎猛地向前一步,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曾顺棋,锋利的金线几乎要将她的手腕割断,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 “是天枢!是不是他!” “你说话啊——!” “是不是——!” 张起灵从没见过胥翎这样,哪怕是当年面对那个巨大的阵印时,她也能够保持镇定,可是现在,张起灵好像觉得有什么东西,彻底从她身上消失了…… 曾顺棋微微侧了侧头,似乎觉得胥翎的声音太过尖锐,他轻笑着:“师姐,显而易见的答案,你又何必问呢?” “哈哈、哈哈哈……!” 胥翎又笑起来,尖锐刺耳的笑声不断回荡在空旷的正殿中,手腕与脚腕处的鲜血不停地顺着金线滚动、汇聚、滴落。 好半天,笑声终于消失,她缓缓垂下头,死寂如枯井。 隔了很久,曾顺棋才听见她说:“放了他们,八神花,我给你。” “很好,你终于醒悟了。”曾顺棋满意地拍手,一步步向胥翎走去。 然而当他走到近前时,胥翎的身形却突然消失了—— “你的修为?!” 曾顺棋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沉,转身果然看见胥翎已经站在那两个男人身边。 一枚红到发黑的火焰印记不知何时已经显现在胥翎的眉心处,原本清冷与潋滟并存的脸上只剩下锋利至极的冰寒。 曾顺棋看着那枚火焰印记,忽然意味深长地勾唇,他似乎很满意,毕竟从前风光霁月的师姐已经再也回不去那些名门正派了。 胥翎只一挥手,火红色的灵力就将束缚两人的金线焚烧干净,与此同时灵力一带,张起灵和黑瞎子就被胥翎转移至正殿的角落,一道金光绽开,一层金色的薄膜便将两人保护在内。 “圣光镇守?师姐,你未免太舍得了。”曾顺棋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张起灵两人,语气悠悠。 胥翎冷笑一声,缓缓升至半空,一道巨大的九尾狐虚影浮现在她身后,尽管那狐狸只剩三尾,且其中一尾的光芒已经十分黯淡,但仍压迫力十足。 “你们,都要给师尊偿命!” 那双平日里淡漠冷静的狐狸眼已经完全被火红色覆盖,两侧灵力缭绕眼周,庞大空旷的正殿渐渐浮上一层暗红,森罗地狱徐徐展开。 “起阵,四象仙灵。”曾顺棋似乎早就做好准备,淡淡开口。 八方上百天枢宗修士一齐结印,冲天白光腾起,将天地照得通明,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兽虚影镇压四方! 血红的森罗地狱和白金的天宫仙境不断试探、对抗、交融、吞噬,将正殿割裂成全然不同的两半。 “唳——!” 一声极其高亢尖锐的狐狸鸣叫,仅仅一息,一众天枢宗修士就不得不捂住耳朵,七窍流血! 下一刻,森罗地狱猛然撞上天宫仙境! 红尘翻浪、黄泉倒卷! 五大上古神兽的虚影在空中咆哮对抗,胥翎立在半空,冷漠俯视一应杀手,两道人影从她身后走出,又逐渐凝实,那人影都长着与胥翎一样的森然冷面,或持弓或握剑。 曾顺棋也升至半空,黑色灵力在他身后倒卷、翻涌,犹如鬼蜮浓雾。 在圣光镇守的保护下,张起灵和黑瞎子虽能不受外界汹涌灵力的影响,但同样被禁锢在那金光的范围内,不得外出一步。 如此颠覆世界观的一幕毫不留情地冲击着两人的心神。张起灵还能保持镇定,他毕竟已经见过一次,尽管当时没有现在这般歇斯底里,黑瞎子则已经震惊在原地。 比起震惊,张起灵更担心胥翎的安危。对方人数众多,难保她不会吃亏,可任凭他再着急,面前那层金光薄膜也只是冷漠地驻守在原地,强大的阻力让他连靠近都做不到。 两方针锋相对,在黑瞎子凝滞的目光中—— 火红色灵力与黑色灵力狠狠撞在一处! 仅仅一次试探,巨浪狂涛般的气流就以胥翎和曾顺棋为中心,横推过地下一切存在,地宫只一瞬间就彻底湮灭! 再次回神,胥翎身后的两个分身早已不见,风灵弓被她握在手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万丈耀光,狂风凭空升起,轻而易举便将四周断壁残垣卷上半空—— 第七箭——御风! 七道璀璨白光将地底照亮如极昼,狂风咆哮着席卷而过! 第71章 杀戮 与此同时,一道胥翎分身出现在四象仙灵阵法中,所过之处地狱之花朵朵绽开,血红一片。 受黄泉幻境影响,天枢宗修士几乎无法脱身,七支箭矢在半空猝然裂至四十九道白光,携着狂风轻而易举破掉一应修士防御,箭矢杀魂、狂风碎尸,血雨漫天! “她疯了……” 黑瞎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从没见过胥翎这样杀人,这已经不能叫作杀人,这叫凌虐、施暴! 曾顺棋仍旧笑着,袖袍一甩,黑浪翻涌间,空间中竟出现一个个黑洞,将狂风箭矢吞噬! 狂风刚歇,胥翎就已提剑杀至曾顺棋近前! 只一剑横扫,澎湃剑气犹如潮水翻卷向前,曾顺棋持扇格挡,扇骨与剑锋相接,铮鸣声清脆空灵,灵力与灵力相撞,气浪涤荡四周! 与以往优雅敏捷的剑式不同,胥翎此刻仿佛身怀百世血仇、万世深恨,招招凛冽、杀气冲天! 这是完全不要命的打法——恨不得以伤换伤,不在意以命换命! 肉眼已经完全无法看清两人的身形招式,瞬移与刺杀、幻影与偷袭、蓄势与对抗,两方剑气凌厉刺眼,四周空间都被割出一条条细裂! 无论曾顺棋如何出其不意,胥翎都能提前预知;无论胥翎如何剑走偏锋,曾顺棋都能吞噬化解。 三条火红色长尾不时扫过周围,残忍地将一众修士卷上半空,再无情摔下! 正殿内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金线,胥翎的分身穿梭其中,她面无表情地将几簇穿透身体的金线扯断,速度却仍未降下分毫,拉弓、射箭、锁喉、挥刀,动作行云流水、满地残忍惨烈。 神兽与神兽间的战争更加声势浩大,九尾狐虚影已经趋于透明,曾顺棋抓住机会,大把符箓被扔向高空,各种古老符文显现,四象仙灵阵法迸发出一阵极其强烈的金光—— 胥翎收回分身,瞬移回到黄泉幻境中,一面是光耀夺目的白金、一面是浓郁深重的血红,风灵弓再次被拉满,狂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地宫早已被摧毁,土层也已被掀翻,头顶的天空逐渐变暗,渐渐凝聚起墨黑的雷云—— 对抗着几声来自亘古洪荒的神兽吼叫—— 第八箭——风雷! 更加猛烈的狂风呼啸,方圆百里的山林都在柔弱地摇撼,密密麻麻的雷电劈向四象仙灵,电蛇流窜游走,满耳都是霹雳轰鸣! 六十四道比闪电更加璀璨刺目的白光疾射出,将雷云下漆黑如墨的天地完全照亮—— 白金与血红再次对抗至一处,天地都被两色撕裂,强烈的气流在天池中卷起几十米高的巨浪! 终于—— 那白金裂出第一条缝隙,很快,第二条、第三条…… “轰!” 白金与血红同时消弭。 胥翎的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她披散着白发,红玉簪早就不知掉到何处,数不清多少人的鲜血将她的衣袍浸染,黑红都混在一处,与仍旧滴着血的风灵剑两相呼应,将她衬托得宛如一尊上古杀神。 …… 张起灵再一次从地上爬起,黑瞎子苦笑着劝他“别再继续了”,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眼前这层陌生单薄的金光比天堑更加辽阔,将他和胥翎隔离至两个世界。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她又一次拼死呢? 怎么忍心呢? 是不是他要再一次失去了? 他不敢想。 为什么偏偏两个世界的人要遇见? 又在遇见后难以割舍? 他不奢求能够救下、或者说帮助她哪怕一点点。 他深知自己做不到。 但只要能为她抵挡一次也许微不足道的伤害就够了。 一个礼物被送到身边,世界终于与他有了联结,可这联结又要被血淋淋地剥夺。 他还剩下什么? 他又怎么可能甘心? 怎么可能舍得? …… 曾顺棋同样狼狈,只是仍旧笑得轻松淡然,此刻这场杀戮中只剩下他和胥翎,脚下是血流成河,身侧是腥风血雨。 一条条黑色纹路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直至将胥翎封锁在这片诡异空间中。 曾顺棋的身形逐渐变得飘忽,一道道黑影出现在空间中,将胥翎牢牢包围。 那些鬼影无声嘶吼着,胥翎感到神识传来一阵剧痛,她却只微微皱眉——这种痛苦在缚灵锁的折磨面前,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曾顺棋的身形已经彻底消失在这片鬼蜮中,每一道鬼影都可能是他,每一道鬼影又都不是他。 铺天盖地的鬼影将天地包裹成浓黑,只偶尔得见冰蓝色剑光一闪而过,很快又被鬼影吞噬得无影无踪。 四周阴风阵阵,日星隐曜,山岳潜形,鬼哭厉嚎不断,忽而一道刺目剑光—— 漆黑的天幕上竟有无数流星划过,澎湃剑气涤荡,硬生生在鬼蜮中开辟出一圈真空! 虚空中似乎飘荡着一声轻笑,曾顺棋隐于无数鬼影迷雾中,手中快速结印,原本被黑色纹路覆盖的诡异空间竟渐渐凝实,形状犹如一间牢笼—— “周天魔牢!” 四周鬼影愈加猖獗,一只只狰狞鬼手全都抓向胥翎,几乎将她淹没。 白发被罡风吹得狂舞,胥翎提剑凝望着头顶的周天魔牢,强大的威压极力压迫着她,全身的灵力都被冰冷魔气封冻。 曾顺棋手中结印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顺畅,终于——周天魔牢彻底成型! “师姐,你若是现在肯服软,也就不必在宗主面前受苦了。” 胥翎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曾顺棋故作惋惜地轻笑,手中印式猛地下压,周天魔牢顿时从四方收紧! “胥翎……胥翎……!” 张起灵魔怔般地捶打着圣光,一次次被反弹,又一次次锲而不舍。 他不知道半空中的东西是什么,他只知道胥翎已经在这种相似的情况中吃过亏,要怎么办?! 周天魔牢越来越小,威压越来越重,胥翎全身的灵力也已被封冻至极点,再不能运用一丝一毫。 在曾顺棋故作惋惜的姿态下,胥翎站在魔牢中央,忽地抬头勾唇一笑。 周天魔牢已缩小至离她咫尺。 张起灵与黑瞎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曾顺棋的笑容却猛地僵住—— 忽然! 焮天铄地的汹涌火光拔地而起,燎尽一切黑暗,义无反顾冲向魔气缭绕的牢笼! “太乙神火?!你怎么会有太乙神火!” 金红色的火光将天地都变作丹炉,万物都烧得红亮炽烈,一切诡谲、阴邪、怨怼、不公都被烧得灰飞烟灭、一干二净! 在太乙神火的威势下,周天魔牢溃不成军,丝毫不敢直撄其锋! 胥翎冷笑一声,她当然清楚曾顺棋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打败,况且界门已经开启很久,必须趁此刻曾顺棋的注意力被分散赶紧通过。 哪怕师尊仙逝,她也一定要回去,誓将天枢宗一门上下灭个彻底! 曾顺棋很快反应过来,立马瞬移阻挡,各种法宝、阵法、符箓祭出,天地灵气都被引得暴动。 第72章 雷劫 见胥翎已经杀得几乎走火入魔,曾顺棋知道普通的手段恐怕再无法阻止她一丝一毫,只好心一横,手中再次快速结印。 他同样没有退路。 他必须完成天枢交给自己的任务。 既然得不到,那就只好杀了! 四周鬼雾又起,只是比之前要阴寒浓郁得多,一股无名的恐惧从胥翎心中升起。 那黑雾更加凝实,几乎成了形如旗幡的实体,挡在胥翎和界门之间。 看着那旗幡,胥翎心中的不安更甚。 她恨天枢宗入骨,天枢宗同样对她赶尽杀绝! “鬼王……呵……为了杀我,你们真是舍得。” 那旗幡已经凝成实体,地底冒出无数阴兵冤魂,太阳都被这黑雾彻底隐没。 无与伦比的恨和绝望包裹着胥翎,她知道自己又回不去了。 眼角忽地落下一滴泪。 一只比山还庞大的漆黑鬼手从旗幡中探出,哪怕是身处圣光镇守的张起灵和黑瞎子也被这威压逼迫得不得不跪地。 在那巨大的、仅仅露出冰山一角的鬼手面前,日、月、天、地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 天空中有雷云缓缓聚集,那是世界意志的愤怒和反抗。 胥翎勉强站在原地,在那鬼手面前,她拼尽全力也只能不让自己臣服。 鬼王又怎么样? 九尾狐作为上古神兽,绝不可能朝这阴邪之神低头! 胥翎紧咬牙关,靠着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风灵剑被她死死握在手中。 鬼手探出的指尖已经近在咫尺, 她的唇边溢出一抹疯狂的笑—— 风灵剑“唰”地立在身前,寒光映照着她的半边脸,剑指一下划过剑身—— “律令万气,” “神风——” “无极!” 一道冰蓝色的擎天光柱从风灵剑上冲出,至少万里的风与气都突兀消失,天地间仿佛被抽成真空,一切事物都停止了运动。 极致的黑暗。 极致的光明。 极致的压迫。 极致的寂静。 一切属于自然、生命、文明的存在都在这寂静中抹去。 几乎捅破天地的擎天巨柱随着胥翎的动作猛地劈下! 那是一把无上宝剑! 越压制,越反抗; 越凶险,越癫狂! 巨剑与鬼手相接,胥翎的唇边扬起一抹歇斯底里的笑—— 四方天地之间,只余一人独立! 万万里绝境之上,一道道无声气浪斩开,震天撼地,银河倒悬,光阴急转! 日月隐,星辰陨; 宇宙反、乾坤乱! 终于,四方空间裂出条条缝隙,界门同时关闭…… “轰隆——!” 寂静中的一声巨响。 不知是空间的崩溃,还是世界意识的暴怒。 胥翎回头看了一眼圣光镇守中的两人,嘴唇微动。 黑瞎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天地间一阵隐隐然的震动—— 雷劫如瀑布滚落! 胥翎不甘地看了一眼随鬼手遁入鬼蜮的曾顺棋, 持剑直面霹雳! “胥翎——!” 圣光镇守轰然破碎,张起灵几乎同时冲出——! 黑瞎子猛地将他拉住:“你清醒一点!你会死的——!” 张起灵已经急红了眼,转身一拳挥向黑瞎子! “滚!” 黑瞎子硬生生扛了一拳,嘴角已经溢出血丝,却仍旧死死拖着张起灵! “滚!” “让我过去!” “胥翎——!” 张起灵已经使尽浑身解数,却仍旧晚了一步—— 万里绝境已成焦土。 一只浑身是血的双尾狐狸从半空跌落。 底下是空间破裂生出的黑洞。 “胥翎……!” 世界恢复如初。 “胥翎……!” “胥翎……!” “胥翎……” —————— 第一卷终于要结尾了,双更也结束了,明天是瞎子和小哥的番外,就一起更了,咱们的吴小狗也要出场啦~ 第73章 寒月方升 黑瞎子番外·醉酒宿酲 生活中有许多痛苦。 一些是客观的,譬如受伤、病痛。 一些是主观的,譬如因受伤而委屈、因病痛而绝望。 它们的区别在于,客观的痛苦来自现实,主观的痛苦来自大脑。 假如你是个饱受生活折磨的人,或者,你是个活了很久的人。 你会懂得一个道理。 既然活着已经很痛苦,就不要去叠加这种痛苦。 这意味着,除了必要的时候,请放弃自己的大脑。大脑不等于人类本身,大脑创造的痛苦,不等于人类此刻的痛苦。 这是我活了不算短的时间里,一个重要的感悟。 我大多数时候是笑着的,不是外界无法影响我,是因为我不会去叠加外界的危险和痛苦。 假如有一天、有一件事会让我去死,我也会高高兴兴地去死。 因为只要我还活着,当下的这一刻,就能够安然。 但我不得不承认,极少有人能够永久保持这样良好的状态。 我不姓张,我还是会痛一痛的。 当然了,上一句是我以前的想法,现在我知道了,姓张的,也是会痛的。 只是他们能装而已。 他妈的,真牛逼。 当我遇到大脑失控时,我不会蠢到硬扛,很多外力都是不错的辅助。 比如酒。 它能让我短暂安宁下来,放空思绪,安住当下。 很多人都劝过我少喝酒,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不算很好——不仅仅是因为眼睛。 但是酒却已经成了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伴侣。 倒斗时水壶里得装点、平日里手里得提点、房子里得收藏点…… 好像这么说,我的大脑总在失控? 不好意思,暴露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要论起来,真正的失控,除了年少家族巨变,就只剩下那个夏天。 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哑巴,至少他能够定期遗忘一些事情,不需要遗忘地多么彻底,哪怕只模糊处理一两个片段,也能让人好受许多。 然而我倒霉地没有这项技能。 真不公平。 同样都是老妖怪,怎么他就跟我不一样? 怎么我就该死的要把一切都记得这么清楚? 我遇见那个女人是在一个夏天,这段缘分的结束,也是在一个夏天。中间隔了整整八年,我们都没有见过面。 一开始,我只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直到腰后的匕首居然被她那么轻易地抢走了,我才正视起面前的那个人。 当她问“可以借你的手一用吗”时,我觉得这姑娘真是个怪人,我知道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这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用那副如此礼貌的口吻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的? 她从头到脚都很怪,嗯,这点倒是和我一样。 比如一言不发就自\/残,这点跟哑巴很像,只是我当时不知道。当然了,我现在知道了也不想承认。 但如果让我知道她真的是跟哑巴学的,我可能会…… 会怎么样呢? 生气么?对她实行教育么? 我哪来的本事,又哪来的脸? 我算老几啊。 不过她估计也不是跟哑巴学的,我相信哑巴舍不得。 她是自己学会的。 第三个令我疑惑的则是,她的体温为什么这么凉呢? 这点,西医无法解释。 我只能从中医的角度猜测。 体温与气血有关,是否是她的气血出了问题,还是说,承载气血的经脉出了问题? 不管是哪个原因,都要被亏损至极致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一种活死人的情况。 不过,她应该不是地球人,是个外星人吧?所以也不能这么简单地下定论。 总而言之,我记住了她。 不仅是因为她身上那些异于常人的表现,更重要的是,齐八爷的卦。 齐八爷的卦象还没有被印验,所以我相信她会回来的。 齐八爷从不出错。 彼时她对于我而言,只是个“可能会影响我未来的人”。 重要,但又不是很重要。 我没想过要主动去接近她,一来,这姑娘实在太单纯,我于心不忍;二来,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所以再次见面,就已经是八年后。 她受了很重的伤,我当时仍旧不怎么上心,毕竟对于我来说,一个可能会在未来影响我的人,死了也许是件更好的事情。 令我想不到的则是,哑巴的态度。 他那表现,跟天塌了似的。我丝毫不怀疑,要是当时有人站出来说是自己伤害了那姑娘,他会把那人大卸八块再丢进尸蹩群。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一开始,那个姑娘就骗了我——我当时其实感觉到了,但因为不在意,所以很快也忘了。 这一次见面,因为哑巴的态度,我对她的态度也从毫不在意,变成了好奇。 她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了。 这种感觉就像,你能清晰地看见她站在你面前,你却永远无法抓住一样。 因为中间那些被隐去的迷雾里,也许藏着一条比天涯更远的路。 她比我想象的,要不简单多了。 我开始正视她,只是越正视却越模糊。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想看清楚一个人,尽管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想知道,她究竟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因着这个,我不介意在代老板一群人面前为她撑撑腰。 走了一路,我又感到——她比我想象的,要简单多了。 她就是个很简单的人,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更准确地来说,是谁对她好,她就成百上千倍地对谁好。 也许那些不简单的事,都是命运强加到她身上的。 真倒霉。 和我一样。 那时我还不知道,后来的路,才真正让人刻骨铭心。 她终于摘下了那张面纱。 我当然看得出她不是故意的,我当然也知道,在那种时候,紧盯着一个姑娘的脸是极其不礼貌的。 但我就是移不开视线。 这样自制力缺乏的表现,自我少年时代后,就再也没有过。 我好像感觉自己变年轻了。 一种年轻的冲动叫嚣着要主宰我的身体,但我只想告诉他,小崽子你还嫩了点。 这种冲动与欲望无关,它叫作,悸动。 然而我已经不是少年了,极致的美的确对我有吸引力,但也仅此而已。 我明白哑巴的眼神,于是笑了笑,我当时只觉得他想多了。尽管我很清楚,如果我拥有这样一个瑰宝,我也会草木皆兵。 能够引动情感的,从来也只有情感。 这种事情最易在生死考验中发生。 后来在前殿和祭坛上的经历也的确十分惊险,但对我来说,还不到能够引发“吊桥效应”的地步。 她当时站在帝江的尸体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表情很平淡又很复杂,可惜那样的隐晦,我实在没有读懂。 我猜测也许她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但后来的事又的确出乎她的意料,她或许当时只是想告别? 接下来的事情我不想回忆。 因为我已经在梦中回温过无数次,醒了就喝酒,醉了就睡,睡了又做梦,梦醒了继续喝酒。 一日一日,无穷尽也。 这实在是一种折磨。 我对她的“感情”,自始至终都跟“吊桥效应”无关。 可我又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 大概是,那些事实在太过于颠覆我的世界观。 更重要的则是,我无法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拼死、濒死。 我杀过人,也濒死过,同样目睹过别人倒在脚边。 但都跟那天不一样。 都跟那天不一样。 那实在太疯狂、太血腥、太震撼、太惨烈。 我就像是个共情力极强却看了虐心电影的人。 电影落幕,我却无法抽身了。 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我能够从各种反应中,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好像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或者什么。 她简直疯了! 哪怕午夜梦回时,我都不敢想象她能有这一面。 残忍到变态,不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 还是对我。 她的确很了解哑巴。她知道哑巴会不顾一切要冲出去救她。 所以她对我说—— “帮我照顾好小官。” 哑巴一定没听见这句话,因为这句话是在我脑子里炸响的。 我一下懵了,简直被她气笑。 我凭什么要帮她照顾哑巴? 我也是个“观众”,她凭什么要求我在这种情况下去拉住一个情绪崩溃的疯子? 她凭什么觉得我就不在乎? 我他妈自己都崩溃了! 这不可能不是一种残忍,强制性地让我保持冷静。 强制性地剥夺了我不去后悔的权利。 如果我当时也选择了冲动,也许我会死,但我绝不会铭记到现在。 绝不会成为一个浑浑噩噩度日的酒罐。 天又亮了。 该买酒了。 张起灵番外·雪夜孤灯 张起灵又回到了雪山。 这里陌生得像是另一个星球。 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只是程度不同、色调不同,上下都单调至圣洁、左右都辽远至荒芜。 站在雪山山脊上,极端的地理位置借予人极端的崇高,向下俯视,一撇沟壑、一捺雪岭,无不都是喜马拉雅的余笔。 跋涉雪山是一件孤寂又辛苦的事情,这跟穿越草原或沙漠倒是有相同之处。看着远处的目标,人总是觉得就快到了、就快到了,然而太阳都落山了,前路仍旧漫漫。 天已经暗了。 张起灵终于到了喇嘛庙。 小喇嘛给他安排了一间屋子。 昏黄的煤油灯安安静静地立在桌上,一点也不受窗外风雪的影响。 张起灵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一本日记,然后坐到煤油灯前。 不是要写日记,只是想找回一些东西。 日记里记了很多事,有琐碎无比的日常小事,也有大事。 但这所有事,都只跟一个人有关。 那个人被曾经的他画在了日记上。 这样类似的画像有很多,有对方发呆的、笑的、皱眉的,有背影、侧面、正面——看得出自己的素描水平在不断提升。 但所有的画都有个共同点—— 擦除多次。 大概是都不满意。 他知道这一定是个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只是他又忘了。 看得出日记被翻过很多次,想来从前他也常常翻看。 但为什么最后一篇日记断得这么突兀? 那地方并不是他失忆后睁眼的第一个地方,或者说,离他失忆后醒来的地方还很远。 那一页有着不少墨点。 他从前应该不止一次想落笔,但都又停住了。 为什么? 更重要的是,纸张上为什么有泪痕? 瑶池仙殿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叫作胥翎的女人呢?又去哪里了? 张起灵忽然感到一股极大的无助和绝望,仿佛一只大手将心脏攥紧,这迫使他不得不赶紧合上日记,靠在椅背上,双眼空洞地看向窗外的雪夜。 昏黄的油灯将他的面容勾勒在彩绘玻璃上。 窗外的风雪呜呜呼啸着。 深夜无比安静。 —————— 两则雪杉秘闻: 其一: “瞎,要找么?” “你回来了?想起来了?” “……” “哈。” “找。” 其二: “小三爷,我们调查到一条情报——” “说。” “地上老九门,地下隐青丘。” —————— 下一章开始本传内容,本来下卷该是残曦破云的,但我又在中间插了一卷,叫长恨煎度 目前本书已经有两个名字,还需要三个名字,宝宝们要是有好的想法就留在评论区吧 第1章 重新启程 胥翎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许上百年,也许短得多。 她本以为自己不幸掉到哪个荒芜的空间裂缝去了,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一间木屋里。 这是被好心人救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尾巴,还剩两条,比预想中的要好。 反正她也没什么牵挂了,报完仇死了也就算了。 只是可惜上千年岁月,最后要因此而消弭。 她轻巧地跳下床,发现这竟然是间有人居住的屋子,尽管很简陋,但布置干净又温馨,屋外似乎还布置了不止一处法阵,看来救她的人是一对强大的道侣。 只是……这法阵威力过于不俗,她似乎也出不去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她还要去完成自己的事情,修仙之人一旦外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要是在这里等百年,甚至千年万年,要怎么办? 这样想着,胥翎就四处逛起来,希望能找到打开法阵的方法。 走进前厅,她的目光落到香几上—— 这是……身份玉牌? 她化为人形,小心地拿起玉牌,目光却忽然顿住—— 凌岫云! 这不是母亲的名字么?! 难道这里是她出生的木屋? 胥翎开始回想小时候的记忆,只是时间实在太过久远,她当时又实在太小,很多画面都模糊不清,只隐约觉得,记忆中的小屋似乎与面前这个小院的确很是相似。 她叹了口气,将母亲的身份玉牌收好,又拿起另一只玉牌。 华胥翌。 华胥…… 父亲竟然姓华胥! 也就是说……他属于凤凰一族! 胥翎想到小时候从外界人口中听闻的那些关于凤凰一族巨变的只言片语,终于明白为什么族长不肯告诉自己父亲的信息。 看来自己的名字也是做了隐瞒,她的本名应该是华胥翎。 为什么她会回到这里? 还是说,这里是幻境? 胥翎仔细观察片刻,却没发现一丝一毫关于幻境的线索,她将这只玉牌也收好,又慢慢走进小院。 小院边有一个石桌。桌上放着一只拨浪鼓。 拨浪鼓的手柄是红灵玉做的,上面还雕刻着一大一小两只九尾狐和一只凤凰。 只是凤凰眼睛上的一只眼珠掉了。 这是她小的时候母亲用来逗自己玩的拨浪鼓。上面的眼珠是她自己抠掉的。 眼眶似乎又有些酸涩,她伸手拿向拨浪鼓。 就在指尖刚刚碰上拨浪鼓的霎那,两道金光突然从拨浪鼓中溢出,那金光缓缓成型,竟在胥翎面前变作一男一女。 在胥翎怔愣的目光中,那女人伸手摸了摸胥翎的脸。 “我们的翎翎长大了……”女人似乎哽咽了一下,又道,“也受苦了……” 胥翎一下就掉了泪,她此刻丝毫不想管这到底是不是幻境,猛地上前一步抱住两道虚影:“爹,娘,女儿、女儿……” 她有好多话想说,却只是流泪。 她想告诉他们,族人们都抛下自己走了。 她想告诉他们,自己被师父捡回去,养在了后山。 她想告诉他们,师父也走了。 她想告诉他们,她可能活不久了。 …… 那男子抚摸着胥翎的头发,语气无比温和:“爹娘都明白,翎翎是我们的骄傲。” 过了不知道多久,见胥翎的情绪勉强平复下来,那女子又摸了摸胥翎的脸:“翎翎,这里是娘生下你的地方,我们一直都在等着你。” “为什么?”胥翎不明白,爹娘已经走了这么久,为什么不选择轮回转世,反而要把自己的一缕神魂留在这里? “我们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时间不多了,你听完我们的话,就什么都明白了。”那男子道。 “几千年前,凤凰一族中出现了一个变异凤凰血脉。这个变异凤凰生性残暴,为了统治凤凰一族,在一次外出历练时,联合龙族杀了当时的族长。” “我当时作为族长候选,带领一部分族人和变异凤凰展开对抗,只是对方力量实在强大,又笼络了不少外族,这场反抗最终以失败告终。” “也正是在那场大战中,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的界碑被打落下界,为了避免更多可怕的后果,我决定前去寻找界碑。你母亲当时也在我身边,我们一边躲避变异凤凰的追杀,一边寻找界碑的下落。” 凌岫云接着道:“我们在地球上找到了界碑。只是我们发现,随着界碑流落到地球的变异凤凰血脉居然也产生了自主意识,只是暂时无法拥有实体。可惜还没等我们找到解决办法,追兵就来了。” “也正是那次追杀,我和你父亲都受了很严重的伤,我们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临走前,将你托付给了当时九尾狐族的族长。” 胥翎没想到父母的仙逝竟然还跟地球上的事情有关,无数疑问萦绕在她的心头,正当她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父母的身影正越来越淡。 “翎翎,回去吧。你的命运注定不凡。我们已经为你铺好了路,走吧,孩子,相信自己……” 随着声音的消失,两人的身影也几乎要彻底消散。 胥翎看见父亲伸出手,对着自己的眉心一点—— 一阵滚烫至极的灼痛袭来,眼前几乎火红一片,只是很快,那股灼痛就变成了暖流流向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就想伸手拉住父母的身影—— 而后眼前一黑,身旁似有无数星河飞速流转而过,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包裹着她,轻柔地将她送向远方。 * 漆黑的寂静中—— “爹!娘!” “噗——!” “妈的,谁放屁了?!” “操,谁特么的喊娘?!” 胥翎猛地睁眼,却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自己则身处一段狭窄甬道内。 丰富的倒斗经验让她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又被送到了某个古墓中。 黑暗的环境并不能影响她的视线,所以只微微抬眼,她便认出了不远处几人中间的张起灵。 对方也看向了她,似乎比她更加惊喜,一时间竟呆愣在原地。 见那血尸居然趁机抓向张起灵,胥翎眼神一冷:“找死。” 衣袂翻飞间,人已经掠至血尸近前,她直接伸手抓住血尸的脖颈,几人只听“咔咔”一声,血尸已经被拧断了脖子。 “卧槽!大妹子,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你有这本事,还喊什么娘啊?”身旁一个胖子已经惊呆了,因着煤油灯光线的缘故,他没有看清胥翎的面貌,只惊讶于她的身手。 然而除了潘子外,没人理他。 “一个个的,不会都被血尸吓傻了吧?看看你们这熊样儿,什么出息!” “小三爷,说话啊,你想什么呢?” 然而还是没人说话。 借着煤油灯的光,吴邪已经呆住了,他甚至忘了自己现在还在斗里,脑中只不停循环着刚才的惊鸿一瞥。 张起灵看了吴邪一眼,没说话,反而飞快从自己包里拿出一件冲锋衣,披到胥翎身上,连着帽子也戴上,将面前人勉强遮了个严实。 他又拿出一张手帕,牵起胥翎的手,一下下专注地擦着,动作十分轻柔,将胖子和潘子也看呆了。 “不是,这位小哥,这你相好啊?”胖子的下巴都要惊掉了,他可是知道刚才这小哥有多冷漠凶残,没想到这样的人也有英雄绕指柔的一面。 不对,这一男一女谁更柔还说不准呢。 胥翎看着张起灵,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每次都是自己不告而别,每次也都不会解释。 可是要怎么解释呢? 又怎么能解释呢? 有些事一旦说出口,因果就连成,她怎么能把小官卷进去呢? 第2章 我算什么 将手擦干净,张起灵才缓缓抬头。 面前的人对他来说,全然陌生,又全然熟悉。 他此刻仿佛被另一个自己操控着,猛地将面前人拉入怀中! “你回来了……” “回来了……” 胥翎被张起灵搂得一怔,一股极其清浅的烟草味扑入鼻腔,怀中无比柔软。 这是她认识张起灵以来,对方情绪最外放的一次。 隐忍和克制几乎已经被他刻进了骨子里,以至于她居然忘了,他其实早就受不了了。 自己对他来说,有这么重要么?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胥翎不明白,她此刻也没有心情去想,因为张起灵在颤抖。 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揪紧了。 半晌,她才伸手抚上张起灵的脸,掌心是星星点点的濡湿。 “没事了。” “小官。” “没事了。” “我回来了。” * 吴邪的脑中还一直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那姑娘到底是从哪里突然钻出来的? 她又是谁? 她是小哥女朋友吗? 如果是的话,这闷油瓶还真艳福不浅。 不是,这不重要。 闷油瓶刚才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奇怪? 不仅仅是因为情绪失控——这么几天以来,这确实是他第一次看见那闷油瓶情绪失控——更重要的是他那奇怪的举动。 他为什么会警告了我一眼? 难道那女的的样貌不能露出去? 是因为太好看了? 不至于吧,这占有欲也太变态了。 还是说那女的是通缉犯之类的? 可是不像啊,哪有通缉犯长这么漂亮。 操,太好奇了。 “小吴同志?小吴同志?嘿!回神了!”见吴邪还傻愣愣地走着,胖子干脆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 吴邪还以为又遇到了粽子,当场被吓得一个激灵,发现是胖子后就气不打一处来:“死胖子!你干什么?” 胖子也不生气,咧嘴笑道:“我说你个小同志,还想什么呢?那两人都不见了。怎么,被那姑娘把魂儿都勾走了?那你要是这样胖爷我可帮不了你,那小哥太凶残了,打不过,完全打不过。” 吴邪没好气地呸了一声:“你想什么呢?我有点好奇而已。” 胖子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想了解一个人就是沦陷的开始,小吴同志,我看你要倒霉了。” 吴邪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 他突然又想到刚才胖子说的话,赶忙回头一看,发现闷油瓶和那姑娘果然不见了:“他们人呢?又不见了?” 胖子搂住吴邪的肩膀,哥俩好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人家小两口私会去了,可惜你要是吃醋,在这儿也找不到。” 吴邪一把拍掉胖子的手:“你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下面这么邪乎,他们单独行动会不会遇到危险。” 潘子听了这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吴邪:“小三爷,你还是多担心担心我们自己吧,就那俩的身手,十个粽子也不够他们收拾的。” 吴邪一听,顿时想到刚才那姑娘徒手扭断血尸脖子的场面,一下就打了个寒颤,同时又悲催地发现,原来多了个人后,自己还是最弱的。 胖子又想到了什么,一脸八卦地问吴邪:“小吴同志,你刚才看清楚那姑娘的模样了吗?怎么样?好看吗?看你那反应是不是靓得很?” 潘子也很好奇这个问题:“说说呗,小三爷,刚才我跟胖子那角度,根本看不清。” 吴邪深吸一口气,正想组织语言好好跟胖子和潘子描述一番,免得玷污了那姑娘的脸,又突然想到闷油瓶的眼神,临出口又改了话头:“刚才这么暗,我也看不清楚,而且那小哥一下就把她挡住了,你们当我大师兄啊?” 胖子哪能看不出吴邪在敷衍自己,顿时骂道:“小吴同志,你真不够仗义。别以为胖爷看不出来你在瞎几把乱说,至于吗?占有欲这么强,这还没开始,就护上了?” 潘子见胖子这么说吴邪,顿时不乐意了:“死胖子,你怎么跟小三爷说话的?说不说是小三爷自己的事情,干什么,你想逼供啊?” 胖子本来只是抱怨一句,被潘子这么一说,也有点火气了:“我操,你煞笔吧?我就开个玩笑,怎么就成逼供了?你少血口喷胖爷!” 潘子大怒,握紧拳头就想上,却被吴邪一把拦住:“行了行了!你们俩得了!这还没出去就开始内讧了,等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张起灵将胥翎一路带到了西周墓的主墓室,提前将鬼玺拿到后,两人便就地坐到一个角落。 他本想问胥翎为什么回来了却不找自己,整整六十几年,他和其他几个人找遍了全世界,连她的影子都没看见。 可话到临头,他又想到日记里记录的那些,知道比起他,她隐瞒的秘密实在太多,也许自己对她而言什么都算不上,自然也没有理由质问胥翎为什么不找自己。 胥翎看向张起灵,四周很暗,可她能清楚看见对方的眼睛,许多复杂的情绪承载其中,她甚至看不懂。 “我才回来,然后就发现自己在这个墓里。” 听见这话,不知为何,张起灵忽然觉得轻松许多,连带着心里的惊喜都变得更加纯粹,也许是知道了对方并不是没找自己,相反,胥翎刚回来就遇见了他。 他很想问关于她的一切,但是又知道胥翎一定不会说,沉默半天,也只好道:“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他已经别无所求。 “你呢?又是别人雇佣你下墓么?”胥翎问。 张起灵专注地看着她,轻轻点头:“除了鬼玺,就是这个原因。” “你已经离开了六十二年,外面变化很大。”说到这里,张起灵仔细地观察着胥翎的神色,却见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内心突然又变得苦涩。 果然,六十年对她来说,什么都算不上。 那么,我呢? 我与她的相处,甚至没有六年。 我算什么? 第3章 暗涌 (写在前面,不占用字数:关于这一时期的“吴三省”是否是真的吴三省,个人认为是的。因为在后面云顶天宫中“吴三省”受了重伤,却后来又出现在蛇沼鬼城,而原文中吴邪也对三叔的恢复速度感到奇怪——大意如此,伏笔很深,只有一句。所以个人认为,云顶天宫后,吴三省和解连环才再次互换了身份) 张起灵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见胥翎在认真听自己说话,就继续道:“是一个叫吴三省的人雇我下来的。” “这个人的父亲你认识。” 听见熟悉的姓氏,胥翎低声笑了:“是狗五的儿子?” 张起灵颔首。 胥翎仰头舒了口气:“真好,狗五还是听话了。” 张起灵又道:“刚才盯着你的那个年轻人叫作吴邪,是吴三省的侄子,吴家唯一的孙辈。另一个胖子叫王月半,也是吴三省请来夹喇嘛的人物。最后一个人叫潘子,是吴三省的亲信。” “你离开后,发生了很多事,”张起灵顿了顿,犹豫了一会,才又道,“因为某些原因,九门损失惨重。” “我们发现有一股力量一直在控制着九门,想要驱使九门和张家寻找传说中的长生之法,为了抵抗这股势力,九门设下了一个局。” 听到九门“损失惨重”,胥翎愣了愣,惆怅与心痛同时蔓延至眼眶,她眨了眨眼,勉强将情绪控制住,安静听张起灵讲话。 只是又有一个疑问浮出——长生。她记得代老板和高先生就是想要吃下西王母的蟠桃达到长生。所以长生与西王母有关?或者更进一步,长生与界碑有关? 如果从前有人告诉胥翎,界碑可以让人长生,她是绝不可能相信的,但自从知道地球上的界碑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过后,她就不这么认为了。 只是很多事情她也还没有弄明白,这次重新回到地球,就是为了调查父母当年的遭遇,做完父母未完之事。 还有师父……哪怕他已经走了,她也是一定要回宗门看一眼的——如果宗门还在的话。 至于天枢宗……她誓要天枢上下死不瞑目。 修真界对于她而言已经无甚牵挂了,等做完这一切,她想,她会回到这里,陪着朋友们度过一生。 张起灵又开口了,同时也将胥翎的注意力拉回。 “而吴邪,就是九门的后手。” “我们现在所在的七星鲁王宫就是吴三省为吴邪选的入局之地。” 胥翎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了父亲和母亲:“那他还挺可怜的。” “这里其实是两个墓的重叠。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周穆王的西周墓,你刚才出现的地方是七星鲁王宫。”张起灵简单向胥翎解释了一遍周穆王、鲁殇王、鲁国公和铁面生的关系。 胥翎并不是很在意周穆王的计划,反倒是另一件事引起了她的注意—— 西王母到底是用什么炼制的长生丹药? 这长生之法真的跟界碑有关吗?如果有关,她又是如何研究的长生之法呢? 胥翎想到齐铁嘴曾经跟她说过的、关于界碑的传说(详见第35章),想来西王母也发现了界碑周围奇怪的现象。 难道变异凤凰血脉的意识引诱了西王母? 正想着,墓室外又响起脚步声,张起灵几乎瞬间就把手中的鬼玺收了起来。胥翎则抬头看去,发现是个陌生的中年人。 “小哥?你这是……” 那中年人很快就发现了两人,他看向胥翎,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艳,然后很快就警惕起来。 张起灵没理那中年人,反而对胥翎道:“这就是吴三省。” 见张起灵居然轻易将事情告诉了面前这个女人,吴三省眯了眯眼,心中更加警惕,又敏锐地捕捉到张起灵的介绍顺序,于是面上还算礼貌地问:“美女,你是……?” 张起灵看了胥翎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就意味深长道:“她是徐羽。” “徐羽……” “徐羽?!” 吴三省很快就反应过来,而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胥翎,他在长沙摸爬滚打几十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多少都听过点,如今见传说中的六箭狐仙竟然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心中也是震惊。 更不要说这女人还如此年轻! 好在吴三省知道张起灵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况且他更不是个会无聊到开玩笑的人,只心中暗暗猜测胥翎是否跟张起灵和陈文锦一样,身体出现了某种变化,所以才没有变老。 三人沉默了一会,吴三省想到从前吴老狗提起胥翎的表现和态度,才表情复杂地对胥翎微微弯腰:“晚辈吴三省,见过姑姑。” 胥翎愣了愣,倒是没躲,算是认了吴三省的关系和称呼。 她轻轻笑了,而后从包里拿出两张护身符交到吴三省手中:“你一张、吴邪一张,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吴三省一愣,他从吴老狗和少数几个长辈口中都听说过狐仙的本事,据说狐仙曾经送出的符箓已经无价也无市,珍贵无比。 他没想到胥翎竟然一见面就给他送了这样一份大礼,心中感叹老爹都死了,自己竟然还能沾他的光,当即喜笑颜开将符箓收下:“谢谢姑姑!等这次出去,晚辈一定请您吃饭!” 看着吴三省如此不值钱的样子,张起灵无语了,不过他心中又升起一点骄傲—— 吴三省能说出这话,想必是没听说过多少关于胥翎的事情,还是自己最了解她了。 看着这样一个中年人在自己面前如此谦恭,胥翎也有点不适应,但辈分在这里,人家又没做错什么,于是只好道:“只是一点见面礼,吃饭就不必了。” 吴三省摆手,端的是大气:“哎呀小事,这么多年才见姑姑,必须好好招待,否则我爹泉下有知,非抽死我不可。” “你说……什么?” 胥翎皱眉,似乎是想再确认一遍。 吴三省一愣,却发现张起灵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墓室再次安静下来,谁都不再说话。 胥翎低下头,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 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六十年也是十分沉重的。 这六十年虽然对她来说,什么也不是,但对曾经的朋友来说,或许就是生与死的交界。 六十年…… 六十年…… 明明才六十年。 张起灵看着胥翎,对方突然仰起脸笑了笑,声音很轻,眼眶有点红,只是仍旧没有一滴泪落下。 习惯了。 她应该习惯的。 张起灵伸手,轻轻握了握对方冰凉的指尖。 第4章 磕头 气氛沉凝了很久,胥翎又听到了一个脚步声。 三人等了一会,就见一高高胖胖的、胥翎还没见过的伙计跑了进来。 胥翎此刻已经戴上了吴三省给的口罩。 那伙计见吴三省在此,赶紧小跑过来,语气谄媚:“三爷,那些耳室我都看了,该做的也都做了。” “咦……这位是?” 见大奎好奇地打量胥翎,吴三省先是对胥翎道:“这人也是我的伙计,叫大奎。” 胥翎颔首,没说什么。 吴三省见大奎还在打量胥翎,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这位,你可得叫一声姑奶奶了。” 大奎一噎,他看这女人年轻得很,怎么就成了姑奶奶了? 不过见吴三省盯着自己,他也不敢忤逆,当下就点头哈腰喊人:“姑奶奶好!” 胥翎侧让了一步,她没兴趣当这么多人的“姑奶奶”。 吴三省和张起灵将胥翎的动作看在眼里,只是都没说什么。 还没等大奎继续开口,墓室外又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吴三省短促一笑,对胥翎道:“姑姑,劳烦您躲一会,让您那四体不勤的侄孙儿好好锻炼锻炼。” 胥翎听着外头的动静,也一时觉得好笑,于是点头,和张起灵一起躲到暗处。 一直看吴邪和胖子两人像傻子一样折腾半天,从台上打到台下,差点内部互相解决,吴三省才钻出洞。 “三叔!这里!” 一看到吴三省,吴邪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大叫起来,结果却发现吴三省惊恐地盯着他的身后。 吴邪被吴三省的表现吓出了一身冷汗,机械般地转身看去,却发现那青眼狐尸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到了胖子背上,正冷冷地盯着他。 “情况紧急”之际,突然一个女人走到吴邪面前,只见那青眼狐尸猛地发出一声刺耳尖叫,竟双目流血,缓缓向后倒去。 吴邪和胖子终于恢复神智,你看我、我看你、又看了看地上的青眼狐尸和胥翎,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呸你个狐尸,差点害得胖爷归位!”胖子已经清醒,直接一脚将已经死透的青眼狐尸踹得老远,才对胥翎尬笑,“大妹子,这么巧?你也走到这儿了?” 胥翎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反倒是吴三省走了过来,他将刚才胥翎给他的护身符递了一个给吴邪,心里忽然有了个计划:“大侄子,来,拜见长辈。” 吴邪接过护身符,随意地翻着看了两眼,就问:“这什么东西?三叔,你也整那些封建迷信了?” 当着胥翎的面,吴三省又尴尬又气,伸手就想拿回来:“毛头小子不识货,你不要就还我!” 见吴三省居然是这个反应,吴邪反而觉得东西珍贵了,一扫之前的轻视,飞快将护身符放进贴身口袋里:“诶诶,哪有给出去的东西又要回来的道理?现在这护身符是我的了!” 吴三省白了他一眼,又道:“既然收了见面礼,还不快过来拜见长辈?” 吴邪更奇怪了:“这哪有长辈,这里最老的,不就是三叔你么?” 吴三省那个气啊,心说亲侄子打不得,又听见胖子在旁边插科打诨:“小吴同志,我看说不定这青眼狐尸就是你们老吴家的长辈,你刚才肯定是没给它磕头,它生气了,才这么折腾你,连带着还害苦了我。” 吴邪没好气地讽刺回去:“我家长辈要是青眼狐尸,你家长辈就是那臭死人不偿命的血尸!” 谁知胖子一听,反而乐了:“那敢情好哇,那血尸好歹是个一方诸侯……” 吴三省被眼前这几个小崽子气得够呛,直接上脚把吴邪踹得跪在胥翎面前:“废话楞个多?叫人,姑奶奶!” 吴邪疼得呲牙咧嘴,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居然跪在了胥翎面前,当下脸就红得跟火烧云一样,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你干什么,三叔!” 吴三省是真想撬开吴邪的榆木脑袋看看这小子到底为什么这么迟钝:“让你给姑奶奶磕头,听不懂话?” 吴邪震惊地指着胥翎:“她?我姑奶奶?” 吴三省大骂:“废话!” 见吴三省都这么斩钉截铁了,吴邪也不得不勉强接受这个现实,心说半路杀出的美娇娘居然摇身一变成长辈了,真是世事无常,况且对着这么一个大美女,谁特么喊得出“姑奶奶”啊? 而且如果这美女真是闷油瓶的女朋友,那他岂不是成闷油瓶的侄孙儿了?这怎么得了?! 但顶着吴三省严厉的眼神,吴邪也不得不照做,壮士断腕似的磕下头:“姑奶奶好!” 胥翎忍着笑,面前的青年跟狗五年轻时十分相像,她本该避开这一拜,但也许是对方与狗五相似的脸,也许是狗五冥冥中的希望,她突然就站定了。 故人之子,既然已知对方前路凶险,她这个长辈当然要帮他尽一份力。 就当是为了自己与狗五的那一份情谊。 于是俯身将吴邪扶起:“起来吧,小邪。” 吴邪一愣,先是被对方冰冷彻骨的体温惊住,又是被那道清冷空灵的声音迷住。 这声音简直太好听了,他觉得哪怕自己一辈子什么事情也不做,光是听这个声音也够幸福了。 而后脸上就突兀腾起一片红晕,也不知道是因为要叫一个“同龄人”为姑奶奶感到羞赧,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 好在墓室内光线昏暗,并没有什么人看清他的尴尬。 吴邪回过神,看了一眼胥翎,又看了一眼三叔,赶紧就拉着吴三省走到角落,将声音压得极低—— “三叔,你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年轻的姑奶奶?” 没成想吴三省的表情却是吴邪没见过的严肃:“这里不好说,我出去再告诉你,说实在的,我也没想到她会出现,你小子运气真够好的。” 看着面前吴邪懵懂青涩的模样,吴三省内心叹了口气,如今一切才刚开始,能遇到徐羽,的确算是自己这大侄子的福气了……也许是老爷子在天有灵吧。 见吴三省这么说,吴邪心里更是像猫抓的一样,但他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只能勉强忍住不再追问,转身却发现自己那刚得的便宜“姑奶奶”正看着自己。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走到胥翎身边:“姑……姑奶奶,你看我们这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仓促,实在不好意思,等从这里出去,我一定带你在杭州好好玩玩。” 胥翎仍旧只是温和地看着他:“好。” 吴邪更尴尬了。 —————— 今天小改了前面一些逻辑漏洞 第5章 徐羽 因着吴三省说要锻炼吴邪的缘故,胥翎和张起灵几乎全程都只是站在旁边看几人忙碌,只是之后张起灵阻止了胖子想要脱下玉俑的行为,将玉俑中的周穆王杀死。 (注:青眼狐尸是铁面生、玉俑里的是周穆王、被胥翎杀掉的血尸是鲁国公、吴老狗当年盗长沙镖子岭遇到的血尸是鲁殇王,原着说了吴邪和三爷都觉得小哥在撒谎,小哥也确实在撒谎,具体请宝宝们自去看解说,在此不多赘述) 张起灵刚将已经死亡的周穆王血尸从玉俑中脱出,胥翎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臭味,她淡淡提醒了一句:“尸蹩。” 听到胥翎的话,张起灵立刻回到胥翎身边,眼神警惕地看向周穆王血尸。 看着张起灵那“精湛的演技”,胥翎有些想笑,又考虑到吴三省的良苦用心,也就忍住,仍旧保持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吴邪、胖子、潘子、大奎果然都紧张起来。 “尸蹩,哪呢?我怎么没看见?”胖子已经握紧了匕首,一身膘都紧绷起来,眼神敏捷地扫视四周。 潘子也端起了枪,只是同样没找到,于是问胥翎:“姑……姑奶奶,尸蹩在哪?” 胥翎轻飘飘地看向地上的血尸,没说话。 很快,几人果然就见那血尸的脑袋中爬出了一只非常小的红色尸蹩。 大奎紧张了半天,一看只是这么个小玩意儿,顿时大骂:“这小东西,上赶着找死!” 说着就想拿撬棍敲死那只尸蹩。 吴三省“大惊”,连忙拉住大奎:“瘪犊子玩意儿!这他娘的是尸蹩王,你把它弄死了,我们也死了!” 张起灵也被“吓到了”,立刻大叫:“快跑!碰一下就死!我压制不住它!” 一听张起灵都开口了,众人全慌了,又不知道该往哪跑,正在这时,那尸蹩突然向吴三省飞去,吴三省连忙躲避,身后的大奎却没反应过来,反而呆愣地用手捏住了尸蹩王。 下一刻,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大奎口中发出,胥翎果然就见吴三省躲在一旁冷笑一声。 大奎已经疯了,到处扑人,慌乱间,不知道是谁开了枪还是枪走了火,大奎就因为头部中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吴邪一下就跪倒在地。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 胥翎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却没选择上前宽慰。 他必须经过生与死的洗礼。 就像从前的自己一样。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胥翎转头对张起灵道:“尸蹩潮来了。” 张起灵配合地点头,对旁边几人警告道:“快走,要来不及了!” 说完,他就抓了一大把天心石粉撒到胥翎和自己身上,四周已经嘈杂起来,尸蹩如潮水涌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众人彻底慌了,干脆全都往树上爬,胥翎和张起灵动作隐晦地帮胖子、潘子收拾了一部分尸蹩,顺便保证吴邪不被咬死。 “轰”地一声爆炸,直到吴邪亲手开枪将大奎打落,胥翎才得了吴三省拜托的眼神,拎着吴邪的后领将人丢出洞口。 终于爬出树洞,吴三省想用火将尸蹩挡在墓里,却被胥翎阻止了。 张起灵知道胥翎的意图,于是下手更快,一刀割开掌心,鲜血如珠线滴落。 “你……”胥翎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让吴三省拿来药和绷带,自己帮张起灵将伤口缠好。 “我的恢复速度很快,不需要你这么做。” 张起灵一动不动地伸着手,眼神专注地看着胥翎为他缠绷带的动作,他的声音很轻:“你会痛。” 胥翎顿了顿,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半晌她才抬头反问:“你就不会痛?” 张起灵笑了,嘴角抿开一个极其清浅的弧度:“你不痛,我就不痛。” 吴邪远远地看着胥翎和张起灵的互动,心中疑惑更多,他刚想开口,却被吴三省拉着往远处走。 一直走了很远,吴三省才停下。 吴邪捶了捶酸胀十分的小腿,一脸不理解:“三叔,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吴三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吴邪一眼:“姑姑耳力太好了,你还没发现?” “姑姑?哦,你说姑奶奶啊,”吴邪还是很不习惯这个称呼,他想了想,突然意识到好像刚才一直都是胥翎最早预警,“我靠,还真是这样,牛逼。” 吴三省冷哼一声:“有什么想问的,搞快点问,我长话短说。” 吴邪早就憋了一肚子好奇了,这下一个个问题像是机关枪子弹一样蹦了出来:“这姑奶奶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是我姑奶奶?她的辈分怎么这么高?她跟我爷爷是什么关系?她到底是谁啊?” 吴三省道:“你这些问题,说白了就是一个问题。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就都懂了——” “你这姑奶奶啊,名字叫徐羽。” “徐羽?”吴邪一愣,“既然都不姓吴,跟我们家又有什么关系。” 吴三省笑了笑:“你再仔细想想。” “徐羽……徐羽……三叔你别说,这名字我还真有点熟悉……”吴邪喃喃道。 突然,他惊叫一声,又赶忙捂住嘴:“你说她叫徐羽?!” 吴三省得意一笑:“这下明白了吧?” 吴邪飞快点头,可另外的疑问又再次出现:“如果……她真的是那位,为什么她还这么年轻?还有,他跟那小哥又是什么关系,他们是男女朋友?这年龄差也太大了吧!” 说到这里,吴邪也觉得不可思议:“三叔,你是不是在骗我。” 谁知吴三省却很严肃:“她和小哥的关系我不清楚。” “至于这第一个问题,说实在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仅仅是有一些猜测,但这些猜测不能告诉你。” 吴邪一哽,顿时觉得吴三省还不如不说,这下好了,虽然知道了一部分事情,但剩下的问题更叫他好奇了。 “三叔,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就说两句呗?这里又没别人,我肯定不会把你的话透露出去的!” 吴邪决定对吴三省展开死缠烂打的方针,毕竟从前这方法百试百灵。 君不见正是因为他死缠烂打才得来了这次下墓的机会? 虽然他现在有点后悔就是了。 不过这不重要。 谁知吴三省这次却似乎动了真格,他意味深长对吴邪警告道:“大侄子,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这件事不是你能插手的,不该问的,就不要再问了。” “还有,如果你看到了狐仙的长相,务必保密。这是九门老一辈的规矩。” 说完,也不管吴邪的反应,抬脚径直往回走。 吴邪站在原地,看着吴三省的背影越来越远,心里那股猫抓似的难耐也越来越折磨,他忽然感到似乎有一张大网正在朝自己逼近,而他却不得不迎着大网走去。 —————— 我在书圈发了关于00性格的详细解释贴,想看的宝宝可以去看看(虽然我知道都追到这里的宝宝大概率是不需要解释的),么么~ 第6章 再回长沙 从墓里出来后,胖子就打了个招呼要回北京,说是要早点把东西出手捞票子,吴三省当然不会阻止他,摆摆手就让人走了。 临走时胖子都挨个打了招呼,还走到胥翎跟前耍宝似的喊了声“姑奶奶”,又对着胥翎和张起灵挤眉弄眼。 两人都没理他。 吴三省打了个电话后走回来对胥翎道:“姑姑,我跟念姐说我们把你送回去,不然等念姐来一趟多麻烦。” 吴三省口中的念姐叫白念羽,就是白姨的女儿,道上人称念娘。 胥翎自然点头。 她已经知道了白姨与老六的事,所以情绪仍旧不算很好。 尽管六十年前她已经做好了永别的准备,但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时,她还是不能平静。 好像不知道从多少年前开始,她的生命中就只剩下了离别。 数不清的离别。 数不清的天人永隔。 张起灵没走,仍然陪在胥翎身边,应该是想把人亲自送到长沙。他看着胥翎,胥翎则呆呆地看着车窗外,两人都没说话。 张起灵知道这种感觉不好受,然而他也没有缓解的办法,毕竟连他自己都不能很好地面对类似的事情。 他能做的,只有陪伴而已。 吴三省回头看了胥翎一眼,心里不由得叹气。 故人归来,局面又要掀起波澜了。 吴邪、潘子早就累坏了,一上车就呼呼大睡,此刻车厢里全是两人的呼噜声。 * “羽姨,欢迎回家。” 柳鸢居已经换了位置,这里是白姨重新修的,已经尽力做到了一比一还原。 车刚停下,吴邪就见外面站了差不多有十个人,以念娘为首,基本上全都是道上有名的人物。 念娘将胥翎从车里接出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欣喜—— 她的确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这个小姨,但她母亲几乎日日都要在她耳边念叨小姨如何漂亮、如何厉害云云,以至于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把自己这小姨当成了奋斗目标。 如今胥翎重新回来,不仅圆了她母亲的遗憾,也算是圆了她的偶像梦。 念娘长得很英气,眉宇间有黑背老六的影子,整张脸又给人一种白姨的美艳之感。胥翎看着她,恍惚了好一会。 尽管两人从没见过,但似乎一点也没有陌生的感觉,胥翎仔细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抱歉,我回来晚了。” 念娘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她轻轻抱住胥翎,她知道这句话是对父母说的,也是对她说的:“不晚,一点都不晚,羽姨,你回来就好,柳鸢居永远都是你的家。” 见气氛沉重,吴三省连忙进来打岔:“姑姑、念姐,咱要叙旧就进去怎么样?这高兴的日子,整得这么伤感做什么?” 说完,他又把吴邪拉了上来,直把吴邪拉了个趔趄:“大侄子,快来,这是你念姑姑,小时候每年都给你发不少红包呢!” 吴邪认得念娘,毕竟小时候回长沙走亲戚拜年见过好几次。只是他有点疑惑为什么念姑姑看起来比三叔年轻这么多,但一想到对方是女孩子,可能重视保养也就“明白”了,当下便喊人:“念姑姑好。” 念娘拍了拍吴邪的肩:“好小子,长大了,一点也不像当年那个穿开裆裤、满院尿裤子的小朋友了。” 一听这话,一圈人都笑起来,吴邪脸上挂不住,更是从脖子往上都涨成了猪肝色,见胥翎也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内心不由得怪念娘不给他留面子。 气氛终于轻松下来,念娘朝张起灵轻轻点头示意,就对胥翎介绍旁边的人:“羽姨,这姑娘叫鹤梦,平时如果我不在,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让她帮忙解决。” 那长着鹅蛋脸的清秀姑娘也对胥翎喊了一声:“狐仙。” 念娘对她笑道:“别忘了我交代你的,早点教会我们羽姨用手机。” 鹤梦一笑:“包在我身上,老板你就放心吧。” 念娘点头,又看向另一个年轻男人:“这是老秦,平时如果有不长眼的,羽姨你都交给老秦收拾。” 老秦也喊了声“狐仙”。 一连介绍了七八个人,一群人才乌泱泱地走到花厅喝茶、休息。 这时门口一个手下突然走到胥翎和念娘跟前,低声道:“狐仙、老板,红府来人了。” 听到这话,胥翎一下就将扶手抓紧,脸上的表情也差点稳不住,张起灵几乎立刻就看了过来。 念娘对鹤梦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无关人等都下去。 包括吴三省和吴邪在内的一群人又被一头雾水地请走。 吴三省等人刚走,胥翎一下就站了起来,刚走出花厅,就与迎面而来的丫头撞了个正着。 丫头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羽羽,你终于回来了!” 丫头还是跟六十年前一样年轻,只是眼神中多了令人无法忽视的疲惫和沉静。 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胥翎几乎也要落下泪来。 羽羽……一个无比熟悉,又分外陌生的称呼。 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 过去恍如窗阴一箭。 念娘将两人劝回花厅坐下,丫头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放到胥翎身边,木盖打开,清香扑鼻——桂花糕、绿豆糕、百花糕、井茶酥……都是胥翎能吃且爱吃的。 想来丫头刚得到胥翎回来的消息就连夜做了。 熟悉的味道一下就将胥翎拉回到几十年前的午后……二月红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中新得的瓷瓶,她和丫头就坐在一旁吃茶聊天…… 她抬眼,丫头仍旧坐在身边,浅笑盈盈。 念娘悄悄擦了擦泪,又回头对胥翎道:“羽姨,这几年干娘照顾我颇多,还有解老师也是。” 胥翎一愣,随即想到自己曾经给二月红和解九留的信,明明他们可以不必这么上心,没想到的却是比她料想的要付出得多得多。 丫头笑道:“你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我和二爷收你做干女儿可和羽羽无关,我们是稀罕你。” 话落,转头又看向胥翎:“羽羽你别听她胡说,否则我可要认为你不舍得自己这外甥女认我做干娘了。倒是九爷确实教了念儿不少东西。” 胥翎知道丫头是不想让自己觉得欠了人情,然而事实上,她和九门早已经绕到了一起,人情欠过来还过去早就不知道该怎么算了。 胥翎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都要多谢你和解九。” 丫头握住胥翎的手:“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不要说这些。” 一家人? 胥翎突然笑了起来,眼中似乎有晶莹闪烁,她缓缓开口:“好,一家人。” 丫头这才满意地笑了,突然又想到什么,从身旁人手上拿了封信递给胥翎:“二爷……走前,一再嘱咐我将这封信交给你。” 胥翎接过信,看着信封上写着的“徐羽亲启”四个字,熟悉的笔锋仿佛让她再次回到当年。她小心将信收好:“我会认真看的。” 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只是这次居然没有人进来通报。 脚步声越来越近,念娘对胥翎笑道:“羽姨,你看门口谁来了?” 胥翎抬头一看—— 张日山、齐铁嘴、陈皮、解九、黑瞎子一齐走进门—— “羽羽,好久不见。” “习习!你可让我等得好苦!” “羽羽!” “老师,我们来晚了。” “某些人终于舍得回来了。” 第7章 欢宴 胥翎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心中是又酸涩又温暖。 原来他们都在等着自己。 真好。 只是……为什么八爷也没老? 胥翎看着齐铁嘴熟悉的笑容,内心不免疑惑。 其他几人“长生”她大概都知道缘由,只唯独齐铁嘴…… 难道他也喝了心头血? 可是明明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九尾狐的气息? 不过如今久别重逢,胥翎也只是微微愣神一瞬,很快就把这疑惑放下。 念娘准备了丰盛的宴席,胥翎这次坐在主位,身前同样是各色琳琅满目的水果。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旧人,胥翎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每年的春节小宴上。 一眼看去, 念娘、丫头、张日山、齐铁嘴、陈皮、解九、张起灵、黑瞎子。 胥翎看着他们,仿佛看见了他们身后的许多身影—— 白姨、老六;二月红;张启山、尹新月;狗五;三爷、三嫂;霍三娘……故人长绝。 一席开,旧雨重逢,甲子沧海,酒中笑中; 一席落,经年若梦,死生不待,一重一恐。 * 已是深夜,宴席终于落幕,丫头临走前叫走了齐铁嘴和陈皮。 胥翎仍旧住到了自己从前的那个小院中,打开了丫头交给自己的信,信中不仅包括在她离开的这些年天枢宗的动向。 原来在她离开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它、终极、齐天大卦…… 数不清的暗流涌动,数不清的谋算。 她叹了口气,侧头看向窗外,明月亘古如初。 * 齐铁嘴从红府出来,看了一眼等在一旁的陈皮,他叹气道:“你师娘让你进去。” 陈皮看得出来齐铁嘴又变年轻了,只是他没有戳穿。 “刚才解九派人来了,等会要开会。” 齐铁嘴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目送陈皮走进门内。 等了不到半个小时,陈皮就出来了,手中拿着一封信,眼眶还有点红。 齐铁嘴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没说什么。 两人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红府,而后转身朝在旁边等待已久的奔驰车走去。 * 柳鸢居地下室。 齐铁嘴摸了摸墙壁,勉强放心地点头。 念娘看他的动作就觉得好笑:“八爷,您就放心好了,我这隔音设备可是花了重金定制的,羽姨耳朵再好也听不见。” 齐铁嘴笑道:“谨慎为上。”说完就拉开实木椅坐下。 解九看得出陈皮和齐铁嘴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大致也猜出了要发生什么事,暗自叹了口气却没选择说明——让其他几个人再勉强开心一晚也是好的。 有些事迟早都会知道,不急于一时。 他清了清嗓子,打开地下会议室的幻灯片,一页页资料和信息被展示出来。 解九的表情很严肃,他看向几人,沉声道:“他也回来了。” “我们之前的部署已经损失小半,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一年会全部损失掉。” 听到这话,在场几人的表情都变得不怎么好看,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个重创。 张日山皱眉,看向张起灵问:“族长,他跟她一起回来的?” 张起灵摇头:“我不知道,但她根本没提,应该不是。” 念娘猜测道:“我倒是觉得真有可能是一起回来的,毕竟空间不稳这种事不可能三天两头发生一次。” 黑瞎子笑了笑:“我同意,他和她应该同时但不同地回来。” 解九将幻灯片播放到下一页,一张地图被展示出来,地图上还标注着许多数据。 “他既然已经回来了,再去追究怎么回来的没有意义,我们现在需要想的是怎么办。” 齐铁嘴冷笑一声:“其他人好糊弄,他可没那么简单。至少在窥探天机这一块,我也不如他。如果不想办法屏蔽他,送多少人过去也只是送菜而已。” “可关键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屏蔽他?”念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圆木桌,显然也觉得事情无比棘手。 会议室一下安静下来。 半晌,陈皮突然道:“可以找日本人。” “日本人?” “我曾经见到过一个阵法,她做的,当时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现在想起来她应该是把他们的运势跟日本人的运势混在一起了。” 齐铁嘴都要被陈皮气笑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陈皮面无表情:“你们没提,我就忘了。” “真特娘的服了你了,那你还记得起来那阵法的样子么?”齐铁嘴问。 陈皮摇头冷笑:“我又不是专门负责研究这个的,只记得一部分。” 齐铁嘴叹了口气:“那你把记下来的画个图,我回去推演一下,如果能成,问题就简单很多。” 说着,他又看向解九:“你可以先找一些日本人,训练好了放进去,如果我把那阵法推演出来了,就不必局限在日本人身上了。” 解九颔首,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办法,算是解了这局面,他又将幻灯片放到下一页:“现在她回来了,第三步计划就可以开始了,之前准备的是将人放到这几个地方,你们有异议么?” “长沙不要放太多,这不是不打自招么?”黑瞎子笑着提醒。 “可长沙肯定是高危区,万一出事怎么办?”念娘问。 “出事是肯定会出事的,只是早晚而已,不如多放几个打手?”黑瞎子道。 解九也认为这是最折中的办法,于是点头。 齐铁嘴又想到一个人,赶紧对解九道:“先把那孩子撤出来,避一避风头。” 解九早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你放心,他刚一出现我就命令把人调出来了,那孩子现在离得最远,很安全。” * 翌日清晨。 念娘急匆匆找到胥翎,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胥翎心中一跳,忙问怎么了。 念娘道:“干娘……走了。” 胥翎怔愣在原地。 丫头还活着,在长沙是个秘密。 丫头去了,在长沙仍旧是个秘密。 葬礼办得很简单,来参加的都是丫头信任的亲友,没有任何仪式和祷告,只有沉默安静的花圈。这是丫头临走的遗愿。 胥翎看着棺材里的人,心里仍然难以接受。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明明昨天丫头看上去还那么年轻? 明明她并没有感受到她身体的任何异样。 怎么会呢? 丫头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苍老,简直老得风烛残年。 怎么会呢? 胥翎不明白,也接受不了。 她才回来一天不到,老天就要她残忍地再次面对离别? 她已经听到多少旧友离开了? 明明丫头昨天才说,我们是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又为什么要这么快、这么干脆地抛下彼此呢? —————— 注:解九他们不让胥翎知道他们的计划是因为知道胥翎会阻止他们插手。 丫头是自己选择的离开,下一章会解释。 二月红临死前让丫头送信是因为不知道齐铁嘴和解九后面都长生了——这个事情因为某些原因被齐铁嘴和解九隐瞒了下来。 丫头也没有看过信。 第8章 葬礼 解雨臣连夜赶回了长沙。 他已经一夜未眠,若不是昨晚收到了师娘的短信,他恐怕还以为是有人胆大包天找死。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自接到师娘的短信,他已经立刻动身,疯狂给师娘打电话,只求多拖住一点时间,然而还是徒劳。 师父、师娘和念姑姑,是陪伴他长大的唯三亲人。 如今,他只剩下念姑姑了。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娘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 灵堂里的人如他想象的一样少—— 四阿公、日山爷爷、念姑姑、还有两三个师娘的亲近之人。 这两人是……? 解雨臣刚进灵堂,目光就锁定在了站在棺椁前的一男一女身上。 男的那个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女的那个则戴着白色面纱。 他走近念娘,心中也存了试探之意,毕竟师娘的事实在多有蹊跷:“念姑姑,我来晚了。” 念娘的眼眶仍旧很红,她轻轻抱了抱解雨臣:“不晚,小花,辛苦你了。” 见解雨臣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齐铁嘴和胥翎,念娘便直接将人带到胥翎面前,道:“好孩子,过来,这是你姑奶奶,徐羽。这是齐八爷。以前都没机会带你认识。” 解雨臣的眼中显出些惊讶,不仅仅是因为某些传闻,还因为两人年轻的面容。 想来他们跟师娘的情况一样? 于是很快也就冷静下来,他恭敬叫人:“姑奶奶、八爷。” 胥翎的心情不算好,只朝他点了点头,现在是没有见面礼的,只能之后再给。 齐铁嘴则拍了拍解雨臣的肩:“我知道你,小花,是个好孩子,今天日子特殊,过几天我和你姑奶奶就把见面礼补上。” “多谢八爷、姑奶奶。” 长者赐、不可辞,解雨臣勉强笑着道谢。 灵堂内又重新安静下来,解雨臣走到后方静立。 胥翎看了一圈人,又看了看解雨臣的背影,将目光转移到齐铁嘴身上。 齐铁嘴明白她的疑惑,看了一眼角落站着的管家,就低声解释:“解九还活着是个秘密,他不能露面,所以易容成管家站在那边角落了。” 默了默又道:“小花那孩子也不知道。” 胥翎因为情绪原因,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管家。她以为解九是为了提防九门那些暗中的敌人,于是表示理解。 窗外开始飘起小雨,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清新湿润的泥土味。有老人说,这是好兆头。 雨丝细如绸丝,落在人身上时,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只时间久了,轻轻抬手才勉强摸到一点隐约的湿润。 棺盖终于合上,丫头那张苍老的脸也一点、一点消失在胥翎的视野中。 时间已经到了。 一行人慢慢走向细雨中的青山,慢慢在二月红的墓前停住。 念娘叮嘱动土的人,要把丫头的棺椁放得低二爷半肩——丫头是还要靠着二爷听曲的。 土又被一铲、一铲重新填上。 土包比原先大了些。 墓碑上也多了一行字。 张日山、念娘和齐铁嘴都走上前抱了抱胥翎,让她节哀。 胥翎看着齐铁嘴越发年轻的背影,知道了丫头的选择。 一行人都被念娘和齐铁嘴带着往回走,青山下的人影连成了一条细弱的黑白线。 墓前只剩下胥翎和陈皮。 陈皮将手中的信递给胥翎。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字—— 羽羽: 我要走了。还好没有辜负你和二爷的嘱托。 还好我等到了。 你不要伤心,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一定好好的,不要让我和二爷担心。 丫头 丝丝细雨将信纸晕得湿润,又结在胥翎的睫毛上,天地都在这湿润中朦胧成一大片。 信纸被重新收好,过往数不清的回忆一幕幕浮现,胥翎忽地紧紧皱眉低头,半晌又抬起脸,好似眉心舒展、面容冷淡。 她咬破指尖,在半空虚画几笔,而后将红金色的符文轻轻往前一推—— 符文一下如烟花散开,点点金光散落,像一只只虚幻飘渺的蝴蝶,轻飘飘地落在坟墓上—— 祝福。 来自九尾狐的祝福。 一滴泪忽而滑落,胥翎听到陈皮在身旁轻轻说:“师娘解脱了。” 是啊,丫头解脱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请求和二月红的嘱咐, 她怎么可能坚持这么久呢? 二爷从来都是她的全部。 她本应该陪着二爷去的。 如今坚持这几十年,精神早已经油尽灯枯。 解脱了。 胥翎木然地站在原地,她感到身旁传来了一股轻柔的力量,将她拉进怀中。 她眨了眨眼。 眼泪开始不听使唤地落下,一滴、两滴、三滴…… 或许是数不清的离别、道不尽的绝望或者早已积累的恐惧,胥翎像个木头一样立在陈皮怀中,沉默地将头埋在对方的肩上,眼泪却越来越多。 没有抽噎、没有哭喊。 天地如此安静。 陈皮肩上的布料已经湿透。 * 日子又重归平静,好像谁都不知道长沙又少了一个人似的。每个人来找胥翎的时候都表现得很轻快,胥翎知道他们是故意的。 张起灵在那天晚宴过后就离开了,似乎是吴三省又麻烦了他什么事情。 其他人也在丫头葬礼后离开了长沙,能活到这个年头的人,地位都不低,手头上的事情也不少,尽管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回去。 这天齐铁嘴找到胥翎,将那枚熟悉的、带着一丝隐约裂痕的红玉凤簪交到她手上。 胥翎怔怔地看着红玉簪,她知道了,知道齐铁嘴去过天池。 齐铁嘴只笑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胥翎将红玉簪重新盘在头上,同样也不问。 他们聊了很久,从齐铁嘴口中,胥翎明白了二爷在信中提到的齐天大卦究竟是什么,内心不由得再次对吴邪感到怜悯。 看着胥翎低头思索的模样,齐铁嘴露出一丝苦笑。 他没有告诉胥翎,齐天大卦还有另一半,而这一半,与她有关。 但不管未来究竟会遭遇什么,一定会有很多人和她一起面对。 他拍了拍胥翎的手,意味深长道:“不用担心,我们会一起解决。” 胥翎点头,从齐铁嘴的叙述中,她总觉得那个“终极”似乎与界碑有关,但这叙述又太过模糊,她并不能肯定。 除此之外,齐铁嘴又向胥翎坦白了自己能够长生的原因。 他曾和佛爷一起在湘西见识过一种长生蛊,能够将人的寿命甚至血脉进行交换——当时湘西老寨的老族长就是用这种方法活了好几百年。 佛爷死前将自己的寿命换给了齐铁嘴。 丫头同样如此。 送走齐铁嘴后不久,念娘就带来了她的调查结果。 界门六十四年开启一次,距离下次开启还剩两年,师父虽然已经仙逝,但胥翎仍然得回去。 上千年的恩情、数百年的仇恨,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还有父母的事情、族人的事情。 如果能在两年内将界碑一事调查清楚,她就可以在回去后将几件事一起解决,然后寻找法宝开辟空间裂缝重新回到地球,陪着朋友们过一辈子。 这是最好、也最顺利的期望。 第9章 尸阵 (前排提醒:感情线会在云顶天宫时慢慢变多) 胥翎之所以让念娘去调查秦岭的历史,还是因为黑瞎子的一句话——在瑶池仙殿的偏殿时,黑瞎子曾说华胥作为一种古老的姓氏从秦岭流传下来。如今她已经知道父亲的名字,总觉得两者之间会有联系。 拿到秦岭古厍国的地址,胥翎就准备出发,念娘本也打算跟着胥翎走,但临时又遇到急事,只好罢休。 至于鹤梦和老秦,则被胥翎抛下了,主要是她一个人要方便得多。 * 解雨臣才回到北京一日,就收到了来自长沙的礼物—— 一张护身符,一张古琴。 都价值连城。 那护身符的笔触犹为熟悉,解雨臣看向书房里被爷爷裱起来的另几张符箓,显然画法如出一辙。 除了解府,也就一些老人手里还有这符箓,几十年来只有一张流进市场,被卖出天价。 传说这符箓作用神奇。 解雨臣也多少听闻过画这符箓的主人,只是未曾想有一天竟然能亲眼与这主人见一面。 与那些只言片语和他的想象不同,这主人要萧索沉寂得多。 那双眼睛,似乎已经不像传言中的那样清澈,尽管同样美丽,但偶尔一眼扫过,竟让人如坠冰窖。 冰冷沉寂至极。 在这消失的几十年里,她究竟去了哪里? 现在又为什么回来? 她会带来什么影响? 解雨臣将护身符贴身收好,揉了揉眉心,再次坐回书桌前。 * 胥翎没有选择乘坐任何现代交通工具,那些东西对于她来说都太慢了,只消化为真身闷头赶路大半天,她已经站在秦岭蛇头山山脚下。 与天山不同,站在南侧向北仰望,蛇头山呈现出一种荒芜的生机勃勃,山上植被低矮稀疏但坚韧,时有灰褐色的岩石裸露,一重山是一重锁。 然而爬过南坡,立在山巅或山脊上,才知方才感受大错特错。 北面的秦岭毫无荒芜之感,野蛮得雄伟浩荡、神秘得凝神屏息,涛林怒莽扑面展来,直直占据所有视野,又霸道地将云雨都约束至一边。 穿过夹缝、趟过溪河,胥翎终于在瀑布后发现了通往古厍国的溶洞。 溶洞后面是阶梯,阶梯后面是断崖。 一种若有若无的霉味从崖下传来,胥翎看向黑暗中的深渊,发现下面原来是一个尸堆。 黑暗并不能阻碍她的行动,胥翎从崖上一跃,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落到了尸堆旁边。 堆得快成小山的白骨在黑夜中其实很有些瘆人,如果齐铁嘴在此,恐怕嘴里早念叨起“罪过罪过,无意打扰”之类的话。 胥翎并不怕这些东西,然而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手腕上的万怨环却在此时冒起了幽幽红光。 她正欲往前走,却发现眼前的白骨堆上渐渐冒起一缕缕黑烟。 她眯了眯眼,眸底的金色缓缓扩大——原本的黑烟居然是被困在此处的一缕缕怨魂! 那黑烟越来越多,成千上万的怨魂几乎将这片空间填满,胥翎这才低头看向万怨环,毫不意外地发现又是它惹的祸。 可惜这东西不能取下,她叹了口气,眼前突兀出现一幅幅祭祀、战斗的场景。 奴隶因祭祀而死、战士因战争而亡。 女子凄厉的呼喊、稚儿尖锐的哭嚎、战士冲锋的怒吼……一重一重、一浪一浪,宛如江潮向胥翎拍打而来。 这些或尖锐或低沉的声音不断逼近又不断远去,胥翎好像被带到了这个几千年前的古老国度中,她远远看见了这里的领袖,她似乎叫—— 华胥真。 数不清的强烈情绪无止境地冲刷着她,竟让她有了一种自我毁灭的冲动。 她勉强稳住心神,一面在心里默念清心诀,一面想要找到破解尸阵的办法。 然而走了不知多久,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一直都在原地转圈,与此同时她不得不承认另一个现实—— 师尊之死让她走火入魔后,她已经无法不受幻境影响了。 然而现在这尸阵早已发挥作用,还在万怨环的加持下增强了不知道多少倍,现在遮住眼睛已经无用。 她干脆停下来打坐,心神终于勉强安宁一点,这才意识到尸阵之所以能起作用,是因为怨气仍旧不散。 既然怨气不散,就只能超度了。 胥翎沉下心神,低声念起了超度亡魂的经文,晦涩难明的音符字句明明十分阴沉却又如此棉熟悠长,轻而易举便将四野稳罩。 一开始,怨魂们根本不配合,反而更加凄厉地反抗起来,翻涌的黑烟不断侵袭着盘坐在地上的胥翎,几次都差点扰得经文中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怨魂们渐渐平静下来,点点白光忽然从尸阵中升起,渐渐地,白色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就像数不清的萤火虫在黑夜中缓缓升腾、飞舞,将这片不算大的山谷映衬得飘渺梦幻。 那些白光又逗留了一会,胥翎的耳边突然响起了成千上万个不同的声音,全都或近或远地向她低语。 白光缓缓消散,胥翎睁眼,脸上似乎还残留有清浅的泪痕。 那不是她的情绪。 那是怨魂的离愁。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强压下走火入魔的状态为怨魂进行超度是一项难度非常高的挑战。 好在她成功了。 山谷彻底恢复了静谧,在怨魂离别前的指引下,胥翎已经找到了入口。 她想了想,从背包里拿出一条面纱——尽管为了跟随时代她已经改换面罩了,但以前的习惯却还没改过来,出发前无意间仍旧往背包里装了几条备用面纱。 这习惯还是再次发挥了作用,胥翎将面纱折成了长条形,将眼睛蒙住,只在脑后留下两条白色的飘带。 夜晚的山谷本就无甚光线,如今胥翎是彻底将自己包围在黑暗中了。不过没了视觉,她的其他感官会更加敏锐,倒也行动无碍。 说是入口,其实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直井,胥翎忽然又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界碑? 她捡起几颗石子,选择性地朝几个方向扔出。 各种不同的声音先后传来,或沉闷或清脆,胥翎大概能够听出这直井中央似乎立着一个青铜材质的庞然大物。 不是界碑,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感到厌恶? 界碑之所以会让她感到不适,就是因为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过,难道说,这里也有什么东西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了? 是那个青铜材质的东西么? 第10章 禁制 既然有了猜测,胥翎就不再磨蹭,再次扔出一颗石子,大约估算了距离,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跃了出去。 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她已经站在了那一枝青铜上。 沿着这枝青铜慢慢向中心靠近,胥翎伸手摸了摸,才明白原来这个巨大的青铜竟然被雕刻成了一棵巨树。 只是……这纹路…… 胥翎摸着青铜树干上的血槽纹路,心中愈发庆幸自己已经将眼睛蒙住,否则恐怕又会被幻境困在这半空不知道多久。 虽然胥翎不明白这古厍国的人雕刻这棵青铜巨树有什么用,但她如今也已确定,这青铜巨树的确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过。 这是否意味着变异凤凰血脉曾经在此停留? 还是说,古厍国的人跟变异凤凰血脉有什么联系? 这还是除了界碑以外,第一个被污染的此界之物,是否这里还有其他被污染的东西? 正想着,胥翎突然感到脚下的青铜树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震动—— 有东西正在往上爬? 一股更加明显的排斥之感突兀出现—— 这里果然有其他被污染的东西! 她必须找到污染的源头。 想到这,胥翎干脆开始主动往下爬。 随着两方距离越来越近,那东西的动静也越来越清晰,听起来似乎也是四肢并用往上爬,是人还是猴子? 或者什么其他的怪物? “有人么?”胥翎提高声音问话。 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任何回答,胥翎大概可以肯定那东西不是人了。 那东西的数量越来越多,似乎想要将胥翎包围住,既然大概率不是人,她也就不必留手了。 顺手将风灵刃扔出,胥翎快速弯弓搭箭,眼前一阵白光闪过,耳边很快就响起一片怪叫和东西下落的声音。 似乎是猴子! 猴子为什么会被污染? 变异凤凰血脉难道是最近才侵染过这里? 心中愈发奇怪,胥翎干脆跳向其中一只“猴子”,她的速度很快,只在巨树树枝上轻巧地腾挪几次,手就已经抓上一只猴子的脖颈。 胥翎的力气极大,那猴子挣扎着想反咬一口,却在这种极大的力量压制下只能徒劳地抽腿。 这是……面具? 一个猴子怎么会戴面具? 难道真的成精了? 胥翎干脆将猴子的面具扯下,却惊讶地发现这面具内侧居然连着猴子的口腔。 她皱了皱眉,这实在有点恶心,但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胥翎利落地将面具内侧的凸起打开,从里面拔出了一条虫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与恶心让她差点干呕,她现在终于明白事情的症结所在,一刀将虫子斩断,将虫子和猴子的尸体一齐扔下巨树。 似乎是因为同伴死了,那些猴子疯了一样想要攻击胥翎,又毫无意外地被一批批杀掉,胥翎一边应付着下面的猴子,一边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响动。 这声音…… 好像是从悬崖上传来的…… 这不是猴子或者其他什么动物攀爬的声音…… 胥翎勉强忽略掉底下猴子的怪叫,听到了一种石头与石头摩擦的声音。 难道这悬崖也活了? 她想了想,将风灵刃扔向一侧崖壁,很快就发现悬崖离自己的距离并没有发生变化。 看来悬崖没问题,是有什么东西爬上了悬崖。 可为什么是石头与石头摩擦? 胥翎再次射杀一批猴子,在面具碎裂的声音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面具是石质的,所以是面具在爬! 这发现简直要将她恶心吐了,胥翎实在忍无可忍,干脆用风灵刃割破掌心,鲜血顺着青铜巨树的纹路不断向下,她听到了无数虫子惨叫的声音,底下的猴子也纷纷避之不及。 似乎是被血液自带的异香刺激了,崖壁上的面具也突然安静一瞬,而后竟如潮水般下退。 胥翎重新跳回崖上,本想跟着这面具找找污染源,却惊讶发现似乎有一个方向一直保持着异常的安静。 她朝那方向探去,发现竟是一个山洞。 一阵沉闷的呼吸声从山洞下方传来,她知道这下面恐怕还藏着大东西。 那是什么?猴子,还是其他的什么怪物? 胥翎走进山洞,伸手想解掉蒙眼的面纱,却又担心下面恐怕还可能遇到幻境,只能再次放下手。 似乎是因为下面那东西的威慑力,山洞才格外“干净”,胥翎也走得格外轻松。 山洞的尽头安放着一抬棺椁。 胥翎伸手摸了摸,发现棺椁似乎没关严实。 那若有似无的呼吸声就是从棺椁中传出的。 她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不该开馆,毕竟万怨环戴在手上,随时都有可能坑自己一回。 半晌,胥翎还是决定开棺。 她必须要搞清楚一些问题。 棺盖被轻松移开,那呼吸声还是同之前一样,连节奏都没变。 不对…… 这棺椁下面是空的! 感受着底下的气流,胥翎用风灵刃敲了敲下面,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处棺井的入口。 一种奇怪的味道从棺井下传出,和洞内潮湿的雾汽裹杂在一起,难闻得让胥翎皱眉。 她忍着恶心伸手又摸了摸,果然在湿腻中摸到一根青铜锁链,于是不再犹豫,让风灵刃脱手,直接跳下棺井,吊着锁链向下滑。 大约滑了几十米,在下方探路的风灵刃突然回到胥翎手中,她在半空稳住身形,凝神听了一会四周的声音,却没发现任何变化。 看来这次必须把蒙眼纱解开了。 胥翎将覆在眼上的面纱扯下,发现脚下有个尸茧,只是尸茧中居然什么也没有。 难道又有粽子? 想到这,她一脚蹬向旁边的井壁,整个人在半空中荡开的同时向尸茧下看去,就这一眼,胥翎却突然脸色一变—— 那是…… 修真界的字! 她再次蹬了一脚棺井壁,在荡开的间隙看向尸茧下方的井壁。 华胥…… 修真界的华胥! 难道是父亲留下的字?! 胥翎顺着锁链继续下滑一小段,索性将风灵刃插进井壁,一只手紧紧握住风灵刃,人就吊到那字的旁边。 她敲了敲这处井壁,发现后面果真是空的。 于是伸手按上“华胥”两个字。 很快,“华胥”两个字的底部就亮起了一条条禁制符文的纹路,原本严丝合缝的井壁竟然裂出一道石门! —————— 最近收到了不少宝宝的礼物,非常感谢大家,因为更新时间的缘故,所以有时候感谢贴会在前一天的作话里出现。 总之非常感谢大家,你们是我更新的动力!(っ?3???? 第11章 华胥真 走进石门,最中间安放着一抬棺椁,这墓主人似乎是对石门上的禁制十分信任,因此墓室中再没有任何额外的机关。 棺盖中央放着一个长方形石盒,十分突兀显眼,就像是专门等着胥翎来取一样。 胥翎拿起石盒,发现这东西果真是修真界中的一种储存法器,只是与乾坤袋这种内部开辟空间的法器不同,这石盒的主要价值就体现在盒外的禁制上。 这种禁制比石门上的禁制要严苛很多,算是第二重保险。 胥翎划破指尖,向石盒的禁制中央滴了一滴血。 又是一道金光,禁制符文一一显现,石盒很快就自动打开。 里面装着的是一张绢帛和一只火红色的形如凤凰的禁地钥匙。 胥翎将绢帛展开,发现上面的字竟然全都是修真界的文字,记述内容则是墓主人的部分生平。 她仔细看了一遍,大意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某一天,部落里来了两个仙人,当时的部落首领伏羲把墓主人指给两位仙人做奴隶。这墓主人十分得两位仙人信任,因此被赐名华胥真,寓意承托真相。 两位仙人后来还教会了华胥真“仙文”,并在之后的一天将石盒、禁制法宝和一个钥匙交给华胥真,嘱咐她务必好生保管这三样东西。此后仙人就消失不见了。 后来部落发生战争,原来的地方已经不适合更多族人生存,华胥真不得不奉伏羲的命令外出寻找其他适合居住的地方。临走前她从伏羲那里得到了一种失败的长生实验产物,也就是外面的面具猴。这虽然是一种失败产物,但却对保护部落领地有大用处。 华胥真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秦岭,从此带着部落中的一部分人停留在了此处。 华胥真等了两位仙人几十年,临死前仍旧坚持认为有一天仙人会回来找自己,因此用禁制法宝设计了这个墓室,只等两位仙人归来。 看完绢帛上的内容,胥翎轻轻呼出一口气,内心不免感动。只是可惜自己的父母已经不可能再回来找这位部落首领。 她将凤凰一族的禁地钥匙收好,又把石盒和绢帛都留在了原来的位置。 一枚金色符箓被胥翎推向棺椁,这是来自九尾狐的感激。 知道了想知道的,做完了能做的,胥翎也就退出了墓室。 石门在她眼前缓缓关闭,连带着禁制也一起消失在棺井上,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就像这里从来没有存在过一个墓室一样。 胥翎知道,这里将永远无人打扰。 她在原地沉默半晌,终于跳上上方的尸茧。 胥翎再次将面纱折好蒙上眼睛,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好像周围的环境跟之前相比有哪里不一样了…… 对了!呼吸声呢?! 那种似有若无的呼吸声不见了! 难道说那个巨兽已经跑出去了?! 胥翎暗道不妙,这种庞然大物跑出去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她必须赶紧出去把那东西解决。 想到这,她一下跳出去抓住那青铜锁链,飞快往上爬,不过几十秒就已爬上棺井,快步往山洞外赶。 刚跑出山洞,胥翎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操!你特么是老痒物质化出来的!” 吴邪?! 紧接着就是几声枪响和两个人的对骂,很快,胥翎听到了什么庞然大物向两人的方向移动的声音。 胥翎不再犹豫,循声向吴邪的位置追去,期间又是一声惨叫,胥翎心中一紧,又很快放下心,还好不是吴邪的声音。 “老痒!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老痒?!人呢?” 然而还没让她放心多久,另一道沉闷的呼吸声就又传来,居然还有一个大家伙!它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 明明之前只听到了一个呼吸声? 胥翎加快速度,一脚蹬上岩壁,飞身跃向吴邪所在的山洞! 风灵弓在半空拉满,三道白光合为一道,迅速射向其中一个庞然大物! 那东西似乎是被箭光震慑,连忙躲避,白箭一下射进山洞外的封石,将封石炸的粉碎! “我操!你谁啊?!”吴邪差点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面前的封石一下炸裂,大蛇竟被吓得后退! 胥翎还蒙着眼纱,她不确定外面这两个东西是否会制造幻境,因此也不敢贸然将眼纱摘下。 等等…… 为什么突然又只剩下一个呼吸声了?! 还有一个呢?! 然而剩下的那个庞然大物似乎是见胥翎没了反应,顿时恼羞成怒,尾巴一甩再次袭来! 胥翎没空再思考蹊跷之处,只能赶紧对吴邪喝道:“躲远点!” 吴邪一听这熟悉的声音,脑子就“轰”地炸开,他惊得大叫:“姑……奶奶?!我天!你真是我姑奶奶!你怎么在这儿?!” 胥翎没回答他的话,引着那东西不断后退远离吴邪,风灵弓再次拉满,几道白光合为一道,毫不留情地射向那庞然大物! “嘶嘶……!” 只听一阵惨烈的嘶吼,白光射入蛇身,几乎半条蛇尾陡然炸开! 吴邪简直呆了,他躲在一块岩石后,眼中几乎全是那个弯弓搭箭的身影,纯白的纱带飘在她的脑后,明明如此清冷,却冷酷肃杀至极。 这样一条巨大凶蛇,在她面前居然毫无反抗之力。 大蛇似乎已经被胥翎完全惹怒,原本紫色的眼睛闭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血红色的竖目。 那只血红色的眼睛怨毒无比,吴邪哪怕都没有与祂对视,仍旧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吸了去。 他急得朝胥翎大喊:“小心!它睁开了另一只眼睛!……我知道了!这是烛九阴!” 显然这只眼睛是烛九阴的阴眼,传闻烛九阴的阴眼连着地狱,被祂看一眼就会遭到恶鬼附身。 胥翎和烛九阴对峙着,既然已经知道面前的是烛九阴,她也就伸手将眼睛上的面纱解下。 吴邪不懂为什么胥翎在此时将眼睛上的白纱解下了,他本以为是她的眼睛受了伤,如今知道对方没事反而松了口气。 只是自白纱取下后,他忽然就觉得远处的胥翎好像变了一个人——如果说先前的胥翎像是飘渺出尘的谪仙,那么此刻的她就是妖异邪肆的罗刹。 睁开阴眼的烛九阴能够引动心魔。 胥翎当然感受到了,只是当这股嗜杀冲动浮上心头时,她忽然也不想压制忍受了,于是干脆解开白纱。 就看看谁更像个魔。 她勾唇抬头,眉心处有暗红一闪而过,原本黑得翻墨的眸子已经渐渐被暗红取代。 仅仅一眼。 浩瀚如海的神识汹涌而出! “我的天!” 吴邪突然听到烛九阴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紧接着居然爆体而亡! 原本小山一样的巨兽猛然爆开,在胥翎面前炸成了一片漫天血雨。 数不清的鲜血碎肉密密麻麻淋下,却一点未将胥翎身上的白衣染红,空气中弥漫着浓稠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吴邪被这血腥的一幕震得失语。 谷底无比安静,似乎连鸟雀鱼虫都被某种力量压制得匍匐在角落。 “轰隆……!” 不知何时天空中已经开始聚集起黑色的雷云,抬头隐约能看到其中翻涌的雷电。 胥翎抬脸斜睨一眼雷云,轻轻笑了笑,眼中暗红尽去,看起来与平日别无二致。 雷云又忽然消散。 第12章 出山 “什么鬼天气?” 吴邪嘟囔了一句,见周围已无危险,赶忙跑到胥翎身边。 “姑、姑奶奶……你看起来太年轻了,这么叫你还是不太习惯,哈哈,”吴邪尬笑两声又道:“你太厉害了!连烛九阴都被你吓得自杀了!” 胥翎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她不关心吴邪来这里做什么,毕竟她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有理清楚。 吴邪更尴尬了,他不免觉得面前这姑奶奶简直跟闷油瓶不相上下。 哦,不,闷油瓶还有变成张秃子的一面,可面前这人却似乎永远都一样沉默、一样冰冷。 连空气都仿佛在这种沉默中变得焦灼,吴邪难受得抓耳挠腮,胥翎则在想着刚才的问题—— 华胥真在绢帛上提到的首领伏羲是谁? 为什么伏羲跟西王母一样进行过长生实验?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伏羲部落最开始的领地到底在哪个地方,她的父母去那里调查是否就意味着变异凤凰血脉也在那里? 为什么被长生实验过的产物有变异凤凰血脉的气息? 长生实验到底跟界碑有什么关系? 伏羲和西王母又是因为什么开始研究长生?是被变异凤凰血脉蛊惑了么? 见胥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吴邪觉得自己的尴尬就是个笑话,于是也就慢慢镇定下来,这一冷静,他的心中也涌起了数不清的疑问—— “老痒”究竟是死了还是逃走了? 刚才突然消失的那条大蛇是“老痒”物质化出来的? 姑奶奶又怎么会到这里? 倒斗? 她到底是什么人,她身上那两件神奇的武器又是什么? 她刚才为什么要蒙着眼睛? 刚才那烛九阴怎么会自己爆体而亡? 到底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知道胥翎不会解答自己的疑惑,又被心中的疑问完全吸去了注意力,吴邪彻底安静下来,只跟在胥翎身后下山,脑中不断浮现出各种猜测。 为了照顾吴邪,胥翎的赶路速度很慢,已经晚上九点,两人还是没有走出秦岭。 胥翎回身看向走在后面的吴邪:“要休息么?” 吴邪长出一口气,天知道他已经强撑了多久,要不是不想在女人面前示弱,他早就瘫在地上不走了:“要要要。” 说完他就坐到了地上,主要是自己这姑奶奶走山路跟走平路没有任何区别,不喘气、不脸红、速度还快,他可就累惨了。 胥翎看吴邪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到极限了,内心不由觉得吴邪跟他爷爷年轻时候简直差远了,不过她也没说出口,只是道:“我去打猎。” 说完,不等吴邪反应,人就已经钻进原始丛林中。 吴邪刚想撑起来,觉得自己在这里干等会不会不太好,结果却发现他已经找不到人了,“只好”又重新躺平。 自己身上的干粮的确早就吃完了——她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吴邪觉得胥翎身上的疑问实在太多了,他已经没精力去纠结更多的问题,干脆发起呆来。 只是还没等他休息多久,胥翎就回来了。 “这么快?” 吴邪勉强撑着坐起,就见胥翎将干柴堆在地上,手里还提着一只野兔。 “能自己处理么?”胥翎问。 吴邪点头,经过前两次倒斗,他已经比以前成长了不知道多少,自以为胥翎是不喜欢做处理食材的事情,就接过递来的野兔。 拿着匕首笨拙地工作了接近半个小时,吴邪转过身,才发现胥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入定。 这姿势看起来真专业,跟道观里的道长一样。 吴邪想着,也就不再打扰胥翎,随便找了两根树枝剥去树皮穿进肉里,将处理好的野兔放在火堆上烤。 深夜的大山十分安静,一望无际的黑沉里只有眼前这一点点火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野兔已经被烤得“滋滋”冒油,吴邪感到一种难得的惬意,在这样一个夜晚,没有蚊虫、没有喧嚣、更没有紧绷的神经。 对呀,怎么会没有蚊虫呢? 难道她跟闷油瓶一样? 她不是闷油瓶的女朋友,是闷油瓶的亲戚? 这都什么跟什么…… 心里想着,吴邪呆愣愣地盯着胥翎,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噼啪”,是木材受热爆裂的声音。 他回神看向野兔,这才发现肉都快要被烤焦了,连忙将野兔取下来,又手忙脚乱地将卖相更好的那一半递给胥翎,他刚准备开口—— “不用。”胥翎仍旧一动不动。 吴邪以为她是怕自己不够吃,赶忙道:“这么大一只,我一个人吃不完,而且我们都累了一天了,怎么可能不饿呢?” 胥翎这才睁开眼,漆黑的眸子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深沉:“我辟谷了。” “辟谷?” “人真的能辟谷?” 吴邪还是不太相信,他看着胥翎,却无法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虚假,在身旁火光的照映下,那双狐狸眼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迎着那双眼睛,他觉得自己的一切疑问和不相信都成了笑话,如同海上的泡沫,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胥翎又重新闭上眼。 吴邪讪讪地收回手,将没有任何调料的野兔啃出了一种山珍海味之感——没办法,他实在太饿了。 草草应付完肚子,吴邪将背包枕在脑后,时而看看星星,时而看看胥翎。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对付烛九阴的那一幕让他太过震撼,待在胥翎身边他几乎不会担心夜晚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那样的庞然巨物在她面前都如此脆弱,更别说其他的一切。 这真的是人力所能达到的吗? 他仍旧感到不真实——或者说,不远处的那整个人,都让他感到不真实。 她与常人之间的隔膜实在太过深厚。 遥远得就像天外的星辰。 一种浓厚的兴趣包裹住吴邪,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去好好问问老一辈,希望能多得到一些关于徐羽的只言片语。 胡思乱想间,吴邪的意识渐渐迷蒙起来。 一夜好眠。 两人又花了一日终于走出秦岭,念娘的车已经等在公路上,吴邪被送往了医院检查和处理外伤,胥翎则回到了柳鸢居。 只是才休息不过几日,柳鸢居却来了一位“熟人”。 第13章 出发长白 接过吴三省送来的礼,念娘将红布掀开,冷哼一声:“有求于人,你倒是舍得。” 吴三省讪讪一笑:“念姐,你也知道,这几年下来我就剩这点儿家当了,为了请姑姑,我真是下血本了。” 说罢又看向胥翎:“姑姑,我知道不该麻烦你,但我们老吴家就得了这一个孙辈,为了我这大侄子,我……” 胥翎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她看得出吴三省没有完全说实话,只是没选择点破:“把东西拿回去吧。” 末了又道:“看在我和狗五的情谊上。” 吴三省罕见地没答应,连忙老实摆手:“这不成,姑姑,咱一码事一码算,再说了,这件事本来就得至少一、两年才能结束的。要是我爹知道我敢白请你,恐怕得气活过来。” 念娘的脸色这才勉强缓和一些,若不是看在吴老狗和胥翎的关系上,早在吴三省说完第一句话时她就把人赶出去了。 “你倒是少见地没顺竿爬。”念娘嗤道。 吴三省“嘿嘿”一笑,摸着脑门紧张地看向胥翎。 胥翎垂眸看着手腕上的万怨环,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轻叹一声:“好。” “哎、哎!多谢姑姑!”吴三省立刻咧嘴笑开,倒是看起来规矩得很。 “那就这么说定了!半个月后,长白山!” * 两周后,长沙福寿山。 吴邪和潘子一下楼就见楚光头正带着好几个人站在楼下。 “怎么回事?不是说坐火车?”潘子问楚光头。 楚光头道:“有人安排了更好的路线,开车过去,免得出事。” 吴邪则注意到旁边几个居然都是他熟悉的人:“胖子!小哥!” “小吴同志?又是你?看来咱俩这缘分真是像那滔滔江水——川流不息啊!”胖子手里还抓着一只肉包子,一嘴的酱肉味熏得吴邪好险没撅过去。 吴邪心说这缘分还是没有的好,赶忙嫌弃地将胖子凑过来的脸推开,躲到潘子旁边,皮笑肉不笑道:“几天不见,你这语言功力进修得不错。”——都学会气味攻击了。 胖子潇洒一笑:“这就是你不懂了,想当年胖爷我上山下乡的时候,什么书没看过?上至金瓶梅,下至咳咳……不说了,懂的都懂。” 这时突然一声冷笑从胖子斜前方传来:“吃快点。” 吴邪一看,出声的是个老头,这人他很眼熟,之前在二叔的茶馆见过。 他又想到潘子昨天在路上叮嘱他的那些话,拘谨地朝那老头打招呼:“四阿公,早。” 陈皮淡淡看了吴邪一眼,没说话。 胖子却不舒服了:“这大清早的,吃个早饭催什么催……”但终究想到陈皮的道上凶名,没再多说什么。 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胖子发现身边递来了一瓶水,抬头一看,居然是张起灵。 他受宠若惊地接过,又夸张高呼:“小哥?你真是小哥?这简直是掏了财神爷裤裆——意外之喜,这年头连冷面阎王也有关心人的一天,真是人间有爱。” 谁知张起灵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僵在原地:“漱口。” “你……!”胖子一噎,随即深吸口气,“算了,胖爷肚子能撑肥斗,不跟你们一般计较……咕噜噜噜……噗!” 吴邪简直要被胖子这一套接一套的言子逗笑了,正想说什么,却听楚光头喊道:“到了!” 几辆新出的揽胜停到近前,吴邪心中直呼阔气,头车驾驶位的车窗降下,一张清秀的鹅蛋脸出现在几人面前:“上车。” 看到熟悉的脸,吴邪一惊,这不是之前在柳鸢居见到的人么?好像叫鹤梦?难道说姑奶奶也来了? 见张起灵和陈皮都径直走向头车,其他人也就识趣地选择了后几辆车。 鹤梦将手懒懒散散地搭在车窗外,她想到念娘出发前的叮嘱,看了吴邪一眼:“小三爷,上这辆。” 吴邪愣愣点头:“哦、好。” 跟着张起灵坐上后座,吴邪就看见副驾驶上熟悉的身影:“姑奶奶,真是你啊。” 因着昨晚压制了一晚上的心魔,胥翎的精神并不是很好,因此没有开口说话,好在吴邪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样子,也不尴尬。 一车都不是多话的人,吴邪正准备靠在座位上休息,余光却突然看见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转头一看,发现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多了个年轻人……等等,不是多了个人,这人是……陈皮阿四! 吴邪震惊地看着脱下伪装的陈皮——这年轻的面容,看起来跟大学生有什么区别?! 这到底怎么回事,九门老一辈都吃了防腐剂不成?! 无数疑问冲上大脑,吴邪愣愣地看着陈皮,心里乱成一团。 感受到身侧的注视,陈皮看了一眼吴邪,短促地笑了一声。 吴邪一惊,知道自己的行为十分不妥当,连忙收回视线,靠在座位上闭紧眼睛,努力装得面无表情,试图掩饰住内心的波涛汹涌。 陈皮没管吴邪,他有点担忧地看着坐在副驾驶位的胥翎——总感觉她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好。 张起灵同样如此,见陈皮又看向自己,他也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路程大约3000公里,途中不时换人开车,日夜不停,足足开了有两天,从车上下来时,吴邪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腰都要废了。 好在一路顺利。 一直开到一个叫作营山的村子,陈皮的人在二道白河时又给队伍补充了一些装备,加上念娘准备的,可以说包揽了从最新科技到倒斗利器的一切需要。 到达营山村时正好是饭点,站在村口看后方的连绵雪山,除了视野一角的点点村落,晴空下泛着荧蓝的白色霸道地覆盖了天地间的一切。 幽微的柴火香从村落中飘来,炊烟融云、引山飞雪。 草草用了午饭,一行人就跟着名叫顺子的向导出发。 “姑奶奶,快过来!”吴邪拉着潘子和胖子站在阿盖西湖前,向胥翎挥手。 胥翎知道这是为了让顺子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游客,于是顺从地走了过去。 “小哥,你也来!” 张起灵默默看了胥翎一眼,也走向湖边。 “小三爷,你怎么能区别对待?”鹤梦笑道,“我呢?” 似乎是因为景色壮美的缘故,吴邪笑得很爽朗,当下大喊:“那你也过来,大家都过来!” “对,鹤梦妹子,快来!那个谁,顺子!帮我们拍几张照!”胖子一只手搂着吴邪肩膀,一只手示意鹤梦把摄像机给顺子。 鹤梦笑着教顺子用摄像机拍照,很快也跑到湖边。 “准备——”顺子喊。 一行人摆出各种不同的姿势,张起灵默默往胥翎身边靠了靠,陈皮则一脸不爽地站在胥翎身后——主要是另一边的位置被吴邪占了。 “三、二、一——” “茄子!” 第14章 上山 在雪山上的行进速度很慢,人一边要对抗陡峭的雪坡,一边还要抵抗严寒的温度。 一下午很快过去,向后俯视,由马蹄印和鞋印组成的行迹绵延至很远,像一粒粒米粒留洒在茫茫荧白之上。 已是傍晚,雪山上万里漱冰,千里濯雪,落日熔金。放眼望去,白金逗弄着天光,上下之景,美不胜收。 气温进一步降低,天空中飘起小雪,冷气砭肤,只要开口说话就有白气从口中冒出。 胖子拿着望远镜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忽然又将望远镜递给身旁的吴邪,语气有点严肃:“遇到麻烦了。” 鹤梦也拿着一个望远镜在观察四面环境,此刻显然也看到了下方湖边的另一支马队。她伸手指着马队的方向,对胥翎解释:“那是裘德考的人,领头的叫阿宁,我只在之前见过她一次。” 胥翎不需要望远镜也能看到下方的景象,念娘已跟她说过九门以前的那些事,所以她知道裘德考这个人,于是皱了皱眉。 吴邪似乎很不想接受这个现实,跟鹤梦提了几句他们在西沙时被阿宁算计的事,显然还对那件事感到生气。 听着几人的话,陈皮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山下的事情,只是专心地擦着手中的九尾狐吊坠,语气十分轻蔑:“这证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不用理他们。” 胥翎闻言转身,眼神却落到了那只雕刻精美的吊坠上。 感受到熟悉的目光,陈皮抬头,冷不丁与胥翎对视上了。 他少见不知所措地将吊坠往身后藏了藏,自顾自低声解释道:“我……我听了你的话,以为、以为拜九尾狐可以保平安。” 陈皮的声音很低,吴邪几人还在讨论接下来的路线和关于阿宁队伍的事情,因此只有张起灵和胥翎听到了这话。 胥翎一怔,回想起从前在洞庭湖附近的破庙里,自己告诉陈皮的话。 她突然笑了,只是笑得很古怪,不知道是凄凉还是自嘲,半晌才淡淡道:“现在没有九尾狐了,你拜了也没用。” 谁知陈皮却站了起来,眼神很认真,也很执拗:“不管有没有,我都相信。” 胥翎没再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陈皮,良久,转身看向远处的雪山。 陈皮看着胥翎的背影,默默将九尾狐吊坠重新放进贴身口袋。 …… 在边防站休息了一晚,雪更大了,除了胥翎、张起灵以及陈皮阿四,其他人都不太适应这种堪称严寒的温度。 尽管顺子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游客在这种天气里还坚持爬雪山,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带人继续往上。 陈皮时不时地停下来看风水、方位,胖子又因为体重缘故,好几次都侧翻下马,风越来越大,后面的路也越走越艰难。 因为低温、天气和海拔,马已经无法继续上山,所有人都不得不下马负重前行。 “暴风雪要来了。”胥翎突然开口。 一行人都听到了胥翎的话,全都转头看向她。现在的风雪没有大到真的会发展为暴风雪的地步,大部分人都不懂胥翎为什么这么笃定。 陈皮阿四的其中一个伙计叶成道:“狐仙,您是说真的?可现在这风,应该不至于吧?” 陈皮横了他一眼,显然对胥翎的判断十分信任:“等到你发现,那得人都被埋了。” 顺子看了看天色,他也隐隐有些预感,但并不确定,因此之前没有开口:“我也有种感觉,只是现在还没有什么明确的预兆,这位小姐,你是怎么发现的?” “声音。” “声音?”胖子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这里难道有什么我听不见的声音?不会吧,我又没聋。” 吴邪想到吴三省在鲁王宫出来后告诉他的话,心说可能在她面前其他人真跟聋子没区别,就摇头道:“我觉得还是听姑奶奶的话比较好。” 毕竟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嘛。 自从在秦岭见过胥翎的本事后,吴邪就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鹤梦也赞同吴邪的提议,她本来就只听胥翎的命令行事:“既然这样,我们最好不要耽搁了,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找到背风的地方。” 几乎所有人都点头,毕竟在这种雪山绝境上,谨慎一点总没坏处。 潘子将背包里的登山绳拿了出来:“大家都把绳子绑到腰上,万一一会儿风大了也不会被吹散。” 队伍再次出发,只是位置做了调整,胥翎的感官最敏锐因此打头,后面依次是鹤梦、顺子、张起灵、胖子、吴邪、潘子。陈皮和他的三个伙计则殿后。 胥翎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拽着后面的人走。吴邪从来没感觉爬雪山这样轻松过,好像前面有一个大力士正紧紧拉着他,而他只需要动动腿,爬山如履平地。 姑奶奶太强了。 这真是姑奶奶。 胖子显然也跟吴邪有同样的感受,不由得感叹道:“姑奶奶,我单方面承认你是我姑奶奶了,特娘的,太牛逼了!” “要早这么干,恐怕我们已经到地方了!” “放屁!死胖子,这是我姑奶奶,你少在这乱攀亲戚!” 吴邪已经习惯了胖子不着调的性格,雪山再雄伟连续看了两天也有点审美疲倦,此刻干脆跟胖子拌起嘴来,整个队伍里全是两人的说话声。 鹤梦听不惯这两人的插科打诨——凭什么狐仙在前面辛苦带路,你们还好意思说笑玩闹? 因此故意板着脸回头道:“小三爷、胖爷,我在前面有点累了,不如你们过来替我,也拉拉队伍?” 吴邪和胖子表情一僵,都知道鹤梦是在表达不满,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高兴得有点得意忘形,赶忙闭上嘴努力赶路,争取减轻点重量。 队伍又重新安静下来,风雪已经变大不少,隐隐有了暴风雪的影子。 胥翎好像闻到了一股来自温泉的味道。 她又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而后微微一跺脚,地面居然塌了个洞,胥翎当然也顺势掉了进去。 “狐仙!” 鹤梦一惊,连忙上前查看,顺子、张起灵也很快赶了上来。 “下来吧,这里有个石雕。” 听到胥翎的话,鹤梦松了口气,紧接着就跳进洞。 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进洞,最后进来的是陈皮的另一个伙计华和尚。几乎是下一刻,洞外的风声就凄厉起来——暴风雪来了。 吴邪心有余悸地听着洞外的风声,心说这徐羽简直就是在世诸葛亮。 潘子和陈皮的伙计郎风一起将洞口做了个简易的布置,防止暴风雪将上面埋了。 “这是什么东西?”胖子走向洞底的石雕,“这雕的是什么玩意儿,也太特么丑了。” 第15章 呼唤 听到胖子的话,华和尚也起了点兴趣,放下背包走向石雕,他蹲下身仔细看了一会,道: “这是百足龙,在很早的时候,中国的雕龙本来就形态不固定,这里是东夏国的地盘,出现百足龙再正常不过。” 华和尚一点也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粗犷,反而似乎十分博学,借着这个石雕给一行人讲解了不少关于东夏国的历史。 胥翎想到念娘之前给自己的资料,她已经知道了长白山就是伏羲部落的领地,西王母一开始同样也是伏羲部落的人,跟华胥真一样。 根据华胥真在绢帛上留下的信息,她当时带走了一部分族人,结合念娘的资料,剩下一部分人应该是被西王母带到塔木陀了。 那么长白山会有留守么?如果有的话,和东夏国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呢? 这里是否也会出现有关界碑和长生实验的线索? 胥翎的注意力渐渐偏移,等到她再次回神时,鼻尖又闻到了一股温泉的味道。 对了,她本来是想下来找温泉的,结果被这百足龙石雕给岔开了注意力。 张起灵看了胥翎一眼,显然也闻到了那股味道,于是跟其他人都说了,胖子撸袖子准备上前搬石头,结果和几个人一起尝试了很久都撼动不了石雕分毫。 “自不量力。”陈皮嗤笑一声。 胖子和潘子被下了面子,脸色都很不好看,华和尚、叶成和郎风已经被陈皮骂惯了,又没什么表示。 “看来老爷子很有经验,要不您来?”胖子冷笑道,他倒要看看陈皮能怎么办,要是解决不了问题,就别怪他胖爷开口喷人。 潘子拉住胖子,朝他隐晦地摇了摇头,意思是现在不是时候,最好不要跟陈皮起冲突。 陈皮当然看得见面前这些弯弯绕绕,只是他懒得在意,走近石雕对准石雕底部就是一拳冲出! 胥翎一下抬头看向陈皮,刚才那一拳……她好像感受到了灵气…… 是错觉么? 这感觉实在太微弱,胥翎也不敢肯定,且陈皮表现得十分自然,根本都没看自己一眼。 “咔、咔、咔……” 石雕底部居然裂出一道道纹路,很快,由于支撑力改变,石雕上的封石渐渐下滑,紧接着一阵沉闷的声响,众人面前竟然出现了一道岩缝。 饶是胖子再不高兴此刻也不得不服气了,心说老家伙不仅看起来不会老,身体居然比小伙子还强悍,看来暂时还不能招惹。 胥翎则知道陈皮喝过心头血,这点封石当然难不住他。 岩缝后果然有温泉,众人把装备都拿了进来,华和尚又开始给一行人科普墙上的壁画。 鹤梦也对这些东西有研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指着壁画一角道:“看那里,后面还有一层。” 几人又开始清壁画,胥翎的思绪又回到自己刚才的猜测上,没怎么关注他们的讨论,直到华和尚将蛇眉铜鱼拿出来后,一句“历代万奴王都不是人”才将胥翎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不是人…… 为什么会不是人…… 如果不是人又会是什么东西? 胥翎又想到念娘给自己的资料,上面提到西王母一直是人首蛇身的形象,那么西王母是人么? 她忽然灵光一现,内心就是一凛—— 如果说西王母这种半人半兽的形象不是人,是否意味着万奴王也很可能是半人半兽的形象? 或者说……万奴王也很可能在进行长生实验?! 还是说万奴王曾经也是伏羲部落的人? 万奴王这里是否也有界碑,以及,是否变异凤凰血脉曾经停留在此?! 讨论完壁画,陈皮又跟所有人讲了些爬雪山的注意事项和方法,倒是让胖子对他改观了些。 不知道在岩缝里等了几天,暴风雪终于停了,期间胥翎几乎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但似乎是所有人都得过警告,包括顺子在内,没有人敢开口打听有关胥翎的任何事情。 从岩峰爬出,回到雪山表面,顺子告诉众人,由于边防线的缘故,不能继续前进。 阿宁的队伍经历了暴风雪后好像损失很大,远处的雪地上到处都是他们散落的装备,看这队伍的方向,应该是绕道往朝鲜去了。 没有人想就此放弃,吴邪急于找到吴三省,巴不得立刻发现地宫然后跳进去。 因着胥翎提前预警的缘故,一行人的装备和食物都没有因暴风雪出现过多消耗,目前资源还算充足,陈皮看了看风水,提议走三圣山。 “小哥,你觉得呢?” 张起灵这段时间除了与胥翎说话以外,几乎不与其他人交流,这次竟然破天荒地回应了陈皮:“也可以。” 不是可以,是也可以。 陈皮眯了眯眼,似乎是听懂了张起灵的言下之意,就让顺子带路。 吴邪没有注意到张起灵言语中的细节,他只是突然发现,好像一路过来,除了胥翎外,张起灵对陈皮的态度也还算可以,看起来两人应该不是一般地熟悉。 (提示:本书情节发生变化,小哥虽然也当过一段时间的陈皮的手下,但和陈皮的关系还行) 海拔越来越高,跋涉也越来越艰难。除了胥翎、陈皮和张起灵三人,几乎所有人的体力都已经到了虚脱的边缘,到了落日前的最后一个小时,登山绳又被重新拿了出来,几乎是胥翎三人拉着所有人攀爬。 实在太累了,没有人还有精力思考胥翎和陈皮阿四的年龄与体力之间的诡异负相关,当然了,要是他们知道得多一点,就明白现在带着自己的是三个而非两个百岁“老人”。 爬山,尤其是爬雪山,就是如此——最美的风景往往在筋疲力竭之后。 站在山脊上,挼蓝纯净的天穹触手可得,身后是飘渺云雾笼罩着的风雪千山,崇阿巨构匍匐脚下,无限豪情顿抒胸臆。 张起灵站在胥翎身边,目光落在悠远的三圣山上,脸上忽然流露出了一种淡淡的悲戚。 于是在胥翎侧头看来的目光中,他突然跪下拜倒。 胥翎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种呼唤。 是谁呢? 谁在呼唤自己? 难道长白山深处有什么与自己的联系么? 张起灵已经站了起来,似乎是察觉到胥翎的目光,他轻轻开口:“族人。” 胥翎明白了,看来有张家族人留在了此处。 这是巧合么? 父母、伏羲、西王母、万奴王、张家…… 胥翎似乎隐约察觉到有一条线将一切都串联起来,然而细想下去却仍旧是一片模糊。 第16章 昆仑胎 陈皮已经找到穴口,干脆坐在地上休息,吴邪、胖子、潘子、华和尚、叶成和郎风则在一旁用方言讨论如何打洞。 顺子很有眼色地走到一旁。 因为知道郎风作为长沙瓢把子封的炮神,叶成和华和尚建议用火药将冰层炸开,吴邪和潘子则不同意。几人争论了许久,华和尚和郎风终于把吴邪说服,于是都看向陈皮询问意见。 陈皮冷笑一声,连话都懒得跟这群没经验的小崽子说,眼中明晃晃地骂着两个字“蠢货”。 华和尚和郎风都尴尬地挠头。 鹤梦笑了笑,直接将身旁正在烧的热水壶提到几人面前,将开水往脚下一倒,脚下的冰层很快就融化出一个小涡。 “怎么样?” 吴邪一拍脑门,心说他们真是爬山爬傻了,这么简单的方法都想不到,当即就对鹤梦道:“还是你聪明,这方法安全多了。冰被烫脆了,就很好挖。” 胖子也拍手:“天气太冷把脑袋都冻糊涂了,那还等什么,开整!” 鹤梦摇了摇头,铲了点冰装进水壶,又将水壶放到无烟炉上,她转身若无其事地朝顺子走去,笑吟吟地迅速朝对方后脖子一按,又贴心地将晕倒的顺子拖到睡袋上。 “妹子威武。”胖子朝鹤梦比了个大拇指。 鹤梦耸了耸肩,对几人道:“我们最好找个冰层薄一点的地方,事半功倍。” “那这该怎么找?”潘子问,“我们又没有专门的勘探设备。” 吴邪突然想到什么,于是转头看向胥翎:“姑……” 陈皮这时却起身了,手里还拿了根螺纹钢管:“让开。” 虽然不懂他要干什么,但所有人还是都退到了穴位下方。 陈皮蹲下身,把螺纹钢管杵到冰面上,又将耳朵贴到螺纹钢管边上,用手轻轻敲了敲钢管。 自从服用过心头血后,他的五感已经比普通人敏锐得多。 一连试了好几个地方,陈皮终于起身,对不远处的几人道:“这里,两米左右。” 吴邪心说神了,果然老瓢把子都身怀绝技。几人又烧起几个无烟炉,或浇开水或烫铁,冰脆一点就用工兵铲挖一点,虽然费了些时间,但总算安全把洞挖好了。 “奶奶的,出门没看黄历,这是什么?冰粽子?这也太大了。”胖子正准备下去,顺着手电筒的光却突然看到了一个诡异的、像是婴儿一样的巨大影子,差点把他吓出一身汗。 鹤梦也打着手电筒去看,她的语气透出几分犹疑:“这是……昆仑胎?” “什么是昆仑胎?”潘子问。 华和尚简单解释了一下昆仑胎的含义,大致就是一种在风水宝地里自然形成的东西。 听到“昆仑胎”,陈皮似乎有了几分兴趣,于是上前仔细看了看,半晌才道:“的确是昆仑胎……” 他突然笑了声,又补充一句:“是个人造的昆仑胎。” “看来万奴王宫殿的入口很可能就在这里了,”华和尚想了想,问吴邪,“小三爷,你说你大学是学建筑的,能算出来这人造‘昆仑胎’的冰层有多厚么?” 吴邪头脑风暴一会,给出答案:“反正肯定不会超过十米。” “十米,”叶成叹了口气,“看来还要挖几个小时。” “这有什么?”胖子道,“要想富,先开路,同志们,胜利就在前方,干他丫的。” 说干就干,胖子和潘子一直都是行动派,再次带领着众人如法炮制敲冰、铲冰,整整挖了三个小时,最底下的冰块终于被砸碎。 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已经能看到灵宫的模糊影子,胖子等人几乎高兴得跳起来。只是下方的高度不小,灵宫的瓦顶离脚下又有一定距离,想过去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最终潘子打头,后面的人都学着潘子的方法用绳索有惊无险地爬到灵宫的瓦顶上。 鹤梦、华和尚和吴邪都拍了些照片,一行人又开始犹豫起谁先进灵宫。 胥翎没听他们的讨论,直接轻飘飘地跳下瓦顶,走进灵宫,陈皮和张起灵见此也赶紧跟了上去。 “靠!怎么他们下去的这么轻松!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胖子小心翼翼地往下爬,终于站在灵宫殿前,扯了扯身上的背包背带,快步追上前面的几人。 吴邪勉强平复了一会呼吸:“没办法,这三个就算被放到武侠小说里那也是高手。” 一直走到接近灵宫大殿的位置,张起灵将胥翎拦在了身后,道:“可能有机关,我走前面。” 陈皮也道:“羽羽,跟在我们后面。” 胥翎不禁失笑,她哪有这么脆弱,很多东西其实根本对她造不成威胁。 吴邪等人此时已经跟了上来,看张起灵和陈皮一脸严肃的样子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厉害的机关,一时间都紧了神经。 跨入大殿,全然的黑暗扑面而来,只有十只手电筒的光点在不停地扫来扫去。 胥翎似乎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以及……那种令她排斥的感觉又出现了。 看来又有被凤凰血脉污染的东西在附近……只是不知道是那东西是会动的还是不会动的。 “这里有古怪。” “小心。” 陈皮和胥翎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鹤梦看向胥翎:“狐仙,怎么回事?” 胥翎摇头:“这里有种可能对我们有危险的东西。” 这话说得极为模糊,甚至像一句废话,吴邪几人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又觉得胥翎不像是无的放矢的人,因此全都谨慎地停留在了原地。 倒是陈皮有所猜测:“这里有虫香玉的味道,可能附近有某种虫子,一旦点燃虫香玉,这些虫子就会被吸引过来。” 虫子……是像秦岭里的那种面具虫么?或者是,尸蹩?胥翎胡乱猜测着。 胖子努力吸了吸鼻子,一脸的困惑:“哪来劳什子虫香玉?我怎么没闻到这股味道?” 华和尚解释道:“老爷子的嗅觉比普通人敏锐多了,我们闻不到的不代表他闻不到。” 听了这话,吴邪又看向胥翎——看来姑奶奶也跟陈皮一样嗅觉灵敏。 一样的不老、一样的感官敏锐…… 吴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抓住了什么东西,难道说陈皮和自己的姑奶奶有什么亲属关系? 还是说,他们是同一类人? 熟悉的迷雾再次盘旋在吴邪脑中,简直惹得他抓心挠肝。 第17章 蚰蜒 “既然姑奶奶和四阿公都这么说,那咱们还是小心点,千万不要碰到那什么虫香玉。”潘子道。 众人都点头,动作愈发小心起来。 走了好几分钟,终于走到灵宫中央,这里放着一座玉台,玉台上墓主人的坐相跟一条大蚂蝗一样,惹得胖子直吐槽“非人非兽,简直是猪八戒照镜子——丑得没个人样”。 忽略掉胖子的插科打诨,胥翎突然意识到——如果这地宫的主人真是万奴王,而万奴王又真是这副半人半兽的模样,是否意味着万奴王也在进行长生实验? 那么万奴王的实验成功了么? 还是说,它也只是个失败的实验品? 万奴王又与变异凤凰血脉有什么关系? 绕过玉台继续往里走,胖子逐渐不耐烦起来,主要是这灵宫里什么值钱玩意儿也没有,他已经有点沉不住气。 陈皮也已经注意到灵宫的异常,他想到之前张起灵的话(那句“也可以”),对一行人提醒道:“都小心点,这灵宫没有任何正式的陪葬品,很可能是汪藏海给盗墓贼设下的陷阱。” “陷阱?”叶成不解道,“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往下?” 陈皮冷笑:“既然这里有陷阱,就证明后面一定有汪藏海和万奴王不想我们发现的东西。” 被陈皮这么一提醒,众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打起精神,以免踩到机关等等。 连接后殿的门是用一整块玉雕的,触手生冰,极为珍贵。胖子眼馋地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想了好多办法都不能把玉门带走,遗憾地直叹气,都进了后殿还三步一回头地看几眼那玉门。 “虫香玉的味道变浓了,这玩意儿应该就藏在后殿,都小心点,不要随便点火。”陈皮皱眉道。 胥翎同样也感受到了。 “这里有东西在干扰磁场。”鹤梦尝试调试了好几次手中的指南针,不论是电子的、还是老式的,磁针都在不停地打转。 “看来这里就是汪藏海给我们设下的陷阱了。”华和尚道。 “先把干扰磁场的东西找出来。”陈皮道。 一行人立刻行动,胖子走到后殿中央,突然脚下感到有点异样,他擦了两下脚,朝一旁的张起灵道:“小哥,你快来看看,这封石是不是有问题?” 张起灵走到胖子面前蹲下,确定青砖下没有机关后,发丘指顿时发力,直接将青砖从地上拔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下头居然没有浇铁浆?万奴王这么热情好客?”胖子纳闷道。 听到他这话,郎风将背上的顺子放下也过去查看,其他人很快也围了过去。 “虫香玉。”胥翎突然道。 “什么意思?下面就埋着虫香玉?那墓门在哪?这砖还起么?”潘子问。 陈皮想了想,又看了张起灵一眼,见对方没有明显反应就道:“起,虫香玉没有被加热之前味道并不浓烈,大不了拿什么东西把它包住。” 既然陈皮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就不再有异议,华和尚和潘子拿出工兵铲,很快就把下面几层砖也起了出来。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青砖下竟然放着一只黑色的花纹龟壳。 “这就是虫香玉?”胖子问,脸上显然写着“不相信”。 陈皮斜睨他一眼:“这里面封着虫香玉。” “那这万奴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都设置了陷阱还把虫香玉封起来作甚?难不成他死到临头善心大发?” 鹤梦翻了个白眼,直接将一枚硬币抛向龟壳,“铛”的一声,那硬币就紧紧贴在了龟壳上。 “好家伙,这是连环计啊!”胖子惊道,“还好我们提前知道了这里有陷阱,否则脑袋一热为了指南针把这死龟壳烧了,那虫香玉不就散发出来了?我还以为这万奴王善心大发,没想到压根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主儿。” 顺子此刻已经醒了,站在几人外围,脸色十分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行人当然也发现了,只是都没在意他,主要是想到有胥翎、张起灵和陈皮在,安全感爆棚,根本不担心他一个人能翻出什么浪花。 半晌,似乎是已经接受了自己被一群盗墓贼裹胁的事实,顺子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那我们现在该往哪条路走?这下面没有墓门,又不能把这磁石烧了。”吴邪问。 “肯定有出口,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说不定出口直接连通了云顶天宫。”叶成道。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刚才我们进来的这条路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郎风将手电筒照向玉门后的方向,“我怎么感觉距离变长了?” 潘子也发现了:“操!好像还真是,那怎么办?跟着这条路走?” 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他们在西沙海底墓遇到过这种情况,想来汪藏海运用起这种类型的机关已经十分炉火纯青,于是两人简单将在西沙海底的事情给一行人讲了一下。 “既然这样,又没必要原路返回,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沿着这条路走。”得了陈皮的默许,华和尚开口道。 众人都同意,于是收拾好东西又走出玉门。只是还没走多远,胥翎突然感觉头顶有某种异样,于是抬头一看,脸色就阴沉下来:“把手电筒关了,保持安静,头顶有蚰蜒。” “蚰蜒?”吴邪心里一阵恶心,连忙用气声问,“数量多么?” “很多,你们眼睛里看到的五十星图就是这东西组成的,”是陈皮的声音,“不要再说话了,我和羽羽打头,把登山绳拿出来,你们看不见就跟着我们走,这些墙串子还没被虫香玉刺激醒,必须快点离开。” 听了陈皮的话,众人抬头看去,穹顶上密密麻麻都是蓝绿色的光点,这些宛如星辰一样的光点组成了一幅幅星图,看上去竟然有种诡异的绚丽之感。 然而他们知道,这些光点都是蚰蜒,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动作迅速地将登山绳拿出来拴在腰上,胥翎拉着张起灵、鹤梦、吴邪、胖子和潘子,陈皮则拉着华和尚、叶成、郎风和顺子。 空间变得无比安静,只剩下谨慎到极致的呼吸声和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时间在这种环境中似乎被无限拉长。 黑暗中,吴邪脑中不可避免地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好像看到那些蚰蜒都醒了,纷纷往人身上爬,一会好像感觉有蚰蜒掉在了自己头顶,连带着整个人都抓心挠肝地痒起来。 第18章 天授 终于从甬道中走出,所有人都松了好长一口气,登山绳又被重新收好。 这里是“前殿”,陈皮环视一圈,沉声警告所有人:“不要点灯奴,这里面的都是虫香玉。” “妈的,这万奴小儿也是不嫌恶心,养这么多墙串子在自己床边上,也不怕尸体被啃得渣都不剩。”胖子骂道。 吴邪用手肘捅了一下胖子:“说话注意点,这是在人家地盘上。” 华和尚拿出一支冷烟火点亮,问陈皮:“老爷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皮没理他,看向张起灵:“小哥,你找到出去的地方了么?” 张起灵蹲下身,用手敲了敲地板,没说话。 所有人一听声音,顿时明白了,看来这下面才是真的通往云顶天宫入口。 为了不惊扰那些墙串子,没选择炸药,一行人下力气挖了个把小时,终于把盗洞挖穿了。 “这下面……好像不是入口?”叶成看了看洞底,感觉到有冷风吹进来。 胖子见张起灵没什么反应,就道:“先下去再说,是骡子是马也得拉出来遛遛。” 说完就先把脚放了下去。 就在这时,胥翎脑中突然再次出现了那种呼唤,说是呼唤,又不太确切,更像是一种凭空出现在大脑中的命令。 青铜门…… 青铜门…… 这是……要我去青铜门的意思? 胥翎恍惚了一瞬,转头却发现张起灵也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似乎很熟悉,又似乎有点意外。 她将张起灵拉到一边,低声问:“你是不是也感受到了?那是什么?” 张起灵没想到胥翎竟然也感受到了,他皱了皱眉,并不是很想让胥翎也卷进来。 只是既然如今她已被影响,就算自己不说,事情也已经无法改变,倒不如让胥翎先有个心理准备,于是道:“天授。” “我曾经感受过两种天授,这是第二种,比较温和,不会消除记忆。” 说到这里,张起灵又有点担心,既然胥翎也会被第二种力量天授,那她会受到第一种天授么? 她会不会也被影响到失忆? 这种想法一旦生出便无法消弭,甚至愈演愈烈,张起灵皱了皱眉,感到内心有些焦虑。 这种痛苦由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为什么她也会被影响? 胥翎看出了对方的担心,于是笑了笑,示意张起灵放宽心。她大概明白了,所谓天授,应该就是一种神识干扰。 只是为什么这种呼唤让她感到无比熟悉? “是什么在天授?也是叫你去青铜门么?” 张起灵迟疑了一会,答道:“嗯。但我没见过那个天授的源头,不过一般是来自青铜门后。” 胥翎知道自己的神识还算强大,至少此界诞生的东西中没有能够远程干扰自己神识的存在,当然,如果身处幻境或迷阵则另当别论。 很可能天授的来源来自修真界,或者说,与修真界有关。 那到底是谁呢? 天枢宗? 应该不可能,毕竟小官也感受到了。 变异凤凰血脉? 不管如何,她都必须去看一看。 “青铜门在哪?我和你一起去。”胥翎道。 张起灵看了胥翎好一会,他知道胥翎有自己的秘密,虽然不懂青铜门后的东西为什么会将她卷进来,但这不是他能阻挡的。 既然无法阻挡,他只能选择陪伴。 如果有危险,就先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半晌,张起灵终于道:“好。” 两人的对话声音很小,前面的人都没注意,一个个依次跳进盗洞,只剩下陈皮和鹤梦还站在“前殿”里。 “鹤梦,你跟着吴邪,我有事情要去处理。” “这……可是……”鹤梦很犹豫,她觉得自己应该跟着胥翎,但念娘给她的任务却是无条件服从胥翎的命令。 “放心,我不会有事,还得麻烦你代我看住吴邪。”胥翎微微笑了笑,示意鹤梦安心。 似乎是得了新的命令,又似乎是知道狐仙能力不凡,鹤梦还是说服了自己,郑重点头:“我知道了,狐仙。你一定万事小心。”说完跳下矿洞。 “前殿”只剩下陈皮。他看向胥翎,知道对方已经做了决定。 “我也要去。” “不行。”胥翎和张起灵同时道。 陈皮深吸口气,他就知道胥翎不会允许,然而没办法,他也同样无法说服自己违背胥翎的意愿。 谁的话他都不想听。 除了胥翎。 大概是担心陈皮又要犯浑,胥翎补充道:“我不会有事,你放心。” 陈皮目光沉凝地看着胥翎,就像一条在黑夜中伺机而动的狼狗:“好,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否则他也会食言。 说完,动作利落地跳进盗洞。 成功摆脱掉其他人,胥翎跟着张起灵在灵宫中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机关后的密道。 “这里是进入云顶天宫的捷径,”他道,“但仅限……一般人都进不去。” 胥翎察觉到了张起灵的言外之意,但她没有探究别人秘密的爱好,因此也不会问。 见胥翎没有询问自己的失言,张起灵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莫名地不舒服—— 到底是不想问,还是……根本不在意? “走吧。”他抿了抿唇,习惯性地伸手握紧胥翎的手,钻入密道中。 * 这边几人刚跳下盗洞,就听到叶成突然“哎呀”一声,吴邪转头一看,一张青紫色的烂脸正对着他,顿时头皮就是一炸。 吴邪连忙后退几步,勉强平复了一会心情,其他几人也都打起手电筒,这才发现原来这下面竟然是个“藏尸阁”。 “我们这是到了陪葬陵了?”郎风问。 华和尚仔细看了看四周,摇头道:“这应该是个假的陪葬陵。” 说罢华和尚将萨满教的习俗给一行人介绍了一番,他猜测汪藏海正是利用了先人冰葬的习俗将这里打造成了一个假的“藏尸阁”。 吴邪用手电照了一圈,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干尸,他心说汪藏海还真会找地方,看这架势,莫不是把人家上千年的老尸堆都给翻出来了。 一行人艰难地在干尸中行走,潘子四处观察着,突然将手电照向不远处喊道:“死胖子,你又在搞什么鬼?”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胖子有点不对劲?”鹤梦自从得了胥翎的命令后就一直走在吴邪前面,她看着不远处胖子的表情和肤色,觉得十分怪异。 “胖子!你搞什么?回个话!”吴邪也觉得有问题,胖子此刻的肤色跟周围这些干尸简直没有任何区别,嘴还夸张地张着,看起来居然有点瘆人。 然而胖子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糟了,恐怕出事了。”华和尚道。 “我们得先找个人去看看……四阿公!”吴邪正准备和几人商量商量办法,就见陈皮已经径直一步步靠近胖子的方向。 陈皮的感官比其他人敏锐得多,胥翎要进青铜门,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至少要赶在青铜门打开之前抵达。 就算不能进去,也要为她扫清一切隐患。 想到这,陈皮越发不耐烦起来,他勉强压制住内心的烦躁,无声无息地接近胖子。 一只大头尸胎而已,还敢挡爷的路。 陈皮脸色阴郁,一把抓出腰间的铁弹子,迅疾扔出! 第19章 常夜 一声怪异的惨叫,大头尸胎一下站了起来要逃,吴邪几人立刻就发现了它。 “操!这什么鬼玩意儿?!它还拖着胖子,快追!”吴邪急得大叫。 鹤梦和潘子反应最快,连忙跟着陈皮向前追去。 陈皮的速度几乎突破了人类的极限,不过短短几秒就跑到了大头尸胎的前面,与此同时鹤梦抽出腰间的九节鞭,一下挥出缠住胖子的腿,猛地拉住,将胖子和大头尸胎顿在原地。 似乎是见前后都有人且后面的人更多,大头尸胎只能将舌头从胖子脖子上收回,气急败坏地冲向陈皮! “不知死活。” 陈皮冷笑一声,九爪钩猛地甩出,锋利地钩爪一下就栽进那尸胎的大头中,下一瞬,只听一声尖利的惨叫,九爪钩扯出,将各种尸水腐肉撒了一地。 “呕……” 吴邪几乎是立刻就干呕起来。 陈皮慢条斯理地收回九爪钩,只是不知想到什么,他看了吴邪一眼,语气阴晴不定:“没能力就不要来倒斗,否则迟早会连累身边的人。” 潘子正在给胖子做心肺复苏,没注意到陈皮这句话。 吴邪脸上顿时一片燥红,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力,论倒斗经验,这里每个人都比他丰富,论身手,他仍旧是最弱的,论学识,华和尚和鹤梦实践与理论并重,不知道比自己强到哪里去了。 如果不是三叔,他才不会来给自己找不自在。 但那是自己亲三叔,他又不可能放弃。 可他真的有这么差劲? 谁不是从愣头青过来的?吴邪心想。一股不服的火气突然冲上心头,他为什么总是被别人保护的那一个? 潘子、胖子、闷油瓶、姑奶奶、三叔、鹤梦…… 他为什么就不能成为保护别人的人? 凭什么就这么肯定他会在以后连累别人? 他偏不! 他倒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可能成长到能够为别人提供庇护的程度! 也许是不服气,也许是一路以来吃够苦头的委屈,一股无限动力突然从吴邪的心底生出,他死死盯着脚下的地面,炙热的目光仿佛要将冰面烧出一个大洞。 一阵咳嗽声将吴邪从思绪中惊醒,抬头发现胖子已经清醒了。 “妈的!吓死胖爷了!我说我怎么一下就不能动了,连转个眼睛都不行,真特娘邪门!”胖子劫后余生般地大骂。 华和尚看了看不远处地陡坡,对几人道:“刚才尸胎肯定是想拖着胖子往这边逃。” 鹤梦想了想,拿着手电筒往下照去,然而下面实在太深,根本看不清:“很可能下面有路,尸胎不是动物,不会往巢穴跑,唯一的可能就是它知道下面有路。” “难道这下面就是通往地宫的入口?”叶成问。 “有可能。”鹤梦点头。 “那还等什么,走啊!奶奶的,走这一路还被个尸胎绑架,我可是一点油水没捞着,反倒亏大发了!”胖子已经恢复过来,当下提议继续走。 华和尚看了一眼陈皮,见对方没表示,就对一行人道:“那就拿好东西,往下走,下面很陡,都注意点。” “等等!” 刚才事发突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大头尸胎吸引了,吴邪这才注意到好像有一点不对。他看向鹤梦,脸色很难看:“姑奶奶和小哥不见了。” 鹤梦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大事,听完话才松了口气,道:“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单独离开了。” 吴邪一愣,很快心里又感觉有点生气。 闷油瓶总是半路不见,姑奶奶也开始这样…… “我们不去找他们吗?这会不会太危险了?”吴邪压着心里的那股烦躁问。 鹤梦似乎是不太理解吴邪的话:“狐仙和小哥……应该不会需要我们?” 又是这样! 吴邪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承认自己弱,可不代表他能接受忽视。 比起蔑视,更让人挫败的是忽视。 就是因为他弱,所以走了也不必告诉他。 就是因为他弱,所以不需要他。 就是因为他弱,所以他没有知情权,像个傻子一样被三叔耍来耍去! 吴邪深吸口气,脸上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他看向鹤梦,语气平淡无波:“我知道了。” * 就在吴邪一行人和大头尸胎缠斗时,胥翎和张起灵已经抵达了火山口。 令胥翎没想到的是,万奴王的陵宫竟然是建在火山口中的。 雄伟的建筑群在黑暗中显得深沉威严无比,宛如一头匍匐巨兽,越是接近,压迫感越强。 胥翎能够感到那股呼唤更加强烈,张起灵的脸上也流露出更明显的哀凄。 每往前走一步,呼唤与哀凄便愈明显,宛如死神在前方引诱着猎物。 胥翎皱了皱眉,感到神魂深处传来一阵刺痛。 火山口容易产生毒气,终于忍到空气流通较为频繁的地方,胥翎的脚步才放缓一些。 “怎么了?”张起灵感受到身旁人的异常,转头问。 胥翎没说话,只是勉强装作无事的样子摇了摇头。 张起灵这才突然意识到好像手心处的体温有些异常。 “你发烧了?” “不……”他很快想到日记里记述的在天山山脉重复的那一晚,立刻撩起胥翎的衣袖,果然就见那锁链纹身正在一下一下亮着,“要休息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缚灵锁带来的疼痛感很快加剧,胥翎的额头甚至已经蒙上了一层薄汗,她皱着眉点头,声音听起来显得有点有气无力:“现在几点了?” 张起灵扶着她靠在一块冰岩上,拿出手表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 胥翎勉强点头,她现在没有精力跟张起灵解释,下墓时间吴三省早就安排好了,好几股势力牵扯其中,这时间不是她能改的。她也预料到这次下斗会遇到这种情况,内心不停地安慰自己“还剩23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很快就过去了……”。 唯一令她感到庆幸的是,至少她现在是跟小官单独在一起,否则她只能独自找个角落挨过这一天。 有人陪着,总归让她多了点面对的勇气。 然而作为修真界十大酷刑之一的缚灵锁当然没有这么轻易忍受,胥翎的体温越来越高,流出的虚汗也越来越多,很快便将衣服打湿。 张起灵手足无措地看着,内心几乎揪成了一团,可任他如何用冰块降温,仍旧毫无作用。 “要我怎么做?怎么做你才会好一点?”看着胥翎虚脱的样子,张起灵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一样,焦灼难受无比。 只是无论他如何问,对方除了极偶尔呢喃一声“疼”以外,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两个小时,胥翎的神智已经在这种折磨中变得模糊,她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然而不论是清醒还是昏迷,眉头都始终紧皱,神魂深处传来的剧痛如影随形。 她开始无意识地抓着冰面,干涩喑哑的抓挠声极其细微又无比难听,在冰面上留刻下条条淡红色血痕的手被张起灵阻止,又很快在张起灵身上掐出一道道青紫。 一种宛如电击后的痉挛流遍全身,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濒死的流浪狗。 —————— 注:为什么00没有避开缚灵锁发作时间下墓,上文已经解释 陈皮对吴邪说的那句话是故意的,为了激吴邪。 第20章 自语 张起灵在雪山下的黑暗中,抱着狐狸走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度过这一天一夜的煎熬。 痛苦像是在狐狸与他之间建立了一座通感的桥梁,他第一次清楚地体会到,原来有些感情到了一定地步也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他想到了一个曾经在民间听说过的类似例子——据说有深爱妻子的丈夫,会在妻子怀孕时有同步妊娠反应。 他觉得自己此刻就是这样。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因为他人的痛楚而头晕、呕吐、全身颤抖抽搐、肌肉疼痛、浑身乏力……总之无比可笑狼狈。 只是他很清楚,这些折磨,抵不上加诸她身上的万一。 一人抱着一狐,在这个极度黑暗的地宫中狼狈地穿行。 那两条差点拖曳在地上的火红色长尾像是两把军刺插在他的心口。 他无法说服自己忽视。 他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她已经死过一次的现实—— 在他面前。 通感带来的疼痛让他的脸色苍白一片,额头上也布满了冷汗,他只是紧紧抱着怀中狐狸,一步一步缓缓走在神道中,鲜血一滴滴从指缝滴落,在身后留下长长的血迹,脚边万邪退避。 心底的仇恨在黑暗中疯长,张起灵自嘲似地呼出一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无法淡然地面对某些事情。 扭曲、偏执和疯狂是仇恨生出的附属品。 他深知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大,还不足以对抗暗中的威胁。 时机还未到。 冷静、冷静。 他告诉自己。 * 吴邪不知道陈皮的脾气为什么突然这么暴躁—— 尽管陈皮之前的脾气也特别、十分不好,但总的来说还算讲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路不要命地往前,就连叶成和郎风都被他训斥得差点哭了。 因着陈皮,整个队伍的气氛都很压抑,连胖子都不敢随便插科打诨。 这一切都发生在陈皮看了时间之后。 阴历十五……是什么很重要的日子吗? 吴邪不明白。 难道陈皮其实是个狼人,一到每月十五就要发狂? 吴邪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只是陈皮疯成这样真的没事吗? 看着地宫门口一大群被陈皮杀掉的人面鸟,吴邪心底莫名发毛。 不过陈皮疯了也有好处,那就是他们几乎一路没费多少力气就进了地宫。 顺子将吴三省留的口信告诉了几人,吴邪这才知道顺子的真实目的。陈皮几乎是一下就懂了吴三省的意思,在他的提示下,吴邪也很快反应过来。 看来四阿公不疯的时候还是很聪明的,吴邪想。 但—— 架不住他是真疯啊,杀粽子时飚出的尸水溅得到处都是。 吴邪又想到胥翎,他突然意识到好像只有在胥翎面前时,陈皮的脾气才会正常点。 这……四阿公怎么有点像姑奶奶养的一条疯狗…… 这是可以说的吗? 唉,也不知道姑奶奶和闷油瓶现在在哪里,事情解决了没有? 只是还没等吴邪轻松多久,几具西沙考古队的尸体就让他陷入了思考。 越来越多的谜团围绕着吴邪,他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一直到遇到阿宁的队伍、见到吴三省后,吴邪才勉强回神——有疯狂状态下的陈皮在,他们几乎不用担心任何危险。 阿宁的队伍在蚰蜒和人面鸟的围攻下损失惨重。 除了陈皮、鹤梦、胖子和吴邪外,所有人都已经逃了出去。 黑暗中突兀腾起一层朦朦胧胧的淡蓝色烟雾。 这蓝色似乎还泛着荧光,让人恍惚间以为是九幽冒出的地火。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和诡异笼罩在四人心底。 薄雾翻涌着,像是黄泉上的水汽。一声低沉绵长的鹿角号声从裂谷深处传来,不断回荡在裂谷上空。 吴邪和胖子被鹤梦一下拉到角落。 薄雾深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个鬼影,鬼影有序地站成古战场上的战阵。 胖子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他显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嘴巴张了又张,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阴……阴兵借道……!” 一张张诡异奇长的死人脸从几人面前经过,吴邪感到自己的背后已经湿冷一片。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陈皮居然一下就冲了出去! 他妈的不要命了?! 鹤梦和胖子连忙死死拉住他! 操! 怎么闷油瓶和姑奶奶在队伍里! 吴邪的脑子“轰”地炸成一片空白。 在四人震惊且不解的目光中,胥翎取下了一边的面罩。 胖子的眼神一下就呆滞住了。 吴邪看到胥翎的嘴唇微动——她是在向陈皮说—— [回去。] 陈皮一脸不甘地停在了原地。 面罩被重新戴上,吴邪呆呆地注视着胥翎和张起灵的背影。 青铜门“轰隆隆”地震动着打开,里面是无比深沉的黑暗。 巨门又震动着合为一体。 * 胥翎一接近青铜门就感受到了其上令她厌恶的气息——显然青铜门是用界碑雕刻而成的。 更重要的是,长白山的这块界碑碎片是最主要的一块。 界碑后则是另一个空间——借助芥子石开辟出来的幻境空间。 这里无比荒芜,到处都是被侵蚀的、令她厌恶的、裸露的黑色岩石,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和怪物。 这些尸体和怪物都属于三十三非人。 小官已经在进青铜门前跟她说过了—— 青铜门也可简单看作三十三非人界的其中一个出入口。 只是令她疑惑的是,这里的青铜门上还有着另一股气息——这股气息则令她想要亲近—— 难道是父母的气息? 是父母在呼唤她?! 两股灵魂力量突然从半空出现,渐渐凝实成两道魂体,胥翎几乎是瞬间就落下泪来:“爹!娘!” 她没想到,没想到父母竟然将自己的神魂分割成了几部分,他们放弃了轮回转世的机会! 凌岫云怜爱地摸了摸胥翎的头,她轻柔地擦去胥翎脸上的泪痕:“别哭,翎翎,别哭。” 胥翎的泪落得更凶了,凌岫云和华胥翌只是耐心地等待和安抚着。 张起灵踟蹰地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局促。 他已经出入过青铜门多次,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 碎碎念:咱们小官见家长了:) 第21章 承接 不知过了多久,胥翎的情绪才勉强平稳一些,尽管她仍旧无法接受父母的选择。 华胥翌伸手轻挥,一枚族令凭空出现,悬停在胥翎身前。他顿了好一会,脸上流露出些挣扎和不忍,半晌才叹了口气道: “翎翎,凤凰一族血脉凋零,从今日起,我将凤凰一族的族长之位传于你。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种考验和残忍……但是,父亲已经没有旁的选择了。” “你要记住,一定要毁灭界碑、镇杀变异凤凰及其血脉,否则一旦变异凤凰完成统治,无论是修真界、还是此界,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胥翎怔愣地看着手心这枚火红色的族令,她说不出话来。 庞大的压力让她实在无法开口。 然而她也无论如何都推拒不了。 她能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同门被屠戮么? 她能接受小官、念娘等人遭受无妄之灾么? 师父是如何教导她的呢—— “名门正派弟子,随时都要做好为他人牺牲的准备,否则和邪修有什么区别?要学会为他人付出、为同门付出。” “师父教导你这么多年,虽然不求你回报我什么,但师父不希望你成为一个自私的人……翎翎,你要知恩啊。” “什么叫修仙?如果没有心怀苍生的精神和魔修有什么区别?” “记住,翎翎,一个真正伟大的修仙者,随时都准备着为他人牺牲自己,而不是被别人拯救。” “更何况你还是九尾狐……你明白我的意思。你一定不想让你曾经那些善良的族人失望吧?你一定不想让为师失望吧?” 她做不到。 上千年的潜移默化、一份份真挚的情感让她做不到拒绝。 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终于只是皱了皱眉,平淡地抬起头。 她伸手,接过了那枚滚烫如火炭的族令,手心无比灼痛。 凌岫云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他们自觉实在不是一对称职的父母。 沉默了半晌,凌岫云才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张起灵,她的脸上带着十分温和的笑意: “孩子,我们已经见过你多次,玄鸟一族的后人,你也辛苦了。” 张起灵向凌岫云和华胥翌恭敬地鞠了个躬,才迟疑地问:“前辈,为什么说我是玄鸟一族的后人,玄鸟一族又是什么……?” 凌岫云笑了笑:“时间对于你们来说,已算不短了……” “我和阿翌刚来到此界时,离现在已经有了几千年。为了寻找界碑,我们来到长白山,遇到了当时的伏羲部落——玄鸟就是伏羲部落的其中一支。” “追兵很快赶来,然而我和阿翌还没找到任何处理界碑的方法,我们和追兵爆发了一次战斗,而那次战斗被当时伏羲部落的首领伏羲撞见,我们因为不敌追兵被迫逃进了空间裂缝。” “离开前,我和阿翌留下了一部分神魂在此界,用于压制和监视变异凤凰血脉。” “只是我们没想到,在和我们接触的过程中,伏羲一直在偷学修真界的语言,在那次战斗中,伏羲将凤凰一族的‘不死’听成了‘长生’——在修真界的语言中,这两个词的发音十分相近。” “因此,伏羲以为修真界的人都能够长生。也因此,他开始研究长生。” “他无法穿过界门进入修真界,只能用唯一与修真界有关的界碑来研究所谓‘长生’的秘密。” “伏羲研究长生的事情很快泄露,外界的军队开始攻打长白山,为了寻找新的安居之地,伏羲命令他的两个手下——西王母和华胥真分别前往西域和秦岭寻找下一个部落安置之地。” “而你的先祖——玄鸟一支,被留在长白山看守界碑。” “在看守界碑的漫长时间中,变异凤凰血脉产生的意识逐渐变得强大,祂选中了一部分玄鸟,用于扩展变异凤凰血脉在此界的族群占比,你们的先祖被侵染了。而另一部分没有被侵染过的玄鸟,则在后来进入了西藏,成为了康巴洛人。” “好在由于当时变异凤凰血脉意识的力量还不算十分强大,那次的侵染没有完全成功,但你们玄鸟一族仍旧得到了一部分凤凰血脉的特殊能力。” “至于为什么现在你们自称为张家,我想在你的某些族地中应该会有记载。” 说到最后,凌岫云突然看着张起灵笑了笑:“说起来,孩子,你也算是跟翎翎同族了。” “如果你细心观察就会发现,玄鸟的形象就是凤凰,这也是为什么康巴洛人的图腾是凤凰的缘故。” 听完父母的话,胥翎已经知道二月红信里的“终极”应当指的就是变异凤凰血脉以及被祂侵染的三十三非人界。 她从父母手中承接了族群的使命,张起灵也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隐秘。 临走前华胥翌叮嘱张起灵:“孩子,你要小心另一股干扰神魂的力量——也就是天授——它来自变异凤凰血脉的意识。” “由于血脉遭受过不完全的侵染,所以比起普通人,你们很容易被祂进行神魂干扰。” “为了更好地操控你完成祂交代给你的任务,你会在祂的天授下失去记忆,但如果你能够在那时靠近任何一块界碑碎片,我们会帮助你。” 说完,华胥翌和凌岫云的神魂在胥翎和张起灵面前缓缓消失。 胥翎能够感受到父母神魂的强度——他们已经很虚弱,显然坚持不了多久了——小官之所以需要每十年进入青铜门一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每十年的固定虚弱期中,华胥翌和凌岫云的神魂强度无法压制变异凤凰血脉的意识以及被变异凤凰血脉侵染而产生的三十三种非人。 为了阻止这些非人进入外界,华胥翌和凌岫云需要一个算得上强大的力量——张家人——每十年进入青铜门帮助他们压制三十三非人一段时间。 胥翎叹了口气,她拔出风灵刃,俯身在幻境空间,或者说,三十三非人界的其中一个入口处刻下了一座聚灵阵。 以心头血为引,能够滋养父母的神魂一段时间。 “下一个十年,你可以不用进来了。” 胥翎的唇色有些苍白,她有气无力地对张起灵笑道。 张起灵沉静又专注地看着她,他好像有许多话想说,又好像没有话能说。 他终于只是伸出手,将面前人摇摇欲坠的身体揽进怀中。 远山的气息和雨后青绿的清新在黑暗中一点一点缭绕、交融。 * 吴三省已经被连夜送进医院,阿宁的队伍也已经离开。 陈皮、鹤梦、吴邪和胖子在青铜门外等了许久,张起灵和胥翎的身影才缓缓出现在黑暗中。 陈皮几乎是一下就冲到胥翎近前。 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对方好一会,终于笑起来,浑身的戾气和阴郁也在此时消弭殆尽,飞扬的眉眼与从前的少年郎并无两样。 同样是一个拥抱。 劲瘦的手臂一下揽住胥翎的腰,几乎要将她带得飞起来。 “羽羽,你终于回来了。” 张起灵落在身侧的拳头同时捏紧,纯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陈皮,半晌,拳头又一下松开。 看起来无比冷静。 吴邪站在张起灵身边,莫名觉得背后有点发毛。 他看着将头埋在胥翎颈间的陈皮,心中忽然有一丝吃到瓜的压抑激动。 特娘的,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八卦! 想到这,他和胖子对视一眼,果然就见胖子在朝自己挤眉弄眼。 他使劲抿唇,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难怪空气变冷了,原来是某只闷油瓶要气炸了。 张起灵忍了许久,似乎是再也看不下去,声音无比冷冽:“该出去了。” 吴邪和胖子立马跟着怪叫:“出去!” “咱小哥让出去了,听到没有!” 第22章 度假 上 这是胥翎回到地球的第一个新年。 念娘安排了去三亚过节。 考虑到身份不方便的孤寡老人实在太多,她还专门申请了一条航线。 张起灵、黑瞎子、齐铁嘴、解九跟胥翎和念娘一起出发。陈皮似乎是因为本来就要处理在海南的一些生意,因此提前过去了。张日山则是要收尾一些新月饭店的工作,所以晚一步到。 今天是腊月二十,长沙的气温很低,晴朗的三亚却还保持着二十多度的温度,十分宜人。 刚下飞机,略带湿咸的风轻柔地抚过面颊,念娘安排来接机的车早已经到了。 比起其他几个城市,三亚的旅游开发程度最高,其中又以三亚湾为最。听念娘说,这几年亚龙湾和海棠湾也在进行开发,也许要不了多久,这两个地方也会成为有名的旅游圣地。 同时正因此,念羽科技在这几处都投资了房产。 其中最大的一套海边别墅就在三亚湾。 刚一下车,等在别墅门口的管家就俯身向几人问好——说是管家,其实就是念娘的手下,因着私密性的缘故,这里也只有管家,私人厨师和家政人员只定时工作,并不与主人家见面。 黑瞎子走在胥翎一侧,手里推着行李箱,银灰色的墨镜镜架在三亚清爽的阳光下微微泛光,他笑得很潇洒:“果真是万恶的资\/本\/家,太会享受了。” 念娘翻了个白眼:“既然这么清高,黑爷不如自己出去搭帐篷?反正山就在后面,保管能让你尽情发挥荒野求生的本事。” “别呀,”黑瞎子笑道,“念老板的气性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又是一阵海风吹来,胥翎深吸口气,忽然觉得眉间一阵轻松,咸湿的海风将别墅花墙的清新一并挟来,让人不自觉沉醉。 陈皮已经在客厅等着了,胥翎经过他时似乎隐约闻到了一丝血腥气,只是很快又被佛手柑沐浴露的香气掩盖,她没有多想,进了念娘安排的卧室。 拨开飘垂在落地窗前的白纱帘,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浩渺无垠的涧蓝海洋、灿烂宁洁的金黄沙滩——三种纯粹的色彩,一样愉悦的心境。 胥翎重新将白纱帘关上,换上念娘给她买的波西米亚长裙。 她从来没穿过这种裙子,不过尝试一下新的风格也好,或者说,尝试一下这个年代,普通人的衣饰也好—— 没有野外、没有危险。 尝试一种,只有在安宁和惬意环境中的装扮。 客厅里的人听到下楼的声音,转头看向身后的旋转楼梯。 洁白修长的波西米亚长裙裙摆一级级轻触、点拂过鱼肚白大理石阶梯,白金色的波西米亚手工编织腰绳松松地将腰际收窄,极具异域风情的流苏随着女人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皮肤与长裙都是纯净至极的白。 柔顺飘逸的长直发又是十足神秘的黑。 一黑一白间,几人仿佛看见从礁石走向现代的大祭司。 “老师还是这么漂亮。”解九感叹。 念娘满意地点头:“那是当然,羽姨穿什么都好看。” 所有人都收拾好行李,管家将私人厨师做好的饭菜都端上桌,一行人简单吃了点,都提议下午去沙滩走走。 这里离私人沙滩不过几百米,走路还没四五分钟就到了。 踩在松软细腻的沙滩上,冰凉的海水时不时吻上脚背,咸湿海风经过耳畔,胥翎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般放松过。 “羽羽!”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胥翎转头一看,发现果然是张日山。 看来他的事情也都解决完了。 “我们回来了!” 是齐铁嘴和黑瞎子的声音,两人或拿或挎着接近十把水枪——为了打水仗。 海风将胥翎的发丝微微撩起,她伸手拨开挡住脸的头发,突然意识到眼前已经一片花花绿绿—— 黑、白、红、黄、绿、蓝、紫…… 全是各种印花沙滩裤和沙滩衬衫。 她没忍住笑了一声。 “怎么了?”身旁的陈皮问。 胥翎看了一眼陈皮身上那绿色椰子树的沙滩裤没说话。 忽然,脸上一阵冰凉,黑瞎子爽朗的笑声从一旁传来,他高举着手上的水枪,滋了所有人一圈。 “好啊!敢偷袭!”念娘提起裙摆就冲进水里抢水枪。 “羽羽!接住!”齐铁嘴赶紧扔给胥翎一把。 胥翎一下接住,黑瞎子再次下黑手扫射一圈,她赶紧躲过,蹲下身将水枪装满。 “瞎子,你等着!” 一股冰凉的水柱一下滋上黑瞎子的脖颈,再顺着脖颈流进衬衫里,水渍在黑瞎子的衬衣内爬出了藤蔓一样的路径。 “你这火力不够啊!”黑瞎子笑着,根本也懒得躲,举着水枪就不停滋水。 念娘赶来帮忙,却不小心误伤了齐铁嘴 “小念!你故意的是不是?!”齐铁嘴坏笑着,也举着水枪对准念娘。 “小念,接住!”胥翎快步踏水跑到齐铁嘴和黑瞎子身后,将又一把水枪抛给念娘。 “老师,快来帮我们!”念娘又将水枪抛给解九。 “我来了!”解九接住水枪,笑着将眼镜摘下收好。 “靠!小九你不厚道!”齐铁嘴狼狈地擦掉脸上的水渍,笑骂。 “谁叫你们欺负老师!”解九毫不留情扣动“扳机”。 水花四溅,张日山擦掉脸上略带咸味的海水,语气十分无奈:“黑爷,你误伤我了!” 说着,迅速抢过一把水枪,对准黑瞎子就滋水。 这边有念娘,那边有胥翎,不远处还有个张日山,黑瞎子一时间被滋得眼睛都睁不开,干脆跑到张起灵身后,将张起灵一下推入水中。 “瞎子!”张起灵从水中站起,衣服也被彻底打湿,他无语地抹了一把脸,又忽然笑起来,抢到一把水枪加入战局。 “陈皮,快来!” 胥翎已经被到处乱滋的水搞得分不清敌我,干脆向陈皮求助。 “来了!” 陈皮一下跳入水中,甚至不需要水枪,就将一众“”敌方”溅得“呸呸”吐水。 齐铁嘴骂道:“你土匪啊!” 陈皮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你今天才知道?” 趁陈皮和张起灵不注意,黑瞎子一把从后面搂起胥翎的腰,力气大得竟然将人带离地面。 “瞎子?!” 透过浸湿的长裙,胥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黑瞎子手臂上的肌肉线条。 “我操?收拾他!” 齐铁嘴气得不行,其他人也立刻提起水枪就追。 “有本事来追呀,来呀,哈哈!” 黑瞎子抱着胥翎飞跑,长裙的白纱尾落在海面上,随着奔跑拖出一条长长的波纹,男人欠揍的笑声传得极远。 “忍不了!妈的!” 一群人大骂,水枪再次不停地往黑瞎子身上倾泻,胥翎终于趁机从黑瞎子怀中挣脱,局面一下无比混乱—— “九爷!你摘了眼镜也不能瞎到这种程度吧?!” “解老师,快来支援!” “羽羽,到这边来!” “陈皮,你搞什么?!” “小哥!没必要这么猛吧!” “我错了——!” “妈的,黑瞎子你又搞偷袭?!” “小胥,诶嘿!” “停!停!张会长,咱俩结盟吧!” “八爷,你有本事别躲!” “阿翎,到我后面来!” “小念,你这也太阴了!” “我操***,黑瞎子你给爷等着!” 第23章 度假 中 疯闹了一两个小时,所有人才消停下来,喘了会气又回到别墅换衣服。 一下午很快过去,夕阳缓缓靠近远处的天际线,原本泛着淡色孔雀蓝的海水也在此时被染得金红,至少万里的海平面上都跃动着粼粼金光。 时间不停向前,夕阳也愈发火红,燃透了天际的云霞,同时猎猎倒影又沉入水中,直将海水都煮得滚沸,一路沸进人的心底。 管家已经把食材和烧烤架在沙滩上搭好,一盘盘色泽鲜艳的热带水果拼盘也都被颇具心意地摆放好。 胥翎坐在野餐垫上,身侧洁白的裙摆轻飘飘地散开,就像是人鱼的长尾。她看着远处愈发热烈的天际,偶尔吃一两块旁边盘中的水果,其他人则围着烧烤架忙碌。 海浪拍打着礁石和沙粒的声音不时摩过耳畔,沙滩上一片欢声笑语。 野餐垫上的烤盘越来越多,原本在烧烤架旁忙碌的人也都回到胥翎身边,张日山开了几瓶汽水,气泡一下冲出,就像是阳光下的青柠檬味泡沫。 见黑瞎子又准备开酒,胥翎想到念娘曾经无意间说的话,立刻伸手阻止。 黑瞎子一愣,手背上冰凉的温度让他下意识绷紧了脊背,脸上却轻松笑着转头:“别呀,我这不是……” “你今天喝得够多了。”胥翎淡淡道。 黑瞎子隔着墨镜与她对视,夕阳下女人的皮肤也泛着暖色光晕,她微微笑着,看得出心情很好,但态度却十分坚决。 黑瞎子感到自己毫无抵抗之力,就像是失去意志力的士兵,一瞬间就缴械投降:“好好好,我听你的。” 说着,将手中的啤酒放下。 脸上还装出一副落寞的表情:“哎呀,有烧烤却没酒,简直不要太遗憾……” “别演了,黑爷。”张日山皮笑肉不笑地将一瓶汽水递给黑瞎子。 “嘁,这一个个的,真不好玩。”黑瞎子撇嘴。 “谁还不知道你呀,”念娘促狭一笑,举起手中玻璃瓶,青绿色的液体在夕阳下反射出绚丽的光彩,“来,干杯!” “干杯!” 嬉闹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彻底沉下。 晨昏线不知不觉经过天际,海洋也温柔地将暮色一网平收。沙滩安静下来,只极偶尔有一两只小蟹冒头,海鸟也都收了翅膀,站上礁石小憩。 几人吃饱喝足,都躺到沙滩椅上,看着天上繁星点点。 很少有人说话,身处如此安谧的世界,人很容易看见时间,也很容易看见自己。 念娘接了个电话,又很快回来,几人慢慢聊起了道上的趣事,胥翎也听,虽然不插话,但时不时总会笑笑。 夜晚的海风比白天更加凉爽,胥翎看着夜幕上忽明忽暗的星点,听着耳边细细碎碎的语声,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 像个普通人一样。 吃饭、睡觉。 她或许真的可以尝试一下这样的生活,哪怕只有如此短暂的几天。 这样想着,她缓缓闭上眼,慢慢地、慢慢地、就像是退潮的海面,思绪逐渐平静……平寂。 耳边的呼吸声渐渐放缓、放轻,张日山转头看着阖上眼的胥翎——这大概是她的第一次睡眠。 他起身,脱下自己身上的薄款长风衣,轻柔地将风衣搭到对方身上。 其他人也都坐了起来。 “回去?”声音很轻。 “回去吧,让她好好休息。” 张日山点头,俯身裹着衣服将人抱起。 夜色中,一行人慢慢走向别墅。 头顶辉煌灿烂,银河缓缓流转。 * 翌日一早,胥翎神清气爽地起床,感到头脑前所未有地放松。 换好衣服,洗漱一番,她一打开窗帘,发现落地窗上竟然被人用彩色颜料写了几句—— 早上好! 不同的笔触,每句话的末尾也画上了不同的表情。 胥翎没忍住笑出声,想也不用想这主意一定是齐铁嘴出的。 惊喜之余当然也有感动,她拿出手机,不太熟练地打开摄像头功能,将这一幕永久留住。 吃过早餐,一行人预备前往市区逛逛,今年的大年三十要在三亚过,总得准备些东西——而且必须得是亲自准备,才有过节的氛围。 胥翎和解九都做了伪装,又都带上严严实实的防晒面罩。 念娘本想开车,但被齐铁嘴和黑瞎子阻止了,说什么要开小电瓶才有感觉。 只是别墅一共只有五辆电瓶,几个大男人争了半天胥翎坐谁的车,却全部被念娘强势镇压,最终安排为—— 胥翎、念娘一车,齐铁嘴、张日山一车,黑瞎子和解九一车,张起灵一车,陈皮一车。 远远的,道路开始变得拥挤,耳边时不时响起喇叭声,一行人找好地方将车停了,走进集市,早上八九点正是热闹的时候,周围一片人声鼎沸。 因着要过年了,到处都是年货,念娘先带着人往海鲜市场走,道路两旁都是当地渔民才捞上来的鲜货,用各色塑料盆子装着,一盆一盆卖。 梭子蟹、小青龙、澳龙、鱿鱼、鳗鱼…… 念娘对这里要稍微熟悉一些,因此也由她讲价,一盆砍个二三十块,一般都能成功。 不过一会,几个男人手中都提上了袋子。 换个方向继续逛,念娘本准备买春联,却被齐铁嘴和解九叫住了—— “小念,你在这里买,还不如我们自己写。” 念娘一想也是,笑自己居然把后边几个“国学大家”给忘了,于是只和胥翎挑着彩灯、灯笼、红纸等等。 这时突然有两个小姑娘走到黑瞎子面前,其中一个推了推另一个的胳膊,眼神还不住示意着。 那姑娘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对黑瞎子开口:“你、你好……我想、不对、你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身旁解九、张日山都笑起来,抄着手老神在在地预备看笑话。 黑瞎子的上半张脸都被墨镜挡住,他勾唇一笑,倒是显得十分邪肆风流,小姑娘的脸果然更红了。 谁知下一秒,黑瞎子居然一下伸手将旁边正在挑灯笼的胥翎揽了过来。 胥翎一脸莫名其妙,正准备挣扎,闻着黑瞎子身上浅淡的酒味,她感到那只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捏了捏。 黑瞎子的嘴唇几乎没动,只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传入胥翎耳中:“配合一下。” “不好意思这位美女,我已经有女朋友了。”黑瞎子朝那两个姑娘浅笑道。 姑娘愣了一秒,很快又尴尬地低下头,飞快丢下一句“不好意思”跑远了。 胥翎瞪了黑瞎子一眼:“你骗人。” 黑瞎子“啧”一声,勾唇道:“这不算骗人。”单方面的。 张日山早就忍不了了,一把将胥翎拉到自己身边,冷睨了一眼黑瞎子。 知道张日山现在才发作已经算是给了他面子,黑瞎子笑着摇头:“没意思,别太严肃嘛。” 第24章 度假 下 正逛着,胥翎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道小女孩的哭声,顺着声音看去,女孩儿身边还蹲着一个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将女孩儿搂在怀里,不停地劝着“没事了”、“等会妈妈再给你补偿一个”等等类似的话,时不时还要抬头骂几句傻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 “囡囡就挑了这一个八音盒,你给那个小屁孩干什么?他家家长不知道拿钱给自己儿子买吗?!” “你看看囡囡,都委屈成什么样了?!” 那中年男人很不耐烦地抱怨着:“这算什么大事?不就是个八音盒吗?子豪比她小这么多,让一让弟弟怎么了?” “让!什么都让!凭什么女儿比他大就要让他?女儿只有一个八音盒,你也只有一辆车,要不然你把你的车也让给子豪他爸,你不是很大方吗?!” “你简直是无理取闹!这能比吗?我的车这么贵,一个八音盒算什么?” “对于囡囡来说,八音盒是唯一的,一样很珍贵,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气死我了,老娘当年怎么看上了你这种人?!囡囡不哭,妈妈答应你,再去给你重新买一个……” 念娘听着前面的争吵,摇了摇头:“有些家长怎么想的,一天到晚大的让小的、男孩让女孩、女孩让男孩……小孩的事情就让小孩用自己的方式商量不就行了?只要不打起来——让过去让过来总有一个小朋友会受伤害。” “这就是慷他人之慨。” “慷他人之慨……”胥翎喃喃念着,突然顿在了原地,过往无数处细节浮现,一股无名的恐惧蓦地缠上心头。 “羽姨,你怎么了?”念娘奇怪转头。 “没、没什么。”胥翎下意识回道,重新收拾好思绪,跟上念娘。 …… 集市另一头。 两个人影略显鬼鬼祟祟。 “族长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他宁愿跟这群人一起,都不找我,真是没爱了。”左边的男人叼着烟,一脸不可置信。 “我他妈怎么知道,其他几个我都认识,那边两个你认识么?”右边的男人假装低头看手机,时不时抬头瞄一眼。 “你说那个戴两个防晒面罩的?”男人狠狠吸了一口烟,“都包成这样了,我认得出个屁。” 右边的男人低声猜测:“会不会也是九门的?” 左边男人手中的烟已经燃尽,他随手将烟头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很有可能,毕竟这一群除了族长和那瞎子以外,都是九门的。特别是那个女人,居然能跟念老板走这么近,你有听过最近九门有哪个新上道的女角色么?” “这倒是没有,会不会是念老板那个女手下,叫什么鹤梦的?可我看着背影不太像啊。” “你比我对他们熟悉多了,你都看不出来,我更不行。” “奇了怪了,会不会是族长的相好?” “嘿嘿,有可能。快!他们走了,赶紧跟上。” * 回程的路上,胥翎坐在念娘身后,旁边并排跑着几辆相同款式的小电瓶,大多数年货都被放在了几辆电瓶的篮子里,黑瞎子和张日山没开车,局促地坐在后座,手里还提着几袋“战利品”。 两侧椰树笔直地立在一旁,道路旁还有用彩绘颜料画上的各种涂鸦。咸湿的海风带着不太明显的鱼腥味,将胥翎没扎住的两侧额发吹得飞扬起来。气温也凉爽得刚好,几人头顶上时不时还有几只海鸥飞过。 终于回到别墅,其他几人正忙着装填冰箱,胥翎则准备去花墙剪几支花,却在刚踏进入户花园时听到一声细微的异响。 她、齐铁嘴和陈皮同时转头:“谁?!” 躲在花园的两个男人:…… 他们到底怎么发现的……? “吴邪……?”胥翎看向其中一个人,又在辨认了对方的心跳后否认道,“你不是吴邪,你到底是谁?” 见胥翎满眼警惕,那人连忙手忙脚乱地解释,不停地说明自己没有恶意,还把另一个人拉了起来让他一起解释,最后还是张起灵出面解决了事情—— “他们……是张家人。”张起灵淡淡道,眉眼间似乎有一丝不悦。 张海客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既然张起灵说这两人可以信任,胥翎也就伸手摘下了防晒面罩——主要是才刚回来,之前没来得及。 张海客和张海盐几乎同时愣在了原地——前者是因为震惊、后者是因为惊艳。 “是你?!” 胥翎疑惑地看向张起灵,意思是“他怎么认得我?”。 张起灵叹了口气,这里的人本就不少,他实在不想再多两个人:“他是张海客,在泗州古城见过你。” 末了才又补充:“这是张海盐。” 张海盐无语凝噎,合着自己才是顺带的那个。 胥翎想起来了,在泗州古城的时候,她的确遇到了几个张家小孩,只是没想到当时的小孩居然都长这么大了——也是,小官都长大了。 一行人简单认了认脸,几个男人的态度都不算很好——主要是这里的人、特别是男人,已经够多了。 倒是张海盐表现得十分自来熟,他凑到念娘面前:“念大老板,我仰仗您很久了,这别墅是您的吧?有空床吗?实在不行我睡保姆房也成,看在族长的面子上,你总不能忍心把我们两个赶出去风餐露宿吧?” 念娘抽了抽嘴角,她本不想答应,但余光又一下瞥见了黑瞎子几人,于是突然心生一计,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态度,在几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爽快答应了张海盐和张海客的请求: “行啊,我这儿客房多得很,底下还有几间,自己挑去吧。” 张海盐一下笑起来,眉眼飞扬潇洒无比:“念老板大气。” 张海客也十分高兴,只是表现得稍比张海盐稳重些:“多谢念老板,以后您要是在海外遇到什么生意上的难题,尽管找我帮忙。” 得了念娘准许,张海盐提着背包就大步走进了客餐厅,他在胥翎面前停下,刚想开口,却见对方突然朝张起灵的方向撤了一步。 张海盐:? 胥翎皱眉,张海盐身上有很重的烟酒混杂的味道,她简直不堪忍受,干脆直接说明:“难闻。” 齐铁嘴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将手中刚拿出来的牙具和香水扔给张海盐:“你身上的烟酒味太重了,自己出去洗洗。” 张海客瞬间毫不留情地笑出声。 谁知齐铁嘴下一秒就将另一瓶香水也扔给他:“跟他待久了,你也一样。” 张海客尴尬闭嘴。 张海盐低头看着手中的牙具和香水,脑中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个已经离开许久的人,他忽然抬头吊儿郎当地笑了笑:“行。” 说着大步离开。 * 春节终于在鸡飞狗跳中过去,念娘头疼地送走面前几个男人,内心无比后悔自己当时让张海盐和张海客入住别墅的决定。 这些人,简直一个比一个放肆,一个比一个得寸进尺! 她揉了揉眉心,心中无奈叹气——羽姨实在太有魅力,这又多了两个,她真的快挡不住了。 天知道面对着这一群每天孔雀开屏、三天一小吵、五天一约架的大爷,她是怎么用尽全力才不让局面在羽姨面前崩盘,又是怎么不断压制才让这个春节安稳度过的。 因着这几天的折磨,她的脾气都变得暴躁不少。 念娘无比心累,在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从前母亲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来母亲也是深受其害吧…… 好在接下来终于能消停一段时间,大爷们都走了,这几天都是些小辈来拜年。 想到一脸清澈的吴邪和乖巧懂事的解雨臣,念娘露出了满意的笑。 第25章 塔木陀 正月初八,柳鸢居。 这是吴邪成年后第二次来到这里,他坐在花厅下首的雕花椅上,看着上方正在谈话的胥翎、念娘和吴二白三人,内心十分复杂。 距离上一次来到柳鸢居才不到一年,他的人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叔又失踪了,吴邪内心无奈,面上却还是装作高兴的样子——总不能垮着脸拜年。 从云顶天宫回去后,他从三叔那里得到了许多关于当年西沙考古队的“真相”,然而这些“真相”,也不过是那盘隐于黑暗中的棋局的冰山一角。 前方全是迷雾。 令他悲哀又无力的是,这些迷雾并不会因为他知道的事情变多而消散,反倒是越来越扑朔迷离、越来越浓郁。 他大概能感觉到三叔应该把能告诉自己的大半都告诉了自己,只是这所有事,与狐仙、与闷油瓶,似乎没有一丝一毫关联。 他写信问过许多老人,然而收获却寥寥。 有人说,狐仙武功高强,可能是被哪个隐世高人养大的; 有人说,狐仙到处下墓是为了找某样东西; 还有人说,狐仙曾经十分不懂世俗。 这些都算是线索,但更恰当的,应该叫猜测。 至于狐仙为什么会和闷油瓶一起进青铜门,他就更不知道了。 是否这两人背后隐藏的秘密有关联之处? 他如此想着。 有关九门、有关西沙、有关闷油瓶、有关狐仙…… 这些谜团实在隐藏得太深,他晃眼看去,只觉前路一片茫茫。 正恍惚着,老秦从花厅门口走了进来:“狐仙、老板,解老板来了。” 念娘笑起来:“快带他进来。” 解老板? 海绵宝宝里的蟹老板? 吴邪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姓解,应当就是九门解家,他想到小时候的记忆——也不知道那个小花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从容的脚步声。 来人穿着一件浅灰色羊绒大衣,内里配着白色高领羊毛衫,发型被打理得极其清爽舒整,右手食指上还戴着一枚粉钻方戒,通身气质优雅矜贵。 看见来人,念娘笑道:“大忙人终于到了,坐下吧,小花。” 解雨臣坐到吴二白对面,脸上笑意温和,他看向胥翎:“姑奶奶。” 然后又向吴二白颔首示意。 胥翎浅笑点头,吴二白也笑道:“咱们小花这几年是越来越忙了。” “我算什么大忙人,念姑姑、二叔你们两个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解雨臣虽然开着玩笑,但却笑得十分温和有礼,同时朝为自己上茶的鹤梦颔首致谢。 吴邪反应了大半天,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猛地站起来:“你、你是小花?!” 说罢似乎又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于是重新坐下,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局促尴尬:“你……你变性啦?” 花厅一下安静下来,很快又爆发出几声大笑,特别是念娘,她简直觉得自己的肚子都要笑痛了。 “哈哈!小……小花,你快跟小邪说说、是不是变性了!” 吴二白则是有些尴尬,有了小花的对比,自家侄子实在显得太“青涩稚嫩”了点。 解雨臣无奈地看向吴邪:“吴邪,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了你。不过这也不怪你,小时候我跟着二爷学戏,很多人都认为我是个‘女孩儿’。” “哈哈……原来是这样。”吴邪只能尴尬地笑,记忆中那个水灵灵的小女孩突然变成了个爷们的事实让他十分不适应。 几人又其乐融融地聊了一会,很快,饭菜已经上桌,柳鸢居里到处都散布着安宁喜悦的气息。 * 又过了一个月,吴三省差人来请念娘和胥翎。 早在前往云顶天宫之前,三人已经谈好,再加上胥翎为了调查界碑和变异凤凰血脉一事本也需要去塔木陀查探一番,因此两人立刻就答应下来。 来接人的是潘子。 这次念娘和胥翎一路,鹤梦和老秦就必须留在长沙管理生意。 “狐仙、念老板,上车吧。”潘子下车帮两人打开车门。 车内被清洁得很干净,想来是考虑到胥翎嗅觉敏锐的缘故,念娘暗自满意点头。 车上还有个熟悉的人——胖子。 一见到胥翎,胖子就耍宝似的开玩笑:“哎呀,这次跟着咱姑奶奶,我就当度假去了!” 胥翎笑着看了他一眼,只是没说话。 倒是潘子瞪了胖子一眼:“三爷是让我们来辅助狐仙的,你小子别想偷懒!” 胖子懒洋洋地将手搭在车窗上,语气十分不着调:“一天到晚三爷长、三爷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三爷是你亲爹呢!” 谁知潘子却认真道:“三爷救了我的命,对于我来说,他就是我亲爹。” 胖子一噎,随即无奈摆手:“得了,跟你这个榆木脑袋说不清楚,走走走!” 长沙到塔木陀有三千多公里,胖子、潘子和念娘三人换着开,整整开了两天两夜才赶到吴三省的营地。 谁知刚到营地,还没等四人休息一会,吴三省就接到吴邪先一步进魔鬼城的消息,四人不得不立刻出发与张起灵会合前往寻找吴邪。 临走前胥翎给了吴三省一只骨哨——是齐铁嘴、陈皮和她一起研究出来的,其他人听不见哨声,只有他们三个能听见。 越深入沙漠,越发干热,毒辣的太阳烤在身上,总觉得自己的皮都要裂开了。偶尔一阵焰风吹来,比被一圈空调外机包围了还难受,热得人心里发慌。偏偏沙漠又是一望无际的金黄,整个视野中,三分之一是金黄,三分之二是晴蓝,这样的颜色也许在冬季能够给人慰藉,但在这里,只会让人感到由内而外的烦躁。 “不是我说,咱都在这魔鬼城里绕多少圈了?我怎么觉着咱一直在原地打转呢!”胖子累得直喘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几人道。 “走快点,小三爷还等着我们!”潘子也开始感到疲倦,但还是强撑着催促。 “催催催!走得再快方向不对有什么用?这他妈叫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胖子抱怨道。 “那你说怎么办?!小三爷等得起吗?!”潘子也有点火气了。 “别吵了!”后面两人已经争论了一路,念娘早就不耐烦了。 她看了看前方又一次出现的岔路,对胥翎和张起灵道:“羽姨、小哥,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岔路有问题?” 胖子和潘子也听到了这话,当即又走了几步上前观察,还没等胥翎和张起灵发话,胖子突然道:“我知道了!” “你们看,这些岔路上的石头总是一边多一边少,肯定是在故意诱导我们!” 张起灵这时忽然开口:“我知道了,走这边。” 第26章 发泄 又弯弯绕绕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念娘突然从旁边的岩壁上取下一个东西:“当十铜钱?” “哟呵,念老板运气真不错,居然在这儿摸到了好东西,”胖子很惊喜,连忙凑到念娘身边,又忽然皱起眉,“这玩意儿怎么这么干净?” 似乎想到了什么,胖子的脸色沉了下来:“这好像是阿宁的当十铜钱,他们可能现在情况不妙。” 潘子着急起来:“我们要快点赶过去,万一小三爷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三爷交代?” “等等,”胥翎突然看向一个方向,她闻到了一些味道,“跟我走。” 几人大喜,连忙跟上胥翎,潘子勉强松了口气:“还好我们有狐仙。” 又走了好几公里,胖子都快怀疑人生了:“我说姑奶奶,你这鼻子怎么生的,这么远的味道都闻得到?” 胥翎看着前方,表情很淡:“快到了。” “但愿这次是真的。”胖子嘟哝着。 再次经过一个岔路,潘子一眼就看到了前方倒在地上的吴邪和阿宁:“小三爷!” 他立刻跑上去,先是探了探脉搏和呼吸,发现人没死,松了一大口气:“他晕过去了!” 潘子喊道,几人赶忙对阿宁和吴邪把该做的急救措施都做了,又是补水又是给两人降温,忙了好一会,两人的状态才稍好些。 念娘找到了个岩洞,天很快就完全暗了,胖子和潘子将阿宁和吴邪都背进岩洞,张起灵找来干柴升起篝火,几人稍微一商量,都决定在岩洞里休息到吴邪和阿宁醒过来为止。 四周彻底暗了,夜风在大地上鼓荡着,穿过身后神秘莫测的魔鬼城,再到达人的耳中,听起来就像是冤魂凄厉的哭嚎。夜空倒是十分澄净,墨蓝的夜幕上,繁星如此清晰,星点闪烁中,时间也缓缓从身旁流过。 阿宁的体质比吴邪更好,因此也醒得更早。 见她醒了,念娘将水壶递过去:“喝点吧。” 谁知阿宁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念娘,丝毫没有接过水壶的意思。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么?”念娘问。 阿宁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开口,嗓音很沙哑,她接过水壶:“多谢。” “刚才只是觉得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而已。” “是么,那看来我们也算有缘分了。”念娘笑道。 阿宁捧着水壶小口喝起来,眼眸低垂,不再开口。 见她没再说话,念娘也不在意,干脆闭上眼睛休息。 阿宁起来喝过水吃过东西后也再次躺下休息了,经过那一遭严重的中暑和脱水,她的身体跟精力都没有完全恢复。 到了下半夜,吴邪也醒了。 他先是愣了很久,才对胥翎和念娘道:“姑奶奶、念姑姑,你们也来了?” 念娘点头,拨弄了两下炉子里的方便面:“饿了么?喝点水然后再吃东西。” 吴邪哑着嗓音开口:“好。” 岩洞里再次安静下来,不过人都醒了。 吴邪看着胖子,冷笑一声。 胖子一脸莫名其妙:“我说天真,你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梦见胖爷杀你全家了吧?” 吴邪阴阳怪气地开口:“那倒是没有,我只是梦见有个胖子,在我看完录像带之后就接了个电话,好像是接了单大活儿——怎么样,这大活儿挣钱么?” 胖子一噎,罕见地有点尴尬:“哎呀呀,这不是你三叔开价太高了吗,别说胖爷了,换成财神爷也拒绝不了啊!” 吴邪冷哼:“是是是,你们一个个都有拒绝不了的好处——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三叔耍来耍去!”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似乎是憋了太久了,吴邪不得不爆发一次,连珠炮似的控诉着。胖子看他这样也有点心疼,开口建议吴邪别再继续了。 “我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利么?三叔让我回去,你也让我回去,可是显而易见,这件事情就是跟我有关系,你又不是没看到录像带里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明明早就让我入局了,偏偏还要装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不断让我走?这难道不可笑吗?” 潘子看着吴邪这副显然处在崩溃边缘的心理状态,内心十分不是滋味。但他知道三爷是不会害小三爷的,更何况很多事情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就算想开口安慰,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二月红的信已经让胥翎知道了九门的打算,她怜悯地看着吴邪,却不开口。 或许吴邪口中那个录像带里的人就像是张海客一样? 那么…… 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个吴邪呢? 或者说, 有多少个齐羽呢? 她叹了口气,九门将吴邪放在这个位置,无法不被认为是一种残忍;但九门又为吴邪准备了如此多的保障,无法不被认为是一种怜爱。 尽管比起残忍,这怜爱实在微不足道。 吴邪发泄够了,此刻心里的不平衡也都消失得差不多了,他不是没想过逃避,然而心中那种变态的纠结和掌控欲又让他无法逃避——或许这样的性格就是他的宿命。 他想着,抬头却看见了胥翎的眼睛。 他曾经悄悄看过许多次那双眼睛——它实在太迷人,简直让人不自觉沉溺。 然而此刻,那双眼睛里却装着一种怜悯,吴邪知道,那是对自己的怜悯。 他忽然感到一点点隐晦的满足——终于有人看到了自己的不容易,终于有人对他有一丝怜悯。 这双眼睛与他看到的其他眼睛都不一样——不止是因为美丽。 三叔的眼睛里总是蒙着一层迷雾,二叔同样如此甚至更加严厉,闷油瓶的眼神里只有淡淡的虚无,胖子的眼神则总透露着一种狡黠…… 总之都没有,都没有这种,像是来自神灵的怜悯。 路人的施舍不会让一个濒死的乞丐复活,但神灵的怜悯可以。 吴邪平静下来。 听着吴邪终于发泄完情绪,阿宁才睁眼将自己想要合作的意图表达出来,几人考虑到现在的形势,都爽快地同意了。 剩下的时间中,几人互相分享了一些信息,确定了接下来的方向后,一致决定天亮后重新出发。 念娘将重新串好的当十铜钱递给阿宁:“收好了小姑娘,希望你以后都不用再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当求生指引。” 阿宁愣愣地看着念娘,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叫出一个称呼,但脱口却是:“多谢,念老板。” 念娘摸了摸她的头,没说什么。 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就已经将装备收拾好,潘子把篝火灭了,所有人都走出岩洞。 胥翎走在最后,她忽然微不可察地一顿,耳朵微微侧向一边,却又什么都没发现,只好重新迈步跟上前面的几人。 第27章 哨声 “等等。” 黑瞎子突然凑到一处岩壁前,用手指缓缓抚过岩壁上的小孔——甚至不能叫作小孔,那些点迹极小,比蚁穴还要不起眼得多。 “有什么不对么?”解雨臣见黑瞎子已经停留在岩壁前许久,不由也有点好奇。 谁知黑瞎子并没有理他,反而翻身站上一个风蚀岩柱,眺望前方。 那孔洞黑瞎子有点熟悉。 他曾经在瑶池仙殿的残垣断壁上也看见过这种孔洞。 那是金线造成的。 难道那群人也来过这里? 那么他们此刻在塔木陀吗? 还是说,他们已经来过,然后离开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代表前方会有危险。 但世界上又不是只有金线这一种东西会造成这种孔洞。 暗器也可以。 说实在的,倒斗的人里,会暗器且常用暗器的人不少。 红府就是很典型的一派——只是多用铁弹子,少用银针而已。 黑瞎子又不确定起来。 万一是吴三省请的高手呢? 解雨臣还没见过黑瞎子这样沉着脸的时候——这么多年来,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是笑着的。 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想来他心中的那件事一定无比棘手,棘手到黑瞎子无论如何都看不开的程度。 见解雨臣还看着自己,黑瞎子从风蚀岩柱上跳下,他的指尖再次触碰上岩壁:“这些孔洞,在你看来,是新的还是旧的?” 原来他是在看这个,解雨臣心道,这些孔洞有什么代表意义么? 他看了看孔洞周围的侵蚀程度,很肯定道:“新的,怎么了?” 黑瞎子叹了口气,微微摇头,竟是连苦笑都露不出,眼中全是担忧。 真的是那群人?还是会暗器的其他人? 可是怎么会呢? 青丘不是把尾巴都清理掉了么? 他不相信大名鼎鼎的解九爷会有这种疏漏。 黑瞎子想着,面色有点凝重,他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把握,于是转头看向解雨臣:“我们恐怕得快点了。” 他要快点赶过去,以免万一。 至于解雨臣,如果前面真的出事了,就在中途骗他一个人改道。 解雨臣看着黑瞎子,他一向对人心变化十分敏感,哪怕面对瞎子这样从不对外剖白的人也是如此。 他看得出应该发生了什么让黑瞎子十分担心的事情,而那件事,显然与岩壁上的孔洞有关。 那些孔洞似乎有点像是某种兵器留下的,因为自然形成的孔洞不可能做到切口如此平整,根据孔洞的深度来看,使用兵器的人一定力道不俗。 看来是有什么人来到了这里。 解雨臣感觉得到黑瞎子的担忧不与他自己有关——他是在担忧另一个或另一些人。 是吴三省?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留下这些孔洞的人一定与黑瞎子担心的那个\/些人是敌对关系。 解雨臣想了想,“啧”了一声:“如果你想改道的话,我没意见。” 对于解雨臣的话,黑瞎子没有任何惊讶,他一直都知道旁边这个人智多近妖——不仅如此,他永远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和礼貌,在任何环境下,他总是最理智冷静的那一个,就算要做出牺牲,这个人也从不惶恐推拒。 他们已经认识许多年,对彼此的性格心知肚明。 然而黑瞎子想到吴三省,确切地来说,是解连环的嘱托,还是叹了口气。 解雨臣跟这件事没关系,不应该被他牵扯进去。 他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奈摇头:“不用了。” 但不管是不是他想的那种情况,都有必要事先预警一声,这样保险一点。 黑瞎子想着,从贴身口袋中拿出一支骨哨,而后放到唇边,用一种奇怪的节奏吹起来。 解雨臣看着他的动作,知道他是在与某个人联系。 可真的是人么? 显然人是听不见这骨哨吹出的声音的。 尽管内心无比好奇,解雨臣还是没有选择询问,不仅仅是因为教养,更重要的是——他明白,能告诉自己的,黑瞎子一定会说,不能告诉的,问了也没用。 …… 胥翎走在念娘身边,耳边突然传来了骨哨的声音。 她一下顿住,仔细听着声音的频率。 ‘小心。’ 用骨哨传话并不方便,只有当表达内容不能被外界捕获又情况危急时才会使用,而且骨哨只能传达一些常用的词语,例如“小心”、“救命”、“平安”等等。 附近拥有骨哨的人并不多,除去念娘和张起灵,就只有黑瞎子和吴三省手中有骨哨。 吴三省现在应当还没有进入盆地——因为潘子还没有点燃信号烟。 那么这声音只能是黑瞎子发出的。 小心…… 要小心什么呢? 机关、怪物、还是什么敌对势力? 见胥翎停下,其他人也停了下来。 “羽姨,怎么了?”念娘问。 胥翎没说话。 阿宁明白了,于是笑了笑,很快走到一边。 见阿宁已经走远,胥翎这才开口:“他吹哨了,让我们小心。” 吴邪、潘子、胖子三人什么都没听懂,完全是一头雾水。 “谁吹哨了?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听到?”胖子一脸疑惑,他看向吴邪,“天真,你听到了么?” 吴邪也摇头。 潘子翻了个白眼:“你们忘了?姑奶奶的听力比我们好得多。” “对哈!”吴邪尴尬挠头。 “那啥,累傻了。”胖子一拍脑门,“所以到底谁吹哨了?吴三省?” 关于吹哨人的事情,胥翎没有解释,念娘和张起灵也都不需要她的提醒。 只是黑瞎子为什么让他们小心,三个人也都不明白。 “回来吧,阿宁。”念娘朝远处的阿宁喊道。 “诶,怎么个事,不跟我们说道说道?”胖子感到十分莫名其妙,转头却见张起灵正淡淡地看着他,于是只好讪笑道,“算了,不说就不说,胖爷也不是个听不进去意见的人,小心就小心点吧。” 面对着胥翎、张起灵和念娘,吴邪都懒得问了。 他居然感到一丝好笑,也不知道是想要嘲讽谁。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老天爷是不是看不惯自己,要在他这样一个好奇心强到变态的人身边安排这么多“谜语人”。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很疲惫了,他要猜、要揣摩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在沙漠上行走耗费了他的大部分精力,他已经不想去在意一些似乎没有那么重要的信息。 不管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不管这些事是否与他有关,他好像都没有权利知道。 吴邪低头,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垂下,遮盖了半只眼睛,他突然笑了笑。 第28章 尾巴 既然黑瞎子已经预警,几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是提醒自己加倍小心。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阿宁沿路在各种犄角旮旯不断做着特殊记号,说是要给自己的手下指个方向。 几人都知道阿宁的人恐怕没几个活下来了,但一想到这是阿宁作为领队本就需要负责的部分,也就没有在意。 而后吴邪根据古河道的走向判断出了西王母国可能的方向,胖子则发现了阿宁队伍侧翻的越野车,只是很可惜,车已经彻底报废了,只剩下一些补给和药品。 接过潘子分过来的东西,胥翎心中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什么阿宁一边在给队伍做记号,一边又允许潘子将补给和药品分了呢? 这个想法只停留了一瞬,胥翎的注意力就被耳边传来的异常响动给吸引了。 鼻尖也几乎同时闻到一种臭味,她突然脸色一变:“尸蹩王来了,快跑!” 几人一听,立刻起身,胖子大骂“瘪犊子玩意儿阴魂不散”,跑得比谁都快。 好在胥翎预警及时,尸蹩王没有追上来,正当吴邪和胖子站在陨石坑面前犹豫时,胥翎、念娘、张起灵、阿宁和潘子已经动作利落地用索降绳滑了下去。 “别犹豫了胖子!没时间了!”吴邪看了一眼天边越来越近的红色,狠下心将索降绳抓在手中,“下去!” 见吴邪都行动了,胖子咽了咽口水,一边把背包里多余的负重扔了一边道:“佛祖保佑,圣母玛利亚保佑,耶稣保佑!” 说完也跟着滑了下去。 胥翎等人很快就到达谷底,只是还没等几人看一看四周的环境,头顶突然传来两声惨叫—— 张起灵脸色一变,见胥翎已经冲了过去,想到胖子的体重问题连忙道:“我接胖子!” 听着耳边的呼呼风声,吴邪还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摔死了,紧接着就感到后背一凉,一阵雨后清香扑入鼻腔,下坠的速度似乎被一股绝妙的力道卸去,吴邪本能地转头,鼻尖却一下擦过胥翎的脸颊。 “姑、姑奶奶……!” 吴邪一惊,蓦地对上那双不知道偷看过多少次的狐狸眼,那张足以令世人倾倒的面容近在眼前,他的脸颊上迅速腾起一大片红晕,人还没站稳就赶忙倒退几步,“谢、谢谢。” 胥翎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回到念娘身边。 吴邪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只觉那股雨后清香仿佛还萦绕在周围。 胖子此时也拍拍屁股站好,他嬉皮笑脸地勾着张起灵的肩:“小哥,你刚才简直太威武了,要不是胖爷我的性取向遵循主流,恐怕我都要爱上你了。” 这话把几人都逗得笑起来,连带着吴邪都没心情尴尬了。 张起灵嫌弃地将胖子的手拍下,面无表情走到胥翎身边坐好。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并排坐着的张起灵和胥翎,吴邪破天荒地觉得有些刺眼。 他甩了甩头,觉得自己一定是摔糊涂了。 * 自从发现那些眼熟的孔洞后,黑瞎子一路都在留意是否有其他的线索,然而很可惜,之后他都没有发现过。 这一结果更是加重了他心中的不安。 这种不安的感觉让他一路都沉默着。 * 胥翎一行人在谷底休息了一会,因着胖子丢了部分装备的缘故,潘子将所有人的装备补给重新分配了一番,每个人的背包里都分了两人份的东西。 念娘就站在潘子旁边看他忙碌,她忽然嗤笑一声,一把夺过潘子手中的背包。 “你没必要做这些无用功,”她将潘子背包里一件件重量不轻但都不能用于救急的设备扔到地上,“至少我不需要。” “重新分,”她冷冷地盯着潘子,继续警告道,“收起你那些没用的个人英雄主义。” 几人这才发现原来潘子将大多数重的、优先级靠后的东西都放到了自己的包里。 阿宁也走了过来,她利落地将擦干净的匕首插回大腿外侧:“这是在野外求生,你这样做不是团体最优选择。” 胖子也拍了拍潘子的肩: “哥们,我敬你是条汉子。但你也别把胖爷看扁了,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你要是实在想发挥真善美品质,帮天真一个人减轻点负担就行了。” “胖子,你说什么屁话?”吴邪瞪了胖子一眼,又看向潘子, “没事的,潘子,你正常分,正好锻炼锻炼我的体力。总不可能每次都让你们照顾我,人总是要进步的。再说了,我又不傻,实在背不动了会说出来的。” 见吴邪都这么说了,潘子才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解释了哥们,我们都懂。”胖子善解人意但嬉皮笑脸道。 潘子“哎”了一声,只能涨红了脸重新分装备补给。因着这个小插曲,当他将念娘的背包还回去时,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 一行人再次启程,阿宁照旧留了记号。 只是胥翎似乎又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异常响动,身形一瞬顿住,侧耳细听时却仍旧什么都没发现。 但一连两次,加上黑瞎子的警示,她不相信是自己的错觉。 看来后面有尾巴。 是人还是类似莽古尸那样的东西?她暗自猜测着。 胥翎在接下来的路上都更加留心了些。 还没走几步,几人就遇到封石拦路。 胖子自信地拿出雷管,却尴尬地按了几次才成功爆炸,果不其然又让一行人“会心一笑”。 大步跨过碎石,面前却是一条直道——说是直道,肯定是没有路面的,只是两排青鸟石雕将道路的范围框了出来而已。 陨石坑海拔很低,又处于柴达木盆地的中心地带,比之沙漠,气温更高,且四周都是热带植物,毒虫蛇蚁极多,一路过来各种虫鸣鸟叫吵得人心烦。也正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此处直道的异常——这里实在太安静了。 胥翎和张起灵上前查看,两人很快就对视一眼,显然是都想到了瑶池仙殿的遭遇。 “石雕上的洞会产生次声波。”张起灵道。 “这么阴?”胖子几人都有点不信,主要是这机关实在有点高深得防不胜防,“小哥你怎么发现的?” 张起灵淡淡道:“遇到过。”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几人这下也不得不信,赶紧用石头和阔叶将石雕上的洞口堵住,随后吴邪又刮开石雕上的青苔看了看上面的浮雕,证实了张起灵的话。 几人不由得松了口气,要不是小哥的提醒,恐怕他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一行人神经刚刚放松,就听到胥翎一声厉喝:“快走!” 第29章 追杀 “小念、小官,带他们走!”胥翎回头看了念娘一眼,眼神无比严厉。 “羽姨……我……” “走!趁还有时间!”胥翎直接打断了念娘的话。 “不是,发生什么了?怎么就要走了?”胖子一脸莫名其妙。 被胥翎这样严厉地命令,念娘也知道恐怕事情棘手,只能狠下心对吴邪几人道:“听羽姨的,跟我走!” 说着,直接提着吴邪的后脖领就跑! “!” 吴邪被念娘拉着,差点摔了一个狗吃屎,又被一股大力狠狠提着,就差直接被拖走了。 见几人都走了,胥翎才勉强放下心,转头却见张起灵还留在原地。 “小官?” “我陪你。”张起灵看着胥翎,眼底带着极为隐忍的执拗。 “你!” 胥翎想开口说什么,又知道自己劝不动张起灵。她深吸口气,干脆微微屈膝,整个人一下便如离弦之箭掠进原始丛林中—— 只要小官远离自己,就不会有危险。 张起灵早就料到胥翎是这个反应,紧跟着也追了上去,速度之快,竟然在身后留下了一串残影。 …… 终于带吴邪几人躲到一处巨榕旁,其他几人已经连气都喘不匀,只能像个哈巴狗一样张着嘴,胸口急速起伏着。 “念、念老板,你这、这速度、都超过、莫、莫里斯了吧?” 吴邪和胖子还在大喘气,听到潘子的话也只能疯狂点头。 念娘没理潘子,她现在还在担心胥翎—— 看刚才羽姨的反应,后面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追过来了,而且那东西一定不好对付,否则羽姨不会这么严肃。 是动物,还是人? 正想着,念娘突然感受到一丝剧烈的灵力波动—— 不好,是那些人! 她语速飞快地交代几人:“你们就在这里,不要随便乱跑。” 说完,速度极快地穿进植被中,不过几秒的时间,念娘的身影已经在几人面前彻底消失。 吴邪、胖子、潘子和阿宁都惊呆了。 半晌,阿宁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 “哟,半路上还有小点心。”看向往自己这面逃的两人,念娘那张美艳的脸上显出些残忍的惊喜。 她利落地抽出腰间短棍,费了点功夫,将面前这两个正在逃跑的、刚突破筑基期的杀手解决,又熟练地将全身灵力重新内收,快速赶往胥翎的方向。 “小哥,羽姨呢?” 念娘赶到时,眼前只剩下一片狼藉,她匆匆扫了一眼地上各个死状凄惨的天枢宗杀手——碎肉居然爆得到处都是,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浓得让人作呕。 她看了一眼站在尸体内圈的张起灵,道:“这你杀的?”也太残暴了。 张起灵抿唇,脸色似乎有些难看:“她去追尾巴了。” 说完又指了指角落里那几个相对“品相完好”的尸体:“我杀的。” 末了似乎知道念娘想问什么,就补充道:“在她离开之后。” 念娘松了口气——目前还不到青丘暴露的时候。 只是她很快又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这些是羽姨杀的?她怎么会这么杀人?” 怎么会用灵力绞杀,以及,爆杀? 不是听张日山说他曾经见过的那次,场面很干净么? 更不要说,根据他们猜测,羽姨似乎筋脉出了些问题? “她……”张起灵顿了很久才道,“好像走火入魔了。” “你说什么?!” “我操他大爷的神机!!”念娘气得破口大骂。 “那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在瑶池的时候导致的?”念娘脸色铁青地问。 “不知道。” “应该是。” 张起灵已经不想回答了。 哪怕关于瑶池仙殿的记忆又变成了一片空白,但仅仅是日记里后来补充记录的那一部分就已经让他无比痛苦。 她不仅付出了一条命。 不仅如此。 张起灵勉强深吸口气,觉得自己也要走火入魔了。 似乎是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有点崩溃,念娘也不再提问,勉强压下内心的愤怒,安慰道:“没事,小哥,慢慢来,现在的局面已经比从前好得多,总有一天我们能为羽姨报仇。” “青丘所有人都会为此努力。” …… 胥翎仔细找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跟踪的那个人想来也非常敏锐,本来就跟得极远,很大可能在发现这次行动失败后就立刻撤离了。 没办法,她只能往回走。 一边走,胥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黑瞎子的预警。 他是在预警天枢宗么? 还是在预警其他的东西。 可他应该不知道天枢宗的底细,也大概不可能发现天枢宗的踪迹。 难道后面还有其他东西? 不过……经过这一遭,那东西应该也不敢跟上来了? 小官还等在前面,得快点回去。 想到这里,胥翎赶紧提速。 …… “羽姨,你终于回来了!没事吧?” 一见到胥翎,念娘就立刻迎上去,一边上下观察胥翎是否有受伤,一边不经意挡住埋了部分尸体的方向。 “我没事。”胥翎朝她笑笑。 “没事就好,我沿路做了记号,我们赶紧回去跟小邪他们会合。”念娘道。 胥翎有点犹豫,她担心天枢宗再次追上来,于是没有立刻回答念娘的话。 似乎是看穿了胥翎的心理,念娘装着一副什么都没察觉到的表情,拉着胥翎就往回走:“快走,我们还是别耽搁了,万一小邪他们遇到什么麻烦了怎么办?吴三省可是三番五次嘱托过我们。” 一听这话,胥翎顿时想到吴三省在前往云顶天宫前对自己说的话,也就不再犹豫——若是天枢宗再敢前来找死,来多少她就杀多少。 胥翎垂眸想着,内心突然涌起一丝暴虐的杀意,只是这杀意又被她很快压下。 “走吧。” 念娘满意地笑了,一路在前方带路,时不时停下装模做样地看看所谓的“标记”,不动声色地将胥翎带离自己之前杀人的地方。 天色本就有些暗了,几人回到营地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吴邪、胖子、潘子和阿宁已经将帐篷搭好,也把篝火点燃。篝火上似乎还煮着什么干粮,被胖子东加一勺盐、西加一点胡椒,闻起来倒是有点香味。 见三人已经回来,潘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念、念老板,你们回来了?” 第30章 神经病 吴邪、胖子和阿宁也同时围了上来—— “没受伤吧,姑奶奶、小哥?” 阿宁也仔细看了看念娘。 胖子突然凑近胥翎闻了闻:“怎么有股血腥味?” 吴邪见状,连忙一把拉开胖子:“你离我姑奶奶远点!” “我去……天真,你变了,你没爱了,居然对我这么残忍……”胖子夸张地捂着胸口,“我只是关心关心咱姑奶奶,你也太让我伤心了。” 吴邪没好气地用手推开胖子凑过来的脑袋:“谁是你姑奶奶,你少乱攀亲戚!” “看看、看看!越来越过分了,”胖子“很受伤”,脸上一半“委屈”一半坏笑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滑稽,“你说实话,你为什么占有欲这么强?是不是也被咱姑奶奶的魅力折服了?” 谁知话音刚落,张起灵和念娘都一下看了过来,特别是念娘,简直是在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吴邪。 就连潘子和阿宁都一脸八卦地看了过来 吴邪的脸一下爆红,他狠狠捶了一拳胖子的肩膀:“妈的,你瞎说什么几把蛋?这是我姑奶奶!你开玩笑也不看点人?!” 见吴邪还想踹自己两脚,胖子一下灵活闪开,他躲到张起灵身后,指着吴邪就笑:“你看看,你要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那小样儿,脸都红透了!” 吴邪急得大骂,血气更是上涌,从脖颈到额头都红成了一种颜色:“你大爷的!死胖子!” 骂完,他又准备继续去抓胖子,却在靠近时一下对视上张起灵的眼睛。 吴邪几乎被那种眼神给冻在了原地,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小哥……哈哈……我就跟胖子闹着玩、闹着玩,没有拖你下水的意思……”吴邪以为张起灵是不想自己和胖子围着他打闹,只好尬笑两声。 他勉强忽略掉张起灵那冷得让人心底发寒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胖子:“今天是小哥帮你,你等着,看我不收拾你!” 胖子站在小哥身后,“嘿嘿”笑了两声,就把两只手放到耳朵旁扇着,嘴里发出“略略略”的声音,模样十分欠揍。 吴邪闭了闭眼,深吸口气,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跟傻逼计较,又念叨几句“胖子神经病”,才终于冷笑一声坐回篝火旁。 念娘这才收回眼。 没等多久,炉子里的东西就煮沸了,潘子给每人都分了一碗。 这一天下来,几乎每个人的体力都已经所剩无几,肚子也早就饿得泛酸,一时间整个榕树下除了快速进食的声音外,安静无比。 只有胥翎没吃东西,当然了,她也不算很疲惫。 白天湿热的雨林在夜晚也没有变得凉爽,空气仿佛变成了沼泽,瘴气和湿气就是沼泽里的泥浆,将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哪怕是在土地上,人也觉得自己像沉在深海里一样,每次呼吸都有种即将溺毙的错觉。 胖子不停地扇着风,显然是热得不行,但雨林里又不能随便脱衣服,只好闷着热忍受折磨。衣服湿了干、干了湿,上面全都是一大片一大片浸出的盐渍。 各种虫鸣仍旧此起彼伏,像白天时遮住日光一样,雨林高耸的阔叶冠也遮住了月光,在愈向下愈深沉的黑暗角落里,蚊虫成群地翻涌鼓荡。 出神麻木地咀嚼着,吴邪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像是灌了水泥打进钢筋一样酸痛,他已经十分、十分疲惫了。 然而大脑还在孜孜不倦地活跃着。 他想着刚才胖子说自己不自觉脸红的话。 他怎么会脸红? 难道真是不好意思? 总不能真喜欢上姑奶奶了吧? 我呸!吴邪在心中暗骂自己几句,再特么期待爱情也不能打姑奶奶的主意吧? 这特么是姑奶奶啊!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差了好几十岁吧! 我操!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吴邪不停地否认着潜意识里的感觉,同时暗暗给自己做心理暗示。 他忽然又回想起张起灵刚才的眼神,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误解了对方的意思。 他是在吃醋么? 不是,这闷油瓶神经病吧? 怎么谁的醋都吃? 我是那种喜欢姑奶奶的人么? 怎么可能! 而且他凭什么这么警告我?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真的喜欢姑奶奶,难道他还要杀了我不成? 妈的,有本事去瞪四阿公啊,逮着我算怎么个事? 靠,越想越生气! 凭什么? 姑奶奶就是他一个人的? 只有他能喜欢? 别人都不行? 我……不是,四阿公也不行? 有必要么? 占有欲这么强,又没领证。 草,搞什么,我服了。 一边想着,吴邪像是泄愤一样吃着碗里煮好的干粮,那架势,跟干仗似的,惹得旁边几人频频看过来。 “小三爷,你怎么了?”潘子看着吴邪,感觉对方有点莫名其妙。 然而吴邪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只像是报仇一样嚼着嘴里的东西。 “小三爷?”潘子只好又喊了一遍。 吴邪这才回过神,他茫然地转头看向潘子:“怎么了?” “你没事吧?小三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潘子有点担心吴邪的状态,心说会不会是这里太邪乎,把小三爷都折磨成神经病了? “啊?我没事啊,我好得很,你问这个干什么?”吴邪也很莫名其妙。 潘子这才松了口气,又不好说“小三爷,我看你刚才有点像个神经病”,只能道:“你没事就行,我就问问。” “哦。” 吴邪无语,心说怎么感觉潘子也有点神经质了。 用水把碗简单清洗了一下,几人都拿出睡袋准备休息,因着人多,所以守夜分配也简单,一人一个小时就行。 然而还没等几人睡上三个小时,胥翎就先负责守夜的潘子一步发出预警。 “有东西过来了,可能是蛇。” 潘子一听,精神立刻就紧绷起来。他曾经在越南当过很多年的兵,知道雨林里的蛇大多数都毒得要命,因此立刻起身将所有人都叫醒。 “既然现在蛇离这里还有些距离,我们就趁早换个地方。” 阿宁的建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每个人都行动起来,帐篷和睡袋被用最快速度收好,潘子大概看了看方向,低声道:“往这边,大家再坚持一会,找到安全的地方就继续休息。” 然而似乎远处的蛇早就把几人当成了猎物,一行人重新开拔后,胥翎听到身后的移动速度变得飞快。 “它追过来了!” 第31章 连环陷阱 尽管胥翎、张起灵和念娘的速度很快,但架不住吴邪几人的牵制,那巨蟒很快就追了上来,与此同时,胥翎还听到了另一道声音,她猛地抬头看向前方的树冠—— “小心,有两条!” 原本看着后方巨蟒的几人又惊恐转头看向前方的树蟒。 两条蛇一大一小,全都长着金色的鳞片,一条有水桶粗细,另一条小点的也有人的大腿这么粗。 两条巨蟒一前一后地将几人包围了个严实,四只黄色的竖瞳在黑夜里仿佛闪着荧光,让人不自觉发怵。 一股浓烈的腥臭逼近,臭得胥翎脸色铁青。 潘子、胖子和阿宁都掏出了枪,几个人死死挤在一起,背靠着背,胥翎对峙着最大的那条巨蟒,张起灵和念娘则对峙着小一点的那条。 空气都仿佛陷入了凝滞。 一条条虚幻雾白的水汽在空间中缓慢地流动着。 似乎是胥翎、念娘和张起灵的气势太过凌厉,两条巨蟒发现面前的食物不好狩猎,竟然慢慢开始往后退。 吴邪没忍住松了口气。 突然! 两蛇像是商量好了一样闪电袭来,刚觉腥风扑面,吴邪就听见了什么东西倒翻出去的声音—— 只见胥翎一脚将面前大蛇踹翻,这力气之大,倒翻出去的巨蟒甚至将后方的几棵树都压得裂开! 同时潘子、胖子和阿宁一扣扳机,几声枪响清脆无比,一下就打进两条巨蟒肉中,“嘶嘶”声不绝于耳。 大概是知道了面前的人不好惹,那巨蟒朝胥翎虚张声势几下后,尾巴一甩,竟然往正在与另一条大蛇缠斗的念娘袭去! 阿宁想也不想便扑向念娘的方向! 张起灵暗道一声不好,可巨蟒的速度实在太快,胥翎闪身去拦,好歹让巨蟒迟钝了一两秒,然而阿宁还是被巨蟒擦撞了一下。 胥翎继续拖住巨蟒,念娘急忙跑到阿宁身边查看情况。 似乎是撞到了头,不过好在不严重,只额角出了点血。 “阿宁,你怎么样?” 阿宁甩了甩头,因为这一撞,她觉得似乎有许多陌生的记忆突然出现在脑中:“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念娘赶紧将阿宁转移到一边:“你先在这里躲着,我看了伤口,应该不算太严重,不过可能会有点轻微脑震荡,如果等会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阿宁当然明白,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对她来说,这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你不用管我,先去帮他们。” 念娘点头,快步赶到张起灵身边帮忙。 看着念娘的背影,阿宁的眼中突然流露出一丝复杂。 这边的搏斗已经接近尾声,潘子朝被胥翎拖住了巨蟒开了一枪,再次破坏了巨蟒的行动能力,胥翎干脆翻身踩上蛇头,一刀下去,巨蟒剧烈挣扎一会,终于轰然倒地。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巨蟒也在张起灵、念娘和胖子的配合下被解决。 一场刺激下来,吴邪虽然不像其他几人一样,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但仍旧因为过度紧张而累得不轻。 见他和胖子都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潘子喘着气提醒:“不要继续待在这里,血腥味太浓了,很快就会把其他野兽吸引过来。” “要是再来几条这种巨蟒,我们就可以洗洗上桌了。” “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胖子道,只能艰难地和吴邪互相撑着站起。 “我怎么觉得这里湿气更重了?”吴邪不舒服地擦了擦汗。 念娘扶着阿宁,她伸出一只手接住落下的雨滴:“要下暴雨了。” “走吧,我们必须赶紧找到躲雨的地方。”潘子再次催促道。 几人点头,都将背包背好。 正预备出发时,胥翎皱了皱眉,面上流露出极其明显的不耐烦,她强压着走火入魔带来的暴躁,对念娘和张起灵道:“带他们快走!” 天枢宗怎么还有人? 第二批? 显然是因为这两条蛇的缘故,这帮阴险小人选择趁人之危。 “怎么了?”吴邪几人又是一头雾水。 念娘和张起灵对视一眼,显然也有点没反应过来。 然而很快,黑暗中突兀出现的一道道人影和空间中隐约的灵力波动就让他们脸色大变。 “走!” 黑暗中几条金线突兀射出,胥翎一手扯住金线,鲜血立刻就顺着金线滴落,她却毫不在意,只脸色难看地对身后的人喝道,“快走!” 瓢泼大雨同时落下,天地都隐隐震动起来,视野中全是雨幕,噼里啪啦打在草叶上,像是一万个人同时在奋力扇巴掌一样,打得乱红如雨、碎绿飞溅。 如同泼水一样的雨很快就将所有人的衣服头发打湿,本就黏滞的空气更加让人难以呼吸,头发和衣服都紧巴巴地沾到身上,无比难受。 念娘和张起灵反应过来,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毕竟不能让吴邪他们出事,也不能让吴邪他们知道太多。 于是赶忙拉着几人就跑。 然而这次的天枢宗似乎变了策略,不仅想要抓住胥翎,还想将吴邪等人一起绑了,一群人一边跑,一边还要躲避来自黑暗中的金线和某种神秘的力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了吴邪的认知,他擦了擦脸上像“瀑布”一样往下流的雨水,声音算得上气急败坏。 胖子勉强躲过一根金线,一脚踩在泥坑里将泥水溅得到处都是:“操你大爷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要不是胖爷闪得快,差点就成了人肉串了!” 念娘和张起灵都没回答,两人一左一右将大部分攻击挡下,根本无暇他顾。 终于,见几人已经远离,胥翎擦了一下脸上的水,眸光幽幽地看向躲在黑暗处的天枢宗杀手。 一缕缕暗红色的灵力像蛇一样在空间中游走,悄无声息地接近各个杀手,万怨环也在此时缓缓亮起血色光晕…… 雨势滂沱,黑云翻墨,本就低矮的阴云持续下压,仿佛要将空间压爆,深紫色的雷电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雷云中孕育、穿梭…… 几声惨叫很快便被轰鸣雨声遮盖。 血流成河。 …… 几人终于找到一处能够勉强避雨的山洞,潘子不小心踩进了沼泽,吴邪几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拉了出来。 还没等张起灵回去找人,几人就看见胥翎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一股浓烈得几乎要凝结为实质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吴邪恶心得脸都白了,还是努力忍着,看向不远处立在雨中的胥翎。 倾盆大雨砸在她身上,将头发打得凌乱,一缕缕发丝都纠缠在颌角与脖颈上,勾勒成一片凌乱妖异的纹身。 女人那惨白的手腕处的血红色圆镯似乎还在一下下散发着微弱的红光,顺着红光往下,一滴滴鲜血从被割破的掌心流至指尖,再滴进洪流中。 雨声、仍旧只有雨声。 —————— 杀那两条蛇没有杀烛九阴轻松是因为阿宁在不好暴露。 后面天枢宗的人来,情况紧急,所以处理方式不一样 第32章 蛊惑 似乎是因着受伤的缘故,阿宁已经休息了,此刻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盯着胥翎,不知为何也全都一言不发。 愣了一会,张起灵和念娘同时冲出山洞,将衣服披到胥翎身上,把人接了进去。 冰凉的体温在雨水的冲刷下冷得更加刺骨,几乎冻得两人打了个哆嗦。 念娘心里无比难受。 好在内衬没沾上血、也没打湿太多,胥翎换上了念娘递来的备用外套,将原来的那件外套用水简单擦了一遍后放到火堆旁烤着。 做完这些后,她也就沉默地坐到念娘和张起灵身边,不开口说话,也不解释什么。 “对了,姑奶奶,这里有暖贴,你要不要贴一点。”吴邪突然想到,于是从包里拿出几张暖贴。 念娘摇头:“不用了,刚才小哥已经给过了。” “哦、哦,好吧。”吴邪有点尴尬,只能讪讪地收回手。 张起灵正在给胥翎包扎,看着对方掌心中被金线割出的一条条、密密麻麻的伤口,心如刀割。 直到听见吴邪的话,他才抬头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 顶着张起灵审视的目光,吴邪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奇异的爽感——谁让你之前用那种杀人的眼光看我的?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我就让你不舒服了,怎么地吧? 我偏要关心姑奶奶,你还能阻止我不成? 似乎是为自己突然变得过度关注胥翎找到了个合理的解释,吴邪一下理直气壮起来,感觉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 不过…… 他又一下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 那群人是什么时候跟在我们身后的? 他们又是谁? 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 这些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姑奶奶、我们? 还是说,三叔? 吴邪出神地看着胥翎,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 阿宁并没有睡着,她只是在装睡而已。 她也知道徐羽回来了,只是她现在实在没心思去关心这件事。 头脑中突然出现的、来自自己年少时的陌生记忆让她头疼不已。 记忆中 父母鲜血淋漓地躺在公路上的画面让她几乎浑身颤抖。她只能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露馅。 冷静、冷静…… 阿宁努力忍住眼眶的酸涩。 我还有子算、子算还在等我…… 阿宁不停地警告自己,终于渐渐将仇恨和愤怒强行压下,等待着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爆发。 一个计划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型。 …… 翌日。 几人刚醒,就发现阿宁居然一脸呆愣地坐在角落。 这种表情在她脸上极为罕见,简直让吴邪一下就回忆起了曾经在海底墓时惨遭欺骗的场景,心中顿时拉响警报。 念娘有点担心阿宁,毕竟对方昨天才伤了头:“阿宁,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谁知阿宁却呆呆地看着念娘:“你……是谁?” “你失忆了?!”念娘大惊,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睡了一觉就失忆了? “什么意思?”阿宁还是那副懵懂的样子。 正当念娘准备继续开口时,胥翎突然厉喝一声:“小心!” 念娘下意识带着阿宁扑倒! “念老板!”潘子着急得大叫。 “砰!”子弹几乎同时射入两人身后的岩石。 “我操你大爷的生儿子没屁眼的傻逼!一大清早就又来?特娘的没完没了是不是!”胖子还没睡醒,这一下被吓得不轻,身上的三层膘都抖了抖,气得他破口大骂。 吴邪也惊魂未定——难道是昨天那群人?可为什么攻击方式一点也不一样? 胥翎的身影已经飞掠出去。张起灵也同时追了出去。 潘子赶紧跑到念娘身边,将两人扶起:“没事吧,念老板?” “没事。”念娘的脸色极其难看。 一边追,胥翎一边暴躁得想发狂。 又是这个尾巴! 她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淬了毒一样冰寒,杀意在心中不断弥漫。 如果不是他,想必天枢宗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现自己的踪迹。 好在对方这次似乎是临时起意进行的狙击,胥翎又反应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跑远。 追了一段,胥翎终于发现目标,对方果然是个男性,一头齐肩短发披在后面,只扎了上面一半。 再次提速,不过一两次呼吸的时间,胥翎已经掠至对方面前,闪电般出手钳住对方的脖颈,脚下一瞬发力,整个人带着残影将人推撞上树干。 “砰”的一声,树叶簌簌落下。 巨力让对方的嘴角都开始溢出血丝。 “我已经忍你很久了。”她懒懒道,右手却不断收紧。 对方的脸色都因为缺氧开始由白变紫,却居然还在笑。 几乎是这人要断气的前一瞬,张起灵终于赶到,温热的手握上胥翎的手腕:“冷静。” “他还有用。” 胥翎这才稍微清醒了些,手上力道一下减轻。 那人剧烈咳嗽起来,唇边溢出更多血丝,他笑得很挑衅:“杀了我,你们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杀了我。” “杀了我。” 近乎催眠一般的话语在胥翎耳边萦绕。 胥翎突然笑了,在九尾狐面前玩蛊惑,怎么不算一种胆大包天呢? 她笑起来,极其轻蔑地笑起来,眼神轻飘飘地落到那人脸上:“是么?” 原本漆黑的瞳孔缓缓向暗红转变。 那人脸上挑衅的笑突然凝固,很快就被一种呆滞取代。 胥翎又转头看向张起灵,眼神变得柔和,有些事、有些因果还是不能让他沾染:“小官,回去。” 张起灵似乎挣扎了一瞬,很快眼神也变得木然:“好。” 见张起灵已经走远,胥翎才看着那人开口—— “你是谁?” “汪灿。” “你在为谁效力?” “……汪家。”汪灿顿了一下,仍旧乖顺回答。 “汪家有什么目的?” “瓦解张家,得到长生术。” 张家?是小官所在的张家?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好像佛爷和副官也属于张家。 看来这些事都搅在了一起,胥翎想到——九门、张家、汪家、变异凤凰,大概率还有天枢宗。 “汪家和天枢宗有关吗?” “不知道。” “为什么跟踪我们?” “任务。” “你的任务具体包括哪些?” “跟踪、带路。” “为谁带路?” “神机。” 神机……天枢,果然。 胥翎冷笑一声:“很好。” “神机和汪家是什么关系?” “合作。” “这次神机一共派了多少人来?” “不知道。” “为什么开枪?” “清理弃子。” “谁是弃子?” “汪宁。” —————— 阿宁身份私设,原名江子宁 第33章 猜测 问完了想知道的,胥翎继续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放在汪家的卧底。” “你无条件忠诚于我,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 “只要你接到有关神机或九门的下一步行动,都会秘密告知我。”说着,胥翎将联系自己的方式和一支骨哨交给了汪灿。 “如果有人识破了你,并且你无法逃脱,” 胥翎眼中的暗红更盛——“立刻自我毁灭。” “是。” “现在,回到你该在的位置。” …… 张起灵回到营地,完成了胥翎用蛊惑下达的命令后,整个人就自然而然地恢复了清醒。 看着面前的念娘,他先是愣了一瞬,心中想要再次回去找人的冲动被理智压下——他明白,如果胥翎不想让他知道有些事,他就算做再多都于事无补。 “小哥?你怎么了?我问你羽姨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见张起灵没反应,念娘伸手在对方眼前挥了挥。 张起灵这才回神,眼神微微有些波动:“她有事,要单独处理。” 听到这话,念娘就明白肯定是胥翎让张起灵先一步回来的,她叹了口气,也只能不再问。 “什么事?是谁开的枪,你们追到他\/她了么?”吴邪很好奇,见念娘没说话了,立马自己又凑上去。 “不知道。”张起灵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他不完全清楚胥翎要怎么处理那个人,因此干脆什么都不说。 “你……” 吴邪无语了,心中又冒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主要是他确实一直都没从这几个人口中得到过任何确切的答案。 说句心酸话,他都要习惯了。 不过闷油瓶这次他妈的也太敷衍了,吴邪暗骂,连个理由都不愿意编了。 什么叫不知道? 你自己追没追上那个人你能不知道? 不过……吴邪暗自思忖着,一般来说,自己刚才问的问题并不敏感……追到或没追到,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既然闷油瓶不愿意回答是否追到,一定意味着追到这个人与否这件事隐含着重要的信息。 如果追到了,他却不愿意说,就意味着他希望外界认为自己没追到。 这是为什么? 如果没追到,他不愿意说,就意味着他希望人们认为他追到了——可是这有意义么?他要是没追到,大概率不会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关键信息,也就没有隐瞒这件事的动机。 第二种可能性显然逻辑不通。 那么大概率就只剩下第一种可能性—— 他们追到了,但是又因为什么原因使他们不能说出追到或者抓住这个人的真相。 什么情况下才会抓住了一个敌人后选择隐瞒呢…… 吴邪突然一震,脑中灵光一闪—— 他们不希望暴露这个敌人被抓住的事实。 在战场中,什么时候将领才会在抓住一个俘虏后不将对方带回来?除了就地斩杀,就只剩下—— 他们将这个人策反了! 推理出了答案,吴邪难得有点得意起来,心说小样儿,不告诉我我还不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得到了答案,没想到吧? 不过他们又为什么要策反那个人呢? 那个人能起到什么作用? 那个人是谁?他\/她代表的势力又是什么? 更多的疑问显现在吴邪脑中。 张起灵则坐在一旁,沉默地回忆着早上发生的事情——他虽然不能得到确切的答案,但做一些猜测还是无妨的。 他想到赶过去时听见胥翎说的话——“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再加上黑瞎子也早早示警过。 那个人想必一定跟了他们很长时间。 那么,这两次神机的追杀会与他有关么? 不过这个问题缺少关键信息,张起灵也就先将它放在一旁。 既然那个人跟了这么长时间——他记得胥翎曾经也追出去过一次,可却没抓到人——想必他是十分谨慎且擅长躲避追踪的。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冒险开枪狙击? 张起灵想到当时子弹射杀的方向——念娘还是阿宁? 应该不是念娘,如果是念娘,他大可半夜偷袭狙杀,而不必拖到今天早上。 那么就是阿宁。 他记得,子弹是在阿宁说出自己“失忆”后射出的。 所以,阿宁身上很可能有窃听器,阿宁的失忆也代表着某种价值的丧失,或者同样还意味着…… 张起灵想到那些一路以来被留下的记号,意味深长地看向阿宁。 对方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面上的表情却从始至终都表现着同样的茫然。 太阳已经升起,日光却穿不透头顶层层叠叠的阔叶,只向营地笼罩下一层隐晦诡谲的阴影。 胥翎已经回到了营地,她只是淡淡地看了阿宁一眼,却没选择点破—— 既然对方已经做出了选择,并且主动被汪家放弃,也就意味着她暂时不想继续搞事。 更重要的是,留着这个人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仅更加保险,同时还可能得到更多重要的信息,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钓上一条大鱼。 权衡之下,尽管胥翎现在还不懂为什么阿宁突然要背叛汪家,但这不影响她暂时留对方一命——前提是她不再做出有损自己这方利益的事情。 见张起灵和胥翎都没有戳破自己、念娘对她的态度至少在表面上看来也没有什么变化,阿宁才暗自松了口气。天知道她可是从早上被狙击开始,一直提心吊胆到现在。 这里没有蠢货,她很清楚。 哪怕是看似单纯的吴邪、表面粗放的胖子和“愚忠”吴三省的潘子。 她不可能再选择去挑战这群人的底线。 对她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搭上念姨的势力,而后借力打力为自己和父母报仇。 尽管这很艰难,阿宁却尽量让自己保持坚定、从容。 要知道,她在一群男人中间坐到领队的位置、出入各种险境、多年以来替汪家监视裘德考的同时还深得裘德考的信任,很多时候靠的不是武力,而是无与伦比的耐心、强悍的意志和聪明的头脑。 清晨的雨林比之午后和傍晚要安静得多,偶尔有一两束阳光从叶缝中洒下,在泥泞的地面留下驳杂的光斑。尘埃在光影中不断漂浮、翻腾,就像是在深海中隐藏多年 却突然被拨动冰山一角的暗涌。 第34章 猿鸣 “没搞错吧,怎么又开始下雨?难道没人帮老天爷缝裤裆?” 一群人再次出发,然而刚走几个小时,天上就开始落下雨珠,胖子一边熟练地开始掰芭蕉叶遮雨,一边看着明显越来越大的雨抱怨。 “这雨太大了,赶路会很危险。雨林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阵。”潘子道。 吴邪一眼就发现了不远处的一小片勉强算干的地面,抬眼一看,果然就见那处好几棵大树和藤蔓纠缠在一起,枝繁叶茂。 “去那里!” 一行人赶紧跟着吴邪往不远处的树下跑。 终于不再被泼水似的淋雨,所有人都觉得好受了不少。 这里植被繁茂,叶片层层叠叠地堆积着,极为紧密。头顶全是“哗啦啦”的砸水声,雨珠混合成的水流 淌过一片片树叶,在几人面前压成了玻璃墙似的水幕。 透过水幕往外看,整片雨林就像是液态水光缎一样,被洇染成了梦境般模糊又剔透的青绿色。 胖子不停地动来动去,吴邪被他感染得也有点不耐烦:“你皮痒啊?” 谁知胖子不但没反驳,反而道:“我就是觉得皮痒,操,我屁股怎么这么痒?” “我看你就是欠打……”吴邪说到一半,突然也有了跟胖子一样的感觉,“我怎么也觉得屁股有点痒?” 念娘这时突然道:“离开这里,这里有蜱虫!” 吴邪和胖子转身,果然就见身后藤蔓与树干纠缠的缝隙中密密麻麻全是黑色米粒似的小虫子,顿时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操!天真你简直太会找地方了!” 胖子一边跟着前面的人在雨幕里跑,一边咬牙切齿地骂。 “我还不是被咬了!”吴邪没好气道,他现在感觉自己浑身都痒得出奇,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一直跑到一处溪边,雨渐渐也小了,潘子提议就在这里休息,顺便赶紧把身上的草蜱子都处理了。 吴邪早就等不及了,立刻和胖子互相搀扶着走到一棵树后,没过多久,响彻云霄的惨叫声就一浪高过一浪。 念娘忽然想到了什么,先是自己笑了一阵,才顶着几人好奇的目光道—— “猿鸣三声泪沾裳。” “哈哈哈!” 这下不光是念娘笑了,胥翎、张起灵和阿宁都笑起来,就连潘子也后知后觉地大笑起来。 高亢嘹亮的惨叫声交织着清脆爽朗的笑声,好像雨林都变得格外有生气起来。 直到吴邪和胖子两人同样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回来,其他人身上的草蜱子也都处理干净了。 阿宁走到溪边,打算给自己洗把脸。潘子则开始给几人讲自己在越南遇到的各种惊险刺激的经历,讲得连胖子都不得不时不时佩服得比出大拇指,连说“潘爷牛逼”。 胥翎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于是将注意力从潘子的话中拉回,看向溪边。 她忽然脸色一变:“小心!” 几人惊恐转头,就见水里竟然猛地冲出一个红色影子,阿宁下意识就伸手去挡! “叮!”一声硬物相撞的声音响起。 风灵刃瞬间出鞘,凌空将野鸡脖子削成两半。 阿宁惊魂未定,捂着手连忙后退。 念娘几人赶紧上前:“怎么回事?” “是野鸡脖子。”阿宁的脸色很难看。 胥翎则向旁边侧开,让几人看清楚地上那条被砍成两截、还在蠕动的蛇。 “你被咬到没有?这蛇非常毒,被咬到了要立刻注射血清。”念娘看向阿宁。 阿宁松开捂着手腕的手,道:“运气好,没有,蛇牙撞上当十铜钱了。”说完,她目光复杂地看着念娘。 念娘松了口气,不管阿宁之前有什么目的,在当下都算是个不小的助力,折在这里实在太过可惜,于是故意朝阿宁笑道,尽量让气氛轻松一些: “看来是它保佑了你一次,回去可得把这铜钱好好供一供。” “嗯。”阿宁勉强笑着回答。 她看着念娘,脑中回忆起之前对方将当十铜钱穿好还给自己的场景—— 不,是你救了我。 她想着,又看向胥翎,因着“失忆”的缘故,几人聊天又都是叫的“姑奶奶”、“羽姨”等称呼,她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称呼对方。 念娘看出了阿宁的意图,于是对她道:“这是狐仙。” 阿宁点头,感激地对胥翎道:“多谢狐仙,否则那蛇恐怕还要袭击我。” “客气。” 胥翎淡淡地看着阿宁,眼神中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没事就好,这蛇非常毒,堪称蛇中毒王,我们之后一定要特别小心,最好不要再碰上今天这种情况。”潘子道,又说了一些有关野鸡脖子的生活习性。 “野鸡脖子一般很有领地意识,这里出现了一条,周围应该就不会有第二条,我们今晚可以就在这里休息。”潘子建议道,“正常来说,除非这蛇成精了,否则不会成群结队地出现。” 在这种原始丛林中赶路是非常消耗体力的,吴邪一听这话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了,恨不得立马就钻进睡袋中睡个天昏地暗。 一连下了两场暴雨,雨林中更加湿热,每个人都十分不舒服。 吴邪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在不断的汗湿、不断地被湿热烘干、又不断地汗湿后,头发早就凝成了一绺一绺,干得时候硬得戳人,汗湿的时候又像是顶着一头臭鸡蛋糊糊一样酱着让人难受。 见念娘拿出了免洗喷雾,吴邪立刻腆着脸要来了一瓶,对准头顶就是猛猛一顿狂喷,搞得周围像是六月飞雪一样,还把胖子呛得连连咳嗽。 这味道对胥翎的嗅觉实在有点刺激,因此她默默站远了些。因着根本没出汗的缘故,她身上比起其他人要干净得多。 柴已经堆好,潘子点了大半天却只冒了几缕灰烟,直说是因为下雨把柴打湿了,不好燃,让胖子再找点。 其他几人则边搭帐篷边聊天。 篝火终于燃起,胖子又摆了个无烟炉在旁边,照例热着罐头等食物。 天色缓缓暗了下来,雨林中光线本就不算充足,因此比外面黑得更早。 第35章 择偶标准 草草对付了肚子,所有人都围着篝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睡前聊天。 念娘和吴邪先是跟阿宁继续说着她之前的事情。当阿宁听到吴邪控诉自己在海底墓中对他们三人的算计时,她差点没笑得撅过去。 阿宁: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吴邪是真好玩儿。 笑归笑、闹归闹,阿宁还是郑重其事地看着吴邪、胖子和张起灵道:“虽然我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也许我曾经有过什么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但冲这几天我们的交情,我还是认真的替以前的自己跟你们道个歉——” “对不起。” 见阿宁突然用这么真诚的态度道歉,吴邪反倒不知所措起来,连忙摆手:“说、说这些做什么,都过去了,当时我们本来就阵营不同,你你你不用道歉。” 反倒是胖子表现得比吴邪更加大气,当下举起水壶:“阿宁妹子,过去呢,说实在的,胖爷我确实觉得你下手有点狠,但是现在你都失忆了,咱就一码事一码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几个大男人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咱这就当重新认识了!” 阿宁笑了,同样举起水壶与胖子碰了一下:“行,重新认识。” 胖子先是喝了一大口,又笑得狡黠:“不过就算重新认识,我从前真真的还是被你伤到了。考虑到你现在失忆变成穷光蛋了,这样吧,以后你每次倒斗的收成都分胖爷两成,我一定拿你当亲妹子看,怎么样?” 吴邪翻了个白眼,立刻用手肘捅了胖子一下:“你趁人之危,还要不要脸?阿宁都失忆了,你居然还打劫人家!” 胖子“嘿嘿”笑着:“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天真,我没你那么高尚的道德底线。” 阿宁却也不生气,反而爽朗道:“是该给点补偿,这样吧,之后我要是又得了什么宝贝,可以送你们一人一个,不过两成那你是想多了。” 胖子立马得意地看向吴邪:“看到没,这就叫有钱不赚王八蛋。我开价高,那是为了给阿宁妹子砍价的空间。” 吴邪无语:“是是是,你有理。” “不过,阿宁你都失忆了还要继续干这事儿吗?” 阿宁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手中的狗尾巴草,语气悠悠:“不是你说我自己之前跟你说过,我要是不干这一行就会死吗,我可不想死。” 吴邪沉默下来,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 大概是见气氛不对,胖子又开始插科打诨:“哪这么多考虑,要我说,就该继续干,你虽然失忆了,但是身手和肌肉记忆还在,随便了解点倒斗经验,重新赚他个百万十万的,回去养小白\/脸多舒服。” “欢迎你找胖爷咨询,一小时1000,良心价。”说罢,胖子还眨眨眼。 几人都笑起来。 也许是人类八卦的天性,又或者是夜晚聊天的必备话题,念娘突然问吴邪:“说到小白脸,小邪,你谈恋爱了么?” 吴邪一噎,差点没把嘴里的水喷出来,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胥翎,脸一下又变得绯红:“咳咳,念姑姑,你怎么从小白脸联想到我的?我没、没谈恋爱,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别是要像奶奶和二叔一样要催婚吧?” 胖子一下搂住吴邪的肩膀,又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吴邪的脸:“你看看你,跟个唐僧一样细皮嫩肉的,不就是个小白脸?” “我同意,哈哈,小三爷看着就跟三爷不一样,文弱。” 吴邪更尴尬了,或许是因为在某个人面前被说了弱,又或许是其他的原因,他当即反驳:“我怎么就弱了?我承认,我以前是有点,但这几次下来,我比之前进步了不知道多少!” 胖子表示理解:“确实,比起普通人,你已经算不错了。可是天真,你要不看看周围这一圈呢?” “没事小三爷,回去再多练练。”潘子一脸怜悯道。 吴邪简直怄得吐血,却又反驳不了,只好将战火转移到开启话题的念娘身上:“别说我了,念姑姑,我听三叔说你好像还没结过婚吧?你是单身主义者?” 念娘斜睨了一眼吴邪,勾唇就笑:“小腹黑鬼。” “我太忙了,没心思结婚、也没空谈恋爱。” 听到这话,潘子突然问:“念老板,你这么有钱,是不是、根本没有看得上的?”说到一半,潘子不知道为什么顿了顿。 虽然有点不明白潘子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念娘还是回答了,只是态度显得十分不在意:“当然不。” “我有没有钱,跟我想找什么样的伴侣没关系。” “我只是单纯没遇到合心意的而已。” 胖子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赶紧朝潘子挤眉弄眼,见潘子还是不问,急得他直咬牙,干脆替对方问: “念老板,你怎么可能没遇到合心意的?你长得漂亮、看起来还年轻、实际情况也年轻,条件又好,身边总不会缺人。这样吧,你把你的择偶标准都说出来,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你介绍介绍。” 念娘有些无奈,脑中却回忆起少年时父亲对母亲的无微不至,于是道:“没什么要求、只要他品行过关、值得信任、对我好就行。” 说完双手一摊:“看吧,其实归根结底只是没遇到合心意的。” 胖子也无奈了,念娘这标准虽然看起来还好,但其实很高:“你这……算了,说了跟没说一样。” 吴邪犹豫了大半天,又打了好一阵腹稿,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驱使着他,使他看向胥翎:“那……姑奶奶呢?谈、谈过恋爱吗?” 念娘和张起灵几乎是立刻就警惕起来,胖子在心中直呼天真牛逼又暗骂潘子窝囊,就连阿宁都好奇地看向胥翎。 胥翎有点莫名其妙,她不懂吴邪为什么要问自己这种问题。 于是面无表情答:“没有。” 张起灵松了口气。 吴邪也松了口气。 念娘抱着胥翎的胳膊,又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张起灵和吴邪:“要是有谁喜欢羽姨,首先得过我这一关。” 吴邪突然打了个寒颤,心说怎么感觉周围温度降低了。 说着,也不知道是想到了哪些人,念娘阴阳怪气地笑起来,掰着手指头数要求:“要长得好、身材好、性格好、无微不至、能力强、有本事、有成就、勇敢、坚定……” 一大串简直称得上严苛的要求听得在场人目瞪口呆。 反倒是胥翎没什么反应,主要是她根本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吴邪忽然有点自卑,又一下感到人生有点灰暗。 自己是不是变得有些莫名其妙了?他想。 第36章 琉璃心 吴邪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冲动地问出那个问题。 姑奶奶谈没谈恋爱关自己什么事? 他在这儿跟着心情忽上忽下的做什么? 莫不是被累傻了? 吴邪拍了拍脸,心里冒出点隐约的害怕——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好像跟从前的自己有点不一样了。 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他一时半会还真想不明白。 算了。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这样安慰着自己,吴邪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中飘来罐头的香味,吴邪咽了咽口水,心说胖子真贴心,起了个大早煮早饭。 他起身走向无烟炉,平日里没什么吸引力的添加剂味道现在竟然也能让他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咦? 这什么东西? 怎么是红色的? 吴邪心中一跳,忽然一种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冷汗几乎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营地四周——非常安静,大家都睡得好好的,连姑奶奶都睡着了,看来都累坏了。 不过这一眼也让他松了口气,心说大家都在,难道还会发生什么危险不成? 再说了,胖子又不可能下毒。 这样想着,吴邪又觉得空气中的香味更加诱人起来,本来就十分饥饿的胃一下像是被这香味抽空了一样,简直饿得发慌、发狠。 头晕脑涨中,吴邪还以为自己犯了低血糖,于是赶紧盛了一碗血红色的液体,颤抖着将碗凑近嘴边——那香味愈发浓郁,勾得他简直眼冒绿光,直接仰头就喝。 顿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大脑,吴邪“哇”地一声就把嘴里的液体全喷了出来,强烈的恶心让他不住地躬身呕吐,直至将胃里泛黄的酸水都吐了个干净才稍好些。 这特娘的怎么是血?! 胖子疯了不成?! 吴邪大骂,心中涌起一阵后怕,这才发现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全然的黑暗,四面的树林灌丛像是将所有光线都吸走了一样,漆黑不见五指。 在这样黑得诡异的环境中,吴邪没忍住打了个哆嗦,脑中不可避免地冒出无数恶鬼从雨林中冲出将自己抽骨吸血的场景。 他暗骂一声给自己壮胆,抬头看向漆黑的夜幕。 怎么突然就黑了,难道遇到日全食了? 没这么巧吧? 似乎是角度原因,吴邪的视线被漆黑的阔叶挡住,根本看不见天上的太阳或是月亮。 他慢慢向旁边侧了一步—— “我操!” 吴邪的脸瞬间惨白一片,腿猛地一软,人就坐到了地上。 天上挂着的,竟然是—— 一颗淌血的心脏! 那心脏红得透明,宛如琉璃一样剔透至极。 一股股鲜血从那心脏中不断淌出,再汇成一条血河瀑布落向黑夜下的雨林。 吴邪的头脑已经完全空白,浑身都冷得僵硬,他极力想使自己冷静一点,然而面对眼前这诡异一幕,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仿佛从九天淌下的血河越来越宽阔、越来越近,吴邪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憋得满头大汗。 可他仿佛是被恐惧钉在了原地一样,连逃跑都做不到。 血河越来越近,吴邪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耳中全是自己彻底失控的心跳声,像是有人拿着一张人皮鼓,急促奋力地在他耳边敲击着。 怎么办? 怎么办?! 千钧一发之际,吴邪终于想起来求助,于是忙看向营地—— “姑奶奶?!” 营地里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仿佛天漏了一样的血河已经将整片雨林冲成了血红色的汪洋,吴邪早就没办法思考为什么其他人都不见了,眼中只剩下那个被血河冲得越来越远的、满身伤口的尸体。 一种极其强烈的悲怆席卷全身,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就动了起来,不要命地向徐羽的方向游去。 然而他和尸体的方向还是越来越远。 吴邪彻底急红了眼:“姑奶奶——!” “怎么了?” 胥翎正坐在念娘身边发呆,听见吴邪叫自己,就转头问。 吴邪猛地坐起,身上已经被冷汗彻底打湿,四周天光明媚,哪里有半分暗黑血红的模样? 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反应过来自己是做噩梦了,心情终于慢慢平复。 “没什么,做噩梦了。” 念娘用带着审视的目光扫了吴邪一眼——一个大男人,做噩梦怎么会喊羽姨,这里面显然有问题。 “天真,你要不去找张尿不湿穿着吧。一做噩梦就找家长,啧啧啧,还小着呢。”胖子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朝吴邪揶揄道。 “滚。” 吴邪没空理胖子,刚才的梦着实将他吓得不轻。 胖子撇了撇嘴,倒也不在意。 “小三爷,漱了口就来吃早饭吧。”潘子道。 “嗯。” 吴邪朝潘子点头,拿出杯子倒了点凉白开漱口。 只是漱完口,吴邪看着炉子里被煮成粥似的干粮,不仅没有胃口,还有点反胃。 “怎么了,小三爷?没有胃口也得吃点,否则等会没有体力。”见吴邪没有吃早饭的意思,潘子就劝了一句。 吴邪知道潘子是为自己好,还是拿出碗筷,强忍着恶心吃了点。 只是一股腐臭突然传来,吴邪眉头一皱,连忙看向碗,发现东西没有变色,才松了口气。 “小哥,你在找什么?”念娘朝不远处正在刨土的张起灵喊。 “这里,尸体。” 听见张起灵这么说,几人连忙解决完碗里的东西,全都围了过去。 看见地上被张起灵摆出来的尸体、手电筒、完全腐烂的笔记、被油纸包着的手枪、沾了泥的手榴弹等等,念娘的脸色微不可察一变。 胖子一眼就发现了手枪,抢在潘子前面将被油纸包着的枪拿了起来:“哟呵,没想到还能捡着好东西。” 胖子熟练的上膛,听着清脆的声响,他惊喜地看了一眼潘子:“真是好的,看来咱今儿个运气不错啊。” 潘子同样没想到,抱着侥幸的态度将地上的手榴弹也捡起来看了看:“可惜这手榴弹已经没法用了。” “能有把盒子炮就不错了。”对于这个额外收获,胖子很满意。 “不过……这个手榴弹的样式,怎么这么像以前军用的……?”潘子纳闷道,又忽然想起什么,“这会不会是定主卓玛说的,1993年逃进沙漠的逃犯?” 念娘似乎同意潘子的观点:“应该是。不过我们现在再猜他的身份已经没有意义,不如再找找有没有什么能用的,把能用的都收起来。” “也是。”潘子点头,跟胖子一起在地上翻找起来。 “咦?念姑姑,你这是要给他埋了?”见念娘居然走回帐篷边,从背包里拿了柄兵工铲出来,吴邪有点好奇。 念娘点头,好像对尸体十分怜悯:“葬身蛇腹,也算是遭了……报应了,我就当给自己积点德了。” “行,那我来帮你。”吴邪也觉得念娘说的有理。 第37章 迷瘴 收拾完尸体,一行人再次准备上路,潘子先往柴堆里扔了个信号烟,却没得到吴三省的回应,几十分钟后,烟灭了,潘子也没办法,只能将火熄了。 越往雨林深处走,植被越是茂密,团团簇簇地让人找不到一点下脚的地方,一行人只好排成一队,每个人都用登山杖不停地打着旁边的草,以免踩到毒蛇。打头的人是最辛苦的,也因此队伍的顺序几乎是一小时一轮换。 途中停下来吃了点东西,又走了大概两个小时,期间遇到不下十次野鸡脖子,好在都被胥翎及时察觉解决了。也正因此,潘子显得有点不安,直说这林子里的蛇多得不正常,会不会真是成精了。 “这里应该就是西王母国的入口了。” 念娘看着眼前大半埋在土里的断壁残垣,让后面的人再次停下来休息。 一群人都算得上经验丰富了,一看到面前这些石柱,都猜测是否是西王母国陨落后排水系统崩溃,才让这一座古城埋在了地底。 雨林里湿热无比,汗出得多、体力流失得更快,一连走几天下来,铁打的人也有点撑不住了。特别是吴邪,此刻他已经瘫坐在了地上,脸上麻木得堪称生无可恋。 潘子一看众人这样,就知道今天是没办法继续走了,他自己当然也同样疲惫不堪,一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干脆就建议原地扎营。 几人都点头,念娘、胥翎、张起灵精力最好,因此搭帐篷。潘子生火,胖子热罐头。 简单吃了东西,吴邪等人也管不了此刻天黑没黑,钻进睡袋闷头就睡,营地内只剩下胥翎、念娘和张起灵还醒着。 胥翎让两人也去休息,然后轮流守夜,营地一下变得安静无比——当然,这是忽略掉胖子的呼噜声的结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林早就完全暗了下来,张起灵醒来时发现营地周围一圈全是野鸡脖子的尸体。 胥翎则盘坐在篝火边,橙红的火光懒懒跳动着,将她的背影轮廓燎出了一圈暗红,就像是没有完全点燃的画像,点点火星在边缘缓缓游走着。 “我醒了。” 胥翎当然听见了,她朝张起灵露出一抹浅淡的笑,瓷白的皮肤在火光下融得暖柔。 轮换守夜。 雨林内不论白天黑夜都水雾缭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雾气格外浓厚凝实。 已是上半夜,胥翎突然睁开眼,看向张起灵:“瘴气。” 张起灵看了一眼向这边不断逼近的白雾,立刻起身:“让他们戴上防毒面罩。” 两人动作迅速地将所有人叫醒。 没人想挑战瘴气的威力,一时间包括胥翎在内,所有人都戴上了防毒面罩。 之后吴邪等人又回去休息了,虽然戴着面具躺下有点压眼睛,但谁也不敢真的把东西取下。 念娘休息得差不多了,干脆起来守夜。 营地再次安静下来,胥翎看着身侧的瘴气,莫名心中有些不安。 耐着性子又等了三个小时,天色似乎已经渐渐亮了起来,胥翎看着周围这些非但没有消失还越变越浓的瘴气,心中越发不妙。 她看向念娘:“这些瘴气有问题,我们必须赶紧离开。” *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瘴气有问题?”隔着防毒面罩,解雨臣抬头看向河流上方的空间,视野中白茫茫一片。 “当然有问题,”黑瞎子用匕首在石头上划了个简单的记号,“根据前几天的规律,这片雨林中,晚上的时候瘴气最浓。而且这瘴气在临近日出时会慢慢消散,就算不会消散,也会变淡。” “然而现在的情况显然违背了这条规律。” 解雨臣伸手在身前的空间中虚划一下,顿时就有白色的气体跟随着他的动作流动:“而且浓度也高得不正常。” 黑瞎子起身,将匕首插回腰间:“走吧,现在的能见度已经很低,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我们恐怕会迷失在这片雨林中。” * “这都走了两个小时了,咱们还是一直在原地绕圈!”胖子坐在地上,捶着发酸的大腿,“特娘的,这瘴气越来越浓,我刚才差点被突然冲出来的野鸡脖子咬死!” 吴邪也累得大口喘气,带着防毒面具不能非常自由地呼吸,他感觉自己快被憋死了:“我记得之前晚上也有瘴气,不过都是局部的,而且一般到了早上也都散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要不我们先暂时停在这里,保存好体力,老子不信这瘴气能一直这么浓。”胖子建议道。 “我觉得不行,我们的补给不能都浪费在这里,否则就算出去也是死路一条,”阿宁道,“而且现在已经上午9点,瘴气越来越浓,根本没有要消散的意思。” 听了阿宁的话,潘子连忙从背包中取出信号烟烧燃:“我得赶紧给三爷预警,否则一会雾浓了更看不见了。” * “有红烟,是吴三省还是吴邪?”解雨臣看向远处瘴气中极其不明显的红色,问黑瞎子。 从在风蚀柱上看见孔洞开始,黑瞎子一直都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此刻见远处居然燃起了红烟,心中更是焦虑:“不知道。” “那就过去看看,不管是吴邪还是吴三省,恐怕都需要我们帮忙。”解雨臣道。 黑瞎子也知道不能继续耽搁,再次在一旁留下记号,大步往红烟的方向赶路。 * “我他妈感觉自己跟瞎了没区别。”胖子看着眼前的白色,连气都不生了,显然已经彻底无奈。 胥翎眼前同样是一片白色,她隐约觉得,这种异常应该不是自然形成的。 难道…… 一个猜测浮出水面,胥翎的脸色沉了下来。 于是试探着将神识外放——果然瘴气能够屏蔽神识的探查。 又是天枢宗的手笔。 前两次杀手应该都被她杀光了,这次天枢宗到底来了多少人? “现在瘴气浓度太高了,大家赶紧把登山绳拿出来,免得一会走散了。”念娘提醒道,“再调整一下队伍顺序,羽姨打头,然后是小邪、潘子、胖子、阿宁,我和小哥殿后。” 一行人立刻按照念娘的话动了起来,只是因为几乎完全看不见的缘故,基本上是一路问着走。 “你是……” “阿宁。” “我前面现在是谁啊?” “胖爷!” “小三爷你在哪啊?我要站你后边!” “我在这儿!” …… 十几分钟后,队伍终于重新排好,吴邪伸手往前探了探,发现面前居然是空的。 他一下有点慌起来:“姑奶奶,你人呢?” “下面。” “你蹲着做什么?” “做记号。” 吴邪不懂在这种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做记号有什么用,但他下意识以为是胥翎又有一些神奇的手段,因此也就不再问了。 然而事实上,胥翎并不是为自己这一行人做记号,她是在给汪灿留上次约定好的专门的指引。 既然这是天枢宗的陷阱,那么汪灿作为他们的“合作对象”,一定不会被困住,留下记号也是方便他找到自己送情报。 第38章 蛇潮 上 一连在瘴气中绕了好几天,胥翎还是没找到出去的方法——多年的交手让天枢宗对她的手段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迷阵显然不会被轻易破掉。 期间潘子又点燃了一次信号烟,希望吴三省赶来救援,但经过念娘的测试,红烟在三百米后就看不见了。 恐惧和浮躁的情绪开始在队伍中蔓延,每个人都在极力压制自己心中的负面情绪,尽量积极地寻找方法。 瘴气仍旧在缓慢变浓,两个人哪怕面对面也无法看到对方的身影,登山绳和声音成为唯二的联系方式。 吴邪尝试着提出了很多理论,想要解释清楚这瘴气的成因,然而都不成立。 胖子坚持认为这就是一种鬼打墙。 甚至到后来,胥翎担心天枢宗借着众人视线受阻,分而击之,提议让所有人在保证登山绳没有问题的同时,要定期停下来确认彼此身份。虽然不懂胥翎为什么要提出这种要求,但所有人都还是照办了。 又是一晚,一行人已经在瘴气中被困了接近两周,瘴气越来越浓,防毒面罩的滤毒盒也消耗得越来越快,剩下的装备补给包括干粮在内也都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几天所有人都只吃了一顿,仅仅是让自己保持着不要被饿晕。胥翎本就什么都不吃,念娘和张起灵也吃得极少。 吴邪、张起灵、胖子、潘子和阿宁仍旧在旁边不断提出各种有关走出瘴气的猜想和方法,再用胖子的枚举法一个个试验。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念娘想着,觉得既然外界的吴三省联系不了,不如再把距离拉远点,于是拿出卫星电话打给鹤梦,让她带人到塔木陀外围看看,至少要把瘴气的形成原因找到,当然了,如果能用大型鼓风机将瘴气都吹走就好了,她根本不在乎这会花费多少。 胥翎则又单独离开了一次。气味能帮助她找到回到众人身边的路,就算在她离开后几人遇到危险,护身符也会帮助他们撑一会,同时给胥翎警示。 如今既然知道这很可能是阵法,就需要把阵眼找到,这样才可能知道破阵的方法。 到了现在,她也有些焦急——这次倒斗为了避免缚灵锁发作她特意空出了足够的时间,可如今被困整整十几天,今晚已经阴历十四了。 如果今晚不能解决迷瘴的问题,明天就麻烦了。 她想着,心魔又开始躁动起来。 * “你先休息,两个小时后我叫你。” “好。” 等了一会,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变缓,黑瞎子从背包里拿出卫星电话。 “我们遇到了点麻烦,需要支援。” “是他们么?” “很可能是,我们被困在瘴气里,我尝试过用灵力清理瘴气,发现效率极低,几乎算是聊胜于无。这里应该被布置了一种迷阵。” “老师呢?” “我没跟她在一队,她应该也被困在了阵中,我跟花儿爷在一队,今天阴历十四了。” “我知道,我们马上过去……帮我照顾着那孩子。” * 胥翎转了一大圈,还是没找到阵眼,她现在又没办法勘破幻境,很可能是被迷阵影响着故意绕开了一些关键的地方。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嗡鸣,似乎是一支箭矢射进了脚边的土地中。 箭矢十分粗糙,是弩箭,应该是临时做的。 胥翎将被弩箭钉在地上的纸条捡起,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线条。 这是汪灿给她的情报——选择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恐怕汪灿被控制着,短时间内无法靠近自己。 不过汪灿应该不会这么快暴露,胥翎了解天枢宗的作风,这只是一种保险机制。 用不少灵力才勉强清出一小块瘴气,胥翎看向纸条上的“涂鸦”——这是密语,翻译出来是“蛇潮”的意思。 纸条很快被焚烧殆尽,胥翎不敢耽搁,立刻往营地的方向赶。 “胖子!!” 事情发展得比胥翎预想中的还要快,一听到念娘的叫喊,胥翎心中一沉,风灵刃瞬间脱手! 野鸡脖子像一条红色闪电一样袭向胖子,胖子完全来不及反应,几乎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然而下一刻,一道冰蓝色闪光掠过,面前的野鸡脖子已经被钉在了一片白茫中。 “姑奶奶!从今天开始,胖子我心甘情愿当您侄孙儿了!吓死我了!真特娘的吓死我了!”胖子一下就反应过来是胥翎救了自己,简直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蛇潮,缩小活动范围!”胥翎没理胖子,冷声朝一行人喝道。 刚才情况十分慌乱,一群人又接近“失明”了,几人只以为是几条野鸡脖子同时袭击,现在环境安静下来,才听见周围全是“嘶嘶”声和蛇爬行的声音。 “我的天爷,这是多少条蛇?我们这是在蛇窝扎营了吧?”胖子紧张得全身膘都收紧了,说话声音极低,四面楚歌似的“嘶嘶”声让人头皮发麻。 潘子低声回道:“不知道,别说那些没用的,火把呢?拿出来点上!” “这里。” 阿宁早就开始行动了,此刻将点燃的火把分给了吴邪、胖子和潘子。 潘子把雄黄粉拿了出来,一群人站成了阿宁、吴邪、潘子、胖子在内圈,胥翎、念娘和张起灵在外圈的花苞型站位。 “现在我们慢慢退回帐篷里”念娘低声道,“我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更不可能跟蛇玩追逐游戏,必须坚守到蛇潮退下。” “现在这些蛇还没有正式发动袭击,继续用火把威慑,一旦它们发动袭击,所有人一定要注意听声音。” “妈的,拼了!”胖子咬牙切齿道。 “拼了!” 说着,一行人缓缓向身后的帐篷靠近。 似乎是察觉到几人的动作,四周的“嘶嘶”声突然一停,瘴气中一下安静得可怕。 “来了!进去!”胥翎喝道。 几人一下跨进帐篷,风灵刃横扫一圈,帐篷内零星几条野鸡脖子就断了气。 “嘶嘶”声同时响了起来,纠缠得如同火海的野鸡脖子冲向帐篷,疯了一样想将帐篷压倒! 潘子一下将早就准备好的雄黄粉洒向帐篷四周,力求覆盖住帐篷边的每个角落。 “他妈的,这些蛇疯了!雄黄粉和火把都没用!” 第39章 蛇潮 下 胥翎、念娘和张起灵一人守着一面,阿宁、潘子和胖子则守另一面,野鸡脖子不断顺着篷底的缝隙往里钻,吴邪急得在原地直转圈。 看着在一旁奋力挥刀的同伴,吴邪发誓,这次回去自己说什么也要好好锻炼了。 “小三爷,头顶!帐篷要塌了!”潘子一刀将一条野鸡脖子钉在地上,朝吴邪大叫。 吴邪一听,居然有了种得救的欣喜——自己终于不用待在原地等着被人保护了,他也是能发挥一点作用的! 这样想着,吴邪气势汹汹地走到角落,抄起两根螺纹钢管对准帐篷顶—— “就你是吧,就凭你也想压塌帐篷,先过我吴邪这关!” 吴邪简直发了狠,拿着螺纹钢管全力捅向帐篷顶,只听“砰砰”几声,顶上的野鸡脖子一下被顶得滑下去好几条。 “小三爷干得漂亮!” 帐篷支架终于不再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吴邪难得找到了点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当即大手一挥:“顶上就交给我,你们放心!” 几人分工合作,一时间居然真将野鸡脖子挡在了帐篷外。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前段时间的节食让每个人的状态都大不如前,在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下,体力流失得更快。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原本眼前的白色也被全然的漆黑替代,几人倒是真跟“瞎子”没什么两样了。 “特娘的,我好像真瞎了!”胖子突然叫道,语气罕见地有点慌乱,“我他妈看不见光源了!” “胖子坚持一会,我去找滤毒盒!”吴邪赶忙喊道。 靠,我的背包里怎么没有? 吴邪心中一紧,肾上腺素一下飙升,全身都燥热起来,慌得连手都在抖,他此刻根本没心情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慢慢翻找,只要不是滤毒盒的东西都被他刨了出去—— 潘子的包里也没有、胖子的还是没有、阿宁的也没有、没有……都没有……怎么办?! “天真,你找到了没,胖爷、胖爷真要晕了。”胖子开始逐渐感到全身脱力,这是中毒的症状。 “别催了!我他妈在找!”吴邪急了,他能怎么办,他难道真的要跟大家说“没有滤毒盒了,都等死吧”? “阿宁!你怎么样?!”潘子一把将倒在自己身上的阿宁扶正,“你是不是也中毒了?” “我、我没事。”阿宁勉强甩了甩头。 “嘶——操!”潘子手腕一疼,阿宁强撑着精神想帮他挡一下,匕首却还是慢了半拍。 “血清!血清!潘子被咬了!” “妈的!”吴邪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他现在深刻理解了急诊科医生的艰难,“血清……血清……找到了!” 吴邪此刻已经管不了自己头脑发晕的事实,连忙拿着血清和注射器摸索着跑到潘子身边:“潘子,你再用力点,摸不到血管!” 周围漆黑一片,只有火把还在倔强地发光,吴邪的手抖得不像话,他从未感到如此焦虑绝望过——自己都快瞎了,还要精准地注射血清! 要是这次能出去,我他妈一定给所有菩萨神仙祖宗烧香烧个够! 妈的,一年前自己还是个每天无所事事的二世祖,怎么今天就成了个在生死边缘给别人注射血清的冤大头?! 四周全是蛇吐信子的“嘶嘶”声,环境黑得可怕,吴邪感觉全身都在紧张中软得不像话,注射器差点从手中掉落。 这次是真的紧张得全身都是汗,吴邪感觉自己快被憋死了,呼吸无比急促,弄得防毒面罩都开始被水汽覆盖,周围这么黑,他的视力也在慢慢衰退,这种情况下他要怎么给潘子注射血清?! 那是一条命啊! 万一死在自己手上,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快啊天真!老子要晕了,我和阿宁守不住啊!” 胖子也不想催促,但他真的感觉自己要死了,全身都在冒冷汗,只是凭借着肌肉本能在重复着动作。 顺着篷底钻进来的野鸡脖子多得没完没了,他和阿宁这种状态坚持不了多久。 吴邪没理胖子,他也急得满头大汗,不过好在潘子平时一直坚持锻炼,肌肉发达还有静脉曲张,吴邪成功摸到了静脉血管,他深吸口气,不断地警告自己冷静冷静—— 吴邪,你他妈是个男人,别再唧唧歪歪了。 你不是总是不甘心被大家保护么?现在终于到自己发挥作用的时候了,难道要临时掉链子吗? 吴邪,你他妈淡定点! 潘子都没紧张,你紧张什么?! 是生是死,就这一回,急也没用! 我只负责尽力,其他的交给老天! “小三爷,别紧张,我相信你。”潘子安慰着,将火把又凑近了些。 也许是潘子的话起了作用,或者吴邪已经紧张到麻木,他确实冷静了下来,脸和眼睛几乎要贴在潘子的手臂上,终于勉强看清了血管。 接下来就是一气呵成的注射。 吴邪拔出注射器,眼前几乎同时变灰,身体还在因为神经过度紧张而剧烈颤抖,可他却丝毫不觉得难受,反而松了好大一口气。 至少潘子没死在自己手上,这就够了。 真的,这就够了。 因为脱力,吴邪瘫在了地上,缓了好一会,他才道:“滤毒盒,没了。” 真相近在咫尺,他已经无力隐瞒,还是把实话说了。 既然结局已定,他相信这些人是宁愿当明白鬼不愿当糊涂鬼的。 “他妈的,那怎么办?胖爷这次真要归位了dd!”胖子也慌了,一时半会显然没接受不了。 听见吴邪这么说,胥翎才知道他们的滤毒盒用完了,她想到自己包里的那些东西——因为她不会中毒的缘故,之前都没换过滤毒盒,所以现在还有补给。 “我有滤毒盒,等着。”胥翎说着,闪身冲出帐篷,她的包在她独自寻找阵眼之前被她放在帐篷外面了,之后情况紧急又忘记把包带进帐篷了。 “姑奶奶!”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就站了起来,大喊着想冲出去将胥翎拉回来,却被张起灵和念娘拉住了。 “你们干什么?!让姑奶奶回来啊!外面这么多蛇,她被咬了怎么办?!”吴邪急得要命。 念娘一棍将钻进帐篷的野鸡脖子打了个稀烂,她知道胥翎不会中毒,况且她现在也没什么耐心去编话敷衍吴邪:“小邪,你要相信羽姨,我们还要杀蛇,没空看着你!” “外面这么多蛇!我他妈怎么相信她?!她受伤了怎么办?!让我出去!” “吴邪,你给我冷静点!你他妈死了羽姨都不会死!” “你今天要是敢踏出帐篷一步,老娘先打断你的腿!” “你不要给我们增加工作量!” 被念娘这么一吼,吴邪彻底懵了,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 —————— 这次是吴邪成长的一个重要经历,原着吴邪也是在塔木陀得到了很明显的成长,慢慢地他就不会这么冲动圣父“没用”了。 个人觉得塔木陀是吴邪从倒斗挂件到独自挑大梁的过渡期。 第40章 援兵 胥翎没管帐篷内的争吵,她勉强拿着风灵弓清出一条路,终于找到滚进泥潭的背包,耳边不断的“嘶嘶”声简直犹如魔音绕梁,不停地勾动着心魔。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入魔吧,你会获得无上的力量……” “杀了他们……” “杀……” “杀……” 好像有成百上千个声音在引诱着胥翎,缚灵锁也被提前引发,顿时全身上下都痛得颤抖起来,尤其是大脑,简直像是被人拿着利器劈开再往里面不停地浇注滚烫的铁水一样。 痛到每根头发丝都像是被烧焦了一般蜷曲起来,每根神经末梢都在尖锐惨叫。 她真的要疯了!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偏偏还有数不清的、可恶的声音一直想要将她拉下地狱! “……够了!” 胥翎眼中布满了血丝,瞳孔都因此染上一片猩红。 她再也忍受不了了,暗红色灵力彻底失控,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如同海啸般向四面冲荡开,野鸡脖子和部分瘴气同时湮灭。 先前因为阿宁和因果律的缘故,她不敢当着几人的面暴露灵力,担心以后会给身边人带来麻烦,但此刻心魔彻底失控,她已经控制不了了。 而且如果再不用灵力,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要杀,就干脆杀个干净。 “蛇呢?!” “阿翎!” “羽姨!” 几乎是感受到灵力失控的下一瞬,张起灵和念娘一下就冲出帐篷,瘴气已经变淡,他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吐出一大口鲜血的胥翎。 “你怎么样?”两人连忙将胥翎扶住,又被滚烫的体温吓了一大跳。 “羽姨,羽姨,你别吓我……”念娘完全慌了,语无伦次、声音颤抖,“怎么会是今天,不是还有……怎么会是今天……”不是还有几个小时么! 灵力失控冲刷着本就脆弱不堪的筋脉,胥翎疼得呕血,她已经听不清张起灵和念娘的声音,只自顾自将背包递了出去:“滤毒盒……还有……”说话一张一合间,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 “我知道,我知道,羽姨,你别吓我!”念娘赶紧将背包接住,她颤抖着手,头脑都因为慌乱一片空白。 张起灵毕竟已经经历过几次,此刻稍微冷静些:“阿翎,坚持住,最多只有这二十几个小时,坚持住。” 胥翎只是勉强摇了摇头,灵力失控也就意味着天枢宗知道了她的具体位置,“追兵”很快就会赶来。 “你们……先走……” 说着,胥翎挣脱开张起灵和念娘的手,灵力再次爆发,连带着帐篷将所有人都推出了很远。 *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天黑以后,黑瞎子觉得自己一直心神不宁。 翻来覆去好半天,还是没办法闭眼休息,索性起身灌了一大口酒。 “不睡么?” 解雨臣正坐在篝火前守夜,听见黑瞎子居然起身了,不免诧异。 “睡不着。”黑瞎子苦笑道。 解雨臣了然:“还在烦么?到底是什么事,如果不介意我知道的话,或许我能够帮上忙。” 黑瞎子摇头,轻笑一声,没说话。 见此,解雨臣也就不再问。 只是忽然,黑瞎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猛地从地上站起。 解雨臣正疑惑,却见下一秒一股暗红色能量扫过,四周的瘴气都变得稀薄不少。 “不好!” 黑瞎子立刻转身对解雨臣道:“前面有点麻烦事,我要去解决,现在瘴气变薄了,你自己出去。” 解雨臣知道前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十分重要且相当危险的事情,黑瞎子毕竟帮了自己许多年,他总不可能真的看着对方独自深入险境。 “现在瘴气就算变稀薄了,那也是局部的,我一个人恐怕没办法活着走出去。” 黑瞎子冷静下来,发现事实果真如此,周围不少地方的瘴气浓度还是跟先前一样,他叹了口气: “等会可能会发生很危险的事情,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首先自保。另外,如果活着出去,这些事情一定要保密。” “你放心。” * 几乎是一落地,念娘和张起灵就追了回去,速度之快,吴邪几人完全没反应过来。 “他们回去找姑奶奶了,我们快跟上!”吴邪将背包翻得乱七八糟,摸出几个滤毒盒,“赶紧换上。” 见胖子因为看不见,半天换不好,吴邪急得直接上手帮胖子解决。 “快走,前面!” 现在谁也没空想自己是怎么突然就被一股神奇的力量送走的,换好滤毒盒就飞快往回跑。 “走走走!不能留姑奶奶单独在那里,万一又有蛇潮怎么办?胖爷好不容易才有个姑奶奶!” …… “坎上兑下泽水困,下巽上乾天风姤,不好!解九!传送符!” …… 黑夜中,一道刺目的白炽—— “糟了!” 黑瞎子再次提速,终于将将赶到,于此同时一声“轰隆……”,亮白色的雷电就要落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只双尾狐狸从半空跌落。 “羽姨!” “羽羽!” “阿翎!” “姑奶奶!” 一道黑色斗篷突兀出现在半空,齐铁嘴精准接住怀中狐狸,瞬移符同时启用,人霎那转移至一旁,险之又险避过雷电。 “我操!” “这什么,瞬移?!我他妈疯了还是世界疯了?!” 然而没人回答他们的惊讶,十几二十个影子突然出现在瘴气中,隐隐绰绰看去,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窥探着人间的阴森鬼影。 念娘手中短棍一甩,竟然节节延长成一杆长枪,一缕缕雪灰色云气缭绕其上,枪尖直指那些“鬼影”—— “想抓人?先过老娘这关!” 张起灵和黑瞎子同样上前站在念娘左右,一长刀、双短剑,锋寒刃利。 身旁一片漆黑的林中又出现近十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均走到念娘身边站定。 吴邪已经完全傻了眼,甚至连什么时候解雨臣跑到了自己身边都不知道。 “保护好她,你们赶紧离开。” 吴邪愣愣地看着黑袍人给那条双尾狐狸喂了颗药,又愣愣地接住双尾狐狸。 那人从斗篷里拿了一个小瓷瓶出来,递给解雨臣,他的声音应该是做了特殊处理,所以非常喑哑,连男女都听不出: “这药能暂时让你们在瘴气中视物,作用时间八个小时,你们尽量在八小时内走出瘴气。” 解雨臣接过瓷瓶,道:“那你们呢?” 那人没回答,一股天青色能量突兀出现,远处鬼影同时暴动—— “找死!” 包括解雨臣和吴邪在内的一群人转瞬被推出去极远。 两人一落地,对视一眼,同时喊道:“跑——!” 全力逃跑,管他身后地动山摇! —————— 注:不给吴邪他们用传送符是因为传送符太珍贵了,青丘只有一张,之前已经用了。至于瞬移符,现在齐铁嘴水平有限,制作出来的符箓使用距离都很短而且数量稀少,不适合长途逃跑。 (至于其他的,交了脑子就不许要回去了呜呜呜 第41章 推测 吴邪从来没这么跑过,那真是闷头只管跑,一开始身侧还有金线袭击,身后那叫一个尘土漫天,时不时更有几道雷电在后方助兴,然而不知道跑了多久,这些都远去了,身旁除了几人剧烈的喘息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他感觉自己像是短时间穿越了两个世界一样荒谬。 大脑很快又变成一片空白,没有人敢停下,也没有人有力气说话,完全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在挑战着马拉松,不过或许是死亡的刺激、又或许是肾上腺素不间断的分泌,几人居然都坚持下来了。 人果真拥有无限潜力。 双尾狐狸被轮换抱着,也算是一种负重锻炼了。 什么野鸡脖子、什么瘴气、什么危机四伏、机关重重…… 统统都被甩在身后。 树影灌丛不断从身侧闪过,偶尔摔倒也顾不上疼痛,立马起身提速,一簇簇尖锐的荆棘将每个人的双腿都划出了血痕,只是无人在意。 “药……药效要过了,我们还没、看到瘴气的边界,这么跑下去不是……不是办法,这些瘴气肯定有、迷惑的作用。”解雨臣摆手让几人停下,喘着气道,“必须找个方法,摆脱、摆脱这些迷雾的控制。” 吴邪撑着膝盖大喘气,剧烈运动让他头晕耳鸣、恶心想吐,现在停下来更是难受:“那、那要、怎么办?” 胖子还抱着双尾狐狸,他累得就地躺下,将狐狸放在了自己肚子上:“呼……!累死、你胖爷了!妈的、其实我们跑了、不、不少了,看、看那边、之前都没有、没有溪流……” 解雨臣看着溪流的流向,突然撑起身,道:“我想到办法了。” “看这条溪的流向,尽头应该在雨林的最深处,我们跟着它,一定能出去。但是只能顺着溪流漂着走,免得药效过了又开始绕圈。” “那还等什么,走吧,不然一会后面那群鬼影该追上来了。”潘子道,把狐狸从胖子肚子上抱了起来,“该我了……唉,还是很烫。” 阿宁看了一眼溪流,提醒道:“我们最好找几根浮木,现在是没时间做筏子了,这溪流比较湍急,免得发生意外。” “有有有,看那儿,省得砍树了!”胖子拍拍屁股起身,用手指着河边的一根断木。 几人连忙跑过去,分别站在了断木两边,胖子则站在后方准备将断木推下水:“背包都拉紧了没?我要推了,一、二、三,走着!” 断木一下入水,胖子几步跟上跳进水中,抓住浮木后端:“鲁滨逊漂流记,塔木陀真人秀版,开拍!” 几人没忍住都笑了,阿宁就道:“我们现在的狼狈程度,的确跟荒岛求生差不多了。” 吴邪笑得呛了几口水:“咳咳,咳咳,那照你这么说,西王母作为这里的原住民,岂不是成食人族了?” “天真,我可没这么说,”胖子夸张地对四面八方拜道,“西王母您人美心善,要追究就只追究咱们天真无邪同志,千万不要误会我,我可是对您很敬重的,一定要保佑我回去赚个钵满盆满……” 吴邪一下拍水泼向胖子:“死胖子,让你满嘴胡说八道、你还特娘的告状!” 闹了一会,气氛终于轻松了些,很快几人又安静下来,尽可能长久地储存体力。 药效慢慢消失,吴邪感到眼前重新被黑色的瘴气覆盖,溪流冰凉刺骨,耳边时不时传来几人打水惊蛇的声音,吴邪觉得自己的大半个身体都被水泡得发涨、发麻,唯独再次回到怀中的狐狸能够给自己一点温暖。 他记得……从前姑奶奶的体温很低、非常低。 现在这样,是因为受伤了么? 内伤?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长途奔跑时头脑完全是一片空白,吴邪此刻才有心情想着刚才发生的那一系列、堪称玄幻的事情。 姑奶奶不会老,想来跟她是狐狸精有关。 狐狸精……吴邪在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每重复一遍都觉得事情无比离奇且不真实,然而这样离奇的原因却能够十分贴切地解释她身上那些更加不真实的地方。 那么陈皮呢?也是狐狸精么? 吴邪有点想笑,总觉得这很荒谬。 他居然认了个精怪当姑奶奶?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或者说,太酷了! 只是……吴邪想到逃跑时将自己手臂割伤的金线、以及之前两次逃跑的经历…… 所以,那群人一直在追杀她? 因为什么原因? 她真的叫徐羽么? 他好像听到闷油瓶叫她什么……阿灵?阿铃?还是……? 她为什么要取个假名呢? 因为躲避追杀? 应该是了。 如果说那些鬼影是一个势力,那么念姑姑和闷油瓶他们应该就是另一个组织。 一个专门保护她的组织? 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那么那些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又是谁? 这个组织是谁组建的? 又是什么时候组建的? 为什么他们都能掌控那种力量?那是什么力量?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这种力量? 吴邪深吸口气,觉得脑子都乱成了一团浆糊。 …… 解雨臣同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分出一部分注意力警惕水中的野鸡脖子。 一心二用,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他想到黑瞎子一路以来的异常—— 看来他早就对发生的事情有预感。 一系列关键信息出现在解雨臣脑中—— 不会老的徐羽、师娘、陈皮阿四、八爷、张日山、张启山、黑瞎子;看似不老的念姑姑;突然老去的师娘和张启山…… 九门暗中的敌人,追杀徐羽的敌人,刚才保护徐羽的组织,念姑姑,黑瞎子…… 追寻长生的西王母、同样追寻长生的汪藏海…… 先看第一组信息,解雨臣知道师娘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后来又奇迹般地好了……师娘生病的时间是1933年,徐羽也是于1930-1940期间在长沙活动,且徐羽莫名成了师父的座上宾……看来师娘痊愈的事情大概率跟徐羽有关,可能是徐羽采取了什么手段,不仅使师娘康复,还让师娘成为了长生者。 那么同理可推测……陈皮阿四的长生是否也与她有关?八爷呢? 为什么师娘和张启山会选择突然老去——这显然是一种自杀行为,但为什么一定要先变老再死亡呢?不可以直接自杀么? 他们剩下的寿命去哪里了?还是说,被转移了?如果是被转移了,那么谁又因此变成了长生者呢? 难道是念姑姑?不、不对,这样的话佛爷的事情说不通。 在他的印象里,佛爷几乎跟念姑姑没有来往——佛爷这种人不可能把寿命转移给一个无甚交集更谈不上信任的人。 既然如此,那个人一定要与佛爷有着深刻交集,并且他还深得佛爷信任,在此基础上,满足时间条件的是…… 解雨臣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几乎没有出现过却又在后来突兀出现的人,但为什么师娘也会选择他……这里缺乏关键信息,只能算是推测,解雨臣觉得自己还需要回去继续查。 第42章 逃出生天 再是第二组信息,管理解家多年,解雨臣一直知道有一股暗中的势力在尝试掌控解家甚至九门,他这次进入塔木陀,也是为了查证这件事情以及解连环的死因。 据他查到的消息来看,吴三省这次进入塔木陀找的人都不够专业,他和吴邪的行踪不可能瞒得过那些人——甚至,吴三省很可能是故意将吴邪暴露在那群人的视野中的。 九门的人被追踪无可厚非。 可为什么……徐羽也同样被追踪了? 他相信念姑姑的能力,也信任黑瞎子的能力……能吸收他们两个的加入,想来那个组织的能力一定不凡,至少在现在的九门之上。 这种组织也会粗心到被人追踪么? 到底是敌人太强,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这样的逻辑和解释十分粗糙,解雨臣内心清楚,但他就是有种直觉,想要控制九门的那群人,或许,与那些追杀徐羽的人有关系。 最后就是第三组信息。对于汪藏海和西王母都追寻长生这件事,解雨臣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然而将第一组信息和第三组信息联系起来,就会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追寻长生的人和本就长生的人……他们会没有交集么? 如果追寻长生的人没有见过长生,他们又怎么会去追寻呢? 这里有一个关键问题——所谓的长生,究竟能长生到什么地步? 在第一组信息中,除了徐羽以外,其他所有人都出生在西王母和汪藏海死后……解雨臣想着那条双尾狐狸,那么徐羽呢? 作为一只狐妖,她会活多少年呢? 或者说,汪藏海、甚至是西王母,见过她么? 另外,在这些长生者中间,张启山和张日山都姓张、且他们的名字又如此相近……解雨臣记得,有老人说,佛爷的手下都是他的亲兵。 亲兵、亲兵……先亲后兵…… 张启山、张日山……张家。 看来,这个所谓的张家一定隐藏着有关长生的秘密。 那么,这个张家又延续了多少年呢?在整个华夏文明的历程中,他们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汪藏海和西王母与他们有关么? 以及更重要的,‘徐羽’与张家有关么? 梳理到这一步,解雨臣突然惊讶地发现,原来西王母、汪藏海、九门、徐羽、追杀徐羽的人、张家和试图控制九门的人竟然都绕在了一起,它们似乎组成了一盘笼罩了无数人命运的、天大的棋局。 不、不对,有一些人隐形了。 解雨臣又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老九门与徐羽有关系、现在的九门三代与试图控制九门的人有交集……那么,九门二代呢? 这一代人,为什么从整盘棋局中消失了? 九门二代究竟做了些什么? …… 队伍无比安静,似乎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阿宁大概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她不关心徐羽到底是什么东西,不关心身后那些鬼影到底有什么威胁。 对于她这种该死却没死的人来说,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摧毁汪家来得重要——徐羽和念姨越强,她才越高兴。 毕竟她现在能够信任的,也只有念姨和阿算两个人而已。 爸、妈,等着吧,子宁会给你们报仇的,用汪家的鲜血。 …… 胥翎睁眼后反应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居然待在一顶帐篷里。 她看了看四周,黑瞎子和小官都守在一旁睡着了,显然是累坏了。 于是化形起身,没有发出什么动静,她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帐篷。 解雨臣正在篝火旁坐着守夜。像是乱拉的二胡一样,胖子的鼾声从另一顶帐篷中传出。 “姑奶奶,感觉好些了么?”解雨臣看向坐在身边的胥翎。 胥翎点头,她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局面。 好在解雨臣没有探究什么,反而道:“念姑姑受了些外伤,所以被接回长沙了……你别着急,不是什么大事……她回长沙还有另一些事情要查,比如……” 解雨臣向胥翎做出无声的口型——“阿宁”。 胥翎这才勉强放下心,表示理解地点头。 “鹤梦和老秦代替念姑姑走接下来的路。” “我知道了,谢谢,小花。” 胥翎的心情仍旧有点沉重,她从半空跌落后似乎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接住了,那人给她喂了一粒奇怪的药,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那么他们又是怎么从天枢宗手中逃出来的呢? 胥翎叹了口气,终于不得不接受,念娘和小官几人似乎知道了一些秘密的事实—— 或者说,他们早就卷进了因果中。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肯定不是她希望看见的,然而也正是因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已经无法阻止了。 难道她让念娘和小官他们别再插手,他们就会听吗? 况且现在汪家和天枢宗已经掺合到了一起,有些事情,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当然了,到了这一步,虽然她已经无法阻止和改变,但她更不可能主动将他们拉入局。 她承受不了那样的后果。 走一步看一步吧,无论如何,就算付出一切,就算鱼死网破,她都不可能让天枢宗再杀害自己身边的人了。 借着火光,解雨臣也在观察胥翎,他感觉得出对方现在的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其实你不用愧疚。” 胥翎抬头,她倒是不惊讶解雨臣的敏锐——毕竟他是小九的后代——她只是还不太理解解雨臣的话:“为什么?” 解雨臣笑得很温和,倒是有几分从前二月红的风度:“没有为什么,对于真正爱你的人来说,为你付出一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世界上的事情没有非黑即白的,大多数人都是既不完全自私又不完全无私的人,全看付出的对象是谁而已。在亲密关系中,欠过来、还过去,本身就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只需要互相关心、互相付出就够了。” “所以你不需要愧疚,越是亲密,越不需要愧疚,他们为你付出,是爱你的方式,你为他们付出,是你爱的方式。” “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是不可能让你单方面付出的。” 胥翎突然愣了,解雨臣的话对她来说不可能没有冲击,甚至,他的话与她从前接受的观念完全是两个极端。 第43章 颠覆 “真的吗?”她实在是非常困惑,甚至困惑到恐慌,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恐慌来自哪里,“一个真正爱我的人,不可能让我单方面付出?难道付出必须要求回报吗?” 解雨臣的语气仍旧很温和: “人总是很复杂的,一方面要求不求回报的、无私的爱,一方面又希望现实层面上有所出便有所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段健康的亲密关系,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是真心付出不求回报与事实上对方给予回报并存的。” “如果一个人告诉你,让你无条件为他付出,那不是爱,那是洗脑、是束缚。” 如果一个人告诉你,让你无条件为他付出,那不是爱,那是洗脑、是束缚……如果一个人告诉你,让你无条件为他付出,那不是爱,那是洗脑、是束缚…… 胥翎的脑中只剩下了这句话,她忽然无比惶恐、无比、惶恐——就像是常年生活在半空的人突然丧失了飞行能力,整个人一下就从高空跌落一样无助。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甚至不敢去深想……假如、假如解雨臣说的是对的,她要怎么看待……以及,怎么看待从前的几千年光阴? 这不是否定某个观念或某个人的问题,更严重的是,这否定了几千年来的一切。 解雨臣不明白为什么胥翎看上去心情更差了,他只好赶紧找补道:“你还好吗?没关系,很多人都不懂爱,这很正常,你不用为此感到难过。” 隔了许久,胥翎才缓缓抬起头,表情显得有些灰败又有点扭曲:“我知道了,谢谢你,小花。” 她说着,感到心魔几乎要将自己淹没。 “不用谢,这是你第二次这样对我说话了。” “你可以像和他们相处一样面对我,不用这么客气。” …… 胥翎不再说话,雨林都在头脑的嘈杂吵闹中扭曲得诡异迷乱,天和地都在旋转,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不知过了多久,雨林终于变得白亮,微弱的晨光洒在她身上,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终于,大脑安静下来,一种比之绝望更加麻木的感觉传遍全身的每个神经末梢。 她睁开了眼。 所有人都醒了,安静的营地一下热闹起来,到处都传来惺忪的说话声和洗漱声。 “哟,醒了。”黑瞎子擦掉脸上的水,吊儿郎当走到胥翎身边,再一屁股坐下,很是自然地伸手搂住胥翎的肩膀,另一只手则伸向胥翎的颈侧探了探体温,“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解雨臣看了过来,目光中带上了些许探究。 胥翎习以为常地将黑瞎子的手拂落,她笑了笑:“没事了。” “没事就好。”黑瞎子也笑,这样的距离使胥翎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温热的体温以及清新的皂香。 倒是吴邪突然走到近前,一把将黑瞎子扯了起来:“你干什么?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离我姑奶奶远点!” “哦哟!”听到声音,胖子一下就转过身,嘴角还留有没清洗干净的白沫,“这一大早,有好戏看了!” 潘子和阿宁几人也一脸八卦地看向火堆旁。 几人都没管胖子,黑瞎子低笑一声,似乎觉得吴邪这样很有意思:“小三爷,我和你姑奶奶认识的时候,你d……都还没出生吧?” “还男女授受不亲,倒是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这些老年人还保守了。” “啧啧,我就亲了,你能怎么样呢?” 说着,黑瞎子再次准备将手搭到胥翎身上。 只是还没等他得逞,就被人阻止了——“离她远点。” “哑巴?你恐怕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吧?” 黑瞎子挑眉,和张起灵对视了好一会,才终于又笑,扫了一眼面前两人,“行,你们这一个个的,挺有意思。” 说完,又意味深长地对吴邪勾唇道:“小三爷,你也说了,这位,是你的姑奶奶,可要记牢了。” 吴邪不明白黑瞎子跟他说这个做什么,但他又确实因为这句话感到有点不舒服,当下也只能嘴硬:“我当然知道,用不着你提醒。” 胥翎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但觉得似乎气氛不对,只好试探着劝道:“你们是在吵架吗?别吵了。” “我们没吵。” “怎么可能?” “没有。” 三人几乎同时否认。 再次看了吴邪和张起灵一眼,黑瞎子轻笑一声,不再说什么,摇头重新坐下。 …… “啧啧啧,刺激、真刺激。”见没戏看了,胖子才遗憾转头,对潘子几人低声感叹着,“这特娘的就是修罗场吧?” 潘子则有点为吴邪担心,他实在是觉得自家小三爷没有任何优势,只能叹了口气。 阿宁憋着笑提醒:“小声点,狐仙听得到。” “没事,狐仙听不懂。”老秦道。 鹤梦用手肘猛顶了老秦一下:“就你懂是吧?” 老秦连忙告饶:“我错了、我错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我们来押宝怎么样?”胖子灵光一现,又抢先道,“我押小哥。” 潘子紧接着下注:“我肯定是站在小三爷这边。” 阿宁想了想:“那我押黑爷。” 鹤梦想到念娘私下里跟她吐槽的那些话,神秘地笑了笑:“现在押宝还太早了,你们啊,没见过大场面。” “这还不算大场面?!妈的,南瞎北哑都下场了,你跟我说这是小场面?!”胖子一口水喷出,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咳咳,鹤梦妹子,好妹子,看在咱们朋友一场的份上,你就说说呗。” 潘子和阿宁也期待地看着鹤梦,眼中闪烁着“想要听八卦”的光芒。 鹤梦神秘一笑:“以后时机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胖子好奇得不得了,一听这话都要吐血了,连着求鹤梦好几次,见实在是没希望,又转头看向老秦:“哥们,你知道多少?透露点?” 第44章 留言 老秦也知道得不多,主要是这种事情女孩们之间讨论得多,他哪里听过二手转播:“抱歉了兄弟,我也好奇得很。” 胖子“呸”了一声,玩笑道:“没出息,同在念老板手下打工,你看看人家鹤梦妹子。” 老秦笑道:“行,有本事你自己去套念老板的话,你看看会不会被打一顿扔出去就完了!” 说到念娘,潘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老秦和鹤梦:“念老板怎么样?有事没?” 老秦摇头:“没什么大问题,她主要是回去查事情。” 潘子这才松了口气。 胖子又挤眉弄眼起来,一下搭上潘子的肩,对鹤梦和老秦笑道:“咱们潘爷也是铁树开花了,怎么样两位?念老板平时有什么喜欢的?说说呗。” 阿宁顿时看向潘子,那眼神跟检查学生的教导主任没什么区别。 老秦的嘴一下张得老大,下巴都要落到地上了:“不是,潘爷,你来真的啊?” 潘子的脸都红透了,显得原本小麦色的皮肤更深了些,他一把推开胖子,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你、你放屁!少、少特么胡说八道!” 一看潘子这反应,几人就知道事情稳了,老秦怜悯似的拍了拍潘子的肩:“哥们,你……还是别嘴硬了。” “我特么真敬你是条汉子。” 潘子一下就泄了气,脸更红了,连带着脖子都红得火烧一样。 鹤梦上下打量了潘子好几回,皱了皱眉,才勉强道:“念老板就是个工作狂,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你还差得远。” “不过,你要是敢伤害念老板,”鹤梦阴恻恻地笑起来,惹得一旁的老秦就是一哆嗦,“别怪我不客气!” 潘子立刻站直,就差跟鹤梦行个军礼了:“我一定不会的!” “啧,榆木脑袋,”鹤梦挑剔地摇着头,“还早着呢,这话留着以后再说吧。” 胖子还准备说什么,身后就传来了黑瞎子的声音—— “围在一起干什么呢?吃早饭了!” 几人转身,却见胥翎正望向自己,都感到有些心虚,连忙齐声道:“来了来了!” …… 吃完早饭,一行人就将营地翻了个底朝天——这营地是吴三省留下来的,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情况,很多装备都被留在了这里,倒是方便了胥翎他们补充装备。 吴邪本来还以为会不会是自己三叔遇到了危险,甚至因此有点忧心忡忡,结果却在被防水布盖着的木箱上看到了吴三省的留言。 那留言的内容吴邪已经听惯了,同样是前方危险,为他好让他回去这样的话。 经历了这一路,再看着这些话,吴邪只是付之一笑。 他理解也许三叔是真心想让自己回去,但他的行为又实实在在地在引诱着自己——这叫什么?这叫“虚伪”。 他现在也想明白了,被隐藏在暗中的有些事情是肯定与自己有关的,而三叔就是引他入局的人,他早就没有退路了。 至于三叔为什么总是让他回去——那不过是说出来让三叔自己的良心好受点罢了。 “嘁。”吴邪看着木箱上的留言,嗤笑一声。 黑瞎子提起地上的背包,利落地挎在身上:“怎么样,小三爷?要回去么?” 吴邪笑笑:“回去?我有选择回去的权利么?”说完也背上背包。 “有种,好小子。”黑瞎子笑着拍了拍吴邪的肩,然后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胥翎。 胖子则干脆搂着吴邪,将人带着一起走:“走走走,别想什、什么有的没的,胖爷罩你,带咱天真发财。” 吴邪一笑,也勾上胖子的背:“行,我就仰仗您这摸金肥王子了!” “哈哈……!” 爽朗的笑声一下腾起,震得好似头顶的阔叶都微微颤动起来。 营地周围不远就有一处直井,从地上残留的痕迹来看,吴三省正是带着人跳下了这处直井。 没有犹豫,一行人很快也跳下直井。 直井下是一处积水潭。 胥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于是提醒道:“小心,这里有蛇。” 听到胥翎的提醒,所有人自觉站成了一圈,背靠着背,防止野鸡脖子从身后偷袭。 果然还没走多久,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小三爷……” “小三爷……” 这种声音一下就唤起了几人关于蛇潮的回忆,吴邪心说这野鸡脖子真是应了潘子的话——成精了。 突然一道激荡水声,黑瞎子笑得很轻松:“来了!” 一圈野鸡脖子猛地腾起,顿时水花四溅,一条条红色闪电挟着腥风扑面就咬,手电筒光点乱飞,匕首的刃光晃得人心寒,不到五分钟,水面就飘满了断成两截的蛇尸。 “爽!”胖子大喝一声,“也算是给那天报了仇了!” 吴邪觉得自己比胖子还要激动,这一次他算是真正鼓起勇气拿刀反击,虽然没有成功几次,但这种心情却跟以前完全不同。 吴邪有点心酸又有点为自己骄傲——他终于还是改变了。 剩下的野鸡脖子看奈何几人不得,全都如潮水退去。瞪视着野鸡脖子退得越来越远,吴邪的手还紧紧握着匕首,用力得微微颤抖。 “看这架势,它们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老秦道,放下了匕首。 一听这话,吴邪也松下劲,转头却发现胥翎正看着自己。 对方的眼神无比温和,似乎还带着一丝鼓励。 吴邪突然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好像有点想哭,但又拼命忍住,只是朝胥翎笑笑。 他明明已经二十几岁了,怎么还在为别人发现了自己的成长而高兴呢? 真奇怪。 “走吧。”解雨臣拍了拍吴邪的肩。 直井的出口连着一柱蛇蜕——那蛇蜕之大,用“柱”来形容都显得小气了。 几人干脆坐在蛇蜕里休息一会,胖子摸着蛇蜕上的纹路,嘴上不住地称奇。 黑瞎子和解雨臣将他们在路上拍的浮雕照片给一行人都看了,解雨臣猜测这蛇蜕很可能就是那条巨大的蛇母留下的。 “这么大的蛇,要是还没死……” 阿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胖子打断了:“呸呸呸!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这蛇总不可能真是祸害遗千年。” 坐了接近一个小时,一行人再次起身,顺着蛇蜕果然找到了吴三省打的盗洞。 第45章 拖把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刚一下盗洞,就被人拦住了。 那圆脸寸头男人堵在吴邪面前,显得很是气焰嚣张,他先是花了好长的时间介绍了自己的“道上凶名”,大半天终于图穷匕见:“吴邪,别怪我不叫你一声小三爷,要怪就怪吴三省那个老狐狸。” “特娘的,说是让我们守在这里等他,结果这都过去三四天了,连根毛都没等到!既然他不给钱,那这账就只能算在你吴邪的头上了。” 谁知吴邪听见这话,一下竟比拖把还激动,大步冲上去揪住拖把的衣领:“你说什么?!我三叔呢?他出什么事了?!” 拖把猛地一下推开吴邪,整理了一会衣领,似乎怪吴邪把自己的衣服揪皱了:“你特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他妈也想知道吴三省去哪了!” 吴邪大怒:“你他妈是三叔请来的,你为什么不保护好他?!”说着竟撸袖子准备上前揍人。 胖子连忙把吴邪拉住,劝他“冷静点”,这边拖把却不领情,见吴邪这副态度,顿时火冒三丈,对着手下就是一挥手—— “娘的,干死这小白脸!” 见此,其他人也没办法让他们自行解决问题了,老秦和鹤梦看了一眼胥翎,见对方的表情已经有点不耐烦,互相对视一眼,大步上前,一脚将拖把的手下踹翻在地。 拖把一惊,这才发现吴邪身后的黑暗里原来也站了不少人,浑身气势一下就弱了不少。 老秦慢慢悠悠地转着匕首,冷笑一声:“拖把?什么破名字。” 拖把就算再怂,此刻也被老秦挑衅得怒火攻心:“你特么的谁啊?!别、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你!老子人也不少!” “我是谁?”老秦笑得很古怪,“啧”了一声,“真稀奇,这年头倒斗的还有人问我老秦是谁。” 拖把一听见“老秦”两个字,浑身就是一震,这下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断眉、圆寸。 “您、您、您就是、是、是长沙大名鼎鼎的秦、秦、秦老大?!”拖把哆嗦起来,丝毫不见刚才的嚣张气焰,连话都说不清楚。 老秦挑眉:“哟呵,看来还没蠢到家嘛,怎么样?还打么?” 拖把哭丧着脸,他哪敢惹这凶名赫赫的狠人哪,当下就求饶:“我错了,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秦秦秦老大,您您您就别跟我这种小人计较了。” 犹豫了大半天,拖把还是咬牙求道:“小人下来一趟不容易,可是现在一、一一点油水都、都没捞着……” 老秦将匕首重新插回腰后,他没心情听拖把诉苦,挥了挥手:“这事儿你自己去找小三爷商量,记住,是‘好好商量’。” 拖把大喜,他本来还以为老秦要给吴邪撑腰赖账,没想到还能有转机,当即点头哈腰道:“是是是,我肯定跟小三爷‘好好商量’,嘿嘿,‘好好商量’……” 说完,立刻让人把路让开,自己则屁颠屁颠地跑到吴邪身边:“小三爷,你看这事儿……”说着,拇指、食指和中指还捏在一起搓了搓。 看拖把这副样子,吴邪也冷静下来,知道对方是不可能玩得过三叔这种老狐狸的,所以想从他嘴里知道三叔的下落显然是真不可能了,于是摆了摆手:“等回去了,自己来吴山居找我。” 倒也不是自己大气,主要是他知道吴三省的宝贝都在哪,既然三叔这么坑他,就别怪他连吃带拿。 在心里吐槽完,吴邪就又有点担心吴三省起来。胖子显然看出了吴邪的心思,于是拍了拍吴邪的肩: “别担心天真,你家三叔那老狐狸命硬得很,哪这么容易有事儿,等会咱陪你在斗里好好找找。” 吴邪叹了口气,还是点头道:“只能这样了。” 得了吴邪的承诺,拖把也就退到后面跟着一群人走——他现在是真的不敢放雇主单独离开了。 不过这跟在后头,反倒叫他看出点门道——怎么秦老大在这一群人里还算不上主事儿的? 明白了这一点,拖把就又一哆嗦——还好刚才自己怂得快,这一群人里面不知道有几个大人物,要是全给得罪了那还得了?!那他也不用混了,恐怕哪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诶诶,各位老板,等一等!”前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拖把知道自己想要活着出去就必须跟着老秦这些人,于是赶紧带人追了上去。 从盗洞走进第一个“墓室”,接下来的岔路却越来越多。 费了点时间解决了不少野鸡脖子,除了拖把一行人被吓得鸡飞狗跳以外,没什么人受伤。为了找吴三省,几人又决定分头行动。 看了一圈人,胖子建议道:“用剪刀石头布来分吧,手势一样的在一队。”说完,就跟胥翎讲解了一下剪刀石头布的规则。 “行,这样公平。”阿宁笑着赞成。 “那来吧,”胖子道,“剪刀、石头,布!” 一圈手伸了出来。 黑瞎子撇了撇嘴,似乎是对结果不怎么满意,但也知道现在大局为重,所以倒是没开口。 “让我看看……姑奶奶、花儿爷和我,诶嘿,不错不错……小哥、潘子、鹤梦、阿宁一组,天真、黑爷和老秦一组。”胖子笑眯眯地宣布了结果。 又分配好了路线,三队人就此分开。 拖把毫不犹豫地带人跟上了吴邪。 一路上机关不少,胖子时常跟解雨臣搭话,胥翎则基本不开口。 根据离开前的约定,所有人都必须跟着井道走,这样才能在最中心的蓄水池会合。 “吴三省那老狐狸到底躲哪去了?怎么一路上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胖子有点纳闷。 “他一定是故意把拖把甩开的,甚至他一开始就没想过沿原路返回,所以才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倒是难为吴邪了。”解雨臣道。 “还好下斗前那老家伙把钱给我结了,要不胖爷我……”胖子正跟小花聊着,就突然被推了个踉跄。 “姑奶奶你……我操,这么多粽子?!”胖子转身,就听见“噗”一声,是尸水溅出来的声音。 第46章 长生丹 解雨臣也感到奇怪,按道理来说,周围这些嵌在石壁上的尸茧不会变成粽子——这是以前参与修建的工匠的尸体:“怎么回事?怎么这些尸茧全部起尸了?”说着,赶紧用龙纹棍挡住一个粽子。 胥翎已经抽出了风灵刃,冰蓝色刀光不间断闪过,脚边全是倒下的粽子。 她也很无奈,但这就是戴着万怨环的坏处。 胖子一边艰难抵抗丧尸围城一样的粽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哀嚎道:“南瞎北哑邪性羽——特娘的,姑奶奶你就是那个邪性羽!这方面你特么能跟天真打擂台!” 胥翎叹了口气,一脚将面前粽子踹飞。 “你们先走!” “那你自己小心!”胖子道,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恐怕还会影响胥翎发挥,赶紧拉着解雨臣跑,“快走花儿爷,给咱姑奶奶留足发挥的空间!” 见解雨臣和胖子终于跑出粽子的包围圈,胥翎松了口气,同时风灵刃一瞬变长,冰蓝色剑光横扫一圈,顿时尸水四溅! 胥翎赶紧屏住呼吸,闪电般跳向一旁石壁,单腿一蹬,整个人就翻出粽子的包围圈,成功避免了被尸水淋头的悲剧。 胖子几乎看呆了,反应过来后吹了声口哨:“牛逼!” 说着向胥翎走近一步:“姑奶奶,不得不说,你虽然邪性,但也安全感爆棚!” 谁知胥翎非但不领情,反而朝解雨臣的方向撤了一步。 胖子一僵,脸上表现出“受伤”的表情:“姑奶奶,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真心实意夸你的!” 解雨臣看了身旁的胥翎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一丝愉悦,于是好心提醒胖子道:“你身上有尸水。” “你!好好好,你们两个,”胖子气得倒仰,觉得解雨臣身上干净的白色冲锋衣十分不顺眼,“你们两个身手敏捷的,哪里懂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痛苦,这是我想的吗?你们的行为已经伤透了胖爷这颗真诚的心!” 胥翎笑了,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已经听得出胖子在开玩笑,于是看向前面墓室里的水池:“你可以去清洗一下。” “嘁。”胖子翻了个白眼,从背包里抽了张毛巾出来走向水池。 一边用水擦着衣服上的尸水,胖子看着水池底的纹路,总觉得哪里有点蹊跷:“姑奶奶,花儿爷,你们觉不觉得这下面有机关?” 解雨臣撇了几支荧光棒放在水面上,借着幽暗的荧光,勉强看清了池底的纹路,半晌道:“这似乎是刻的周穆王西巡的过程……这下面好像就藏着西王母炼的长生丹!” “我操?真的?那这机关胖爷非破不可!下来这一趟终于捞着点货了!”胖子激动起来。 听见解雨臣的话,胥翎也看向池底——西王母的长生丹,正是她要查的东西。 “是不是把周穆王西巡的图还原,机关就破了?”胖子看着解雨臣问。 “应该是,”解雨臣道,“这应该就是西王母为周穆王留的那几颗丹药。”说完,解雨臣还将周穆王西巡的故事跟两人讲了讲。 “那还等什么,都知道过程了,开干!”胖子撸起袖子就准备将手伸进水里。 “等等。”胥翎拦住了胖子,眼睛却紧紧盯着池底,“这些模块的移动是有顺序的,如果顺序错了,很有可能惊动水下的尸蹩。” “尸蹩?哪呢?”胖子不解,“为什么我刚才用这水擦衣服就没事?” 经过胥翎的提醒,解雨臣也发现了藏在模块运动凹槽中的阴影,于是给胖子指了个方向:“看那里,这些尸蹩都是藏在模块的运动路径中的,没有特定的刺激不会出来。” “我靠,那怎么办?我们又不知道模块的移动顺序,这玩意儿西王母就只跟周穆王说过吧?”胖子道,显然很不甘心。 解雨臣正想着办法,鼻尖却闻到了一股异香,于是转头看向胥翎:“姑奶奶?!” 胥翎面无表情将鲜血滴进水中,底下的尸蹩一下就聒噪起来,没过多久,竟然全都腹部上翻,死了。 “我操,姑奶奶,没必要这么狠吧?你就不痛吗?”胖子皱着脸,连忙开始翻找背包里的伤药和绷带。 “我没事。现在可以随便移动了。”她淡淡道。 解雨臣看着胥翎,那只被割破的手只是平静地落在对方身侧,鲜血一滴滴顺着指尖砸向地面,溅起暗红色的血花,而它的主人却毫无反应。 解雨臣皱了皱眉,他感觉自己好像在胥翎身上看见了某些同自己一样的东西,只是比起他,面前这个人要更残忍、更直接、更极端。 他接过胖子递来的绷带,在胥翎不解的眼神中,将白纱布一圈圈缠上对方的掌心:“你一直都是这样么?” 胥翎不懂解雨臣是什么意思,所以也就没有回答。 “没有必要采取这种痛苦的方式,很多事情可以用另外的方法解决,只是也许会多花费些时间。”解雨臣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的血很珍贵,不用浪费在这种地方。” 胥翎听着,只“嗯”了声,她知道解雨臣是在为自己考虑。 “姑奶奶,接下来的事情我跟花儿爷来做就行了,你休息会儿,伤口不能沾水,免得感染。”胖子道,已经撸起裤管站进了水池。 胥翎点头,算是承了胖子和解雨臣的好意。 没了尸蹩的威胁,池底的壁画被很快还原,一座石台也缓缓升起。 胥翎果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厌恶。 “一共三颗,正好咱一人一颗!” 见胖子正准备伸手去拿容器里的长生丹,胥翎连忙阻止了他。 假如这长生丹与变异凤凰血脉没关系,她当然不会阻止胖子,但现在既然已经确定这丹药有问题,她更不可能害了胖子。 “这长生丹,有问题。” 胖子顿时把手抽了回来:“什么问题?” “它会让人变异。”胥翎想了想,把变异凤凰血脉带给人的危害用一种能够被地球人理解的方式解释了一遍,同时也隐去了一些不能被说出的信息。 胖子简直听得莫名其妙:“姑奶奶,你是怎么知道的?” 胥翎没回答,胖子和解雨臣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他们都问不出来了。 “哎呀可惜,我还以为这下能赚个大的,没想到居然是毒药,算了,没意思。”胖子有点丧气。 胥翎则松了口气,本来她还担心胖子和解雨臣会怀疑自己,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相信了,内心不免有些感动。 “走吧走吧,继续找吴三省那老狐狸。”胖子挥了挥手,放下裤脚往墓室外走。 胥翎走在最后,趁胖子和解雨臣不注意的时候将一枚“长生丹”装进了背包,决定等自己出去后好好看看这东西是怎么跟变异凤凰血脉结合的。另外两枚丹药则被她在走出墓室的前一刻隔空用灵力摧毁了。 第47章 抱歉 越靠近西王母宫,整个地下建筑也越发宏伟。 甬道内和墓室内的壁画越来越多,大都是刻画的西王母炼丹、治国、出巡等的画面。 借着手电筒的光,凝神仰望墙上的壁画,一切都仿佛在朦朦胧胧中活了过来—— 西王母高坐在銮驾上,前方玄鸟开路、四周蛇群庇护、身旁仆侍随行——如此热闹宏大的场面,千年前的仪仗从胥翎面前威严经过,旌旗飘荡声、马蹄声、蛇行声、庄严吟唱声……无数声音扑面而来,都裹杂着塔木陀的湿热气息。 如此一个称得上奇幻的文明,竟也在时间中消弭了。 胥翎感慨着,居然一时入了迷。 还是解雨臣的声音惊醒了她:“你们有没有觉得地宫好像在发抖。” 胖子感受了一会,也道:“好像还真是。” 胥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是吴邪的声音,他们触发机关了。” 胖子比了个大拇指:“果然是天真有邪……等等!姑奶奶,你要是过去,真的不会让局面更糟糕吗?” 解雨臣立刻将开门的机关还原:“没时间犹豫了,我们可以在外面给他们开门。” “那快走,走走走!” 一路火花带闪电,三人以最快速度解决机关,同时将经过的每个墓室都检查了个遍,以免漏掉吴三省,终于一无所获又尽可能快地赶到了吴邪几人旁边的墓室里。 张起灵也几乎同时带人到达。 “先救人要紧。” 两队人商量了一会,发现西王母根本没有布置开门的机关——显然是要把盗墓贼置之死地,于是一致决定用雷管将门炸开。 “天真!坚持住!这就炸门!”胖子朝里面喊道,也不管吴邪到底听没听到,赶紧拿出几捆雷管放好,让所有人都站远点。 “砰!” 一阵更剧烈的震动,飞沙走石、烟尘四起间,黑瞎子一行人很快跑了出来。 “妈的,里面全是玉俑,太凶了。”黑瞎子“呸”了几声,将口中的沙都喷掉,无奈地笑了笑。 拖把最后带人跑了出来,看起来他的手下似乎折损了几个:“那些玉俑追出来了,快跑啊——!” 一听这话,胖子连忙又放了几捆雷管在出口:“特么的,还敢出来,胖爷这次非教教他们怎么做个二十四孝好粽子!” “你还好意思喊!要不是你手贱去拿西王母的丹药,那些玉俑怎……我操,姑奶奶!”吴邪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胥翎已经冲进了炼丹室。 “姑奶奶,特娘的,雷管要爆了!”胖子急得大骂。 “狐仙!” “小胥!” “阿翎!” 五、四…… 胥翎看见了西王母的炼丹炉。 三、 灵力将所有丹药摧毁,玉俑暴动。 二、 胥翎闪身掠出炼丹室—— 一! “砰——!”更加猛烈的爆炸声响起。 “你他妈疯了吗?!”黑瞎子气极,后怕得手都在抖,一把抓住胥翎的手腕,少见失态地吼道,“你是不是又想s……!” “瞎子!” 张起灵连忙截住黑瞎子后面的话,深吸口气,上前将黑瞎子抓住胥翎的手分开,忍了好半天,才勉强心平气和道:“下次要做什么事情,记得跟我们说一声。” 甚至不需要商量,只需要说一声就好。 当时情况紧急,炸药只能炸掉出口,丹药又必须被毁灭,胥翎根本没有时间知会身边人。只是不管如何,她明白都是自己理亏,毕竟让大家担心了,所以只是沉默着。 “姑奶奶,你真是吓死胖爷我了,下次可不兴这样,我们知道您艺高人胆大,但也不能玩儿命啊。”胖子松了好长一口气,雷管是他放的,他简直不敢想出事的后果。 “就是,姑奶奶,你刚才的行为真的太危险了。”吴邪也道。 “抱歉。”胥翎低头道歉。 四周一下安静,似乎所有人都没想到胥翎会道歉,又似乎没人愿意得到胥翎的这句抱歉,黑瞎子看着对方这副样子,内心更加烦躁起来—— 她为什么就不懂呢? 为什么不懂生命是她自己的? 她应该为自己抱歉,而不是他妈的跟我们道歉! 还是解雨臣出来打了圆场:“都高兴点,也别说了,只要姑奶奶没事就好,其他的,慢慢来。” 所有人都听懂了解雨臣的潜台词,情绪也都渐渐平复下来,潘子见时机差不多了,赶紧岔开话题:“你们找到三爷了吗?我们一路过来连三爷的影子都没看到。” “有个屁的三爷,”胖子道,“我们走的路都干净得很,连个脚印都没有。” 吴邪深吸口气,勉强道:“我发现了三叔的记号,他可能在前面或者……已经出去了。” “啧啧,”胖子摇了摇头,怜悯似的拍了拍吴邪,“没事儿天真,这老狐狸虽然没通知你,但好歹没出事。” 吴邪点头,脸色很难看,但也接受了胖子的安慰。 “继续往前走吧,现在原路返回已经不是个好选择了。”阿宁道。 “走吧。”老秦踢了在地上瘫着的拖把一脚,“叫你的人都跟上,否则再死几个别怪老子没提醒你。” “是是是,秦、秦老大。” 继续往前,一行人走在一起,倒是比之前轻松许多,机关也都很快被破解,直到又有一尊人面鸟雕像出现在面前,所有人明白,西王母的宫殿距离他们已经不远了。 途中再次发现了张起灵曾经留下的记号,只是很可惜,这似乎对恢复他的记忆暂时还没有任何帮助。 “这就是西王母的棺椁?不是说她能长生不老吗?”拿着手电筒照着墓室中央的石棺,胖子嬉皮笑脸道。 吴邪白了他一眼:“说话注意点。” 胖子撇了撇嘴,倒是没反驳什么。 “去,把灯都点上。”拖把立刻招呼自己的几个手下。 “这应该不是西王母的棺椁,只是一个机关装置,”解雨臣道,让拖把的手下点了灯后赶紧上岸,“看这棺椁上的吸血虫——水里也有——等会一定要小心。” “看那边,”鹤梦将手电照向墓室对面的人面鸟雕刻,“这种就是典型的暗箭装置,只是不知道会怎么被触发。” “可能是重力装置?”老秦猜测道,他也是经常下斗的人物,经验丰富,“如果将吸血虫、棺椁和那边的暗箭孔联系起来的话,吸血虫吸了血,增加棺椁承重,触发暗箭。” “那怎么办?”吴邪问。 第48章 西王母 黑瞎子转了转匕首:“这还不简单?把虫都砍了就行了。” “站上去不是会触发机关吗?”胖子道。 黑瞎子“啧”了声:“有的是人能做到。羽羽、花儿爷,让他们长长见识?” 解雨臣笑了笑,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跟着胥翎轻飘飘地跳到了棺椁边。 “我靠,还真行,这什么原理?” 黑瞎子与有荣焉地扬着下巴:“提气轻身。” “牛逼。” 很快,吸血虫就被胥翎和解雨臣清理了小半,远处的墓室门也缓缓打开。 “走吧,尽量快点,不要被吸血虫咬到。”鹤梦提醒道。 淌过池水,走进最终的墓室,一行人终于看到端坐在王位上的西王母。 几乎所有人都惊奇地围了上去,拖把简直惊呆了:“这这这怎么还没有腐烂?特娘的,难道西王母真的没死?” “我操,这也太牛逼了,真能长生不老?”胖子也道,伸手探了探鼻息,又“嗨”一声,“死的,吓老子一跳。” “但能保持尸体这么多年不腐烂已经算是很不得了的手段了。”阿宁道。 潘子认可地点头:“确实。” “等等,这……好像不是西王母本人……?”鹤梦眼尖,此刻盯着西王母的脸侧,语气犹疑不定。 听到这话,解雨臣也看了过去,他对易容十分熟悉,仔细看了看面前的“西王母”后,肯定了鹤梦的猜测:“这不是西王母,是别人易容的。” “啊?”老秦不解,“为什么西王母要找人假装自己?这有什么意义?” 这时黑瞎子突然意味不明地促狭一笑:“有没有可能,西王母真的没死呢?” 吴邪突然感觉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瞎子,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 黑瞎子无辜地耸了耸肩:“我开没开玩笑,谁知道呢?” 胖子一直是直线思维,此刻没有跟几人争论西王母到底死没死的问题,反正对他来说面前这个是死的且不是粽子就行,于是看着尸体上这一大堆装饰品,兴奋地搓了搓手—— “别拿,有毒。”解雨臣及时提醒。 “操!那怎么搞?我不可能下来这一趟空手回去吧?丢脸不说,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黑瞎子看了看,伸手将尸体上的项链取了下来,丢给胖子:“就这个,没毒。” 胖子一下就高兴了,但又有点不敢相信:“你真是黑瞎子?你有这么好心?” 黑瞎子看了一眼张起灵,就道:“让你拿着就拿着,哪儿那么多废话。” “行!”胖子用衣服将东西好好擦了擦,又小心地放进包里,“这次我就不客气了,下回有好货一定记着黑爷!” 胥翎转了一圈没发现自己想找的,回头看向“西王母”尸体时,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这才发现原来界碑碎片就在王座后面。 她连忙跑到王座后,后方是一大片黑暗,顶上密密麻麻布满孔洞,确定了心中所想,胥翎转身看向众人,语气十分平淡:“你们先回去。” 说完,整个人一下就跃进洞中。 “姑奶奶!”吴邪立刻想上前拉人,却晚了一步。 张起灵反应最快,已经跟着胥翎爬进洞内。 “这两个……”胖子摇了摇头,“总是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得了,”黑瞎子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一点苦笑,“她能提前说一声就算是天大的‘恩赐’了,等着吧,你们要是想先回去,就自己走。”说着,竟干脆坐下。 “我们也要等狐仙。”鹤梦和老秦同时道,也干脆都在黑瞎子旁边坐下。 吴邪尝试了好几次爬进洞里,却都无一例外失败,只能转头求助黑瞎子:“瞎子,你身手好,为什么不进去看看?” 黑瞎子拎起水壶喝了一口,淡淡的酒味弥漫开,他自嘲般笑笑:“人家进去是有事要解决,我进去干什么?跟陨石壁干瞪眼?” “有事情?什么事情?”吴邪问。 黑瞎子这次却不再开口了,反倒是又喝了口酒。 吴邪明白了,就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也不再问了。 一番考虑后,最终所有人都找地方坐下,决定等胥翎和张起灵出来再走。 …… “小官,你……” 张起灵知道胥翎要说什么,于是道:“我进来找陈文锦和西王母。” 胥翎这才松了口气——爬这孔洞十分辛苦,只要不是自己让他多此一举就好。 两人一前一后爬了两天——主要是这孔洞实在太多,到处都是岔路,想要找人并不容易——终于在界碑深处见到陈文锦。 见胥翎也进来了,陈文锦有些意外,只是她并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将一个日记本交到张起灵手里,让对方转交给吴邪。 “我知道西王母还活着,麻烦你带我见她。”胥翎对陈文锦请求道。 陈文锦更惊讶了,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另一道声音就出现了——对方说的是修真界的语言——只是语调非常怪异:“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看着面前说着陌生语言的西王母,陈文锦更困惑了,她看了张起灵一眼,发现对方居然没什么反应。 “我们出去。”张起灵对陈文锦道,后者点头。 见张起灵离开,胥翎才看向西王母:“我想知道你的长生丹是怎么炼出来的。”说罢,她将背包里那颗唯一的丹药拿了出来。 “我感受到了机关启动,就是你把尸蹩丹全都摧毁了吧,”西王母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道,“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跟他们一样的气息,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们的女儿。” “难怪……难怪……”西王母喃喃道,又叹了口气,坐到一边,将千年的隐秘一一道出,“尸蹩丹……其实是第二代长生术。” “伏羲发现陨石周围有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植物和动物的寿命都非常长。为了让自己也长生,伏羲开始用一些寿命很长的动物钻研长生术。” “他尝试了很多人兽共生的方法,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服下长生丹的人成了半人半兽的怪物。后来他发现,和越小的生物共生,变成半人半兽的概率就越小,只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我接替了他。” “经过很多次尝试,我选择了尸蹩。但尸蹩王的毒性实在太强了,人几乎无法与它接触,就在制作无法继续的时候,我发现陨石的粉末能够很好地压制尸蹩。所谓长生丹,就是用陨石粉末包裹的尸蹩王。” “但我没想到,这个尝试还是失败了,服下尸蹩丹的人也会变成怪物,解决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躲在陨石中,直到尸蹩的毒性消失。” 听完西王母的话,胥翎微微一笑,掌心突然腾起火焰,最后一枚尸蹩丹就此消失。 她看向西王母:“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失败么?” —————— 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 祝愿祖国日渐昌盛! (另,大家开心之余别忘了回来看看文哦~ 第49章 离开 西王母道:“难道不是因为尸蹩的毒性?” 胥翎摇头:“当然不是,如果是因为尸蹩的毒性,服下尸蹩丹的人只会肠穿肚烂成为死尸或血尸,而不是像你们这样,变成非人非鬼的怪物。” “尸蹩丹真正的可怕之处来自陨石粉末。” “我想你应该清楚,这陨石是我们的东西。但你不知道的却是,它被某种存在污染过。所以服下尸蹩丹的人会异变。” “那要怎么解决?”西王母无比急切。 胥翎淡淡地看着她,就像是高坐金莲的佛像一样,眼神非常冷漠又足够怜悯:“你应该庆幸自己被污染的程度还不够深,否则,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现在变异凤凰血脉还没有被解决,界碑碎片作为父母神识的依附点暂时不能被毁灭,也算是给了西王母和陈文锦选择的时间。 她起身,终于叹了口气,脚边凭空多出两个玉瓶:“长生……很多时候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这是神净水,可以帮你摆脱最终的宿命,当然了,你也会失去‘长生’的资格……早日选择吧,不要让我为难。” 说完,转身低头钻出孔洞。 张起灵已经等了好一会,此刻见胥翎出来,就问:“出去么?” 胥翎点头:“嗯。” 沿原路爬了两天,就在两人要爬出界碑时,张起灵忽然晕了过去。 “小官?小官?!”胥翎连忙将人扶好靠在洞壁上,发现张起灵的体温居然高得不像话。 不是中毒、也没有受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动用神识,胥翎这才发现有一股力量正在破坏张起灵的识海! 这是—— 天授?! 可是父亲不是说,在界碑内部变异凤凰血脉无法进行天授么? 难道说,变异凤凰血脉的意识已经超出了父母的控制?!甚至能够在界碑外围对人进行神识干扰了?! 胥翎皱紧了眉,终于下定决心,多次被天授对小官的神识伤害极大,她不可能放任变异凤凰血脉意识继续行动。 哪怕这次已经晚了,但为了以后的千千万万次,她也不能再让变异凤凰血脉得逞了,胥翎想着自己的计划,反正剩下这两条命也不能要了,手中开始快速掐诀取血。 随着心头血被送入张起灵体内,胥翎的脸色也变得极其苍白,她俯身将张起灵背起,一点一点向洞外挪去。 只是刚出界碑,胥翎突然感到识海一震,父亲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脑中,而后眼前就是一黑,本就十分虚弱的人一下就向后倒去—— “小胥!” …… 时间不多了…… 镜宇溯宙…… 镜宇溯宙……胥翎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靠在黑瞎子肩膀上,阳光透过车窗上的遮光帘洒入,让车内看起来昏黄朦胧一片。 “醒了?”肩上的重量突然消失,黑瞎子转头看向胥翎,“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胥翎默默摇头,呆坐了一会,才将遮光帘拉开一角,窗外白杨飞驰着后退,进入塔木陀以来的一幕幕也不断在脑中浮现——跋涉、毒虫、机关、陷阱、沼泽、雨林、刺杀、追踪、算计、秘密、残垣断壁…… 看着逐渐远去的塔木陀,胥翎仍旧觉得不真实。下午的阳光如此浓稠、如此厚重,起伏的沙漠又那么辽阔、那么通达。 一切都远去了,钢铁打造的越野车拉远了数不清的沙丘、拉远了千年前的文明、拉远了远古的隐秘、拉远了朽败的断壁……笔直的公路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剑劈开了由生死存殁揉成的枯皱过往,黄沙又紧跟其后将其深埋。 一切都离开了,古老的邦域比之诞生前更加寂寞。 …… 为了治疗张起灵的失忆,念娘将人送到了北京,胥翎也在这段时间暂住到了念娘在北京的别墅里。 事实上,关于胥翎的住处问题,几人也是争了又争——黑瞎子的四合院(租的)、解家、佛爷留给副官的老宅——谁也不让谁。 当然了,胜者显而易见。 …… 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胖子继续在潘家园经营着自己的店面,生意甚是不错,已经有了声名鹊起的势头,潘子又回到了长沙,替吴三省守着盘口。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很多事情,看似不起波澜,实则是水太深,深得不能轻易起波澜。 从塔木陀回来后,吴邪又收到了不少新的线索。 首先是黑瞎子给他的录音——据说这录音是吴三省让他转交的,听内容,应该是考古队从前到云顶天宫甚至到青铜门的经历。 第二个则是陈文锦让胥翎,或者说,张起灵转交给他的日记本。 看着日记本里的内容,吴邪从没有这样困惑过——他已经不在意三叔又一次骗了自己——他只想知道,为什么解连环要和自己三叔交换身份,西沙考古队背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为了解密,吴邪还特意给吴二白发了邮件,只是很可惜,又被人耍了一道。 但也正是这一趟,让吴邪收到了他的第三个线索。 看着信纸上的字,吴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落下了泪。 不论如何,三叔都是他的亲人。他又怎么可能在看到这封如同遗书一样的信时无动于衷,又怎么可能面对三叔的再一次失踪保持从容? 吴邪想到小时候三叔带着自己在街上到处晃悠的日子,心中愈发酸楚,明明想将眼泪憋回去,却只能用手捂住脸,湿润不断从指缝溢出。 随信附赠的,还有一份合同。 吴邪颤抖着手,一页页翻看着合同的内容,三叔信中的话仿佛还历历在目—— “大侄子,这份合同就算是三叔给你留的临别礼物。实在抱歉,我没办法给你留下更多,但不管你现在是不是还相信我,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的大侄子。” “从你出生,到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再到大学,你的成长,三叔都看在眼里。我这辈子没有孩子,对于三叔来说,你就像是我的亲儿子一样。” “这份合同,你现在也许认为自己不需要,但我想有一天,你会需要它的。” “我前半辈子的所有积蓄都在这上头了,包括各地的盘口、人手。” “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用到它,但我不得不承认,你很可能会用到它。” “我已经在合同上签好字,当你需要它的时候,就在合同上签字,潘子、你念姑姑他们都会帮助你。” “就说这么多吧,大侄子,保护好自己。以及最后,作为临别赠言,我希望你永远记住你爷爷的那句话——”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缓了整整两天,吴邪才重新振作起来,回到北京,和解雨臣交换了信息,两人也因此愈发肯定——九门、“徐羽”、张家、“它”、以及追杀“徐羽”的人都搅在了一处。 “目前最重要的,是先解决小哥失忆的问题,其他的,我会继续查下去。”解雨臣道,“姑奶奶和小哥认识的时间显然比我们知道的要长得多,你可以问问她,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办法。” 第50章 无题 一则雪杉见闻: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门口。 少年一条腿缠着绷带,被朋友扶着一瘸一拐走出门诊。 “鸭梨、鸭梨?你怎么不走了?不是说要去网吧吗?” 少年没有搭话,只是看着远处的轿车,眼睛都直了。 “你快看那车,叫劳……劳什么?” 苏万抬头,“哦”了一声:“劳斯莱斯,不过这辆应该是被改造过的,好帅啊。” “快扶我过去看看。” “诶,慢点,鸭梨!” 少年绕着轿车一瘸一拐地慢慢移动,想要伸手触碰又有点胆怯,只好问身旁朋友:“苏万,你爸妈买得起这车吗?” 苏万想了想:“应该……买得起吧?但这辆改造的……我觉得恐怕远远不止市面上的价值。” 余光向后一瞟,苏万又重新扶住少年:“鸭梨,走吧,别看了。” “别呀,我还没看够……”少年显然不愿意离开。 “你看看车牌……这车的主人恐怕不简单……!” “我靠!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嘘,快扶我过去,有人来了!” 俩少年立刻躲到一边,黎簇向医院大门的方向一指,苏万就看见一男一女从大门走了出来——这两人的气场实在不俗,在人群中显得尤其鹤立鸡群。 那把头发剃成圆寸的男人应该是女人的保镖,一直走在女人前面引路,到了刚才那辆劳斯莱斯旁才停下,微微低头弯腰,为身后的女人打开车门。 只是上车前,女人似乎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两个少年躲避的方向。 黎簇这才看清楚了那女人的眼睛——似乎正是因为口罩的遮挡,那双眼睛显得更加夺目,他一下就屏住呼吸,将曾经暗恋过的女同学瞬间就忘了个干净。 “鸭梨,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姐姐好漂亮啊。” “……” 时间回到几天前。 长沙,柳鸢居。 阿宁在鹤梦的引路下,来到了记忆中熟悉的大门前。 门内的布局也同样没变,她甚至知道自己脚下的路通向念姨的书房。 “进来。” 门被鹤梦打开,念娘抬头看向走进书房的阿宁,微微一笑:“你回来了,子宁。” 阿宁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于是顺从改口:“念姨。” “坐吧,”念娘看向另一边的实木椅,示意阿宁坐在自己对面,“说说吧,这几年在汪家过得怎么样?” 鹤梦识趣地快速关门离开。 “不怎么样。”阿宁笑了笑,“那里跟念姨这里比起来,实在是差太远了。” 念娘叹了口气,伸手握住阿宁的手:“这几年,辛苦你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柳鸢居就是你的家,你想在这儿住多久,就住多久。” 阿宁感到鼻尖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半晌才哽咽道:“妈妈、爸爸都被汪家杀了,我确实只能依靠您了,念姨,我想报仇。” “当然,我也想灭了汪家,”念娘将抽纸推到阿宁面前,“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姝姝他们也会希望你和子算过得快乐,没事了,子宁。” 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阿宁再不用时时刻刻都保持坚强,像是放水出闸一般抽噎着向念娘倾诉: “汪家、不允许对任务目标、产生感情,所以爸爸暴露了之后、他们、他们就派人杀了、杀了爸爸妈妈,他们、他们觉得我有利用、价值,就用子算来、来威胁我,我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们去、汪家,然后、然后我就失忆了,我忘记了、那场‘意外’的真相……” “没事了,子宁,没事了,我们一起报仇。” “我们一起报仇。” …… 张起灵已经醒了,手中还翻着日记,只时不时抬头看胥翎一眼,胖子则靠在椅背上午睡,呼噜声震天响。 “查房。” 病房门打开,走进来的除了张起灵的主治医生外,还有一个实习医生。黑瞎子面色如常地狠狠掐了胖子一下,胖子猛地睁开眼睛,正想骂人,见医生进来了,只能尴尬地笑。 主治医生简单看了看张起灵的情况,对胖子、胥翎和黑瞎子道:“检查结果下来了,除了发烧以外,没什么大问题,等他烧退了,你们是想办理出院,还是转到神经内科?” “逆行性遗忘确实是很罕见的情况,”医生面带歉意地笑了笑,“至少我在执业的这二十几年中还是第一次遇到,如何选择,你们还是要谨慎考虑。” “知道了,谢谢医生,麻、麻烦您了。”胖子起身,送主治医生出门。 只有那女实习生还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张起灵被被子盖住的肩膀。 胥翎正准备起身——这实习医生之前给小官扎针时无意间看到过麒麟纹身,她总觉得对方的表现有点反常。 黑瞎子也知道这件事,于是一步上前挡住那实习医生的视线,他嘴角噙着笑,目光隔着墨镜不着痕迹地看向对方的胸牌:“梁……医生,看什么呢?不跟着你的带教老师走么?” 梁湾一下回神,似乎是发觉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妥当,于是绷着脸抛下一句“多谢提醒”后就离开了。 梁湾出去后不久,胖子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赶回北京的吴邪。 “姑奶奶。”吴邪没什么精神,但还是笑着跟胥翎打招呼。 “没礼貌的小崽子。”黑瞎子“啧”了一声,语气中似乎还带着对世态炎凉的感慨。 吴邪翻了个白眼,根本也懒得理黑瞎子,直接看向张起灵:“小哥,怎么样,好点没有?有没有想起什么?” 张起灵将日记合上,顺手放到枕头下,语气淡淡:“没有。” “唉,难搞啊。”吴邪叹了口气。 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黑瞎子拿出手机看了看,很快走出病房。 吴邪想了想,问胥翎:“姑奶奶,要不我们带小哥到他曾经生活的地方看看,说不定能让他恢复记忆?” 胥翎也觉得这是个好方法,于是转头问张起灵:“你那本日记里都记录了哪些地方?” “泗州古城、瑶池……不用去这些地方……这些地方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 胥翎一愣,怎么这日记里记的事情都是她也知道的? “就没有其他的地方了?” “没有。” 胥翎叹了口气,垂下眼沉默了一会,突然又想到一个人,对吴邪和胖子道:“我去打个电话。” 第51章 前往巴乃 说着,走出病房,打开手机通讯录,正想拨通张海客的电话,又想到对方那张敏感的“脸”,目光又只好落到下方另一个号码上—— 拨出电话,对面很快接通。 熟悉的笑声从听筒传出,仿佛还带着热气:“我还以为某人都把我忘了呢?也是,毕竟我家狐仙——贵人多忘事嘛。” “没忘……我想请你帮个忙。” “啧啧,平时不联系,一联系就要让人帮忙,我真是太伤心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幽怨无比,“不过……你要是亲我一口,说不定我会答应你。” 胥翎无语,完全没理张海盐的插科打诨,直截了当道:“事关你们族长,你自己考虑。”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另一边—— “喂?喂?怎么这么不禁逗……早知道不开玩笑了,还能多说几句……唉。” * 一个月后,长沙柳鸢居门前。 黑瞎子接了单国外的生意,其他几人也各有各的忙碌,因此这次只有张海盐、吴邪和胖子跟胥翎和张起灵一路。 让老秦将行李放进后备箱,趁着胥翎不在,念娘瞪了张海盐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少趁着我不在整些幺蛾子。” 张海盐“哈哈”一笑,装得倒是十分坦荡自然:“念老板,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念娘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又是一辆车停在门前,吴邪带着胖子下车,先是跟念娘和老秦打了声招呼,又看向旁边的人,伸出右手:“你就是小张哥?你好,我是吴邪。” 张海盐吊儿郎当地叼着棒棒糖——天可怜见,自从春节决定戒烟后,嘴里没东西叼着,他真的很不习惯,只能勉强用棒棒糖过渡了——他轻飘飘地握了握吴邪的手:“我知道你,族长的近仆。” “我是小哥的朋友,不是谁的近仆,这都新时代了,你们怎么还这么迂腐?” 吴邪气了个倒仰,心说这人有病吧,他礼貌待人,却被人骂成闷油瓶的奴隶,简直是要心梗了。 “我懂,”张海盐坏笑着,“你可以把张让当作奋斗目标,或者直接改名张让,正好随主姓了,只可惜族长不是汉灵帝,你年纪又太小,大概率是没办法成为现代‘十常侍’的。” “如果你觉得张让这个名字太猥琐了,也可以改叫张邪或者张吴邪,反正地位都不变的。”似乎是见吴邪脸色铁青,张海盐以为他是不喜欢这个历史上着名太监的名字,于是又补充道。 吴邪真是快被气死了,眼前一阵阵发黑,感觉自己急切需要吸氧,偏偏胖子还在旁边发出了他有生以来最丧心病狂的大笑: “神他妈张让,真特娘的太几把有才了,笑死胖爷了……哈哈哈哈!” “天真,上啊,哈哈哈……这你能忍?快上!我一定在精神上支持你!哈哈……!” 张海盐咬碎了棒棒糖,只叼着根纸棍在嘴里,他掏了掏耳朵,似乎是觉得胖子的笑声实在太吵,就皱起了眉:“这有什么好笑的,也是,你们不懂这是多大的荣幸。” 说着睨着胖子又指了指吴邪:“你跟他有什么区别?一个张让、一个赵忠……不是,张忠。你要是明白了这是何等的荣耀,也可以改名。” 胖子一顿,笑声戛然而止,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旁边的吴邪已经直接被张海盐这种“除了张家人都是凡人”的傲慢态度气笑了。 “你他妈来真的啊,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胖子气得不行,撸袖子就要上前揍人。 “行了,别吵了!”念娘被闹得心烦,见胥翎和张起灵已经出来,立刻把三人拉开,“有空了随便你们怎么内讧,现在羽姨和小哥已经出来了,都给我收拾收拾上车!” 三人这才勉强冷静下来,吴邪重重“哼”了声,脸色仍旧不怎么好看。 接下来一路,吴邪都没怎么说话,显然是被张海盐打击到了,干脆靠在椅背上想着小花和自己交换的那些信息。只唯独张海盐没脸没皮地赖在胥翎身边,像只高压锅气嘴一样时不时自顾自地找些话题说笑。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终于到了巴乃。 来接待的是陈皮的伙计,叫大山——陈皮在这一带有盘口——大山显然是早早得了上头的提点,在村子里盘下了一座高脚木楼。木楼已经打扫得十分干净,内部也装修得相当典雅。 “狐仙、几位爷,就是这里了,请进,快请进。”走进院中,大山快步跑到木楼底下,弯着腰殷勤道。 “带路。”胖子朝大山扬了扬下巴——张起灵还没有完全恢复,精神不是很好,需要赶紧休息。 胥翎也准备抬脚上楼,却一下被张海盐拉住:“别着急啊,来,羽羽,我们先拍张照。” 说着,也不管胥翎同意不同意,直接揽过对方的肩,将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打开:“别这么严肃嘛,笑笑。” 胥翎无奈,但也不是不能满足对方这样小小的愿望,于是伸手摘掉脸上的面罩,嘴角抿开一丝浅笑,眸光也柔和下来。 “茄子!” 张海盐喊着,还伸手捏住了胥翎一侧的脸颊,明明已经按下了手机键却还是不愿松手。 吴邪一下更气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又变得暴躁无比。 这是一种让他陌生又有点熟悉的情绪——张海盐的手让他觉得那样刺眼,恨不得立刻将那只手砍下来扔进猪圈,就连对方和胥翎的距离也让他感到极其不爽—— 凭什么他们都跟姑奶奶这么亲近? 小哥、陈皮、黑瞎子……现在又多了个傻逼张海盐! 血气一下上涌,吴邪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哪来的邪火,当下就快步上前,伸手将胥翎拉到自己身边:“离我家姑奶奶远点!你跟她很熟么?懂不懂男女有别?!” 张海盐一愣,随即想明白了什么,突然低头一笑,慢条斯理地将照片保存好,然后把手机放回口袋,才抬眸朝吴邪挑眉道:“关你、屁事。” 说完,直接上前抓住胥翎的手腕,眼睛直视着吴邪,语气却轻佻十足:“走啊,羽羽,跟我进去。” 胥翎则是根本还没明白状况,她真的不懂,怎么吴邪和张海盐就这么突然地争起来了? 第52章 心缚 两人显然谁也不让谁,吴邪立刻就想拍掉张海盐握住胥翎手腕的那只手。 谁知张海盐却又一下将动作收回,吴邪隐约间似乎看到对方身上有属于鳞片的寒光一闪而过。 张海盐笑了笑,眼中带着隐隐的轻视和傲慢:“我劝你不要随便碰我,否则要是发生了什么后果,概不负责。” 说着,弹了声响舌,就凑到吴邪身侧低声开口:“张邪小弟弟,作为男人,有些事情还得……各凭本事。” 而后一步退开,朝胥翎眨了眨眼,吹了声轻快的口哨,大步流星走向高脚木楼—— “度假了!” 胥翎虽然也听到了张海盐对吴邪说的话,只是尽管每个字她都听清了,但连在一起,她却根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干脆也就不想——她每天要考虑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吴邪当然明白张海盐说的是什么意思,一下愣在原地,那种被自己勉强压下去的思绪与冲动再一次冲上大脑,只是他明白,这次恐怕自己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了。 “小邪?你怎么了?不进去么?”胥翎回身,面带疑惑地提醒吴邪。 “啊,我……不是,姑奶奶,我也想跟你拍张照!”吴邪一下清醒过来,决定等会再解决自己的思想问题,现在他也要跟姑奶奶拍照! 胥翎无奈一笑,只好又走回到吴邪身边。 “咔擦。” 吴邪看着相机里的照片,露出了两天以来最轻松且满意的笑—— 阳光从画面上方洒落,女人的发梢浮上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金光晕,就像是天使的光环,神圣纯洁无比。 而他自己就站在女神旁边,两个脑袋凑得很近,笑得那么开心,身后立着充满少数民族风情的高脚木楼,木楼牌匾上用行书题的“宴坐青山”潇洒风流,一派闲适自然。 夕阳很快沉进绵延的山峦线下,大山说他们平时在山中都吃得很简单,几个大老爷们也不会弄什么好吃的饭菜,于是干脆就跟村里的一户人家做了生意,让他们做了一日三餐送来。 负责几人三餐的人叫阿贵,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听大山说,来村里旅游的许多游客都是他带来的,这人做这种招待的事情十分熟稔,有点农家乐老板的意思。 到了饭点,几个男人早就饿了,全都守在桌旁,阿贵做了四荤四素一汤,还切了两盘水果(想来是大山提前叮嘱过的)、拿了几壶甜酒,东西太多,他就让自己的两个女儿也一人提了个食盒过来。 瑶族姑娘的气质跟大城市里的姑娘相当不一样,清纯中带着一种活泼的勃勃生气,像是一阵调皮的山风,又像是盛开在岩壁上坚韧又鲜艳的野花,把胖子的眼睛都看直了。 一顿饭吃得几人都很高兴,张起灵也被这种气氛感染,绷紧了一路的神经都变得松弛些许。 晚饭一吃完,阿贵和他的两个女儿又来把盘子碗筷收走,胖子也腆着脸跟在了阿贵那个叫云彩的女儿后面,浑身的膘随着下楼不断抖动,将前方云彩纤细窈窕的身影遮了个严实,看得吴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既然胖子都走了,几人也打算出去散散步,看看能不能找到张海盐口中张起灵的故居。 只是一行人刚刚踏出院子,就又看到胖子急切地跑了回来。 “云彩呢?你该不是被别人嫌弃了,然后被赶出来了吧?”吴邪笑着开玩笑。 “老子现在没功夫跟你扯屁话,走走走,我发现了一件大事。”胖子拉住吴邪就往阿贵家的方向走。 “什么大事?你他妈说清楚点。”吴邪简直一头雾水。 “在这里不好说,你过去就知道了。” 胖子的话成功勾起了几人的好奇心,全都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很快,当吴邪几人看到胖子所说的东西时,他们就知道,这的确是件大事—— 准确地来说,这是个关键线索。 这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胥翎非常熟悉—— 陈文锦。 在“千字三十”的诱惑下,阿贵简直是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关于这张照片的所有事情——简单来说,陈文锦曾经带领考古队也来过巴乃,并且和阿贵的父亲拍下了这张照片。 一顿讨论后,吴邪拜托阿贵找到当年带领考古队进山的向导,他总觉得考古队当年到这里,一定隐藏着一个关键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很有可能与张起灵有关。 付了阿贵报酬,一群人又闲聊了一会,胖子有意无意地向云彩展示着自己的“财力”。山间的夜风带着独特的清新,不过一小会,就吹得喝了酒的几人飘飘然起来,白天赶路的疲倦同时上涌,几人只好又慢悠悠地回去睡觉。 几乎沾床就失去了意识,过了不知道多久,胖子睁眼看向窗外,仍旧漆黑一片,于是将手机按亮—— 凌晨两点。 伸了个懒腰,胖子慢悠悠地起身穿好拖鞋,开门走向厕所——高脚木楼条件有限,不是每个房间都有独立卫浴。 淅淅沥沥一阵水声后,厕所门打开,胖子趿拉着拖鞋又打了个哈欠,余光发现吴邪房间的灯居然还亮着—— “啧啧,还不睡?哪来的操心习惯……” 一边嘟哝着,胖子走到吴邪房间的门口,随意敲了两下:“天真,早点休息,明儿还有正事儿啊。” 吴邪正看照片看得入神,听到胖子的声音顿时被吓了一哆嗦,连忙回答:“知道了,你回去睡吧!我马上就休息了!” 听着门外的趿拉声逐渐离远,吴邪才松了口气,注意力重新回到相机屏幕中的合照上。 下午张海盐的话似乎犹在耳畔。 吴邪叹了口气,他已经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自己似乎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可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边翻看着相机里数不清的、独属于一个人的、清丽匀称的背影,吴邪的眼前浮现出了从前的无数个细节。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到这个人身上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人的安危和秘密如此在意呢? 是鲁王宫中的惊鸿一瞥,还是秦岭那次宛如天神一怒的场景呢? 是青铜门前那个让他放不下的背影,还是塔木陀里玄幻惊险的经历? 他也想不明白。 但不管能不能想明白,他都已经不能否认、不能否认心中的情感。 这不可能不是一种悲哀。 跟她比起来,自己又算什么呢? 一个无处不在的拖油瓶,或是个幼稚青涩的小屁孩? 她身边围着的人实在太多了——闷油瓶、陈皮、黑瞎子、张海盐,也许……也许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呢? 他是不是只能守着这份暗恋过一辈子了? 就像无数个怀春的少女一样? 可是,他又怎么甘心呢……? 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吴邪无比确信。 只此一个瑰宝。 这又不可能不算是一种幸运。 所以,他又怎么可能不去争取就投降呢? 他忽然想到黑瞎子在塔木陀同自己说的话—— “小三爷,你也说了,这位,是你的姑奶奶,可要记牢了。” 所以……原来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可他竟然到现在才想明白。 姑奶奶…… 为什么偏偏有这层辈分作为隔膜? 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正动心的人,为什么前方却有这么多的阻碍? 道德、世俗、过往……全都是枷锁。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看外界的脸色? 反正没有血缘关系,辈分他不在乎。 吴邪突然感觉好像面前有个万丈悬崖,明知再往前走一步就会粉身碎骨,他却丝毫无法控制自己,终于心甘情愿跃下。 于是摇头苦笑着,将照片导入手机。 第53章 走火 “嗡嗡……嗡嗡……” “谁啊……疯了?” 张海盐才睡着没多久,就被手机不断震动的声音吵醒了。 他摸黑拿到了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凭着肌肉记忆打开私网消息,暗蓝色的屏幕光照在他脸上,让他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消息栏中,“相亲相爱一族人”的群名旁边的红点提示着,未读消息“99+”。 张海盐想到自己睡前在群里甩的合照,突然笑了声。 点开群聊,划到最上方,果然是张海客最先回的消息—— zhk:不用说,肯定是你逼她拍的。 zhk:完全没有拍照水平,不如她本人万分之一 zhk:主要是她旁边那个大蟑螂太碍眼了[摊手.jpg] 琪:有人破防了[笑嘻嘻.jpg] zhk:谁破防了?感谢高压锅气嘴送来的半张美照~ 我有好多蛇: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漂亮姐姐吗?[蛇蛇震惊.jpg]x11 琪:@zhk,天塌下来都有你的嘴顶着[捂嘴笑.jpg] 千军万马:发生了什么?这是谁? zhk:都说了不要表情包刷屏。。。。。 我有好多蛇:@千军万马,你那里又断网了?[蛇蛇疑惑.jpg]x12 zhk:。。。。。 琪:@张家最帅,人呢?发个照片就走了?快录个视频,我也要看美女 zhk:@张家最帅,最丑,你是不是个男人?有本事当大家的面竞争! 我有好多蛇:@千军万马,人呢?这么快就又断网了? 琪:有没有可能,他单纯不会打字,在手写呢? 我有好多蛇:不好意思,忘了[蛇蛇尴尬.jpg]x6 我有好多蛇:还有没有照片,姐姐好漂亮@张家最帅[蛇蛇开心.jpg] zhk:@我有好多蛇,你不要助纣为虐! 千军万马:这是谁? 琪:。。。。。 琪:玩儿去吧 zhk: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会拼音 我有好多蛇:@千军万马,这是漂亮姐姐,叫徐羽,悄悄告诉你,我觉得张海客和张海盐都喜欢她 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老娘了![拍桌大笑.jpg] zhk:@我有好多蛇,我还在群里[微笑.jpg] 琪:@我有好多蛇,你不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啊! 琪:笑死了![大惊失色.jpg] 我有好多蛇:[蛇蛇尴尬.jpg]x10 我有好多蛇:[蛇蛇道歉.jpg]x8 zhk:停!不要刷屏![无语扶额.jpg] 千军万马:哦。 琪:一个字,看来是断网了 zhk:[流汗黄豆.jpg] 我有好多蛇:我们是不是忘记族长了? 琪:。 zhk:。 千军万马:? …… 快速浏览完消息,张海盐感觉愉悦极了,手指飞快打下几句话,将翻盖手机按得“啪啪”响—— 张家最帅:@zhk,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所以你就是破防了[笑嘻嘻.jpg] 张家最帅:照片x12 张家最帅:@我有好多蛇,眼光不错 张家最帅:@zhk,这里还有,不谢 张家最帅:附赠族长忧郁望天写真一张 张家最帅:照片x1 张家最帅:[张海盐邪魅一笑.jpg]x23 …… 天还没亮,胥翎突然听到寨子另一边传来一阵骚动。 这是……着火了? 大半夜的,怎么会突然着火? 胥翎莫名觉得有些蹊跷,联想到自己和小官他们才刚来这里,总觉得会不会是哪里出事了。 越想越担心,胥翎干脆走出房间,敲了敲张海盐的房门。 等了一会,卧室门终于开了,张海盐显然还没睡醒,半倚在门框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样,极其懒散,一条大约两三指粗细的青黑色蝮蛇正盘在他的左臂上,那双淡金色的竖瞳冷漠警惕地盯着胥翎。 他耷拉着眼,自上而下地看着胥翎,眼中除了睡意就是调笑,眸色因为背光变得格外幽暗深沉,就这样看了胥翎一会,才突然低头凑近对方耳畔,轻轻呼出一口气。 胥翎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几乎立刻就后退了一步。 张海盐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过分,嗓音跟人一样睡意朦胧,显得十分低沉暧昧:“这么晚过来,羽羽……是想送菜上门么……?” 胥翎只觉得面前这人特别莫名其妙:“你这么快又饿了?” 说完又想到不能跟张海盐这种人浪费时间,于是快步越过面前的男人,走向他背后卧室的窗边—— 张海盐侧身挑眉,似乎毫不在意对方的“越界”,目光追随着胥翎的背影,对她的行为感到有点诧异又极其愉悦:“还说不是送菜上门……是、我是饿……” 只是还没等他说完,就被胥翎打断了:“那里,失火了。” 见胥翎有些严肃,张海盐也正经起来,快步走到床边,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突然就脸色大变:“不好,那是族长……我靠,这么快!等等我!” 话落,连忙抓过床边的短袖,单手一撑,整个人跟着跃出窗户,手中衣角拂过窗棱,一瞬消失在黑夜中,徒留“嘎吱”、“嘎吱”的窗叶晃动声。 * “嗡……嗡……” 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声打断了台上正在做季度总结的总监,念娘抬手向会议桌下首接近二十个集团高管示意:“会议暂停,我接个电话。” 说着,拿着手机走出会议室。 公司高管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突然事件,见念娘已经关上门,全都低声讨论起了工作上的其他事情。 “什么事?” “阿宁给的地址已经作废了,”黑瞎子大约是开了免提,所以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切,“汪家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那里早就被炸烂了。” 念娘叹了口气,倒也算不上非常失望:“算了,本来也没想着这次就能把他们解决。”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于是将在塔木陀时胥翎突然跑出去追尾巴的事情说了,连带着还补充了一点推测:“我和小哥都觉得羽姨可能在汪家安插了人。齐羽,他有跟你提过相关的事情么?” 电话那头传来了另一道声音:“没有,他又不是负责跟汪家接触的人,不过可以让他查一下。” “好。能查就查,查不到就算了,一定不要在那个人底下暴露了,他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现在还没到时间。” “放心,我会转告他的。” 第54章 铁箱 两人的速度很快,但火势实在太大,胥翎完完全全是凭借着敏锐的嗅觉,才从被烧了一半的地板下抢救出了一个散发着死人味的铁箱。 至于张海盐? 暂时没空管他。 正准备离开,胥翎突然觉得身后有异,转头一看,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云彩! “你还好吗?” 快速轻拍了几下云彩的脸,发现对方没反应,胥翎又探了颈动脉,才松了口气,一脚将压在云彩身上的、已经烧了一头的横梁踹开,身侧的柱子与此同时倒塌,几乎一半的木楼都开始摇摇欲坠。 火舌不断逼近,胥翎赶紧将云彩背在身上,张海盐突然穿过火墙,声音非常急切:“终于找到你了,这谁?我来背,走!” “不用,没时间了!” 胥翎根本不停留,直接背着云彩、拉着张海盐就跑,虽然她不怕这些火,但身边这两个人毕竟跟她不一样。 “阿翎!” “姑奶奶!” 张起灵、吴邪和胖子的声音也出现在了木楼外。 两人很快冲出,木楼在身后几乎同时完全倒塌,火焰熊熊升起,前来救火的村民不停地往木楼上浇水。 “没事吧你俩?谁特娘这么缺德大半夜动手?!”胖子大骂,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连忙把胥翎背上的人接下,又突然惊呼一声:“我操,云彩?!” “快快快,送村医那里去!”吴邪立刻道,又对在一旁救火的阿贵喊,“阿贵,你女儿,云彩!” 阿贵吓了好大一跳,手中水盆一丢,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四十几岁的汉子,居然被吓得脸色惨白:“云彩!云彩?!” “冷静点,云彩可能是吸入了些有毒气体,晕过去了。”胖子一下将云彩背上,“走走走,让村医给她看看。” 直到村医给云彩检查过了,知道女儿没什么大事,阿贵才放了心,不停地感谢着几人:“多谢几位老板,云彩非要跟我过来救火,我说怎么一转头这丫头就不见了,还以为她受不了这温度自己回家去了,实在太感谢了,要不是几位老板,可能云彩就……就没命了……” “这样吧,之后您几位的三餐我都免费包了,不收钱!几位老板一定要理解我这个做父亲的心……” 几人跟阿贵客气了一会,胥翎也说“顺手的事”,但最后还是拗不过阿贵,只好由着他去了。 在村医处等了一会,张海盐给手臂上一小片烫伤上了药,几人才终于往回走。 一边走,胥翎一边想着刚才阿贵的话—— 如果云彩真的是来救火的,又怎么出现在了房间里呢? 到底是偶然,还是……? 如果不是偶然,云彩又为什么要进去呢? 难道是有人让她进去的? 正想着,张起灵突然低喝一声:“不能打开!” 吴邪被吓得手一抖,差点将铁箱丢出去,他有些后怕地看向张起灵:“为什么不能打开?这上面有机关?” 张起灵摇头,接过铁箱仔细观察了一会,才淡淡道:“没有机关。” “那为什么不能打开?”张海盐问。 “不能打开就是不能打开。”张起灵道。 胖子无语,又抱着微弱的希望问:“既然小哥你记得这箱子不能打开,那你记得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不?” 见张起灵摇头,胖子正想叹气,就听胥翎忽然开口:“尸体。” “里面装着的是尸体?”吴邪觉得十分奇怪,“姑奶奶你是不是闻到什么味道了?” 胥翎点头。 “那为什么不能打开?难不成里边的是个粽子?”胖子摸着下巴,又觉得自己的猜测似乎有点荒谬,“不应该啊,就这么个小卡拉米,就算是粽子,也没什么该怕的吧?” “真不能开?咱这有姑奶奶、小张哥、还有小哥你自己,这阵容,都不能开?”胖子还是不死心,继续问张起灵。 似乎是被胖子的话提醒了,张起灵看了一眼胥翎,考虑了一会,终于道:“那就回去再开。” “得勒!” 有了张起灵这句话,几人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完全调动起来,快步走了回去,院门刚关紧,胖子就迫不及待把铁箱放到桌上,对面前几人道:“要开了,都做好准备!” “三……二……一!” “嗯?这什么玩意儿?” 吴邪仔细看了看张起灵手中的东西,不确定道:“好像就是个铁块?” “姑奶奶,就是这铁块有味道?” “嗯。” “奇了怪了,会不会是有人把碎尸封在里面了?” 吴邪想了想,就对胖子道:“有可能,这附近能不能找来强酸,我们可以尝试把铁皮腐蚀掉。” 张海盐看着铁块上坑坑洼洼的表面就笑:“这玩意儿恐怕没办法被腐蚀。” 胖子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东西被人腐蚀过?” “嗯哼。” 吴邪也叹了口气:“还真是的,看表面这些痕迹,恐怕被腐蚀了不止一次,但居然这样都没把它打开。” “我们要不试试看能不能把它锯开?等会去找大山拿个锯子。” “行,这方法不错。” 只是拿着锯子又忙活了一阵,铁块还是毫发未伤,反而锯片被整坏了,弄得胖子直吐槽。 既然打不开,吴邪几人也只好暂时将铁块放到一边。张海盐又把自己从张起灵“故居”抢救出来的半张照片摆在了桌上,让几人讨论。 阿贵已经帮几人联系好了以前带考古队进羊角山的向导,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能进山了。 吴邪这几天一直在研究巴乃的风水——既然考古队曾经到过这里,就证明这里一定有大墓,只是他看了半天,除了看出几处奇怪外,收获实在寥寥。 “天真,王盟给你打电话了!”胖子看了一眼桌上响起来的手机,对站在阳台上远眺群山的吴邪喊道。 吴邪正在绘制简易地形图,根本移不开眼,更是没空接电话:“你接。” “行。”胖子熟稔地接起电话,“找你家老板作甚?” “他啊?他在画那什么地形图,没空理你。” “有大事儿?什么大事你直接跟我说,我帮你转告他。” 第55章 张起灵 “有人说在吴山居买了假货,要你赔钱?吴山居特么全是假货,他这不纯属自己上赶着呢吗?”胖子大笑,对阳台上的吴邪喊,“怎么办?天真,有人要告你假冒伪劣,让你赔钱!” 吴邪翻了个白眼:“我特么又没卖他真货的钱,要是真货,他这几个子儿连零头都不够,让王盟不用管,有问题关门找二叔!” “得勒!”胖子复述了一遍,很快挂了电话,又在看到吴邪的壁纸时突然“哟呵”一声,“小吴同志,我说你这不地道啊,什么时候跟姑奶奶拍的合照?都不叫上我,我不是姑奶奶亲生的,你、你特娘就是了?” 旁边坐着的张起灵突然抬头看了吴邪一眼。 吴邪忘了这茬,顿时尴尬得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笔下一抖,差点画错,梗着脖子坚决不转头,赶紧反驳想要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又不是我一个人跟姑奶奶拍了合照,张海盐也拍了,你有本事找他去。” 张海盐听了胖子的话,居然将手机里的合照放了出来,对着几人炫耀了一圈,张起灵的脸色也因此更冷了。 “好啊你们这一个两个,”胖子用手指了指吴邪和张海盐,“脸皮比胖爷的膘还厚。” 说着又赶紧凑到胥翎身边,笑得非常谄媚:“姑奶奶,您不能厚此薄彼啊……” 却没想到突然对上张起灵那双冰冷的眼睛,顿时全身肥肉就是一抖:“那啥……小哥先、小哥先……” 一阵折腾,架了大半天机位,胥翎笑得脸都有点僵硬了,终于分别跟张起灵和胖子拍了合照,而后吴邪和张海盐又闹起来,五个人就又拍了张全体合照。 几人正笑闹着,大山突然进来躬身道:“几位老板,云彩姑娘说有事情找你们。” 几人对视一眼,连忙让云彩进来,对于云彩出现在火场的事情,所有人都心有疑惑,只是碍于胖子的面子,没人开口而已。 “云、云彩妹子,你已经恢复好了?”胖子倒了杯水,让云彩坐下,热情的态度让本就拘束的云彩更加不知所措,“来来来,尝尝,胖老板的好茶。” 云彩似乎没心思理会胖子的殷勤,扭捏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道:“几位老板,对、对不起,我……我……” 见云彩实在紧张,吴邪干脆让几人全都坐下,跟胖子一起尽可能摆出和善的表情:“别紧张云彩,有什么事情直说就好。” 云彩深吸口气,突然一口将胖子递来的茶喝干,破罐子破摔道:“对不起!几位老板!你们救了我的命,我实在没办法隐瞒你们……”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云彩将自己被一个塌着肩膀的人威胁,被迫监视几人的事情和盘托出,只是由于她实在太紧张,所以说话语序有些颠倒。 吴邪完全没想到这背后居然还有一层这样的阴谋,考虑到云彩之前的叙述对那个塌肩膀的信息实在涉及过少,于是又换了个话术: “别担心,云彩姑娘,之后我们会保护你,你不用再担心塌肩膀的威胁——这样吧,今天开始,你和你的姐姐以及阿贵叔就搬到我们这边来住,放轻松……你还知道什么其他有关那个塌肩膀的事情么?比如他是谁?他是哪里人?” 听了吴邪的话,云彩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她如今悄悄来找这几个老板,是真的冒着生命危险,现在有了吴老板的保证,她也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也许她真的能从此摆脱塌肩膀的限制…… “我……我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但是听他的口音,一定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但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我也不知道……他很神秘,从来不跟我透露任何事情,我只是有一次进山找他时,远远听到他好像在跟别人讲话,那个人叫他……张……起灵?我不知道这……” “张起灵?!”胖子和吴邪顿时惊呼出声。 旁边原本在漫不经心看手机的张海盐也突然冷笑一声:“有意思,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说自己是张起灵了。” 这确实算是一个相当关键的线索,吴邪勉强压下激动的心情,又问:“还有呢?云彩姑娘,你还知不知道其他的事情?” 云彩不懂为什么面前这几个人对塌肩膀的名字反应这么大,但她也清楚,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能问的,又仔细回忆了一番,确定没有遗漏,才对吴邪道:“没有了。” 吴邪倒也不失望,能得到这样一个线索已经是很大的进展,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已经比从前要耐心不少,于是叫来大山,让人叫些伙计来帮云彩一家搬东西。 跟云彩约了让她明天带路进山找塌肩膀 又把人送走后,吴邪才转头看向张起灵和张海盐:“小哥,小张哥,看你们这反应,‘张起灵’这个名字对你们来说有特殊意义?” 张海盐看了一眼张起灵——对方的表情仍旧很淡,眼神没有聚焦,想来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了——他叹了口气:“张起灵……严格来说不是一个名字,它是一个代号。” “凡张家族长,都叫张起灵。” 胖子一愣,似乎是为了报复张海盐几天前的“侮辱”,很快又欠揍地笑起来:“你们张家不是牛逼得很,被人篡位了还不知道?” 张海盐冷笑一声,显然丝毫不在意胖子对他的嘲讽:“不是叫了这个名字,就是张家族长……蝼蚁,不自量力。” 胖子翻了个白眼,很是看不惯张海盐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吴邪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抢在胖子开口前道:“既然这里出了个假冒‘张起灵’,就意味着这里曾经需要一个张家族长,这是为什么?”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于这个问题,张海盐居然也没有答案—— “不知道。” “你是张家人,你不知道?” “更正一下,我是海外的张家人,或者说,外家人。” 张海盐耸了耸肩:“你的问题,我爱莫能助。” 胖子无语:“特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张家是哪个隐世宗门?又是本家又是外家,挺能装啊。” 吴邪也哑了火,他想了想,只能道:“那你认识其他张家本家人么?问问?” 张海盐挑眉:“我尽量,不过,很可能没有什么结果。” 因为张家早就分崩离析了。他想着。 第56章 他杀 翌日。 广西的十万大山,在晨曦初升时,不若说是十万仙山。 胥翎看着眼前的原始山林,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宗门后山。 无上妙笔勾勒出仙山的轮廓,鬼斧一劈一挥间,阴阳皴出,造物主又随笔一擦,就将泾渭化为混沌,再拿花青染就明暗,浓墨点出蓬秀——只需破晓时分的一线火烧燎过,便是云蒸霞蔚、远山如黛、近水含烟之景。 美景醉人,空气也十分清新,早起的瞌睡也都在林中清冽的洗涤下消失殆尽。 吴邪不停地拿着相机拍照,胖子则亦步亦趋地跟着在前方带路的云彩,兴奋得不得了,一路上不停地逗趣儿,还摘了好大一束花塞进云彩手里。 大概是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云彩不再需要监视张起灵,也就没有时不时将目光落在后方,这一发现让胖子松了好大一口气的同时,又打了鸡血一样想讨云彩欢心。 “姑奶奶,你看胖子,像不像个开屏的孔……不,公鸡?”吴邪笑嘻嘻地凑近胥翎。 只是还没等胥翎回答,吴邪就被张海盐拉了个趔趄,对方趁机占领了吴邪刚才的位置,抄着手、叼着草茎,老神在在道: “啧,真是没眼看……羽羽啊,这谈恋爱呢,可不是像胖子这么鲁莽的,当然也不是像吴邪这样青涩的,”张海盐朝胥翎眨了眨眼,“还得是我……” “还得是张海盐那种不要脸的!保管让人气得七窍生烟!”吴邪费力从地上爬起,狠命拍打了几下衣服上的泥土出气,阴阳怪气开口,“跟他这种人多待一天都要短寿!” “呵呵……”张海盐阴恻恻地笑了笑,口中气流一冲,狗尾巴草就像是飞刀一样扎在了吴邪脸上。 “操你大爷的!” 张起灵根本没理打打闹闹的几人,晨光落在他脸上,仿佛能看清其上细微的绒毛,他专注地将手中最后一节花茎缠好,唇角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给你。” “这是……?” “花环,你可以戴在头上。” 胥翎笑起来,面罩上方的眼睛在晨曦中显得无比清澈——她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格外清新又分外有趣。 于是依言照做。 “族长,虽然我要抵制你这种偷袭行为,但不得不说,你的审美还真不错。”张海盐呆了呆,又似乎很满意地点头,扫了一眼周围,折下一朵最大的、黄灿灿的茼蒿花,“羽羽,别动。” 在短短几秒的静默时光中,张海盐低头凑近了胥翎,极其清新的发香缭绕鼻尖,手中的花茎轻轻拨开被盘住的发丝,再一点一点贯穿盘发。 他很想、很想慢一点,但似乎认真到了极致、小心到了极点,也只能多拖延这么一两秒。 “让开,张海盐!”吴邪举起相机,“姑奶奶,看这里!” 穿着白色短袖的女人转身,目光浅淡又温和地落在画面一处,头上白、粉、黄相间的花环温柔地消融了原本的疏离,太阳一样浓郁金黄的茼蒿花绽放在脑后一侧,生机和热烈勃勃盛开。曙光洒在身周,山间晨雾随光沉浮,一切都美得不真实,又强烈地吸引着人靠近。 吴邪呆呆地看着相机里的画面,完全忘记了呼吸,后知后觉才按下快门将这一幕留住。 “拍了没?等会发我一份。” “凭……” “还有我。”吴邪的话还没说完,张起灵紧跟着开口。 他翻了个白眼:“……行行行,知道了。” 一直走了大概六个小时,云彩才停下,低声对几人道:“几位老板,就是前面那个山洞了。” 胥翎听了云彩的话,却皱了皱眉。 “怎么了?”张海盐问。 “没有心跳声。” “是不是他现在出去了?” “不……”胥翎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突然脸色一变,“跟我来。” “怎么回事?”胖子完全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看姑奶奶这样,恐怕事情有变。”吴邪低声猜测。 果然刚一靠近山洞,胖子也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味:“我操!怎么有死人味?” “靠!特娘的吓死老子了!” 漆黑的山洞中,像是鬼影一样的人一动不动地吊在了顶上,舌头伸得极长,仿佛被什么东西腐蚀过的面容比丧尸还狰狞可怖,溃烂的皮肤上也全是黑斑和脓疮,蚊虫成群地在旁边“嗡嗡”飞着。 “呕……”云彩已经撑不住吐了出来。 胖子赶紧将云彩带了出去,吴邪也有点接受不了,跟着出去干呕了几声。 “特么的……太恶心了……yue……!yue……!” 只有胥翎、张海盐和张起灵面无表情——毕竟比这更恶心的事情他们都看多了。 胥翎封了嗅觉,跟着张起灵和张海盐走近尸体,随着三人的接近,蚊虫一下惊恐散开,倒也方便了他们观察。 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三人才走出山洞,考虑到云彩的感受,胖子提议再走远点,直到彻底闻不到尸体的气味,几人才坐下来讨论。云彩则自觉地走远了些。 “如果云彩真的是被他放进火楼的,会不会是他发现云彩被我们救了,知道我们很可能来找他,才‘畏罪自杀’的?”吴邪道。 胖子摇头:“我觉得说不通,从他对云彩的行为来看,这明显是个狠人,这种人既然干得出杀人封口的事情,就不可能‘畏罪自杀’。而且云彩不是说了,这个塌肩膀常年生活在这片深山老林,他完全有自信躲起来不被我们找到。” 张海盐赞赏地看了胖子一眼:“还算有点脑子。我刚才看了,这人已经死了起码三天了,也就是说,他应该在云彩出事前就已经死了。” “我操?!”胖子有点惊讶了,“这特么的有蹊跷啊。” 吴邪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人很大概率不是自杀,应该是他杀。” “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没理由突然自杀——除非他在深山老林关久了,寂寞出抑郁症了——但从他对云彩的要挟来看,这个人显然有自己的秘密,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这种人就算不想活了,也会坚持下去。” “我同意天真的观点。”胖子又看向张海盐,“小张哥,既然你这么厉害,有没有看出一点他杀伪装成自杀的线索?” —————— 注:勾皴擦点染是山水画的技法。 第57章 推理 张海盐摇头:“这就是我也没想通的地方,山洞里的情况和尸体上的痕迹,都指向了他是自杀的。” 胖子“啧”了一声,又看向张起灵:“小哥,你呢?有没有什么意见要发表?” 张起灵淡淡开口:“没有他杀的痕迹。” “这就奇了怪了,姑奶奶,你觉得呢?” 胥翎同样摇头——到底什么手段才会让一个人做出自杀的行为呢? “我们重新来梳理一下,根据小张哥的说法,塌肩膀是在三天前死亡的,也就是说,我们到村子不久,他就死了,他的死亡很可能跟我们来到这个村子有关。”吴邪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出了一个个关键信息。 “按照一般逻辑推测,知道我们来到村子后,塌肩膀威胁了云彩,要求云彩监视我们——这就意味着,塌肩膀需要了解我们的动向,在没有从我们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信息之前,他应该不会有下一步的行动,更没有理由自杀。” “可是他现在偏偏死了,死在还没有得到监视结果的时候——这样一来,他威胁云彩这件事情就失去了意义——从云彩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知道,塌肩膀不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那么作为一个思维正常、或者相对正常的人,他做出的任何行为都是有动因的。”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做事,特别是明显有目的的事情。” “这样看来,塌肩膀自杀就显然说不通,那么现在假定塌肩膀是被其他人杀的,那么那个人又为什么会杀他?云彩的事情跟杀了塌肩膀的人有关么?” 张海盐在地上画了个勾:“我倾向于认为云彩的事情跟塌肩膀的死有关系,或者说,杀了塌肩膀的人或者组织同样想杀了云彩。” “因为他们几乎算得上一前一后出事,”张海盐嗤笑一声,“这么个小村子,难不成还能同一天出现两个杀人犯?” “这种概率,扯淡呢。” 胖子点头,又补充了一点自己的看法:“还有,既然是我们到了村子后这两个人才出事,证明凶手的杀人动机肯定跟我们有关。” “是不是凶手不想我们从塌肩膀那里知道什么信息——至于云彩,那个人肯定是不想我们从云彩那里得到有关塌肩膀的线索?” 吴邪也同意胖子的观点:“不止,我觉得那个\/些凶手应该对我们几个有一些了解。” “为什么?” “你们想啊,按照胖子的推测,凶手的杀人动机跟我们有关,那么凶手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我们——什么方法能够最有效地阻止我们?那就是杀了我们。” “然而他却没选择这么做,原因很简单,他知道杀不了我们,换言之,他了解我们的实力。” “有理。”胖子和张海盐都点头。 胥翎则在听了吴邪的话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五个人,不是跟九门有关、就是跟张家有关,能做出这种事情,且对他们有一定了解的,一定是九门与张家共同的敌人。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汪家。 胥翎想着,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讨论得差不多了,几人都拍拍屁股起身:“走吧,在这里继续耗下去也没用了,明天好像就是盘马答应带我们进山的日子?回去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的收获。” 胖子将手中的树枝随手扔在一边,朝远处喊:“回去了,云彩妹子!” * 晚饭刚过,胥翎就收到了汪灿的消息,只可惜对方目前还不能回汪家大本营,而且因为阿宁的事情,汪家正在大范围内部自查,他暂时没办法查资料。 根据他的回忆,他只知道汪家多年前曾经派人来过这里,至于这次有没有人前往巴乃出任务,他并不清楚。也就是说,目前胥翎的猜测没有得到充分证实。 考虑到明天要进山,几人早早就洗漱了预备休息,只有张海盐看着手机时不时笑几声—— 张家最帅:图片x1 张家最帅:怎么样,我家羽羽好看吧? 张家最帅:[得意.jpg] zhk:羽羽跟你有个屁的关系,什么叫你家的? zhk:羽羽本来就很漂亮,不需要你强调[微笑.jpg] 张家最帅:那你有本事别存图啊[白眼.jpg] 琪:@zhk,我家的,我同意了 我有好多蛇:姐姐好美! 我有好多蛇:[蛇蛇脸红.jpg]x4 琪:@张家最帅,争气点,娘同意这门亲事了 我有好多蛇:[蛇蛇脸红.jpg]x6 zhk: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刷屏。。。 zhk:[心累.jpg] 我有好多蛇:[蛇蛇道歉.jpg]x4 张家最帅:收到,@琪! 张家最帅:此战必胜! zhk:。 千军万马:@琪,你想要多少份子钱? zhk:这他妈八字还没一撇呢,羽羽跟他有毛关系啊? zhk:@千军万马,你是不是傻? 张家最帅:@zhk,看到没有,人家张千军都认可了! 张家最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琪:@千军万马,多多益善 千军万马:我现在没钱 琪:。。。。。 zhk:。。。。。 我有好多蛇:@千军万马,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有的,加油 我有好多蛇:[蛇蛇加油.jpg]x12 千军万马:谢谢。 *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刚到盘马家,就遇到扛着猎枪准备上山的盘马的儿子。 “几位老板,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正准备上山找我爹,”盘马的儿子似乎有点着急,“我爹他已经进山好几天了,还没回来,他以前从来没进山这么久过……这样吧,要不您几位先在我家休息一会,我进山找到老爹就赶紧带他来找你们?” 一听这话,几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有蹊跷,吴邪压下心中不祥的预感,对盘马儿子道:“不用了,我们跟你一起去找他,这样说不定能节约点时间。” “这……”盘马儿子有点犹豫,但想到自己老爹的情况就还是点头道,“那就这样吧,实在对不住啊,辛苦几位老板了,我这就去把狗都招呼过来。” 第58章 报应 很快,十数只猎犬就被盘马儿子招呼了过来,一个个看起来就十分矫健凶猛,当然,如果胥翎听不懂他们的话,一定也会这么认为的—— ‘汪汪!他们是谁?’ ‘汪汪!把他们赶出去!’ ‘汪汪!赶出去!赶出去!’ ‘汪汪!蠢货,那是主人的客人!’ ‘汪汪!闭嘴,吵死了!’ ‘汪汪!这个女人的气味好舒服呀,我喜欢这个人!’ ‘汪汪!我也是我也是!’ …… 盘马儿子看着一群狗一会围着胥翎转,一会又朝吴邪等人呲牙的场景,难得有点尴尬,连忙朝十几只狗吼道:“都给我闭嘴!” “大黑、傻蛋,不能凶几位老板!” 被训斥了好几句,一群狗才冷静下来,盘马儿子一挥手,又全部都进入工作模式,探路、嗅闻、随行……有条不紊。 一路走着,吴邪就一直跟盘马儿子聊天,时而问问对方训狗的心得,时而聊些其他的,倒还真让他套出点情报。 据盘马的儿子说,盘马手里有个破铁块,被盘马当成个宝贝供起来了,更奇怪的是,前几天居然还有人想找盘马买这铁块。 一听到铁块,胥翎下意识就看了一眼张起灵,对方同样朝她微微颔首,看来是有相同的猜测。 吴邪得了张起灵和胖子的眼神,就对盘马儿子道:“你说你爹是在两年前把那东西藏起来的,再加上老爹这两年经常上山——他肯定是把东西藏到山上了,但又不放心,所以总要上山去看看。” 盘马儿子“哎”了一声:“有道理,恐怕还真是这样,还是老板你聪明。” 又绕过一座山,几只猎犬突然叫了起来,盘马儿子看见来人就让它们安静。 “阿赖家的,你看见我老爹了没?” 阿赖家的儿子明显有点着急,此刻见了盘马儿子才松了口气,飞快用方言秃噜了一大段话。 盘马儿子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就变了,勉强跟阿赖家的儿子道了谢就带着狗和几人快速往一个方向赶。 “发生什么事了,老兄,这么着急?” “阿赖家的说看见我爹的衣服在水牛头沟的树枝上挂着,上面全都是血,老爹可能出事了!”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吴邪甚至把相机收了起来,总觉得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明显。 山里十分安静,因为阿赖的话,所有人都只顾着赶路,山中除了虫鸣鸟叫和狗的喘气声外,就只剩下各种树叶草茎被踩在脚下与土地摩擦的声音。 又走了五六个小时,前面探路的猎犬突然大声吠叫起来,盘马儿子立刻跑过去查看,果然就见盘马老爹的血色上衣被挂在了树枝上。 然而一看地上血迹,居然是朝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洒的,吴邪看盘马儿子实在着急,就对几人道:“我们要不分开找?这山里这么大,一起找也太慢了。” 盘马儿子一听这话,连忙答应,让其中几只狗跟着吴邪:“太感谢你了,要是我一个人找,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用说这些,”吴邪挥了挥手示意盘马儿子别客气,继续道,“这样吧,我、小哥和姑奶奶一组,胖子你和小张哥跟着这兄弟。” 胖子无语:“你特娘的真是我兄弟。” 张海盐对这个结果也不怎么满意,但知道现在没时间耽搁,只朝吴邪翻了个白眼:“走吧。” 两队人分开后,胥翎跟着血迹走,倒是很快闻到了一点气味。 她想到那个铁块,于是看了一眼不停围着自己转圈、显然已经忘记天性职责的几只猎犬,开口:“等会没有我的命令,都不准叫出声。” ‘汪汪!遵命!’ ‘汪汪!我最乖啦!’ ‘汪汪!好喜欢好喜欢嘿嘿……’ …… 看着面前这几只显然已经得意忘形的狗,吴邪好奇极了:“姑奶奶,你能跟狗交流吗?” 胥翎淡淡“嗯”了声。 “太酷了!这我能学吗?”吴邪已经找不到语言形容自己的感受了,这岂不是天生的御兽师?! 胥翎想了想,遗憾摇头:“应该不能。” “好吧……”吴邪虽然有点失望,但倒也不是十分在意,毕竟这种玄幻的事情能发生在自己身边已经很难得了。 又走了绕了大概十几分钟,胥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盘马应该就在前面。” “等等,这前面是个古坟吧?我靠,盘马怎么成这样了?”吴邪打着手电筒,照向被雨水冲烂的古坟一侧,原本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老头突然叫了一声,踉跄着站起来就要逃跑—— “快抓住他!” 胥翎和张起灵哪里用得着吴邪提醒,霎那就一前一后将盘马拦住,奇怪的是,盘马护着怀中东西居然想也不想就低吼着冲向了张起灵。 张起灵一下抓住盘马的手臂,向后一扭,利落地便将人锁跪在了地上:“冷静!” 然而盘马却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拼了命地反抗,力气大得竟然差点挣脱了张起灵的钳制,嘴里还一直喊着“别杀我”、“有鬼”之类的话。 见状,胥翎眯了眯眼,用神识查看了一遍盘马的灵魂状态:“他疯了。” “怎么回事?盘马他儿子不是说他前几天还好好的么?怎么这就疯了?受什么刺激了?”吴邪大为不解。 “很快就知道了,”胥翎对张起灵道,“让他看着我的眼睛。” 张起灵伸手强行将盘马的头固定住。 这特娘的也太玄幻了,比那什么跟狗交流还酷。吴邪心中惊叹无比。 几乎是对上胥翎那双暗红色眼睛的同时,盘马就安静下来,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呆滞、木然—— “这次上山,你遇到了什么事情?” “鬼、那些鬼回来了!” “什么意思?” “他们回来杀人了!” 胥翎有点不耐烦:“他们杀了谁?” “杀了张起灵!” 听到这话,吴邪下意识看了一眼张起灵,很快又意识到盘马说的“张起灵”应该是指那个塌肩膀。 胥翎根本没有因此分神,只是面无表情继续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是怪物、鬼!” “你为什么觉得他们是鬼?” “他们死了,又活了!” “说清楚。” 第59章 入湖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盘马被胥翎引导着,将考古队来到巴乃后发生的事情以及被他杀了的考古队又“复活”的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现在张起灵也死了,一定是他们回来了!他们是怪物、是鬼!他们要杀了我!” 接过盘马呈上来的铁块,胥翎将它交到了张起灵手中,暗红渐渐从她眼中隐去,胥翎看着倒在地上的盘马,淡淡道:“回去吧。” “走吧,他杀了这么多人,现在因为自己的恐惧成了个时日无多的疯子,倒也算是应得的报应了。”吴邪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出一股说不出滋味的唏嘘。 找了一天,最终却得了个自己老爹已经变成疯子的结果,盘马儿子居然算不上十分失望,反倒是松了口气——也许是那件血衣给盘马儿子筑建了一道过低的心理防线,就像是拆屋效应,对于他来说,只要老爹没死就算大幸了。 由于从盘马处得到的信息量实在不少,吴邪几人一回到高脚楼就讨论起来——考古队的人为什么会来巴乃、被杀的考古队又为什么神奇“复活”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碎片,吴邪只能隐约感觉到似乎考古队当年的目的与张家有关,而这,还需要他们亲自到考古队当年扎营的地方——羊角山的魔湖查看一番。 没了盘马这个向导,阿贵和云彩因感激胥翎几人对他们的庇护和帮助,决定冒险带几人进羊角山。 又是连续两天的山路,只是这种运动量对几人来说都不足为道,倒是盘马和云彩惊奇不已,说什么很少有城里人走几天几夜的山路还这么轻松。 远远地,几人站在山脊上已经看到“魔湖”,四周是完全还未被开发的原始丛林,湖滩乱石嶙峋,简直是险恶山水的典型。 好在这里的环境终究比塔木陀好些,吴邪竟然因此生出点轻描淡写的自豪。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似乎是种悲哀——过往将他锻造成一个面对绝境都已经麻木的“发条人偶”,现代文明和鳞次栉比的都市高楼也渐渐从他的生命驻地中被剥离,频繁的生死挣扎使心脏生了坚厚的老茧,这又怎么不算一种扭曲呢? 苦难带来的成长固然值得钦佩,但苦难本身并不能被生命美化释怀。 一捧凉水浇来,吴邪惊得回神,发现胖子已经脱得只剩了个裤衩,像个秤砣一样砸进了湖中—— “发什么愣啊天真?这水凉快得不得了,下来爽!” 很快,张海盐和吴邪都跟着胖子下了湖,阿贵让几人都注意点,这湖毕竟不浅,只可惜没人注意听。 一边游,张海盐一边时不时地游到胥翎面前的湖中展示肌肉,又被吴邪一次次拉走,看得云彩在旁边“咯咯”笑起来。 胖子时不时也会泼云彩一点水,像条肥豚一样将湖面拍出阵阵水花。云彩也不恼,只时不时地舀水向胖子的方向洒,湖面上一时全是欢声笑语。 火球似的红彤彤的夕阳慢悠悠地晃进群山,湖光昏黄,几个男人都开心够了,于是出水上岸,湿答答的脚印从湖边由深到浅地延伸至营地。 胥翎转头,见张起灵还是沉默着,想来仍旧心绪烦乱,于是伸手握了握张起灵的指尖,她笑了笑,眼中盛满柔和落晖:“别着急。” “嗯,别担心。” “姑奶奶,快过来帮我一下!”正说着,吴邪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帮我撑一下木头!” 一旁换衣服的张海盐见状嗤笑一声,兀自吐槽:“真会装,搭个雨棚而已——” 又提高声音,夹着嗓子学吴邪说话的音调:“姑奶奶~快过来帮我一下~” 吴邪忍着不爽,根本不理张海盐,只对胥翎笑得灿烂。 “啧啧啧,战况激烈啊。”胖子一边帮阿贵架铁锅,一边调笑道。 阿贵虽然不好意思说什么,但也笑起来。 “云彩,别管那几个求偶孔雀,看胖老板给你露一手。”见云彩好奇地看了一眼吴邪,又看了一眼张海盐,胖子不爽,连忙把云彩的注意力又拉回去。 昏黄的余晖彻底消失,湖岸上只剩下篝火跳动着的红光,山野味十足的炊烟被风吹向身后的原始丛林,时光也在这种简单的惬意中流连着。 吃完晚饭,所有人都围着篝火说笑,云彩还跳了瑶族的舞蹈,少女的窈窕靓丽被舞蹈最大程度地展现出来,把胖子看得眼睛都不知道该怎么眨。 一直休息到第二天早上,几人才上了筏子开始做正事。 坐在自制小浮筏上用尼龙绳测出了湖的深度——三十三米,这个结果让除了张海盐外的人都吃了一惊。 张海盐水性极好,讨论了半天后决定由他先潜下去粗略探一探这湖底的究竟。 其实憋气练到一定程度,或者说肺活量高到一定程度,大家能够憋气的时长都差不多,这时候的水性就主要看在水下的心理素质、应对能力和游泳水平了。恰巧,张海盐在这几项上都颇有经验。 好几分钟后,他才浮了上来,表情却很凝重严肃,只微微吸了吸气就开口:“族长,你恐怕要亲自下去看看。” 一听这话,吴邪和胖子都来了精神,连忙问“是不是底下有跟张家有关的东西”。 张海盐却没解释,只是道:“下去就知道了。” 几人立刻动起来,套上绳子就下了水,筏子上只剩下胥翎——主要是这里没有女士泳服。 只是才刚过一分钟,其中一根绳子就扯了扯,胥翎赶紧将人拉上来,发现果然是吴邪:“怎么样?看清楚了么?” 吴邪大口喘着气,突然感到鼻尖一烫,胥翎立刻从包里拿出纸巾,吴邪费力爬上筏子,也顾不上尴尬,赶忙将纸巾塞进鼻孔堵住鼻血。 好半天缓过气了,他才后知后觉有点尴尬,讪笑道:“我、我没看清楚就、就上来了。” 胥翎倒也不失望,将干毛巾轻柔地搭到吴邪头上:“没事,擦一下吧,小心感冒。” 吴邪一愣,对视着胥翎的眼睛,他忽然觉得鼻血似乎流得更凶了。 于是呆呆地看着对方再次转身,开始拉另一条绳子。 第60章 张家古楼 这次浮上来的是胖子,他喘着气一爬上浮筏,浮筏就生生下沉了至少两厘米,一边喘气,胖子的眼睛里仿佛冒着兴奋的光:“妈的,这底下、居然、是、张家、张家古楼!” 吴邪一惊,无比后悔自己刚才因慌乱上去早了,连忙追问:“你的意思是这里原本是张家的地盘,只是后来被水淹了?” 胖子却摇头,呼吸总算平复了一点:“小哥这张家太邪门了,总不可能傻逼到在这种地方修楼,我觉得这特么不是主动被淹的就是本来就建在水下的。” 吴邪毕竟学的是建筑学,对于那种年代有人能够在水下直接建造建筑是不信的——没看连海底墓都是在岸上建好再沉下去的吗? 既然否定了其中一个可能性,他突然想到来羊角山的路上阿贵说的那个传说,就对胖子和胥翎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阿贵说过,很多年前,羊角山里有个苗寨?” 胖子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是曾经那个苗寨,只不过后来被水淹了?” 这时张海盐和张起灵也浮了上来,只是很快,张起灵又换气潜了下去,张海盐虽然不懂为什么,还是又跟了下去。 “他们这是发现什么了?”胖子稀奇道。 吴邪叹了口气,想到这两人这么长的憋气时间,心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张家果然都他妈是些怪物。 又等了一会,居然是张海盐先浮上来,坐在筏子上休息了一会,就对吴邪和胖子道:“我们之后几天都有得忙了。” “什么意思?” “我在下面发现了考古队的尸体。” 吴邪和胖子了然,居然不是很惊讶,毕竟之前他们已经做过推测,考古队来巴乃,很可能就是跟张家有关。 “那小哥呢?你敢指使你们的族长大人一个人搬尸?”胖子问。 张海盐无语:“他还在看古楼。” 很快张起灵也浮了上来,几人问他发现了什么,他也不说话,连带着张海盐都急起来,反倒是吴邪已经习惯了,老神在在地坐在一边看笑话。 不过就在几人以为张起灵这次又不会解释的时候,对方却在上岸后拿了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一幅图:“你们觉得,这像什么?” “这是平面图吧?我怎么觉得,这玩意儿这么眼熟呢……”胖子紧紧盯着地上的图,摸着下巴思忖。 “别说你了,我特么也觉得有点眼熟。”吴邪奇怪道,“这证明我们都见过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 沉默了一会,这时阿贵已经做好午饭了,让云彩去叫人:“几位老板,吃饭了!咦?你们在看什么呀,这条小路好像我家门口那条诶。” 吴邪一惊,和几人对视一眼,就对云彩笑道:“云彩姑娘,你先和阿贵叔吃吧,我们现在有事,等会就去。” 云彩很聪明,也就不再说什么,笑眯眯道:“行。” 见云彩走远了,胖子才道:“不是吧小哥,你特么别跟我说你下水这么久是顺着地下水游回村子了?合着你还有美人鱼的隐藏身份?” 张起灵没管胖子的插科打诨,淡淡开口:“张家楼,平面图。” “我操?真的假的?你的意思是张家古楼的结构跟村子一样?扯犊子呢?!” 吴邪看着地上粗略的线条,他知道仅仅几次下水,闷油瓶能画成这样已经十分不易,但这种事情必须经过仔细考证,就道:“如果小哥画的是对的,那么张家古楼和村子之间肯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恐怕需要长时间潜水下去,仔细把张家古楼平面图还原出来才行。” “等等,”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张海盐突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几条线组成的图案有点像麒麟的前爪?” 末了又补充道:“麒麟纹身。” “我操!”胖子大惊,“你特娘这么说还真有点像,小哥,这不就你那纹身么?” “看来这村子和张家果真有渊源,”吴邪呼出一口气,“姑奶奶,长沙离这里近一点,念姑姑能搞几套水肺和潜水服来么?” 胥翎点头,掏出手机给念娘打了个电话。 得了念娘的准信,张海盐就对接下来几天的事情做起安排:“羽羽,你不用下水,这几天就辛苦你回到村子,把村子的平面图画下来。我们几个继续下水,把考古队的东西捞上来,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接下来的几天,为了方便做事,云彩和阿贵都被几人打发回去了。考古队的尸体被吴邪四人一具接一具地打捞上岸,全都被像咸鱼一样晒在岸上——十分有倒爷“不拘一格”的作风。 然而似乎是由于巴乃的行动保密程度过高,四人翻遍了尸体和被水泡烂的装备行李,也没得到什么关键的线索,唯独一个差点被腐蚀完的胸章上还有几个字,吴邪仔细辨认半天才把看清楚的零星几个字发给了解雨臣,最终得到了一个研究所的名字。 只可惜小花这几天在国外,这件事还等着他亲自去查。 就在胥翎完成对村子平面图的绘画后,老秦也把装备送来了,有了专业的潜水服和水肺,几人终于能进入水下张家古楼查看一番。 这种条件,在水下是不可能作业的,所以几人的主要任务除了进入古楼找线索外,就是用防水摄像机将古楼的细节都拍下来,之后再由吴邪将整个水下建筑的平面图还原。 又忙了几天,老秦看了看相机里的照片,觉得够详细了,干脆往湖心游去——湖心最深,万一有什么漏掉的线索呢? 只是越往湖心游,他越觉得这里安静得不真实——不是因为声音或者水流,水下本来就很难听见声音——是因为这里居然没有任何生物。 无论是水草,还是鱼类,甚至蜉蝣生物。 为什么? 围着湖心转了几圈,老秦看了一眼氧气表,发现还有三分之一,抬头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怎么游了这么久,还在原地? 我操! 老秦一惊,但多年出生入死的经验很快就让他冷静下来,潜水是最忌情绪激动的,这会让氧气消耗得更快。 第61章 新月饭店 又看了看氧气表,老秦在心中估算着,知道自己大概还能在水下撑不到二十分钟,只好将手电筒调到最亮,凭着感觉朝来时的方向闪了几下,示意“需要帮助”。 一边闪着光,老秦一边循着记忆往回游,游了好一段才意识到好像周围的环境每隔一段距离就像是复制粘贴一样完全一致,四周又太黑,难怪他居然在水下“迷路”了。 不过好在这种环境一圈一圈地围着他,否则他连自救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氧气表上的指针要指向红色区域时,老秦终于游出了湖心范围,也几乎同时收到了胖子手电打来的信号。确认老秦没事后,胖子用手电示意老秦赶紧上岸。 “你特么游那么远干什么?刚才怎么回事?”胖子一边脱着沾水后变得沉重的潜水服,一边问。 老秦有点不好意思,就笑道:“我想去那边看看还有没有遗留的线索,结果迷路了。” “你牛,”胖子无语,朝老秦比了个大拇指,“有指南针还迷路,你特娘真是倒斗界的人才。” 说完看着湖面的方向努嘴道:“这湖一到傍晚就会出现那什么……天真怎么说的来着?哦,虹吸效应,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提早了点,可能夸父点了‘虹吸二锅头’吧。” 老秦被胖子奇特的比喻逗笑了,正打算说说底下的奇怪:“你以为我想……” 那边吴邪的声音在这时传了过来:“胖子、老秦,照片呢?” “来了!” * 羊角山的线索都找得差不多了,吴邪拿着研究所的消息,打算回长沙找找。在巴乃呆了接近半个月,其他人也都有事情急着处理,干脆全都回去,胖子临走前还让云彩等他,只可惜小姑娘似乎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回程的车上,吴邪已经把水下古楼的平面图画了出来,经过张海盐的认证——这幅图跟麒麟纹身几乎一模一样。 将平面图用手机拍下来,张海盐就对张起灵道:“这纹身除了代表本家以外,一定还有某种含义,我回去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收获。” * 胥翎回到长沙一周后,就接到了吴邪的电话,大意是他在研究所找到了一张张家古楼的样式雷,有北京的买家联系了他,他打算去北京看看,也许能得到更加重要的消息。 正巧这段时间新月饭店有拍卖会,念娘和胥翎都收到了请柬,也就同样从长沙赶往北京。 * 北京,新月饭店。 “瓜子儿免费不?”胖子穿着短一截的西装,大剌剌地坐着,一点也不为自己的问题感到尴尬。 反倒是吴邪已经开始觉得难堪了,想他也是杭州长沙两地有名的小三爷,这两年也不知怎么了,钱是越来越少,连杯茶都要点不起了,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参加什么拍卖会。 好在侍应生的素质很高,脸上的笑容完美得恰到好处,似乎一点感觉不到胖子的问题在这个环境下有多奇怪一样,操着一口无比标准的普通话答:“是的,您还需要什么吗?” “得了,就这吧。”胖子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侍应生很有眼色地走开了。 “小花!” 坐立不安了大半天,吴邪终于看见一个自己认识且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给自己带来底气(?)的人,因此立刻举手招呼,那架势,比见自家亲爹还激动。 与春节那次见面一样,甚至更加矜贵,解雨臣穿着一套长灰色法兰绒双排扣西装,只扣了最下面一粒扣子,明明放在其他人身上是错误又邋遢的穿法,落到他身上却有种理所当然的随意和松弛。 茶色黑框金边眼镜在新月饭店柔和的光线下显得非常干净优雅,左耳上的淡白粉色钻石耳钉分明相当闪耀,却又被那张精彩绝伦的脸轻松掩盖。 听见熟悉的声音,解雨臣向前来接引的侍应生说了什么,很快就来到吴邪胖子和张起灵这桌,单手拉开高背椅:“老太太一般在楼上,可能要辛苦你们多等一会。” 吴邪点头,看着小花这身行头,在心里抹了把心酸泪——明明都是九门三代,怎么他和小花的差距比他和小满哥的差距还大? “诶,那是琉璃孙吧?”胖子“呸”地一声吐出瓜子皮,眼中冒出惊讶的光,“这么大阵仗,他都来了?” “谁是琉璃孙?”吴邪问。 “小三爷,他你不认识?”胖子实在没想到,“说你天真,你是真不识货啊,前几年你不认识就算了,这几年你还不认识这人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吴邪当然听得出胖子是在“揶揄”自己,当即翻了个白眼:“该你发挥了,说吧胖爷。” 胖子“嘿嘿”一笑,嘴里就秃噜出一大串有关琉璃孙的名头。听了大半天,吴邪明白了,大意就是这个人很有钱、道上很有名、背景很深、是北京拍卖场的风向标…… “小花,这琉璃孙和念姑姑比,谁厉害点?”吴邪摆了摆手,不耐烦听胖子继续吹牛逼,就问解雨臣。 解雨臣神秘一笑:“据我所知,今天念姑姑也会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正聊着,饭店内突然安静了一瞬,吴邪几人抬头一看,发现原本在各处忙碌的侍应生全都突然集中到了楼梯处,很快,楼上就走下两个人,一男一女,相貌俊、美,男的走在前面,女的则落后半步。 就连主持这次拍卖的拍卖师声声慢都站到了楼梯旁。 “我操,这两人谁啊?这么牛逼?这特么还是新月饭店的作风么?”胖子喝汤一样灌完一杯茶,连嘴来不及擦,显然是没想到。 解雨臣解释道:“男的那个叫张日山,是新月饭店的经理,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名誉经理;女的叫尹南风,新月饭店的老板。” “我说呢,敢这么威风,原来是老板。老子今天也是长眼了,”胖子说不清是惊讶还是讽刺地笑了笑,“资\/本家,就是跟我们老百姓不一样……诶,那今儿个是怎么回事?这新月饭店的老板不是很少露面么?” 解雨臣没有回答,只是目送两人走向饭店门口,一众侍应生也都跟着他们走向门口。 直到两人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后,大厅才重新沸腾起来。 第62章 见面 吴邪粗略听了几耳朵,发现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想来这种情况是真的很少见了—— “诶,李老板,刚才那两个人是谁啊?” “哎呀王老板你有所不知啊,那两个人可不得了……” “刘老板,你说尹老板这是出去干什么啊?” “我也是听邱老板说的,你可别到处传啊——听说,这次拍卖会好像那位要来。” “我靠?真的假的?你说姓白那个?” “嘘,不要声张!现在还不确定!” …… 又过了不到十分钟,十几个保镖突然涌入,同侍应生一起,像是在护送着什么人一样,乌泱泱地向新月饭店不对外开放的厅后走去,不少人都从座位上站起,伸长了脖子去看,然而除了几十个脑袋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张起灵突然从一众噪音中听到了一道奇特又熟悉的心跳声,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看向门口涌入的大批保镖。 大厅内又开始窃窃私语—— “这谁啊?这么大排面?” “我靠,这比二楼那几位面儿还大?” “这还是新月饭店的作风么?” “不会吧?真是她?” “今晚有热闹看喽……” “天,今天这么多大人物?” “快去打听打听。” …… “要开始了,我就先上去了。”看完了热闹,解雨臣理了理衣袖,起身准备离开。 “解老板,留步。” 吴邪几人听见声音,全都转头看向来人,发现竟然是刚才那个琉璃孙。 “尹老板和张先生他们这是……?解老板得到消息了吗?”琉璃孙把玩着手中两只油光滑亮的核桃,留着一头花白的板寸,身体姿态相当放松,一看就是这种场合的常客,连眼神都没给吴邪三人一个。 解雨臣笑得十分礼貌疏离:“抱歉,这我真的不了解,怎么,孙老板有什么消息吗?” 琉璃孙笑了,显然不信解雨臣的说辞:“解老板,这种时候就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来的是谁,你我都心知肚明,这次的东西非同小可,相信你也一样明白,不如我们联手如何?” 解雨臣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不动声色将琉璃孙的邀请推了回去:“那东西的确珍贵,我就不夺人所爱了,只是若孙老板当真势在必得,可要做好准备。” 说着,顺手从身旁经过的侍应生手中的托盘中取下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琉璃孙手中:“美酒虽醉人,贪杯却伤身。” 话落,转身走向一侧通往二楼的阶梯。 琉璃孙看着解雨臣的背影,冷笑一声,竟是连酒也不喝,重重将高脚杯放在了吴邪几人桌上,转身走向另一侧阶梯。 “天真,他们在说什么?”胖子一脸茫然。 吴邪也摇头:“不知道。” “算了,不过这杯酒胖爷我就笑纳了,反正他琉璃孙给的不花钱。”胖子“嘿嘿”笑着,几口便将酒干了,看得吴邪深觉尴尬。 …… 关于徐羽的事迹,尹南风早就将能了解的都了解了个遍,其中一些是少时偶然听姑奶奶尹新月提起的,另一些则是她自己数十年来留意打听、东拼西凑来的。 如果说小时候,她总是留心听这位姨奶奶的消息是因为好奇,那么长大后,则是因为张日山。 她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够让她所认识的每一个老九门中人都对其三缄其口又念念不忘;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张日山这个老东西几十年如一日的茶不思饭不想? 她承认自己或许曾经将这个人当作假想敌,她甚至很不屑,尽管尹南风自己很清楚,一个活人是永远无法跟回忆中的身影相比的。 但这些想法,都在看到徐羽的那一刻消散了。 并不是因为一种自卑,当尹南风真正见到这个人的这一刻,多年来心中的疑惑终于得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 没有不甘心、没有嫉妒、没有竞争、没有输赢,只是人与人之间,更重要的是,平等主体对平等主体的欣赏。 抛开先来后到不谈,这个人本身就值得被欣赏、被追逐。 看着张日山护着徐羽走在最前面,耳边充斥着各种看客或好奇或躁动的嘈杂声——她几乎想象不出这个老不死还有这种在乎和温情流露的时刻——尹南风却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从今天起,她将自由。 没有谁缺了谁不能活。 她已经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拿得起、放得下的格局,对于她这种人来说,与生俱来。 终于走进新月饭店后的四合院,侍应生又回到了自己该在的岗位,保镖们则安静地守在紧闭的大门口。 “姨奶奶,”尹南风勾出一抹轻松谦和的笑,“实在是不好意思,新月饭店一直事务繁多,没能早早去长沙拜访您,一会拍卖会结束,您可一定要赏光——姑奶奶可是一再叮嘱我,要是再见到您,必须替她好好招待一番。” 早在来北京之前,念娘就已经跟胥翎提过尹南风。此刻见到人,胥翎才明白为什么念娘对这个姑娘的评价这么高——谈笑间杀伐决断、才高情逸、城府奇谲、识人攻心比尹新月更胜一筹。 胥翎看着她——操持新月饭店这么多年,一定十分辛苦——但她知道,对这样的姑娘,是不用也不必说辛苦的,她们是天生的强者,忙碌和压力只会让她们以更好的状态面对挑战,她们需要的不是怜悯,是欣赏和尊重。 是以胥翎只是温和地笑:“好,麻烦你了,南风。” 而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这个护身符,就作为见面礼吧,当然了,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用到它。” 尹南风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钟前的郁结也在此刻被彻底冲淡。她毕竟是个商人,姨奶奶的礼可谓是兼具高实用与高价值,她怎么可能不惊喜? 四人又闲聊了几句,念娘和尹南风都知道胥翎和张日山有事情要处理,于是找借口一起离开了。 院中只剩下张日山和胥翎两个人,本就安静的环境更显寂寞。 张日山看了胥翎好一会,突然露出一抹有些感慨又万分释然的笑:“羽羽,我带你看个东西。” 第63章 双响环 一步一步带着胥翎走向后院,头顶四四方方的连檐将挺展展的蓝天也分割成几小片,就像是无数个在记忆里逐渐褪色的画面。 张日山想到自从佛爷走后,他就来到了这里。 走出这里的院门,他参加了一场又一场葬礼,打开最深的院门,他又回到了最初的白宴。 两头的白事将他夹在中间,时间就这样从身侧缓缓流过,每往前走一步,就多一倍荒凉。 带着胥翎缓步穿梭在一条又一条廊中、一段又一段檐下,张日山觉得自己好像经过了曾经的无数个、在晨钟暮鼓中,或踱步、或静坐、或闲倚的灰白色的自己。 只是好在,隙中驹虽已掣过飞沙、石中火也一闪即灭,梦中人终回首阑珊。 推开最深的院门,张日山向旁侧让一步,示意胥翎先进。 这里独一座肃穆的屋子。 香几上方立着两座牌位—— 显考 张启山 之位 显妣 尹新月 之位 胥翎愣了一瞬,很快又回神,只是和张日山一起在牌位前立了很久。 很久、很久。 仿佛过了一万年,张日山才从香几旁拿起几支香点燃。胥翎摘下面罩,接过张日山递来的香,将香小心插进香炉中,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佛爷,新月,我来看你们了。” 而后祠堂就恢复了寂静,一如既往几十年。 只是每日在牌位前独立的身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所有的一切都纹丝不动。 又过了很久,张日山才道:“佛爷和夫人都葬在了十一仓,这里只设了牌位,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好。” 又是良久的寂静。 直到时间差不多了,张日山才从香几下拿出了一个实木盒打开,里面放着的正是胥翎送给张启山的双响环。 “佛爷说,要是再见到你……让我将这只双响环送还。”说到一半,张日山不知道为什么顿了一下。 胥翎怔怔地看着那只双响环,好半天才突然笑起来,伸手将东西取出,利落地戴在手上:“好。” 张日山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干脆,一时间竟是紧紧盯着胥翎的手腕忘记了开口。 血红色的圆镯和双响环无意间碰到了一起,一阵细碎清脆的响声突兀响起,就像是旧时的细语、或是往春堂前雏燕衔泥,将原本寂寞的祠堂填充得热闹起来。 张日山突然弯了眼,伸手拉住那只热闹的手腕,将另一只双响环的主人拉入怀中。 …… 院外,尹南风和念娘正坐在凉亭中喝茶,新月饭店内的纸醉金迷和嘈杂被亭前花园完全隔开。 说笑着,突然一个侍应生走了进来,低头对两人道:“两位老板,吴家小三爷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尹南风先是一愣,后又笑起来,正红色的口红将唇角勾得无比利落,连带着这笑也染上了些讽刺的味道:“本事不大,心气儿倒是不小。” 说着,悠悠放下手中茶盏,眼波微微一转,看着念娘就笑:“念姨,您这侄儿,还真是被吴家养得不谙世事。” 念娘叹了口气,倒是没反驳尹南风的话,语气中反倒带上了些感慨:“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选择的。” 说罢起身:“我去看看。” “真是个麻烦……不过看在念姨您的面子上,新月饭店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尹南风起身送了念娘一段路,轻描淡写的语气很快就消散在北京的风中。 …… “……起拍价,700万,每次加价不得少于10万……现在开始起拍!” 随着拍卖槌敲下,整个场面一下就沸腾起来,底下的人疯了一样举牌,楼上的则毫无反应。吴邪看着底下菜市口一样的热闹,耳边全是比读秒还快的叫价声,冷汗像雨一样就流了下来。 他现在真想扇自己一巴掌——他做什么非要跟霍老太斗气?!这下好了,就这一两分钟的工夫,他爸一辈子的积蓄都要没了!恐怕要不了多久,整个吴家都会被自己败光了! 吴邪越发觉得屁股下的椅子烫人起来,无比想抢了玉玺就跑,但一看到下方几十个打手,就又觉得自己应该冷静一点……这他妈根本冷静不了一点! “一千一百万!” “一千两百……一千三百万!” “一千……一千八百万!” 当价格上了一千万后,场上再没有听到十万十万的加价幅度,价格以百万为区间快速跳动着,吴邪感觉自己都要犯心脏病了! 怎么办……怎么办……? 吴邪不停朝胖子挤眉弄眼,情况已经到了比火烧眉毛还紧急的地步了! 要不找小花借钱?! 吴邪下意识看向二楼的另一侧,见小花居然一直在玩手机,一点也没有加价的意思,吴邪感觉自己的心都凉了大半——会不会小花也觉得他救不了点了天灯的自己? 小花是不是故意不看自己的? 这特么跟自己以前不想借钱给同学的动作有什么不一样?! “三千四百万……三千五百万!” “三千六……三千七……三千八百万!” “四千万!” 越来越庞大的数字包裹着吴邪,他不禁感觉自己已经眼冒金星,身旁全是数不清的零,这特么简直比等待上刑还要折磨! “九千两百万……九千五百万……” “九千八百……一亿!” 吴邪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就在这时,包厢门突然打开,一道听在吴邪耳中宛如仙音的女声响起:“仙姑。” 念娘朝霍仙姑点了点头,就走到吴邪身后,左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小邪啊……” 看着念娘笑盈盈的模样,吴邪感觉头皮都绷紧了,余光又似乎瞥到琉璃孙正紧紧地盯着自己这边,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下被训斥一顿的时候,对方居然只是轻飘飘开口:“想拍什么呢?把册子拿来给我看看。” 吴邪松了口气,立马双手毕恭毕敬地把册子送到了念娘手中,底气不足道:“……其实不是想拍什么……我们跟老太太打了个赌……” 念娘看着册子上的鬼玺,心说南风那姑娘真是瞒得紧,面上却仍旧没什么表示,只是在听见吴邪的话后笑瞥了霍仙姑一眼:“这样啊……” —————— 注:佛爷和新月的牌位是他们的后人立的,张日山只是守在这里,所以是“显考”、“显妣”。 (中午看见后台数据真的。。。第一次想为我的书哀悼。。。唉) 第64章 竞价 话落又看了张起灵一眼,隐晦朝对方点头,就用一种比开玩笑还要轻松的语气对吴邪道:“这东西我倒是挺喜欢,这样吧,今天破例让你当一次我的助理,一定帮我把东西拍下了,你觉得呢,小邪?” 吴邪看着念娘递过来的黑卡,快要炸了的头皮终于松懈了下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让他瞬间打了个哆嗦,几乎听不见旁边胖子口中不停的“念老板威武”,闪电般接下了面前的黑卡。 “念姑姑,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吴邪就差站直立正下军令状了。 也几乎在同一刻,琉璃孙就申请了拍卖暂停—— “念老板,点天灯的又不是你,你这种行为,不符合规定吧?” 随着琉璃孙提问一出,新月饭店顿时安静下来,原本在下方七嘴八舌讨论的老板们也都住了嘴,大气不敢出,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念娘嗤笑一声,让人放了个高背椅在吴邪侧后方,大剌剌地坐下看起了手机,连个眼神都不给琉璃孙。 吴邪这下终于明白了,自己在拍卖开始之前问小花的那个问题到底有多蠢。 现在“生死攸关”的困境已经被解决,他也彻底反应了过来,恐怕刚才劳动新月饭店两位老大外出接风的,就是姑奶奶和念姑姑。 至于琉璃孙和念姑姑谁厉害? 事情都发展到这一步了,他还没蠢到这都看不懂的地步——没看见念姑姑根本不把琉璃孙放在眼里么?没看见甚至不需要念姑姑的回应,声声慢就已经回答了琉璃孙的问题吗? 想到这里,吴邪也不得不承认,当地位高到一定程度,规则就彻底成了笑话——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在制定规则、或者有能力制定规则的人面前,从来就没有什么束缚。 看念姑姑这架势,估计她坐在这里就已经算是给新月饭店面子了。 见拿念娘没办法,琉璃孙只能用尽手段集合一切能集合的资本,力求一争。 然而市场上敢勉强跟念羽集团打擂台的毕竟是少数,少有的几个也大多跟念羽是合作关系,很少有人愿意跟念羽交恶。 十五分钟过去,琉璃孙重新走进包厢,竞拍再次开始,原本百万、千万的加价方式又重新换回了“258竞价规则”。 一般而言,当竞价高于千万特别是亿后,就较少采用“258”的竞价方式了,这是由于在高价位时“258”的跨度实在太大,很少有人在这种价位跨度上还能够短时间果断举牌。 然而现在以琉璃孙为代表的资本团体和念娘都默认了这种加价方式,显然是为了增加对方的心理压力,希望对手能够早点放弃。 只可惜琉璃孙显然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样的把戏反倒给底下的看客增添了不少惊心动魄的乐趣—— “两亿两千万……两亿五千万……两亿八千万……三亿……” “四亿……” 因着念娘的插手,原本还时不时加价给吴邪添堵的霍仙姑已经彻底放弃了竞拍,反倒转头对身旁一个少女说了什么。 那少女点了点头,就走到念娘身边喊:“念姨。” “是你啊,秀秀,有什么事吗?” 霍秀秀“咯咯”笑起来,显得十分俏皮可爱:“念姨,奶奶让我提前祝您拍得玉玺,她希望等会结束后能跟您和那位一起吃顿饭。” 念娘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实在是不好意思,刚才尹老板已经跟我约好了晚上的时间,这样吧,晚饭后我们一定去大院拜访老太太,你们可不要生气。” 霍秀秀眼珠一转,装得倒是乖巧:“怎么会呢?不过下次念姨你可得把机会留给我,我们这么久没见面,秀秀很伤心的。” 念娘摸了摸秀秀的脑袋:“知道了,就你促狭,快回去吧。” “好嘞。” 下方声声慢快速叫价的声音已经听得吴邪麻木,他不过分神听了一会念娘和那个叫秀秀的姑娘聊天,价格就已经飙到八亿了—— “八亿八千万……九亿……九亿八千万……十亿两千万……” “十一亿……十一亿五千万……” “还有人要继续加价吗——” 终于,琉璃孙似乎是看清了现实,资金链也运转到了极点,彻底放弃了举牌。 “十一亿五千万一次——” “十一亿五千万两次——” “十一亿五千万三次——成交!” “恭喜吴邪先生!” 吴邪局促站起,听着底下如雷掌声,生平从没有这么尴尬过,于是下意识转头看向侧后方刚才念娘的位子——高背椅上已经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刚才那道给自己的底气? 不过新月饭店也知道底细,甚至没将东西送上来给吴邪看一眼,就开始礼貌请人离开了。 吴邪根本不觉得自己被人轻视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能尽快离开这里,求之不得。 刚出新月饭店,吴邪就被琉璃孙的人截住了—— 背靠着胖子和张起灵,吴邪发现自己居然丝毫不害怕,干脆大声朝琉璃孙吼道:“玉玺不在我手上,你自己废物不敢找念姑姑麻烦,有本事就上啊!” 刚吼完,吴邪立刻低声对身侧的张起灵道:“小哥,到你大发神威的时候了,准备!” 胖子擦了下鼻子:“来得刚好,胖爷也有段时间没动了,正好松快松快!” 琉璃孙还是漫不经心地盘着手中核桃,听见吴邪的话也只是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玉玺在那老太婆手上?你算什么东西……我要你,只是想威胁她而已。” 说完,也不给吴邪反应的时间,就对身边几十个打手下令:“动手。” 吴邪三人一听,肌肉瞬间绷紧,已经蓄势待发—— “住手。” 看见来人,原本都要冲到近前的打手们突然一个急刹。吴邪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一个银发男人带着一大群手下正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忐忑——特么的这人到底是谁啊?是好是坏? 如果只有琉璃孙这几个人,可能他们受点小伤也就出去了,这要是再加上这群人,那他们今儿个可就悬了。 正想着,那叼着棒棒糖的银发男人已经走到吴邪前面,也不给他一个眼神,只是冷冷地盯着琉璃孙,手中还转着一根鱼竿(?)。 “罗雀?”琉璃孙认出来人,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这里不是你们新月饭店的地盘,你确定要管这么宽?” 第65章 背影 吴邪一愣,很快明白新月饭店这架势应该是要保自己,心中感叹自己姑姑和姑奶奶势力真豪横的同时,又感觉面前这玩鱼竿儿吃棒棒糖的哥们儿真特娘地嚣张又荒谬——这云淡风轻的气场,简直比闷油瓶还有高手风范。 听见琉璃孙的威胁,罗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舌尖将棒棒糖顶向腮帮子一边,语调慢慢悠悠、毫不在意:“老板说……要保护好客人的人身安全和……交易安全……记不住了……打不打……搞快点吧。” 背台词一样僵硬缓慢的语调让胖子瞬间就喷笑出声,一下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又出来了,火上浇油似地对琉璃孙喊话: “听到没姓孙的?钓鱼哥们儿问你打不打,快点的,别特么跟小娘们脱裤子一样磨磨唧唧,人兄弟还要回去交差呢!” 吴邪虽然爽,但在大街上也有点听不惯胖子的屁话,看了一眼远处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就对胖子低声道:“你特么说话注意点,这里人这么多。” 胖子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老子这叫两军对垒,阵前喊话,这叫策略,你他妈要斯文自己去小学生课堂背八荣八耻去!” 琉璃孙被罗雀和胖子的配合气了个倒仰,但又清楚自己绝不可能是新月饭店的对手,忍了又忍才终于冷哼一声,一甩衣角转身:“我们走!” 见琉璃孙的人完全离开了,罗雀才转身面无表情对吴邪三人道:“跟我走,有人来接你们。” …… 这边吴邪几人在跟琉璃孙对峙时,胥翎、念娘、张日山和尹南风四人已经坐在了餐桌上,家宴一样的氛围让每个人都很放松。 “吃完饭我们去散步吧。” 玻璃窗外的弦月越来越亮,屋内水晶灯的光点落在玻璃上,就像是天上的星辰,忽而一阵夜风拂过,定神看去,星辰似的光点竟然起了涟漪,弦月的沉影也在玻璃般的北海湖面微微波荡起来。 “黎簇,今天你的作业做完了吗?” “黎簇?你看什么呢?” 少女清甜的声线在黎簇耳边响起,似乎是因为没得到回应,又变得有点生气起来,撒娇一样的质问明明是少年心事中含羞待放的蔷薇花,却在此刻突然静默凋谢—— “没什么,我看到了一个人。” “谁啊?” “不知道。” 又是一阵夜风吹过,白日一场短暂细雨后,北海公园的草木气味清新得有一点苦涩。 …… 霍家。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听见吴邪竟然说出了自己女儿的名字,霍仙姑一下就皱起眉,语气已经有点急切。 就在吴邪准备坐下来好好跟霍仙姑提提条件时,门却突然被敲响了:“奶奶,姨奶奶和念姨来了。” 听见霍秀秀的话,霍仙姑很快收拾好心情,又恢复了白日里那副优雅淡定的模样,亲自走上前开门:“狐仙,好久不见。” 胥翎其实与霍仙姑并不如老九门其他人一般熟悉,毕竟仙姑不是霍家第一任家主,还是由于霍锦惜,两人才有一些交集。 是以她只是淡淡笑了笑:“好久不见。” 念娘知道霍仙姑找自己的目的,于是直接开门见山:“老太太,不如借一步说话?” 霍仙姑当然愿意,就让霍秀秀将吴邪带下去休息。 “走啊,吴邪哥哥,你还站着干嘛?” 吴邪没理霍秀秀,看着念娘三人,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名火:“姑奶奶、念姑姑,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告诉婆婆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支开我?这有意思吗?” 念娘却只是轻描淡写一笑,只是这笑容中隐藏着些许残忍:“小邪,我不会像你三叔或者解连环那样骗你,我更不会告诉你什么‘不让你知道真相是为你好’之类的屁话——” “我们不让你一次性知道,当然是有特殊的目的。” 特殊的——干干净净入局的目的。 棋盘上从不缺乏心机深沉、手段老辣之辈。 只有一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好奇的小白鼠,才能出其不意地将陷入僵局的棋盘掀翻。 念娘勾着殷红的唇,这样凉薄又直白的笑容看得吴邪心里发寒:“怎么样,还要跟着吗?” 吴邪怔住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自己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却又在得到这个明确且早就猜到的答案后还是接受不了。 “走吧,吴邪哥哥。”秀秀叹了口气。 吴邪仍旧没动,夜色中,三个女人的背影越来越远,一样的美丽、一样的迷人、一样的让人心底发寒。 他看着远处的三个背影,就像是在凝视着三个深渊——局中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沉重的过往和无法吐露的秘密,局中的每一个人都在走进深渊后成为了深渊。 那么他自己呢? 他还能在深渊中坚持多久? 是不是再走一步,他的背影也会变得跟远处的背影一样了? 同样的沉重、同样的黑暗、同样的令人难以捉摸、同样的处心积虑? …… 霍仙姑将胥翎和念娘带到了客厅,并屏退了所有佣人。 念娘打开手机,私网短信界面上显示“未读消息x1”—— 老师:告诉她吧。 习惯性将短信删除,念娘将翻盖手机合上,跟胥翎一样坐到了霍仙姑对面。 “仙姑,过来的路上,我已经让人将霍玲秘密送回了,相信你很快就能跟她相见了,只不过……你恐怕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还活着?她怎么了?!”霍仙姑刚一坐下就听到这样一个消息,情绪一下就激动起来。 念娘叹了口气:“你见到她,自然就明白了。” 霍仙姑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些许:“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不能。如果能早点把她带出来,我当然会做,事实上,一直到我从塔木陀回来后,我才真正把一部分障碍清理了。” 听到这话,霍仙姑皱起了眉:“什么意思?你说的阻碍是指什么?” 第66章 隐秘 本章对原着一些人的出身做了小改动 —————— “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仙姑,你需要告诉我,你到底是想重新见到自己的女儿,还是想知道这么多年,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当然不止是想见到她!”霍仙姑的情绪又有点激动起来,几乎红了眼眶,“她是我唯一的女儿!自从她失踪后,我这辈子就剩下找她这一件事!没有哪个母亲能接受这种事情——你知道外面那些孩子被拐卖了的家长,我跟他们一样痛苦!” “我不仅仅想找到她、保护她,如果可以,我还想让伤害了女儿的人全部去死!” 说完,霍仙姑才抽了张纸巾,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吸干:“不好意思,我失态了,你继续。” 念娘非常明白霍仙姑的心情,是以没说什么,反而安慰了对方几句,然后才将几十年前的隐秘缓缓道来—— “你作为霍家当家人多年,想必一定知道暗中其实有一股力量一直在试图操控九门吧,我们先暂且将这股力量称之为‘它’。” “关于霍玲,要从76年说起——” “76年,我和李四地收到了一个邀请,让我们和另外几个人一起组成一个考古队并前往广西巴乃,你可能已经想到了,这个考古队就是霍玲所在的考古队。” “这个考古队有个很奇怪的地方——它几乎完全是由九门的人组成的,包括我、霍玲、半截李的儿子李四地、八爷的义子齐羽——同时他作为尸狗吊也代表了吴家、陈皮的徒弟陈文锦、以及二爷那三个儿子。就连唯一一个看起来与九门无关的黑瞎子,都与齐家有关。” “这个考古队就是由它牵头组建的,明面上让我们去巴乃考古,实则却是送葬。” “当时解九爷已经察觉到了它的意图,为了反抗它的控制,九爷将巴乃这次事件作为了突破口。” “我从小跟着九爷,因为羽姨结干亲的缘故、且李家与柳鸢居当时离得近,李四地跟我一起长大,所以当时我和李四地就成了九爷在考古队的内应。” “九爷利用易容术准备了一批人,打算用这批人换掉考古队并将原考古队的成员秘密送出山。到达巴乃羊角山后,我和李四地就单独离开,按计划将九爷的人接进山。” “事情就在这里发生了变化。当我和李四地带着人回到羊角山时,原考古队的成员居然都被考古队请的向导盘马杀死了。因为它的缘故,我们没办法悄无声息地把这么多人的尸体运出去,就只好将计就计,将考古队的尸体丢进湖中,然后完成替换计划。” 说到这里,念娘叹了口气,主要是为了丫头。 尽管出发前,丫头已经提前得到了解九爷的通知,早就做好了可能出现意外的准备。 也因为没有及时救下丫头和二爷的儿子,念娘心中一直有愧。 “清点尸体时,我和李四地就发现,陈文锦、霍玲和黑瞎子并不在其中——当然了,黑瞎子后来告诉我,他只是得了吴老狗的嘱托独自提前进了张家古楼——从这里开始,陈文锦和霍玲就与我们断了联系。” “难怪,难怪那几年我一直觉得她行为怪异,原来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霍仙姑恍然大悟,脸色却更加难看。 念娘喝了口茶,又继续道: “替换计划成功后,我和李四地就秘密离开了巴乃,后来李四地因为身体原因,被我干娘和老师秘密送出国,而我则回到长沙,并一直在‘地下’活动。” “假考古队从巴乃回来的几年后,再一次接到了它的命令——前往西沙海底墓。” “就在这时,解连环也收到了它的邀请,解九爷决定将计就计将解连环送入假考古队保证计划的实施。与此同时,裘德考找到吴三省,并请吴三省进入西沙海底墓找他要的长生线索。” “在假考古队到达西沙后,变化再一次发生,因为吴三省被意外加入了假考古队,解九爷发现队伍出现了某种变化,但他却无法排查,也就是说——队伍里有人被换了。” “难道是我女儿和陈文锦?” “不错,”念娘点头,“这件事是后来考古队出事后,我找到陈文锦,才得知的。” “在巴乃的时候,陈文锦和霍玲因为提前潜入湖中查看情况,躲过了盘马的杀害,并且在她们准备上岸时,两人亲眼目睹了队伍被替换的过程。” “她们当时以为考古队的人都是被假考古队的人杀的,为了保命,她们选择暂时隐藏起来。” “后来为了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在假考古队前往西沙之前,陈文锦和霍玲伪造了一份假密令将假陈文锦和假霍玲调往了长白山,她们自己则混进了假考古队中,同时陈文锦作为吴三省的女朋友,当然同意了吴三省的入队请求。” “这也就是为什么吴三省能够顺利进入假考古队而解九爷发现队伍发生了变化的原因。” “假考古队因此不再取信于解九爷,他们对于老师来说全都成了弃子——仙姑,你执掌霍家多年,想必不用我提醒,也知道想要让一群弃子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被合理处理的手段是什么。” “所以,霍玲就倒霉地与假考古队一起,被送给了它,并被喂下尸蹩丹——也就是西王母的长生丹,最终身体变异成为了禁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霍仙姑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眼泪却止不住地从眼眶流下,真相如此,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该恨解九爷吗?也许是的,可这并不是对方的本意,如果换做她自己,她只会做得更狠辣彻底。 该恨它吗?是该的,但如果不是女儿自己重新回去,她或许就不会遭遇这一切。 该恨自己吗?如果不是从四姑娘山回来后,自己明知不可能还心存侥幸选择妥协周旋,她或许就会知道解家的计划,或许女儿就不会傻愣愣地入局、傻愣愣地被害。 但无论怎么说,罪魁祸首仍旧是那个该死的它。 “我要给女儿报仇。” 霍仙姑流够了眼泪,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抬头坚定地看向念娘。 第67章 祝福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念娘选择性地告诉了霍仙姑一些计划,两人拟定了之后在巴乃的合作。 在念娘和霍仙姑制定计划的同时,吴邪、霍秀秀、胖子、解雨臣和张起灵(尽管他完全没有发言)也进行了“情报”交换,吴邪这才知道原来“鱼在我这里”是秀秀的留言,并从霍秀秀和解雨臣的口中知道了史上最大盗墓活动的大部分经过。 “等会,张海盐给我发了邮件。”听到电脑上的提示音,吴邪示意几人暂停讨论,快速打开邮件浏览起来。 不一会,吴邪才用一种惊奇且复杂的语气道:“原来张家古楼是张家人的群葬墓。” 说着,将电脑屏幕转向解雨臣几人。 一边等待几人看邮件,吴邪也一边在观察几人的反应,这才发现张起灵居然没有看邮件的意思。 “小哥,你不……你恢复了?!”吴邪一惊——张起灵现在的眼神他可太熟悉了,跟失忆时那种懵懂的模样完全不一样——这是一种极其淡漠的眼神。 “哟呵,还真是,小哥你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胖子转头看了张起灵一眼,也发现了不同。 张起灵对两人的话没有回应,他听到了一些声音,于是起身:“有事。” 吴邪一边感到高兴,一边又有点无语,不过他们到底早就习惯了对方这个样子,现在张起灵走之前能说一声已经很好了。 “算了,孩子大了。”胖子随意地挥了挥手,俨然是一副老妈子不愿再操心的形象。 走出客房,又等了一会,张起灵抬脚走向四合院主客厅的方向。 尽管在失忆期间日记已经告诉了自己很多事情,但直到恢复部分记忆的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身上的一些变化代表了什么。 “阿翎。” 胥翎刚走出客厅,就被张起灵叫住。 夜晚清亮的月光下,庭院变成了曳漾着碎银的清池底,张起灵就站在院中,浑身仿佛都被池水洗净了,又好像一滴即将要与池水融为一体的冷泉。 霍仙姑和念娘对视一眼,虽然一样疑惑,但都自觉离开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帮我摆脱天授,你会付出什么代价?” 胥翎意识到张起灵应该恢复记忆了,于是淡淡笑了笑:“只是一点血而已。” “这样的血,你还剩多少?”张起灵突然上前,急切的步伐搅得整池月光都波荡起来,温热的手一下就抓住胥翎冰凉的手腕,“不要骗我——” “你会死的。” 庭中竹叶在风中轻轻摇曳。 “你是在祝福我吗?”胥翎居然低低笑了。 张起灵呼吸一滞,他实在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感受,掌心处冰凉的温度随着玩笑一下就席卷全身,简直将一切血液筋脉都冻得僵硬。 他不敢去深究这句玩笑的动因。 胥翎看着张起灵,目光却渐渐失焦,落到了男人身后清冷孤高的弦月上,语气十分遗憾:“小官,你想多了。” 她叹了口气,好似千年前的呢喃,轻飘飘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空中:“我死不了。”永远。 * 接下来的几天,所有人都在做前往广西或四川的准备。 念娘和霍仙姑做了分配,由吴邪、解雨臣和张海盐前往四姑娘山,胥翎、念娘、张起灵、胖子和霍仙姑一行人则前往广西巴乃。 再次回到巴乃,面对着神秘的十万大山,胥翎忽然不自主地叹了口气。 距离界门再次开启,已经不久了。 几百年的折腾让她身心俱疲,她无比想休息一会,但命运就像是沉重的石磨,一旦开动,就永远不会停下。她的身体、血液、修为、感情……一切一切,都在这永无止境的、沉重无情的碾磨中,支离破碎。 哪怕死了也好。 哪怕死了也好。 看着远处湖面上的泛梗飘萍,胥翎这样想到。 忽而山风吹过,飘萍碎叶飞浮,越来越远,越飘越高,从胥翎的视野中缓缓消失,穿过枝桠、翻过山头,轻飘飘地落到解雨臣的手中。 “起风了。” 张海盐拉了一把还差临门一脚就爬上来的吴邪,看向身旁的解雨臣:“羽羽她们应该已经到了,现在进去?” “进去吧。” 吴邪看着身后黑黝黝的山洞道。 …… “进去吧,我们先去看看机关到底是怎么回事,给四川那边拍点照片,说不定会有帮助。”霍仙姑对面前几人道。 看着面前幽深的山体缝隙,胥翎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一种恐慌,想到先前的经历,她突然从回忆的警示中开口:“等……胖子!” 一道庞大的吸力猛地传来,面前的山体缝隙居然变成了一道黑洞漩涡,将所有人都吞噬了进去。 …… “呸呸!这是怎么回事?!”胖子差点被摔了个狗吃屎,少见慌乱地赶紧四肢并用起身,“特娘的,这到底是哪啊?” “哪个山体里还装修个星空顶,真他妈奢侈!” 四周明明无比漆黑,却偏偏又能看清,头顶熟悉的蓝天白云已经被漫天繁星取代,有的星体外围甚至还能看见绚丽诡异的星云—— “特么的……老子是倒斗不是上太空啊……”胖子喃喃道,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包裹着他,让他感觉心慌无比。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才发现原来脚下已经变成荧蓝至液体一样的大地,四周空旷荒芜至极,不要说植被,连水都没有。 没有水、没有生命、没有声音…… 一切都死寂到了极点。 胖子从来没有这样恐慌害怕过,赶紧下意识转头想寻找熟悉的身影,这才发现身旁人早就不见,只剩下—— “小哥!” 胖子简直像是见了亲妈一样跑了过去。 —————— 注(重要): 1. 接下来巴乃的部分会比较长 2. 巴乃剧情包含频繁的场景转换、空间跳跃以及时间跳跃,阅读时建议留意其中时间和地点,否则容易混乱。如果有没看明白的也可以留言,我尽力解释。 3. 本人不是天文物理专业,高中物理和地理也不算最擅长,只是写作之前查了一下我国古代传统星官全天盖图、尽力了解了一些关于三垣四象二十八宿的知识,不保证正确; 根据狭义相对论的观点,速度越快时间越慢,但由于我确实查不到全天盖图中一些星官、星宿之间的距离,对时间膨胀公式也做不到准确地理解,所以接下来的时间设定肯定会有一些粗糙甚至错误,提前致歉,麻烦大家理解一下。 4. 对于第3点,如果有对这方面了解的宝宝,发现有错欢迎在评论区指出,我可能因为写作规划的原因改不了,但还是很期待能学习一些新的知识。 5. 待补充 第68章 星穹天盖 “仙姑!”念娘找了大半天,冒着细雨才终于在一块巨大的黄色岩石背后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霍仙姑被念娘扶着缓缓起身,眼睛却死死盯着头顶紫黄色的、像是星云一样无边无际的絮状物,好半天,才嗓音沙哑地问:“这里……是哪里?” …… “这里真的是地球?”张海盐面色难看地抬头望着顶上像是蓝色泡沫一样将大地包裹住的薄膜,薄膜外层还散射着荧白色的光。 解雨臣转头看向不远处早已破败的孤村,毫无科学根据、不知道从哪里飘下的鹅毛大雪将他冻得浑身僵硬,他叹了口气:“恐怕不是。” …… 眼前震撼的景象已经让吴邪忘记了额头上被摔出的伤口,各色繁星在头顶闪烁,杀伐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极其遥远又仿佛近在咫尺的星云和陨石碎块在他面前这个星球的外面汇聚成了一个庞大无边的、类似斗柄的形状—— “想要我死直说,这世界真特么疯了……” …… 左辅(星曜名),雨水(节气)。 胥翎独自站在星球最中央,目光疲惫又无奈地看着四周虚空中的繁星——处在头顶星图一角的北斗七星的斗柄正缓慢旋转着。 指缝中的黄沙渐渐流下,她面对着头顶正中的紫微星(北极星)叹了口气:“星穹天盖图……” “该怎么办?” …… 紫微星。 “你已经失败多次,这次,是你最后的机会。” “明白吗?” “属下必不辱使命!” 曾顺棋动作利落地单膝跪地,面前法坛上的庞大虚影手托星盘,无数流沙似的星点从星盘中落下,在他身侧汇成了一条冰冷的深蓝色河流。庞大的威压几乎要压弯了曾顺棋的腰。 “滚吧。” 竭力压制着体内气血的翻涌,直至走出法殿,曾顺棋的嘴角才溢出一缕血丝。 他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白金色的巍峨法殿,庞大的建筑高耸无比,碎星和仙雾缭绕四周,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又铺天盖地地压下——这样仙气飘渺、磅礴宏大的建筑,落到他眼中却只剩下空洞至极的麻木和疲倦。 半晌,他才抬脚走向远处的阵心,用灵力将指针拨向一旁—— 天枢(贪狼星),大雪。 看着底下的天枢宗弟子,曾顺棋的脸上带着毫无波澜的冷漠,指尖灵力将飘落至跟前的雪花隔开:“星穹天盖图已经为你们将世界意识的压制减至最轻,想要活下去,就只有一个选择——完成任务。” “至于你们汪家——”他启唇,目光却轻描淡写地看向远方的深蓝星空,夹雪冷风将高高竖起的黑发吹得在身后狂舞,“这是你们剿灭九门的最好机会,想必不需要我再多赘述……” 说罢,他轻轻抬手,下方一名被金线困住的弟子就被带至脚边:“不要背叛宗主……” 他淡淡道:“否则……” 那弟子猛地挣扎一瞬,又一下僵硬不动。 一滴滴鲜血从脖颈处伴着雪花落下,将这个被大雪覆盖的星球浸染得鲜红。 …… 境外,汪家。 “汪灿,你怎么在这里——果然,你的比率已经……” “砰!” “抓住他!抓住汪灿!别让他给我跑了!” “砰!砰砰!” 密密麻麻的枪声很快响起,汪家内部到处都是刺耳的警报声。 汪灿利落翻下楼梯,单手将迎面的枪管上抬,枪管发热的下一瞬,身后就响起有人从楼梯滚落的声音。 作为汪家最优秀的任务者,几乎没有任何汪家人能阻挡他的脚步,凭借着对汪家的熟悉,一枚枚手榴弹被汪灿扔向四处——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瞬间烟尘四起,大地都在震颤—— “fu*k!get him!he blew up the third arsenal!”(抓住他!他炸了第三武器库!) “嘶——!” 子弹如雨,汪灿强忍着右肩被贯穿的疼痛,冷汗大颗大颗和着鲜血、顺着额角流下,他只有一个信念—— 传出消息! …… 四天后,长沙,念羽科技总部。 电梯门刚开,老秦就大步冲向ceo办公室:“梦梦!齐羽带来消息,四川、巴乃出事了!” “什么?!” 办公椅被一下后推,滑撞上鹤梦身后的实木书架,发出“砰”的沉闷声响。 …… “通知青丘全体集合!” …… 念羽科技总部。 “江小姐,不是我们质疑你,现在董事长、梦小姐和秦先生都不在,凭什么由你接任念羽ceo一职,你之前甚至不是集团的人吧?” 阿宁冷笑一声,将手中文件夹摊开展出,红彤彤的印章鲜明得刺眼:“合同就在这里,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念羽第一大股东,不相信?你们要不要互相传阅检查一下?” …… 香港。 “你说他和族长都失踪了?!”张海琪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张海客的表情非常凝重:“长沙、北京剧变,恐怕事情不小。” “那还等个屁啊!赶紧救人!” …… 几日后,巴乃。 解九看着面前的潘子、鹤梦、老秦、齐羽、汪灿和几个张家人,再次严肃开口:“虽然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但接下来的事情一定比你们想象的更加艰难,你们确定还要进去?” 潘子狠狠吸了口烟,将没剩多少的烟屁股扔下碾了几脚:“九爷,不用多说了,命都是自己的,我们这种人难道还不懂?” 其他几人都没说话,解九明白这些人显然都是跟潘子一样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终于他叹了口气:“言尽于此,那就祝诸位、也祝我们——前路风波稍定。” “进去吧。” …… 开阳(星曜名),四月。 齐秋转身,将绣着“天枢”纹样的斗篷兜帽摘下,看着面前一众亲信:“为了今天,我们已经付出太多。一切都将要结束了,这是最后一步,一定不能出现任何差错,我们承受不起任何关于失败的代价。” “都明白吗?” “明白!” …… 左辅,雨水。 看着头顶的北斗斗柄缓缓旋转,胥翎也愈发焦急。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算是深刻体会到了。 巴乃的事情看来不是汪家的手笔,难怪、难怪云彩和塌肩膀都做出了“自杀”的行为,一定是天枢宗控制了他们。 为了不让我提前进入尚未布置完全的陷阱,这群畜生竟然连普通人都不放过。 看来天枢老贼已经濒临瓶颈,急需八神花用于突破神魂桎梏,才会动用星穹天盖图这等半步神器。 倒真是看得起我。 与一般幻境不同,星穹天盖图能够独立开辟出一片神魂\/灵魂空间,并将人的神魂\/灵魂吸入图内,永久困死。尽管界面规则和意识的限制让它无法发挥最大作用,但也不是从前那些追杀陷阱可相提并论的。 瓦解星穹天盖图的唯一方法就是摧毁它的图灵。 胥翎抬头看向星空最中心的紫微星——那里一定是图灵和天枢投影的所在地。 她当然想现在就拼尽一切去手刃敌人,但她不可能那样做,她的朋友们赌不起、也等不起。 可是要怎么办? 星穹天盖图如此广袤,完全就是基于当前界面规则创造出的星空宇宙,她怎么可能一颗颗星去找?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勘破空间看到自己想要的画面…… 胥翎疯狂回忆着自己学过的法术,突然浑身一惊,而后就是狂喜—— 镜宇溯宙! 父亲曾在天授中教导自己的镜宇溯宙! —————— 注:本文设定齐羽(原着本传出场人物)、齐秋(原着花夜前行出场人物)都是齐铁嘴的义子。 星穹天盖图就是个诡异的灵魂空间,不是宇宙,什么事情都可能在里面发生,所以不会有什么没水喝、没饭吃会不会死的情况,也会出现各种星球上有人类建筑的情况。 因为星穹天盖图的特性,人能看见星空和头顶星图以及周围的星体等等。 另外,人确实只有灵魂能进去,但人身上的东西可以进去。且星穹天盖图会根据某些东西构建“现实”,例如心跳、呼吸等等。 这次关于巴乃的情报是汪灿逃出去被齐羽发现然后告诉齐羽的,再由齐羽传给青丘和老秦。潘子的消息来自鹤梦、张家的消息来自解家和霍家当家人消失的风声。 第69章 山雨欲来 “小哥,你说咱这都找了特么二十几个小时了,怎么连个屁都没看见,会不会姑奶奶她们真的……?” 胖子疲惫坐下——经过二十几个小时的适应,他现在已经不再去想这诡异的荧蓝色液体大地下会不会突然冒出什么诡异东西了。 “不知道……不会。” 张起灵将看向远处虚无的目光收回,落到了胖子手腕的机械表上——在这里除了满天星辰,没有任何关于时间变化的迹象,孤寂到令人惶恐——他怎么可能不懂胖子的言下之意,但他下意识抗拒那种可能性。 这里到底是哪里? 阿翎又在哪里?现在有没有危险? 他已经经历过这么多的离别,难道命运就真的不肯为他开放一线生机? 非要他死在孤寂里?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张起灵少见地有点暴躁焦虑起来,内心竭力维持的平静正一点一点坍塌、陷落—— “小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天上的阴影有点奇怪……?”胖子哆哆嗦嗦的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打断了张起灵的思绪。 他抬头,却见漫天星空中,七道庞大得顶天立地的、充斥围绕整片太空的阴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就像是七位高高在上的、冷漠俯视人间的神女,而他的灵魂,在这样淡漠的注视下,正控制不住地想要匍匐、颤抖…… “小哥?!” “小哥?!你怎么了?” “醒醒……!醒醒……!” …… “仙姑!醒醒……!醒醒……!” 念娘觉得自己极少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过,没有任何征兆地、没有任何理由地,霍仙姑居然晕倒了?! 见实在叫不醒对方,又探了颈动脉,发现对方暂时没有危险,念娘干脆起身观察四周,看看这里是否有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危险。 脚下的黑暗一望无际,四周都寂静得可怕,只有心跳声提醒着念娘——这里还有生命。 这里就是危险。 这里又全无危险。 这是虚无对存在的蔑视。 除了头顶紫黄色的绚烂星云,只有黑暗深处那道犹如银河一样的亮白色星河在发着光,这星河如此庞大,庞大到几乎将面前的宇宙割裂成遥远的两半。 在铺天盖地的深沉中,念娘的目光不自觉便被亮白色的、犹如银河天堑的光芒吸引,她好像在那璀璨的、渺远的另一端,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爹、娘……” …… “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躲雪,再这么下去会失温的。” 解雨臣紧了紧衣服,现在这种情况是谁也不可能料到的,没人会因为倒斗带厚衣服,他只能尽可能将自己背包里带的几件备用衣服都穿上——尽管这在如此低温下几乎不起作用。 张海盐看了眼不远处破败的孤村,心中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但此刻他们显然没有额外的选择:“只能进村躲躲了。” 四周仍旧黑暗,在这样的宇宙深处,光源非常稀缺。解雨臣抬头看着头顶遥远的、像是泡沫一样正在波动着的暗蓝色膜,目光再次穿过暗蓝色的阻隔落到更遥远的白色光层上、落到白色光层外的星空上。 寂寥安静至此。 收回视线,解雨臣又看向前方的村落,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面前的孤村突然扭曲攒动了一下。 是错觉么……? 解雨臣想着,跟着张海盐踏进了面前的破败孤村,他忽然觉得大脑也好像是被电脑病毒刷新了一般,突然扭曲一瞬,很快就又恢复正常。 他刚才在想什么呢? “这应该不是个村子,是个镇。”身旁传来了张海盐的声音。 “石老爷又招家兵了——!” 原本镇上细细碎碎的语声突然一静,而后一下沸腾起来,癫狂的热情几乎要将半空中的鹅毛大雪燎尽,穿着破布烂衫的贫民不一会就汇成了一群眼冒红光的疯狗,冲向布告栏! “汝狗娘养的!别挡路!” 解雨臣被推了个趔趄。 …… “谁?!” 突如其来的厉喝让吴邪浑身一抖,下意识侧身躲入岩石后。 特么的,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怎么到处都部署了杀手?! 这些算杀手么?还是军队?雇佣兵?! 耳边心跳声如擂鼓,伴着整片空间持续不断的金戈相击声,急促得几乎要让吴邪的神经都绷断! 努力维持着镇定,吴邪不得不通过憋气让自己那剧烈的喘息声暂时消失,而后仔细又勉强地从金戈相击声中捕捉岩石后的脚步声。 一秒…… 两秒…… 三秒…… 跑——! 丝毫不敢耽搁,脚步声刚进危险范围,吴邪想也不想就扭头跑进身后的石林—— “他在那!给我追!” “杀了他!” …… 回忆着天授里的场景,胥翎双手快速结印,丝丝缕缕暗红色灵气被手印和口诀引导着,在半空勾勒出一面诡谲的、宛如水面的镜子—— 手印不断变化,镜中的影像也不断改变……张起灵的昏迷、胖子的痴狂、霍仙姑的迷失、吴邪的逃亡…… 每一次画面的变化都代表着一次时空更迢遥的变换。 再次变化,胥翎看到天枢宗杀手被分成几路,他们是想—— 各个击破! 胥翎脸色一沉,心知张起灵等人或许能识破星穹天盖的陷阱,但若是加上天枢宗如此数量的突袭围杀,必定危矣! 思及此,手中掌印又是一变,面前的时空之镜一下分裂至九面,胥翎仔细辨认着不同场景的位置,挑了情况最危险的两个,闪身赶往左辅阵心。 几处位置不仅空间不同、时间也不同,胥翎和仅剩的分身想要赶往目的地是不能一蹴而就的。如果要进入未来,就需要先进入同赤经速度更慢也就是时间更快的地方,然后将时间更快的地方作为中转站,从中转站进入目的地,反之同理。 简而言之,在星穹天盖图内,时空不能同时穿梭——要么同时间,但不同空间穿梭;要么同空间,但不同时间穿梭。 这对于急于救人的胥翎来说,是个不小的阻碍。 更重要的是,凡时空跳跃,不能与过去的自己相见,否则一旦造成时空紊乱,后果不堪设想。 暗红色的灵力汹涌而出,快速注入左辅阵心,很快,阵心中的墨蓝色星针急速转动起来…… 第70章 棠梨花 成立青丘以来,黑瞎子已经跟其他成员一起见识过了不少颠覆世界观的事情,但这次的救援行动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这里恐怕已经不属于地球。”饶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陈皮,此刻的表情也有点凝重,“这里的法则跟地球完全不同。” 黑瞎子看着四周庞大无边际的红色星云,稀疏的蓝色光点正贴着星云外侧缓慢旋转着,密密麻麻无数星辰则在更渺远的空间中闪耀着,他不由得苦笑赞同陈皮的话:“啧,这是模拟的宇宙啊……” 说完又转头看向跟在一旁的汪灿:“小子,进来后悔么?” 汪灿仍旧冷着脸,黑瞎子觉得他简直像是没有灵魂一样,一直都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比如此刻的回答—— “没有。” 言简意赅、机械且迅速。 看着汪灿的模样,黑瞎子想到了九尾狐的一些本领,暗自叹了口气。 陈皮看了大半天头顶的星图,似乎有了点头绪,就问身边的齐羽:“齐羽,你跟着老八学了这么多年,有没有看出点东西?” 齐羽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一支笔:“三垣四象二十八宿。”1 “有意思,好像还真是,”在齐羽的提醒下,黑瞎子也看出了点门道,“北极星、北斗七星……我们是在东面?” “为什么?”汪灿皱眉问,“不该是西面么?” “就是东面,”齐羽解释道,“这里不是地球,我们是在仰看星图,用上北下南,左东右西。” “懂了,那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角宿。”陈皮道。 “更重要的是……”齐羽深吸口气,语气中透露出些许不妙,“你们看见头顶最外面那些符号了么?” “这简直是无上手段……以北斗七星的斗柄为指针、星图为表盘、节气为时刻,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是……三月,惊蛰——” “三月,惊蛰,角宿,或跃在渊。2” …… “八爷,算出来位置了么?”解九转头看向不停在纸上写写画画的齐铁嘴。 “唉……”齐铁嘴长叹一声,内心又是焦急又是担忧。 “怎么了?”张日山问。 “危宿,八月,立秋,主灾祸、肃杀——我们麻烦了……” “那她呢?” “东方未明……东方未明啊……”齐铁嘴又叹了声,眉头皱得很紧,目光落在四方星图太微垣中的一处。 …… 东上将(星名)3,二月。 胥翎正预备再次拨动阵心中的星针,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又令她憎恶的声音—— “师姐,好久不见啊。” 胥翎侧头转身,身旁有风突起,两相凝望中,扶风持剑独立。 东上将为双星系统,阵心则在双星中间,胥翎与曾顺棋立于双星之中,各自身后庞大沉默的星球正围绕两人极其缓慢地旋转着。 时间仿佛在此刻陷入了暂停,胥翎只是淡淡盯着曾顺棋,一言不发。 面前人与数百年前相比,容貌虽分毫未变,气质却天差地别。 宇宙中暗蓝星光自他身后放出,就像是从前每日清晨自己教他练剑时分升起的朝阳。 不必再劝。 无需多言。 几乎让空气凝滞的静默对立中,灵力同时暴动—— 不死不休,一触即发! “铮——” 原本身处两端的身影刹那消失,扇锋与剑刃猛然相接! 而后不过几次呼吸间,上百道白光迸现,寂静寰宇中,铿锵声如急鼓不断! 一剑横扫,轻而易举将飞来利器阻挡,剑气一同爆发,劲锋一抖,空中利器顿时犹如玻璃簌簌裂开为数百碎片,全数飞回来处! 曾顺棋却只袖口一扫,暗器尽数收弭,下一刻,冰蓝色寒光已至近前—— “来得好!” 折扇“啪”地展开,只向前一旋,扇骨缝隙处已穿过剑锋,再顺势合扇,扇骨便将剑身夹住,一抽拉一逼近,风灵剑竟硬生生被扇骨弯得剑尖正对胥翎! 胥翎只是冷睨着曾顺棋,这样贴近的距离让她能清楚闻到对方身上的腥甜气息—— “天枢竟是连解药都不肯给你了?” 说罢,也不待对方回答,风灵剑一瞬变短,猝然从扇中脱出,闪电般刺向曾顺棋—— 此为—— 一寸短,一寸险! 曾顺棋猛地后退,却不料风灵刃再度变长,脸侧顿时传来一阵冰寒刺痛—— 此为—— 一寸长,一寸强! 既已至此,曾顺棋干脆不躲,身形陡然顿住,下一刻竟短距离瞬移欺身直上,扇锋尽出,趁着风灵剑攻势未完回守不及,眨眼间就在胥翎颈侧留下一道血痕! 风灵剑再度变短,胥翎不躲不闪、反手一拉,就在曾顺棋手腕处开出一条一掌长的血口! 两方攻势愈加惊险狠毒,短短十余次呼吸间,冰蓝色剑光与如墨扇影就已从阵心外围杀至阵心上方。 突然,东上将阵心冲出一道耀眼光柱—— “第七箭——” “御风!” 虚无空寂中,狂风突作! 胥翎分身终于赶回,被拉满的风灵弓爆发出七道比之阵心光柱更刺眼的白炽—— 面对着七支凌厉箭矢,曾顺棋却丝毫不见凝重神色,身形突然虚幻起来,下一瞬,所有白光竟都穿过他的身体,在宇宙深处轰然炸响! 与曾顺棋交手多年,胥翎当然有所警觉,耳后劲风未至,人已闪至一侧,几乎同时,原来那处的空间就被炸成一片黑洞! 大把神行符被点燃,空间法则被曾顺棋运用到极致—— 时而虚身、时而实相,游走于真实与虚幻的边界,胥翎几乎要被四射而来的金线包围! 面对曾顺棋这种玩弄空间如砍瓜切菜的敌人,最忌慌乱。 胥翎沉下心,与分身遥遥相望、镇守两方,澎湃神识汹涌而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将整个东上将覆盖—— 又是, 第七箭——御风! 借着刺目亮光的遮挡,胥翎真身一下从原地消失,身影比之鬼魅更轻、比之流光更快,几乎眨眼就到了曾顺棋近前,毫不犹豫、一剑刺出—— “铮——” 虚身! 又是虚身! 那便,再来! —————— 注: 1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古星图被分为三个区域,分别是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其中东西南北各代表一象,共四象,分别为北玄武、南朱雀、东苍龙、西白虎;星图中共有二十八宿,每象分七宿,即东方苍龙之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南方朱雀之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西方白虎之奎、娄、胃、昴、毕、觜、参七宿;北方玄武之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 2或跃在渊,出自《易·乾》。意思是龙或跃上天空,或停留在深渊,表示需要根据形势而进退。 3东上将是双恒星系统,这里假定仅双星系统,不考虑恒星的高温等特性。 写这章真的又困又卡。。。。。 第71章 朔星断 一连几次,御风的光芒已经将整片星域彻底照亮。 剑气涤荡、虚实变换、狂风乱作,整个东上将的灵力都被搅得混沌紊乱! 一连几次,仍旧没伤到对手,反倒是自己被金线割出不少伤口,胥翎冷眸微眯,眼底暗红愈加浓郁,一层层空间抽丝剥茧暴露在她眼前,她忽然冷笑一声,抬手收回分身,身周渐渐迷蒙起一层血红雾气。 那血红如此霸道,轻而易举便将空间侵占、掠夺,直至几乎半边东上将都变成了修罗地狱,另一侧的伪装才一下破碎——无边鬼气猝然涌现,黑雾不停地翻涌鼓荡,愤怒地想将被那片被血红侵占的领土尽数夺回。 下一瞬—— 修罗地狱轰然撞上森然鬼蜮! 曾顺棋的真身终于显现,他却只是意味深长一笑,双指一搭,手诀顿时完成,胥翎脚下那数不清的、原本看似乱拉的金线竟然全都爆发出强烈金光—— 九天万星阵! 胥翎心中一凛,脚尖轻点,整个人立刻腾至上空! 从高处向下俯瞰,一根根金线无限延长扎进远处宇宙的数不清星辰中,浩瀚无涯的星汉之力被金线组成的九天万星阵引导着,汇聚在胥翎脚下,将整片空间都交织成一片锋利绚烂的暗蓝色—— 这是大半星穹天盖的力量! 胥翎居高临下地冷睨着操控着九天万星阵的曾顺棋,对方嘴角已经溢出一丝黑血,显然仅凭一个人想要操纵这等阵法,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察觉到自己的气机已经被星穹天盖锁定,胥翎明白,这是要借神器之力将她彻底镇杀在此! 神器……神器…… 她扬起下巴—— 哪门子的神器?! 在她的血脉面前, 算个屁的神器! “律令万气……” 星空寂静一瞬,又猛地颤抖起来! 与从前那次不同,数不清的剑气集中在胥翎背后,将空间割裂成一条条、一片片—— “神风无极!” 剑指一出,上万道蓬勃剑气尽出,一下与星汉之力撞至一处! 又是一瞬突兀的寂静,而后一圈凝实至极的气浪以两方相接为中心,骤然荡开! 几乎是气浪经过的瞬间,东上将双星就炸成漫天碎石! 很快,整个太微垣都受到了一种犹如余震的冲击! 隔着比天堑更遥远的星辰碎石,曾顺棋口中法诀越念越快,手印翻飞间,念渐渐成了唱,一个个散发着金光的经文从曾顺棋口中诞生,配合着低沉晦涩的梵音,很快就将整片空间封锁—— 这是,大诛仙无相法门! 胥翎抬头,果然就见在那漫天繁星之内、密密匝匝经文之外,有三尊顶天立地的佛像正越来越凝实,全都居高临下、淡漠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宏伟,宏伟到了不能更宏伟; 压迫,压迫到了不能更压迫。 一尊透明玉质的石碑也被曾顺棋祭出,伴随着梵音升至胥翎头顶上方,彻底将这片空间镇压! 大诛仙无相法门加上天元无色碑,想必已经将曾顺棋的灵力耗尽,过往成百上千次的交手浮现在胥翎眼前,她突然叹了口气—— 于是双指一掐,镜宇溯宙被她以另一种方式施展而出—— 三面通天彻地的时空之镜面对着三尊俯视众生的佛像,每面镜中都映照出神色庄严的胥翎的法相。 她的真身则立于天元无色碑正下方、镜宇溯宙正中心,面对着刻满经文的玉润圣碑,轻飘飘推出一掌—— 三面镜中法相也面对着三尊佛像,推出一掌—— 神通,五阴化脉! 只这一下,几乎将胥翎全身灵力抽空! 同时维持镜宇溯宙与五阴化脉掌两种无上神通,根本不是她现在这个境界和这副身体能够承受的。 五阴化脉掌与天元无色碑相接的瞬间,三面法相也与佛像推出的巨掌相接! 狂暴能量瞬间就横推过四方空间一切存在,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轻而易举便将东上将双星剩余的碎石化为齑粉! 连带着东上将周围的周鼎、东次将、五诸侯、右摄提几星都被冲得粉碎! 百川汇海般的灵力冲刷过胥翎的经脉,轻而易举便将已经破碎不堪的经脉毁坏了个彻底,原本白瓷般的皮肤也开始渗出丝丝鲜血,混合着已经出现的、密密麻麻的伤口,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个被摔得碎纹密布的血红玻璃人偶。 这样的伤势放到任何一个修士身上都能立刻要了对方的命,然而胥翎还立着。 如此仿佛每个神经末梢都在惨叫的折磨她早就习惯了。 曾顺棋的情况同样也好不到哪去。 就在大诛仙无相法门和天元无色碑被破的瞬间,一大口黑血就从他口中喷出,在没有重力的宇宙中飘成一团狼狈的黑雾。 两方距离实在太远,胥翎当然闻不到血腥味,但看着对方颈侧那不知何时缠绕得宛如菟丝花一样的诡异黑色纹路,她知道曾顺棋已经毒发了。 胥翎的唇角勾出一抹畅快的笑。 她头一次这样欣赏天枢宗的残忍。 一想到对面那个叛徒时不时就会跟自己一样 遭受跗骨之蛆般的折磨,她就满意得很。 她早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谪仙人了。 命运已经教会了她以怨报怨、趁人之危—— 熟练地无视掉全身各处地疼痛,胥翎拉满弓弦,任凭最后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 “第八箭——” “风雷。” 狂风再起,空旷的周遭中突兀炸响数不清的霹雳雷电! 曾顺棋短促一笑,耳下骨石也随着他的笑微微颤动着,手中折扇一抖,朔星剑寸寸显现—— 直面霹雳! 两人都到了绝境! 两人都知道敌人到了绝境! 剑修可以没有灵力,因为剑修本身,就是武器! 仅仅一两次呼吸,曾顺棋已经杀至胥翎跟前,握住风雷箭的左手已经被灼伤得黑红,他却看也不看一眼,径直将已经被折断的箭支扔向一边。 万万里虚无之上,只剩剑气涤荡! 万万里寂静之上,唯有剑鸣铿锵! 剑影交错间,宇宙中仿佛响起了那些失落在宗门后山的低语—— “师姐,宗门内只有你擅长《流月剑法》,我想跟你学剑。” “师姐,求求你了……我真的很想成为师尊的亲传弟子!” “师姐,帮帮我吧,我保证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可以发心魔誓!” “……可以。” “师姐,我做得对吗?” “扫剑过后是穿剑,继续练习。” “师姐,为什么你不下山呢?” “……” “师姐,第四式的这个动作为什么剑气流通不顺呢?” “因为你没学标准,这里不是平刺……” “师姐,你好厉害啊!” “师姐,我终于赢了你一次!” “师姐……” “师姐……” “师姐……” …… “第十式,摘星揽月!” 澎湃剑气让一切星光都黯然失色,风灵剑的剑光几乎刺伤了曾顺棋的眼—— 看着手中朔星剑在风灵剑的剑气摧残下寸寸碎裂,曾顺棋想到了自己从紫微星法殿离开后,算的卦象。 他终于释然地勾唇笑开,嘴角已经没有毒血溢出,身形蓦地虚幻了一瞬。 胥翎心中猛然一紧,就在刚才那一霎那,她清晰地感觉到时空法则紊乱了一下。 就在她以为曾顺棋又要像之前许多次一样,凭借分身或者其他手段逃走时,对方的身影居然又凝实了。 她松了口气。 “这一式,你没有教过我……” “师姐……永别了。” 风灵剑毫不犹豫、准确无误地穿过面前人心口。 第72章 浮生大梦之送葬 写在前面:接下来五篇不是番外,连着张起灵昏迷的情节,具体会后面解释,一共五篇,全是张起灵的经历但性格会跟之前的他有出入(每个人在星穹天盖的经历和考验都不一样),可以攒着一起看,但一次性看完可能心里会有点难受 —————— 我叫张起灵,我是个孤儿。 我本来可以不是个孤儿。 小时候算命的告诉我,我是天煞孤星,会克死我身边所有人。 我不信。 但亲戚们信了。 所以亲戚们都远离了我,和我的父母。 现在想来,亲戚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身边的确再没有人了。 但我知道,他们不是我克死的。 是因为战争。 我的父母是在逃荒路上生病死的。 如果说我一定要为他们的死亡负责,那就怪我没办法像故事里的仙人一样不吃饭吧。 怪我不能多给他们节约一口饭。 我还是要吃饭的。 我还是要活下去的。 算命先生的话,到了今天,我也确实信了。 不是因为周围人的结局。 是因为我身上确实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比如我出生前,母亲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仙人,他告诉母亲,要给我取名叫——张起灵。 母亲不识字、父亲也没念过书,如果没有这个仙人的提点,也许我会跟村里的其他孩子一样,叫张大狗,或者张狗蛋,又或者干脆没有名字。 因为这个梦,父亲和母亲都高兴坏了,认为我一定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以后是要封侯拜相的。 然后家里的亲戚就变多了。 只是后来又都没有了。 我曾经也因为自己有个像样的名字沾沾自喜过。 直到那个该死的、多管闲事的、疯疯癫癫的算命先生,说我这个名字不是好名字。 起灵、起灵,说白了就是送葬的。 天上的神仙说我是个送葬的。 我也确实变成了一个送葬的。 我将身边的人都送走了。 真准啊。 我身上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那是一个该死的、丑陋的纹身。 那是一个麒麟。 因着这个,我还怀疑过是不是母亲在梦里将仙人的话听错了——我是不是应该叫张麒麟,而不是张起灵? 麒麟多好啊,上古祥瑞。 这才是封侯拜相的人应该有的名字。 而不是什么送葬的破名字。 但麒麟是不会给人送葬的。 所以母亲没有听错。 唉。 除了这个,我还有个秘密。 我经常梦见一个女人。 然而我从来就看不清她的脸。 她只是远远站在我的梦里,而我远远望着她,心中无比怅然。 她是谁呢? 她一定非常漂亮吧? 否则怎么会让我几十年如一日地魂牵梦萦呢? 我从没有对外说过这个秘密。 我希望她只属于我。 但我是一个孤儿,穿着破草鞋、披着破布烂衫,我怎么能靠近她呢? 好在上天终于可怜了我一次。 祂给了我一个翻身的机会。 我所在的土地上,皇权岌岌可危,各地诸侯并起。 我有时候在想,皇帝可真爽啊,哪怕是个末朝皇帝,也一定比我这种吃野菜、挖观音土的人过得好得多。 幸运的是,我居然还是跟皇帝有一点相似之处的—— 他跟我一个姓。 就因为这个,我终于翻身了。 我当时发热,几乎要死了。 对于穷人来说,发热就是要命的毛病。 我的父母就是因为这个,永远离开了我。 发热多凶险啊,就算是富人,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世道就是这么残酷。 人命就是这么脆弱。 发热的人是很怕冷的。 但我没有足以蔽体的衣服、也没有被子,我只能躺在路边野草堆里等死。 那该死的麒麟纹身又出现了。 可是它这一次居然发挥了大作用。 它让我被一个地方大官看到了。 大官当场将我接进马车,他竟然不嫌弃我。 他问我姓什么。 我说我姓张。 他更高兴了。 我当时完全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只有一点点祈求,我会不会是他的远房亲戚,被他路过认出,然后善心大发救下我? 之后的情况,却比我想象的更好。 很快,我就被大官送给了管理这里的郡守。 我不知道那天大官跟郡守说了什么,第二天,我居然受到了一个当过太医的大夫救治! 太医啊! 这可是太医啊! 给皇上治病的人物! 我是谁? 我特么就是个送葬的! 有一天送葬的居然也能被太医诊治,我真是给手艺人争光了。 有了太医的医治,每天又吃饱喝好,我的身体很快就彻底恢复了,甚至比之前要健壮得多。 穿上郡守给我准备的衣服,我从来没发觉自己居然还真有如此潇洒贵气的一天。 很快,皇帝驾崩了,四处战乱更甚。 郡守告诉我,皇帝是被毒杀的。 我当时很惶恐,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告诉我这种秘密。 话本上不是说,秘密知道得太多就活不长吗? 是的,在郡守这里,我终于学会了识字。 郡守看出了我的忧虑,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神秘一笑,而后突然起身,朝我深深鞠躬,嘴上喊道:“臣,恭请皇上圣安。” 谁? 你特么说谁? 谁特么是皇上? 我? 我这个送葬的?! 我一下懵了。 天下也懵了。 因为原本统一的国度上,一个月之内,各地竟然先后宣布了五个皇帝。 我就是其中一个。 我懂了。 军队打仗讲究“出师有名”。 而我,就是那个名。 我的作用就是,在将士上场前,跟他们秀一秀自己的纹身。 郡守,哦不,现在该叫他爱卿。 爱卿给我准备了几个漂亮少女。 说是填充后宫。 我看着这些女子,她们大都神情懵懂,也全都是家族下注的牺牲品。 我突然感觉非常厌倦。 我想到了梦中的那个女人。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我揉着额头,挥了挥手让底下的人决定。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决定的权力。 我只是个傀儡。 傀儡就要有作为傀儡的自觉。 我不想变成先帝。 我现在又觉得末代皇帝不一定比得上从前的自己了。 末代皇帝是会给自己送葬的。 这还是算了。 我的住处、不、后院,变得热闹起来,时不时就会听到女人的声音。 大多是想家的哭声。 这样的热闹使我无福消受。 但这些女人里,有一个是不同的。 她不是嫡出的女儿,但她的母亲非常爱她,常常来看她。 跟满院的哭声比起来,这里实在太安静了,也太温馨了。 我不喜欢后院的哭声,也不喜欢吵闹,所以我几乎从没主动踏进过后院。 爱卿们也不管,他们都忙着打仗、忙着争权夺利,而我毕竟还没有真正登基,不需要考虑储君的问题。 我只是会在那位母亲前来看望时,悄悄站在院外,看上一两眼。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爱,爱一个人。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又让我相当羡慕。 小的时候,父母也爱我。 但很多穷人的爱是贫瘠的,特别是常年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穷人。 我是渴望爱的,渴望这样满得几乎要溢出的爱。 我明明都是个“皇帝”了,却好像还是跟外界无关。 倒也难怪,以前皇帝毕竟都自称“孤”、“寡人”,当然了,这个“寡人”是字面上的“寡人”。 比起那些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大叫放肆的“爱卿”们,我觉得我的品德还算过关。 只可惜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寡人”败了。 毕竟我是个天煞孤星,克人的功力相当深厚,怪只怪“爱卿”没有早日为我算一卦。 不过他要是算了,我就当不成这个“寡人”了。 天煞孤星之所以是孤星,就是因为别人都死了,自己死不了。 所以孤星的命是很硬的。 我又一次差点死了。 但我还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 大地上到处都是战争,这个世道更乱了。 我已经累了。 于是回到了父母的坟前。 我打算继续做一个送葬的。 那个疯疯癫癫的算命先生又出现了。 我也送走了他。 临走前,他将一身本事都教给了我。 原来他是个道士。 我也成了个道士。 比做一个送葬的稍好点。 道士以降妖除魔为己任。 这世间的妖魔太多了。 我又想到从前后院里那个幸福的姑娘,其实世间还是有爱的。 命运逼我成为孤家寡人,逼我出世。 但我好像没办法顺应命。 按照疯子师父的说法,我就是个犟种,我没学到位。 哪有道士不顺势而为的? 但我就不。 修道不就讲个自然而然么? 我虽然不顺应命运,但我顺应本心呀。 而且谁说这一定就不是顺应命运了? 我还是入世吧。 就算死,也要死在给妖魔鬼怪送葬的道路上。 说到底, 我还是个送葬的。 —————— (写之前状态还不怎么好,写完发现超常发挥了,后面几篇不知道能不能接住。。。) 第73章 浮生大梦之起灵 我小时候常常想,人怎么会穷成这样? 家里只有一套衣服,爹娘总是挑半夜的时候出门劳作。 白天太光亮了。 不是我们这种人应该出现的时候。 人越穷、就越想种更多的粮食,越想种粮食,就越要生孩子。 所以人越穷,生的孩子就越多。 我生得最早、长得最快,爹娘养不起我了。 他们需要一笔钱。 一笔活下去的钱。 那是我唯一一次穿上了家里的上衣。 衣服很大、很臭,从头到脚将我勉强罩住。 听娘说,它是从被水泡烂了的尸体上扒下来的。 那个尸体,比我们富有。 爹穿上了胫衣,用草绳系在腰上,上半身则裸露着。 我们走了半个月。 终于走到镇上大酒楼旁边的角落里。 从日出等到日落。 等着达官贵人吃饱喝足、整理衣襟、闲庭信步地离开。 夕阳将达官贵人的影子拖得那么长,然后将我们牢牢锁在他们的阴影里。 我被掌柜的带进了酒楼后厨。 家里从此少了一件上衣、多了一吊钱。 掌柜的是对我最好的人,尽管我时常会遭到他的打骂。 但至少他能让我吃上入口的饭菜、穿上完整的衣服。 掌柜的儿子跟我差不多大,正在镇上最好的私塾里念书。 每天傍晚,天边微微泛红的时候,内掌柜就会戴上她的珠钗,领着丫鬟到私塾门口接她的儿子。 我一旦开始忙前忙后地送菜端水,他们就回来了。 风雨无阻。 我还认识一对夫妇。 每到初一、十五,他们就会到店里用饭。 他们总会点最好吃、最昂贵的几样。 男人会在各个节日为那个女人准备礼物,有时候是首饰、有时候是胭脂,有时候是亲自采的荷花,有时候是亲手雕的木牌。 他们常来,所以也眼熟我。 在所有客人里,我最喜欢他们。 尽管我已经习惯了客人们的辱骂、轻蔑甚至偶尔的出气责打,我还是喜欢温和的人、温和的态度。 更重要的是,大约是看我年纪小、或是看我可怜,他们时常会给我小费。 酒楼包吃包住,所以没有工钱。 偶尔的一两钱小费,就是我的收入来源。 我很羡慕他们。 如果他们是我的爹娘就好了。 七岁之后,我再也没见过爹娘。 每天中午和傍晚,都是酒楼最热闹的时候。 客人们高谈阔论、举杯庆祝、言笑晏晏,酒楼人声鼎沸、饭香四溢,这些都与我无关。 湿冷的擦桌布、滚烫的菜盘、忙碌的脚步、气急败坏的催促、频繁的道歉、油腻的饭后碗筷和饥肠辘辘的肚子——这些,才是我熟悉的伴侣。 这里发不了财。 我看着攒了三年的半吊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我不想再当个穷人。 士农工商、士农工商。 我没有土地,也没有背景,我或许只能从商。 哪怕当个低贱的富商。 只要富就好。 再低贱,也不过现在了。 床头还放着已经洗干净的、但彻底烂了的、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上衣。 经商需要本钱。 我想到了那具比我还富有的尸体。 大概大部分尸体都比我更富有。 终于又熬到了年底。 这是我每年唯一能离开酒楼的时候。 春节是每个人都庆祝的节日,不管这个人有多穷。 身后的镇子响起了鞭炮的噼啪声,大概是像掌柜这样的有钱人放的吧。 听着鞭炮声,我跑进了深山。 我也许真的很有当土夫子的天赋,居然第一次就找到了一座大墓。 或许就因为我上辈子是土夫子,所以这辈子才遭了报应?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黄金、银两、财宝。 更重要的是,有书。 书、保存得尚且完好的书。 这是什么黄金、首饰都比不上的。 书太贵了。 太贵了。 我知道读书的重要性。 君不见掌柜的都非要逼着自己儿子读书么? 我也要读书。 我用银两为自己赎了身,然后就住在墓里读书。 饿了就外出打猎,或者拿点钱到最近的农户家里买吃的。 一年、两年、三年…… 我终于会识字了、会写文章了、会写诗了…… 但我还是更想发财。 这大概是以前穷怕了的毛病。 科举来得太慢,而且我这样有限的学识大概打动不了考官。 更别说我毫无背景。 务农? 我想到了七岁前的父母—— 算了吧。 我拿着身份符牌,站在县里的岔路边,负责分田地的知县离我不远。 不知道站了多久,我看了看天色,转身离开。 读书不仅会教人如何做人、如何管理天下人,还教人如何经商。 这当然不是直接写在书上的,毕竟读书人都看不起商户。 我只是通过读书,知道了人的需求,特别是读书人,或者说,达官贵人的需求。 他们的臭毛病我太了解了。 我拿着银子,做起了第一笔生意。 不出意外地,我发财了。 银子成百上千倍地流回到我手上,我也有了自己的盘口、人手。 一年后,我拿着足够的钱,回到了那座古墓,将欠的钱都补足了。 看着重新被封好的盗洞,我跪在地上,朝主墓室磕了几下头。 我还在白天、没人看到的时候,回到了记忆里已经褪色的土屋。 我用那件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上衣包了好几锭银子和十几吊铜钱,然后将它们扔进院子。 这足够他们生活很久、很久、很久。 我听见身后有人叫我,但我没有回头。 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年岁越来越大,生意也越做越大,手下的人越来越多,又都越来越多地结婚了。 我还是一个人。 我培养了几个接班的徒弟。 或许是看我太寂寞,徒弟们建议我多入世走走——经商本就是入世的。 我只是学会了经商,但我没有学会入世。 我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 生意继续越做越大,事情终于慢慢开始逃脱我的掌控,我不由自主地卷进了世俗的洪流中。 我成了皇商。 一时风头无两。 但我很清楚,这地位看似风光,实则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皇帝日薄西山,新的竞争愈发激烈。 身处这个位置,不是想独善其身就能做到的。 燕王夺嫡失败了。 我也跟着被打入天牢。 就快行刑了。 我意识到,自己似乎入世太深了。 我的初心呢? 我有初心么? 我叫什么名字呢? 铡刀终于落下,徒弟们从菜市口将我的身体接回了故土。 “起、灵——!” —————— 这篇勉强接住了啊啊啊啊啊!qaq 第74章 浮生大梦之边疆 话说前朝诸事,最精彩纷乱不过永嘉年间。 民间有传,若无永嘉,祁朝便无此后一百五十年。今儿个咱要说的,就是那永嘉年间的二三事。 这永嘉帝啊,本不该称帝,他老子昭武皇帝驾崩后,该是永嘉帝之兄,时太子原齐王登基,谁知那太子竟在登基前一晚,死在了女人肚皮上! 咱在这儿插一嘴,这齐王之死,向来众说纷纭,一说比一说不着调,都是老百姓胡乱猜的,里头的水,深得很哟! 昭武皇帝活得久,后宫又充实,一共生了十六个儿子,其中五个儿子都能力出众。永嘉帝排第九,他老子驾崩时他才刚及冠,这前二十岁日日打马游街、遛猫逗狗,按理说,这皇位是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头上的。 怪就怪昭武皇帝五六十了还迟迟不立储君,上头五个儿子那是争得头破血流、手足相残啊! 一直到五个都争没了四个,就剩个齐王,昭武皇帝才立了储君,也就是这,直接给永嘉年间的混乱埋了祸根! 咱这永嘉帝的风流名头,想必在座大伙儿都或多或少听过吧? 一直到现在,那些名妓,都还口口相传他的风流韵事呢! 但咱今天要讲的,偏偏就不是这永嘉帝,反倒是永嘉帝的好友、前朝镇国大将军——张起灵。 张起灵,这名字听着怪吧,诶,人家其实原名不叫张起灵,叫张晏川,字起灵。那为什么要起个这种晦气字呢?还得是因为这位镇国大将军的八字。 这张起灵一出生啊,张府一个精通命理的谋士就给他算了一卦,说他这人煞气太重,一生多与死人打交道,所以要取字为起灵,化一化身上的煞气,免得年少早夭。 当时张府也亏得听了那谋士的话,后来确实证明,这谋士是真有点本事。 张起灵的父亲,我相信大家都知道吧,诶对,就是昭武年间的兵部尚书。这都做官做到兵部尚书了,肯定跟皇帝关系相当不错了,属于皇帝近臣,也因为这个,张起灵从小就认识永嘉帝,他俩那是打小的兄弟情。 不过所谓定安四爷,咱们也别忘了另外两个人——御史大夫之子,林云智、林致之,和吏部侍郎之子,傅景钟、傅光乐(yue)。 就这四个,从小形影不离。 要说定安四爷,那这逸闻趣事可就多了去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毕竟是当时定安贵女们都伸长了脖子想嫁的人物—— 永嘉帝,无需多言,性格最潇洒多情,论背景、论性情,那都是第一等风流人物; 张起灵,人称定安着名石头,可见其冷漠寡言; 林致之,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讲长袖善舞,冷面独断第一; 傅光乐,最是性格温和,风光霁月十分。 偏偏就是这么完全不同的四个人,就跟从小拜过把子似的,联袂搅动起永嘉十几年风云。 什么?你问为啥其他三位都成家了,就张起灵一辈子没成家? 害,我不都说了么,这张起灵啊,乃是定安着名石头。 关于这个,我就再跟各位看官讲个故事吧。 说是在昭武年间的一次春日宴上,一定安贵女看上了张起灵,就让自家兄长去问张起灵有没有娶亲的打算,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这位姑娘的兄长呢,跟张起灵不熟,但他跟傅光乐熟悉啊,于是就拜托傅光乐帮家妹问问。 傅光乐也一一帮那姑娘问了,果不其然就被张起灵拒绝了。 这傅光乐一想,人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家世也相当不俗,总得给个理由吧,于是又问张起灵,你们猜,那张起灵说了什么? 他竟然说,自己已经心有所属了。 这可把几人都吓了一跳,毕竟一天到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没见这着名石头对哪位姑娘多加关注呀! 这下几人都来兴趣了,永嘉帝赶紧追问张起灵心悦哪家姑娘,他找昭武皇帝帮忙赐婚。 谁知那张起灵居然答——那姑娘在梦里! 你说这好笑不好笑? 后来心悦张起灵的姑娘是彻底伤了心,认为张起灵是在敷衍自己,第二年就找个人嫁了。 好了说回正题,永嘉帝登基后前两年,可以说是步步掣肘,就是个傀儡皇帝,直到他的三个好兄弟逐渐在朝廷站稳了脚跟,他才掌握了部分权柄,勉强算是坐稳了皇位。 但前朝当时实属沉疴已久,朝廷腐败、军队乏力、大臣结党营私、欺上瞒下,一派气数已尽之象,龙椅岂是一时坐稳就能算了的? 永嘉八年,大旱紧接大水,民不聊生,朝廷东西两派趁着赈灾大肆敛财、中饱私囊,时任户部侍郎的傅光乐感民生多艰,发誓要打尽蛀虫,终于费尽心力搜集到部分关键罪证,连夜密报紫微殿。 孰料只傅府至紫微殿如此距离,密报竟也被内奸截取,次日朝廷哗然,东西两派联合向上施压,在林致之、张起灵、永嘉帝力保下,傅光乐才免去杀身之祸。 但为了稳住前朝局势,永嘉帝不得不妥协,贬傅光乐为应县县令,至此远离京城。说到这儿,各位可知这应县在哪? 要我说,永嘉帝为了自己这好友可谓是费尽苦心。应县乃前朝中线最南县,虽说环境艰苦,但唯独不受东西两派挟制,永嘉帝此举,是为保全啊。 自古以来,官员流放或贬职离京,特别是傅光乐这种情况,最易半路出现变故,是以咱这镇国大将军、时任兵部库部主事的张起灵就自请“押送”傅光乐前往应县。 听见这话,东西两派这些老狐狸肯定不乐意啊!心说你武状元张起灵跟傅光乐的关系定安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啊?你那是押送么?你那分明是护送罢!有你护送,那我们还刺杀个屁啊! 东西两派的步步紧逼那是彻底惹恼了永嘉帝,一向以温和着称的皇帝竟然当朝怒喝——“卿等若不欲张爱卿押送傅光乐,亦可,但勿怪朕以大卫为注,尽曝尔之龌龊于世!” 东西两派一听,这还得了,为了个傅光乐,皇帝竟然连皇位都不想要了,他们自己那些破事,可千万不能被皇帝小儿拿到明面上来说啊!这皇帝小儿确实没什么权力,但要真是逼急了,谁也不好受,还是算了吧。 就此,这事儿才勉强算完。 当然了,傅光乐在前往应县的路上,确实也遭到多次暗杀,但都一一被张起灵化解了,此后武状元的名头是彻底响彻朝廷上下。 然而世事无常,命运多舛,傅光乐虽身处江湖之远,但日日心忧其君,加之应县条件艰苦、公务繁多——永嘉十二年,定安风光霁月之最,殁。 唉,真实乃草际鸣蛩、惊落梧桐啊。1 只可惜傅光乐生有友人相送,死却难回故土。 你问为什么永嘉帝不让张起灵接他尸骨回京? 答案很简单,傅光乐被贬后才不过一年,这武状元就被东西两派给挤兑到边疆去了! 虽说给了他个骁骑参领的名头,可就大卫当时那军队实力,跟让人到前线送死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他会被挤兑? 害,还不是因为他老爹年初时突发恶疾,不得不辞去兵部尚书一职,这没人保他了,可不就被挤兑走了嘛。 是,按理说,这老爹生病,儿子不该外派,可你也不看看,这东西两派的老东西是讲理讲情的人么?永嘉帝都被逼成什么样了?就那种情况,他能保证大卫江山不易主就算有本事了! 再就是,张起灵他老爹为何突发恶疾,野史上那也是猜测颇多,有说下毒的、有说溺水的、有说受伤的,总之这事儿肯定没那么简单就对了! 现在人一提到张起灵,都是战神、威风凛凛云云,唉,却不见他一生之苦哟! 永嘉十二年,亲兄弟似的人走了,自己却远在边疆无法送葬、收尸; 永嘉十三年,老爹病情垂危,永嘉帝倾整个太医院之力也只争取了半月时间,屡次令他回京,却屡次受阻,张起灵权衡再三,最终也只是上书婉拒了皇帝的好意—— “今外寇侵扰,边疆告急,臣不忍使边民复受烽烟之苦,恳请陛下恩准。并祈陛下代臣告父,儿不孝,殁后必亲向父前请罪。”; 永嘉十四年,大旱,国库严重亏空,张起灵被迫带兵掘墓以充军饷。次日朝廷震动,趁机弹劾上书,奏折像雪花一样送进紫微殿。永嘉帝联合东派向西派发难,张起灵因此逃过一劫。 永嘉十六年,时任京兆尹的林致之半夜入京与帝密谈,遇刺,护驾身亡,皇帝震怒。此次密谈,东西两派罪证已经收集完全。张起灵在边关经营多年,永嘉帝也因此彻底握稳兵权。 次日早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杵; 永嘉十七年冬,边疆大雪纷飞。趁大卫国库空虚、朝廷人才凋零、军队号令无力,外敌大举来犯。 张起灵临危受命,传诏的同时永嘉帝立刻修书一封,表明与大卫共存亡,让张起灵全权指挥、放开手脚打仗。 张起灵回信: “在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之前,应是——” “兵卒陷沙场,将帅镇远疆。” 永嘉十八年末,镇国大将军马革裹尸; 永嘉十九年春,大卫胜。 —————— 1草际鸣蛩。惊落梧桐。:出自宋代李清照的《行香子·七夕》,在这里是为了引下一句——正人间、天上愁浓。 预防针: 友伴、君臣、家国之情。 背景架空,勿考究。 第75章 浮生大梦之追思 前排提醒:翻译在后,本篇为后世朝廷官员对张起灵的追思(主要总是以第一人称写太同一化了,水平有限,不好的地方见谅) —————— 自余忝列参政,倏忽一月矣。明日小寒,冷气凛然,窗外风雪交加,余辗转反侧,不能成寐,遂披衣起坐,燃灯于案。 见烛光摇曳、昏黄如豆,余念及百年前张公之事,彼小寒之夜,其亦如此夜不成眠乎?其料知翌日之变耶?心存惶恐否? 思至此,复觉己见之鄙陋,张公乃圣贤之人,当已洞悉天命,从容面对,岂有忧惧之心哉?余以小人度君子之腹,实属不妥。 余更欲知者,乃张公辞官离朝、步下正阳宫长阶之际,心中所感何如。 余与张公同出江南,然家世迥异。余家世代为宦,张公则出身微寒。遍览史籍,未见张公自述身世。幸有惠丰郡守常夸耀乡里才子,世人始得窥张公生平一二。 闻张公少贫苦,常佣工豪强之家,夜则焚膏继晷,研习不辍。二十弱冠,便高中进士。惜其妹相依为命,竟于揭榜之日难产而殁,自此孑然一身。 自翰林修撰至参知政事,历八年而成。升迁之速,既得天下称颂,亦招致朝中嫉妒。张公襟怀坦荡,非矜非讨。但唯以上欲孤臣,故其成孤臣也。 君臣同心,则臣可遂其志。张公少时尝睹民间疾苦,故任参政十年间,改革利民之策层出不穷。其治下,朝廷运行高效,风气清廉,不见贪腐,天下足谓葳蕤繁祉、安定宁靖矣。 然安易生怠,帝渐疏远,旧怨乘机构陷,以帝忌张公之声望,肆意诬蔑。当谗言诽谤,张公仅上书自辩,后默然无语。民间百姓却自发陈情,请帝明察秋毫。 此等行为,实犯上之大忌。 于是古今第一奇才,终被迫自请解组。 生为黎民,死亦为民。呜呼哀哉!呜呼哀哉!每念及此,心痛不已。 张公屡下正阳宫阶,今始卸官服而行。举目四望,百里陋舍必自足下展矣。其将回首彼壮丽巍峨之正阳宫乎?也见民宅破败如霉米,皇城辉煌似琼楼乎? 其步出墙,将叹乎? 如此鞠躬尽瘁、体察民瘼之参政,将以壮志未酬而悒郁乎? 其出宫门,翌日承诏,犹能恬淡从容受之乎? 为己所定律令、守其素志持守,赴死于彼,殆如朝天祭神之肃圣欤? 若知殁后清名蒙垢百年,彼岂仅付之一哂而已乎? 今余亦处此位,内惶惶不已。惧有负圣恩之望,恐德薄才疏、难副其任,忧徒为庸人、未能尽心以济苍生。嗟乎!值张公百年之祭将近,追思敬仰之情油然而生。愿张公在天之灵,佑余勿失本心! 甲辰年腊月初六 (翻译:自从我当上参政以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明天就是小寒了,气温实在严寒,窗户外面风雪凄厉呼号着,我实在难以入睡,干脆起身点灯坐到书桌前。 看着烛台里的昏黄跳动的火光,我突然想到百年前的张参政。 百年前的小雪这天,张参政也是如我这般夜不能寐吗?他该是早就预料到自己第二天的遭遇了吧?他会因此感到惶恐吗? 想到一半,我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幼稚局限,张参政当然是知道自己的结局的,他该是早就接受了最终的结果,大概他根本不会因此辗转反侧。我怎么能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腹呢? 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的是,张参政当朝辞官后、走下正阳宫长长的阶梯时,他心中的想法。 我同张参政一样,都来自江南。只是不同的是,我的父辈都是为官之人,张参政却是实实在在的平民出身。我翻遍史料,发现张参政竟然没有一次主动提及过自己的家世背景。好在在他年轻风光时,惠丰郡的郡守为了沾沾他的名气,时常谈起自己郡中出现的这名天才少年,这才给世人留下了了解张参政的机会。 据说张参政年少贫苦,常常一边给当地豪强做工,一边熬夜苦读。一个人是否是天才往往早有预兆,不过堪堪二十,他已经考中进士。只可惜从小与他相依为命的妹妹却在放榜的那天因为难产离世。这位古今第一奇才,至此彻底成为孤家寡人。 从翰林院修撰到参知政事,他走了八年。如此晋升速度,除了带来天下赞誉和满朝艳羡外,也为他树立了许多政敌。张参政胸怀坦荡,为人并不傲慢,反而待人十分有礼懂进退。只是因为皇帝需要一个孤臣,所以他就成了孤臣。 当君臣一心时,臣下自然能大展抱负。张参政年少时见惯了民间疾苦,所以在他当上参政的前十年间,各种改革和利下的政策层出不穷。朝廷运转效率奇高、风气清正、不见贪腐,称得上国家葳蕤繁祉、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河清海晏、八方安定宁靖了。 然而安逸容易滋生怠惰,皇帝日渐懈怠,君臣逐渐离心,早年不满张参政的人也在此刻出手打压,抓住皇帝忌惮张参政声望过高的心理,毫无底线地栽赃陷害。 面对外界的狂风骤雨,张参政只是上书了一本自辩后就再不言语,反倒是民间百姓自发请命,要求皇帝彻查幕后黑手。 这显然犯了古往今来皇帝的大忌。 这位古今第一奇才也正因此,被一步步逼到了自请辞官的地步。 生也为民、死也为民。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每每想到这一天,我就感到无比惋惜沉痛。当他第无数次走下正阳宫前的阶梯、也是第一次脱下官服走下阶梯时,放眼望去的一定是无数百姓屋舍自脚下铺展开的景象罢? 他会回头看一眼身后雕梁画栋、气吞山河、高大威武的正阳宫吗? 百姓的屋舍如发霉的米粒一般渺小破败、皇宫又如玉宇琼楼般宏伟辉煌。 当他一步一步走出宫墙时,他会叹息吗? 这样一位鞠躬尽瘁、体察民间疾苦的参政,他会因为抱负最终无法施展而落寞吗? 当他走出宫门,在第二日接下圣旨时,他还是平静坦然地接受了吗? 为了自己制定的法律、为了自己的坚持,赴死对他来说,大概就像朝天神祭祀一样严肃神圣罢? 他若是知道自己死后名声被抹黑造谣近百年,是否只会淡淡付之一笑? 我如今也坐上了这个位置,心中却无比惶恐。 惶恐自己对不起君上的期待,惶恐自己德不配位、才不胜职,惶恐自己只是一介凡人,做不到一心为民。 唉!就要到张参政的百年祭日了,追思仰慕之情实在难以抑制,如果张参政在天有灵,请保佑我在这个位置不要丧失本心罢! 甲辰年腊月初六) 第76章 浮生大梦之江湖 总有人来问我,怎么样才能成为江湖第一刀客。 我每次都答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天赋? 可是没人相信。更让我烦不胜烦的是,除了来向我请教的,更多人则是来围殴我的,他们坚信只要把我打败了,就能拿到我手中的刀术秘籍。 我根本没有什么秘籍,甚至,我的师父还是个练剑的。 我是个六亲缘浅的人,我一出生,就被父母扔到破庙了,这“六亲缘浅”的程度可见一斑。 师父捡到了我。 找街边小摊批八字时,小摊说像我这样六亲缘浅的人,都是来这世间悟道的。 我该悟什么呢? 我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除了习武的天赋,大概只有……我总是梦见一个女人这件事比较特别吧? 我要悟的,会跟那个女人有关么? 她到底是谁呢? 我问师父,师父给了我一个大嘴巴子,骂我思春了。 放特娘的屁。 这特么跟春\/\/梦没一个子儿关系。 我想骂师父,但转头一看,这人又醉成了一滩烂泥,就不敢开口了。 他清醒时打人疼,喝醉了打人更疼! 师父总是喝醉,是因为一个女人。 我觉得他才是思春的那个。 那个女人是丞相家的女儿,我姑且称她为师娘吧。 毕竟这两人确实两心相悦、情投意合。 师父跟我说,他和师娘是在江南认识的。 当时师娘正在江南游玩,突遇一队土匪,或者说伪装成土匪的刺客,想将师娘劫持住。就在这时,师父路见不平,拔刀……剑相助,几下就将土匪打退,两人就此结缘。 好一个俗透了的英雄救美桥段啊。 不过我还是明白,这种桥段的确在话本上常见,但要是现实生活中真遇上了个这样英勇相救的剑客,恐怕大多数姑娘都是招架不住的。 更不要说我师父确实长得人模狗样的。 但现实毕竟不是话本,英雄救美也不会顺利迎来美满的结局。 丞相家的高门贵女,怎么会嫁给一个朝不保夕、身份低微的江湖剑客呢? 所以丞相得知这件事后,也只是给了师父几大箱金银,算是报了救命之恩。 要我说,丞相确实出手阔绰。 但奈何师父和师娘是两个犟……情种啊! 为了守卫他们的爱情,我每月都不得不牺牲几个夜晚,坐在师娘闺房的房顶上吹冷风。 我真是不容易。 我以为我会像这样——每月吹几晚冷风,吹到师父师娘都白发苍苍的那天。 大概是看我太辛苦,老天很快出手了。 前院传来慌忙火急的脚步声,我立时感觉不妙,跳下房顶就敲师父师娘的房门,又抽出刀准备守在师娘门口。 然而我和师父都被师娘赶走了。 师娘说丞相不会拿她怎么样。 我和师父就信了。 师父为什么会信呢? 因为师娘从来没有骗过他。 因为江湖没有高门大院那么多规矩,师父只以为丞相真的会像师娘说的那样,放他们海阔天高,或是把事情压下。 师娘死了。 暴毙。 丞相为了丞相府的清誉,不惜对亲生女儿痛下杀手。 那天师父喝了很多酒,要赶我走。 我对他很失望,所以一个人出去走了走。 直到有人找到我,我才知道师父居然杀回了丞相府。 他疯了吗?丞相府光是护卫就有好几百号人! 我不得不立刻赶去救人。 费劲力气才终于从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手中救下了人。 也正因此得了个江湖第一刀客的名头。 丞相重伤,性命垂危。师父也出气多、进气少。 我叹了口气,只能连夜赶路找到江湖中的一位毒女。 求毒女赐药救人。 毒女“咯咯”笑起来,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才道—— “要救你师父,可以,你得做我十年跟班。”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反正我跟着谁都是跟班。 毒女的药确实有用,但我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师父已经不想活了。 半年后,师父还是走了。 可能他实在不忍心师娘等自己太久吧。 江湖就是这样快意恩仇,有时候生死并不是很重要。 只是徒留我一个人。 师父临走前告诉我—— “起灵啊,江湖第一刀客没什么意思,你要多出去走走,人世间比这个美妙的,多了去了。” 我深感认同,但又毫不在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许多事,却永远难以切身体会。 我不想思考这么多,将师父安葬后,就去找了毒女。 毒女是个很妖艳的女人。 我只是客观描述一下她的长相。 因为这个,她有很多、很多情人。 所以每到半夜,她的小院就会传来诡异的嘈杂声。 吵得人心烦。 有时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听到?怎么从前师父和师娘就没这么大阵仗呢? 我实在无法忍受,只好一到半夜就出去躲躲。 老天估计也没想到吧,解决了师父和师娘,我还是摆脱不了半夜吹冷风的宿命。 毒女的小院就在我的住处的旁边,偶尔小院安静的时候,都是她半夜闯进我的住处的时候。 我大概明白她想做什么,所以唯恐避之不及。 她是好看,但我梦里已经有人了。 哪怕是男人,也是要守身如玉的。 一连几次后,毒女终于恼羞成怒,不再半夜来找我,反倒给了我选择—— “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你就自由了。” 毒女把一个小瓷瓶给了我,让我给将军府送去。 其实我真的很不想接这个任务,毕竟上次强闯丞相府已经让我吃了亏。但奈何“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啊! 好在我轻功还不错,成功让将军喝下了瓷瓶里的东西。 原来那是蛊。 我从不知毒女竟然还擅长蛊术。 毒女没过多久也死了。 整理她的遗物时,我才明白,原来她就是前朝那个着名的、离经叛道的公主。 公主爱上了将军,又是一个俗透了的狗血桥段。 可现实残忍的地方就在于,将军叛国了。 新朝替代了旧朝,将军还是将军。 毒女为什么要下子母蛊呢?为什么不下毒呢? 我觉得她大概是想跟背叛自己的情人同归于尽吧。 她或许一直都生活在心中的旧朝里。 旧朝灭了,她也不是很想活了。 毒女死前,我问她后悔么。 她答:“张起灵,你应该入世看看。很多事情没有后不后悔一说,因为这就是你的命运、你的世界。” 我又成了一个人。 很多年以后,我站在客栈二楼向下看,满街都是车水马龙,商贩、小厮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就是世界吗? 我好像明白江湖第一刀客的秘诀是什么了。 心中只有刀,自然就会成为江湖第一刀客。 心中若有一丝斑杂,都做不成江湖第一刀客。 无数陌生又熟悉的人和事突然涌上心头—— 泗州古城、瑶池仙殿、鲁王宫、塔木陀、巴乃、那个疯疯癫癫的道士、那件从尸体上扒下来的破衣服、边疆千里的风雪、快马加鞭的诏书、正阳宫下的万里江山…… 我又想到从前在喇嘛庙时,那块敲打了一年多却仍旧毫无规则的石头。 我觉得自己明白了。 江湖第一刀客已经做腻了,我该回到我的世界了。 …… 张起灵抬脚,走进人声鼎沸的集市,几乎与喧闹融为了一体。 一切都化成了星星光点消弭,头顶又是辉煌绚烂的星空。 —————— 这部分终于写完啦,小官经历这五世,体验了人生百态,真正学会了入世,而不是永远都做一个游离世俗之外的人间神灵。 第77章 欲望 “云、云彩妹子,你、你应该也清楚,我喜欢、你很久了,你你愿意嫁给、嫁给我吗?”胖子单膝跪地,双手将戒指托至“云彩”面前,一张大脸已经红了个彻底,看起来更喜感了。 “云彩”惊喜不已,一下就捂住嘴,好半天才开口,眼中似乎还闪着泪花:“胖哥哥……你也太突然了……” 胖子膝盖都咯痛了,还是满眼期待地盯着“云彩”,终于对方开口:“我当然愿意。” “诶!诶!好!”胖子激动地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言语,身后的“阿贵叔”和其他村民同时欢呼起来,整个瑶寨都满是善意喜悦的起哄声。 胖子一下站起,颤抖着手将戒指取出,小心翼翼地拉过“云彩”的手,他几乎要拿不稳小小的戒指。 终于哆哆嗦嗦、轻柔无比地将戒指套到“云彩”手上,身旁的起哄声更大了,所有人都在喊—— “亲一个!亲一个!……” 胖子满怀欣喜又十足尴尬地傻站着,反倒是“云彩”突然红着脸凑了上来,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胖子只觉脑中一下像烟花绽开,无与伦比的激动和幸福感一下冲上大脑,让他整个人都晕乎起来。 “哇哦——!” 身后人群齐齐惊呼,然后又同时放声大笑,人们在有限的时间里挥霍着无限的喜悦,巴乃的天地那么空旷、那么快活。 在嘈杂喧闹的欢笑声中,胖子突然伸手将面前笑吟吟的“云彩”抱起,甚至还兴奋地转了好几大圈—— “云彩!云彩!我王胖子爱你!” 既然已经订了婚,就要预备结婚的事宜了。瑶族结婚习俗跟大城市相当不一样,占卜、选日子、准备婚服、准备婚宴…… 接下来大半年的时间,胖子除了准备结婚的事情以外,还一直坚持减肥,就希望能够在结婚那天给“云彩”和自己一个最美好的回忆。 “胖哥哥,吃饭了,你在想什么呢?” 今晚的晚餐是烧烤,离开大城市太久,胖子有点想念这个味道,于是跟“阿贵叔”一合计,两人白天就进山打了些兔子、野鸡,留着晚上烤。 听见“云彩”的声音,胖子一下回神,快步走向院子里的火堆:“没什么,我想到铺子里还有些东西,觉得可以给你个惊喜。” 谁知“云彩”的眼睛里竟然开始出现泪光:“什么意思?胖哥哥你是要离开村子吗?” “怎么会?我当然不会离开村子……”胖子下意识摆手否认,却又突然顿住,他为什么不能离开村子呢? 胖子皱眉,感觉背后突然一片冷汗,身旁跳动的篝火在他眼底燃烧着,好像叫他看到了一场冲天大火—— 胖子意识到了什么,他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一切,手脚都冰凉发颤—— “你……你不是云彩,你是谁?!” “云彩”的表情似乎扭曲了一瞬,转瞬又覆盖为哀凄:“胖哥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就是云彩啊,我们都快要结婚了!” “云彩”的话似乎带着魔力,一股强大的欲望从胖子心中生发,叫嚣着要他留下,胖子的额头上很快就冒出冷汗。 这绝对不是云彩,绝对不是! 他到底在哪里! 想到这,胖子慌乱地转头看向四周,这才清醒地意识到周围的环境竟然一直如梦境般朦胧模糊,“云彩”还在声泪俱下地质问着,他心中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胖子感觉自己好像又有点晕了。 “操他大爷的!” 胖子暗骂一声,使劲揪了大腿一把让自己保持清醒,钻心般的痛苦终于让他意识到—— 欲望、留下来的欲望…… 是他的欲望在操控他! 胖子一下跑进厨房,死死操着刀重新走进院子,“阿贵叔”已经不见了,院中只剩下穿着瑶族婚服的、时而表情扭曲、时而梨花带雨的“云彩”。 欲望,既然是欲望在操控自己,那他要怎么出去?! 难道要杀了“云彩”吗?! “云彩”的哭声更凄厉了,每一次抽噎都像是一把利刃扎在胖子的心口上。 看着“云彩”如此悲伤的神色,胖子几乎握不住刀。 终于,他深吸口气,手中刀因为握得过紧而轻微颤抖着:“云彩,我知道你不是云彩,但你长这个样子,我实在下不去手……” “赌一把,拼了!” 胖子猛地调转刀尖,一把将刀刃插进自己的心口。 眼前景象顿时如流沙陷落。 “呼——!呼——!呼——!” 胖子猛地睁眼,脑门上已是大汗淋漓,视野中漆黑又绚烂的星空反倒让他松了口气—— “终于出来了!” “好点了么?”身旁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胖子急忙转头,就看见张起灵正坐在自己旁边:“小哥!你也醒了?!” 也不待张起灵回答,胖子连滚带爬地抱住了对方的胳膊:“呜呜呜!吓死胖爷了!小哥!你是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太诡异了!……” 隔了好久,胖子才听到张起灵叹了口气,将自己推开:“没事了。” 胖子一愣,又猛地坐直:“小哥,我怎么觉着……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张起灵看着胖子,眼神中带着少见的柔和和宽慰,只是没开口说话。 这样的眼神让胖子更奇怪了,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就是小哥变得比之前更像个“人”了。 “你还是小哥么?”胖子狐疑地上下打量张起灵,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脸色一变,声音陡然提高,“说!你为什么假扮小哥?!” 见胖子如临大敌的模样,张起灵微不可察勾唇:“要我把你所有收了吴三省黑钱的事情都告诉吴邪么?” 胖子一僵,却是彻底放下心,讪笑两声:“小哥,你真是小哥,唉,老子真是被折磨成神经质了。” 对了身份,胖子才彻底放松下来,琢磨起自己中招的事情:“小哥,你当时为什么会晕过去,你有什么感觉么?” 张起灵摇头:“没有感觉。” “那我们为什么会突然中招?这里他妈什么也没有啊!”胖子纳闷,不自觉又抬头向星空看去,发觉晕倒前那七道庞大压迫的黑影竟然仍旧矗立在星辰之外。 “不要抬头。”张起灵警告道。 胖子立马听话低头,连带着声音都压低下去:“怎么回事?是那几个影子?” “嗯,”张起灵少见有这样谨慎严肃的时候,“这是七仙女。祂们会操控心神,或者说,灵魂。祂们不仅能创造幻境,还能使人……轮回。” “七仙女?”胖子简直莫名其妙,“你说那七个大得望不到边的黑影是七仙女?而且什么劳什子轮回,电视剧也没这么玄吧?!” 只是很快,胖子又意识到了什么:“小哥,你他妈是说我们已经不在地球上了?!这里是——” “昂宿?!” 第78章 天命 母亲有很多好看的绣纱,买漂亮的纱、绣精致的图案,是除了打麻将以外,她最喜欢的活动。 每次我从老师家上完课,走在长沙城长长的、鲜活热闹的街道上,经过的小摊小贩总会笑着跟我打招呼:“白小姐,又下学了?” 我蹦蹦跳跳地经过各个摊位,时不时掏几个钱出来买点糖葫芦、或者爆米花又或是糖画儿……其他父母是不敢让像我这么大的孩子一个人在路上走的,这年头虽说比以前好了很多,但也算不上十分安全,总有偷小孩儿的。 但长沙城是没人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的,毕竟不要说父亲,光是干爹和老师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更别说,一个普通的成年人跟我对上,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长沙城的街道对于我来说,是非常自由的。 在傍晚夕阳的暖光下,我会灵巧地穿过挤挤攘攘的人群,母亲一定会准时站在柳鸢居门口等我,手上也一定会拿着一张漂亮的绣纱。 我一看到母亲就跑起来,长沙城的叶子绿了又红、红了又绿,风在我身后呼呼追赶,我每次都能精准地扑进母亲的怀抱。 “瞧你,又跑得满头大汗,小心被风吹了着凉!” 母亲总是嗔怪地用涂着艳色蔻丹的手指戳我的额头,然后再用那张精致的、带着名贵香气的绣纱帮我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轻薄柔软的纱从母亲的手心滑落一角,又随着她的动作,温柔地经过我的睫毛、鼻尖,就像是终于滴下了露珠的铃兰花,小巧可爱地上下弹动着。 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母亲用过的所有绣纱都拿来给我擦汗过。 但是家里还有更多的绣纱,它们往往比母亲手中的绣纱要更长、更宽,甚至漂亮名贵得多。那些绣纱同样出自母亲那双灵巧的手。它们被一片一片地叠起来,束之高阁。 母亲说,那是我小姨的。 我很想偷偷拿出来一片,但又不愿意惹母亲伤心,所以还是算了。 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母亲绣纱的时候,我总会时不时地去看几眼,美其名曰“监督进度”。 母亲知道我喜欢——这样漂亮精致的东西,很少有小姑娘不喜欢吧? 就像喜欢舞刀弄枪一样,我也很喜欢母亲变出来的漂亮绣纱。 大约是看出了我的好奇,母亲答应我,等我结婚的那天,她会给我绣一片独一无二的、最最漂亮的头纱。 但我真的没想过、没想过成长来得这样快。 柳鸢居真的很漂亮。它诞生在干爹的手上,其设计布局有多典雅自不必多说,母亲的打理又赋予了它另外的美丽——一种称之为生命的美丽。 越是漂亮的东西,在其凋零的时候,越是哀凄。 我不是没想过,母亲其实是绣纱绣累了,所以睡着了。 人总是不能一下睡着的吧?大多数时候,这会是一个包含呵欠、困倦、闭眼、失去意识的过程。所以母亲的这次睡着,也一定是经过了呵欠、困倦和闭眼的吧? 就像她半夜绣纱绣累了那样。 我真想告诉母亲,您要是累了,就别绣了,休息一会吧。 我可以不要那张用来结婚的漂亮的头纱,母亲可不可以醒来呢? 哪有人睡着、特别是睡这样一个永久的觉是果决断然的呢? 柳鸢居像是被一场大雪覆盖了,所有的一切热闹,都像是被一场大雪覆盖了,沉睡在冬日寂静寒冷的雪层下。 大概是看母亲睡着了,所以父亲也困倦了。 夫妻总是同床共枕的。 我还没到困倦的时候,相反,我被冻得非常清醒,我觉得可能我的心里也下了一场大雪。 成长就像这样,就像是一场大雪,冻得人打哆嗦,却终究会有融化的那天,然后在手心为你留下一点小小的湿润。 当然了,它还像母亲绣的纱,丢进火堆里,不一会便在火舌的舔舐下开始蜷曲、熔化、消失,只在灰烬里留下点点滴滴的黑色的泪。 我觉得这样的场景非常熟悉,这样的成长已经经历过很多遍,又好像还在一遍遍地经历。 为什么这场大雪不愿意停下呢? 站在这场漂亮的雪里,我听见背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小念。” 是谁呢? 那是一个非常优雅但苍老的女人。 我认识她,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 “仙姑?” 霍仙姑笑得很轻松:“看见我,你应该想起什么了?” 我愣了愣,然后点头。 她就继续道:“回去吧。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人力注定不能胜天,这就是天命。” “在生死面前,人总是要臣服于天命的。” “那你呢?”我听见自己问。 “已经晚了……在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笑着,一滴泪也没有,“而且,在出发前我看见‘霍玲’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女儿已经死了,死得非常彻底——那只是一个占据了我女儿身体的魔鬼。” “我要留在这里,这里才能见到我的女儿。” 她继续道:“你一定要活下去,活着走出去,之后你会收到一封定时邮件,那是我在出发前就准备好的,里面有我这几年搜集到的所有情报,和霍家的人手……帮我为她报仇,小念,算我求你。” “好。我答应你。”我抬手将不自觉滑落的一点泪擦干,“可你不是说,臣服于天命就能出去吗?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这就是我的天命。” “这就是一个母亲的天命。” …… 眼看着霍仙姑的“尸体”在自己面前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念娘才抬头看向远处亮白色的星河。 无边细雨仍在下落,在她的睫毛上结起了蒙蒙雨花,透过这层雨花,面前的宇宙更显深邃浩瀚。 经过这一遭,她如今已经明白了,这星河还有另一个优美的名字—— 鹊桥。 这里是牛宿,这条悠长迢遥得毫无边际的河汉将世界分成了两半,同时又一个照面便轻而易举地将她和同伴隔在了阴阳两岸。 如同连牛郎织女都无法挣脱的宿命,它掌握着一个残忍的、名叫别离的权柄。 —————— 太忙啦,今天略略短一点 第79章 饥荒 “你们两个,哪里来的?!” 一声厉喝突然从被贫民围得水泄不通的布告栏处传来,打断了解雨臣的思绪。 他看了张海盐一眼,对方同样没什么表示,显然是跟自己一样觉得应该静观其变。 正当解雨臣思考自己要如何开口才能不露馅时,主事的男人已经走出贫民的包围圈,来到两人面前。 与他身后那些瘦得皮包骨的贫民不同,这男人相当肥胖,目测起码远超200斤,他向解雨臣两人走过来时,满身的肥肉都随着他的动作上下左右抖动,像是一层层肥腻的波浪,令人作呕。 更加让解雨臣难以忍受的却是这人的眼神——满是高高在上的轻蔑,又偏偏诡异地带着一丝渴望。 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饶是解雨臣忍耐力再好也还是皱了皱眉。 “我们石老爷招家兵,如今世道混乱,我看两位一表人才,流落到我们大兴镇也算有缘,与其独自辛苦谋生,不如加入石老爷麾下,保管让你们每天吃香喝辣。” 其他不知道,但吃香喝辣想必是一定的。看着面前主事男人比四个贫民绑在一起还夸张的体型,解雨臣讽刺地想到。 面前的一切明明非常合理,但解雨臣心中还是莫名出现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只是他和张海盐都不是冲动的人,所以两人对视一眼,一致决定应该先答应下来,看看具体情况再做打算。 “既如此,那我们就多谢这位兄弟的好意了。” 肥胖的主事男人露出了非常、非常满意的笑。 石府在这条街的最深处,这里的采光相当不好,似乎是发现了两人的疑惑,主事男人解释道:“老爷从生下来起就晒不得太阳,所以才把宅子建在这里。” 张海盐没怎么听主事男人的解释,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好在面前这石府除了采光外,其他风水都比较正常,或许石老爷只是遗传了日光性皮炎? 这一轮招的家兵除了解雨臣和张海盐外,还有几个中年男人。似乎是常年吃不饱,这几个人无一例外看上去都无比瘦弱,只是也许骨架比起竞争者更高,所以才被选中。 他们都不敢与主事男人搭话,同样的,主事男人也几乎不会注意他们。 一路走来,解雨臣几乎没看到一个年轻人,大都是中年人与老年人,妇女则更少,所有人都饿得皮包骨,咯得解雨臣的眼睛生疼。 为什么会这样呢? 哦,对了,好像是因为打仗和饥荒。 他怎么会知道发生了打仗和饥荒呢?解雨臣感到一瞬奇怪,可这个念头就像是午后恍惚一样,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主事男人并未带他们去见石老爷,想来也是,他们不过是新招的家兵,地位低微,哪能见到一家之主呢? 将两人送到他们该在的位置,主事男人抬头看了看天,突然像是癞蛤蟆吐舌头一样舔了下肥厚的嘴唇,带着臭味的涎水从他的嘴角流出,恶心得让人想吐:“又到了收粮的日子……” 主事男人感叹一声,然后对两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等会你们就跟着甲队收粮去吧。” “吴大勇!” “诶!钱大人您有什么安排?”一个同样肥胖、只比主事瘦一丁点的男人屁颠屁颠地跑(其实更像“滚”)到钱主事面前,猥琐地上下打量着解雨臣和张海盐。 钱主事咧着青蛙似的厚嘴,肥腻眼皮下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这两位兄弟,今天下午跟着你们去收粮,你可得好好带带他们!” 吴大勇笑得相当谄媚,但看向解雨臣两人的眼睛又十分贪婪:“放心吧钱大人,保管让您满意!” “两位小兄弟,跟我来吧。”吴大勇笑着,下巴上的肥肉堆叠得如同猪大肠上的褶皱。 如同吴大勇一样,家兵里几乎没有体型正常的人,似乎这里的地位与他们的体重直接挂钩。想到这里,张海盐脑补了一下石老爷的样子,一下就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着两人的接近,甲队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解雨臣和张海盐,有人甚至还猖狂地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然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却是所有人眼中如出一辙的、贪婪的神色。 就像是被一群披着肥猪皮的饿狼包围着,解雨臣皱了皱眉,低声对张海盐道:“这里有问题。” 张海盐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们每个人都吃得很饱。” 解雨臣明白张海盐的言下之意——这里分明发生了严重的饥荒,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贫民被饿死,为什么石府的人都吃得肥头大耳的? “解兄弟和张兄弟就是咱们甲队这次分到的新人,大家都认识认识!” 随着吴大勇的话一出口,甲队所有家兵都阴沉沉地咧嘴笑起来,不少涎水滴落在地,弥漫开一种令人作呕的臭味,更有人开始起哄:“两位兄弟,进了咱石府,大家都是一体的,跟着大哥们混,以后保管有你们吃香喝辣的日子!” 话是说得好听,解雨臣却本能地感到一种危险,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思维就时不时会陷入一种混沌状态——他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行了,既然都认识了,列队!准备收粮!” 一听又要收粮,地上十几堆肉糜全都动了起来,他们全都不高——想来是小时候常常吃不饱饭,迈着沉重的步子,以“最快速度”在吴大勇面前站成一排,每堆肉糜经过的路径都流下了断断续续的涎水,它们高兴坏了。 解雨臣和张海盐在吴大勇的示意下,站到了家兵队伍的后面,吴大勇则在最后压阵。 “走,收粮!” 随着吴大勇的下令,前面的家兵全都发出了“呼哧呼哧”如同卡痰一样的笑声,似乎即将会发生什么让他们所有人都很满足的事情。 从大兴镇到村子的距离不短,这些家兵每走不到一公里就要停下来休息好一会,显然这样的运动量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然而尽管路途“艰难”至此,也没有一个家兵提出退出,反而所有人的状态都越来越亢奋。 雪下得更大了,解雨臣和张海盐都被冻得思维迟缓,路边不时出现的人类白骨似乎在提醒着两人这场饥荒的残酷,家兵们流下的涎水有不少都滴到了白骨上,然后很快结冰,坚硬如同十字架上的长钉。 “村长,交粮!” 第80章 吃肉 瘦得几乎脱相的村长战战兢兢地从少数几个村民中站出,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吴大人,这年岁不好,您也是知道的,要不交肉?” 吴大勇仍旧笑眯眯的,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又或者这种结果让他更满意了,泔水似的口水愈加猖狂地下落:“当然可以,肉要多多的,我家老爷还等着吃!” “哎、哎!”村长点头如捣蒜,“那您几位都先到老地方等等,俺很快就来!” 在解雨臣和张海盐看不到的视角中,村长转身,阴沉沉地盯着村民,忽然咧开一嘴贪婪的笑。 在解雨臣和张海盐的预料中,“老地方”可能就是用来称粮的地方,然而现实却是,这里没有任何用于称重的东西,反而有一张非常大的圆桌,圆桌中间开着一个大洞,大约一人宽。 “这是做什么?没粮上交,有粮贿赂?”张海盐挑眉,低声朝解雨臣道。 只是还没等解雨臣回答,两人就看见吴大勇对自己道:“两位小兄弟,愣着干什么?过来坐。” 吴大勇显然兴致很高,被这样诡异兴奋的眼神注视着,解雨臣感觉汗毛都立起来了。 “不是说收粮么?这是……?”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明显,解雨臣实在难以将这种感受继续压制下去,只好谨慎问吴大勇。 吴大勇却是卖了个关子,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不怀好意:“等会你就知道了,这可是个肥差!” 解雨臣敷衍地点头,心说这确实是个肥差,你的体型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简直肥得不能更肥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解雨臣明显感到自己的思维变得更加迟钝了——这里明明有那么多的疑点,可又到底是什么呢? 他刚刚在想什么来着? 两人终于坐到桌边,在一众人形肉山中,显得格外小巧玲珑。 餐具除了筷子,还有一把小刀。 这里特么还有西餐? 解雨臣由衷感到荒谬,眼中小刀十分锋利,一点没有餐刀的钝涩,寒光反而刺得解雨臣的眼睛生疼。 那种不祥的预感已经在此时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恶心,解雨臣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 他看了张海盐一眼,对方看起来也反应过来了,神情虽然算不上很好,但居然有一种淡定。 张海盐知道解雨臣大概率接受不了接下来的事情,于是做出口型——“跑”? 解雨臣微不可察颔首,转头看向让他愈发厌恶的吴大勇:“吴队长,我和我朋友突然感觉有点不舒服,可能是之前吃坏东西了,这里有厕——茅房吗?” 听见解雨臣叫自己,吴大勇缓慢地转过头,脖颈间堆叠的肥肉几乎满得要溢出白色油汁,他还是笑眯眯的,只是眼神中多了一抹威胁和审视: “解小兄弟,你是在说笑话?这世道,除了石府,外面还有东西吃?” 被吴大勇这样盯着,解雨臣突然感到一种极端的危险——这是来自本能的警告,几乎是一瞬间,他的大脑就像是被刷新过一般—— 对啊,他们来大兴镇就是要找口饭吃,这世道太乱了,他为什么要拒绝呢? “上菜了——!” 果然还没等多久,村长就带着几个村民过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类似于丰收的喜悦。 解雨臣看向“菜”——那是一个被扒光了的人,应该刚洗过,浑身还在滴水,只是瘦得很,看得出吴大勇有些不满意。 “吴大人您可千万别动怒,我们这也是没办法了,肥羊毕竟还要贡给石老爷不是?” 吴大勇的脸色这才好点,挥了挥手,粗着嗓子道:“抬上来。” “菜人”被放到了桌子中间那个大约一人宽的洞里。 张海盐看着这个“菜人”,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倒不是恶心——他吃过人,所以比解雨臣的接受能力强多了。 是因为这个“菜人”的表情,他居然一点也不害怕,相反脸上竟然呈现出了一种疯癫似的狂热,好像被这群蠢猪吃是什么求之不得的事情一样。 解雨臣看着“菜人”,那股强烈的抵触和恶心又出现了——这是文明社会构筑的底线和道德疯狂叫嚣的成果。 他又是一个激灵——自己分明是来村子躲雪的,怎么突然就要吃人了! 这里处处透着诡异,理智告诉解雨臣在不清楚对手实力的情况下,最好不要爆发冲突,于是再次尝试开口:“吴队长……” 吴大勇似笑非笑转头,恶臭的涎水几乎要甩到解雨臣脸上,他好像已经猜到了解雨臣要说什么,于是直接打断: “解小兄弟,吃啊,吃肉啊,如今这年头,这可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这道粗哑难听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解雨臣的眼神再次迷蒙起来:“好……” 张海盐同样如此。 于是两人行尸走肉般拿起小刀,伸向“菜人”的皮肤—— 刀尖距离“菜人”的皮肤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20cm、10cm、5cm、2cm…… 锋利的薄片已然压到“菜人”的皮肤上,刀尖慢慢陷落,在皮肤上留下带着枯黄褶皱的凹陷,“菜人”仍在狂喜,时不时又痛苦地呻吟几声,终于,刀尖划开皮肤,翻出粉红色的肉,一条条鲜红的液体顺着满是划伤的皮肤流下,宛如交绕的藤蔓,在桌洞下的雪地上不断蔓延。 眼前癫狂的红色刺痛在解雨臣视野中不断扩大、扩大,直至成为一片血海,他猛地惊醒,才听身旁张海盐突然大喝一声—— “跑!” 没有任何犹豫,两人终于同时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情,继续待下去,只会陷得越来越深! “为什么不吃肉……” “为什么不吃肉……?” “为什么不吃肉……?!” “为什么不吃肉——!!” 身后无数肉球同时站起,雪地像是地震了一般震动起来,粗砺嘶哑的吼声不断从野兽般的声道挤出,瞬间就让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抓住他们……” “抓住他们……” “抓住他们——!!” —————— 到期中了,太忙了,后面只能变成不定时更新,12月又是期末月,会更忙,保证完结,但是大家不要等日更了。 第81章 控制 张海盐回头一看,身后的家兵们哪还有先前勉强正常的模样?这是一堆堆眼睛通红、不断蠕动波荡的巨大肉瘤! “操!村口是不是在变远!”张海盐强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却更惊恐地发现原本几百米外得村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远离自己! 解雨臣则根本没心思注意村口的距离,在他们的脚下,原本被雪掩盖的土路全都变成了一条条流淌着鲜血的、肉糜铺就的、泥泞腐烂的、正在扭曲波动的奇怪道路! “小心——” 他刚听到张海盐突然大喊一声,后背顿时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下一瞬眼前就被漆黑替代! …… “哈哈哈!啊……!哈哈……!” 张海盐是被一阵诡异的痛呼声夹杂着狂笑声吵醒的,当他发现自己居然被绑到柴房的柱子上时却是松了口气—— 他们没被当场吃了已经算是万幸了。 “解雨臣……!解雨臣……!” “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张海盐看了窗外正在大快朵颐的家兵们一眼,觉得他们应该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就继续道,“他们应该是故意把我们绑在这里,为了让我们看他们——‘吃肉’。” 说到最后,张海盐顿了顿,显然也觉得面前的景象有那么一点点冲击力——他不是没见过吃人、也不是没吃过人——他只是没见过,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就像是享用自助餐一样,用小刀将那些鲜活的、温热的、上一秒还完好的肉剐下,然后和着滚烫的鲜血、和着因为被撕裂而东一条西一条的皮肤组织以及血管,一口咽下。 吃人。 真正的吃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家兵们都如此……“肥胖”了。 这里的确缺粮。 但这里不缺肉。 解雨臣的脸色越加苍白,看起来就像是被水浸泡了几天几夜、已经被泡烂了的旧报纸:“趁现在他们的注意力不在我们身上,我们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 张海盐深以为然——这里实在太诡异了,继续待着大概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他动了动唇,一枚刀片就从嘴角露出:“这简单。” 外面那些肉瘤似的家兵似乎对声音并不是很敏感,解雨臣紧张地为张海盐盯梢,两三分钟后,两人的绳子终于都被成功割断。 “那个村口有问题,你觉得该往哪边走?”张海盐问。 解雨臣仔细回忆着之前的场景,摇了摇头:“还是从村口走。” “这个村口的变化跟家兵的变化是几乎同时的,如果家兵没有发现我们的异常,那么村口就是正常的,而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估计想不到我们会沿原路离开。” “有道理,”张海盐点头,“这里不是有鬼就是有其他什么东西,总之绝对不符合唯物主义,村子外面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恶心的玩意儿,我们也只认识那一条路。” 有了决定,两人又都对柴房的逃跑现场做了伪装,才轻手轻脚地快速撤离。 离开村子的路比两人想象中更加简单,也许是家兵们确实对声音不敏感,又或者是他们全都智商有限,总之半个小时后,两人已经走出了村子。 一路顺着原路走了大概一天,确保家兵们暂时应该追不上来后,张海盐和解雨臣才终于松了口气。 头顶仍然一片漆黑,只有暗蓝色薄膜外还散射着一层微弱的白色光晕——这里似乎没有白天黑夜之分。 解雨臣和张海盐对视一眼,两人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在进入村子后都遇到了多少漏洞百出的事情—— 明明在进村之前,村子里是没人的,现在这里怎么会变成了一个镇子,又哪里来这么多原住民? 明明这里是没有光的,为什么他们会觉得石府的采光不好? 明明他们是进来躲雪的,为什么他们会莫名其妙进了家兵队? 明明直觉已经多次做出警告,为什么他们全都下意识忽略了? 等等,诸如此类的破绽几乎数不胜数。 无论是张海盐,还是解雨臣,两人都自觉自己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了这些致命信息? 解雨臣突然想到自己在进入村子那一瞬间的感受,他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难看地对张海盐道:“这里恐怕不是真实……更重要的是,这里会影响人的神智。” 谁知张海盐却没有回答解雨臣的话,而是收回了看向天空暗蓝色薄膜的目光:“你有没有觉得……” “自己的视力……变差了?” 张海盐深吸口气,半晌才苦笑道:“恐怕不仅是神智——” “这里——”他抬手指了指头顶的暗蓝色薄膜,“会破坏人的视力。” 解雨臣心中一凛,但又很快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真相,那就是张海盐并没有骗自己。 他完全没心思考虑自己以后要是瞎了该怎么办,因为当下有更紧急的事情,生死绝境反而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冷静:“我们必须在视力彻底丧失之前,离开这里。” “那——路呢?” 解雨臣明白张海盐的意思,这里不是没有土路,或者说,其实逃亡也根本不需要真正有路,他们需要的是,方向。 难道要重回那个诡异的小镇? 当然不可能了,他们的目的是离开,不是送死。 接收到解雨臣的眼神,张海盐明白了,于是抬头看向丛林中的黑暗——那里没有任何路,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头顶暗蓝色薄膜外散射下的、有毒的微光。 “赌一把。” …… “伟大的神啊……请保佑你的子民……” “伟大的神啊……请收下我的祭礼……” “伟大的神啊……” 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活人被送上祭坛,鲜血挣扎着往祭坛外逃窜,很快又在冰天雪地中被冻得奄奄一息,张海盐浑身一个激灵—— 他什么时候又走回小镇了?! 又是精神控制?! 意识到情况不对,张海盐立马转头看向一侧,见身旁是解雨臣,又松了口气。 “醒醒!” “你特么清醒点!” 第82章 祭祀 尽管张海盐已经竭力压低声音,但他们的动静在完全整齐划一的祭祀中仍旧显得十分突兀。 四周猛地一静,解雨臣还在无意识地继续重复着祭祀的动作,或许是有唱戏的基础,这样扭曲的行动竟硬生生被他舞出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美感。 几乎同时,四周的“百姓”竟齐齐360°转头,以一种人类不可能做到的程度,露出了一口咧到耳根的、森然凌乱的黄牙。 “啊……!” 张海盐低呼一声,只觉头痛欲裂,眼前一瞬闪现面前无数白骨扭折僵硬地朝自己扑来,而那天上哪里下的是雪,是—— 血! “你他妈在搞什么?!要死不要拉着老子一起死!” 见解雨臣还迟迟不见清醒,张海盐只犹豫了一瞬就一手刀劈晕了对方——不是特么的善良,而是在这种地方,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 一把将解雨臣背上,张海盐想也不想,随便挑了个方向就跑! 头脑还在一阵阵针刺般剧痛,张海盐一边勉强躲避,一边骂骂咧咧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nm的灾舅子,老子确实是背他龟儿的时,后头些断肠子的鸟巴头,老汉丧坟的造孽温桑……去恁大那蛋……fu*k you b*tch……otвaлn, cyka……!” “别……骂了……” 听见身后的声音,张海盐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终于醒了?能不能跑,给个准话!” 然而解雨臣却没回答他的话,反倒惊呼一声—— “小心——!” 张海盐回头,眼前再次一闪,无数枯骨扎来,他只觉肩上一凉,似乎是蛇的鳞片一闪而过—— “嘶……!” 如此一点血,在瓢泼大血中溅得毫无波澜。 “小黑——!” 心口一阵剧痛,张海盐僵硬低头,一根森然白骨已然穿过胸口,打湿了上衣的鲜血成了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滚烫。 “我……日……你……” “不敬食神……” “不敬……食神……!” 解雨臣是在一阵剧痛和嘈杂中醒来的。 出于谨慎,他没有选择立刻睁眼,而是仔细听了一会周围的动静,然后不得不在心里哀叹一声,他们没死就算了,竟然还在祭祀现场。 他们为什么不杀了自己和张海盐? 家兵或许是因为某种想要折磨人的恶趣味,那么这群“百姓”呢?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想到这,解雨臣才后知后觉自己是被绑在一根木头上的。 这是把自己当人牲了? 活祭? 他暗道不好,趁着“百姓”们正开始吟唱,连忙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见张海盐果然被绑在自己旁边,就压低声音小声喊:“小张哥!” 张海盐微微侧了侧脸,仍旧没有睁开眼,解雨臣知道,对方听到了。 只是还没等他再次开口,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竟惊得解雨臣一下没忍住睁开了眼,果然就见一团滴着血的黑雾正在自己面前翻涌鼓动。 “臣服,或者……” “死……” 张海盐已经被迫睁开了眼,尽管两人都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去直视那团黑雾,然而身体已经彻底不受他们的控制,除了忍受先前胸口被贯穿的剧痛,他们还要承受正在快速衰退的视力以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头痛。 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和真实到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的濒死感 让解雨臣已经无暇顾及为什么这里的怪物总是不对他们赶尽杀绝的问题,活下来才是更紧迫的事情—— 和着嘴角的血腥味,他们算得上咬牙切齿地低下了头。 虚空中仿佛响起了一道似男似女、似老似少的笑声,虚幻飘渺得就像冥婚女子头上的红纱,仅仅是掠过皮肤,就能剐下一大片血肉。 已经老得、肥得触目惊心的,像是层层堆叠的、褶皱的油脂一样的祭司挪到两人面前,手中还端着一碗冒着黑烟的活肉,他低沉沙哑地狞笑着,解雨臣仿佛看到了先前贯穿自己胸口的那根敲碎了少女、小孩和老人骨头再把它们胡乱拼接起来的白骨。 “想要成为伟大食神的信徒,吃下它们……呵呵……吃下它们。” 两人死死盯着碗里的活肉,它甚至还在蠕动、淌血——那是人肉,但又不是人肉,散发着一种让人想把胆汁都吐出来的恶臭。 可惜他们都没有选择。 极致的低温、愈发混沌的大脑、十分混乱的视线、连着两次疲惫不堪的逃亡和已经处于死亡边缘的身体…… 解雨臣看了一眼张海盐,对方比他想象的更加干脆,于是只能眼一闭、心一横,接过碗就仰头—— “啊……!!!” 下油锅的灼热疯痛、几乎爆体而亡的裂纹、嘶哑如野兽的低吼、留着血泪的瞎眼、混沌冲动的头脑、漫天飞絮的白雪、瘆人诡异的低笑—— 祭礼, 成。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大兴镇多了两个瘦骨嶙峋的乞丐,听镇上德高望重的老祭司讲,这两个人惹怒了食神,被食神惩罚作为“牲人”。 大兴镇的“牲人”不是外面的“人牲”,食神怜悯镇上的百姓常年吃不饱饭,就会把犯了重罪的“牲人”拿来作为百姓们的粮食。 “牲人”会在每日半夜子时,挨家挨户敲响大门,然后从自己身上割下一条肉放进碗里,供全镇百姓享用。 之后他们会继续走进白雪地,在地上留下鲜美的红色液体。 因为“牲人”,很多快要饿死的百姓都活了下来,所有人都在唱颂食神的慈悲伟大。 包括那两个“牲人”。 是的,当然包括他们。 毕竟还有什么是比被食神选中更加光荣的事情呢? 吃人、以及被人吃——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今天大兴镇会举办一场婚礼,时间在半夜子时,这估计是“牲人”最后一次承接食神的荣耀了,因为前来吃席的人实在太多了。 大家都在感叹出嫁女的好命。 毕竟男方是石老爷的幺子,只有5岁,这出嫁女是他的第一百二十任妻子。 在大兴镇,半个月娶一次妻算是奢侈的,大多数男人只能一年娶一次妻。毕竟只有石老爷这样的大户人家才能日日吃肉,还好这幺子年纪小,一个月饭量不大,勉强两个妻也够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今天半夜居然—— 天亮了。 第83章 逃亡 一阵特别奇怪的风居然将夜晚的乌云都吹散了。 其中一个“牲人”突然狂笑起来,而后两个“牲人”竟然疯了一样冲向“食神”! 他们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拿! 只是这样的疯跑却突然将周遭障碍都驱散,“百姓”们就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疯狂尖叫着后退,就连食神也都开始尖叫! 他们不是瞎了么?! 他们哪来的力气?! 传说只有一种火能够消灭食神,那就是—— 清醒的反抗意志! …… 张海盐跪在雪地上,绒毛似的雪点一颗颗落在了他的头发上、衣服上,他没忍住咳了两声,嘴里的黑血开始无穷无尽地滴向雪地,身上的伤口也随着黑血的流出慢慢开始痊愈。 他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瑰丽滚烫的透明晶石,正是这晶石的力量,让他完全看清了面前孤村的真面目,将他从彻底沦陷的边缘拉回。 小黑的尸体就僵硬地躺在不远处,张海盐只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半晌,终于向前栽去。 “砰”、“砰”两声。 寂静的宇宙深处、埋着无数怨魂枯骨的纯白雪地上,倒着两具筋疲力尽、但又不断被修复的身体。 …… “呼……!呼……!呼……!” “砰……砰……砰……” 喘息声剧烈到几乎让人以为这里有人突发了哮喘,甚至哪怕到了这种程度,喘息声的主人还在尽全力控制自己的呼吸频率——只有跟环境中的金戈相击声保持节奏一致,他才能减少自己暴露的可能性……? 真的能减小这种可能性吗? “该死!又让他跑了!” “给我分开找!” 吴邪心中一凛,心跳都随着不远处的怒喝暂停,他往后缩了缩,将自己的全部身体藏在了这面巨大的断裂盾牌的阴影中。 他悄悄地深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的手不要太抖,震雷般的心跳声比油锅里的沸水跳得还快…… “咔哒”一声,上了消音器的手枪已经上膛。 “砰……砰……砰……” 说不清是铿锵声还是心跳声,吴邪颤抖着咽了口唾沫,缓缓抬起枪—— 十米…… 五米…… 豆大的汗水不断从额角流下,含有盐渍的水珠在吴邪晒得发黄的太阳穴上流淌出一条痒得崎岖的路径,再顺着眼角浸入眼眶,刺痛一路沿着神经从眼球传入大脑,吴邪却还是死死睁着眼——、 这是最后一颗子弹, 这是最后一个机会。 三米…… 一米…… “铮——!” “噗!” 扳机几乎被吴邪扣断,微弱的枪响被同时响起的刺耳铮鸣声瞬间掩盖! 见终于得手,吴邪松了一大口气,立刻大步后撤,却被地上的断剑绊了个倒,连手掌也因此被锋利又锈烂的剑刃割出一道长达十厘米的深口。看着瞬间如注涌出的鲜血,吴邪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飞快从背包里翻找出绷带将手缠上,然后埋头狂奔。 经过这几天的交涉,他不仅能够听懂对方的部分语言,还知道一旦附近有人死亡,剩下的人一定会快速赶来。 这些人,不是人。 或者说,他们不是普通人。 他没有将人打晕的任何机会,只能借助枪械将人一击必杀。 几天逃亡下来,吴邪深知自己的境遇愈发艰难,他已经没有心力考虑自己用完了子弹该怎么办,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想要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找到出去的路。 又是一片战场,面前又是一片巨大的冷兵器森林,吴邪眼中是止不住的失望——仍旧不是出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古战场?为什么这些遗落的冷兵器的体积都如此庞大? 然而除了刮耳烦躁的铿锵声外,没有声音能回答吴邪的疑问。 他仰头看了一眼天上密布的星辰——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只能通过星辰的运行轨迹和位置来判断时间和方向。 吴邪明白,自己是在向一个全新的方向走。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然而其他方向他都看过了,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出口的线索。 身后似乎又传来风声,已经没时间犹豫了,吴邪叹了口气,像是赌博一样翻身进了冷兵器丛林。 与第一天跑两步就摔一跤的情况相比,吴邪确信自己已经精通了跑酷技能,至少如今再进入这种到处是断剑、断盾和长矛的地方,他已经跑得如履平地了。 可惜的是,他真的很倒霉。 吴邪刚跑出冷兵器丛林,耳边将传来一声冷笑。他侧头一看,果然就见旁边黑沉沉的阴影里走出了几个人影—— 是他们! 吴邪呼吸一凛,拔腿就要往另一边跑! 我操! 怎么特么的这边也有人?! 吴邪暗骂一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为了防止这群人两面夹击和偷袭,他只能缓缓往后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吴邪眼前金光一闪,他立刻就暗道不好,条件反射般向后倒退了好几大步—— 然而下一刻, 身体一下失重! 我操?! 这特么是个悬崖?! 几年来的经验让吴邪瞬间做出反应,右手立刻抬起,拿着军用匕首狠狠刺向悬崖壁—— 嘶拉——! 刀尖划在崖壁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只是好在尽管一路火花带闪电,吴邪的下降速度终于慢下来不少,见斜下方就有根刺入悬崖的长矛,吴邪看准时机,丝毫不顾左手上才包好的伤口,立刻出手抓住矛身! 没有一丝颤抖,吴邪终于稳稳停在半空。 “呼……!呼……!” 吴邪松了口气,尽管身体仍旧不敢放松,但至少他又活下来了,终于。 突然一阵横风吹来,冷汗贴着衣衫,冻得吴邪打了个哆嗦。 在半空吊着远远比跑步更加消耗体力,吴邪将双脚都蹬在崖壁的两处石缝上,努力为自己的双臂分担一点体重。 不能一直在这里吊着,不说这时大时小的横风,凭他现在的体力,仅仅只是吊,就能把自己吊死。 吴邪环顾周围一圈,眼神却突然定在了右上方三十米左右的一处阴影上—— 这是……? 吴邪眯了眯眼,却仍旧看不清楚。 没办法,他只能勉强让左手抓着矛身往外挪,身体也一点一点跟着向后仰倒,随着视野的变化,阴影逐渐变得立体、清晰—— 那是个山洞! 吴邪瞬间狂喜! 第84章 我好累 又是一阵横风,吹得吴邪打了个寒颤。 身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头顶是神秘深邃的星空,在几乎紧贴崖壁的距离中,他只觉生无能、死裂胆。 吴邪不敢再耽搁,挂在崖边的任何一秒,对他来说都是逼近死亡的一大步。 慢慢将身体重量试探着往脚下的凹陷转移,见脚下勉强扒住的裂缝没有坍塌的迹象,他才缓慢吐出一口气,而后费力拔出匕首,将其插回腰间。 尽管他已经尽量控制身体的每一块肌肉,但就算是一丝微小的变化,他也必须全神贯注。与此同时,承担了身体相当一部分重量的、握着长矛的左手,已经用力地青筋暴起。 横风仍在时大时小地吹,笼罩着整个天地的铿锵声和横风穿过冷兵器森林带来的呜咽宛如洪钟与银针,一个震得人手脚发麻、一个刺得人浑身冰冷。 几乎过了整整五分钟,吴邪才小心翼翼地将背包移到了身体前面,然后迅速取出登山绳、利用长矛将其固定好、并在腰部缠绕,最后再戴好攀岩头盔——总归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做完这一切后,体力又流失不少。他不敢继续耽搁,看准斜上方洞穴的方向,开始攀登。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丧失了除了攀登以外的任何意识,就连一直吵闹不堪的铿锵声他也都听不见了,全身更是早就没了力气,全凭求生的意志在苦苦挣扎着。 终于,吴邪的手摸到了洞穴边缘,他几乎想立刻大笑出声,然而他连大笑的力气也都没有了。他只能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将右腿抬上洞穴平台,然后爆发出最后一点可怜的意志,一下翻上平台! 火一样的喘息将喉咙焚烧殆尽,“尸体”的胸口仅仅剧烈起伏了几下,就陷入长久的沉寂。 只有左手心不断浸出的鲜血逐渐将半山崖上的黄土浇灌饱和…… 吴邪是被饿醒的。 但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饥饿到极点的时候,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的却是昏昏沉沉的头痛。 他长叹了口气,准备费力撑起身—— “嘶……!” 肿胀到已经不能看的左手手掌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就变成了一件刑具。 吴邪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天居然一爬上山洞就睡着了。 他咧出点苦笑来,三下五除二将已经被鲜血和黄土蹂躏不堪的纱布摘下,从背包里拿出碘伏和干净纱布,开始剔除脓水、腐肉、然后清洗伤口。 他记得当时割伤他的手的那把剑已经锈烂了,在当下这种境况,吴邪甚至不想去思考自己是否感染了破伤风梭菌。 这实在不是个容易忍受的过程。 然而自从苦笑从嘴角隐去,他的脸上就恢复了连日来的平淡麻木,这就好像左手掌心传来的并不是尖叫着席卷神经的痛觉,而只是一种只是不知道被称作什么的、强烈的感觉。 解决了伤口,吴邪才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点烫。 应该是发烧了。 这里没有体温计,只能如此朴素地进行“诊断”。 他只好又翻起背包,好在自己在前往四姑娘山之前准备过一些户外常用药物。 他拿出一包有退烧作用的感冒灵,因着身上已经没有多少水了,所以他选择直接将药剂粉末倒进嘴里。 或许是粉末太苦,又或者是面向漆黑悬崖的视野太深沉,吴邪突然低下头,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溅起万千尘土。 “好累啊……” 他真的好累、好累…… 对于生存这件事,在这个陌生的地域,他真的连半点把握都没有。 可他又为什么还在坚持呢? 姑奶奶、小哥、胖子…… 从前身边的人现在又在哪里呢? 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不过刚在吴邪脑中闪过,就被他强行压下。 他们必须活着。 他们也只能活着。 否则他这段时间的凶险、逃亡、寻找,算什么呢? 他一定也要活着。 活着见到心中的人。 活着等到重逢的时候。 吴邪重新抬起头,看向山洞外璀璨无比星空。 …… “他在前面!” “追!” 听着耳后又一次出现的破空声,吴邪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再快一点! 再跑快一点! 不…… “嗡……!” 就在金线即将穿透吴邪胸口的瞬间,一股滚烫的热量突然从他身上爆发,紧接着,暗红色的气流霎那一扫而过,不远处的几个杀手竟然就已毫无预兆地被直挺挺倒下。 是姑奶奶的护身符……?! 吴邪几乎要激动地哭出来——就像是一头被抛弃在荒野的幼兽,在经历过一次次生死险境后,突然回到庇护所。 虽然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追兵,但这次一定是个绝佳的逃脱机会,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空,吴邪立刻向计划中的方向跑去。 又是奋力逃亡的过程,体温仍旧没有下降,但是他没有办法,他不敢停。 不过这次似乎有一点不同,吴邪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暗——那群人仍旧没有赶到,难道是护身符当时发出的那道气流改变了他们的方向?还是他们真的彻底失去对自己行踪的判断了? 吴邪稍稍松了松神经,却又在转头的一瞬突然瞪大眼睛—— “小哥、胖子——?!” 他终于跑出去了?! 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吴邪鼻尖一酸,狂喜和委屈一下涌上心头,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朝两人跑去。 “天真!终于可让胖爷找着你了!” 胖子似乎也很高兴,立刻冲上来揽住吴邪的肩:“好小子!长本事了啊!都能自己独当一面了,不错!不错!” 看着面前的胖子,吴邪只觉无比熟悉,但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此刻重逢的喜悦让他不想考虑太多,当下就将这一闪而逝的念头抛下,朝胖子翻了个白眼: “你还好意思说,你特么再来晚点!小爷的命都要交代在这鬼地方了!” 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拉上胖子和张起灵就赶紧往一处古战场走:“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小心被那群怪人找上!我特么都被那群疯子追了一路了!” 第85章 七杀 “疯子?什么疯子?”胖子问。 “就之前我们在塔木陀遇到的那群怪人啊?你们难道没被他们‘迫害’?”吴邪看着胖子,突然皱了皱眉,转头问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张起灵,“小哥,你们从哪里过来的?” 张起灵一顿,一向冷淡的表情似乎更加僵硬了些。 吴邪眯了眯眼。 很快,张起灵就开口了,他只是抬头看向星空一侧,一如既往地寡言少语:“那边。” “你是说那片星域?”吴邪抬手指着张起灵视线的方向。 “……嗯。” 就在这时,旁边的胖子却突然再次插嘴:“现在再回忆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没有意义,天真,你不是说后面有追兵吗?不赶快躲难搁这儿数星星?” 吴邪一想也是,毕竟自己已经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按照那些人的本事,说不定马上就会追上来了,于是他立刻转头看向先前规划好的方向:“往那边!” 一边跟着吴邪在断剑残矛中穿梭,胖子一边喘着粗气问:“天、天真,照你说,那群疯子这么凶残,你、你特么怎、怎么逃出来的?” “姑奶奶的护身符救了我。”吴邪回头看了一眼,确保身后暂时还没有人追上,才答道。 “护身符?姑奶奶的手段是这个!”胖子大喘气着比了个大拇指,“道士的黄符胖爷倒是见了不少,这能保命符箓倒是稀奇,天真,你看这人还没追上来,不如你先让我跟小哥开开眼呗!” 吴邪脚步一顿,先是平复了一会呼吸,才无语朝胖子啐道:“心宽体胖用来形容你确实特么恰当。” 说着,就作势要取出护身符—— “等等,”吴邪的动作突然一顿,声音猛地压低,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像是豹子一样警惕着张起灵和胖子的后方,“有人来了。” “谁?” “胖子”和“张起灵”刚一转头,吴邪拔腿就跑—— 姑奶奶分明给每个人都准备了护身符,这两个人绝对不可能是胖子和小哥! “被他跑了!追!” 见吴邪已经识破计谋,“胖子”和“张起灵”也懒得再装,成百上千道金线瞬间发出,拦腰斩断吴邪的去路! “铮……” 几乎混合着虚空中的金戈相击声,一道刺眼的冰蓝色剑光一瞬划破夜空—— “姑奶奶!” 吴邪发了疯一样向不远处立在半空的身影跑去! 那身影微微笑了—— “小邪。” “我感受到了护身符的波动,这几天委屈你了。” 吴邪眼眶一酸。 “护身符已经被触发过了,拿来吧,我给你换一个新的。” 吴邪看着缓缓降落在自己面前的熟悉身影,重重点头,心中连日来的辛苦尽数烟消云散,想也不想便将护身符交出。 下一瞬—— 心脏传来一种尖锐到极致的闷痛。 吴邪听到了自己的头骨硬邦邦地撞上硬土的声音。 心脏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滚烫的鲜血顺着冰凉的金线聚集、滚落,甚至连过高的体温也随着血液的大量流失被慢慢冻结—— “你……不是……她……” 吴邪睁着眼,面容上是无比的愤怒和不甘,只是任他如何挣扎,就像是嘲笑他的嘴角,最后从他视野中划过的只有一条逐渐隐没在深空的流星尾巴。 …… “吴邪……” “吴邪……” “醒醒……” “醒醒……!” …… 吴邪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好像从宇宙诞生开始,他就已经在这里沉睡了。 他感到有一道热流正在全身流淌,这热流烫得他的心脏都不得不重新跳动。他又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 眼前仍旧是那片深邃绝望的星海。 吴邪露出了一点苦笑,在这一瞬间,他甚至真的希望事情就此结束。 如果他不再醒来,也许一切就真正轻松了。 但他又真的没有选择权。 姑奶奶、小哥、胖子、三叔、潘子…… 数不清的人脸从他的眼前掠过。 他终于又坐了起来,看向被某个存在放在自己身旁的晶石和绢帛。 绢帛是一张星图。 他再次抬头望向这片已经无比熟悉的星空,他有点明白了,这里是—— 斗宿、七杀星。 时间,小暑。 吴邪起身,走向远处的庞大指针。 …… 开阳,春分。 “星穹天盖图都画好了么?”齐秋摘下斗篷兜帽道。 “小八爷,都画好了,已经按照您的命令把时间表盘都标志在外围了。需要现在就送过去么?” “很好,”齐秋点了点头,“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保存人手,确保之后的行动能够顺利进行。所以你们不必去送,这事危险性太高了。” “可如果让他们自己……这……” 齐秋笑了笑,眼神却很笃定:“时空穿梭只是不能与过去的自己相见,这不代表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当‘因’出现时,‘果’就已经同时注定了。” “他们注定会再次走向一起。” 他看着远处的星云,突然又叹了口气:“走吧,该完成我们的任务了。” 第86章 惊蛰 “什么意思?”汪灿看向齐羽。 黑瞎子和陈皮,一个与八爷交好、一个天生的风水大师,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要理解“三月、惊蛰、角宿、或跃在渊”四个词应该不难,但汪灿不一样。 “惊蛰代表着万物复苏、代表着春雷惊百虫,这意味着生机,”齐羽解释道,“这么看来我们似乎是幸运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你看这里,像不像一个角?”齐羽用手描着周围近处的星辰(这个范围也包括了他们的脚下),然后画出了一个形状,他看向汪灿。 汪灿点了点头。 “这里属于四象之东方青龙、二十八宿之角宿。我们处于龙角的位置,乃斗杀之首冲,主多凶。但由于站在地球上看,角宿总是在春末夏初的夜晚出现,所以又掌春生之权,与惊蛰相对应。至于或跃在渊,则是我推算出来的,代表着我们应该根据形式,谨慎做决定。” “综合来看,这里表面虽安全,暗中却隐藏着不少危险。” 见汪灿理解了,齐羽又指向星图外侧的表盘一处继续道:“看那里,那里是春分。” “春分象征着阴阳平衡、万物萌发,到了春分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安全。” “环境好像变暗了……?”听着齐羽和汪灿的交谈,黑瞎子突然开口。 齐羽知道黑瞎子对光线比常人更敏感,因此尽管他没有看出周围环境的变化,但也不惊讶:“正常,并不是说宇宙中的每处地方都永远是黑暗的,可能是因为星球自转,就像是地球的昼夜变化一样。”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汪灿看着上空突然开口,“你们看头顶,我记得……之前是没有云气的?” “安静,”陈皮没有理会汪灿,反而看向右前方一侧,“有声音。” 齐羽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确认汪灿所说不假,再加上陈皮的预警,他几乎是立刻就掐算起来。 “看来有麻烦了。”黑瞎子压低声音道,顺手抽出了腰后的匕首。 齐羽的脸色也随着卦象的显现逐渐变得难看:“兑上震下,泽雷随;坎上震下,水雷屯。”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会被困死。结合惊蛰的特性和或跃在渊的意思,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这里恐怕存在危险与安全两种状态,现在周围的环境应该是要向危险转变了。” “都精神点,现在还不知道转变的原因是什么,不要贸然行动。”听了齐羽的话,黑瞎子点头提醒道。 “来了!” 几乎是陈皮话音刚落,虚空中就突然一道刺眼闪光! “嘶——!” 与此同时,黑瞎子手腕一转,几乎是在正常人无法反应的时间内,地上已然多出两截白色的、还在蠕动的长条形生物。 他皱了皱眉:“怎么是蛇?” “躲开——!” 还没等人回话,陈皮却突然一声大吼,好在几人常年游走在各类生死险境边缘,反应相当快速,没有丝毫停顿就已经各自撤开好几步。 “轰隆……!” 直到面前闪电已经劈下,原本红褐色的地面变成冒着烟的“焦炭”,几人才听见姗姗来迟的雷鸣。 “惊蛰……难怪是惊蛰!” “嘶……” “嘶……” 几人惊魂刚定,耳边就又传来蛇鳞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快走,这雷声把周围的蛇都惊醒了!”汪灿低喝一声,几人同时背对背靠拢,细看之下,这才发现先前四处隆起的巨石后面居然都陆陆续续钻出了不少细蛇。 低哑的嘶声越来越近,很快,四人几乎被蛇完全包围。上百条蛇密密麻麻搅在一起,滑腻、湿冷、无数双猩红色的竖瞳从下至上直勾勾地盯着四人,晃眼看去,宛如修罗地狱的星辰。 “有意思,不是说这里是角宿么?怎么会有蛇?”黑瞎子嘴角噙着笑,手中的匕首却攥得更紧了些。 陈皮想到自己刚进此处时感受到的法则运转,眼神掩不住烦躁:“这里不是地球,也不是宇宙,我们应该被困在一种法器里了。” “法器?”汪灿不理解陈皮的意思,“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东西?” 陈皮没有回答汪灿的疑惑,只是继续道:“既然是惊蛰,那么肯定不止一声雷,随着雷声越来越多,惊醒的蛇也一定越来越多。” 个头更大的蛇此刻已经撑起了蛇腹,“嘶嘶”吐着蛇信,小一些的蛇则向黄鳝一样挤挤挨挨地缠在一起,互相用力卷成麻花、绳结,蔓延成一片纠葛的蛇海,看得人毛骨悚然。 又是一道闪电—— “来了!” 几乎是视线被白亮侵略的一瞬间,几人就已经同时出手! “轰隆……!” “嘶……!” “都注意点,这雷好像是冲我们来的!”黑瞎子大喝提醒道。 “齐羽,我掩护你,你看看能不能破局!”陈皮一边应付着身侧的蛇,一边挪到齐羽身边。 “好!” “又来了!”汪灿前一秒刚撤走,后一秒闪电就贴着他的左侧劈下! “轰隆!” 光速比音速更快,雷电出现地愈发频繁,一看到闪电,所有人的肌肉都绷紧了。 “不能这么继续下去,我们必须找个地方避一下!”黑瞎子朝齐羽喊道,“算出来没有!” 被几人催着,齐羽也有点着急起来:“再等等……我知道了,往这边!” “轰隆……!!” 一道比之前威力更大的炸雷劈下,不止跟着四人的蛇被烧了个彻底,就连四周的沙土都被震得到处飞扬—— “咳……咳!等等,前面有东西!” 陈皮的五感是几人中最敏锐的,此刻见他示警,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一开始,汪灿还以为陈皮说的是前面的蟒——是的,越往齐羽指的方向走,前面的蛇就越大,现在他们周围已经出现了不少体长约3-5米的蟒。 然而当他定睛再看时,却发现前方匍匐着更多比蟒还要大的东西,那是……蚺。 “怎么会有这么多蚺?”汪灿皱眉道。这种体型的蚺哪怕只有一条都很难对付,更别说前面那几十条了。 谁知黑瞎子的声音却更加凝重:“不、不止是蚺,在前面的黑暗里,有一个比蚺大得多的家伙,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那应该是虺。” “虺?《述异记》里记载的龙的幼体?”汪灿道。 第87章 虺蛇 “小子书读得倒是不少。”陈皮冷声笑了笑,“齐羽,确定结果没错?” 齐羽也觉得前面的路有问题,于是再算了一遍,然而结果仍旧如此:“就是这个方向。” “那就上。”黑瞎子笑了笑。 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齐门八算的奇异之处,因此只要齐羽确定,他们就没有异议。 “用雷管吧,”齐羽建议道,“前面太多蟒了,靠蛮力是杀不完的。” 陈皮一刀将不远处弹射来的几条蛇砍成两截:“现在那些蚺还没醒,雷管的动静太大了。” 齐羽摇了摇头:“把蟒蛇引得远些就行了,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雷响一次就有一批活得更久的老东西苏醒……这里是角宿,是东方青龙的第一宿,这些……很有可能是龙的各个阶段体——” “蛇、蟒、蚺、虺、蛟、龙、应龙。” “我之前推演出的或跃在渊就属于‘九四’,也就是第四个阶段,对应着——虺。” “运气还不错,暂时没有龙。”黑瞎子的心态向来很好,“我们最好动作快点,谁也不知道这蛟和龙还有多久醒。” “有道理,”汪灿同意黑瞎子的观点,他知道身边几个人都有些保命手段,他们比他自己更适合面对巨蚺,于是继续道,“我去把蟒引开。” “有把握么?”齐羽看着汪灿那张机械一样冷酷的脸,他想到了一个人,于是问。 汪灿没说话,只是接过几人手中的雷管,一下冲进蟒群。 “别耽搁了,”黑瞎子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再次想要聚拢的云气,“下一批雷要来了,把它们引到蚺群上空!” “砰……!” 很快,几人身后几十米处就腾起漫天烟尘,大量血块碎肉横飞——汪灿成功了! 紧接着,头顶两大片无边无际的雷云就再次下压,一阵刺眼的闪光过后—— “来得好!” “轰隆隆……!” 好几道树枝粗细的闪电同时劈下,几乎将这片空间碎裂成玻璃残片。几十条巨蚺不过刚醒就被劈头盖脸的雷霆电了个外焦里嫩。很快,一股冒着黑烟的诡异肉香徐徐升空…… “砰砰砰!” 没给巨蚺任何反应时间,三人纷纷掏出手枪,对着巨蚺们的头颅毫不留情地连续射击,血液和浆液一时之间四处飞溅。 黑瞎子仍旧笑着,好像心情相当愉悦:“味道闻起来不错嘛,碳烤版青椒炒蚺丝。” “又来了,小心!” 齐羽话音刚落,又是一片炸雷劈下! 耳边突兀掠过几道风声,黑瞎子猛一转身才发现身后一颗巨大头颅已经被几枪崩落,连带着直立起来的蚺身也狠狠砸向地面! “谢了,兄弟!”黑瞎子朝赶来的汪灿举了举手中的枪。 见周围的蚺已经被收拾了不少,齐羽赶紧提醒:“不要恋战,趁虺还没醒,赶紧过去解决它!我们必须在它的巢穴里躲一晚!” 一进入虺的领域,原本还跟在几人身后穷追不舍的巨蚺纷纷停住,只立着硕大的蛇头在领域外不甘地“嘶嘶”着。 这里是虺与蚺的交界,动物一向是很讲究领域的。 看了一眼远处盘在宛如小山一般的巨石下的虺,齐羽舒了一口气,迅速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然后向手心倒了两枚药,将一枚药给了黑瞎子,另一枚则给了汪灿。 “这是解毒丹,虺能够释放剧毒,提前服下这枚丹药能够避免中毒。” 汪灿看了解毒丹一眼,并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陈皮和齐羽的份,径直将丹药吞下。 这样干脆的举动倒是让齐羽有些意外,然而当他对上汪灿那双几乎已经丧失了人类感情的眼睛时,又觉得对方这样的反应完全合乎情理。 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人,怎么会思考信任与背叛的问题呢? 不再深究,齐羽继续道:“根据我们观察到的规则,前面那东西应该还没有完全蜕变成虺,只有下一次雷鸣过后,它才会彻底清醒。也就是说,现在拦着我们的,是一条无限接近于虺的蚺。” “对上这样的庞然大物,硬刚是下下策,我们可以再次利用雷电,在它最虚弱的时候给它致命一击。” 见几人都没意见,齐羽又道:“汪灿,接下来的行动你就不用参与了,枪和雷管对这东西没什么威慑力。瞎子、四爷,麻烦你们在它的七寸开个口子,我会在外围布下锁灵阵,只需要在雷暴再次出现时定住它哪怕一秒就够了。” 黑瞎子扶了扶墨镜:“行,引雷就交给我。” 做好分工后,见汪灿已经躲远,齐羽也到了该在的位置,黑瞎子和陈皮对视一眼,两道微不可察的气流同时从两人身上荡开。虚空中似乎起了一声轻微的铮鸣,两把短剑已经出现在了黑瞎子手中。 “上!” 重心微微压低,利剑一瞬出鞘,“叮——”的一声,双剑已经割上虺的鳞甲。 “操,这东西的皮真够硬的。” 也正是这一击,原本还处在沉睡状态的虺睁开了那双巨大的血红色竖瞳。在几乎全黑的环境下,它们就像是两个阴冷的巨型红灯笼。 “嘶……” 短暂的寂静后,接近百米的虺身猛然暴起,巨尾一摆,飞沙走石! “畜生脾气倒是不小!” 陈皮冷哼一声,抓起一把铁弹子就扔向那双血红色竖瞳,同时九爪钩蓦地一甩,锋利的钩爪毫不留情飞向鳞甲,抓出道道白痕! 趁着虺蛇被陈皮引去注意力,黑瞎子赶紧几步飞身跳上虺蛇的背部—— “这鳞片特么的太滑了!” “别废话,搞快点!” 黑瞎子也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干脆俯身直接用手扣着鳞片与鳞片中的缝隙往前爬。鳞片边缘又薄又硬,十分锋利,不过一会就将手割得皮开肉绽,鲜血几乎顺着黑瞎子的行迹在虺蛇的背上流了一路。 “到了没?!雷要来了!”齐羽大喊。 “到了!” 虺蛇甩得更厉害了,黑瞎子勉强半跪着将上半身立起,手中双剑突然迸发出一道剑光,而后双剑剑柄竟霎那接合,原本的剑身也同时延长好几倍。定了定神,黑瞎子一下跃起—— “轰隆……!” 第88章 飞龙在天 “定——!” 剑尖精准无误刺入七寸,雷电被金属所造的剑身一下引入虺身! “嘶……!” “嘶嘶……!” 电闪雷鸣中,黑瞎子已然利用瞬移符转移出了危险范围,电蛇缭绕,短短数秒,庞然巨物,轰然倒地! “轰隆……!” “这边!”汪灿已经事先找到了洞穴入口,“雷暴来了!” 洞穴就在虺蛇尸体下方,几人丝毫不敢耽搁,全都跟着汪灿躲进洞内。 “接下来的时间,恐怕才是真正的大戏。”齐羽站在离洞口还有好几米的地方,通过未被虺蛇尸体遮挡的空当往外看。 “轰隆……!!!” 一大片闪电同时出现,强光刺得黑瞎子条件反射闭上了眼。 陈皮和汪灿也站在一旁,同样看着虺蛇尸体外的空间,一言不发。 就像是一片起伏崎岖的黑洞,地表变得全然焦黑。原本偶尔还能被听到的“嘶嘶”声也都被雷声完全覆盖,茫茫荒野上只剩下一种喧闹的寂静、只剩下对生命的残酷暴行。 雷电的速度快到肉眼完全无法捕捉——空间似乎早就布满了裂痕,然后连片被闪电照亮。 面对着这种独属于“自然界”的情绪,人只能伫立着、远离洞口,呆呆地注视着这片荒芜上的巨大震动、注视着眼前超脱天外的惶恐,再后知后觉何谓“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那些影子……?” “是苏醒的虺。”齐羽低声解释。 漆黑的空间偶尔被闪电照亮,四人都看到了远处像小山一样的、正在缓慢移动的黑影。 “现在苏醒的,就是真正的虺。” “我们杀的虺是被电死的,每个虺的领地面积都很大,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它们应该闻不到血腥味。” “我们只有在这里才是安全的。” 陈皮将目光从远处的黑影上收回:“是不是下一场雷暴过后,蛟就会醒了?” 齐羽叹了口气:“大概率是的。” “那到时候我们躲在这里恐怕就不安全了。” 黑瞎子背过身,让自己面对洞口深处的黑暗,他摆了摆手:“别想太多,真遇上蛟我们应该也只有跑得份,趁现在还有时间轮流休息一会。” 听了黑瞎子的建议,陈皮也不再纠结,当即坐下靠在岩壁上休息。 体力保存得越多,存活下来的几率就越大。 按照头顶星体的移动距离来看,距离天亮恐怕没有多久了。 齐羽接替陈皮守夜。 雷暴越来越大,到现在,山洞外几乎已经没有可以容人行动的空间了。电蛇如同密集的雨点一样,在空间的每一处游走着,不给人留有哪怕一丁点生存余地。 可是为什么仍旧没有一条蛟出现呢? 雷暴几乎没有停过,齐羽看了一眼因为过于疲惫而在雷暴中仍旧能够睡着的黑瞎子、汪灿和陈皮——他是最后一个守夜人。 距离他们进入洞穴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为什么蛟还是没有出现呢? 齐羽决定再算一次。 或跃在渊? 为什么还是或跃在渊? 难道说——?! 一个猜想缓缓从他的脑海中浮现。 耐着性子又等了接近一个小时,直到头顶星图回到雷暴开始之前的模样,也就是脚下这颗星球迎来了它的“白天”后,齐羽看着本子上的“飞龙在天”四个字,终于松了口气。 “现在她怎么样?” 听到身后传来黑瞎子的声音,齐羽才回头道:“醒了?羽姨暂时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陈皮的脸色总算是和缓了点。 见所有人都收拾好了,齐羽就把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昨晚直到最后雷暴结束外面也没有出现蛟。我经过推算之后发现,原来昨天一天都处于‘或跃在渊’也就是‘九四’时期。” “那今天呢?”几人很快反问。 “现在已经进入‘飞龙在天’也就是‘九五’时期。”齐羽苦笑道,“这意味着,今晚的雷暴会唤醒蛟。” “所以雷暴是只会在‘夜晚’出现?”汪灿问。 齐羽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但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们都能看见头顶的星图,我想这就是这个空间法器的特殊之处。” “我也想过我们能不能跟着所谓的‘晨昏线’移动,这样就能保证我们永远处在‘白天’,能够一直安全,”齐羽接着说道,“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们追不上,瞬移符的距离有限,剩余也不多了。” “一直处在‘白天’……”黑瞎子突然抬头看向上方星图,“也许不用那么麻烦。” 他勾唇笑了笑:“这颗星球的自转轴跟地球一样,有倾斜角度。” “你的意思是……找极昼!”齐羽恍然大悟。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她。”汪灿冷脸提醒道。 “而且,”陈皮忽然冷笑一声,看向星球的另一极,“极昼在那边,但愿我们能在下次雷暴开始之前赶到。” 黑瞎子往嘴里丢了块压缩饼干——陈皮和汪灿能想到的问题他当然也想到了,所以他的表情很自在:“放轻松,我当然知道你们的顾虑。” 他又笑了笑,墨镜将漫不经心的眼神遮了个严实:“第一,我们目前还没有找到她的位置和线索——显然我们跟她之间存在着阻隔,所以齐羽才会算不出来。而想要寻找信息,我们就必须走出去。” “第二,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她,不是全身而退。所以就算在下一次雷暴之前无法赶到极昼圈也无所谓,只要我们中还有一个人能够找到她就行了。” 听着黑瞎子的话,齐羽看向对方,似乎想要从墨镜的遮挡下看清这个人的眼神,看看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是否真的有那样轻松。 当然,当然他们在进来的时候都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但齐羽仍旧感到难以言喻——为面前这样沉重的感情。 尽管它的主人举重若轻。 当然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在场的四个人,除了汪灿,每个人都欠了她一条命。 包括他齐羽。 第89章 蛟龙 黑瞎子成功说服了所有人。 在华灯一样的繁星下,焦黑的土地绵延起伏出极远。埋葬又孕育过无数毒蛇的巨石一座接一座地被四道人影遗落至身后,然后随着阵阵烟尘,都飘散远去。 “雷暴又要开始了。”汪灿抬头看了看天。 陈皮爬上一处高坡,环顾四周:“先找个地方避一会,这里的地质非常坚硬,我们没办法挖出一个足够四个人躲避的洞穴,最好是炮制昨天的办法。” “那个方向,有虺。”汪灿道。 “不行,那里离蛟太近了,”齐羽道,“你们看,那边和周围比起来,显然过于空旷了,这证明那里有让其他蛇不敢靠近的存在。” “西南方向应该安全一点。”黑瞎子建议道。 几乎是卡着第一次雷暴的时间,几人用昨天的方法快准狠地解决了一条虺,然后再一次成功躲进洞穴。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守夜的黑瞎子才把正在休息的三人叫醒:“蛟醒了。” 顺着黑瞎子的目光,在闪电时不时的照耀下,陈皮三人能够清楚地看到,在他们一开始讨论的方向,有一头蛟正缓缓撑起它那“座”大得吓人的躯壳。 原来远方的不是山,是蛟。 “嘶嘶……!!!” 在轰鸣雷声的间隙中,几人突然听见一声惨叫,黑瞎子的神情一下就严肃起来:“它开始觅食了!” “那条虺被它吃了。” “怎么办?总不能出去?”汪灿皱眉道。 陈皮摇了摇头:“我们和蛟不一样,雷暴对我们是致命的。况且洞外这条虺的体积太大了,我们挪不走。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它注意不到这里。” “齐羽,有幻阵的阵盘么?”黑瞎子转头问。 齐羽叹了口气:“有倒是有,但需要灵石驱动……我们带的灵石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汪灿知道面前这几人有一些奇怪的秘密,所以也不问,毕竟他的任务只有一个。 “没时间犹豫了,布阵吧,”黑瞎子看着远处漆黑的庞大黑影,“快,它往这边来了!” 齐羽相信黑瞎子在黑暗中的判断,当即从包里拿出阵盘和灵石,手上快速掐诀的同时口中还念念有词,大约一两分钟后,一层微不可察的灵光就将山洞整个罩住。 齐羽又从包里拿出一把符箓,同时示意三人再往洞穴深处走一段距离:“这是瞬移符和施御符,如果等会幻阵失效,可用它们保命。” “灵石消耗得太快了。”他叹了口气,又往阵盘里放入几颗灵石,“嘘,它来了。” 环境重新寂静下来,只剩下锲而不舍的雷声和连雷声都遮盖不住的沉重呼吸声。 汪灿贴着洞壁,眼睛眨都不眨地紧盯着洞外,环境似乎越来越黑了…… 一只红得摄人的竖瞳突然占据整个洞口! 汪灿几乎是立刻就屏住了呼吸。 那只冰冷残暴的竖瞳甚至没有转动,只是直直地盯着洞穴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汪灿完全听不到任何呼吸声,洞穴内仿佛只剩了他一个人——他几乎要以为齐羽的手段失效了。 终于,那只眼睛离开了洞口,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鳞甲。 如此庞大。 第1章 引一·六箭狐仙 六箭狐仙可以说是九门里最神秘的一个。人们只知道她叫徐羽,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只因她永远戴着面纱现世,就连我爷爷也没见过她的真容。(后面的面帘一律默认不透明面纱,太多了改不过来,错误致歉) 之所以叫六箭狐仙,是因为那时人们最多一次见过她同时发六箭、杀十八人。而狐仙一词,则是来源于她那双极标准的狐狸眼。这样标准的狐狸眼在人身上是极其罕见的,人们猜测她是狐狸转世,因此又称作狐仙。 自民国以来,想要一窥六箭狐仙真容的人数不胜数。据少数几个见过她真容的人形容,六箭狐仙之姿可谓艳绝长沙(我个人认为这个评价还是过于保守了),见之不忘。曾经有人冒险想要去掀狐仙脸上的面帘,结果显而易见,被狐仙手下的黑背刀客一刀封喉。 我爷爷曾说,六箭狐仙是整个九门里除了他自己以外,人缘最好的。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她心善且单纯。这种纯善不同于世俗意义上的纯善,而是一种游离方外的懵懂感。这种懵懂使她在面对自己人时心思澄澈无一丝算计,又在面对敌人时杀心单纯无一毫同情。总之是个妙极的人。 同时又因为这心善,老九门里欠了六箭狐仙的人不在少数,就连半截李和陈皮阿四这两个狠人也与她有着不浅的交集。特别是陈皮阿四,但这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爷爷也不甚清楚,只知道陈皮这杀星因为狐仙从了良、转了性。 六箭狐仙一开始并不是九门里的人,或者说,她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成为九门中的任何一门。只是也许是命运的牵引,不知不觉间九门与她、她与九门就已牵扯甚深,她也最终成为了百姓口中九门里的第六门。 六箭狐仙是怎么来长沙的,没有人知道。她来长沙之前在哪里、干什么也没有人清楚。人们只知道她一来就跟着张启山开始下墓,不仅如此,她几乎有墓必下,因此人们大都愿意找她帮忙,她也无不答应。 说到下墓,就不得不提起一句话了——“南瞎北哑邪性羽”。这个羽就指的是六箭狐仙徐羽。因为某些原因,六箭狐仙下墓必起尸,但只要你能活着回来,也一定会大赚一笔,是以那些贪欲重且自视甚高的人最爱与她合作。 六箭狐仙不是一个沉迷钱财或热爱倒斗的人,事实上,据我爷爷回忆,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反倒身上总有种无欲无求的气质。至于她为什么总是下墓,这早已成为了九门中一大谜团。 六箭狐仙有两个手下,一男一女。男的那个是个西北来的刀客,因为一次下墓被搭了肩,后背留下了一个黑手印,又恰巧也行六,因此被人们称作黑背老六。那女的人们叫她白姨,曾经是个妓女,后被六箭狐仙收下,和黑背老六感情极深,为人八面玲珑、手段老辣。黑背老六跟着狐仙倒斗,白姨则帮狐仙处理各种俗事,都十分忠心。两人后来还生了个女孩,叫念娘,长大后也成了狐仙的手下。 六箭狐仙这门有个全长沙都知道的特点——杀人不见血。狐仙惯用弓箭和匕首,被她杀的那些人不是眉心上有个小血点就是脖子上有条细血线,人从站着到倒下,全程不见血,优雅至极。而她的手下黑背老六则是刀快,据说他能“闹市一路过,沿街落人头”,一刀下去,往往也是只见血线不见刀。 关于六箭狐仙,我从我爷爷那里得知的信息就是这些,不算少也不算多,但她的神秘却给年幼的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过了很久我都为不能亲眼见一见这人而遗憾。然而经过后来的调查和深入了解,我才意识到人们对她所知之少不亚于冰山一角。人的命运往往不似外界所言那样轻松浅显,有时其中曲折复杂,实乃不可想象。 观前须知\/避雷: 1. 关于张启山: 在仅本文涉及的剧情中(高亮),张启山是偏向正面的角色。同时张启山的戏份只存在建国前。个人认为根据原着,这时期的张启山是偏向正派甚至忍辱负重的(具体表现及情节请查看《吴邪的私家笔记》之谈话、雨中、理由三篇和其他《老九门》原文以及那封520佛爷没有寄给黑背老六的信)。 虽然我不懂为什么三叔要在之后让张启山无意间泄露张家秘密导致九门惨剧,进而使张启山突兀地从吴老狗亲口认证的重情重义这个正面形象转变为九门的侩子手,但可以知道的是,张启山作为外族通婚留下的张家血脉、作为长沙布防官,他只忠于国家而非忠于张家。 总之,无法接受张启山曾经是个正面(或者至少亦正亦邪)人物的读者请自行避雷。(张日山同理) (另,关于张启山是否囚禁过小哥一事,原文没有!直接!描写和说明,最早的说法来自贴吧上的书迷的猜测——我查资料时发现很多稻米都就此事进行争论甚至“辟谣”——我的“情节”写作仅以!明确原文!和少量剧版作为参考,因此请读者们不要在本文评论区争论此事,万分感谢。) 2. 关于张日山: 名字:副官真名叫张曰(yuē)山,取白山去一首,但佛爷偶尔也叫他张日山,三叔在公众号评论区回复过叫什么看佛爷心情。(我觉得张日山顺口也顺眼点,所以本文称后者。) 纹身:穷奇。三叔同样在公众号评论区清楚回复过。之所以电视剧里的是麒麟是因为演的时候化妆师画错了(好像是三叔采访说的) 3. 关于女主(重点): 第一,女主九尾狐,长相绝美。(只剩三尾是因为之前命就没了) 第二,由于特殊的成长经历,前期女主除了在涉及到正事的时候智商上线外,其他时候对人情世故和社会常识不太了解。后期女主性格会发生比较大的转变。 !!补充!!:女主美强惨,是[真惨],不是别人脑补的惨,她的性格有时候可能让人无法理解(为什么会硬要背负这么多,为什么非要救人…),是因为她是被人故意养成那样的。(可见书圈详细说明) 关于女主的修为:在进入地球前,女主的修为已经被废,因此只有在面对修真界敌人的时候才会舍命开大,其他时候女主就是个不能使用灵力的身手很好的人\/妖,不是那种y全场的形象哦~ 4. 关于cp: 本文女频!!! 作者大纲里的cp包括张日山、齐铁嘴、陈皮、张起灵、吴邪、黑瞎子、解雨臣,当然了,宝们可以随便自磕。 正文全员单箭头。he。 5. 关于作者及更新: 作者还只是个脆皮大学牲,学业忙的时候更新可能会慢一点,提前说明!qaq 正文前几章是我一时兴起写的,有点烂,提前致歉! 不要骂女主,看不惯麻烦弃书谢谢,咱们互相放过。 大纲定了,谢绝写作指导。 6. 最后: 本文又名:《盗墓:三命花杀》。上卷名:寒月方升;下卷名:残曦破云。 请各位伟大的张起灵老婆、吴邪老婆、胖爷老婆、瞎子老婆、花爷老婆在此寄存一下脑子,俺会替你们放进嫩牛五方的保险箱然后亲自看守,么么! 提前ooc致歉! 祝看文愉快:)! 第2章 引二·泗州古城 我从七八岁就跟着养父在泗州古城中到处穿梭。张家人依靠着我放血游走在古城下生长着各种毒虫邪物的淤泥里。 这里几乎没有温情,从来只讲利益和算计。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外界与我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个很深的壁障,我不知道该如何打破,也没有人教我打破,久而久之便也不想打破了。 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常常坐在人群的外围,看他们或虚情假意或翻脸无情,有时看腻了便会用眼睛描摹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天空对我来说是很珍贵的,因为我大多数时候都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底。 不知道是哪一天,一个女人突然打破了我的壁障。 她和我认识的张家人都不一样。 她没有多余的心思,纯粹得像个小孩,温情得像个长姐。 她是怎么来到泗州城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生活在泗州城最边缘的地方,几乎远离了所有人。 没有人注意到她,连我都没有。 这是一种很高的本事。 我是在一次外出受伤时遇见她的。 当时天上正下着倾盆大雨,我的血迟迟止不住,费力从墓里逃出来后与大人们失散了,疲惫和大量失血使我感到阵阵强烈的晕眩。 我意识到自己必须停下来休息一会。 于是我就地坐在了一座小木屋的屋檐下。 这木屋十分破旧,门框摇摇欲坠,角落还有着不少蛛网,院内杂草丛生。 我以为这是个无人居住的屋子。 正当我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独自躲在深夜的角落里等待伤口痊愈时,她出现了。 她身上很整洁,穿着一身白金色的道袍,一头齐腰柔顺的白发被一根红色的发簪简单盘在身后,只在颈侧随意落下几缕。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她的面容之精致不似凡人,我几乎以为自己因为失血太多终于进了六道轮回。 太美了,太艳了,也太神圣了…… 这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是当时才不满十岁的我根本接受不了的,我呆愣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几乎丧失了呼吸的能力。 她将我带进了屋,帮我将伤口一一包扎好,血终于止住了,雨也停了。 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屋内点着一盏极其微弱的烛光,微风拂过,我甚至能清楚地闻到雨后泥土湿润的味道。 又过了不久,太阳终于出来了。 熹微的晨光从古城外的山顶溢出,那种浅淡的金色却带着能够涤荡人间的力量将黑暗驱散不少。 远处的山呈现出一种连绵不绝的青黛,近处的屋影檐迹则被衬托出更深的、接近于黑的颜色。 那山巅的金色愈发浓郁,渐渐转变成橙红色,暮色也在此时缓缓褪去,于是天地便被浅蓝、橙红、青黛和黑均分,万籁俱寂。 我看了盘坐在身后破烂拔步床上的女人一眼,院内的杂乱在晨光中更加显眼。 我不觉得这是个会将生活过得一团糟的人,她停留在这里,显然不是为了生活,而是为了躲避。 既然为了躲避,她又为什么会出来见我呢?兴许是我已伤到让亡命之人都心生怜悯的地步罢,这是何等的荒谬。 也可能是她就像城内的大多数人一样,认为我是个哑巴,不会将她暴露出去,总之不管怎样,彼时彼刻我都对这份不会出现在家族中的温情倍感疑惑。 这是一种没有任何理由甚至冒着风险的同情和帮助,我虽无法理解,却又控制不住想要靠近。 往后这便成了惯例。 我帮她打掩护,她则在我受伤时收留并帮助我。 我们都很少说话,但我听过她的声音。 这个声音后来成为了我永远无法忘却的记忆之一。即使在我深受失魂症之苦时,这个声音也常常在我心底响起。 “过来。” 没有旁的话,只有这两个字。 “过来。” 无比安心。 可惜这段日子没有持续太久,我很快回了本家,再没见过她。 与其他孩子不同,我一直都很期待放野,这个念头支撑着我度过了在本家的无数个寂静无声的日子。 不但是为了找我要的东西,还是为了再次见到她。 我没有想过她会不会离开那里,也许是私心里抵触这个可能性。 好在我见到了她。 但我万万没想到这次的见面竟然那样惨烈。 她没有呆在以前的小屋里,而是在墓里。 她身上那件白金色的、似乎永远不会变脏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了,鲜血不断渗出,再融进淤泥中,将她脚下的泥土都染成了红色。 我早猜出了她在躲什么人,却没想到她躲的人根本不是普通人。 是的,也许张家人在那群人面前也只能算是普通人。 当时半空中有个圆形的发光物体,看起来像是个通道。我和其他几个张家小孩被那群黑衣人挟持着威胁她。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 xu ling 我只知道音节,很好听,但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跟我一起来的几个孩子都在之前中了水银的毒,皮肤下也钻进了很多蚂蟥,以往这种情况都要靠我的血解决,但此时我们都被挟持着,没有办法,只能等死。 我并不害怕死亡,相反,有时候甚至会期待它的到来。但一想到无意间从大人们口中听到的有关父母的只言片语,我又会乞求死神慢一点来。 起码请让我搞清楚一些问题。 像我这样面对死亡如此平静的人当然是极少数,有人早已坚持不住,开始向她乞求。 我厌恶那个人的软弱,却又知道自己不该苛求。 我只是讨厌有人胁迫她——以任何方式。 她是个很单纯、很心善的人,我早料到她会妥协。 却没想到这次猜错了。 她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淤泥满地、残垣断壁的墓室内。这种笑声与我从前听到的一点都不一样,我几乎在这笑声里着了魔。 这是一场美梦,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永远沉沦。 当我清醒过来时,挟持我的黑衣人已经了无生息地倒在地上,没有多少血流出,她杀人的方式居然跟做人一样优雅。 那个黑衣人头子慌乱起来,连忙喊撤。 我注意到头顶的圆形光晕开始缩小,她也肉眼可见地慌了。 她似乎同样想穿过那道圆形光晕。 她想去哪里呢? 那道圆形光晕背后是什么? 如果她走了,我还会再见到她吗? 无数的疑问从我心中升腾而起,黑衣人头子的历喝打断了我的思绪。 而后我看到一个巨大的、无比复杂的、几乎打破我世界观的阵印出现在半空中。 那种压迫感强得令人灵魂颤栗。 圆形光晕似乎下一秒就要关闭了。 她做了个决定,然后转身面对我们。 我从来没在她的眼中看见过那样的眼神——决绝、绝望、疯狂与不顾一切。 我有一瞬间为自己希望她留下来感到可耻。 她明明是想回去的,她多么想回去。 那边也许有她的爱人。 而后一股庞大的火红色能量从她的身体中爆发,那股能量是如此强大,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几下就将挡在我们面前的巨石全部轰碎。我们当然也被那股力量推上半空。 然而令我惊诧的是,那股力量居然并不霸道,反而十分柔和温暖,我像是躺在一张铺满棉花的床上,被轻柔地送上天堂。 微微一转头,我才发现,旁边几个小孩身上的红疹和寄生虫已经在这样的力量下消失不见。 “快……逃……!” 我听见她喊。 我们终于被送上地面。 我急忙转头,却看见巨石不断下落,地底传来地震般的“轰隆”声,在洞口的最后一点缝隙中,我看见那个巨大的阵印变成了一条条粗大狰狞的锁链缠绕上她纤细柔软的身体。 视野彻底被隔绝。 天空中居然也响起了一声“轰隆”。 而后手臂粗的闪电迅速劈下,直击巨石中心。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狂暴的雷电,密密麻麻,四散游走。 刺耳的爆裂声不断响起,我心里冒出阵阵绝望和寒气。 天罚。 不知怎的,这两个字竟然浮现在我脑中。 我一时觉得确切无比。 老天不想叫她活下来。毁灭意图一目了然。 我呆愣在原地。 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本家那张冰冷的床上。 —————— 最后一颗避雷:最好还是把观前须知女主性格部分看一遍,不要看了避雷还在后面说或者问一些我解释过的事情,接受不了女主性格的就弃书。 第3章 长沙 “师父……” “师父!” 冷汗从胥翎(xu ling)光洁苍白的额头上渗出,她猛地睁开了眼。 狭窄逼仄的空间和潮湿恶心的空气让她渐渐清醒。 这里不再是她熟悉的土地。 她想要移动一下手臂,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缚灵锁结结实实地困在了地底。 不行。 师父还等着八神花救命。 这里的界门已经关闭,她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 “唳——!” 一声清亮高亢的、半似狐狸半似鸟的叫声响起,三条巨大蓬松的火红色尾巴在她身后出现。 尾巴将缠绕着胥翎的锁链用力一扯—— “轰隆隆!” 地底顿时传来宛如地震一般的轰鸣。 然而锁链仍旧牢牢埋在地底。 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血红色的火焰印记在胥翎额头上一闪而过。 她紧咬着牙关,瞳孔都因为用力染上了红色。 “轰隆隆——!” 随着又一阵强烈的地动山摇,锁链终于被拔出,而后慢慢虚幻,变成一条条狰狞的青黑色纹身缠绕上胥翎的身体。 “砰” 她被缚灵锁生生压得跪下,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滴落,甚至连睫毛上都沾着几滴晶莹。 缚灵锁无解,且一旦被拔出就会从肉身转移至灵魂中。受刑者的身体行动虽不再受限,但灵魂却要时时刻刻忍受来自束缚的剧痛。 然而她没有选择。 她必须将缚灵锁转移到灵魂中。 天枢宗迟早会派来下一批杀手,她呆在这里只能是引颈受戮。 她要尽快找到回去的界门。 ……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胥翎已经能够做到无视那种来自灵魂中的痛苦时,她才缓缓撑着风灵弓站起身。 早在逃往这个世界的途中,她的修为就已经被废了个彻底,如今体内一丝灵力也没有,别说从丹田内拿东西,就连打开乾坤袋也做不到。 之前遇到追杀能够强行使用灵力也不过是凭着神兽的身体硬撑罢了,后果就是如今就连筋脉也彻底碎了。 她随便扒了件天枢宗的衣服下来,原来的那身衣服已经在数不清的战斗中彻底毁了。 将面帘系上,她顺手拿走了碎石缝隙中掉落的十几个还算完好的陪葬品,再用三条尾巴将面前挡路的巨石一一清开。 点点星辰稀稀拉拉地缀在漆黑的天幕上,胥翎从土包中爬出,风灵弓变成玉佩系在腰间,她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废墟,然后头也不回迈步离去。 空中的树叶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一个月后。 胥翎躲在林中,指尖微松,一道锋利的白芒从风灵弓中疾射而出,一箭便将杀手毙命。 她背靠着大树急喘了几口气,确定没人再追上来后才继续往北面前进。 天枢宗能够靠奇门遁甲和天象演变推演她的位置与状态,她必须尽快找到能够帮助自己屏蔽天机的人,否则被杀只是迟早的事情。 她还不能死。 想到从前的事情,胥翎眼中多了一抹执拗和疯狂。 师父已经沉睡几十年,宗门需要他尽快醒来。 可这方世界实在过于贫瘠,她根本找不到修士,更找不到有真本事的术士。 胥翎眉头微皱,而后便感觉喉咙一阵腥甜。 一口血咳在草叶上。 她面色如常地将下巴上的血迹擦掉,看向不远处的城门关卡,希望这次的运气能好一些。 树林边传来一声干脆利落的“咔擦”,是骨折的声音。 胥翎循声看去,便见一穿着青绿色短褂的少年站在不远处。他的脚边倒着两个人,都被拧断了脖子,显然是被这个少年杀的。 胥翎走上前去,她像是没看到少年脚边的尸体一样,问:“小兄弟,你知道哪里有厉害的算命先生吗?” 是的,这个世界管术士叫算命先生。 那少年看了她一眼,眉眼中全是狠戾:“不想死就滚。” 少年的回答让她心中升起了希望,胥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知道问路的规矩,于是扔了个玉扳指过去。 少年接过玉扳指看了一眼,而后嘴角咧出一抹恶劣的笑来:“进城,有个齐铁嘴,找去吧。” 得了消息,胥翎朝他道了声谢,而后便朝城门关卡走去。 少年站在她身后,手中的铁蛋子在阳光下反射出细微的金属光泽。 他几乎下意识想要杀人灭口,却在看到女人拖着一个大黑布包步伐有气无力的背影时又不自觉地停了动作。 因为一种诡异的直觉——那女人明明要倒了,却还是让他无端感觉危险。 位置并不难找,胥翎只稍微一打听便到了。 算命摊在一条街深处,有个小厮坐在摊前,后面则是个小香堂。 那个穿着砖红色短褂,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的算命先生就坐在小香堂里,手上还拿着一本书,正慢慢悠悠地翻着页。 胥翎没有直接进去。她打听过了这人做生意的规矩——他从不直接给人算命或者解签,只送算。意思是想要找他算命得从他铺子里买东西才行。 胥翎没钱,当然不可能真遵守这规矩,于是在暗处等了好一会,直到那小厮离摊小解后才走了进去。 “老板。” 齐铁嘴看书入了神,一点没发现有人走了进来,他被吓了一哆嗦,然后猛地放下了书。 “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儿啊?”齐铁嘴抱怨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买什么?” 齐铁嘴吊儿郎当地问,脸上的不耐烦在看清面前人的打扮时瞬间消失。 来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脸上系着一张黑色面帘,脚边还放着一个奇怪的黑色大布包,也不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齐铁嘴只能看见一双属于女人的眼睛。 应该是个女人吧,他想,毕竟男人是几乎不可能长出这样一双标准的、令人目眩的狐狸眼的。 在看到这双眼睛的霎那,他差点就觉得对面不是个人了。 齐铁嘴甚至能够清楚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血腥气,那味道虽然很淡,但绝不至于无法察觉。 看来这不是个简单货色。 于是他听见对方说:“不买。” 几乎是听见声音的瞬间,齐铁嘴就觉着自己想长叹一声。 这声音实在太妙了——清冷又不乏柔美,空灵却不显空洞(尽管口音有点奇怪)。 反应过来后他又心头一怒,不买还来我这堂口作甚,消遣人呢? 于是当下就开始赶人:“不买就走,我这儿历来规矩如此。” 第4章 交易 出乎齐铁嘴预料的是,对面居然道了歉:“抱歉,齐先生,我没钱。” 齐铁嘴几乎被气笑了。 没钱?没钱你还来?! 这歉还不如不倒! 齐铁嘴挽起了袖子,心说我老八虽然是这长沙九门里盘口最小的,但那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惹的,你既然自找,就别怪我让伙计赶你出去! “来人……” 咦? 人呢? 我那小厮呢? 齐铁嘴这才发现原来盘口里只剩了自己一个,当即就清醒了一半。一阵风吹过,那血腥气再次萦绕鼻尖,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这才清楚地意识到面前这女人是杀了人的! 他脸色难看地看着胥翎,决定还是不要直接赶人。这人既然方才愿意道歉,想必不是不讲理的,自己还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于是将手垂下,借着桌面的遮挡悄悄算了一卦。 大吉。 居然是大吉?! 齐铁嘴当即变了表情,咧着嘴问:“这位……小姐,来我这盘口是想作甚哪?” 胥翎见面前这人不过片刻的功夫就一会哭一会笑的,心中对长沙城里关于这齐先生的传言有了些怀疑,但她还是抱着希望试探道:“想找你帮我屏蔽天机。” “屏蔽天机?!” 齐铁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叫出声:“你这不害我呢?屏蔽天机多损功德你不知道啊?” 胥翎见齐铁嘴竟然是这个的反应,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希望。这还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不是摆手说不行或者摆出骗人架势的算命先生。 是以她只是执拗地站在原地,不再多说什么。 整整一个月,只有这个人不一样。 她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两人僵持之际,外面又传来一道散漫的声音:“哟,八爷今儿个生意不错啊。” 一个戴着黑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打量了一眼胥翎,又看了一眼齐铁嘴:“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齐铁嘴翻了个白眼,没理那人,而是看向胥翎,他对自己的卦象还是很信任的,因此没有直接拒绝:“小姐,想必您也知道,这屏蔽天机一术,代价极大,我不可能冒这种险。” 胥翎知道这就是要讨价还价的意思了,便道:“我没钱,或者你想要什么,我去找来给你。” 齐铁嘴看这姑娘一身残破朴素的斗篷,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心中也不由纳闷起来,这卦象到底怎么算出来的? “姑娘,我跟你说实话吧,屏蔽天机呢我是肯定不能人为帮你的,但是我也不可能把我家祖传的宝物给你啊,这不欺师灭祖吗?” 黑瞎子听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拖了个凳子坐下,一副看戏的模样。 胥翎没理旁边这个戴着黑眼镜的怪人,她知道齐铁嘴这句话的意思——如果她给不出与那祖传宝物价值匹配的东西,这事儿就没得谈了。 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桌上的竹筒,利落地从大腿边抽出风灵刃,一把扎进了心口处。 血很快顺着匕首上的血槽流出,然后流进竹筒里。 齐铁嘴被吓了好大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以为死在这里我就会帮你了!停停停!” 黑瞎子也从板凳上站了起来:“瞎子今天是开了眼了,还没见过这么狠的。” 黑瞎子实在不懂,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一言不合地将刀刃扎向自己——这个女人甚至连表情都没变,好像流的不是自己的血一样。 一直到血装了三分之一个竹筒后,胥翎才在齐铁嘴惊恐的眼神中停下了动作。 可惜不能使用灵力取血,胥翎也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黑瞎子清楚地看见面前这个人微微晃了一下,他觉得对方简直下一秒就要倒在这里了。不过这都比不上一个人被捅了心脏还不死离奇——尽管伤口不算太深。 胥翎将竹筒往齐铁嘴面前一推:“交换。” “你疯了吧?就用这点血,你想换我齐家传家宝?”齐铁嘴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本来还以为这个人讲道理,没想到竟然是个疯子。 胥翎皱了皱眉,显然耐心已经所剩不多,她担心天枢宗的人又找上门来。 于是转过身,直接从黑瞎子身后把他的匕首拔了出来。 “这位小姐,随随便便拿别人东西不好吧?” 黑瞎子墨镜下的眼睛死死盯着胥翎,他确定自己刚才没有看清楚面前这个女人的动作,只这一下就能让他知道这个女人的身手至少与自己不相上下。 黑瞎子的脸上还是带着熟悉的吊儿郎当的笑,只是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胥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着急了,于是拿着匕首,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刚才着急了,可以借你的匕首一用吗?” 黑瞎子一噎,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姑娘竟然真的跟自己道歉了。 虽然但是,你都已经把匕首拿在手上了,还道什么歉? 不过有了这句话,他也就放松下来,只要这女人不突然发难就一切好说。 于是他听到对方又用那个好听的声音极为诚恳地请求:“可以借你的手一用吗?” 一听这话,黑瞎子当即后退一步,连忙把自己的手护在背后:“你想干什么?瞎子我卖艺不卖肉啊!” “好吧。”胥翎失望地垂下眼,准备在自己的手上演示,只是风灵刃不能用,这匕首可能根本伤不了自己的皮肤。 见胥翎又准备拿着匕首往自己身上划,黑瞎子一惊,连忙道:“停停停!还是用我的手吧,你这姑娘小小年纪怎么回事?净学些自\/残的事。” 说着在心里骂道,别到时候又失血真在这面前晕了过去,败坏黑爷我的名声。 到了这一步,黑瞎子也大概猜到这姑娘想要干什么了,只能希望实验成功吧。他内心苦涩地想。 第5章 生白骨 胥翎感激地看着黑瞎子,她没想过纠正这人嘴里关于年龄的谬误,主要是也没办法解释。 “多谢,你真是个好人。” 胥翎小心地将黑瞎子颤颤巍巍递来的手拉了过来。 黑瞎子的表情顿时别扭起来,行吧,看在你夸我是好人的份上,我就勉强不追究你只霍霍我的事情了。 不过……这姑娘的手怎么这么凉?跟那死人的体温简直不相上下。 黑瞎子一边装得勉强,一边又借着墨镜的阻挡上下打量着胥翎。 “下手轻点啊,瞎子我可怕疼。”他对胥翎叮嘱道,脸上却带着有恃无恐的笑意。 胥翎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一下在他手心划了一道大约十厘米的伤口。 “嘶……我说你这姑娘,下手是真狠呐,我这手要是废了,你可得赔钱啊。” 黑瞎子龇牙咧嘴地朝自己的手心吹气,却一点没有抽回手的意思。 “抱歉,不过很快就好了。” 胥翎再次向黑瞎子道了个歉,然后拿起竹筒就往伤口上滴了几滴。 下一刻,原本又深又长的伤口居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拢,不过几秒,黑瞎子的手心上就只剩下了一条淡淡的粉红。 “我滴个老天爷啊……”齐铁嘴惊得合不拢下巴。 “瞎子我活了这不少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黑瞎子惊讶地看着竹筒中隐隐泛着金光的血液,然后伸手想要拿起竹筒好好看看。 谁知齐铁嘴比他更快一步。 他猛地拿起了桌上的竹筒,三步并作两步往小香堂后面走去,还回头谴责又不舍地看了黑瞎子的手心几眼,显然是在可惜浪费了几滴。 黑瞎子感觉自己的额头上掉下几条黑线:“八爷,你这是什么眼神?要不是瞎子我舍身求全,你哪还能这么宝贝这东西?” 齐铁嘴没理他,人已经钻进小香堂后的密室中,着急地想要把这宝血好好收起来—— 这买卖不做是傻子! 天知道他早就想把那邪性的万怨环丢出去了,要不是看在老祖宗的份上,呵呵! 没过多久,齐铁嘴便拿了个檀木盒出来:“看来今天这万怨环遇到你算是缘分。” “我先说好,这万怨环之所以能屏蔽天机,就是因为上面收集了上万人的怨气,这玩意儿可邪性得很,你要是压不住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 胥翎一点也不关心这东西有什么副作用,对于她来说,逃脱天枢宗的追杀比什么都重要。 黑瞎子看到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檀木盒,拿起血红色的镯子就开始往手上套。 衣袖微微下落的瞬间,黑瞎子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几乎要被这姑娘白得反光的皮肤灼伤了。 这不是健康的肤色,苍白得让人心底发毛,在黑色斗篷的反衬下,尤其显得不真实,宛如没有任何花纹的白瓷片。 然而更令人心惊的不止如此,黑瞎子隐约看见了一道狰狞的青黑色纹身缠绕在女人纤细苍白的小臂上,那纹身似乎成锁链状,竟比捆粽子的铁链还要粗大。 黑瞎子眯了眯眼,似乎想要再仔细看看,可惜胥翎已经把袖口拉了下来。 “多谢。” 好听的声音再次从兜帽下传出,却平白叫人觉得疏离。 胥翎犹豫了一瞬,还是把脚边那包从墓里带出来的古董全部倒在了齐铁嘴的桌上。 “买么?” 齐铁嘴已经快要对胥翎这种明显异于常人的作风麻木了。 为什么这些极品在她手里就像袋大白菜一样,啊? “你真是……” 黑瞎子观察了一遍桌上放着的各种各样不同朝代的极品陪葬品。墨镜下的眼睛再次带着探究看向胥翎。 看着那双精致标准得不真实的狐狸眼,黑瞎子承认自己实在想象不出面前人在这么多墓里出生入死的画面。 这样的人明明能够轻易过上优越的生活,又是为什么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好奇像是无法扑灭的焰火从黑瞎子胸中升腾而起。 于是在齐铁嘴认真且一脸惊叹地挨个看着桌上的东西时,黑瞎子少见得开口了:“这些我全收了,开个价吧。” 一听这话,齐铁嘴猛地抬起头来:“不是吧你个瞎子,平时比铁公鸡还扣,今天突然这么大方,你该不会是故意给我抬价吧?” “瞎子我还没那闲功夫,”黑瞎子那藏在墨镜后的眼睛翻了个白眼,再次认真地看向胥翎,“怎么样?开价吧。” 胥翎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物价,她抿了抿唇:“你开。” 瞎子突然咧嘴一笑,大约是本性作祟:“一万。” 胥翎觉得这个价格已经足够自己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于是正准备答应。 齐铁嘴却突然蹦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个瞎子不安好心,原来在这等着呢!”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胥翎,眼神无比急切:“他坑你呢!你可千万别答应,我出三万。” 听见齐铁嘴这么说,胥翎也知道自己差点上了当,于是转头看向黑瞎子。 迎着胥翎的眼神,黑瞎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啥,我这不探探底吗,这样吧,六万,总行了吧。” 齐铁嘴一言难尽地看着黑瞎子——难怪瞎呢,心真黑。 但他也想捡个便宜,于是也没多嘴,只道:“十万,我就这点钱了,小姐你人美心善,就给我吧,咱俩刚才那生意多爽快是不?” 黑瞎子看了齐铁嘴一眼,那意思是咱俩分明半斤八两,又转头看向胥翎:“我也最多出十万。” 胥翎并不懂讨价还价,她有些为难——眼前这两个人看起来都很想买,而且一个与自己交易了万怨环、一个还被自己划伤了手。 该卖给谁呢? 胥翎犹豫了一会,终于试探道:“要不,一人一半?” 听见胥翎的话,黑瞎子和齐铁嘴倒是真惊讶了,他们原本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成想竟然真给他们碰到了。 这到底是哪家出来的单纯姑娘?搞得他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土夫子往往心思冷漠诡谲,这么好骗的倒是头一个。 “没问题。”黑瞎子欣然接受了,毕竟这种机会可不少有。 齐铁嘴也很满意,他对古董里的骨片和具有记录性质的陪葬品更感兴趣,其他的让出去也不觉得损失了什么。 “这都做成了生意,小姐却连名字也不告诉一声,也不知道你要怎么收钱?” 听见齐铁嘴的话,胥翎愣了下,随即急中生智编了个名字出来:“徐羽。” “徐小姐,这十万可不是小数目,你接受支票付款吗?”齐铁嘴摇了摇扇子问。 胥翎想了想自己拿着不知道多少钱在街上晃悠的样子(因为丹田被毁,乾坤袋已经打不开了),没有立刻拒绝齐铁嘴的话,而是问:“什么是支票?” 黑瞎子一听,简直乐了,这到底是哪家的人,这么单纯就出来上当了? 齐铁嘴此时也没了脾气,只得耐心向胥翎解释了一遍,看到对方那双单纯得不知道听懂没有的眼睛时好悬没忍住叹一口气。 黑瞎子终于不再抱着手臂看戏:“看你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就知道没听懂,瞎子我啊,今天就当发个善心,亲自带你去银行算了。” 齐铁嘴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事儿不看了?” 黑瞎子摆了摆手:“着什么急,回来再说。” 齐铁嘴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抽出一张空白支票就开始签字。 没过多久,黑瞎子就带着两张支票往外走了,胥翎则跟在他身后。 余光瞥见身后姑娘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样子,黑瞎子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问道:“瞎子我从北方来,徐小姐是哪里人?” 胥翎没立刻回答,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显然是还没编好。这一幕当然也被黑瞎子看在了眼里。 啧啧,莫不是失忆了? 结合胥翎的种种表现,黑瞎子猜测着。 胥翎本不愿多说,却想到黑瞎子已经说了他的情况,自己不回答是不是不太礼貌,于是顿了顿才道:“我从南方来。” “南方,南方好啊,风景秀丽,美人儿也多。只是像徐小姐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怎么也当土夫子,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吗?” 胥翎抿了抿嘴,她觉得黑瞎子不是个坏人,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只说:“不能告诉你。” 黑瞎子一噎,旋即笑起来,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直白保守秘密的人。 他回头看了看扮相神秘但实则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的姑娘,轻笑一声:“看你挺有缘的,提醒一句,在外面还是少说点话为好,当然了,瞎子我没什么坏心思。” 胥翎摆出受教了的认真表情,点了点头:“谢谢你,瞎子。” 这一声“瞎子”可谓是说得字正腔圆,黑瞎子顿时啼笑皆非,他伸手轻轻敲了敲胥翎的额头:“叫什么瞎子,叫黑爷。” 胥翎用不理解的眼神看着黑瞎子,她觉得自己的年龄一定比面前这个人大得多,但是又不好直接拒绝别人,只好回答:“好的,瞎子。” “啧,得了。” 黑瞎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莫不是遇到了个傻姑娘,只能转身继续带路去了。 第6章 张大佛爷 三日后,清晨。 “八爷,您终于来了,”副官早就等在火车站外,车子刚停下就替齐铁嘴打开了门,“知道您还没上早,佛爷让完事给您伺候着吃顿猪蹄莲藕。” “你逗我玩呢,早饭吃猪蹄炖莲藕,不齁吗?”齐铁嘴顺口埋怨了一句,心里却是知道今天这事儿不简单,看来是得忙到晚上了。 果不其然,经过再三的强调和求饶后,他还是在张启山的强硬下被副官带到了火车上。 “奶奶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才遇到怪人又遇到怪事,这几天真是运道不好。”齐铁嘴小声嘀咕着,看向火车头上挂着的青铜镜。 张启山将齐铁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什么怪人?” 日本人最近活动频繁,齐铁嘴的话瞬间就让张启山绷紧了神经。 齐铁嘴摆了摆手,一面仔细观察着火车头,一边解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个奇怪的女子。” 说着,他把遇到了胥翎的事情说了出来。 张启山和副官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些惊讶,要知道,就连张家的麒麟血都没有这种生白骨活死人的功能,这女的到底什么来头? 副官看懂了张启山眼中的意思,走到身后一个亲兵面前吩咐了什么,便见那个亲兵立刻跑走了。 两天后。 齐铁嘴站在客栈门口,嘴里直念叨着罪过。 他当然清楚佛爷为什么要请那徐羽入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身上的血。佛爷是想给事情添加一层保障。 他此刻无比后悔自己那日的口无遮拦,要不是因为他,佛爷今天怎么会站在这个客栈门口,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伸手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巴。 副官似笑非笑地看着齐铁嘴:“下手可轻点啊,八爷,等会还得靠您这张铁嘴请人呢。” 齐铁嘴露出一抹苦笑:“要不是欠了你们佛爷天大的人情,谁愿意来当这害人精。” 张启山走在前面,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齐铁嘴:“走了。” 说着就率先踏入客栈。 听见敲门声,胥翎眼中露出疑惑和警惕,她系好面帘,走到门口问:“谁?” 独特的清冷声线让站在门外的张启山和副官一愣。 副官看了一眼张启山,心中突然生出一丝犹豫和愧疚来。 这声音如此干净,听起来也很年轻,他们这么做,真的对吗? 只是这想法也只停留了一瞬,下一秒便被坚定覆盖了过去。 这个年代,没有人拥有真正的自由和选择权。 “长沙布防官,张启山。” 胥翎非常疑惑,她不明白张启山找她做什么。她知道这个人,在长沙城住的这几天,她常常听见街边小贩提起这个名字。 似乎是个好官。 胥翎稍微放下了戒心,她将门打开:“什么事?” 张启山上下打量着胥翎,这人果然跟齐铁嘴说的一样,披着斗篷,戴着面帘,只有那一双狐狸眼远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惊艳。 他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很郑重:“徐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胥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侧身请张启山一行人进门。 张启山一进门便开门见山:“徐小姐,时间紧急,这就直说了。张某今日前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胥翎皱了皱眉,她觉得张启山有些不太礼貌,哪有人一上门就求人的?况且他们的态度还并不很好。然而下一秒张启山的话,便让胥翎改变了想法。 “两日前,长沙来了辆鬼车。我们推测这辆鬼车是从矿山下开出来的,车中有许多棺材,均出自同一大墓。我们预备前往探墓,因此想找你帮忙。” 胥翎知道界门最易出现在洞天福地中,这个世界虽然没有仙家洞府,但不少古墓的环境也算与洞府相似,因此这里的界门最易出现在古墓中。 她一直苦于寻找界门的线索,如今机会终于送上门来,她自然不可能放手。 “可以。” 张启山三人都是一愣,他们已经做好了大费周章的准备,却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的如此顺利。 齐铁嘴此时也是暗自拍腿,他知道这姑娘单纯,但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单纯到这个地步。 “你真不考虑一下?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话音刚落,齐铁嘴便发现张启山朝他看了过来,顿时嘴巴一苦。但他并不后悔,想到自己前几天的口不择言,便觉得如今提醒一句也算减轻点罪孽。 胥翎看向齐铁嘴,清澈的眼神中透露出感激,她仍旧点了点头:“多谢提醒,不过我已想好了。” 张启山这才放松下来。 副官心中涌起一丝奇异,他心说这姑娘莫不是缺钱,这事儿搁任何人身上都会仔细思量一番,但她偏偏却一口应承下来。 再看向对方面帘上那双清澈无比的狐狸眼,张副官的心中又泛起一点愧疚。他看了张启山一眼,觉得是不是佛爷的气势把这姑娘吓到了。 但心中想法再多,他也不会宣之于口,只是沉默着坐在一旁。 张启山脸色温和,想来心情应是不错,他再次开口邀请:“下午我府上会举办一场小茶会,只我们几个,再外加两个朋友,不知徐小姐可否赏光?” 胥翎犹豫了一会儿,但又一想自己几天后会和他们一起下墓,且下墓毕竟不是个安全的事情,现在驳了面子必然不好,也就再次答应了下来。 至于喝茶,她现在并不完全信任这几人,肯定是不会摘下面帘的,到时只需坐在一旁就好。 车内,张启山三人都有意无意地询问着胥翎的个人信息,显然也都看出了胥翎的奇怪之处,不禁觉得这姑娘当真单纯得出奇,到了下车的时候,张启山和副官已经放下了一点戒心(尽管不多)。 宴已备好,胥翎跟着张启山三人刚进厅内,一亲兵就走了进来报道:“佛爷,二爷到了。” 话落,便见一气质优雅、行动风流的男子牵着一水灵文静的女人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短打的少年。 那少年胥翎倒是眼熟,正是几日前进城时给她指路的少年。只是少年现在看起来比当日要乖巧得多,脸上不再带着杀气,低眉顺眼地跟在两人身后。 陈皮显然也看到了胥翎,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又转移视线,就像没看见她一样。 第7章 验毒 副官站了起来,他笑着对那男子道:“二爷,您来了。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佛爷新交的朋友,徐羽,徐小姐。” 紧接着他又看向胥翎:“徐小姐,这位是九门红府的当家二月红,旁边这位是二爷的夫人,丫头。后面这个则是二爷的徒弟,陈皮。” 二月红看向胥翎,胥翎也看了过去,互相点了点头,就算认识了,谁也没多说什么。 倒是二月红旁边的女人引起了胥翎的注意。 九尾狐的嗅觉十分灵敏,而人身体出现问题时又往往会散发出不同的不正常气味,胥翎看了一眼丫头,心中有了些猜测,只是还不确定。 丫头发现面前的姑娘在看她,于是也跟着回了个微笑。 “快坐下,快坐下,我早就馋佛爷的新茶了。”齐铁嘴见几人都认识得差不多了,就赶紧站起来招呼人坐下。 见此,二月红也不再客气,坐到张启山身边,丫头则坐在他身边,挨着胥翎。 离近了,那股味道也更加清晰了,胥翎的鼻尖动了动,突然低声开口:“毒。” 在场的都是五感极其敏锐的人,连站在一旁等着添茶的陈皮也猛地看向胥翎。 二月红的心里不知怎的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表情有些僵硬地看向胥翎:“徐小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副官见此时气氛冷凝了下来,于是打了个圆场:“徐小姐,您可别开玩笑了,谁敢在佛爷府里下毒,除非活腻了。” 虽然打了个圆场,但副官直觉事情不简单,又给了个眼神让屋内的亲兵和丫鬟都退了下去。 胥翎皱着眉,兜帽下的狐狸眼中透出犹疑,半晌,心中有了计较才下定决心,对着丫头道:“你中毒了。” 一听这话,二月红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推出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陈皮则是两步冲了上来,他一下就抓住了胥翎的手腕,厉声问:“你再说一遍?!” 胥翎的手腕被陈皮抓起,斗篷的袖口顺势下落,苍白纤细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狰狞的青黑色锁链纹身在其上蜿蜒纠缠,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胥翎的眼神冷了下来,清冷的声线变得冰凉:“放手。” 陈皮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他隐约觉得自己闯了祸,但事关丫头,他又不想妥协。 还是二月红开了口:“放手,陈皮!” 顶着二月红严厉的眼神和丫头谴责的目光,陈皮终于放了手。 二月红这才抱拳朝胥翎深深鞠了一躬:“陈皮鲁莽,是我这个师父没教好,回去后我定会好好惩戒他一番。有关丫头的事,还请徐小姐告知,某不胜感激。” 胥翎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袖口,她瞥了陈皮一眼,眼神之冷,让陈皮如坠冰窖。 看着二月红如此爱妻心切的模样,胥翎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垂眸叹了口气,还是道:“她中毒了,如果再不医治,最多能活月余。” 这时张启山几人也顾不得说下墓的事情了,全都盯着胥翎。陈皮则站在一旁,拳头捏得死紧,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听见这话,二月红的身形竟微微晃了一下。他一直以为丫头病重是因为家门阴德亏损,是天命难违,可如今却告诉他这是人祸,他一时心乱如麻,竟失了方寸。 丫头站起来扶住二月红,她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臂,自己的身体早已心中有数,是以并不惊讶,她看向胥翎:“徐小姐,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可否告知一二呢?” 听见丫头这话,二月红才稍微清醒了些,是啊,这位徐小姐不过与丫头一面之缘,怎么就能肯定她的话一定是真的呢? “若想验证很简单,取夫人一点指尖血即可。” 胥翎模棱两可地解释道:“我生来五感敏锐常人百倍,能够闻到他人闻不到的气味,一般身患重病或中毒之人,身上的味道与正常人总有不同。” “夫人,得罪了。” 胥翎让丫头将小臂平放在桌上,而后双手如残影,用一种奇异又有规律的方法从丫头的右肩开始将鲜血往指尖压引,不过片刻,丫头的食指颜色已经朝深紫靠近。 胥翎接过副官递来的银针,扎了一下丫头的指尖。丫头强忍着疼痛,说实在的,扎手指比起刚才的锁穴封脉要好受多了。 深紫色的鲜血争先恐后从针尖大的伤口涌出,丫头突然惊喜地对二月红道:“我现在竟然已经觉得轻松多了。” 见丫头都这么说了,二月红已经对胥翎信了八九分,只是不少病症都会出现深色血液,例如血瘀,是以他还是接过副官递过来的鸡。 将逼出的血液喂进公鸡口中,果然没过多久,那鸡就两眼一翻死了。 这一幕让在场的人脸色都很难看。 二月红再次向胥翎鞠了一躬:“徐小姐,还请您救救丫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二月红都在所不惜。” 丫头想要朝胥翎跪下,却被阻止了,她红着眼睛对胥翎恳求:“徐小姐,我实在是想要多陪二爷几年,请您救我一命。” 胥翎沉默着,其实在她开口的时候就已做下了决定。被追杀的这几年,她早就见识过诡谲人心,知道只有利益相关时,别人才会对自己有所顾忌。 她看得出张启山、齐铁嘴、二月红之间深厚的情谊,再加上曾经听过的长沙民间关于九门的传言,清楚这几人一向同气连枝——想要拿捏这种人,就必须从内部下手。 下墓是个很容易出现意外的事情,她需要借助下墓寻找界门,又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在外界,且谁也不能保证在这过程中自己的身份不会被这几人发现,万一出现了什么危急情况呢? 她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让这几人能够主动为自己保守秘密。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她必须让这些人与自己利益相关,甚至最好是有求于自己。 她本没找到机会,哪知机会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第8章 毒钗 胥翎叹了口气,最终开口:“明日我会去你府中看看。” 二月红放松下来,脸上的欣喜几乎要压制不住:“徐小姐之恩,二月红没齿难忘。” 见事情解决,众人都松了口气,席间气氛再次回归轻松。副官给众人都添了茶:“看来佛爷今天当真挑了个好日子,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各位就都别站着了,喝茶吧。” 几人都坐了下来,张启山见胥翎并不伸手端茶盏,眼神中带上一丝探究:“徐小姐是一直都戴着面帘吗?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如说出来,说不定大家还能帮上一二。” 齐铁嘴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如今见张启山问出了口,不禁在桌子底下给佛爷比了个大拇指。 张启山无视了齐铁嘴的动作,仍旧盯着胥翎。 胥翎当然不能说出真实原因,只道:“不能摘。” 一听这话,众人便知道这是有秘密了,于是都默契地不再问,且刚刚胥翎才卖了二月红一个天大的人情,谁也不会在这时找不痛快。 气氛渐渐活跃了起来,二月红也因为丫头的事情看见了希望,没有再直接拒绝张启山的邀请。 张副官一边和众人谈笑风生,一边脑海中却不可避免地想到陈皮抓着胥翎手腕的场景。 那个纹身…… 一个狰狞恐怖至此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姑娘的手臂上。副官微微垂下眼,抿了一口茶。 他不禁联想到了自己身上的纹身,这个纹身也会和自己的纹身一样,代表着某些含义吗? 如果是这样,看起来可不太妙。锁链……除了囚禁和束缚外,还能代表什么呢? 张副官看了胥翎一眼,目光落在胥翎那被衣袍遮住的手臂上,半晌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陈皮站在一旁,他没有参与茶会的资格——尽管他根本不屑也不在意这个。 他一边烦闷地想着丫头中毒的事情,一边眼前又浮现出那节比藕还白的手臂。 他回想着当时的感受,才惊觉怎么会有人的体温这么低—— 这不像活人的体温。 他杀了许多人,对于人的体温无比熟悉。 想到这里,他猛地抬头看向胥翎的背影。 为什么会这样? 许多疑问浮上陈皮的脑海。 那节瓷白的手臂叫他不免想起曾经在长江边看见的那个傻子的姐姐的小腿。 不,比那节小腿要纤细得多,也更加优雅,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可是那该死的纹身又这么丑,看得人心底发寒。一想到这,陈皮本就烦闷的心中莫名更添了几分燥怒。 …… 既然答应了二月红,胥翎一早就到了红府门前,小厮立刻便把她迎了进去。 “麻烦你了,徐小姐。”二月红朝胥翎拱手,他的脸色看着有点疲惫,大约是一晚未眠的缘故。 胥翎点了点头。 她环顾了周围一圈,道:“据我观察,丫头的毒不是一次形成的,应当加重过几次。先带我到丫头经常出入的地方看看,总要把毒源揪出来才算保险。” 陈皮也在这时冲了进来,二月红瞪了他一眼,却忍着没在胥翎面前发作。 一听这话,二月红和陈皮的脸色皆是一变,这邪物毒害丫头竟不止一次! 二月红的脸色更差了,愧疚像是菟丝花一样从他胸中生出,直缠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对胥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既如此,还请徐小姐跟我来。” 一路穿过游廊,胥翎这才发现二月红把她带到了两人的卧房门口。 丫头已经在门口站着了,肩上还披着一件羊绒披肩。饶是如此,整个人仍旧看起来弱不禁风,面色也显得十分苍白。 二月红快步地迎了上去,将丫头搂在怀里,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心疼和无奈:“都说了,让你在屋子里待着,早晨露重,怎么还出来了?” 丫头先是朝胥翎笑笑:“徐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劳你这么早来,我已让厨房准备好了早膳,一会不如用些再走?” 胥翎摇了摇头,她不可能在其他人面前摘下面帘,况且她早已辟谷,无需进食:“多谢美意,不过我不习惯用早膳。” “既如此,那便下次换个时间请你来府上用膳,”说完,她才朝二月红扬起笑,声音轻柔地解释,“没事的,徐小姐为我辛苦奔波,我总不能真坐在屋内看着。” 看着二月红和丫头的互动,胥翎有些晃神,从前也有个人对她这般无微不至。 她垂下眼,心口像是压着巨石一般闷痛。 是我对不起师父。 再次回神时,胥翎才发现陈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双眼紧紧盯着丫头。 倒是不止一个痴情人。 轻叹一声,胥翎跟着二月红进了内室。 房间内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略微有些影响胥翎的判断。 她皱了皱眉,毒的味道确实在这个房间中,只是和药香混杂着,想要辨别方位并不容易。 胥翎缓步经过丝帐,又慢慢走过楠木圆桌,终于,她在丫头的梳妆台前停了下来。 “这里。” 二月红见此,眉头皱得更紧,他挥了挥手让丫鬟把丫头平日里用来梳妆的东西全部摆了出来。 胥翎一一看过:“不是这些。” 站在她身边的丫鬟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蹲下身从一个暗格里拿出来了一个被手帕包着的东西。 胥翎不再需要看了,她已经确定:“就是这个东西带的毒。” 丫头却愣了,她当然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她紧紧抿着唇,却什么都没说。 二月红看了丫头一眼,心中有了些猜测。 他将放在托盘上的手帕挑开,一个断成几节的玉钗出现在几人面前。 二月红是何等的眼尖,几乎是第一眼,他便知道这东西是从哪来的。他猛地转头看向陈皮,陈皮已经呆立在原地,脸上是一片愕然。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这些东西不要买!你为什么不听?!”二月红怒喝出声,一脚踹在陈皮的心窝处,显然是动了真怒。 第9章 条件 “二爷,别动怒,陈皮并不是有意的。”丫头连忙拉住二月红,柔声细语地劝,尽管自己也没想到,但站在她的角度,是看不得师徒两人闹翻的。 二月红深吸一口气,勉强把怒火压下,他转头对胥翎拱了拱手:“叫徐小姐看了笑话,是我师门不幸,还请借一步说话。” 胥翎看了眼陈皮,陈皮还呆愣着,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他坐在地上,像是全然感觉不到痛似的。 二月红将胥翎带到了花厅,猝不及防便朝她跪下:“徐小姐,还请你救救丫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二月红愿一力承担!” 胥翎这次没有躲,九尾狐救人值得一拜。 她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悲悯和冷漠:“我可以救她,但你要为我做三件事。” “徐小姐请说,二月红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会尽力完成。” 胥翎深吸口气,她将斗篷袖口内部的绣文展示给二月红:“第一,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发现纹着这个图案的人,第一时间告诉我。” 二月红仔细记忆这袖口上的图案,胥翎的语气之森然冰冷让他心中一惊。 见二月红已经记下,胥翎面无表情地放下袖口,继续道:“第二,不管什么时候,如果你得到了有关界门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哪怕只是猜测与它相关的消息也要告诉我。它通常出现在古墓墓室的半空中,呈现圆形,微微发光。” 虽不知这界门是指什么,但二月红还是理解了胥翎的意思,他再次作揖:“徐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留意。” “第三……”胥翎迟疑了半晌,眼神中又出现了二月红熟悉的单纯和茫然,“我还没想好,暂且不提。” 二月红松了口气,至少目前看来,前面两个条件都不算出格,也没有违背他的底线,想必这第三条应当也不会太难。 胥翎将二月红扶起,从口袋中拿出一小瓷瓶递给二月红。 二月红将其打开,发现里面装着的竟然是血。 这血极为奇怪,泛着微微金光。 几乎是一瞬间,二月红便明白这血是谁的了。 若是丹田未被毁,胥翎根本不会用心头血给丫头驱毒,可怜丫头中毒已深,简单的锁穴封脉已经无法完全排毒,只能用灵气将毒素逼出。 她虽现在也能强行使用灵气,但这不仅会对她的经脉造成二次严重损伤,还很容易灵力暴动,好心办坏事。 九尾狐心头血虽珍贵,但一条命能取五次,放在现在总比强行使用灵力要好。 迎着二月红感激又略显疑惑的目光,胥翎淡淡解释:“这是我的心头血,丫头服下后全身的血脉都会被这心头血改换一新,毒素自然也会被逼出。” “不过,”胥翎话音一转,二月红在其中听出了警告意味,“丫头服下心头血后,她的体质和寿命虽能远超常人,但生命也会与我的力量相连,只要我想,生死不过一念之间。” 二月红心中一紧,握着瓷瓶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他不禁略感犹豫,毕竟他与胥翎才见两面,不能保证她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日对丫头不利,且一旦答应,自己也必将一生受此牵制。 胥翎轻笑一声:“接受与否,全在你。” 半晌,二月红想起了昨晚自己找八爷算的卦象,他终于认命般叹了口气:“能得徐小姐相助,已是红府大幸,还请你放心,我必不会将今日之事告诉第三人。” 第10章 进山 张启山行动迅速,就在胥翎看着丫头服下心头血的这天,他就带着副官和八爷将火车起点的位置锁定了。 看着丫头如今气色大好,皮肤甚至更加光泽莹润的样子,二月红终于放下了心,同意跟着张启山下墓。 太阳刚刚升起,张启山、副官、胥翎和二月红就在郊外汇合了,只等齐铁嘴姗姗来迟。 远远就听见了铃铛声,齐铁嘴穿着一身道服,骑着毛驴慢慢悠悠地出现在几人面前。 胥翎听见张启山叹了口气。 一路走走停停(主要是为了迁就齐铁嘴的小毛驴),足足三天后,几人才来到湘西地界,进了当地一个侗村。 湘西山水奇绝,悬崖下密林中溪河的声音在半山峭壁依旧清晰可闻,入夜后,薄雾朦朦胧胧地散射着月光,周围的山色都看不分明。 胥翎嗅觉极其敏锐,她默默远离了正兴奋地品尝着各色当地奇怪食物的齐铁嘴。 张启山将胥翎的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对齐铁嘴笑道:“行走江湖,乱吃东西,八爷,不怕夭寿?” 齐铁嘴丝毫不顾形象地擦了擦嘴:“不至于吧,佛爷。这儿民风淳朴,老乡们多可爱,江湖险恶是对,但你们张家人太过谨慎,白白丧失多少野趣?” 正说着,副官从外面带回来一个中年脚夫。 张启山立马翻坐起来:“怎么样,老倌?” 张老倌看了胥翎一眼,见张启山没发话,便就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胥翎一边听着几人谈论九门中的弯弯绕绕,一边观察着四周。 她虽不十分精通术数一道,但修仙之人多少了解些风水,眼前这九个山头,不正是九鬼踩莲花吗? 张启山显然也看到了这布局的奇怪之处,他本想让齐铁嘴算一卦,却被拒绝了,于是只好换个问题:“那你觉得,你家高人为何会卷入火车运棺这事里去?他也姓齐,难道不懂惜身保命?” 胥翎和二月红早就在路上了解了那火车的情况。那火车头里挂着的司机正是齐家高人,这高人临死前请了黄仙上身,又用棺材钉钉在身上将黄仙困住,只为给齐铁嘴和张启山报信。 齐铁嘴掐指算了算:“这里是少数民族聚集地,讲风水也并不怎么规矩,先人在此处出现,除了隐居,就是被某些人请来的。” 说到某些人的时候,胥翎看见张启山和副官的表情都不太好看,想来这就应该是他们嘴里说的日本人了。 来到长沙这段时间,胥翎自然也了解了不少日本人的手段作风。九尾狐作为从前人间的几种守护神兽之一,她本能地厌恶这个残忍的物种。 副官看了张启山一眼,心领神会地做了几个手势,而后几个亲兵就摸了出去。 很快,一边的蝙蝠哨就响了起来,胥翎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张启山也吹了一声以作回应。 “应当是要半夜动手了。”看出胥翎的疑惑,二月红站在一旁轻声解释道。 这时齐铁嘴又拿出一块饼啃了起来,他奇怪地看向几人:“你们都不饿吗?” 胥翎一言难尽地看了齐铁嘴一眼。 齐铁嘴的动作一顿,他觉得胥翎在用脸骂他。 早在路上时,胥翎就已告知几人自己已经辟谷,无需进食。 张启山、副官和二月红虽有些惊讶,但想到胥翎身上其他的奇异之处,也就很快接受了。 唯独齐铁嘴围着胥翎东问一句西插一嘴,若不是她耐心好,恐怕早就翻脸了。 这时齐铁嘴看见胥翎的眼神就又嚷嚷了起来:“哎哟,徐小姐,可比不得您哟,您这是光喝露水就能活的仙女,老八我啊,就是个凡夫俗子,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副官见齐铁嘴这样也是觉得好笑,他一面拿出了一份干粮递给张启山,一面对着齐铁嘴道:“八爷,徐小姐可忍了您一路了,您想想,以徐小姐这嗅觉,能容忍您在旁边吃这些乱七八糟的已是十分不易了。” “也是哈,”齐铁嘴反应过来,只好讪笑道:“我这不是忍不住嘛。” 一行人草草吃过干粮后就休息了,胥翎单独住在一边,她几乎不睡觉,晚上都在打坐。 凭着微弱的月光,齐铁嘴勉强能够辨别胥翎的身影,他戳了戳躺在离自己不远处的二月红:“二爷,我怎么觉着,这徐小姐功夫比你还高呢?” 二月红回想着胥翎走路的样子——脚步沉稳却又轻盈无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佩服:“世间奇人异事何其多,是我们孤陋寡闻罢了。” “真不敢想象,练到她这种不吃不喝还不睡的程度,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八爷嘟囔着摇了摇头。 副官在这时用手肘顶了顶八爷的背:“别说了,人家徐小姐可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齐铁嘴尴尬一笑,抬头见胥翎的身影动都没动一下,不禁松了口气:“我好奇嘛……”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副官:“副官,你们张家有人能做到么?你跟着佛爷走了这么多地方,见过更厉害的人么?” 副官借着月光朝胥翎的方向看去,夜晚的山风带着透骨的凉意,女人身上的斗篷微微晃动着,就像一座远古石像上落下的轻薄蛛网。 他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不仅没在张家见过这种完全脱离世俗需求的奇人,也没在许多得道高人身上见过这种本事。 张家人也能辟谷,但这指的是长时间极少量的进食,而不是像徐羽这样完全不吃不喝。 似乎从认识这个人以来,副官就没见过她进食,更不知道那面帘下遮住的是何等风景。 这个人身上有太多奇怪的地方,有些甚至离奇得让他觉得不真实—— 如同徐羽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一行人在张启山和副官将日本特务抓住后便继续往前赶路。 张启山担心这虫子流出去疫病四起预备派兵将这几座山都围了,齐铁嘴则认为九门很可能因此离心导致长沙内乱才将自己临睡前算的卦象说了出来: “雷山小过,飞鸟遗音,密云不雨。佛爷,任何事情还得亲自调查了才明白。我家高人如此传信,总不能只是因为疫病,你必须派人进到矿里查看,别有疏漏。” 张启山沉默了,过了半晌看向张老倌道:“既如此,老倌,这两个日本人就交给你了。二爷,麻烦你和日山一起往前探探。徐小姐,八爷就麻烦你了。” 说着他扯了扯缰绳调转马头:“我还有其他事情要查,去去就来。” 第11章 无极宝塔 胥翎并不在意张启山去哪里,或者说,她只在意下墓这一件事,对她而言,究竟是跟谁一起下墓,都没有任何区别。 几人顺着田埂来到一处高坡,站定后,二月红环顾了一圈四周,沉着脸开口:“这个侗村不过一两百人,就有六七家贴着白窗花,佛爷的担心怕是坐实了。” 旁边的几人顺着二月红的视线看去,都点了点头,这时齐铁嘴指向一里地外荒林中露出树冠的塔尖:“你们看,那东西有点儿奇怪?” 胥翎的视力极好,她能够清楚地从树叶缝隙中看清楚那个建筑的轮廓和细节,于是道:“那应该是一座有点像佛塔的道观。” “道观……”齐铁嘴只微微思索了片刻便得出了结论,“应该是一*道活动的地方,那座塔就是无极塔。” 他看了看塔的位置,又道:“这道观的位置很不对,等下可能出事。” 副官笑了笑,语气听起来毫不在意:“八爷保护好自己就行,我是迟早要随佛爷死在战场的。况且今天还有二爷和徐小姐在,想必不会出什么大事。” 听见副官的话,胥翎微微低下了头,兜帽和面帘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没人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不是没见过副官这样的人,相反,她曾经有很多这样的同门。 名门正派的弟子大都如此正义凛然,舍身为民。 胥翎的思绪飘远,缚灵索似乎将灵魂压得更疼了。 她皱了皱眉,目光落在远处的连绵不绝的山林中。 众人都不再说什么,步行穿过田野,逐渐走进荒林。 道观已经废弃,只剩残垣断壁,齐铁嘴站在大殿之前,将准备进入的副官和二月红拦住,拿出罗盘看了看道:“九步之类,必有辟邪。” 胥翎侧头看向神色认真的齐铁嘴,不由觉得自张启山走开后这算命先生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仅看起来胆子大了,连人也严肃靠谱不少。 “在那。” 胥翎的视线在院中一扫,果然发现石塔边的一块青石上刻着辟邪的雕刻。 副官顺着胥翎手指的方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 “顺着辟邪的前爪,走五步,定有蒙井。” 齐铁嘴继续道,副官照办,二月红则跟在副官身后。胥翎留在齐铁嘴身边,遵守佛爷的嘱托。 两步、三步…… 就在副官即将接触到蒙井时,胥翎突然呵斥一声:“停下!” 而后她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身掠至副官身后,提着副官的后脖领顺势退后一米。 “怎么了?” 二月红和齐铁嘴都被吓了一跳。 “井里有东西。” 说着,胥翎就站到了几人最前方,她补充道:“黄仙。” 而后她将齐铁嘴交到了二月红手里,自己则翻身跳下了蒙井。 这黄仙也许敢伤其他人,但对九尾神狐是万万不敢冒犯的。 “徐小姐!” 副官惊呼一声,将盒子炮抽了出来,跟着跳进了井里。 “走吧,八爷。” 二月红说着,也跳了进去。 齐铁嘴见前头几人艺高人胆大的样子不由得嘴巴一苦,他看了周围一眼,觉得自己单独留在上面未免太过阴森,只好咬着牙动作小心地也跟着跳进了井。 二月红将差点摔在水坑里的齐铁嘴扶了起来,又吹燃了火折子,他看向前头的胥翎:“徐小姐,那东西呢?” 胥翎感受着黄仙留下的信息:“走了,它是来带路的。” 齐铁嘴松了口气,却见旁边的副官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伤口,鲜血涌出,滴入水坑,而后周遭的虫子邪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纷纷退开。 胥翎看了副官一眼,没说什么。 副官将手上的血擦到了二月红和齐铁嘴身上,换来了齐铁嘴习惯性地碎碎念和嫌弃,他又向胥翎看去。 “我不需要。” 胥翎淡淡道,这些东西本来也近不了她的身。 不知道为什么,迎着胥翎这样淡漠的目光,张日山觉得自己突然有些心虚,他讪讪地放下手,将伤口隐藏至身后,情不自禁解释道:“习惯了……” 胥翎转过了头。 二月红狐疑地看了一眼副官,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摇了摇头,选择去观察旁边的那些土缸,土缸上残留着数不清的虫蛹:“这些虫养在这里应该是为了压住底下的东西。” 听见这话,齐铁嘴也拿出桃木剑拨开了虫丝,他微微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会:“这些虫蛹是被人为粘在土缸外壁的,我知道了——” 这时二月红也和齐铁嘴一起开口了。 “这是缸葬。” 见胥翎也拔出了风灵刃准备拨开虫丝查看,副官率先将别在后腰的匕首抽了出来:“徐小姐,这东西不大好看,还是我来吧。” 胥翎点了点头:“多谢。” 这声音好听得近乎蛊惑,让就站在胥翎身边的副官忍不住想要叹气。 他努力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里面的应该是道士自己的尸体,可他们为什么要贴了符咒还种虫子?” 齐铁嘴此时也敏锐地发现了副官脸上的微妙表情,他撇了撇嘴,没选择戳穿,抬头却发现一面青铜镜悬挂在整个房间中央。 “别动这些土缸,这是高人报信。” 胥翎也发现了这面镜子,她顺着镜子照射的方向看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鱼水合欢阵?” 鱼水合欢阵通常是术士用来找东西的阵法,她曾经见同门阵修师妹用过,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也能见到。 “不错,正是鱼水合欢阵,没想到徐小姐也懂这个。”齐铁嘴这是真惊讶了,他还以为胥翎跟二月红一样,虽精通盗墓,但对阵法八卦了解不多。 胥翎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所以干脆不开口,所幸齐铁嘴也习惯了她这副说一半留一半的样子,没有追问。 鱼水合欢阵的红线一直延伸至黑暗中,几人虽不明白这跟长沙那辆火车有什么关系,但都直觉也许事情转机正在于此。 齐铁嘴犹豫着不知该怎么穿过这片土缸到达对面,胥翎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提着他的后脖颈,脚尖微微一点,整个人便提气轻身抓着齐铁嘴飘至土缸的另一边。 第12章 幻境传信 哪怕已经看过几次,二月红此时仍旧忍不住惊叹:“徐小姐好身法!” 胥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前很少有人夸过她的身法呢:“雕虫小技,让大家见笑了。” 似乎听出胥翎语气中的羞赧,齐铁嘴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又深呼了一口气:“徐小姐,你可别谦虚了,我老八亏得是你这么提过来的,要是换成副官,不把我摔个四仰八叉才怪!我这身衣服可是大昌盛做的,本就沾了这几个血手印,要是再被扯坏了,这不是在我身上刮肉么!” 副官跟着二月红身后,踩着那尸缸的边缘处,几下就翻跳了过来,听见齐铁嘴这么说,不由得气笑了:“八爷,既然你这么嫌弃,不如下次让佛爷带你。” 齐铁嘴一听这话,哆嗦了一下,又嘴硬地转头看向风轻云淡的二月红:“找佛爷还不如找二爷呢,瞧瞧人家二爷多轻松,人还比你们懂得怜香惜玉多了。” 二月红听见这话也不由得打趣了一句:“八爷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一行人又斗了几句,气氛一时也轻松起来,倒不像是倒斗,跟踏青似的。 环境实在过于黑暗,几人都看不清红线究竟指向了什么地方。 胥翎微微眯了眯眼,瞳孔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中自觉放大,眼眸深处的金色竖线也隐隐露出。 “红线指向了一个尸缸。” 几人顺着胥翎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却什么都看不见。 二月红在这个地方行动也很自如轻松,他壁虎游墙过去,身姿轻盈地落到那只尸缸顶口的边缘上,然后缓缓蹲下,递进火折子仔细观察:“缸底是空的,这里是个盗洞。” 说着,又抓了一大把火折子,点燃后一口气都丢了进去,终于照出了盗洞的一个极小角落:“找到了!铁轨的横木!” 话音一落,二月红便跳将下去,落地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徐小姐,八爷就交给你了。”副官朝胥翎叮嘱道,而后也朝那处尸缸跳了过去。 见副官的身影已经消失,胥翎直接提着齐铁嘴的后脖领飞身站到了尸缸上。 “张副官,麻烦接一下。” 紧接着,伴随着齐铁嘴“啊——”的惊叫,盗洞底下响起了副官一声难忍的闷哼以及齐铁嘴气急败坏的吐槽:“徐小姐!你丢人之前能不能预告一下啊!” 副官甩了甩差点被扭到的手腕,无奈道:“八爷,你是不是该减肥了。” 胥翎忽略了齐铁嘴的吐槽,也从盗洞跳了下去,落地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将转头的齐铁嘴吓了一跳。 “啊!” “你走路没声儿就算了,怎么落地也没声儿!”齐铁嘴拍了拍胸口,脸上浮现出一丝悲怆,“被佛爷逼到这里来,我真是倒了霉了!” 听见齐铁嘴这么说,胥翎也有些愧疚了:“对不起,八爷,我下次会提前跟你说的。” 迎着对方这么真诚的目光,齐铁嘴倒真傻了。 不是……你……我…… 夭寿了……这姑娘真这么正经?我就随口吐槽一句! 看着略显愧疚的胥翎,副官眸光微微一沉,而后又笑起来,伸手轻拍了一下齐铁嘴:“徐小姐你别当真了,八爷就是这么个性子,他就顺口一说,你说是吧,八爷?” 齐铁嘴回过神来,也连忙道:“对,对,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说着,他又用力拍了拍胸口,扬起下巴道:“老八我也算个男子汉,哪这么娇气?” 二月红此时也大致摸到了胥翎的性格,这姑娘似乎没怎么接触过外界,有时对人情世故似乎不大通:“没事的,徐小姐,咱们是朋友,老八只是开开玩笑。” 见三人都反过来安慰自己,胥翎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面帘下的唇角因为羞赧和尴尬不自觉绷得更直,连带着眼神都生动不少:“不好意思,我有时可能会理解错意思。” 看着姑娘眼中少见的灵动神色,齐铁嘴和副官都是一愣,原本冷漠的狐狸眼柔和下来,轻而易举便带上了一丝俏艳之色。 还是副官先回过神来,他自然而然走到了胥翎前方,道:“红线的尽头就快到了,继续走吧。” 齐铁嘴被二月红拍了拍肩膀后才清醒过来,他尴尬地走在胥翎身边,感觉都快同手同脚了。 胥翎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反倒是二月红刚才说的那句“朋友”让她的思绪开始飘散。 她出生后没多久,族人便被屠杀干净了。九尾狐全身至宝,作为世间最后一只九尾狐,人们接近她时大多心怀鬼胎,唯独师父是不同的。 但她也只有师父而已,至于朋友…… 她从没有朋友。 为了挡住外界那些算计,师父将她养在宗门后山,除了偷偷溜出去的几次,她很少见过其他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于她来说是陌生的。硬要算起来,大概被追杀的这几年才是她与外界接触最多的时候。 她唯一熟悉且擅长的只有仇人关系。 正出神着,胥翎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条十米左右的巨大地下河道,河道上方有很多横梁,横梁上挂着无数被吊死的、颈椎已经断裂的人。 这是……幻境。 九尾狐天生对幻境免疫,出现这种情况只可能是刻意传信。 “等等。” 胥翎的声音将几人还在顺着红线走的动作打断。 “那红线尽头是个幻境,黄仙已经给我传信了。” 齐铁嘴惊骇地转过头来:“徐小姐,你别吓我,你刚才被黄仙上身了?” 胥翎看着他的表情就觉得好笑:“不是,它只是传信而已。” “黄仙还能不上身就传信?”齐铁嘴觉得自己的知识受到了挑战,“你莫不是什么黄仙的祖宗吧?我怎么觉得这东西对你害怕得很?” 胥翎笑了笑,没说什么,九尾狐也能勉强算是黄仙其中之一的祖宗吧。 她看了看前面的副官和二月红,道:“矿山入口应该已经找到了,我们不等一等佛爷?” 见此,几人都点了点头,也就不再继续往前,沿着来时的路线退出了盗洞,从蒙井中爬出后便往与张启山约定的地方去了。 第13章 围杀 齐铁嘴和二月红跟张启山讲几人这一天的所见所闻时,副官提了只鸡回来,听见齐铁嘴正夸张地说着黄仙,心里也想起了之前的疑问:“我们一路上没发现它的踪迹,那黄仙怎么出现的?” 听见这话,胥翎和二月红都看向了齐铁嘴,齐铁嘴反应过来,当下打了个冷颤:“总不能是附在我身上的吧……?” 二月红语气平平地打破了齐铁嘴的侥幸:“不然呢?” 齐铁嘴苦笑一声:“还好有徐小姐在,否则我这次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说到一半,他又惊叫起来:“佛爷,要真按徐小姐所说,这前面是大凶啊!我就不去了,我相信你们四个高人一定能成功回来,我这就回去了!” 说着,竟是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走。 副官一只手拎着鸡,一只手死死按住了齐铁嘴的肩膀:“八爷,别急呀,底下风水阵法多复杂,我们可还得仰仗您呢。” 齐铁嘴着急忙慌地摆手:“我我我不行,我去不了,对、对了,徐小姐也懂阵法,你们让她带路!” 胥翎莫名被甩锅,不由得一愣,随即实话实说:“我只是碰巧见过几次,实际不懂阵法。” 张启山眉毛一挑:“听到没,八爷,我们少不了你。” 见齐铁嘴还想拒绝,张启山的耐心也所剩不多,于是干脆叫副官把绳子拿来。 一见这阵仗,齐铁嘴哪里还敢继续推脱,只好一边躲一边告饶:“行了行了!我去!” 时间就在众人时不时的打闹中流逝,月亮已经升上头顶,四周虫鸣此起彼伏。 今夜是副官守夜,齐铁嘴已经打起了呼噜,胥翎盘坐在一旁,抬头看向圆月时才惊觉已是这月十五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胥翎垂下眼,五感最大程度放大,周围几十里内的风吹草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天枢宗为了八神花留了不少人在此界,他们也早知缚灵锁已被自己强行扯入灵魂,故而专挑每月十五前来追杀。 如今也只能祈祷万怨环能起点用处了。 子时刚过,胥翎便感觉自己浑身开始发烫,紧接着一种锥心之痛深入灵魂,她几乎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在这种疼痛下裂成碎片了。 冷汗渐渐从额头上渗出,胥翎咬牙想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正常一些。 深夜阒寂无声,副官倚在树桩上,无聊地用树枝拨着火堆,有几个亲兵甚至说起了梦话。 忽然,胥翎的耳朵动了动,脸色看起来更苍白了几分。 她强撑着站了起来,副官几乎是瞬间就看了过来,发现是她后松了口气:“徐小姐,这么晚了,你这是……” 胥翎没说什么,只道:“很快回来。” 而后便往树林深处去了。 副官看着胥翎的背影,一切似乎与往常别无二致,但他就是直觉有些不妙。 他看了看表,脸色有些阴沉,决定如果一刻钟后胥翎还不回来便去找人。 走进一个灌木丛中,胥翎确定副官已经看不到后,便将万怨环摘了下来,而后身形快速闪烁几次,确保将天枢宗的人都引开后才停了下来。 万怨环再次被戴上。 胥翎忍受着来自灵魂中生不如死的痛苦,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很快,四周都传来了树叶摇曳引起的“沙沙”声。 “既然来了,就别躲了。” 胥翎淡漠地看着斜前方的一处阴影,风灵刃已经被握在手中。 “神兽的感知果然敏锐。” 那人轻笑一声,而后从阴影处缓步走出。四周高高低低也同时现出大约十数个人影。 胥翎松了口气,浑身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皱眉—— 天枢宗这次只来了这么几个人,想必是误打误撞找到的,看来万怨环还是有些用处。 加之这世界将修士的境界都压制在筑基期,想必应当不难解决。 “胥翎,交出八神花,饶你不死。” 又是这句话。 胥翎冷笑一声,身形顿时变得虚幻起来:“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那人显然也是熟知九尾狐的身法,不见一丝慌乱,只喝一声:“结阵!” 而后八方天枢宗杀手便站成了一个阵法,手中快速结印。 点点金光从地面升腾而起,隐约能看清其上古老晦涩的符文。 胥翎当然不会给他们成功结阵的机会,腾空躲过杀手首领射来的金线,再脚尖轻点一侧树干,整个人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诡异姿势旋转一圈,风灵弓顺势拉满—— “嗡……” 一声极细微的破空之声响起,亮白色的箭矢便如光般穿透站在东南方向一杀手的眉心。 那杀手头子勾了勾唇,而后胸有成竹道:“变阵!” 脚下的符文瞬间变幻,胥翎脸色一沉,这才发现天枢宗竟不想往常那样布置的困阵,而是诱她开启杀阵! 无数金线从四面八方射来,胥翎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全数躲过,此时身上已经有不少伤口。 与此同时,缚灵锁带来的疼痛也在不断加剧,两相叠加下,她几乎站不稳,连身法都开始混乱起来。 剧烈的疼痛让她难以保持清醒,余光却瞥见那杀手头子趁势袭来! 胥翎心中一惊,随即弯腰向后一翻,两脚尖点上身后一杀手的肩膀—— 她顺势一转,那杀手痛呼一声便被甩了出去,同时挡住杀手首领的攻势! 胥翎趁势将风灵刃扔出,直中一人眉心,而后再次腾空而起,脚尖踩上杀手首领射来的金线,一脚将飞回来风灵刃重新踢出,直击杀手头子首领! 杀手头子躲避不及,只好停下攻势结印。 阵法再次亮起,周围树叶簌簌震动,后变为片片锋刃,朝胥翎围杀而去! 胥翎快速倒退,奈何树叶实在太多,一片片如利剑密雨般刺来,前后在她身上留下了不下数十道伤口。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不避! 胥翎身形一闪,引着树叶来到一个杀手身边,那杀手一惊,却被她抓住机会,风灵弓弓臂顺势套住那杀手的脖颈,见叶片被面前杀手挡住,胥翎一脚蹬上那杀手的背,弓弦眨眼宛如满月—— 三箭齐发! 而后风灵弓水平一旋,细如蚕丝的弓弦便将那杀手脖颈割破,切面齐整无比。 风灵刃再次回到胥翎手中,那杀手首领也逼上近前! 金线喷薄而出,杀手再次结印,阵法顿时又是一变! …… 副官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一刻了,徐小姐却还是没回来。 心中那股不安越来越明显,副官不想等了,当即站了起来,将佛爷和二月红叫醒,又让一个亲兵守夜,而后三人便朝胥翎消失的方向寻去。 足足急行了半个小时,几人才堪堪听到打斗的声音,空气中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副官心中一紧,刚想赶去帮忙,却被张启山拉住了。 “冷静!徐小姐既然没告诉我们,自然是不想让我们出手,不如先看看情况再说。” 副官点了点头,心中的不安却是更甚。 ———— 注:风灵弓、风灵刃是一套灵器,名字主要由形态决定,都是风灵x,例如风灵弓变成玉佩挂在腰间时就叫风灵佩。 第14章 真身 几人找了个地势高的地方,这才发现前面的战况有多惨烈诡异。 一个直径大约三四丈的金色圆形阵法印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其上还流转着诡异扭曲的铭文符咒。 这种铭文不像地球上的任何一种字体,至少张启山三人确定自己从没见过。 周围的树叶撒了一地,又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尸体则横七竖八地躺在阵法边缘,奇怪的是居然都没流多少血。 只有胥翎身上的伤口反映出战斗的惨烈。 黑色斗篷几乎被某种锋利的东西划成了布片,微风拂过时那些浸了血的布片还轻轻摇晃着,白色的里衣却几乎被血染透了,浑身上下的伤口加起来几乎不止五十,这是等同凌迟的残忍。 胥翎背对着张启山三人,风灵弓被她撑在地上,整个人跪立在阵法中央。 一个黑衣人站在胥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然后副官听见他说:“胥翎,交出八神花,饶你不死。” 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了黑衣人手中,副官几乎立刻要站了起来,却被张启山死死按住。 “再等等!” 张启山看着自己这个老部下,他还从来没见过对方这样冲动的模样。 副官的眼眶都开始泛红:“佛爷!” “我们现在上去就是送死!”张启山如何不想上去救人,只是这些杀手不比自己遇见过的那些敌人,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副官冲出去。 二月红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绝不想胥翎出现任何意外,毕竟他不敢赌丫头会不会被影响。 眼看着时机来了,张启山和副官却还在吵闹,他烦躁地制止:“噤声!” 而后三人便看见,在那黑衣人举起长剑的瞬间,胥翎猛地起身,一把将长剑握在手中,风灵刃同时挥出—— “砰——!” 两声枪响恰如其分响起,一枚铁弹子也同时射出! 副官三人已经站了起来,子弹和铁弹子分别对准了黑衣人的眉心、脖颈以及心脏。 黑衣人一惊,被胥翎抓住机会,风灵刃一瞬封喉! 长剑落地的声音响起,黑衣人捂着脖子向后倒去。 胥翎知道张启山几人找来了,或者说,在他们刚接近时她就已经知道了。 她勉强转过身,身体和灵魂带来的疼痛已经让她的五感变得迟钝。 她趔趄了一下,将上前准备扶她的副官推开:“别……碰我!” 在剧烈的疼痛下,任何触碰都会加剧这种痛感,她此刻只想自己一个人躲起来缓过这段时间。 副官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仍旧快步上前将胥翎扶住,滚烫的体温将他吓了一跳。 鲜血浸得衣服濡湿,黏腻的触感一路从手心传入大脑,副官看着面前执意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心里说不出的憋屈烦闷。 斗篷已经彻底毁坏,副官甚至能看到胥翎手臂上那片青黑色的锁链纹身正一下下亮着微光。 胥翎想要推开他,奈何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再没有一丝一毫力气。 “你……走!” 副官不知道胥翎为什么要赶他走,以往那些女人隔着五十米都恨不得往他身上扑,面前这个人却明明已经重伤至此也不愿显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脆弱。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才能把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女人,塑造成如今这种逞强到病态的程度? 就如同那手臂上和衣领下隐隐约约的锁链纹身一样,都让他不忍细想。 他甚至没空去失落,焦躁和担忧让他仍旧执拗地扶着女人不愿意放手:“徐小姐,你不能再逞能了!” 强烈的痛感如巨浪袭来,胥翎彻底丧失对外界的感知,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独留副官看着自己脚边的红白色狐狸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我……我看错了?” 副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向张启山和二月红投去求助的眼神。 “我想这应该不是幻觉。”二月红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惊奇不已,只要徐小姐没死,那么丫头就不会有事。 “所以她是个精怪?”张启山觉得自己长期以来的世界观受到了挑战。先是黄仙,后是狐仙,他从前还以为这些都是杜撰出来的。 二月红没开口,事实上他也没有亲眼见过任何山中精怪,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到底应该算作什么。 副官经过短暂的震惊后终于回神,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这只长着三条尾巴的红白色狐狸抱起。这狐狸虽然陷入了昏迷,但似乎仍然在承受着某种剧烈的痛苦,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隔着红白色柔顺皮毛下滚烫的体温,以及微微颤抖的身体。 他记得……他曾无意间和徐小姐,或者说,xu ling,有过一次肢体接触,那时她的体温很凉,像尸体一样,绝不是如今这样…… 这算发烧吗?需要吃药吗? 狐狸该吃什么药? 副官觉得自己的思绪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他能摸到狐狸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那些血液都擦在了他的手上。 应该会很痛吧,否则怎么会颤抖呢? 副官想着,鬼使神差地用手轻轻拍着狐狸的脊背,红白色的柔顺毛发像是上好的江南绸缎一样,在他的抚摸下流动着光泽。 无数的疑问冲上张日山心头,他从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狐狸——火红色的背毛与白色的腹底毛在交界处均匀过渡,匀称修长的四肢也是纯白色的,像是能腾云驾雾一样。还有那三条蓬松柔软的火红色尾巴,简直比它的身体还要长,差点从自己的臂弯处拖到地上。 最灵的是额头上那团火一样的印记。 这样漂亮单纯的狐仙为什么会出现在长沙? 她是来做什么的? 为什么会有人追杀她? 她有父母吗?她从前生活在哪里? …… 张启山和二月红将战场草草收拾了一遍,尸体也都埋了,二人站起身时都没打扰看着怀中狐狸发呆的副官,只相互对视了一眼。 走回营地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二月红心里想着胥翎曾经跟他说的话——喝了那心头血,丫头也会变成狐狸吗?否则怎么解释丫头的寿命变长了、体质也增强了,这会导致什么后果?追杀徐小姐的那群人会对丫头不利吗? 他转头看了副官怀里的狐狸一眼,决定等有机会时再仔细问问,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要保证丫头的安全。 张启山则略微担心以现在这个状态徐羽能不能下墓,如果没有她,他们能顺利下去吗,是否需要重新部署? 三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回到营地时,天已经大亮了。 齐铁嘴将口中洗漱的水吐在地上,夸张地伸出手向他们挥了挥:“终于回来了?你们要是再晚点,说不定我就回去了。咦?怎么就你们三个,那亲兵不是说你们去找徐小姐去了吗?她没回来?” 齐铁嘴连珠炮一样问着,张启山挥退了亲兵,将他拉到了一旁。 齐铁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佛爷?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不是徐小姐抛下我们走了?那我怎么办?谁来保护我?” 张启山捏了捏眉心,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他心烦,他朝副官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就是你要的徐小姐。” 齐铁嘴简直一头雾水,他又踮起脚仔细看了看:“哪呢?我还没瞎吧?这副官前后左右都没有啊!” 这时他终于注意到张启山脸上那意味深长的表情,当即惊叫一声:“不会是……!” 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齐铁嘴又连忙捂住了嘴,压低声音问:“不会是副官怀里的那只三尾狐狸吧?” —————— 碎碎念:越写越觉得翎翎的人设有点难把握,又要不谙世事的懵懂、又要常年被追杀的精明、又要善良、又不能圣母、又心有仇恨且偏执疯狂、又要表面淡漠且内心柔软。本人已碎。。。。。 第15章 信任 趁着胥翎昏迷的一天,张启山赶回长沙处理了急事,她醒来时,他也已经赶回来了。 胥翎刚醒,感受着灵魂中传来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不少便情不自禁地伸了伸腿,又在看清自己的腿时全身僵硬住了。 她、她怎么变回真身了?! 那现在抱着她的人是……? 副官?! 胥翎尴尬地和副官对视着。 副官只微微感觉到怀里的狐狸动了一下时便清醒了,午后的阳光洒在小狐狸的身上,浮起了一层金色光晕。 他惊喜地看向那双带着些许尴尬的狐狸眼:“徐小姐,你醒了?” 听见副官的话,齐铁嘴也清醒过来:“徐小姐,你没事了?” 胥翎这才发现原来齐铁嘴、张启山、二月红也都在旁边,顿时更觉不妙。 完了…… 她轻轻咬了咬面前的手指,然后挣扎着从副官怀里跑了出去,见对方还想来追,只好道:“别过来!” 副官大概知道胥翎想要做什么了,于是听话地停了下来。 亲兵们都得了命令守在远处,胥翎跑到帐篷后面,将滚烫尴尬的脸埋在尾巴里平静了好一会,才重新变成人形走了回去。 皮毛想来已经被人擦过,所以变出来的里衣也恢复了干净崭新的样子。 这是张启山几人第一次见到胥翎那张面帘下的脸,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 齐铁嘴觉得自己甚至忘记了呼吸。 当一种极致的美被直截了当地展现在面前时,人的大脑通常是一片空白的,耳中也只剩下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雪白柔顺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女人的皮肤很白,细致到几乎透明的地步,长发和皮肤都和她那一身白衣绝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阳光洒在她身上,就像是洒在雪原上,让人恍惚间看见银装素裹上的波光粼粼,又不免感觉似有夹着细雪的凉风拂面。 这样的白慢慢在眼里褪了色,于是那淡红色的双唇便约略可见,只是人的目光却不能控制地上移,落到那鼻尖的红痣上——宛如水墨上蓦然滴落的油彩,清冷便瞬间转为灿艳,而后愈发秾丽至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处才造极登峰。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便是比日照金山更潋,比晴云粉霞更冽。 过了好久,二月红才感叹一声:“倾国倾城,非花非雾,春风十里独步……我二月红今天也算开了眼了。” 胥翎没有注意到二月红的话,她此刻只纠结自己真身已现,到底该怎么解释才能既不全盘托出,又言之可信。 齐铁嘴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难怪徐小姐要戴面帘,这长相要是露出去,全国的男男女女都要癫狂吧……都说狐狸精貌美如仙,老祖宗诚不我欺啊……” 副官终于回神,他将眼中的那抹惊艳压下,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衣披到胥翎身上:“徐小姐,重伤未愈,还是注意保暖为好。” “谢谢。”胥翎伸手拉了拉皮衣,面上还是有些尴尬。 张启山看着自己这老部下的动作,心知对方已经完全栽了跟头,不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看了胥翎一会,对方眼神清澈毫无奸计,不免让他放下了些戒心,于是只道:“徐小姐,你若不愿开口,那我们也权当没见过昨日之事。我张启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大可放心。” 听见这话,胥翎和副官都朝张启山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两人不约而同觉得佛爷真是贴心。 齐铁嘴也在此时帮腔,他绝不承认是因为自己不愿为难美人:“徐小姐,佛爷一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就算不相信我们,也该相信佛爷。我们是不会为难你的。” 胥翎又看向了二月红,对方朝她点了点头:“徐小姐,佛爷的人品在长沙可算有口皆碑了。” 见二月红也这么说,胥翎才真正松了口气。二月红的软肋捏在自己手中,是不可能害她的,毕竟如果她不好过,丫头也不会好过。 不过张启山的下一句话又让胥翎紧了神经:“只是,合作这么几天,徐小姐仍旧用假名打发我们,是否不妥?我想合作伙伴之间也应该有基础的了解吧。” 胥翎垂下眼盯着脚下的土地,她理解张启山或许保证保密,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容忍一个什么信息都不清楚的人——或者说,连人都算不上的存在在身边。如果她是张启山,她也会选择这么做。 心中有了决定,胥翎才缓缓开口:“我叫胥翎,华胥的胥,翎羽的翎。” …… 几人又休整了一会,才收拾东西准备往昨天的道观走去。 二月红昨天打扫尸体的时候就注意到黑衣杀手身上斗篷内侧的绣文与胥翎曾经展示给他的一模一样,想来是胥翎匆忙逃亡时直接剥了杀手的斗篷披上。 为防止万一,他便捡了两身斗篷带回营地,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见胥翎已经披上了斗篷,齐铁嘴又干脆地从自己身上撕了一块布下来,递给胥翎:“胥……徐小姐,面帘没了就用我这布将就遮一下吧。” 胥翎正准备从自己身上撕一块布下来,现在齐铁嘴既然递了张现成的便也就道谢收下,拿着布开始往脸上系。 二月红站在一旁,倒是觉得奇了,不免调侃了一句:“哦,我记得八爷不是很宝贝自己这身衣服吗?毕竟这可是大昌盛做的,格外有些珍贵啊。” 齐铁嘴的脸瞬间变得通红,结结巴巴解释道:“你、你懂什么?我还不是、是为x……徐小姐的安、安全考虑!这乱世、女人太漂亮不、不好!” 一听这话,胥翎这才意识到脸上的布稠似乎价格昂贵,忙问:“八爷,这个多少钱?我现在就还你。” 齐铁嘴见胥翎居然当真要给钱,赶忙阻止:“别呀,这就是块布,哪能真叫你给钱,那我老八还要面子吗?” 见齐铁嘴态度坚决,手挥得跟那竹蜻蜓似的,胥翎只好作罢,暗自决定等会要更加仔细地保护八爷,以此来报答对方的关心。 副官这时也收好了东西走了上来,听见这话后便一手搭在了齐铁嘴的肩上,他面上带着不达眼底的笑,语气悠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八爷您这么大方体贴呢?” 齐铁嘴一把拍开副官的手,呸了两声,语速飞快:“我本来就很体贴!我可比你们这些兵痞子细心多了!” “嘁。” 副官撇了撇嘴,又转头看了胥翎一眼,不再说什么,走到一旁牵马去了。 第16章 陨石 重新回到道观后,齐铁嘴熊爬树般笨拙地爬到塔中断处,远眺整个峡谷。二月红也跟在他身后,身姿轻盈地跳了上去 两人几乎看了一个小时,张启山的耐心已经耗尽:“看到什么了?” 齐铁嘴面露凝重地低头看着下方的张启山:“佛爷,昨天有东西被我看漏了,恐怕大事不妙。” 二月红一身童子功同样很扎实,寻龙点穴对他而言早与吃饭喝水一样熟悉。 他此刻也看出了些门道,于是接着齐铁嘴的话头道:“佛爷,你看那堆土包,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那应该是一片虚冢,用来隐藏一座大墓的。” 张启山对二月红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齐铁嘴,他平生最讨厌故弄玄虚:“这有什么不妙的?算命的你要是再管不住嘴,小心我真治你。” 齐铁嘴动了真格,他少见地没被张启山吓到,而是爬了下来,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将山谷的形状和土包的位置一一复现。 “佛爷你看,这人形的山谷中的土包的位置,跟我们验尸时看到那高人身上棺材钉的位置是否一致。” 张启山和副官都陷入了回忆,而后脸上也均露出了认真的神色,想来是齐铁嘴所言不虚了。 胥翎好奇地看着地上的线条,她对风水虽了解部分,但实在不算精通,如今看齐铁嘴能这么轻易将地形图画出来,心中不免也有些佩服:“八爷,那照你这么说,这些线条有什么意义?” 见胥翎看了进去,齐铁嘴面上就有些骄傲起来,毕竟哪个男人不愿意在美人面前露一手本事:“这些棺材钉连接的线条很可能就是我家高人留下的线索,它指的是底下这些虚冢之间连接的通道。” 说着,他又顿了顿,仔细观察了一会:“我们这个位置下应该就有一条。” 二月红所想与齐铁嘴几乎一致,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密林,对张启山道:“这大墓必然就在这山中,只是深度和方位不可测。佛爷,你能看前后三百年,找得到这藏龙穴么?” 见胥翎没懂什么叫作能看前后三百年,副官心里不免升起点疑问,但又压下不说,只解释道:“佛爷能把一块地前三百年的地形地貌还原出来,这叫前看三百年;后看三百年则是因为佛爷也能将这块地后三百年的变迁推演出来。” 张启山见副官在对胥翎解释,没说什么,只对二月红道:“我能看,你也能看,算命的也能看,看这么多不如直接进去找,什么妖魔鬼怪一眼便知。” 于是一行人再次下到了无极塔底的地宫,齐铁嘴跟上次一样走在胥翎旁边,心中却想着副官刚才的话。 如果胥翎连前看三百年、后看三百年都不懂,可见是没有深入了解过倒斗的,既如此,这么一个姑娘又为什么轻易同意了佛爷的请求,为什么之前手里还有那么多新鲜出土的东西? 难道是有什么理由逼得她不得下墓? 跟追杀她的那群人有关吗? 亲兵们正在搬那些土缸,张启山的话打断了齐铁嘴的思绪:“徐小姐,那黄仙还在此处吗?” 胥翎只微微一感受,便肯定道:“不在。” 得了肯定的答案,在场不少人都松了口气,毕竟谁也不能保证那黄仙只带路不害人。 副官带着人先进了下面的矿道,胥翎则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直接将齐铁嘴扔下去,而是提着后脖领,将人递给了下面的张启山,而后自己才轻飘飘地跳了下去。 张启山和二月红不知道第多少次为胥翎这提气轻身的功夫赞叹,如今倒是觉得也许有狐狸本就体重轻的缘故。 胥翎一跳下来,就看到这条巨大墓道四周的墓砖上画满了已经斑驳的壁画,只是奇特的是,画中的古人像全都有两张人脸。 二月红举着火把只看了几眼,便笃定道:“镶嵌模压花纹砖,南朝的东西,与那火车里的棺木一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是整面的壁画,而非壁砖画。” 齐铁嘴和张启山也有这个疑惑,只能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胥翎完全不了解这方世界的历史,她只是纯粹地观察着这幅画,却没想到真看出了一点异样,于是指着画面上的一处细节道:“你们看,这个人为什么只有一张脸?” 这话把几人都吸引了过去,几个火把挤在一起将那处壁画照得红亮。 “这个人应该是这幅壁画的主人。”二月红轻声说。 “那为什么他画得这么小?”副官问。 胥翎看了那人许久,突然觉得那人的视线似乎看向了对面的哪处地方,于是顺着那视线看去:“天垂象,天鼓鸣。” 听见胥翎突然开口,几人就又都抬起头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显然也看到了这句话。 齐铁嘴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五行家话,说的是有陨石落在这里,引发了大灾。” 说到一半,他忽然又抬头看向顶部:“看头顶的壁画!” 头顶的壁画同样斑驳地厉害,不少地方都发了霉,但却不影响观者领会其意。 胥翎一边听齐铁嘴关于壁画内容的解释,一边自己观察着画面。 她突然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画面上那个天上落下的陨石居然给她一种熟悉之感,只是这种感觉源于何处,她一时半会竟想不起来,于是也只能作罢。 众人继续往前,墓道壁出现了一个被人砸开的大洞,洞里有很多向下挖掘的矿道。 胥翎听二月红说,这里竟然还有一个矿道是几百年前挖出的,居然一直到不久前都有人使用。 众人又一直走到了底部,果然发现了铁路的终点。张启山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会矿道底部铺设的横轨,对张老倌道:“去查查这里是谁买的矿,再看看上面是哪。” 张老倌立刻带着人走了,二月红看向周围那些矿井设备,问张启山:“我感觉有点反常,我们这一路居然没遇到什么抵抗。” 副官猜测道:“会不会都死了?” “都死了也得有尸体,”张启山环顾了一圈,又看向胥翎,“黄仙传的信里有这里的信息吗?” 胥翎仔细回忆了一番:“有经过这里,但一直延续到了更深的地方。” 这时张老倌走了下来:“佛爷,上面有点不好看,你恐怕得上去一趟。” 第17章 翻身 张启山示意胥翎继续在下面保护齐铁嘴,自己则带着二月红和副官跟着张老倌往矿道上爬去。 矿道陡峭,倾斜向上,风从洞口吹过,很难与洞内进行空气交换,因此胥翎也感受不到上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一个亲兵才走了下来,让胥翎和齐铁嘴上去。 “这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老八我这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齐铁嘴气喘吁吁地跟在胥翎身后,气息虽急促,嘴上却还不耽误抱怨。 胥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快趴在地上的齐铁嘴,她抿了抿唇,向后伸出手:“我拉你。” 齐铁嘴一愣,目光落在那只瓷白细腻的手上,半晌突然扬起一个笑,语气夸张道:“徐小姐,你真是我的救星,比那两个姓张的有人性多了!” 说着迅速伸手握住胥翎的手。 胥翎微微用力,便将齐铁嘴从地上拽了起来。齐铁嘴撩了撩道袍,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长途跋涉早就让他体乏气热,手中冰凉的触感却像是一桶冷水一样浇在他心头。 狐狸……应该也是有正常的体温的吧? 亲兵拨开洞口的杂草和灌木,胥翎带着齐铁嘴弯腰走了出来。眼前顿时开阔,顺着峭壁向下看去,碎石和窝棚错落有致地穿插在干涸的河床中,再沿着河道绵延开去。 牵着的手突然被主人抽了回去,齐铁嘴不自然地收回了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只有一步之遥的葱白指尖处,回过神时那只手已经再次抓住了他的后脖领。 “徐小姐,你、你什么意思?” 齐铁嘴默默后退了一步,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崖壁一眼,咽了咽口水,这可有十几米啊! 胥翎转头朝齐铁嘴安抚地笑了笑,只是这笑被面巾遮了个彻底:“我们跳下去。” 我们跳下去—— 齐铁嘴欲哭无泪地被胥翎带到了崖边,不是,他想不明白,徐小姐这么一个仙女似的人物为什么能说出如此冷漠的话?! 而后张启山、二月红和副官便在衣袍下落带起的猎风中听见了齐铁嘴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我齐家一脉单传,不能绝了啊啊啊!我还没娶媳妇啊啊啊啊——!” 那惨叫语速极快,音调极尖,听得张启山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算命的,过来。”见齐铁嘴已经下来,张启山无视了对方那要死不活的苍白脸色,朝他招了招手。 可怜齐铁嘴还没从跳崖的惊恐中回过神就又被窝棚中的惨象给狠狠刺激了。 厚厚的虫丝已经连成一片几十米的白膜将废弃的窝棚覆盖了个彻底,虫丝下则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全都脸朝下趴在地上,已经腐烂干瘪。 胥翎完全忍受不了这种味道,是以站得很远,只用眼睛观察着窝棚里的景象。 奇怪的事确有,窝棚内明明住了这么多人,为什么完好或值价的东西都没有? 还是说有人活了下来,将东西都偷走了? 胥翎用手捂着面巾,一边皱着眉站在远处挨个观察着尸体。 那是……胥翎朝副官招了招手。 “徐小姐,是有什么发现吗?” 胥翎点了点头,凑到副官耳边轻声道:“那个人没死。” 这样的贴近让副官下意识想躲,却又硬生生忍住了,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种独特的、清浅的、宛如雨后青绿的味道,于是连带着耳尖也越来越烫…… 思绪实在无法集中,他的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徐小姐,我没听清。” 胥翎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于是再凑近了一点,稍稍提高了些音量。 距离已经很近,副官的下颌甚至在微微摩挲着胥翎脸侧的面巾,他只能全身紧绷,努力克制着脑中的胡思乱想。 胥翎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齐铁嘴拿着罗盘,刚转身就将这一幕看了个正着:“诶诶!张副官,搞莫子?!” 副官已经听清了,于是猛地后退一步,逃也似的往张启山那边走,脸红得跟喝醉了一样。 一边走,他还听到齐铁嘴在对张启山道:“佛爷,你不管管你的手下?咱这干着正事,他倒好,谈情说爱去了!” 副官一听,脸上更是挂不住,连忙解释:“不是的,佛爷,刚才是胥……徐小姐有事要说。” 齐铁嘴不屑地撇撇嘴,嘟哝了一句:“什么事要凑这么近……”抬头时却冷不丁与那双带着疑惑的狐狸眼对视上了。 齐铁嘴只觉得心里一慌,而后赶忙转移视线,又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叫你说什么谈情说爱!肯定被这狐狸听了个一清二楚! 听完副官的话,张启山似笑非笑地看向齐铁嘴:“不小声点,要让那鸭子飞走吗?” 副官领了抓人的命令,大松一口气后才慢慢镇定下来。 齐铁嘴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心中那点莫名其妙的不忿终于彻底消失,当即收起罗盘重新走到一具尸体旁边,认真观察起来,想借此摆脱掉说错话的尴尬和后悔。 二月红将几人的官司看了个一清二楚,不由得摇了摇头。 他一点也不想过多掺和,低下头用匕首将尸体翻了个面,准备继续观察。 “砰” 那具被翻了个面的尸体居然又僵硬地翻了回去。 二月红被吓了一跳,站起身时发现齐铁嘴也脸色发绿地看着他,显然是也被吓到了。 周围的亲兵甚至端起了枪,全都谨慎小心地盯着这具尸体。 齐铁嘴和二月红平复了一会心情,两人对视一眼,一致觉得有古怪,于是招呼着士兵将河床上的尸体都翻了个遍。 张启山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怎么回事?” 齐铁嘴只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副官此时也押了个人过来,一队人刚走到张启山面前,就听到身后河床传来连续的“砰砰”声。 几人转头一看,整个河床变成了翻牌九的桌子,上面的尸体一具接一具地翻了回去。 看到这幅场景,被押来的那个老头也被吓住了,跪在张启山面前抖如筛糠。 张启山没理他,只对副官道:“看来这尸体有古怪,准备剖尸。” 副官点了点头,让士兵挑了具品相好点的尸体,抽出匕首就走了上去。 而后几人将尸体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却还是没发现可疑的地方。 张启山皱了皱眉,转身朝胥翎喊道:“徐小姐,劳烦过来一下。” 胥翎捂着面巾走了过去,腐尸的臭味越来越浓,她觉得自己快吐了。 张启山用匕首指着被剖开的尸体:“徐小姐,这尸体的古怪之处你也看到了,有什么发现么?” 第18章 戏声 胥翎将手拿开,忍着腐臭闻了闻。这尸体用看是找不出异样的,只能用闻。 “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不像是寻常尸体能散发出的……”胥翎皱眉沉吟了一会,她确实没什么倒斗的经验,只能摇摇头道,“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气味。” 这话可将几人都难住了,张启山只能又看向齐铁嘴:“老八,你鼻子也灵,闻出什么没有?” 齐铁嘴脸色一僵,顿时没好气道:“我的鼻子再灵有徐小姐厉害?服了你了。” 说完,却还是仔细俯下身闻了闻。 胥翎皱眉看着这一幕,她都替齐铁嘴感到恶心。 那尸体已经腐烂很久,青白又粘着红的肉烂了个彻底,上面被咬出了密密麻麻的虫洞,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齐铁嘴直起身,干呕了一会,才脸色难看道:“是僵气。” 张启山几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二月红咬牙骂道:“他娘的日本鬼子,想必是拿这僵气做生化实验!” 这还是胥翎第一次看见二月红爆粗口,往常他总是一副风流公子的翩翩模样,如今竟也在这尸体面前失了仪。 张启山的嘴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显然跟二月红想到了一处。 这事更加坚定了他要彻查的决心,就算是死在这里,他也不允许这种东西出现在中国土地上! 胥翎没想到这个世界的战争居然能残酷到这种程度,被养在宗门后山的日子里,她只听过有人为了报仇将某个宗门屠杀干净的事情。 那对她而言已算十分残忍,但在这片密密麻麻死状凄惨沿着河道铺展开去的尸体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九尾狐族曾经也是人间的守护神兽之一,胥翎觉得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族群的庇佑范围内,施暴者一定会被斩杀殆尽。 她站在人群后方,看着张启山一群人。他们都有着相同的肤色和相似的外表特征,这个族群中兴许有败类,但她在长沙城内遇见的多是好人。 这样一个品性称得上温良的族群,为什么会遭遇如此残忍的屠杀? 胥翎不明白,她将目光从河道中的尸体上移开,落到一旁的碎石上,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良久,张启山才命人放了火。 冲天火光很快燃起,熊熊烈火如流水般奔腾开去,足足蔓延了好几里地。 胥翎站在一旁,红亮的火光映照在眸底,她的目光跟随着火苗越来越远,内心祈求这片冤魂都能找到最终的归宿。 张启山让亲兵围着河床站岗,防止火势扩大烧山,直至火势渐渐变小后,才想起来刚才副官还抓了个人。 一番威逼利诱下,那干瘦老头终于被副官拽着往前带路,几人又重新回到了墓道中。 “有声音。” 胥翎走在齐铁嘴身边,突然停了步子。 张启山见此立即打了个手势,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是唱戏的声音。”胥翎继续道。 奈何她和其他人的听力差距实在太大,在胥翎耳边十分清楚的戏词一点也没进其他人的耳朵。 “徐小姐的听力远胜我等,恐怕我们必须继续往下走才能听得见。”这几天张老倌也大概看明白了胥翎的奇特之处,当即便对张启山建议道。 张启山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却被齐铁嘴打断了:“佛爷,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下面如此诡异,恐怕不妙啊!” 一听这话,张启山的脸色就沉了下来,那老头也跟着齐铁嘴的话开始求饶,却被副官直接用手捂住了嘴。 “算命的,今天你去不去都没得选。” 迎着张启山那满含威胁的眼神,齐铁嘴打了个哆嗦,只得苦着脸,嘟囔道:“可怜我齐家一脉单传……” 这话他已说了不下十遍,是以没有人再理会,一行人继续向下走去。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众人才听见胥翎刚才提起的声音,那唱腔极为熟悉,不少人都将目光落到了二月红身上。 二月红细听了一会,脸上竟显露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表情:“确是我红府的唱腔,只不过不是我唱的,而是我舅姥爷那一辈唱的。” 见张启山几人不解,他继续解释道:“这首曲叫《大劈棺》。传到我这代在细微处已经有了些许改动,这里唱的正是之前的版本。” 二月红在来时已经告诉几人,那枚落在哨子棺中的顶针正是自己舅姥爷的物件。这红府先人既然曾到过这里,如今墓道内又出现这唱词,的确算是情理之中了。 只是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难道红府先人还活着? 这时那老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转着眼打量着张启山一行人,而后将目光落在了齐铁嘴的百宝袋子上,被捂住的嘴顿时“咿咿呜呜”起来。 副官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便松开了手。 那老头登时朝齐铁嘴跪了下去,“砰砰”磕了几下头。 齐铁嘴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你你你什么意思?” 说着还以为自己背后来了什么东西,一脸惊恐地想要转头。 那老头跪趴在地上,语气中竟让人听出了一丝如释重负:“可算等到您了,我的爷啊!您家先人早先来这儿,让我有话带给爷。” 齐铁嘴停下后退的动作,松了一口气,让副官将那老头扶起来才问:“什么话?” “那高人说,这摊活您得倒过来看,还有——”他凑到齐铁嘴耳边开始低语。 胥翎虽能听清那老头说的话,但这话似乎是某种古音节,与胥翎到了这个世界后学的官话和最近才接触的长沙话完全不同,她根本听不懂其中意思。 见齐铁嘴脸色难看,张启山就问他那老头说了什么,他回答:“我家高人说,学艺不到三十六年的,不要进去。” 没人站出来,只是都沉默着。 胥翎有自己的目的,当然也是不可能退出的,况且,以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应当没有什么东西能杀得了自己,除非遇到天枢宗的人。 “还有呢?”二月红问。 齐铁嘴顺手拿了根树枝,在地上边划边解释。胥翎听不大懂,只知道大意是说这墓与寻常墓不同,修出来是为了压住下面的邪气云云。 张启山听明白了,知道接下来的事情非同小可,沉默了一会对齐铁嘴道:“既然你高人说有危险,你就别下去了。我有副官、二爷和徐小姐就够了。” 说着又对张老倌道:“老倌,你在这里陪八爷,出事了你们就带人回长沙搬救兵。” 张老倌当然不愿意让张启山冒险,当即拒绝了,也想跟着下去。 出乎胥翎意料的是,齐铁嘴这次居然没有退缩,而是道:“佛爷,我这门一向是九门中最不得势的。这道上一年到头多的是想要干掉我的。” “要不是您帮我在文书局挂了个闲职,老八我恐怕早八百年就退位让贤了。现在正该是还人情的时候,我就陪您走上一遭,顺便见识见识这百年难遇的风水大局。” 见此,张启山自然也就不再客气,点点头就率先下了矿洞。 第19章 莲佛走火 齐铁嘴深吸口气,也跟着二月红下了矿洞,胥翎则在最后断后。 矿道很长,越往下走那唱戏的声音越明显,本该婉转的唱腔回荡在漆黑不见底的矿道中,显得诡异莫名。 唱戏的声音再次变大,这时每个人都已经能听清那戏词,居然是在讽刺九门的行当。 见矿道的出口已经出现在面前,那被抓来的麻脸老头拼命往后退,又被张老倌抓住。 “不能下去了!要、要死人的……!” 麻脸老头一个劲的求饶,张启山皱了皱眉,张老倌很有眼色地再次将老头的嘴堵住,四周都安静下来,只剩那唱戏的声音回荡着。 众人继续往戏声传来的方向走,还没走几步,眼前的景象就将不少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齐铁嘴脸色煞白地抬头望着横梁上挂着的一具具尸体,拽着胥翎的衣袖问:“胥……徐小姐,这、这这是不是黄仙给你看的东西?” 胥翎已经在幻境中见过一次,所以没被吓到:“就是这里。” 听见这话,张启山面无表情地拿着火把将挡路的尸体拨开:“看来没找错,继续往前。” 穿过被挂成肉林一般的尸体,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山洞中放着一座高约三米、宽约两米的石碑,上面刻着:五百盘龙。 张启山和二月红对视一眼,显然都看出了这道观底下果真镇着一座古墓。 这片空间已经不算小,火把无法将每个角落都照亮,火光外面黑成一片,人很难看清楚。 这时那麻脸老头突然尖叫了一声:有鬼啊,然后居然挣脱开了束缚,连滚带爬地往矿道那边冲去,张老倌本欲去追,却被张启山拦住了。 “不用追了,后面的路估计他也不清楚。” 齐铁嘴战战兢兢地站在胥翎身边,如果不是男女有别,大概他已经挂在了胥翎身上。 他紧咬着牙关从嘴巴缝里挤出几个字问胥翎:“徐、徐小姐,你、眼睛好,有—有鬼吗、吗?” 胥翎刚才隐约间似乎瞥见一黑影一闪而过,但定睛一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一时不敢肯定,为了不让齐铁嘴害怕,只好道:“现在没看见。” 现在没看见,刚才看没看见就不好说了。 齐铁嘴松了一口气,没有注意到胥翎话中的异样,倒是张启山三人听出些门道,都看了胥翎一眼,更加戒备了些。 副官默默后退一步,站到胥翎身前,张启山虽然看见了但也没说什么。 越往内深入,山洞中的虫丝越多,只是又走了大约五十米,张启山发现面前居然是条死路。 “不可能在这里断了,应该是有什么机关。”二月红走到张启山身边道。 众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拿着手电筒或火把四处寻找着机关。 胥翎的耳朵动了动,她走到发出水声的土缸面前,只看一眼便对不远处的几人道:“出口应该在这里。” 那土缸中的水正微微荡着,一圈圈涟漪不停地向外扩散,显然不同寻常。 张启山走了过来,对着水缸拔枪就射。 “砰!” 只听一声枪响,那水紧接着就一边旋转一边快速下漏,副官探头一看:“下面是空的。” 于是一脚将土缸踹到一旁,接过铲子,和张老倌一起三下五除二便将枪洞扩大成了可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他将铲子重新递给亲兵,自己则跳了下去。 胥翎跳下去后就发现这里仍然是一条矿道,只是这条矿道与之前的不同,地面平坦许多,甚至角落里还散落着几片棺椁木屑,那木屑上的花纹与火车上棺椁的花纹十分相像。 这日本人真是丧心病狂,竟然将试验基地建到人家墓里来了。胥翎无语地想着,内心对日本人的印象再次下降。 唱戏的声音更加明显了,前面就是一座墓室,里面到处都是墓葬坑,想必是棺椁都被运到了那辆火车上。 “这里应该只是个陪葬的墓穴。”二月红道,“只是一个陪葬穴的空间就如此之大,恐怕古墓的面积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大。” 副官问:“有没有可能这一整座山都是墓?” 齐铁嘴一边用罗盘寻找着方位,一边道:“倒真有可能,这大墓不得了啊。” 张启山从脚边的泥土里拔出了一条形状类似长棍的东西,几人凑上去一看,发现这竟然是把枪。 “看来这墓穴当真是九门前辈打开的,而且那次动作应该还不小。”齐铁嘴摇了摇头,语气听起来很是感慨,颇有些唇亡齿寒之意。 “佛爷,这里有个穴口。”张老倌站在墓室的对面朝张启山喊道。 几人闻言便跟着张启山走了过去。这间墓室中间的墓葬坑比外面那些要大得多,四周还有用石头雕刻的神像守护着,想来这里应该就是主墓室了。 主墓室里的棺椁应该就是那只哨子棺,也被日本人运出去了。 胥翎一边跟着齐铁嘴观察主墓室内的各种陈设,一边疑惑地问:“这墓穴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邪,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用那么多东西迷惑外面的人呢?” 这话可把齐铁嘴给问住了,他心底也疑惑起来—— 这墓大归大,可里面的机关陈设并不高深复杂,其中风水阵法水平与外面的虚冢更是云泥之别。难道说,这底下还有什么东西? 齐铁嘴沉下心,连忙又算了一卦,随即大惊失色:“月迷津渡,莲佛走火。佛爷,大凶、此处大凶啊!” 张启山一脚踩在那墓葬坑边缘的石阶上,拿着手电筒照向齐铁嘴的面门:“凶什么凶,我平生最爱大凶,算命的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就地埋了!” 齐铁嘴一面用手遮住眼睛,一面疯狂摆手,正当他想继续解释的时候,忽然听到二月红一声大喊:“别碰!” 然而为时已晚,张老倌的手已经接触到了墙上的蛛丝。一阵细微的声音突然传入胥翎耳中,她当即厉喝一声:“快走!” 而后一把抓住齐铁嘴的衣领将人丢出墓室。 第20章 恩断义绝 大量长着幽绿色翅膀的蝴蝶从蛛丝下飞出,胥翎将别在腰间的玉佩拽下,风灵弓顿时出现在手中。 “这粉末有毒,捂住口鼻!” 将一个亲兵甩给副官后,胥翎拉满弓弦,六箭齐发,连发三次,大量蝴蝶被白光射中,簌簌下落。 可惜蝴蝶太多,攻击也只是杯水车薪,视野中全是密密麻麻的翅膀和落下的粉末,张启山不知什么时候受了伤,艰难地靠在对面的神像上抵抗蝴蝶的攻击。 将最后一个亲兵甩给二月红后,胥翎对二月红和副官喊道:“你们快出去!” 二月红知道胥翎一定有保命的手段,也不多说什么,只朝她点了点头:“徐小姐,你一定小心。” “那佛爷和你怎么办?!” 见副官还是不肯走,胥翎也急了:“佛爷交给我,快走!” 说罢,一掌拍向副官的胸口,将人推出墓室。 “徐羽——!” 副官还想跑回来,却被二月红抓住,眼睁睁地看着胥翎将墓室门关上。 蝴蝶终于不再涌出,坐在外面的亲兵都松了口气,他们潜意识认为张启山能够解决任何困难。 胥翎拉着弓弦疾射几次,面前终于勉强露出一点真空,她连忙跑过去扶着张启山:“你怎么了?” 张启山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就连神智也开始模糊,胥翎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一种像头发的东西。 “别管我……你先走!”张启山挣扎着想要离胥翎远点,却根本使不上力气。 “这东西对我没用,你还是别说话了,省点力气。” 胥翎拉着张启山的手臂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从腿侧拔出风灵刃,防止蝴蝶近身。 风灵刃开过灵智,速度极快,蝴蝶哪怕蜂拥而至也赶不上一秒几刀、一刀三个的速度。饶是如此,不过二十米的距离,胥翎还是扶着张启山走了几乎好几分钟。 墓室门再次被打开,外面的亲兵都欢呼起来,副官、齐铁嘴、二月红和张老倌立马赶了上来。 见胥翎没事,几人都松了口气。 张老倌看着张启山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竟然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都怪我手贱!要是佛爷有个三长两短,我是万死难辞其咎!” 副官将张启山扶了过去,对张老倌道:“别自责了,老倌,你也是无心之失。” 齐铁嘴围着胥翎转了一圈,确定真的没事后,脸色才缓和了下来,语气却仍旧气急败坏: “我说你这姑娘,学什么不好要学别人那套舍身救人?这种事有他神通广大的张副官去卖命,你倒好,把人扔出来不算,还要自己关门!你父母没教过你明哲保身吗?” 胥翎知道齐铁嘴是为了自己好,所以没有开口反驳,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她出生后不久父母就意外去世了,这些道理师父也没有教过自己,她只是觉得张启山毕竟是自己的同伴,如果不救,她良心难安。 见胥翎像个闷葫芦一样杵在原地,齐铁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想开口—— “好了,别吵了!”二月红发现了张启山身上的情况,脸色十分难看,“佛爷情况不妙,必须立刻回长沙。” 几人又着急起来,齐铁嘴简直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嘴里不停叨叨:“我早说过,大凶、大凶,就是不听!这下好了!” 副官没空理会齐铁嘴的碎碎念,急切地看着二月红:“二爷,佛爷到底怎么了?有大碍么?” 二月红让张老倌带着亲兵先走,对副官道:“现在暂且还好,但要是一天后还没解决,我就不能保证了。” …… 一群人紧赶慢赶,日夜兼程,终于在两天后回到了长沙。 二月红在半路上已经找村民借了雄黄酒,将张启山身上的头发拔了出来,如今凶险已过,只是还需休养生息。 然而令几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长沙城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首先就是陈皮。据丫头所说,二月红离开的第三天,陈皮就将日本特务田中良子暗杀了,现在日本人正气急败坏地到处通缉他。 杀了田中良子后,陈皮跪在红府门前,数落了二月红这几年来对自己的各种惩罚,然后愤怒地宣布脱离红府,与二月红恩断义绝,任丫头怎么劝都没用。 二月红虽不明白自己这个徒弟为什么突然发疯杀了田中良子,但也知道对方之所以选择大张旗鼓地脱离师门是为了不连累自己和丫头。 他叹了口气:“罢了,该传授的我早就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他本来就是一匹驯服不了的疯马……由他去吧。只是佛爷,关于日本人追杀陈皮的事情,还麻烦你帮衬一二。” 张启山倒是这一次对陈皮刮目相看,自然点头答应:“你不说,我也会做。” 第二件事就是长沙新来了个长官,叫陆建勋。不过似乎张启山有些厌恶这人,具体原因胥翎也不甚清楚。 这日,二月红府上的小厮找到胥翎:“徐小姐,二爷让我来请您到红府一趟,说是发现了您要的消息。” 胥翎当下脸色就是一变,快步跟着小厮进了红府。 二月红将胥翎请到书房,把一封信递到她手上,道:“胥小姐,我家盘口有人发现那些人出现在了长沙,现在应该怎么做?” 胥翎看着寄信人画上的绣文,知道天枢宗还是发现了之前他们打斗的痕迹,所以顺着找到长沙来了。 她抬头看向二月红,左手紧紧抓着椅子的雕花扶手:“让你的人不要与他们起冲突,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自会解决。” 二月红显然不放心:“可上次就已凶险万分……” 胥翎笑了笑,语气却很漫不经心:“上次……上次不一样。他们杀不了我,你放心。” 见胥翎这么有把握,二月红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既如此,还请徐小姐万事小心。” 从红府出去后,胥翎化为真身一路疾驰,仅仅两天时间就从长沙赶到了上海附近。 无他,反正她也想将天枢宗引得离长沙远些,不如顺便给那些讨厌的日本人制造一点麻烦。 在上海和南京两城中间的一处山林里,胥翎摘下了手腕上的万怨环。 一直在原地盘坐了大约一个时辰,天枢宗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第21章 兰杀 “胥师姐,反正阳霄那老怪也死定了,不如把八神花交给我们宗主,省得你在这穷乡僻壤流浪。” 说话的声音胥翎很熟悉,这人是师尊座下的第四位亲传弟子,却叛至天枢宗,与那天枢真人同流合污。 胥翎只觉得厌恶至极,她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你的师姐,你既已背叛师门,又何必惺惺作态。” 曾顺棋见胥翎仍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师姐,这你就说错了,我什么时候背叛师门了?我一直都是天枢宗的人,你久居后山不知我心实属应该,怪只怪阳霄老鬼实在太蠢。” “原是如此,看来今日我更需替宗门铲除你这奸细!” 胥翎没想到曾顺棋竟然一开始就是天枢宗派入宗门的间谍,心中恨意更深,眸色渐渐向深红转变,让人不敢直视。 “师姐,我最后再劝你一次,交出八神花,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曾顺棋把玩着手腕上的金丝镯,面上还带着轻描淡写的惬意。 等了一会,见没得到胥翎的回应,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动手。” 话落,无数金线瞬间发出,带着破空之声将胥翎周围缠绕成一个囚笼! 风灵刃被抽出,竟一瞬变为一柄冰蓝色长剑,剑锋与金线相撞,摩擦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铿锵声。 脚尖一点,长剑倒转一圈插入地面,风灵剑将金线全数困缠于剑身之时,胥翎就已站在剑柄之上,冷漠地俯视着底下一圈杀手。 “师姐好身手。” 曾顺棋毫无感情地拍了拍掌,手中折扇的流苏也跟着轻微摇晃。 胥翎丝毫不想与他多言,身后三条火红色尾巴如疾风般朝他面门袭去。 金线剧烈抖动,胥翎再次腾空而起,风灵刃重新变为匕首从金线中脱困,同时风灵弓在半空拉满—— 六箭齐发!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一阵微风突兀腾起,六道白光快如闪电,直击杀手眉心! “叮——” 细针与白光相撞的声音响起,折扇在曾顺棋手中转了一圈,扇骨便将刺向面门的风灵剑拨到一旁。 “师姐,你不怜惜我就算了,怎么对这些我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苗苗也这般狠心?” 曾顺棋似笑非笑地看着胥翎,耳垂上坠着的骨石被剑风吹得微微晃动。 “少废话!” 耳边的风声再次变得凌厉,风灵弓弓臂被胥翎如同抡锤一样砸向曾顺棋! “啧啧,师姐,你当真是浪费了自己这张脸啊。” 曾顺棋脚下步伐一变,整个人竟是继续往前一步,折扇“啪”地展开,锋利的扇面犹如刀刃割向胥翎的脖颈! 风灵刃瞬间变短回守,刃锋与扇面相接,不过几个呼吸间,两人就已过了几十招。 “起阵!兰杀!” 曾顺棋突然大喝一声,胥翎这才发现这人竟是将自己引到了阵中心,不由得心中一沉。 兰杀阵,天枢宗杀阵第二十九,最适用于植被茂盛之处。 无数藤蔓从地底冲天而起,迷雾凭空出现,越来越浓,直至眼中只剩白茫一片。 仍旧是杀阵中的困阵。 好在胥翎的听觉也一向灵敏,在这种环境中不至于彻底两眼一抹黑。 三条火红色长尾比地底蹿出的藤蔓更粗,几下就与其缠在一起,只微微用力一拔,藤蔓便被拔地而起,扫向阵法外围。 胥翎凝神听着四周的呼吸声,而后变回真身化作一道残影扑向左前方! 风灵刃再次与金线相接,火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胥翎出现在曾顺棋身后,锋利的前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去! 曾顺棋猛地退开,扇面横展便是几根银针飞出! 胥翎见一击不成,身形快速闪烁几下避开银针,转而扑向后方另一杀手。拖着藤蔓的尾巴一甩,尘土四起,那杀手便被藤蔓摔至半空! 而后再猛地跃起,躲过旋转飞来的折扇,与此同时尾巴带着藤蔓缠上身后的树桩,化为人形以树桩为圆心持剑旋转横扫一周,只刹那便将周围清出一片空地! 雾气再次汇拢,曾顺棋眨眼间竟已持扇逼至近前! 胥翎眼见此时前有追兵为牢,后有花叶为阵,索性不躲,再次变回真身跃起,火红色的身影不断在金线中穿梭奔袭,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又是十数个杀手倒下! 再次从金线中穿过,风灵刃重回胥翎手中,将袭至面门的折扇格挡开,只寒光一闪便再次变长,刺向曾顺棋胸口! 两人身形错开的瞬间,风灵刃又重新变为匕首,刀刃一转,向后刺去! 曾顺棋一时反应不及,右肩顿时被匕首刺入,彻骨冰寒霎时席卷全身! 他闷哼一声,随即猛地顿住身形,竟是躲也不躲,持扇反刺向胥翎! 胥翎同样不退,任由折扇中的锋刃从后刺入肩胛骨,面无表情地将风灵刃在曾顺棋体内旋转一圈,而后猛地抽出! 鲜血瞬间涌出,不过几息便将衣袍浸湿。 …… “松井先生,现在华国人抵抗势头猛烈,皇军推进进度已经落后,我们应该怎么办?” 一辆军绿色军官乘用车内,日军第6师团长长谷不寿恭敬地向坐在后方的小个子男人询问道。 小个子男人正闭眼仰靠在车座上,听见长谷不寿的话也只是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语气随意又阴冷:“既然他们这么喜欢抵抗,就杀到他们不敢抵抗为止。” “12月,从南京开始。” 听见这句话,长谷不寿的眼中顿时迸发出一种如同鬣狗见到鲜肉的兴奋,他猛地顿首:“哈衣!长谷必不辱使命!” 只是还没等他转回头,汽车就突然急刹停下,长谷不寿和松井草根被惯性带着猛地向前滑去,前额狠狠地撞在了中控台和前排座椅上。 “八嘎!” 长谷不寿愤怒地一掌重重拍在了司机的后脑上,他畏惧地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松井草根,见对方脸上已经浮现出怒气,连忙再次一掌拍向司机,喝道:“停车干什么?!” 司机已经痛得脸都憋红了,却还是不敢用手捂住头:“报…报告!前面的车都停、停了!” 长谷不寿这才注意到车队已经全部停了下来,这时一个传令兵跑了过来,站到车窗外道:“报告司令、报告团长,前面有两拨人正在交火,路都被石头和木头封死了!” 长谷不寿心中突然感到一丝不安,今天车上坐的可是司令,如果出了差错,自己就只能切腹谢罪了: “八嘎!这条线路是绝密线路!怎么会有人胆敢在这里交火!把人都给我抓来,我要亲自审问!” 只是还没等传令兵领命,车队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第22章 一箭双雕 早在日本车队还未到达时,胥翎就已经察觉声响,于是战局便被无声无息地拉向这条土路。 这条线路是胥翎在山间奔袭的时候发现的,她本只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倒真钓上来一条鱼,看这架势,还是一条大鱼。 想到接下来的计划,胥翎那双深红色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团、团长!那些人冲过来了!” “八嘎!开枪!开枪!” 长谷不寿气急败坏地朝车外的士兵吼道,又飞快将腰间的手枪抽了出来,一边借着汽车掩护身体,一边尽力保护松井草根。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彻底打碎了他的世界观—— 铺天盖地的金线和符文被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吸引到车队中,枪声四起,子弹密密麻麻射出,或打在空中,或击中金线,唯独没有一发打中那身影,就连那金线也毫发无损。 那身影宛如鬼魅一般穿梭在慌忙抵抗的士兵中,每经过一处,便让一片士兵死在那诡异的金线下。 身后更多的黑衣人追了上来,同样能够不靠任何外力在半空中停滞、攻击。 “变阵!” 随着领头的黑衣人口中吐出陌生的音节,更多诡异晦涩的符文凭空出现,竟将这片空间彻底封锁,而后黑雾四起,四周竟一下从明亮变为漆黑,无数冰冷鬼手从地底探出,将士兵抓入地狱,一时间方圆几里哀嚎惨叫不断。 那最早出现的黑衣人仍旧穿梭在车队中,这奇怪恐怖的环境也不能将祂拖慢分毫,士兵死在黑衣人手中,黑衣人又死在祂手中,鲜血将这片土地彻底浸染,宛如黎明时天际的火红。 直到金线终于穿透早已因恐惧而僵硬在原地的长谷不寿,使他像木头一样瞪着惊恐的眼睛侧身倒下时,他才发现松井草根的尸体已经在那黑雾的侵蚀下成了一滩完全腐烂湿糜的肉。 …… 借着黑雾的遮挡,胥翎躲过鬼手的攻击,拉紧弓弦射中最后一个杀手的眉心,阵法彻底崩溃。 黑雾逐渐隐退,曾顺棋的身影显现在离胥翎不远处,隔着面前的伏尸血河与她遥遥相望。 下一秒,两人都飞身而起,剑光扇影间,一路从山林打到湖上,招招绝情,不死不休! 胥翎落于湖面,重重一脚踢上面前废弃蓬船的船尾,大浪白花间,那蓬船倒翻着朝曾顺棋扣去! 曾顺棋丝毫不慌,几步飞身将船尾压下,折扇飞旋展开,挡住胥翎的视线! 风灵刃撞击在扇骨上,将折扇挡开,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掌风,胥翎顺势侧身一拉,整个人便从曾顺棋上方侧翻而过,两人顿时攻守易形—— “师姐,利用了我的人,现在却想全身而退,恐怕不妥吧。”曾顺棋接住落回手中的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胥翎。 胥翎冷哼一声,风灵刃眨眼变长,招式又是一变:“天枢宗,死不足惜!” “啧啧,真是无情。” 曾顺棋摇了摇头,手中折扇却突然展开,几片飞刃霎时逼至胥翎近前! 胥翎连忙往后一翻,整个人再次腾空而起,曾顺棋乘胜追击,折扇“啪”地合拢,扇锋尽出向前刺去! 胥翎重新下落,脚尖正正踩上扇尖,手持长剑居高临下直指曾顺棋眉心。 四野阒寂,蓬船上的红绸酒旗被风微微扬起。 枯黄的柳叶如线飘落,在湖面点开圈圈涟漪,又被剑风吹远。 碧湖镜卧,天地间唯余长剑与折扇。一长一短、一寒一雅,交错相峙。 曾顺棋轻笑一声:“师姐,也只有你才能修为尽废,却剑法依旧。” 而后手腕一抖,折扇寸寸变为一柄黑色长剑:“今日便让你看看,这几年我的进步如何?” 静瞬发为动,长剑相击,铮鸣声如瓢泼大雨密集不断。如果有第三人在此,轻易便能看出,两人的身法招数竟然完全一致! 两方剑气游走又聚而不散,湖面一时水花四溅。 比之先前,现在才算真正的生死搏斗! 刺剑、扫剑、点剑、云剑、挑剑,剑尖对剑尖,剑身对剑身! 一道道血痕争先恐后地出现在两人身上,或深可见骨或细如笔毫;一汩汩鲜血顺着肌肤滑落,或斜溅入水或砸落湖底! 终于,胥翎一个侧身将朔星剑握于掌中,于此同时,风灵剑也彻底没入曾顺棋心口! 曾顺棋的脸上仍旧带着那幅轻松写意的笑,他毫不在意唇边不断涌出的鲜血,朝胥翎道:“师姐,你变狠心了。” 而后将全身灵力运于掌中,一掌拍向胥翎的胸口! “下次见。” …… 胥翎挣扎着撑着风灵剑从地上站起,先前握住朔星剑的左手正因为疼痛微微颤抖着,鲜血不断从掌心滴落,她看向曾顺棋分身消失的方向,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活下来了…… 又一次,终于,活下来了…… 面帘早就不知被丢在哪里,她用衣袖将下巴上还在往下淌的血胡乱擦掉,而后一瘸一拐地朝刚才日本车队的地方走去。 风灵刃重新变短,胥翎拿着它跪在地上,一下下用力地在地面上刻出一幅巨大的祭祀法阵。 “噗!” 随着最后一笔刻完,胥翎便觉喉咙一阵腥甜,又是一口血喷在地上。 她摇了摇头,试图让头脑清醒一点,然后重新一瘸一拐地走向旁边的一堆尸体,用风灵刃将日本人和天枢宗弟子的血肉都分别割下十块,然后放于祭祀阵法中央。 阵法缓缓亮起,胥翎满意地踉跄着后退一步,而后直挺挺向后倒去—— 就让日本人和天枢宗狗咬狗吧。日后两方因果纠缠,想必也能让自己喘口气了…… 万怨环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 自从杀了田中良子后,陈皮就在日本人的追杀下,一路顺着长江从长沙逃往下游,一直到几日前才刚刚从一队日本人手中脱身。 闻着空气中的血腥气,陈皮诧异地皱了皱眉—— 这里荒郊野岭,怎么会有这么浓郁的血腥味?难道他倒霉地跑到哪个正面战场去了? 利用草丛和树林遮掩身形,陈皮慢慢向血腥气的来源处靠近。 借着傍晚最后的霞光,陈皮看向土路上的尸体,而后突然睁大眼睛—— 第23章 人情 血污下的面容尽管无比陌生,但那布满青黑色锁链的手臂和那瓷白手腕上的血红色圆环却十分熟悉。 她怎么会在这里? 死了? 陈皮犹豫了一会,又想到这人治好了师娘的毒,见此刻四周也无人,便走出草丛,踏上土路。 流血漂杵的景象在他脚下流展开来,鲜血漫灌过每一寸黄土绿叶,再将细小沟缝中的土石带走,只留下浓稠成水的血腥气,一眼看去陈尸无数、腐肉糯骨。 饶是陈皮这个杀星也觉得毛骨悚然。 他忍着恶心避开尸体和碎肉,再绕过面前那个奇怪的阵法,走到胥翎身边。 瞳孔猛地收缩,陈皮这才发现女人身上的伤口数量之多难以目数。 新伤叠上旧伤,密密麻麻或深或浅,竟将那锁链纹身割成一条条一片片,原本瓷白的皮肤也因失血过多从底下透出一种诡异的红。 最醒目的莫过于右肩胛骨的贯穿伤,位置已经极其危险,皮肉都翻了出来,其中还夹杂着浸血的碎骨。 这伤口还在往外淌着血,涓涓殷红已经彻底覆盖了衣袍原本的颜色。 这伤比他曾经任何一次侥幸活命都要严重。 陈皮不敢想象这会造成怎样非人的痛楚。 他蹲下身,将手放到胥翎鼻尖下,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气流。 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大感震撼—— 人怎么可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活着? 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要将人折磨成这样? 他抿了抿唇,只觉得面前这一幕带给自己的冲击不亚于曾经在码头见到的、水匪摘花鼓后的惨烈。 然而他到底很快又淡定下来——这世道,惨死的已经见多了,甚至自己也折磨过不少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只是……这周围的尸体…… 是日本人把她伤成这样的? 陈皮沉下脸,一时心中杀意弥漫。 他将胥翎背到身上,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密林中走去。 鲜血渐渐将后背的布料打湿,他打了个寒颤—— 原来真有人的血是凉的。 看在你曾经救了师娘的份上,我也救你一次,就当还师娘的人情了。 陈皮找了个山洞,将胥翎放下,扶靠在洞壁上。他没救过人,至少没有主动救过人,对于处理外伤也不怎么拿手。 想到自己从前受伤也都是硬抗过来的,陈皮叹了口气,往山洞外走去。 万一这女的真死了呢?那自己这人情岂不是还不了了? 想到这,他又烦躁起来,狠命抓了几下头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曾经在河边树下,看到的被吊死的那个傻子,以及那个傻子手中的一文钱。 他一直都这么执拗,从前为了一百文杀了一船水匪如此,今日为了人情非得把人救活也如此。 “砰” 树叶簌簌落下,陈皮甩了甩打在树干上的那只拳头,朝最近的村庄跑去。 跑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一个村医,他当即踹开门闯了进去。 “你是谁?要干什么?!” 那老头村医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又猛地从桌子后站起来,然后朝陈皮怒吼道:“滚出去!” 陈皮将腰后的匕首抽了出来,几步上前抵住那村医的脖颈。那村医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声音也哆嗦起来:“别……别杀我、你—你想要、要什么?” 陈皮本想挟持这村医直接过去给胥翎看病,但一想到那女人整日遮着脸的样子,少见谦逊地动了动脑子:“我要治外伤的东西!” 那村医被陈皮凶神恶煞的语气吓得一抖,胯下不争气地一热,一股骚气顿时散发开,他哭丧着脸: “我…我带你去、去取,你、你别—别杀我……” “别废话,走!” 那村医被陈皮用匕首抵着,战战兢兢地往药柜的方向走,期间甚至差点腿软瘫倒在地。 见村医已经打开了药柜的锁,陈皮立马粗暴地将其中的纱布、棉花、药酒以及一堆不认识的药扫进怀里。 而后转身将匕首猛地捅入村医胸口,鲜血溅上陈皮的脸,他面无表情看着村医惊恐地软倒在地,临走前又顺走一个木盆,快步往山洞赶去。 再次回到山洞时天已经黑透了,陈皮将打来的水放在一边,又走出去捡了一堆干柴。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陈皮将火升起,橙红色的火光顿时照上洞壁,将周围的水汽也驱散几分。 撕扯下一片纱布,他拿着被水打湿的纱布蹲到胥翎身边,这才惊奇地发现之前的伤口似乎已经愈合了很小一部分。 血同样止住了,在皮肤上凝结出大面积的血痂。陈皮仍旧伸出手探了一下鼻息,而后再次松了口气。 这女的真能活。 他佩服地想到,要是换成自己受这种伤,说不定尸体都已经硬了。 陈皮小心地拿着纱布附上女人的脸,柔软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指尖传上大脑,他不由得身体一僵,脑中再次浮现出曾经在河岸上看见的那个女人。 他“呸”了一声,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遇水的血痂重新软化,第二片纱布也全部成了红色,与此同时,女人原本的容貌也清晰地展现在陈皮眼中。 火堆时不时发出木材受热爆裂的“噼啪”声,陈皮彻底呆坐在胥翎身边,手中还紧紧攥着鲜红的纱布。 大脑“轰”地一声变为完全的空白,过往的偏执躁郁、如今的火光山林,都在这空白中飞速后退,直至淡出思绪边界。 有关自己是谁、在哪、干什么的意识,或者说,作为一个人对世界天然的联系已经在陈皮的脑中断裂,只剩下彻底的、真空般的白。 被擦掉血迹的脸苍白中又贴浮着一层暖光,火光将疏离焚烧殆尽,紧闭的双眼和惨白的唇色又为其添上一抹病气。 陈皮看着胥翎,目光不受控制地凝固在那张脸上。 心跳在鼓膜的阻碍中越来越快,也越响,在满山沉寂的夜色中,他看见了天地造化的钟爱以及,尘嚣日上的欲望。 良久,他才垂下头,目光落在面前人沾血的衣角处,眸色在暗影中愈显深重…… 浸水后冰凉的纱布重新接触到女人的肌肤,一点一点,小心谨慎地避开留刻在锁链纹身上的伤口,清出一处处苍白的肌理。 盆中的清水已经换了几次,终于淡成了一种暧昧的粉红。 陈皮轻手轻脚地拿着纱布,再一圈圈缠上脖颈、肩胛、手臂、腹部、双腿。 他突然笑了起来,看着面前的木乃伊——尽管他的动作已经竭尽所能轻柔,但他实在不擅长包扎。 唇角又在下一刻倏尔拉平,陈皮的眼前再次浮现出方才在锁骨处以及腹部看到的锁链和伤口,苍白的皮肤在大片黛赭下显得格外刺目。 木材早已燃尽,朦胧细雨中,山色逐渐分明。 第24章 戴发 胥翎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醒来时发现全身都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身边还放着几件不知道哪来旧衣服。 她撑起身,按了按肩胛处的伤口,意识到不怎么痛后便将纱布一层层揭开。伤口都已经长好,露出了或深或浅的粉色新肉。 将沁血后已经干透的衣服换下,胥翎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多买几套衣服,总不能每次都捡别人或尸体的衣服穿。 只是自己这头发…… 她尝试了好几次,终于用布将头发完全包了起来。白发实在过于显眼,是绝对不能露在外的。 一直走出密林,来到湖边,胥翎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没忍住笑出了声。 倒影的头上被黄色碎花布包得严严实实,脸上又被蓝色布料罩住,且全身的衣服都打着补丁又短了一截,她像是偷穿小孩衣服的大人,显得十分滑稽。 胥翎将腰间露出的风灵佩往里藏了藏,又独自笑了一会,才往长沙的方向赶去。 …… 走在长沙的街道上,胥翎这才感觉放松了些,无视掉客栈老板那看傻子的眼神,走进自己的房间拿了一些钱。 看来还是应该买个房子,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实在不方便也不安全。 带着钱走进刚才进城时发现的理发店,胥翎开始打量墙上挂着的假发——带上假发就可以不用一直穿斗篷了。 “去去去,买不起就别进来,里面人太多了,出去!” 理发店老板嫌弃地看着胥翎身上的衣服,从收银柜后面走了出来,挥着手想要将胥翎赶出去。 “我买得起。”胥翎转过身,真诚地对理发店老板解释道。 “哈?”那老板短促地嘲笑了一声,摊着手对周围的客人道,“听听这乡巴佬说的什么话?我这假发最便宜也比她身上这些破烂贵多了!这年头真是,什么人也敢上门要服务了。” 周围不少人都低声笑了起来,所有的窃窃私语都被胥翎听得一清二楚。 她正欲继续证明自己买得起,一个坐在里面的女人突然站了起来,她身上还披着粉绸披肩,披肩下纯白色的流苏因为行走微微晃动着。 她走到胥翎身边,对老板道:“哎呀呀,孙老板,人家小姑娘就看看,也不妨碍什么不是?你做什么这么凶?” 那声调又尖又细,婉转做作得让人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老板见这女人竟然给人出头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是是、您说得对,白姨,我这不是怕这种人打扰到你们么?既然您都发话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反正我服务好您就是。” 白姨轻哼了声,她当然看得出这孙老板眼底对自己的轻视,只是管他再不屑,自己还不是这店的重要客户,值得享受最好的服务。 于是伸出红艳艳的指尖指着孙老板的鼻子:“得了,你忙去吧。” 那孙老板连忙点了点头,走回收银台后了。 胥翎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帮了自己,于是朝她道:“谢谢你的帮助。” 白姨被胥翎的行为逗笑了,她一手捂着嘴,一手点了点胥翎:“你这小妹妹,还挺懂礼貌。” “看你这么乖的份上,姐姐提醒你一句,看看就得了,爱美也要在能力承受范围内,若是实在喜欢,你大可日后挣了钱再来。” 胥翎点了点头:“多谢劝告,不过我真的买得起。” 白姨一噎,跺着脚瞪了胥翎一眼:“哼!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姐姐我懒得再劝!” 说着,竟扭着腰径直走了。 胥翎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妥,但还是不再说什么,忽视掉周围异样的目光,转向墙上的假发。 她看了一圈都没发现自己想要的,只能将目光落到了最贵的一顶假发上。 只有这顶假发的长度能完全覆盖住她的头发,同样也由于这长度和保养极好的光泽,价格也最贵。 胥翎伸手将那顶假发摘了下来,孙老板顿时发出一声尖锐爆鸣,从收银台后冲了出来。 “诶诶诶!放下!我说你这个人,让你看看就不错了!你还上什么手呢?!” 胥翎没理他,从兜里摸出一张大洋塞到孙老板手里:“我买了。” 孙老板一个急刹,不可置信地将大洋拿在手里对着灯光看了好一会儿,而后脸上显出夸张的谄媚又惊喜的笑:“哎哟喂,好的,小姐您慢走!下次再来啊!” 白姨坐在沙发上目睹了全程,气得差点将指甲折断—— 合着老娘白白出头了?!这年头一个村姑竟然能比我还阔绰?! 又买了几身好点的衣服,胥翎回到客栈,带上假发和面帘、换上衣服,才往红府走去。 小厮将胥翎刚引到花厅,二月红和丫头也到了。 丫头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到胥翎身旁的桌上,又坐到胥翎身边道:“徐小姐,实在是感谢您的药,如今我身体已经大好了,这是今早做的桂花糕,您别嫌弃。” 胥翎从善如流地收下食盒,丫头不知自己已经辟谷,如果拒绝恐怕会让人伤心。 “谢谢。” 丫头的气色的确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皮肤白里透红,细腻莹润,整个人看起来不仅更精神,还漂亮清丽得多。 两人又聊了一会,丫头很恰当地离开了,方便二月红和胥翎谈正事。 “胥小姐,那群人……”二月红斟酌了一会,才问道。 “已经解决了。”胥翎摘下一边的面帘,抿了口茶,“不过之后还是需要麻烦你继续盯着。” 二月红了然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气氛沉默了一会,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但也丝毫不尴尬。 二月红将刚才拿进花厅的资料递给胥翎:“胥小姐,前日我前去祭奠先祖,无意间发现这份鸠山报告,与那矿山有关,你不妨看看。” 胥翎接过报告快速浏览一遍,心头不禁越发庆幸自己将日本人和天枢宗的时运纠缠在了一起—— 都是一群渣滓! “这报告佛爷看过了吗?”胥翎问。 二月红点了点头:“已看过了,佛爷准备在你回来的三日后重新出发。” “好。” 第25章 再入矿山 胥翎摩挲着手腕上的万怨环,犹豫了一会又问: “二爷,你手中有空宅子么?我想买宅子,又信不过其他人……如果钱不够的话,我也愿意租。” 二月红没想到胥翎犹豫了半天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胥小姐何必说这些客套话,你也是我红府的贵人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确有一座宅邸,就是城东的柳鸢居,你拿去住就是。” 胥翎摇了摇头:“我不能吃白食……是这么说么?吃白食。总是要给报酬的,这是做人的原则。” 二月红失笑,又不免觉得胥翎那口偶尔奇怪的长沙话颇为有趣,看出面前人的坚持,于是道:“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月租一角如何?” 胥翎在心里大致算了算,一个大洋(银元)等于十角,一角可以买差不多六、七斤粮食,柳鸢居必然不小,这价格还是太低了。 “二爷,我已经来长沙一个月了,你就别蒙我了,”胥翎想了想,道,“一个月两块银元行吗?” 二月红没想到胥翎竟然已经对物价熟悉了些,虽然价格仍旧与市面上有些差距。 他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想让胥小姐欠一个人情还真是不容易。” * 长沙城的气氛在陆建勋和张启山的争斗下愈发紧张,迟钝如胥翎这种很少出门的人也都感受到了。 张启山好不容易才又抽出了一点时间,急匆匆地带着几人和一队亲兵重新回到了矿山。 这次的准备更加充分,齐铁嘴和二月红看了一会地形图,新规划出了一条线路。 新路线虽然真正通往了“古墓”的入口,里头的机关却更加凶险。 两个亲兵不过刚刚吊下矿井便被井壁机关射出的箭矢击中。出师不利,张启山几人的心情不禁更加沉重谨慎起来。 “小心一点,这里有很多透明的细丝。”胥翎站在井底一角提醒道。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脚边或身边都错综复杂地拉满了无色丝线,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背上不由得冒出一层冷汗。 “诶……啊啊!呼……吓死我了。”齐铁嘴小心翼翼地踮脚迈过一根细丝,却差点失去平衡摔下去,又被胥翎抓住手臂稳住。 几乎花了半个小时,一行人才顺利从井底走进矿道,本以为可以放松一会,却被面前几乎完全被虫丝和尸蛾覆盖的矿道又吓了一跳。 “这也太恶心了!”胥翎感觉旁边这个亲兵快干呕出来了。 “把背包里的渔网帽都戴上!”副官下了命令,他拿着手电照了一圈,确定没人掉队后才转回去。 胥翎用两根红色的发绳将假发和头发盘上,也戴上张启山统一准备的渔网帽。 齐铁嘴羡慕地看着胥翎:“徐小姐,早知道我也像你这样把脸蒙上了,鬼知道这空气里有没有什么细菌。” 听到这话,胥翎将手放进包里翻了翻,又拿出一张面帘(主要是她总丢面帘,所以干脆多带几张):“我这里还有,你可以拿去。” 看着面帘侧绣着的花鸟图,齐铁嘴咬了咬牙:“算了,怎么说我老八也是个爷们。” 张启山闻言转过身,面带戏谑:“什么时候算命的也这么讲究了?” 副官和二月红也回头,显然是想看笑话。 齐铁嘴表情一僵,撇了撇嘴:“你们懂个屁。” 说着垂下眼,余光中看见胥翎正在重新将面帘放进包里。 胥翎将背包系好,才道:“集市卖的面帘大都这样,我选的已经很素了。” 几人又插科打诨了几句,见所有人都已经做好准备,张启山率先钻进了矿道。 大约走了几十米,胥翎奇怪地看着走在前面的几人:“这里有个矿道,你们怎么还往前走?” 听见胥翎这么说,前面的张启山让所有人停下。 副官侧过身,疑惑地看了一眼左侧的矿道壁,又看了一眼胥翎:“徐小姐,这里没有路啊,不就是个墙壁吗?” 齐铁嘴伸手在胥翎面前晃了晃:“是不是眼花了?” 胥翎这才反应过来,对几人道:“这里应该是个幻境,你们看不到是正常的。” 说着,手往那处墙壁伸去。 “小心!” 张启山刚想阻止,却发现胥翎的手在穿过矿道壁后消失了。 “竟然真是个幻境,”二月红惊叹道,“徐小姐,你是怎么发现的?” 胥翎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她觉得这几人一定能猜出来,只道:“我天生不受幻境影响。” 张启山立马就联想到了胥翎的真身,和副官对视了一眼,又发现二月红和齐铁嘴也跟自己想到了一处。 他拿着手电筒照向那处矿道壁,问胥翎:“徐小姐,那你能看见这后面有什么吗?” “这后面是矿洞,应该是向下盘旋的,不过太深了,我这个角度看不完全。” 张启山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亲兵道:“我们从这里下去。”说罢又看向胥翎。 胥翎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后就低头钻进了矿洞。 众人跟着胥翎也一个个钻进矿洞,很快发现自己竟站在一处石梯上。 这石梯看起来已经很老,贴着洞壁盘旋向下,外侧没有任何防护设施。若是恐高的人站在上面,只怕立马要被吓个半死。 整个矿洞就像是一道山体内部巨大的倒锥形地缝,下方漆黑一片,仅凭肉眼完全看不到底。 胥翎一边带着众人往下走,一边想着脑中疑问—— 这世界连修士和妖兽都没有,又是哪里来的幻境? 至于阵法……她并没有感受到什么阵法波动。 若是换做在修真界,倒是有不少法器能产生幻境…… 难道说这里还能有什么法器不成? 想到这,胥翎心中对这古墓里藏着的东西也不免有点感兴趣起来。 一直走了不知道多久,她才伸手示意所有人停下。 “前面石梯断了,跳过去之后就是另一条路。” 胥翎侧过身让张启山走到前面。 他看了看石梯断裂的宽度,道:“徐小姐,八爷就麻烦你了。” 齐铁嘴一听,当即表示自己被看扁了:“佛爷,你什么意思?不过一个小小断口,我还跳不过去了?” 张启山没理他,已经跳了过去,副官跟在二月红后面,同样轻松跳了过去,他笑着对齐铁嘴道:“八爷,请吧。” 齐铁嘴站到近前,仔细看了看,突然讪笑道:“好像,是有点远哈。” 胥翎被齐铁嘴逗笑了,也不继续磨蹭,提着齐铁嘴的后领就跳了过去。 齐铁嘴刚一落地,就又开始嘴硬:“哎呀呀,我就这么一说,徐小姐你还当真了。” 张启山斜睨了他一眼:“是吗?那八爷不如回去再跳个来回?不着急,我们等你。” 齐铁嘴摸了摸鼻尖,心说这佛爷当真不肯卖个面子,实在太讨厌: “别,我可不希望浪费大家的时间,咱还是早点把问题解决,免得各位在底下辛苦。” 张启山冷笑一声,钻进了矿道。 第26章 我来杀你 从弯弯绕绕的矿道中走出,眼前空间突然扩大,四周还散落着各种已经生锈或腐烂的挖掘工具,胥翎觉得这里可能是矿工工作间隙休息的地方。 二月红突然凝神看向墙壁某处,用匕首将挡着的铁锹拨开。 “怎么了?”张启山走过去问。 “这是我们家族的标记。”二月红伸手微微碰了一下,捻了捻指尖的泥土,突然叹了口气。 张启山表示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对其他人道:“接下来的路可能会更加凶险,大家提高警惕。” 齐铁嘴长叹一声,可惜没人理他。 “佛爷,这里有个墓碑。”墓碑靠在墙上,副官拿着手电筒正仔细辨认碑上的字。 胥翎知道自己看不懂,也不凑热闹,于是往旁边撤开,却突然指着墓碑后对几人道:“这后面有个通道。” “看来是有人存心不想让我们下去。”张启山早有预料,也不惊讶,只对二月红和齐铁嘴问,“这上面写的什么?能看出来么?” 二月红摇了摇头:“这上面的字早就被破坏了,看不清。” 齐铁嘴习惯性地骂道:“天杀的小日本。” 而后又想到什么:“这墓碑不该在这啊……” 副官同样觉得蹊跷,他看了一眼张启山,然后对亲兵道:“把这个搬开。” 后面的通道不过半人高,也很窄,只能容许一人侧身弯腰通过。 通道连接着另一个矿道,再往后则是一个更大的空间。这空间被木梯分割成了上下两部分,上面同样已经被虫丝覆盖大半,木梯上到处都是孔洞,看起来摇摇欲坠。 “看来这里就是日本人的实验室了。”副官的目光落在第二层中间的国旗上,对周围的亲兵道,“就在这里休整一会,顺便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张启山的脸色更凝重了,也不休息,拿着手电筒和矿灯一点一点排查起来。这里证明了他的猜想是正确的,日本人果真在进行某种生化实验。 二月红撒了一把盐在里面的工作台上,虫丝立刻融化,他用匕首翻了翻桌上的纸张,大部分资料已经腐烂,上面的字看不清楚,唯独底下一张地图还是好的。 “这应该是矿坑的平面图?”二月红将地图拿到张启山身边,“佛爷,看看?” 张启山点了点头,将地图在最近的一张木桌上展开,众人都围了过去。 “这小日本为了试验真是煞费苦心,这地图一看就花了不少时间。”齐铁嘴说不清是不屑还是愤怒地冷笑了一声。 “这里有个标记,是什么意思?”胥翎看着地图的一角问。 张启山指了指地图的另一头:“这里应该就是我们进来的地方,这个标记看来是在矿道的最深处,可能那里就藏着日本人最终的秘密。” 几人将地图研究了一会,张启山见亲兵都休息得差不多了,便让副官把有用的资料都收起来,自己则叮嘱了亲兵几句,才带着一行人按地图继续往里走。 * 陈皮也不知自己怎的又逃回了长沙,结果不出所料被日本人发现。更糟糕的是,日本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跟那陆建勋勾结在了一起,如今张启山不在城中,陈皮被追得更加狼狈。 再次摆脱一队伪装的日本追兵,陈皮穿着服务员的衣服准备从徐长兴酒楼的后门离开。 他推着餐车,一边低头往楼梯处走,一边仔细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你、就是你,过来!”穿着经理服装的男人叫住了他。 陈皮抬头,将脸上的不耐与暴躁隐去,小跑到经理身边,面上装出一派单纯不解:“有什么事吗,经理?” 那经理疑惑地看了看陈皮的脸:“我怎么没见过你?” 陈皮心中一紧,铁弹子已经被夹在指间。 “算了,你是新来的吧?把这瓶酒送到春花包厢去,记得态度恭敬点,里头的都是贵客。”那经理将一瓶红酒直接塞到陈皮怀里,然后急匆匆地往另一头走去,嘴里嘟囔着,“忙死了……” 陈皮勾起嘴角阴冷地笑了笑,手中寒光一闪,那铁弹子已经从背后没入经理的胸口。 那经理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直挺挺地向前栽了下去。 陈皮将经理的尸体拖进卫生间的隔间中,又用餐车将地上的血迹挡住,而后随意敲了敲瓶底,下一秒掌风掠过红酒瓶口,橡木塞便“嘭”地飞了出去。 酒香四溢,猩红色的酒液淅淅沥沥淋入陈皮口中,不过片刻,瓶口就再无液体滴落。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也不理会雪白领口上沾湿的大片深红色酒渍,将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才提着酒瓶咂摸着嘴往楼梯口走去。 陈皮转过拐角,前面的包厢门正好打开—— “四爷,要我说啊,您才是九门里最爷们的一个。您想想,那大名鼎鼎的张大佛爷,平日里多嚣张跋扈?如今还不被陆建勋打压得头都抬不起来?还有那二月红,端的一副清高架子,却没想到教出了个陈皮那样的孽徒!” “呵呵,你少拍马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诶,四爷,此言差矣,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那二月红看着娘们唧唧的,哪比得上您有气势?小白脸一个,风流债却不少。” “对了,我前日还瞧见二月红那堂客,居然病好了?您说怪不怪,还比以前更靓了,啧啧,也不知道尝起来什么味道……” 那服务员已经将餐车推出,包厢门关上,将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酒气上头,陈皮早就听不下去了,见那服务生已经离开,他从拐角处走到门前,抬头一看,正是“春花包厢”。 他猛地一脚踹开包厢门,被称作四爷的男人和周围一圈客人都被吓得站了起来。 认出来人,四爷心中一惊,手已经放在枪上:“陈皮?你啷个在这里?!” 陈皮轻蔑地笑了笑,打了个酒嗝,手臂抬起,红酒瓶直指四爷额头:“我来杀你!” 第27章 取代 一听这话,一桌近十人都慌了,全都乱作一团想要抄家伙。 为首的四爷当即掏出枪对准陈皮,只是还没等他扣下扳机,眼前寒光一闪,铁弹子已经射入喉咙。 只听“叮叮当当”几声,铁弹子和九爪钩配合着已经将人全部撂倒,各种瓷盘酒杯“乒乒乓乓”摔了一地,汤酒饭菜撒的到处都是。 陈皮提着红酒瓶,吊儿郎当走到四爷尸体旁,右手高高抡起,再猛地砸下! 数不清多少声闷响,鲜血混合着脑浆四溅,不少都沾到了陈皮身上雪白的工作服上——肉糜、鲜血、脑浆和猩红色的酒液混合在一起,黏腻恶心。 一直到酒瓶彻底破碎,手中只剩下瓶颈后陈皮才停了下来,脚边的尸体也彻底被砸了个稀烂,五官完全无法辨认。 他一口将没被摔下桌白酒全部喝干,酒气很快上头,蒸得脸都开始微微泛红,而后摇晃着沾了点地上的血,在勉强干净的地方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杀人者,陈皮” * 越往里走,因为没有被及时运出的棺椁就越多。胥翎粗略地数了数身后那片乱七八糟、贴着黄符的棺椁,竟有几十抬。 也不知道这里到底葬的是谁,怎么会有这么多陪葬棺椁? 胥翎犹豫了一下,还是按捺住好奇心,这棺椁既然贴着符纸,就证明一定有蹊跷,更别说自己还戴着万怨环,开棺很可能起尸。 跟着张启山和二月红继续研究了一会地图,胥翎熟练地忽略掉齐铁嘴想要打退堂鼓的劝告,听到了副官的声音:“洞已经挖开了!” 张启山将地图重新收了回去。矿洞的后面仍旧是个矿道,只是没有虫丝,想到刚才地图上对这里的标记,胥翎不免紧了紧心神。 “停下!” 刚走没几步,胥翎远远就看见矿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飘在半空,仔细辨认后竟发现是一个披着长发的头颅——只有头,没有尸体,或者说,只有头骨。 头骨上空洞的眼眶正对着众人的方向,直勾勾地让人不寒而栗。 “怎么了?”张启山知道胥翎不会无的放矢,连忙问。 “有个头在前面飘。” 这话其实很有些搞笑,但在这种黑暗幽森的氛围中,没人笑得出来。 齐铁嘴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不自觉往胥翎身边靠了点。就连亲兵们也都无比紧张,完全是靠着严格的军纪才勉强维持镇定。 胥翎将风灵刃抽了出来,众人只觉眼前一道冰蓝色光芒闪过,远处便响起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 风灵刃重回胥翎手中,她淡淡开口:“没事了。” 亲兵都松了口气,又不免对胥翎手中这把会自己飞回来的匕首好奇起来,就连张启山也忍不住问:“徐小姐,你这是什么手法,这匕首竟然还能飞回来?” 胥翎抿了抿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干脆乱编:“这上面有个机关,会改变它的运动轨迹。” 这话也就骗骗那些单纯的亲兵,张启山几人当即便知这可能又是个秘密,于是也就不再追问。 倒是有个胆子大的亲兵突然开口:“徐姐,你这刀太帅了,之后能给我玩玩吗?” 副官顿时瞪了他一眼,语气十分严肃:“张十三!保持纪律!让你说话了吗?” 张十三摸了摸鼻子,只能遗憾地退了回去。 胥翎感激地看了一眼副官,又对张十三解释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族……长辈传给我的,他曾经叮嘱过不能让其他人用,不过可以给你看看。” 倒也不是她不愿意给,只是风灵刃有灵智,其他人拿了一定会受伤,且如果被人发现问题,自己又不擅长撒谎。 张十三高兴地咧嘴笑起来:“多谢徐姐!” 胥翎正欲点头,脸色却又是一变:“那个唱戏的声音又来了。” “什么?!”齐铁嘴哭丧着脸,“是不是有什么怪物要来了?” 那唱戏的声音还很微弱,张启山等人完全听不见,是以情况如何只能由胥翎一个人判断。 “有尸气……”胥翎的目光转向气味传来的方向,“不是……” 紧接着,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徐小姐!”副官想要伸手去拉,却仍然慢了一步。 齐铁嘴是又惊又气,一边往张启山和二月红的中间挤,一边气道:“这姑娘到底怎么长大的?怎么什么事儿都自己先冲了?她是不是忘了还有我们?老八我虽然身手差点,但也不是个废物啊!气死了,佛爷,你可得好好跟她说说!” 张启山叹了口气,他也觉得棘手,毕竟自己又不是徐小姐的父母,怎么好开口?是以憋了半天,他也只能无奈道:“可能徐小姐是独来独往习惯了。” 这话并不难听,却反而让人心里发堵。 齐铁嘴重重叹息一声,不再开口,脸色阴沉地站到一边。 几人没办法,只能站在原地忧心干等,希望胥翎能早点回来。 副官拿着匕首,不断地在洞壁上刻着细条纹——人在焦虑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地做一些重复的事情。 这不是胥翎第一次抛下所有人了,严格说起来,竟然已经有三次。 可他们明明才认识一个月。 这只能证明,不给旁人添麻烦以及独自解决麻烦已经成了胥翎潜意识的行为。 人为什么会养成这种潜意识? 答案很简单—— 这个人一定长期处于无法求助的境遇中。 张启山拍了拍眼看着越来越烦躁的副官,没说什么。 出现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如果胥翎仅仅是作为一个自己邀请来夹喇嘛的陌生人,他不会有这些情绪。 但相处的这一个月以来,他能看出那姑娘是个算得上善良的人——不止是将自己从墓室里救出,也不止是对二月红的帮助。 他之所以会下这种论断,是在细节中得见的。 他从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胥翎既然真心待他,他也会报以真心。这段时间下来,他早就将胥翎当作了朋友、妹子。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这妹子真的能跟副官走到一起,这样自己这个老部下也算找到了良配,不至于被他拖累。 第28章 伙伴 “算了,二爷,跟我去找人。”张启山又看向副官和齐铁嘴,“副官,八爷就交给你了,还有他们。” 其实找人并不是个理智的选择,这里的矿道弯弯绕绕,很容易迷路,且当时速度太快,他们并没有看清楚胥翎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贸然找人很可能反而让队伍分散开。 但张启山也实在不放心胥翎一个人。 听见这话,副官难得拒绝了一回张启山的命令:“佛爷,你让二爷留下来,我跟你去!” 张启山沉默地看着副官,半晌,副官终于还是在张启山沉着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理智的,他和佛爷必须留一个人带着亲兵,这样就算其中一个人发生意外,另一个人也能稳住局面。 “我回来了。” 终于在张启山准备出发之前,胥翎回来了,身侧还带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瞎子。 齐铁嘴没心思管那瞎子,只想先把胥翎教育一顿:“胥……徐羽!不是我说你,你走之前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一声?有什么事情大家一起解决不好吗?还是说,你忘了我们是一起的了?” 胥翎本准备让这几人审问一下抓来的矿工,却被齐铁嘴的话打断了。她不懂为什么自己不过出去一趟,齐铁嘴就这么生气,一时间只能站在原地听训。 见胥翎被齐铁嘴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副官也只沉着脸不说话。 二月红看了一眼张启山,还是决定自己出来打圆场(总比佛爷说话好听): “徐小姐,老八这是关心则乱,没有旁的意思。我们毕竟结伴下墓,也算是可以互相信赖的伙伴,下次遇到什么事你不必一个人解决。” 听完二月红的话,胥翎才慢慢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在担心自己吗? 担心?这算担心吗? 她曾经只听过族长奶奶和师父说担心自己,但都跟今天不同。 族长奶奶的担心总是带着溺爱,而师父则是带着严厉。 只是这两种担心都已经在她的记忆里开始褪色—— 族长奶奶去得太早,那些时光她甚至记不清楚;而师父,自己待在后山,大多数情况下也没什么可让他担心的。 总之都与今天不同。 胥翎垂下头,她不自觉地想着二月红的话。 伙伴? 像这样会担心自己的就是伙伴吗? 她也有伙伴了? 胥翎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然后开心起来,她重新抬起头,对齐铁嘴和二月红道:“谢谢你们,我知道了。” 齐铁嘴冷哼一声:“知道就好,下次再单独行动,小心我向你父母告状!” 胥翎一点也没被威胁到:“你不可能向我父母告状。” “怎么不可能?就算你父母不在这儿,我也可以把他们的位置算出来。”齐铁嘴挑衅似的扬了扬罗盘,脸上露出一种“没想到吧”的得意。 胥翎觉得更好笑了,随意摆了摆手:“你算不到的,他们已经去世了。” 看着眼前那双带笑的狐狸眼,齐铁嘴才后知后觉对方刚才说了什么,身后如芒在背的眼神让他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努力忽视副官那阴沉的表情,齐铁嘴只恨不得立刻扇自己两巴掌:“那、那什么……” 张启山白了一眼齐铁嘴,将话题岔开:“徐小姐,这人是……?” “差点忘了,”胥翎终于想起正事,对几人道,“我之前就闻到了这个人的味道,所以抓他去了,就是他在唱戏。” 见胥翎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张启山转移,齐铁嘴彻底松了口气,只是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起来。 他几乎没见过提起亲人离世这般轻描淡写的——他曾经见过冷静的、见过坚强的、悲痛的、甚至见过高兴的,只唯独没见过平淡至此的。 是与父母关系不好,还是这件事已经过去太久? 或者说,这件事在她的过去甚至算不上最痛苦? 齐铁嘴沉默地站在一边,张启山和二月红两人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胥翎的神态——她甚至是笑着的。 真的一点也不痛苦吗?还是说,麻木了? 他想不通。 难怪她总是一遇到事情就自己冲上去解决了,或许是本来就没有依靠过其他人。 齐铁嘴又想到自己上次在那蝴蝶墓室前对她说的话,一时之间竟被悔恨扼住咽喉,眼前顿时斑驳花白一片。 他急促又隐秘地喘了几口气,才抬眼小心谨慎地看向正与张启山讲话的身影—— 或许就像佛爷说的那样,她已经独来独往习惯了。 这个时间有多久呢? 十年? 二十年? 对了,她是妖,不能用人的标准来衡量。 所以,可能上百年么? 上百年……齐铁嘴打了个寒颤。 这个时间尺度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一生。 更甚于,可能久远的多。 或许任何人对她而言,都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一次萍水相逢。 这相逢也许会在旁人心中留下灼痕,但在无边岁月面前,在无数个晨曦与黄昏之间,都已被轻轻吹散。 齐铁嘴看着胥翎,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觉得,她与世界之间仿佛横亘着一条名为割裂的幽谷。 这幽谷有着怎样难以估量的深度,大可忽略不计。 …… 在副官的提醒下,二月红与那披头散发的老头对了几句戏,原本精神混乱的老头竟在对戏后清醒了不少,一路将众人带到了以前矿工休息的地方。 副官摇了几圈发电机,矿洞四壁的矿灯闪烁几下后终于依次亮起,尽管光线有些暗,但也总算能够看清周围的环境了。 亲兵们都将手电收好,以保存电量。张启山围绕四周走了一圈,确定没有危险后就让所有人在这里休整一夜。 齐铁嘴将法器八卦都摆在了矿道口,想要阻挡那些会袭击人的头发,张启山则让副官拿了最好的干粮给那老头。 “二爷,你看这是不是你们家族的族徽?”胥翎正准备找个木床打坐,却在床板上发现了一朵杜鹃花标记。 二月红快步走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了标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图案上的杜鹃花,表情变得沉重。 “这确实是我红府的族徽。”二月红深吸了一口气,“看来他们曾经扮成矿工来这里调查过。” 这时那瞎子老头摸索着走了过来,他站在二月红身后,嗓音很沙哑:“看来……我终于等到人了。” 胥翎和二月红转过身,张启山几人也围了过来,那老人被二月红扶到床边坐下,缓缓回忆起了几十年前的往事。 —————— 宝宝们,看文别腼腆呀,发发评论互动呀^_^ 第29章 相处 听完老人家的回忆,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胥翎虽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日本人的暴行,但她仍然会为这个种族的残忍震惊——这跟修真界那些拿婴儿炼幡的邪修有什么区别? 张启山安抚了老人几句,便又带着副官和亲兵去做明天的准备。齐铁嘴也继续去摆弄他的符箓和阵法了,只剩胥翎一个人无所事事。 二月红坐在一边,一言不发。胥翎看他的状态与平时似乎有了些细微的差别,又联想到刚才老人的讲述,心知二月红可能在为自己的舅姥爷伤心。 她踌躇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 胥翎坐在二月红身边,打了半天腹稿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从没有安慰过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别人。 她要怎么开口呢?该说什么呢?会不会弄巧成拙? 半晌,她张了张嘴,干巴巴地道:“二爷,节哀。你家先人做出那个决定也一定是做好了准备,嗯……,至少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对吗?日本人确实进不去那个墓道了。” “嗯……,还有、还有,你现在也知道他临死前做了什么,总、总比之前什么都不知道要好?是、是吧?” “额……你要不想想丫头,说不定丫头现在正在给你做糕点呢?还、还有陈皮,不不,没有陈皮……,还有……,还……” 二月红没忍住终于笑了出来,实在是胥翎那口结结巴巴且口音奇怪的长沙话太搞笑,把他心中的烦闷一下就洗去了小半:“别还有了,徐小姐,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见二月红笑了,胥翎也不在意对方的体验评价,耸了耸肩:“虽然我没什么水平,但是看来还是有效果的。” 二月红是越发觉得胥翎这个时不时搭错根筋的人有趣得很——明明平时看起来那么冷漠,却总是做出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譬如一板一眼地开玩笑、真诚地进行伪装、面无表情但乐于助人、毫不知情但迅速认错…… 七七八八一直忙碌到临睡前,张启山才将地图重新收好,让大家自由活动一会。 “徐姐,能给我看看你的匕首吗?” 张十三蹿了过来,坐到胥翎身边,身后还带着其他几个亲兵,都围了过来。 “当然可以。” 胥翎将腰后的风灵刃抽了出来,几人顿时凑得更近。 “哇……这简直太帅了!”张十三羡慕地看着眼前的匕首——冰蓝色的透明刀身,上面还刻有某种古老的符文,幽蓝色的线条顺着血槽向刀柄处延伸,而后猛然炸开一线冰花缠绕其上,冰花上还镶嵌着数不清的蓝绿色宝石,只微微眨眼间,便有细碎流光闪过…… 张十三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流口水了,正想再凑近一点仔细看看时,却被人抓住肩膀往后拉了拉。 “谁?”张十三不满地转过头,正想教训教训这个不长眼的家伙,却发现身后站着的竟然是副官。 “你们在看什么呢?” 张十三讪讪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有点尴尬:“我们在看徐姐的匕首。” 副官点了点头,然后对张十三道:“那你过去点,我也要看。” “哦、好。”张十三连忙招呼身边其他几个兄弟,“都过去点,给副官腾个位置。” 说完注意力又回到风灵刃上,竟也不再管副官,对胥翎问:“徐姐,我可以摸一下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不要把它拿起来。” 张十三小鸡啄米地点着头,朝刀身伸出食指。胥翎被少年小心翼翼又激动不已的动作惹笑了,抬头却与副官对视了个正着。 副官没有像其他几个少年那样新奇地观察匕首,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胥翎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歪了歪头,意思是“怎么了?” 副官微微勾了勾唇,没说什么,又隔了一会后才将眼神从胥翎的目光中移开,只道:“这上面刻的是什么意思?” 胥翎顺着副官的目光看向风灵刃刀身上的刻文,才明白原来他问的是这个,于是答:“律令万气,神风无极。” 这时张十三突然惊呼一声:“好冰!” 于是旁边的少年们都学着张十三一个接一个将手指轻轻放到了刀身上,一时间“天哪!”、“好冷!”、“好冰!”、“哇哦!”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一个叫张十七的少年抬头羡慕地看向胥翎:“徐姐,这个匕首怎么这么冰?它叫什么名字啊?” “它的温度很低是材质特殊造成的,这把匕首叫风灵刃。” 张十七碎碎念着,眼中迸现出仿佛小男孩看见限量版汽车玩具的激动:“风灵刃、风灵刃,太帅了!” 另一个叫张十九的少年蹲在胥翎脚边问:“徐姐,这种材质应该去哪里找呢?我们也可以自己做一把这种匕首出来吗?” 胥翎被少年那双狗狗眼仰望着,仿佛看到了一个小狐崽,她想要伸手摸摸少年的头,又终于退缩,面帘上露出的狐狸眼笑看着张十九:“这种材质世界上没有了,所以你的愿望可能要落空了。” 张十九的眼中顿时流露出浓烈的失望,就在胥翎对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后悔时,张十三又惊叫一声:“嘶——这么锋利!好冷——!” 胥翎连忙转头一看,就见张十三的食指上出现了一道狭长小口,那伤口竟然染上了些微蓝色,她顿时着急道:“快去找热水!这伤口先用热水泡了再处理!” 副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张十三,一掌拍向少年的后脑勺,骂了一句“没脑子的东西”后就急匆匆地走到一边拿了热水壶过来。 胥翎接过副官递来的热水壶,快速将热水倒进碗里,然后让张十三将手指放了进去。 见伤口处的微蓝色逐渐消失,她才松了口气,还好伤口很小,寒毒也没有侵入多少,否则就麻烦了。 “谁让你去摸刀刃了?你故意找抽是不是?!”副官又扇了张十三的后脑勺一巴掌,骂道。 张十三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后脑勺,哭丧着脸对着胥翎和副官:“我发誓,我根本没碰到刀刃,我本来是想摸一下的,可是哪知道还没摸到就受伤了!这简直太锋利了——不过徐姐,真帅啊!” 第30章 融入 胥翎一听就意识到是风灵刃剑灵搞的事,不由得有些尴尬,赶紧将风灵刃收了起来:“不好意思……” 副官看到胥翎的表情就知道张十三没撒谎,但他还是打断了胥翎的话,板着脸对张十三训道: “明明是你自己要看,受了伤自己扛着,何况就这么一点,你丢不丢人,还让人家徐小姐跟你道歉?” 张十三急得一下将手从水碗里抽了出来,又被胥翎按了回去,他站得笔直: “副官,我没有怪徐姐!真的,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你没关系,而且我真的觉得这玩意儿太帅了!” 说着,还做了个挥刀的动作:“唰——!绝了!” “对了,徐姐,你扔匕首那准头太牛了!”张十三转头四处看了看,才低声当着副官对胥翎道,“简直比佛爷还牛,你等会能教教我吗?” 谁知张启山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张十三身后:“说什么呢?张十三。” “佛、佛佛佛爷……” 张启山朝胥翎和副官点了点头,又似笑非笑看向张十三:“你这是怎么了?手受伤了,还是成结巴了?” “报、报报告!佛佛佛爷!我就—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张启山掏了掏耳朵,“听他们说,你玩匕首还受伤了?” 没等张十三回答,张启山又看向水碗,兀自慢慢点了点头:“看来还真是啊……还是训练没到位,这样吧,一会你自己去做两百个俯卧撑。” “别、别呀,佛爷!”张十三欲哭无泪。 “再啰嗦一句就翻倍。” 就这样,在张十三气急败坏的俯卧撑计数声中,一群亲兵七嘴八舌地围上胥翎学习如何扔匕首—— “都给我好好学,别到时候学个四不像出去丢我和徐小姐的脸!”张启山站在一旁,对亲兵们道。 “是!”那些亲兵站直回话,又默契转身对着胥翎敬了个礼,“徐教官好!” 胥翎被这个称呼喊得怪不好意思的,只能故意板着脸随便接过一个亲兵递来的匕首,对围着的众人道: “想要将飞刀扔得准,必须学好手法,佛爷一定也都教过你们,我这里只有一些小窍门……” 看着被一群人围住的胥翎,副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开始柔和。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胥翎这么有人情味的样子。 往常这个姑娘总是寡言少语地站在人群外,一双上扬的狐狸眼冷冰冰的,再加上还戴着面帘,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更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然而看看现在,她的心情哪怕隔着面帘也能被人感知,原本笼罩在她身上的隔膜就像是被敲碎的玻璃,只需微微用力,就会从受力点一路龟裂至边角。 副官觉得自己郁闷了好久的心情在此时终于被抚慰,他不由自主地暂时忘记那些无意间得知的、只有冰山一角的、关于她的过往。 世间真正温煦的熨帖都拥挤到了这一刻,在这个满室昏黄的矿洞中。 …… 吵吵闹闹了许久,张启山终于下了命令让众人休息。 亲兵们都纪律严明地上了床,齐铁嘴将剩下的符箓挨个贴到了张启山、二月红、副官和胥翎身上,美其名曰贴身保护。 张启山嫌弃地拨了拨贴在肩膀上的两张黄符,却没将东西撕下,而是就这样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 看着往常气场强大的张大佛爷被贴了这几张符箓,胥翎觉得齐铁嘴真是恶趣味十足——毕竟谁都知道佛爷的命格凶得很——齐铁嘴这一行为不像是在为张启山辟邪,更像是在镇压张启山。 今夜是胥翎守夜。自从下墓以来,众人已经趟过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机关,很是疲惫,让他们守夜不如让胥翎这个不会睡觉的人守,况且她打坐时本就五感更加敏锐。 一直安稳到半夜,远处又响起了一阵铃铛声。胥翎本欲出去查看情况,但想起二月红和齐铁嘴的叮嘱,还是停下脚步。 她走到张启山身边,将人叫醒。 张启山似乎没有完全睡着,睁开眼时神智仍旧十分清楚:“有情况?” 胥翎点了点头:“有东西朝这边过来了。” “都起来,做好战斗准备!” 见胥翎这么说,张启山不再犹豫,当即就把所有人都叫起来,想要带着人出去看看情况。 “不要出去……那东西进不来。” 身后传来沙哑的嗓音,胥翎转过头发现原来那老人家也醒了。 “等一会就好……” 张启山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在这里最好还是听这个老人的话,于是又走了回去,只眼神警惕地盯着洞口。 原本细微的铃铛声渐渐变大,越来越靠近洞口,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好在那东西果然如老人所说没有进洞,铃铛声在洞口盘旋了十几分钟后终于渐渐远去。 一直到胥翎也听不到声音,张启山才让所有人都放松下来。 经过这一遭,没有人还睡得着,副官得了命令,让亲兵们都把东西收好,吃点干粮后等会跟着老人继续前进。 那老人从角落里搬出一个大木箱,胥翎和二月红连忙过去帮忙。 木箱打开后,众人发现里面放着的竟然全是头发,准确的来说,应该全是假发。 “这假发……可是有什么用?”副官迟疑地看着老人。 老人颤颤巍巍地拿起一顶假发递到二月红手里,对副官道:“想要……想要活着通过后面……后面的路,就必须戴上这东西。” 胥翎这下终于明白这老人为什么披头散发了,想来也是这个原因。 张启山咬了咬牙,显然是不想把这些脏兮兮的头发戴到自己头上,于是问:“这……非戴不可吗?” “非戴不可……”老人家的语气很坚决。 张启山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道:“所有人,把这东西戴上。” 而后率先伸手拿出一顶假发。 众人见佛爷都戴了,也就不敢多言,纷纷拿出假发戴上。胥翎看着矿洞里一群披头散发的男人,不由得觉得好笑。 当然了,二月红除外,尽管这假发不干净,但二爷看起来还是一样风度翩翩。 第31章 留盏 “徐小姐,你就别笑话我们了吧……”齐铁嘴幽怨地从胥翎身后冒了出来,别说,这一下还真挺像鬼的。 胥翎抿了抿唇,忍住笑意:“我没笑,你看错了。” 齐铁嘴翻了个白眼:“就你得瑟。” 张十三也突然冒了出来,语气生无可恋:“我算是知道女孩打理头发有多麻烦了……” “行了!都别闹了,”张启山伸手笨拙地拨开挡在面前的头发,瞪了一眼正在对他无声嘲笑的齐铁嘴后,才对众人道,“出发!” 后面的路比之前要绕得多,一群人跟着老人家七拐八拐了不知道多久,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群头发——或吊在矿道顶部或长在地面,乱七八糟绕成一团,简直找不到下脚之处。 “大家千万不要踩到这些头发。”老人家回头对所有人叮嘱道。 张启山点了点头,又转向身后的亲兵:“所有人!跟着我的脚步走!” “是!” 原本的队伍顿时拉的更长,所有人一个接一个排着,后人踩着前人的步迹,小心翼翼地避过头发茂盛的区域。 老人家走在最前面,张启山跟着老人,用匕首将过于茂盛的头发拨开。 二月红和胥翎穿插在亲兵中方便前后接应。 齐铁嘴则在在队伍最中间,前有二月红,后有胥翎。副官走在最后,压着队尾前进。 空间顿时安静下来,整个矿道中只剩下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回荡着,每个人都收紧心神,竭力控制着下脚的位置,以免不小心被头发包了饺子。 快慢不一的心跳声和或急或缓的呼吸声在胥翎耳边此起彼伏,在这样单调的背景中,任何嘈杂都显得无比突兀。 一阵极其细微的悉悉索索,胥翎瞬间回头向副官身后看去—— “快走!”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冰冷的预警吓得一抖。 不少亲兵跟着胥翎往后看去,只见身后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缠在一起将身后的洞口堵得严严实实、漆黑一片,如同水底的海藻向众人伸来。 张启山的脸色陡然一沉,随即冷静下令:“点燃火把!” 副官走在最后,那海一样的头发已经距离他不足两公分,还未等他掏出匕首,眼前已经闪过一道冰蓝色亮光,风灵刃带着一股凌厉迅疾的刀风眨眼就将头发割下一大片。 副官松了口气,同样紧跟着将火把点燃,一时间整个矿道都被橙红色的火光照得烁亮,竟将那头发逼退两分。 然而效果仅止于此,那头发很快就卷土重来,烧退一片又来一片,防不胜防。 张启山余光看见副官艰难抵抗的模样,侧身催促身后的亲兵快走。 整个队伍的速度一下就提了起来。众人几乎是跑着通过矿道,哪怕偶尔踩到头发也顾不上了,一时间脚步愈发慌乱,时不时还夹杂着齐铁嘴的惨叫和咒骂。 情况越来越糟,越跑惊醒的头发越多,但不跑就会立刻被缠上,不少亲兵恨不得拿着火把往衣服上烧。 二月红快步跑到前面开道,张启山则逆着队伍赶到副官和胥翎身边,帮助两人拖住头发。 几人一路边退边挥舞匕首和火把,才勉强掩护着前面的人跑出这片区域。 “小心,头发里有吸血虫!”胥翎眼尖提醒道。 听见这话,副官果断地割破手掌,鲜血洒在地面,那些吸血虫顿时像见到天敌一样纷纷退开。 然而这虫子的数量实在太多,头发也不怕血,副官刚在这面撒完血,那面的头发就缠了上来,没完没了。 见情形如此,张启山和副官对视一眼,两人便将胥翎夹到中间,一人在一边洒血,靠着这种方法边逃边洒血。 胥翎一面被张启山和副官拉着跑,一面感觉内心十分复杂—— 因为潜意识里知道头发和虫子都伤不了自己,所以情急之下她居然忘了自己的血也有功效。 不过…… 这似乎是长久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护着自己…… 自从师父受伤后,她就再没有这种体验了。 胥翎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似乎有点高兴又有点惶恐。可是她到底在惶恐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内心的雀跃就像是被放到了火刑架上,灼得人生疼。 她看了看身侧的副官和张启山,拿着风灵刃就要往手上割。 “别!” “不用!” 两人几乎同时阻止了她的动作。 “胥小姐,我们两个的血已经可以将虫子压制住了,你就不要浪费了,帮我们挡一下头发就好。”张启山道。 胥翎抿唇:“好。” 既然佛爷和副官这么为自己考虑,胥翎觉得自己也该涌泉相报。 于是—— 风灵刃眨眼便长,冰蓝色的冷光瞬间照亮矿洞! 剑气猛地横扫一圈,头发全都变成断丝,簌簌洒落。 “你……” “我去……” 张启山和副官对视一眼,不由失笑,所以,她为什么突然装都不装了……? 算了,就当没看见吧。 两人默契地想。 “快走啊,愣着做什么?” 胥翎见他们还呆在原地,不由着急,干脆拉着人直接跑。 副官刚开始还看着手心的白嫩傻笑,只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慢……慢点,跟、跟不上了!” 终于彻底摆脱头发,胥翎三人快速钻进另一个矿道,和其他人汇合。 几乎是三人刚出现的瞬间,矿道内就响起了一阵欢呼。 这欢呼声并不高亢,显然是被主人们竭力压低的,但越压制却越欢欣,劫后余生的胜利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胥翎呆呆地站在原地,漆黑的眸底映照着面前众人的笑容,她只得到了一个信息——有人在为自己的回来感到高兴。 或者更重要的是,有人在等着自己回来。 居然有人在等着自己回来,不可思议。 她垂下头,面帘下的嘴角却不可抑制地扬起。一滴泪从她的眼角隐秘滑落,又在下一瞬被面帘吸收,彻底消灭不见。 胥翎重新抬起头,从包里拿出纱布递给张启山和副官。 两人的脸上闪过同样的诧异,又都浮上笑意,接过纱布缠上手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齐铁嘴给老人家倒了一杯水后就走过来,瘫坐在二月红脚边,“奶奶的,这一路可把我吓得不轻,佛爷,这回我可真是舍命陪君子了。” 张启山一手拉着纱布送到嘴边,“嘶拉”一声将纱布撕下,熟练地打了个结,才抬头对齐铁嘴笑道:“我看你是逮着机会敲竹棒吧?这次算你算命的仗义,回去有的是好东西给你。” 齐铁嘴嘿嘿一笑,正继续准备说什么,却听见身后不远处“噗”的一声,原来是那个老人将水都喷了出来。 二月红脸上的笑容刹那消失,他快步走到老人旁边,将瘫倒在地的老人扶正,伸手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老人家?你怎么了?” 那老人已经气若游丝,喘着粗气对二月红交待着:“我……我的任务终于……终于完成了……我、我死后……一定要、要用泥土封住我的七窍……我不想、不想变成……怪物!” 说到最后,那老人的语气中竟是带上了一种悲怆的决绝。 因着家中长辈的缘故,二月红很是佩服看重这老人,见此无比焦急:“你放心,我们会救你的!快拿雄黄酒来,快!” 第32章 青铜门 那老人费力地摇了摇头:“没、没用的……” 二月红哪里肯放弃,正准备继续救人,却被胥翎拉住了:“二爷,这对老人家来说太痛苦了,还是让我来吧。” 二月红一听也冷静下来,连忙给胥翎让位,因为丫头一事,他对胥翎还是很有信心的。 那老人还在断断续续地劝着:“女娃娃……没用的……” 胥翎叹了口气,并起剑指朝老人的颈后点去,老人顿时晕了过去。 胥翎将老人的腿放平,一路从小腿穴位不断封锁上逼。老人的皮肤底下顿时出现一缕缕黑色纹路,被胥翎赶着往左手手腕处蠕动。 不过片刻,老人的左手手掌已经彻底变黑,看起来与那坏死的器官组织没有任何区别。 “匕首。”胥翎伸手。 “好。”虽不懂胥翎为什么不用风灵刃,二月红还是立刻反应过来将自己的匕首放到了胥翎手上。 胥翎将老人手掌割开一条缝,那些黑色纹路顿时争先恐后涌出,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老人的身体里已经寄生了这么多头发。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一直到所有的头发都被挑出烧光,胥翎又接过雄黄酒洒在老人的伤口上。将伤口用纱布包扎好后,胥翎才将手放到老人胸口,寸劲顿发,下一秒几人都听到数十声闷响从老人身体中发出。 胥翎终于站了起来,对身后几人道:“老人家的命已经救回来了,但刚才被我锁穴封脉,身体必然会虚弱很久,且他的年龄已经不小,很可能不能完全恢复,左手也大概不能正常使用了。” 二月红点了点头,对胥翎感激道:“徐小姐,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这样的结果已经比我预估的好上太多。你又帮了我红府一次,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谢你。” 胥翎笑了笑:“别说这些二爷,你不是告诉我,我们是……朋友吗?” 二月红一怔,旋即笑起来:“确是如此!” 齐铁嘴也走了上来,拍了拍胥翎的肩:“看来我们徐羽小姑娘很有进步嘛!” 胥翎转头却见齐铁嘴领口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于是没答齐铁嘴的话,只道:“八爷,你看佛爷。” “什么——啊!” 齐铁嘴刚看向张启山就发现胥翎的手伸向了自己的领口,他正打算义正言辞(欲拒还迎)地教育对方几句,胸口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齐铁嘴捂着胸口表情狰狞地后退几步:“徐羽!你搞刺杀啊!” 胥翎无辜地举起手中的头发,道:“没有啊。” 齐铁嘴一看,顿时脸都绿了,又快步忍痛走了回来,一把拍掉胥翎手中的头发,抢过二月红的火把将头发烧了,气急败坏道:“搞莫子?你直接用手抓?!” “可是,佛爷也这么干啊。”胥翎莫名其妙地看着齐铁嘴。 齐铁嘴这才注意到张启山的手中也有一缕头发,顿时发出尖锐爆鸣:“好好好!你们这群不要命的!” 张启山笑了笑,没管坐到一边怀疑人生的齐铁嘴,对所有人道:“都互相检查一下!身上有头发的立刻处理!” 一直停留了小半个时辰,所有人才重新开拔,老人家被张启山交给了张十三和张十七,让这两人轮流背着,原本他们手上的事情则交给其他亲兵。 老人已经昏迷,众人能依靠的就只有张启山手中的地图,好在接下来的路顺利很多,一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面前终于出现一道高达五丈的青铜巨门。 巨门下横七竖八躺着不少枯骨,白骨一层层垒上,竟像是一级级阶梯,通往森然的地狱之门。 “乖乖,难怪呢,这墓下面还有一个墓!”齐铁嘴仰视着不远处的青铜巨门,眼底一片骇然,“佛爷,恐怕这里边的,才是真正的凶险所在啊……” “看来舅姥爷当时找的,就是这个门了,”二月红跨过枯骨和腐尸,指着青铜门底下的一排字念道,“入此门者,必当放弃一切希望。” 张启山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随即对着底下的亲兵一招手:“开门!”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轰隆”,青铜门终于被十几个亲兵推开。 借着火把和手电筒的光线,众人这才勉强窥得门内一角——四四方方的墓室入口,各种奇形怪状的雕像围绕一圈,其中四个人形雕像最为诡异庞大,眼眸低垂,正对众人,一不留神看去毛骨悚然。 再往前走,便是一圆形平台,通八门。 “老八。”张启山看向齐铁嘴,意思不言而喻。 齐铁嘴掏出罗盘,调试了一会,却迟迟不下定论。 张启山等得不耐烦:“还没看好?” 齐铁嘴语气凝重:“糟了,佛爷,这地方,罗盘不准啊……” 张启山拍了拍手中的灰,冷笑一声:“这墓主人果然手段不一般。越是不让我进,我越要进。副官,拿钢丝球。” 副官应了一声,从背包里拿出东西——这钢丝球与刷锅的钢丝球可不是一个东西,这钢丝韧性更好,长度极长,从外侧镂空处拉出,绑在人身上,能有效避免走失。 “还得是佛爷早有谋算。”齐铁嘴狗腿地拍了拍马屁。 张启山懒得理齐铁嘴,将钢丝拉了出来:“我、二爷、老八、徐小姐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着。副官,你把球拿好,千万不能随意走动。” 齐铁嘴刚想推脱,又在张启山的死亡凝视下败下阵来。副官表情严肃地接过钢丝球,他知道自己的位置才是最关键的。 将钢丝拴在腰带上,胥翎随便选了个洞口钻进去。 与想象不同的是,甬道内并没有太多机关,反而是七拐八拐的跟迷宫似的。 一直绕了不知道多久,胥翎再次通过一道拐角,面前突兀出现了至少上百面铜镜,形状千奇百怪,全都斜插在洞壁上,胥翎一眼看去,面前密密麻麻全都是自己的投射。 一个类似幻境的触发机关…… 胥翎轻笑一声,这种东西对她什么用都没有,眸底的金线微微扩大,她拿着风灵刃在墙壁上开始刻字—— “幻境,勿看、勿照、勿碎,保持清醒。” 第33章 青乌子 而后胥翎又将风灵刃收起,指尖摸上洞壁,再将指尖的灰全都抹到镜子上,一路走过,这机关也几乎被破了个彻底。 通过机关,不远处终于有了光亮,胥翎走出洞口却发现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墓室。 说是墓室,又不像个墓室。 这里没有一个棺椁,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空间,四周安放着四个雕像烛台,墙壁一共八面,其上开了六十四个形状不一的门。 胥翎观察了一圈,突然听到二月红的声音传来—— “有人吗……人吗……吗……” 她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这里虽然困不住自己,但佛爷他们一定会有麻烦! 胥翎仔细听了一会,而后选定一处门再次走了进去,一路急行,破解了不下十个同样的铜镜机关后才找到二月红。 “胥小姐!”二月红在这里困了有一会,此刻见到胥翎终于放下心来。 胥翎朝他点了点头,跳下高台,道:“这里机关不少,我们得赶紧找到佛爷。” 二月红也道:“还好我刚才看到了你留的记号,差点就中招了。” 胥翎留下的提醒和记号加起来起码超过二十,哪里知道二月红走的哪一条路,她想了想,才道:“二爷,借你铁弹子一用。” 二月红被她这么一说,也明白了,当下一拍手:“我怎么没想到?那就我来扔,你来听如何?” 胥翎点了点头。二月红知道胥翎的本事,干脆一下甩出八颗铁弹子,一层一层排查上去。 听了一会,胥翎终于道:“跟我来!”而后带着二月红跳上第三层东面的一处洞口。 又是一阵七拐八拐,两人终于找到已经汇合的张启山和齐铁嘴。 “刚才二爷和我已经找到了出去的路,接下来你怎么打算,佛爷?”胥翎问张启山。 张启山起身,将怀中的水壶丢还给齐铁嘴:“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日本人要的东西,现在东西还没找到,我不会走。” 二月红皱了皱眉:“可你不能进去,长沙还需要你。” 说着,他又转头对胥翎道:“徐小姐,你本是无辜卷进来的,也不必进去了,还是由我进去最好。” 张启山当然不同意,二月红毕竟与他是挚交:“不行,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进去。” 胥翎也道:“二爷,我来这里并非没有目的,我之所以当时直接答应佛爷,就是因为这里有我要找的东西。” 齐铁嘴和张启山都看向胥翎,心说难怪呢,他们居然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 听胥翎这么说,二月红也大概猜到了些,于是不再阻拦,只道:“那就由我和胥小姐进去。” 张启山还是不同意,齐铁嘴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 “佛爷,你可要相信二爷和胥小姐的本事,再说了,外面还有副官,长沙还有百姓,如今战事吃紧,你可不能感情用事啊!而且,我们反正要在这里等着二爷和胥小姐出来。” 张启山听了这话,终于妥协:“算了,那你们万事小心。” 二月红和胥翎点头,又对张启山和齐铁嘴叮嘱道:“如果我们两个时辰没有出来,你们就赶紧离开,路线我已经告诉你们了。” 齐铁嘴不想听这话,他将二月红和胥翎推了进去,主要是继续耽搁下去他怕自己也后悔了:“呸呸呸!少说丧气话,我不想听,你们快去快回吧!” 二月红失笑,摇了摇头,转身走进洞内。 看着胥翎和二月红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齐铁嘴才按捺不住焦躁起来,不停地在墓室内绕圈,时不时还要叹气几声。 “别晃了!”张启山也心烦,没忍住吼了齐铁嘴一句。 齐铁嘴也不管张启山吼了自己,终于受不了坐了下来:“佛爷,你说两个时辰过了,我们还等吗?” “废话,”张启山瞪了他一眼,“不等我们怎么跟丫头和副官交代?” “唉……”齐铁嘴哀嚎一声,一下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刻满纹路的穹顶,“要是二爷……丫头一定会怨我们的。” “还有啊!”他又猛地坐了起来,“你别老想着副官,我呢?!我陪你出生入死这一回,你都不为我考虑考虑?” 张启山看着齐铁嘴,翻了个白眼:“你就算了吧,跟胥翎妹子不合适。” “谁说的?!”齐铁嘴一下跳起来,用力把水壶砸到张启山身上,“我可跟你说好,佛爷,我不要求你帮我,至少你不要拉偏架!” 张启山冷笑一声,他现在烦躁得不得了,懒得继续跟齐铁嘴唠叨,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不烦。 见张启山不理自己,齐铁嘴也泄了气,也不管脏不脏,彻底在地上躺平。 * 胥翎站在一座巨大的石碑前,问二月红:“二爷,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二月红扫了两遍碑文,解释道: “这里果然跟鸠山报告说的一样,是青乌子的墓。青乌子是非常有名的风水大家,可以说是风水界的祖师爷了。他将墓建在这里,是为了陨铜。” “陨铜?”胥翎突然想到了什么,“跟矿山入口处那个壁画上的陨石有关吗?” 二月红点了点头:“不错,这陨铜应该是陨石中诞生的一种东西,有某种神奇的作用。” 胥翎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更甚,只是她暂时还不明白为什么,于是只能压下疑惑转而观察四周。 碑文左侧的墙壁处堆着很多陶罐,这场景在整个空间中显得多少有些奇怪和突兀。 胥翎走到陶罐边,最边上一只陶罐后面刻着的纹路极为眼熟。 “二爷,你来看看,这好像又是你家的标记。” 二月红快步走了过来,两人一起将陶罐搬开,后面竟然露出了一个拱门的一角。 “看来我的族人是走的这条路,”二月红看了一眼胥翎,“胥小姐,麻烦你帮我一起将这些东西搬开一下。” 胥翎摆了摆手:“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用这么麻烦。” 说罢,三条巨大的狐狸尾凭空出现,几下就将陶罐清到一边。 二月红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无奈笑道:“这还是第一次见你直接出手,有点不习惯。” 胥翎有些不好意思:“我平时的习惯跟人还是有些不一样。” 二月红表示理解,又看向另一边的拱门,对胥翎道:“胥小姐,不如我们分头行动,我要顺着族人的脚步再往里走走,你觉得呢?” 胥翎当然同意,两人就此分开。临走时她叮嘱二月红:“二爷,如果遇到危险,就叫我一声,我能听到。” 第34章 界碑 拱门后的景象远远比这一路的见闻都要奇异震撼得多—— 幽湖中央顶出四条几乎要十人合抱才能环绕的巨柱,巨柱撑起一个形似十字架的石台,石台中央的祭坛上赫然安放着一块巨大的陨石。 胥翎呆立在原地,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这陨石如此熟悉了——这不就是修真界的界碑么?! 界碑,顾名思义一界之碑。界碑在修真界的应用极其广泛,凡世家大族、宗门禁地、妖兽强群都有界碑。她曾经所在的阳霄宗有界碑,她的族地也有界碑。 界碑通常有致幻的作用,这是为了防止非本界之人乱入。如果不幸中了界碑的幻境,又无法挣脱,就只能永远困在界碑的幻境空间中,成为一具干尸。 想要致幻容易,想要开辟幻境空间却难。界碑之所以能单独开辟幻境空间将人困死,是因为其中被嵌入了芥子石,只有拥有芥子石的界碑才能引动空间之力。 胥翎想到刚才二月红的话,瞬间明白所谓的陨铜就是芥子石。 她激动起来,回去的希望已经近在眼前,只要找到芥子石,下次界门就很可能在自己身边开启! 她早该想到的,这里明明没有阵法和妖兽却还能出现幻境,一定是因为有法器啊!界碑不就是法器吗?! 轻轻吐出一口气,胥翎不再犹豫,直接走上连接湖中石台的锁链,脚尖轻点几下,那锁链连丝毫颤动都没有,胥翎的身影已经翻腾着站上石台。 然而事情却没有她预想的那样顺利,她绕着“陨石”转了一圈,才发现这里的界碑竟然只是一块碎片。 从断裂处看,这碎片甚至不占大头。 胥翎眉头紧皱,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界碑碎裂,意味着芥子石也四处散落,她就算拿到这里的这块芥子石,也没法保证界门一定会在自己周围打开。 罢了,有总比没有好。 胥翎摇了摇头,还是打算将这块芥子石先拿回去再说。 只是新的难题又摆在了她面前,这块界碑碎片里的芥子石已经被取走了…… 不、不对,胥翎盯着横亘在自己面前的、宛如玻璃碎片的幻境入口—— 如果芥子石已经被拿走,这里不可能会存在幻境空间,唯一的解释就是芥子石就在这附近! 可这石台除了界碑外空荡荡一片,哪里有芥子石的影子? 正烦恼着,胥翎突然踩到一个机关,她顿时紧张起来,身形猛地倒退好几丈,却见那处只是弹出了一个长玉匣。 她小心走了过去,玉匣入手温润微凉,显然用料极好。 胥翎研究了一会机关,拇指和食指配合着一拉一推,玉匣便被打开,露出其中的一卷竹简。 她将竹简轻轻打开,却发现上面的字自己一个也不认识。 好在并非全无收获,这竹简上图文并茂,其中一个符号画得竟神似界门,胥翎神色认真地将玉匣收进背包,准备等出去后交给二月红看看。 正打算继续找,二月红突然从那玻璃碎片般的幻境入口冲出,满身的鲜血将胥翎吓了一跳。 “二爷?二爷?!你还好吗?” 胥翎连忙将二月红扶住,把二月红的身体重量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二月红脸色极其苍白,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他费力地喘了几口气:“快、快出去!” 胥翎现在也没心思继续找芥子石了,打算先将二月红送出去后自己再找机会回来。 她将二月红背了起来,也不管衣服被蹭得到处都是血,几步跃过锁链,往张启山和齐铁嘴的方向狂奔。 “慢……慢点……太、太颠了……” 二月红身上的关节本就断了不少,被胥翎这么背着狂奔大跳更是颠得想要吐血。 胥翎比二月红还着急,嘴里答应着“好的”,脚下的速度凭着惯性却越来越快,劲风将胥翎的头发彻底吹乱,糊了二月红一脸。 一直见到张启山,二月红勉强撑着说了句“把、入口……炸了……”就头一歪晕了过去,手中原本紧握的青铜碎片也滑了出来。 “快快快,回去!”齐铁嘴一下就慌了,将手放到二月红鼻底探了探才松一口气,“还有呼吸!” 张启山看到那青铜碎片的瞬间就紧绷起来,他面色沉凝地将碎片收进背包,赶紧背着二月红跟在胥翎身后往外撤。 很快,几人就与副官汇合。一阵兵荒马乱后,随着一声“轰隆”,矿山入口在所有人眼前彻底塌陷。 胥翎突然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还要回去…… 有的人万年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 一群人回了长沙后,胥翎瞒着所有人重新回到放着界碑的石台上,耐着性子找了好一会才在虚实交界处找到半空锁链上青乌子的棺椁。 芥子石被拿出的瞬间,青乌子的尸体竟彻底腐败—— 看着这一幕,胥翎心中又起疑惑。 按道理芥子石不具备这么强的防腐作用,就算其中的空间之力能够隔绝一些外界侵蚀,但毕竟也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胥翎仔细观察着手中的芥子石,仍然没发现任何反常之处,只是莫名地,她发自内心厌恶这东西。 可是怎么会呢?这芥子石未开灵智,也不是邪修之物,为什么会让她不舒服呢? 横竖想不明白,胥翎只好先将东西收了起来,再把青乌子的棺椁小心还原,说了句“得罪”后从墓里撤出。 第35章 凤簪 翌日。 胥翎踏着晨光重新回到长沙城,她本想麻烦二月红翻译一下那竹简,却又转念想到对方如今重伤未愈,实在不适合叨扰,只能转头请教齐铁嘴。 再次来到深巷,胥翎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那日拖着一大包陪葬品狼狈求助的模样,忍不住抿唇一笑。 幸运的是,如今自己在这陌生的世界居然也有了相熟之人,这真不容易。 然而情绪又忽地坠落,她知道师父已经时日无多,自己必然是要快些回去的,也许有些人终究也只是一场萍水相逢。 将一切思绪都压下,胥翎抬脚走向小香堂。 还没等她走近,齐铁嘴已经在朝她招手:“哟,今儿个什么风把您这贵人吹来了?” 胥翎早已经习惯了面前人三句打趣两句的说话方式,也不跟齐铁嘴客气,直接将竹简拿了出来:“我想让你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齐铁嘴“啧啧”两声:“看在我们关系好的份上,我就不收你钱了,下次记得请我吃饭。”说着,将竹简小心地在桌上摊开。 胥翎笑了,请他吃饭然后自己在一旁看着么,但还是答应:“好。” 刚一看清上面的字,他就又是惊呼一声:“哦哟!好东西!” 胥翎被他一惊一乍的模样弄得一头雾水:“怎么了?” 齐铁嘴指着上面的字,却不触碰:“你看啊,这分明是甲骨文,商周的东西,胥小姐,你跟我透个底,是不是从那青乌子的墓里带出来的?” 胥翎点点头,她不关心这是什么时候的东西,她只想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是,你先告诉我这上面写的什么意思?” 齐铁嘴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你可问对人了,不过我稀罕这东西得很,怎么样,胥老板,你考不考虑卖个好价钱,我可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胥翎没兴趣和他扯闲篇讨价还价:“你先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我再考虑考虑。” “行。”齐铁嘴低头浏览了一会,嘴里不由得啧啧称奇,“这什么神话传说,我居然一点也没听过……”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 “这竹简上写的是,古代天上落下来了一颗陨石,石头裂成几块掉到不同地方。” “经过古人观察,这陨石周围出现过不少光怪陆离的事情,不仅靠近陨石的植物和动物寿命会变长,陨石旁边每隔八八六十四年还会出现一个圆形光圈……” “这古人还真够了不起的,竟然将光圈出现的规律都给总结了出来……” “什么规律?”胥翎一把抓住齐铁嘴的手臂,急切问。 “别着急啊,我说就是,”齐铁嘴不自在地后退一步,耳尖都微微红了些,手中的扇柄轻轻敲了敲胥翎的手背,“你、你先放开。” 胥翎知道自己过于着急了,于是将手松开。 齐铁嘴低头拍了拍被胥翎抓得有些皱的衣袖,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抱怨一句:“我这几身衣服迟早被你们霍霍完。” 说完,顶着胥翎催促的眼神,将竹简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东方木旺,红尾扫银河;南火炽烈,薄暮见微踪。” “这意思应该是说要在夏天傍晚站在东方木旺的位置观察天象,有拖着红色尾巴的东西扫过银河时指明方向。” “怎么样,胥小姐,卖吗?” 胥翎知道了需要的信息,这竹简对她自然已经无用。 她将原文和齐铁嘴翻译的版本都仔细抄到纸上,道:“你出个价买去吧。” 齐铁嘴喜滋滋地将竹简收了起来,想了一会,又对胥翎故作为难道: “唉,最近手头流动资金有点紧张,这竹简又实在珍贵,我不想蒙你,不如拿个宝贝与你换?” 胥翎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她的钱还剩很多,完全足够生活好几十年:“随你。” 齐铁嘴搓了搓手,脸上的笑几乎快要压抑不住:“你等着啊。” 说罢,他将竹简装入玉匣中,端着玉匣进了小香堂后面,又很快端着另一个玉匣出来。 这玉匣同样品质不凡,胥翎看得出来这次齐铁嘴好像真的没坑自己。 齐铁嘴将玉匣打开,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支色泽鲜艳温润的红玉凤簪,造型十分古朴雅致。 “怎么样,不错吧?据我祖上说这可是皇宫里的玩意儿。” 齐铁嘴将玉簪取了出来,又对着胥翎的头发比了比,“好看,果然我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毒辣。” 胥翎笑着将玉簪收下,她的簪子早就断在泗州古城,如今重得一个倒也不错。 两人扯了会闲篇,齐铁嘴见胥翎预备要走,便叮嘱了几句: “最近长沙不太平,陆建勋和佛爷闹得很难看,恐怕今晚就有大动作,你自己小心。” 胥翎表示听进去了,才背着背包往街上走去。 看着胥翎的背影淹没在街对面,齐铁嘴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他静立半晌,又转身步入小香堂,耳语般的幽幽叹息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齐家的定情信物,一生只送一人……” …… 果然如齐铁嘴所说,胥翎刚回到客栈时张十三就送来了张启山的亲笔书信,信中让胥翎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出门,避一避风头。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陆建勋的动作竟然如此大胆。 胥翎刚搬到二月红柳鸢居的这天,长沙城就铺天盖地地流传起了“张启山私自盗墓,挖了宝物占为己有”的谣言。 更令人惊怒的是,陆建勋拿张启山没办法,居然直接就趁着二月红重伤到红府抓人。 胥翎得到消息时距离二月红被抓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晚,她几乎立刻就决定劫狱,却又在刚走出柳鸢居大门时得到了陈皮将二月红救走的消息。 如此又等了一天,解家的人找到胥翎,告知她二月红如今正在解九爷处养伤。 只是胥翎一口气还没松得下去,副官就秘密将她请到了张启山府上——原来佛爷从墓里出来后情况就一直不好,如今已经昏迷好几天了。 第36章 心魔 “胥小姐,麻烦你看看佛爷到底是怎么了,我们也请了不少名医,可没一个能看出佛爷的问题。” 副官站在胥翎旁边,眼下带着深重的青黑色,显然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 胥翎不由感慨颇多——副官果然忠心不二,想来这几天也是他一直在伪装佛爷和陆建勋周旋。 她点头应道:“我毕竟不是大夫,只能尽力。” 副官当然表示理解,他之所以请来胥翎也是担心佛爷会不会是同丫头那样中了毒。 只是对方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既庆幸又紧张:“佛爷没有中毒。” 胥翎看着张启山眉头紧皱的模样——明明已经昏迷却仍是不停地出冷汗,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这个表现…… 胥翎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副官:“佛爷昏迷前几天有没有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 副官想了想,突然道:“倒是有两个东西,不过也算不上奇怪,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八爷给的。” “拿来给我看看。” 副官点头,转身交代了身后的亲兵几句。 那亲兵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带着一个铜镜和一块青铜碎片。 “这铜镜就是八爷给的,说是能驱邪。”副官将铜镜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仍旧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胥翎突然拿起那青铜碎片端详了起来,见她如此,副官猜测道:“莫不是这青铜碎片的古怪?” 胥翎摇了摇头,这上面没有任何邪祟的气息,就算有邪祟,在碰到她时也会逃蹿出来。 而且这青铜碎片她和副官都很熟悉,正是二爷从青乌子墓中带出来的。 “你看看这上面的纹路,像不像你和佛爷的纹身?” (关于副官纹身的问题,已在第一章观前须知中解释过) 听胥翎这么说,副官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将青铜片接了过去仔细观察了一会,才不得不承认道: “的确是穷奇的纹路,可这跟佛爷昏迷有什么关系?” 胥翎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她将铜镜也拿过来看了看,终于才肯定道: “我不知道这纹身对你们意味着什么,不过佛爷肯定对这纹身代表的东西很忌讳,所以才会在拿到这个青铜片后拿了八爷的铜镜来驱邪。” “好巧不巧,八爷的铜镜之所以能驱邪,就是能将邪祟照出来。佛爷应该是被这两样东西一前一后引动了自己的心魔。” “心魔?”副官当然知道佛爷的过往,只是他没想到那些事情居然对佛爷的影响这么大,“那应该怎么办?” “给我拿朱砂和符纸来。” 亲兵甚至不需要副官吩咐就立刻出去了。 副官惊讶地看着胥翎:“胥小姐,你还会画符?” 说实在的,他和佛爷一样,并不怎么信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但如果是胥翎说的,就不一样了,毕竟谁都清楚她不是个齐铁嘴那样满嘴跑火车的人物。 胥翎摇了摇头:“会的很少,只懂一些基础的。” 副官只当胥翎在谦虚,毕竟怎么可能会得少却刚好能用呢?这种事情的小概率程度不亚于考前复习的刚好是考试原题。 然而事实上,胥翎真没说谎。清心符对修士来说的确是必备技能,毕竟谁修行一辈子没见过心魔? 接过亲兵递来的符纸和毛笔,胥翎坐在书桌前,笔尖蘸了些朱砂,行云流水般就画好了三张符箓,而后又在宣纸上将清心诀默了出来。 她起身拢袖,将毛笔轻轻搁在笔架上,对副官道: “这三张清心符在佛爷昏迷时就贴在他的眉心和双肩处。这上面的是清心诀,每日午时将佛爷放到太阳底下,然后念清心诀七遍即可。” “这个方法能保证佛爷每日清醒两个时辰,如果还需更久,可让佛爷在清醒的时候时时默念清心诀,最长能延续至三个时辰。” “不过心魔必须根除,否则人迟早会变成疯子。我建议你们回到佛爷产生心魔的地方,破而后立。” 副官郑重地接过胥翎手中的符箓和宣纸,朝胥翎鞠了个躬:“胥小姐之恩,佛爷和我定铭感五内。” 胥翎连忙侧让一步,她将副官扶了起来:“我们之间哪里需要这么客气?佛爷和你都对我照顾颇多,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副官看了胥翎好一会,眸光专注地让人有些不自在,他笑了起来,唇角处出现的两道括弧平添了些许少年气:“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胥翎一愣,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对这个世界的人已经产生了过多的联结,于是似乎是为了确认般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们……” 副官的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如实回答: “你要是离开了,我们肯定会感到不舍——不过现在通讯比古时发达不知多少,我一定会发信与你联系,怎么了,你要去哪里吗?” 发信联系……明明是她自己要问这个问题的,那么得到答案时就不该后悔。 为什么要与她联系呢?他们明明才认识没多久?副官不应该把自己当作一个陌生人么?最好也不过是个普通朋友。为什么要联系她呢?为什么不能在她走后,也配合地忘记她呢? 胥翎眨了眨眼,她有点不喜欢这个回答,又有点喜欢。 终于,她垂下眸,微不可察地后退一步,她没有选择继续说明,面帘后的唇角勉强抿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我知道了,没什么,只是问问。” 而后又抬眼看向副官,眼神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淡清冷:“如果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副官回答,径直向外走去。 吩咐亲兵追上去将人送回,副官揉了揉眉心。 他隐约察觉到刚才胥翎的情绪变化,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眼看着对方的身影一步步从阳光底下走入暗影。 佛爷的事情已经让他精力交瘁,更不用说还有陆建勋这个苍蝇时不时在长沙惹事,见胥翎的背影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他叹了口气,强行收拾好情绪和疲惫,重新坐回办公桌前。 * 胥翎本以为自己回到柳鸢居后可以好好休息一天,然后继续寻找界门的下落。她粗略推算了一下,如果六十四年期不错,那么四一年界门就会再次开启,也就是说,她的时间不多了。 “徐小姐,今日贸然前来拜访,实在抱歉。”解九坐在下首朝胥翎微微拱了拱手。 “不必多礼。” 胥翎曾经听张启山几人谈话时提到过这人,如今见面果然如佛爷所言,温文尔雅,气质从容。 第37章 顽疾 “说来惭愧,解某自诩略懂医理,虽早已听闻徐小姐治好了二爷夫人的顽疾,却一直未能全信,直到这几日亲眼见过夫人的身体状态后才不得不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说到这里,解九自嘲般笑了笑,语气中流露出的恰到好处的佩服让人升不起丝毫不悦: “今日我贸然前来,也是想求得徐小姐的神药。当然,我愿意付出任何我能够给出的代价。” “神药?我何时有过什么神药?”胥翎当然不希望有任何多余的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于是反问解九。 解九对自己手下搜集来的消息还是比较信任的。他虽不知究竟那神药是什么,还是说面前这年轻女子本身医术不凡,但一看胥翎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所求有望,不由得故意面露苦涩: “看来坊间传闻也不能尽信,只可惜二爷不愿向我透露只言片语……” 解九顿了顿,神色十分“黯然”: “我年少当家,二十几年来几乎无一日休息,如今身体大不如前,特别是这每日的头痛之症,格外折磨……” “徐小姐,实在抱歉第一次见面就向你提出这样的请求,我也是实在放不下解家……” 说到最后,解九适时停了下来,只无奈地盯着面前的茶盏,任由胥翎独自想象接下来的话。 胥翎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哪遇到过这种路数? 她遇到的都是阴险的、强硬的、两面三刀的、要暗杀的,像这样一来就“诚实”地示弱并诉苦的人还真没见过。 这大名鼎鼎的解九爷怎么感觉比我还待人单纯? 胥翎简直想不明白,她明明记得佛爷对这人的评价是“智多近妖”?可他总没必要害我,我跟他无冤无仇,也无利益冲突。 再加上听见二月红并未将自己的秘密泄露,她不由得卸下了些防备,只要自己的秘密没暴露就好。 解九见坐在上首的女子已经陷入了沉思,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看来街上那些小贩所言果真不假—— 城东的徐小姐最是心软直爽,若是有事想找她帮忙,说些软话总能成。 胥翎想到正在养伤的二月红,又想到解九爷那势力庞大、盘根错节的盘口—— 她是单纯,但不代表会对每个人都无私,也不代表她傻。 街坊邻居找自己多是小事,这种人物有求于人就不一定了—— 如今红府暂时无法运转,陆建勋又一直在长沙搅混水,自己失了二月红就跟瞎了没什么区别,不仅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方便地搜集界门的线索,也没办法监视天枢宗的人。 况且她不是没想过培养自己的人手,可一来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来长沙甚至西南被九门完全垄断,就算自己有八爷,二爷和佛爷帮忙,其他几家也不是好惹的。 如今既然解九爷送上门来欠人情,不如先听一听,若是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一帮没有坏处。 “我虽没有神药,但你可先向我说说症状。你我都是佛爷的好友,若是能帮,我自然不会推辞。” 听了这话,解九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不少: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我这头痛之症格外难缠。” “几乎全国的名医都被我寻了个遍也无法根治,医术高超的最多只能压制一两月,过后复发更甚。” “大多数的药更是什么用都没有,如今只能靠麻药勉强度日。至于睡眠……” 说到最后,解九摇了摇头,显然是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这话解九可是一点也不夸张,他这样的头痛之症放在别人身上只怕恨不得早日解脱,更不要说常年饱受失眠折磨,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意志力极为优秀了。 胥翎听着解九的话,一边对他抱有同情的同时又一边疑惑情况怎么发展成这样了? 自从来到长沙,自己居然还开始冒充大夫了,先是丫头,再是佛爷,如今又有解九爷…… 瞳孔深处的金色细线微不可察地扩大几分,胥翎看了解九一会,如实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略微有些麻烦,而且需要些时间。” 解九脸上显出惊喜,但仍没有开口打断胥翎的话,只是认真地看着她。 “但……”她犹豫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解九不知道胥翎有什么难言之隐,当即表态:“可是有什么困难?不管是需要钱还是需要药材,我都可以提供。” 胥翎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会才道:“你的头痛顽疾是神思不属,加上身弱不担引起的……说简单点就是思想太深重,身体无法承受。” 见胥翎已经精准地说出自己的问题,解九不由得更加惊讶于对方的“医术”——她居然能不通过把脉或其他检查看出症结。 他猜测也许胥翎是像有的奇人异士般身负绝学,于是也不多问。 佩服之余点了点头,不少名医都跟他说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有一个人能根治:“那应该怎么解决呢?” “这种情况喝药或者压制神s……精神是没用的,根源还在于身弱,想要根治就必须强健肉身。” “可我平时并非四体不勤之人,时时也会活动,为何无用?” 简单的锻炼当然没用,你这种强度的神魂和心智必须靠入道才能解决,胥翎看着解九的神魂,心想着。 “只靠普通的锻炼是没用的,你需要入道。”胥翎淡淡答道。 “入道?”解九承认自己不是个寻仙问道之人,此刻不免有些不敢相信,“这些东西真的存在吗?” “当然。只是这方世界天道压制,不允许罢了。不过若是有心,勉强步入筑基期还是没问题的,像你这种情况,只需引气入体即可。” 见胥翎说得头头是道,又加上丫头的例子在前,解九此刻也不禁信了几分,当即拱手请教:“还请徐小姐教我。” 胥翎想了想,阳霄宗的功法是不允许随意外传的,九尾狐族的也不适合解九爷……倒是她曾经在一处秘境得到的心法比较适合,于是道: “我可以把心法给你,但你需要帮我两个忙。” 解九连忙起身:“只要是在解某能力范围之内,徐小姐尽可吩咐。” “稍等。” 胥翎走进书房,将天枢宗的绣文和界门的大致模样画了出来,又将心法默在纸上。 “麻烦你帮我秘密留意这两件事,若有消息务必立刻通知我,切忌外传。” 解九看了几眼天枢宗的绣文和界门的模样,便将宣纸放进香炉烧了:“解某必竭尽全力。” 胥翎点了点头,像解九爷这种聪明人是不用多次警告或叮嘱的,哪些人不能交恶,哪些事情不可敷衍,想必他心中有数。 她将写有心法的宣纸递了过去:“这是《玄水心诀》,每日卯时、午时来我这……算了,还是我过去吧,修炼至少半个时辰。” 胥翎本想让解九来柳鸢居,但考虑到自己可以顺便去解府看看二月红和丫头就还是转了话头。 第38章 合作 翌日清晨。 天还没亮,胥翎就从打坐的状态中睁开眼,将面帘和假发戴上,踏着深秋的落叶往解府走去。 一想到昨日解九离开前竟还悄悄给自己留下了价值高昂的束修,她就觉得不好意思,如今既然决定要教人引气入体,就要认真些。 不过她是不会承认师父这个名头的,她根本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和实力承担师父的责任,想要当师父,至少也得是个元婴……吧? 街道上还笼罩着朦胧的薄暮,两侧错落有致的院墙上挂着红灯笼。浑亮的红光有限地点亮墙面,为墙内蒙上一层神秘的红纱。 胥翎走近解府时,管家已在门口等候。 “徐小姐日安,府里已经准备好了早膳,还请移步膳厅。” 胥翎摇了摇头:“我已辟谷,直接带我到禅室吧。” “这……”管家犹豫了一会,想到自家老爷对胥翎的看重,还是道,“是,请您随我来。” 跟着管家走,胥翎也在欣赏着解府的景致。 比起红府的柔雅,解府更加放达。四海繁华都收敛于这几方青砖,青砖上的房房飞檐又逐向广袤云空。屏风、假山、游廊顺畅衔接又少见回转,款款承托出一代巨商的风致。 胥翎独自走入禅室外的庭院,那管家已去向在膳厅等待的解九回话。 她点燃一支线香,径直在庭院中央的蒲团上盘坐下。 俄顷,灯笼的红光渐黯,天际的日光渐明,尚未苏醒的长沙城仍旧静谧,解九步入庭院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幅万物与人为一之景。 “老师。”解九朝胥翎尊重地颔首。 “不必叫我老师,我只是来帮助你入道而已。算不得什么老师。”胥翎很不好意思,她和解九就是互相交易,哪里当得上这一句“老师”。 解九摇了摇头:“古有云,‘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你引导我入道不就是老师吗?虽说你可以不认,但我却不能不当回事。” 见解九都这么说了,胥翎也不知道该劝什么,她本就不是个多言的人——罢了,还是各论各的吧。 “你先盘坐下来,五心向天式。” 解九依言坐下,而后便见胥翎闭上了眼,再也不搭理他。 “需要默念心法吗?”解九问,难不成自己就要浪费一个时辰在这呆坐? 胥翎动也没动,只淡淡开口:“脱相、观己、感世、入道。” 解九明白了,入道也是要做好前期准备的,如果一个人连静心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感受得到“道”呢? 于是也学着胥翎的样子开始闭眼打坐。 一连早晨、中午枯坐好几天,胥翎除了时不时提醒自己保持觉察外什么都不教,解九才知道这入道有多难。 单单保持觉察这一步就不是能轻易做到的,这意味着人要完全放弃大脑,对于大脑的想法不认同、不追逐、不沉溺——越是心思重的人越难做到这一点。 好在他也体会到了好处,虽说头还是疼,但至少情绪稳定了不少,人也清明许多,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 “霍当家,想必你也知道那张启山下墓一事,你可知那墓在哪?” 徐长兴酒楼内,陆建勋将红酒推到霍锦惜面前,故意卖了个关子。 霍锦惜不甚在意地看着指尖刚染好的蔻丹,语气漫不经心:“哪里?” 娘的,死婆娘,看老子扳倒张启山后怎么对你! 见霍锦惜这女人竟然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回事,陆建勋心头一阵火起,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九门中吃亏,也就忍了下来,装出一副被霍三娘迷倒的表情,殷勤道: “那墓在湘西侗村,可是霍当家你的地盘。” 霍锦惜猛地放下手,转头看向陆建勋:“此话当真?” 陆建勋心中嗤笑一声,被人抢了盘口居然还不知道,简直蠢货一个,面上却同仇敌忾起来: “我哪敢骗你这大名鼎鼎的霍三娘?那张启山可是抢了你的盘口,霍当家的,你就不生气吗?” 霍锦惜当然生气,九门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张启山此举已是犯了禁,她一时气急:“这张启山简直欺人太甚!” 不过她也不是傻子,这陆建勋平白跑到自己跟前给消息卖好必定有所求。 她并不完全相信这人,事情是否如此还待回去细查,且因着二爷的缘故,她对陆建勋印象很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陆建勋微微一笑,端起高脚杯晃了晃:“霍当家,你我都是聪明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对吗?” “若我取代张启山,九门无首,你霍家自可成为长沙的龙头。” 霍锦惜当然知道陆建勋与张启山不和,如今这番话显然是意料之中,只是她不觉得面前这人有扳倒张启山的能力,君不见他连九门都搞不定还在前些日子被九爷遛了好大一圈么? 霍锦惜勾唇笑道:“恕我直言,陆长官,您初来乍到,对于扳倒张启山一事又有何凭仗呢?” 想拿我霍家当枪使,没门。 陆建勋如何不知霍三娘是在嘲讽自己根基浅薄、能力不足,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愠怒,解释道: “霍当家,我也不瞒你,在长沙城我陆建勋确实不如他张启山根基深厚。” “但如今我已与那外国商会的裘德考取得合作,且据我刚得的情报,张启山自从墓里出来后就甚少公开出面,已是情况不妙,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霍锦惜也是才推断出最近张启山的情况不对,只是没想到是从自家盘口的墓里出来后导致的,看来这陆建勋的情报网也不全是饭桶。 她沉吟着,对陆建勋提议的合作有了些心动。 见霍锦惜已经开始动摇,陆建勋乘胜追击: “我查到张启山从墓里出来后并未带出什么东西,想来是失败了。霍当家你若同意与我和裘德考联手,在我们三方合作下,什么宝贝不是探囊取物?” 霍锦惜一听,也觉得可行,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之后查到消息不实大可借此反悔,于是松口:“成交。” 两人的高脚杯在半空中轻轻一碰,清脆空灵的回声顿时回荡在餐桌上空。 陆建勋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既如此,三日后出发。” “合作愉快。” ———— 还有一章~ 第39章 齐铁嘴番外·旧时明月 “小满,拿桂花酒来。” 等了好一会,预想中的脚步声还是没来,齐铁嘴翻了一页,不耐烦催促道:“小满!人呢?” 小香堂里仍旧一派宁静,只听见门前乌龟池中的微弱潺潺。 “瞧我这记性,小满告假回家了。” 齐铁嘴自嘲一笑,摇摇头起身将手中的游记重新合上再放回书架。他取下眼镜,轻轻捏了几下鼻梁。 “哎哟,这就中秋了,时光留不住啊……” 他重新将眼镜戴上,慢悠悠走到小香堂的屏风后边,将放在角落的酒坛抱了出来,深嗅一口:“啧啧,真香……就得这一口!” 酒坛被轻轻搁在桌上,齐铁嘴拿出珍藏的青釉酒杯,再将酒坛打开,馥郁清雅的桂花香顿时充斥满室。 清亮澄黄的酒液淋入杯中,与那缥碧相得益彰。 齐铁嘴自觉颇有意趣,小呷一口,举杯向窗外的桂花树道:“副官说我仙人独行,不还有你陪我?敬你一杯,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桂。” 恰逢风来,桂花树叶沙沙作响,似做回应。 “嘿,有意思。” 齐铁嘴笑了笑,闻着空气中的花香,竟觉人已微醉,心神不知为何回到月前的那天。 “仙人独行、仙人独行……我算哪门子仙?闲人还差不多……” 他突然又叹了口气:“今年的中秋真是没滋没味啊……二爷伤了,佛爷和副官又回东北了,没意思。” 他忽地想到什么,又猛站起来,一拍脑门:“我怎么把她忘了?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仙人?狐仙也是仙!” 齐铁嘴将酒坛重新封好,又拿出个杯子,脚步匆匆往外走去,顺道还买了些糕点小食。 一口气走了几条街,齐铁嘴觉得自己抱着酒坛的手都酸了,才站到一处宅院门前。 “就是这儿了,柳鸢居,该说不说,二爷的审美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说罢,走上台阶敲了敲门环:“开门!我来了!” 大门很快打开,看见熟悉的身影,齐铁嘴顿时咧嘴笑开:“无聊吧?我来陪你过中秋。” 谁知那人并不领情,反而开始赶人:“不用。” 齐铁嘴立马上前一步用手肘将即将关上的大门抵住:“诶诶,哪有人一上来就赶客的?更别说你还欠我一顿饭呢,难道让你陪我喝几杯酒也不行?” 那人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让步:“进来吧。” 齐铁嘴“诶”了一声,抱着大包小包喜笑颜开进了门。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请我喝酒、吃饭我都不稀罕么?也就你这儿居然还嫌弃我。”齐铁嘴一边将酒坛、酒杯和小食糕点摆上,一边吐槽道。 胥翎抿了抿唇,事实上,她并没有不欢迎齐铁嘴,而是今天日子特殊。 不过这也不必要解释,于是干脆闭口不言。 齐铁嘴早就习惯了胥翎那副时不时锯嘴葫芦的样子,也不在意,将满上的酒杯推到对面:“喝一口呗,辟谷不代表不能吃饭喝水吧。” 胥翎想了想,觉得自己从前喝酒都没醉过,也就解开面帘,端起酒抿了一口。 “还不错。” 这桂花酒香气四溢,酒液澄澈,虽然比不上修真界的灵酒,但也算凡酒中的上佳之品了。 然而齐铁嘴却少见的没回应,胥翎抬头,却见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你怎么了?” “嗯?“齐铁嘴猛地惊醒,而后脸瞬间就红了一片,他连忙灌了一口酒压惊,又装作若无其事:“没什么。哦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酒还不错。” 胥翎奇怪地看了齐铁嘴一眼,她还没见过喝酒上脸这么快的人。 于是将心中的担心问了出来:“你真的能喝酒么?怎么脸红得这么快?” 齐铁嘴一顿,又庆幸对方思想单纯,干脆低头拿了一块绿豆糕:“我、我跑步来的,现在坐下来可能、可能热了。” 胥翎点了点头,她知道人类的耐力远不如自己。 见面前人竟然真的相信了,齐铁嘴松了一口气。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只余凉亭外细弱的虫鸣。 暮色渐起,深蓝的天空中已经能隐隐瞥见月亮的影子。 胥翎一边在心里催促着齐铁嘴早点回去,一边又疑惑为什么平时话这么多的人现在忽然沉默寡言了。 只是她本就不善言谈,如今对方不开口,自己就更不可能说话了。 饶是胥翎这样迟钝懵懂的人,也在这种气氛中感到难言的尴尬。 她也不看齐铁嘴,只盯着面前的缥绿酒杯,觉得尴尬时就干一口。 齐铁嘴也很尴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没话说了,只能干看着对面一杯接一杯下肚,自己还得时不时添酒。 不是,这桂花酒有这么好喝? 他狐疑地看着酒坛,也给自己再满上一杯。 又过了好一会,酒坛中的酒已经少了一半,齐铁嘴才勉强找到一个话题:“听说,最近解九爷跟你往来很频繁?” 话刚一脱口,齐铁嘴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这都问的什么话?他还不如不说! 解九早就成家了,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把话问得这么暧昧作甚?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对面似乎没动静了。 怎么不说话了? 齐铁嘴疑惑地抬起头(原谅他因为尴尬一直不敢抬头直视),才发现胥翎不知何时已经垂下头,一动不动坐在原地,原本苍白的皮肤下罕见地透出几分粉红。 “喂?喝醉了?” 齐铁嘴伸手在胥翎眼前晃了晃,见对面没反应才意识到这人竟然是真的喝醉了。 “不是吧?这酒也不烈啊。”齐铁嘴无语扶额,早知道不让胥翎喝这么快了。 他叹了口气:“本来想让你陪我一会,没出息……” 半晌又突然笑出声:“算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也很好。” 沉默了一会,齐铁嘴干脆坐到胥翎身边的石凳上,背靠着石桌,提着酒坛的手懒懒散散地搭垂在膝盖上。 酒香和身旁人的体香都淡淡萦绕在鼻尖,时而交融时而泾渭分明。 庭院复又谧寂,杂乱枝头上的月亮越来越亮,直到皎洁光辉如一圆明镜,将没有点灯的柳鸢居稀释得如同掺水的墨。 齐铁嘴在这谧寂中感到一种幸福的孤独,于是用没有提着酒坛的手戳了戳胥翎:“胥翎,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本没指望得到回答,却听到午夜梦回间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体贴。” 齐铁嘴坐了起来:“你不是喝醉了吗?” 那声音又没了。 他将手放到对方面前:“这是几?” “五。” “这是几?” “一。” “这是几?” “二。” “得了,真醉了。” 齐铁嘴重新靠回石桌,数字都是对的,只是他知道,如果这人清醒着,一定不会这么配合自己。 合着原来酒后吐真言是真的。 他又摇头笑了笑,想到对方对自己的评价,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体贴? 他都不知道自己体贴。 也就是对某个人而言罢了。 齐铁嘴盯着天上的圆月,犹豫了一会,又问:“那你觉得副官是个什么样的人?” “忠诚。” 也是,他暗自点了点头,忠诚的确是副官最鲜明的品质了。 只是这并不是他想听的。 他偏头看向身旁那张足以使得无数世人痴狂的脸,目光不自觉便被面前鼻尖上那颗殷红的小痣吸引,一种无言的引诱霎那攥紧心脏,他不自觉地伸手向那张脸探去,又被冰冷的温度瞬间惊醒。 他猛地转回头,提着酒坛狠狠灌了两口,醇厚的桂花香将头脑彻底淹没,于是只能狼狈地擦了擦下巴上残留的酒液,惊觉指尖烫得让人灼痛。 忽而一阵秋风拂面,酒气随之蒸涌,身旁女子头上那支熟悉的红玉凤钗让他有了一种强烈冲动,复而重新转头问:“你会喜欢我吗?” 等待的时间从问句的结尾开始无限拉长,他仿佛在这样悠长的时间里看见了自己心中无比渺小的乞求—— “什么是喜欢?” 与前几次的一问一答不同,这次那声音带着纯粹的茫然,这种茫然就像是观音那玉净瓶里的神水,将齐铁嘴心中的一切旖旎都洗刷成了无奈。 “算了,我早该想到的。” 他翻了个白眼,又提起酒坛倒了一口。 然而来之不易的机会他还是不愿轻易放过,只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身旁这人了解之少,已经到了一种不知道该怎么问的地步。 多么悲哀。 憋了半天,才又问:“你会在长沙待多久?” “不确定。” 毫不意外的回答。 他换了个问法:“如果你离开长沙,你会去哪里?” “回宗门。” “宗门?你是说武当山吗?”齐铁嘴好奇道,“还是说其他哪个门派?” 然而这次的等待时间却出乎意料的漫长。 他疑惑地转过头,却发现胥翎眉头紧皱,脸色绯红,像是在忍受什么剧烈痛苦。 “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别是这酒吧?可我都喝了,没问题啊。” 齐铁嘴观察了一会,还是放心不下,终于伸手碰了碰胥翎的脸,只这一下却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么烫?!” “奶奶的,别不是发烧了吧?!” 想到这,他连忙站了起来,将胥翎抱起,快步往内室走去。 将人小心放到床上,齐铁嘴又在屋内翻找了半天,才端着木盆接了盆凉水进去。 “这都什么事儿啊……”齐铁嘴一边拧着帕子一边苦笑,“明明是叫你陪我过节,怎的成了我照顾你了?” 而后将帕子搭到胥翎额头上:“这大过节的,还要让我一家家去找大夫。” 说着,他又拧了一张帕子:“你说你,都算得上得道高人了,怎么还……” 剩下的话全数淹没在那忽明忽暗的青黑色锁链纹身中。 齐铁嘴僵了好一会,终于面无表情地将帕子附上胥翎的手臂,希望冰凉的水汽能带走一些热度。 “所以……不是巧合对吗?” “每月十五都会被折磨一次?” 圆月越来越高,远处隐隐传来不知谁家小孩的嬉笑玩闹,齐铁嘴眼睁睁看着面前人从勉强忍受到蜷缩一团再到颤抖不止。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直至一条三尾狐狸在痛苦中被折磨得显形,他一下下轻柔地安抚着,抬头一看天色,才过三更。 此夜,秋风寒重,扉月弥望。 —————— 番外小剧场: 阿翎:我忘了现在没灵力可以解酒了…… 第40章 幻境 就在霍、陆两人达成合作的同一天,副官也收到了霍家将和陆建勋、裘德考的人夹喇嘛的消息。 张启山看信后,当即命令派人在霍家盘口和陆建勋的势力内闹事,为他拖延半个月时间,与此同时向胥翎和二月红发了两封密信,信中将事情一一告知,并请求二人在半月后随他再次下墓阻止陆建勋和裘德考。 几人都不知道陆建勋和裘德考要找什么东西,不过也无所谓了,那墓他们已经摸熟了,再下一次又不费事。 …… 半月后。 胥翎和二月红带着张启山、齐铁嘴以及副官在那六十四机关矿道将霍、陆、裘三人及其各自人手遛了一大圈后抢先到达那处石台。 芥子石虽已被拿走,但界碑本身的致幻作用并不受影响,只是少了幻境空间而已。 胥翎当然也没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将芥子石带走了。 “从现在开始,务必小心,你们随时都有可能陷入自己的幻境和心魔中。”胥翎看着面前的陨石对几人提醒道。 张启山想了想:“胥小姐,你给我的……” 张启山没继续往下说,但胥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清心诀》吗?当然可以。” “《清心诀》?那是什么东西?” 在场只有齐铁嘴和二月红不知道这件事,两人都好奇地看着胥翎。 “就是一种能够压制心魔的口诀,正是胥小姐半月前给我的。”张启山代为解释道。 “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快说出来听听!”齐铁嘴好奇得很。 胥翎和张启山都背了几遍,确保所有人都记住后,几人才重新看向十字石台四周。 “青龙,白虎,朱雀,佛爷,你脚下的是什么?”二月红看着脚下的雕刻和一道道像是血槽一样的纹路,觉得似乎有机关在此。 “我这里的是,麒麟……”张启山的声音在说到麒麟时突然低了下去,而后猛地掏出匕首划开手掌,鲜血滴入地画纹路中,顺着血槽将整幅地画完全染红。 一阵水声过后,所有人都看向身后。 只见一台棺椁从水底缓缓起出,其上雕刻铭文精美复杂,令人咋舌。 “这就是青乌子的棺椁吗?”齐铁嘴激动地搓了搓手,甚至想跪下磕几个头。 胥翎阻止了齐铁嘴的动作:“这是幻境制造的。” 整个世界在胥翎眼中与常人全然不同,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斑驳混乱。 几人一听,连忙在心中默念起了清心诀。 “可是,为什么我念了清心诀面前的东西还是没变过?”副官将几人的疑惑都说了出来。 “这是压制心魔的,只能防止你们沉迷幻境,并不能帮助你们看破。”胥翎解释道。 几人都点了点头,还是朝棺椁走去,毕竟来都来了。 将棺盖移开,里面躺着的果然就是青乌子,只是既然已经知道是幻境,便也没那么尊敬与惊讶了。 张启山将棺中的绢帛拿了出来,念道:“宇者……无极之外复无极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空间之外还有空间,难道说,这里是须弥芥子?”他很快反应过来,将自己的猜测说出,“那我们现在是在须弥还是芥子?” 胥翎听了不由得心中一紧,好在有面帘的遮掩并未露馅,见张启山看向自己,她装作垂下眼思考的样子,慢慢道:“或许是说现实是须弥,幻境就是芥子?” 齐铁嘴点了点头:“有道理。” 见成功蒙混过关,胥翎不由得松了口气。 “死者为生,生者亦为死……这是真的吗?”二月红看着棺椁上的铭文,心中不免有些震撼,“真的有东西能够让人起死回生吗?” “怎么可能?”齐铁嘴当即反驳道,“可能就是青乌子对自己的美好期待吧。” 这话惹得几人都笑起来。 “死者为生、死者为生……” 胥翎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师父,眼前顿时一花,就听到身后副官喝道:“谁?!” 几人猛地回头,警惕地看着身后来人。 男子穿着一袭白衣,仙风道骨,眉目含笑站在不远处,目光却越过所有人看向最后的胥翎。 “师父……” “师父!” 胥翎猛地上前一步,却被副官抓住手腕:“胥翎!你清醒一点!这是幻境!” “你不懂!他就是我师父!”胥翎的力气极大,她挣脱开副官的手,在众人睽睽中向那男子跑去。 几人心急如焚,却又没有办法。 他们不明白,胥翎不是不会受幻境影响么?为什么现在反而魔怔了?! 正欲再上前阻止时,胥翎已经跑到那男子身前—— “你也配幻化他?!”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竟然猛地抽出风灵刃,原本脸上的欣喜被冰寒取代,风灵刃眨眼变长,一剑刺穿那男子胸口。 男子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终于慢慢消失。 胥翎抽回剑,风灵刃重新变短,她眨了眨眼,待眼底湿润彻底消失后才转过身,声音一如既往温和清冷:“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然而一时间谁也没说话,他们知道大概胥翎现在的情绪并不好受。 沉默良久,齐铁嘴才走上前将胥翎拉了回来,大大咧咧道:“一个幻境而已,没了正好,我们大家都还在啊!快别想这些了,赶紧做正事吧,免得被陆建勋的人追上了。” 犹如冷水掉入油锅,气氛一下就由沉凝变为故作轻松,副官脸上扬起平日里熟悉的笑:“我赞同,还是快走吧,再不出去我都要饿出幻觉了。” “不错,出了山让你们好好吃一顿,我请客。胥小姐你也得赏光,辟谷也是可以吃一点的嘛。”张启山配合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胥翎的肩。 二月红适时接话:“能让佛爷请客的机会可不多,胥小姐,咱们佛爷府上的厨子手艺实在一绝啊。” 胥翎如何不知他们是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心中感激的同时也积极配合:“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也得试一试。” 见她似乎情绪好转一些,几人都松了口气,一路上继续不时说点俏皮话,倒真让人觉得轻松不少。 第41章 解决 一直走了不知道多久,途中齐铁嘴和副官短暂陷入过幻境,又凭借齐门八算和清心诀快速清醒过来,几人终于见到了被锁链吊在半空的青乌子真正的棺椁。 “小心。” 胥翎一把将人拦在身后,张启山等人不解之余抬头看向棺椁,顿时后背就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原本的透明琉璃棺椁中竟然空无一尸! 再将目光微微转向一旁,只见一具干尸正蹲在锁链上,嘴巴张到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地步,两只干瘪突出如同灯泡一样的眼睛正垂涎地盯着几人。 “日山。” 张启山轻声吩咐,“咔哒”一声,手枪已经上膛。 副官心领神会,轻手轻脚从背包中拿出一个黑驴蹄子,眼神警惕地盯着锁链上的粽子。 齐铁嘴已经吓得噤声,躲到胥翎和二月红身后,嘴里一边无声念着护身咒,手上还一直算着。 胥翎看着那具干尸,一时觉得无比眼熟,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青乌子么?! 难道是拿了芥子石导致他尸变的? 可芥子石并不具备镇压的功能啊? 她压下心中的疑惑,又感到一丝愧疚,但手仍旧稳稳握着风灵刃。 “三,” “二,” “一!” 张启山瞬间扣动扳机,下一秒子弹就打在那粽子原来的位置,二月红配合着将铁弹子朝粽子躲避的方向一甩,顿时一阵嘶吼传来,那粽子已经瞎了一半。 那粽子被二月红打中,简直怒不可遏,吼叫着朝二月红的方向扑去! 胥翎身形一闪,已经出现在粽子正前方,而后脚步错开,风灵刃猛地侧拉一刀,粽子的右手臂就被割下。 张启山和二月红抓住机会,又是一颗子弹加铁弹子飞来,胥翎迅速侧闪,子弹和铁弹子几乎同时击中粽子的额头和脖颈。 腐肉蓦地四溅,那粽子倒在地上“嗬…嗬…”喘了几声气,很快就没了动静。 副官看了看手上丝毫没用的黑驴蹄子,耸了耸肩,将东西重新放回包里。 齐铁嘴则心情复杂,他跪下朝那粽子磕了几下头:“青乌子您走好,下辈子别当粽子了。” 说完又站起来,松了口气:“亏得是跟着你们几个下墓,换成其他人遇到这种千年老家伙,恐怕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解决完麻烦,几人又仔细转了几圈,没有其他更大的发现,一致确定日本人就是想用陨石制造秘密武器后就将入口封死,准备回去。 这陨石实在太大,张启山本想用炸药毁坏,但被二月红和胥翎阻止了。 前者担心炸了陨石会导致地表塌陷,到时候所有人都出不去,后者则提醒陨石炸成碎片后致幻效果会更强,得不偿失。 思来想去几人还是觉得将所有入口全部封死比较保险,这样虽然陨石的致幻效果仍旧在一定范围内存在,但至少日本人是得不到了。 解决了心头大患,张启山也轻松下来,剩下的事情就只有收拾陆建勋这些人了。 “他们也中幻境了。”胥翎对同样躲在墓道拐角的几人道。 “可是我记得在这里陨石的致幻效果并不强?”副官轻声问胥翎。 胥翎点了点头:“确是如此,但他们应该在伏羲六十四卦那里折腾了很久,又中了镜子幻术,精神衰弱,所以在这里才会全部陷入癫狂,互相攻击。” “好像少了一个人?”二月红皱眉道。 张启山早就发现了:“裘德考不见了。” “要找吗?”副官问。 张启山摇了摇头:“那人不简单,况且这里也不好找,只要将面前这些人收拾了,他一个人翻不出什么大浪,况且他现在也找不到陨石。” 几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又等了一会,张启山见时机差不多了,就对几人道:“动手!” 顿时,枪声和铁弹子击发的声音如雨点倾泻而出,胥翎刚学会用枪但不习惯,因此没有接副官递过来的科技狠活,转而将腰间的玉佩扯了下来,手中顿时多了把风灵弓。 旁边几人已经习惯了胥翎身上时不时出现的玄幻场景,一个个都装作看不见,什么也不问。 胥翎站在暗处,风灵弓眨眼拉满,一声轻微的嗡鸣后,六道雪白流光越过子弹转瞬穿透六名陆建勋的亲兵,而后又富有灵性般一连穿透十二名亲兵。 除了被幻境影响的众人,张启山几人被这一幕惊得已经没办法继续装瞎,全都震撼地转头看向站在暗处面无表情的胥翎,背后一片冷汗。 胥翎不知道他们突然转过头来做什么,只一心完成张启山交代的kpi。弓弦再次拉满,矿道又被六道白光照得透亮,俄顷刺眼过后,地上又多了十八具尸体。 “我的老天爷啊,这这这……杀人比切菜还快……”齐铁嘴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干脆也不开枪了,主要是没必要。 张启山特意提醒了,不要伤害霍家的人,如今见陆建勋的人和裘德考的人都被杀得差不多了,几人就干脆冲上去,将因为幻境扭打在一起的霍家人拉开。 “不好!陆建勋要杀霍三娘!” 二月红转头就看见陆建勋已经被幻境折磨疯了,竟然举枪对准霍锦惜就要射。 胥翎速度最快,一听这话,脚下步法一变,下一刻整个人就已经出现在陆建勋身边,手肘一顶,手枪顿时脱手,与此同时一声枪响,子弹一瞬斜擦过霍锦惜的头发。 胥翎拉住陆建勋的右臂,一个巧劲,那胳膊就被卸得脱臼,陆建勋痛呼一声,终于清醒过来,却又被点了穴,只能跪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霍锦惜也被吓醒,全身都被子弹惊得冰凉僵硬,缓了一会后,她才对胥翎微微鞠躬:“多谢姑娘救我一命,这人情我霍锦惜记下了。” 经过这一遭,霍锦惜终于知道自己不该听陆建勋的话下到这个墓来,如今还什么也没得到,人手就已经折了大半。如果不是张启山带人及时赶到,恐怕霍家在今天也就到头了。 胥翎朝霍锦惜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霍锦惜对胥翎并不熟悉,她只隐约得到过几条只言片语的消息,上面除了写这姑娘最近与张启山、二月红等人来往频繁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她站在胥翎身后,观察了一会形势才发现地上的尸体多有蹊跷—— 枪伤占少数,多的是额头上一个血点的致命伤,地上甚至都没留下什么血迹。 这种手段…… 霍锦惜隐晦地看了一眼胥翎的背影,张启山等人不可能有这种能力,那么杀了这些人的人选,就只剩一个可能。 还好霍家并未与她交恶。她心有余悸地想道。 事情已经彻底解决,霍锦惜当然同意跟着张启山几人退出矿山。 * 几日后,张启山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其上清楚公布了陆建勋上任以来在长沙城的各种可恨行径,并将其与裘德考和日本商会合作的合同一并展出,一时间长沙城骂声不断。 与此同时,经过霍家长辈的调和,两门摒弃前嫌,张启山亦重归九门之首。 第42章 老狗 “老师,我能够内视了。”解九睁开眼,一向从容淡定的眼中竟带着淡淡的不可思议。 事实上,直到今天以前,他还一直对修行这种事情持怀疑态度——哪怕有胥翎这个活生生的例子站在面前。 胥翎盘坐在对面,并没有睁眼,只平淡开口:“说一说你的感觉。” 尽管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解九的进度已经很让她惊讶,照这种速度下去,恐怕再有一月他就能引气入体了。 这天赋虽然比不上修真界的那些宗门天骄——这跟生长环境和世界法则有关,也算上乘了。 解九很清楚地记得刚才的体会,立刻复述出口:“我感觉到一阵光亮突然出现在大脑和身体中,而后整个人就像是某种透明的东西一样被拉出,又贴附在身体后边。” “然后我就发现身体在自己面前变得透明,经脉是蓝色的,肝是青色的、脾脏是黄色的、心是红色、肺是白色、肾为黑色。” “最重要的是,我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宁静,头脑一下就清明了,当然也不痛了。” 胥翎十分欣慰,虽然她还不够格当解九的师父,但自己帮助的人能够有这种进度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很好,你的天赋很高,待真正引气入体那天,你就不止是每日打坐时不受头疼困扰了。就按照刚才的方法继续内视,直到有一天有新的发现时再告诉我。” 解九点了点头,他已经在这段时间清楚地感受到了打坐的好处,每天也抽出越来越多的时间观想,他隐约感觉自己似乎从徐小姐这里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利益。 又是一个小时在宁静中过去,今天的早课已经结束,解九亲自将胥翎送出府。 “佛爷的事迹在全国都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北平的新月饭店因此向他送了一张拍卖会邀请函。昨晚佛爷就已赴约去了。老师你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可让人告知我一声。” …… 从解府出来,胥翎对解九的印象又提高了不止一个台阶。 说起来,自从她到了此界,遇见的竟都是些妙人——佛爷、副官、八爷、二月红、解九,各人全然不同又都智慧有趣、礼貌有心。 当然了,要是被其他人知道胥翎的想法,恐怕会大跌眼镜。 如今不过几月,胥翎觉得自己竟已交了这许多朋友。 只可惜,缘分终究有尽头。 她叹了口气,情绪又低落下去。 就在这时,腿上突然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胥翎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是出神时有一只小狗撞到了她的腿上。 她蹲下身摸了摸小狗的头:“你叫什么名字?迷路了吗?” 那小狗也不怕胥翎,反而抬头用力蹭了蹭她的掌心—— ‘汪汪!我叫老狗!有个傻子要给我洗澡!’ 胥翎“噗嗤”笑了出来,看着这么一只小黑玩意儿在自己面前叫“老狗”还是很有喜感的,她又摸了摸小狗的下巴,问:“你不喜欢洗澡吗?” 小狗舒服地往胥翎的方向拱了拱。 ‘汪汪!我讨厌洗澡!我以前都是在水里随便游几下!那个傻子还听不懂我的话!’ “可是你不洗澡身上会长虫的。” ‘汪汪!我以前就是个野狗,长就长呗,我又不怕!’ ‘汪汪!那个傻子来了!我要跑了!’ 可惜还没等这只名叫老狗的小狗撒腿,一双手就已经将它按住,胥翎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竟然站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将狗抱了起来,胥翎耳边全是老狗的呼救—— ‘汪汪!救我!’ ‘汪汪!我不要洗澡!’ ‘汪汪!汪汪!’ 那少年气喘吁吁地朝胥翎道谢,他笑起来唇红齿白、格外阳光:“多、多谢姑娘帮我拖住这狗,我、我差点就追不上了。” 胥翎勉强忽略掉老狗一刻不停的呼喊,对面前的少年道:“不用谢,是它自己跑过来的,你要给它洗澡么?它好像不怎么愿意。” 那少年惊讶地看着胥翎:“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准备给它洗澡,过几天天气冷了更不好洗了。” 胥翎神秘地笑了笑,一双狐狸眼眯起,整个人的气质一下柔和不少:“我猜的。” “姐姐你的眼睛好美啊……” 胥翎被他没头没尾的话说得一愣,那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将心里话说出来了,顿时羞红了脸,抱着狗跑走了。 见此,胥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耳边还能听到那老狗的声音—— ‘放开我,傻子!’ ‘我讨厌傻子!’ ‘更讨厌听不懂狗话的傻子——!’ * 一路心情不错,胥翎刚走回柳鸢居就发现二月红居然站在门口等着。 “二爷?你找我有事么?” 二月红点了点头:“事情有消息了。” 她顿时严肃起来,将门推开,对二月红道:“进去说。” 走进书房,二月红便将一张绢帛递给了胥翎。 “我的人在洞庭湖周边发现了一座古墓,进去拿到了这张绢帛。这上面写的是古乔语——那里是乔寨的地盘,意思是几百年前墓主人在一次外出狩猎时发现寨子周围的某个山谷里半夜出现过一个光圈,这光圈与你之前所说的界门很相似。” 胥翎仔细看了看绢帛上的图案,对二月红道:“的确是界门的消息,我明日就过去一趟。” 二月红有点不放心:“需要人手么?我给你安排。” 胥翎摇了摇头:“不必。” “那你万事小心,如果遇到难解决的事情,随时与我联系。”二月红也不强求,他知道也许胥翎独自行动方便得多——毕竟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巧的是送走二月红后没多久,解九又找上门来,倒是免了胥翎多跑一趟通知对方接下来几天的早课自己不去。 “老师,你之前让我留意的事情有进展了。” 胥翎一下坐直,这一个个的,都扎堆来。 “我手下的一个走商在洞庭湖做买卖时察觉到当地鱼市有异,几番打探下在周围发现了那群人的踪迹,他们似乎和日本人纠缠在一起,没查到在做什么。” 洞庭湖,又是洞庭湖。 胥翎几乎可以肯定下一个界碑碎片就在洞庭湖周围了,至于天枢宗和日本人,想必是那个祭祀阵法起了作用。 她看向解九:“辛苦你了,我明日就去洞庭湖查看一番,这几天的早课你就按之前的方法练习即可。” 解九颔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老师你一个人去么?要不要我安排些人跟着你?” 胥翎摇了摇头:“不必,我自己去方便些。” 见她都这么说了,解九也就以为胥翎已有安排,只道:“那就祝老师一路顺利,若有麻烦可告知当地解家商行。” —————— 补充:后面吴老狗是会知道胥翎的长相的,第一章第一段是因为后来吴老狗不想提,所以敷衍了吴邪。 第43章 救围 洞庭湖距离长沙不算远,以胥翎真身赶路的速度不过小一会就到了。 “谁?!” 胥翎正站在一处坡上观察前方的地形,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那是一个女人,离她大约还有五十米的距离,全身被泥水裹得无比狼狈,如果不是闻过这人的气味,胥翎甚至没认出她来。 那女人看见胥翎居然呆住了,而后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飞跑了过来,“嘭”地直接跪在胥翎面前,狠命磕了几下头,哭求道: “徐小姐!我是白姨!你还记得我么?我曾经在理发店为你说过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张大佛爷的好友!求求你!徐小姐,救救我男人!求求你!徐小姐!” “徐小姐!你能跟着佛爷,一定有大本事,求求你救救老六!我愿意从今以后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胥翎对白姨的印象很好,尽管她从前的态度有那么一点点高高在上,但她是那个理发店中唯一一个不嫌弃她并且愿意对她这个陌生人好言相劝的人。 只是没想到,这才不过月余,原本光鲜亮丽的女人居然变得这样潦倒。 就凭这一点,以胥翎朴素的“谁对我好,我对谁好”的价值观,也不忍心看她继续哀求。 胥翎将她扶起来,又解下临走前丫头为自己准备的水壶递了过去:“你喝口水,慢慢说。” 白姨接过水猛地灌了几口,只觉眼角一酸,也不知是呛的还是委屈的,眼泪像珠线一样就掉了下去。 “咳咳!咳!谢谢!咳…谢谢你!” 白姨咳了几声,又强行忍住,语速飞快将自己遇到的事情讲了一遍。 “我本被仇家卖到南洋做苦工,半途遇到了日本人,日本人劫持了我们,要抓我们去做人体实验,哪知道、哪知道……” 说到一半,她没忍住哽咽一声,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胡乱擦掉,继续道:“哪知道老六他居然不要命来救我,他把我推下了坡,自己留在上面被日本人围了!” 说完她又想不顾额头上的伤磕头,被胥翎阻止了:“徐小姐!求求你!救救老六吧!哪怕、哪怕要我的命也成!” “是我对不住他!” 胥翎拍了拍白姨的背,安抚道:“我帮你去救她,别哭了,你给我带路吧。” 白姨一下就惊喜地笑了出来,一时间那沾满泥的脸上欣喜和着急混杂着,看上去滑稽不已。 打断了白姨不住的感激,胥翎将她背到背上:“你负责指路,我们快点赶过去。” 白姨虽然疑惑难道胥翎背上自己还能走得更快,但也知道要抓紧时间不多问,于是指向西面的一处山头:“那边!” 很快,她就明白为什么徐小姐要背上自己了,耳边风声呼啸,速度快得她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差点来不及指路。 一直跑了大概十几里,胥翎已经看见了前面打斗的场景,那被称作老六的男人正躲在一块大石后,手上还拿着一把从日本人手里抢来的盒子炮,只是显然子弹已经不多。 胥翎将白姨放到竹林里:“你且在此稍等。” “徐小姐小心。” 日本人的数量远比白姨想象的要多得多,她很担心胥翎解决不了,心里一个劲儿地念着“阿弥陀佛”祈求上天保佑。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简直打碎了她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世界观—— 只见胥翎并未深入战斗,而是绕到日本人的后方,轻轻一跃便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竹林上方的一处枝梢上。 一把通体冰蓝的弓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手中,弓弦眨眼被拉满,六支流光溢彩的白箭已经搭好。 下一秒,什么声音都没听见,那六支离弦之箭就已穿透十八个日本兵的脑袋。 “八嘎?!” 日本人被吓破了胆子,慌乱间连胥翎在哪里都没找到,被黑背老六抓住机会,再次抢到两把盒子炮,子弹倾泄间,日本兵顿时犹如丧家之犬,四散逃跑。 胥翎已经很讨厌这些畜生,干脆一人补了一箭,杀个干净。 很快坡上就再无一个日本兵,白姨激动地跑了出来,抱着黑背老六又哭又笑,直把这西北汉子哭得心肝肺都拧在了一起。 半晌,白姨终于平复好心情,见黑背老六警惕地盯着胥翎,连忙解释道:“这位是徐小姐,就是长沙城城东那个徐羽,你应该听说过。我在路上遇到她,就求她来救你。” 黑背老六眼中的警惕慢慢消退,他看着胥翎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徐羽,佛爷的朋友。今天你既然救了我老六一命,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找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不必,”胥翎摆了摆手,“我与白姨有缘,所以才出手相助,况且我并未怎么出力,你们还是快些回长沙养伤吧。” “哦对了,唯有一事,帮我将这里有日本人活动的消息告知解九爷一声,让他通知佛爷。” “我还有事,暂且告别。” 见黑背老六和白姨都应了声,胥翎放下心,启程向洞庭湖方向继续走去。 …… 胥翎本以为自己这次能够顺利赶到洞庭湖,却没想到又被打断。 远远就闻到一股腐臭和血腥味,胥翎警惕地站上高处观察四周,发现不知为何这荒林周围日本人格外多,全都成队行动,像是在搜寻什么人。 她厌恶地皱起眉,自己来此界的这段时间,杀的日本人已经比天枢宗的人还要多了。 一边想着,胥翎一边小心朝传来腐臭和血腥味的地方寻去。 看清倒在地上的人,她的瞳孔不由一缩—— 这是,陈皮! 不知道究竟遭遇了什么,陈皮的身上竟然全是脓疮和虫洞,这种创口对胥翎来说极为熟悉,显然就是她当日和张启山几人在山谷中看见的那些尸体上的伤口! 难道陈皮被日本人抓去做人体实验了?! 她的眼前浮现出自己重伤那日,躺在山洞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的背影,脸色不由得沉了下去,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 征集意见: 我想给潘子写个cp,就是白姨和黑背老六的女儿,也是阿翎的手下兼外甥女。限时一周,支持的宝宝在评论区扣1,不支持的扣2。如果一周内投票人数不够,我就默认组cp了。 第44章 报答 同上次一样,只是两人角色对调,陈皮被胥翎背进一个山洞。 陈皮的体温很烫,与胥翎身上完全的冰凉形成强烈反差。 努力将浓烈的血腥气和伤口溃烂的腐臭忽略,胥翎能够闻到一种介于毒和病之间的气息。 情况已经很严重,就连心跳声也开始变得不规律。胥翎知道,如果不立刻采取措施,最多半天,陈皮就死了。 她已经下定决心,于是毫不犹豫取出心头血,就着水壶中的清水灌进陈皮口中。 尽管如今处境对调,但某种程度上,这两人有着惊人相似的偏执和扭曲。 很快,心头血就起了作用,陈皮哪怕在昏迷中也咳嗽起来,一口口腥臭的黑血洒在土石上,让周围的气味更加难闻。 远远的,胥翎突然听见了一阵犬吠。 心知不好,这气味终究还是将日本人引来了,胥翎立刻重新将陈皮背上,随便选了个方向逃走。 “快追!那边!” 拿着望远镜的日本人很快就发现了胥翎和陈皮,子弹顿时不要钱般扫射过来,枪林弹雨严重阻碍了胥翎的行进路线。 剧烈的颠簸和心头血改造血脉的疼痛让陈皮清醒过来,他几乎是立马就察觉了口鼻中异常的、甚至带着一种异香的血腥味。 “你……给我……喝了……” 断断续续的虚弱气声落在胥翎耳边,裹挟着灼热的体温一路钻进耳道。 胥翎的耳朵动了动,她的耳朵很怕痒,所以不喜欢别人在自己耳边说话。 “别说话了,休养要紧。” 陈皮的头脑仍旧很混沌,但他曾经在师娘服药时也闻到过这种异香,一时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所以,之前师娘也是喝了她的血好的? 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的血有这种作用? 她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代价救我? 我有什么值得她付出的? 一枚子弹“咻”地擦过陈皮的头发,他顿时意识到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放……放下……我……你自己……跑……” 胥翎本就被这些机枪弄得烦躁不已,此刻听见陈皮又在自己耳边说话不由得心头火起:“闭嘴!” 陈皮被凶得一愣,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只有自己在茶会上不小心让她露出纹身时,她才生气过。 这女人脾气很好,可是现在居然生气了。 难道是因为她坚持要带上自己,而自己居然还推脱? 陈皮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股热流直冲大脑—— 除了师娘,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无条件地保护自己。 既如此,他就更不能让这个人因为自己而死。 陈皮下定决心,混沌的头脑竟然硬撑着清醒些许:“你…你放我下去,你快走!” 胥翎觉得这人简直听不懂人话,本来你体温就高,还要烦人。 耳边的不适让她没忍住分了神,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气流—— “小心!” 而后陈皮就看见背着自己的姑娘终于在枪林弹雨中泄了力,她勉强躲过一批子弹,突然侧身将背后的自己护在一旁,另一枚子弹险之又险地擦过她的脸。 她的脸? 她的脸! 陈皮蓦地回忆起自己曾经在山洞中看到的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现在这张脸破相了?! 陈皮觉得这种心痛程度不亚于做乞丐时还欠了债的折磨。 日本人! 又是该死的日本人! 他气红了眼,竟是不顾身体的疼痛,从腰间抓出一大把铁弹子,拼了老命向后甩去! 给爷死——! 你们都要给她的脸陪葬! 胥翎惊诧地用余光看向暴怒的陈皮,不懂他为什么突然不要命地反击。 不过该说不说,这人还挺坚强的,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帮自己分担火力。 身后的日本人在铁弹子下倒了一大片,却又很快重新补充上更多。陈皮心中罕见地涌起一丝悲怆—— 要是这次他真的有命逃出去了,他一定会对徐小姐的脸负责。 “你……” 见陈皮还想说话,胥翎是真的觉得这人带不动,干脆一掌将人劈晕,省得还要浪费精力应付。 他就不能学学他师父么? 想当初二月红被我背着的时候,多么安静,多么听话! 耳边没了有气无力的蛐蛐,胥翎也彻底放开了手脚。正好她已经被日本人追烦了,干脆打算将陈皮暂时放到前面那座破庙里,把追兵都杀了。 说做就做,胥翎从快速冲进破庙又拿着风灵弓走出。 飞身站上破庙的屋脊,她先是将风灵刃扔出,让剑灵随意发挥,又拉满弓弦,顿时白光四散,铺天盖地犹如射线将日本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见再没有不长眼的敢来找死,胥翎从屋檐上落下,一摸脸颊,发现刚才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遂满意地点点头,走进破庙。 陈皮已经清醒,见她完好回来,不由得松了口气,只唯独对方面帘上那道血痕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的脸……” 胥翎的心情已经不再烦躁,此刻见陈皮问也只是心平气和道:“没事。” 可这淡然落在陈皮眼中就变成了故作坚强。 陈皮自问自己几乎没见过不在意容貌的女子——哪怕是师娘也会偶尔担心自己变老。 别的女子尚且如此,更别说她这样好看的女子! 陈皮简直怄得胸闷气短,恨不得冲上日本岛,将那些小矮子都杀个干净! “你不舒服吗?”见陈皮突然呼吸急促,胥翎赶紧询问。 陈皮呼吸一滞,随即更是心疼,这么纯善的姑娘怎么能破相! 他竭力将愤怒和心疼都压下,面上尽量装出风轻云淡的样子(主要是担心胥翎被他自己的情绪影响): “没有,我感觉好多了。” 胥翎放下心:“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陈皮才又重新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好了许多——不仅解了毒,就连身上的虫也不见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 陈皮犹豫很久,终于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 他一直以为因为初见和茶会一事的缘故,胥翎应该对他的印象很差才对。 胥翎将目光从破庙外收回,落在陈皮身上:“报恩。” “报恩?” 陈皮一愣,她报哪门子恩?不该是自己报恩么?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脸上不由得有些微红:“你、你都知道了?” 胥翎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知道他帮自己养伤的事情,于是“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所以……她知道我帮她包扎了腹部和大腿?! 那为什么这么淡定,她都不害羞么? 陈皮被胥翎的态度打了个措手不及。 多少个夜晚,他预想过胥翎可能来找自己算账的场面,唯独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这么平静。 这反而让陈皮更加别扭。 陈皮从没感觉自己这样心乱如麻过。 —————— 这章写的时候状态不好,感觉简直不尽人意。 第45章 信仰 半晌,陈皮才重新收拾好心情,问出另一个一直疑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到这地方来?” “去洞庭湖查事情。” 胥翎本不想回答,但内心直觉也许陈皮知道些什么,干脆说了个大概。 陈皮听后果然沉默了,很久才再次开口劝道:“你不能过去。” “为什么?” 陈皮不想告诉胥翎真相,他总觉得这样一个仙女似的人物不该跟那些恶心血腥的事情搭在一起。 但迎着对方那双纯净淡然、黑得泛红的狐狸眼,他忽然就丧失了说谎和隐瞒的能力,只能全盘托出: “日本人在那里做人体实验,很多人都跟我一样被感染,你不能过去。” “你是被日本人抓去的?” 陈皮摇了摇头:“不是,我查到师娘的毒钗是从洞庭湖的沉船卖到长沙的,然后就着了日本人的道。” 原来是这个缘故,胥翎不得不再次感叹陈皮对丫头的用心。 “既如此,麻烦你帮我给二月红带一句口信,就说日本人在洞庭湖做实验,让他尽快通知张启山前来解决。” 陈皮本想答应,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要自己过去?绝对不行。” “我不会被感染。” “不是感不感染的问题!那里日本人太多了……咳、咳咳!还有几个奇怪的人,你单独过去很危险!” 陈皮见胥翎油盐不进,甚至着急得咳嗽几声。 这种理由当然不能阻止胥翎,再凶险的处境她都经历过多次,于是只道:“我知道了,多谢。” 陈皮当然看得出来胥翎没有被劝住,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非要现在过去,就为了少死几个人么?” 胥翎不知道陈皮问这个做什么,但她也不想透露界碑的事情,于是干脆应下。 “可这世道死的人多了!” 陈皮勉强笑了笑,看上去十分麻木。 他用一种无法理解的语气问:“你是这样、张启山是这样、师娘也是这样,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救不相干的人?”比如我、比如那些脚夫、比如那些农民。 胥翎在陈皮的问话中沉默了。 她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族长从外面带回来了几个受伤的人族。 所以为什么呢? 她忽然清凌凌地笑了起来,眼角居然有些湿润,一股强烈又隐晦的愤怒和扭曲的理解与自嘲驱使着她,使她用一种追忆的语气对陈皮道:“你知道九尾狐么?” 陈皮不知道胥翎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个话题,但还是点了点头。 “很久很久以前,九尾狐曾经是人间的守护神。祂们常常会解救出现在自己领地的落难者。” “如果你遇到了危险,向九尾狐祈求,你会得到救赎。” “庇护众生,已经成了每一代九尾狐自然而然的使命。” “后来九尾狐不见了,人们发现祈求没有了作用,就开始编撰祂们蛊惑人心的故事发泄怒火和失望。” 胥翎垂下眼,用那双无比标准的、纯粹无双的狐狸眼注视着陈皮。 溪水潺潺中,陈皮听到她说:“我信仰九尾狐。” 一种异样的圣洁突然将陈皮包裹,他感到自己的心中升起了一种无法抵抗的虔诚,这迫使他不得不直视着那双面帘上的狐狸眼。 伴随着逐渐放缓放轻的呼吸声,陈皮觉得,或许自己也找到了信仰和救赎。 * “人呢?” “操!” 陈皮再次醒来时,破庙里哪里还有胥翎的身影? 他一个激灵,连忙翻身起来,围着破庙找了一圈发现人果真走了,不由气极。 她果然没听进去! 一股恶臭突然钻进鼻腔,陈皮干呕一声,差点把隔了不知道多少夜的饭都吐出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行动无碍了。 “呕……” 原来这股恶臭是他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陈皮实在忍不了了,干脆跳进破庙边上的溪流中,冷水将他冲得浑身一紧,紧接着就意识到身上的病和伤都好了。 “这么快?” 他诧异极了,这种愈合速度怕是神仙也难做到吧? 随即他想到了那口血——所以,是她的血改造了我的身体? 她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为何,陈皮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惶恐,他猛地将脸扎进水中,冰凉的溪流霎时侵占所有感官,头脑又重新变得清明。 他睁开眼,水底藻荇蔓延,浅绿深绿一大片。 陈皮将手举到眼前仔细观察,发现似乎连皮肤都变得好了些,尽管变化不算明显,身上的伤口也早就愈合,连一点印子也没有。 陈皮惊奇的同时“唰”地从水中站起,水珠顺着坚实精壮的肌肤向下滑滚、聚集,再悄无声息融进溪流中。 他随意地甩了几下头,像狗甩水一样将一头短发甩至没有多余的水珠滴落,才踏着溪流、踩着水草上岸。 没有穿原来那身衣服——实在太臭了,他随便从破庙里扯了条破布把下半身遮住,快步往红府在附近的交接点赶去。 一面走,陈皮突然想到睡前听胥翎讲的关于九尾狐的故事,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测陡然冲出大脑,叫他难以抑制地去相信。 九尾狐……九尾狐…… 是不是她的脸也早就好了? 陈皮顿感惊喜,随即仰天大笑几声,也不管林中惊雀腾飞,只觉心情比中大奖还要愉悦。 走到路上随便抢了个路人的衣服,陈皮来到交接点。 交接点的小厮一看见陈皮顿时惊得跳起,他们都私下得了二月红的吩咐——如果陈皮前来一定要尽力给予帮助,并将情况上报。 “陈舵主,您终于出现了,可有什么事情要帮忙?”那小厮点头哈腰地给陈皮掺了杯茶。 陈皮仰头一口将茶水饮尽,语气很是不耐烦:“我早不是二月红徒弟了,别叫莫子舵主!” 那小厮的腰弯的更低了,生怕陈皮一个暴起杀人,连忙道歉:“对、对不起,陈皮大人!” 陈皮不想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他还要赶紧回去找那女人:“告诉二月红,小鬼子在洞庭湖搞人体实验,让他赶紧通知张启山。还有,跟他说徐羽单独杀鬼子去了,快点带人支援。” 一听到消息居然还跟徐羽有关,小厮立刻更加重视起来,毕竟这徐小姐在红府的地位可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 写这章的时候觉得陈皮的精神状态很像玩家,随便杀人,随便抢东西,毫不在意别人的眼神、关注点清奇。 第46章 行动 这厢解九和二月红前后收到消息,全都行动起来,密信一封接一封往北面带去。 红府。 “二爷,怎么又收拾包裹了?是有什么急事么?”丫头将食盒放到一旁,见二月红这么着急,顾不上担心赶紧也帮他收拾起来。 “陈皮传来消息,洞庭湖有日本人在做人体实验,徐小姐一个人去调查了。” “什么?那岂不是会很危险?那你还是快点去吧,一定要把徐小姐安全带回来。”丫头一听,当即也顾不上伤心二月红又要出门,反倒让人赶紧出发。 半晌才想起自己还忘了一个人:“对了,还有陈皮,让他自己小心。” 二月红哭笑不得,他还是第一次见丫头这么着急催自己出门,因着胥翎的安危,她居然把陈皮都忽略了。 解府。 听完黑背老六和白姨的话,解九也不得不感叹胥翎的胆大——就算再厉害,也不能单刀跟鬼子赴会吧,一个小鬼子的确不怎么可怕,关键是人多枪多啊! “赵叔,你立刻派二十个身手好的,赶到洞庭湖支援老师,要快!” 白姨推了推坐在下首的黑背老六,黑背老六明白她的意思,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干脆对解九道:“我也要去。” 解九一愣:“你的伤不管了?” “徐小姐武功高强,我没受大伤,回来的路上就好了。” 见他都这么说了,解九也不再客气,对管家道:“你让他们跟着六爷行动。” 管家立刻拱手大跨步出门做准备了。 一个时辰后,长沙城外。 “老六,你这是……”二月红出城门时正好遇到黑背老六,一时不明白他怎么带着解府的人。 “支援徐小姐。”黑背老六面无表情地撂下几个字,连脚步都没停,带着人直接越过二月红。 二月红无奈失笑,不过也马上追上去:“那便一起,我也是去支援徐小姐的。” 黑背老六诧异地看了一眼二月红,随即又很快想起坊间传闻徐羽和二月红是好友,顿时理解了,于是也点点头不多说什么。 然而令两人都没想到的是,身后又传来了另外两道声音—— “二爷等等!” “二爷!老六!我们也要去!” 二月红和黑背老六转头一看,居然是霍锦惜和齐铁嘴。 “你们这是……?” 齐铁嘴一路跑过来还在喘着粗气,摆了摆手让霍锦惜解释。 霍锦惜带着二十个霍家人,对二月红和黑背老六道:“我霍家在洞庭湖的眼线发现徐小姐背着一个人被日本人追杀,就把消息传了急信回来,当时老八也在旁边,于是我俩决定一起前去支援。” 二月红看着周围一大片乌泱泱的私兵、手下,不由得对胥翎的人缘有了全新的认识:“既然都是去支援徐小姐的,那当然要一起。” 黑背老六见三人都看向自己,绷着脸点头:“我没意见。” 几拨人当下合成一拨,气势汹汹地往洞庭湖赶。 一天后,北平—长沙列车上。 “佛爷,解九爷和二爷的密信。”副官脚步匆匆走进包厢内,将信递给张启山。 张启山听到解九和二月红同时给自己发了密信,心中不由一沉——能让这两位爷大动干戈的,显然不会是小事。 “发生什么了?怎么你们都是这个表情?”尹新月好奇地问副官。 副官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此时也只是对尹新月简单解释:“恐怕长沙出大事了。” 张启山快速将两封信浏览完,看向副官:“日本人在洞庭湖也组织了人体实验,徐小姐单独前去调查了。” “什么?!佛爷!我申请立刻带人前去支援!” 副官“腾”地站了起来,头差点撞上火车顶,任谁也看得出他心急如焚。 “冷静,日山。我也会去。”张启山让副官坐下,又看向尹新月,“你……” 尹新月虽然很关心这个“徐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张启山和他的副官都这么在意,但也知道事关日本人不能儿戏,当下打断张启山的话: “停,我知道了,你去吧,别让我回北平,你随便让几个人送我到长沙就行。” 张启山有些犹豫——于公,尹新月身份不俗,绝不能让她有任何意外;于私,他对这姑娘印象很好,也不希望她有危险。 但看着尹新月坚定又固执的眼神,张启山还是投了降,况且他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于是只能对副官道: “我们带五个亲兵,剩下的护送尹小姐回长沙。” 尹新月显然不同意,五个亲兵顶什么事,况且自己又不是什么娇小姐:“不行,五个哪够,你们不用留这么多给我,我回长沙又没有危险。” 张启山深深看了她一眼:“尹小姐,我不把你送回北平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尹新月当即一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气鼓鼓地转身拿起报纸,不理张启山了。 副官得了命令,很快安排好相关事宜,和张启山一起带着亲兵在离洞庭湖最近的站台下了车。 * 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后追来了整整三批人,胥翎此时正站在黑乔寨外围观察寨子内部的情况。 她已经在这里观察了两天时间。这寨子很是古怪,每到半夜就会有一名村医带着村民在村子中央摆上祭祀桌,桌上会放上水果馒头等食物,村民走后,就会出现一大群皮肤溃烂形如僵尸的人冲到祭祀桌上进食。 胥翎对那群人的症状很眼熟,明显跟陈皮之前的状况极为相似,只是病症要轻一些罢了。 难道这黑乔寨就是日本人用来做人体实验的大本营? 那日本人又是用什么研究病毒的呢? 可这跟界碑有什么关系?也许界碑可以用来制造武器,但总不能用来制造病毒吧? 一面思索着,胥翎脚步轻得宛如鬼魅,悄无声息进了黑乔寨查看一圈,却没发现任何端倪…… 不对,村子后面那个冰窖?! 第47章 蛊毒 天枢宗的人为什么会从那个冰窖出来? 难道那冰窖里有界碑?! 胥翎几下爬到冰窖入口的背坡上,现在人多眼杂,还得等到半夜才能查探一番。 一直等了整整四个时辰,胥翎才从背坡下来,进入冰窖。 冰窖中气温很低,几侧洞壁下还放着几排鱼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 胥翎皱了皱眉,如果不是她的嗅觉远超常人,恐怕没法从这鱼腥味中分辨出一种类似蛊虫的腥臭味。 顺着腥臭味的牵引继续往深处走,前方居然还传来了交谈声。 原来这洞壁后面还有个小空间。 胥翎将脚步和呼吸放至最轻,侧身通过隐藏起来的密道。好在洞内的人似乎在忙着什么,让她抓住机会躲到了一柱较大的钟乳石后。 “黑石桑,这批蛊毒还要炼多久,你知道的,皇军的耐心不多了。”一个伪装成渔民的日本人对他对面那个穿着民族服饰的男人道。 那叫作黑石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但又很快表现出一副恭敬的模样:“长官,快了,还剩两天,蛊王就出来了。” 黑石…… 胥翎想到自己在洞庭湖周围鱼市休息的那晚,似乎听客栈老板说,从前挑起白乔寨和黑乔寨矛盾的,就是这个黑石。没想到他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还剩两天?”日本军官显然不太满意,语气流露出威胁,“黑石桑,希望你没有骗我,否则,你知道皇军的手段。当然,要是做的好,皇军也不会吝啬赏赐。” 黑石连忙哈腰点头:“我晓得的,这东西拖一天就多一天风险,我也想快点完成。” 听完黑石和日本军官的话,胥翎眼神一冷,她知道自己今天绝不能放这几个知道蛊毒炼制方法的人出去。 既然做了决定,胥翎也不再隐藏身形,直接从石柱后闪身到最近的一个日本兵身边,手中寒光一闪,那日本兵还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已经倒下。 “谁?!” 日本军官和黑石同时警惕地转头,眼睛顿时便被几道强烈的白光刺伤,而后就瞪着眼倒了下去。 一切不过在一两秒内就已解决,冰窖内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就只剩下胥翎一个活人。 胥翎跳进中央地面下的冰洞,果然看见一个高约1米的大铁罐立在中央。 她用风灵刃将铁罐撬开,一股浓郁的腥臭顿时散开,又因着冰洞的原因盘旋在原地。 胥翎险些干呕一声,连忙屏住呼吸。 铁罐内赫然放着一只手掌大小的虫蛹,隐约能看清虫蛹中时不时蠕动一下的蛊虫。虫蛹边各种毒虫邪物的尸体无数。 胥翎脸色铁青,这简直太恶心了,立刻就劝退了她想用风灵刃将虫蛹捅烂的想法,当即只好将手掌割破,将泛着微微金光的血液洒入铁罐。 一阵诡异的“嘶嘶”声响了起来,很快,周围毒虫邪物的尸体就被血液腐蚀大半,那虫蛹也硬生生被融出了一道贯穿上下的大洞。 见蛊虫已经彻底死亡,胥翎放下心,跳出冰洞后从冰窖后方的洞口离开。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那种独属于蛊虫的腥臭居然又出现了。 她确定自己刚才已经将冰窖中的蛊虫杀死,难道说……还有其他蛊虫? 是了! 胥翎反应过来,刚才那日本人分明说的是“这批蛊虫”。 原本稍显轻松的心情顿时沉重下去,她再一次对日本人的阴险狡诈有了深刻认识。 继续顺着气味寻找,胥翎来到了一片刻着祭祀法阵的空地上。 周围漆黑不见五指,不远处的山脉呈四围之势将这片空地包围,比之夜幕更加凝滞深沉,压迫如伺机而动的庞大野兽。 法阵四角还插着黑红白三色交杂的幡旗。幡旗时不时被风撩起,发出阴森的“呜”声。 胥翎围绕着空地转了一圈,勉强认出这是镇压怨魂的阵法,可为什么法阵中央的那两具尸体不见了? 怨魂、怨魂,被惊扰才怨…… 所以,这两具尸体是被拿去做实验了? 胥翎直觉猜测很可能为真,干脆蹲在祭祀法阵前方摆了个简易的鱼水合欢阵。 红线甩出,一直伸向树林深处。 胥翎正准备跟着红线过去,突然想到张启山他们查案很可能也会到这里,干脆留下个符号再走。 红线的尽头通向一处狭窄地缝。 地缝实在太过逼仄,只大约有半米高,小半米宽,换成普通人肯定是不能进去的。 胥翎在地缝的入口再次留下一处标记,干脆变回真身钻进地缝。 为了避免尾巴被弄脏,她还特意把尾巴变短,只留下三个犹如兔子尾巴一样的火红色毛球露在外面。 她将背包系在背上,狐狸后腿把脚边的碎石踢到一边,顺着红线往深处跑去。 本以为红线会带她找到那两具尸体,没想到居然被封石堵住了。 不过既然红线延伸到了这里,自己要找的东西肯定就在封石背后。 想到这,胥翎重新将尾巴变长,伸向面前的封石。 * “佛爷!副官!” 齐铁嘴老远就看到了张启山和副官两人,赶忙挥手示意。 “你们……这是去支援徐小姐的?” 张启山迟疑地看着面前乌压压一帮人,不确定地问齐铁嘴。 “对啊,我和霍三娘出来的时候遇到老六和二爷了,干脆就一起过来了。” 解家、霍家、红府、老六、老八,还有自己,这是九门大半都来了啊。 张启山扫了一圈,大概清楚了面前这些人的归属,他来长沙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九门这样大动干戈、团结对外的时候,一时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佛爷,现在怎么走?”霍锦惜看向张启山。 众人见张启山已经到了,自然而然便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张启山则看向齐铁嘴:“贸然去找跟无头苍蝇没有区别,先让老八算上一卦。” 齐铁嘴明白张启山的意思,已经掐指算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算胥翎是算不准的,只能算别的,比如事情转机、线索等等。 “巽在西南,往这边。” 第48章 围剿与反围剿 一群人跟在齐铁嘴后面,往西南方向出发,没过多久,居然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陈皮!” 二月红一眼就认出了陈皮的背影,当下将人叫住。 陈皮将手中的洛阳铲放下,刚才自己太过专注,居然没发现有人接近。 好在来人不是那些追兵,陈皮想到自己在红府门前数落二月红的那些话,一时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但一想到现在救胥翎要紧,他也没空管别的。 “胥翎呢?找到人没有?”副官已经压制了一路,此刻见到陈皮恨不得立刻知道胥翎的位置。 陈皮冷笑一声:“你们再来晚点,估计她都出来了。” “什么意思?”二月红问。 “我在黑乔寨后面发现了她留下的记号,最后一个记号是在一处地缝外面,”说到一半,陈皮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二月红,“那处地缝很小,人不可能进去。” 他知道胥翎很可能是只九尾狐,也知道二月红很可能同样清楚这件事,至于其他人听不听得懂,他就管不着了,总之他不可能把这个秘密从自己嘴里说出去。 哪知道不止二月红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连张启山、副官和齐铁嘴都点了点头,陈皮的脸色顿时一僵——合着他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算了,现在先不管这个。陈皮勉强让自己忽略这件事。 “所以你刚才是想找到地下的另一个入口?”二月红瞬间明白为什么刚刚陈皮拿着洛阳铲像是在寻龙点穴一样。 陈皮点头:“地下的建筑,结构说来说去就那几种,只是我还没找到入口。” 二月红又问:“你找了多久?” “大半天。” 一听这话,二月红、张启山、齐铁嘴甚至霍锦惜都皱起了眉。他们清楚二月红的本事,也清楚陈皮的本事。按道理来说,既然地下的位置已经找到了,不可能这么久连个入口都定不出来。 陈皮此刻也反应过来:“草!真正的入口难道不在这底下?” 张启山道:“恐怕确实如此,最近日本人有没有异动?” 陈皮想了想,才道:“日本人确实又开始发神经了,在洞庭湖一圈增兵了少说几百人。” 张启山心头一跳,自己那个不好的猜测果真应验了。 “佛爷?” 齐铁嘴看向张启山,意思是有什么想法你赶紧说出来。 张启山摇了摇头:“我只是猜测,这底下的入口很可能在洞庭湖底,日本人大约是想围剿徐小姐。” “什么?!”几人大惊失色。 “那我们快去支援她啊!”齐铁嘴急得恨不得立刻飞到洞庭湖边,把鬼子都突突了。 “我说了,这只是猜测,具体情况还需要见了徐小姐的记号再说。” 齐铁嘴也明白自己是关心则乱了,又冷静下来,催促众人赶快过去。 见了胥翎的记号,张启山站上一处高坡,看了一会四周的地形,果断对所有人道:“现在立刻朝洞庭湖开拔,我们人数少,必须奇袭,到时候配合徐小姐进行反围剿。” * 这边胥翎刚打碎封石,就发现眼前的竟是一处地牢。封石被打碎的声音很快引来了把守地牢的黑乔人和日本兵。 “在那边,快追!” 地牢内地道蜿蜒曲折,时有岩石从旁突出,不仅跑的人麻烦,追的人更麻烦。 一直跑到一处岔路,胥翎不过犹豫片刻,追兵就已经赶上。 一时“砰砰砰”的枪响密集响起,子弹密密麻麻倾泻出,几乎将胥翎躲避的每处地方都打成了筛子。 不行,不能这么躲。 饶是九尾神狐肉身再强也经不起这么抵着打。 胥翎飞身一脚蹬上岩壁,整个人从上斜蹿至最边缘的几个追兵旁,两腿一夹一翻,那追兵就听见耳边颈骨顿裂,整个人已经失去意识。 一脚将旁边另一个追兵踹飞,那追兵翻倒出去同时又压倒好几个,胥翎迎面射杀另一人,白光迸现之际,风灵刃已经挥出,脚下又倒下几个。 一切不过在电光火石间完成,日本兵和黑乔人都被胥翎的身手惊得呆在原地。 见火力削弱不少,胥翎也不恋战,当即往更深处跑。 “八嘎!” “蠢货!都给我追!” 身后更多的追兵已经赶上,那军官见前面的人居然傻站在原地,气得破口大骂,直接抽出军刀当场斩杀一人。 众人见此都不得不咬牙继续追。 “活人蛊呢?!放蛊!” “放蛊!” 见胥翎速度实在太快,那军官只能又赶紧命令前面的守兵打开地牢。 活人蛊很快吼叫着冲了出来,脸上狰狞的表情恨不得将胥翎活剥了。 胥翎快速后退,浓烈的腥臭几乎要将她熏晕过去。 面前的活人蛊正好两个,很可能是用那阵法中央的两具尸体炼制的。 这活人蛊全身密布着虫洞和黏液,皮肤各处还鼓起一个个红肿溃烂的、像是铃铛一样的脓包,简直比粽子还恶心一万倍。 胥翎迅速抽出风灵刃,将掌心刚刚长好的伤口重新划开,因为被恶心到了,所以下手有点狠,皮肉都彻底绽开。 大量带着异香的鲜血撒向活人蛊的面门,两个活人蛊像是遇到天敌一般踉跄着后退,捂着被血撒到的地方痛苦嘶吼。 见地道后的追兵都被活人蛊挡住,胥翎也不管身后日本人愤怒的大叫,径直跑向地道更深处。 不知道绕过第几个岔道,胥翎终于停了下来。 界碑和芥子石果然在此! 胥翎快步上前,正预备伸手拿向界碑下的宝函,又突然顿住身形—— 芥子石是假的…… 有诈! 她猛地回头,岩壁上已经站了十几个天枢宗弟子,两方视线相遇的瞬间,金线喷薄而出! 胥翎猛地跃起,双腿蹬上界碑—— “不好!快阻止她!” 杀手首领脸色大变,然而为时已晚。 界碑被胥翎重重一脚蹬裂,她整个人在半空中翻转一圈,风灵弓连发几次,白光消散后,界碑碎片也被击向各处—— 一个简易的幻阵。 胥翎站在界碑基座上,看着面前那群在幻境中逐渐迷失的天枢宗弟子,冷笑一声。 你们用阵法困杀我多次,如今也该换我提刀了。 胥翎形如鬼魅,无声无息游走于虚实交界,风灵刃悄然出鞘,冷漠划过一个个脖颈。 看着身侧的杀手被首领胡乱发出的金线贯穿,她游走至杀手首领背后,直接用手拧断对方的脖颈。 将散落地上的芥子石捡起,胥翎看也不看身后一地尸体,走向地牢的出口。 * “到底还要等多久?不如直接杀进去!”陈皮已经等得不耐烦,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头发的草叶扯下,扯成几节随意扔在旁边。 “你现在进去,不仅会将所有人都搭进去,很可能还会把徐小姐堵在里面。” 霍锦惜早就受不了陈皮的催促,冷笑着怼回去。 “那怎么办?!在这里干等么!” 陈皮一拳捶向地面,眼眶都变得燥红。 “闭嘴!” 黑背老六转头看了过来,他简直服了,这是在埋伏,吵这么大声是生怕日本人听不见吗? 陈皮被黑背老六骂得下了面子,当场准备发作,又被二月红一把按住。 “莫闹。” 因着之前“恩断义绝”的缘故,陈皮面对二月红仍旧有点尴尬,是以又被迫冷静下来。 张启山看向众人,他也知道不能干等:“再等一刻钟,如果还没动静就回去将地缝炸开。” 就在这时,副官突然取下望远镜,对张启山道:“佛爷,水面好像有动静。” 张启山赶忙将望远镜放至眼前,看见水面上果然已经泛开圈圈涟漪,甚至开始有漩涡出现。 “听我指令,做好准备。” 所有人都紧绷起来,盒子炮全部上膛,一动不动将身形隐藏在土包和植被后面。 漩涡越来越大,很快,胥翎猛地冲出水面! “[日].开枪!” “开枪!” 日本军官的声音和张启山的命令同时发出,怒浪狂涛般的枪声霎时响起,战争以洞庭湖为中心一触即发! 惊鱼与骇鸟皆逃,白浪与走石同炸,水花与黄沙齐飞! 火花轰鸣中,胥翎当即反应过来,猛地一脚踏水而起,硬生生踏出一圈十几米水花! 借着水花的遮挡,风灵弓一瞬拉满,六道白光疾射而出! 张启山怒喝一声:“给我冲!” “杀——! 副官、二月红、齐铁嘴、陈皮、黑背老六、霍锦惜立刻带人紧随其后,众人鱼贯冲出,子弹不要钱般朝鬼子压去! “[日].八嘎!有埋伏!立刻支援!” “[日].立刻支援!” 胥翎迅速踏水掠向湖边,风灵刃一瞬变长,猛地插入水面一搅,剑气涤荡间,水珠同样犹如子弹洞穿敌人眉心! 她一脚踏上湖岸,仅凭一人之力就牵制住数十日本兵,张启山等人也已冲至近前,腹背受敌下,日本兵的数量顿时锐减! 抡着风灵弓砸向一人,胥翎同时一脚踹出,面前顿时出现一小片空隙,风灵弓迎面拉开,空隙再次扩大几倍。 躲过耳边擦过的子弹,胥翎提着风灵弓套住两人,身形腾飞间,那两日本兵就被拖至半空—— 长剑用力向下刺进弓臂弓弦之间,将扑上来的鬼子贯穿,胥翎腰间发力,整个人在半空乘势一转的同时,弓弦刹那被长剑绷满—— 又是六箭! 地面再次被清空! 下落时一脚踩在一人肩上,胥翎紧接着一蹬,人就向九门众人的方向飞扑过去! “砰!” 一枚子弹同时击中她身后的追兵,副官快速蹲下仅一圈扫堂腿将周围鬼子撂倒,大步跃向一旁,一把拉住胥翎的手,而后将人甩至后方。 “撤退!” 见人已接到,鬼子同样杀了许多,张启山毫不恋战,当下大吼一声。 得了命令,众人默契地开始掩护着后退,子弹仍有富余,任那日本军官如何气急败坏也无法将人留下。 听到张启山的命令,胥翎几下跃上树梢,身形在树冠中辗转腾挪间,风灵弓不断拉开,将追至近前的鬼子全数阻杀。 短时间内奔逃二三十公里,直至身后再无追兵,所有人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胥翎从树上跳下,看着面前呼吸急促的众人,不由鼻尖微酸,憋了好半天才说了句:“谢谢。” 她不懂为什么会来这么多人,明明自己只是想将关于日本人的消息传给张启山。 如果不是因为佛爷前去北平,红府、解家、霍家的人根本不会得到消息,也不会参与进来。 然而不管如何,事到如今他们都来了。 为什么要来呢? 芥子石是自己的事情,日本人是张启山的事情。 还有陈皮和老六,他们明明才受过伤。 胥翎有点不懂,又忽然好像有点懂。 她本该是个外界人,却突然在这一刻、在这里,感到了归属。 她背过身,努力想将眼泪憋回去,却根本无济于事,只能狼狈地擦了又擦。 半晌,等她重新转回去时才发现,霍锦惜在朝自己笑。 不止霍锦惜,张启山、副官、二爷、八爷、陈皮都在朝自己笑。 所有人都在笑。 就连黑背老六,嘴角也流露出一丝不伦不类的笑。 她忽然也笑起来,面对着一群脸上还沾着血的人,面对着金灿刺眼的午后日光。 —————— 写到这九门的大概剧情就结束了,我梳理接下来的大纲、铺垫和伏笔时感觉脑子都乱成了一团(三叔写得有点乱,我感觉自己看完了也被天授了一样)。 目前大概方向早已理清,但是细节和线索还没设计好,接下来几章就用番外过渡一下。一来给我缓缓,二来这后面几章番外(涉及部分伏笔,建议观看)将翎翎和九门的关系也简单强调细化一下,三来这些番外大都按照时间线发展,本该放在后面。至于1v1感情线,要等正文完结之后才会有,后面几章也是单箭头。 九门部分在五十三章就彻底结束,瞎子和小哥要出场了。 第49章 九门番外·干亲 “找点事儿做吧,干等着也难熬不是,”齐铁嘴将葵瓣口盘中的最后一块如意糕塞进嘴里,看着上头几个或站或坐的人建议道,“咱几个正好两桌,狗五、白姨、老六、三爷打麻将,我和解九下棋。” “打屁,不打。”半截李道。袖口一扫,桌面几碟瓷盘就摔得粉碎。 解九呼吸一滞,心疼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盘,又莫名松口气——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将母亲的遗物放到了老八和白姨旁边。 “很珍贵?”半截李问,不耐烦地看着底下被佣人扫走的各色碎片。 解九摇头又点头:“宋中期的,还行。” “那你心疼个毛,这种东西爷堆了不少,自己去库房找。”半截李说到一半,又“哼”了声,“还有那堆你娘的遗物!统统给爷搬回去,库房要装不下了!” 解九苦笑,心道那还是算了,白嫖的库房不放白不放,母亲的遗物实在太多,他的库房也堆不下了。 见解九不搭话了,半截李气不打一处来,又恰巧看见齐铁嘴坐在椅子上,东扭一下、西抓两下的样子,干脆发起火来: “不耐烦就滚回去!” 齐铁嘴被凶得委屈不已:“三爷,我哪有不耐烦?再说了,我让您做点儿事分散注意力,您不愿意,我也只好陪着。” 说完又小声嘟囔:“如果不是习习在这儿,谁愿进来……” 这声抱怨极小,只有旁边的黑背老六看了他一眼。 这时狗五手中的黑狗像是对齐铁嘴的话感同身受,竟“汪汪”叫了起来。 狗五连忙把黑狗的嘴巴捂住:“闭嘴!小心被人炖烂了吃肉!” 半截李被吵得更加心烦,干脆一拍桌子起身:“吵死了,我进去看看。” “诶诶!可不许啊三爷,我可是得了嫂子和小姐的命令,要把您看住的,您要是进去了,不止您挨骂,我和老六也得吃挂落。” 见半截李竟然起身要走,白姨立刻出声拦人。 黑背老六没说话,只是手中的刀已经挡在了半截李面前。 解九也赶忙来劝:“你煞气这么重,进去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你总不能拿嫂子冒险。” 狗五看了一眼凶神恶煞、脸色阴沉的半截李,还是弱弱补了一句:“还是听羽姐姐的话吧……” 半截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我都要憋死了!老八,都怪你个王八蛋!满口胡说八道!叫我现在进都进不去!” 齐铁嘴哪能忍他砸自己招牌,反正现在人多势众,还有老六在,不怂就干:“我什么时候胡说八道了?三爷你可不要乱造谣,要不是我出面让嫂子早前认习习做干亲,你恐怕还有得苦要受。” 听了这话,半截李似乎又平静下来,重新坐下,宛如一潭死水。 解九默默离他远了点。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人看起来冷静时才是真正失控了。 白姨翻了个白眼,有徐小姐和老六在,她可不怕这劳什子半截李。 当下也懒得再管,只要他不进去就一切好说,于是对旁边几人道:“来来来,打麻将,老六你就在旁边看着,快点的,上桌上桌。” 黑背老六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顺从地站到一旁,挡在半截李和几人中间。 有了白姨开口,解九、齐铁嘴和狗五乐得卖面子,都装模作样地坐到桌旁,没过一会,温润清脆的麻将声就响了起来。 “四筒。” “三条。” “杠一个。” “七万。” “碰。” …… 半截李气得咬牙,恨恨地剜了一眼黑背老六,那意思是“你不管管?”。 黑背老六面无表情,只背着刀像个木头一样杵在中间。 “两万。” “诶嘿,胡了胡了!” “给钱给钱!” 得了,半截李彻底没法了,他就知道这人跟自己一样,都怕母老虎。 又搓了不知道多少圈麻将,众人终于听到后面隐约传来了一声婴儿啼哭。 几人立即起身,半截李几乎成了一道残影飞了出去。 胥翎抱着孩子刚跨出门,紧急闪过差点撞过来的半截李。 “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半截李声音颤抖着问。 “是个男孩。”胥翎道,想将怀中的孩子递给半截李。 半截李“诶”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接,调整了好几次才终于小心翼翼接过婴儿。 白姨等人都好奇地站在半截李旁边,嘴里不住夸着“乖”、“可爱”、“白白胖胖”一类的词。 这时房内传来一道虚弱的女声:“快看看……孩子像谁?” 半截李少见地没照那女人的意思办,而是问胥翎:“孩他干娘,她没伤着吧?” 胥翎笑着摇头:“没事,别担心。” 那声音又传了出来:“我能有什么事?羽妹妹给我照顾得好得很!我让你快看看像谁!” 半截李“诶诶”地答,仔细地看着孩子,铁打的汉子忽然涕泗横流:“像大哥!大哥!” 白姨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人没救了。 那女声被气得不轻:“这是你的孩子!说的什么话?气死我了,赶紧让羽妹妹把孩子抱进来,滚出去喝酒吧。” 几人都被半截李的话雷了个外焦里嫩,但看在大喜日子的份上也不数落,全都说起吉祥话来。 齐铁嘴走到屋旁的窗户边,对着里间的方向拱了拱手:“恭喜嫂子,喜得麒麟,这孩子我看了,眉清目秀,印堂饱满,是个有福的!” 那女声很高兴,咳嗽几声对齐铁嘴道:“多谢老八,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狗五、解九、白姨(代表着老六)也走到窗边道了喜,里头的人更加高兴,连带着整个解府都变得喜气洋洋。 胥翎将孩子抱进去后,半截李就抹了眼泪招呼几人:“走,喝酒去!” 白姨忍无可忍:“你是不是傻?这时候嫂子最需要的是你!你走了算怎么个事?我们不用你招呼,陪嫂子去!” 解九也道:“三爷,白姨说得对,嫂子说的是反话,实际上最需要的是你。” 齐铁嘴也挥手,他承认自己有点私心:“对,你快去陪嫂子,把习习给我换出来,你俩过二人世界去!” 里间这次没人说话了,白姨推了推半截李:“快去吧,默认呢。” 半截李这才笑道:“今天多谢诸位,改日记得来喝满月酒啊!” 第50章 九门番外·竹爆惊春 距离33年白姨带着黑背老六非要留在柳鸢居已经过去许久,这是他们陪着胥翎过的第三个年头。 陨石(界碑)的线索已经彻底断了,胥翎急也无用,一年到头除了时不时解决天枢宗的追杀,就是被人雇佣着下墓。 如今那个在长沙城因“乐于助人”而出名的徐小姐,已经成了九门中的六箭狐仙,道上的人都尊称一句“狐仙”。 柳鸢居也被胥翎用积蓄从二月红手中买下,真正成了一处归所。 胥翎站在花厅檐下,欣赏着府中到处插好的梅花——因着身份原因,府上没请佣人,这些事都是三人一起完成的。 她再次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了一处自己的归属。 这个世界,真的有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小姐!快带上试试,这是我前几天新买的香云纱,透气轻薄又凉快!” 白姨兴冲冲地从绣房跑了出来,手上拿着几条面纱。 胥翎无奈接过,这几年白姨最爱干的事就是给她绣面纱,其次是做各种衣服。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否成了那些洋人口中的“模特”。 一条条面纱有白、有青、有玄,或绣云纹或绣竹青或绣鸾鸟,全都精致地像典藏品。 胥翎将面纱一一试过,白姨认认真真地看。 “这片颜色深了,不行。” “这片好看,清冷。” “这片该绣仙鹤的,等会改改。” …… 好半天终于试完,白姨又突然想起什么,对胥翎道:“小姐等等,我再去拿个东西出来!” 胥翎不愿打击白姨的兴致,也就乖乖站在院中不动。 白姨很快又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版面料色卡。 她一边将色卡比到胥翎脸旁,一边道:“要过年了,必须做个应节气的,哎呀哎呀,我们小姐长得可美,都好看该怎么办。” “不用做这么多,这太辛苦你了。”胥翎无奈地劝。 谁知白姨一脸“你不懂”的表情,她笑道:“我要是有个女儿,我也这么给她打扮,可我现在还没怀,只能先在你身上过过瘾了。” 末了又加一句:“谁叫你和老六都有钱呢。” * 已是腊月二十三,清晨薄雾尚未散去,空气中已染上了幽微的火药味和烟熏味。鞭炮不时响几声,柳鸢居前偶尔有一群孩子疯跑而过,整个长沙都弥漫着快活忙碌的气息。 白姨很早就起床了,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悠闲地插插花、浇浇水、描描眉。她雷厉风行地洗漱、收拾,小步快走至前厅——前来送年礼的人实在太多了。 没办法,家里住了两个不懂人情来往的糊涂鬼,可不得她将重担扛着。 年礼有贵有简,贵的多来自与胥翎或老六合作过的老板、道上仰慕狐仙\/老六的、九门的;简的则来自被胥翎帮助过的长沙老百姓们,远的有贩夫走卒,近的有街坊邻居。 一拨人刚走,一拨人又来,白姨连水都来不及喝,喉咙都干冒烟了还得不住地说着感谢和吉祥话。一连应付几场下来,不由得在心中暗骂后头两个没嘴的。 黑背老六打了个喷嚏,以为是早上空气太冷刺激了鼻腔,总之也不多想,尽职尽责地站在书房门口,等着跑腿送礼。 今年轮到解九做小宴。 九门中人,平日各有各的忙碌,闲暇时也大都深居简出,是以一年到头,必须办个宴会来串串门、联络联络感情。 既是做宴,必要宅子够宽敞、面子够大、人手够多才行,像柳鸢居、陈皮阿四府上、吴家(狗多闹腾)、齐铁嘴的小香堂这几处显然是不适合的。 因此小宴大都是佛爷、红府、半截李、霍家、解家轮着请,半截李脾气不好,时常赖掉,于是剩下四家不得不扛起这交际大旗。 虽说是解九做小宴,但不代表其他几处就不送礼了,只是会略简薄一些。当然小宴之礼本也不算贵重,主要是数量太多,大都不会拆封便直接放入库房。 胥翎将符纸和朱砂准备好,她写本界的字十分不好看,干脆画些修士过年送的符箓,总归效果不差。 一家画了五张辟邪、聚财、平安、健康、祈福符箓,又给了老六一张条子——上面安排好了哪家送什么,让其自去库房找,事情才算完。 黑背老六在长沙大街小巷蹿了一上午,大包小包出去,又大包小包回来,午饭和白姨一起草草用了,两人又急忙忙到后头和胥翎一起给各个礼物登记入库…… 终于到了除夕,空气中的火药味更浓了,烟熏味却淡了,这是由于家家户户的腊肉都熏好了。原本零星的鞭炮声也成了连绵不绝的交响乐,东边停了西边响,西边停了南边放。 孩子们仍旧呼啸着从柳鸢居门口跑过,又乌泱泱地呼啸着回去。大人们都忙着准备年夜饭,基本不会管。 白姨给胥翎和老六一人派了几套春联,务必将宅里所有的门都贴上——春联多是齐铁嘴、二月红和解九写的,风格迥异但都文采斐然。 下午开始下起雪,大小和梅花差不多,颜色和梨花差不多,挤挤挨挨飘下,又从容不迫地覆盖住花枝、屋檐。 又是几个时辰,将祭祖的东西和年夜饭的食材都准备好,白姨回屋打扮一会,再出来时把老六的眼睛都看直了。 冬季日短,天色很快沉了下来,白姨和老六两人在前院祭神烧香,胥翎则在后院朝南边拜了拜—— 一拜师父,愿师父快快醒来,神魂归位。 二拜九尾狐族,愿族人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三拜父母,愿父母早日转身,安宁喜乐。 拜完起身,将线香插进香炉,胥翎才又回到前院。 春节是修真界与此界难得相似之处,就连各种习俗含义也都大差不差。或许人们总是需要一个节点,来向一个周期总结告别,否则无休止地一日日重复,一生未免太过漫长乏味。 要真论实际,这段时日以来,各种山珍海味、大鱼大肉都快将人吃吐了,但年夜饭仍需得认真对待。胥翎比白姨和老六稍好些,只是面前也堆了不下十种水果。(长期辟谷之人是比较抗拒荤腥的) 做任务似的吃完,又开始守岁。 光守岁是不可能的,守岁向来是长沙人打牌的最佳借口。此刻家家户户的红灯笼都映照着白雪地,红光将整个长沙城照得通亮,数不清多少户人正守在红光旁,或打牌或打麻将,围桌聚赌、吆五喝六。 鞭炮声也彻底迎来了高潮,轰隆隆地恨不得将天地震碎,在这不太平的年岁里,用一种酷似战场的声音带给人无与伦比的祥和安宁。 白姨和胥翎先是将干净的水果热酒拿出门,招待了一会值班巡逻的士兵。领头的胥翎很熟,正是张十七。少年拒绝了进屋休息的邀请,高兴地和其他士兵一起喝了酒,就又尽职尽责地带人巡逻。 目送着一队人走远,白姨才不知道从哪拿出一套牌:“我们三个,打扑克最合适,走走走,快进去。” 说起来到长沙不过短短几年,胥翎竟将各种休闲学了个遍,麻将、牌九、叶子戏、扑克……尽管都打不好,但是打发一会时间还是无妨的。 门前不知道第几次有士兵巡逻过,期间张十七还进来讨了几杯酒。雪已经积得挺深,玻璃渣似的堆得台阶、庭院绒绒一片,屋内不时传来“哗啦啦”的洗牌声,偶尔还有人拨弄几下碳炉。 又一次将钱都收进腰包,白姨看了一眼天色,才伸懒腰:“不玩了不玩了,补觉去,跟你俩玩儿没意思,钱都放不下了,还得等晚上去解府打。” * 天刚擦黑,张启山带着尹新月和副官就已经来到解府门口。赵管家将三人的斗篷一一接过,转身拿给侍女,自己则恭敬带人走进膳厅。 “佛爷,这次来这么早?”解九笑道。 张启山帮尹新月将黄花梨雕花椅拉开:“可不是要早点来么,办公室哪有你这里舒服。” 很快门外又响起一道声音:“三娘,怎的今年你早早就来了?哟,佛爷也在!” 霍锦惜抓了一把瓜子,看也不看门口:“哎呀,我可不是从前的霍当家了,如今事情都交给了仙姑,可不就闲下来了?” 尹新月接过张启山递来的温帕子擦手,对霍锦惜道:“闲下来好啊,赶明儿有空了,咱俩逛街去,对了,把丫头、白姨、羽羽和李家嫂嫂也约上。” 听见这话,齐铁嘴果然看张启山脸上露出苦笑,当即笑开:“嫂子,只怕你们这一出门,长沙城又会被买空吧。看看佛爷那表情,真是不容易。” 尹新月理也不理张启山:“管他呢,我自己也有钱,咱姐几个开心最重要。” 张启山无奈点头:“你说得对。” 门外又传来一声笑:“说得好,咱姐几个高兴最重要!” 只是还没见人,倒是冲进来一群狗,“汪汪”吵着直扑滚进桌布下,后面一个少年追得急:“别跑!别跑!都给我站住!” “快把它们管好,等会那人来了,小心狗都没了!”解九抬起脚,从桌下抱起一只,顺着毛就摸。 两个女人是最喜欢的,也都一人从桌底捉住一只,少年的压力一下小了。 狗五终于抹着汗坐下,怀里抱着的那只还在不住闹腾,他腼腆地对解九道:“它们刚才被吓到了。” 不用说,谁都知道是哪个人的手笔。 正主此刻已经进门,先是扶着身旁女人坐下,又对狗五“哼”了声:“到哪都赶着一群狗,吃个饭也不安静!” 身旁那女人赶紧拍了一下半截李的胳膊,又瞪一眼,把齐铁嘴怀里的狗抱了过来:“你连狗都要计较,有没有出息!” “今年都来这么早?”二月红牵着丫头进门,扫视一圈不由惊讶。 “仰仗各位给我面子。”解九笑道。 见二月红和丫头来了,陈皮才懒洋洋开了金口:“师父、师娘。” “还剩习习和仙姑了,就看这俩谁先来。”齐铁嘴说着,眼神不住地往外瞟。 听到“习习”两个字,陈皮才终于有了反应,也回头看着门口。 副官下意识抿了口酒。 席间气氛仍旧轻松,只是谁都看得出这几人的心思,但又没有任何人点破,只暗自无奈摇头。 “准是白姨又在家拉着羽妹妹试衣服呢。”李家嫂嫂笑着接过半截李剥好的核桃,拿起小半逗着怀中小狗。 终于,门外又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霍仙姑先一步走进,脸上还淡淡笑着:“事情太多,我来迟了。”说完就坐到霍锦惜身旁。 尹新月将瓜子壳丢进脚边垃圾桶,打趣道:“你这么说要把我们羽羽放到哪个位置?她可是实打实的闲人,却最晚呢!” 丫头也笑:“羽羽离得远。” 这时众人终于看见姗姗来迟的身影,米白色的浮光锦光彩耀目,行动间华光流转,其上云昙、彩蝶扶风斗影,又被火红云纹披肩衬得飘然热烈。 来人将面帘摘下,凤尾翙羽下是素到惊心、艳至萦魂的脸。 无需任何铺垫,旗袍有披肩可供增色、面纱有容貌可供遐想,色彩虽简单,但一白一红间就有了比照,因此也生出夺人心魄的惊艳。 席面静默一瞬,又猛地沸腾起来—— “习习,快过来!” “羽妹妹,坐我旁边来!” “羽羽,别听他们的,来我这里!” “羽羽,这里这里!” “老师,快坐下!” “羽姐姐!来这里!” …… 每年小宴皆如此,胥翎已经习惯了,带着白姨和老六坐到陈皮和狗五中间——主要是这里位置最宽敞。 陈皮猛地垂下眼,鼻尖萦绕的那股独特的雨后清香让他不自觉攥紧衣角,半晌重新回神,将果汁推到一边。 “你喝这个。” “谢谢。”胥翎对陈皮笑了笑,后者的眸光微微失神。 招呼着佣人将菜都端上来,众人都有眼色地把水果堆到胥翎这边。 看着一应十几二十种、五颜六色的水果,半截李少见笑道:“这是一年比一年多,再这么下去,咱们就可以办百果宴了。” 李家嫂嫂一筷子将扣肉塞到他嘴里:“吃你的吧,这么多肉还不够你塞?不会说话就闭嘴!” 胥翎知道半截李这是在开玩笑,心头只是感动:“还是要多谢大家照顾我。” “别听三爷的,老师,解府就是你家,不必跟我客气。” 尹新月也道,她家世显赫,一点不怕半截李:“你们懂什么,我光是看羽羽吃水果都能多吃一碗饭——这叫秀色可餐。” 张启山吃味地看了一眼尹新月,又不敢多开口。 霍锦惜同样笑:“这就对了,还是新月说到正点了,真真的秀色可餐呢!” 胥翎被她们说得不好意思,耳尖都红了。 陈皮已经将席面上的所有人都忽略个干净,只拿起一只螃蟹,三下五除二卸好放进小碟,不沾任何调料,推到胥翎身边。 副官和齐铁嘴看着心里不是味道,却又毫无办法。 鞭炮又响起来,惊起一地雪絮,推杯换盏间,嬉笑怒骂不断。 —————— 超级大长章奉上,今天更了六千哈哈,骄傲~ 第51章 九门番外·启程与信 一九四一年,七月。 胥翎看着纸上的誊抄,回忆起好几年前齐铁嘴告诉自己的话—— “要在夏天傍晚站在东方木旺的位置观察天象……” 她站在山头上,身侧是郁郁葱葱的针阔混交林,向东看去,长沙城还在视野中,万家灯火像是在呼吸着,明明灭灭。 夜晚微凉的山风撩起面纱一角,她忽地感到鼻尖一阵酸涩,后又终于毅然决然向西迈步。 …… “老六!小姐走了——!” …… “白姨、老六: 十分抱歉,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独自离开。 很感谢你们陪伴我度过这七年半,在此之前,我想象不出自己竟然能在长沙城拥有一个家。 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亲自与你们告别,所以选择了这样一个对我轻松、但对你们残忍的离开方式。 请不要为我的离开悲伤,我有不得不要去完成的事情。此去一别,山高海阔,愿君安好。 我在书桌上留下了一套锻炼方法,白姨你怀这胎不容易,每日按照方法练习两次,可以保平安生产。 老六,一定要继续对白姨好,带着我的那一份,如果你欺负白姨,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算账。 库房里的所有东西,你们都拿去用罢,不用顾虑。柳鸢居的契书,我也去改成了白姨的名字。 另外,书架第三排最左侧那本笔记里夹着我给其他朋友的信,以及赠与他们的离别礼物礼单,还请你们帮我转交。 还有,书架倒数第二排,右侧第三本书是一本心法,就当是小姑娘的出生礼物吧,很抱歉我不能亲眼看看她。 纸短情长,伏惟珍重。 徐羽 于一九四一.七” “佛爷、新月: …… 我知佛爷寻另一只二响环已久,好在终于在今岁春被我找到,随信附赠,愿佛爷、新月,一如此环,琴瑟和鸣。 ……” “二爷、丫头: …… 二爷可还记得,我曾经要求你答应我的三个条件? 如今最后一个条件,我已想好,便是请求你帮我照顾好白姨、老六两人。如今我离开,九门势必又会掀起波澜,还望二爷帮衬老六一把,不胜感激。 至于丫头与我的血脉联系,已在我出发时被切断,日后我的生死,再不与丫头关联,二爷无需担心。 ……” “嫂子、三爷: …… 虽然我离开了,但孩子的命格也已破局,我这个干娘做得不称职,但真心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 “狗五: …… 羽姐姐有事在身,不得不离开,你要好好的,早日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提防被人暗害。 ……” “三娘: …… 很遗憾不能再陪你逛街了,但还有白姨、新月她们陪着你,你不要伤心。 早日忘了二爷吧,你不是说要找美男子么?不要光说不做呀。 ……” “解九: …… 如今你已入道,那心法可自行处置。但万万不可继续向下修习——这方天地限制,若继续下去,会有身死道消的风险。 只是我还有一事拜托你,若日后白姨的孩子也走上这条路,请务必提点着,以免走火入魔。 ……” —————— 实在不知道以阿翎的口吻,给副官、八爷和陈皮的信该怎么落笔,干脆不写,也许之后有灵感了会加进去。反正后面三篇番外就是他们单独的篇章。 今天还有两章。 第52章 张日山番外·此情无期 一九四二.四 白姨生产了,是个姑娘,我代你看了。 很玉雪可爱。 是不是她也知道,自己从前有个很漂亮的小姨,所以才长得这么乖? 我时不时会想到从前佛爷被心魔困扰的时候,我拜托你看看佛爷的状况,看完佛爷后你问我—— 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会怎么办。 我那时回答,我会发信与你联系。 现在才明白,这回答有多么可笑无力。 你当时就已经知道有这一天了,对么? 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问出这个问题的呢? 我实在愚蠢,不够敏锐。 你究竟希望我们与你联系,还是不希望呢? 亦或是, 你也不知道? 羽羽,我很后悔。 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很想你。 一九四二.七 距离你离开长沙已经整整一年。前线战事逐渐吃紧,每日的工作量也直线上升。 但我丝毫不反感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有时甚至会觉得,也许某一天,就这么倒在办公室,或战场上,反倒是一种解脱。 九门在你离开后渐渐又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各有各的事情、各有各的算计。似乎只有你才有那种魔力,能够将所有人都聚在一起。 就像一团缠成一坨的线,一旦剪掉中间那个死结,线自然而然解开,一条绳也同时断成几节。 几乎没有人提起过你。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不是忘记,而是忘不了。 我只在一次偶然中,听见佛爷和夫人谈论过,但很快又戛然而止,仿佛忌讳着这个话题。 这种表现在我、八爷和陈皮面前尤甚。 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一九四五.八 战争终于胜利了。 你在哪里,听说了这件事吗? 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日本人,这是当然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不会喜欢侵略者。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因为军功又升职了,你应该也会为我高兴吧? 但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想向佛爷辞行。 家国大事既已解决,我也该去找你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有些事、有些人,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一九四六.五 八爷走了。 跟你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在长沙的好友只剩下佛爷了。 我最近常常想起从前我们下矿山的时候,那时还不觉得有多珍贵——人生就是如此。 我不是个热爱诗词的人,但这几年,却深刻体会了何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其实还挺羡慕八爷的,孤身一人,想去哪就去哪。 说不定他会比我先找到你。 我知道他对你的心思,只能期望他若真的得偿所愿,能够写信告知我一声,至少我能知道,你仍旧与我在同一个世界上。 你最近在哪里呢? 过得好吗? 身边是否有了其他伙伴? 一九七五.十二 白姨走了。 葬礼是二爷和九爷帮衬着操办的,十分庄重。 念娘哭得很伤心,我走到她近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你知道了,应该也会很伤心吧? 好在你不知道。 世间伤感之事多如牛毛,瞒着你一件是一件。 比起念娘,我更担心黑背老六。 他已经整整几天不吃不喝,满脸胡茬,沉默呆滞。 如果不是念娘,我想他大概已经去了。 一九七六.二 春节刚过,老六就走了。 念娘好像变了个人,表情坚强得多。 或许她也知道自己父亲的心愿吧? 老六和白姨葬在了一起。 我现在倒觉得你不如不回来,免得发现原来漂亮的柳鸢居,如今竟然已经被白布包得严严实实。 不管如何,仍旧希望你安好。 一九九〇.十 八爷回来了,如今和吴老狗一样,住在杭州。 我代佛爷看他,他已经成了个彻头彻尾的老人,皮肤枯黄老皱、连背都佝偻了。 我和佛爷却还是跟以前一样。 这无法不被当成一种悲哀。 我又想起从前在湘西矿山下的经历…… 原来它已经离我这么远了。 我问八爷,找到你了么? 他苦笑摇头。 二〇〇一.六 杭州传来消息,吴老狗走了。 听说葬礼办得很低调。 但不管低不低调,我都不可能过去。 自从那件事过后,佛爷已经跟他们划清界限。 罢了,在此不提。 我只是意识到,那个时代真正结束了。 那个时代的人, 也都散了。 你最近好么? 什么时候回来? 二〇〇二.三 夫人离开了,临走前将新月饭店托付给了我,还说如果再次见到你一定要代替她好好招待。 佛爷变成了从前的黑背老六。 一样地憔悴、一样地颓然。 佛爷痛恨长生,于是在走前见了八爷一面。 从杭州回来后,佛爷就变得跟八爷一样老了。 他将自己关在房间很久,出来后整个人已经萎靡至极点。 我从没见过佛爷这副模样。 他一直念着“后悔”,然而“后悔”什么呢? 年轻的只剩我一个。 夫人已经入殓,表情看上去十分安详。 我又一次参加了葬礼。 二〇〇二.四 佛爷交代了我很多事。 我终于明白,他究竟在后悔什么。 他还把夫人和自己的两只双响环留给了我,说希望我有朝一日能把其中一只亲自交到你手上。 佛爷和夫人从来都没有忘记你。 我也是。 人死灯灭。 这个形容太过生动,只是我这几年已经看惯了。 然而这一次我却不得不流泪。 我的前半辈子,似乎也随着佛爷的离开消散了。 我已经参加过很多次葬礼,如今也轮到自己主持了。 可笑的是,我心中竟然还有一丝侥幸。 还好,还好,这么多次葬礼,没有一次与你有关。 我有时觉得,自己就像个脑袋前吊了根胡萝卜的驴,只要希望还在前方明灭,我就还能提着一口气。 从前真的已经离我远去了,尽管镜子里的自己还是没变,但很多事情也终究不在了。 二〇〇二.十 二爷也离开了。 我赶回长沙。葬礼上的人不多,因为本来活着的人也没几个了。 丫头还跟从前一样年轻,我看着她就忍不住松一口气。 我猜到她不会老一定与你有关,所以只要她还活着,我就觉得找到你的希望又多几分。 只是可怜丫头和二爷伉俪情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丫头似乎表现得还算豁达。 我觉得她也许不会像佛爷和老六一样,随着爱人而去。 这是为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间,我又想到了你。 这种直觉来得毫无道理,就像我一直坚信还能重新见到你一样。 丫头还撑着,也是因为你么? 快回来吧。 快回来吧。 求你。 —————— 还有一章。 第53章 两篇番外 齐铁嘴番外·仙人独行 齐铁嘴病了。 这次的病来的凶险又急迫,张启山和解九几乎为他找遍了全国最好的医生,仍旧没有一丝一毫起色。 “你不是有三不算么?为什么非要破戒呢?”张启山无奈地看着病床上的齐铁嘴,军帽被他托在手上。 “你不懂,咳咳,我必须找到她,咳咳……”齐铁嘴有气无力地摇着头,咳嗽声撕心裂肺。 “那你算到了么?”张启山又问。 “算到了……算到了……咳咳……这是老天给我的惩罚。” 好在三年后,他的病又奇异般地好了。 名震长沙的齐门八算一夜间消失,所有前来求算的人站在原来的小香堂门前,排成了一条寂寞的长龙。 * 西北的群山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算命先生。 这算命先生似乎是南方人,操着一口别扭的北方话,一路算、一路走。 有小孩问:“先生,你要到哪里去?” 算命先生答:“我不知道。” 小孩眼中露出最纯真的嘲笑,疯跑着回家:“娘!这里有个傻子——!” 算命先生苦笑一声,又抬头看看天,拄着小幡,迈向更深处的大山。 * 一望无际的黄沙中,插上了一面八卦小幡。 算命先生脚下一绊,整个人扑进干沙中,他费力地爬起,“呸呸”两声,将干裂嘴唇上粘着的细沙都喷掉。 傍晚冰凉的风将道袍掀起,他回首远望,文明早已消失在身后的无尽沙海中。 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水壶,吝啬地抿了几滴,又宝贝地将东西放回怀里。 站在最高的沙脊上,脚下是无比逼仄的峰巅,眼前是浩荡无垠的金黄。独立于这样的天地之间,再高大的人也成了侏儒;独立于这样的天地之间,再渺小的旗幡也成了巨柱。 算命先生感到一种无言的孤独,在夕阳泼翻的火光中,重新迈步与黄沙厮磨。 * 天池旁有一片漆黑的雷击山谷。 山谷中传出了一阵鬼哭狼嚎。 八卦小幡倒在曾被雷火灼裂的黑土上,其下是土地龟裂、寸草不生的绝境。 算命先生一手紧紧攥着断成两节的红玉凤簪,一手死命地捶打地面,指甲缝里已经塞满泥土和早已干涸的血块。 撕心裂肺的喊声只能惊起偶尔一两只飞鸟。 天池静卧一旁,从高处俯瞰,它就像群山长出的眼睛,淡漠地注视着身旁的表演。 * 伦敦来了个东方人。 这个人沉默寡言,却又穿梭在不少老钱新贵中间。 人们对他很尊敬,都将他奉作座上宾。 但这个人有个奇怪的习惯,总是喜欢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人们觉得他似乎在找什么,又觉得他不像在找什么。 大概比起寻找,这更像是等待。 在无数个教堂钟声和阴雨连绵中,他的脚印已经踩踏过伦敦的每一寸路面。 * 八卦小幡又回到了东方。 杭州小院中, 算命先生将写得快秃了的毛笔放回笔架,他走入院中,在井水的映照下,看见了自己日渐苍老的脸。 他缓缓地、步履蹒跚地走到躺椅旁,再轻轻躺下。 又是一年。 陈皮番外·摆件 道上的人都知道,陈皮有个怪癖——搜集各种狐狸摆件。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垃圾都收,只收九尾狐摆件。 据进过陈皮府中的人传言,陈皮府上到处都是九尾狐摆件,最大的一个足有两米高、三四米宽,通体玉质,是当仁不让的无价之宝。 据说这狐狸摆件是别人送他的。 那人在一次倒斗时惹了陈皮,听说陈皮喜欢九尾狐摆件,就投其所好下血本从国外运了一大块玉石回来,再请了大师仔细雕琢。 陈皮收了摆件,果然没再对这人寻仇,反而对他好言相向。从此只要有人惹了陈皮,为避免杀身之祸,都会花心思送一个狐狸摆件到他府上。 也正因此,陈皮府上的狐狸摆件越来越多,据说大晚上一不留神看去,陈皮府就像是九尾狐饲养园一样。 更奇怪的事情也有,如此多的九尾狐摆件,竟然都是陈皮自己亲自擦拭,从不假手于人。 听陈皮的徒弟说,他们师父每每在擦拭狐狸摆件时,表情都十分专注,仿佛在进行什么宗教仪式一样,虔诚不已。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扰他,轻则被打一顿丢出去,重则丢了性命。 但他从不在任何一个九尾狐摆件面前杀人。 陈皮对九尾狐的痴迷,已经到了一种中毒上瘾的程度。 不止是家中,就连倒斗,他也会在腰间挂上一个九尾狐吊坠,遇到危险时甚至还会对这吊坠祈祷。 不少人都觉得他对九尾狐入魔了。也有人私下戏谑,假如陈皮有一天要娶妻,必然也是娶的九尾狐。 当然,也有聪明人猜测,陈皮之所以这么喜欢九尾狐,是因为一个人。 那个人被尊称一句狐仙。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狐仙就从长沙消失了。 那几年整个九门的势力范围内都被翻了个遍,折腾得不少人苦不堪言。哪怕是九门势力范围外的,也都有人暗地寻找。 只可惜,没人敢去陈皮面前求证。 不止是陈皮,“狐仙”一词,甚至不能在九门中提起。 —————— 明天开启新的旅程,期待瞎子和小哥吧~ 第54章 重逢 “谁?!” 黑瞎子厉喝一声,猛地转头看向营地外的黑暗。 张起灵和他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站起,手都摸上武器,一步一步缓缓靠近声音的来源。 这种黑暗环境中,只有黑瞎子才能看清楚。 越靠近那处树干,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浓。 两人都皱了皱眉。 黑瞎子朝张起灵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两面包抄。 张起灵微微颔首,脚尖转向右侧。 “别动!” 两人同时越过树干,黑瞎子的匕首已经抵上那人脖子。 然而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那人居然对黑瞎子的动作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她受伤了,而且是很重的伤。”黑瞎子将匕首收了起来,“对我们没威胁。” 张起灵的身体微微放松些许,这种环境下,黑瞎子能看见,他却看得不甚清楚。 于是掏出火折子吹燃。 然而下一刻,张起灵突然后退一步,火折子竟然被捏得变形:“是你……!” 他猛地蹲下,双手几乎颤抖着握住那人的肩膀,黑瞎子能看见他的指尖都因用力而泛白。 “醒醒!” “醒醒!” 黑瞎子从没见过张起灵这般无措的模样,可任他怎么摇晃,这女人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先把人背回去。”黑瞎子道。 张起灵这才冷静下来,连忙把人背到背上,几乎是跑着回到营地。 “小哥、黑爷,你们这是掳了个姑娘回来?”营地里一黑脸大汉见两人居然背了个女人回来,脸上就笑得猥琐。 “不想死就闭嘴。”黑瞎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那黑脸大汉。 “老彪,别乱说话,这两位爷的事情我们管不着。”那黑脸男人旁边坐了个干瘦中年人,眼角有一道很长的刀疤。 老彪被那干瘦中年人警告了一句,连忙讪笑:“知道,头儿,我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干瘦中年人没理老彪,而是对黑瞎子道:“黑爷,您看,我们这趟可不好玩,这女人……” 黑瞎子有点不耐烦,他此刻只想弄清楚哑巴在搞什么鬼,于是随口敷衍一句:“代老板,我们带回来的人,自然不用你管。” 代老板得了黑瞎子的保证,也就不再多言,只隐晦地看了一眼张起灵的方向。 黑瞎子撩开帐篷走进去时,张起灵已经将人放到了床上。 他倒了杯水,却在走到床边时僵在原地—— “徐羽?!” 张起灵疑惑地看着他,不自觉重复了一遍:“徐羽?” “你不是认识她么?”黑瞎子一愣,怎么看起来这哑巴像不知道对方名字似的,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她不叫徐羽?” 合着这姑娘给自己的是假名? 张起灵抿唇,没说什么,只是将背包里的伤药都拿了出来。 得了,黑瞎子知道,这是不肯说的意思了。 他喝了口水,眼神却在那苍白肤色暴露出的一瞬间紧缩:“她这是怎么回事?这纹身怎么还会亮?” 说着,黑瞎子并起两指轻轻贴到女人颈边:“靠!这么烫?” 张起灵同样很无助,他手中拿着伤药,却居然不知该如何下手。 等等!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 锁链…… 锁链…… 是那天?! 张起灵的眼前蓦地回想起自己被胥翎推出泗州古城的那天,回想起那道庞大震撼的阵印,以及从地底伸出的、狰狞可怖的青黑色锁链。 双手猛地攥紧,张起灵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 所以…… 所以…… 她是为了救自己,才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装着伤药的瓷瓶竟被握得开裂,碎瓷片全都深深扎进张起灵的手中,而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 麒麟血顺着掌心一滴滴落下,很快就跟伤口上的血融为一体。 “哑巴?” “你怎么了?” “哑巴?” “张起灵!” 黑瞎子不明白自己这老伙计在搞什么幺蛾子,怎么一脸被人杀了全家的表情,还把伤药都撒了。 张起灵终于回神,眼神空茫地看向黑瞎子。 “我问你呢,这纹身怎么回事?你既然跟她认识,应该清楚?喂……说话呀,你怎么这副表情?” 张起灵没有回答黑瞎子的话,那双黑得翻墨的眸子死死盯着锁链纹身,嘴里不自觉喃喃:“我害的……是我害的……” “你说什么?”黑瞎子没听清,他抓狂似的扯了扯头发,又将手背重新贴到胥翎额头上,“糟了,越来越烫,别发呆了,快来给她降温,小心被烧成傻子!” 张起灵终于勉强收回心神,急忙将沾了凉水的帕子放到胥翎额头上,重新拿了瓶伤药撒在伤口上。 这些伤…… 全都是新的。 有人在追杀她。 是当年那批人吗?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她? 两人好不容易忙完,黑瞎子见张起灵又开始发呆,不由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将地上的碎瓷片和染血的垃圾捡起,撩开帐篷走了出去。 “高先生,那女人什么来头,能让这两位这么照顾?”代老板眯起眼看向黑瞎子处理垃圾的方向,低声问身旁一个瘦高男人。 “那女人包得太严实了,看不出来。”高先生摇了摇头,“不过肯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代老板显然跟高先生想到了一处,低声警告周围一圈伙计:“招子都放亮点,别去招惹不该惹的,这两位爷要是发火,谁也救不了你们。” “可她要是妨碍我们的计划怎么办?”老彪问,显然心里还对之前黑瞎子警告他一事怀恨在心。 代老板冷笑一声:“那就另当别论。” 伙计们都对视一眼,全都对代老板的命令心领神会。 代老板满意地扫视一圈,却在回头时对上黑瞎子脸上那意味不明的笑。 他心中一紧,却见对方只是举了举手中的酒壶,顿时又松一口气。 —————— 写这章好卡,不知道为什么。。。 第55章 同行 黑瞎子处理完东西,撩开帐篷正准备进去,却又在看见张起灵那默然守在床边的背影时停住了。 他无奈地喝了口酒,重新将门帘放下,干脆回到篝火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面前的火堆。 算了,别进去了,守夜吧。 他想着,又喝了口酒。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哑巴情绪波动这么大。 所以哑巴从前一定认识徐羽,而且这两人交情肯定不浅。 等等…… 从前? 黑瞎子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徐羽的时候,她一点变化都没有。 接近八年的时间,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没有变化? 还是说因为面纱的缘故看不出来? 可她为什么要一直蒙着面纱? 是了,似乎有人在追杀她? 那又为什么要追杀她? 她跟哑巴又是怎么认识的? 她和哑巴是什么关系? 她身上的纹身又是怎么回事?跟哑巴有关么? 还有她的血,为什么会有那种作用,她的愈合力为什么这么强? 越来越多的疑问浮上心头,黑瞎子突然对帐篷里的人生起了一种浓厚的兴趣,有点想立刻就弄清楚一切问题。 …… 张起灵出神地守在胥翎身边,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面——也许是自己找到的,也许是偶然遇见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面时,她居然又受了这么重的伤。 似乎从自己回到本家后,她和自己的两次重逢都显得不那么愉快。 目光落到面前人的伤口上,张起灵只觉一股躁火喧嚣着席卷大脑,烧得心肝脾肺都灼痛起来,烧得喉头舌根都干辣起来,他恨不得提刀冲到那群人面前,杀得所有人肝胆俱裂,杀得他们全都跪在她面前,忏悔一生! 然而很快,那股躁火又被强压下去,他闭眼深吸口气,熟悉的冷静和麻木重新占据上风。 只是他知道,这次不一样。 疯狂从来只能被压制,绝无可能被消弭。 …… 缚灵锁带来的疼痛终于减轻,胥翎隐约想起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人背到了某个地方,于是一下睁开眼。 “……小官?” 她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遇到的人居然是小官,倒也难怪昨晚那么放心地晕了过去,想来是气味熟悉的缘故。 小官的样子与她记忆中的少年已经有了不小的出入,身量更高,脸型更加瘦削,只是这些变化在他天翻地覆的气质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他似乎……比从前更加孤寂了。 胥翎说不上来自己心中是什么感受,或许是心疼,又或许是愧疚,总之各种滋味掺杂在一起,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但她又有什么立场愧疚或心疼呢? 她自己的人生都是一团糟,她也不过是贸然闯入这个世界的旅客,她连自己的问题都没有解决,她无足轻重。 反正都要走了。 听见胥翎的声音,张起灵瞬间转过身,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音竟然干涩到颤抖:“你……醒了。” 迎着张起灵的眼神,胥翎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回答。 她要解释当年在泗州古城中发生的事情么? 要解释自己为什么出来了却不去找他么? 要解释这几年自己都在做些什么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想说。 于是帐篷内又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张起灵一眨不眨地盯着胥翎,同样不开口。 好在这时帐篷突然被掀开,黑瞎子见里面的人下了床,笑道:“哟,醒了?” 胥翎看向黑瞎子,眼中闪过一抹讶异:“瞎子?” 黑瞎子满意勾唇,将手中的水壶随手放在一边:“不错嘛,还记得黑爷。” 胥翎感到一点无奈,这人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着调。 不过…… 他似乎也没有变老。 身体被改造过? 这时黑瞎子给张起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说。 张起灵明白,只是转头对胥翎道:“我回来之前,你哪都不要去。” 语气很平淡,可对方眼中隐忍的偏执却让胥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得到对方保证,张起灵才跟着黑瞎子走出帐篷,却在离开前又看了胥翎一眼。 他绝对、绝对不能再把人弄丢了。 他会疯的。 “诶诶!就在这里呗,还走什么?”黑瞎子不解地看着张起灵,明明他们已经距离帐篷不近了,怎么还要往远处走。 张起灵没说话,只闷头又走了一会,找了个能清楚看见帐篷的地方停下,他的声音很低:“她能听见。” 见张起灵根本没把心思放到自己身上,黑瞎子一阵无奈,又只能配合:“听力这么好?” “算了,不说这个,我是想问你,她怎么办?” 张起灵仍旧紧紧盯着帐篷:“一起。” 黑瞎子不懂张起灵为什么这么执着,道:“那她能同意么?我们可是……” “她本来也要去瑶池仙殿。” “你怎么知道?” “昨晚她的背包倒了,地图摊出来了。” 黑瞎子叹了口气:“行吧,那你照顾好人,代老板那边我来解决。” 张起灵颔首,又重新向帐篷走去。 黑瞎子留在外面与代老板解释,张起灵一进帐篷就看见胥翎在收拾东西。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将人的手腕抓住:“你要走?” 胥翎皱了皱眉,张起灵的力气实在不小。 她不想过多解释什么,只道:“我有我自己的事情。” 张起灵抓得更紧了,胥翎的手腕几乎被勒出一圈红痕:“跟我一起,我也要去瑶池仙殿。” 胥翎一愣:“你怎么知道?” 谁知张起灵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是垂眸:“你果然是去那里。” 胥翎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诈了,但她仍然不想说什么,天枢宗和自己的事情毕竟与此界人无关,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果这个东西轻易不能沾染。 况且她也担心自己留下会给张起灵带来麻烦,万一天枢宗什么时候又追上来了该怎么办? “放手,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张起灵猛地抬起头,眼眶都因为急切变得微红,语气中几乎带上一丝恳求:“你又要抛下我,一个人走?” 这样脆弱的神色仿佛让胥翎看到了从前雨夜下受伤的少年,她闭眼深吸口气,将心中的不忍压下,眼神变得冰冷:“小官,放手。” 张起灵仍旧执拗着紧紧抓住胥翎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能把人的骨头捏碎。 胥翎偏头不去看他,手臂微微一旋,便将手腕挣脱出,她一把提起背包,往帐篷外走。 “你要走可以,我陪你一起。” 张起灵的声音成功让她再次顿住,胥翎无可奈何地转身问:“为什么?” 为什么? 张起灵几乎要笑出来。 她当然不知道为什么。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些年为了找她都付出过什么。 她当然不知道,每次失魂症发作时,自己有多么希望她陪伴在身边。 就像从前一样。 他与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除了她。 “没有为什么。” 他如是说。只是沉默地将所有难捱的日子都吞进腹中。 第56章 峡谷 胥翎终于还是留了下来。 一群人围着篝火的余烬吃早饭,不少伙计都或好奇或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对面那个戴着面纱的神秘女人。 只是没有人敢开口挑衅。 一是这女人衣着不凡,衣饰布料全都绣工精美、品质绝佳,看得出背景煊赫;二是张起灵和黑瞎子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特别是张起灵,他几乎已经将所有人忽略,目光中只有这个女人。 胥翎坐在一旁,没有进食。 身旁黑瞎子递给她的食物都被张起灵还了回去。 “她不吃这些。” 说完,便将自己摘的水果都装进包里。他知道胥翎几乎不吃东西,也知道她不会在外人面前摘下面纱。 这里海拔较高,清晨气温很低,隔着热水壶冒起的朦胧水汽,向前远眺,万山载雪,直伸天际。 猎猎旭日染红雪顶,云雾缭绕中,眼前水汽与雪线上高天风流吹起的白烟氤氲至一处。一连串磅礴伟大的隆起,蓦地在星球这一侧,冷然露出一角。 人类已渺小到不足以被忽略。 “走吧。”黑瞎子起身。 代老板找来的行进路线与胥翎的地图倒是有不少相似之处,只是胥翎因为个人原因,常常不按地图走,多是凭借真身在林中抄近路。 一连爬坡下坎一个时辰,黑瞎子示意所有人都停下来休息一会。 “还剩多远?”代老板问高先生。 “还有三座山。”高先生道。 代老板看了看时间,似乎有点不耐烦:“那还要走多久?” “保守估计三天,快则两天。” “没有近路?”代老板不知想到什么,皱眉问。 “近路当然有,只是要穿过这面峭壁。”高先生伸手扶了扶眼镜。 “那就走这条路。”代老板当即拍板,转头看向黑瞎子,“黑爷,劳烦你带我们走峭壁那边。” 黑瞎子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就对代老板笑:“代老板,你确定么?那条路可不好走啊,不如看看天儿?” 代老板当然明白黑瞎子的意思,但他根本不在意,只想快点赶到地方,于是挥手道:“就走那边。” 黑瞎子又笑:“想走那边也可以,代老板你要不先结一半尾款?” 代老板心中冷笑,暗骂黑瞎子坐地起价,但碍于自己还需对方开路,不好将人得罪,只得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成色种水都极好的玉牌扔过去:“现金不够,先用这个抵。” 黑瞎子立刻接住玉牌,笑眯眯地答应下来:“老板大气,就按你说的办。” 说是有路,实际上只是峭壁下v形谷中的一条河流,顺着河流走虽然能避免上山下山绕一圈,但这v形谷实在陡峭险峻,胥翎看了一眼天色,知道很可能下雨,这时候走峡谷绝不是个好选择。 只是她也想早日到达瑶池仙殿,况且她也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因此也就不说。 张起灵就坐在旁边,盯着胥翎发呆。 胥翎被看得不自在,于是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张起灵,意思是“有什么问题?”。 张起灵回神,嘴角牵起一个弧度很微小的笑,轻轻摇头。 “休息好了就走吧,再拖就不合适了。”黑瞎子站在张起灵背后撇了撇嘴,实在看不下去,干脆出声提醒。 一行人又都站起来,老彪在代老板的授意下走在前面跟瞎子一起开路。 高先生走在后面,被好几个伙计保护着,他给代老板使了个眼色。 代老板心领神会,快步走到胥翎身边,状似不经意地问:“妹子怎么称呼?” 胥翎不答,她跟这些人本就没有任何关系,没必要临走了再认识几个陌生人。 代老板见胥翎根本不理自己,心中更是不爽,只是还隐忍着:“妹子,开开金口呗,咱遇到也算个缘分不是?这前面的路可不好走,你能行么?” 胥翎仍旧没看他,只是道:“不劳你费心。” 代老板见胥翎态度如此,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他身后一个伙计更是直接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抓胥翎的肩:“你这小娘皮怎么回事?我们老板跟你说话……啊!” 伙计的手甚至还没碰到胥翎,张起灵就已经上前一步,右手抓住那伙计的小臂,利落一扭,伙计顿时痛呼一声,手臂脱臼。 “离她远点。” 张起灵冷冷地俯视着伙计,那伙计竟然在这种眼神下打了个哆嗦。 代老板的表情更加难看了,只是显然忌惮着张起灵,只能不甘心对伙计道:“王三,道歉。” 王三狰狞着脸,一面是因为痛,一面是因为怨恨,心不甘情不愿对张起灵道:“不、不好意思!” 张起灵还是没放手,反而将胳膊扭得更紧。 王三又是一声惨叫,额头上已经开始冒虚汗。 代老板咬牙骂道:“蠢货!让你给这妹子道歉!” 王三已经疼得眼冒金星,只能又连忙对胥翎道:“对、对不起!” 胥翎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张起灵这才松手。 王三几乎是立刻就捂着胳膊蹲下身,脸色十分惨白。 黑瞎子就站在不远处笑看着,隔着墨镜的遮挡,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见王三重新站起来,黑瞎子才“啧”了声,心说没戏看了,对所有人道:“行了,别耽搁了,马上就进峡谷了。” 这一次没人再说话,整个队伍十分安静,行进速度也提高不少。 耳边逐渐传来泠泠水声,走出一片云杉林,眼前顿时开阔不少。 两侧峭壁逼夹下,原本欢脱跳跃的汩汩河流被驯服成一条玻璃缎带,柔顺地铺展在河床中,映照着左右山腰上的烟岚缈缈。 越往上看,视野越开阔,两面崖峰被拨展得越来越宽,直至撑出满眼干净到圣洁的蓝天。 在这样气韵神奇的地方,人的神经都不免放松许多,队伍中的气氛缓和不少,时不时有人跑到溪边洗把脸。 只是黑瞎子的神情却越来越严肃。 果然走了不到一半,天色就彻底黑沉下来,两侧的峭壁崖峰也在这时变得狰狞压迫,很快,一滴雨水落到他的掌心。 “下雨了,必须快点出去。” 第57章 滑坡 一开始,好些人还没当回事,只是雨很快就大了,渐渐地,整个视野都成了雨幕,眼睛都很难睁开,水珠急打在脸上,甚至有点刺痛。 “快走!不能长时间留在峡谷!” 黑瞎子转身喊了一句,声音却被雨势打得七零八落,很难听清楚。 “小心。”张起灵直接迈步至胥翎身前开路。 雨越大风越狂、风越狂雨越大,所有人都已经被浇得湿透,狂风裹挟下,衣服冰得刺骨。 “我的包——!” 不知道是谁惊呼一声,一个背包居然被风生生吹跑,很快砸入急流中,里面各种干粮装备被冲出,顺着河流打着旋儿快速向下游漂走。 那人急得想跳进河中,又被黑瞎子抓住,因着风雨的缘故,说话只能靠吼:“别找了,跳进去就是自杀!” “行了,快走!”代老板也喝了一声,所有人继续顶着雨艰难往前。 暴雨如注,水面涨得飞快,没过多久就没过众人的脚踝,两侧山崖的溪流也早就漫过既定轨道,几乎连成一片瀑布。 “快点!这下面太窄了,涨水很快!”高先生被老彪扶着,催促后面的伙计。 水面越涨越高,众人不得不往峭壁边靠。河流已经变成汪洋,被打落的树叶在其上不断翻卷、漂流。峡谷内水汽也越来越重,视野更加受阻,湿冷阴寒无比。 天地间充斥着磅礴雨声,胥翎的听力严重被干扰,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于是抬头看向上方的峭壁—— 狐狸眼猛地睁大,她当即喝道:“快跑——!” 张起灵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拉住胥翎的手就往前跑。 黑瞎子同样反应很快,也大喊一声:“往前跑!” 刚开始,好几个伙计都还愣着,但很快就有一小块石头砸到一人的头上,老彪脸色大变:“滑坡!跑!” 听到是“滑坡”,伙计们全都一震,紧接着就不要命地往前跑。 预想中最坏的情况果然发生,几乎在后面人抬脚的瞬间,所有人都听到一声“轰隆”。 下一秒,庞大无比的山崖就蓦地往下一沉,无数乱石泥沙一下就滑进峡谷,山体崩塌的沉闷声响在这滂沱大雨中更显可怖。 峡谷没有地方可以避险,所有人有且只有一个选择——跑。没有人敢回头看,全都亡命朝前跑。 山体崩塌几乎紧随其后,跑得慢的随时都有可能被活埋。 黑瞎子瞟了一眼身旁河流的颜色,原本清澈的水色已经昏黄浑浊一片,他暗道不好,滑坡加上泥石流,这可真是生死时速。 身后山体崩塌声越来越近,黑瞎子一边心想自己莫不是真要交代在这里,一边看了看前方已经变成胥翎拉着张起灵跑的背影,暗骂两人没良心。 “这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脱力时,胥翎突然站在前方朝黑瞎子招了招手,然后就带着张起灵钻入侧面消失了。 黑瞎子大喜,看来前面有个“岔路”,有救了。 很快,黑瞎子也钻进“岔道”,发现面前这竟是像个三角一样的山间盆地,由窄至宽,显然不用再担心滑坡、泥石流了。 几人又等了一会,身后再没有人跟上,代老板数了数人头,才发现自己的人手几乎折损了超过一半。 也就老彪、高先生、他自己和另外两个伙计还活着,其他的例如王三等人都已经被滑坡和泥石流活埋了。 代老板的脸色很差,一想到是自己非要走这条路,又不好发作,最后也只能寄希望于剩下的几个人争气点。 只是这女人……果真不是个简单角色。 代老板和高先生对视一眼,两人均想到一处—— 能够在黑瞎子和张起灵之前先发现危险,必然有其过人之处,看来还得留着。 经过一路狂奔,所有人的体力都已耗尽,黑瞎子看了看天色,干脆就近找了个山洞,让所有人休息,明天再继续赶路。 雨仍旧很大,天黑得比以往要早得多。 这里是天山山脉中的一个小型山间盆地,海拔不算低,昼夜温差较大,如果晚上没有火堆取暖,不仅会有野兽到访的风险,人更可能失温。 “天马上就黑透了,必须出去找点干柴。”黑瞎子看着几人道。 代老板点头:“老彪、小孙、牛大,你们也去,跟着黑爷。” 老彪和两伙计点头。黑瞎子看了一眼张起灵和胥翎,吹了声口哨,走出山洞。 山洞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洞外的呼啸风声和滂沱雨声,天地都在狂风暴雨中溶成一处,原始丛林也摇撼成一片浑浊的浅绿深青。 过了不知道多久,代老板想到刚才的事情,又起了试探的心思,于是笑着问胥翎:“妹子,说起来刚才是你第一个发出警告,你是怎么发现的?” 胥翎皱眉,她不喜欢这几个人,不仅没有边界感还很虚伪,只淡淡开口:“声音。” 代老板和高先生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惊讶和忌惮,这雨声如此大,竟然还能听见异常响动,想必五感一定异于常人。 “妹子好本事,这次算我们几个承了你的人情,这次事情结束后,我一定好好回报一番。” “不必。” 代老板像是没感觉出胥翎的不喜一样,哈哈一笑:“姑娘家,确实腼腆些,你说是吧,高先生?” 高先生顺着接过话头:“不错,不过我们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该感谢的还是要感谢。” 胥翎没回答,她已经有点烦躁。 见胥翎根本不理,代老板心中戾气更生,眼中隐约流露出凶光,却还是装得亲切自然:“不知妹子哪里人?又为什么要去瑶池仙殿?那地方可不好玩,莫不是有所求?” 胥翎仍旧不开口,干脆闭上眼睛打坐。 见此代老板只觉脸上挂不住,但抬眼又与面无表情的张起灵对视上了,他只好干笑两声:“估计大家都累了,那就休息一会、休息一会。”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天色已经很暗,外面漆黑一片,从洞口看出去,宛如狰狞巨兽的血盆大口。 “轰隆……” “轰隆隆……” 洞内忽然一阵白亮,紧接着,耳边就是一声炸雷。 “打雷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代老板走到洞口看了一眼,又很快走了回来,心中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58章 雷暴 高先生靠在洞壁上闭眼捏了几下鼻梁:“雨太大了,干柴不好找,肯定会花点时间。” 代老板搓了搓手,温度降得很快,湿邪水汽又直钻骨头,他只能勉强将衣服裹得紧些,心知这种天气是不可能出去找人的。 张起灵捏了捏胥翎的手。 胥翎疑惑抬眼看他。 “冷么?” 胥翎摇头,说实在的,这种温度还没有她的体温低。 “我不冷,你呢?” 张起灵也摇头:“我没事。” 说话的声音很低,但还是被代老板和高先生听见了,两人心中不由更加冒火,暗骂小年轻谈恋爱孤立全世界。 又是一道闪电,山洞亮得刺眼,白光过后,轰隆声震耳欲聋,胥翎甚至能看到,在洞外盆地另一边低矮翻涌的雷云和道道霹雳。 她有点担心,于是看着张起灵:“要不要出去找他?” 张起灵知道这是在说瞎子,心中居然有一丝不舒服,他清楚瞎子的本事,不可能这点问题就把人难住,道:“不用管他。” 雷声滚滚中,不知道等了多久,代老板和高先生甚至都已经冷得发抖,黑瞎子终于冒雨走了进来,手中还拎着一个人。老彪紧随其后。 代老板看见竟然只有老彪和小孙回来,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更加明显,赶忙问:“小孙,牛大呢?他怎么没回来?” 黑瞎子听见代老板的话,短促一笑:“你问他啊?那可拉倒吧,这孩子被吓傻了。” 老彪将包着干柴的油布打开,又把干柴堆到中间,语气中还留有后怕:“老、老板,牛大死了。” 代老板看着黑瞎子的笑容,心中不免打了个寒颤,更加感觉这人有病,咬牙问老彪:“发生什么了?” “被雷劈了,这雷实在太骇人了!”老彪想到刚才的经历,没忍住竟然打了个哆嗦。 黑瞎子将点燃的火折子放到柴堆边:“要不是黑爷我手快,你这几个伙计都会折在外面。” 说罢,脱下已经被完全打湿的皮衣,只穿着黑色背心坐到火堆边,笑着感叹一句:“爽啊!” 特么的,代老板被气得不轻,暗骂神经病,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旁边还在发愣的小孙,吼道:“别傻了,人都已经死了,过来烤火,别一会又死一个。” 小孙还是没反应,黑瞎子叹了口气,干脆将人提到火堆边:“估计一天死里逃生两回,精神崩溃了。” 而后又笑着摇头:“啧,就这心理素质,还倒什么斗啊。” 代老板被说得脸上下不来,只能脸色阴沉地坐到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彪也没说话了,气温实在太冷,人的体力流失得很快。 又是一道闪电,比刚才更加白亮,简直如同太阳光一样将整个盆地照亮—— “轰隆……!” 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雷声炸响,那声音经过耳膜时,简直让人觉得雷云就摩擦着头皮翻滚。 张起灵的眼中带上一丝隐忧,黑瞎子也看向他,显然两人都发现了这雷云在一点点朝山洞外的上空逼近。 雷电强度越来越大,一次比一次猛烈,不远处甚至能够听见树木被雷劈断倒下的声音。 “轰隆……!” “砰!” 雷声再次响起,连着两棵树被劈倒,竟然将山洞口堵住了。 代老板先是一惊,后又放松下来:“这树倒得正好,为我们遮风挡雨,也算死后做出贡献了。” 黑瞎子笑了笑,没说话。 “老板说得对。”气氛实在尴尬,老彪只能当个捧哏。 见除了老彪外,没人理自己,代老板深吸口气,总也不是第一次被无视了,勉强算是习惯了。 洞外又是一道白光,张起灵突然睁大眼睛—— “不好!出去!” 他猛地拉着胥翎站了起来,两人身形一闪就靠到了另一侧的洞壁上。 “靠,球形闪电!” 黑瞎子虽然还是笑着,但身体已经紧绷起来。 “所有人慢慢移动过来,动作一定要慢!” 球形闪电已经穿过两棵倒木的缝隙,钻进山洞。 几人被吓得腿软,也顾不上骂倒霉了,全都紧贴着洞壁,一步一步慢慢朝洞口靠近。 代老板的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手脚都几乎木僵。 倒是那小孙,虽然也被吓得脸色惨白,但似乎这一吓反而将精神给他吓了回来,勉强算是镇定地靠着洞壁往外挪。 那球形闪电因为山洞内空气流通的缘故,飘得很慢,几乎是人走一步它飘一步,七人一球像是在沿着擂台边缘绕圈对峙一样。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团白光,哪怕视野都已经被强光刺激得变得暗蓝,仍旧连眼都不敢眨。 黑瞎子用匕首撬了半天,抵在洞口的树干终于松动几分,他猛地一脚踹出,大喝一声:“快走!” 洞外狂暴的风雨和气流一下涌入,球形闪电在原地一闪,迅疾地朝几人飘来! 几乎是瞬间,小孙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一步跨到张起灵和胥翎之前,一下将胥翎推向洞内! “胥翎——!” 张起灵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往回冲! “该死!” 黑瞎子暗骂一声,同时将手中的外套奋力往洞内一扔! 眼前白光一闪,那球形闪电在即将碰到胥翎时竟然被外套飞出带起的气流重新引向洞内。 胥翎反应过来,拉着张起灵就闪身退出山洞! 一道刺目的白炽,耳边“轰”地失聪,眼睛也同时失明。 待视力恢复后,山洞内只剩下单调到极致的黑白两色。 张起灵拉着胥翎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人,瓢泼大雨已经将他的头发都淋成一绺一绺,水珠挂在睫毛上,很快滴入眼眶,可他仍旧连眼都不敢眨。 “我没事。” 胥翎摸了摸他那张满是雨水的脸,表示安抚。 张起灵伸手将脸上的手抓住,手中的温度比雨水更凉,却让他的心脏渐渐回温。 黑瞎子看不下去了,直接上前将张起灵的手拍掉:“行了啊,哑巴,事情还没完呢。” 说着,吊儿郎当地站在胥翎身边,嘴角仍旧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高先生从惊吓中清醒过来,给代老板递了个眼神。 经过这一天的相处,没人看不出胥翎和张起灵、黑瞎子关系匪浅,他们如果不想“半道崩殂”,必须给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代老板会意,脸色阴沉地转头看向小孙。 小孙拔腿就想跑。 代老板一下将人的头发抓住,下一刻匕首就捅入心脏。 喷涌而出的鲜血很快就被雨水冲了个干净。 小孙的脸上还凝固着一副不甘的表情。 代老板将尸体拖到胥翎三人面前,将匕首拔出来,随意插回腰间:“不好意思妹子,这次是我的人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胥翎垂眸看着小孙的尸体,没说什么,她忽略掉耳边的嘈杂雨声,声音在风雨中飘渺不定:“回山洞吧。” 代老板没听清,于是看向黑瞎子。 “她说,行了,没事了,回去吧。”黑瞎子笑道。 代老板也咧嘴笑起来:“妹子大气,这次是我对不住你,完事儿给你补偿。” “行了,高先生、老彪,咱回去吧!” 第59章 鹿鸣 经过一连几次惊心动魄,接下来的路终于好走许多。 翻过马牙山,身后是浩瀚的原始丛林,面前是宁谧的天山天池,脚下是柔韧的高山灌丛,远方是威严的万重群山。 天地以极致的包容和韵律赋予了视野中从绀宇到月白的渐变,天光云影在碧湖上闪耀,冷杉针叶在云雾中朦胧,雄伟与柔和转换得无比玄妙。 “终于到了!”老彪累得喘气,干脆一屁股就地坐下。 “休息一会吧,”代老板也爬得够呛,喘着气对黑瞎子道,“恢复好体力再找入口。” 黑瞎子当然乐得轻松,笑着答应:“没问题。” 说完又看向张起灵和胥翎:“坐下休息会吧,两个神仙?” 胥翎没理他,她出神地远眺着面前的自然风光,略微凛冽的山风吹在脸上,她却几乎没眨过眼。 也许这是自己在此界的最后几日了。 有些缘分也到了离别的时候。 见胥翎没坐,张起灵干脆也陪她站在身边,只是沉默着。 胥翎看了张起灵一眼,张了张嘴,最终又什么也没说。 罢了,时间会抹去一切。 “怎么了?” “没事。”胥翎摇头。 张起灵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揪心的预感,这种感觉让他不得不再次确认:“真的没事?” 胥翎笑了笑,只是这笑隐于面纱下:“没事。” 看着面前柔和些许的眼睛,张起灵仍旧感到惶恐,这种感觉来得毫无征兆,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溺在深海的旅人。 “啧。” 黑瞎子看得摇头,随手折了根草茎叼在嘴里。 老彪从兜里掏了根烟,正准备点。 “走远点。”黑瞎子朝远处扬了扬下巴,对老彪道。 “什么?” 代老板一巴掌扇在老彪的后脑勺上:“让你过去抽,那妹子闻不得烟味!” 老彪被扇得一抖,连忙往旁边走。 见老彪已经走远,代老板也和高先生开始聊天:“高先生,传说西王母在瑶池仙殿举行蟠桃宴,可我看这里也没有蟠桃树?” 高先生摇头:“传说不可尽信,按道理这里并不是西王母国的遗址,瑶池仙殿很可能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个用来举行宴会的地方。” “不是西王母国的遗址?那西王母国在哪里?”代老板问。 高先生想了想:“不知道确切地点,但根据史料记载,应该在塔木陀中。” 代老板挑眉:“那岂不是离这里还有些距离。” “不错。” “既然这样,我们的消息不会出问题吧?会不会在这里扑空?”代老板明显有点不放心。 “放心吧,”黑瞎子懒散地靠在树干上,“你的资料我看过,没问题。” 他突然又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只是不能保证那里真的是仙殿。” 代老板被黑瞎子笑得发毛,内心愈发觉得自己请了个神经病,干脆闭嘴不说话了。 “得了,”黑瞎子站起来随意地拍了拍手,“干活吧。” 他拿出背包里的地图看了看,伸手指向天池旁的一座山:“那里。” 众人又走进原始丛林中,好在这里气温低,毒虫蛇蚁并不多,赶路勉强算是方便。 四周高山上的季节性积雪融水都顺着山势流入天池中,天高气爽、清泉漱石,倒是别有野趣。 胥翎的耳朵动了动,她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鹿鸣。 张起灵对她的反应很敏感,当下就看了过来。 胥翎摇摇头,没说话。 “这山上的水里居然没有鱼?” 老彪在前面开路,本想看看能不能抓条鱼,结果一连经过几条溪流,连个鱼卵都没看见。 “都小心点,有古怪。”黑瞎子显然也发现了溪流中的异常,当即提醒道。 高先生看了看已经走过的几条溪流:“的确不同寻常,如果只是一条溪中没有鱼就算了,怎么这里的水里都没有?而且我总觉得这山上的溪流多得不正常。” 代老板道:“会不会是这个水有问题,鱼都活不下来?” 黑瞎子用手指沾水舔了舔,挑眉道:“水没问题,水质好得很。” “那是什么原因?”高先生愈发觉得古怪,表情也严肃起来。 胥翎在这时突然开口:“有鹿鸣。” “鹿鸣?我怎么没听到?”老彪问。 黑瞎子笑道:“在她面前,我们跟聋子没区别。” 高先生看向胥翎:“小姐,你是说这周围有鹿吗?” “有鹿好啊,晚上可以吃烤鹿肉啊!”还没等胥翎开口,老彪就抢先道,“这段时间老子的嘴都淡出鸟了!” 代老板没理老彪,他总觉得胥翎不会无的放矢。 果然就听见她说:“只是有鹿鸣,但有没有鹿我不确定。” 修真界有许多放在此界能被评价为奇怪的兽类,自从见过界碑后,她就不再简单地下结论了——也许此界也有一些奇异。 “有鹿鸣怎么会没鹿?鹿鸣不就是鹿叫吗?鹿叫不就是有鹿吗?”老彪搞不懂面前这群人在搞什么鬼。 “那鹦鹉还会说人话,你是鹦鹉吗?蠢货!”代老板实在看不下去,破口大骂。 “哦、哦。”老彪被代老板骂了,一时也不敢继续插嘴。 “也不知道这鹿鸣跟水里没鱼有没有联系,”高先生道,“现在既然还没遇到,就先赶路吧。” 然而没走几步,几人都听到了几声鹿鸣,声音离这里有些距离,所以不大。 黑瞎子眯眼笑了笑:“这‘鹿’追过来了。” “要继续走么?”高先生问黑瞎子。 黑瞎子点头:“走,当然走。” 说罢又看向胥翎:“麻烦你多注意一下。” 胥翎点头。 又走了不过百米,胥翎的耳朵动了动:“有很多东西飞过来了。” “什么……野鸡?”代老板正准备问,就也听到一声扇翅膀的声音,而后几人背后的树梢上就落下一只火红色的“野鸡”。 “野鸡好啊,吃不了鹿也能吃野鸡啊!”老彪大喜。 高先生无奈道:“你不觉得它跟野鸡长得有点不一样么?” “哪里不一样?”老彪正疑惑着,又突然自己发现了问题,“这鸡没有鸡冠!它的爪子怎么跟鹰爪一样?” “这不是鸡,”瞎子此刻虽然还笑着,但语气已经郑重很多,“我们恐怕遇到麻烦了。” 第60章 胜遇 话音刚落,树冠又“簌簌”抖动起来,身后密林中突然出现不下百只火红色的“野鸡”,那眼睛幽绿得瘆人。 “靠!这么多?”代老板大骂。 “它们的首领也来了。”高先生紧紧盯着远处那只体积最大的“野鸡”,慢慢向黑瞎子的方向后退。 “呦——!” 一声尖锐高亢的鹿鸣发出,火红色的“野鸡”全都振翅升空,向几人的方向俯冲! “我靠!野鸡还会鹿叫?!”老彪惊得呆在原地。 “别傻了,跑!”黑瞎子看了一眼已经被完全遮蔽成一片火海的天空,大吼一声就往前跑。 代老板和老彪这才清醒过来,拔腿就跑! “呦呦——!” 又是好几声鹿鸣,火红色“野鸡”目露凶光,俯冲速度极快,一路撞断不少树枝。 黑瞎子干脆掏出盒子炮,边跑边射击,那些“野鸡”也不知道是饿狠了还是本就凶残,看到同伴被击落也毫不退缩。 “他娘的!这些是什么怪物?!”代老板也掏出盒子炮,千钧一发之际射中一只即将抓住他的“野鸡”。 “赤羽、食鱼、其声如鹿,是胜遇!” 高先生的体力是几人中最差的,此刻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全凭意志力狂奔。 “胜遇?这什么死鸟,没听过!”老彪放了一发盒子炮,左手拿着匕首将抓到面前的锋利爪子挡住,大骂,“这特娘的太凶了!” “山海经里记录的东西,”黑瞎子的枪法很准,基本上一枪一个,他此刻居然还在笑,“鱼都被它们吃完了,该吃人了。” 高先生已经累得几乎跑不动,全靠代老板和老彪把他拉着,代老板再次勉强挡住胜遇的爪子,手臂上被抓了一道极长的血痕:“黑爷,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 密密麻麻的胜遇不停向下俯冲,耳边全是喧嚣的鹿鸣,双拳难敌四手,代老板三人身上都挂了彩。 这种情况下,如果胥翎使用风灵弓是能最快解决问题的,但她不想在那三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能力,因此只是一直用着匕首。 “啊——!” 一声尖叫,老彪一个不察被胜遇抓上半空,尖利的爪子已经嵌进他的肩膀,鲜血一下就浸了出来。 张起灵见此,干脆将匕首一扔,黑色刀刃精准地扎进胜遇的脖颈,那鸟吃痛,立刻就松了爪子。 老彪一下就从半空落进林子,身体一连压断好几根树枝,磕磕绊绊地摔在地上。 黑瞎子此刻已经找到路,喝道:“这边!” 众人连忙跟上,这次换胥翎和张起灵断后,老彪捂着流血的肩膀一瘸一拐还跑得飞快。 一口气冲出山谷,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面前竟是一处悬崖。 “你带的什么路?让我们送死吗?”老彪因为受伤疼痛难忍,所以语气很冲。 黑瞎子没理他,只是对代老板笑道:“代老板,我可是按照地图走的,面前这个是陨石坑。” 代老板眯了眯眼:“你确定?” “我做事,一向靠谱。”黑瞎子挑眉就笑。 “胥翎!” 就在这边几人犹豫时,就听张起灵一声大喊,黑瞎子眼前一花,队伍中哪里还有胥翎的身影? 张起灵几乎同时也抓着藤蔓滑了下去。 “靠,两个不要命的主。”黑瞎子无奈吐槽,快速将背包里的索降绳拿出来固定好,对代老板三人道,“赶紧下去吧,地方没错。” 说完,人就一下滑了下去。 “他……” 老彪还想说什么,却被代老板打断了:“他什么他,快下去,那些怪鸟都追过来了!” 老彪回头一看,果然见不远处的天上一片火红,吓得脸都白了,迅速将绳子翻出来,也不顾身体的疼痛,赶紧往下降。 几人落在谷底,见那群火红色的怪鸟在顶上盘旋几圈后就飞走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要掉以轻心,越是要到目的地越要小心。”高先生提醒道。 几人紧赶慢赶,终于追上胥翎和张起灵。 代老板心中不满,心说我雇你来是找气受的?但一想到刚才对方还是遵守职责救了老彪,又不好意思说什么,而且本来也是自己求人来当倒斗顾问的,又不是请的保镖。 想到这,代老板还是只能勉强把气忍了,等出去后再翻脸,至于尾款,呵呵。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人。 还有那个女人,代老板走在后面,脸色阴沉,如果敢跟自己抢东西,别怪他辣手摧花。 一边想着,就听到高先生喊了句:“到了!” 代老板抬头一看,密林中竟然突兀地出现了一道向下的、极长的石梯。 阶梯两旁还立着两排石柱,石柱上长着不少青苔,隐约间能看见其上似乎有浮雕。 胥翎拿着匕首将浮雕上的青苔刮下,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刚才的奔逃实在太累,老彪干脆坐到一边给自己包扎,反正他也看不懂。 高先生也直接坐到地上,还有点喘气:“这、这浮雕画的是西王母实验长生药的过程。” “不错,”黑瞎子点头,“这只是她千百次实验中的一次,也不知道成功没有。” 说着又用匕首将后面遮住浮雕的青苔全都刮了下去。 “看来她失败了,”高先生看向后面的浮雕,“被实验的人变成了怪物。” “啧啧,这人太惨了,”代老板看着浮雕上的怪物,“长得跟个破布袋子一样,居然有六只脚、四个翅膀,连脸都没了。” 黑瞎子笑了笑,语气很是漫不经心:“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怪物。” 听到代老板的描述,高先生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推翻了自己刚才的话:“这的确不是什么普通的怪物,这是帝江!” “帝江?又是山海经里的?”代老板问。 高先生点头:“不错,不过西王母这次的实验也确实失败了,帝江没有理智,自然不是完美长生。” 胥翎只草草听了他们的解说,她一直盯着浮雕上西王母的炼丹炉—— 为什么西王母要用界碑(陨石)来炼长生不老药?明明界碑并不具备任何延长寿命的功效。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人吃了用界碑做的长生不老药后,身体会发生异变?她虽不会炼丹,但好歹是个修士——界碑,或者说陨石,除了能把人噎死,不可能具备药性。 为什么落在此界的界碑,跟修真界的不一样?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她会对这界碑产生本能的厌恶感——就像之前在青乌子墓中得到的芥子石一样。 这究竟是哪个宗门或族群的界碑? 九尾狐天生具备趋利避害的能力,胥翎知道自己的这种直觉绝对不能被忽略。 第61章 蟠桃 写在前面:这章以及接下来的少部分内容涉及了灯海、万山和王母几部的东西,总体不影响观看,不过建议有兴趣的宝宝可以去补一补原着。 —————— “都休息好了?那就下去。”代老板看了一圈,催促道。 胥翎也跟着踏上石梯,只是眼睛还盯着西王母的炼丹炉。 “有什么不对么?”张起灵看着胥翎,不知道为什么,越接近瑶池仙殿,他心中那股揪心的预感就越浓。 胥翎摇头,没说什么。 “等等我!” 老彪急忙将东西都收回包里,提着包就追了下来。 “咔、咔、咔……” 老彪才跑了没几步,一阵机括转动的声音突兀响起。 他僵硬转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几人的脸色都变了,张起灵大喝一声:“跑!” “砰!” 在机关的带动下,身后的石梯竟然开始一节节崩塌! 老彪只是余光一瞟,顿觉石梯下漆黑幽深的无底洞仿佛要把他吸进深渊,他被吓得一抖,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只能凭借本能往下逃! 石梯逐级崩塌向下,越来越快,即将塌至脚下,几人全都不敢耽搁,亡命地跑! “这机关怎么触发的?!”代老板气急败坏地喊,“是不是你,老彪!” 老彪离后面的无底洞最近,脚下一软居然直接摔在石梯上,顺势就往下滚,他哀嚎一声:“草——!” 高先生回想着刚才的情况,气喘吁吁开口:“是、是重量!” 代老板立刻就明白了,赶紧对所有人大喊:“上石柱!减轻重量!” 话音刚落,几人都或快或慢地站上了石梯旁的石柱,老彪已经滚成了惯性,根本站不起来,直接从几人面前呼啸而过—— “啊啊啊啊啊!” “这男高音不错。”黑瞎子笑着掏了掏耳朵。 那石梯的崩塌果然停止了,可惜还没等几人松口气,又是一阵“咔咔”声。 “靠!下去!石柱也要塌了!”黑瞎子没忍住大骂。 代老板气得不行,骂骂咧咧地赶紧跳下石柱:“特娘的,西王母太狠了!” 刚说完,身后的石柱就“轰”地塌进无底洞中,石梯同样又开始逐级向下坍塌,几乎与代老板和高先生只隔了一两级的距离。 特么的,这三个怎么跑这么快? 代老板心中暗骂,肺都喘得烧起来了,只能勉强跟在胥翎三人后面。 起码下了上千级阶梯,几人终于死里逃生,跑到后来,代老板和高先生也干脆学着老彪的样子滚下去。 此刻代老板三人正呲牙咧嘴地躺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淤青,老彪的伤势最严重,右手已经完全脱臼,黑瞎子帮他接了回去,但短时间也使不上力气了。 高先生看了身边两人一眼,不由苦笑:“这瑶池仙殿果然不是这么容易进去的,如今连门都没进,就吃了大亏。” 代老板脸色凝重,他第一次对自己能否顺利拿到东西感到怀疑。 见此,高先生又拍了拍他的肩:“那东西值得。” 代老板绷着脸点头,为了那个目的,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又休整一会,代老板扶着高先生站起来,对黑瞎子道:“继续往前。” 黑瞎子只笑:“代老板,我劝你们还是多休息一会。” 高先生摇头:“不用再等了,我们心里有数。” “得了,那走吧。”黑瞎子耸肩,自己已经好心提醒,接下来出事了可别怪他。 胥翎抬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这里已经很深,距离胜遇所在的山谷足有上百丈。 因为常年缺乏充足光照,这里大部分都是低矮植被,与天山山脉其他地方的植被种类很不同。除此以外,这底下地下水系发达,湿气很重,已经在半空中凝成了白色浓雾。 “前面那里的树怎么跟周围不同?”老彪问。 高先生已经被代老板扶到队伍前面,他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树林,语气里的激动和疯狂几乎压抑不住: “咳咳!那不是普通的树,那是……西王母的蟠桃树!” “蟠桃!这就找到了!靠!” 老彪也很激动,一下就跟在代老板两人后面蹿了过去,速度之快,几乎不像受过伤。 不一会,那三人已经钻进蟠桃树林里,时不时发出贪婪的惊叹。 “啧啧,疯了,”黑瞎子嫌弃摇头,转身看向面无表情站在后面的胥翎和张起灵,“两位神仙,走着?” 还未靠近蟠桃林,胥翎就已皱紧了眉。 她强行忍住想要干呕的冲动—— 这股味道,为什么会让她这么抗拒? 她简直觉得自己的血脉都沸腾着想冲出去。 这显然有古怪。 压下心中的疑惑,胥翎干脆点穴将嗅觉暂时封闭,跟着前面两人走进林子。 “真恶心……”黑瞎子撇嘴。 胥翎走进林子时也不由得赶紧闭眼平复心情,只是好在她已经将嗅觉屏蔽,那种出自本能的厌恶减轻了些许。 树干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像是肉瘤又像是真菌一样的东西,青黑糜烂,无比难看,要是密集恐惧症患者在此,恐怕当场就要吐出来。 黑瞎子用匕首轻轻拨了拨一个肉瘤:“传说把西王母的蟠桃描写成天地珍宝,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恶心玩意儿。” 说罢,他又看向前面不停在往包里装蟠桃的三人,轻飘飘地提醒了一句:“拿了脏东西记得洗手。” 可惜没人理他。 他“委屈”地转头看向胥翎和张起灵,长叹一声:“狗咬吕洞宾啊……” 张起灵嫌弃地转眼。 胥翎没懂:“吕洞宾是谁?” 黑瞎子狐疑地看着胥翎:“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个谚语你居然不知道?” 胥翎尴尬,她确实对这些东西了解不多,九门中大多数人说话都还算简洁正经,常常满嘴跑火车的也只有齐铁嘴,但齐铁嘴口中的言子实在太多了,她记不完。 看着胥翎沉默的样子,黑瞎子心中疑惑更多,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这姑娘的场景,突然发现这人居然对生活中许多平常事都无比陌生,这是为什么? 难道她从小被隐士高人养在深山里? 暂时忽略掉心中的疑问,黑瞎子朝代老板三人道:“好了没?” 代老板三人的包都要被蟠桃撑爆了,他使劲将背包系上,脸上还挂着心满意足的笑:“东西拿到了,可以走了。” 黑瞎子歪头耸肩:“行,继续往里吧。” “为什么不原路返回?”老彪撑着起身问。 “蠢货,那条路断了,你忘了吗?”代老板无语。 高先生也站了起来,就在这时,胥翎突然脸色一变:“小心!”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一个黄黑色的影子突然蹿出,一下咬住老彪的脖颈! 几人眼前一花,只听老彪惨叫一声,人一下就被拖进树林深处不见了。 —————— 状态好差t^t 第62章 狡群 “什么东西!”代老板被吓得头皮发炸,一下就将高先生拽起,飞快往黑瞎子的方向靠。 胥翎不由得暗道大意,自己刚才封闭了嗅觉,又听瞎子讲话去了,居然没注意到周围有东西围过来。 看着面前老彪被咬死拖走留下的血痕,黑瞎子难得严肃起来,他刚才已经勉强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犬身、豹纹、牛角,是狡。” “又是山海经里的怪物?”代老板问。 高先生的脸色很凝重,只微微点头,将匕首紧紧攥在手中。 “娘的,这西王母是有什么怪癖么?净养怪物!”代老板骂道。 “安静。”胥翎皱眉道,“数量很多,它们围过来了。” 话音刚落,几人果然就见林子中突然冒出了好几十只长着牛角和豹纹的怪物。 这些怪物猩红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嗜血的光,口中的涎水不断向下滴落,还有几只的嘴角处甚至粘着血。 代老板看向其中一只嘴里叼着血淋淋头颅的狡,脸色无比难看:“它们把老彪吃了。” 耳边全是压抑的嘶吼声,林中的气流仿佛都在此时凝固起来。 “吼——!” 一声长啸,原本围了一圈的狡同时扑了上来! “砰砰!” 几声枪响也同时响起! “集中一个地方突围!”黑瞎子喊道。 “小心!” 见一只狡趁黑瞎子不注意居然绕到他的后方,风灵刃在胥翎手中一转,只一小滴血珠溅出,面前的狡就断气倒地,而后匕首飞出,眨眼将黑瞎子背后的狡钉上树干! “谢了!”黑瞎子勾唇笑道,也一枪将胥翎身后的狡击毙,“打平。” 代老板和高先生抵抗得十分狼狈:“这畜生力气太大了!” 这时却见旁边张起灵猛地跃起,躲过一头狡的冲击,同时匕首一下将另一头狡的脑壳贯穿,鲜血四溅! 他轻身落下,淡淡看了代老板两人一眼。 代老板&高先生:……有被鄙视到。 “吼……!” 又是一声长啸,更多的狡扑了上来! 高先生狼狈侧身翻滚躲过,一头狡的血盆大口已经近在眼前! 他还算镇定,抬手就是一枪,子弹从狡的正脸贯穿至脑后,在半空炸开数不清的血花肉块! 然而狡的数量越来越多,刚勉强解决完一只就又来一只,代老板一时不察,一头狡猛地冲上来,叼住他的左臂! 他惨叫一声,额头上全是冷汗,盒子炮连开几下,直接将那狡的头打了个稀巴烂! “麻的!老子差点被拖走了!” 又是一声惨叫,两只狡一左一右将高先生压扑在地,盒子炮也被撞击得飞了出去,高先生只能一手抵住一只狡的头,那狡咬不到高老板的脖颈,干脆一口咬住手臂—— “我的手!我的手!救我!救我!” 代老板被吓得浑身冰凉,此刻连枪都端不稳,还是黑瞎子和张起灵赶到,一人解决了一只,将高先生救起来。 “我的手废了……我的手……”高先生手上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都已经被咬掉,不断向下淌着血。 “别想你的手了,逃命要紧!”代老板焦急不已,“为什么这狡只追我和高先生?!” 黑瞎子也纳闷:“你们肉香?” 代老板觉得自己几乎要吐血,都这个时候了,你特娘的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扶着高先生,我们在前面开路!” 黑瞎子冷静开口,快速将子弹重新装填好,他将盒子炮反过来在手腕上一推,“咔哒”一声,枪已上膛。 “砰砰砰!” 黑瞎子持枪,胥翎和张起灵持匕首,三人将代老板和高先生围在中间,刀光弹影间,狡一时间竟围困几人不了! 见不少同伴都死在了面前三个人的手里,狡群停止了攻击,两方对峙着,气氛极其凝重。 闻着空气中的血腥气,代老板和高先生几乎是拼尽全力不让自己露怯。几人都紧张地与狡对视,一步一步缓缓往林子的边缘移动。 期间狡群又试探性地攻击了几次,无一例外都被三人杀了回去。 终于找到机会,张起灵低喝一声—— “跑!” 几人一下迈开步子,又开始亡命奔逃! 见人居然跑了,狡群燥怒不已,嘶吼着就追! 两条腿的很难跑过四条腿的,黑瞎子暗骂一声,心道这是彻底被缠上了! “靠!追你们的为什么这么少?!”代老板看着自己后面的一大群,气得肝疼。 胥翎也很疑惑,她想到自己刚才将嗅觉封了,于是边跑边解开,这时一股奇怪的人味突然飘进她的鼻腔。 这股味道…… 她猛地转身朝代老板和高先生喊:“把你们的背包扔了!是蟠桃!” 这“蟠桃”会放大人身上的气味! 代老板和高先生一听,当即反驳:“不可能!这树上也有蟠桃,它们为什么不去爬树?!” 黑瞎子也反应过来,除了老彪,只有高先生和代老板接触了蟠桃,极有可能真的是蟠桃的问题—— “听她的,把背包扔了!” 代老板又往身后放了几枪:“不行,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玩意儿!” “不要命的蠢货!”黑瞎子低声骂了一句,开枪将快要追上来的几只狡毙了,也不再多管闲事。 终于跑出林子,那狡却突然停了下来,几人什么都顾不上了,全都坐下靠着身后巨大的帝江雕像喘气。 天已经彻底暗了,黑瞎子看了看周围,道:“那狡没追过来,可能是这里有比那东西更厉害的玩意儿,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总之不能放松警惕。今天就先在这里休息,晚上轮流守夜。 经过一天的奔波,人早就十分疲倦,现在休息下来更是觉得站都站不起来,代老板已经躺在了地上,连话都说不出。 高先生背靠着帝江雕像,盯着自己的手发呆,只可惜没人有心思开解他。 半晌,他才沉默着从背包里拿出绷带,将手包住。 休息了一会,代老板费力坐了起来,他也没比高先生好到哪去,身上全是被狡扑咬留下的伤口,四肢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面色也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极其苍白。 看见两人这样,黑瞎子也不指望他们:“哑巴,我搭帐篷,你去找点水和柴?” 第63章 阳池 张起灵点头,胥翎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就在这里休息,我自己去就可以。” 胥翎摇头,她跟出去是要做自己的事情。 见她坚持,张起灵也就不再劝。 一直到离开营地足够远,张起灵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苹果:“给。” 胥翎一愣,她还以为那天张起灵往背包里放水果是为他自己准备的,一时心中不免感动。 只是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食物的可贵,况且自己本就不用吃东西,于是道:“不用。” 然而面前人似乎不像胥翎回忆中的那个少年一样听话了,他只是执拗地递着苹果,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胥翎,大有她不收下就不罢休的意思。 “我不饿。”胥翎无奈。 “我知道。” 张起灵还是举着苹果,他当然知道她不会饿,有关她的一切,他早就记在了纸上,不管失没失忆,都会看。 胥翎看了他一会,终于在那双黑沉的眸子下妥协,接过苹果,又掰成两半:“那就你一半,我一半。” 张起灵看着被递回来的半边苹果,轻笑一声:“好。” 两人在外面转了一大圈,居然一直没找到水源,看来是地表水和地下水都富集在了蟠桃林中,但他们又不是想不开要再次进去挑战狡群,只能往回走。 期间胥翎站上高处看了看来时的路和前方的路,确定天枢宗的人暂时还没跟上来,就松了口气。 一直走到营地的后方,两人才发现了一个太阳形状的水池。 “这是阳池。”张起灵对胥翎解释道,“这面有阳池就意味着瑶池仙殿的另一侧会有阴池。” “那这个有什么代表意义么?”胥翎问。 张起灵皱了皱眉:“一般是用来镇压邪物的,且底下的邪物一定属火。” 胥翎也心有疑惑——怎么跟界碑有关的地方通常都有镇邪之物?可界碑明明不是邪物,还是说,这界碑曾经来自某个鬼蜮? 可上面并未有鬼物气息…… 或许是镇压的别的东西呢? “你的意思是,瑶池仙殿很可能是镇压某种东西的牢笼?”胥翎顺着张起灵的思路问。 “嗯,”张起灵点头,将手伸进池子里搅了搅,“活水,仙殿的入口机关就在这里。” 他直接拔开瓶塞,将水壶放了下去,活水可以喝,不过要煮开。 见他如此,胥翎干脆也拿过几个水壶帮他接水,时间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为好。 一路伴着鸟翕虫鸣,胥翎和张起灵回到营地时,黑瞎子已经将帐篷搭好。 “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约会去了呢。”黑瞎子笑着,语气倒是阴阳怪气得很,谁叫这两人一去就许久不回来,留他一个人照顾那两个废物。 听到这话,张起灵不由得耳朵一红,他张了张嘴,却又可耻地不想解释。 胥翎倒是听懂了,因为以前白姨和老六就常常出去“约会”,所以她一本正经解释:“你想多了,我和小官不是那种关系。” “这样啊……”黑瞎子挑眉,又考虑到代老板和高先生在场,也就不继续开玩笑。 张起灵站在胥翎身侧落后半步的位置,大半张脸都隐没在比暮色更深的帽影中,他看着胥翎的侧脸,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丝失望和觉得理应如此的酸涩。 他本来就不该奢望太多。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进入过她的生活。 只是有一点失落而已,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黑瞎子当然将张起灵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心中暗叹哑巴也有栽跟头的一天,也不知道这姑娘到底有什么能耐。 火堆很快燃起,胥翎和张起灵将刚才在后方发现阳池的事情说了,几人安排完明天的任务,就随口闲聊几句。 “黑爷,你为什么肯定出口一定在瑶池仙殿的另一边?而且我和高先生如今都受了重伤,万一走不出仙殿该怎么办?”代老板皱眉问。 黑瞎子慢条斯理地擦着匕首,语气轻描淡写:“既然哑巴说了这里有阳池,就说明瑶池仙殿的结构一定是对称的,至于为什么,你们都来倒斗了,就不需要我解释了吧?” “这陨石坑极深,别忘了我们不仅用了索降绳,还下过上千级阶梯,这种高度,你要是想徒手爬,恐怕你在峭壁上吊成干尸了都还没上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瑶池仙殿的对称性,破解机关,走另一边的阶梯。” 说到最后,黑瞎子又笑:“代老板,你也不想一辈子和那些狡作伴吧?”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咯……” 代老板被黑瞎子的话威胁得脸黑,可一想到现在又只能指望他和那北哑带自己出去,也不能翻脸,简直都快憋出内伤了。 这时黑瞎子状似不经意地又开口了: “我劝你们不要再碰‘蟠桃’,那东西古怪得很,想活命就最好把它丢了。当然,我相信你们不会蠢到真的以为它可以让人长生,然后把它吃了吧?” 代老板和高先生的脸色都很难看,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生气:“我们的事,就不劳黑爷操心了。” 不那么愉快的聊天终于结束,营地安静下来,代老板和高先生似乎都因为受了重伤精神不佳,早早就休息了。胥翎本想让自己守全夜,但被瞎子和张起灵同时拒绝了。 好在一夜无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瞎子将最后几节干柴丢进火堆,树影渐淡,晨雾渐浓,又是黎明。 一行人来到昨日发现的阳池边上。 阳池呈同心圆结构,内圈装水,外圈则刻着线条凌乱的地画,整体看来,不仅像是太阳,也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黑瞎子和张起灵观察了一会,开始用奇门遁甲推演,胥翎不擅长这个,因此只是站在一旁不说话,代老板和高先生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也不开口,四周安静得可怕。 好在两人很快就推演出了结果,利用机关将零碎的地画线条衔接复原,阳池震动起来,内圈的水很快盘旋向下,消失不见,露出一条幽暗狭窄的石梯。 “走吧。”黑瞎子第一个钻了进去。 胥翎回头一看,却见代老板和高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趴到了地上,她叫住张起灵,将两人扶起,代老板和高先生勉强道了声谢。 环境很黑,张起灵和胥翎都把火折子吹燃,让代老板和高先生跟在最后。 石梯又窄又长,火光外的空间漆黑不见五指,没有人说话,整个甬道内只有脚步声回荡着,不时有冷风从下方吹来,让人毛骨悚然。 胥翎听着脚步声,不免回头疑惑地看了一眼代老板和高先生。 为什么这两人的步伐节奏这么乱? 她想着,也许是他们受伤太重的缘故,也就回头不再多言,毕竟这两人跟自己也没关系。 第64章 六角宝塔 终于走下石梯,尽头是一座六角宝塔。 张起灵看着这座六角宝塔,眼神逐渐严肃,他轻声开口:“接下来的路一定要无比小心。” 胥翎也觉得这座六角宝塔眼熟,她仔细回忆了一会,才发现这座宝塔的建造方式跟泗州城的六角宝塔简直一模一样! “这不是……”她刚开口,又想到张起灵既然没有说,必然是有原因,于是又闭嘴,只跟他对视了一眼。 宝塔的入口立着四座巨大的帝江石雕,其底座都有一人高,抬头看去,几乎看不到那隐没在无尽黑暗中的上半部分,只能勉强捕捉住其庞大的轮廓。人很容易就被这矗立洪荒、俯视众生的狰狞巨兽压迫,一时心神俱震。 走进宝塔,张起灵将四周的烛台点亮,一处处火光依次亮起,几人这才看清楚,这宝塔墙壁上一层层一格格竟然全都放着青铜铃铛。 “不要碰这些青铜铃。”张起灵的语气很认真。 几人知道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于是都离那些铃铛远远的。 黑瞎子看了看六角宝塔的结构,道:“看来这里才是瑶池仙殿真正的入口。” 黑瞎子的声音回荡在六角宝塔中,竟然还有些许回声,他又转头看向张起灵:“哑巴,你来过这里?机关在哪?” 张起灵摇头:“我没来过。” 说完就开始绕着六角宝塔观察,想来是在找机关的线索。 “嗡……” 一阵极其细微的嗡鸣传入耳中,胥翎皱眉:“谁碰铃铛了?” “什么意思?铃铛响了?”黑瞎子问。 胥翎点头:“应该是有人碰了铃铛。” 张起灵皱眉,他知道黑瞎子和胥翎根本没有接近过铃铛,难道是代老板和高先生? 于是正准备问,却见代老板和高先生竟然睡着了。 “啧,真够心大的。”黑瞎子笑着摇头,眯眼看了地上躺着的两人好一会,“真睡着了?别不是死了吧。” 张起灵将放在鼻尖的手收回:“睡着了。” “有这么困?昨晚又没让他们守夜。”黑瞎子纳闷道,“等等,如果不是他们,谁碰的铃铛?” “徐小姐,你是不是听错了?”黑瞎子又问。 胥翎肯定自己绝对没听错,于是摇头。她看着代老板和高先生,总觉得他们哪里怪怪的——不止是在墓里居然能睡着,是一种视觉上的怪,可她又说不上来。 “嗡……” 又是一阵嗡鸣,声音甚至比刚才还大一点。 这次黑瞎子和张起灵也听到了,这铃铛声极其扰乱心智,他们不由得都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奇了怪了,难道这里有人跟着我们进来了?” 想到这,他和胥翎都拿着火折子仔细观察一圈,却没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别说人了,这里除了他们五个和上千个铃铛以外,什么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瞎子甩了甩头,这铃铛声越来越大,他感觉眼前的景象居然都开始变得模糊。 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心中预感愈发不妙——在墓里遇到粽子什么的都不算可怕,可怕的是中招了却不知道为什么。 “哑巴,找到机关了么?这儿有点邪乎,要快点出去。”黑瞎子眼前的事物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他隐约间似乎看到了幻觉。 张起灵对这种铃铛的声音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力,是以状态比黑瞎子好一点:“快了。” “嗡……嗡……嗡……” 嗡鸣声越来越大,黑瞎子脸上的笑也少见地消失,他快要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 这铃铛也属于幻器,是以胥翎没怎么受影响,她让黑瞎子坐在地上休息一会,自己则帮着张起灵找机关。 张起灵的状态也越来越差,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 见两人的状态已经不容乐观,胥翎仔细听着铃铛的震动频率,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好……”黑瞎子正准备说话,却被胥翎一把捂住嘴。 他下意识就要拔出匕首,又在闻到一股熟悉的雨后清香时一下按住动作。 两人的距离极近,黑瞎子已经能透过衣料的阻隔感受到对方冰凉的体温,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初春料峭的雨后草地。 这冰凉霸道无比,几乎同时将他的大脑也冻得空白,铃铛声带来的烦躁也因此消退不少。 愣了好一会,他才勾唇,左手抓住胥翎的手腕将其拉下,万怨环那冰凉温润的触感一路从指尖侵袭至神经中枢。他伸出右手,轻轻在面前的瓷白掌心上写下几个字—— 怎么了? 黑瞎子的动作很轻,胥翎的手心被挠得有点痒,但她也只能努力忍住,而后将对方的手摊开,在上面回:震动。 震动? 这是什么理由? 铃铛本来就是靠震动发声的,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含义? 黑瞎子想到胥翎刚才捂嘴的动作,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没有人碰过铃铛,是说话的声音引起了铃铛震动! 这六角宝塔的内部结构十分封闭讲究,人的声音一圈圈回荡在内,将下层铃铛引动,下层铃铛的声音又引动上层铃铛,这样一层层传递上去,铃铛的声音才会越来越大! 可这样不是不说话就能解决问题的,这铃铛只要一响,没个几天几夜的寂静是停不下来的,因为只要有声音存在,它就会一直循环往复,只有尽早出去才是唯一的办法。 见黑瞎子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胥翎又走到张起灵身边,用同样的方法将事情说了。 张起灵点头,也拉着胥翎的手写道:找到机关了。 此刻铃铛的声音已经很明显,他也撑不了多久了,解机关的事情只能主要由胥翎完成。 乾位、上四。 坤位、左一。 兑位、右二。 胥翎按照张起灵的意思将所有机关破解,而后地面一阵颤动,青铜铃的声音更大,黑瞎子和张起灵的脸色惨白一片。 甬道石门终于慢慢打开,但黑瞎子和张起灵的视力都已经被幻觉占领,只能由胥翎一趟趟将人带出去。 黑瞎子坐在甬道的地上,缓了好一会,看见代老板和高先生居然还在睡觉,一时竟是被气笑了,直接上前一人一脚将人踢醒:“要睡觉就自己捅脖子一刀,保管让你睡个够,否则别给黑爷我添麻烦。” 高先生甩了甩头,似乎也疑惑自己为什么睡着了,只能白着脸将代老板拉起,两人的精神状态还是很差:“不好意思黑爷,可能昨晚没休息好。” 黑瞎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但愿如此。” 第65章 莽古尸 见黑瞎子和张起灵的状态都恢复好,胥翎就站起来准备继续往前。 界门即将开启,她必须尽早靠近界碑,以免出现意外。 不对…… 她直觉有异,于是转头问瞎子和张起灵:“你们有没有觉得,这甬道好像跟刚才不一样了?” “是么?”黑瞎子看了看两侧的壁画,又看了看上下,笑得无奈,“刚才我那种状态,就算是真变了,也看不出来。” 反而是张起灵没有立刻开口,胥翎见他紧紧盯着地砖和侧壁的连接处,只好又问:“发现什么了?” 等了一会,就见他面色严肃,突然开口:“快离开这里!” “甬道在变窄!” 一听这话,几人都不敢耽搁,连忙背上背包就走。 果不其然,这甬道真的在变窄,而且变窄的速度还越来越快。 好在前面就是地宫的偏殿,几人想也不想就钻了进去。高先生和代老板又干脆坐下,垂头休息。 又是一阵喘气,还没等人反应过来,身后的甬道已经“砰”地一声合拢,彻底变成一堵厚墙。 黑瞎子轻笑一声,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西王母果真是机关高手。” 胥翎没理他,只专心环顾四周。 这似乎是一间密室,出去的唯一通道就是刚才那条甬道,现在甬道已经合拢,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张起灵将手指放在墙上,感受是否有机关,一直走到胥翎对面的那堵墙边,才轻轻敲了敲壁砖:“这里,空的。” “看来后面有路。”黑瞎子和胥翎也起身走过去。 依照前面的经验,胥翎总觉得西王母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他们找到出口。张起灵显然跟她想到一处,道:“不一定。” 胥翎点头让张起灵腾个位置,走到墙边听了听。 果然,她朝两人摇头:“后面有狡。” 黑瞎子叹了口气,又问:“多么?” 胥翎将食指放到嘴边,示意他们安静。 正当张起灵和黑瞎子两人以为胥翎在听数量时,面前突然一道冰蓝闪过,刀光直逼代老板和高先生的方向—— 黑瞎子一惊,回头一看惊讶道:“竟然是它!” 张起灵也跟着看向代老板和高先生的方向,然而却什么也没看到,唯独只见风灵刃在那两人背后飞掠一圈,密室内就响起两声闷响。 “什么东西?”张起灵问。 胥翎摇头:“我不知道,像是鱼鳍、又像是几张人脸,就贴在代老板他们背后。” 黑瞎子又问:“你居然能看到?” 胥翎心说我当然能看到,面上却只沉默不解释。 张起灵知道胥翎不是普通人,也知道瞎子的眼睛异于常人,他关注的则是刚才胥翎描述的东西,于是走过去探了探代老板和高先生的鼻息:“果然已经死了。” 黑瞎子将手中的匕首转了一圈,一时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他暂时顾不上想代老板两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只问:“哑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张起灵没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你见过那东西几次?” 黑瞎子想了想,就笑:“不超过五次,只不过确实它每次都出现在尸体边上,所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应该是莽古尸,”张起灵垂下眼睑,似乎陷入了回忆,“我曾经在西藏待过一段时间,所以对那里的苯\\\\教有一点了解。” “苯\\\\教认为,世界上存在一个地方,人类无法到达,那地方被称为三十三非人界,其中生活着三十三种非人类。这些非人类中,有一种类别叫赞,它存在在空间四周,能够驭使尸体,也叫莽古尸,根据你们刚才的描述,那个东西应该就是赞。” 听了张起灵的解释,胥翎只觉得奇怪——她虽修为被废,但身为神兽,对天地本源从来都十分敏感,此界本源清澈,按道理不该孕育出这种东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他们又是怎么死的?明明刚才还活着,难道是被赞杀的?”黑瞎子不解。 张起灵摇头:“不是,是因为蟠桃。” 他补充道:“蟠桃应该是石公痣。这种东西生长在被鲁侵蚀过的石头或树木上,理论上一切被鲁侵蚀过的地方都可能有它的出现。石公痣能够放大人身上的气味,人吃下石公痣后还会出现活埋自己的自杀行为,死后又会被赞驱使。” “石公痣?”黑瞎子笑道,“又涨知识了,你曾经见过那东西么?” 张起灵道:“没有,这是第一次。” 胥翎想了想今天早上的异常,问:“是不是他们被狡追赶再加上今天早上莫名其妙趴在了地上,你才怀疑的?” 张起灵颔首。 “难怪他们的脚步节奏很奇怪,可能从今天早上开始,他们已经处于一种半生不死的状态,被赞驱使着走路。”胥翎道。 然而越听张起灵的解释,胥翎心中的疑惑就越多,不论是莽古尸还是石公痣,它们的存在模式和此界创生的逻辑都相差很大,反倒是…… 反倒是很像修真界的一种魂体变演和某种形式的侵染…… 为什么? 她又想到界碑,难道说,这些东西跟界碑有关? 将疑问暂时压在心底,胥翎抬头道:“不说这个,现在要怎么出去?” “只剩下一个门了,看来西王母是想请我们帮她宰点畜牲。”黑瞎子脸上笑着,手里还漫不经心地转着刀花。 “那就开吧。” 说罢,胥翎扯下腰间玉佩,密室内突兀地吹起一阵冷风,下一刻,风灵弓已经握在她手中。 黑瞎子不由得扶了扶墨镜:“我说徐小姐,那俩傻子死了,你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胥翎抿唇,她可不想一直下死力气,直接脚尖轻点退至角落:“小官知道。” 黑瞎子无语,合着就他不是人不用被考虑呗。 张起灵看了胥翎一眼,见她颔首,发丘指瞬间发力,机关被触发,面前的壁砖竟快速向下垮落。 “靠!这就开始了?也太突然了!”黑瞎子骂了一句,“咔哒”一声,盒子炮利落上膛。 “吼……!吼……!吼……!” 壁砖才垮掉一半,凌乱急切的吼叫声此起彼伏,一头头狡争先恐后地往密室内挤,眼睛都饿得猩红。 “草!这么多?!”黑瞎子惊了,连忙将代老板手中的盒子炮也捡起上膛。 “它们怎么做到的活这么久还不饿死的?!” 黑瞎子虽惊讶,但到底动作迅速,也不给狡反应时间,双枪连续射击,墙洞边缘很快就淌下了大片血迹。 胥翎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但此时情况紧急不容多想,她一把拉开风灵弓,密室瞬间被白光照亮,在白光的屠杀下,墙洞虽然已经完全垮塌,但狡群前面居然出现了一片真空。 然而令三人都没想到的是,随着大量的狡死亡,狡群尸体中居然爬出了一大片像是龙虱一样的厚甲昆虫—— “尸蹩!” 第66章 危机 三人都认出来了,张起灵刚准备割手,然而胥翎比他更快。 几滴带着异香的血液洒到墙洞面前,尸蹩顿时被吓得连连后退,刺耳的口器摩擦声听起来就像是惨叫一样。 张起灵皱眉看向胥翎,准备开口说什么却又被对方打断。 胥翎举起手给他看,由于伤口很小,现在已经止血了。 张起灵这才勉强妥协。 黑瞎子早就知道胥翎的血液有奇效,因此也算不上很吃惊,只是他突然想到,哑巴的血也具有驱邪的功能,难道说这两人真有什么联系? 可徐羽明明不是张家人? 困惑实在太多,黑瞎子破天荒地觉得抓心挠肝,但也清楚现在不是套话的好时候,只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尸蹩和狡身上。 “这狡的身体里怎么会有尸蹩,难道这两种东西还会共生?” “这不是活的狡,这些狡已经死了。”胥翎想到自己刚才闻到的奇怪气味,对黑瞎子解释道。 她再一次拉开弓弦,前面两人的压力进一步减小。 “你的意思是,西王母把这些尸蹩寄生在狡的尸体里,以此来控制尸体攻击?” 张起灵一刀砍下好几头“狡”,淡淡开口:“这是西王母的常用手段。” “啧,丧心病狂,”黑瞎子笑着,单手快速上弹夹,“数量也太多了。” 他想了想,干脆将代老板和高先生背包里的石公痣都投进狡群,狡群一下就被吸引过去,又是一阵箭光,三人终于合力将狡群解决完。 “不对,这后面仍旧是个密室。”黑瞎子无视掉地上堆成小山一样的狡尸,看向墙洞后的黑暗,“我们找错机关了?” 张起灵皱眉,随后将火折子吹燃,钻进了墙洞,这里面还被困着满地的尸蹩,他不想胥翎看见这种恶心的场面,黑瞎子又会被攻击,干脆就自己进去。 沿墙敲过,张起灵退出墙洞,脸色很凝重:“没有路。” “得了,白杀一场,”黑瞎子无奈笑着,将先前洒落在地的代老板两人的现金财物全部收了,“还是赶紧找真正的机关吧。” “等等。”张起灵突然抬手指向一堆狡尸,“这下面好像有个机关。” 他走过去将尸体清开:“但不知道这机关能不能让我们出去。” 三人都沉默下来,西王母的手段层出不穷,这机关又没有明显的指向,谁也不知道触发后是福还是祸。 还是黑瞎子果断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再等下去我们也只有困死这一条路,不如搏一搏。” 张起灵看向胥翎,见她同样同意,就果断触发了机关。 一阵机括声同时响起,密室的入口还是被那堵墙堵着,三人都失望无比。 张起灵一下退到胥翎身边,三人背靠背站着,警惕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危险。 好在似乎没有暗箭这种杀伤性武器出现,只是每个砖缝居然同时变得镂空,一阵气流被吹了进来。 “捂住口鼻,可能有毒。”胥翎道,让张起灵和黑瞎子站在原地,自己则想要走到墙边检查一下。 张起灵拉住她的手腕,他直觉这东西不简单,不想让胥翎去冒险。 胥翎轻轻摇头,示意他放心:“我不会中毒。” 张起灵看得出她没撒谎,这才放手。 胥翎走到墙边,这气体似乎还带有温度,但的确无毒。 她松了口气:“没有毒,也没有寄生虫。” 黑瞎子这才放下手,建议道:“我们最好用什么东西把这些砖缝挡一下,西王母总不可能搞这种没用的把戏。” 胥翎和张起灵都同意,虽然这些砖缝实在太多,根本挡不完,而且气体能够很轻易地从缝隙中钻出,但挡了总比不挡好。 三人将代老板和高先生的衣服都扒了下来,再加上几人的外套,勉强将砖缝挡了不到三分之一。 胥翎的感受力一向很敏锐,她突然对张起灵和黑瞎子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缺氧?” 被胥翎这么一提醒,张起灵和黑瞎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点。 黑瞎子抬头看向那些砖缝,苦笑一声:“如果你的感受是真的,恐怕我们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 “这些气体无毒无味,可能是二氧化碳,也可能是其他的,总之会把氧气挤出去,西王母这是非要我们死在这里。” 张起灵也知道情况不妙,不能再等了:“最后仔细找一遍,有没有出去的机关,如果没有,立刻反打盗洞出去。” 三人立即行动起来,然而连机关的影子都没看到。 那气体已经灌进来许多,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就像是遇到高反了一样。 “不能、再等了。”黑瞎子勉强喘了口气,从包里抽出洛阳铲,“必须要快点出去。” 三把洛阳铲同时开动,三个人的力气都不小,只是挖了半天,竟然只挖了还不到半米。 胥翎仔细观察过好几次这墙壁的构造,不是一般的石料建的,十分坚硬,狐尾有可能破开,但破开后很容易整体崩塌把三人都埋了。 她虽然不怕被埋,但万一加上地底塌陷,几人被分开的话,瞎子和小官就会很危险。 “妈的、这是、是什么、破玩意儿造的、累、累死我、都、挖、挖不出去!” 黑瞎子累得眼冒金星,因为窒息的缘故,不得不坐下休息, “要是、要是我、能活下去、下次、没、没有炸药、我坚决、坚决不倒斗。” 胥翎和张起灵也累得够呛,坐着大口大口喘气还是感到窒息,耳边耳鸣不断,黑瞎子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忽远忽近。 “别、别说话了、瞎子、休息一会。” 胥翎努力甩了甩头,脑中仍旧混沌一片,就连眼前的场景也渐渐开始变为一片蓝色。 黑瞎子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看来我们、是、要到头了、徐、徐羽、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告诉、我、你的、你的真名?” “别、别说了。”张起灵拍了拍黑瞎子。 胥翎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开始变得麻痹,勉强回答:“胥翎,华胥的、胥、翎羽的、翎……” “胥?为、为什么不叫、叫华胥翎?华、华胥多好听、够、够古老、秦、秦岭那里、传、传下来、的……” 胥翎没理黑瞎子,她抓住张起灵的手:“机关、真的、真的找、找完了么?” 胥翎的视野已经逐渐无法感光,她知道不能继续熬下去了,如果还是不能出去,她就算放弃一条命也要带着小官和瞎子冲出去。 “找……不!”张起灵被胥翎这么一问,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刚才他们三人都没有找过,于是立刻朝代老板和高先生尸体的方向爬。 第67章 脱困 见张起灵如此,黑瞎子和胥翎也赶紧强撑起过去帮忙。 三人合力将尸体移开,胥翎的视野已经因为缺氧而变得完全漆黑,只能靠张起灵的发丘指摸索机关。 “是、是砖画机关!” 张起灵勉强说完,喘着气找到拉环,用尽力气一扯,原本合拢的甬道竟慢慢重新移开! “走!” 黑瞎子勉强站起,将胥翎和张起灵都拉了起来,三人赶紧背上背包,踉踉跄跄往外冲! “呼……呼……!” 三人贪婪地呼吸了好一会氧气,胥翎转头就见黑瞎子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怎……怎么了?” 黑瞎子没说话,胥翎摸了摸脸才发现不对—— 她的面纱呢?! 低头一看,面纱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攥在了手里,想来是刚才缺氧时无意间拉下来的。 既然已经暴露,胥翎也懒得再装了,干脆取下假发,雪白长发如瀑散开,又被她用红玉凤簪盘好。 看着胥翎,张起灵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少年时的那个雨夜,黎明和小院的晨光依然历历在目,一切恍如昨日。 黑瞎子沉默地注视了很久,他忽地轻笑起来,嗓音低沉得宛如咖啡店旁的大提琴。 胥翎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即使隔着墨镜,那股目光也让她仿佛置身广袤草原,万里驰骋近在眼前,苍凉残照远在天边,天和地都辽远地包围着自己,马和酒都热烈地侵略着自己。 无处躲藏,也难以脱身。 好在张起灵及时站到了她和黑瞎子中间,他紧紧抓着胥翎的手腕,目光却沉凝地与黑瞎子对视:“走了。” 黑瞎子散漫地笑了笑:“行,走。” 这次甬道没有变窄,三人一路顺利地回到六角宝塔跟前。 胥翎将黑瞎子和张起灵拦在了外面,道:“那铃铛声还没有消失,我先进去看看。” 两人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也不逞强,张起灵轻声嘱咐胥翎:“小心。” 黑瞎子也道:“有事儿就叫你黑爷一声,别自己硬扛。” 胥翎本以为自己得花上不少时间重新找机关,没想到机关居然直接送到她面前了。 她看了看上面的机关,觉得自己也能解,就没选择麻烦张起灵和黑瞎子,自己琢磨了一阵,成功将另一扇石门打开 她回到甬道:“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另一扇门,我已经将上面的机关破解了,等会进去的时候一定不要说话。” “可以啊,厉害。”黑瞎子笑道。 接下来的路比之前要顺利很多,三人走过另一边的甬道,再一次到一座偏殿面前。 这偏殿比上个密室要正常得多,既没有凶神恶煞的狡,也没有歹毒的机关。 黑瞎子欣赏了一圈周围的壁画,又将几个值钱的玩意儿拿起来把玩着,就笑: “看来刚才是西王母故意引我们走那条路,那六角宝塔里本就有两个出口,但第二个机关只有在第一个机关触发后才会出现,如果是盗墓贼,就算侥幸逃脱了那些青铜铃的折磨,在看见第一扇门打开时一定会想也不想地选择那条凶险的路。” “这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黑瞎子讽刺地笑了笑。 “什么道理?”胥翎问。 “如果有人在你困难时给你指出了一条新路,这也许会拯救你,但更可能的则是,会将你拖进深渊……”黑瞎子笑着,故意将声音拖得很长,“因为,人心是最可怕的……” 见胥翎没被吓到,他略感无趣地撇嘴:“没意思。” 胥翎的确没被吓到,只是不知为何,黑瞎子的这番话神奇般地被她记了下来。 或许多年之后,当她再想起这番话,会只剩下无尽的荒谬与自嘲。 离开偏殿,又经过一道甬道,终于来到瑶池仙殿的前殿。 “真是不容易,”黑瞎子感叹,“费了这么多力气,居然才只到前殿。” “啧啧,这一圈雕像要是能带出去卖了就好了。” 胥翎也在观察前殿边缘的一圈六十四个雕像:“这些雕像上为什么都有洞?” 黑瞎子摇头:“估计又是什么机关吧。” 张起灵直觉不妙,他从进前殿开始就觉得自己莫名烦躁,他看向四周好几具已经变成白骨的尸体:“这里有问题,最好早点离开。” 黑瞎子看了看还没被开启的殿门:“我倒是也想快点走,这里什么能带出去的好东西都没有。” 这时三人都听见了一道轻微的机括转动声。 黑瞎子脸色微变,骂道:“靠,又是压力板!” 话音刚落,无数箭矢就从墙上的机关洞射出! 三人立刻互相背对着抵抗箭矢。 一连挡住三轮射杀,见还有箭矢,黑瞎子简直气笑了:“草!怎么还有!” 胥翎问:“既然是压力板,减轻体重有没有用?” 张起灵用刀背拍飞几支暗箭:“没用,一旦触发就只能抵抗到底。” 不知道坚持了多久,箭矢终于耗尽,黑瞎子和张起灵的气息都累得有些不稳。 胥翎从箭矢射出后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问两人:“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不太安静?” 张起灵和黑瞎子摇头。 “小胥,你还是人么?听觉未免好得有点不正常吧?” 胥翎没理他,她开始觉得自己有点烦躁,只好在心中默念清心诀。 她围着前殿走了一圈,终于确定那种若有若无的嘈杂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些雕像有问题,声音是从雕像上的洞传出来的……这声音会让人感觉烦躁。” “难怪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心情烦躁。”黑瞎子数了数雕像的数量:“一共六十四个雕像,每个雕像上至少两个洞口,这也堵不完呀。” 张起灵看向黑瞎子:“瞎子,什么声音我们听不见但会让人心情烦躁、身体不适?” “我又不是百科全书,”黑瞎子无语,又突然拍了下手,“你要这么说我好像还真知道,次声波!” “可我们就算搞清楚了这是次声波,也没办法让它停止。”黑瞎子又补充道, “必须快点找到出去的方法,西王母刚才显然是用那些暗箭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如果不是小胥耳朵灵,恐怕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这时胥翎突然道:“伏羲六十四卦。” “伏羲六十四……就是伏羲六十四卦!”张起灵反应过来,立刻拿着匕首开始在地上刻画推演。 第68章 帝江 “可以啊你,怎么发现的?”黑瞎子没想到胥翎这么敏锐,眼里更多了些欣赏。 胥翎抿唇,她能说是蒙的吗?谁叫齐铁嘴格外擅长这个,连带她对六十四这个数字都敏感不少。 “我……猜的。” 黑瞎子却不见一点失望,反而道:“不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张起灵看不惯自己在忙时黑瞎子还找胥翎聊天,于是指挥对方:“瞎子,那个,推过去,乾为天。” “那个,天水讼。” “这个,风天小畜。” “那边,地山谦。” 黑瞎子累得直不起腰,气得大骂:“哑巴!你针对我是不是!” 张起灵冷笑勾唇,一副“你居然才反应过来”的样子。 黑瞎子气笑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我不管,你让小胥来帮我,我难受得很,推不动了。” “呵。”想得美。 三人花了小半天时间,终于在身体即将撑不住之前将伏羲六十四卦还原,成功离开前殿。 又是一段向下的阶梯,好在没有任何机关,黑瞎子建议就在这里休息一晚。 张起灵往前走了小段,简单探了探路,回来对胥翎和黑瞎子道:“前面是个祭坛。” 黑瞎子听了就笑:“怪哉,一般来说祭坛不该在前殿之前么,怎的建在前殿和大殿中间?” 张起灵也觉得奇怪:“那里除了一座帝江雕像和青铜鼎以外,什么都没有,我觉得不像是一般祭坛的结构,倒像是……” 说到最后,张起灵停了下来,似乎自己也不太肯定。 胥翎问:“像什么?” 张起灵看了两人一眼,答:“看门的。” 黑瞎子挑眉:“这么邪门儿?难不成那怪物还活着?” 张起灵摇头:“不知道。” 胥翎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无尽黑暗,心中再次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管怎么样,事出反常必有妖,明天我们都小心一点。” 这一天下来,先是经历了青铜铃铛的折磨,再是抵挡狡群、窒息濒死,最后还体验了一把次声波与五脏六腑共振,三人都已经无比疲倦,张起灵和黑瞎子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也就同意由胥翎守全夜。 见张起灵和黑瞎子都闭上眼,耳边的呼吸声也逐渐平稳放缓,胥翎从打坐的状态中睁开眼。 从刚才开始,她心中那股压抑的预感就越来越明显,胥翎顺着阶梯看向前方黑沉的深邃,几乎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张起灵没有睡着,他看着胥翎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对方与自己的距离再一次拉远,四周黑得可怕,比黑夜下的深海更让人惶恐无助。 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牵住对方的衣角,又终于隐忍住。 地下不分白天黑夜,没有时间概念,草草休息了几个小时,三人整理好背包,顺着阶梯往下。 那祭坛跟张起灵形容的一样,上面只有一座庞大又生动的帝江雕像和一座青铜鼎,荒芜空旷至极。 黑瞎子走近青铜鼎看了一眼:“好家伙,全是‘蟠桃’和狡的尸体。” “它们应该是用来喂养帝江的。”张起灵推测道。 “喂养?帝江不是个失败的实验品吗?为什么要喂养这东西,还专门给它修这么大一个‘仙殿’?” “我记得小官跟我说过,阳池和阴池是用来镇压某种东西的,所以这‘瑶池仙殿’很可能是镇压帝江的牢笼,西王母不小心创造出了这个怪物,又无法控制它,所以就把它关在这里?”胥翎道。 “恐怕没这么简单,”黑瞎子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哑巴还说这祭坛是用来看门的,这就意味着,后面一定有更重要的东西,帝江不仅是个‘囚犯’,还是个‘看门狗’。” 更重要的东西……难道是界碑?胥翎暗自猜测。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雕像跟刚才好像不一样了。”张起灵后退一步,站到胥翎身边,眼睛死死地盯着雕像。 黑瞎子抬头看了看:“哪不一样了?” 他又后退一步,站到跟张起灵一样的距离:“我怎么……不对!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 胥翎也觉得哪里不对,但就是说不上来。 她眯了眯眼,眸中深处的金色竖线扩大两分—— “活的!”她低呼一声,连忙拉着黑瞎子和张起灵后退。 似乎是见三人已经发现了自己,又似乎是被三人说话的声音吵醒,帝江缓缓俯下身—— 火折子的光很有限,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张起灵只能看见面前矗立在暗无边际中的深红色一角,宛如傍晚时下压的火烧云。 耳边忽然一阵狂风—— “躲开!”胥翎一声大喝。 黑瞎子和张起灵各自跳到一旁,险之又险地躲过拂过来的庞大翅翼。 风灵弓眨眼拉满,几道眩目的白光疾驰而过,张起灵终于看清楚了面前庞然大物的模样—— 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帝江的两条后腿弯曲着,像是人一样蹲在地上,另外四条前腿则撑在两条后腿前方,且每条腿上都戴着粗大的锁链,显然的确是被囚禁在此处。 它的模样似人非人,没有头,身体的正中心长着一大簇火红色的鬃毛,四只巨大的翅膀像是鹰翅一样在背脊后展开。 人对庞大的事物从来都怀着一种天然的畏惧。 “这下黑爷出去可有的牛吹了。”黑瞎子笑道,眼睛却死死地仰望着帝江。 “呜呜……” 与狰狞外表不同的是,帝江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婉转,胥翎脸色微变,立刻提醒张起灵和黑瞎子:“它的声音能够迷惑人心!” 似乎是被胥翎戳穿了自己的把戏,帝江很不满,一条前腿就向胥翎抓来! 胥翎不退反进,一下跃上高空,对黑瞎子和张起灵喊道:“掩护我!” 而后轻盈落到帝江前腿上。 帝江似乎没想到面前的小家伙居然敢跑到自己身上来,立刻扬起另一条前腿要把胥翎拍飞。 “嘿,大家伙,看这里!” 黑瞎子笑着对帝江喊,两把盒子炮用得风生水起。 帝江的注意力被黑瞎子转移,它“呜呜”吼着,声波震得人头脑发晕,前腿猛地拍向黑瞎子! 张起灵提刀掠至帝江脚边,用力跃起,手中长刀扎下,竟只让帝江破了点皮。 帝江吃痛,翅膀一下横扫而至,张起灵连忙躲避,黑瞎子一扣扳机,子弹紧随其后! —————— 今天写的时候突然有了个“天才”想法,一下就把剧情推进了,把我高兴好久 第69章 该走了 “呜呜……!” 接连被长刀和子弹所伤,帝江生气了。 它一下站起,跨下高台,锁链被“哗啦啦”跟着扯下,整个地宫都为之一振! 胥翎不受帝江声音的影响,此刻已经跳上帝江的躯干,拉着鬃毛不断往上! 见帝江又准备去抓胥翎,黑瞎子和张起灵同时出手,一个负责远攻,一个负责近战,再次将帝江的注意力拉回。 “呜呜……!” 帝江大概意识到自己被三只蝼蚁耍得团团转,吼声变得愤怒急促。 “md!这声音有毒!”黑瞎子被吼得头昏脑胀,一个不察就被翅膀扇至半空,又狠狠摔下! “咳咳!内伤都摔出来了。”黑瞎子擦掉唇边溢出的血丝,再次换上弹夹,“来尝尝黑爷的花生子。” “砰砰砰!” 一连串猛烈枪声响起,短短一两分钟内,至少数十发子弹击中帝江全身各处,与此同时,刀光掠影间,张起灵也在帝江身上留下大大小小数十道伤口。 “呜呜呜——!” “吵死了!”张起灵离得近,因为这声音,差点被迎面拍来的巨掌掀翻! “别唱了!md!难听死了!”黑瞎子大骂,干脆吼道,“我们是一堆青椒炒饭,青椒炒饭特别香你知道吗……!” 胥翎被黑瞎子突如其来的高声歌唱惹得差点笑场,但不得不说效果显着,黑瞎子虽然是吼着唱的,但却丝毫没跑掉,魔性的歌词也成功让张起灵和他自己摆脱了帝江魔音的干扰。 “来来来来来来!我们就是青椒炒饭帮……!……” 终于在黑瞎子的“美妙歌声”中,胥翎成功爬到了帝江背上—— 风灵剑出鞘! 一道极其耀眼的冰蓝色光芒闪过,风灵剑轻易便被胥翎插进了帝江的薄弱点! “呜呜……!呜——!” 见胥翎已经得手,黑瞎子和张起灵赶忙倒退,同时用手死死把耳朵堵住! “哦!忘了还有肉丝!忘了还有肉丝!……!” 终于在帝江和黑瞎子的对吼中,地宫猛地一抖,胥翎紧紧握住剑柄不让自己被帝江甩飞,慢慢地,帝江的反抗越来越微弱,终于“轰隆”一声倒地不起。 胥翎收回风灵剑,站在帝江的庞大尸体上,对张起灵和黑瞎子道:“该走了。” 该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话,张起灵和黑瞎子的心中都是一颤,连好不容易解决掉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成就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胥翎站在高处,手里还提着那把冰蓝色长剑,她淡淡地俯视着张起灵和黑瞎子,眼神似乎无比淡漠、又无比怜悯。 “走吧。” 黑瞎子忽视掉心中没有来由的烦闷,走向胥翎,“下面就是正殿了吧?我们能回家了。” 回家? 胥翎一愣。 随即唇边勾起一抹淡笑,她看向前方的黑暗,叹了口气:“是啊,我们能回家了。” 这段旅程终于要结束了。 张起灵看着胥翎,他忽然觉得这抹笑苦到了他的心底。这种感觉很反常、也很奇怪。他只觉得从咽喉到舌尖都弥漫上浓稠至泥泞的苦涩,这种苦涩使他立刻抓住了胥翎的手腕—— “你怎么了?” 胥翎一愣,她垂眸看向张起灵握住自己手腕的手,这双手好像已经拉住她许多次。 她笑了笑,温柔地将张起灵的手从手腕上抚落:“没什么。” 到达正殿的阶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但胥翎却觉得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短。 她不过一转眼,青铜门怎么就近在眼前了? 她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她不该感到高兴吗? 她马上就可以回去了,回到那座无比熟悉的后山,晨起打坐、午后打坐、夜晚打坐、每日练剑、偶尔见见师父。 只是再没有人会笑着叫她“徐小姐”、“羽羽”、“习习”、“胥翎”……,也没有人邀请她夹喇嘛而已。 生活会回到无与伦比的平静。 有什么不好呢? 有什么不好呢? 她少见地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被撕扯成了两部分—— 一小部分叫嚣着留下,另一大部分则大喊着“你要回去救师父!”、“你忘了是谁养你长大的吗?!”、“你忘了师父现在的处境了吗?!”、“你不是只在乎师父么?!” “你是修士!你不是普通人!你不属于此界!” 的确,她不属于此界。 胥翎抬起头,青铜门已经打开,黑瞎子和张起灵站在她的两侧,高大巍峨的界碑碎片静静地立在正殿的黑暗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陨玉?”黑瞎子笑道,“它真能让人长生不老?”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胥翎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因着在洞庭湖下被诈过,她确定自己没有感受到任何阵法或灵力地气息后,才踏进青铜门。 “两个哑巴……” 黑瞎子无奈摇头,跟在张起灵后面也走进正殿。 正殿同样很空旷,面积甚至比囚禁帝江的祭坛还要大,除了界碑外,什么都没有。 胥翎突然停下脚步,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张起灵和黑瞎子都疑惑地看向她。 还没等两人询问,就见胥翎脸色大变,她立刻抓住张起灵和黑瞎子的手臂就想退出去:“回去!” 然而还没等胥翎有动作,以三人为中心的正殿地面突然升腾起一座巨大的金色圆形阵法,无数金线喷薄而出,将胥翎三人的手脚束缚得结结实实! “什么情况?!”黑瞎子大惊,他倒斗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霸道高级的机关。 张起灵瞬间就回想起了放野时经历的一幕,他猛地看向胥翎,内心祈求自己的猜测不要实现。 一道声音突兀出现—— “师姐,来都来了,别走呀。” 曾顺棋缓缓从界碑后走出,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黑瞎子也反应过来情况不对,猛地转头看向胥翎:“小胥,这是怎么回事?” “小胥?” 曾顺棋轻笑起来,站在台上俯视着不远处的三人,与此同时,足有百数天枢宗弟子的身形显现在四周。 “师姐,我都不好意思这么叫你,你跟他很熟么……?” 说着,他漫不经心抬手,金线就将黑瞎子和张起灵牵引至脚下。 黑瞎子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发不出声音了。 靠!所以现在什么情况?这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人?不对,这些算人么?! 黑瞎子求助似的看向张起灵,却见对方只紧紧盯着胥翎,看也不看他一眼。 第70章 偿命 写在前面,不占用字数:今天重要情节爆更三章,求求礼物~~ (配上音乐tommee版的in the end食用更佳哦?) —————— 胥翎冷漠地看着曾顺棋:“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把无关之人牵扯进去。” “哈哈、哈哈哈……” 曾顺棋仰天大笑,束在脑后的高马尾也因为这笑波动起来,足有好一会,他才道:“日本人算是无关之人么?师姐,你可不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我帮你杀了那么多日本人,杀一杀这两个,又怎么了?” “不过……”他话音一转,“要想我放过他们也可以,只要你交出八神花,不仅放过他们,我也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每次我都是她的把柄。 张起灵紧紧盯着胥翎,他多么想告诉她,别管自己,他宁愿死,也不想成为威胁她的把柄! 曾顺棋面无表情地俯视胥翎,看着对方手腕处被金线割出的道道伤口,鲜红的血液不断滴落,整个大殿都弥漫着一股异香。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显出些陶醉:“师姐,你为什么要这么执拗呢?向我低一次头不好么?反正阳霄老鬼也死了,你拿着八神花又无用。” 胥翎只觉脑中“轰”地变为空白,全身似乎都颤抖起来,她机械般抬头,嗓音都干哑得刺耳: “你……说什么?” 曾顺棋又笑起来,扇面“啪”地合拢,轻轻在手上拍了几下:“瞧我,忘了师姐你不知道,刚死的,诺。” 说罢,将一盏魂灯丢到胥翎面前。 那的确是阳霄的魂灯。 胥翎不会认错。 魂灯已经彻彻底底地熄灭了。 “呵……” “呵呵……” 胥翎笑起来,眼泪蓦地从眼角滑落,她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模样有多癫狂,双眼空洞地盯着上方黑暗,喉中不时挤出一两声干涩的笑。 死了? 师尊仙逝了? 明明药尊不是这么说的…… 明明师尊还可以再坚持两百年…… 为什么? 为什么是现在? 她马上就要回去了! 为什么不肯等等她?! 为什么是现在! 阿爹、阿娘走了……同族也丢下我了…… 为什么如今连师尊也离开了?! 她为了八神花付出了整整六条命! 六条命! 数百年的亡命奔逃! 为什么还是晚了一步?! 她早就不计代价了! 为什么不肯等等她! “是天枢对不对?” 胥翎猛地向前一步,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曾顺棋,锋利的金线几乎要将她的手腕割断,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 “是天枢!是不是他!” “你说话啊——!” “是不是——!” 张起灵从没见过胥翎这样,哪怕是当年面对那个巨大的阵印时,她也能够保持镇定,可是现在,张起灵好像觉得有什么东西,彻底从她身上消失了…… 曾顺棋微微侧了侧头,似乎觉得胥翎的声音太过尖锐,他轻笑着:“师姐,显而易见的答案,你又何必问呢?” “哈哈、哈哈哈……!” 胥翎又笑起来,尖锐刺耳的笑声不断回荡在空旷的正殿中,手腕与脚腕处的鲜血不停地顺着金线滚动、汇聚、滴落。 好半天,笑声终于消失,她缓缓垂下头,死寂如枯井。 隔了很久,曾顺棋才听见她说:“放了他们,八神花,我给你。” “很好,你终于醒悟了。”曾顺棋满意地拍手,一步步向胥翎走去。 然而当他走到近前时,胥翎的身形却突然消失了—— “你的修为?!” 曾顺棋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沉,转身果然看见胥翎已经站在那两个男人身边。 一枚红到发黑的火焰印记不知何时已经显现在胥翎的眉心处,原本清冷与潋滟并存的脸上只剩下锋利至极的冰寒。 曾顺棋看着那枚火焰印记,忽然意味深长地勾唇,他似乎很满意,毕竟从前风光霁月的师姐已经再也回不去那些名门正派了。 胥翎只一挥手,火红色的灵力就将束缚两人的金线焚烧干净,与此同时灵力一带,张起灵和黑瞎子就被胥翎转移至正殿的角落,一道金光绽开,一层金色的薄膜便将两人保护在内。 “圣光镇守?师姐,你未免太舍得了。”曾顺棋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张起灵两人,语气悠悠。 胥翎冷笑一声,缓缓升至半空,一道巨大的九尾狐虚影浮现在她身后,尽管那狐狸只剩三尾,且其中一尾的光芒已经十分黯淡,但仍压迫力十足。 “你们,都要给师尊偿命!” 那双平日里淡漠冷静的狐狸眼已经完全被火红色覆盖,两侧灵力缭绕眼周,庞大空旷的正殿渐渐浮上一层暗红,森罗地狱徐徐展开。 “起阵,四象仙灵。”曾顺棋似乎早就做好准备,淡淡开口。 八方上百天枢宗修士一齐结印,冲天白光腾起,将天地照得通明,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兽虚影镇压四方! 血红的森罗地狱和白金的天宫仙境不断试探、对抗、交融、吞噬,将正殿割裂成全然不同的两半。 “唳——!” 一声极其高亢尖锐的狐狸鸣叫,仅仅一息,一众天枢宗修士就不得不捂住耳朵,七窍流血! 下一刻,森罗地狱猛然撞上天宫仙境! 红尘翻浪、黄泉倒卷! 五大上古神兽的虚影在空中咆哮对抗,胥翎立在半空,冷漠俯视一应杀手,两道人影从她身后走出,又逐渐凝实,那人影都长着与胥翎一样的森然冷面,或持弓或握剑。 曾顺棋也升至半空,黑色灵力在他身后倒卷、翻涌,犹如鬼蜮浓雾。 在圣光镇守的保护下,张起灵和黑瞎子虽能不受外界汹涌灵力的影响,但同样被禁锢在那金光的范围内,不得外出一步。 如此颠覆世界观的一幕毫不留情地冲击着两人的心神。张起灵还能保持镇定,他毕竟已经见过一次,尽管当时没有现在这般歇斯底里,黑瞎子则已经震惊在原地。 比起震惊,张起灵更担心胥翎的安危。对方人数众多,难保她不会吃亏,可任凭他再着急,面前那层金光薄膜也只是冷漠地驻守在原地,强大的阻力让他连靠近都做不到。 两方针锋相对,在黑瞎子凝滞的目光中—— 火红色灵力与黑色灵力狠狠撞在一处! 仅仅一次试探,巨浪狂涛般的气流就以胥翎和曾顺棋为中心,横推过地下一切存在,地宫只一瞬间就彻底湮灭! 再次回神,胥翎身后的两个分身早已不见,风灵弓被她握在手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万丈耀光,狂风凭空升起,轻而易举便将四周断壁残垣卷上半空—— 第七箭——御风! 七道璀璨白光将地底照亮如极昼,狂风咆哮着席卷而过! 第71章 杀戮 与此同时,一道胥翎分身出现在四象仙灵阵法中,所过之处地狱之花朵朵绽开,血红一片。 受黄泉幻境影响,天枢宗修士几乎无法脱身,七支箭矢在半空猝然裂至四十九道白光,携着狂风轻而易举破掉一应修士防御,箭矢杀魂、狂风碎尸,血雨漫天! “她疯了……” 黑瞎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从没见过胥翎这样杀人,这已经不能叫作杀人,这叫凌虐、施暴! 曾顺棋仍旧笑着,袖袍一甩,黑浪翻涌间,空间中竟出现一个个黑洞,将狂风箭矢吞噬! 狂风刚歇,胥翎就已提剑杀至曾顺棋近前! 只一剑横扫,澎湃剑气犹如潮水翻卷向前,曾顺棋持扇格挡,扇骨与剑锋相接,铮鸣声清脆空灵,灵力与灵力相撞,气浪涤荡四周! 与以往优雅敏捷的剑式不同,胥翎此刻仿佛身怀百世血仇、万世深恨,招招凛冽、杀气冲天! 这是完全不要命的打法——恨不得以伤换伤,不在意以命换命! 肉眼已经完全无法看清两人的身形招式,瞬移与刺杀、幻影与偷袭、蓄势与对抗,两方剑气凌厉刺眼,四周空间都被割出一条条细裂! 无论曾顺棋如何出其不意,胥翎都能提前预知;无论胥翎如何剑走偏锋,曾顺棋都能吞噬化解。 三条火红色长尾不时扫过周围,残忍地将一众修士卷上半空,再无情摔下! 正殿内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金线,胥翎的分身穿梭其中,她面无表情地将几簇穿透身体的金线扯断,速度却仍未降下分毫,拉弓、射箭、锁喉、挥刀,动作行云流水、满地残忍惨烈。 神兽与神兽间的战争更加声势浩大,九尾狐虚影已经趋于透明,曾顺棋抓住机会,大把符箓被扔向高空,各种古老符文显现,四象仙灵阵法迸发出一阵极其强烈的金光—— 胥翎收回分身,瞬移回到黄泉幻境中,一面是光耀夺目的白金、一面是浓郁深重的血红,风灵弓再次被拉满,狂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地宫早已被摧毁,土层也已被掀翻,头顶的天空逐渐变暗,渐渐凝聚起墨黑的雷云—— 对抗着几声来自亘古洪荒的神兽吼叫—— 第八箭——风雷! 更加猛烈的狂风呼啸,方圆百里的山林都在柔弱地摇撼,密密麻麻的雷电劈向四象仙灵,电蛇流窜游走,满耳都是霹雳轰鸣! 六十四道比闪电更加璀璨刺目的白光疾射出,将雷云下漆黑如墨的天地完全照亮—— 白金与血红再次对抗至一处,天地都被两色撕裂,强烈的气流在天池中卷起几十米高的巨浪! 终于—— 那白金裂出第一条缝隙,很快,第二条、第三条…… “轰!” 白金与血红同时消弭。 胥翎的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她披散着白发,红玉簪早就不知掉到何处,数不清多少人的鲜血将她的衣袍浸染,黑红都混在一处,与仍旧滴着血的风灵剑两相呼应,将她衬托得宛如一尊上古杀神。 …… 张起灵再一次从地上爬起,黑瞎子苦笑着劝他“别再继续了”,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眼前这层陌生单薄的金光比天堑更加辽阔,将他和胥翎隔离至两个世界。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她又一次拼死呢? 怎么忍心呢? 是不是他要再一次失去了? 他不敢想。 为什么偏偏两个世界的人要遇见? 又在遇见后难以割舍? 他不奢求能够救下、或者说帮助她哪怕一点点。 他深知自己做不到。 但只要能为她抵挡一次也许微不足道的伤害就够了。 一个礼物被送到身边,世界终于与他有了联结,可这联结又要被血淋淋地剥夺。 他还剩下什么? 他又怎么可能甘心? 怎么可能舍得? …… 曾顺棋同样狼狈,只是仍旧笑得轻松淡然,此刻这场杀戮中只剩下他和胥翎,脚下是血流成河,身侧是腥风血雨。 一条条黑色纹路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直至将胥翎封锁在这片诡异空间中。 曾顺棋的身形逐渐变得飘忽,一道道黑影出现在空间中,将胥翎牢牢包围。 那些鬼影无声嘶吼着,胥翎感到神识传来一阵剧痛,她却只微微皱眉——这种痛苦在缚灵锁的折磨面前,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曾顺棋的身形已经彻底消失在这片鬼蜮中,每一道鬼影都可能是他,每一道鬼影又都不是他。 铺天盖地的鬼影将天地包裹成浓黑,只偶尔得见冰蓝色剑光一闪而过,很快又被鬼影吞噬得无影无踪。 四周阴风阵阵,日星隐曜,山岳潜形,鬼哭厉嚎不断,忽而一道刺目剑光—— 漆黑的天幕上竟有无数流星划过,澎湃剑气涤荡,硬生生在鬼蜮中开辟出一圈真空! 虚空中似乎飘荡着一声轻笑,曾顺棋隐于无数鬼影迷雾中,手中快速结印,原本被黑色纹路覆盖的诡异空间竟渐渐凝实,形状犹如一间牢笼—— “周天魔牢!” 四周鬼影愈加猖獗,一只只狰狞鬼手全都抓向胥翎,几乎将她淹没。 白发被罡风吹得狂舞,胥翎提剑凝望着头顶的周天魔牢,强大的威压极力压迫着她,全身的灵力都被冰冷魔气封冻。 曾顺棋手中结印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顺畅,终于——周天魔牢彻底成型! “师姐,你若是现在肯服软,也就不必在宗主面前受苦了。” 胥翎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曾顺棋故作惋惜地轻笑,手中印式猛地下压,周天魔牢顿时从四方收紧! “胥翎……胥翎……!” 张起灵魔怔般地捶打着圣光,一次次被反弹,又一次次锲而不舍。 他不知道半空中的东西是什么,他只知道胥翎已经在这种相似的情况中吃过亏,要怎么办?! 周天魔牢越来越小,威压越来越重,胥翎全身的灵力也已被封冻至极点,再不能运用一丝一毫。 在曾顺棋故作惋惜的姿态下,胥翎站在魔牢中央,忽地抬头勾唇一笑。 周天魔牢已缩小至离她咫尺。 张起灵与黑瞎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曾顺棋的笑容却猛地僵住—— 忽然! 焮天铄地的汹涌火光拔地而起,燎尽一切黑暗,义无反顾冲向魔气缭绕的牢笼! “太乙神火?!你怎么会有太乙神火!” 金红色的火光将天地都变作丹炉,万物都烧得红亮炽烈,一切诡谲、阴邪、怨怼、不公都被烧得灰飞烟灭、一干二净! 在太乙神火的威势下,周天魔牢溃不成军,丝毫不敢直撄其锋! 胥翎冷笑一声,她当然清楚曾顺棋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打败,况且界门已经开启很久,必须趁此刻曾顺棋的注意力被分散赶紧通过。 哪怕师尊仙逝,她也一定要回去,誓将天枢宗一门上下灭个彻底! 曾顺棋很快反应过来,立马瞬移阻挡,各种法宝、阵法、符箓祭出,天地灵气都被引得暴动。 第72章 雷劫 见胥翎已经杀得几乎走火入魔,曾顺棋知道普通的手段恐怕再无法阻止她一丝一毫,只好心一横,手中再次快速结印。 他同样没有退路。 他必须完成天枢交给自己的任务。 既然得不到,那就只好杀了! 四周鬼雾又起,只是比之前要阴寒浓郁得多,一股无名的恐惧从胥翎心中升起。 那黑雾更加凝实,几乎成了形如旗幡的实体,挡在胥翎和界门之间。 看着那旗幡,胥翎心中的不安更甚。 她恨天枢宗入骨,天枢宗同样对她赶尽杀绝! “鬼王……呵……为了杀我,你们真是舍得。” 那旗幡已经凝成实体,地底冒出无数阴兵冤魂,太阳都被这黑雾彻底隐没。 无与伦比的恨和绝望包裹着胥翎,她知道自己又回不去了。 眼角忽地落下一滴泪。 一只比山还庞大的漆黑鬼手从旗幡中探出,哪怕是身处圣光镇守的张起灵和黑瞎子也被这威压逼迫得不得不跪地。 在那巨大的、仅仅露出冰山一角的鬼手面前,日、月、天、地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 天空中有雷云缓缓聚集,那是世界意志的愤怒和反抗。 胥翎勉强站在原地,在那鬼手面前,她拼尽全力也只能不让自己臣服。 鬼王又怎么样? 九尾狐作为上古神兽,绝不可能朝这阴邪之神低头! 胥翎紧咬牙关,靠着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风灵剑被她死死握在手中。 鬼手探出的指尖已经近在咫尺, 她的唇边溢出一抹疯狂的笑—— 风灵剑“唰”地立在身前,寒光映照着她的半边脸,剑指一下划过剑身—— “律令万气,” “神风——” “无极!” 一道冰蓝色的擎天光柱从风灵剑上冲出,至少万里的风与气都突兀消失,天地间仿佛被抽成真空,一切事物都停止了运动。 极致的黑暗。 极致的光明。 极致的压迫。 极致的寂静。 一切属于自然、生命、文明的存在都在这寂静中抹去。 几乎捅破天地的擎天巨柱随着胥翎的动作猛地劈下! 那是一把无上宝剑! 越压制,越反抗; 越凶险,越癫狂! 巨剑与鬼手相接,胥翎的唇边扬起一抹歇斯底里的笑—— 四方天地之间,只余一人独立! 万万里绝境之上,一道道无声气浪斩开,震天撼地,银河倒悬,光阴急转! 日月隐,星辰陨; 宇宙反、乾坤乱! 终于,四方空间裂出条条缝隙,界门同时关闭…… “轰隆——!” 寂静中的一声巨响。 不知是空间的崩溃,还是世界意识的暴怒。 胥翎回头看了一眼圣光镇守中的两人,嘴唇微动。 黑瞎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天地间一阵隐隐然的震动—— 雷劫如瀑布滚落! 胥翎不甘地看了一眼随鬼手遁入鬼蜮的曾顺棋, 持剑直面霹雳! “胥翎——!” 圣光镇守轰然破碎,张起灵几乎同时冲出——! 黑瞎子猛地将他拉住:“你清醒一点!你会死的——!” 张起灵已经急红了眼,转身一拳挥向黑瞎子! “滚!” 黑瞎子硬生生扛了一拳,嘴角已经溢出血丝,却仍旧死死拖着张起灵! “滚!” “让我过去!” “胥翎——!” 张起灵已经使尽浑身解数,却仍旧晚了一步—— 万里绝境已成焦土。 一只浑身是血的双尾狐狸从半空跌落。 底下是空间破裂生出的黑洞。 “胥翎……!” 世界恢复如初。 “胥翎……!” “胥翎……!” “胥翎……” —————— 第一卷终于要结尾了,双更也结束了,明天是瞎子和小哥的番外,就一起更了,咱们的吴小狗也要出场啦~ 第73章 寒月方升 黑瞎子番外·醉酒宿酲 生活中有许多痛苦。 一些是客观的,譬如受伤、病痛。 一些是主观的,譬如因受伤而委屈、因病痛而绝望。 它们的区别在于,客观的痛苦来自现实,主观的痛苦来自大脑。 假如你是个饱受生活折磨的人,或者,你是个活了很久的人。 你会懂得一个道理。 既然活着已经很痛苦,就不要去叠加这种痛苦。 这意味着,除了必要的时候,请放弃自己的大脑。大脑不等于人类本身,大脑创造的痛苦,不等于人类此刻的痛苦。 这是我活了不算短的时间里,一个重要的感悟。 我大多数时候是笑着的,不是外界无法影响我,是因为我不会去叠加外界的危险和痛苦。 假如有一天、有一件事会让我去死,我也会高高兴兴地去死。 因为只要我还活着,当下的这一刻,就能够安然。 但我不得不承认,极少有人能够永久保持这样良好的状态。 我不姓张,我还是会痛一痛的。 当然了,上一句是我以前的想法,现在我知道了,姓张的,也是会痛的。 只是他们能装而已。 他妈的,真牛逼。 当我遇到大脑失控时,我不会蠢到硬扛,很多外力都是不错的辅助。 比如酒。 它能让我短暂安宁下来,放空思绪,安住当下。 很多人都劝过我少喝酒,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不算很好——不仅仅是因为眼睛。 但是酒却已经成了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伴侣。 倒斗时水壶里得装点、平日里手里得提点、房子里得收藏点…… 好像这么说,我的大脑总在失控? 不好意思,暴露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要论起来,真正的失控,除了年少家族巨变,就只剩下那个夏天。 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哑巴,至少他能够定期遗忘一些事情,不需要遗忘地多么彻底,哪怕只模糊处理一两个片段,也能让人好受许多。 然而我倒霉地没有这项技能。 真不公平。 同样都是老妖怪,怎么他就跟我不一样? 怎么我就该死的要把一切都记得这么清楚? 我遇见那个女人是在一个夏天,这段缘分的结束,也是在一个夏天。中间隔了整整八年,我们都没有见过面。 一开始,我只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直到腰后的匕首居然被她那么轻易地抢走了,我才正视起面前的那个人。 当她问“可以借你的手一用吗”时,我觉得这姑娘真是个怪人,我知道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这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用那副如此礼貌的口吻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的? 她从头到脚都很怪,嗯,这点倒是和我一样。 比如一言不发就自\/残,这点跟哑巴很像,只是我当时不知道。当然了,我现在知道了也不想承认。 但如果让我知道她真的是跟哑巴学的,我可能会…… 会怎么样呢? 生气么?对她实行教育么? 我哪来的本事,又哪来的脸? 我算老几啊。 不过她估计也不是跟哑巴学的,我相信哑巴舍不得。 她是自己学会的。 第三个令我疑惑的则是,她的体温为什么这么凉呢? 这点,西医无法解释。 我只能从中医的角度猜测。 体温与气血有关,是否是她的气血出了问题,还是说,承载气血的经脉出了问题? 不管是哪个原因,都要被亏损至极致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一种活死人的情况。 不过,她应该不是地球人,是个外星人吧?所以也不能这么简单地下定论。 总而言之,我记住了她。 不仅是因为她身上那些异于常人的表现,更重要的是,齐八爷的卦。 齐八爷的卦象还没有被印验,所以我相信她会回来的。 齐八爷从不出错。 彼时她对于我而言,只是个“可能会影响我未来的人”。 重要,但又不是很重要。 我没想过要主动去接近她,一来,这姑娘实在太单纯,我于心不忍;二来,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所以再次见面,就已经是八年后。 她受了很重的伤,我当时仍旧不怎么上心,毕竟对于我来说,一个可能会在未来影响我的人,死了也许是件更好的事情。 令我想不到的则是,哑巴的态度。 他那表现,跟天塌了似的。我丝毫不怀疑,要是当时有人站出来说是自己伤害了那姑娘,他会把那人大卸八块再丢进尸蹩群。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一开始,那个姑娘就骗了我——我当时其实感觉到了,但因为不在意,所以很快也忘了。 这一次见面,因为哑巴的态度,我对她的态度也从毫不在意,变成了好奇。 她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了。 这种感觉就像,你能清晰地看见她站在你面前,你却永远无法抓住一样。 因为中间那些被隐去的迷雾里,也许藏着一条比天涯更远的路。 她比我想象的,要不简单多了。 我开始正视她,只是越正视却越模糊。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想看清楚一个人,尽管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想知道,她究竟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因着这个,我不介意在代老板一群人面前为她撑撑腰。 走了一路,我又感到——她比我想象的,要简单多了。 她就是个很简单的人,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更准确地来说,是谁对她好,她就成百上千倍地对谁好。 也许那些不简单的事,都是命运强加到她身上的。 真倒霉。 和我一样。 那时我还不知道,后来的路,才真正让人刻骨铭心。 她终于摘下了那张面纱。 我当然看得出她不是故意的,我当然也知道,在那种时候,紧盯着一个姑娘的脸是极其不礼貌的。 但我就是移不开视线。 这样自制力缺乏的表现,自我少年时代后,就再也没有过。 我好像感觉自己变年轻了。 一种年轻的冲动叫嚣着要主宰我的身体,但我只想告诉他,小崽子你还嫩了点。 这种冲动与欲望无关,它叫作,悸动。 然而我已经不是少年了,极致的美的确对我有吸引力,但也仅此而已。 我明白哑巴的眼神,于是笑了笑,我当时只觉得他想多了。尽管我很清楚,如果我拥有这样一个瑰宝,我也会草木皆兵。 能够引动情感的,从来也只有情感。 这种事情最易在生死考验中发生。 后来在前殿和祭坛上的经历也的确十分惊险,但对我来说,还不到能够引发“吊桥效应”的地步。 她当时站在帝江的尸体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表情很平淡又很复杂,可惜那样的隐晦,我实在没有读懂。 我猜测也许她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但后来的事又的确出乎她的意料,她或许当时只是想告别? 接下来的事情我不想回忆。 因为我已经在梦中回温过无数次,醒了就喝酒,醉了就睡,睡了又做梦,梦醒了继续喝酒。 一日一日,无穷尽也。 这实在是一种折磨。 我对她的“感情”,自始至终都跟“吊桥效应”无关。 可我又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 大概是,那些事实在太过于颠覆我的世界观。 更重要的则是,我无法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拼死、濒死。 我杀过人,也濒死过,同样目睹过别人倒在脚边。 但都跟那天不一样。 都跟那天不一样。 那实在太疯狂、太血腥、太震撼、太惨烈。 我就像是个共情力极强却看了虐心电影的人。 电影落幕,我却无法抽身了。 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我能够从各种反应中,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好像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或者什么。 她简直疯了! 哪怕午夜梦回时,我都不敢想象她能有这一面。 残忍到变态,不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 还是对我。 她的确很了解哑巴。她知道哑巴会不顾一切要冲出去救她。 所以她对我说—— “帮我照顾好小官。” 哑巴一定没听见这句话,因为这句话是在我脑子里炸响的。 我一下懵了,简直被她气笑。 我凭什么要帮她照顾哑巴? 我也是个“观众”,她凭什么要求我在这种情况下去拉住一个情绪崩溃的疯子? 她凭什么觉得我就不在乎? 我他妈自己都崩溃了! 这不可能不是一种残忍,强制性地让我保持冷静。 强制性地剥夺了我不去后悔的权利。 如果我当时也选择了冲动,也许我会死,但我绝不会铭记到现在。 绝不会成为一个浑浑噩噩度日的酒罐。 天又亮了。 该买酒了。 张起灵番外·雪夜孤灯 张起灵又回到了雪山。 这里陌生得像是另一个星球。 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只是程度不同、色调不同,上下都单调至圣洁、左右都辽远至荒芜。 站在雪山山脊上,极端的地理位置借予人极端的崇高,向下俯视,一撇沟壑、一捺雪岭,无不都是喜马拉雅的余笔。 跋涉雪山是一件孤寂又辛苦的事情,这跟穿越草原或沙漠倒是有相同之处。看着远处的目标,人总是觉得就快到了、就快到了,然而太阳都落山了,前路仍旧漫漫。 天已经暗了。 张起灵终于到了喇嘛庙。 小喇嘛给他安排了一间屋子。 昏黄的煤油灯安安静静地立在桌上,一点也不受窗外风雪的影响。 张起灵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一本日记,然后坐到煤油灯前。 不是要写日记,只是想找回一些东西。 日记里记了很多事,有琐碎无比的日常小事,也有大事。 但这所有事,都只跟一个人有关。 那个人被曾经的他画在了日记上。 这样类似的画像有很多,有对方发呆的、笑的、皱眉的,有背影、侧面、正面——看得出自己的素描水平在不断提升。 但所有的画都有个共同点—— 擦除多次。 大概是都不满意。 他知道这一定是个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只是他又忘了。 看得出日记被翻过很多次,想来从前他也常常翻看。 但为什么最后一篇日记断得这么突兀? 那地方并不是他失忆后睁眼的第一个地方,或者说,离他失忆后醒来的地方还很远。 那一页有着不少墨点。 他从前应该不止一次想落笔,但都又停住了。 为什么? 更重要的是,纸张上为什么有泪痕? 瑶池仙殿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叫作胥翎的女人呢?又去哪里了? 张起灵忽然感到一股极大的无助和绝望,仿佛一只大手将心脏攥紧,这迫使他不得不赶紧合上日记,靠在椅背上,双眼空洞地看向窗外的雪夜。 昏黄的油灯将他的面容勾勒在彩绘玻璃上。 窗外的风雪呜呜呼啸着。 深夜无比安静。 —————— 两则雪杉秘闻: 其一: “瞎,要找么?” “你回来了?想起来了?” “……” “哈。” “找。” 其二: “小三爷,我们调查到一条情报——” “说。” “地上老九门,地下隐青丘。” —————— 下一章开始本传内容,本来下卷该是残曦破云的,但我又在中间插了一卷,叫长恨煎度 目前本书已经有两个名字,还需要三个名字,宝宝们要是有好的想法就留在评论区吧 第1章 重新启程 胥翎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许上百年,也许短得多。 她本以为自己不幸掉到哪个荒芜的空间裂缝去了,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一间木屋里。 这是被好心人救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尾巴,还剩两条,比预想中的要好。 反正她也没什么牵挂了,报完仇死了也就算了。 只是可惜上千年岁月,最后要因此而消弭。 她轻巧地跳下床,发现这竟然是间有人居住的屋子,尽管很简陋,但布置干净又温馨,屋外似乎还布置了不止一处法阵,看来救她的人是一对强大的道侣。 只是……这法阵威力过于不俗,她似乎也出不去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她还要去完成自己的事情,修仙之人一旦外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要是在这里等百年,甚至千年万年,要怎么办? 这样想着,胥翎就四处逛起来,希望能找到打开法阵的方法。 走进前厅,她的目光落到香几上—— 这是……身份玉牌? 她化为人形,小心地拿起玉牌,目光却忽然顿住—— 凌岫云! 这不是母亲的名字么?! 难道这里是她出生的木屋? 胥翎开始回想小时候的记忆,只是时间实在太过久远,她当时又实在太小,很多画面都模糊不清,只隐约觉得,记忆中的小屋似乎与面前这个小院的确很是相似。 她叹了口气,将母亲的身份玉牌收好,又拿起另一只玉牌。 华胥翌。 华胥…… 父亲竟然姓华胥! 也就是说……他属于凤凰一族! 胥翎想到小时候从外界人口中听闻的那些关于凤凰一族巨变的只言片语,终于明白为什么族长不肯告诉自己父亲的信息。 看来自己的名字也是做了隐瞒,她的本名应该是华胥翎。 为什么她会回到这里? 还是说,这里是幻境? 胥翎仔细观察片刻,却没发现一丝一毫关于幻境的线索,她将这只玉牌也收好,又慢慢走进小院。 小院边有一个石桌。桌上放着一只拨浪鼓。 拨浪鼓的手柄是红灵玉做的,上面还雕刻着一大一小两只九尾狐和一只凤凰。 只是凤凰眼睛上的一只眼珠掉了。 这是她小的时候母亲用来逗自己玩的拨浪鼓。上面的眼珠是她自己抠掉的。 眼眶似乎又有些酸涩,她伸手拿向拨浪鼓。 就在指尖刚刚碰上拨浪鼓的霎那,两道金光突然从拨浪鼓中溢出,那金光缓缓成型,竟在胥翎面前变作一男一女。 在胥翎怔愣的目光中,那女人伸手摸了摸胥翎的脸。 “我们的翎翎长大了……”女人似乎哽咽了一下,又道,“也受苦了……” 胥翎一下就掉了泪,她此刻丝毫不想管这到底是不是幻境,猛地上前一步抱住两道虚影:“爹,娘,女儿、女儿……” 她有好多话想说,却只是流泪。 她想告诉他们,族人们都抛下自己走了。 她想告诉他们,自己被师父捡回去,养在了后山。 她想告诉他们,师父也走了。 她想告诉他们,她可能活不久了。 …… 那男子抚摸着胥翎的头发,语气无比温和:“爹娘都明白,翎翎是我们的骄傲。” 过了不知道多久,见胥翎的情绪勉强平复下来,那女子又摸了摸胥翎的脸:“翎翎,这里是娘生下你的地方,我们一直都在等着你。” “为什么?”胥翎不明白,爹娘已经走了这么久,为什么不选择轮回转世,反而要把自己的一缕神魂留在这里? “我们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时间不多了,你听完我们的话,就什么都明白了。”那男子道。 “几千年前,凤凰一族中出现了一个变异凤凰血脉。这个变异凤凰生性残暴,为了统治凤凰一族,在一次外出历练时,联合龙族杀了当时的族长。” “我当时作为族长候选,带领一部分族人和变异凤凰展开对抗,只是对方力量实在强大,又笼络了不少外族,这场反抗最终以失败告终。” “也正是在那场大战中,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的界碑被打落下界,为了避免更多可怕的后果,我决定前去寻找界碑。你母亲当时也在我身边,我们一边躲避变异凤凰的追杀,一边寻找界碑的下落。” 凌岫云接着道:“我们在地球上找到了界碑。只是我们发现,随着界碑流落到地球的变异凤凰血脉居然也产生了自主意识,只是暂时无法拥有实体。可惜还没等我们找到解决办法,追兵就来了。” “也正是那次追杀,我和你父亲都受了很严重的伤,我们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临走前,将你托付给了当时九尾狐族的族长。” 胥翎没想到父母的仙逝竟然还跟地球上的事情有关,无数疑问萦绕在她的心头,正当她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父母的身影正越来越淡。 “翎翎,回去吧。你的命运注定不凡。我们已经为你铺好了路,走吧,孩子,相信自己……” 随着声音的消失,两人的身影也几乎要彻底消散。 胥翎看见父亲伸出手,对着自己的眉心一点—— 一阵滚烫至极的灼痛袭来,眼前几乎火红一片,只是很快,那股灼痛就变成了暖流流向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就想伸手拉住父母的身影—— 而后眼前一黑,身旁似有无数星河飞速流转而过,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包裹着她,轻柔地将她送向远方。 * 漆黑的寂静中—— “爹!娘!” “噗——!” “妈的,谁放屁了?!” “操,谁特么的喊娘?!” 胥翎猛地睁眼,却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自己则身处一段狭窄甬道内。 丰富的倒斗经验让她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又被送到了某个古墓中。 黑暗的环境并不能影响她的视线,所以只微微抬眼,她便认出了不远处几人中间的张起灵。 对方也看向了她,似乎比她更加惊喜,一时间竟呆愣在原地。 见那血尸居然趁机抓向张起灵,胥翎眼神一冷:“找死。” 衣袂翻飞间,人已经掠至血尸近前,她直接伸手抓住血尸的脖颈,几人只听“咔咔”一声,血尸已经被拧断了脖子。 “卧槽!大妹子,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你有这本事,还喊什么娘啊?”身旁一个胖子已经惊呆了,因着煤油灯光线的缘故,他没有看清胥翎的面貌,只惊讶于她的身手。 然而除了潘子外,没人理他。 “一个个的,不会都被血尸吓傻了吧?看看你们这熊样儿,什么出息!” “小三爷,说话啊,你想什么呢?” 然而还是没人说话。 借着煤油灯的光,吴邪已经呆住了,他甚至忘了自己现在还在斗里,脑中只不停循环着刚才的惊鸿一瞥。 张起灵看了吴邪一眼,没说话,反而飞快从自己包里拿出一件冲锋衣,披到胥翎身上,连着帽子也戴上,将面前人勉强遮了个严实。 他又拿出一张手帕,牵起胥翎的手,一下下专注地擦着,动作十分轻柔,将胖子和潘子也看呆了。 “不是,这位小哥,这你相好啊?”胖子的下巴都要惊掉了,他可是知道刚才这小哥有多冷漠凶残,没想到这样的人也有英雄绕指柔的一面。 不对,这一男一女谁更柔还说不准呢。 胥翎看着张起灵,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每次都是自己不告而别,每次也都不会解释。 可是要怎么解释呢? 又怎么能解释呢? 有些事一旦说出口,因果就连成,她怎么能把小官卷进去呢? 第2章 我算什么 将手擦干净,张起灵才缓缓抬头。 面前的人对他来说,全然陌生,又全然熟悉。 他此刻仿佛被另一个自己操控着,猛地将面前人拉入怀中! “你回来了……” “回来了……” 胥翎被张起灵搂得一怔,一股极其清浅的烟草味扑入鼻腔,怀中无比柔软。 这是她认识张起灵以来,对方情绪最外放的一次。 隐忍和克制几乎已经被他刻进了骨子里,以至于她居然忘了,他其实早就受不了了。 自己对他来说,有这么重要么?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胥翎不明白,她此刻也没有心情去想,因为张起灵在颤抖。 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揪紧了。 半晌,她才伸手抚上张起灵的脸,掌心是星星点点的濡湿。 “没事了。” “小官。” “没事了。” “我回来了。” * 吴邪的脑中还一直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那姑娘到底是从哪里突然钻出来的? 她又是谁? 她是小哥女朋友吗? 如果是的话,这闷油瓶还真艳福不浅。 不是,这不重要。 闷油瓶刚才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奇怪? 不仅仅是因为情绪失控——这么几天以来,这确实是他第一次看见那闷油瓶情绪失控——更重要的是他那奇怪的举动。 他为什么会警告了我一眼? 难道那女的的样貌不能露出去? 是因为太好看了? 不至于吧,这占有欲也太变态了。 还是说那女的是通缉犯之类的? 可是不像啊,哪有通缉犯长这么漂亮。 操,太好奇了。 “小吴同志?小吴同志?嘿!回神了!”见吴邪还傻愣愣地走着,胖子干脆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 吴邪还以为又遇到了粽子,当场被吓得一个激灵,发现是胖子后就气不打一处来:“死胖子!你干什么?” 胖子也不生气,咧嘴笑道:“我说你个小同志,还想什么呢?那两人都不见了。怎么,被那姑娘把魂儿都勾走了?那你要是这样胖爷我可帮不了你,那小哥太凶残了,打不过,完全打不过。” 吴邪没好气地呸了一声:“你想什么呢?我有点好奇而已。” 胖子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想了解一个人就是沦陷的开始,小吴同志,我看你要倒霉了。” 吴邪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 他突然又想到刚才胖子说的话,赶忙回头一看,发现闷油瓶和那姑娘果然不见了:“他们人呢?又不见了?” 胖子搂住吴邪的肩膀,哥俩好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人家小两口私会去了,可惜你要是吃醋,在这儿也找不到。” 吴邪一把拍掉胖子的手:“你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下面这么邪乎,他们单独行动会不会遇到危险。” 潘子听了这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吴邪:“小三爷,你还是多担心担心我们自己吧,就那俩的身手,十个粽子也不够他们收拾的。” 吴邪一听,顿时想到刚才那姑娘徒手扭断血尸脖子的场面,一下就打了个寒颤,同时又悲催地发现,原来多了个人后,自己还是最弱的。 胖子又想到了什么,一脸八卦地问吴邪:“小吴同志,你刚才看清楚那姑娘的模样了吗?怎么样?好看吗?看你那反应是不是靓得很?” 潘子也很好奇这个问题:“说说呗,小三爷,刚才我跟胖子那角度,根本看不清。” 吴邪深吸一口气,正想组织语言好好跟胖子和潘子描述一番,免得玷污了那姑娘的脸,又突然想到闷油瓶的眼神,临出口又改了话头:“刚才这么暗,我也看不清楚,而且那小哥一下就把她挡住了,你们当我大师兄啊?” 胖子哪能看不出吴邪在敷衍自己,顿时骂道:“小吴同志,你真不够仗义。别以为胖爷看不出来你在瞎几把乱说,至于吗?占有欲这么强,这还没开始,就护上了?” 潘子见胖子这么说吴邪,顿时不乐意了:“死胖子,你怎么跟小三爷说话的?说不说是小三爷自己的事情,干什么,你想逼供啊?” 胖子本来只是抱怨一句,被潘子这么一说,也有点火气了:“我操,你煞笔吧?我就开个玩笑,怎么就成逼供了?你少血口喷胖爷!” 潘子大怒,握紧拳头就想上,却被吴邪一把拦住:“行了行了!你们俩得了!这还没出去就开始内讧了,等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张起灵将胥翎一路带到了西周墓的主墓室,提前将鬼玺拿到后,两人便就地坐到一个角落。 他本想问胥翎为什么回来了却不找自己,整整六十几年,他和其他几个人找遍了全世界,连她的影子都没看见。 可话到临头,他又想到日记里记录的那些,知道比起他,她隐瞒的秘密实在太多,也许自己对她而言什么都算不上,自然也没有理由质问胥翎为什么不找自己。 胥翎看向张起灵,四周很暗,可她能清楚看见对方的眼睛,许多复杂的情绪承载其中,她甚至看不懂。 “我才回来,然后就发现自己在这个墓里。” 听见这话,不知为何,张起灵忽然觉得轻松许多,连带着心里的惊喜都变得更加纯粹,也许是知道了对方并不是没找自己,相反,胥翎刚回来就遇见了他。 他很想问关于她的一切,但是又知道胥翎一定不会说,沉默半天,也只好道:“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他已经别无所求。 “你呢?又是别人雇佣你下墓么?”胥翎问。 张起灵专注地看着她,轻轻点头:“除了鬼玺,就是这个原因。” “你已经离开了六十二年,外面变化很大。”说到这里,张起灵仔细地观察着胥翎的神色,却见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内心突然又变得苦涩。 果然,六十年对她来说,什么都算不上。 那么,我呢? 我与她的相处,甚至没有六年。 我算什么? 第3章 暗涌 (写在前面,不占用字数:关于这一时期的“吴三省”是否是真的吴三省,个人认为是的。因为在后面云顶天宫中“吴三省”受了重伤,却后来又出现在蛇沼鬼城,而原文中吴邪也对三叔的恢复速度感到奇怪——大意如此,伏笔很深,只有一句。所以个人认为,云顶天宫后,吴三省和解连环才再次互换了身份) 张起灵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见胥翎在认真听自己说话,就继续道:“是一个叫吴三省的人雇我下来的。” “这个人的父亲你认识。” 听见熟悉的姓氏,胥翎低声笑了:“是狗五的儿子?” 张起灵颔首。 胥翎仰头舒了口气:“真好,狗五还是听话了。” 张起灵又道:“刚才盯着你的那个年轻人叫作吴邪,是吴三省的侄子,吴家唯一的孙辈。另一个胖子叫王月半,也是吴三省请来夹喇嘛的人物。最后一个人叫潘子,是吴三省的亲信。” “你离开后,发生了很多事,”张起灵顿了顿,犹豫了一会,才又道,“因为某些原因,九门损失惨重。” “我们发现有一股力量一直在控制着九门,想要驱使九门和张家寻找传说中的长生之法,为了抵抗这股势力,九门设下了一个局。” 听到九门“损失惨重”,胥翎愣了愣,惆怅与心痛同时蔓延至眼眶,她眨了眨眼,勉强将情绪控制住,安静听张起灵讲话。 只是又有一个疑问浮出——长生。她记得代老板和高先生就是想要吃下西王母的蟠桃达到长生。所以长生与西王母有关?或者更进一步,长生与界碑有关? 如果从前有人告诉胥翎,界碑可以让人长生,她是绝不可能相信的,但自从知道地球上的界碑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过后,她就不这么认为了。 只是很多事情她也还没有弄明白,这次重新回到地球,就是为了调查父母当年的遭遇,做完父母未完之事。 还有师父……哪怕他已经走了,她也是一定要回宗门看一眼的——如果宗门还在的话。 至于天枢宗……她誓要天枢上下死不瞑目。 修真界对于她而言已经无甚牵挂了,等做完这一切,她想,她会回到这里,陪着朋友们度过一生。 张起灵又开口了,同时也将胥翎的注意力拉回。 “而吴邪,就是九门的后手。” “我们现在所在的七星鲁王宫就是吴三省为吴邪选的入局之地。” 胥翎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了父亲和母亲:“那他还挺可怜的。” “这里其实是两个墓的重叠。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周穆王的西周墓,你刚才出现的地方是七星鲁王宫。”张起灵简单向胥翎解释了一遍周穆王、鲁殇王、鲁国公和铁面生的关系。 胥翎并不是很在意周穆王的计划,反倒是另一件事引起了她的注意—— 西王母到底是用什么炼制的长生丹药? 这长生之法真的跟界碑有关吗?如果有关,她又是如何研究的长生之法呢? 胥翎想到齐铁嘴曾经跟她说过的、关于界碑的传说(详见第35章),想来西王母也发现了界碑周围奇怪的现象。 难道变异凤凰血脉的意识引诱了西王母? 正想着,墓室外又响起脚步声,张起灵几乎瞬间就把手中的鬼玺收了起来。胥翎则抬头看去,发现是个陌生的中年人。 “小哥?你这是……” 那中年人很快就发现了两人,他看向胥翎,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艳,然后很快就警惕起来。 张起灵没理那中年人,反而对胥翎道:“这就是吴三省。” 见张起灵居然轻易将事情告诉了面前这个女人,吴三省眯了眯眼,心中更加警惕,又敏锐地捕捉到张起灵的介绍顺序,于是面上还算礼貌地问:“美女,你是……?” 张起灵看了胥翎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就意味深长道:“她是徐羽。” “徐羽……” “徐羽?!” 吴三省很快就反应过来,而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胥翎,他在长沙摸爬滚打几十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多少都听过点,如今见传说中的六箭狐仙竟然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心中也是震惊。 更不要说这女人还如此年轻! 好在吴三省知道张起灵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况且他更不是个会无聊到开玩笑的人,只心中暗暗猜测胥翎是否跟张起灵和陈文锦一样,身体出现了某种变化,所以才没有变老。 三人沉默了一会,吴三省想到从前吴老狗提起胥翎的表现和态度,才表情复杂地对胥翎微微弯腰:“晚辈吴三省,见过姑姑。” 胥翎愣了愣,倒是没躲,算是认了吴三省的关系和称呼。 她轻轻笑了,而后从包里拿出两张护身符交到吴三省手中:“你一张、吴邪一张,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吴三省一愣,他从吴老狗和少数几个长辈口中都听说过狐仙的本事,据说狐仙曾经送出的符箓已经无价也无市,珍贵无比。 他没想到胥翎竟然一见面就给他送了这样一份大礼,心中感叹老爹都死了,自己竟然还能沾他的光,当即喜笑颜开将符箓收下:“谢谢姑姑!等这次出去,晚辈一定请您吃饭!” 看着吴三省如此不值钱的样子,张起灵无语了,不过他心中又升起一点骄傲—— 吴三省能说出这话,想必是没听说过多少关于胥翎的事情,还是自己最了解她了。 看着这样一个中年人在自己面前如此谦恭,胥翎也有点不适应,但辈分在这里,人家又没做错什么,于是只好道:“只是一点见面礼,吃饭就不必了。” 吴三省摆手,端的是大气:“哎呀小事,这么多年才见姑姑,必须好好招待,否则我爹泉下有知,非抽死我不可。” “你说……什么?” 胥翎皱眉,似乎是想再确认一遍。 吴三省一愣,却发现张起灵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墓室再次安静下来,谁都不再说话。 胥翎低下头,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 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六十年也是十分沉重的。 这六十年虽然对她来说,什么也不是,但对曾经的朋友来说,或许就是生与死的交界。 六十年…… 六十年…… 明明才六十年。 张起灵看着胥翎,对方突然仰起脸笑了笑,声音很轻,眼眶有点红,只是仍旧没有一滴泪落下。 习惯了。 她应该习惯的。 张起灵伸手,轻轻握了握对方冰凉的指尖。 第4章 磕头 气氛沉凝了很久,胥翎又听到了一个脚步声。 三人等了一会,就见一高高胖胖的、胥翎还没见过的伙计跑了进来。 胥翎此刻已经戴上了吴三省给的口罩。 那伙计见吴三省在此,赶紧小跑过来,语气谄媚:“三爷,那些耳室我都看了,该做的也都做了。” “咦……这位是?” 见大奎好奇地打量胥翎,吴三省先是对胥翎道:“这人也是我的伙计,叫大奎。” 胥翎颔首,没说什么。 吴三省见大奎还在打量胥翎,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这位,你可得叫一声姑奶奶了。” 大奎一噎,他看这女人年轻得很,怎么就成了姑奶奶了? 不过见吴三省盯着自己,他也不敢忤逆,当下就点头哈腰喊人:“姑奶奶好!” 胥翎侧让了一步,她没兴趣当这么多人的“姑奶奶”。 吴三省和张起灵将胥翎的动作看在眼里,只是都没说什么。 还没等大奎继续开口,墓室外又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吴三省短促一笑,对胥翎道:“姑姑,劳烦您躲一会,让您那四体不勤的侄孙儿好好锻炼锻炼。” 胥翎听着外头的动静,也一时觉得好笑,于是点头,和张起灵一起躲到暗处。 一直看吴邪和胖子两人像傻子一样折腾半天,从台上打到台下,差点内部互相解决,吴三省才钻出洞。 “三叔!这里!” 一看到吴三省,吴邪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大叫起来,结果却发现吴三省惊恐地盯着他的身后。 吴邪被吴三省的表现吓出了一身冷汗,机械般地转身看去,却发现那青眼狐尸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到了胖子背上,正冷冷地盯着他。 “情况紧急”之际,突然一个女人走到吴邪面前,只见那青眼狐尸猛地发出一声刺耳尖叫,竟双目流血,缓缓向后倒去。 吴邪和胖子终于恢复神智,你看我、我看你、又看了看地上的青眼狐尸和胥翎,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呸你个狐尸,差点害得胖爷归位!”胖子已经清醒,直接一脚将已经死透的青眼狐尸踹得老远,才对胥翎尬笑,“大妹子,这么巧?你也走到这儿了?” 胥翎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反倒是吴三省走了过来,他将刚才胥翎给他的护身符递了一个给吴邪,心里忽然有了个计划:“大侄子,来,拜见长辈。” 吴邪接过护身符,随意地翻着看了两眼,就问:“这什么东西?三叔,你也整那些封建迷信了?” 当着胥翎的面,吴三省又尴尬又气,伸手就想拿回来:“毛头小子不识货,你不要就还我!” 见吴三省居然是这个反应,吴邪反而觉得东西珍贵了,一扫之前的轻视,飞快将护身符放进贴身口袋里:“诶诶,哪有给出去的东西又要回来的道理?现在这护身符是我的了!” 吴三省白了他一眼,又道:“既然收了见面礼,还不快过来拜见长辈?” 吴邪更奇怪了:“这哪有长辈,这里最老的,不就是三叔你么?” 吴三省那个气啊,心说亲侄子打不得,又听见胖子在旁边插科打诨:“小吴同志,我看说不定这青眼狐尸就是你们老吴家的长辈,你刚才肯定是没给它磕头,它生气了,才这么折腾你,连带着还害苦了我。” 吴邪没好气地讽刺回去:“我家长辈要是青眼狐尸,你家长辈就是那臭死人不偿命的血尸!” 谁知胖子一听,反而乐了:“那敢情好哇,那血尸好歹是个一方诸侯……” 吴三省被眼前这几个小崽子气得够呛,直接上脚把吴邪踹得跪在胥翎面前:“废话楞个多?叫人,姑奶奶!” 吴邪疼得呲牙咧嘴,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居然跪在了胥翎面前,当下脸就红得跟火烧云一样,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你干什么,三叔!” 吴三省是真想撬开吴邪的榆木脑袋看看这小子到底为什么这么迟钝:“让你给姑奶奶磕头,听不懂话?” 吴邪震惊地指着胥翎:“她?我姑奶奶?” 吴三省大骂:“废话!” 见吴三省都这么斩钉截铁了,吴邪也不得不勉强接受这个现实,心说半路杀出的美娇娘居然摇身一变成长辈了,真是世事无常,况且对着这么一个大美女,谁特么喊得出“姑奶奶”啊? 而且如果这美女真是闷油瓶的女朋友,那他岂不是成闷油瓶的侄孙儿了?这怎么得了?! 但顶着吴三省严厉的眼神,吴邪也不得不照做,壮士断腕似的磕下头:“姑奶奶好!” 胥翎忍着笑,面前的青年跟狗五年轻时十分相像,她本该避开这一拜,但也许是对方与狗五相似的脸,也许是狗五冥冥中的希望,她突然就站定了。 故人之子,既然已知对方前路凶险,她这个长辈当然要帮他尽一份力。 就当是为了自己与狗五的那一份情谊。 于是俯身将吴邪扶起:“起来吧,小邪。” 吴邪一愣,先是被对方冰冷彻骨的体温惊住,又是被那道清冷空灵的声音迷住。 这声音简直太好听了,他觉得哪怕自己一辈子什么事情也不做,光是听这个声音也够幸福了。 而后脸上就突兀腾起一片红晕,也不知道是因为要叫一个“同龄人”为姑奶奶感到羞赧,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 好在墓室内光线昏暗,并没有什么人看清他的尴尬。 吴邪回过神,看了一眼胥翎,又看了一眼三叔,赶紧就拉着吴三省走到角落,将声音压得极低—— “三叔,你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年轻的姑奶奶?” 没成想吴三省的表情却是吴邪没见过的严肃:“这里不好说,我出去再告诉你,说实在的,我也没想到她会出现,你小子运气真够好的。” 看着面前吴邪懵懂青涩的模样,吴三省内心叹了口气,如今一切才刚开始,能遇到徐羽,的确算是自己这大侄子的福气了……也许是老爷子在天有灵吧。 见吴三省这么说,吴邪心里更是像猫抓的一样,但他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只能勉强忍住不再追问,转身却发现自己那刚得的便宜“姑奶奶”正看着自己。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走到胥翎身边:“姑……姑奶奶,你看我们这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仓促,实在不好意思,等从这里出去,我一定带你在杭州好好玩玩。” 胥翎仍旧只是温和地看着他:“好。” 吴邪更尴尬了。 —————— 今天小改了前面一些逻辑漏洞 第5章 徐羽 因着吴三省说要锻炼吴邪的缘故,胥翎和张起灵几乎全程都只是站在旁边看几人忙碌,只是之后张起灵阻止了胖子想要脱下玉俑的行为,将玉俑中的周穆王杀死。 (注:青眼狐尸是铁面生、玉俑里的是周穆王、被胥翎杀掉的血尸是鲁国公、吴老狗当年盗长沙镖子岭遇到的血尸是鲁殇王,原着说了吴邪和三爷都觉得小哥在撒谎,小哥也确实在撒谎,具体请宝宝们自去看解说,在此不多赘述) 张起灵刚将已经死亡的周穆王血尸从玉俑中脱出,胥翎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臭味,她淡淡提醒了一句:“尸蹩。” 听到胥翎的话,张起灵立刻回到胥翎身边,眼神警惕地看向周穆王血尸。 看着张起灵那“精湛的演技”,胥翎有些想笑,又考虑到吴三省的良苦用心,也就忍住,仍旧保持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吴邪、胖子、潘子、大奎果然都紧张起来。 “尸蹩,哪呢?我怎么没看见?”胖子已经握紧了匕首,一身膘都紧绷起来,眼神敏捷地扫视四周。 潘子也端起了枪,只是同样没找到,于是问胥翎:“姑……姑奶奶,尸蹩在哪?” 胥翎轻飘飘地看向地上的血尸,没说话。 很快,几人果然就见那血尸的脑袋中爬出了一只非常小的红色尸蹩。 大奎紧张了半天,一看只是这么个小玩意儿,顿时大骂:“这小东西,上赶着找死!” 说着就想拿撬棍敲死那只尸蹩。 吴三省“大惊”,连忙拉住大奎:“瘪犊子玩意儿!这他娘的是尸蹩王,你把它弄死了,我们也死了!” 张起灵也被“吓到了”,立刻大叫:“快跑!碰一下就死!我压制不住它!” 一听张起灵都开口了,众人全慌了,又不知道该往哪跑,正在这时,那尸蹩突然向吴三省飞去,吴三省连忙躲避,身后的大奎却没反应过来,反而呆愣地用手捏住了尸蹩王。 下一刻,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大奎口中发出,胥翎果然就见吴三省躲在一旁冷笑一声。 大奎已经疯了,到处扑人,慌乱间,不知道是谁开了枪还是枪走了火,大奎就因为头部中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吴邪一下就跪倒在地。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 胥翎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却没选择上前宽慰。 他必须经过生与死的洗礼。 就像从前的自己一样。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胥翎转头对张起灵道:“尸蹩潮来了。” 张起灵配合地点头,对旁边几人警告道:“快走,要来不及了!” 说完,他就抓了一大把天心石粉撒到胥翎和自己身上,四周已经嘈杂起来,尸蹩如潮水涌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众人彻底慌了,干脆全都往树上爬,胥翎和张起灵动作隐晦地帮胖子、潘子收拾了一部分尸蹩,顺便保证吴邪不被咬死。 “轰”地一声爆炸,直到吴邪亲手开枪将大奎打落,胥翎才得了吴三省拜托的眼神,拎着吴邪的后领将人丢出洞口。 终于爬出树洞,吴三省想用火将尸蹩挡在墓里,却被胥翎阻止了。 张起灵知道胥翎的意图,于是下手更快,一刀割开掌心,鲜血如珠线滴落。 “你……”胥翎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让吴三省拿来药和绷带,自己帮张起灵将伤口缠好。 “我的恢复速度很快,不需要你这么做。” 张起灵一动不动地伸着手,眼神专注地看着胥翎为他缠绷带的动作,他的声音很轻:“你会痛。” 胥翎顿了顿,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半晌她才抬头反问:“你就不会痛?” 张起灵笑了,嘴角抿开一个极其清浅的弧度:“你不痛,我就不痛。” 吴邪远远地看着胥翎和张起灵的互动,心中疑惑更多,他刚想开口,却被吴三省拉着往远处走。 一直走了很远,吴三省才停下。 吴邪捶了捶酸胀十分的小腿,一脸不理解:“三叔,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吴三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吴邪一眼:“姑姑耳力太好了,你还没发现?” “姑姑?哦,你说姑奶奶啊,”吴邪还是很不习惯这个称呼,他想了想,突然意识到好像刚才一直都是胥翎最早预警,“我靠,还真是这样,牛逼。” 吴三省冷哼一声:“有什么想问的,搞快点问,我长话短说。” 吴邪早就憋了一肚子好奇了,这下一个个问题像是机关枪子弹一样蹦了出来:“这姑奶奶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是我姑奶奶?她的辈分怎么这么高?她跟我爷爷是什么关系?她到底是谁啊?” 吴三省道:“你这些问题,说白了就是一个问题。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就都懂了——” “你这姑奶奶啊,名字叫徐羽。” “徐羽?”吴邪一愣,“既然都不姓吴,跟我们家又有什么关系。” 吴三省笑了笑:“你再仔细想想。” “徐羽……徐羽……三叔你别说,这名字我还真有点熟悉……”吴邪喃喃道。 突然,他惊叫一声,又赶忙捂住嘴:“你说她叫徐羽?!” 吴三省得意一笑:“这下明白了吧?” 吴邪飞快点头,可另外的疑问又再次出现:“如果……她真的是那位,为什么她还这么年轻?还有,他跟那小哥又是什么关系,他们是男女朋友?这年龄差也太大了吧!” 说到这里,吴邪也觉得不可思议:“三叔,你是不是在骗我。” 谁知吴三省却很严肃:“她和小哥的关系我不清楚。” “至于这第一个问题,说实在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仅仅是有一些猜测,但这些猜测不能告诉你。” 吴邪一哽,顿时觉得吴三省还不如不说,这下好了,虽然知道了一部分事情,但剩下的问题更叫他好奇了。 “三叔,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就说两句呗?这里又没别人,我肯定不会把你的话透露出去的!” 吴邪决定对吴三省展开死缠烂打的方针,毕竟从前这方法百试百灵。 君不见正是因为他死缠烂打才得来了这次下墓的机会? 虽然他现在有点后悔就是了。 不过这不重要。 谁知吴三省这次却似乎动了真格,他意味深长对吴邪警告道:“大侄子,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这件事不是你能插手的,不该问的,就不要再问了。” “还有,如果你看到了狐仙的长相,务必保密。这是九门老一辈的规矩。” 说完,也不管吴邪的反应,抬脚径直往回走。 吴邪站在原地,看着吴三省的背影越来越远,心里那股猫抓似的难耐也越来越折磨,他忽然感到似乎有一张大网正在朝自己逼近,而他却不得不迎着大网走去。 —————— 我在书圈发了关于00性格的详细解释贴,想看的宝宝可以去看看(虽然我知道都追到这里的宝宝大概率是不需要解释的),么么~ 第6章 再回长沙 从墓里出来后,胖子就打了个招呼要回北京,说是要早点把东西出手捞票子,吴三省当然不会阻止他,摆摆手就让人走了。 临走时胖子都挨个打了招呼,还走到胥翎跟前耍宝似的喊了声“姑奶奶”,又对着胥翎和张起灵挤眉弄眼。 两人都没理他。 吴三省打了个电话后走回来对胥翎道:“姑姑,我跟念姐说我们把你送回去,不然等念姐来一趟多麻烦。” 吴三省口中的念姐叫白念羽,就是白姨的女儿,道上人称念娘。 胥翎自然点头。 她已经知道了白姨与老六的事,所以情绪仍旧不算很好。 尽管六十年前她已经做好了永别的准备,但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时,她还是不能平静。 好像不知道从多少年前开始,她的生命中就只剩下了离别。 数不清的离别。 数不清的天人永隔。 张起灵没走,仍然陪在胥翎身边,应该是想把人亲自送到长沙。他看着胥翎,胥翎则呆呆地看着车窗外,两人都没说话。 张起灵知道这种感觉不好受,然而他也没有缓解的办法,毕竟连他自己都不能很好地面对类似的事情。 他能做的,只有陪伴而已。 吴三省回头看了胥翎一眼,心里不由得叹气。 故人归来,局面又要掀起波澜了。 吴邪、潘子早就累坏了,一上车就呼呼大睡,此刻车厢里全是两人的呼噜声。 * “羽姨,欢迎回家。” 柳鸢居已经换了位置,这里是白姨重新修的,已经尽力做到了一比一还原。 车刚停下,吴邪就见外面站了差不多有十个人,以念娘为首,基本上全都是道上有名的人物。 念娘将胥翎从车里接出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欣喜—— 她的确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这个小姨,但她母亲几乎日日都要在她耳边念叨小姨如何漂亮、如何厉害云云,以至于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把自己这小姨当成了奋斗目标。 如今胥翎重新回来,不仅圆了她母亲的遗憾,也算是圆了她的偶像梦。 念娘长得很英气,眉宇间有黑背老六的影子,整张脸又给人一种白姨的美艳之感。胥翎看着她,恍惚了好一会。 尽管两人从没见过,但似乎一点也没有陌生的感觉,胥翎仔细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抱歉,我回来晚了。” 念娘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她轻轻抱住胥翎,她知道这句话是对父母说的,也是对她说的:“不晚,一点都不晚,羽姨,你回来就好,柳鸢居永远都是你的家。” 见气氛沉重,吴三省连忙进来打岔:“姑姑、念姐,咱要叙旧就进去怎么样?这高兴的日子,整得这么伤感做什么?” 说完,他又把吴邪拉了上来,直把吴邪拉了个趔趄:“大侄子,快来,这是你念姑姑,小时候每年都给你发不少红包呢!” 吴邪认得念娘,毕竟小时候回长沙走亲戚拜年见过好几次。只是他有点疑惑为什么念姑姑看起来比三叔年轻这么多,但一想到对方是女孩子,可能重视保养也就“明白”了,当下便喊人:“念姑姑好。” 念娘拍了拍吴邪的肩:“好小子,长大了,一点也不像当年那个穿开裆裤、满院尿裤子的小朋友了。” 一听这话,一圈人都笑起来,吴邪脸上挂不住,更是从脖子往上都涨成了猪肝色,见胥翎也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内心不由得怪念娘不给他留面子。 气氛终于轻松下来,念娘朝张起灵轻轻点头示意,就对胥翎介绍旁边的人:“羽姨,这姑娘叫鹤梦,平时如果我不在,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让她帮忙解决。” 那长着鹅蛋脸的清秀姑娘也对胥翎喊了一声:“狐仙。” 念娘对她笑道:“别忘了我交代你的,早点教会我们羽姨用手机。” 鹤梦一笑:“包在我身上,老板你就放心吧。” 念娘点头,又看向另一个年轻男人:“这是老秦,平时如果有不长眼的,羽姨你都交给老秦收拾。” 老秦也喊了声“狐仙”。 一连介绍了七八个人,一群人才乌泱泱地走到花厅喝茶、休息。 这时门口一个手下突然走到胥翎和念娘跟前,低声道:“狐仙、老板,红府来人了。” 听到这话,胥翎一下就将扶手抓紧,脸上的表情也差点稳不住,张起灵几乎立刻就看了过来。 念娘对鹤梦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无关人等都下去。 包括吴三省和吴邪在内的一群人又被一头雾水地请走。 吴三省等人刚走,胥翎一下就站了起来,刚走出花厅,就与迎面而来的丫头撞了个正着。 丫头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羽羽,你终于回来了!” 丫头还是跟六十年前一样年轻,只是眼神中多了令人无法忽视的疲惫和沉静。 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胥翎几乎也要落下泪来。 羽羽……一个无比熟悉,又分外陌生的称呼。 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 过去恍如窗阴一箭。 念娘将两人劝回花厅坐下,丫头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放到胥翎身边,木盖打开,清香扑鼻——桂花糕、绿豆糕、百花糕、井茶酥……都是胥翎能吃且爱吃的。 想来丫头刚得到胥翎回来的消息就连夜做了。 熟悉的味道一下就将胥翎拉回到几十年前的午后……二月红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中新得的瓷瓶,她和丫头就坐在一旁吃茶聊天…… 她抬眼,丫头仍旧坐在身边,浅笑盈盈。 念娘悄悄擦了擦泪,又回头对胥翎道:“羽姨,这几年干娘照顾我颇多,还有解老师也是。” 胥翎一愣,随即想到自己曾经给二月红和解九留的信,明明他们可以不必这么上心,没想到的却是比她料想的要付出得多得多。 丫头笑道:“你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我和二爷收你做干女儿可和羽羽无关,我们是稀罕你。” 话落,转头又看向胥翎:“羽羽你别听她胡说,否则我可要认为你不舍得自己这外甥女认我做干娘了。倒是九爷确实教了念儿不少东西。” 胥翎知道丫头是不想让自己觉得欠了人情,然而事实上,她和九门早已经绕到了一起,人情欠过来还过去早就不知道该怎么算了。 胥翎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都要多谢你和解九。” 丫头握住胥翎的手:“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不要说这些。” 一家人? 胥翎突然笑了起来,眼中似乎有晶莹闪烁,她缓缓开口:“好,一家人。” 丫头这才满意地笑了,突然又想到什么,从身旁人手上拿了封信递给胥翎:“二爷……走前,一再嘱咐我将这封信交给你。” 胥翎接过信,看着信封上写着的“徐羽亲启”四个字,熟悉的笔锋仿佛让她再次回到当年。她小心将信收好:“我会认真看的。” 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只是这次居然没有人进来通报。 脚步声越来越近,念娘对胥翎笑道:“羽姨,你看门口谁来了?” 胥翎抬头一看—— 张日山、齐铁嘴、陈皮、解九、黑瞎子一齐走进门—— “羽羽,好久不见。” “习习!你可让我等得好苦!” “羽羽!” “老师,我们来晚了。” “某些人终于舍得回来了。” 第7章 欢宴 胥翎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心中是又酸涩又温暖。 原来他们都在等着自己。 真好。 只是……为什么八爷也没老? 胥翎看着齐铁嘴熟悉的笑容,内心不免疑惑。 其他几人“长生”她大概都知道缘由,只唯独齐铁嘴…… 难道他也喝了心头血? 可是明明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九尾狐的气息? 不过如今久别重逢,胥翎也只是微微愣神一瞬,很快就把这疑惑放下。 念娘准备了丰盛的宴席,胥翎这次坐在主位,身前同样是各色琳琅满目的水果。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旧人,胥翎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每年的春节小宴上。 一眼看去, 念娘、丫头、张日山、齐铁嘴、陈皮、解九、张起灵、黑瞎子。 胥翎看着他们,仿佛看见了他们身后的许多身影—— 白姨、老六;二月红;张启山、尹新月;狗五;三爷、三嫂;霍三娘……故人长绝。 一席开,旧雨重逢,甲子沧海,酒中笑中; 一席落,经年若梦,死生不待,一重一恐。 * 已是深夜,宴席终于落幕,丫头临走前叫走了齐铁嘴和陈皮。 胥翎仍旧住到了自己从前的那个小院中,打开了丫头交给自己的信,信中不仅包括在她离开的这些年天枢宗的动向。 原来在她离开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它、终极、齐天大卦…… 数不清的暗流涌动,数不清的谋算。 她叹了口气,侧头看向窗外,明月亘古如初。 * 齐铁嘴从红府出来,看了一眼等在一旁的陈皮,他叹气道:“你师娘让你进去。” 陈皮看得出来齐铁嘴又变年轻了,只是他没有戳穿。 “刚才解九派人来了,等会要开会。” 齐铁嘴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目送陈皮走进门内。 等了不到半个小时,陈皮就出来了,手中拿着一封信,眼眶还有点红。 齐铁嘴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没说什么。 两人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红府,而后转身朝在旁边等待已久的奔驰车走去。 * 柳鸢居地下室。 齐铁嘴摸了摸墙壁,勉强放心地点头。 念娘看他的动作就觉得好笑:“八爷,您就放心好了,我这隔音设备可是花了重金定制的,羽姨耳朵再好也听不见。” 齐铁嘴笑道:“谨慎为上。”说完就拉开实木椅坐下。 解九看得出陈皮和齐铁嘴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大致也猜出了要发生什么事,暗自叹了口气却没选择说明——让其他几个人再勉强开心一晚也是好的。 有些事迟早都会知道,不急于一时。 他清了清嗓子,打开地下会议室的幻灯片,一页页资料和信息被展示出来。 解九的表情很严肃,他看向几人,沉声道:“他也回来了。” “我们之前的部署已经损失小半,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一年会全部损失掉。” 听到这话,在场几人的表情都变得不怎么好看,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个重创。 张日山皱眉,看向张起灵问:“族长,他跟她一起回来的?” 张起灵摇头:“我不知道,但她根本没提,应该不是。” 念娘猜测道:“我倒是觉得真有可能是一起回来的,毕竟空间不稳这种事不可能三天两头发生一次。” 黑瞎子笑了笑:“我同意,他和她应该同时但不同地回来。” 解九将幻灯片播放到下一页,一张地图被展示出来,地图上还标注着许多数据。 “他既然已经回来了,再去追究怎么回来的没有意义,我们现在需要想的是怎么办。” 齐铁嘴冷笑一声:“其他人好糊弄,他可没那么简单。至少在窥探天机这一块,我也不如他。如果不想办法屏蔽他,送多少人过去也只是送菜而已。” “可关键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屏蔽他?”念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圆木桌,显然也觉得事情无比棘手。 会议室一下安静下来。 半晌,陈皮突然道:“可以找日本人。” “日本人?” “我曾经见到过一个阵法,她做的,当时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现在想起来她应该是把他们的运势跟日本人的运势混在一起了。” 齐铁嘴都要被陈皮气笑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陈皮面无表情:“你们没提,我就忘了。” “真特娘的服了你了,那你还记得起来那阵法的样子么?”齐铁嘴问。 陈皮摇头冷笑:“我又不是专门负责研究这个的,只记得一部分。” 齐铁嘴叹了口气:“那你把记下来的画个图,我回去推演一下,如果能成,问题就简单很多。” 说着,他又看向解九:“你可以先找一些日本人,训练好了放进去,如果我把那阵法推演出来了,就不必局限在日本人身上了。” 解九颔首,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办法,算是解了这局面,他又将幻灯片放到下一页:“现在她回来了,第三步计划就可以开始了,之前准备的是将人放到这几个地方,你们有异议么?” “长沙不要放太多,这不是不打自招么?”黑瞎子笑着提醒。 “可长沙肯定是高危区,万一出事怎么办?”念娘问。 “出事是肯定会出事的,只是早晚而已,不如多放几个打手?”黑瞎子道。 解九也认为这是最折中的办法,于是点头。 齐铁嘴又想到一个人,赶紧对解九道:“先把那孩子撤出来,避一避风头。” 解九早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你放心,他刚一出现我就命令把人调出来了,那孩子现在离得最远,很安全。” * 翌日清晨。 念娘急匆匆找到胥翎,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胥翎心中一跳,忙问怎么了。 念娘道:“干娘……走了。” 胥翎怔愣在原地。 丫头还活着,在长沙是个秘密。 丫头去了,在长沙仍旧是个秘密。 葬礼办得很简单,来参加的都是丫头信任的亲友,没有任何仪式和祷告,只有沉默安静的花圈。这是丫头临走的遗愿。 胥翎看着棺材里的人,心里仍然难以接受。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明明昨天丫头看上去还那么年轻? 明明她并没有感受到她身体的任何异样。 怎么会呢? 丫头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苍老,简直老得风烛残年。 怎么会呢? 胥翎不明白,也接受不了。 她才回来一天不到,老天就要她残忍地再次面对离别? 她已经听到多少旧友离开了? 明明丫头昨天才说,我们是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又为什么要这么快、这么干脆地抛下彼此呢? —————— 注:解九他们不让胥翎知道他们的计划是因为知道胥翎会阻止他们插手。 丫头是自己选择的离开,下一章会解释。 二月红临死前让丫头送信是因为不知道齐铁嘴和解九后面都长生了——这个事情因为某些原因被齐铁嘴和解九隐瞒了下来。 丫头也没有看过信。 第8章 葬礼 解雨臣连夜赶回了长沙。 他已经一夜未眠,若不是昨晚收到了师娘的短信,他恐怕还以为是有人胆大包天找死。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自接到师娘的短信,他已经立刻动身,疯狂给师娘打电话,只求多拖住一点时间,然而还是徒劳。 师父、师娘和念姑姑,是陪伴他长大的唯三亲人。 如今,他只剩下念姑姑了。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娘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 灵堂里的人如他想象的一样少—— 四阿公、日山爷爷、念姑姑、还有两三个师娘的亲近之人。 这两人是……? 解雨臣刚进灵堂,目光就锁定在了站在棺椁前的一男一女身上。 男的那个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女的那个则戴着白色面纱。 他走近念娘,心中也存了试探之意,毕竟师娘的事实在多有蹊跷:“念姑姑,我来晚了。” 念娘的眼眶仍旧很红,她轻轻抱了抱解雨臣:“不晚,小花,辛苦你了。” 见解雨臣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齐铁嘴和胥翎,念娘便直接将人带到胥翎面前,道:“好孩子,过来,这是你姑奶奶,徐羽。这是齐八爷。以前都没机会带你认识。” 解雨臣的眼中显出些惊讶,不仅仅是因为某些传闻,还因为两人年轻的面容。 想来他们跟师娘的情况一样? 于是很快也就冷静下来,他恭敬叫人:“姑奶奶、八爷。” 胥翎的心情不算好,只朝他点了点头,现在是没有见面礼的,只能之后再给。 齐铁嘴则拍了拍解雨臣的肩:“我知道你,小花,是个好孩子,今天日子特殊,过几天我和你姑奶奶就把见面礼补上。” “多谢八爷、姑奶奶。” 长者赐、不可辞,解雨臣勉强笑着道谢。 灵堂内又重新安静下来,解雨臣走到后方静立。 胥翎看了一圈人,又看了看解雨臣的背影,将目光转移到齐铁嘴身上。 齐铁嘴明白她的疑惑,看了一眼角落站着的管家,就低声解释:“解九还活着是个秘密,他不能露面,所以易容成管家站在那边角落了。” 默了默又道:“小花那孩子也不知道。” 胥翎因为情绪原因,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管家。她以为解九是为了提防九门那些暗中的敌人,于是表示理解。 窗外开始飘起小雨,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清新湿润的泥土味。有老人说,这是好兆头。 雨丝细如绸丝,落在人身上时,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只时间久了,轻轻抬手才勉强摸到一点隐约的湿润。 棺盖终于合上,丫头那张苍老的脸也一点、一点消失在胥翎的视野中。 时间已经到了。 一行人慢慢走向细雨中的青山,慢慢在二月红的墓前停住。 念娘叮嘱动土的人,要把丫头的棺椁放得低二爷半肩——丫头是还要靠着二爷听曲的。 土又被一铲、一铲重新填上。 土包比原先大了些。 墓碑上也多了一行字。 张日山、念娘和齐铁嘴都走上前抱了抱胥翎,让她节哀。 胥翎看着齐铁嘴越发年轻的背影,知道了丫头的选择。 一行人都被念娘和齐铁嘴带着往回走,青山下的人影连成了一条细弱的黑白线。 墓前只剩下胥翎和陈皮。 陈皮将手中的信递给胥翎。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字—— 羽羽: 我要走了。还好没有辜负你和二爷的嘱托。 还好我等到了。 你不要伤心,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一定好好的,不要让我和二爷担心。 丫头 丝丝细雨将信纸晕得湿润,又结在胥翎的睫毛上,天地都在这湿润中朦胧成一大片。 信纸被重新收好,过往数不清的回忆一幕幕浮现,胥翎忽地紧紧皱眉低头,半晌又抬起脸,好似眉心舒展、面容冷淡。 她咬破指尖,在半空虚画几笔,而后将红金色的符文轻轻往前一推—— 符文一下如烟花散开,点点金光散落,像一只只虚幻飘渺的蝴蝶,轻飘飘地落在坟墓上—— 祝福。 来自九尾狐的祝福。 一滴泪忽而滑落,胥翎听到陈皮在身旁轻轻说:“师娘解脱了。” 是啊,丫头解脱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请求和二月红的嘱咐, 她怎么可能坚持这么久呢? 二爷从来都是她的全部。 她本应该陪着二爷去的。 如今坚持这几十年,精神早已经油尽灯枯。 解脱了。 胥翎木然地站在原地,她感到身旁传来了一股轻柔的力量,将她拉进怀中。 她眨了眨眼。 眼泪开始不听使唤地落下,一滴、两滴、三滴…… 或许是数不清的离别、道不尽的绝望或者早已积累的恐惧,胥翎像个木头一样立在陈皮怀中,沉默地将头埋在对方的肩上,眼泪却越来越多。 没有抽噎、没有哭喊。 天地如此安静。 陈皮肩上的布料已经湿透。 * 日子又重归平静,好像谁都不知道长沙又少了一个人似的。每个人来找胥翎的时候都表现得很轻快,胥翎知道他们是故意的。 张起灵在那天晚宴过后就离开了,似乎是吴三省又麻烦了他什么事情。 其他人也在丫头葬礼后离开了长沙,能活到这个年头的人,地位都不低,手头上的事情也不少,尽管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回去。 这天齐铁嘴找到胥翎,将那枚熟悉的、带着一丝隐约裂痕的红玉凤簪交到她手上。 胥翎怔怔地看着红玉簪,她知道了,知道齐铁嘴去过天池。 齐铁嘴只笑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胥翎将红玉簪重新盘在头上,同样也不问。 他们聊了很久,从齐铁嘴口中,胥翎明白了二爷在信中提到的齐天大卦究竟是什么,内心不由得再次对吴邪感到怜悯。 看着胥翎低头思索的模样,齐铁嘴露出一丝苦笑。 他没有告诉胥翎,齐天大卦还有另一半,而这一半,与她有关。 但不管未来究竟会遭遇什么,一定会有很多人和她一起面对。 他拍了拍胥翎的手,意味深长道:“不用担心,我们会一起解决。” 胥翎点头,从齐铁嘴的叙述中,她总觉得那个“终极”似乎与界碑有关,但这叙述又太过模糊,她并不能肯定。 除此之外,齐铁嘴又向胥翎坦白了自己能够长生的原因。 他曾和佛爷一起在湘西见识过一种长生蛊,能够将人的寿命甚至血脉进行交换——当时湘西老寨的老族长就是用这种方法活了好几百年。 佛爷死前将自己的寿命换给了齐铁嘴。 丫头同样如此。 送走齐铁嘴后不久,念娘就带来了她的调查结果。 界门六十四年开启一次,距离下次开启还剩两年,师父虽然已经仙逝,但胥翎仍然得回去。 上千年的恩情、数百年的仇恨,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还有父母的事情、族人的事情。 如果能在两年内将界碑一事调查清楚,她就可以在回去后将几件事一起解决,然后寻找法宝开辟空间裂缝重新回到地球,陪着朋友们过一辈子。 这是最好、也最顺利的期望。 第9章 尸阵 (前排提醒:感情线会在云顶天宫时慢慢变多) 胥翎之所以让念娘去调查秦岭的历史,还是因为黑瞎子的一句话——在瑶池仙殿的偏殿时,黑瞎子曾说华胥作为一种古老的姓氏从秦岭流传下来。如今她已经知道父亲的名字,总觉得两者之间会有联系。 拿到秦岭古厍国的地址,胥翎就准备出发,念娘本也打算跟着胥翎走,但临时又遇到急事,只好罢休。 至于鹤梦和老秦,则被胥翎抛下了,主要是她一个人要方便得多。 * 解雨臣才回到北京一日,就收到了来自长沙的礼物—— 一张护身符,一张古琴。 都价值连城。 那护身符的笔触犹为熟悉,解雨臣看向书房里被爷爷裱起来的另几张符箓,显然画法如出一辙。 除了解府,也就一些老人手里还有这符箓,几十年来只有一张流进市场,被卖出天价。 传说这符箓作用神奇。 解雨臣也多少听闻过画这符箓的主人,只是未曾想有一天竟然能亲眼与这主人见一面。 与那些只言片语和他的想象不同,这主人要萧索沉寂得多。 那双眼睛,似乎已经不像传言中的那样清澈,尽管同样美丽,但偶尔一眼扫过,竟让人如坠冰窖。 冰冷沉寂至极。 在这消失的几十年里,她究竟去了哪里? 现在又为什么回来? 她会带来什么影响? 解雨臣将护身符贴身收好,揉了揉眉心,再次坐回书桌前。 * 胥翎没有选择乘坐任何现代交通工具,那些东西对于她来说都太慢了,只消化为真身闷头赶路大半天,她已经站在秦岭蛇头山山脚下。 与天山不同,站在南侧向北仰望,蛇头山呈现出一种荒芜的生机勃勃,山上植被低矮稀疏但坚韧,时有灰褐色的岩石裸露,一重山是一重锁。 然而爬过南坡,立在山巅或山脊上,才知方才感受大错特错。 北面的秦岭毫无荒芜之感,野蛮得雄伟浩荡、神秘得凝神屏息,涛林怒莽扑面展来,直直占据所有视野,又霸道地将云雨都约束至一边。 穿过夹缝、趟过溪河,胥翎终于在瀑布后发现了通往古厍国的溶洞。 溶洞后面是阶梯,阶梯后面是断崖。 一种若有若无的霉味从崖下传来,胥翎看向黑暗中的深渊,发现下面原来是一个尸堆。 黑暗并不能阻碍她的行动,胥翎从崖上一跃,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落到了尸堆旁边。 堆得快成小山的白骨在黑夜中其实很有些瘆人,如果齐铁嘴在此,恐怕嘴里早念叨起“罪过罪过,无意打扰”之类的话。 胥翎并不怕这些东西,然而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手腕上的万怨环却在此时冒起了幽幽红光。 她正欲往前走,却发现眼前的白骨堆上渐渐冒起一缕缕黑烟。 她眯了眯眼,眸底的金色缓缓扩大——原本的黑烟居然是被困在此处的一缕缕怨魂! 那黑烟越来越多,成千上万的怨魂几乎将这片空间填满,胥翎这才低头看向万怨环,毫不意外地发现又是它惹的祸。 可惜这东西不能取下,她叹了口气,眼前突兀出现一幅幅祭祀、战斗的场景。 奴隶因祭祀而死、战士因战争而亡。 女子凄厉的呼喊、稚儿尖锐的哭嚎、战士冲锋的怒吼……一重一重、一浪一浪,宛如江潮向胥翎拍打而来。 这些或尖锐或低沉的声音不断逼近又不断远去,胥翎好像被带到了这个几千年前的古老国度中,她远远看见了这里的领袖,她似乎叫—— 华胥真。 数不清的强烈情绪无止境地冲刷着她,竟让她有了一种自我毁灭的冲动。 她勉强稳住心神,一面在心里默念清心诀,一面想要找到破解尸阵的办法。 然而走了不知多久,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一直都在原地转圈,与此同时她不得不承认另一个现实—— 师尊之死让她走火入魔后,她已经无法不受幻境影响了。 然而现在这尸阵早已发挥作用,还在万怨环的加持下增强了不知道多少倍,现在遮住眼睛已经无用。 她干脆停下来打坐,心神终于勉强安宁一点,这才意识到尸阵之所以能起作用,是因为怨气仍旧不散。 既然怨气不散,就只能超度了。 胥翎沉下心神,低声念起了超度亡魂的经文,晦涩难明的音符字句明明十分阴沉却又如此棉熟悠长,轻而易举便将四野稳罩。 一开始,怨魂们根本不配合,反而更加凄厉地反抗起来,翻涌的黑烟不断侵袭着盘坐在地上的胥翎,几次都差点扰得经文中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怨魂们渐渐平静下来,点点白光忽然从尸阵中升起,渐渐地,白色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就像数不清的萤火虫在黑夜中缓缓升腾、飞舞,将这片不算大的山谷映衬得飘渺梦幻。 那些白光又逗留了一会,胥翎的耳边突然响起了成千上万个不同的声音,全都或近或远地向她低语。 白光缓缓消散,胥翎睁眼,脸上似乎还残留有清浅的泪痕。 那不是她的情绪。 那是怨魂的离愁。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强压下走火入魔的状态为怨魂进行超度是一项难度非常高的挑战。 好在她成功了。 山谷彻底恢复了静谧,在怨魂离别前的指引下,胥翎已经找到了入口。 她想了想,从背包里拿出一条面纱——尽管为了跟随时代她已经改换面罩了,但以前的习惯却还没改过来,出发前无意间仍旧往背包里装了几条备用面纱。 这习惯还是再次发挥了作用,胥翎将面纱折成了长条形,将眼睛蒙住,只在脑后留下两条白色的飘带。 夜晚的山谷本就无甚光线,如今胥翎是彻底将自己包围在黑暗中了。不过没了视觉,她的其他感官会更加敏锐,倒也行动无碍。 说是入口,其实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直井,胥翎忽然又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界碑? 她捡起几颗石子,选择性地朝几个方向扔出。 各种不同的声音先后传来,或沉闷或清脆,胥翎大概能够听出这直井中央似乎立着一个青铜材质的庞然大物。 不是界碑,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感到厌恶? 界碑之所以会让她感到不适,就是因为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过,难道说,这里也有什么东西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了? 是那个青铜材质的东西么? 第10章 禁制 既然有了猜测,胥翎就不再磨蹭,再次扔出一颗石子,大约估算了距离,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跃了出去。 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她已经站在了那一枝青铜上。 沿着这枝青铜慢慢向中心靠近,胥翎伸手摸了摸,才明白原来这个巨大的青铜竟然被雕刻成了一棵巨树。 只是……这纹路…… 胥翎摸着青铜树干上的血槽纹路,心中愈发庆幸自己已经将眼睛蒙住,否则恐怕又会被幻境困在这半空不知道多久。 虽然胥翎不明白这古厍国的人雕刻这棵青铜巨树有什么用,但她如今也已确定,这青铜巨树的确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过。 这是否意味着变异凤凰血脉曾经在此停留? 还是说,古厍国的人跟变异凤凰血脉有什么联系? 这还是除了界碑以外,第一个被污染的此界之物,是否这里还有其他被污染的东西? 正想着,胥翎突然感到脚下的青铜树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震动—— 有东西正在往上爬? 一股更加明显的排斥之感突兀出现—— 这里果然有其他被污染的东西! 她必须找到污染的源头。 想到这,胥翎干脆开始主动往下爬。 随着两方距离越来越近,那东西的动静也越来越清晰,听起来似乎也是四肢并用往上爬,是人还是猴子? 或者什么其他的怪物? “有人么?”胥翎提高声音问话。 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任何回答,胥翎大概可以肯定那东西不是人了。 那东西的数量越来越多,似乎想要将胥翎包围住,既然大概率不是人,她也就不必留手了。 顺手将风灵刃扔出,胥翎快速弯弓搭箭,眼前一阵白光闪过,耳边很快就响起一片怪叫和东西下落的声音。 似乎是猴子! 猴子为什么会被污染? 变异凤凰血脉难道是最近才侵染过这里? 心中愈发奇怪,胥翎干脆跳向其中一只“猴子”,她的速度很快,只在巨树树枝上轻巧地腾挪几次,手就已经抓上一只猴子的脖颈。 胥翎的力气极大,那猴子挣扎着想反咬一口,却在这种极大的力量压制下只能徒劳地抽腿。 这是……面具? 一个猴子怎么会戴面具? 难道真的成精了? 胥翎干脆将猴子的面具扯下,却惊讶地发现这面具内侧居然连着猴子的口腔。 她皱了皱眉,这实在有点恶心,但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胥翎利落地将面具内侧的凸起打开,从里面拔出了一条虫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与恶心让她差点干呕,她现在终于明白事情的症结所在,一刀将虫子斩断,将虫子和猴子的尸体一齐扔下巨树。 似乎是因为同伴死了,那些猴子疯了一样想要攻击胥翎,又毫无意外地被一批批杀掉,胥翎一边应付着下面的猴子,一边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响动。 这声音…… 好像是从悬崖上传来的…… 这不是猴子或者其他什么动物攀爬的声音…… 胥翎勉强忽略掉底下猴子的怪叫,听到了一种石头与石头摩擦的声音。 难道这悬崖也活了? 她想了想,将风灵刃扔向一侧崖壁,很快就发现悬崖离自己的距离并没有发生变化。 看来悬崖没问题,是有什么东西爬上了悬崖。 可为什么是石头与石头摩擦? 胥翎再次射杀一批猴子,在面具碎裂的声音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面具是石质的,所以是面具在爬! 这发现简直要将她恶心吐了,胥翎实在忍无可忍,干脆用风灵刃割破掌心,鲜血顺着青铜巨树的纹路不断向下,她听到了无数虫子惨叫的声音,底下的猴子也纷纷避之不及。 似乎是被血液自带的异香刺激了,崖壁上的面具也突然安静一瞬,而后竟如潮水般下退。 胥翎重新跳回崖上,本想跟着这面具找找污染源,却惊讶发现似乎有一个方向一直保持着异常的安静。 她朝那方向探去,发现竟是一个山洞。 一阵沉闷的呼吸声从山洞下方传来,她知道这下面恐怕还藏着大东西。 那是什么?猴子,还是其他的什么怪物? 胥翎走进山洞,伸手想解掉蒙眼的面纱,却又担心下面恐怕还可能遇到幻境,只能再次放下手。 似乎是因为下面那东西的威慑力,山洞才格外“干净”,胥翎也走得格外轻松。 山洞的尽头安放着一抬棺椁。 胥翎伸手摸了摸,发现棺椁似乎没关严实。 那若有似无的呼吸声就是从棺椁中传出的。 她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不该开馆,毕竟万怨环戴在手上,随时都有可能坑自己一回。 半晌,胥翎还是决定开棺。 她必须要搞清楚一些问题。 棺盖被轻松移开,那呼吸声还是同之前一样,连节奏都没变。 不对…… 这棺椁下面是空的! 感受着底下的气流,胥翎用风灵刃敲了敲下面,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处棺井的入口。 一种奇怪的味道从棺井下传出,和洞内潮湿的雾汽裹杂在一起,难闻得让胥翎皱眉。 她忍着恶心伸手又摸了摸,果然在湿腻中摸到一根青铜锁链,于是不再犹豫,让风灵刃脱手,直接跳下棺井,吊着锁链向下滑。 大约滑了几十米,在下方探路的风灵刃突然回到胥翎手中,她在半空稳住身形,凝神听了一会四周的声音,却没发现任何变化。 看来这次必须把蒙眼纱解开了。 胥翎将覆在眼上的面纱扯下,发现脚下有个尸茧,只是尸茧中居然什么也没有。 难道又有粽子? 想到这,她一脚蹬向旁边的井壁,整个人在半空中荡开的同时向尸茧下看去,就这一眼,胥翎却突然脸色一变—— 那是…… 修真界的字! 她再次蹬了一脚棺井壁,在荡开的间隙看向尸茧下方的井壁。 华胥…… 修真界的华胥! 难道是父亲留下的字?! 胥翎顺着锁链继续下滑一小段,索性将风灵刃插进井壁,一只手紧紧握住风灵刃,人就吊到那字的旁边。 她敲了敲这处井壁,发现后面果真是空的。 于是伸手按上“华胥”两个字。 很快,“华胥”两个字的底部就亮起了一条条禁制符文的纹路,原本严丝合缝的井壁竟然裂出一道石门! —————— 最近收到了不少宝宝的礼物,非常感谢大家,因为更新时间的缘故,所以有时候感谢贴会在前一天的作话里出现。 总之非常感谢大家,你们是我更新的动力!(っ?3???? 第11章 华胥真 走进石门,最中间安放着一抬棺椁,这墓主人似乎是对石门上的禁制十分信任,因此墓室中再没有任何额外的机关。 棺盖中央放着一个长方形石盒,十分突兀显眼,就像是专门等着胥翎来取一样。 胥翎拿起石盒,发现这东西果真是修真界中的一种储存法器,只是与乾坤袋这种内部开辟空间的法器不同,这石盒的主要价值就体现在盒外的禁制上。 这种禁制比石门上的禁制要严苛很多,算是第二重保险。 胥翎划破指尖,向石盒的禁制中央滴了一滴血。 又是一道金光,禁制符文一一显现,石盒很快就自动打开。 里面装着的是一张绢帛和一只火红色的形如凤凰的禁地钥匙。 胥翎将绢帛展开,发现上面的字竟然全都是修真界的文字,记述内容则是墓主人的部分生平。 她仔细看了一遍,大意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某一天,部落里来了两个仙人,当时的部落首领伏羲把墓主人指给两位仙人做奴隶。这墓主人十分得两位仙人信任,因此被赐名华胥真,寓意承托真相。 两位仙人后来还教会了华胥真“仙文”,并在之后的一天将石盒、禁制法宝和一个钥匙交给华胥真,嘱咐她务必好生保管这三样东西。此后仙人就消失不见了。 后来部落发生战争,原来的地方已经不适合更多族人生存,华胥真不得不奉伏羲的命令外出寻找其他适合居住的地方。临走前她从伏羲那里得到了一种失败的长生实验产物,也就是外面的面具猴。这虽然是一种失败产物,但却对保护部落领地有大用处。 华胥真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秦岭,从此带着部落中的一部分人停留在了此处。 华胥真等了两位仙人几十年,临死前仍旧坚持认为有一天仙人会回来找自己,因此用禁制法宝设计了这个墓室,只等两位仙人归来。 看完绢帛上的内容,胥翎轻轻呼出一口气,内心不免感动。只是可惜自己的父母已经不可能再回来找这位部落首领。 她将凤凰一族的禁地钥匙收好,又把石盒和绢帛都留在了原来的位置。 一枚金色符箓被胥翎推向棺椁,这是来自九尾狐的感激。 知道了想知道的,做完了能做的,胥翎也就退出了墓室。 石门在她眼前缓缓关闭,连带着禁制也一起消失在棺井上,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就像这里从来没有存在过一个墓室一样。 胥翎知道,这里将永远无人打扰。 她在原地沉默半晌,终于跳上上方的尸茧。 胥翎再次将面纱折好蒙上眼睛,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好像周围的环境跟之前相比有哪里不一样了…… 对了!呼吸声呢?! 那种似有若无的呼吸声不见了! 难道说那个巨兽已经跑出去了?! 胥翎暗道不妙,这种庞然大物跑出去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她必须赶紧出去把那东西解决。 想到这,她一下跳出去抓住那青铜锁链,飞快往上爬,不过几十秒就已爬上棺井,快步往山洞外赶。 刚跑出山洞,胥翎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操!你特么是老痒物质化出来的!” 吴邪?! 紧接着就是几声枪响和两个人的对骂,很快,胥翎听到了什么庞然大物向两人的方向移动的声音。 胥翎不再犹豫,循声向吴邪的位置追去,期间又是一声惨叫,胥翎心中一紧,又很快放下心,还好不是吴邪的声音。 “老痒!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老痒?!人呢?” 然而还没让她放心多久,另一道沉闷的呼吸声就又传来,居然还有一个大家伙!它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 明明之前只听到了一个呼吸声? 胥翎加快速度,一脚蹬上岩壁,飞身跃向吴邪所在的山洞! 风灵弓在半空拉满,三道白光合为一道,迅速射向其中一个庞然大物! 那东西似乎是被箭光震慑,连忙躲避,白箭一下射进山洞外的封石,将封石炸的粉碎! “我操!你谁啊?!”吴邪差点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面前的封石一下炸裂,大蛇竟被吓得后退! 胥翎还蒙着眼纱,她不确定外面这两个东西是否会制造幻境,因此也不敢贸然将眼纱摘下。 等等…… 为什么突然又只剩下一个呼吸声了?! 还有一个呢?! 然而剩下的那个庞然大物似乎是见胥翎没了反应,顿时恼羞成怒,尾巴一甩再次袭来! 胥翎没空再思考蹊跷之处,只能赶紧对吴邪喝道:“躲远点!” 吴邪一听这熟悉的声音,脑子就“轰”地炸开,他惊得大叫:“姑……奶奶?!我天!你真是我姑奶奶!你怎么在这儿?!” 胥翎没回答他的话,引着那东西不断后退远离吴邪,风灵弓再次拉满,几道白光合为一道,毫不留情地射向那庞然大物! “嘶嘶……!” 只听一阵惨烈的嘶吼,白光射入蛇身,几乎半条蛇尾陡然炸开! 吴邪简直呆了,他躲在一块岩石后,眼中几乎全是那个弯弓搭箭的身影,纯白的纱带飘在她的脑后,明明如此清冷,却冷酷肃杀至极。 这样一条巨大凶蛇,在她面前居然毫无反抗之力。 大蛇似乎已经被胥翎完全惹怒,原本紫色的眼睛闭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血红色的竖目。 那只血红色的眼睛怨毒无比,吴邪哪怕都没有与祂对视,仍旧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吸了去。 他急得朝胥翎大喊:“小心!它睁开了另一只眼睛!……我知道了!这是烛九阴!” 显然这只眼睛是烛九阴的阴眼,传闻烛九阴的阴眼连着地狱,被祂看一眼就会遭到恶鬼附身。 胥翎和烛九阴对峙着,既然已经知道面前的是烛九阴,她也就伸手将眼睛上的面纱解下。 吴邪不懂为什么胥翎在此时将眼睛上的白纱解下了,他本以为是她的眼睛受了伤,如今知道对方没事反而松了口气。 只是自白纱取下后,他忽然就觉得远处的胥翎好像变了一个人——如果说先前的胥翎像是飘渺出尘的谪仙,那么此刻的她就是妖异邪肆的罗刹。 睁开阴眼的烛九阴能够引动心魔。 胥翎当然感受到了,只是当这股嗜杀冲动浮上心头时,她忽然也不想压制忍受了,于是干脆解开白纱。 就看看谁更像个魔。 她勾唇抬头,眉心处有暗红一闪而过,原本黑得翻墨的眸子已经渐渐被暗红取代。 仅仅一眼。 浩瀚如海的神识汹涌而出! “我的天!” 吴邪突然听到烛九阴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紧接着居然爆体而亡! 原本小山一样的巨兽猛然爆开,在胥翎面前炸成了一片漫天血雨。 数不清的鲜血碎肉密密麻麻淋下,却一点未将胥翎身上的白衣染红,空气中弥漫着浓稠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吴邪被这血腥的一幕震得失语。 谷底无比安静,似乎连鸟雀鱼虫都被某种力量压制得匍匐在角落。 “轰隆……!” 不知何时天空中已经开始聚集起黑色的雷云,抬头隐约能看到其中翻涌的雷电。 胥翎抬脸斜睨一眼雷云,轻轻笑了笑,眼中暗红尽去,看起来与平日别无二致。 雷云又忽然消散。 第12章 出山 “什么鬼天气?” 吴邪嘟囔了一句,见周围已无危险,赶忙跑到胥翎身边。 “姑、姑奶奶……你看起来太年轻了,这么叫你还是不太习惯,哈哈,”吴邪尬笑两声又道:“你太厉害了!连烛九阴都被你吓得自杀了!” 胥翎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她不关心吴邪来这里做什么,毕竟她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有理清楚。 吴邪更尴尬了,他不免觉得面前这姑奶奶简直跟闷油瓶不相上下。 哦,不,闷油瓶还有变成张秃子的一面,可面前这人却似乎永远都一样沉默、一样冰冷。 连空气都仿佛在这种沉默中变得焦灼,吴邪难受得抓耳挠腮,胥翎则在想着刚才的问题—— 华胥真在绢帛上提到的首领伏羲是谁? 为什么伏羲跟西王母一样进行过长生实验?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伏羲部落最开始的领地到底在哪个地方,她的父母去那里调查是否就意味着变异凤凰血脉也在那里? 为什么被长生实验过的产物有变异凤凰血脉的气息? 长生实验到底跟界碑有什么关系? 伏羲和西王母又是因为什么开始研究长生?是被变异凤凰血脉蛊惑了么? 见胥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吴邪觉得自己的尴尬就是个笑话,于是也就慢慢镇定下来,这一冷静,他的心中也涌起了数不清的疑问—— “老痒”究竟是死了还是逃走了? 刚才突然消失的那条大蛇是“老痒”物质化出来的? 姑奶奶又怎么会到这里? 倒斗? 她到底是什么人,她身上那两件神奇的武器又是什么? 她刚才为什么要蒙着眼睛? 刚才那烛九阴怎么会自己爆体而亡? 到底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知道胥翎不会解答自己的疑惑,又被心中的疑问完全吸去了注意力,吴邪彻底安静下来,只跟在胥翎身后下山,脑中不断浮现出各种猜测。 为了照顾吴邪,胥翎的赶路速度很慢,已经晚上九点,两人还是没有走出秦岭。 胥翎回身看向走在后面的吴邪:“要休息么?” 吴邪长出一口气,天知道他已经强撑了多久,要不是不想在女人面前示弱,他早就瘫在地上不走了:“要要要。” 说完他就坐到了地上,主要是自己这姑奶奶走山路跟走平路没有任何区别,不喘气、不脸红、速度还快,他可就累惨了。 胥翎看吴邪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到极限了,内心不由觉得吴邪跟他爷爷年轻时候简直差远了,不过她也没说出口,只是道:“我去打猎。” 说完,不等吴邪反应,人就已经钻进原始丛林中。 吴邪刚想撑起来,觉得自己在这里干等会不会不太好,结果却发现他已经找不到人了,“只好”又重新躺平。 自己身上的干粮的确早就吃完了——她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吴邪觉得胥翎身上的疑问实在太多了,他已经没精力去纠结更多的问题,干脆发起呆来。 只是还没等他休息多久,胥翎就回来了。 “这么快?” 吴邪勉强撑着坐起,就见胥翎将干柴堆在地上,手里还提着一只野兔。 “能自己处理么?”胥翎问。 吴邪点头,经过前两次倒斗,他已经比以前成长了不知道多少,自以为胥翎是不喜欢做处理食材的事情,就接过递来的野兔。 拿着匕首笨拙地工作了接近半个小时,吴邪转过身,才发现胥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入定。 这姿势看起来真专业,跟道观里的道长一样。 吴邪想着,也就不再打扰胥翎,随便找了两根树枝剥去树皮穿进肉里,将处理好的野兔放在火堆上烤。 深夜的大山十分安静,一望无际的黑沉里只有眼前这一点点火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野兔已经被烤得“滋滋”冒油,吴邪感到一种难得的惬意,在这样一个夜晚,没有蚊虫、没有喧嚣、更没有紧绷的神经。 对呀,怎么会没有蚊虫呢? 难道她跟闷油瓶一样? 她不是闷油瓶的女朋友,是闷油瓶的亲戚? 这都什么跟什么…… 心里想着,吴邪呆愣愣地盯着胥翎,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噼啪”,是木材受热爆裂的声音。 他回神看向野兔,这才发现肉都快要被烤焦了,连忙将野兔取下来,又手忙脚乱地将卖相更好的那一半递给胥翎,他刚准备开口—— “不用。”胥翎仍旧一动不动。 吴邪以为她是怕自己不够吃,赶忙道:“这么大一只,我一个人吃不完,而且我们都累了一天了,怎么可能不饿呢?” 胥翎这才睁开眼,漆黑的眸子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深沉:“我辟谷了。” “辟谷?” “人真的能辟谷?” 吴邪还是不太相信,他看着胥翎,却无法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虚假,在身旁火光的照映下,那双狐狸眼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迎着那双眼睛,他觉得自己的一切疑问和不相信都成了笑话,如同海上的泡沫,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胥翎又重新闭上眼。 吴邪讪讪地收回手,将没有任何调料的野兔啃出了一种山珍海味之感——没办法,他实在太饿了。 草草应付完肚子,吴邪将背包枕在脑后,时而看看星星,时而看看胥翎。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对付烛九阴的那一幕让他太过震撼,待在胥翎身边他几乎不会担心夜晚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那样的庞然巨物在她面前都如此脆弱,更别说其他的一切。 这真的是人力所能达到的吗? 他仍旧感到不真实——或者说,不远处的那整个人,都让他感到不真实。 她与常人之间的隔膜实在太过深厚。 遥远得就像天外的星辰。 一种浓厚的兴趣包裹住吴邪,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去好好问问老一辈,希望能多得到一些关于徐羽的只言片语。 胡思乱想间,吴邪的意识渐渐迷蒙起来。 一夜好眠。 两人又花了一日终于走出秦岭,念娘的车已经等在公路上,吴邪被送往了医院检查和处理外伤,胥翎则回到了柳鸢居。 只是才休息不过几日,柳鸢居却来了一位“熟人”。 第13章 出发长白 接过吴三省送来的礼,念娘将红布掀开,冷哼一声:“有求于人,你倒是舍得。” 吴三省讪讪一笑:“念姐,你也知道,这几年下来我就剩这点儿家当了,为了请姑姑,我真是下血本了。” 说罢又看向胥翎:“姑姑,我知道不该麻烦你,但我们老吴家就得了这一个孙辈,为了我这大侄子,我……” 胥翎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她看得出吴三省没有完全说实话,只是没选择点破:“把东西拿回去吧。” 末了又道:“看在我和狗五的情谊上。” 吴三省罕见地没答应,连忙老实摆手:“这不成,姑姑,咱一码事一码算,再说了,这件事本来就得至少一、两年才能结束的。要是我爹知道我敢白请你,恐怕得气活过来。” 念娘的脸色这才勉强缓和一些,若不是看在吴老狗和胥翎的关系上,早在吴三省说完第一句话时她就把人赶出去了。 “你倒是少见地没顺竿爬。”念娘嗤道。 吴三省“嘿嘿”一笑,摸着脑门紧张地看向胥翎。 胥翎垂眸看着手腕上的万怨环,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轻叹一声:“好。” “哎、哎!多谢姑姑!”吴三省立刻咧嘴笑开,倒是看起来规矩得很。 “那就这么说定了!半个月后,长白山!” * 两周后,长沙福寿山。 吴邪和潘子一下楼就见楚光头正带着好几个人站在楼下。 “怎么回事?不是说坐火车?”潘子问楚光头。 楚光头道:“有人安排了更好的路线,开车过去,免得出事。” 吴邪则注意到旁边几个居然都是他熟悉的人:“胖子!小哥!” “小吴同志?又是你?看来咱俩这缘分真是像那滔滔江水——川流不息啊!”胖子手里还抓着一只肉包子,一嘴的酱肉味熏得吴邪好险没撅过去。 吴邪心说这缘分还是没有的好,赶忙嫌弃地将胖子凑过来的脸推开,躲到潘子旁边,皮笑肉不笑道:“几天不见,你这语言功力进修得不错。”——都学会气味攻击了。 胖子潇洒一笑:“这就是你不懂了,想当年胖爷我上山下乡的时候,什么书没看过?上至金瓶梅,下至咳咳……不说了,懂的都懂。” 这时突然一声冷笑从胖子斜前方传来:“吃快点。” 吴邪一看,出声的是个老头,这人他很眼熟,之前在二叔的茶馆见过。 他又想到潘子昨天在路上叮嘱他的那些话,拘谨地朝那老头打招呼:“四阿公,早。” 陈皮淡淡看了吴邪一眼,没说话。 胖子却不舒服了:“这大清早的,吃个早饭催什么催……”但终究想到陈皮的道上凶名,没再多说什么。 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胖子发现身边递来了一瓶水,抬头一看,居然是张起灵。 他受宠若惊地接过,又夸张高呼:“小哥?你真是小哥?这简直是掏了财神爷裤裆——意外之喜,这年头连冷面阎王也有关心人的一天,真是人间有爱。” 谁知张起灵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僵在原地:“漱口。” “你……!”胖子一噎,随即深吸口气,“算了,胖爷肚子能撑肥斗,不跟你们一般计较……咕噜噜噜……噗!” 吴邪简直要被胖子这一套接一套的言子逗笑了,正想说什么,却听楚光头喊道:“到了!” 几辆新出的揽胜停到近前,吴邪心中直呼阔气,头车驾驶位的车窗降下,一张清秀的鹅蛋脸出现在几人面前:“上车。” 看到熟悉的脸,吴邪一惊,这不是之前在柳鸢居见到的人么?好像叫鹤梦?难道说姑奶奶也来了? 见张起灵和陈皮都径直走向头车,其他人也就识趣地选择了后几辆车。 鹤梦将手懒懒散散地搭在车窗外,她想到念娘出发前的叮嘱,看了吴邪一眼:“小三爷,上这辆。” 吴邪愣愣点头:“哦、好。” 跟着张起灵坐上后座,吴邪就看见副驾驶上熟悉的身影:“姑奶奶,真是你啊。” 因着昨晚压制了一晚上的心魔,胥翎的精神并不是很好,因此没有开口说话,好在吴邪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样子,也不尴尬。 一车都不是多话的人,吴邪正准备靠在座位上休息,余光却突然看见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转头一看,发现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多了个年轻人……等等,不是多了个人,这人是……陈皮阿四! 吴邪震惊地看着脱下伪装的陈皮——这年轻的面容,看起来跟大学生有什么区别?! 这到底怎么回事,九门老一辈都吃了防腐剂不成?! 无数疑问冲上大脑,吴邪愣愣地看着陈皮,心里乱成一团。 感受到身侧的注视,陈皮看了一眼吴邪,短促地笑了一声。 吴邪一惊,知道自己的行为十分不妥当,连忙收回视线,靠在座位上闭紧眼睛,努力装得面无表情,试图掩饰住内心的波涛汹涌。 陈皮没管吴邪,他有点担忧地看着坐在副驾驶位的胥翎——总感觉她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好。 张起灵同样如此,见陈皮又看向自己,他也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路程大约3000公里,途中不时换人开车,日夜不停,足足开了有两天,从车上下来时,吴邪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腰都要废了。 好在一路顺利。 一直开到一个叫作营山的村子,陈皮的人在二道白河时又给队伍补充了一些装备,加上念娘准备的,可以说包揽了从最新科技到倒斗利器的一切需要。 到达营山村时正好是饭点,站在村口看后方的连绵雪山,除了视野一角的点点村落,晴空下泛着荧蓝的白色霸道地覆盖了天地间的一切。 幽微的柴火香从村落中飘来,炊烟融云、引山飞雪。 草草用了午饭,一行人就跟着名叫顺子的向导出发。 “姑奶奶,快过来!”吴邪拉着潘子和胖子站在阿盖西湖前,向胥翎挥手。 胥翎知道这是为了让顺子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游客,于是顺从地走了过去。 “小哥,你也来!” 张起灵默默看了胥翎一眼,也走向湖边。 “小三爷,你怎么能区别对待?”鹤梦笑道,“我呢?” 似乎是因为景色壮美的缘故,吴邪笑得很爽朗,当下大喊:“那你也过来,大家都过来!” “对,鹤梦妹子,快来!那个谁,顺子!帮我们拍几张照!”胖子一只手搂着吴邪肩膀,一只手示意鹤梦把摄像机给顺子。 鹤梦笑着教顺子用摄像机拍照,很快也跑到湖边。 “准备——”顺子喊。 一行人摆出各种不同的姿势,张起灵默默往胥翎身边靠了靠,陈皮则一脸不爽地站在胥翎身后——主要是另一边的位置被吴邪占了。 “三、二、一——” “茄子!” 第14章 上山 在雪山上的行进速度很慢,人一边要对抗陡峭的雪坡,一边还要抵抗严寒的温度。 一下午很快过去,向后俯视,由马蹄印和鞋印组成的行迹绵延至很远,像一粒粒米粒留洒在茫茫荧白之上。 已是傍晚,雪山上万里漱冰,千里濯雪,落日熔金。放眼望去,白金逗弄着天光,上下之景,美不胜收。 气温进一步降低,天空中飘起小雪,冷气砭肤,只要开口说话就有白气从口中冒出。 胖子拿着望远镜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忽然又将望远镜递给身旁的吴邪,语气有点严肃:“遇到麻烦了。” 鹤梦也拿着一个望远镜在观察四面环境,此刻显然也看到了下方湖边的另一支马队。她伸手指着马队的方向,对胥翎解释:“那是裘德考的人,领头的叫阿宁,我只在之前见过她一次。” 胥翎不需要望远镜也能看到下方的景象,念娘已跟她说过九门以前的那些事,所以她知道裘德考这个人,于是皱了皱眉。 吴邪似乎很不想接受这个现实,跟鹤梦提了几句他们在西沙时被阿宁算计的事,显然还对那件事感到生气。 听着几人的话,陈皮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山下的事情,只是专心地擦着手中的九尾狐吊坠,语气十分轻蔑:“这证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不用理他们。” 胥翎闻言转身,眼神却落到了那只雕刻精美的吊坠上。 感受到熟悉的目光,陈皮抬头,冷不丁与胥翎对视上了。 他少见不知所措地将吊坠往身后藏了藏,自顾自低声解释道:“我……我听了你的话,以为、以为拜九尾狐可以保平安。” 陈皮的声音很低,吴邪几人还在讨论接下来的路线和关于阿宁队伍的事情,因此只有张起灵和胥翎听到了这话。 胥翎一怔,回想起从前在洞庭湖附近的破庙里,自己告诉陈皮的话。 她突然笑了,只是笑得很古怪,不知道是凄凉还是自嘲,半晌才淡淡道:“现在没有九尾狐了,你拜了也没用。” 谁知陈皮却站了起来,眼神很认真,也很执拗:“不管有没有,我都相信。” 胥翎没再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陈皮,良久,转身看向远处的雪山。 陈皮看着胥翎的背影,默默将九尾狐吊坠重新放进贴身口袋。 …… 在边防站休息了一晚,雪更大了,除了胥翎、张起灵以及陈皮阿四,其他人都不太适应这种堪称严寒的温度。 尽管顺子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游客在这种天气里还坚持爬雪山,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带人继续往上。 陈皮时不时地停下来看风水、方位,胖子又因为体重缘故,好几次都侧翻下马,风越来越大,后面的路也越走越艰难。 因为低温、天气和海拔,马已经无法继续上山,所有人都不得不下马负重前行。 “暴风雪要来了。”胥翎突然开口。 一行人都听到了胥翎的话,全都转头看向她。现在的风雪没有大到真的会发展为暴风雪的地步,大部分人都不懂胥翎为什么这么笃定。 陈皮阿四的其中一个伙计叶成道:“狐仙,您是说真的?可现在这风,应该不至于吧?” 陈皮横了他一眼,显然对胥翎的判断十分信任:“等到你发现,那得人都被埋了。” 顺子看了看天色,他也隐隐有些预感,但并不确定,因此之前没有开口:“我也有种感觉,只是现在还没有什么明确的预兆,这位小姐,你是怎么发现的?” “声音。” “声音?”胖子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这里难道有什么我听不见的声音?不会吧,我又没聋。” 吴邪想到吴三省在鲁王宫出来后告诉他的话,心说可能在她面前其他人真跟聋子没区别,就摇头道:“我觉得还是听姑奶奶的话比较好。” 毕竟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嘛。 自从在秦岭见过胥翎的本事后,吴邪就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鹤梦也赞同吴邪的提议,她本来就只听胥翎的命令行事:“既然这样,我们最好不要耽搁了,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找到背风的地方。” 几乎所有人都点头,毕竟在这种雪山绝境上,谨慎一点总没坏处。 潘子将背包里的登山绳拿了出来:“大家都把绳子绑到腰上,万一一会儿风大了也不会被吹散。” 队伍再次出发,只是位置做了调整,胥翎的感官最敏锐因此打头,后面依次是鹤梦、顺子、张起灵、胖子、吴邪、潘子。陈皮和他的三个伙计则殿后。 胥翎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拽着后面的人走。吴邪从来没感觉爬雪山这样轻松过,好像前面有一个大力士正紧紧拉着他,而他只需要动动腿,爬山如履平地。 姑奶奶太强了。 这真是姑奶奶。 胖子显然也跟吴邪有同样的感受,不由得感叹道:“姑奶奶,我单方面承认你是我姑奶奶了,特娘的,太牛逼了!” “要早这么干,恐怕我们已经到地方了!” “放屁!死胖子,这是我姑奶奶,你少在这乱攀亲戚!” 吴邪已经习惯了胖子不着调的性格,雪山再雄伟连续看了两天也有点审美疲倦,此刻干脆跟胖子拌起嘴来,整个队伍里全是两人的说话声。 鹤梦听不惯这两人的插科打诨——凭什么狐仙在前面辛苦带路,你们还好意思说笑玩闹? 因此故意板着脸回头道:“小三爷、胖爷,我在前面有点累了,不如你们过来替我,也拉拉队伍?” 吴邪和胖子表情一僵,都知道鹤梦是在表达不满,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高兴得有点得意忘形,赶忙闭上嘴努力赶路,争取减轻点重量。 队伍又重新安静下来,风雪已经变大不少,隐隐有了暴风雪的影子。 胥翎好像闻到了一股来自温泉的味道。 她又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而后微微一跺脚,地面居然塌了个洞,胥翎当然也顺势掉了进去。 “狐仙!” 鹤梦一惊,连忙上前查看,顺子、张起灵也很快赶了上来。 “下来吧,这里有个石雕。” 听到胥翎的话,鹤梦松了口气,紧接着就跳进洞。 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进洞,最后进来的是陈皮的另一个伙计华和尚。几乎是下一刻,洞外的风声就凄厉起来——暴风雪来了。 吴邪心有余悸地听着洞外的风声,心说这徐羽简直就是在世诸葛亮。 潘子和陈皮的伙计郎风一起将洞口做了个简易的布置,防止暴风雪将上面埋了。 “这是什么东西?”胖子走向洞底的石雕,“这雕的是什么玩意儿,也太特么丑了。” 第15章 呼唤 听到胖子的话,华和尚也起了点兴趣,放下背包走向石雕,他蹲下身仔细看了一会,道: “这是百足龙,在很早的时候,中国的雕龙本来就形态不固定,这里是东夏国的地盘,出现百足龙再正常不过。” 华和尚一点也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粗犷,反而似乎十分博学,借着这个石雕给一行人讲解了不少关于东夏国的历史。 胥翎想到念娘之前给自己的资料,她已经知道了长白山就是伏羲部落的领地,西王母一开始同样也是伏羲部落的人,跟华胥真一样。 根据华胥真在绢帛上留下的信息,她当时带走了一部分族人,结合念娘的资料,剩下一部分人应该是被西王母带到塔木陀了。 那么长白山会有留守么?如果有的话,和东夏国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呢? 这里是否也会出现有关界碑和长生实验的线索? 胥翎的注意力渐渐偏移,等到她再次回神时,鼻尖又闻到了一股温泉的味道。 对了,她本来是想下来找温泉的,结果被这百足龙石雕给岔开了注意力。 张起灵看了胥翎一眼,显然也闻到了那股味道,于是跟其他人都说了,胖子撸袖子准备上前搬石头,结果和几个人一起尝试了很久都撼动不了石雕分毫。 “自不量力。”陈皮嗤笑一声。 胖子和潘子被下了面子,脸色都很不好看,华和尚、叶成和郎风已经被陈皮骂惯了,又没什么表示。 “看来老爷子很有经验,要不您来?”胖子冷笑道,他倒要看看陈皮能怎么办,要是解决不了问题,就别怪他胖爷开口喷人。 潘子拉住胖子,朝他隐晦地摇了摇头,意思是现在不是时候,最好不要跟陈皮起冲突。 陈皮当然看得见面前这些弯弯绕绕,只是他懒得在意,走近石雕对准石雕底部就是一拳冲出! 胥翎一下抬头看向陈皮,刚才那一拳……她好像感受到了灵气…… 是错觉么? 这感觉实在太微弱,胥翎也不敢肯定,且陈皮表现得十分自然,根本都没看自己一眼。 “咔、咔、咔……” 石雕底部居然裂出一道道纹路,很快,由于支撑力改变,石雕上的封石渐渐下滑,紧接着一阵沉闷的声响,众人面前竟然出现了一道岩缝。 饶是胖子再不高兴此刻也不得不服气了,心说老家伙不仅看起来不会老,身体居然比小伙子还强悍,看来暂时还不能招惹。 胥翎则知道陈皮喝过心头血,这点封石当然难不住他。 岩缝后果然有温泉,众人把装备都拿了进来,华和尚又开始给一行人科普墙上的壁画。 鹤梦也对这些东西有研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指着壁画一角道:“看那里,后面还有一层。” 几人又开始清壁画,胥翎的思绪又回到自己刚才的猜测上,没怎么关注他们的讨论,直到华和尚将蛇眉铜鱼拿出来后,一句“历代万奴王都不是人”才将胥翎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不是人…… 为什么会不是人…… 如果不是人又会是什么东西? 胥翎又想到念娘给自己的资料,上面提到西王母一直是人首蛇身的形象,那么西王母是人么? 她忽然灵光一现,内心就是一凛—— 如果说西王母这种半人半兽的形象不是人,是否意味着万奴王也很可能是半人半兽的形象? 或者说……万奴王也很可能在进行长生实验?! 还是说万奴王曾经也是伏羲部落的人? 万奴王这里是否也有界碑,以及,是否变异凤凰血脉曾经停留在此?! 讨论完壁画,陈皮又跟所有人讲了些爬雪山的注意事项和方法,倒是让胖子对他改观了些。 不知道在岩缝里等了几天,暴风雪终于停了,期间胥翎几乎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但似乎是所有人都得过警告,包括顺子在内,没有人敢开口打听有关胥翎的任何事情。 从岩峰爬出,回到雪山表面,顺子告诉众人,由于边防线的缘故,不能继续前进。 阿宁的队伍经历了暴风雪后好像损失很大,远处的雪地上到处都是他们散落的装备,看这队伍的方向,应该是绕道往朝鲜去了。 没有人想就此放弃,吴邪急于找到吴三省,巴不得立刻发现地宫然后跳进去。 因着胥翎提前预警的缘故,一行人的装备和食物都没有因暴风雪出现过多消耗,目前资源还算充足,陈皮看了看风水,提议走三圣山。 “小哥,你觉得呢?” 张起灵这段时间除了与胥翎说话以外,几乎不与其他人交流,这次竟然破天荒地回应了陈皮:“也可以。” 不是可以,是也可以。 陈皮眯了眯眼,似乎是听懂了张起灵的言下之意,就让顺子带路。 吴邪没有注意到张起灵言语中的细节,他只是突然发现,好像一路过来,除了胥翎外,张起灵对陈皮的态度也还算可以,看起来两人应该不是一般地熟悉。 (提示:本书情节发生变化,小哥虽然也当过一段时间的陈皮的手下,但和陈皮的关系还行) 海拔越来越高,跋涉也越来越艰难。除了胥翎、陈皮和张起灵三人,几乎所有人的体力都已经到了虚脱的边缘,到了落日前的最后一个小时,登山绳又被重新拿了出来,几乎是胥翎三人拉着所有人攀爬。 实在太累了,没有人还有精力思考胥翎和陈皮阿四的年龄与体力之间的诡异负相关,当然了,要是他们知道得多一点,就明白现在带着自己的是三个而非两个百岁“老人”。 爬山,尤其是爬雪山,就是如此——最美的风景往往在筋疲力竭之后。 站在山脊上,挼蓝纯净的天穹触手可得,身后是飘渺云雾笼罩着的风雪千山,崇阿巨构匍匐脚下,无限豪情顿抒胸臆。 张起灵站在胥翎身边,目光落在悠远的三圣山上,脸上忽然流露出了一种淡淡的悲戚。 于是在胥翎侧头看来的目光中,他突然跪下拜倒。 胥翎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种呼唤。 是谁呢? 谁在呼唤自己? 难道长白山深处有什么与自己的联系么? 张起灵已经站了起来,似乎是察觉到胥翎的目光,他轻轻开口:“族人。” 胥翎明白了,看来有张家族人留在了此处。 这是巧合么? 父母、伏羲、西王母、万奴王、张家…… 胥翎似乎隐约察觉到有一条线将一切都串联起来,然而细想下去却仍旧是一片模糊。 第16章 昆仑胎 陈皮已经找到穴口,干脆坐在地上休息,吴邪、胖子、潘子、华和尚、叶成和郎风则在一旁用方言讨论如何打洞。 顺子很有眼色地走到一旁。 因为知道郎风作为长沙瓢把子封的炮神,叶成和华和尚建议用火药将冰层炸开,吴邪和潘子则不同意。几人争论了许久,华和尚和郎风终于把吴邪说服,于是都看向陈皮询问意见。 陈皮冷笑一声,连话都懒得跟这群没经验的小崽子说,眼中明晃晃地骂着两个字“蠢货”。 华和尚和郎风都尴尬地挠头。 鹤梦笑了笑,直接将身旁正在烧的热水壶提到几人面前,将开水往脚下一倒,脚下的冰层很快就融化出一个小涡。 “怎么样?” 吴邪一拍脑门,心说他们真是爬山爬傻了,这么简单的方法都想不到,当即就对鹤梦道:“还是你聪明,这方法安全多了。冰被烫脆了,就很好挖。” 胖子也拍手:“天气太冷把脑袋都冻糊涂了,那还等什么,开整!” 鹤梦摇了摇头,铲了点冰装进水壶,又将水壶放到无烟炉上,她转身若无其事地朝顺子走去,笑吟吟地迅速朝对方后脖子一按,又贴心地将晕倒的顺子拖到睡袋上。 “妹子威武。”胖子朝鹤梦比了个大拇指。 鹤梦耸了耸肩,对几人道:“我们最好找个冰层薄一点的地方,事半功倍。” “那这该怎么找?”潘子问,“我们又没有专门的勘探设备。” 吴邪突然想到什么,于是转头看向胥翎:“姑……” 陈皮这时却起身了,手里还拿了根螺纹钢管:“让开。” 虽然不懂他要干什么,但所有人还是都退到了穴位下方。 陈皮蹲下身,把螺纹钢管杵到冰面上,又将耳朵贴到螺纹钢管边上,用手轻轻敲了敲钢管。 自从服用过心头血后,他的五感已经比普通人敏锐得多。 一连试了好几个地方,陈皮终于起身,对不远处的几人道:“这里,两米左右。” 吴邪心说神了,果然老瓢把子都身怀绝技。几人又烧起几个无烟炉,或浇开水或烫铁,冰脆一点就用工兵铲挖一点,虽然费了些时间,但总算安全把洞挖好了。 “奶奶的,出门没看黄历,这是什么?冰粽子?这也太大了。”胖子正准备下去,顺着手电筒的光却突然看到了一个诡异的、像是婴儿一样的巨大影子,差点把他吓出一身汗。 鹤梦也打着手电筒去看,她的语气透出几分犹疑:“这是……昆仑胎?” “什么是昆仑胎?”潘子问。 华和尚简单解释了一下昆仑胎的含义,大致就是一种在风水宝地里自然形成的东西。 听到“昆仑胎”,陈皮似乎有了几分兴趣,于是上前仔细看了看,半晌才道:“的确是昆仑胎……” 他突然笑了声,又补充一句:“是个人造的昆仑胎。” “看来万奴王宫殿的入口很可能就在这里了,”华和尚想了想,问吴邪,“小三爷,你说你大学是学建筑的,能算出来这人造‘昆仑胎’的冰层有多厚么?” 吴邪头脑风暴一会,给出答案:“反正肯定不会超过十米。” “十米,”叶成叹了口气,“看来还要挖几个小时。” “这有什么?”胖子道,“要想富,先开路,同志们,胜利就在前方,干他丫的。” 说干就干,胖子和潘子一直都是行动派,再次带领着众人如法炮制敲冰、铲冰,整整挖了三个小时,最底下的冰块终于被砸碎。 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已经能看到灵宫的模糊影子,胖子等人几乎高兴得跳起来。只是下方的高度不小,灵宫的瓦顶离脚下又有一定距离,想过去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最终潘子打头,后面的人都学着潘子的方法用绳索有惊无险地爬到灵宫的瓦顶上。 鹤梦、华和尚和吴邪都拍了些照片,一行人又开始犹豫起谁先进灵宫。 胥翎没听他们的讨论,直接轻飘飘地跳下瓦顶,走进灵宫,陈皮和张起灵见此也赶紧跟了上去。 “靠!怎么他们下去的这么轻松!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胖子小心翼翼地往下爬,终于站在灵宫殿前,扯了扯身上的背包背带,快步追上前面的几人。 吴邪勉强平复了一会呼吸:“没办法,这三个就算被放到武侠小说里那也是高手。” 一直走到接近灵宫大殿的位置,张起灵将胥翎拦在了身后,道:“可能有机关,我走前面。” 陈皮也道:“羽羽,跟在我们后面。” 胥翎不禁失笑,她哪有这么脆弱,很多东西其实根本对她造不成威胁。 吴邪等人此时已经跟了上来,看张起灵和陈皮一脸严肃的样子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厉害的机关,一时间都紧了神经。 跨入大殿,全然的黑暗扑面而来,只有十只手电筒的光点在不停地扫来扫去。 胥翎似乎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以及……那种令她排斥的感觉又出现了。 看来又有被凤凰血脉污染的东西在附近……只是不知道是那东西是会动的还是不会动的。 “这里有古怪。” “小心。” 陈皮和胥翎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鹤梦看向胥翎:“狐仙,怎么回事?” 胥翎摇头:“这里有种可能对我们有危险的东西。” 这话说得极为模糊,甚至像一句废话,吴邪几人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又觉得胥翎不像是无的放矢的人,因此全都谨慎地停留在了原地。 倒是陈皮有所猜测:“这里有虫香玉的味道,可能附近有某种虫子,一旦点燃虫香玉,这些虫子就会被吸引过来。” 虫子……是像秦岭里的那种面具虫么?或者是,尸蹩?胥翎胡乱猜测着。 胖子努力吸了吸鼻子,一脸的困惑:“哪来劳什子虫香玉?我怎么没闻到这股味道?” 华和尚解释道:“老爷子的嗅觉比普通人敏锐多了,我们闻不到的不代表他闻不到。” 听了这话,吴邪又看向胥翎——看来姑奶奶也跟陈皮一样嗅觉灵敏。 一样的不老、一样的感官敏锐…… 吴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抓住了什么东西,难道说陈皮和自己的姑奶奶有什么亲属关系? 还是说,他们是同一类人? 熟悉的迷雾再次盘旋在吴邪脑中,简直惹得他抓心挠肝。 第17章 蚰蜒 “既然姑奶奶和四阿公都这么说,那咱们还是小心点,千万不要碰到那什么虫香玉。”潘子道。 众人都点头,动作愈发小心起来。 走了好几分钟,终于走到灵宫中央,这里放着一座玉台,玉台上墓主人的坐相跟一条大蚂蝗一样,惹得胖子直吐槽“非人非兽,简直是猪八戒照镜子——丑得没个人样”。 忽略掉胖子的插科打诨,胥翎突然意识到——如果这地宫的主人真是万奴王,而万奴王又真是这副半人半兽的模样,是否意味着万奴王也在进行长生实验? 那么万奴王的实验成功了么? 还是说,它也只是个失败的实验品? 万奴王又与变异凤凰血脉有什么关系? 绕过玉台继续往里走,胖子逐渐不耐烦起来,主要是这灵宫里什么值钱玩意儿也没有,他已经有点沉不住气。 陈皮也已经注意到灵宫的异常,他想到之前张起灵的话(那句“也可以”),对一行人提醒道:“都小心点,这灵宫没有任何正式的陪葬品,很可能是汪藏海给盗墓贼设下的陷阱。” “陷阱?”叶成不解道,“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往下?” 陈皮冷笑:“既然这里有陷阱,就证明后面一定有汪藏海和万奴王不想我们发现的东西。” 被陈皮这么一提醒,众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打起精神,以免踩到机关等等。 连接后殿的门是用一整块玉雕的,触手生冰,极为珍贵。胖子眼馋地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想了好多办法都不能把玉门带走,遗憾地直叹气,都进了后殿还三步一回头地看几眼那玉门。 “虫香玉的味道变浓了,这玩意儿应该就藏在后殿,都小心点,不要随便点火。”陈皮皱眉道。 胥翎同样也感受到了。 “这里有东西在干扰磁场。”鹤梦尝试调试了好几次手中的指南针,不论是电子的、还是老式的,磁针都在不停地打转。 “看来这里就是汪藏海给我们设下的陷阱了。”华和尚道。 “先把干扰磁场的东西找出来。”陈皮道。 一行人立刻行动,胖子走到后殿中央,突然脚下感到有点异样,他擦了两下脚,朝一旁的张起灵道:“小哥,你快来看看,这封石是不是有问题?” 张起灵走到胖子面前蹲下,确定青砖下没有机关后,发丘指顿时发力,直接将青砖从地上拔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下头居然没有浇铁浆?万奴王这么热情好客?”胖子纳闷道。 听到他这话,郎风将背上的顺子放下也过去查看,其他人很快也围了过去。 “虫香玉。”胥翎突然道。 “什么意思?下面就埋着虫香玉?那墓门在哪?这砖还起么?”潘子问。 陈皮想了想,又看了张起灵一眼,见对方没有明显反应就道:“起,虫香玉没有被加热之前味道并不浓烈,大不了拿什么东西把它包住。” 既然陈皮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就不再有异议,华和尚和潘子拿出工兵铲,很快就把下面几层砖也起了出来。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青砖下竟然放着一只黑色的花纹龟壳。 “这就是虫香玉?”胖子问,脸上显然写着“不相信”。 陈皮斜睨他一眼:“这里面封着虫香玉。” “那这万奴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都设置了陷阱还把虫香玉封起来作甚?难不成他死到临头善心大发?” 鹤梦翻了个白眼,直接将一枚硬币抛向龟壳,“铛”的一声,那硬币就紧紧贴在了龟壳上。 “好家伙,这是连环计啊!”胖子惊道,“还好我们提前知道了这里有陷阱,否则脑袋一热为了指南针把这死龟壳烧了,那虫香玉不就散发出来了?我还以为这万奴王善心大发,没想到压根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主儿。” 顺子此刻已经醒了,站在几人外围,脸色十分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行人当然也发现了,只是都没在意他,主要是想到有胥翎、张起灵和陈皮在,安全感爆棚,根本不担心他一个人能翻出什么浪花。 半晌,似乎是已经接受了自己被一群盗墓贼裹胁的事实,顺子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那我们现在该往哪条路走?这下面没有墓门,又不能把这磁石烧了。”吴邪问。 “肯定有出口,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说不定出口直接连通了云顶天宫。”叶成道。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刚才我们进来的这条路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郎风将手电筒照向玉门后的方向,“我怎么感觉距离变长了?” 潘子也发现了:“操!好像还真是,那怎么办?跟着这条路走?” 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他们在西沙海底墓遇到过这种情况,想来汪藏海运用起这种类型的机关已经十分炉火纯青,于是两人简单将在西沙海底的事情给一行人讲了一下。 “既然这样,又没必要原路返回,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沿着这条路走。”得了陈皮的默许,华和尚开口道。 众人都同意,于是收拾好东西又走出玉门。只是还没走多远,胥翎突然感觉头顶有某种异样,于是抬头一看,脸色就阴沉下来:“把手电筒关了,保持安静,头顶有蚰蜒。” “蚰蜒?”吴邪心里一阵恶心,连忙用气声问,“数量多么?” “很多,你们眼睛里看到的五十星图就是这东西组成的,”是陈皮的声音,“不要再说话了,我和羽羽打头,把登山绳拿出来,你们看不见就跟着我们走,这些墙串子还没被虫香玉刺激醒,必须快点离开。” 听了陈皮的话,众人抬头看去,穹顶上密密麻麻都是蓝绿色的光点,这些宛如星辰一样的光点组成了一幅幅星图,看上去竟然有种诡异的绚丽之感。 然而他们知道,这些光点都是蚰蜒,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动作迅速地将登山绳拿出来拴在腰上,胥翎拉着张起灵、鹤梦、吴邪、胖子和潘子,陈皮则拉着华和尚、叶成、郎风和顺子。 空间变得无比安静,只剩下谨慎到极致的呼吸声和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时间在这种环境中似乎被无限拉长。 黑暗中,吴邪脑中不可避免地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好像看到那些蚰蜒都醒了,纷纷往人身上爬,一会好像感觉有蚰蜒掉在了自己头顶,连带着整个人都抓心挠肝地痒起来。 第18章 天授 终于从甬道中走出,所有人都松了好长一口气,登山绳又被重新收好。 这里是“前殿”,陈皮环视一圈,沉声警告所有人:“不要点灯奴,这里面的都是虫香玉。” “妈的,这万奴小儿也是不嫌恶心,养这么多墙串子在自己床边上,也不怕尸体被啃得渣都不剩。”胖子骂道。 吴邪用手肘捅了一下胖子:“说话注意点,这是在人家地盘上。” 华和尚拿出一支冷烟火点亮,问陈皮:“老爷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皮没理他,看向张起灵:“小哥,你找到出去的地方了么?” 张起灵蹲下身,用手敲了敲地板,没说话。 所有人一听声音,顿时明白了,看来这下面才是真的通往云顶天宫入口。 为了不惊扰那些墙串子,没选择炸药,一行人下力气挖了个把小时,终于把盗洞挖穿了。 “这下面……好像不是入口?”叶成看了看洞底,感觉到有冷风吹进来。 胖子见张起灵没什么反应,就道:“先下去再说,是骡子是马也得拉出来遛遛。” 说完就先把脚放了下去。 就在这时,胥翎脑中突然再次出现了那种呼唤,说是呼唤,又不太确切,更像是一种凭空出现在大脑中的命令。 青铜门…… 青铜门…… 这是……要我去青铜门的意思? 胥翎恍惚了一瞬,转头却发现张起灵也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似乎很熟悉,又似乎有点意外。 她将张起灵拉到一边,低声问:“你是不是也感受到了?那是什么?” 张起灵没想到胥翎竟然也感受到了,他皱了皱眉,并不是很想让胥翎也卷进来。 只是既然如今她已被影响,就算自己不说,事情也已经无法改变,倒不如让胥翎先有个心理准备,于是道:“天授。” “我曾经感受过两种天授,这是第二种,比较温和,不会消除记忆。” 说到这里,张起灵又有点担心,既然胥翎也会被第二种力量天授,那她会受到第一种天授么? 她会不会也被影响到失忆? 这种想法一旦生出便无法消弭,甚至愈演愈烈,张起灵皱了皱眉,感到内心有些焦虑。 这种痛苦由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为什么她也会被影响? 胥翎看出了对方的担心,于是笑了笑,示意张起灵放宽心。她大概明白了,所谓天授,应该就是一种神识干扰。 只是为什么这种呼唤让她感到无比熟悉? “是什么在天授?也是叫你去青铜门么?” 张起灵迟疑了一会,答道:“嗯。但我没见过那个天授的源头,不过一般是来自青铜门后。” 胥翎知道自己的神识还算强大,至少此界诞生的东西中没有能够远程干扰自己神识的存在,当然,如果身处幻境或迷阵则另当别论。 很可能天授的来源来自修真界,或者说,与修真界有关。 那到底是谁呢? 天枢宗? 应该不可能,毕竟小官也感受到了。 变异凤凰血脉? 不管如何,她都必须去看一看。 “青铜门在哪?我和你一起去。”胥翎道。 张起灵看了胥翎好一会,他知道胥翎有自己的秘密,虽然不懂青铜门后的东西为什么会将她卷进来,但这不是他能阻挡的。 既然无法阻挡,他只能选择陪伴。 如果有危险,就先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半晌,张起灵终于道:“好。” 两人的对话声音很小,前面的人都没注意,一个个依次跳进盗洞,只剩下陈皮和鹤梦还站在“前殿”里。 “鹤梦,你跟着吴邪,我有事情要去处理。” “这……可是……”鹤梦很犹豫,她觉得自己应该跟着胥翎,但念娘给她的任务却是无条件服从胥翎的命令。 “放心,我不会有事,还得麻烦你代我看住吴邪。”胥翎微微笑了笑,示意鹤梦安心。 似乎是得了新的命令,又似乎是知道狐仙能力不凡,鹤梦还是说服了自己,郑重点头:“我知道了,狐仙。你一定万事小心。”说完跳下矿洞。 “前殿”只剩下陈皮。他看向胥翎,知道对方已经做了决定。 “我也要去。” “不行。”胥翎和张起灵同时道。 陈皮深吸口气,他就知道胥翎不会允许,然而没办法,他也同样无法说服自己违背胥翎的意愿。 谁的话他都不想听。 除了胥翎。 大概是担心陈皮又要犯浑,胥翎补充道:“我不会有事,你放心。” 陈皮目光沉凝地看着胥翎,就像一条在黑夜中伺机而动的狼狗:“好,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否则他也会食言。 说完,动作利落地跳进盗洞。 成功摆脱掉其他人,胥翎跟着张起灵在灵宫中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机关后的密道。 “这里是进入云顶天宫的捷径,”他道,“但仅限……一般人都进不去。” 胥翎察觉到了张起灵的言外之意,但她没有探究别人秘密的爱好,因此也不会问。 见胥翎没有询问自己的失言,张起灵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莫名地不舒服—— 到底是不想问,还是……根本不在意? “走吧。”他抿了抿唇,习惯性地伸手握紧胥翎的手,钻入密道中。 * 这边几人刚跳下盗洞,就听到叶成突然“哎呀”一声,吴邪转头一看,一张青紫色的烂脸正对着他,顿时头皮就是一炸。 吴邪连忙后退几步,勉强平复了一会心情,其他几人也都打起手电筒,这才发现原来这下面竟然是个“藏尸阁”。 “我们这是到了陪葬陵了?”郎风问。 华和尚仔细看了看四周,摇头道:“这应该是个假的陪葬陵。” 说罢华和尚将萨满教的习俗给一行人介绍了一番,他猜测汪藏海正是利用了先人冰葬的习俗将这里打造成了一个假的“藏尸阁”。 吴邪用手电照了一圈,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干尸,他心说汪藏海还真会找地方,看这架势,莫不是把人家上千年的老尸堆都给翻出来了。 一行人艰难地在干尸中行走,潘子四处观察着,突然将手电照向不远处喊道:“死胖子,你又在搞什么鬼?”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胖子有点不对劲?”鹤梦自从得了胥翎的命令后就一直走在吴邪前面,她看着不远处胖子的表情和肤色,觉得十分怪异。 “胖子!你搞什么?回个话!”吴邪也觉得有问题,胖子此刻的肤色跟周围这些干尸简直没有任何区别,嘴还夸张地张着,看起来居然有点瘆人。 然而胖子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糟了,恐怕出事了。”华和尚道。 “我们得先找个人去看看……四阿公!”吴邪正准备和几人商量商量办法,就见陈皮已经径直一步步靠近胖子的方向。 陈皮的感官比其他人敏锐得多,胥翎要进青铜门,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至少要赶在青铜门打开之前抵达。 就算不能进去,也要为她扫清一切隐患。 想到这,陈皮越发不耐烦起来,他勉强压制住内心的烦躁,无声无息地接近胖子。 一只大头尸胎而已,还敢挡爷的路。 陈皮脸色阴郁,一把抓出腰间的铁弹子,迅疾扔出! 第19章 常夜 一声怪异的惨叫,大头尸胎一下站了起来要逃,吴邪几人立刻就发现了它。 “操!这什么鬼玩意儿?!它还拖着胖子,快追!”吴邪急得大叫。 鹤梦和潘子反应最快,连忙跟着陈皮向前追去。 陈皮的速度几乎突破了人类的极限,不过短短几秒就跑到了大头尸胎的前面,与此同时鹤梦抽出腰间的九节鞭,一下挥出缠住胖子的腿,猛地拉住,将胖子和大头尸胎顿在原地。 似乎是见前后都有人且后面的人更多,大头尸胎只能将舌头从胖子脖子上收回,气急败坏地冲向陈皮! “不知死活。” 陈皮冷笑一声,九爪钩猛地甩出,锋利地钩爪一下就栽进那尸胎的大头中,下一瞬,只听一声尖利的惨叫,九爪钩扯出,将各种尸水腐肉撒了一地。 “呕……” 吴邪几乎是立刻就干呕起来。 陈皮慢条斯理地收回九爪钩,只是不知想到什么,他看了吴邪一眼,语气阴晴不定:“没能力就不要来倒斗,否则迟早会连累身边的人。” 潘子正在给胖子做心肺复苏,没注意到陈皮这句话。 吴邪脸上顿时一片燥红,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力,论倒斗经验,这里每个人都比他丰富,论身手,他仍旧是最弱的,论学识,华和尚和鹤梦实践与理论并重,不知道比自己强到哪里去了。 如果不是三叔,他才不会来给自己找不自在。 但那是自己亲三叔,他又不可能放弃。 可他真的有这么差劲? 谁不是从愣头青过来的?吴邪心想。一股不服的火气突然冲上心头,他为什么总是被别人保护的那一个? 潘子、胖子、闷油瓶、姑奶奶、三叔、鹤梦…… 他为什么就不能成为保护别人的人? 凭什么就这么肯定他会在以后连累别人? 他偏不! 他倒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可能成长到能够为别人提供庇护的程度! 也许是不服气,也许是一路以来吃够苦头的委屈,一股无限动力突然从吴邪的心底生出,他死死盯着脚下的地面,炙热的目光仿佛要将冰面烧出一个大洞。 一阵咳嗽声将吴邪从思绪中惊醒,抬头发现胖子已经清醒了。 “妈的!吓死胖爷了!我说我怎么一下就不能动了,连转个眼睛都不行,真特娘邪门!”胖子劫后余生般地大骂。 华和尚看了看不远处地陡坡,对几人道:“刚才尸胎肯定是想拖着胖子往这边逃。” 鹤梦想了想,拿着手电筒往下照去,然而下面实在太深,根本看不清:“很可能下面有路,尸胎不是动物,不会往巢穴跑,唯一的可能就是它知道下面有路。” “难道这下面就是通往地宫的入口?”叶成问。 “有可能。”鹤梦点头。 “那还等什么,走啊!奶奶的,走这一路还被个尸胎绑架,我可是一点油水没捞着,反倒亏大发了!”胖子已经恢复过来,当下提议继续走。 华和尚看了一眼陈皮,见对方没表示,就对一行人道:“那就拿好东西,往下走,下面很陡,都注意点。” “等等!” 刚才事发突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大头尸胎吸引了,吴邪这才注意到好像有一点不对。他看向鹤梦,脸色很难看:“姑奶奶和小哥不见了。” 鹤梦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大事,听完话才松了口气,道:“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单独离开了。” 吴邪一愣,很快心里又感觉有点生气。 闷油瓶总是半路不见,姑奶奶也开始这样…… “我们不去找他们吗?这会不会太危险了?”吴邪压着心里的那股烦躁问。 鹤梦似乎是不太理解吴邪的话:“狐仙和小哥……应该不会需要我们?” 又是这样! 吴邪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承认自己弱,可不代表他能接受忽视。 比起蔑视,更让人挫败的是忽视。 就是因为他弱,所以走了也不必告诉他。 就是因为他弱,所以不需要他。 就是因为他弱,所以他没有知情权,像个傻子一样被三叔耍来耍去! 吴邪深吸口气,脸上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他看向鹤梦,语气平淡无波:“我知道了。” * 就在吴邪一行人和大头尸胎缠斗时,胥翎和张起灵已经抵达了火山口。 令胥翎没想到的是,万奴王的陵宫竟然是建在火山口中的。 雄伟的建筑群在黑暗中显得深沉威严无比,宛如一头匍匐巨兽,越是接近,压迫感越强。 胥翎能够感到那股呼唤更加强烈,张起灵的脸上也流露出更明显的哀凄。 每往前走一步,呼唤与哀凄便愈明显,宛如死神在前方引诱着猎物。 胥翎皱了皱眉,感到神魂深处传来一阵刺痛。 火山口容易产生毒气,终于忍到空气流通较为频繁的地方,胥翎的脚步才放缓一些。 “怎么了?”张起灵感受到身旁人的异常,转头问。 胥翎没说话,只是勉强装作无事的样子摇了摇头。 张起灵这才突然意识到好像手心处的体温有些异常。 “你发烧了?” “不……”他很快想到日记里记述的在天山山脉重复的那一晚,立刻撩起胥翎的衣袖,果然就见那锁链纹身正在一下一下亮着,“要休息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缚灵锁带来的疼痛感很快加剧,胥翎的额头甚至已经蒙上了一层薄汗,她皱着眉点头,声音听起来显得有点有气无力:“现在几点了?” 张起灵扶着她靠在一块冰岩上,拿出手表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 胥翎勉强点头,她现在没有精力跟张起灵解释,下墓时间吴三省早就安排好了,好几股势力牵扯其中,这时间不是她能改的。她也预料到这次下斗会遇到这种情况,内心不停地安慰自己“还剩23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很快就过去了……”。 唯一令她感到庆幸的是,至少她现在是跟小官单独在一起,否则她只能独自找个角落挨过这一天。 有人陪着,总归让她多了点面对的勇气。 然而作为修真界十大酷刑之一的缚灵锁当然没有这么轻易忍受,胥翎的体温越来越高,流出的虚汗也越来越多,很快便将衣服打湿。 张起灵手足无措地看着,内心几乎揪成了一团,可任他如何用冰块降温,仍旧毫无作用。 “要我怎么做?怎么做你才会好一点?”看着胥翎虚脱的样子,张起灵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一样,焦灼难受无比。 只是无论他如何问,对方除了极偶尔呢喃一声“疼”以外,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两个小时,胥翎的神智已经在这种折磨中变得模糊,她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然而不论是清醒还是昏迷,眉头都始终紧皱,神魂深处传来的剧痛如影随形。 她开始无意识地抓着冰面,干涩喑哑的抓挠声极其细微又无比难听,在冰面上留刻下条条淡红色血痕的手被张起灵阻止,又很快在张起灵身上掐出一道道青紫。 一种宛如电击后的痉挛流遍全身,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濒死的流浪狗。 —————— 注:为什么00没有避开缚灵锁发作时间下墓,上文已经解释 陈皮对吴邪说的那句话是故意的,为了激吴邪。 第20章 自语 张起灵在雪山下的黑暗中,抱着狐狸走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度过这一天一夜的煎熬。 痛苦像是在狐狸与他之间建立了一座通感的桥梁,他第一次清楚地体会到,原来有些感情到了一定地步也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他想到了一个曾经在民间听说过的类似例子——据说有深爱妻子的丈夫,会在妻子怀孕时有同步妊娠反应。 他觉得自己此刻就是这样。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因为他人的痛楚而头晕、呕吐、全身颤抖抽搐、肌肉疼痛、浑身乏力……总之无比可笑狼狈。 只是他很清楚,这些折磨,抵不上加诸她身上的万一。 一人抱着一狐,在这个极度黑暗的地宫中狼狈地穿行。 那两条差点拖曳在地上的火红色长尾像是两把军刺插在他的心口。 他无法说服自己忽视。 他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她已经死过一次的现实—— 在他面前。 通感带来的疼痛让他的脸色苍白一片,额头上也布满了冷汗,他只是紧紧抱着怀中狐狸,一步一步缓缓走在神道中,鲜血一滴滴从指缝滴落,在身后留下长长的血迹,脚边万邪退避。 心底的仇恨在黑暗中疯长,张起灵自嘲似地呼出一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无法淡然地面对某些事情。 扭曲、偏执和疯狂是仇恨生出的附属品。 他深知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大,还不足以对抗暗中的威胁。 时机还未到。 冷静、冷静。 他告诉自己。 * 吴邪不知道陈皮的脾气为什么突然这么暴躁—— 尽管陈皮之前的脾气也特别、十分不好,但总的来说还算讲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路不要命地往前,就连叶成和郎风都被他训斥得差点哭了。 因着陈皮,整个队伍的气氛都很压抑,连胖子都不敢随便插科打诨。 这一切都发生在陈皮看了时间之后。 阴历十五……是什么很重要的日子吗? 吴邪不明白。 难道陈皮其实是个狼人,一到每月十五就要发狂? 吴邪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只是陈皮疯成这样真的没事吗? 看着地宫门口一大群被陈皮杀掉的人面鸟,吴邪心底莫名发毛。 不过陈皮疯了也有好处,那就是他们几乎一路没费多少力气就进了地宫。 顺子将吴三省留的口信告诉了几人,吴邪这才知道顺子的真实目的。陈皮几乎是一下就懂了吴三省的意思,在他的提示下,吴邪也很快反应过来。 看来四阿公不疯的时候还是很聪明的,吴邪想。 但—— 架不住他是真疯啊,杀粽子时飚出的尸水溅得到处都是。 吴邪又想到胥翎,他突然意识到好像只有在胥翎面前时,陈皮的脾气才会正常点。 这……四阿公怎么有点像姑奶奶养的一条疯狗…… 这是可以说的吗? 唉,也不知道姑奶奶和闷油瓶现在在哪里,事情解决了没有? 只是还没等吴邪轻松多久,几具西沙考古队的尸体就让他陷入了思考。 越来越多的谜团围绕着吴邪,他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一直到遇到阿宁的队伍、见到吴三省后,吴邪才勉强回神——有疯狂状态下的陈皮在,他们几乎不用担心任何危险。 阿宁的队伍在蚰蜒和人面鸟的围攻下损失惨重。 除了陈皮、鹤梦、胖子和吴邪外,所有人都已经逃了出去。 黑暗中突兀腾起一层朦朦胧胧的淡蓝色烟雾。 这蓝色似乎还泛着荧光,让人恍惚间以为是九幽冒出的地火。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和诡异笼罩在四人心底。 薄雾翻涌着,像是黄泉上的水汽。一声低沉绵长的鹿角号声从裂谷深处传来,不断回荡在裂谷上空。 吴邪和胖子被鹤梦一下拉到角落。 薄雾深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个鬼影,鬼影有序地站成古战场上的战阵。 胖子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他显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嘴巴张了又张,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阴……阴兵借道……!” 一张张诡异奇长的死人脸从几人面前经过,吴邪感到自己的背后已经湿冷一片。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陈皮居然一下就冲了出去! 他妈的不要命了?! 鹤梦和胖子连忙死死拉住他! 操! 怎么闷油瓶和姑奶奶在队伍里! 吴邪的脑子“轰”地炸成一片空白。 在四人震惊且不解的目光中,胥翎取下了一边的面罩。 胖子的眼神一下就呆滞住了。 吴邪看到胥翎的嘴唇微动——她是在向陈皮说—— [回去。] 陈皮一脸不甘地停在了原地。 面罩被重新戴上,吴邪呆呆地注视着胥翎和张起灵的背影。 青铜门“轰隆隆”地震动着打开,里面是无比深沉的黑暗。 巨门又震动着合为一体。 * 胥翎一接近青铜门就感受到了其上令她厌恶的气息——显然青铜门是用界碑雕刻而成的。 更重要的是,长白山的这块界碑碎片是最主要的一块。 界碑后则是另一个空间——借助芥子石开辟出来的幻境空间。 这里无比荒芜,到处都是被侵蚀的、令她厌恶的、裸露的黑色岩石,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和怪物。 这些尸体和怪物都属于三十三非人。 小官已经在进青铜门前跟她说过了—— 青铜门也可简单看作三十三非人界的其中一个出入口。 只是令她疑惑的是,这里的青铜门上还有着另一股气息——这股气息则令她想要亲近—— 难道是父母的气息? 是父母在呼唤她?! 两股灵魂力量突然从半空出现,渐渐凝实成两道魂体,胥翎几乎是瞬间就落下泪来:“爹!娘!” 她没想到,没想到父母竟然将自己的神魂分割成了几部分,他们放弃了轮回转世的机会! 凌岫云怜爱地摸了摸胥翎的头,她轻柔地擦去胥翎脸上的泪痕:“别哭,翎翎,别哭。” 胥翎的泪落得更凶了,凌岫云和华胥翌只是耐心地等待和安抚着。 张起灵踟蹰地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局促。 他已经出入过青铜门多次,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 碎碎念:咱们小官见家长了:) 第21章 承接 不知过了多久,胥翎的情绪才勉强平稳一些,尽管她仍旧无法接受父母的选择。 华胥翌伸手轻挥,一枚族令凭空出现,悬停在胥翎身前。他顿了好一会,脸上流露出些挣扎和不忍,半晌才叹了口气道: “翎翎,凤凰一族血脉凋零,从今日起,我将凤凰一族的族长之位传于你。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种考验和残忍……但是,父亲已经没有旁的选择了。” “你要记住,一定要毁灭界碑、镇杀变异凤凰及其血脉,否则一旦变异凤凰完成统治,无论是修真界、还是此界,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胥翎怔愣地看着手心这枚火红色的族令,她说不出话来。 庞大的压力让她实在无法开口。 然而她也无论如何都推拒不了。 她能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同门被屠戮么? 她能接受小官、念娘等人遭受无妄之灾么? 师父是如何教导她的呢—— “名门正派弟子,随时都要做好为他人牺牲的准备,否则和邪修有什么区别?要学会为他人付出、为同门付出。” “师父教导你这么多年,虽然不求你回报我什么,但师父不希望你成为一个自私的人……翎翎,你要知恩啊。” “什么叫修仙?如果没有心怀苍生的精神和魔修有什么区别?” “记住,翎翎,一个真正伟大的修仙者,随时都准备着为他人牺牲自己,而不是被别人拯救。” “更何况你还是九尾狐……你明白我的意思。你一定不想让你曾经那些善良的族人失望吧?你一定不想让为师失望吧?” 她做不到。 上千年的潜移默化、一份份真挚的情感让她做不到拒绝。 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终于只是皱了皱眉,平淡地抬起头。 她伸手,接过了那枚滚烫如火炭的族令,手心无比灼痛。 凌岫云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他们自觉实在不是一对称职的父母。 沉默了半晌,凌岫云才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张起灵,她的脸上带着十分温和的笑意: “孩子,我们已经见过你多次,玄鸟一族的后人,你也辛苦了。” 张起灵向凌岫云和华胥翌恭敬地鞠了个躬,才迟疑地问:“前辈,为什么说我是玄鸟一族的后人,玄鸟一族又是什么……?” 凌岫云笑了笑:“时间对于你们来说,已算不短了……” “我和阿翌刚来到此界时,离现在已经有了几千年。为了寻找界碑,我们来到长白山,遇到了当时的伏羲部落——玄鸟就是伏羲部落的其中一支。” “追兵很快赶来,然而我和阿翌还没找到任何处理界碑的方法,我们和追兵爆发了一次战斗,而那次战斗被当时伏羲部落的首领伏羲撞见,我们因为不敌追兵被迫逃进了空间裂缝。” “离开前,我和阿翌留下了一部分神魂在此界,用于压制和监视变异凤凰血脉。” “只是我们没想到,在和我们接触的过程中,伏羲一直在偷学修真界的语言,在那次战斗中,伏羲将凤凰一族的‘不死’听成了‘长生’——在修真界的语言中,这两个词的发音十分相近。” “因此,伏羲以为修真界的人都能够长生。也因此,他开始研究长生。” “他无法穿过界门进入修真界,只能用唯一与修真界有关的界碑来研究所谓‘长生’的秘密。” “伏羲研究长生的事情很快泄露,外界的军队开始攻打长白山,为了寻找新的安居之地,伏羲命令他的两个手下——西王母和华胥真分别前往西域和秦岭寻找下一个部落安置之地。” “而你的先祖——玄鸟一支,被留在长白山看守界碑。” “在看守界碑的漫长时间中,变异凤凰血脉产生的意识逐渐变得强大,祂选中了一部分玄鸟,用于扩展变异凤凰血脉在此界的族群占比,你们的先祖被侵染了。而另一部分没有被侵染过的玄鸟,则在后来进入了西藏,成为了康巴洛人。” “好在由于当时变异凤凰血脉意识的力量还不算十分强大,那次的侵染没有完全成功,但你们玄鸟一族仍旧得到了一部分凤凰血脉的特殊能力。” “至于为什么现在你们自称为张家,我想在你的某些族地中应该会有记载。” 说到最后,凌岫云突然看着张起灵笑了笑:“说起来,孩子,你也算是跟翎翎同族了。” “如果你细心观察就会发现,玄鸟的形象就是凤凰,这也是为什么康巴洛人的图腾是凤凰的缘故。” 听完父母的话,胥翎已经知道二月红信里的“终极”应当指的就是变异凤凰血脉以及被祂侵染的三十三非人界。 她从父母手中承接了族群的使命,张起灵也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隐秘。 临走前华胥翌叮嘱张起灵:“孩子,你要小心另一股干扰神魂的力量——也就是天授——它来自变异凤凰血脉的意识。” “由于血脉遭受过不完全的侵染,所以比起普通人,你们很容易被祂进行神魂干扰。” “为了更好地操控你完成祂交代给你的任务,你会在祂的天授下失去记忆,但如果你能够在那时靠近任何一块界碑碎片,我们会帮助你。” 说完,华胥翌和凌岫云的神魂在胥翎和张起灵面前缓缓消失。 胥翎能够感受到父母神魂的强度——他们已经很虚弱,显然坚持不了多久了——小官之所以需要每十年进入青铜门一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每十年的固定虚弱期中,华胥翌和凌岫云的神魂强度无法压制变异凤凰血脉的意识以及被变异凤凰血脉侵染而产生的三十三种非人。 为了阻止这些非人进入外界,华胥翌和凌岫云需要一个算得上强大的力量——张家人——每十年进入青铜门帮助他们压制三十三非人一段时间。 胥翎叹了口气,她拔出风灵刃,俯身在幻境空间,或者说,三十三非人界的其中一个入口处刻下了一座聚灵阵。 以心头血为引,能够滋养父母的神魂一段时间。 “下一个十年,你可以不用进来了。” 胥翎的唇色有些苍白,她有气无力地对张起灵笑道。 张起灵沉静又专注地看着她,他好像有许多话想说,又好像没有话能说。 他终于只是伸出手,将面前人摇摇欲坠的身体揽进怀中。 远山的气息和雨后青绿的清新在黑暗中一点一点缭绕、交融。 * 吴三省已经被连夜送进医院,阿宁的队伍也已经离开。 陈皮、鹤梦、吴邪和胖子在青铜门外等了许久,张起灵和胥翎的身影才缓缓出现在黑暗中。 陈皮几乎是一下就冲到胥翎近前。 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对方好一会,终于笑起来,浑身的戾气和阴郁也在此时消弭殆尽,飞扬的眉眼与从前的少年郎并无两样。 同样是一个拥抱。 劲瘦的手臂一下揽住胥翎的腰,几乎要将她带得飞起来。 “羽羽,你终于回来了。” 张起灵落在身侧的拳头同时捏紧,纯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陈皮,半晌,拳头又一下松开。 看起来无比冷静。 吴邪站在张起灵身边,莫名觉得背后有点发毛。 他看着将头埋在胥翎颈间的陈皮,心中忽然有一丝吃到瓜的压抑激动。 特娘的,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八卦! 想到这,他和胖子对视一眼,果然就见胖子在朝自己挤眉弄眼。 他使劲抿唇,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难怪空气变冷了,原来是某只闷油瓶要气炸了。 张起灵忍了许久,似乎是再也看不下去,声音无比冷冽:“该出去了。” 吴邪和胖子立马跟着怪叫:“出去!” “咱小哥让出去了,听到没有!” 第22章 度假 上 这是胥翎回到地球的第一个新年。 念娘安排了去三亚过节。 考虑到身份不方便的孤寡老人实在太多,她还专门申请了一条航线。 张起灵、黑瞎子、齐铁嘴、解九跟胥翎和念娘一起出发。陈皮似乎是因为本来就要处理在海南的一些生意,因此提前过去了。张日山则是要收尾一些新月饭店的工作,所以晚一步到。 今天是腊月二十,长沙的气温很低,晴朗的三亚却还保持着二十多度的温度,十分宜人。 刚下飞机,略带湿咸的风轻柔地抚过面颊,念娘安排来接机的车早已经到了。 比起其他几个城市,三亚的旅游开发程度最高,其中又以三亚湾为最。听念娘说,这几年亚龙湾和海棠湾也在进行开发,也许要不了多久,这两个地方也会成为有名的旅游圣地。 同时正因此,念羽科技在这几处都投资了房产。 其中最大的一套海边别墅就在三亚湾。 刚一下车,等在别墅门口的管家就俯身向几人问好——说是管家,其实就是念娘的手下,因着私密性的缘故,这里也只有管家,私人厨师和家政人员只定时工作,并不与主人家见面。 黑瞎子走在胥翎一侧,手里推着行李箱,银灰色的墨镜镜架在三亚清爽的阳光下微微泛光,他笑得很潇洒:“果真是万恶的资\/本\/家,太会享受了。” 念娘翻了个白眼:“既然这么清高,黑爷不如自己出去搭帐篷?反正山就在后面,保管能让你尽情发挥荒野求生的本事。” “别呀,”黑瞎子笑道,“念老板的气性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又是一阵海风吹来,胥翎深吸口气,忽然觉得眉间一阵轻松,咸湿的海风将别墅花墙的清新一并挟来,让人不自觉沉醉。 陈皮已经在客厅等着了,胥翎经过他时似乎隐约闻到了一丝血腥气,只是很快又被佛手柑沐浴露的香气掩盖,她没有多想,进了念娘安排的卧室。 拨开飘垂在落地窗前的白纱帘,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浩渺无垠的涧蓝海洋、灿烂宁洁的金黄沙滩——三种纯粹的色彩,一样愉悦的心境。 胥翎重新将白纱帘关上,换上念娘给她买的波西米亚长裙。 她从来没穿过这种裙子,不过尝试一下新的风格也好,或者说,尝试一下这个年代,普通人的衣饰也好—— 没有野外、没有危险。 尝试一种,只有在安宁和惬意环境中的装扮。 客厅里的人听到下楼的声音,转头看向身后的旋转楼梯。 洁白修长的波西米亚长裙裙摆一级级轻触、点拂过鱼肚白大理石阶梯,白金色的波西米亚手工编织腰绳松松地将腰际收窄,极具异域风情的流苏随着女人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皮肤与长裙都是纯净至极的白。 柔顺飘逸的长直发又是十足神秘的黑。 一黑一白间,几人仿佛看见从礁石走向现代的大祭司。 “老师还是这么漂亮。”解九感叹。 念娘满意地点头:“那是当然,羽姨穿什么都好看。” 所有人都收拾好行李,管家将私人厨师做好的饭菜都端上桌,一行人简单吃了点,都提议下午去沙滩走走。 这里离私人沙滩不过几百米,走路还没四五分钟就到了。 踩在松软细腻的沙滩上,冰凉的海水时不时吻上脚背,咸湿海风经过耳畔,胥翎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般放松过。 “羽羽!”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胥翎转头一看,发现果然是张日山。 看来他的事情也都解决完了。 “我们回来了!” 是齐铁嘴和黑瞎子的声音,两人或拿或挎着接近十把水枪——为了打水仗。 海风将胥翎的发丝微微撩起,她伸手拨开挡住脸的头发,突然意识到眼前已经一片花花绿绿—— 黑、白、红、黄、绿、蓝、紫…… 全是各种印花沙滩裤和沙滩衬衫。 她没忍住笑了一声。 “怎么了?”身旁的陈皮问。 胥翎看了一眼陈皮身上那绿色椰子树的沙滩裤没说话。 忽然,脸上一阵冰凉,黑瞎子爽朗的笑声从一旁传来,他高举着手上的水枪,滋了所有人一圈。 “好啊!敢偷袭!”念娘提起裙摆就冲进水里抢水枪。 “羽羽!接住!”齐铁嘴赶紧扔给胥翎一把。 胥翎一下接住,黑瞎子再次下黑手扫射一圈,她赶紧躲过,蹲下身将水枪装满。 “瞎子,你等着!” 一股冰凉的水柱一下滋上黑瞎子的脖颈,再顺着脖颈流进衬衫里,水渍在黑瞎子的衬衣内爬出了藤蔓一样的路径。 “你这火力不够啊!”黑瞎子笑着,根本也懒得躲,举着水枪就不停滋水。 念娘赶来帮忙,却不小心误伤了齐铁嘴 “小念!你故意的是不是?!”齐铁嘴坏笑着,也举着水枪对准念娘。 “小念,接住!”胥翎快步踏水跑到齐铁嘴和黑瞎子身后,将又一把水枪抛给念娘。 “老师,快来帮我们!”念娘又将水枪抛给解九。 “我来了!”解九接住水枪,笑着将眼镜摘下收好。 “靠!小九你不厚道!”齐铁嘴狼狈地擦掉脸上的水渍,笑骂。 “谁叫你们欺负老师!”解九毫不留情扣动“扳机”。 水花四溅,张日山擦掉脸上略带咸味的海水,语气十分无奈:“黑爷,你误伤我了!” 说着,迅速抢过一把水枪,对准黑瞎子就滋水。 这边有念娘,那边有胥翎,不远处还有个张日山,黑瞎子一时间被滋得眼睛都睁不开,干脆跑到张起灵身后,将张起灵一下推入水中。 “瞎子!”张起灵从水中站起,衣服也被彻底打湿,他无语地抹了一把脸,又忽然笑起来,抢到一把水枪加入战局。 “陈皮,快来!” 胥翎已经被到处乱滋的水搞得分不清敌我,干脆向陈皮求助。 “来了!” 陈皮一下跳入水中,甚至不需要水枪,就将一众“”敌方”溅得“呸呸”吐水。 齐铁嘴骂道:“你土匪啊!” 陈皮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你今天才知道?” 趁陈皮和张起灵不注意,黑瞎子一把从后面搂起胥翎的腰,力气大得竟然将人带离地面。 “瞎子?!” 透过浸湿的长裙,胥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黑瞎子手臂上的肌肉线条。 “我操?收拾他!” 齐铁嘴气得不行,其他人也立刻提起水枪就追。 “有本事来追呀,来呀,哈哈!” 黑瞎子抱着胥翎飞跑,长裙的白纱尾落在海面上,随着奔跑拖出一条长长的波纹,男人欠揍的笑声传得极远。 “忍不了!妈的!” 一群人大骂,水枪再次不停地往黑瞎子身上倾泻,胥翎终于趁机从黑瞎子怀中挣脱,局面一下无比混乱—— “九爷!你摘了眼镜也不能瞎到这种程度吧?!” “解老师,快来支援!” “羽羽,到这边来!” “陈皮,你搞什么?!” “小哥!没必要这么猛吧!” “我错了——!” “妈的,黑瞎子你又搞偷袭?!” “小胥,诶嘿!” “停!停!张会长,咱俩结盟吧!” “八爷,你有本事别躲!” “阿翎,到我后面来!” “小念,你这也太阴了!” “我操***,黑瞎子你给爷等着!” 第23章 度假 中 疯闹了一两个小时,所有人才消停下来,喘了会气又回到别墅换衣服。 一下午很快过去,夕阳缓缓靠近远处的天际线,原本泛着淡色孔雀蓝的海水也在此时被染得金红,至少万里的海平面上都跃动着粼粼金光。 时间不停向前,夕阳也愈发火红,燃透了天际的云霞,同时猎猎倒影又沉入水中,直将海水都煮得滚沸,一路沸进人的心底。 管家已经把食材和烧烤架在沙滩上搭好,一盘盘色泽鲜艳的热带水果拼盘也都被颇具心意地摆放好。 胥翎坐在野餐垫上,身侧洁白的裙摆轻飘飘地散开,就像是人鱼的长尾。她看着远处愈发热烈的天际,偶尔吃一两块旁边盘中的水果,其他人则围着烧烤架忙碌。 海浪拍打着礁石和沙粒的声音不时摩过耳畔,沙滩上一片欢声笑语。 野餐垫上的烤盘越来越多,原本在烧烤架旁忙碌的人也都回到胥翎身边,张日山开了几瓶汽水,气泡一下冲出,就像是阳光下的青柠檬味泡沫。 见黑瞎子又准备开酒,胥翎想到念娘曾经无意间说的话,立刻伸手阻止。 黑瞎子一愣,手背上冰凉的温度让他下意识绷紧了脊背,脸上却轻松笑着转头:“别呀,我这不是……” “你今天喝得够多了。”胥翎淡淡道。 黑瞎子隔着墨镜与她对视,夕阳下女人的皮肤也泛着暖色光晕,她微微笑着,看得出心情很好,但态度却十分坚决。 黑瞎子感到自己毫无抵抗之力,就像是失去意志力的士兵,一瞬间就缴械投降:“好好好,我听你的。” 说着,将手中的啤酒放下。 脸上还装出一副落寞的表情:“哎呀,有烧烤却没酒,简直不要太遗憾……” “别演了,黑爷。”张日山皮笑肉不笑地将一瓶汽水递给黑瞎子。 “嘁,这一个个的,真不好玩。”黑瞎子撇嘴。 “谁还不知道你呀,”念娘促狭一笑,举起手中玻璃瓶,青绿色的液体在夕阳下反射出绚丽的光彩,“来,干杯!” “干杯!” 嬉闹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彻底沉下。 晨昏线不知不觉经过天际,海洋也温柔地将暮色一网平收。沙滩安静下来,只极偶尔有一两只小蟹冒头,海鸟也都收了翅膀,站上礁石小憩。 几人吃饱喝足,都躺到沙滩椅上,看着天上繁星点点。 很少有人说话,身处如此安谧的世界,人很容易看见时间,也很容易看见自己。 念娘接了个电话,又很快回来,几人慢慢聊起了道上的趣事,胥翎也听,虽然不插话,但时不时总会笑笑。 夜晚的海风比白天更加凉爽,胥翎看着夜幕上忽明忽暗的星点,听着耳边细细碎碎的语声,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 像个普通人一样。 吃饭、睡觉。 她或许真的可以尝试一下这样的生活,哪怕只有如此短暂的几天。 这样想着,她缓缓闭上眼,慢慢地、慢慢地、就像是退潮的海面,思绪逐渐平静……平寂。 耳边的呼吸声渐渐放缓、放轻,张日山转头看着阖上眼的胥翎——这大概是她的第一次睡眠。 他起身,脱下自己身上的薄款长风衣,轻柔地将风衣搭到对方身上。 其他人也都坐了起来。 “回去?”声音很轻。 “回去吧,让她好好休息。” 张日山点头,俯身裹着衣服将人抱起。 夜色中,一行人慢慢走向别墅。 头顶辉煌灿烂,银河缓缓流转。 * 翌日一早,胥翎神清气爽地起床,感到头脑前所未有地放松。 换好衣服,洗漱一番,她一打开窗帘,发现落地窗上竟然被人用彩色颜料写了几句—— 早上好! 不同的笔触,每句话的末尾也画上了不同的表情。 胥翎没忍住笑出声,想也不用想这主意一定是齐铁嘴出的。 惊喜之余当然也有感动,她拿出手机,不太熟练地打开摄像头功能,将这一幕永久留住。 吃过早餐,一行人预备前往市区逛逛,今年的大年三十要在三亚过,总得准备些东西——而且必须得是亲自准备,才有过节的氛围。 胥翎和解九都做了伪装,又都带上严严实实的防晒面罩。 念娘本想开车,但被齐铁嘴和黑瞎子阻止了,说什么要开小电瓶才有感觉。 只是别墅一共只有五辆电瓶,几个大男人争了半天胥翎坐谁的车,却全部被念娘强势镇压,最终安排为—— 胥翎、念娘一车,齐铁嘴、张日山一车,黑瞎子和解九一车,张起灵一车,陈皮一车。 远远的,道路开始变得拥挤,耳边时不时响起喇叭声,一行人找好地方将车停了,走进集市,早上八九点正是热闹的时候,周围一片人声鼎沸。 因着要过年了,到处都是年货,念娘先带着人往海鲜市场走,道路两旁都是当地渔民才捞上来的鲜货,用各色塑料盆子装着,一盆一盆卖。 梭子蟹、小青龙、澳龙、鱿鱼、鳗鱼…… 念娘对这里要稍微熟悉一些,因此也由她讲价,一盆砍个二三十块,一般都能成功。 不过一会,几个男人手中都提上了袋子。 换个方向继续逛,念娘本准备买春联,却被齐铁嘴和解九叫住了—— “小念,你在这里买,还不如我们自己写。” 念娘一想也是,笑自己居然把后边几个“国学大家”给忘了,于是只和胥翎挑着彩灯、灯笼、红纸等等。 这时突然有两个小姑娘走到黑瞎子面前,其中一个推了推另一个的胳膊,眼神还不住示意着。 那姑娘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对黑瞎子开口:“你、你好……我想、不对、你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身旁解九、张日山都笑起来,抄着手老神在在地预备看笑话。 黑瞎子的上半张脸都被墨镜挡住,他勾唇一笑,倒是显得十分邪肆风流,小姑娘的脸果然更红了。 谁知下一秒,黑瞎子居然一下伸手将旁边正在挑灯笼的胥翎揽了过来。 胥翎一脸莫名其妙,正准备挣扎,闻着黑瞎子身上浅淡的酒味,她感到那只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捏了捏。 黑瞎子的嘴唇几乎没动,只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传入胥翎耳中:“配合一下。” “不好意思这位美女,我已经有女朋友了。”黑瞎子朝那两个姑娘浅笑道。 姑娘愣了一秒,很快又尴尬地低下头,飞快丢下一句“不好意思”跑远了。 胥翎瞪了黑瞎子一眼:“你骗人。” 黑瞎子“啧”一声,勾唇道:“这不算骗人。”单方面的。 张日山早就忍不了了,一把将胥翎拉到自己身边,冷睨了一眼黑瞎子。 知道张日山现在才发作已经算是给了他面子,黑瞎子笑着摇头:“没意思,别太严肃嘛。” 第24章 度假 下 正逛着,胥翎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道小女孩的哭声,顺着声音看去,女孩儿身边还蹲着一个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将女孩儿搂在怀里,不停地劝着“没事了”、“等会妈妈再给你补偿一个”等等类似的话,时不时还要抬头骂几句傻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 “囡囡就挑了这一个八音盒,你给那个小屁孩干什么?他家家长不知道拿钱给自己儿子买吗?!” “你看看囡囡,都委屈成什么样了?!” 那中年男人很不耐烦地抱怨着:“这算什么大事?不就是个八音盒吗?子豪比她小这么多,让一让弟弟怎么了?” “让!什么都让!凭什么女儿比他大就要让他?女儿只有一个八音盒,你也只有一辆车,要不然你把你的车也让给子豪他爸,你不是很大方吗?!” “你简直是无理取闹!这能比吗?我的车这么贵,一个八音盒算什么?” “对于囡囡来说,八音盒是唯一的,一样很珍贵,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气死我了,老娘当年怎么看上了你这种人?!囡囡不哭,妈妈答应你,再去给你重新买一个……” 念娘听着前面的争吵,摇了摇头:“有些家长怎么想的,一天到晚大的让小的、男孩让女孩、女孩让男孩……小孩的事情就让小孩用自己的方式商量不就行了?只要不打起来——让过去让过来总有一个小朋友会受伤害。” “这就是慷他人之慨。” “慷他人之慨……”胥翎喃喃念着,突然顿在了原地,过往无数处细节浮现,一股无名的恐惧蓦地缠上心头。 “羽姨,你怎么了?”念娘奇怪转头。 “没、没什么。”胥翎下意识回道,重新收拾好思绪,跟上念娘。 …… 集市另一头。 两个人影略显鬼鬼祟祟。 “族长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他宁愿跟这群人一起,都不找我,真是没爱了。”左边的男人叼着烟,一脸不可置信。 “我他妈怎么知道,其他几个我都认识,那边两个你认识么?”右边的男人假装低头看手机,时不时抬头瞄一眼。 “你说那个戴两个防晒面罩的?”男人狠狠吸了一口烟,“都包成这样了,我认得出个屁。” 右边的男人低声猜测:“会不会也是九门的?” 左边男人手中的烟已经燃尽,他随手将烟头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很有可能,毕竟这一群除了族长和那瞎子以外,都是九门的。特别是那个女人,居然能跟念老板走这么近,你有听过最近九门有哪个新上道的女角色么?” “这倒是没有,会不会是念老板那个女手下,叫什么鹤梦的?可我看着背影不太像啊。” “你比我对他们熟悉多了,你都看不出来,我更不行。” “奇了怪了,会不会是族长的相好?” “嘿嘿,有可能。快!他们走了,赶紧跟上。” * 回程的路上,胥翎坐在念娘身后,旁边并排跑着几辆相同款式的小电瓶,大多数年货都被放在了几辆电瓶的篮子里,黑瞎子和张日山没开车,局促地坐在后座,手里还提着几袋“战利品”。 两侧椰树笔直地立在一旁,道路旁还有用彩绘颜料画上的各种涂鸦。咸湿的海风带着不太明显的鱼腥味,将胥翎没扎住的两侧额发吹得飞扬起来。气温也凉爽得刚好,几人头顶上时不时还有几只海鸥飞过。 终于回到别墅,其他几人正忙着装填冰箱,胥翎则准备去花墙剪几支花,却在刚踏进入户花园时听到一声细微的异响。 她、齐铁嘴和陈皮同时转头:“谁?!” 躲在花园的两个男人:…… 他们到底怎么发现的……? “吴邪……?”胥翎看向其中一个人,又在辨认了对方的心跳后否认道,“你不是吴邪,你到底是谁?” 见胥翎满眼警惕,那人连忙手忙脚乱地解释,不停地说明自己没有恶意,还把另一个人拉了起来让他一起解释,最后还是张起灵出面解决了事情—— “他们……是张家人。”张起灵淡淡道,眉眼间似乎有一丝不悦。 张海客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既然张起灵说这两人可以信任,胥翎也就伸手摘下了防晒面罩——主要是才刚回来,之前没来得及。 张海客和张海盐几乎同时愣在了原地——前者是因为震惊、后者是因为惊艳。 “是你?!” 胥翎疑惑地看向张起灵,意思是“他怎么认得我?”。 张起灵叹了口气,这里的人本就不少,他实在不想再多两个人:“他是张海客,在泗州古城见过你。” 末了才又补充:“这是张海盐。” 张海盐无语凝噎,合着自己才是顺带的那个。 胥翎想起来了,在泗州古城的时候,她的确遇到了几个张家小孩,只是没想到当时的小孩居然都长这么大了——也是,小官都长大了。 一行人简单认了认脸,几个男人的态度都不算很好——主要是这里的人、特别是男人,已经够多了。 倒是张海盐表现得十分自来熟,他凑到念娘面前:“念大老板,我仰仗您很久了,这别墅是您的吧?有空床吗?实在不行我睡保姆房也成,看在族长的面子上,你总不能忍心把我们两个赶出去风餐露宿吧?” 念娘抽了抽嘴角,她本不想答应,但余光又一下瞥见了黑瞎子几人,于是突然心生一计,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态度,在几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爽快答应了张海盐和张海客的请求: “行啊,我这儿客房多得很,底下还有几间,自己挑去吧。” 张海盐一下笑起来,眉眼飞扬潇洒无比:“念老板大气。” 张海客也十分高兴,只是表现得稍比张海盐稳重些:“多谢念老板,以后您要是在海外遇到什么生意上的难题,尽管找我帮忙。” 得了念娘准许,张海盐提着背包就大步走进了客餐厅,他在胥翎面前停下,刚想开口,却见对方突然朝张起灵的方向撤了一步。 张海盐:? 胥翎皱眉,张海盐身上有很重的烟酒混杂的味道,她简直不堪忍受,干脆直接说明:“难闻。” 齐铁嘴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将手中刚拿出来的牙具和香水扔给张海盐:“你身上的烟酒味太重了,自己出去洗洗。” 张海客瞬间毫不留情地笑出声。 谁知齐铁嘴下一秒就将另一瓶香水也扔给他:“跟他待久了,你也一样。” 张海客尴尬闭嘴。 张海盐低头看着手中的牙具和香水,脑中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个已经离开许久的人,他忽然抬头吊儿郎当地笑了笑:“行。” 说着大步离开。 * 春节终于在鸡飞狗跳中过去,念娘头疼地送走面前几个男人,内心无比后悔自己当时让张海盐和张海客入住别墅的决定。 这些人,简直一个比一个放肆,一个比一个得寸进尺! 她揉了揉眉心,心中无奈叹气——羽姨实在太有魅力,这又多了两个,她真的快挡不住了。 天知道面对着这一群每天孔雀开屏、三天一小吵、五天一约架的大爷,她是怎么用尽全力才不让局面在羽姨面前崩盘,又是怎么不断压制才让这个春节安稳度过的。 因着这几天的折磨,她的脾气都变得暴躁不少。 念娘无比心累,在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从前母亲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来母亲也是深受其害吧…… 好在接下来终于能消停一段时间,大爷们都走了,这几天都是些小辈来拜年。 想到一脸清澈的吴邪和乖巧懂事的解雨臣,念娘露出了满意的笑。 第25章 塔木陀 正月初八,柳鸢居。 这是吴邪成年后第二次来到这里,他坐在花厅下首的雕花椅上,看着上方正在谈话的胥翎、念娘和吴二白三人,内心十分复杂。 距离上一次来到柳鸢居才不到一年,他的人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叔又失踪了,吴邪内心无奈,面上却还是装作高兴的样子——总不能垮着脸拜年。 从云顶天宫回去后,他从三叔那里得到了许多关于当年西沙考古队的“真相”,然而这些“真相”,也不过是那盘隐于黑暗中的棋局的冰山一角。 前方全是迷雾。 令他悲哀又无力的是,这些迷雾并不会因为他知道的事情变多而消散,反倒是越来越扑朔迷离、越来越浓郁。 他大概能感觉到三叔应该把能告诉自己的大半都告诉了自己,只是这所有事,与狐仙、与闷油瓶,似乎没有一丝一毫关联。 他写信问过许多老人,然而收获却寥寥。 有人说,狐仙武功高强,可能是被哪个隐世高人养大的; 有人说,狐仙到处下墓是为了找某样东西; 还有人说,狐仙曾经十分不懂世俗。 这些都算是线索,但更恰当的,应该叫猜测。 至于狐仙为什么会和闷油瓶一起进青铜门,他就更不知道了。 是否这两人背后隐藏的秘密有关联之处? 他如此想着。 有关九门、有关西沙、有关闷油瓶、有关狐仙…… 这些谜团实在隐藏得太深,他晃眼看去,只觉前路一片茫茫。 正恍惚着,老秦从花厅门口走了进来:“狐仙、老板,解老板来了。” 念娘笑起来:“快带他进来。” 解老板? 海绵宝宝里的蟹老板? 吴邪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姓解,应当就是九门解家,他想到小时候的记忆——也不知道那个小花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从容的脚步声。 来人穿着一件浅灰色羊绒大衣,内里配着白色高领羊毛衫,发型被打理得极其清爽舒整,右手食指上还戴着一枚粉钻方戒,通身气质优雅矜贵。 看见来人,念娘笑道:“大忙人终于到了,坐下吧,小花。” 解雨臣坐到吴二白对面,脸上笑意温和,他看向胥翎:“姑奶奶。” 然后又向吴二白颔首示意。 胥翎浅笑点头,吴二白也笑道:“咱们小花这几年是越来越忙了。” “我算什么大忙人,念姑姑、二叔你们两个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解雨臣虽然开着玩笑,但却笑得十分温和有礼,同时朝为自己上茶的鹤梦颔首致谢。 吴邪反应了大半天,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猛地站起来:“你、你是小花?!” 说罢似乎又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于是重新坐下,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局促尴尬:“你……你变性啦?” 花厅一下安静下来,很快又爆发出几声大笑,特别是念娘,她简直觉得自己的肚子都要笑痛了。 “哈哈!小……小花,你快跟小邪说说、是不是变性了!” 吴二白则是有些尴尬,有了小花的对比,自家侄子实在显得太“青涩稚嫩”了点。 解雨臣无奈地看向吴邪:“吴邪,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了你。不过这也不怪你,小时候我跟着二爷学戏,很多人都认为我是个‘女孩儿’。” “哈哈……原来是这样。”吴邪只能尴尬地笑,记忆中那个水灵灵的小女孩突然变成了个爷们的事实让他十分不适应。 几人又其乐融融地聊了一会,很快,饭菜已经上桌,柳鸢居里到处都散布着安宁喜悦的气息。 * 又过了一个月,吴三省差人来请念娘和胥翎。 早在前往云顶天宫之前,三人已经谈好,再加上胥翎为了调查界碑和变异凤凰血脉一事本也需要去塔木陀查探一番,因此两人立刻就答应下来。 来接人的是潘子。 这次念娘和胥翎一路,鹤梦和老秦就必须留在长沙管理生意。 “狐仙、念老板,上车吧。”潘子下车帮两人打开车门。 车内被清洁得很干净,想来是考虑到胥翎嗅觉敏锐的缘故,念娘暗自满意点头。 车上还有个熟悉的人——胖子。 一见到胥翎,胖子就耍宝似的开玩笑:“哎呀,这次跟着咱姑奶奶,我就当度假去了!” 胥翎笑着看了他一眼,只是没说话。 倒是潘子瞪了胖子一眼:“三爷是让我们来辅助狐仙的,你小子别想偷懒!” 胖子懒洋洋地将手搭在车窗上,语气十分不着调:“一天到晚三爷长、三爷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三爷是你亲爹呢!” 谁知潘子却认真道:“三爷救了我的命,对于我来说,他就是我亲爹。” 胖子一噎,随即无奈摆手:“得了,跟你这个榆木脑袋说不清楚,走走走!” 长沙到塔木陀有三千多公里,胖子、潘子和念娘三人换着开,整整开了两天两夜才赶到吴三省的营地。 谁知刚到营地,还没等四人休息一会,吴三省就接到吴邪先一步进魔鬼城的消息,四人不得不立刻出发与张起灵会合前往寻找吴邪。 临走前胥翎给了吴三省一只骨哨——是齐铁嘴、陈皮和她一起研究出来的,其他人听不见哨声,只有他们三个能听见。 越深入沙漠,越发干热,毒辣的太阳烤在身上,总觉得自己的皮都要裂开了。偶尔一阵焰风吹来,比被一圈空调外机包围了还难受,热得人心里发慌。偏偏沙漠又是一望无际的金黄,整个视野中,三分之一是金黄,三分之二是晴蓝,这样的颜色也许在冬季能够给人慰藉,但在这里,只会让人感到由内而外的烦躁。 “不是我说,咱都在这魔鬼城里绕多少圈了?我怎么觉着咱一直在原地打转呢!”胖子累得直喘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几人道。 “走快点,小三爷还等着我们!”潘子也开始感到疲倦,但还是强撑着催促。 “催催催!走得再快方向不对有什么用?这他妈叫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胖子抱怨道。 “那你说怎么办?!小三爷等得起吗?!”潘子也有点火气了。 “别吵了!”后面两人已经争论了一路,念娘早就不耐烦了。 她看了看前方又一次出现的岔路,对胥翎和张起灵道:“羽姨、小哥,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岔路有问题?” 胖子和潘子也听到了这话,当即又走了几步上前观察,还没等胥翎和张起灵发话,胖子突然道:“我知道了!” “你们看,这些岔路上的石头总是一边多一边少,肯定是在故意诱导我们!” 张起灵这时忽然开口:“我知道了,走这边。” 第26章 发泄 又弯弯绕绕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念娘突然从旁边的岩壁上取下一个东西:“当十铜钱?” “哟呵,念老板运气真不错,居然在这儿摸到了好东西,”胖子很惊喜,连忙凑到念娘身边,又忽然皱起眉,“这玩意儿怎么这么干净?” 似乎想到了什么,胖子的脸色沉了下来:“这好像是阿宁的当十铜钱,他们可能现在情况不妙。” 潘子着急起来:“我们要快点赶过去,万一小三爷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三爷交代?” “等等,”胥翎突然看向一个方向,她闻到了一些味道,“跟我走。” 几人大喜,连忙跟上胥翎,潘子勉强松了口气:“还好我们有狐仙。” 又走了好几公里,胖子都快怀疑人生了:“我说姑奶奶,你这鼻子怎么生的,这么远的味道都闻得到?” 胥翎看着前方,表情很淡:“快到了。” “但愿这次是真的。”胖子嘟哝着。 再次经过一个岔路,潘子一眼就看到了前方倒在地上的吴邪和阿宁:“小三爷!” 他立刻跑上去,先是探了探脉搏和呼吸,发现人没死,松了一大口气:“他晕过去了!” 潘子喊道,几人赶忙对阿宁和吴邪把该做的急救措施都做了,又是补水又是给两人降温,忙了好一会,两人的状态才稍好些。 念娘找到了个岩洞,天很快就完全暗了,胖子和潘子将阿宁和吴邪都背进岩洞,张起灵找来干柴升起篝火,几人稍微一商量,都决定在岩洞里休息到吴邪和阿宁醒过来为止。 四周彻底暗了,夜风在大地上鼓荡着,穿过身后神秘莫测的魔鬼城,再到达人的耳中,听起来就像是冤魂凄厉的哭嚎。夜空倒是十分澄净,墨蓝的夜幕上,繁星如此清晰,星点闪烁中,时间也缓缓从身旁流过。 阿宁的体质比吴邪更好,因此也醒得更早。 见她醒了,念娘将水壶递过去:“喝点吧。” 谁知阿宁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念娘,丝毫没有接过水壶的意思。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么?”念娘问。 阿宁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开口,嗓音很沙哑,她接过水壶:“多谢。” “刚才只是觉得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而已。” “是么,那看来我们也算有缘分了。”念娘笑道。 阿宁捧着水壶小口喝起来,眼眸低垂,不再开口。 见她没再说话,念娘也不在意,干脆闭上眼睛休息。 阿宁起来喝过水吃过东西后也再次躺下休息了,经过那一遭严重的中暑和脱水,她的身体跟精力都没有完全恢复。 到了下半夜,吴邪也醒了。 他先是愣了很久,才对胥翎和念娘道:“姑奶奶、念姑姑,你们也来了?” 念娘点头,拨弄了两下炉子里的方便面:“饿了么?喝点水然后再吃东西。” 吴邪哑着嗓音开口:“好。” 岩洞里再次安静下来,不过人都醒了。 吴邪看着胖子,冷笑一声。 胖子一脸莫名其妙:“我说天真,你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梦见胖爷杀你全家了吧?” 吴邪阴阳怪气地开口:“那倒是没有,我只是梦见有个胖子,在我看完录像带之后就接了个电话,好像是接了单大活儿——怎么样,这大活儿挣钱么?” 胖子一噎,罕见地有点尴尬:“哎呀呀,这不是你三叔开价太高了吗,别说胖爷了,换成财神爷也拒绝不了啊!” 吴邪冷哼:“是是是,你们一个个都有拒绝不了的好处——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三叔耍来耍去!”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似乎是憋了太久了,吴邪不得不爆发一次,连珠炮似的控诉着。胖子看他这样也有点心疼,开口建议吴邪别再继续了。 “我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利么?三叔让我回去,你也让我回去,可是显而易见,这件事情就是跟我有关系,你又不是没看到录像带里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明明早就让我入局了,偏偏还要装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不断让我走?这难道不可笑吗?” 潘子看着吴邪这副显然处在崩溃边缘的心理状态,内心十分不是滋味。但他知道三爷是不会害小三爷的,更何况很多事情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就算想开口安慰,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二月红的信已经让胥翎知道了九门的打算,她怜悯地看着吴邪,却不开口。 或许吴邪口中那个录像带里的人就像是张海客一样? 那么…… 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个吴邪呢? 或者说, 有多少个齐羽呢? 她叹了口气,九门将吴邪放在这个位置,无法不被认为是一种残忍;但九门又为吴邪准备了如此多的保障,无法不被认为是一种怜爱。 尽管比起残忍,这怜爱实在微不足道。 吴邪发泄够了,此刻心里的不平衡也都消失得差不多了,他不是没想过逃避,然而心中那种变态的纠结和掌控欲又让他无法逃避——或许这样的性格就是他的宿命。 他想着,抬头却看见了胥翎的眼睛。 他曾经悄悄看过许多次那双眼睛——它实在太迷人,简直让人不自觉沉溺。 然而此刻,那双眼睛里却装着一种怜悯,吴邪知道,那是对自己的怜悯。 他忽然感到一点点隐晦的满足——终于有人看到了自己的不容易,终于有人对他有一丝怜悯。 这双眼睛与他看到的其他眼睛都不一样——不止是因为美丽。 三叔的眼睛里总是蒙着一层迷雾,二叔同样如此甚至更加严厉,闷油瓶的眼神里只有淡淡的虚无,胖子的眼神则总透露着一种狡黠…… 总之都没有,都没有这种,像是来自神灵的怜悯。 路人的施舍不会让一个濒死的乞丐复活,但神灵的怜悯可以。 吴邪平静下来。 听着吴邪终于发泄完情绪,阿宁才睁眼将自己想要合作的意图表达出来,几人考虑到现在的形势,都爽快地同意了。 剩下的时间中,几人互相分享了一些信息,确定了接下来的方向后,一致决定天亮后重新出发。 念娘将重新串好的当十铜钱递给阿宁:“收好了小姑娘,希望你以后都不用再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当求生指引。” 阿宁愣愣地看着念娘,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叫出一个称呼,但脱口却是:“多谢,念老板。” 念娘摸了摸她的头,没说什么。 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就已经将装备收拾好,潘子把篝火灭了,所有人都走出岩洞。 胥翎走在最后,她忽然微不可察地一顿,耳朵微微侧向一边,却又什么都没发现,只好重新迈步跟上前面的几人。 第27章 哨声 “等等。” 黑瞎子突然凑到一处岩壁前,用手指缓缓抚过岩壁上的小孔——甚至不能叫作小孔,那些点迹极小,比蚁穴还要不起眼得多。 “有什么不对么?”解雨臣见黑瞎子已经停留在岩壁前许久,不由也有点好奇。 谁知黑瞎子并没有理他,反而翻身站上一个风蚀岩柱,眺望前方。 那孔洞黑瞎子有点熟悉。 他曾经在瑶池仙殿的残垣断壁上也看见过这种孔洞。 那是金线造成的。 难道那群人也来过这里? 那么他们此刻在塔木陀吗? 还是说,他们已经来过,然后离开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代表前方会有危险。 但世界上又不是只有金线这一种东西会造成这种孔洞。 暗器也可以。 说实在的,倒斗的人里,会暗器且常用暗器的人不少。 红府就是很典型的一派——只是多用铁弹子,少用银针而已。 黑瞎子又不确定起来。 万一是吴三省请的高手呢? 解雨臣还没见过黑瞎子这样沉着脸的时候——这么多年来,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是笑着的。 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想来他心中的那件事一定无比棘手,棘手到黑瞎子无论如何都看不开的程度。 见解雨臣还看着自己,黑瞎子从风蚀岩柱上跳下,他的指尖再次触碰上岩壁:“这些孔洞,在你看来,是新的还是旧的?” 原来他是在看这个,解雨臣心道,这些孔洞有什么代表意义么? 他看了看孔洞周围的侵蚀程度,很肯定道:“新的,怎么了?” 黑瞎子叹了口气,微微摇头,竟是连苦笑都露不出,眼中全是担忧。 真的是那群人?还是会暗器的其他人? 可是怎么会呢? 青丘不是把尾巴都清理掉了么? 他不相信大名鼎鼎的解九爷会有这种疏漏。 黑瞎子想着,面色有点凝重,他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把握,于是转头看向解雨臣:“我们恐怕得快点了。” 他要快点赶过去,以免万一。 至于解雨臣,如果前面真的出事了,就在中途骗他一个人改道。 解雨臣看着黑瞎子,他一向对人心变化十分敏感,哪怕面对瞎子这样从不对外剖白的人也是如此。 他看得出应该发生了什么让黑瞎子十分担心的事情,而那件事,显然与岩壁上的孔洞有关。 那些孔洞似乎有点像是某种兵器留下的,因为自然形成的孔洞不可能做到切口如此平整,根据孔洞的深度来看,使用兵器的人一定力道不俗。 看来是有什么人来到了这里。 解雨臣感觉得到黑瞎子的担忧不与他自己有关——他是在担忧另一个或另一些人。 是吴三省?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留下这些孔洞的人一定与黑瞎子担心的那个\/些人是敌对关系。 解雨臣想了想,“啧”了一声:“如果你想改道的话,我没意见。” 对于解雨臣的话,黑瞎子没有任何惊讶,他一直都知道旁边这个人智多近妖——不仅如此,他永远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和礼貌,在任何环境下,他总是最理智冷静的那一个,就算要做出牺牲,这个人也从不惶恐推拒。 他们已经认识许多年,对彼此的性格心知肚明。 然而黑瞎子想到吴三省,确切地来说,是解连环的嘱托,还是叹了口气。 解雨臣跟这件事没关系,不应该被他牵扯进去。 他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奈摇头:“不用了。” 但不管是不是他想的那种情况,都有必要事先预警一声,这样保险一点。 黑瞎子想着,从贴身口袋中拿出一支骨哨,而后放到唇边,用一种奇怪的节奏吹起来。 解雨臣看着他的动作,知道他是在与某个人联系。 可真的是人么? 显然人是听不见这骨哨吹出的声音的。 尽管内心无比好奇,解雨臣还是没有选择询问,不仅仅是因为教养,更重要的是——他明白,能告诉自己的,黑瞎子一定会说,不能告诉的,问了也没用。 …… 胥翎走在念娘身边,耳边突然传来了骨哨的声音。 她一下顿住,仔细听着声音的频率。 ‘小心。’ 用骨哨传话并不方便,只有当表达内容不能被外界捕获又情况危急时才会使用,而且骨哨只能传达一些常用的词语,例如“小心”、“救命”、“平安”等等。 附近拥有骨哨的人并不多,除去念娘和张起灵,就只有黑瞎子和吴三省手中有骨哨。 吴三省现在应当还没有进入盆地——因为潘子还没有点燃信号烟。 那么这声音只能是黑瞎子发出的。 小心…… 要小心什么呢? 机关、怪物、还是什么敌对势力? 见胥翎停下,其他人也停了下来。 “羽姨,怎么了?”念娘问。 胥翎没说话。 阿宁明白了,于是笑了笑,很快走到一边。 见阿宁已经走远,胥翎这才开口:“他吹哨了,让我们小心。” 吴邪、潘子、胖子三人什么都没听懂,完全是一头雾水。 “谁吹哨了?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听到?”胖子一脸疑惑,他看向吴邪,“天真,你听到了么?” 吴邪也摇头。 潘子翻了个白眼:“你们忘了?姑奶奶的听力比我们好得多。” “对哈!”吴邪尴尬挠头。 “那啥,累傻了。”胖子一拍脑门,“所以到底谁吹哨了?吴三省?” 关于吹哨人的事情,胥翎没有解释,念娘和张起灵也都不需要她的提醒。 只是黑瞎子为什么让他们小心,三个人也都不明白。 “回来吧,阿宁。”念娘朝远处的阿宁喊道。 “诶,怎么个事,不跟我们说道说道?”胖子感到十分莫名其妙,转头却见张起灵正淡淡地看着他,于是只好讪笑道,“算了,不说就不说,胖爷也不是个听不进去意见的人,小心就小心点吧。” 面对着胥翎、张起灵和念娘,吴邪都懒得问了。 他居然感到一丝好笑,也不知道是想要嘲讽谁。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老天爷是不是看不惯自己,要在他这样一个好奇心强到变态的人身边安排这么多“谜语人”。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很疲惫了,他要猜、要揣摩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在沙漠上行走耗费了他的大部分精力,他已经不想去在意一些似乎没有那么重要的信息。 不管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不管这些事是否与他有关,他好像都没有权利知道。 吴邪低头,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垂下,遮盖了半只眼睛,他突然笑了笑。 第28章 尾巴 既然黑瞎子已经预警,几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是提醒自己加倍小心。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阿宁沿路在各种犄角旮旯不断做着特殊记号,说是要给自己的手下指个方向。 几人都知道阿宁的人恐怕没几个活下来了,但一想到这是阿宁作为领队本就需要负责的部分,也就没有在意。 而后吴邪根据古河道的走向判断出了西王母国可能的方向,胖子则发现了阿宁队伍侧翻的越野车,只是很可惜,车已经彻底报废了,只剩下一些补给和药品。 接过潘子分过来的东西,胥翎心中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什么阿宁一边在给队伍做记号,一边又允许潘子将补给和药品分了呢? 这个想法只停留了一瞬,胥翎的注意力就被耳边传来的异常响动给吸引了。 鼻尖也几乎同时闻到一种臭味,她突然脸色一变:“尸蹩王来了,快跑!” 几人一听,立刻起身,胖子大骂“瘪犊子玩意儿阴魂不散”,跑得比谁都快。 好在胥翎预警及时,尸蹩王没有追上来,正当吴邪和胖子站在陨石坑面前犹豫时,胥翎、念娘、张起灵、阿宁和潘子已经动作利落地用索降绳滑了下去。 “别犹豫了胖子!没时间了!”吴邪看了一眼天边越来越近的红色,狠下心将索降绳抓在手中,“下去!” 见吴邪都行动了,胖子咽了咽口水,一边把背包里多余的负重扔了一边道:“佛祖保佑,圣母玛利亚保佑,耶稣保佑!” 说完也跟着滑了下去。 胥翎等人很快就到达谷底,只是还没等几人看一看四周的环境,头顶突然传来两声惨叫—— 张起灵脸色一变,见胥翎已经冲了过去,想到胖子的体重问题连忙道:“我接胖子!” 听着耳边的呼呼风声,吴邪还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摔死了,紧接着就感到后背一凉,一阵雨后清香扑入鼻腔,下坠的速度似乎被一股绝妙的力道卸去,吴邪本能地转头,鼻尖却一下擦过胥翎的脸颊。 “姑、姑奶奶……!” 吴邪一惊,蓦地对上那双不知道偷看过多少次的狐狸眼,那张足以令世人倾倒的面容近在眼前,他的脸颊上迅速腾起一大片红晕,人还没站稳就赶忙倒退几步,“谢、谢谢。” 胥翎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回到念娘身边。 吴邪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只觉那股雨后清香仿佛还萦绕在周围。 胖子此时也拍拍屁股站好,他嬉皮笑脸地勾着张起灵的肩:“小哥,你刚才简直太威武了,要不是胖爷我的性取向遵循主流,恐怕我都要爱上你了。” 这话把几人都逗得笑起来,连带着吴邪都没心情尴尬了。 张起灵嫌弃地将胖子的手拍下,面无表情走到胥翎身边坐好。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并排坐着的张起灵和胥翎,吴邪破天荒地觉得有些刺眼。 他甩了甩头,觉得自己一定是摔糊涂了。 * 自从发现那些眼熟的孔洞后,黑瞎子一路都在留意是否有其他的线索,然而很可惜,之后他都没有发现过。 这一结果更是加重了他心中的不安。 这种不安的感觉让他一路都沉默着。 * 胥翎一行人在谷底休息了一会,因着胖子丢了部分装备的缘故,潘子将所有人的装备补给重新分配了一番,每个人的背包里都分了两人份的东西。 念娘就站在潘子旁边看他忙碌,她忽然嗤笑一声,一把夺过潘子手中的背包。 “你没必要做这些无用功,”她将潘子背包里一件件重量不轻但都不能用于救急的设备扔到地上,“至少我不需要。” “重新分,”她冷冷地盯着潘子,继续警告道,“收起你那些没用的个人英雄主义。” 几人这才发现原来潘子将大多数重的、优先级靠后的东西都放到了自己的包里。 阿宁也走了过来,她利落地将擦干净的匕首插回大腿外侧:“这是在野外求生,你这样做不是团体最优选择。” 胖子也拍了拍潘子的肩: “哥们,我敬你是条汉子。但你也别把胖爷看扁了,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你要是实在想发挥真善美品质,帮天真一个人减轻点负担就行了。” “胖子,你说什么屁话?”吴邪瞪了胖子一眼,又看向潘子, “没事的,潘子,你正常分,正好锻炼锻炼我的体力。总不可能每次都让你们照顾我,人总是要进步的。再说了,我又不傻,实在背不动了会说出来的。” 见吴邪都这么说了,潘子才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解释了哥们,我们都懂。”胖子善解人意但嬉皮笑脸道。 潘子“哎”了一声,只能涨红了脸重新分装备补给。因着这个小插曲,当他将念娘的背包还回去时,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 一行人再次启程,阿宁照旧留了记号。 只是胥翎似乎又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异常响动,身形一瞬顿住,侧耳细听时却仍旧什么都没发现。 但一连两次,加上黑瞎子的警示,她不相信是自己的错觉。 看来后面有尾巴。 是人还是类似莽古尸那样的东西?她暗自猜测着。 胥翎在接下来的路上都更加留心了些。 还没走几步,几人就遇到封石拦路。 胖子自信地拿出雷管,却尴尬地按了几次才成功爆炸,果不其然又让一行人“会心一笑”。 大步跨过碎石,面前却是一条直道——说是直道,肯定是没有路面的,只是两排青鸟石雕将道路的范围框了出来而已。 陨石坑海拔很低,又处于柴达木盆地的中心地带,比之沙漠,气温更高,且四周都是热带植物,毒虫蛇蚁极多,一路过来各种虫鸣鸟叫吵得人心烦。也正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此处直道的异常——这里实在太安静了。 胥翎和张起灵上前查看,两人很快就对视一眼,显然是都想到了瑶池仙殿的遭遇。 “石雕上的洞会产生次声波。”张起灵道。 “这么阴?”胖子几人都有点不信,主要是这机关实在有点高深得防不胜防,“小哥你怎么发现的?” 张起灵淡淡道:“遇到过。”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几人这下也不得不信,赶紧用石头和阔叶将石雕上的洞口堵住,随后吴邪又刮开石雕上的青苔看了看上面的浮雕,证实了张起灵的话。 几人不由得松了口气,要不是小哥的提醒,恐怕他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一行人神经刚刚放松,就听到胥翎一声厉喝:“快走!” 第29章 追杀 “小念、小官,带他们走!”胥翎回头看了念娘一眼,眼神无比严厉。 “羽姨……我……” “走!趁还有时间!”胥翎直接打断了念娘的话。 “不是,发生什么了?怎么就要走了?”胖子一脸莫名其妙。 被胥翎这样严厉地命令,念娘也知道恐怕事情棘手,只能狠下心对吴邪几人道:“听羽姨的,跟我走!” 说着,直接提着吴邪的后脖领就跑! “!” 吴邪被念娘拉着,差点摔了一个狗吃屎,又被一股大力狠狠提着,就差直接被拖走了。 见几人都走了,胥翎才勉强放下心,转头却见张起灵还留在原地。 “小官?” “我陪你。”张起灵看着胥翎,眼底带着极为隐忍的执拗。 “你!” 胥翎想开口说什么,又知道自己劝不动张起灵。她深吸口气,干脆微微屈膝,整个人一下便如离弦之箭掠进原始丛林中—— 只要小官远离自己,就不会有危险。 张起灵早就料到胥翎是这个反应,紧跟着也追了上去,速度之快,竟然在身后留下了一串残影。 …… 终于带吴邪几人躲到一处巨榕旁,其他几人已经连气都喘不匀,只能像个哈巴狗一样张着嘴,胸口急速起伏着。 “念、念老板,你这、这速度、都超过、莫、莫里斯了吧?” 吴邪和胖子还在大喘气,听到潘子的话也只能疯狂点头。 念娘没理潘子,她现在还在担心胥翎—— 看刚才羽姨的反应,后面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追过来了,而且那东西一定不好对付,否则羽姨不会这么严肃。 是动物,还是人? 正想着,念娘突然感受到一丝剧烈的灵力波动—— 不好,是那些人! 她语速飞快地交代几人:“你们就在这里,不要随便乱跑。” 说完,速度极快地穿进植被中,不过几秒的时间,念娘的身影已经在几人面前彻底消失。 吴邪、胖子、潘子和阿宁都惊呆了。 半晌,阿宁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 “哟,半路上还有小点心。”看向往自己这面逃的两人,念娘那张美艳的脸上显出些残忍的惊喜。 她利落地抽出腰间短棍,费了点功夫,将面前这两个正在逃跑的、刚突破筑基期的杀手解决,又熟练地将全身灵力重新内收,快速赶往胥翎的方向。 “小哥,羽姨呢?” 念娘赶到时,眼前只剩下一片狼藉,她匆匆扫了一眼地上各个死状凄惨的天枢宗杀手——碎肉居然爆得到处都是,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浓得让人作呕。 她看了一眼站在尸体内圈的张起灵,道:“这你杀的?”也太残暴了。 张起灵抿唇,脸色似乎有些难看:“她去追尾巴了。” 说完又指了指角落里那几个相对“品相完好”的尸体:“我杀的。” 末了似乎知道念娘想问什么,就补充道:“在她离开之后。” 念娘松了口气——目前还不到青丘暴露的时候。 只是她很快又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这些是羽姨杀的?她怎么会这么杀人?” 怎么会用灵力绞杀,以及,爆杀? 不是听张日山说他曾经见过的那次,场面很干净么? 更不要说,根据他们猜测,羽姨似乎筋脉出了些问题? “她……”张起灵顿了很久才道,“好像走火入魔了。” “你说什么?!” “我操他大爷的神机!!”念娘气得破口大骂。 “那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在瑶池的时候导致的?”念娘脸色铁青地问。 “不知道。” “应该是。” 张起灵已经不想回答了。 哪怕关于瑶池仙殿的记忆又变成了一片空白,但仅仅是日记里后来补充记录的那一部分就已经让他无比痛苦。 她不仅付出了一条命。 不仅如此。 张起灵勉强深吸口气,觉得自己也要走火入魔了。 似乎是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有点崩溃,念娘也不再提问,勉强压下内心的愤怒,安慰道:“没事,小哥,慢慢来,现在的局面已经比从前好得多,总有一天我们能为羽姨报仇。” “青丘所有人都会为此努力。” …… 胥翎仔细找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跟踪的那个人想来也非常敏锐,本来就跟得极远,很大可能在发现这次行动失败后就立刻撤离了。 没办法,她只能往回走。 一边走,胥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黑瞎子的预警。 他是在预警天枢宗么? 还是在预警其他的东西。 可他应该不知道天枢宗的底细,也大概不可能发现天枢宗的踪迹。 难道后面还有其他东西? 不过……经过这一遭,那东西应该也不敢跟上来了? 小官还等在前面,得快点回去。 想到这里,胥翎赶紧提速。 …… “羽姨,你终于回来了!没事吧?” 一见到胥翎,念娘就立刻迎上去,一边上下观察胥翎是否有受伤,一边不经意挡住埋了部分尸体的方向。 “我没事。”胥翎朝她笑笑。 “没事就好,我沿路做了记号,我们赶紧回去跟小邪他们会合。”念娘道。 胥翎有点犹豫,她担心天枢宗再次追上来,于是没有立刻回答念娘的话。 似乎是看穿了胥翎的心理,念娘装着一副什么都没察觉到的表情,拉着胥翎就往回走:“快走,我们还是别耽搁了,万一小邪他们遇到什么麻烦了怎么办?吴三省可是三番五次嘱托过我们。” 一听这话,胥翎顿时想到吴三省在前往云顶天宫前对自己说的话,也就不再犹豫——若是天枢宗再敢前来找死,来多少她就杀多少。 胥翎垂眸想着,内心突然涌起一丝暴虐的杀意,只是这杀意又被她很快压下。 “走吧。” 念娘满意地笑了,一路在前方带路,时不时停下装模做样地看看所谓的“标记”,不动声色地将胥翎带离自己之前杀人的地方。 天色本就有些暗了,几人回到营地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吴邪、胖子、潘子和阿宁已经将帐篷搭好,也把篝火点燃。篝火上似乎还煮着什么干粮,被胖子东加一勺盐、西加一点胡椒,闻起来倒是有点香味。 见三人已经回来,潘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念、念老板,你们回来了?” 第30章 神经病 吴邪、胖子和阿宁也同时围了上来—— “没受伤吧,姑奶奶、小哥?” 阿宁也仔细看了看念娘。 胖子突然凑近胥翎闻了闻:“怎么有股血腥味?” 吴邪见状,连忙一把拉开胖子:“你离我姑奶奶远点!” “我去……天真,你变了,你没爱了,居然对我这么残忍……”胖子夸张地捂着胸口,“我只是关心关心咱姑奶奶,你也太让我伤心了。” 吴邪没好气地用手推开胖子凑过来的脑袋:“谁是你姑奶奶,你少乱攀亲戚!” “看看、看看!越来越过分了,”胖子“很受伤”,脸上一半“委屈”一半坏笑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滑稽,“你说实话,你为什么占有欲这么强?是不是也被咱姑奶奶的魅力折服了?” 谁知话音刚落,张起灵和念娘都一下看了过来,特别是念娘,简直是在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吴邪。 就连潘子和阿宁都一脸八卦地看了过来 吴邪的脸一下爆红,他狠狠捶了一拳胖子的肩膀:“妈的,你瞎说什么几把蛋?这是我姑奶奶!你开玩笑也不看点人?!” 见吴邪还想踹自己两脚,胖子一下灵活闪开,他躲到张起灵身后,指着吴邪就笑:“你看看,你要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那小样儿,脸都红透了!” 吴邪急得大骂,血气更是上涌,从脖颈到额头都红成了一种颜色:“你大爷的!死胖子!” 骂完,他又准备继续去抓胖子,却在靠近时一下对视上张起灵的眼睛。 吴邪几乎被那种眼神给冻在了原地,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小哥……哈哈……我就跟胖子闹着玩、闹着玩,没有拖你下水的意思……”吴邪以为张起灵是不想自己和胖子围着他打闹,只好尬笑两声。 他勉强忽略掉张起灵那冷得让人心底发寒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胖子:“今天是小哥帮你,你等着,看我不收拾你!” 胖子站在小哥身后,“嘿嘿”笑了两声,就把两只手放到耳朵旁扇着,嘴里发出“略略略”的声音,模样十分欠揍。 吴邪闭了闭眼,深吸口气,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跟傻逼计较,又念叨几句“胖子神经病”,才终于冷笑一声坐回篝火旁。 念娘这才收回眼。 没等多久,炉子里的东西就煮沸了,潘子给每人都分了一碗。 这一天下来,几乎每个人的体力都已经所剩无几,肚子也早就饿得泛酸,一时间整个榕树下除了快速进食的声音外,安静无比。 只有胥翎没吃东西,当然了,她也不算很疲惫。 白天湿热的雨林在夜晚也没有变得凉爽,空气仿佛变成了沼泽,瘴气和湿气就是沼泽里的泥浆,将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哪怕是在土地上,人也觉得自己像沉在深海里一样,每次呼吸都有种即将溺毙的错觉。 胖子不停地扇着风,显然是热得不行,但雨林里又不能随便脱衣服,只好闷着热忍受折磨。衣服湿了干、干了湿,上面全都是一大片一大片浸出的盐渍。 各种虫鸣仍旧此起彼伏,像白天时遮住日光一样,雨林高耸的阔叶冠也遮住了月光,在愈向下愈深沉的黑暗角落里,蚊虫成群地翻涌鼓荡。 出神麻木地咀嚼着,吴邪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像是灌了水泥打进钢筋一样酸痛,他已经十分、十分疲惫了。 然而大脑还在孜孜不倦地活跃着。 他想着刚才胖子说自己不自觉脸红的话。 他怎么会脸红? 难道真是不好意思? 总不能真喜欢上姑奶奶了吧? 我呸!吴邪在心中暗骂自己几句,再特么期待爱情也不能打姑奶奶的主意吧? 这特么是姑奶奶啊!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差了好几十岁吧! 我操!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吴邪不停地否认着潜意识里的感觉,同时暗暗给自己做心理暗示。 他忽然又回想起张起灵刚才的眼神,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误解了对方的意思。 他是在吃醋么? 不是,这闷油瓶神经病吧? 怎么谁的醋都吃? 我是那种喜欢姑奶奶的人么? 怎么可能! 而且他凭什么这么警告我?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真的喜欢姑奶奶,难道他还要杀了我不成? 妈的,有本事去瞪四阿公啊,逮着我算怎么个事? 靠,越想越生气! 凭什么? 姑奶奶就是他一个人的? 只有他能喜欢? 别人都不行? 我……不是,四阿公也不行? 有必要么? 占有欲这么强,又没领证。 草,搞什么,我服了。 一边想着,吴邪像是泄愤一样吃着碗里煮好的干粮,那架势,跟干仗似的,惹得旁边几人频频看过来。 “小三爷,你怎么了?”潘子看着吴邪,感觉对方有点莫名其妙。 然而吴邪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只像是报仇一样嚼着嘴里的东西。 “小三爷?”潘子只好又喊了一遍。 吴邪这才回过神,他茫然地转头看向潘子:“怎么了?” “你没事吧?小三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潘子有点担心吴邪的状态,心说会不会是这里太邪乎,把小三爷都折磨成神经病了? “啊?我没事啊,我好得很,你问这个干什么?”吴邪也很莫名其妙。 潘子这才松了口气,又不好说“小三爷,我看你刚才有点像个神经病”,只能道:“你没事就行,我就问问。” “哦。” 吴邪无语,心说怎么感觉潘子也有点神经质了。 用水把碗简单清洗了一下,几人都拿出睡袋准备休息,因着人多,所以守夜分配也简单,一人一个小时就行。 然而还没等几人睡上三个小时,胥翎就先负责守夜的潘子一步发出预警。 “有东西过来了,可能是蛇。” 潘子一听,精神立刻就紧绷起来。他曾经在越南当过很多年的兵,知道雨林里的蛇大多数都毒得要命,因此立刻起身将所有人都叫醒。 “既然现在蛇离这里还有些距离,我们就趁早换个地方。” 阿宁的建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每个人都行动起来,帐篷和睡袋被用最快速度收好,潘子大概看了看方向,低声道:“往这边,大家再坚持一会,找到安全的地方就继续休息。” 然而似乎远处的蛇早就把几人当成了猎物,一行人重新开拔后,胥翎听到身后的移动速度变得飞快。 “它追过来了!” 第31章 连环陷阱 尽管胥翎、张起灵和念娘的速度很快,但架不住吴邪几人的牵制,那巨蟒很快就追了上来,与此同时,胥翎还听到了另一道声音,她猛地抬头看向前方的树冠—— “小心,有两条!” 原本看着后方巨蟒的几人又惊恐转头看向前方的树蟒。 两条蛇一大一小,全都长着金色的鳞片,一条有水桶粗细,另一条小点的也有人的大腿这么粗。 两条巨蟒一前一后地将几人包围了个严实,四只黄色的竖瞳在黑夜里仿佛闪着荧光,让人不自觉发怵。 一股浓烈的腥臭逼近,臭得胥翎脸色铁青。 潘子、胖子和阿宁都掏出了枪,几个人死死挤在一起,背靠着背,胥翎对峙着最大的那条巨蟒,张起灵和念娘则对峙着小一点的那条。 空气都仿佛陷入了凝滞。 一条条虚幻雾白的水汽在空间中缓慢地流动着。 似乎是胥翎、念娘和张起灵的气势太过凌厉,两条巨蟒发现面前的食物不好狩猎,竟然慢慢开始往后退。 吴邪没忍住松了口气。 突然! 两蛇像是商量好了一样闪电袭来,刚觉腥风扑面,吴邪就听见了什么东西倒翻出去的声音—— 只见胥翎一脚将面前大蛇踹翻,这力气之大,倒翻出去的巨蟒甚至将后方的几棵树都压得裂开! 同时潘子、胖子和阿宁一扣扳机,几声枪响清脆无比,一下就打进两条巨蟒肉中,“嘶嘶”声不绝于耳。 大概是知道了面前的人不好惹,那巨蟒朝胥翎虚张声势几下后,尾巴一甩,竟然往正在与另一条大蛇缠斗的念娘袭去! 阿宁想也不想便扑向念娘的方向! 张起灵暗道一声不好,可巨蟒的速度实在太快,胥翎闪身去拦,好歹让巨蟒迟钝了一两秒,然而阿宁还是被巨蟒擦撞了一下。 胥翎继续拖住巨蟒,念娘急忙跑到阿宁身边查看情况。 似乎是撞到了头,不过好在不严重,只额角出了点血。 “阿宁,你怎么样?” 阿宁甩了甩头,因为这一撞,她觉得似乎有许多陌生的记忆突然出现在脑中:“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念娘赶紧将阿宁转移到一边:“你先在这里躲着,我看了伤口,应该不算太严重,不过可能会有点轻微脑震荡,如果等会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阿宁当然明白,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对她来说,这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你不用管我,先去帮他们。” 念娘点头,快步赶到张起灵身边帮忙。 看着念娘的背影,阿宁的眼中突然流露出一丝复杂。 这边的搏斗已经接近尾声,潘子朝被胥翎拖住了巨蟒开了一枪,再次破坏了巨蟒的行动能力,胥翎干脆翻身踩上蛇头,一刀下去,巨蟒剧烈挣扎一会,终于轰然倒地。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巨蟒也在张起灵、念娘和胖子的配合下被解决。 一场刺激下来,吴邪虽然不像其他几人一样,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但仍旧因为过度紧张而累得不轻。 见他和胖子都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潘子喘着气提醒:“不要继续待在这里,血腥味太浓了,很快就会把其他野兽吸引过来。” “要是再来几条这种巨蟒,我们就可以洗洗上桌了。” “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胖子道,只能艰难地和吴邪互相撑着站起。 “我怎么觉得这里湿气更重了?”吴邪不舒服地擦了擦汗。 念娘扶着阿宁,她伸出一只手接住落下的雨滴:“要下暴雨了。” “走吧,我们必须赶紧找到躲雨的地方。”潘子再次催促道。 几人点头,都将背包背好。 正预备出发时,胥翎皱了皱眉,面上流露出极其明显的不耐烦,她强压着走火入魔带来的暴躁,对念娘和张起灵道:“带他们快走!” 天枢宗怎么还有人? 第二批? 显然是因为这两条蛇的缘故,这帮阴险小人选择趁人之危。 “怎么了?”吴邪几人又是一头雾水。 念娘和张起灵对视一眼,显然也有点没反应过来。 然而很快,黑暗中突兀出现的一道道人影和空间中隐约的灵力波动就让他们脸色大变。 “走!” 黑暗中几条金线突兀射出,胥翎一手扯住金线,鲜血立刻就顺着金线滴落,她却毫不在意,只脸色难看地对身后的人喝道,“快走!” 瓢泼大雨同时落下,天地都隐隐震动起来,视野中全是雨幕,噼里啪啦打在草叶上,像是一万个人同时在奋力扇巴掌一样,打得乱红如雨、碎绿飞溅。 如同泼水一样的雨很快就将所有人的衣服头发打湿,本就黏滞的空气更加让人难以呼吸,头发和衣服都紧巴巴地沾到身上,无比难受。 念娘和张起灵反应过来,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毕竟不能让吴邪他们出事,也不能让吴邪他们知道太多。 于是赶忙拉着几人就跑。 然而这次的天枢宗似乎变了策略,不仅想要抓住胥翎,还想将吴邪等人一起绑了,一群人一边跑,一边还要躲避来自黑暗中的金线和某种神秘的力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了吴邪的认知,他擦了擦脸上像“瀑布”一样往下流的雨水,声音算得上气急败坏。 胖子勉强躲过一根金线,一脚踩在泥坑里将泥水溅得到处都是:“操你大爷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要不是胖爷闪得快,差点就成了人肉串了!” 念娘和张起灵都没回答,两人一左一右将大部分攻击挡下,根本无暇他顾。 终于,见几人已经远离,胥翎擦了一下脸上的水,眸光幽幽地看向躲在黑暗处的天枢宗杀手。 一缕缕暗红色的灵力像蛇一样在空间中游走,悄无声息地接近各个杀手,万怨环也在此时缓缓亮起血色光晕…… 雨势滂沱,黑云翻墨,本就低矮的阴云持续下压,仿佛要将空间压爆,深紫色的雷电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雷云中孕育、穿梭…… 几声惨叫很快便被轰鸣雨声遮盖。 血流成河。 …… 几人终于找到一处能够勉强避雨的山洞,潘子不小心踩进了沼泽,吴邪几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拉了出来。 还没等张起灵回去找人,几人就看见胥翎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一股浓烈得几乎要凝结为实质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吴邪恶心得脸都白了,还是努力忍着,看向不远处立在雨中的胥翎。 倾盆大雨砸在她身上,将头发打得凌乱,一缕缕发丝都纠缠在颌角与脖颈上,勾勒成一片凌乱妖异的纹身。 女人那惨白的手腕处的血红色圆镯似乎还在一下下散发着微弱的红光,顺着红光往下,一滴滴鲜血从被割破的掌心流至指尖,再滴进洪流中。 雨声、仍旧只有雨声。 —————— 杀那两条蛇没有杀烛九阴轻松是因为阿宁在不好暴露。 后面天枢宗的人来,情况紧急,所以处理方式不一样 第32章 蛊惑 似乎是因着受伤的缘故,阿宁已经休息了,此刻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盯着胥翎,不知为何也全都一言不发。 愣了一会,张起灵和念娘同时冲出山洞,将衣服披到胥翎身上,把人接了进去。 冰凉的体温在雨水的冲刷下冷得更加刺骨,几乎冻得两人打了个哆嗦。 念娘心里无比难受。 好在内衬没沾上血、也没打湿太多,胥翎换上了念娘递来的备用外套,将原来的那件外套用水简单擦了一遍后放到火堆旁烤着。 做完这些后,她也就沉默地坐到念娘和张起灵身边,不开口说话,也不解释什么。 “对了,姑奶奶,这里有暖贴,你要不要贴一点。”吴邪突然想到,于是从包里拿出几张暖贴。 念娘摇头:“不用了,刚才小哥已经给过了。” “哦、哦,好吧。”吴邪有点尴尬,只能讪讪地收回手。 张起灵正在给胥翎包扎,看着对方掌心中被金线割出的一条条、密密麻麻的伤口,心如刀割。 直到听见吴邪的话,他才抬头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 顶着张起灵审视的目光,吴邪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奇异的爽感——谁让你之前用那种杀人的眼光看我的?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我就让你不舒服了,怎么地吧? 我偏要关心姑奶奶,你还能阻止我不成? 似乎是为自己突然变得过度关注胥翎找到了个合理的解释,吴邪一下理直气壮起来,感觉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 不过…… 他又一下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 那群人是什么时候跟在我们身后的? 他们又是谁? 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 这些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姑奶奶、我们? 还是说,三叔? 吴邪出神地看着胥翎,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 阿宁并没有睡着,她只是在装睡而已。 她也知道徐羽回来了,只是她现在实在没心思去关心这件事。 头脑中突然出现的、来自自己年少时的陌生记忆让她头疼不已。 记忆中 父母鲜血淋漓地躺在公路上的画面让她几乎浑身颤抖。她只能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露馅。 冷静、冷静…… 阿宁努力忍住眼眶的酸涩。 我还有子算、子算还在等我…… 阿宁不停地警告自己,终于渐渐将仇恨和愤怒强行压下,等待着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爆发。 一个计划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型。 …… 翌日。 几人刚醒,就发现阿宁居然一脸呆愣地坐在角落。 这种表情在她脸上极为罕见,简直让吴邪一下就回忆起了曾经在海底墓时惨遭欺骗的场景,心中顿时拉响警报。 念娘有点担心阿宁,毕竟对方昨天才伤了头:“阿宁,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谁知阿宁却呆呆地看着念娘:“你……是谁?” “你失忆了?!”念娘大惊,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睡了一觉就失忆了? “什么意思?”阿宁还是那副懵懂的样子。 正当念娘准备继续开口时,胥翎突然厉喝一声:“小心!” 念娘下意识带着阿宁扑倒! “念老板!”潘子着急得大叫。 “砰!”子弹几乎同时射入两人身后的岩石。 “我操你大爷的生儿子没屁眼的傻逼!一大清早就又来?特娘的没完没了是不是!”胖子还没睡醒,这一下被吓得不轻,身上的三层膘都抖了抖,气得他破口大骂。 吴邪也惊魂未定——难道是昨天那群人?可为什么攻击方式一点也不一样? 胥翎的身影已经飞掠出去。张起灵也同时追了出去。 潘子赶紧跑到念娘身边,将两人扶起:“没事吧,念老板?” “没事。”念娘的脸色极其难看。 一边追,胥翎一边暴躁得想发狂。 又是这个尾巴! 她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淬了毒一样冰寒,杀意在心中不断弥漫。 如果不是他,想必天枢宗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现自己的踪迹。 好在对方这次似乎是临时起意进行的狙击,胥翎又反应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跑远。 追了一段,胥翎终于发现目标,对方果然是个男性,一头齐肩短发披在后面,只扎了上面一半。 再次提速,不过一两次呼吸的时间,胥翎已经掠至对方面前,闪电般出手钳住对方的脖颈,脚下一瞬发力,整个人带着残影将人推撞上树干。 “砰”的一声,树叶簌簌落下。 巨力让对方的嘴角都开始溢出血丝。 “我已经忍你很久了。”她懒懒道,右手却不断收紧。 对方的脸色都因为缺氧开始由白变紫,却居然还在笑。 几乎是这人要断气的前一瞬,张起灵终于赶到,温热的手握上胥翎的手腕:“冷静。” “他还有用。” 胥翎这才稍微清醒了些,手上力道一下减轻。 那人剧烈咳嗽起来,唇边溢出更多血丝,他笑得很挑衅:“杀了我,你们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杀了我。” “杀了我。” 近乎催眠一般的话语在胥翎耳边萦绕。 胥翎突然笑了,在九尾狐面前玩蛊惑,怎么不算一种胆大包天呢? 她笑起来,极其轻蔑地笑起来,眼神轻飘飘地落到那人脸上:“是么?” 原本漆黑的瞳孔缓缓向暗红转变。 那人脸上挑衅的笑突然凝固,很快就被一种呆滞取代。 胥翎又转头看向张起灵,眼神变得柔和,有些事、有些因果还是不能让他沾染:“小官,回去。” 张起灵似乎挣扎了一瞬,很快眼神也变得木然:“好。” 见张起灵已经走远,胥翎才看着那人开口—— “你是谁?” “汪灿。” “你在为谁效力?” “……汪家。”汪灿顿了一下,仍旧乖顺回答。 “汪家有什么目的?” “瓦解张家,得到长生术。” 张家?是小官所在的张家?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好像佛爷和副官也属于张家。 看来这些事都搅在了一起,胥翎想到——九门、张家、汪家、变异凤凰,大概率还有天枢宗。 “汪家和天枢宗有关吗?” “不知道。” “为什么跟踪我们?” “任务。” “你的任务具体包括哪些?” “跟踪、带路。” “为谁带路?” “神机。” 神机……天枢,果然。 胥翎冷笑一声:“很好。” “神机和汪家是什么关系?” “合作。” “这次神机一共派了多少人来?” “不知道。” “为什么开枪?” “清理弃子。” “谁是弃子?” “汪宁。” —————— 阿宁身份私设,原名江子宁 第33章 猜测 问完了想知道的,胥翎继续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放在汪家的卧底。” “你无条件忠诚于我,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 “只要你接到有关神机或九门的下一步行动,都会秘密告知我。”说着,胥翎将联系自己的方式和一支骨哨交给了汪灿。 “如果有人识破了你,并且你无法逃脱,” 胥翎眼中的暗红更盛——“立刻自我毁灭。” “是。” “现在,回到你该在的位置。” …… 张起灵回到营地,完成了胥翎用蛊惑下达的命令后,整个人就自然而然地恢复了清醒。 看着面前的念娘,他先是愣了一瞬,心中想要再次回去找人的冲动被理智压下——他明白,如果胥翎不想让他知道有些事,他就算做再多都于事无补。 “小哥?你怎么了?我问你羽姨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见张起灵没反应,念娘伸手在对方眼前挥了挥。 张起灵这才回神,眼神微微有些波动:“她有事,要单独处理。” 听到这话,念娘就明白肯定是胥翎让张起灵先一步回来的,她叹了口气,也只能不再问。 “什么事?是谁开的枪,你们追到他\/她了么?”吴邪很好奇,见念娘没说话了,立马自己又凑上去。 “不知道。”张起灵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他不完全清楚胥翎要怎么处理那个人,因此干脆什么都不说。 “你……” 吴邪无语了,心中又冒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主要是他确实一直都没从这几个人口中得到过任何确切的答案。 说句心酸话,他都要习惯了。 不过闷油瓶这次他妈的也太敷衍了,吴邪暗骂,连个理由都不愿意编了。 什么叫不知道? 你自己追没追上那个人你能不知道? 不过……吴邪暗自思忖着,一般来说,自己刚才问的问题并不敏感……追到或没追到,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既然闷油瓶不愿意回答是否追到,一定意味着追到这个人与否这件事隐含着重要的信息。 如果追到了,他却不愿意说,就意味着他希望外界认为自己没追到。 这是为什么? 如果没追到,他不愿意说,就意味着他希望人们认为他追到了——可是这有意义么?他要是没追到,大概率不会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关键信息,也就没有隐瞒这件事的动机。 第二种可能性显然逻辑不通。 那么大概率就只剩下第一种可能性—— 他们追到了,但是又因为什么原因使他们不能说出追到或者抓住这个人的真相。 什么情况下才会抓住了一个敌人后选择隐瞒呢…… 吴邪突然一震,脑中灵光一闪—— 他们不希望暴露这个敌人被抓住的事实。 在战场中,什么时候将领才会在抓住一个俘虏后不将对方带回来?除了就地斩杀,就只剩下—— 他们将这个人策反了! 推理出了答案,吴邪难得有点得意起来,心说小样儿,不告诉我我还不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得到了答案,没想到吧? 不过他们又为什么要策反那个人呢? 那个人能起到什么作用? 那个人是谁?他\/她代表的势力又是什么? 更多的疑问显现在吴邪脑中。 张起灵则坐在一旁,沉默地回忆着早上发生的事情——他虽然不能得到确切的答案,但做一些猜测还是无妨的。 他想到赶过去时听见胥翎说的话——“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再加上黑瞎子也早早示警过。 那个人想必一定跟了他们很长时间。 那么,这两次神机的追杀会与他有关么? 不过这个问题缺少关键信息,张起灵也就先将它放在一旁。 既然那个人跟了这么长时间——他记得胥翎曾经也追出去过一次,可却没抓到人——想必他是十分谨慎且擅长躲避追踪的。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冒险开枪狙击? 张起灵想到当时子弹射杀的方向——念娘还是阿宁? 应该不是念娘,如果是念娘,他大可半夜偷袭狙杀,而不必拖到今天早上。 那么就是阿宁。 他记得,子弹是在阿宁说出自己“失忆”后射出的。 所以,阿宁身上很可能有窃听器,阿宁的失忆也代表着某种价值的丧失,或者同样还意味着…… 张起灵想到那些一路以来被留下的记号,意味深长地看向阿宁。 对方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面上的表情却从始至终都表现着同样的茫然。 太阳已经升起,日光却穿不透头顶层层叠叠的阔叶,只向营地笼罩下一层隐晦诡谲的阴影。 胥翎已经回到了营地,她只是淡淡地看了阿宁一眼,却没选择点破—— 既然对方已经做出了选择,并且主动被汪家放弃,也就意味着她暂时不想继续搞事。 更重要的是,留着这个人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仅更加保险,同时还可能得到更多重要的信息,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钓上一条大鱼。 权衡之下,尽管胥翎现在还不懂为什么阿宁突然要背叛汪家,但这不影响她暂时留对方一命——前提是她不再做出有损自己这方利益的事情。 见张起灵和胥翎都没有戳破自己、念娘对她的态度至少在表面上看来也没有什么变化,阿宁才暗自松了口气。天知道她可是从早上被狙击开始,一直提心吊胆到现在。 这里没有蠢货,她很清楚。 哪怕是看似单纯的吴邪、表面粗放的胖子和“愚忠”吴三省的潘子。 她不可能再选择去挑战这群人的底线。 对她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搭上念姨的势力,而后借力打力为自己和父母报仇。 尽管这很艰难,阿宁却尽量让自己保持坚定、从容。 要知道,她在一群男人中间坐到领队的位置、出入各种险境、多年以来替汪家监视裘德考的同时还深得裘德考的信任,很多时候靠的不是武力,而是无与伦比的耐心、强悍的意志和聪明的头脑。 清晨的雨林比之午后和傍晚要安静得多,偶尔有一两束阳光从叶缝中洒下,在泥泞的地面留下驳杂的光斑。尘埃在光影中不断漂浮、翻腾,就像是在深海中隐藏多年 却突然被拨动冰山一角的暗涌。 第34章 猿鸣 “没搞错吧,怎么又开始下雨?难道没人帮老天爷缝裤裆?” 一群人再次出发,然而刚走几个小时,天上就开始落下雨珠,胖子一边熟练地开始掰芭蕉叶遮雨,一边看着明显越来越大的雨抱怨。 “这雨太大了,赶路会很危险。雨林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阵。”潘子道。 吴邪一眼就发现了不远处的一小片勉强算干的地面,抬眼一看,果然就见那处好几棵大树和藤蔓纠缠在一起,枝繁叶茂。 “去那里!” 一行人赶紧跟着吴邪往不远处的树下跑。 终于不再被泼水似的淋雨,所有人都觉得好受了不少。 这里植被繁茂,叶片层层叠叠地堆积着,极为紧密。头顶全是“哗啦啦”的砸水声,雨珠混合成的水流 淌过一片片树叶,在几人面前压成了玻璃墙似的水幕。 透过水幕往外看,整片雨林就像是液态水光缎一样,被洇染成了梦境般模糊又剔透的青绿色。 胖子不停地动来动去,吴邪被他感染得也有点不耐烦:“你皮痒啊?” 谁知胖子不但没反驳,反而道:“我就是觉得皮痒,操,我屁股怎么这么痒?” “我看你就是欠打……”吴邪说到一半,突然也有了跟胖子一样的感觉,“我怎么也觉得屁股有点痒?” 念娘这时突然道:“离开这里,这里有蜱虫!” 吴邪和胖子转身,果然就见身后藤蔓与树干纠缠的缝隙中密密麻麻全是黑色米粒似的小虫子,顿时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操!天真你简直太会找地方了!” 胖子一边跟着前面的人在雨幕里跑,一边咬牙切齿地骂。 “我还不是被咬了!”吴邪没好气道,他现在感觉自己浑身都痒得出奇,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一直跑到一处溪边,雨渐渐也小了,潘子提议就在这里休息,顺便赶紧把身上的草蜱子都处理了。 吴邪早就等不及了,立刻和胖子互相搀扶着走到一棵树后,没过多久,响彻云霄的惨叫声就一浪高过一浪。 念娘忽然想到了什么,先是自己笑了一阵,才顶着几人好奇的目光道—— “猿鸣三声泪沾裳。” “哈哈哈!” 这下不光是念娘笑了,胥翎、张起灵和阿宁都笑起来,就连潘子也后知后觉地大笑起来。 高亢嘹亮的惨叫声交织着清脆爽朗的笑声,好像雨林都变得格外有生气起来。 直到吴邪和胖子两人同样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回来,其他人身上的草蜱子也都处理干净了。 阿宁走到溪边,打算给自己洗把脸。潘子则开始给几人讲自己在越南遇到的各种惊险刺激的经历,讲得连胖子都不得不时不时佩服得比出大拇指,连说“潘爷牛逼”。 胥翎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于是将注意力从潘子的话中拉回,看向溪边。 她忽然脸色一变:“小心!” 几人惊恐转头,就见水里竟然猛地冲出一个红色影子,阿宁下意识就伸手去挡! “叮!”一声硬物相撞的声音响起。 风灵刃瞬间出鞘,凌空将野鸡脖子削成两半。 阿宁惊魂未定,捂着手连忙后退。 念娘几人赶紧上前:“怎么回事?” “是野鸡脖子。”阿宁的脸色很难看。 胥翎则向旁边侧开,让几人看清楚地上那条被砍成两截、还在蠕动的蛇。 “你被咬到没有?这蛇非常毒,被咬到了要立刻注射血清。”念娘看向阿宁。 阿宁松开捂着手腕的手,道:“运气好,没有,蛇牙撞上当十铜钱了。”说完,她目光复杂地看着念娘。 念娘松了口气,不管阿宁之前有什么目的,在当下都算是个不小的助力,折在这里实在太过可惜,于是故意朝阿宁笑道,尽量让气氛轻松一些: “看来是它保佑了你一次,回去可得把这铜钱好好供一供。” “嗯。”阿宁勉强笑着回答。 她看着念娘,脑中回忆起之前对方将当十铜钱穿好还给自己的场景—— 不,是你救了我。 她想着,又看向胥翎,因着“失忆”的缘故,几人聊天又都是叫的“姑奶奶”、“羽姨”等称呼,她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称呼对方。 念娘看出了阿宁的意图,于是对她道:“这是狐仙。” 阿宁点头,感激地对胥翎道:“多谢狐仙,否则那蛇恐怕还要袭击我。” “客气。” 胥翎淡淡地看着阿宁,眼神中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没事就好,这蛇非常毒,堪称蛇中毒王,我们之后一定要特别小心,最好不要再碰上今天这种情况。”潘子道,又说了一些有关野鸡脖子的生活习性。 “野鸡脖子一般很有领地意识,这里出现了一条,周围应该就不会有第二条,我们今晚可以就在这里休息。”潘子建议道,“正常来说,除非这蛇成精了,否则不会成群结队地出现。” 在这种原始丛林中赶路是非常消耗体力的,吴邪一听这话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了,恨不得立马就钻进睡袋中睡个天昏地暗。 一连下了两场暴雨,雨林中更加湿热,每个人都十分不舒服。 吴邪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在不断的汗湿、不断地被湿热烘干、又不断地汗湿后,头发早就凝成了一绺一绺,干得时候硬得戳人,汗湿的时候又像是顶着一头臭鸡蛋糊糊一样酱着让人难受。 见念娘拿出了免洗喷雾,吴邪立刻腆着脸要来了一瓶,对准头顶就是猛猛一顿狂喷,搞得周围像是六月飞雪一样,还把胖子呛得连连咳嗽。 这味道对胥翎的嗅觉实在有点刺激,因此她默默站远了些。因着根本没出汗的缘故,她身上比起其他人要干净得多。 柴已经堆好,潘子点了大半天却只冒了几缕灰烟,直说是因为下雨把柴打湿了,不好燃,让胖子再找点。 其他几人则边搭帐篷边聊天。 篝火终于燃起,胖子又摆了个无烟炉在旁边,照例热着罐头等食物。 天色缓缓暗了下来,雨林中光线本就不算充足,因此比外面黑得更早。 第35章 择偶标准 草草对付了肚子,所有人都围着篝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睡前聊天。 念娘和吴邪先是跟阿宁继续说着她之前的事情。当阿宁听到吴邪控诉自己在海底墓中对他们三人的算计时,她差点没笑得撅过去。 阿宁: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吴邪是真好玩儿。 笑归笑、闹归闹,阿宁还是郑重其事地看着吴邪、胖子和张起灵道:“虽然我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也许我曾经有过什么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但冲这几天我们的交情,我还是认真的替以前的自己跟你们道个歉——” “对不起。” 见阿宁突然用这么真诚的态度道歉,吴邪反倒不知所措起来,连忙摆手:“说、说这些做什么,都过去了,当时我们本来就阵营不同,你你你不用道歉。” 反倒是胖子表现得比吴邪更加大气,当下举起水壶:“阿宁妹子,过去呢,说实在的,胖爷我确实觉得你下手有点狠,但是现在你都失忆了,咱就一码事一码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几个大男人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咱这就当重新认识了!” 阿宁笑了,同样举起水壶与胖子碰了一下:“行,重新认识。” 胖子先是喝了一大口,又笑得狡黠:“不过就算重新认识,我从前真真的还是被你伤到了。考虑到你现在失忆变成穷光蛋了,这样吧,以后你每次倒斗的收成都分胖爷两成,我一定拿你当亲妹子看,怎么样?” 吴邪翻了个白眼,立刻用手肘捅了胖子一下:“你趁人之危,还要不要脸?阿宁都失忆了,你居然还打劫人家!” 胖子“嘿嘿”笑着:“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天真,我没你那么高尚的道德底线。” 阿宁却也不生气,反而爽朗道:“是该给点补偿,这样吧,之后我要是又得了什么宝贝,可以送你们一人一个,不过两成那你是想多了。” 胖子立马得意地看向吴邪:“看到没,这就叫有钱不赚王八蛋。我开价高,那是为了给阿宁妹子砍价的空间。” 吴邪无语:“是是是,你有理。” “不过,阿宁你都失忆了还要继续干这事儿吗?” 阿宁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手中的狗尾巴草,语气悠悠:“不是你说我自己之前跟你说过,我要是不干这一行就会死吗,我可不想死。” 吴邪沉默下来,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 大概是见气氛不对,胖子又开始插科打诨:“哪这么多考虑,要我说,就该继续干,你虽然失忆了,但是身手和肌肉记忆还在,随便了解点倒斗经验,重新赚他个百万十万的,回去养小白\/脸多舒服。” “欢迎你找胖爷咨询,一小时1000,良心价。”说罢,胖子还眨眨眼。 几人都笑起来。 也许是人类八卦的天性,又或者是夜晚聊天的必备话题,念娘突然问吴邪:“说到小白脸,小邪,你谈恋爱了么?” 吴邪一噎,差点没把嘴里的水喷出来,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胥翎,脸一下又变得绯红:“咳咳,念姑姑,你怎么从小白脸联想到我的?我没、没谈恋爱,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别是要像奶奶和二叔一样要催婚吧?” 胖子一下搂住吴邪的肩膀,又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吴邪的脸:“你看看你,跟个唐僧一样细皮嫩肉的,不就是个小白脸?” “我同意,哈哈,小三爷看着就跟三爷不一样,文弱。” 吴邪更尴尬了,或许是因为在某个人面前被说了弱,又或许是其他的原因,他当即反驳:“我怎么就弱了?我承认,我以前是有点,但这几次下来,我比之前进步了不知道多少!” 胖子表示理解:“确实,比起普通人,你已经算不错了。可是天真,你要不看看周围这一圈呢?” “没事小三爷,回去再多练练。”潘子一脸怜悯道。 吴邪简直怄得吐血,却又反驳不了,只好将战火转移到开启话题的念娘身上:“别说我了,念姑姑,我听三叔说你好像还没结过婚吧?你是单身主义者?” 念娘斜睨了一眼吴邪,勾唇就笑:“小腹黑鬼。” “我太忙了,没心思结婚、也没空谈恋爱。” 听到这话,潘子突然问:“念老板,你这么有钱,是不是、根本没有看得上的?”说到一半,潘子不知道为什么顿了顿。 虽然有点不明白潘子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念娘还是回答了,只是态度显得十分不在意:“当然不。” “我有没有钱,跟我想找什么样的伴侣没关系。” “我只是单纯没遇到合心意的而已。” 胖子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赶紧朝潘子挤眉弄眼,见潘子还是不问,急得他直咬牙,干脆替对方问: “念老板,你怎么可能没遇到合心意的?你长得漂亮、看起来还年轻、实际情况也年轻,条件又好,身边总不会缺人。这样吧,你把你的择偶标准都说出来,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你介绍介绍。” 念娘有些无奈,脑中却回忆起少年时父亲对母亲的无微不至,于是道:“没什么要求、只要他品行过关、值得信任、对我好就行。” 说完双手一摊:“看吧,其实归根结底只是没遇到合心意的。” 胖子也无奈了,念娘这标准虽然看起来还好,但其实很高:“你这……算了,说了跟没说一样。” 吴邪犹豫了大半天,又打了好一阵腹稿,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驱使着他,使他看向胥翎:“那……姑奶奶呢?谈、谈过恋爱吗?” 念娘和张起灵几乎是立刻就警惕起来,胖子在心中直呼天真牛逼又暗骂潘子窝囊,就连阿宁都好奇地看向胥翎。 胥翎有点莫名其妙,她不懂吴邪为什么要问自己这种问题。 于是面无表情答:“没有。” 张起灵松了口气。 吴邪也松了口气。 念娘抱着胥翎的胳膊,又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张起灵和吴邪:“要是有谁喜欢羽姨,首先得过我这一关。” 吴邪突然打了个寒颤,心说怎么感觉周围温度降低了。 说着,也不知道是想到了哪些人,念娘阴阳怪气地笑起来,掰着手指头数要求:“要长得好、身材好、性格好、无微不至、能力强、有本事、有成就、勇敢、坚定……” 一大串简直称得上严苛的要求听得在场人目瞪口呆。 反倒是胥翎没什么反应,主要是她根本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吴邪忽然有点自卑,又一下感到人生有点灰暗。 自己是不是变得有些莫名其妙了?他想。 第36章 琉璃心 吴邪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冲动地问出那个问题。 姑奶奶谈没谈恋爱关自己什么事? 他在这儿跟着心情忽上忽下的做什么? 莫不是被累傻了? 吴邪拍了拍脸,心里冒出点隐约的害怕——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好像跟从前的自己有点不一样了。 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他一时半会还真想不明白。 算了。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这样安慰着自己,吴邪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中飘来罐头的香味,吴邪咽了咽口水,心说胖子真贴心,起了个大早煮早饭。 他起身走向无烟炉,平日里没什么吸引力的添加剂味道现在竟然也能让他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咦? 这什么东西? 怎么是红色的? 吴邪心中一跳,忽然一种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冷汗几乎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营地四周——非常安静,大家都睡得好好的,连姑奶奶都睡着了,看来都累坏了。 不过这一眼也让他松了口气,心说大家都在,难道还会发生什么危险不成? 再说了,胖子又不可能下毒。 这样想着,吴邪又觉得空气中的香味更加诱人起来,本来就十分饥饿的胃一下像是被这香味抽空了一样,简直饿得发慌、发狠。 头晕脑涨中,吴邪还以为自己犯了低血糖,于是赶紧盛了一碗血红色的液体,颤抖着将碗凑近嘴边——那香味愈发浓郁,勾得他简直眼冒绿光,直接仰头就喝。 顿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大脑,吴邪“哇”地一声就把嘴里的液体全喷了出来,强烈的恶心让他不住地躬身呕吐,直至将胃里泛黄的酸水都吐了个干净才稍好些。 这特娘的怎么是血?! 胖子疯了不成?! 吴邪大骂,心中涌起一阵后怕,这才发现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全然的黑暗,四面的树林灌丛像是将所有光线都吸走了一样,漆黑不见五指。 在这样黑得诡异的环境中,吴邪没忍住打了个哆嗦,脑中不可避免地冒出无数恶鬼从雨林中冲出将自己抽骨吸血的场景。 他暗骂一声给自己壮胆,抬头看向漆黑的夜幕。 怎么突然就黑了,难道遇到日全食了? 没这么巧吧? 似乎是角度原因,吴邪的视线被漆黑的阔叶挡住,根本看不见天上的太阳或是月亮。 他慢慢向旁边侧了一步—— “我操!” 吴邪的脸瞬间惨白一片,腿猛地一软,人就坐到了地上。 天上挂着的,竟然是—— 一颗淌血的心脏! 那心脏红得透明,宛如琉璃一样剔透至极。 一股股鲜血从那心脏中不断淌出,再汇成一条血河瀑布落向黑夜下的雨林。 吴邪的头脑已经完全空白,浑身都冷得僵硬,他极力想使自己冷静一点,然而面对眼前这诡异一幕,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仿佛从九天淌下的血河越来越宽阔、越来越近,吴邪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憋得满头大汗。 可他仿佛是被恐惧钉在了原地一样,连逃跑都做不到。 血河越来越近,吴邪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耳中全是自己彻底失控的心跳声,像是有人拿着一张人皮鼓,急促奋力地在他耳边敲击着。 怎么办? 怎么办?! 千钧一发之际,吴邪终于想起来求助,于是忙看向营地—— “姑奶奶?!” 营地里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仿佛天漏了一样的血河已经将整片雨林冲成了血红色的汪洋,吴邪早就没办法思考为什么其他人都不见了,眼中只剩下那个被血河冲得越来越远的、满身伤口的尸体。 一种极其强烈的悲怆席卷全身,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就动了起来,不要命地向徐羽的方向游去。 然而他和尸体的方向还是越来越远。 吴邪彻底急红了眼:“姑奶奶——!” “怎么了?” 胥翎正坐在念娘身边发呆,听见吴邪叫自己,就转头问。 吴邪猛地坐起,身上已经被冷汗彻底打湿,四周天光明媚,哪里有半分暗黑血红的模样? 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反应过来自己是做噩梦了,心情终于慢慢平复。 “没什么,做噩梦了。” 念娘用带着审视的目光扫了吴邪一眼——一个大男人,做噩梦怎么会喊羽姨,这里面显然有问题。 “天真,你要不去找张尿不湿穿着吧。一做噩梦就找家长,啧啧啧,还小着呢。”胖子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朝吴邪揶揄道。 “滚。” 吴邪没空理胖子,刚才的梦着实将他吓得不轻。 胖子撇了撇嘴,倒也不在意。 “小三爷,漱了口就来吃早饭吧。”潘子道。 “嗯。” 吴邪朝潘子点头,拿出杯子倒了点凉白开漱口。 只是漱完口,吴邪看着炉子里被煮成粥似的干粮,不仅没有胃口,还有点反胃。 “怎么了,小三爷?没有胃口也得吃点,否则等会没有体力。”见吴邪没有吃早饭的意思,潘子就劝了一句。 吴邪知道潘子是为自己好,还是拿出碗筷,强忍着恶心吃了点。 只是一股腐臭突然传来,吴邪眉头一皱,连忙看向碗,发现东西没有变色,才松了口气。 “小哥,你在找什么?”念娘朝不远处正在刨土的张起灵喊。 “这里,尸体。” 听见张起灵这么说,几人连忙解决完碗里的东西,全都围了过去。 看见地上被张起灵摆出来的尸体、手电筒、完全腐烂的笔记、被油纸包着的手枪、沾了泥的手榴弹等等,念娘的脸色微不可察一变。 胖子一眼就发现了手枪,抢在潘子前面将被油纸包着的枪拿了起来:“哟呵,没想到还能捡着好东西。” 胖子熟练的上膛,听着清脆的声响,他惊喜地看了一眼潘子:“真是好的,看来咱今儿个运气不错啊。” 潘子同样没想到,抱着侥幸的态度将地上的手榴弹也捡起来看了看:“可惜这手榴弹已经没法用了。” “能有把盒子炮就不错了。”对于这个额外收获,胖子很满意。 “不过……这个手榴弹的样式,怎么这么像以前军用的……?”潘子纳闷道,又忽然想起什么,“这会不会是定主卓玛说的,1993年逃进沙漠的逃犯?” 念娘似乎同意潘子的观点:“应该是。不过我们现在再猜他的身份已经没有意义,不如再找找有没有什么能用的,把能用的都收起来。” “也是。”潘子点头,跟胖子一起在地上翻找起来。 “咦?念姑姑,你这是要给他埋了?”见念娘居然走回帐篷边,从背包里拿了柄兵工铲出来,吴邪有点好奇。 念娘点头,好像对尸体十分怜悯:“葬身蛇腹,也算是遭了……报应了,我就当给自己积点德了。” “行,那我来帮你。”吴邪也觉得念娘说的有理。 第37章 迷瘴 收拾完尸体,一行人再次准备上路,潘子先往柴堆里扔了个信号烟,却没得到吴三省的回应,几十分钟后,烟灭了,潘子也没办法,只能将火熄了。 越往雨林深处走,植被越是茂密,团团簇簇地让人找不到一点下脚的地方,一行人只好排成一队,每个人都用登山杖不停地打着旁边的草,以免踩到毒蛇。打头的人是最辛苦的,也因此队伍的顺序几乎是一小时一轮换。 途中停下来吃了点东西,又走了大概两个小时,期间遇到不下十次野鸡脖子,好在都被胥翎及时察觉解决了。也正因此,潘子显得有点不安,直说这林子里的蛇多得不正常,会不会真是成精了。 “这里应该就是西王母国的入口了。” 念娘看着眼前大半埋在土里的断壁残垣,让后面的人再次停下来休息。 一群人都算得上经验丰富了,一看到面前这些石柱,都猜测是否是西王母国陨落后排水系统崩溃,才让这一座古城埋在了地底。 雨林里湿热无比,汗出得多、体力流失得更快,一连走几天下来,铁打的人也有点撑不住了。特别是吴邪,此刻他已经瘫坐在了地上,脸上麻木得堪称生无可恋。 潘子一看众人这样,就知道今天是没办法继续走了,他自己当然也同样疲惫不堪,一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干脆就建议原地扎营。 几人都点头,念娘、胥翎、张起灵精力最好,因此搭帐篷。潘子生火,胖子热罐头。 简单吃了东西,吴邪等人也管不了此刻天黑没黑,钻进睡袋闷头就睡,营地内只剩下胥翎、念娘和张起灵还醒着。 胥翎让两人也去休息,然后轮流守夜,营地一下变得安静无比——当然,这是忽略掉胖子的呼噜声的结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林早就完全暗了下来,张起灵醒来时发现营地周围一圈全是野鸡脖子的尸体。 胥翎则盘坐在篝火边,橙红的火光懒懒跳动着,将她的背影轮廓燎出了一圈暗红,就像是没有完全点燃的画像,点点火星在边缘缓缓游走着。 “我醒了。” 胥翎当然听见了,她朝张起灵露出一抹浅淡的笑,瓷白的皮肤在火光下融得暖柔。 轮换守夜。 雨林内不论白天黑夜都水雾缭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雾气格外浓厚凝实。 已是上半夜,胥翎突然睁开眼,看向张起灵:“瘴气。” 张起灵看了一眼向这边不断逼近的白雾,立刻起身:“让他们戴上防毒面罩。” 两人动作迅速地将所有人叫醒。 没人想挑战瘴气的威力,一时间包括胥翎在内,所有人都戴上了防毒面罩。 之后吴邪等人又回去休息了,虽然戴着面具躺下有点压眼睛,但谁也不敢真的把东西取下。 念娘休息得差不多了,干脆起来守夜。 营地再次安静下来,胥翎看着身侧的瘴气,莫名心中有些不安。 耐着性子又等了三个小时,天色似乎已经渐渐亮了起来,胥翎看着周围这些非但没有消失还越变越浓的瘴气,心中越发不妙。 她看向念娘:“这些瘴气有问题,我们必须赶紧离开。” *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瘴气有问题?”隔着防毒面罩,解雨臣抬头看向河流上方的空间,视野中白茫茫一片。 “当然有问题,”黑瞎子用匕首在石头上划了个简单的记号,“根据前几天的规律,这片雨林中,晚上的时候瘴气最浓。而且这瘴气在临近日出时会慢慢消散,就算不会消散,也会变淡。” “然而现在的情况显然违背了这条规律。” 解雨臣伸手在身前的空间中虚划一下,顿时就有白色的气体跟随着他的动作流动:“而且浓度也高得不正常。” 黑瞎子起身,将匕首插回腰间:“走吧,现在的能见度已经很低,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我们恐怕会迷失在这片雨林中。” * “这都走了两个小时了,咱们还是一直在原地绕圈!”胖子坐在地上,捶着发酸的大腿,“特娘的,这瘴气越来越浓,我刚才差点被突然冲出来的野鸡脖子咬死!” 吴邪也累得大口喘气,带着防毒面具不能非常自由地呼吸,他感觉自己快被憋死了:“我记得之前晚上也有瘴气,不过都是局部的,而且一般到了早上也都散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要不我们先暂时停在这里,保存好体力,老子不信这瘴气能一直这么浓。”胖子建议道。 “我觉得不行,我们的补给不能都浪费在这里,否则就算出去也是死路一条,”阿宁道,“而且现在已经上午9点,瘴气越来越浓,根本没有要消散的意思。” 听了阿宁的话,潘子连忙从背包中取出信号烟烧燃:“我得赶紧给三爷预警,否则一会雾浓了更看不见了。” * “有红烟,是吴三省还是吴邪?”解雨臣看向远处瘴气中极其不明显的红色,问黑瞎子。 从在风蚀柱上看见孔洞开始,黑瞎子一直都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此刻见远处居然燃起了红烟,心中更是焦虑:“不知道。” “那就过去看看,不管是吴邪还是吴三省,恐怕都需要我们帮忙。”解雨臣道。 黑瞎子也知道不能继续耽搁,再次在一旁留下记号,大步往红烟的方向赶路。 * “我他妈感觉自己跟瞎了没区别。”胖子看着眼前的白色,连气都不生了,显然已经彻底无奈。 胥翎眼前同样是一片白色,她隐约觉得,这种异常应该不是自然形成的。 难道…… 一个猜测浮出水面,胥翎的脸色沉了下来。 于是试探着将神识外放——果然瘴气能够屏蔽神识的探查。 又是天枢宗的手笔。 前两次杀手应该都被她杀光了,这次天枢宗到底来了多少人? “现在瘴气浓度太高了,大家赶紧把登山绳拿出来,免得一会走散了。”念娘提醒道,“再调整一下队伍顺序,羽姨打头,然后是小邪、潘子、胖子、阿宁,我和小哥殿后。” 一行人立刻按照念娘的话动了起来,只是因为几乎完全看不见的缘故,基本上是一路问着走。 “你是……” “阿宁。” “我前面现在是谁啊?” “胖爷!” “小三爷你在哪啊?我要站你后边!” “我在这儿!” …… 十几分钟后,队伍终于重新排好,吴邪伸手往前探了探,发现面前居然是空的。 他一下有点慌起来:“姑奶奶,你人呢?” “下面。” “你蹲着做什么?” “做记号。” 吴邪不懂在这种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做记号有什么用,但他下意识以为是胥翎又有一些神奇的手段,因此也就不再问了。 然而事实上,胥翎并不是为自己这一行人做记号,她是在给汪灿留上次约定好的专门的指引。 既然这是天枢宗的陷阱,那么汪灿作为他们的“合作对象”,一定不会被困住,留下记号也是方便他找到自己送情报。 第38章 蛇潮 上 一连在瘴气中绕了好几天,胥翎还是没找到出去的方法——多年的交手让天枢宗对她的手段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迷阵显然不会被轻易破掉。 期间潘子又点燃了一次信号烟,希望吴三省赶来救援,但经过念娘的测试,红烟在三百米后就看不见了。 恐惧和浮躁的情绪开始在队伍中蔓延,每个人都在极力压制自己心中的负面情绪,尽量积极地寻找方法。 瘴气仍旧在缓慢变浓,两个人哪怕面对面也无法看到对方的身影,登山绳和声音成为唯二的联系方式。 吴邪尝试着提出了很多理论,想要解释清楚这瘴气的成因,然而都不成立。 胖子坚持认为这就是一种鬼打墙。 甚至到后来,胥翎担心天枢宗借着众人视线受阻,分而击之,提议让所有人在保证登山绳没有问题的同时,要定期停下来确认彼此身份。虽然不懂胥翎为什么要提出这种要求,但所有人都还是照办了。 又是一晚,一行人已经在瘴气中被困了接近两周,瘴气越来越浓,防毒面罩的滤毒盒也消耗得越来越快,剩下的装备补给包括干粮在内也都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几天所有人都只吃了一顿,仅仅是让自己保持着不要被饿晕。胥翎本就什么都不吃,念娘和张起灵也吃得极少。 吴邪、张起灵、胖子、潘子和阿宁仍旧在旁边不断提出各种有关走出瘴气的猜想和方法,再用胖子的枚举法一个个试验。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念娘想着,觉得既然外界的吴三省联系不了,不如再把距离拉远点,于是拿出卫星电话打给鹤梦,让她带人到塔木陀外围看看,至少要把瘴气的形成原因找到,当然了,如果能用大型鼓风机将瘴气都吹走就好了,她根本不在乎这会花费多少。 胥翎则又单独离开了一次。气味能帮助她找到回到众人身边的路,就算在她离开后几人遇到危险,护身符也会帮助他们撑一会,同时给胥翎警示。 如今既然知道这很可能是阵法,就需要把阵眼找到,这样才可能知道破阵的方法。 到了现在,她也有些焦急——这次倒斗为了避免缚灵锁发作她特意空出了足够的时间,可如今被困整整十几天,今晚已经阴历十四了。 如果今晚不能解决迷瘴的问题,明天就麻烦了。 她想着,心魔又开始躁动起来。 * “你先休息,两个小时后我叫你。” “好。” 等了一会,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变缓,黑瞎子从背包里拿出卫星电话。 “我们遇到了点麻烦,需要支援。” “是他们么?” “很可能是,我们被困在瘴气里,我尝试过用灵力清理瘴气,发现效率极低,几乎算是聊胜于无。这里应该被布置了一种迷阵。” “老师呢?” “我没跟她在一队,她应该也被困在了阵中,我跟花儿爷在一队,今天阴历十四了。” “我知道,我们马上过去……帮我照顾着那孩子。” * 胥翎转了一大圈,还是没找到阵眼,她现在又没办法勘破幻境,很可能是被迷阵影响着故意绕开了一些关键的地方。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嗡鸣,似乎是一支箭矢射进了脚边的土地中。 箭矢十分粗糙,是弩箭,应该是临时做的。 胥翎将被弩箭钉在地上的纸条捡起,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线条。 这是汪灿给她的情报——选择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恐怕汪灿被控制着,短时间内无法靠近自己。 不过汪灿应该不会这么快暴露,胥翎了解天枢宗的作风,这只是一种保险机制。 用不少灵力才勉强清出一小块瘴气,胥翎看向纸条上的“涂鸦”——这是密语,翻译出来是“蛇潮”的意思。 纸条很快被焚烧殆尽,胥翎不敢耽搁,立刻往营地的方向赶。 “胖子!!” 事情发展得比胥翎预想中的还要快,一听到念娘的叫喊,胥翎心中一沉,风灵刃瞬间脱手! 野鸡脖子像一条红色闪电一样袭向胖子,胖子完全来不及反应,几乎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然而下一刻,一道冰蓝色闪光掠过,面前的野鸡脖子已经被钉在了一片白茫中。 “姑奶奶!从今天开始,胖子我心甘情愿当您侄孙儿了!吓死我了!真特娘的吓死我了!”胖子一下就反应过来是胥翎救了自己,简直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蛇潮,缩小活动范围!”胥翎没理胖子,冷声朝一行人喝道。 刚才情况十分慌乱,一群人又接近“失明”了,几人只以为是几条野鸡脖子同时袭击,现在环境安静下来,才听见周围全是“嘶嘶”声和蛇爬行的声音。 “我的天爷,这是多少条蛇?我们这是在蛇窝扎营了吧?”胖子紧张得全身膘都收紧了,说话声音极低,四面楚歌似的“嘶嘶”声让人头皮发麻。 潘子低声回道:“不知道,别说那些没用的,火把呢?拿出来点上!” “这里。” 阿宁早就开始行动了,此刻将点燃的火把分给了吴邪、胖子和潘子。 潘子把雄黄粉拿了出来,一群人站成了阿宁、吴邪、潘子、胖子在内圈,胥翎、念娘和张起灵在外圈的花苞型站位。 “现在我们慢慢退回帐篷里”念娘低声道,“我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更不可能跟蛇玩追逐游戏,必须坚守到蛇潮退下。” “现在这些蛇还没有正式发动袭击,继续用火把威慑,一旦它们发动袭击,所有人一定要注意听声音。” “妈的,拼了!”胖子咬牙切齿道。 “拼了!” 说着,一行人缓缓向身后的帐篷靠近。 似乎是察觉到几人的动作,四周的“嘶嘶”声突然一停,瘴气中一下安静得可怕。 “来了!进去!”胥翎喝道。 几人一下跨进帐篷,风灵刃横扫一圈,帐篷内零星几条野鸡脖子就断了气。 “嘶嘶”声同时响了起来,纠缠得如同火海的野鸡脖子冲向帐篷,疯了一样想将帐篷压倒! 潘子一下将早就准备好的雄黄粉洒向帐篷四周,力求覆盖住帐篷边的每个角落。 “他妈的,这些蛇疯了!雄黄粉和火把都没用!” 第39章 蛇潮 下 胥翎、念娘和张起灵一人守着一面,阿宁、潘子和胖子则守另一面,野鸡脖子不断顺着篷底的缝隙往里钻,吴邪急得在原地直转圈。 看着在一旁奋力挥刀的同伴,吴邪发誓,这次回去自己说什么也要好好锻炼了。 “小三爷,头顶!帐篷要塌了!”潘子一刀将一条野鸡脖子钉在地上,朝吴邪大叫。 吴邪一听,居然有了种得救的欣喜——自己终于不用待在原地等着被人保护了,他也是能发挥一点作用的! 这样想着,吴邪气势汹汹地走到角落,抄起两根螺纹钢管对准帐篷顶—— “就你是吧,就凭你也想压塌帐篷,先过我吴邪这关!” 吴邪简直发了狠,拿着螺纹钢管全力捅向帐篷顶,只听“砰砰”几声,顶上的野鸡脖子一下被顶得滑下去好几条。 “小三爷干得漂亮!” 帐篷支架终于不再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吴邪难得找到了点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当即大手一挥:“顶上就交给我,你们放心!” 几人分工合作,一时间居然真将野鸡脖子挡在了帐篷外。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前段时间的节食让每个人的状态都大不如前,在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下,体力流失得更快。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原本眼前的白色也被全然的漆黑替代,几人倒是真跟“瞎子”没什么两样了。 “特娘的,我好像真瞎了!”胖子突然叫道,语气罕见地有点慌乱,“我他妈看不见光源了!” “胖子坚持一会,我去找滤毒盒!”吴邪赶忙喊道。 靠,我的背包里怎么没有? 吴邪心中一紧,肾上腺素一下飙升,全身都燥热起来,慌得连手都在抖,他此刻根本没心情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慢慢翻找,只要不是滤毒盒的东西都被他刨了出去—— 潘子的包里也没有、胖子的还是没有、阿宁的也没有、没有……都没有……怎么办?! “天真,你找到了没,胖爷、胖爷真要晕了。”胖子开始逐渐感到全身脱力,这是中毒的症状。 “别催了!我他妈在找!”吴邪急了,他能怎么办,他难道真的要跟大家说“没有滤毒盒了,都等死吧”? “阿宁!你怎么样?!”潘子一把将倒在自己身上的阿宁扶正,“你是不是也中毒了?” “我、我没事。”阿宁勉强甩了甩头。 “嘶——操!”潘子手腕一疼,阿宁强撑着精神想帮他挡一下,匕首却还是慢了半拍。 “血清!血清!潘子被咬了!” “妈的!”吴邪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他现在深刻理解了急诊科医生的艰难,“血清……血清……找到了!” 吴邪此刻已经管不了自己头脑发晕的事实,连忙拿着血清和注射器摸索着跑到潘子身边:“潘子,你再用力点,摸不到血管!” 周围漆黑一片,只有火把还在倔强地发光,吴邪的手抖得不像话,他从未感到如此焦虑绝望过——自己都快瞎了,还要精准地注射血清! 要是这次能出去,我他妈一定给所有菩萨神仙祖宗烧香烧个够! 妈的,一年前自己还是个每天无所事事的二世祖,怎么今天就成了个在生死边缘给别人注射血清的冤大头?! 四周全是蛇吐信子的“嘶嘶”声,环境黑得可怕,吴邪感觉全身都在紧张中软得不像话,注射器差点从手中掉落。 这次是真的紧张得全身都是汗,吴邪感觉自己快被憋死了,呼吸无比急促,弄得防毒面罩都开始被水汽覆盖,周围这么黑,他的视力也在慢慢衰退,这种情况下他要怎么给潘子注射血清?! 那是一条命啊! 万一死在自己手上,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快啊天真!老子要晕了,我和阿宁守不住啊!” 胖子也不想催促,但他真的感觉自己要死了,全身都在冒冷汗,只是凭借着肌肉本能在重复着动作。 顺着篷底钻进来的野鸡脖子多得没完没了,他和阿宁这种状态坚持不了多久。 吴邪没理胖子,他也急得满头大汗,不过好在潘子平时一直坚持锻炼,肌肉发达还有静脉曲张,吴邪成功摸到了静脉血管,他深吸口气,不断地警告自己冷静冷静—— 吴邪,你他妈是个男人,别再唧唧歪歪了。 你不是总是不甘心被大家保护么?现在终于到自己发挥作用的时候了,难道要临时掉链子吗? 吴邪,你他妈淡定点! 潘子都没紧张,你紧张什么?! 是生是死,就这一回,急也没用! 我只负责尽力,其他的交给老天! “小三爷,别紧张,我相信你。”潘子安慰着,将火把又凑近了些。 也许是潘子的话起了作用,或者吴邪已经紧张到麻木,他确实冷静了下来,脸和眼睛几乎要贴在潘子的手臂上,终于勉强看清了血管。 接下来就是一气呵成的注射。 吴邪拔出注射器,眼前几乎同时变灰,身体还在因为神经过度紧张而剧烈颤抖,可他却丝毫不觉得难受,反而松了好大一口气。 至少潘子没死在自己手上,这就够了。 真的,这就够了。 因为脱力,吴邪瘫在了地上,缓了好一会,他才道:“滤毒盒,没了。” 真相近在咫尺,他已经无力隐瞒,还是把实话说了。 既然结局已定,他相信这些人是宁愿当明白鬼不愿当糊涂鬼的。 “他妈的,那怎么办?胖爷这次真要归位了dd!”胖子也慌了,一时半会显然没接受不了。 听见吴邪这么说,胥翎才知道他们的滤毒盒用完了,她想到自己包里的那些东西——因为她不会中毒的缘故,之前都没换过滤毒盒,所以现在还有补给。 “我有滤毒盒,等着。”胥翎说着,闪身冲出帐篷,她的包在她独自寻找阵眼之前被她放在帐篷外面了,之后情况紧急又忘记把包带进帐篷了。 “姑奶奶!”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就站了起来,大喊着想冲出去将胥翎拉回来,却被张起灵和念娘拉住了。 “你们干什么?!让姑奶奶回来啊!外面这么多蛇,她被咬了怎么办?!”吴邪急得要命。 念娘一棍将钻进帐篷的野鸡脖子打了个稀烂,她知道胥翎不会中毒,况且她现在也没什么耐心去编话敷衍吴邪:“小邪,你要相信羽姨,我们还要杀蛇,没空看着你!” “外面这么多蛇!我他妈怎么相信她?!她受伤了怎么办?!让我出去!” “吴邪,你给我冷静点!你他妈死了羽姨都不会死!” “你今天要是敢踏出帐篷一步,老娘先打断你的腿!” “你不要给我们增加工作量!” 被念娘这么一吼,吴邪彻底懵了,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 —————— 这次是吴邪成长的一个重要经历,原着吴邪也是在塔木陀得到了很明显的成长,慢慢地他就不会这么冲动圣父“没用”了。 个人觉得塔木陀是吴邪从倒斗挂件到独自挑大梁的过渡期。 第40章 援兵 胥翎没管帐篷内的争吵,她勉强拿着风灵弓清出一条路,终于找到滚进泥潭的背包,耳边不断的“嘶嘶”声简直犹如魔音绕梁,不停地勾动着心魔。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入魔吧,你会获得无上的力量……” “杀了他们……” “杀……” “杀……” 好像有成百上千个声音在引诱着胥翎,缚灵锁也被提前引发,顿时全身上下都痛得颤抖起来,尤其是大脑,简直像是被人拿着利器劈开再往里面不停地浇注滚烫的铁水一样。 痛到每根头发丝都像是被烧焦了一般蜷曲起来,每根神经末梢都在尖锐惨叫。 她真的要疯了!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偏偏还有数不清的、可恶的声音一直想要将她拉下地狱! “……够了!” 胥翎眼中布满了血丝,瞳孔都因此染上一片猩红。 她再也忍受不了了,暗红色灵力彻底失控,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如同海啸般向四面冲荡开,野鸡脖子和部分瘴气同时湮灭。 先前因为阿宁和因果律的缘故,她不敢当着几人的面暴露灵力,担心以后会给身边人带来麻烦,但此刻心魔彻底失控,她已经控制不了了。 而且如果再不用灵力,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要杀,就干脆杀个干净。 “蛇呢?!” “阿翎!” “羽姨!” 几乎是感受到灵力失控的下一瞬,张起灵和念娘一下就冲出帐篷,瘴气已经变淡,他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吐出一大口鲜血的胥翎。 “你怎么样?”两人连忙将胥翎扶住,又被滚烫的体温吓了一大跳。 “羽姨,羽姨,你别吓我……”念娘完全慌了,语无伦次、声音颤抖,“怎么会是今天,不是还有……怎么会是今天……”不是还有几个小时么! 灵力失控冲刷着本就脆弱不堪的筋脉,胥翎疼得呕血,她已经听不清张起灵和念娘的声音,只自顾自将背包递了出去:“滤毒盒……还有……”说话一张一合间,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 “我知道,我知道,羽姨,你别吓我!”念娘赶紧将背包接住,她颤抖着手,头脑都因为慌乱一片空白。 张起灵毕竟已经经历过几次,此刻稍微冷静些:“阿翎,坚持住,最多只有这二十几个小时,坚持住。” 胥翎只是勉强摇了摇头,灵力失控也就意味着天枢宗知道了她的具体位置,“追兵”很快就会赶来。 “你们……先走……” 说着,胥翎挣脱开张起灵和念娘的手,灵力再次爆发,连带着帐篷将所有人都推出了很远。 *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天黑以后,黑瞎子觉得自己一直心神不宁。 翻来覆去好半天,还是没办法闭眼休息,索性起身灌了一大口酒。 “不睡么?” 解雨臣正坐在篝火前守夜,听见黑瞎子居然起身了,不免诧异。 “睡不着。”黑瞎子苦笑道。 解雨臣了然:“还在烦么?到底是什么事,如果不介意我知道的话,或许我能够帮上忙。” 黑瞎子摇头,轻笑一声,没说话。 见此,解雨臣也就不再问。 只是忽然,黑瞎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猛地从地上站起。 解雨臣正疑惑,却见下一秒一股暗红色能量扫过,四周的瘴气都变得稀薄不少。 “不好!” 黑瞎子立刻转身对解雨臣道:“前面有点麻烦事,我要去解决,现在瘴气变薄了,你自己出去。” 解雨臣知道前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十分重要且相当危险的事情,黑瞎子毕竟帮了自己许多年,他总不可能真的看着对方独自深入险境。 “现在瘴气就算变稀薄了,那也是局部的,我一个人恐怕没办法活着走出去。” 黑瞎子冷静下来,发现事实果真如此,周围不少地方的瘴气浓度还是跟先前一样,他叹了口气: “等会可能会发生很危险的事情,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首先自保。另外,如果活着出去,这些事情一定要保密。” “你放心。” * 几乎是一落地,念娘和张起灵就追了回去,速度之快,吴邪几人完全没反应过来。 “他们回去找姑奶奶了,我们快跟上!”吴邪将背包翻得乱七八糟,摸出几个滤毒盒,“赶紧换上。” 见胖子因为看不见,半天换不好,吴邪急得直接上手帮胖子解决。 “快走,前面!” 现在谁也没空想自己是怎么突然就被一股神奇的力量送走的,换好滤毒盒就飞快往回跑。 “走走走!不能留姑奶奶单独在那里,万一又有蛇潮怎么办?胖爷好不容易才有个姑奶奶!” …… “坎上兑下泽水困,下巽上乾天风姤,不好!解九!传送符!” …… 黑夜中,一道刺目的白炽—— “糟了!” 黑瞎子再次提速,终于将将赶到,于此同时一声“轰隆……”,亮白色的雷电就要落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只双尾狐狸从半空跌落。 “羽姨!” “羽羽!” “阿翎!” “姑奶奶!” 一道黑色斗篷突兀出现在半空,齐铁嘴精准接住怀中狐狸,瞬移符同时启用,人霎那转移至一旁,险之又险避过雷电。 “我操!” “这什么,瞬移?!我他妈疯了还是世界疯了?!” 然而没人回答他们的惊讶,十几二十个影子突然出现在瘴气中,隐隐绰绰看去,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窥探着人间的阴森鬼影。 念娘手中短棍一甩,竟然节节延长成一杆长枪,一缕缕雪灰色云气缭绕其上,枪尖直指那些“鬼影”—— “想抓人?先过老娘这关!” 张起灵和黑瞎子同样上前站在念娘左右,一长刀、双短剑,锋寒刃利。 身旁一片漆黑的林中又出现近十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均走到念娘身边站定。 吴邪已经完全傻了眼,甚至连什么时候解雨臣跑到了自己身边都不知道。 “保护好她,你们赶紧离开。” 吴邪愣愣地看着黑袍人给那条双尾狐狸喂了颗药,又愣愣地接住双尾狐狸。 那人从斗篷里拿了一个小瓷瓶出来,递给解雨臣,他的声音应该是做了特殊处理,所以非常喑哑,连男女都听不出: “这药能暂时让你们在瘴气中视物,作用时间八个小时,你们尽量在八小时内走出瘴气。” 解雨臣接过瓷瓶,道:“那你们呢?” 那人没回答,一股天青色能量突兀出现,远处鬼影同时暴动—— “找死!” 包括解雨臣和吴邪在内的一群人转瞬被推出去极远。 两人一落地,对视一眼,同时喊道:“跑——!” 全力逃跑,管他身后地动山摇! —————— 注:不给吴邪他们用传送符是因为传送符太珍贵了,青丘只有一张,之前已经用了。至于瞬移符,现在齐铁嘴水平有限,制作出来的符箓使用距离都很短而且数量稀少,不适合长途逃跑。 (至于其他的,交了脑子就不许要回去了呜呜呜 第41章 推测 吴邪从来没这么跑过,那真是闷头只管跑,一开始身侧还有金线袭击,身后那叫一个尘土漫天,时不时更有几道雷电在后方助兴,然而不知道跑了多久,这些都远去了,身旁除了几人剧烈的喘息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他感觉自己像是短时间穿越了两个世界一样荒谬。 大脑很快又变成一片空白,没有人敢停下,也没有人有力气说话,完全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在挑战着马拉松,不过或许是死亡的刺激、又或许是肾上腺素不间断的分泌,几人居然都坚持下来了。 人果真拥有无限潜力。 双尾狐狸被轮换抱着,也算是一种负重锻炼了。 什么野鸡脖子、什么瘴气、什么危机四伏、机关重重…… 统统都被甩在身后。 树影灌丛不断从身侧闪过,偶尔摔倒也顾不上疼痛,立马起身提速,一簇簇尖锐的荆棘将每个人的双腿都划出了血痕,只是无人在意。 “药……药效要过了,我们还没、看到瘴气的边界,这么跑下去不是……不是办法,这些瘴气肯定有、迷惑的作用。”解雨臣摆手让几人停下,喘着气道,“必须找个方法,摆脱、摆脱这些迷雾的控制。” 吴邪撑着膝盖大喘气,剧烈运动让他头晕耳鸣、恶心想吐,现在停下来更是难受:“那、那要、怎么办?” 胖子还抱着双尾狐狸,他累得就地躺下,将狐狸放在了自己肚子上:“呼……!累死、你胖爷了!妈的、其实我们跑了、不、不少了,看、看那边、之前都没有、没有溪流……” 解雨臣看着溪流的流向,突然撑起身,道:“我想到办法了。” “看这条溪的流向,尽头应该在雨林的最深处,我们跟着它,一定能出去。但是只能顺着溪流漂着走,免得药效过了又开始绕圈。” “那还等什么,走吧,不然一会后面那群鬼影该追上来了。”潘子道,把狐狸从胖子肚子上抱了起来,“该我了……唉,还是很烫。” 阿宁看了一眼溪流,提醒道:“我们最好找几根浮木,现在是没时间做筏子了,这溪流比较湍急,免得发生意外。” “有有有,看那儿,省得砍树了!”胖子拍拍屁股起身,用手指着河边的一根断木。 几人连忙跑过去,分别站在了断木两边,胖子则站在后方准备将断木推下水:“背包都拉紧了没?我要推了,一、二、三,走着!” 断木一下入水,胖子几步跟上跳进水中,抓住浮木后端:“鲁滨逊漂流记,塔木陀真人秀版,开拍!” 几人没忍住都笑了,阿宁就道:“我们现在的狼狈程度,的确跟荒岛求生差不多了。” 吴邪笑得呛了几口水:“咳咳,咳咳,那照你这么说,西王母作为这里的原住民,岂不是成食人族了?” “天真,我可没这么说,”胖子夸张地对四面八方拜道,“西王母您人美心善,要追究就只追究咱们天真无邪同志,千万不要误会我,我可是对您很敬重的,一定要保佑我回去赚个钵满盆满……” 吴邪一下拍水泼向胖子:“死胖子,让你满嘴胡说八道、你还特娘的告状!” 闹了一会,气氛终于轻松了些,很快几人又安静下来,尽可能长久地储存体力。 药效慢慢消失,吴邪感到眼前重新被黑色的瘴气覆盖,溪流冰凉刺骨,耳边时不时传来几人打水惊蛇的声音,吴邪觉得自己的大半个身体都被水泡得发涨、发麻,唯独再次回到怀中的狐狸能够给自己一点温暖。 他记得……从前姑奶奶的体温很低、非常低。 现在这样,是因为受伤了么? 内伤?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长途奔跑时头脑完全是一片空白,吴邪此刻才有心情想着刚才发生的那一系列、堪称玄幻的事情。 姑奶奶不会老,想来跟她是狐狸精有关。 狐狸精……吴邪在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每重复一遍都觉得事情无比离奇且不真实,然而这样离奇的原因却能够十分贴切地解释她身上那些更加不真实的地方。 那么陈皮呢?也是狐狸精么? 吴邪有点想笑,总觉得这很荒谬。 他居然认了个精怪当姑奶奶?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或者说,太酷了! 只是……吴邪想到逃跑时将自己手臂割伤的金线、以及之前两次逃跑的经历…… 所以,那群人一直在追杀她? 因为什么原因? 她真的叫徐羽么? 他好像听到闷油瓶叫她什么……阿灵?阿铃?还是……? 她为什么要取个假名呢? 因为躲避追杀? 应该是了。 如果说那些鬼影是一个势力,那么念姑姑和闷油瓶他们应该就是另一个组织。 一个专门保护她的组织? 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那么那些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又是谁? 这个组织是谁组建的? 又是什么时候组建的? 为什么他们都能掌控那种力量?那是什么力量?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这种力量? 吴邪深吸口气,觉得脑子都乱成了一团浆糊。 …… 解雨臣同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分出一部分注意力警惕水中的野鸡脖子。 一心二用,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他想到黑瞎子一路以来的异常—— 看来他早就对发生的事情有预感。 一系列关键信息出现在解雨臣脑中—— 不会老的徐羽、师娘、陈皮阿四、八爷、张日山、张启山、黑瞎子;看似不老的念姑姑;突然老去的师娘和张启山…… 九门暗中的敌人,追杀徐羽的敌人,刚才保护徐羽的组织,念姑姑,黑瞎子…… 追寻长生的西王母、同样追寻长生的汪藏海…… 先看第一组信息,解雨臣知道师娘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后来又奇迹般地好了……师娘生病的时间是1933年,徐羽也是于1930-1940期间在长沙活动,且徐羽莫名成了师父的座上宾……看来师娘痊愈的事情大概率跟徐羽有关,可能是徐羽采取了什么手段,不仅使师娘康复,还让师娘成为了长生者。 那么同理可推测……陈皮阿四的长生是否也与她有关?八爷呢? 为什么师娘和张启山会选择突然老去——这显然是一种自杀行为,但为什么一定要先变老再死亡呢?不可以直接自杀么? 他们剩下的寿命去哪里了?还是说,被转移了?如果是被转移了,那么谁又因此变成了长生者呢? 难道是念姑姑?不、不对,这样的话佛爷的事情说不通。 在他的印象里,佛爷几乎跟念姑姑没有来往——佛爷这种人不可能把寿命转移给一个无甚交集更谈不上信任的人。 既然如此,那个人一定要与佛爷有着深刻交集,并且他还深得佛爷信任,在此基础上,满足时间条件的是…… 解雨臣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几乎没有出现过却又在后来突兀出现的人,但为什么师娘也会选择他……这里缺乏关键信息,只能算是推测,解雨臣觉得自己还需要回去继续查。 第42章 逃出生天 再是第二组信息,管理解家多年,解雨臣一直知道有一股暗中的势力在尝试掌控解家甚至九门,他这次进入塔木陀,也是为了查证这件事情以及解连环的死因。 据他查到的消息来看,吴三省这次进入塔木陀找的人都不够专业,他和吴邪的行踪不可能瞒得过那些人——甚至,吴三省很可能是故意将吴邪暴露在那群人的视野中的。 九门的人被追踪无可厚非。 可为什么……徐羽也同样被追踪了? 他相信念姑姑的能力,也信任黑瞎子的能力……能吸收他们两个的加入,想来那个组织的能力一定不凡,至少在现在的九门之上。 这种组织也会粗心到被人追踪么? 到底是敌人太强,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这样的逻辑和解释十分粗糙,解雨臣内心清楚,但他就是有种直觉,想要控制九门的那群人,或许,与那些追杀徐羽的人有关系。 最后就是第三组信息。对于汪藏海和西王母都追寻长生这件事,解雨臣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然而将第一组信息和第三组信息联系起来,就会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追寻长生的人和本就长生的人……他们会没有交集么? 如果追寻长生的人没有见过长生,他们又怎么会去追寻呢? 这里有一个关键问题——所谓的长生,究竟能长生到什么地步? 在第一组信息中,除了徐羽以外,其他所有人都出生在西王母和汪藏海死后……解雨臣想着那条双尾狐狸,那么徐羽呢? 作为一只狐妖,她会活多少年呢? 或者说,汪藏海、甚至是西王母,见过她么? 另外,在这些长生者中间,张启山和张日山都姓张、且他们的名字又如此相近……解雨臣记得,有老人说,佛爷的手下都是他的亲兵。 亲兵、亲兵……先亲后兵…… 张启山、张日山……张家。 看来,这个所谓的张家一定隐藏着有关长生的秘密。 那么,这个张家又延续了多少年呢?在整个华夏文明的历程中,他们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汪藏海和西王母与他们有关么? 以及更重要的,‘徐羽’与张家有关么? 梳理到这一步,解雨臣突然惊讶地发现,原来西王母、汪藏海、九门、徐羽、追杀徐羽的人、张家和试图控制九门的人竟然都绕在了一起,它们似乎组成了一盘笼罩了无数人命运的、天大的棋局。 不、不对,有一些人隐形了。 解雨臣又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老九门与徐羽有关系、现在的九门三代与试图控制九门的人有交集……那么,九门二代呢? 这一代人,为什么从整盘棋局中消失了? 九门二代究竟做了些什么? …… 队伍无比安静,似乎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阿宁大概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她不关心徐羽到底是什么东西,不关心身后那些鬼影到底有什么威胁。 对于她这种该死却没死的人来说,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摧毁汪家来得重要——徐羽和念姨越强,她才越高兴。 毕竟她现在能够信任的,也只有念姨和阿算两个人而已。 爸、妈,等着吧,子宁会给你们报仇的,用汪家的鲜血。 …… 胥翎睁眼后反应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居然待在一顶帐篷里。 她看了看四周,黑瞎子和小官都守在一旁睡着了,显然是累坏了。 于是化形起身,没有发出什么动静,她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帐篷。 解雨臣正在篝火旁坐着守夜。像是乱拉的二胡一样,胖子的鼾声从另一顶帐篷中传出。 “姑奶奶,感觉好些了么?”解雨臣看向坐在身边的胥翎。 胥翎点头,她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局面。 好在解雨臣没有探究什么,反而道:“念姑姑受了些外伤,所以被接回长沙了……你别着急,不是什么大事……她回长沙还有另一些事情要查,比如……” 解雨臣向胥翎做出无声的口型——“阿宁”。 胥翎这才勉强放下心,表示理解地点头。 “鹤梦和老秦代替念姑姑走接下来的路。” “我知道了,谢谢,小花。” 胥翎的心情仍旧有点沉重,她从半空跌落后似乎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接住了,那人给她喂了一粒奇怪的药,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那么他们又是怎么从天枢宗手中逃出来的呢? 胥翎叹了口气,终于不得不接受,念娘和小官几人似乎知道了一些秘密的事实—— 或者说,他们早就卷进了因果中。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肯定不是她希望看见的,然而也正是因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已经无法阻止了。 难道她让念娘和小官他们别再插手,他们就会听吗? 况且现在汪家和天枢宗已经掺合到了一起,有些事情,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当然了,到了这一步,虽然她已经无法阻止和改变,但她更不可能主动将他们拉入局。 她承受不了那样的后果。 走一步看一步吧,无论如何,就算付出一切,就算鱼死网破,她都不可能让天枢宗再杀害自己身边的人了。 借着火光,解雨臣也在观察胥翎,他感觉得出对方现在的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其实你不用愧疚。” 胥翎抬头,她倒是不惊讶解雨臣的敏锐——毕竟他是小九的后代——她只是还不太理解解雨臣的话:“为什么?” 解雨臣笑得很温和,倒是有几分从前二月红的风度:“没有为什么,对于真正爱你的人来说,为你付出一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世界上的事情没有非黑即白的,大多数人都是既不完全自私又不完全无私的人,全看付出的对象是谁而已。在亲密关系中,欠过来、还过去,本身就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只需要互相关心、互相付出就够了。” “所以你不需要愧疚,越是亲密,越不需要愧疚,他们为你付出,是爱你的方式,你为他们付出,是你爱的方式。” “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是不可能让你单方面付出的。” 胥翎突然愣了,解雨臣的话对她来说不可能没有冲击,甚至,他的话与她从前接受的观念完全是两个极端。 第43章 颠覆 “真的吗?”她实在是非常困惑,甚至困惑到恐慌,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恐慌来自哪里,“一个真正爱我的人,不可能让我单方面付出?难道付出必须要求回报吗?” 解雨臣的语气仍旧很温和: “人总是很复杂的,一方面要求不求回报的、无私的爱,一方面又希望现实层面上有所出便有所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段健康的亲密关系,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是真心付出不求回报与事实上对方给予回报并存的。” “如果一个人告诉你,让你无条件为他付出,那不是爱,那是洗脑、是束缚。” 如果一个人告诉你,让你无条件为他付出,那不是爱,那是洗脑、是束缚……如果一个人告诉你,让你无条件为他付出,那不是爱,那是洗脑、是束缚…… 胥翎的脑中只剩下了这句话,她忽然无比惶恐、无比、惶恐——就像是常年生活在半空的人突然丧失了飞行能力,整个人一下就从高空跌落一样无助。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甚至不敢去深想……假如、假如解雨臣说的是对的,她要怎么看待……以及,怎么看待从前的几千年光阴? 这不是否定某个观念或某个人的问题,更严重的是,这否定了几千年来的一切。 解雨臣不明白为什么胥翎看上去心情更差了,他只好赶紧找补道:“你还好吗?没关系,很多人都不懂爱,这很正常,你不用为此感到难过。” 隔了许久,胥翎才缓缓抬起头,表情显得有些灰败又有点扭曲:“我知道了,谢谢你,小花。” 她说着,感到心魔几乎要将自己淹没。 “不用谢,这是你第二次这样对我说话了。” “你可以像和他们相处一样面对我,不用这么客气。” …… 胥翎不再说话,雨林都在头脑的嘈杂吵闹中扭曲得诡异迷乱,天和地都在旋转,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不知过了多久,雨林终于变得白亮,微弱的晨光洒在她身上,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终于,大脑安静下来,一种比之绝望更加麻木的感觉传遍全身的每个神经末梢。 她睁开了眼。 所有人都醒了,安静的营地一下热闹起来,到处都传来惺忪的说话声和洗漱声。 “哟,醒了。”黑瞎子擦掉脸上的水,吊儿郎当走到胥翎身边,再一屁股坐下,很是自然地伸手搂住胥翎的肩膀,另一只手则伸向胥翎的颈侧探了探体温,“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解雨臣看了过来,目光中带上了些许探究。 胥翎习以为常地将黑瞎子的手拂落,她笑了笑:“没事了。” “没事就好。”黑瞎子也笑,这样的距离使胥翎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温热的体温以及清新的皂香。 倒是吴邪突然走到近前,一把将黑瞎子扯了起来:“你干什么?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离我姑奶奶远点!” “哦哟!”听到声音,胖子一下就转过身,嘴角还留有没清洗干净的白沫,“这一大早,有好戏看了!” 潘子和阿宁几人也一脸八卦地看向火堆旁。 几人都没管胖子,黑瞎子低笑一声,似乎觉得吴邪这样很有意思:“小三爷,我和你姑奶奶认识的时候,你d……都还没出生吧?” “还男女授受不亲,倒是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这些老年人还保守了。” “啧啧,我就亲了,你能怎么样呢?” 说着,黑瞎子再次准备将手搭到胥翎身上。 只是还没等他得逞,就被人阻止了——“离她远点。” “哑巴?你恐怕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吧?” 黑瞎子挑眉,和张起灵对视了好一会,才终于又笑,扫了一眼面前两人,“行,你们这一个个的,挺有意思。” 说完,又意味深长地对吴邪勾唇道:“小三爷,你也说了,这位,是你的姑奶奶,可要记牢了。” 吴邪不明白黑瞎子跟他说这个做什么,但他又确实因为这句话感到有点不舒服,当下也只能嘴硬:“我当然知道,用不着你提醒。” 胥翎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但觉得似乎气氛不对,只好试探着劝道:“你们是在吵架吗?别吵了。” “我们没吵。” “怎么可能?” “没有。” 三人几乎同时否认。 再次看了吴邪和张起灵一眼,黑瞎子轻笑一声,不再说什么,摇头重新坐下。 …… “啧啧啧,刺激、真刺激。”见没戏看了,胖子才遗憾转头,对潘子几人低声感叹着,“这特娘的就是修罗场吧?” 潘子则有点为吴邪担心,他实在是觉得自家小三爷没有任何优势,只能叹了口气。 阿宁憋着笑提醒:“小声点,狐仙听得到。” “没事,狐仙听不懂。”老秦道。 鹤梦用手肘猛顶了老秦一下:“就你懂是吧?” 老秦连忙告饶:“我错了、我错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我们来押宝怎么样?”胖子灵光一现,又抢先道,“我押小哥。” 潘子紧接着下注:“我肯定是站在小三爷这边。” 阿宁想了想:“那我押黑爷。” 鹤梦想到念娘私下里跟她吐槽的那些话,神秘地笑了笑:“现在押宝还太早了,你们啊,没见过大场面。” “这还不算大场面?!妈的,南瞎北哑都下场了,你跟我说这是小场面?!”胖子一口水喷出,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咳咳,鹤梦妹子,好妹子,看在咱们朋友一场的份上,你就说说呗。” 潘子和阿宁也期待地看着鹤梦,眼中闪烁着“想要听八卦”的光芒。 鹤梦神秘一笑:“以后时机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胖子好奇得不得了,一听这话都要吐血了,连着求鹤梦好几次,见实在是没希望,又转头看向老秦:“哥们,你知道多少?透露点?” 第44章 留言 老秦也知道得不多,主要是这种事情女孩们之间讨论得多,他哪里听过二手转播:“抱歉了兄弟,我也好奇得很。” 胖子“呸”了一声,玩笑道:“没出息,同在念老板手下打工,你看看人家鹤梦妹子。” 老秦笑道:“行,有本事你自己去套念老板的话,你看看会不会被打一顿扔出去就完了!” 说到念娘,潘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老秦和鹤梦:“念老板怎么样?有事没?” 老秦摇头:“没什么大问题,她主要是回去查事情。” 潘子这才松了口气。 胖子又挤眉弄眼起来,一下搭上潘子的肩,对鹤梦和老秦笑道:“咱们潘爷也是铁树开花了,怎么样两位?念老板平时有什么喜欢的?说说呗。” 阿宁顿时看向潘子,那眼神跟检查学生的教导主任没什么区别。 老秦的嘴一下张得老大,下巴都要落到地上了:“不是,潘爷,你来真的啊?” 潘子的脸都红透了,显得原本小麦色的皮肤更深了些,他一把推开胖子,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你、你放屁!少、少特么胡说八道!” 一看潘子这反应,几人就知道事情稳了,老秦怜悯似的拍了拍潘子的肩:“哥们,你……还是别嘴硬了。” “我特么真敬你是条汉子。” 潘子一下就泄了气,脸更红了,连带着脖子都红得火烧一样。 鹤梦上下打量了潘子好几回,皱了皱眉,才勉强道:“念老板就是个工作狂,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你还差得远。” “不过,你要是敢伤害念老板,”鹤梦阴恻恻地笑起来,惹得一旁的老秦就是一哆嗦,“别怪我不客气!” 潘子立刻站直,就差跟鹤梦行个军礼了:“我一定不会的!” “啧,榆木脑袋,”鹤梦挑剔地摇着头,“还早着呢,这话留着以后再说吧。” 胖子还准备说什么,身后就传来了黑瞎子的声音—— “围在一起干什么呢?吃早饭了!” 几人转身,却见胥翎正望向自己,都感到有些心虚,连忙齐声道:“来了来了!” …… 吃完早饭,一行人就将营地翻了个底朝天——这营地是吴三省留下来的,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情况,很多装备都被留在了这里,倒是方便了胥翎他们补充装备。 吴邪本来还以为会不会是自己三叔遇到了危险,甚至因此有点忧心忡忡,结果却在被防水布盖着的木箱上看到了吴三省的留言。 那留言的内容吴邪已经听惯了,同样是前方危险,为他好让他回去这样的话。 经历了这一路,再看着这些话,吴邪只是付之一笑。 他理解也许三叔是真心想让自己回去,但他的行为又实实在在地在引诱着自己——这叫什么?这叫“虚伪”。 他现在也想明白了,被隐藏在暗中的有些事情是肯定与自己有关的,而三叔就是引他入局的人,他早就没有退路了。 至于三叔为什么总是让他回去——那不过是说出来让三叔自己的良心好受点罢了。 “嘁。”吴邪看着木箱上的留言,嗤笑一声。 黑瞎子提起地上的背包,利落地挎在身上:“怎么样,小三爷?要回去么?” 吴邪笑笑:“回去?我有选择回去的权利么?”说完也背上背包。 “有种,好小子。”黑瞎子笑着拍了拍吴邪的肩,然后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胥翎。 胖子则干脆搂着吴邪,将人带着一起走:“走走走,别想什、什么有的没的,胖爷罩你,带咱天真发财。” 吴邪一笑,也勾上胖子的背:“行,我就仰仗您这摸金肥王子了!” “哈哈……!” 爽朗的笑声一下腾起,震得好似头顶的阔叶都微微颤动起来。 营地周围不远就有一处直井,从地上残留的痕迹来看,吴三省正是带着人跳下了这处直井。 没有犹豫,一行人很快也跳下直井。 直井下是一处积水潭。 胥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于是提醒道:“小心,这里有蛇。” 听到胥翎的提醒,所有人自觉站成了一圈,背靠着背,防止野鸡脖子从身后偷袭。 果然还没走多久,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小三爷……” “小三爷……” 这种声音一下就唤起了几人关于蛇潮的回忆,吴邪心说这野鸡脖子真是应了潘子的话——成精了。 突然一道激荡水声,黑瞎子笑得很轻松:“来了!” 一圈野鸡脖子猛地腾起,顿时水花四溅,一条条红色闪电挟着腥风扑面就咬,手电筒光点乱飞,匕首的刃光晃得人心寒,不到五分钟,水面就飘满了断成两截的蛇尸。 “爽!”胖子大喝一声,“也算是给那天报了仇了!” 吴邪觉得自己比胖子还要激动,这一次他算是真正鼓起勇气拿刀反击,虽然没有成功几次,但这种心情却跟以前完全不同。 吴邪有点心酸又有点为自己骄傲——他终于还是改变了。 剩下的野鸡脖子看奈何几人不得,全都如潮水退去。瞪视着野鸡脖子退得越来越远,吴邪的手还紧紧握着匕首,用力得微微颤抖。 “看这架势,它们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老秦道,放下了匕首。 一听这话,吴邪也松下劲,转头却发现胥翎正看着自己。 对方的眼神无比温和,似乎还带着一丝鼓励。 吴邪突然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好像有点想哭,但又拼命忍住,只是朝胥翎笑笑。 他明明已经二十几岁了,怎么还在为别人发现了自己的成长而高兴呢? 真奇怪。 “走吧。”解雨臣拍了拍吴邪的肩。 直井的出口连着一柱蛇蜕——那蛇蜕之大,用“柱”来形容都显得小气了。 几人干脆坐在蛇蜕里休息一会,胖子摸着蛇蜕上的纹路,嘴上不住地称奇。 黑瞎子和解雨臣将他们在路上拍的浮雕照片给一行人都看了,解雨臣猜测这蛇蜕很可能就是那条巨大的蛇母留下的。 “这么大的蛇,要是还没死……” 阿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胖子打断了:“呸呸呸!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这蛇总不可能真是祸害遗千年。” 坐了接近一个小时,一行人再次起身,顺着蛇蜕果然找到了吴三省打的盗洞。 第45章 拖把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刚一下盗洞,就被人拦住了。 那圆脸寸头男人堵在吴邪面前,显得很是气焰嚣张,他先是花了好长的时间介绍了自己的“道上凶名”,大半天终于图穷匕见:“吴邪,别怪我不叫你一声小三爷,要怪就怪吴三省那个老狐狸。” “特娘的,说是让我们守在这里等他,结果这都过去三四天了,连根毛都没等到!既然他不给钱,那这账就只能算在你吴邪的头上了。” 谁知吴邪听见这话,一下竟比拖把还激动,大步冲上去揪住拖把的衣领:“你说什么?!我三叔呢?他出什么事了?!” 拖把猛地一下推开吴邪,整理了一会衣领,似乎怪吴邪把自己的衣服揪皱了:“你特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他妈也想知道吴三省去哪了!” 吴邪大怒:“你他妈是三叔请来的,你为什么不保护好他?!”说着竟撸袖子准备上前揍人。 胖子连忙把吴邪拉住,劝他“冷静点”,这边拖把却不领情,见吴邪这副态度,顿时火冒三丈,对着手下就是一挥手—— “娘的,干死这小白脸!” 见此,其他人也没办法让他们自行解决问题了,老秦和鹤梦看了一眼胥翎,见对方的表情已经有点不耐烦,互相对视一眼,大步上前,一脚将拖把的手下踹翻在地。 拖把一惊,这才发现吴邪身后的黑暗里原来也站了不少人,浑身气势一下就弱了不少。 老秦慢慢悠悠地转着匕首,冷笑一声:“拖把?什么破名字。” 拖把就算再怂,此刻也被老秦挑衅得怒火攻心:“你特么的谁啊?!别、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你!老子人也不少!” “我是谁?”老秦笑得很古怪,“啧”了一声,“真稀奇,这年头倒斗的还有人问我老秦是谁。” 拖把一听见“老秦”两个字,浑身就是一震,这下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断眉、圆寸。 “您、您、您就是、是、是长沙大名鼎鼎的秦、秦、秦老大?!”拖把哆嗦起来,丝毫不见刚才的嚣张气焰,连话都说不清楚。 老秦挑眉:“哟呵,看来还没蠢到家嘛,怎么样?还打么?” 拖把哭丧着脸,他哪敢惹这凶名赫赫的狠人哪,当下就求饶:“我错了,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秦秦秦老大,您您您就别跟我这种小人计较了。” 犹豫了大半天,拖把还是咬牙求道:“小人下来一趟不容易,可是现在一、一一点油水都、都没捞着……” 老秦将匕首重新插回腰后,他没心情听拖把诉苦,挥了挥手:“这事儿你自己去找小三爷商量,记住,是‘好好商量’。” 拖把大喜,他本来还以为老秦要给吴邪撑腰赖账,没想到还能有转机,当即点头哈腰道:“是是是,我肯定跟小三爷‘好好商量’,嘿嘿,‘好好商量’……” 说完,立刻让人把路让开,自己则屁颠屁颠地跑到吴邪身边:“小三爷,你看这事儿……”说着,拇指、食指和中指还捏在一起搓了搓。 看拖把这副样子,吴邪也冷静下来,知道对方是不可能玩得过三叔这种老狐狸的,所以想从他嘴里知道三叔的下落显然是真不可能了,于是摆了摆手:“等回去了,自己来吴山居找我。” 倒也不是自己大气,主要是他知道吴三省的宝贝都在哪,既然三叔这么坑他,就别怪他连吃带拿。 在心里吐槽完,吴邪就又有点担心吴三省起来。胖子显然看出了吴邪的心思,于是拍了拍吴邪的肩: “别担心天真,你家三叔那老狐狸命硬得很,哪这么容易有事儿,等会咱陪你在斗里好好找找。” 吴邪叹了口气,还是点头道:“只能这样了。” 得了吴邪的承诺,拖把也就退到后面跟着一群人走——他现在是真的不敢放雇主单独离开了。 不过这跟在后头,反倒叫他看出点门道——怎么秦老大在这一群人里还算不上主事儿的? 明白了这一点,拖把就又一哆嗦——还好刚才自己怂得快,这一群人里面不知道有几个大人物,要是全给得罪了那还得了?!那他也不用混了,恐怕哪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诶诶,各位老板,等一等!”前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拖把知道自己想要活着出去就必须跟着老秦这些人,于是赶紧带人追了上去。 从盗洞走进第一个“墓室”,接下来的岔路却越来越多。 费了点时间解决了不少野鸡脖子,除了拖把一行人被吓得鸡飞狗跳以外,没什么人受伤。为了找吴三省,几人又决定分头行动。 看了一圈人,胖子建议道:“用剪刀石头布来分吧,手势一样的在一队。”说完,就跟胥翎讲解了一下剪刀石头布的规则。 “行,这样公平。”阿宁笑着赞成。 “那来吧,”胖子道,“剪刀、石头,布!” 一圈手伸了出来。 黑瞎子撇了撇嘴,似乎是对结果不怎么满意,但也知道现在大局为重,所以倒是没开口。 “让我看看……姑奶奶、花儿爷和我,诶嘿,不错不错……小哥、潘子、鹤梦、阿宁一组,天真、黑爷和老秦一组。”胖子笑眯眯地宣布了结果。 又分配好了路线,三队人就此分开。 拖把毫不犹豫地带人跟上了吴邪。 一路上机关不少,胖子时常跟解雨臣搭话,胥翎则基本不开口。 根据离开前的约定,所有人都必须跟着井道走,这样才能在最中心的蓄水池会合。 “吴三省那老狐狸到底躲哪去了?怎么一路上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胖子有点纳闷。 “他一定是故意把拖把甩开的,甚至他一开始就没想过沿原路返回,所以才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倒是难为吴邪了。”解雨臣道。 “还好下斗前那老家伙把钱给我结了,要不胖爷我……”胖子正跟小花聊着,就突然被推了个踉跄。 “姑奶奶你……我操,这么多粽子?!”胖子转身,就听见“噗”一声,是尸水溅出来的声音。 第46章 长生丹 解雨臣也感到奇怪,按道理来说,周围这些嵌在石壁上的尸茧不会变成粽子——这是以前参与修建的工匠的尸体:“怎么回事?怎么这些尸茧全部起尸了?”说着,赶紧用龙纹棍挡住一个粽子。 胥翎已经抽出了风灵刃,冰蓝色刀光不间断闪过,脚边全是倒下的粽子。 她也很无奈,但这就是戴着万怨环的坏处。 胖子一边艰难抵抗丧尸围城一样的粽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哀嚎道:“南瞎北哑邪性羽——特娘的,姑奶奶你就是那个邪性羽!这方面你特么能跟天真打擂台!” 胥翎叹了口气,一脚将面前粽子踹飞。 “你们先走!” “那你自己小心!”胖子道,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恐怕还会影响胥翎发挥,赶紧拉着解雨臣跑,“快走花儿爷,给咱姑奶奶留足发挥的空间!” 见解雨臣和胖子终于跑出粽子的包围圈,胥翎松了口气,同时风灵刃一瞬变长,冰蓝色剑光横扫一圈,顿时尸水四溅! 胥翎赶紧屏住呼吸,闪电般跳向一旁石壁,单腿一蹬,整个人就翻出粽子的包围圈,成功避免了被尸水淋头的悲剧。 胖子几乎看呆了,反应过来后吹了声口哨:“牛逼!” 说着向胥翎走近一步:“姑奶奶,不得不说,你虽然邪性,但也安全感爆棚!” 谁知胥翎非但不领情,反而朝解雨臣的方向撤了一步。 胖子一僵,脸上表现出“受伤”的表情:“姑奶奶,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真心实意夸你的!” 解雨臣看了身旁的胥翎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一丝愉悦,于是好心提醒胖子道:“你身上有尸水。” “你!好好好,你们两个,”胖子气得倒仰,觉得解雨臣身上干净的白色冲锋衣十分不顺眼,“你们两个身手敏捷的,哪里懂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痛苦,这是我想的吗?你们的行为已经伤透了胖爷这颗真诚的心!” 胥翎笑了,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已经听得出胖子在开玩笑,于是看向前面墓室里的水池:“你可以去清洗一下。” “嘁。”胖子翻了个白眼,从背包里抽了张毛巾出来走向水池。 一边用水擦着衣服上的尸水,胖子看着水池底的纹路,总觉得哪里有点蹊跷:“姑奶奶,花儿爷,你们觉不觉得这下面有机关?” 解雨臣撇了几支荧光棒放在水面上,借着幽暗的荧光,勉强看清了池底的纹路,半晌道:“这似乎是刻的周穆王西巡的过程……这下面好像就藏着西王母炼的长生丹!” “我操?真的?那这机关胖爷非破不可!下来这一趟终于捞着点货了!”胖子激动起来。 听见解雨臣的话,胥翎也看向池底——西王母的长生丹,正是她要查的东西。 “是不是把周穆王西巡的图还原,机关就破了?”胖子看着解雨臣问。 “应该是,”解雨臣道,“这应该就是西王母为周穆王留的那几颗丹药。”说完,解雨臣还将周穆王西巡的故事跟两人讲了讲。 “那还等什么,都知道过程了,开干!”胖子撸起袖子就准备将手伸进水里。 “等等。”胥翎拦住了胖子,眼睛却紧紧盯着池底,“这些模块的移动是有顺序的,如果顺序错了,很有可能惊动水下的尸蹩。” “尸蹩?哪呢?”胖子不解,“为什么我刚才用这水擦衣服就没事?” 经过胥翎的提醒,解雨臣也发现了藏在模块运动凹槽中的阴影,于是给胖子指了个方向:“看那里,这些尸蹩都是藏在模块的运动路径中的,没有特定的刺激不会出来。” “我靠,那怎么办?我们又不知道模块的移动顺序,这玩意儿西王母就只跟周穆王说过吧?”胖子道,显然很不甘心。 解雨臣正想着办法,鼻尖却闻到了一股异香,于是转头看向胥翎:“姑奶奶?!” 胥翎面无表情将鲜血滴进水中,底下的尸蹩一下就聒噪起来,没过多久,竟然全都腹部上翻,死了。 “我操,姑奶奶,没必要这么狠吧?你就不痛吗?”胖子皱着脸,连忙开始翻找背包里的伤药和绷带。 “我没事。现在可以随便移动了。”她淡淡道。 解雨臣看着胥翎,那只被割破的手只是平静地落在对方身侧,鲜血一滴滴顺着指尖砸向地面,溅起暗红色的血花,而它的主人却毫无反应。 解雨臣皱了皱眉,他感觉自己好像在胥翎身上看见了某些同自己一样的东西,只是比起他,面前这个人要更残忍、更直接、更极端。 他接过胖子递来的绷带,在胥翎不解的眼神中,将白纱布一圈圈缠上对方的掌心:“你一直都是这样么?” 胥翎不懂解雨臣是什么意思,所以也就没有回答。 “没有必要采取这种痛苦的方式,很多事情可以用另外的方法解决,只是也许会多花费些时间。”解雨臣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的血很珍贵,不用浪费在这种地方。” 胥翎听着,只“嗯”了声,她知道解雨臣是在为自己考虑。 “姑奶奶,接下来的事情我跟花儿爷来做就行了,你休息会儿,伤口不能沾水,免得感染。”胖子道,已经撸起裤管站进了水池。 胥翎点头,算是承了胖子和解雨臣的好意。 没了尸蹩的威胁,池底的壁画被很快还原,一座石台也缓缓升起。 胥翎果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厌恶。 “一共三颗,正好咱一人一颗!” 见胖子正准备伸手去拿容器里的长生丹,胥翎连忙阻止了他。 假如这长生丹与变异凤凰血脉没关系,她当然不会阻止胖子,但现在既然已经确定这丹药有问题,她更不可能害了胖子。 “这长生丹,有问题。” 胖子顿时把手抽了回来:“什么问题?” “它会让人变异。”胥翎想了想,把变异凤凰血脉带给人的危害用一种能够被地球人理解的方式解释了一遍,同时也隐去了一些不能被说出的信息。 胖子简直听得莫名其妙:“姑奶奶,你是怎么知道的?” 胥翎没回答,胖子和解雨臣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他们都问不出来了。 “哎呀可惜,我还以为这下能赚个大的,没想到居然是毒药,算了,没意思。”胖子有点丧气。 胥翎则松了口气,本来她还担心胖子和解雨臣会怀疑自己,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相信了,内心不免有些感动。 “走吧走吧,继续找吴三省那老狐狸。”胖子挥了挥手,放下裤脚往墓室外走。 胥翎走在最后,趁胖子和解雨臣不注意的时候将一枚“长生丹”装进了背包,决定等自己出去后好好看看这东西是怎么跟变异凤凰血脉结合的。另外两枚丹药则被她在走出墓室的前一刻隔空用灵力摧毁了。 第47章 抱歉 越靠近西王母宫,整个地下建筑也越发宏伟。 甬道内和墓室内的壁画越来越多,大都是刻画的西王母炼丹、治国、出巡等的画面。 借着手电筒的光,凝神仰望墙上的壁画,一切都仿佛在朦朦胧胧中活了过来—— 西王母高坐在銮驾上,前方玄鸟开路、四周蛇群庇护、身旁仆侍随行——如此热闹宏大的场面,千年前的仪仗从胥翎面前威严经过,旌旗飘荡声、马蹄声、蛇行声、庄严吟唱声……无数声音扑面而来,都裹杂着塔木陀的湿热气息。 如此一个称得上奇幻的文明,竟也在时间中消弭了。 胥翎感慨着,居然一时入了迷。 还是解雨臣的声音惊醒了她:“你们有没有觉得地宫好像在发抖。” 胖子感受了一会,也道:“好像还真是。” 胥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是吴邪的声音,他们触发机关了。” 胖子比了个大拇指:“果然是天真有邪……等等!姑奶奶,你要是过去,真的不会让局面更糟糕吗?” 解雨臣立刻将开门的机关还原:“没时间犹豫了,我们可以在外面给他们开门。” “那快走,走走走!” 一路火花带闪电,三人以最快速度解决机关,同时将经过的每个墓室都检查了个遍,以免漏掉吴三省,终于一无所获又尽可能快地赶到了吴邪几人旁边的墓室里。 张起灵也几乎同时带人到达。 “先救人要紧。” 两队人商量了一会,发现西王母根本没有布置开门的机关——显然是要把盗墓贼置之死地,于是一致决定用雷管将门炸开。 “天真!坚持住!这就炸门!”胖子朝里面喊道,也不管吴邪到底听没听到,赶紧拿出几捆雷管放好,让所有人都站远点。 “砰!” 一阵更剧烈的震动,飞沙走石、烟尘四起间,黑瞎子一行人很快跑了出来。 “妈的,里面全是玉俑,太凶了。”黑瞎子“呸”了几声,将口中的沙都喷掉,无奈地笑了笑。 拖把最后带人跑了出来,看起来他的手下似乎折损了几个:“那些玉俑追出来了,快跑啊——!” 一听这话,胖子连忙又放了几捆雷管在出口:“特么的,还敢出来,胖爷这次非教教他们怎么做个二十四孝好粽子!” “你还好意思喊!要不是你手贱去拿西王母的丹药,那些玉俑怎……我操,姑奶奶!”吴邪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胥翎已经冲进了炼丹室。 “姑奶奶,特娘的,雷管要爆了!”胖子急得大骂。 “狐仙!” “小胥!” “阿翎!” 五、四…… 胥翎看见了西王母的炼丹炉。 三、 灵力将所有丹药摧毁,玉俑暴动。 二、 胥翎闪身掠出炼丹室—— 一! “砰——!”更加猛烈的爆炸声响起。 “你他妈疯了吗?!”黑瞎子气极,后怕得手都在抖,一把抓住胥翎的手腕,少见失态地吼道,“你是不是又想s……!” “瞎子!” 张起灵连忙截住黑瞎子后面的话,深吸口气,上前将黑瞎子抓住胥翎的手分开,忍了好半天,才勉强心平气和道:“下次要做什么事情,记得跟我们说一声。” 甚至不需要商量,只需要说一声就好。 当时情况紧急,炸药只能炸掉出口,丹药又必须被毁灭,胥翎根本没有时间知会身边人。只是不管如何,她明白都是自己理亏,毕竟让大家担心了,所以只是沉默着。 “姑奶奶,你真是吓死胖爷我了,下次可不兴这样,我们知道您艺高人胆大,但也不能玩儿命啊。”胖子松了好长一口气,雷管是他放的,他简直不敢想出事的后果。 “就是,姑奶奶,你刚才的行为真的太危险了。”吴邪也道。 “抱歉。”胥翎低头道歉。 四周一下安静,似乎所有人都没想到胥翎会道歉,又似乎没人愿意得到胥翎的这句抱歉,黑瞎子看着对方这副样子,内心更加烦躁起来—— 她为什么就不懂呢? 为什么不懂生命是她自己的? 她应该为自己抱歉,而不是他妈的跟我们道歉! 还是解雨臣出来打了圆场:“都高兴点,也别说了,只要姑奶奶没事就好,其他的,慢慢来。” 所有人都听懂了解雨臣的潜台词,情绪也都渐渐平复下来,潘子见时机差不多了,赶紧岔开话题:“你们找到三爷了吗?我们一路过来连三爷的影子都没看到。” “有个屁的三爷,”胖子道,“我们走的路都干净得很,连个脚印都没有。” 吴邪深吸口气,勉强道:“我发现了三叔的记号,他可能在前面或者……已经出去了。” “啧啧,”胖子摇了摇头,怜悯似的拍了拍吴邪,“没事儿天真,这老狐狸虽然没通知你,但好歹没出事。” 吴邪点头,脸色很难看,但也接受了胖子的安慰。 “继续往前走吧,现在原路返回已经不是个好选择了。”阿宁道。 “走吧。”老秦踢了在地上瘫着的拖把一脚,“叫你的人都跟上,否则再死几个别怪老子没提醒你。” “是是是,秦、秦老大。” 继续往前,一行人走在一起,倒是比之前轻松许多,机关也都很快被破解,直到又有一尊人面鸟雕像出现在面前,所有人明白,西王母的宫殿距离他们已经不远了。 途中再次发现了张起灵曾经留下的记号,只是很可惜,这似乎对恢复他的记忆暂时还没有任何帮助。 “这就是西王母的棺椁?不是说她能长生不老吗?”拿着手电筒照着墓室中央的石棺,胖子嬉皮笑脸道。 吴邪白了他一眼:“说话注意点。” 胖子撇了撇嘴,倒是没反驳什么。 “去,把灯都点上。”拖把立刻招呼自己的几个手下。 “这应该不是西王母的棺椁,只是一个机关装置,”解雨臣道,让拖把的手下点了灯后赶紧上岸,“看这棺椁上的吸血虫——水里也有——等会一定要小心。” “看那边,”鹤梦将手电照向墓室对面的人面鸟雕刻,“这种就是典型的暗箭装置,只是不知道会怎么被触发。” “可能是重力装置?”老秦猜测道,他也是经常下斗的人物,经验丰富,“如果将吸血虫、棺椁和那边的暗箭孔联系起来的话,吸血虫吸了血,增加棺椁承重,触发暗箭。” “那怎么办?”吴邪问。 第48章 西王母 黑瞎子转了转匕首:“这还不简单?把虫都砍了就行了。” “站上去不是会触发机关吗?”胖子道。 黑瞎子“啧”了声:“有的是人能做到。羽羽、花儿爷,让他们长长见识?” 解雨臣笑了笑,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跟着胥翎轻飘飘地跳到了棺椁边。 “我靠,还真行,这什么原理?” 黑瞎子与有荣焉地扬着下巴:“提气轻身。” “牛逼。” 很快,吸血虫就被胥翎和解雨臣清理了小半,远处的墓室门也缓缓打开。 “走吧,尽量快点,不要被吸血虫咬到。”鹤梦提醒道。 淌过池水,走进最终的墓室,一行人终于看到端坐在王位上的西王母。 几乎所有人都惊奇地围了上去,拖把简直惊呆了:“这这这怎么还没有腐烂?特娘的,难道西王母真的没死?” “我操,这也太牛逼了,真能长生不老?”胖子也道,伸手探了探鼻息,又“嗨”一声,“死的,吓老子一跳。” “但能保持尸体这么多年不腐烂已经算是很不得了的手段了。”阿宁道。 潘子认可地点头:“确实。” “等等,这……好像不是西王母本人……?”鹤梦眼尖,此刻盯着西王母的脸侧,语气犹疑不定。 听到这话,解雨臣也看了过去,他对易容十分熟悉,仔细看了看面前的“西王母”后,肯定了鹤梦的猜测:“这不是西王母,是别人易容的。” “啊?”老秦不解,“为什么西王母要找人假装自己?这有什么意义?” 这时黑瞎子突然意味不明地促狭一笑:“有没有可能,西王母真的没死呢?” 吴邪突然感觉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瞎子,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 黑瞎子无辜地耸了耸肩:“我开没开玩笑,谁知道呢?” 胖子一直是直线思维,此刻没有跟几人争论西王母到底死没死的问题,反正对他来说面前这个是死的且不是粽子就行,于是看着尸体上这一大堆装饰品,兴奋地搓了搓手—— “别拿,有毒。”解雨臣及时提醒。 “操!那怎么搞?我不可能下来这一趟空手回去吧?丢脸不说,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黑瞎子看了看,伸手将尸体上的项链取了下来,丢给胖子:“就这个,没毒。” 胖子一下就高兴了,但又有点不敢相信:“你真是黑瞎子?你有这么好心?” 黑瞎子看了一眼张起灵,就道:“让你拿着就拿着,哪儿那么多废话。” “行!”胖子用衣服将东西好好擦了擦,又小心地放进包里,“这次我就不客气了,下回有好货一定记着黑爷!” 胥翎转了一圈没发现自己想找的,回头看向“西王母”尸体时,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这才发现原来界碑碎片就在王座后面。 她连忙跑到王座后,后方是一大片黑暗,顶上密密麻麻布满孔洞,确定了心中所想,胥翎转身看向众人,语气十分平淡:“你们先回去。” 说完,整个人一下就跃进洞中。 “姑奶奶!”吴邪立刻想上前拉人,却晚了一步。 张起灵反应最快,已经跟着胥翎爬进洞内。 “这两个……”胖子摇了摇头,“总是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得了,”黑瞎子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一点苦笑,“她能提前说一声就算是天大的‘恩赐’了,等着吧,你们要是想先回去,就自己走。”说着,竟干脆坐下。 “我们也要等狐仙。”鹤梦和老秦同时道,也干脆都在黑瞎子旁边坐下。 吴邪尝试了好几次爬进洞里,却都无一例外失败,只能转头求助黑瞎子:“瞎子,你身手好,为什么不进去看看?” 黑瞎子拎起水壶喝了一口,淡淡的酒味弥漫开,他自嘲般笑笑:“人家进去是有事要解决,我进去干什么?跟陨石壁干瞪眼?” “有事情?什么事情?”吴邪问。 黑瞎子这次却不再开口了,反倒是又喝了口酒。 吴邪明白了,就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也不再问了。 一番考虑后,最终所有人都找地方坐下,决定等胥翎和张起灵出来再走。 …… “小官,你……” 张起灵知道胥翎要说什么,于是道:“我进来找陈文锦和西王母。” 胥翎这才松了口气——爬这孔洞十分辛苦,只要不是自己让他多此一举就好。 两人一前一后爬了两天——主要是这孔洞实在太多,到处都是岔路,想要找人并不容易——终于在界碑深处见到陈文锦。 见胥翎也进来了,陈文锦有些意外,只是她并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将一个日记本交到张起灵手里,让对方转交给吴邪。 “我知道西王母还活着,麻烦你带我见她。”胥翎对陈文锦请求道。 陈文锦更惊讶了,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另一道声音就出现了——对方说的是修真界的语言——只是语调非常怪异:“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看着面前说着陌生语言的西王母,陈文锦更困惑了,她看了张起灵一眼,发现对方居然没什么反应。 “我们出去。”张起灵对陈文锦道,后者点头。 见张起灵离开,胥翎才看向西王母:“我想知道你的长生丹是怎么炼出来的。”说罢,她将背包里那颗唯一的丹药拿了出来。 “我感受到了机关启动,就是你把尸蹩丹全都摧毁了吧,”西王母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道,“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跟他们一样的气息,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们的女儿。” “难怪……难怪……”西王母喃喃道,又叹了口气,坐到一边,将千年的隐秘一一道出,“尸蹩丹……其实是第二代长生术。” “伏羲发现陨石周围有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植物和动物的寿命都非常长。为了让自己也长生,伏羲开始用一些寿命很长的动物钻研长生术。” “他尝试了很多人兽共生的方法,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服下长生丹的人成了半人半兽的怪物。后来他发现,和越小的生物共生,变成半人半兽的概率就越小,只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我接替了他。” “经过很多次尝试,我选择了尸蹩。但尸蹩王的毒性实在太强了,人几乎无法与它接触,就在制作无法继续的时候,我发现陨石的粉末能够很好地压制尸蹩。所谓长生丹,就是用陨石粉末包裹的尸蹩王。” “但我没想到,这个尝试还是失败了,服下尸蹩丹的人也会变成怪物,解决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躲在陨石中,直到尸蹩的毒性消失。” 听完西王母的话,胥翎微微一笑,掌心突然腾起火焰,最后一枚尸蹩丹就此消失。 她看向西王母:“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失败么?” —————— 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 祝愿祖国日渐昌盛! (另,大家开心之余别忘了回来看看文哦~ 第49章 离开 西王母道:“难道不是因为尸蹩的毒性?” 胥翎摇头:“当然不是,如果是因为尸蹩的毒性,服下尸蹩丹的人只会肠穿肚烂成为死尸或血尸,而不是像你们这样,变成非人非鬼的怪物。” “尸蹩丹真正的可怕之处来自陨石粉末。” “我想你应该清楚,这陨石是我们的东西。但你不知道的却是,它被某种存在污染过。所以服下尸蹩丹的人会异变。” “那要怎么解决?”西王母无比急切。 胥翎淡淡地看着她,就像是高坐金莲的佛像一样,眼神非常冷漠又足够怜悯:“你应该庆幸自己被污染的程度还不够深,否则,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现在变异凤凰血脉还没有被解决,界碑碎片作为父母神识的依附点暂时不能被毁灭,也算是给了西王母和陈文锦选择的时间。 她起身,终于叹了口气,脚边凭空多出两个玉瓶:“长生……很多时候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这是神净水,可以帮你摆脱最终的宿命,当然了,你也会失去‘长生’的资格……早日选择吧,不要让我为难。” 说完,转身低头钻出孔洞。 张起灵已经等了好一会,此刻见胥翎出来,就问:“出去么?” 胥翎点头:“嗯。” 沿原路爬了两天,就在两人要爬出界碑时,张起灵忽然晕了过去。 “小官?小官?!”胥翎连忙将人扶好靠在洞壁上,发现张起灵的体温居然高得不像话。 不是中毒、也没有受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动用神识,胥翎这才发现有一股力量正在破坏张起灵的识海! 这是—— 天授?! 可是父亲不是说,在界碑内部变异凤凰血脉无法进行天授么? 难道说,变异凤凰血脉的意识已经超出了父母的控制?!甚至能够在界碑外围对人进行神识干扰了?! 胥翎皱紧了眉,终于下定决心,多次被天授对小官的神识伤害极大,她不可能放任变异凤凰血脉意识继续行动。 哪怕这次已经晚了,但为了以后的千千万万次,她也不能再让变异凤凰血脉得逞了,胥翎想着自己的计划,反正剩下这两条命也不能要了,手中开始快速掐诀取血。 随着心头血被送入张起灵体内,胥翎的脸色也变得极其苍白,她俯身将张起灵背起,一点一点向洞外挪去。 只是刚出界碑,胥翎突然感到识海一震,父亲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脑中,而后眼前就是一黑,本就十分虚弱的人一下就向后倒去—— “小胥!” …… 时间不多了…… 镜宇溯宙…… 镜宇溯宙……胥翎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靠在黑瞎子肩膀上,阳光透过车窗上的遮光帘洒入,让车内看起来昏黄朦胧一片。 “醒了?”肩上的重量突然消失,黑瞎子转头看向胥翎,“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胥翎默默摇头,呆坐了一会,才将遮光帘拉开一角,窗外白杨飞驰着后退,进入塔木陀以来的一幕幕也不断在脑中浮现——跋涉、毒虫、机关、陷阱、沼泽、雨林、刺杀、追踪、算计、秘密、残垣断壁…… 看着逐渐远去的塔木陀,胥翎仍旧觉得不真实。下午的阳光如此浓稠、如此厚重,起伏的沙漠又那么辽阔、那么通达。 一切都远去了,钢铁打造的越野车拉远了数不清的沙丘、拉远了千年前的文明、拉远了远古的隐秘、拉远了朽败的断壁……笔直的公路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剑劈开了由生死存殁揉成的枯皱过往,黄沙又紧跟其后将其深埋。 一切都离开了,古老的邦域比之诞生前更加寂寞。 …… 为了治疗张起灵的失忆,念娘将人送到了北京,胥翎也在这段时间暂住到了念娘在北京的别墅里。 事实上,关于胥翎的住处问题,几人也是争了又争——黑瞎子的四合院(租的)、解家、佛爷留给副官的老宅——谁也不让谁。 当然了,胜者显而易见。 …… 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胖子继续在潘家园经营着自己的店面,生意甚是不错,已经有了声名鹊起的势头,潘子又回到了长沙,替吴三省守着盘口。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很多事情,看似不起波澜,实则是水太深,深得不能轻易起波澜。 从塔木陀回来后,吴邪又收到了不少新的线索。 首先是黑瞎子给他的录音——据说这录音是吴三省让他转交的,听内容,应该是考古队从前到云顶天宫甚至到青铜门的经历。 第二个则是陈文锦让胥翎,或者说,张起灵转交给他的日记本。 看着日记本里的内容,吴邪从没有这样困惑过——他已经不在意三叔又一次骗了自己——他只想知道,为什么解连环要和自己三叔交换身份,西沙考古队背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为了解密,吴邪还特意给吴二白发了邮件,只是很可惜,又被人耍了一道。 但也正是这一趟,让吴邪收到了他的第三个线索。 看着信纸上的字,吴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落下了泪。 不论如何,三叔都是他的亲人。他又怎么可能在看到这封如同遗书一样的信时无动于衷,又怎么可能面对三叔的再一次失踪保持从容? 吴邪想到小时候三叔带着自己在街上到处晃悠的日子,心中愈发酸楚,明明想将眼泪憋回去,却只能用手捂住脸,湿润不断从指缝溢出。 随信附赠的,还有一份合同。 吴邪颤抖着手,一页页翻看着合同的内容,三叔信中的话仿佛还历历在目—— “大侄子,这份合同就算是三叔给你留的临别礼物。实在抱歉,我没办法给你留下更多,但不管你现在是不是还相信我,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的大侄子。” “从你出生,到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再到大学,你的成长,三叔都看在眼里。我这辈子没有孩子,对于三叔来说,你就像是我的亲儿子一样。” “这份合同,你现在也许认为自己不需要,但我想有一天,你会需要它的。” “我前半辈子的所有积蓄都在这上头了,包括各地的盘口、人手。” “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用到它,但我不得不承认,你很可能会用到它。” “我已经在合同上签好字,当你需要它的时候,就在合同上签字,潘子、你念姑姑他们都会帮助你。” “就说这么多吧,大侄子,保护好自己。以及最后,作为临别赠言,我希望你永远记住你爷爷的那句话——”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缓了整整两天,吴邪才重新振作起来,回到北京,和解雨臣交换了信息,两人也因此愈发肯定——九门、“徐羽”、张家、“它”、以及追杀“徐羽”的人都搅在了一处。 “目前最重要的,是先解决小哥失忆的问题,其他的,我会继续查下去。”解雨臣道,“姑奶奶和小哥认识的时间显然比我们知道的要长得多,你可以问问她,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办法。” 第50章 无题 一则雪杉见闻: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门口。 少年一条腿缠着绷带,被朋友扶着一瘸一拐走出门诊。 “鸭梨、鸭梨?你怎么不走了?不是说要去网吧吗?” 少年没有搭话,只是看着远处的轿车,眼睛都直了。 “你快看那车,叫劳……劳什么?” 苏万抬头,“哦”了一声:“劳斯莱斯,不过这辆应该是被改造过的,好帅啊。” “快扶我过去看看。” “诶,慢点,鸭梨!” 少年绕着轿车一瘸一拐地慢慢移动,想要伸手触碰又有点胆怯,只好问身旁朋友:“苏万,你爸妈买得起这车吗?” 苏万想了想:“应该……买得起吧?但这辆改造的……我觉得恐怕远远不止市面上的价值。” 余光向后一瞟,苏万又重新扶住少年:“鸭梨,走吧,别看了。” “别呀,我还没看够……”少年显然不愿意离开。 “你看看车牌……这车的主人恐怕不简单……!” “我靠!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嘘,快扶我过去,有人来了!” 俩少年立刻躲到一边,黎簇向医院大门的方向一指,苏万就看见一男一女从大门走了出来——这两人的气场实在不俗,在人群中显得尤其鹤立鸡群。 那把头发剃成圆寸的男人应该是女人的保镖,一直走在女人前面引路,到了刚才那辆劳斯莱斯旁才停下,微微低头弯腰,为身后的女人打开车门。 只是上车前,女人似乎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两个少年躲避的方向。 黎簇这才看清楚了那女人的眼睛——似乎正是因为口罩的遮挡,那双眼睛显得更加夺目,他一下就屏住呼吸,将曾经暗恋过的女同学瞬间就忘了个干净。 “鸭梨,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姐姐好漂亮啊。” “……” 时间回到几天前。 长沙,柳鸢居。 阿宁在鹤梦的引路下,来到了记忆中熟悉的大门前。 门内的布局也同样没变,她甚至知道自己脚下的路通向念姨的书房。 “进来。” 门被鹤梦打开,念娘抬头看向走进书房的阿宁,微微一笑:“你回来了,子宁。” 阿宁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于是顺从改口:“念姨。” “坐吧,”念娘看向另一边的实木椅,示意阿宁坐在自己对面,“说说吧,这几年在汪家过得怎么样?” 鹤梦识趣地快速关门离开。 “不怎么样。”阿宁笑了笑,“那里跟念姨这里比起来,实在是差太远了。” 念娘叹了口气,伸手握住阿宁的手:“这几年,辛苦你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柳鸢居就是你的家,你想在这儿住多久,就住多久。” 阿宁感到鼻尖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半晌才哽咽道:“妈妈、爸爸都被汪家杀了,我确实只能依靠您了,念姨,我想报仇。” “当然,我也想灭了汪家,”念娘将抽纸推到阿宁面前,“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姝姝他们也会希望你和子算过得快乐,没事了,子宁。” 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阿宁再不用时时刻刻都保持坚强,像是放水出闸一般抽噎着向念娘倾诉: “汪家、不允许对任务目标、产生感情,所以爸爸暴露了之后、他们、他们就派人杀了、杀了爸爸妈妈,他们、他们觉得我有利用、价值,就用子算来、来威胁我,我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们去、汪家,然后、然后我就失忆了,我忘记了、那场‘意外’的真相……” “没事了,子宁,没事了,我们一起报仇。” “我们一起报仇。” …… 张起灵已经醒了,手中还翻着日记,只时不时抬头看胥翎一眼,胖子则靠在椅背上午睡,呼噜声震天响。 “查房。” 病房门打开,走进来的除了张起灵的主治医生外,还有一个实习医生。黑瞎子面色如常地狠狠掐了胖子一下,胖子猛地睁开眼睛,正想骂人,见医生进来了,只能尴尬地笑。 主治医生简单看了看张起灵的情况,对胖子、胥翎和黑瞎子道:“检查结果下来了,除了发烧以外,没什么大问题,等他烧退了,你们是想办理出院,还是转到神经内科?” “逆行性遗忘确实是很罕见的情况,”医生面带歉意地笑了笑,“至少我在执业的这二十几年中还是第一次遇到,如何选择,你们还是要谨慎考虑。” “知道了,谢谢医生,麻、麻烦您了。”胖子起身,送主治医生出门。 只有那女实习生还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张起灵被被子盖住的肩膀。 胥翎正准备起身——这实习医生之前给小官扎针时无意间看到过麒麟纹身,她总觉得对方的表现有点反常。 黑瞎子也知道这件事,于是一步上前挡住那实习医生的视线,他嘴角噙着笑,目光隔着墨镜不着痕迹地看向对方的胸牌:“梁……医生,看什么呢?不跟着你的带教老师走么?” 梁湾一下回神,似乎是发觉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妥当,于是绷着脸抛下一句“多谢提醒”后就离开了。 梁湾出去后不久,胖子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赶回北京的吴邪。 “姑奶奶。”吴邪没什么精神,但还是笑着跟胥翎打招呼。 “没礼貌的小崽子。”黑瞎子“啧”了一声,语气中似乎还带着对世态炎凉的感慨。 吴邪翻了个白眼,根本也懒得理黑瞎子,直接看向张起灵:“小哥,怎么样,好点没有?有没有想起什么?” 张起灵将日记合上,顺手放到枕头下,语气淡淡:“没有。” “唉,难搞啊。”吴邪叹了口气。 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黑瞎子拿出手机看了看,很快走出病房。 吴邪想了想,问胥翎:“姑奶奶,要不我们带小哥到他曾经生活的地方看看,说不定能让他恢复记忆?” 胥翎也觉得这是个好方法,于是转头问张起灵:“你那本日记里都记录了哪些地方?” “泗州古城、瑶池……不用去这些地方……这些地方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 胥翎一愣,怎么这日记里记的事情都是她也知道的? “就没有其他的地方了?” “没有。” 胥翎叹了口气,垂下眼沉默了一会,突然又想到一个人,对吴邪和胖子道:“我去打个电话。” 第51章 前往巴乃 说着,走出病房,打开手机通讯录,正想拨通张海客的电话,又想到对方那张敏感的“脸”,目光又只好落到下方另一个号码上—— 拨出电话,对面很快接通。 熟悉的笑声从听筒传出,仿佛还带着热气:“我还以为某人都把我忘了呢?也是,毕竟我家狐仙——贵人多忘事嘛。” “没忘……我想请你帮个忙。” “啧啧,平时不联系,一联系就要让人帮忙,我真是太伤心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幽怨无比,“不过……你要是亲我一口,说不定我会答应你。” 胥翎无语,完全没理张海盐的插科打诨,直截了当道:“事关你们族长,你自己考虑。”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另一边—— “喂?喂?怎么这么不禁逗……早知道不开玩笑了,还能多说几句……唉。” * 一个月后,长沙柳鸢居门前。 黑瞎子接了单国外的生意,其他几人也各有各的忙碌,因此这次只有张海盐、吴邪和胖子跟胥翎和张起灵一路。 让老秦将行李放进后备箱,趁着胥翎不在,念娘瞪了张海盐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少趁着我不在整些幺蛾子。” 张海盐“哈哈”一笑,装得倒是十分坦荡自然:“念老板,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念娘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又是一辆车停在门前,吴邪带着胖子下车,先是跟念娘和老秦打了声招呼,又看向旁边的人,伸出右手:“你就是小张哥?你好,我是吴邪。” 张海盐吊儿郎当地叼着棒棒糖——天可怜见,自从春节决定戒烟后,嘴里没东西叼着,他真的很不习惯,只能勉强用棒棒糖过渡了——他轻飘飘地握了握吴邪的手:“我知道你,族长的近仆。” “我是小哥的朋友,不是谁的近仆,这都新时代了,你们怎么还这么迂腐?” 吴邪气了个倒仰,心说这人有病吧,他礼貌待人,却被人骂成闷油瓶的奴隶,简直是要心梗了。 “我懂,”张海盐坏笑着,“你可以把张让当作奋斗目标,或者直接改名张让,正好随主姓了,只可惜族长不是汉灵帝,你年纪又太小,大概率是没办法成为现代‘十常侍’的。” “如果你觉得张让这个名字太猥琐了,也可以改叫张邪或者张吴邪,反正地位都不变的。”似乎是见吴邪脸色铁青,张海盐以为他是不喜欢这个历史上着名太监的名字,于是又补充道。 吴邪真是快被气死了,眼前一阵阵发黑,感觉自己急切需要吸氧,偏偏胖子还在旁边发出了他有生以来最丧心病狂的大笑: “神他妈张让,真特娘的太几把有才了,笑死胖爷了……哈哈哈哈!” “天真,上啊,哈哈哈……这你能忍?快上!我一定在精神上支持你!哈哈……!” 张海盐咬碎了棒棒糖,只叼着根纸棍在嘴里,他掏了掏耳朵,似乎是觉得胖子的笑声实在太吵,就皱起了眉:“这有什么好笑的,也是,你们不懂这是多大的荣幸。” 说着睨着胖子又指了指吴邪:“你跟他有什么区别?一个张让、一个赵忠……不是,张忠。你要是明白了这是何等的荣耀,也可以改名。” 胖子一顿,笑声戛然而止,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旁边的吴邪已经直接被张海盐这种“除了张家人都是凡人”的傲慢态度气笑了。 “你他妈来真的啊,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胖子气得不行,撸袖子就要上前揍人。 “行了,别吵了!”念娘被闹得心烦,见胥翎和张起灵已经出来,立刻把三人拉开,“有空了随便你们怎么内讧,现在羽姨和小哥已经出来了,都给我收拾收拾上车!” 三人这才勉强冷静下来,吴邪重重“哼”了声,脸色仍旧不怎么好看。 接下来一路,吴邪都没怎么说话,显然是被张海盐打击到了,干脆靠在椅背上想着小花和自己交换的那些信息。只唯独张海盐没脸没皮地赖在胥翎身边,像只高压锅气嘴一样时不时自顾自地找些话题说笑。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终于到了巴乃。 来接待的是陈皮的伙计,叫大山——陈皮在这一带有盘口——大山显然是早早得了上头的提点,在村子里盘下了一座高脚木楼。木楼已经打扫得十分干净,内部也装修得相当典雅。 “狐仙、几位爷,就是这里了,请进,快请进。”走进院中,大山快步跑到木楼底下,弯着腰殷勤道。 “带路。”胖子朝大山扬了扬下巴——张起灵还没有完全恢复,精神不是很好,需要赶紧休息。 胥翎也准备抬脚上楼,却一下被张海盐拉住:“别着急啊,来,羽羽,我们先拍张照。” 说着,也不管胥翎同意不同意,直接揽过对方的肩,将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打开:“别这么严肃嘛,笑笑。” 胥翎无奈,但也不是不能满足对方这样小小的愿望,于是伸手摘掉脸上的面罩,嘴角抿开一丝浅笑,眸光也柔和下来。 “茄子!” 张海盐喊着,还伸手捏住了胥翎一侧的脸颊,明明已经按下了手机键却还是不愿松手。 吴邪一下更气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又变得暴躁无比。 这是一种让他陌生又有点熟悉的情绪——张海盐的手让他觉得那样刺眼,恨不得立刻将那只手砍下来扔进猪圈,就连对方和胥翎的距离也让他感到极其不爽—— 凭什么他们都跟姑奶奶这么亲近? 小哥、陈皮、黑瞎子……现在又多了个傻逼张海盐! 血气一下上涌,吴邪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哪来的邪火,当下就快步上前,伸手将胥翎拉到自己身边:“离我家姑奶奶远点!你跟她很熟么?懂不懂男女有别?!” 张海盐一愣,随即想明白了什么,突然低头一笑,慢条斯理地将照片保存好,然后把手机放回口袋,才抬眸朝吴邪挑眉道:“关你、屁事。” 说完,直接上前抓住胥翎的手腕,眼睛直视着吴邪,语气却轻佻十足:“走啊,羽羽,跟我进去。” 胥翎则是根本还没明白状况,她真的不懂,怎么吴邪和张海盐就这么突然地争起来了? 第52章 心缚 两人显然谁也不让谁,吴邪立刻就想拍掉张海盐握住胥翎手腕的那只手。 谁知张海盐却又一下将动作收回,吴邪隐约间似乎看到对方身上有属于鳞片的寒光一闪而过。 张海盐笑了笑,眼中带着隐隐的轻视和傲慢:“我劝你不要随便碰我,否则要是发生了什么后果,概不负责。” 说着,弹了声响舌,就凑到吴邪身侧低声开口:“张邪小弟弟,作为男人,有些事情还得……各凭本事。” 而后一步退开,朝胥翎眨了眨眼,吹了声轻快的口哨,大步流星走向高脚木楼—— “度假了!” 胥翎虽然也听到了张海盐对吴邪说的话,只是尽管每个字她都听清了,但连在一起,她却根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干脆也就不想——她每天要考虑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吴邪当然明白张海盐说的是什么意思,一下愣在原地,那种被自己勉强压下去的思绪与冲动再一次冲上大脑,只是他明白,这次恐怕自己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了。 “小邪?你怎么了?不进去么?”胥翎回身,面带疑惑地提醒吴邪。 “啊,我……不是,姑奶奶,我也想跟你拍张照!”吴邪一下清醒过来,决定等会再解决自己的思想问题,现在他也要跟姑奶奶拍照! 胥翎无奈一笑,只好又走回到吴邪身边。 “咔擦。” 吴邪看着相机里的照片,露出了两天以来最轻松且满意的笑—— 阳光从画面上方洒落,女人的发梢浮上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金光晕,就像是天使的光环,神圣纯洁无比。 而他自己就站在女神旁边,两个脑袋凑得很近,笑得那么开心,身后立着充满少数民族风情的高脚木楼,木楼牌匾上用行书题的“宴坐青山”潇洒风流,一派闲适自然。 夕阳很快沉进绵延的山峦线下,大山说他们平时在山中都吃得很简单,几个大老爷们也不会弄什么好吃的饭菜,于是干脆就跟村里的一户人家做了生意,让他们做了一日三餐送来。 负责几人三餐的人叫阿贵,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听大山说,来村里旅游的许多游客都是他带来的,这人做这种招待的事情十分熟稔,有点农家乐老板的意思。 到了饭点,几个男人早就饿了,全都守在桌旁,阿贵做了四荤四素一汤,还切了两盘水果(想来是大山提前叮嘱过的)、拿了几壶甜酒,东西太多,他就让自己的两个女儿也一人提了个食盒过来。 瑶族姑娘的气质跟大城市里的姑娘相当不一样,清纯中带着一种活泼的勃勃生气,像是一阵调皮的山风,又像是盛开在岩壁上坚韧又鲜艳的野花,把胖子的眼睛都看直了。 一顿饭吃得几人都很高兴,张起灵也被这种气氛感染,绷紧了一路的神经都变得松弛些许。 晚饭一吃完,阿贵和他的两个女儿又来把盘子碗筷收走,胖子也腆着脸跟在了阿贵那个叫云彩的女儿后面,浑身的膘随着下楼不断抖动,将前方云彩纤细窈窕的身影遮了个严实,看得吴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既然胖子都走了,几人也打算出去散散步,看看能不能找到张海盐口中张起灵的故居。 只是一行人刚刚踏出院子,就又看到胖子急切地跑了回来。 “云彩呢?你该不是被别人嫌弃了,然后被赶出来了吧?”吴邪笑着开玩笑。 “老子现在没功夫跟你扯屁话,走走走,我发现了一件大事。”胖子拉住吴邪就往阿贵家的方向走。 “什么大事?你他妈说清楚点。”吴邪简直一头雾水。 “在这里不好说,你过去就知道了。” 胖子的话成功勾起了几人的好奇心,全都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很快,当吴邪几人看到胖子所说的东西时,他们就知道,这的确是件大事—— 准确地来说,这是个关键线索。 这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胥翎非常熟悉—— 陈文锦。 在“千字三十”的诱惑下,阿贵简直是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关于这张照片的所有事情——简单来说,陈文锦曾经带领考古队也来过巴乃,并且和阿贵的父亲拍下了这张照片。 一顿讨论后,吴邪拜托阿贵找到当年带领考古队进山的向导,他总觉得考古队当年到这里,一定隐藏着一个关键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很有可能与张起灵有关。 付了阿贵报酬,一群人又闲聊了一会,胖子有意无意地向云彩展示着自己的“财力”。山间的夜风带着独特的清新,不过一小会,就吹得喝了酒的几人飘飘然起来,白天赶路的疲倦同时上涌,几人只好又慢悠悠地回去睡觉。 几乎沾床就失去了意识,过了不知道多久,胖子睁眼看向窗外,仍旧漆黑一片,于是将手机按亮—— 凌晨两点。 伸了个懒腰,胖子慢悠悠地起身穿好拖鞋,开门走向厕所——高脚木楼条件有限,不是每个房间都有独立卫浴。 淅淅沥沥一阵水声后,厕所门打开,胖子趿拉着拖鞋又打了个哈欠,余光发现吴邪房间的灯居然还亮着—— “啧啧,还不睡?哪来的操心习惯……” 一边嘟哝着,胖子走到吴邪房间的门口,随意敲了两下:“天真,早点休息,明儿还有正事儿啊。” 吴邪正看照片看得入神,听到胖子的声音顿时被吓了一哆嗦,连忙回答:“知道了,你回去睡吧!我马上就休息了!” 听着门外的趿拉声逐渐离远,吴邪才松了口气,注意力重新回到相机屏幕中的合照上。 下午张海盐的话似乎犹在耳畔。 吴邪叹了口气,他已经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自己似乎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可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边翻看着相机里数不清的、独属于一个人的、清丽匀称的背影,吴邪的眼前浮现出了从前的无数个细节。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到这个人身上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人的安危和秘密如此在意呢? 是鲁王宫中的惊鸿一瞥,还是秦岭那次宛如天神一怒的场景呢? 是青铜门前那个让他放不下的背影,还是塔木陀里玄幻惊险的经历? 他也想不明白。 但不管能不能想明白,他都已经不能否认、不能否认心中的情感。 这不可能不是一种悲哀。 跟她比起来,自己又算什么呢? 一个无处不在的拖油瓶,或是个幼稚青涩的小屁孩? 她身边围着的人实在太多了——闷油瓶、陈皮、黑瞎子、张海盐,也许……也许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呢? 他是不是只能守着这份暗恋过一辈子了? 就像无数个怀春的少女一样? 可是,他又怎么甘心呢……? 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吴邪无比确信。 只此一个瑰宝。 这又不可能不算是一种幸运。 所以,他又怎么可能不去争取就投降呢? 他忽然想到黑瞎子在塔木陀同自己说的话—— “小三爷,你也说了,这位,是你的姑奶奶,可要记牢了。” 所以……原来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可他竟然到现在才想明白。 姑奶奶…… 为什么偏偏有这层辈分作为隔膜? 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正动心的人,为什么前方却有这么多的阻碍? 道德、世俗、过往……全都是枷锁。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看外界的脸色? 反正没有血缘关系,辈分他不在乎。 吴邪突然感觉好像面前有个万丈悬崖,明知再往前走一步就会粉身碎骨,他却丝毫无法控制自己,终于心甘情愿跃下。 于是摇头苦笑着,将照片导入手机。 第53章 走火 “嗡嗡……嗡嗡……” “谁啊……疯了?” 张海盐才睡着没多久,就被手机不断震动的声音吵醒了。 他摸黑拿到了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凭着肌肉记忆打开私网消息,暗蓝色的屏幕光照在他脸上,让他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消息栏中,“相亲相爱一族人”的群名旁边的红点提示着,未读消息“99+”。 张海盐想到自己睡前在群里甩的合照,突然笑了声。 点开群聊,划到最上方,果然是张海客最先回的消息—— zhk:不用说,肯定是你逼她拍的。 zhk:完全没有拍照水平,不如她本人万分之一 zhk:主要是她旁边那个大蟑螂太碍眼了[摊手.jpg] 琪:有人破防了[笑嘻嘻.jpg] zhk:谁破防了?感谢高压锅气嘴送来的半张美照~ 我有好多蛇: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漂亮姐姐吗?[蛇蛇震惊.jpg]x11 琪:@zhk,天塌下来都有你的嘴顶着[捂嘴笑.jpg] 千军万马:发生了什么?这是谁? zhk:都说了不要表情包刷屏。。。。。 我有好多蛇:@千军万马,你那里又断网了?[蛇蛇疑惑.jpg]x12 zhk:。。。。。 琪:@张家最帅,人呢?发个照片就走了?快录个视频,我也要看美女 zhk:@张家最帅,最丑,你是不是个男人?有本事当大家的面竞争! 我有好多蛇:@千军万马,人呢?这么快就又断网了? 琪:有没有可能,他单纯不会打字,在手写呢? 我有好多蛇:不好意思,忘了[蛇蛇尴尬.jpg]x6 我有好多蛇:还有没有照片,姐姐好漂亮@张家最帅[蛇蛇开心.jpg] zhk:@我有好多蛇,你不要助纣为虐! 千军万马:这是谁? 琪:。。。。。 琪:玩儿去吧 zhk: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会拼音 我有好多蛇:@千军万马,这是漂亮姐姐,叫徐羽,悄悄告诉你,我觉得张海客和张海盐都喜欢她 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老娘了![拍桌大笑.jpg] zhk:@我有好多蛇,我还在群里[微笑.jpg] 琪:@我有好多蛇,你不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啊! 琪:笑死了![大惊失色.jpg] 我有好多蛇:[蛇蛇尴尬.jpg]x10 我有好多蛇:[蛇蛇道歉.jpg]x8 zhk:停!不要刷屏![无语扶额.jpg] 千军万马:哦。 琪:一个字,看来是断网了 zhk:[流汗黄豆.jpg] 我有好多蛇:我们是不是忘记族长了? 琪:。 zhk:。 千军万马:? …… 快速浏览完消息,张海盐感觉愉悦极了,手指飞快打下几句话,将翻盖手机按得“啪啪”响—— 张家最帅:@zhk,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所以你就是破防了[笑嘻嘻.jpg] 张家最帅:照片x12 张家最帅:@我有好多蛇,眼光不错 张家最帅:@zhk,这里还有,不谢 张家最帅:附赠族长忧郁望天写真一张 张家最帅:照片x1 张家最帅:[张海盐邪魅一笑.jpg]x23 …… 天还没亮,胥翎突然听到寨子另一边传来一阵骚动。 这是……着火了? 大半夜的,怎么会突然着火? 胥翎莫名觉得有些蹊跷,联想到自己和小官他们才刚来这里,总觉得会不会是哪里出事了。 越想越担心,胥翎干脆走出房间,敲了敲张海盐的房门。 等了一会,卧室门终于开了,张海盐显然还没睡醒,半倚在门框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样,极其懒散,一条大约两三指粗细的青黑色蝮蛇正盘在他的左臂上,那双淡金色的竖瞳冷漠警惕地盯着胥翎。 他耷拉着眼,自上而下地看着胥翎,眼中除了睡意就是调笑,眸色因为背光变得格外幽暗深沉,就这样看了胥翎一会,才突然低头凑近对方耳畔,轻轻呼出一口气。 胥翎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几乎立刻就后退了一步。 张海盐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过分,嗓音跟人一样睡意朦胧,显得十分低沉暧昧:“这么晚过来,羽羽……是想送菜上门么……?” 胥翎只觉得面前这人特别莫名其妙:“你这么快又饿了?” 说完又想到不能跟张海盐这种人浪费时间,于是快步越过面前的男人,走向他背后卧室的窗边—— 张海盐侧身挑眉,似乎毫不在意对方的“越界”,目光追随着胥翎的背影,对她的行为感到有点诧异又极其愉悦:“还说不是送菜上门……是、我是饿……” 只是还没等他说完,就被胥翎打断了:“那里,失火了。” 见胥翎有些严肃,张海盐也正经起来,快步走到床边,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突然就脸色大变:“不好,那是族长……我靠,这么快!等等我!” 话落,连忙抓过床边的短袖,单手一撑,整个人跟着跃出窗户,手中衣角拂过窗棱,一瞬消失在黑夜中,徒留“嘎吱”、“嘎吱”的窗叶晃动声。 * “嗡……嗡……” 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声打断了台上正在做季度总结的总监,念娘抬手向会议桌下首接近二十个集团高管示意:“会议暂停,我接个电话。” 说着,拿着手机走出会议室。 公司高管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突然事件,见念娘已经关上门,全都低声讨论起了工作上的其他事情。 “什么事?” “阿宁给的地址已经作废了,”黑瞎子大约是开了免提,所以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切,“汪家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那里早就被炸烂了。” 念娘叹了口气,倒也算不上非常失望:“算了,本来也没想着这次就能把他们解决。”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于是将在塔木陀时胥翎突然跑出去追尾巴的事情说了,连带着还补充了一点推测:“我和小哥都觉得羽姨可能在汪家安插了人。齐羽,他有跟你提过相关的事情么?” 电话那头传来了另一道声音:“没有,他又不是负责跟汪家接触的人,不过可以让他查一下。” “好。能查就查,查不到就算了,一定不要在那个人底下暴露了,他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现在还没到时间。” “放心,我会转告他的。” 第54章 铁箱 两人的速度很快,但火势实在太大,胥翎完完全全是凭借着敏锐的嗅觉,才从被烧了一半的地板下抢救出了一个散发着死人味的铁箱。 至于张海盐? 暂时没空管他。 正准备离开,胥翎突然觉得身后有异,转头一看,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云彩! “你还好吗?” 快速轻拍了几下云彩的脸,发现对方没反应,胥翎又探了颈动脉,才松了口气,一脚将压在云彩身上的、已经烧了一头的横梁踹开,身侧的柱子与此同时倒塌,几乎一半的木楼都开始摇摇欲坠。 火舌不断逼近,胥翎赶紧将云彩背在身上,张海盐突然穿过火墙,声音非常急切:“终于找到你了,这谁?我来背,走!” “不用,没时间了!” 胥翎根本不停留,直接背着云彩、拉着张海盐就跑,虽然她不怕这些火,但身边这两个人毕竟跟她不一样。 “阿翎!” “姑奶奶!” 张起灵、吴邪和胖子的声音也出现在了木楼外。 两人很快冲出,木楼在身后几乎同时完全倒塌,火焰熊熊升起,前来救火的村民不停地往木楼上浇水。 “没事吧你俩?谁特娘这么缺德大半夜动手?!”胖子大骂,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连忙把胥翎背上的人接下,又突然惊呼一声:“我操,云彩?!” “快快快,送村医那里去!”吴邪立刻道,又对在一旁救火的阿贵喊,“阿贵,你女儿,云彩!” 阿贵吓了好大一跳,手中水盆一丢,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四十几岁的汉子,居然被吓得脸色惨白:“云彩!云彩?!” “冷静点,云彩可能是吸入了些有毒气体,晕过去了。”胖子一下将云彩背上,“走走走,让村医给她看看。” 直到村医给云彩检查过了,知道女儿没什么大事,阿贵才放了心,不停地感谢着几人:“多谢几位老板,云彩非要跟我过来救火,我说怎么一转头这丫头就不见了,还以为她受不了这温度自己回家去了,实在太感谢了,要不是几位老板,可能云彩就……就没命了……” “这样吧,之后您几位的三餐我都免费包了,不收钱!几位老板一定要理解我这个做父亲的心……” 几人跟阿贵客气了一会,胥翎也说“顺手的事”,但最后还是拗不过阿贵,只好由着他去了。 在村医处等了一会,张海盐给手臂上一小片烫伤上了药,几人才终于往回走。 一边走,胥翎一边想着刚才阿贵的话—— 如果云彩真的是来救火的,又怎么出现在了房间里呢? 到底是偶然,还是……? 如果不是偶然,云彩又为什么要进去呢? 难道是有人让她进去的? 正想着,张起灵突然低喝一声:“不能打开!” 吴邪被吓得手一抖,差点将铁箱丢出去,他有些后怕地看向张起灵:“为什么不能打开?这上面有机关?” 张起灵摇头,接过铁箱仔细观察了一会,才淡淡道:“没有机关。” “那为什么不能打开?”张海盐问。 “不能打开就是不能打开。”张起灵道。 胖子无语,又抱着微弱的希望问:“既然小哥你记得这箱子不能打开,那你记得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不?” 见张起灵摇头,胖子正想叹气,就听胥翎忽然开口:“尸体。” “里面装着的是尸体?”吴邪觉得十分奇怪,“姑奶奶你是不是闻到什么味道了?” 胥翎点头。 “那为什么不能打开?难不成里边的是个粽子?”胖子摸着下巴,又觉得自己的猜测似乎有点荒谬,“不应该啊,就这么个小卡拉米,就算是粽子,也没什么该怕的吧?” “真不能开?咱这有姑奶奶、小张哥、还有小哥你自己,这阵容,都不能开?”胖子还是不死心,继续问张起灵。 似乎是被胖子的话提醒了,张起灵看了一眼胥翎,考虑了一会,终于道:“那就回去再开。” “得勒!” 有了张起灵这句话,几人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完全调动起来,快步走了回去,院门刚关紧,胖子就迫不及待把铁箱放到桌上,对面前几人道:“要开了,都做好准备!” “三……二……一!” “嗯?这什么玩意儿?” 吴邪仔细看了看张起灵手中的东西,不确定道:“好像就是个铁块?” “姑奶奶,就是这铁块有味道?” “嗯。” “奇了怪了,会不会是有人把碎尸封在里面了?” 吴邪想了想,就对胖子道:“有可能,这附近能不能找来强酸,我们可以尝试把铁皮腐蚀掉。” 张海盐看着铁块上坑坑洼洼的表面就笑:“这玩意儿恐怕没办法被腐蚀。” 胖子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东西被人腐蚀过?” “嗯哼。” 吴邪也叹了口气:“还真是的,看表面这些痕迹,恐怕被腐蚀了不止一次,但居然这样都没把它打开。” “我们要不试试看能不能把它锯开?等会去找大山拿个锯子。” “行,这方法不错。” 只是拿着锯子又忙活了一阵,铁块还是毫发未伤,反而锯片被整坏了,弄得胖子直吐槽。 既然打不开,吴邪几人也只好暂时将铁块放到一边。张海盐又把自己从张起灵“故居”抢救出来的半张照片摆在了桌上,让几人讨论。 阿贵已经帮几人联系好了以前带考古队进羊角山的向导,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能进山了。 吴邪这几天一直在研究巴乃的风水——既然考古队曾经到过这里,就证明这里一定有大墓,只是他看了半天,除了看出几处奇怪外,收获实在寥寥。 “天真,王盟给你打电话了!”胖子看了一眼桌上响起来的手机,对站在阳台上远眺群山的吴邪喊道。 吴邪正在绘制简易地形图,根本移不开眼,更是没空接电话:“你接。” “行。”胖子熟稔地接起电话,“找你家老板作甚?” “他啊?他在画那什么地形图,没空理你。” “有大事儿?什么大事你直接跟我说,我帮你转告他。” 第55章 张起灵 “有人说在吴山居买了假货,要你赔钱?吴山居特么全是假货,他这不纯属自己上赶着呢吗?”胖子大笑,对阳台上的吴邪喊,“怎么办?天真,有人要告你假冒伪劣,让你赔钱!” 吴邪翻了个白眼:“我特么又没卖他真货的钱,要是真货,他这几个子儿连零头都不够,让王盟不用管,有问题关门找二叔!” “得勒!”胖子复述了一遍,很快挂了电话,又在看到吴邪的壁纸时突然“哟呵”一声,“小吴同志,我说你这不地道啊,什么时候跟姑奶奶拍的合照?都不叫上我,我不是姑奶奶亲生的,你、你特娘就是了?” 旁边坐着的张起灵突然抬头看了吴邪一眼。 吴邪忘了这茬,顿时尴尬得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笔下一抖,差点画错,梗着脖子坚决不转头,赶紧反驳想要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又不是我一个人跟姑奶奶拍了合照,张海盐也拍了,你有本事找他去。” 张海盐听了胖子的话,居然将手机里的合照放了出来,对着几人炫耀了一圈,张起灵的脸色也因此更冷了。 “好啊你们这一个两个,”胖子用手指了指吴邪和张海盐,“脸皮比胖爷的膘还厚。” 说着又赶紧凑到胥翎身边,笑得非常谄媚:“姑奶奶,您不能厚此薄彼啊……” 却没想到突然对上张起灵那双冰冷的眼睛,顿时全身肥肉就是一抖:“那啥……小哥先、小哥先……” 一阵折腾,架了大半天机位,胥翎笑得脸都有点僵硬了,终于分别跟张起灵和胖子拍了合照,而后吴邪和张海盐又闹起来,五个人就又拍了张全体合照。 几人正笑闹着,大山突然进来躬身道:“几位老板,云彩姑娘说有事情找你们。” 几人对视一眼,连忙让云彩进来,对于云彩出现在火场的事情,所有人都心有疑惑,只是碍于胖子的面子,没人开口而已。 “云、云彩妹子,你已经恢复好了?”胖子倒了杯水,让云彩坐下,热情的态度让本就拘束的云彩更加不知所措,“来来来,尝尝,胖老板的好茶。” 云彩似乎没心思理会胖子的殷勤,扭捏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道:“几位老板,对、对不起,我……我……” 见云彩实在紧张,吴邪干脆让几人全都坐下,跟胖子一起尽可能摆出和善的表情:“别紧张云彩,有什么事情直说就好。” 云彩深吸口气,突然一口将胖子递来的茶喝干,破罐子破摔道:“对不起!几位老板!你们救了我的命,我实在没办法隐瞒你们……”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云彩将自己被一个塌着肩膀的人威胁,被迫监视几人的事情和盘托出,只是由于她实在太紧张,所以说话语序有些颠倒。 吴邪完全没想到这背后居然还有一层这样的阴谋,考虑到云彩之前的叙述对那个塌肩膀的信息实在涉及过少,于是又换了个话术: “别担心,云彩姑娘,之后我们会保护你,你不用再担心塌肩膀的威胁——这样吧,今天开始,你和你的姐姐以及阿贵叔就搬到我们这边来住,放轻松……你还知道什么其他有关那个塌肩膀的事情么?比如他是谁?他是哪里人?” 听了吴邪的话,云彩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她如今悄悄来找这几个老板,是真的冒着生命危险,现在有了吴老板的保证,她也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也许她真的能从此摆脱塌肩膀的限制…… “我……我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但是听他的口音,一定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但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我也不知道……他很神秘,从来不跟我透露任何事情,我只是有一次进山找他时,远远听到他好像在跟别人讲话,那个人叫他……张……起灵?我不知道这……” “张起灵?!”胖子和吴邪顿时惊呼出声。 旁边原本在漫不经心看手机的张海盐也突然冷笑一声:“有意思,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说自己是张起灵了。” 这确实算是一个相当关键的线索,吴邪勉强压下激动的心情,又问:“还有呢?云彩姑娘,你还知不知道其他的事情?” 云彩不懂为什么面前这几个人对塌肩膀的名字反应这么大,但她也清楚,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能问的,又仔细回忆了一番,确定没有遗漏,才对吴邪道:“没有了。” 吴邪倒也不失望,能得到这样一个线索已经是很大的进展,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已经比从前要耐心不少,于是叫来大山,让人叫些伙计来帮云彩一家搬东西。 跟云彩约了让她明天带路进山找塌肩膀 又把人送走后,吴邪才转头看向张起灵和张海盐:“小哥,小张哥,看你们这反应,‘张起灵’这个名字对你们来说有特殊意义?” 张海盐看了一眼张起灵——对方的表情仍旧很淡,眼神没有聚焦,想来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了——他叹了口气:“张起灵……严格来说不是一个名字,它是一个代号。” “凡张家族长,都叫张起灵。” 胖子一愣,似乎是为了报复张海盐几天前的“侮辱”,很快又欠揍地笑起来:“你们张家不是牛逼得很,被人篡位了还不知道?” 张海盐冷笑一声,显然丝毫不在意胖子对他的嘲讽:“不是叫了这个名字,就是张家族长……蝼蚁,不自量力。” 胖子翻了个白眼,很是看不惯张海盐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吴邪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抢在胖子开口前道:“既然这里出了个假冒‘张起灵’,就意味着这里曾经需要一个张家族长,这是为什么?”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于这个问题,张海盐居然也没有答案—— “不知道。” “你是张家人,你不知道?” “更正一下,我是海外的张家人,或者说,外家人。” 张海盐耸了耸肩:“你的问题,我爱莫能助。” 胖子无语:“特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张家是哪个隐世宗门?又是本家又是外家,挺能装啊。” 吴邪也哑了火,他想了想,只能道:“那你认识其他张家本家人么?问问?” 张海盐挑眉:“我尽量,不过,很可能没有什么结果。” 因为张家早就分崩离析了。他想着。 第56章 他杀 翌日。 广西的十万大山,在晨曦初升时,不若说是十万仙山。 胥翎看着眼前的原始山林,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宗门后山。 无上妙笔勾勒出仙山的轮廓,鬼斧一劈一挥间,阴阳皴出,造物主又随笔一擦,就将泾渭化为混沌,再拿花青染就明暗,浓墨点出蓬秀——只需破晓时分的一线火烧燎过,便是云蒸霞蔚、远山如黛、近水含烟之景。 美景醉人,空气也十分清新,早起的瞌睡也都在林中清冽的洗涤下消失殆尽。 吴邪不停地拿着相机拍照,胖子则亦步亦趋地跟着在前方带路的云彩,兴奋得不得了,一路上不停地逗趣儿,还摘了好大一束花塞进云彩手里。 大概是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云彩不再需要监视张起灵,也就没有时不时将目光落在后方,这一发现让胖子松了好大一口气的同时,又打了鸡血一样想讨云彩欢心。 “姑奶奶,你看胖子,像不像个开屏的孔……不,公鸡?”吴邪笑嘻嘻地凑近胥翎。 只是还没等胥翎回答,吴邪就被张海盐拉了个趔趄,对方趁机占领了吴邪刚才的位置,抄着手、叼着草茎,老神在在道: “啧,真是没眼看……羽羽啊,这谈恋爱呢,可不是像胖子这么鲁莽的,当然也不是像吴邪这样青涩的,”张海盐朝胥翎眨了眨眼,“还得是我……” “还得是张海盐那种不要脸的!保管让人气得七窍生烟!”吴邪费力从地上爬起,狠命拍打了几下衣服上的泥土出气,阴阳怪气开口,“跟他这种人多待一天都要短寿!” “呵呵……”张海盐阴恻恻地笑了笑,口中气流一冲,狗尾巴草就像是飞刀一样扎在了吴邪脸上。 “操你大爷的!” 张起灵根本没理打打闹闹的几人,晨光落在他脸上,仿佛能看清其上细微的绒毛,他专注地将手中最后一节花茎缠好,唇角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给你。” “这是……?” “花环,你可以戴在头上。” 胥翎笑起来,面罩上方的眼睛在晨曦中显得无比清澈——她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格外清新又分外有趣。 于是依言照做。 “族长,虽然我要抵制你这种偷袭行为,但不得不说,你的审美还真不错。”张海盐呆了呆,又似乎很满意地点头,扫了一眼周围,折下一朵最大的、黄灿灿的茼蒿花,“羽羽,别动。” 在短短几秒的静默时光中,张海盐低头凑近了胥翎,极其清新的发香缭绕鼻尖,手中的花茎轻轻拨开被盘住的发丝,再一点一点贯穿盘发。 他很想、很想慢一点,但似乎认真到了极致、小心到了极点,也只能多拖延这么一两秒。 “让开,张海盐!”吴邪举起相机,“姑奶奶,看这里!” 穿着白色短袖的女人转身,目光浅淡又温和地落在画面一处,头上白、粉、黄相间的花环温柔地消融了原本的疏离,太阳一样浓郁金黄的茼蒿花绽放在脑后一侧,生机和热烈勃勃盛开。曙光洒在身周,山间晨雾随光沉浮,一切都美得不真实,又强烈地吸引着人靠近。 吴邪呆呆地看着相机里的画面,完全忘记了呼吸,后知后觉才按下快门将这一幕留住。 “拍了没?等会发我一份。” “凭……” “还有我。”吴邪的话还没说完,张起灵紧跟着开口。 他翻了个白眼:“……行行行,知道了。” 一直走了大概六个小时,云彩才停下,低声对几人道:“几位老板,就是前面那个山洞了。” 胥翎听了云彩的话,却皱了皱眉。 “怎么了?”张海盐问。 “没有心跳声。” “是不是他现在出去了?” “不……”胥翎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突然脸色一变,“跟我来。” “怎么回事?”胖子完全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看姑奶奶这样,恐怕事情有变。”吴邪低声猜测。 果然刚一靠近山洞,胖子也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味:“我操!怎么有死人味?” “靠!特娘的吓死老子了!” 漆黑的山洞中,像是鬼影一样的人一动不动地吊在了顶上,舌头伸得极长,仿佛被什么东西腐蚀过的面容比丧尸还狰狞可怖,溃烂的皮肤上也全是黑斑和脓疮,蚊虫成群地在旁边“嗡嗡”飞着。 “呕……”云彩已经撑不住吐了出来。 胖子赶紧将云彩带了出去,吴邪也有点接受不了,跟着出去干呕了几声。 “特么的……太恶心了……yue……!yue……!” 只有胥翎、张海盐和张起灵面无表情——毕竟比这更恶心的事情他们都看多了。 胥翎封了嗅觉,跟着张起灵和张海盐走近尸体,随着三人的接近,蚊虫一下惊恐散开,倒也方便了他们观察。 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三人才走出山洞,考虑到云彩的感受,胖子提议再走远点,直到彻底闻不到尸体的气味,几人才坐下来讨论。云彩则自觉地走远了些。 “如果云彩真的是被他放进火楼的,会不会是他发现云彩被我们救了,知道我们很可能来找他,才‘畏罪自杀’的?”吴邪道。 胖子摇头:“我觉得说不通,从他对云彩的行为来看,这明显是个狠人,这种人既然干得出杀人封口的事情,就不可能‘畏罪自杀’。而且云彩不是说了,这个塌肩膀常年生活在这片深山老林,他完全有自信躲起来不被我们找到。” 张海盐赞赏地看了胖子一眼:“还算有点脑子。我刚才看了,这人已经死了起码三天了,也就是说,他应该在云彩出事前就已经死了。” “我操?!”胖子有点惊讶了,“这特么的有蹊跷啊。” 吴邪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人很大概率不是自杀,应该是他杀。” “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没理由突然自杀——除非他在深山老林关久了,寂寞出抑郁症了——但从他对云彩的要挟来看,这个人显然有自己的秘密,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这种人就算不想活了,也会坚持下去。” “我同意天真的观点。”胖子又看向张海盐,“小张哥,既然你这么厉害,有没有看出一点他杀伪装成自杀的线索?” —————— 注:勾皴擦点染是山水画的技法。 第57章 推理 张海盐摇头:“这就是我也没想通的地方,山洞里的情况和尸体上的痕迹,都指向了他是自杀的。” 胖子“啧”了一声,又看向张起灵:“小哥,你呢?有没有什么意见要发表?” 张起灵淡淡开口:“没有他杀的痕迹。” “这就奇了怪了,姑奶奶,你觉得呢?” 胥翎同样摇头——到底什么手段才会让一个人做出自杀的行为呢? “我们重新来梳理一下,根据小张哥的说法,塌肩膀是在三天前死亡的,也就是说,我们到村子不久,他就死了,他的死亡很可能跟我们来到这个村子有关。”吴邪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出了一个个关键信息。 “按照一般逻辑推测,知道我们来到村子后,塌肩膀威胁了云彩,要求云彩监视我们——这就意味着,塌肩膀需要了解我们的动向,在没有从我们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信息之前,他应该不会有下一步的行动,更没有理由自杀。” “可是他现在偏偏死了,死在还没有得到监视结果的时候——这样一来,他威胁云彩这件事情就失去了意义——从云彩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知道,塌肩膀不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那么作为一个思维正常、或者相对正常的人,他做出的任何行为都是有动因的。”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做事,特别是明显有目的的事情。” “这样看来,塌肩膀自杀就显然说不通,那么现在假定塌肩膀是被其他人杀的,那么那个人又为什么会杀他?云彩的事情跟杀了塌肩膀的人有关么?” 张海盐在地上画了个勾:“我倾向于认为云彩的事情跟塌肩膀的死有关系,或者说,杀了塌肩膀的人或者组织同样想杀了云彩。” “因为他们几乎算得上一前一后出事,”张海盐嗤笑一声,“这么个小村子,难不成还能同一天出现两个杀人犯?” “这种概率,扯淡呢。” 胖子点头,又补充了一点自己的看法:“还有,既然是我们到了村子后这两个人才出事,证明凶手的杀人动机肯定跟我们有关。” “是不是凶手不想我们从塌肩膀那里知道什么信息——至于云彩,那个人肯定是不想我们从云彩那里得到有关塌肩膀的线索?” 吴邪也同意胖子的观点:“不止,我觉得那个\/些凶手应该对我们几个有一些了解。” “为什么?” “你们想啊,按照胖子的推测,凶手的杀人动机跟我们有关,那么凶手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我们——什么方法能够最有效地阻止我们?那就是杀了我们。” “然而他却没选择这么做,原因很简单,他知道杀不了我们,换言之,他了解我们的实力。” “有理。”胖子和张海盐都点头。 胥翎则在听了吴邪的话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五个人,不是跟九门有关、就是跟张家有关,能做出这种事情,且对他们有一定了解的,一定是九门与张家共同的敌人。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汪家。 胥翎想着,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讨论得差不多了,几人都拍拍屁股起身:“走吧,在这里继续耗下去也没用了,明天好像就是盘马答应带我们进山的日子?回去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的收获。” 胖子将手中的树枝随手扔在一边,朝远处喊:“回去了,云彩妹子!” * 晚饭刚过,胥翎就收到了汪灿的消息,只可惜对方目前还不能回汪家大本营,而且因为阿宁的事情,汪家正在大范围内部自查,他暂时没办法查资料。 根据他的回忆,他只知道汪家多年前曾经派人来过这里,至于这次有没有人前往巴乃出任务,他并不清楚。也就是说,目前胥翎的猜测没有得到充分证实。 考虑到明天要进山,几人早早就洗漱了预备休息,只有张海盐看着手机时不时笑几声—— 张家最帅:图片x1 张家最帅:怎么样,我家羽羽好看吧? 张家最帅:[得意.jpg] zhk:羽羽跟你有个屁的关系,什么叫你家的? zhk:羽羽本来就很漂亮,不需要你强调[微笑.jpg] 张家最帅:那你有本事别存图啊[白眼.jpg] 琪:@zhk,我家的,我同意了 我有好多蛇:姐姐好美! 我有好多蛇:[蛇蛇脸红.jpg]x4 琪:@张家最帅,争气点,娘同意这门亲事了 我有好多蛇:[蛇蛇脸红.jpg]x6 zhk: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刷屏。。。 zhk:[心累.jpg] 我有好多蛇:[蛇蛇道歉.jpg]x4 张家最帅:收到,@琪! 张家最帅:此战必胜! zhk:。 千军万马:@琪,你想要多少份子钱? zhk:这他妈八字还没一撇呢,羽羽跟他有毛关系啊? zhk:@千军万马,你是不是傻? 张家最帅:@zhk,看到没有,人家张千军都认可了! 张家最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琪:@千军万马,多多益善 千军万马:我现在没钱 琪:。。。。。 zhk:。。。。。 我有好多蛇:@千军万马,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有的,加油 我有好多蛇:[蛇蛇加油.jpg]x12 千军万马:谢谢。 *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刚到盘马家,就遇到扛着猎枪准备上山的盘马的儿子。 “几位老板,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正准备上山找我爹,”盘马的儿子似乎有点着急,“我爹他已经进山好几天了,还没回来,他以前从来没进山这么久过……这样吧,要不您几位先在我家休息一会,我进山找到老爹就赶紧带他来找你们?” 一听这话,几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有蹊跷,吴邪压下心中不祥的预感,对盘马儿子道:“不用了,我们跟你一起去找他,这样说不定能节约点时间。” “这……”盘马儿子有点犹豫,但想到自己老爹的情况就还是点头道,“那就这样吧,实在对不住啊,辛苦几位老板了,我这就去把狗都招呼过来。” 第58章 报应 很快,十数只猎犬就被盘马儿子招呼了过来,一个个看起来就十分矫健凶猛,当然,如果胥翎听不懂他们的话,一定也会这么认为的—— ‘汪汪!他们是谁?’ ‘汪汪!把他们赶出去!’ ‘汪汪!赶出去!赶出去!’ ‘汪汪!蠢货,那是主人的客人!’ ‘汪汪!闭嘴,吵死了!’ ‘汪汪!这个女人的气味好舒服呀,我喜欢这个人!’ ‘汪汪!我也是我也是!’ …… 盘马儿子看着一群狗一会围着胥翎转,一会又朝吴邪等人呲牙的场景,难得有点尴尬,连忙朝十几只狗吼道:“都给我闭嘴!” “大黑、傻蛋,不能凶几位老板!” 被训斥了好几句,一群狗才冷静下来,盘马儿子一挥手,又全部都进入工作模式,探路、嗅闻、随行……有条不紊。 一路走着,吴邪就一直跟盘马儿子聊天,时而问问对方训狗的心得,时而聊些其他的,倒还真让他套出点情报。 据盘马的儿子说,盘马手里有个破铁块,被盘马当成个宝贝供起来了,更奇怪的是,前几天居然还有人想找盘马买这铁块。 一听到铁块,胥翎下意识就看了一眼张起灵,对方同样朝她微微颔首,看来是有相同的猜测。 吴邪得了张起灵和胖子的眼神,就对盘马儿子道:“你说你爹是在两年前把那东西藏起来的,再加上老爹这两年经常上山——他肯定是把东西藏到山上了,但又不放心,所以总要上山去看看。” 盘马儿子“哎”了一声:“有道理,恐怕还真是这样,还是老板你聪明。” 又绕过一座山,几只猎犬突然叫了起来,盘马儿子看见来人就让它们安静。 “阿赖家的,你看见我老爹了没?” 阿赖家的儿子明显有点着急,此刻见了盘马儿子才松了口气,飞快用方言秃噜了一大段话。 盘马儿子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就变了,勉强跟阿赖家的儿子道了谢就带着狗和几人快速往一个方向赶。 “发生什么事了,老兄,这么着急?” “阿赖家的说看见我爹的衣服在水牛头沟的树枝上挂着,上面全都是血,老爹可能出事了!”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吴邪甚至把相机收了起来,总觉得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明显。 山里十分安静,因为阿赖的话,所有人都只顾着赶路,山中除了虫鸣鸟叫和狗的喘气声外,就只剩下各种树叶草茎被踩在脚下与土地摩擦的声音。 又走了五六个小时,前面探路的猎犬突然大声吠叫起来,盘马儿子立刻跑过去查看,果然就见盘马老爹的血色上衣被挂在了树枝上。 然而一看地上血迹,居然是朝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洒的,吴邪看盘马儿子实在着急,就对几人道:“我们要不分开找?这山里这么大,一起找也太慢了。” 盘马儿子一听这话,连忙答应,让其中几只狗跟着吴邪:“太感谢你了,要是我一个人找,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用说这些,”吴邪挥了挥手示意盘马儿子别客气,继续道,“这样吧,我、小哥和姑奶奶一组,胖子你和小张哥跟着这兄弟。” 胖子无语:“你特娘的真是我兄弟。” 张海盐对这个结果也不怎么满意,但知道现在没时间耽搁,只朝吴邪翻了个白眼:“走吧。” 两队人分开后,胥翎跟着血迹走,倒是很快闻到了一点气味。 她想到那个铁块,于是看了一眼不停围着自己转圈、显然已经忘记天性职责的几只猎犬,开口:“等会没有我的命令,都不准叫出声。” ‘汪汪!遵命!’ ‘汪汪!我最乖啦!’ ‘汪汪!好喜欢好喜欢嘿嘿……’ …… 看着面前这几只显然已经得意忘形的狗,吴邪好奇极了:“姑奶奶,你能跟狗交流吗?” 胥翎淡淡“嗯”了声。 “太酷了!这我能学吗?”吴邪已经找不到语言形容自己的感受了,这岂不是天生的御兽师?! 胥翎想了想,遗憾摇头:“应该不能。” “好吧……”吴邪虽然有点失望,但倒也不是十分在意,毕竟这种玄幻的事情能发生在自己身边已经很难得了。 又走了绕了大概十几分钟,胥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盘马应该就在前面。” “等等,这前面是个古坟吧?我靠,盘马怎么成这样了?”吴邪打着手电筒,照向被雨水冲烂的古坟一侧,原本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老头突然叫了一声,踉跄着站起来就要逃跑—— “快抓住他!” 胥翎和张起灵哪里用得着吴邪提醒,霎那就一前一后将盘马拦住,奇怪的是,盘马护着怀中东西居然想也不想就低吼着冲向了张起灵。 张起灵一下抓住盘马的手臂,向后一扭,利落地便将人锁跪在了地上:“冷静!” 然而盘马却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拼了命地反抗,力气大得竟然差点挣脱了张起灵的钳制,嘴里还一直喊着“别杀我”、“有鬼”之类的话。 见状,胥翎眯了眯眼,用神识查看了一遍盘马的灵魂状态:“他疯了。” “怎么回事?盘马他儿子不是说他前几天还好好的么?怎么这就疯了?受什么刺激了?”吴邪大为不解。 “很快就知道了,”胥翎对张起灵道,“让他看着我的眼睛。” 张起灵伸手强行将盘马的头固定住。 这特娘的也太玄幻了,比那什么跟狗交流还酷。吴邪心中惊叹无比。 几乎是对上胥翎那双暗红色眼睛的同时,盘马就安静下来,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呆滞、木然—— “这次上山,你遇到了什么事情?” “鬼、那些鬼回来了!” “什么意思?” “他们回来杀人了!” 胥翎有点不耐烦:“他们杀了谁?” “杀了张起灵!” 听到这话,吴邪下意识看了一眼张起灵,很快又意识到盘马说的“张起灵”应该是指那个塌肩膀。 胥翎根本没有因此分神,只是面无表情继续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是怪物、鬼!” “你为什么觉得他们是鬼?” “他们死了,又活了!” “说清楚。” 第59章 入湖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盘马被胥翎引导着,将考古队来到巴乃后发生的事情以及被他杀了的考古队又“复活”的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现在张起灵也死了,一定是他们回来了!他们是怪物、是鬼!他们要杀了我!” 接过盘马呈上来的铁块,胥翎将它交到了张起灵手中,暗红渐渐从她眼中隐去,胥翎看着倒在地上的盘马,淡淡道:“回去吧。” “走吧,他杀了这么多人,现在因为自己的恐惧成了个时日无多的疯子,倒也算是应得的报应了。”吴邪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出一股说不出滋味的唏嘘。 找了一天,最终却得了个自己老爹已经变成疯子的结果,盘马儿子居然算不上十分失望,反倒是松了口气——也许是那件血衣给盘马儿子筑建了一道过低的心理防线,就像是拆屋效应,对于他来说,只要老爹没死就算大幸了。 由于从盘马处得到的信息量实在不少,吴邪几人一回到高脚楼就讨论起来——考古队的人为什么会来巴乃、被杀的考古队又为什么神奇“复活”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碎片,吴邪只能隐约感觉到似乎考古队当年的目的与张家有关,而这,还需要他们亲自到考古队当年扎营的地方——羊角山的魔湖查看一番。 没了盘马这个向导,阿贵和云彩因感激胥翎几人对他们的庇护和帮助,决定冒险带几人进羊角山。 又是连续两天的山路,只是这种运动量对几人来说都不足为道,倒是盘马和云彩惊奇不已,说什么很少有城里人走几天几夜的山路还这么轻松。 远远地,几人站在山脊上已经看到“魔湖”,四周是完全还未被开发的原始丛林,湖滩乱石嶙峋,简直是险恶山水的典型。 好在这里的环境终究比塔木陀好些,吴邪竟然因此生出点轻描淡写的自豪。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似乎是种悲哀——过往将他锻造成一个面对绝境都已经麻木的“发条人偶”,现代文明和鳞次栉比的都市高楼也渐渐从他的生命驻地中被剥离,频繁的生死挣扎使心脏生了坚厚的老茧,这又怎么不算一种扭曲呢? 苦难带来的成长固然值得钦佩,但苦难本身并不能被生命美化释怀。 一捧凉水浇来,吴邪惊得回神,发现胖子已经脱得只剩了个裤衩,像个秤砣一样砸进了湖中—— “发什么愣啊天真?这水凉快得不得了,下来爽!” 很快,张海盐和吴邪都跟着胖子下了湖,阿贵让几人都注意点,这湖毕竟不浅,只可惜没人注意听。 一边游,张海盐一边时不时地游到胥翎面前的湖中展示肌肉,又被吴邪一次次拉走,看得云彩在旁边“咯咯”笑起来。 胖子时不时也会泼云彩一点水,像条肥豚一样将湖面拍出阵阵水花。云彩也不恼,只时不时地舀水向胖子的方向洒,湖面上一时全是欢声笑语。 火球似的红彤彤的夕阳慢悠悠地晃进群山,湖光昏黄,几个男人都开心够了,于是出水上岸,湿答答的脚印从湖边由深到浅地延伸至营地。 胥翎转头,见张起灵还是沉默着,想来仍旧心绪烦乱,于是伸手握了握张起灵的指尖,她笑了笑,眼中盛满柔和落晖:“别着急。” “嗯,别担心。” “姑奶奶,快过来帮我一下!”正说着,吴邪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帮我撑一下木头!” 一旁换衣服的张海盐见状嗤笑一声,兀自吐槽:“真会装,搭个雨棚而已——” 又提高声音,夹着嗓子学吴邪说话的音调:“姑奶奶~快过来帮我一下~” 吴邪忍着不爽,根本不理张海盐,只对胥翎笑得灿烂。 “啧啧啧,战况激烈啊。”胖子一边帮阿贵架铁锅,一边调笑道。 阿贵虽然不好意思说什么,但也笑起来。 “云彩,别管那几个求偶孔雀,看胖老板给你露一手。”见云彩好奇地看了一眼吴邪,又看了一眼张海盐,胖子不爽,连忙把云彩的注意力又拉回去。 昏黄的余晖彻底消失,湖岸上只剩下篝火跳动着的红光,山野味十足的炊烟被风吹向身后的原始丛林,时光也在这种简单的惬意中流连着。 吃完晚饭,所有人都围着篝火说笑,云彩还跳了瑶族的舞蹈,少女的窈窕靓丽被舞蹈最大程度地展现出来,把胖子看得眼睛都不知道该怎么眨。 一直休息到第二天早上,几人才上了筏子开始做正事。 坐在自制小浮筏上用尼龙绳测出了湖的深度——三十三米,这个结果让除了张海盐外的人都吃了一惊。 张海盐水性极好,讨论了半天后决定由他先潜下去粗略探一探这湖底的究竟。 其实憋气练到一定程度,或者说肺活量高到一定程度,大家能够憋气的时长都差不多,这时候的水性就主要看在水下的心理素质、应对能力和游泳水平了。恰巧,张海盐在这几项上都颇有经验。 好几分钟后,他才浮了上来,表情却很凝重严肃,只微微吸了吸气就开口:“族长,你恐怕要亲自下去看看。” 一听这话,吴邪和胖子都来了精神,连忙问“是不是底下有跟张家有关的东西”。 张海盐却没解释,只是道:“下去就知道了。” 几人立刻动起来,套上绳子就下了水,筏子上只剩下胥翎——主要是这里没有女士泳服。 只是才刚过一分钟,其中一根绳子就扯了扯,胥翎赶紧将人拉上来,发现果然是吴邪:“怎么样?看清楚了么?” 吴邪大口喘着气,突然感到鼻尖一烫,胥翎立刻从包里拿出纸巾,吴邪费力爬上筏子,也顾不上尴尬,赶忙将纸巾塞进鼻孔堵住鼻血。 好半天缓过气了,他才后知后觉有点尴尬,讪笑道:“我、我没看清楚就、就上来了。” 胥翎倒也不失望,将干毛巾轻柔地搭到吴邪头上:“没事,擦一下吧,小心感冒。” 吴邪一愣,对视着胥翎的眼睛,他忽然觉得鼻血似乎流得更凶了。 于是呆呆地看着对方再次转身,开始拉另一条绳子。 第60章 张家古楼 这次浮上来的是胖子,他喘着气一爬上浮筏,浮筏就生生下沉了至少两厘米,一边喘气,胖子的眼睛里仿佛冒着兴奋的光:“妈的,这底下、居然、是、张家、张家古楼!” 吴邪一惊,无比后悔自己刚才因慌乱上去早了,连忙追问:“你的意思是这里原本是张家的地盘,只是后来被水淹了?” 胖子却摇头,呼吸总算平复了一点:“小哥这张家太邪门了,总不可能傻逼到在这种地方修楼,我觉得这特么不是主动被淹的就是本来就建在水下的。” 吴邪毕竟学的是建筑学,对于那种年代有人能够在水下直接建造建筑是不信的——没看连海底墓都是在岸上建好再沉下去的吗? 既然否定了其中一个可能性,他突然想到来羊角山的路上阿贵说的那个传说,就对胖子和胥翎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阿贵说过,很多年前,羊角山里有个苗寨?” 胖子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是曾经那个苗寨,只不过后来被水淹了?” 这时张海盐和张起灵也浮了上来,只是很快,张起灵又换气潜了下去,张海盐虽然不懂为什么,还是又跟了下去。 “他们这是发现什么了?”胖子稀奇道。 吴邪叹了口气,想到这两人这么长的憋气时间,心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张家果然都他妈是些怪物。 又等了一会,居然是张海盐先浮上来,坐在筏子上休息了一会,就对吴邪和胖子道:“我们之后几天都有得忙了。” “什么意思?” “我在下面发现了考古队的尸体。” 吴邪和胖子了然,居然不是很惊讶,毕竟之前他们已经做过推测,考古队来巴乃,很可能就是跟张家有关。 “那小哥呢?你敢指使你们的族长大人一个人搬尸?”胖子问。 张海盐无语:“他还在看古楼。” 很快张起灵也浮了上来,几人问他发现了什么,他也不说话,连带着张海盐都急起来,反倒是吴邪已经习惯了,老神在在地坐在一边看笑话。 不过就在几人以为张起灵这次又不会解释的时候,对方却在上岸后拿了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一幅图:“你们觉得,这像什么?” “这是平面图吧?我怎么觉得,这玩意儿这么眼熟呢……”胖子紧紧盯着地上的图,摸着下巴思忖。 “别说你了,我特么也觉得有点眼熟。”吴邪奇怪道,“这证明我们都见过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 沉默了一会,这时阿贵已经做好午饭了,让云彩去叫人:“几位老板,吃饭了!咦?你们在看什么呀,这条小路好像我家门口那条诶。” 吴邪一惊,和几人对视一眼,就对云彩笑道:“云彩姑娘,你先和阿贵叔吃吧,我们现在有事,等会就去。” 云彩很聪明,也就不再说什么,笑眯眯道:“行。” 见云彩走远了,胖子才道:“不是吧小哥,你特么别跟我说你下水这么久是顺着地下水游回村子了?合着你还有美人鱼的隐藏身份?” 张起灵没管胖子的插科打诨,淡淡开口:“张家楼,平面图。” “我操?真的假的?你的意思是张家古楼的结构跟村子一样?扯犊子呢?!” 吴邪看着地上粗略的线条,他知道仅仅几次下水,闷油瓶能画成这样已经十分不易,但这种事情必须经过仔细考证,就道:“如果小哥画的是对的,那么张家古楼和村子之间肯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恐怕需要长时间潜水下去,仔细把张家古楼平面图还原出来才行。” “等等,”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张海盐突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几条线组成的图案有点像麒麟的前爪?” 末了又补充道:“麒麟纹身。” “我操!”胖子大惊,“你特娘这么说还真有点像,小哥,这不就你那纹身么?” “看来这村子和张家果真有渊源,”吴邪呼出一口气,“姑奶奶,长沙离这里近一点,念姑姑能搞几套水肺和潜水服来么?” 胥翎点头,掏出手机给念娘打了个电话。 得了念娘的准信,张海盐就对接下来几天的事情做起安排:“羽羽,你不用下水,这几天就辛苦你回到村子,把村子的平面图画下来。我们几个继续下水,把考古队的东西捞上来,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接下来的几天,为了方便做事,云彩和阿贵都被几人打发回去了。考古队的尸体被吴邪四人一具接一具地打捞上岸,全都被像咸鱼一样晒在岸上——十分有倒爷“不拘一格”的作风。 然而似乎是由于巴乃的行动保密程度过高,四人翻遍了尸体和被水泡烂的装备行李,也没得到什么关键的线索,唯独一个差点被腐蚀完的胸章上还有几个字,吴邪仔细辨认半天才把看清楚的零星几个字发给了解雨臣,最终得到了一个研究所的名字。 只可惜小花这几天在国外,这件事还等着他亲自去查。 就在胥翎完成对村子平面图的绘画后,老秦也把装备送来了,有了专业的潜水服和水肺,几人终于能进入水下张家古楼查看一番。 这种条件,在水下是不可能作业的,所以几人的主要任务除了进入古楼找线索外,就是用防水摄像机将古楼的细节都拍下来,之后再由吴邪将整个水下建筑的平面图还原。 又忙了几天,老秦看了看相机里的照片,觉得够详细了,干脆往湖心游去——湖心最深,万一有什么漏掉的线索呢? 只是越往湖心游,他越觉得这里安静得不真实——不是因为声音或者水流,水下本来就很难听见声音——是因为这里居然没有任何生物。 无论是水草,还是鱼类,甚至蜉蝣生物。 为什么? 围着湖心转了几圈,老秦看了一眼氧气表,发现还有三分之一,抬头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怎么游了这么久,还在原地? 我操! 老秦一惊,但多年出生入死的经验很快就让他冷静下来,潜水是最忌情绪激动的,这会让氧气消耗得更快。 第61章 新月饭店 又看了看氧气表,老秦在心中估算着,知道自己大概还能在水下撑不到二十分钟,只好将手电筒调到最亮,凭着感觉朝来时的方向闪了几下,示意“需要帮助”。 一边闪着光,老秦一边循着记忆往回游,游了好一段才意识到好像周围的环境每隔一段距离就像是复制粘贴一样完全一致,四周又太黑,难怪他居然在水下“迷路”了。 不过好在这种环境一圈一圈地围着他,否则他连自救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氧气表上的指针要指向红色区域时,老秦终于游出了湖心范围,也几乎同时收到了胖子手电打来的信号。确认老秦没事后,胖子用手电示意老秦赶紧上岸。 “你特么游那么远干什么?刚才怎么回事?”胖子一边脱着沾水后变得沉重的潜水服,一边问。 老秦有点不好意思,就笑道:“我想去那边看看还有没有遗留的线索,结果迷路了。” “你牛,”胖子无语,朝老秦比了个大拇指,“有指南针还迷路,你特娘真是倒斗界的人才。” 说完看着湖面的方向努嘴道:“这湖一到傍晚就会出现那什么……天真怎么说的来着?哦,虹吸效应,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提早了点,可能夸父点了‘虹吸二锅头’吧。” 老秦被胖子奇特的比喻逗笑了,正打算说说底下的奇怪:“你以为我想……” 那边吴邪的声音在这时传了过来:“胖子、老秦,照片呢?” “来了!” * 羊角山的线索都找得差不多了,吴邪拿着研究所的消息,打算回长沙找找。在巴乃呆了接近半个月,其他人也都有事情急着处理,干脆全都回去,胖子临走前还让云彩等他,只可惜小姑娘似乎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回程的车上,吴邪已经把水下古楼的平面图画了出来,经过张海盐的认证——这幅图跟麒麟纹身几乎一模一样。 将平面图用手机拍下来,张海盐就对张起灵道:“这纹身除了代表本家以外,一定还有某种含义,我回去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收获。” * 胥翎回到长沙一周后,就接到了吴邪的电话,大意是他在研究所找到了一张张家古楼的样式雷,有北京的买家联系了他,他打算去北京看看,也许能得到更加重要的消息。 正巧这段时间新月饭店有拍卖会,念娘和胥翎都收到了请柬,也就同样从长沙赶往北京。 * 北京,新月饭店。 “瓜子儿免费不?”胖子穿着短一截的西装,大剌剌地坐着,一点也不为自己的问题感到尴尬。 反倒是吴邪已经开始觉得难堪了,想他也是杭州长沙两地有名的小三爷,这两年也不知怎么了,钱是越来越少,连杯茶都要点不起了,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参加什么拍卖会。 好在侍应生的素质很高,脸上的笑容完美得恰到好处,似乎一点感觉不到胖子的问题在这个环境下有多奇怪一样,操着一口无比标准的普通话答:“是的,您还需要什么吗?” “得了,就这吧。”胖子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侍应生很有眼色地走开了。 “小花!” 坐立不安了大半天,吴邪终于看见一个自己认识且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给自己带来底气(?)的人,因此立刻举手招呼,那架势,比见自家亲爹还激动。 与春节那次见面一样,甚至更加矜贵,解雨臣穿着一套长灰色法兰绒双排扣西装,只扣了最下面一粒扣子,明明放在其他人身上是错误又邋遢的穿法,落到他身上却有种理所当然的随意和松弛。 茶色黑框金边眼镜在新月饭店柔和的光线下显得非常干净优雅,左耳上的淡白粉色钻石耳钉分明相当闪耀,却又被那张精彩绝伦的脸轻松掩盖。 听见熟悉的声音,解雨臣向前来接引的侍应生说了什么,很快就来到吴邪胖子和张起灵这桌,单手拉开高背椅:“老太太一般在楼上,可能要辛苦你们多等一会。” 吴邪点头,看着小花这身行头,在心里抹了把心酸泪——明明都是九门三代,怎么他和小花的差距比他和小满哥的差距还大? “诶,那是琉璃孙吧?”胖子“呸”地一声吐出瓜子皮,眼中冒出惊讶的光,“这么大阵仗,他都来了?” “谁是琉璃孙?”吴邪问。 “小三爷,他你不认识?”胖子实在没想到,“说你天真,你是真不识货啊,前几年你不认识就算了,这几年你还不认识这人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吴邪当然听得出胖子是在“揶揄”自己,当即翻了个白眼:“该你发挥了,说吧胖爷。” 胖子“嘿嘿”一笑,嘴里就秃噜出一大串有关琉璃孙的名头。听了大半天,吴邪明白了,大意就是这个人很有钱、道上很有名、背景很深、是北京拍卖场的风向标…… “小花,这琉璃孙和念姑姑比,谁厉害点?”吴邪摆了摆手,不耐烦听胖子继续吹牛逼,就问解雨臣。 解雨臣神秘一笑:“据我所知,今天念姑姑也会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正聊着,饭店内突然安静了一瞬,吴邪几人抬头一看,发现原本在各处忙碌的侍应生全都突然集中到了楼梯处,很快,楼上就走下两个人,一男一女,相貌俊、美,男的走在前面,女的则落后半步。 就连主持这次拍卖的拍卖师声声慢都站到了楼梯旁。 “我操,这两人谁啊?这么牛逼?这特么还是新月饭店的作风么?”胖子喝汤一样灌完一杯茶,连嘴来不及擦,显然是没想到。 解雨臣解释道:“男的那个叫张日山,是新月饭店的经理,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名誉经理;女的叫尹南风,新月饭店的老板。” “我说呢,敢这么威风,原来是老板。老子今天也是长眼了,”胖子说不清是惊讶还是讽刺地笑了笑,“资\/本家,就是跟我们老百姓不一样……诶,那今儿个是怎么回事?这新月饭店的老板不是很少露面么?” 解雨臣没有回答,只是目送两人走向饭店门口,一众侍应生也都跟着他们走向门口。 直到两人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后,大厅才重新沸腾起来。 第62章 见面 吴邪粗略听了几耳朵,发现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想来这种情况是真的很少见了—— “诶,李老板,刚才那两个人是谁啊?” “哎呀王老板你有所不知啊,那两个人可不得了……” “刘老板,你说尹老板这是出去干什么啊?” “我也是听邱老板说的,你可别到处传啊——听说,这次拍卖会好像那位要来。” “我靠?真的假的?你说姓白那个?” “嘘,不要声张!现在还不确定!” …… 又过了不到十分钟,十几个保镖突然涌入,同侍应生一起,像是在护送着什么人一样,乌泱泱地向新月饭店不对外开放的厅后走去,不少人都从座位上站起,伸长了脖子去看,然而除了几十个脑袋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张起灵突然从一众噪音中听到了一道奇特又熟悉的心跳声,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看向门口涌入的大批保镖。 大厅内又开始窃窃私语—— “这谁啊?这么大排面?” “我靠,这比二楼那几位面儿还大?” “这还是新月饭店的作风么?” “不会吧?真是她?” “今晚有热闹看喽……” “天,今天这么多大人物?” “快去打听打听。” …… “要开始了,我就先上去了。”看完了热闹,解雨臣理了理衣袖,起身准备离开。 “解老板,留步。” 吴邪几人听见声音,全都转头看向来人,发现竟然是刚才那个琉璃孙。 “尹老板和张先生他们这是……?解老板得到消息了吗?”琉璃孙把玩着手中两只油光滑亮的核桃,留着一头花白的板寸,身体姿态相当放松,一看就是这种场合的常客,连眼神都没给吴邪三人一个。 解雨臣笑得十分礼貌疏离:“抱歉,这我真的不了解,怎么,孙老板有什么消息吗?” 琉璃孙笑了,显然不信解雨臣的说辞:“解老板,这种时候就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来的是谁,你我都心知肚明,这次的东西非同小可,相信你也一样明白,不如我们联手如何?” 解雨臣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不动声色将琉璃孙的邀请推了回去:“那东西的确珍贵,我就不夺人所爱了,只是若孙老板当真势在必得,可要做好准备。” 说着,顺手从身旁经过的侍应生手中的托盘中取下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琉璃孙手中:“美酒虽醉人,贪杯却伤身。” 话落,转身走向一侧通往二楼的阶梯。 琉璃孙看着解雨臣的背影,冷笑一声,竟是连酒也不喝,重重将高脚杯放在了吴邪几人桌上,转身走向另一侧阶梯。 “天真,他们在说什么?”胖子一脸茫然。 吴邪也摇头:“不知道。” “算了,不过这杯酒胖爷我就笑纳了,反正他琉璃孙给的不花钱。”胖子“嘿嘿”笑着,几口便将酒干了,看得吴邪深觉尴尬。 …… 关于徐羽的事迹,尹南风早就将能了解的都了解了个遍,其中一些是少时偶然听姑奶奶尹新月提起的,另一些则是她自己数十年来留意打听、东拼西凑来的。 如果说小时候,她总是留心听这位姨奶奶的消息是因为好奇,那么长大后,则是因为张日山。 她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够让她所认识的每一个老九门中人都对其三缄其口又念念不忘;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张日山这个老东西几十年如一日的茶不思饭不想? 她承认自己或许曾经将这个人当作假想敌,她甚至很不屑,尽管尹南风自己很清楚,一个活人是永远无法跟回忆中的身影相比的。 但这些想法,都在看到徐羽的那一刻消散了。 并不是因为一种自卑,当尹南风真正见到这个人的这一刻,多年来心中的疑惑终于得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 没有不甘心、没有嫉妒、没有竞争、没有输赢,只是人与人之间,更重要的是,平等主体对平等主体的欣赏。 抛开先来后到不谈,这个人本身就值得被欣赏、被追逐。 看着张日山护着徐羽走在最前面,耳边充斥着各种看客或好奇或躁动的嘈杂声——她几乎想象不出这个老不死还有这种在乎和温情流露的时刻——尹南风却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从今天起,她将自由。 没有谁缺了谁不能活。 她已经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拿得起、放得下的格局,对于她这种人来说,与生俱来。 终于走进新月饭店后的四合院,侍应生又回到了自己该在的岗位,保镖们则安静地守在紧闭的大门口。 “姨奶奶,”尹南风勾出一抹轻松谦和的笑,“实在是不好意思,新月饭店一直事务繁多,没能早早去长沙拜访您,一会拍卖会结束,您可一定要赏光——姑奶奶可是一再叮嘱我,要是再见到您,必须替她好好招待一番。” 早在来北京之前,念娘就已经跟胥翎提过尹南风。此刻见到人,胥翎才明白为什么念娘对这个姑娘的评价这么高——谈笑间杀伐决断、才高情逸、城府奇谲、识人攻心比尹新月更胜一筹。 胥翎看着她——操持新月饭店这么多年,一定十分辛苦——但她知道,对这样的姑娘,是不用也不必说辛苦的,她们是天生的强者,忙碌和压力只会让她们以更好的状态面对挑战,她们需要的不是怜悯,是欣赏和尊重。 是以胥翎只是温和地笑:“好,麻烦你了,南风。” 而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这个护身符,就作为见面礼吧,当然了,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用到它。” 尹南风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钟前的郁结也在此刻被彻底冲淡。她毕竟是个商人,姨奶奶的礼可谓是兼具高实用与高价值,她怎么可能不惊喜? 四人又闲聊了几句,念娘和尹南风都知道胥翎和张日山有事情要处理,于是找借口一起离开了。 院中只剩下张日山和胥翎两个人,本就安静的环境更显寂寞。 张日山看了胥翎好一会,突然露出一抹有些感慨又万分释然的笑:“羽羽,我带你看个东西。” 第63章 双响环 一步一步带着胥翎走向后院,头顶四四方方的连檐将挺展展的蓝天也分割成几小片,就像是无数个在记忆里逐渐褪色的画面。 张日山想到自从佛爷走后,他就来到了这里。 走出这里的院门,他参加了一场又一场葬礼,打开最深的院门,他又回到了最初的白宴。 两头的白事将他夹在中间,时间就这样从身侧缓缓流过,每往前走一步,就多一倍荒凉。 带着胥翎缓步穿梭在一条又一条廊中、一段又一段檐下,张日山觉得自己好像经过了曾经的无数个、在晨钟暮鼓中,或踱步、或静坐、或闲倚的灰白色的自己。 只是好在,隙中驹虽已掣过飞沙、石中火也一闪即灭,梦中人终回首阑珊。 推开最深的院门,张日山向旁侧让一步,示意胥翎先进。 这里独一座肃穆的屋子。 香几上方立着两座牌位—— 显考 张启山 之位 显妣 尹新月 之位 胥翎愣了一瞬,很快又回神,只是和张日山一起在牌位前立了很久。 很久、很久。 仿佛过了一万年,张日山才从香几旁拿起几支香点燃。胥翎摘下面罩,接过张日山递来的香,将香小心插进香炉中,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佛爷,新月,我来看你们了。” 而后祠堂就恢复了寂静,一如既往几十年。 只是每日在牌位前独立的身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所有的一切都纹丝不动。 又过了很久,张日山才道:“佛爷和夫人都葬在了十一仓,这里只设了牌位,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好。” 又是良久的寂静。 直到时间差不多了,张日山才从香几下拿出了一个实木盒打开,里面放着的正是胥翎送给张启山的双响环。 “佛爷说,要是再见到你……让我将这只双响环送还。”说到一半,张日山不知道为什么顿了一下。 胥翎怔怔地看着那只双响环,好半天才突然笑起来,伸手将东西取出,利落地戴在手上:“好。” 张日山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干脆,一时间竟是紧紧盯着胥翎的手腕忘记了开口。 血红色的圆镯和双响环无意间碰到了一起,一阵细碎清脆的响声突兀响起,就像是旧时的细语、或是往春堂前雏燕衔泥,将原本寂寞的祠堂填充得热闹起来。 张日山突然弯了眼,伸手拉住那只热闹的手腕,将另一只双响环的主人拉入怀中。 …… 院外,尹南风和念娘正坐在凉亭中喝茶,新月饭店内的纸醉金迷和嘈杂被亭前花园完全隔开。 说笑着,突然一个侍应生走了进来,低头对两人道:“两位老板,吴家小三爷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尹南风先是一愣,后又笑起来,正红色的口红将唇角勾得无比利落,连带着这笑也染上了些讽刺的味道:“本事不大,心气儿倒是不小。” 说着,悠悠放下手中茶盏,眼波微微一转,看着念娘就笑:“念姨,您这侄儿,还真是被吴家养得不谙世事。” 念娘叹了口气,倒是没反驳尹南风的话,语气中反倒带上了些感慨:“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选择的。” 说罢起身:“我去看看。” “真是个麻烦……不过看在念姨您的面子上,新月饭店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尹南风起身送了念娘一段路,轻描淡写的语气很快就消散在北京的风中。 …… “……起拍价,700万,每次加价不得少于10万……现在开始起拍!” 随着拍卖槌敲下,整个场面一下就沸腾起来,底下的人疯了一样举牌,楼上的则毫无反应。吴邪看着底下菜市口一样的热闹,耳边全是比读秒还快的叫价声,冷汗像雨一样就流了下来。 他现在真想扇自己一巴掌——他做什么非要跟霍老太斗气?!这下好了,就这一两分钟的工夫,他爸一辈子的积蓄都要没了!恐怕要不了多久,整个吴家都会被自己败光了! 吴邪越发觉得屁股下的椅子烫人起来,无比想抢了玉玺就跑,但一看到下方几十个打手,就又觉得自己应该冷静一点……这他妈根本冷静不了一点! “一千一百万!” “一千两百……一千三百万!” “一千……一千八百万!” 当价格上了一千万后,场上再没有听到十万十万的加价幅度,价格以百万为区间快速跳动着,吴邪感觉自己都要犯心脏病了! 怎么办……怎么办……? 吴邪不停朝胖子挤眉弄眼,情况已经到了比火烧眉毛还紧急的地步了! 要不找小花借钱?! 吴邪下意识看向二楼的另一侧,见小花居然一直在玩手机,一点也没有加价的意思,吴邪感觉自己的心都凉了大半——会不会小花也觉得他救不了点了天灯的自己? 小花是不是故意不看自己的? 这特么跟自己以前不想借钱给同学的动作有什么不一样?! “三千四百万……三千五百万!” “三千六……三千七……三千八百万!” “四千万!” 越来越庞大的数字包裹着吴邪,他不禁感觉自己已经眼冒金星,身旁全是数不清的零,这特么简直比等待上刑还要折磨! “九千两百万……九千五百万……” “九千八百……一亿!” 吴邪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就在这时,包厢门突然打开,一道听在吴邪耳中宛如仙音的女声响起:“仙姑。” 念娘朝霍仙姑点了点头,就走到吴邪身后,左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小邪啊……” 看着念娘笑盈盈的模样,吴邪感觉头皮都绷紧了,余光又似乎瞥到琉璃孙正紧紧地盯着自己这边,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下被训斥一顿的时候,对方居然只是轻飘飘开口:“想拍什么呢?把册子拿来给我看看。” 吴邪松了口气,立马双手毕恭毕敬地把册子送到了念娘手中,底气不足道:“……其实不是想拍什么……我们跟老太太打了个赌……” 念娘看着册子上的鬼玺,心说南风那姑娘真是瞒得紧,面上却仍旧没什么表示,只是在听见吴邪的话后笑瞥了霍仙姑一眼:“这样啊……” —————— 注:佛爷和新月的牌位是他们的后人立的,张日山只是守在这里,所以是“显考”、“显妣”。 (中午看见后台数据真的。。。第一次想为我的书哀悼。。。唉) 第64章 竞价 话落又看了张起灵一眼,隐晦朝对方点头,就用一种比开玩笑还要轻松的语气对吴邪道:“这东西我倒是挺喜欢,这样吧,今天破例让你当一次我的助理,一定帮我把东西拍下了,你觉得呢,小邪?” 吴邪看着念娘递过来的黑卡,快要炸了的头皮终于松懈了下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让他瞬间打了个哆嗦,几乎听不见旁边胖子口中不停的“念老板威武”,闪电般接下了面前的黑卡。 “念姑姑,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吴邪就差站直立正下军令状了。 也几乎在同一刻,琉璃孙就申请了拍卖暂停—— “念老板,点天灯的又不是你,你这种行为,不符合规定吧?” 随着琉璃孙提问一出,新月饭店顿时安静下来,原本在下方七嘴八舌讨论的老板们也都住了嘴,大气不敢出,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念娘嗤笑一声,让人放了个高背椅在吴邪侧后方,大剌剌地坐下看起了手机,连个眼神都不给琉璃孙。 吴邪这下终于明白了,自己在拍卖开始之前问小花的那个问题到底有多蠢。 现在“生死攸关”的困境已经被解决,他也彻底反应了过来,恐怕刚才劳动新月饭店两位老大外出接风的,就是姑奶奶和念姑姑。 至于琉璃孙和念姑姑谁厉害? 事情都发展到这一步了,他还没蠢到这都看不懂的地步——没看见念姑姑根本不把琉璃孙放在眼里么?没看见甚至不需要念姑姑的回应,声声慢就已经回答了琉璃孙的问题吗? 想到这里,吴邪也不得不承认,当地位高到一定程度,规则就彻底成了笑话——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在制定规则、或者有能力制定规则的人面前,从来就没有什么束缚。 看念姑姑这架势,估计她坐在这里就已经算是给新月饭店面子了。 见拿念娘没办法,琉璃孙只能用尽手段集合一切能集合的资本,力求一争。 然而市场上敢勉强跟念羽集团打擂台的毕竟是少数,少有的几个也大多跟念羽是合作关系,很少有人愿意跟念羽交恶。 十五分钟过去,琉璃孙重新走进包厢,竞拍再次开始,原本百万、千万的加价方式又重新换回了“258竞价规则”。 一般而言,当竞价高于千万特别是亿后,就较少采用“258”的竞价方式了,这是由于在高价位时“258”的跨度实在太大,很少有人在这种价位跨度上还能够短时间果断举牌。 然而现在以琉璃孙为代表的资本团体和念娘都默认了这种加价方式,显然是为了增加对方的心理压力,希望对手能够早点放弃。 只可惜琉璃孙显然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样的把戏反倒给底下的看客增添了不少惊心动魄的乐趣—— “两亿两千万……两亿五千万……两亿八千万……三亿……” “四亿……” 因着念娘的插手,原本还时不时加价给吴邪添堵的霍仙姑已经彻底放弃了竞拍,反倒转头对身旁一个少女说了什么。 那少女点了点头,就走到念娘身边喊:“念姨。” “是你啊,秀秀,有什么事吗?” 霍秀秀“咯咯”笑起来,显得十分俏皮可爱:“念姨,奶奶让我提前祝您拍得玉玺,她希望等会结束后能跟您和那位一起吃顿饭。” 念娘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实在是不好意思,刚才尹老板已经跟我约好了晚上的时间,这样吧,晚饭后我们一定去大院拜访老太太,你们可不要生气。” 霍秀秀眼珠一转,装得倒是乖巧:“怎么会呢?不过下次念姨你可得把机会留给我,我们这么久没见面,秀秀很伤心的。” 念娘摸了摸秀秀的脑袋:“知道了,就你促狭,快回去吧。” “好嘞。” 下方声声慢快速叫价的声音已经听得吴邪麻木,他不过分神听了一会念娘和那个叫秀秀的姑娘聊天,价格就已经飙到八亿了—— “八亿八千万……九亿……九亿八千万……十亿两千万……” “十一亿……十一亿五千万……” “还有人要继续加价吗——” 终于,琉璃孙似乎是看清了现实,资金链也运转到了极点,彻底放弃了举牌。 “十一亿五千万一次——” “十一亿五千万两次——” “十一亿五千万三次——成交!” “恭喜吴邪先生!” 吴邪局促站起,听着底下如雷掌声,生平从没有这么尴尬过,于是下意识转头看向侧后方刚才念娘的位子——高背椅上已经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刚才那道给自己的底气? 不过新月饭店也知道底细,甚至没将东西送上来给吴邪看一眼,就开始礼貌请人离开了。 吴邪根本不觉得自己被人轻视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能尽快离开这里,求之不得。 刚出新月饭店,吴邪就被琉璃孙的人截住了—— 背靠着胖子和张起灵,吴邪发现自己居然丝毫不害怕,干脆大声朝琉璃孙吼道:“玉玺不在我手上,你自己废物不敢找念姑姑麻烦,有本事就上啊!” 刚吼完,吴邪立刻低声对身侧的张起灵道:“小哥,到你大发神威的时候了,准备!” 胖子擦了下鼻子:“来得刚好,胖爷也有段时间没动了,正好松快松快!” 琉璃孙还是漫不经心地盘着手中核桃,听见吴邪的话也只是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玉玺在那老太婆手上?你算什么东西……我要你,只是想威胁她而已。” 说完,也不给吴邪反应的时间,就对身边几十个打手下令:“动手。” 吴邪三人一听,肌肉瞬间绷紧,已经蓄势待发—— “住手。” 看见来人,原本都要冲到近前的打手们突然一个急刹。吴邪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一个银发男人带着一大群手下正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忐忑——特么的这人到底是谁啊?是好是坏? 如果只有琉璃孙这几个人,可能他们受点小伤也就出去了,这要是再加上这群人,那他们今儿个可就悬了。 正想着,那叼着棒棒糖的银发男人已经走到吴邪前面,也不给他一个眼神,只是冷冷地盯着琉璃孙,手中还转着一根鱼竿(?)。 “罗雀?”琉璃孙认出来人,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这里不是你们新月饭店的地盘,你确定要管这么宽?” 第65章 背影 吴邪一愣,很快明白新月饭店这架势应该是要保自己,心中感叹自己姑姑和姑奶奶势力真豪横的同时,又感觉面前这玩鱼竿儿吃棒棒糖的哥们儿真特娘地嚣张又荒谬——这云淡风轻的气场,简直比闷油瓶还有高手风范。 听见琉璃孙的威胁,罗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舌尖将棒棒糖顶向腮帮子一边,语调慢慢悠悠、毫不在意:“老板说……要保护好客人的人身安全和……交易安全……记不住了……打不打……搞快点吧。” 背台词一样僵硬缓慢的语调让胖子瞬间就喷笑出声,一下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又出来了,火上浇油似地对琉璃孙喊话: “听到没姓孙的?钓鱼哥们儿问你打不打,快点的,别特么跟小娘们脱裤子一样磨磨唧唧,人兄弟还要回去交差呢!” 吴邪虽然爽,但在大街上也有点听不惯胖子的屁话,看了一眼远处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就对胖子低声道:“你特么说话注意点,这里人这么多。” 胖子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老子这叫两军对垒,阵前喊话,这叫策略,你他妈要斯文自己去小学生课堂背八荣八耻去!” 琉璃孙被罗雀和胖子的配合气了个倒仰,但又清楚自己绝不可能是新月饭店的对手,忍了又忍才终于冷哼一声,一甩衣角转身:“我们走!” 见琉璃孙的人完全离开了,罗雀才转身面无表情对吴邪三人道:“跟我走,有人来接你们。” …… 这边吴邪几人在跟琉璃孙对峙时,胥翎、念娘、张日山和尹南风四人已经坐在了餐桌上,家宴一样的氛围让每个人都很放松。 “吃完饭我们去散步吧。” 玻璃窗外的弦月越来越亮,屋内水晶灯的光点落在玻璃上,就像是天上的星辰,忽而一阵夜风拂过,定神看去,星辰似的光点竟然起了涟漪,弦月的沉影也在玻璃般的北海湖面微微波荡起来。 “黎簇,今天你的作业做完了吗?” “黎簇?你看什么呢?” 少女清甜的声线在黎簇耳边响起,似乎是因为没得到回应,又变得有点生气起来,撒娇一样的质问明明是少年心事中含羞待放的蔷薇花,却在此刻突然静默凋谢—— “没什么,我看到了一个人。” “谁啊?” “不知道。” 又是一阵夜风吹过,白日一场短暂细雨后,北海公园的草木气味清新得有一点苦涩。 …… 霍家。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听见吴邪竟然说出了自己女儿的名字,霍仙姑一下就皱起眉,语气已经有点急切。 就在吴邪准备坐下来好好跟霍仙姑提提条件时,门却突然被敲响了:“奶奶,姨奶奶和念姨来了。” 听见霍秀秀的话,霍仙姑很快收拾好心情,又恢复了白日里那副优雅淡定的模样,亲自走上前开门:“狐仙,好久不见。” 胥翎其实与霍仙姑并不如老九门其他人一般熟悉,毕竟仙姑不是霍家第一任家主,还是由于霍锦惜,两人才有一些交集。 是以她只是淡淡笑了笑:“好久不见。” 念娘知道霍仙姑找自己的目的,于是直接开门见山:“老太太,不如借一步说话?” 霍仙姑当然愿意,就让霍秀秀将吴邪带下去休息。 “走啊,吴邪哥哥,你还站着干嘛?” 吴邪没理霍秀秀,看着念娘三人,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名火:“姑奶奶、念姑姑,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告诉婆婆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支开我?这有意思吗?” 念娘却只是轻描淡写一笑,只是这笑容中隐藏着些许残忍:“小邪,我不会像你三叔或者解连环那样骗你,我更不会告诉你什么‘不让你知道真相是为你好’之类的屁话——” “我们不让你一次性知道,当然是有特殊的目的。” 特殊的——干干净净入局的目的。 棋盘上从不缺乏心机深沉、手段老辣之辈。 只有一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好奇的小白鼠,才能出其不意地将陷入僵局的棋盘掀翻。 念娘勾着殷红的唇,这样凉薄又直白的笑容看得吴邪心里发寒:“怎么样,还要跟着吗?” 吴邪怔住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自己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却又在得到这个明确且早就猜到的答案后还是接受不了。 “走吧,吴邪哥哥。”秀秀叹了口气。 吴邪仍旧没动,夜色中,三个女人的背影越来越远,一样的美丽、一样的迷人、一样的让人心底发寒。 他看着远处的三个背影,就像是在凝视着三个深渊——局中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沉重的过往和无法吐露的秘密,局中的每一个人都在走进深渊后成为了深渊。 那么他自己呢? 他还能在深渊中坚持多久? 是不是再走一步,他的背影也会变得跟远处的背影一样了? 同样的沉重、同样的黑暗、同样的令人难以捉摸、同样的处心积虑? …… 霍仙姑将胥翎和念娘带到了客厅,并屏退了所有佣人。 念娘打开手机,私网短信界面上显示“未读消息x1”—— 老师:告诉她吧。 习惯性将短信删除,念娘将翻盖手机合上,跟胥翎一样坐到了霍仙姑对面。 “仙姑,过来的路上,我已经让人将霍玲秘密送回了,相信你很快就能跟她相见了,只不过……你恐怕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还活着?她怎么了?!”霍仙姑刚一坐下就听到这样一个消息,情绪一下就激动起来。 念娘叹了口气:“你见到她,自然就明白了。” 霍仙姑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些许:“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不能。如果能早点把她带出来,我当然会做,事实上,一直到我从塔木陀回来后,我才真正把一部分障碍清理了。” 听到这话,霍仙姑皱起了眉:“什么意思?你说的阻碍是指什么?” 第66章 隐秘 本章对原着一些人的出身做了小改动 —————— “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仙姑,你需要告诉我,你到底是想重新见到自己的女儿,还是想知道这么多年,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当然不止是想见到她!”霍仙姑的情绪又有点激动起来,几乎红了眼眶,“她是我唯一的女儿!自从她失踪后,我这辈子就剩下找她这一件事!没有哪个母亲能接受这种事情——你知道外面那些孩子被拐卖了的家长,我跟他们一样痛苦!” “我不仅仅想找到她、保护她,如果可以,我还想让伤害了女儿的人全部去死!” 说完,霍仙姑才抽了张纸巾,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吸干:“不好意思,我失态了,你继续。” 念娘非常明白霍仙姑的心情,是以没说什么,反而安慰了对方几句,然后才将几十年前的隐秘缓缓道来—— “你作为霍家当家人多年,想必一定知道暗中其实有一股力量一直在试图操控九门吧,我们先暂且将这股力量称之为‘它’。” “关于霍玲,要从76年说起——” “76年,我和李四地收到了一个邀请,让我们和另外几个人一起组成一个考古队并前往广西巴乃,你可能已经想到了,这个考古队就是霍玲所在的考古队。” “这个考古队有个很奇怪的地方——它几乎完全是由九门的人组成的,包括我、霍玲、半截李的儿子李四地、八爷的义子齐羽——同时他作为尸狗吊也代表了吴家、陈皮的徒弟陈文锦、以及二爷那三个儿子。就连唯一一个看起来与九门无关的黑瞎子,都与齐家有关。” “这个考古队就是由它牵头组建的,明面上让我们去巴乃考古,实则却是送葬。” “当时解九爷已经察觉到了它的意图,为了反抗它的控制,九爷将巴乃这次事件作为了突破口。” “我从小跟着九爷,因为羽姨结干亲的缘故、且李家与柳鸢居当时离得近,李四地跟我一起长大,所以当时我和李四地就成了九爷在考古队的内应。” “九爷利用易容术准备了一批人,打算用这批人换掉考古队并将原考古队的成员秘密送出山。到达巴乃羊角山后,我和李四地就单独离开,按计划将九爷的人接进山。” “事情就在这里发生了变化。当我和李四地带着人回到羊角山时,原考古队的成员居然都被考古队请的向导盘马杀死了。因为它的缘故,我们没办法悄无声息地把这么多人的尸体运出去,就只好将计就计,将考古队的尸体丢进湖中,然后完成替换计划。” 说到这里,念娘叹了口气,主要是为了丫头。 尽管出发前,丫头已经提前得到了解九爷的通知,早就做好了可能出现意外的准备。 也因为没有及时救下丫头和二爷的儿子,念娘心中一直有愧。 “清点尸体时,我和李四地就发现,陈文锦、霍玲和黑瞎子并不在其中——当然了,黑瞎子后来告诉我,他只是得了吴老狗的嘱托独自提前进了张家古楼——从这里开始,陈文锦和霍玲就与我们断了联系。” “难怪,难怪那几年我一直觉得她行为怪异,原来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霍仙姑恍然大悟,脸色却更加难看。 念娘喝了口茶,又继续道: “替换计划成功后,我和李四地就秘密离开了巴乃,后来李四地因为身体原因,被我干娘和老师秘密送出国,而我则回到长沙,并一直在‘地下’活动。” “假考古队从巴乃回来的几年后,再一次接到了它的命令——前往西沙海底墓。” “就在这时,解连环也收到了它的邀请,解九爷决定将计就计将解连环送入假考古队保证计划的实施。与此同时,裘德考找到吴三省,并请吴三省进入西沙海底墓找他要的长生线索。” “在假考古队到达西沙后,变化再一次发生,因为吴三省被意外加入了假考古队,解九爷发现队伍出现了某种变化,但他却无法排查,也就是说——队伍里有人被换了。” “难道是我女儿和陈文锦?” “不错,”念娘点头,“这件事是后来考古队出事后,我找到陈文锦,才得知的。” “在巴乃的时候,陈文锦和霍玲因为提前潜入湖中查看情况,躲过了盘马的杀害,并且在她们准备上岸时,两人亲眼目睹了队伍被替换的过程。” “她们当时以为考古队的人都是被假考古队的人杀的,为了保命,她们选择暂时隐藏起来。” “后来为了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在假考古队前往西沙之前,陈文锦和霍玲伪造了一份假密令将假陈文锦和假霍玲调往了长白山,她们自己则混进了假考古队中,同时陈文锦作为吴三省的女朋友,当然同意了吴三省的入队请求。” “这也就是为什么吴三省能够顺利进入假考古队而解九爷发现队伍发生了变化的原因。” “假考古队因此不再取信于解九爷,他们对于老师来说全都成了弃子——仙姑,你执掌霍家多年,想必不用我提醒,也知道想要让一群弃子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被合理处理的手段是什么。” “所以,霍玲就倒霉地与假考古队一起,被送给了它,并被喂下尸蹩丹——也就是西王母的长生丹,最终身体变异成为了禁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霍仙姑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眼泪却止不住地从眼眶流下,真相如此,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该恨解九爷吗?也许是的,可这并不是对方的本意,如果换做她自己,她只会做得更狠辣彻底。 该恨它吗?是该的,但如果不是女儿自己重新回去,她或许就不会遭遇这一切。 该恨自己吗?如果不是从四姑娘山回来后,自己明知不可能还心存侥幸选择妥协周旋,她或许就会知道解家的计划,或许女儿就不会傻愣愣地入局、傻愣愣地被害。 但无论怎么说,罪魁祸首仍旧是那个该死的它。 “我要给女儿报仇。” 霍仙姑流够了眼泪,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抬头坚定地看向念娘。 第67章 祝福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念娘选择性地告诉了霍仙姑一些计划,两人拟定了之后在巴乃的合作。 在念娘和霍仙姑制定计划的同时,吴邪、霍秀秀、胖子、解雨臣和张起灵(尽管他完全没有发言)也进行了“情报”交换,吴邪这才知道原来“鱼在我这里”是秀秀的留言,并从霍秀秀和解雨臣的口中知道了史上最大盗墓活动的大部分经过。 “等会,张海盐给我发了邮件。”听到电脑上的提示音,吴邪示意几人暂停讨论,快速打开邮件浏览起来。 不一会,吴邪才用一种惊奇且复杂的语气道:“原来张家古楼是张家人的群葬墓。” 说着,将电脑屏幕转向解雨臣几人。 一边等待几人看邮件,吴邪也一边在观察几人的反应,这才发现张起灵居然没有看邮件的意思。 “小哥,你不……你恢复了?!”吴邪一惊——张起灵现在的眼神他可太熟悉了,跟失忆时那种懵懂的模样完全不一样——这是一种极其淡漠的眼神。 “哟呵,还真是,小哥你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胖子转头看了张起灵一眼,也发现了不同。 张起灵对两人的话没有回应,他听到了一些声音,于是起身:“有事。” 吴邪一边感到高兴,一边又有点无语,不过他们到底早就习惯了对方这个样子,现在张起灵走之前能说一声已经很好了。 “算了,孩子大了。”胖子随意地挥了挥手,俨然是一副老妈子不愿再操心的形象。 走出客房,又等了一会,张起灵抬脚走向四合院主客厅的方向。 尽管在失忆期间日记已经告诉了自己很多事情,但直到恢复部分记忆的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身上的一些变化代表了什么。 “阿翎。” 胥翎刚走出客厅,就被张起灵叫住。 夜晚清亮的月光下,庭院变成了曳漾着碎银的清池底,张起灵就站在院中,浑身仿佛都被池水洗净了,又好像一滴即将要与池水融为一体的冷泉。 霍仙姑和念娘对视一眼,虽然一样疑惑,但都自觉离开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帮我摆脱天授,你会付出什么代价?” 胥翎意识到张起灵应该恢复记忆了,于是淡淡笑了笑:“只是一点血而已。” “这样的血,你还剩多少?”张起灵突然上前,急切的步伐搅得整池月光都波荡起来,温热的手一下就抓住胥翎冰凉的手腕,“不要骗我——” “你会死的。” 庭中竹叶在风中轻轻摇曳。 “你是在祝福我吗?”胥翎居然低低笑了。 张起灵呼吸一滞,他实在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感受,掌心处冰凉的温度随着玩笑一下就席卷全身,简直将一切血液筋脉都冻得僵硬。 他不敢去深究这句玩笑的动因。 胥翎看着张起灵,目光却渐渐失焦,落到了男人身后清冷孤高的弦月上,语气十分遗憾:“小官,你想多了。” 她叹了口气,好似千年前的呢喃,轻飘飘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空中:“我死不了。”永远。 * 接下来的几天,所有人都在做前往广西或四川的准备。 念娘和霍仙姑做了分配,由吴邪、解雨臣和张海盐前往四姑娘山,胥翎、念娘、张起灵、胖子和霍仙姑一行人则前往广西巴乃。 再次回到巴乃,面对着神秘的十万大山,胥翎忽然不自主地叹了口气。 距离界门再次开启,已经不久了。 几百年的折腾让她身心俱疲,她无比想休息一会,但命运就像是沉重的石磨,一旦开动,就永远不会停下。她的身体、血液、修为、感情……一切一切,都在这永无止境的、沉重无情的碾磨中,支离破碎。 哪怕死了也好。 哪怕死了也好。 看着远处湖面上的泛梗飘萍,胥翎这样想到。 忽而山风吹过,飘萍碎叶飞浮,越来越远,越飘越高,从胥翎的视野中缓缓消失,穿过枝桠、翻过山头,轻飘飘地落到解雨臣的手中。 “起风了。” 张海盐拉了一把还差临门一脚就爬上来的吴邪,看向身旁的解雨臣:“羽羽她们应该已经到了,现在进去?” “进去吧。” 吴邪看着身后黑黝黝的山洞道。 …… “进去吧,我们先去看看机关到底是怎么回事,给四川那边拍点照片,说不定会有帮助。”霍仙姑对面前几人道。 看着面前幽深的山体缝隙,胥翎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一种恐慌,想到先前的经历,她突然从回忆的警示中开口:“等……胖子!” 一道庞大的吸力猛地传来,面前的山体缝隙居然变成了一道黑洞漩涡,将所有人都吞噬了进去。 …… “呸呸!这是怎么回事?!”胖子差点被摔了个狗吃屎,少见慌乱地赶紧四肢并用起身,“特娘的,这到底是哪啊?” “哪个山体里还装修个星空顶,真他妈奢侈!” 四周明明无比漆黑,却偏偏又能看清,头顶熟悉的蓝天白云已经被漫天繁星取代,有的星体外围甚至还能看见绚丽诡异的星云—— “特么的……老子是倒斗不是上太空啊……”胖子喃喃道,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包裹着他,让他感觉心慌无比。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才发现原来脚下已经变成荧蓝至液体一样的大地,四周空旷荒芜至极,不要说植被,连水都没有。 没有水、没有生命、没有声音…… 一切都死寂到了极点。 胖子从来没有这样恐慌害怕过,赶紧下意识转头想寻找熟悉的身影,这才发现身旁人早就不见,只剩下—— “小哥!” 胖子简直像是见了亲妈一样跑了过去。 —————— 注(重要): 1. 接下来巴乃的部分会比较长 2. 巴乃剧情包含频繁的场景转换、空间跳跃以及时间跳跃,阅读时建议留意其中时间和地点,否则容易混乱。如果有没看明白的也可以留言,我尽力解释。 3. 本人不是天文物理专业,高中物理和地理也不算最擅长,只是写作之前查了一下我国古代传统星官全天盖图、尽力了解了一些关于三垣四象二十八宿的知识,不保证正确; 根据狭义相对论的观点,速度越快时间越慢,但由于我确实查不到全天盖图中一些星官、星宿之间的距离,对时间膨胀公式也做不到准确地理解,所以接下来的时间设定肯定会有一些粗糙甚至错误,提前致歉,麻烦大家理解一下。 4. 对于第3点,如果有对这方面了解的宝宝,发现有错欢迎在评论区指出,我可能因为写作规划的原因改不了,但还是很期待能学习一些新的知识。 5. 待补充 第68章 星穹天盖 “仙姑!”念娘找了大半天,冒着细雨才终于在一块巨大的黄色岩石背后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霍仙姑被念娘扶着缓缓起身,眼睛却死死盯着头顶紫黄色的、像是星云一样无边无际的絮状物,好半天,才嗓音沙哑地问:“这里……是哪里?” …… “这里真的是地球?”张海盐面色难看地抬头望着顶上像是蓝色泡沫一样将大地包裹住的薄膜,薄膜外层还散射着荧白色的光。 解雨臣转头看向不远处早已破败的孤村,毫无科学根据、不知道从哪里飘下的鹅毛大雪将他冻得浑身僵硬,他叹了口气:“恐怕不是。” …… 眼前震撼的景象已经让吴邪忘记了额头上被摔出的伤口,各色繁星在头顶闪烁,杀伐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极其遥远又仿佛近在咫尺的星云和陨石碎块在他面前这个星球的外面汇聚成了一个庞大无边的、类似斗柄的形状—— “想要我死直说,这世界真特么疯了……” …… 左辅(星曜名),雨水(节气)。 胥翎独自站在星球最中央,目光疲惫又无奈地看着四周虚空中的繁星——处在头顶星图一角的北斗七星的斗柄正缓慢旋转着。 指缝中的黄沙渐渐流下,她面对着头顶正中的紫微星(北极星)叹了口气:“星穹天盖图……” “该怎么办?” …… 紫微星。 “你已经失败多次,这次,是你最后的机会。” “明白吗?” “属下必不辱使命!” 曾顺棋动作利落地单膝跪地,面前法坛上的庞大虚影手托星盘,无数流沙似的星点从星盘中落下,在他身侧汇成了一条冰冷的深蓝色河流。庞大的威压几乎要压弯了曾顺棋的腰。 “滚吧。” 竭力压制着体内气血的翻涌,直至走出法殿,曾顺棋的嘴角才溢出一缕血丝。 他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白金色的巍峨法殿,庞大的建筑高耸无比,碎星和仙雾缭绕四周,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又铺天盖地地压下——这样仙气飘渺、磅礴宏大的建筑,落到他眼中却只剩下空洞至极的麻木和疲倦。 半晌,他才抬脚走向远处的阵心,用灵力将指针拨向一旁—— 天枢(贪狼星),大雪。 看着底下的天枢宗弟子,曾顺棋的脸上带着毫无波澜的冷漠,指尖灵力将飘落至跟前的雪花隔开:“星穹天盖图已经为你们将世界意识的压制减至最轻,想要活下去,就只有一个选择——完成任务。” “至于你们汪家——”他启唇,目光却轻描淡写地看向远方的深蓝星空,夹雪冷风将高高竖起的黑发吹得在身后狂舞,“这是你们剿灭九门的最好机会,想必不需要我再多赘述……” 说罢,他轻轻抬手,下方一名被金线困住的弟子就被带至脚边:“不要背叛宗主……” 他淡淡道:“否则……” 那弟子猛地挣扎一瞬,又一下僵硬不动。 一滴滴鲜血从脖颈处伴着雪花落下,将这个被大雪覆盖的星球浸染得鲜红。 …… 境外,汪家。 “汪灿,你怎么在这里——果然,你的比率已经……” “砰!” “抓住他!抓住汪灿!别让他给我跑了!” “砰!砰砰!” 密密麻麻的枪声很快响起,汪家内部到处都是刺耳的警报声。 汪灿利落翻下楼梯,单手将迎面的枪管上抬,枪管发热的下一瞬,身后就响起有人从楼梯滚落的声音。 作为汪家最优秀的任务者,几乎没有任何汪家人能阻挡他的脚步,凭借着对汪家的熟悉,一枚枚手榴弹被汪灿扔向四处——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瞬间烟尘四起,大地都在震颤—— “fu*k!get him!he blew up the third arsenal!”(抓住他!他炸了第三武器库!) “嘶——!” 子弹如雨,汪灿强忍着右肩被贯穿的疼痛,冷汗大颗大颗和着鲜血、顺着额角流下,他只有一个信念—— 传出消息! …… 四天后,长沙,念羽科技总部。 电梯门刚开,老秦就大步冲向ceo办公室:“梦梦!齐羽带来消息,四川、巴乃出事了!” “什么?!” 办公椅被一下后推,滑撞上鹤梦身后的实木书架,发出“砰”的沉闷声响。 …… “通知青丘全体集合!” …… 念羽科技总部。 “江小姐,不是我们质疑你,现在董事长、梦小姐和秦先生都不在,凭什么由你接任念羽ceo一职,你之前甚至不是集团的人吧?” 阿宁冷笑一声,将手中文件夹摊开展出,红彤彤的印章鲜明得刺眼:“合同就在这里,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念羽第一大股东,不相信?你们要不要互相传阅检查一下?” …… 香港。 “你说他和族长都失踪了?!”张海琪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张海客的表情非常凝重:“长沙、北京剧变,恐怕事情不小。” “那还等个屁啊!赶紧救人!” …… 几日后,巴乃。 解九看着面前的潘子、鹤梦、老秦、齐羽、汪灿和几个张家人,再次严肃开口:“虽然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但接下来的事情一定比你们想象的更加艰难,你们确定还要进去?” 潘子狠狠吸了口烟,将没剩多少的烟屁股扔下碾了几脚:“九爷,不用多说了,命都是自己的,我们这种人难道还不懂?” 其他几人都没说话,解九明白这些人显然都是跟潘子一样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终于他叹了口气:“言尽于此,那就祝诸位、也祝我们——前路风波稍定。” “进去吧。” …… 开阳(星曜名),四月。 齐秋转身,将绣着“天枢”纹样的斗篷兜帽摘下,看着面前一众亲信:“为了今天,我们已经付出太多。一切都将要结束了,这是最后一步,一定不能出现任何差错,我们承受不起任何关于失败的代价。” “都明白吗?” “明白!” …… 左辅,雨水。 看着头顶的北斗斗柄缓缓旋转,胥翎也愈发焦急。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算是深刻体会到了。 巴乃的事情看来不是汪家的手笔,难怪、难怪云彩和塌肩膀都做出了“自杀”的行为,一定是天枢宗控制了他们。 为了不让我提前进入尚未布置完全的陷阱,这群畜生竟然连普通人都不放过。 看来天枢老贼已经濒临瓶颈,急需八神花用于突破神魂桎梏,才会动用星穹天盖图这等半步神器。 倒真是看得起我。 与一般幻境不同,星穹天盖图能够独立开辟出一片神魂\/灵魂空间,并将人的神魂\/灵魂吸入图内,永久困死。尽管界面规则和意识的限制让它无法发挥最大作用,但也不是从前那些追杀陷阱可相提并论的。 瓦解星穹天盖图的唯一方法就是摧毁它的图灵。 胥翎抬头看向星空最中心的紫微星——那里一定是图灵和天枢投影的所在地。 她当然想现在就拼尽一切去手刃敌人,但她不可能那样做,她的朋友们赌不起、也等不起。 可是要怎么办? 星穹天盖图如此广袤,完全就是基于当前界面规则创造出的星空宇宙,她怎么可能一颗颗星去找?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勘破空间看到自己想要的画面…… 胥翎疯狂回忆着自己学过的法术,突然浑身一惊,而后就是狂喜—— 镜宇溯宙! 父亲曾在天授中教导自己的镜宇溯宙! —————— 注:本文设定齐羽(原着本传出场人物)、齐秋(原着花夜前行出场人物)都是齐铁嘴的义子。 星穹天盖图就是个诡异的灵魂空间,不是宇宙,什么事情都可能在里面发生,所以不会有什么没水喝、没饭吃会不会死的情况,也会出现各种星球上有人类建筑的情况。 因为星穹天盖图的特性,人能看见星空和头顶星图以及周围的星体等等。 另外,人确实只有灵魂能进去,但人身上的东西可以进去。且星穹天盖图会根据某些东西构建“现实”,例如心跳、呼吸等等。 这次关于巴乃的情报是汪灿逃出去被齐羽发现然后告诉齐羽的,再由齐羽传给青丘和老秦。潘子的消息来自鹤梦、张家的消息来自解家和霍家当家人消失的风声。 第69章 山雨欲来 “小哥,你说咱这都找了特么二十几个小时了,怎么连个屁都没看见,会不会姑奶奶她们真的……?” 胖子疲惫坐下——经过二十几个小时的适应,他现在已经不再去想这诡异的荧蓝色液体大地下会不会突然冒出什么诡异东西了。 “不知道……不会。” 张起灵将看向远处虚无的目光收回,落到了胖子手腕的机械表上——在这里除了满天星辰,没有任何关于时间变化的迹象,孤寂到令人惶恐——他怎么可能不懂胖子的言下之意,但他下意识抗拒那种可能性。 这里到底是哪里? 阿翎又在哪里?现在有没有危险? 他已经经历过这么多的离别,难道命运就真的不肯为他开放一线生机? 非要他死在孤寂里?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张起灵少见地有点暴躁焦虑起来,内心竭力维持的平静正一点一点坍塌、陷落—— “小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天上的阴影有点奇怪……?”胖子哆哆嗦嗦的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打断了张起灵的思绪。 他抬头,却见漫天星空中,七道庞大得顶天立地的、充斥围绕整片太空的阴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就像是七位高高在上的、冷漠俯视人间的神女,而他的灵魂,在这样淡漠的注视下,正控制不住地想要匍匐、颤抖…… “小哥?!” “小哥?!你怎么了?” “醒醒……!醒醒……!” …… “仙姑!醒醒……!醒醒……!” 念娘觉得自己极少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过,没有任何征兆地、没有任何理由地,霍仙姑居然晕倒了?! 见实在叫不醒对方,又探了颈动脉,发现对方暂时没有危险,念娘干脆起身观察四周,看看这里是否有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危险。 脚下的黑暗一望无际,四周都寂静得可怕,只有心跳声提醒着念娘——这里还有生命。 这里就是危险。 这里又全无危险。 这是虚无对存在的蔑视。 除了头顶紫黄色的绚烂星云,只有黑暗深处那道犹如银河一样的亮白色星河在发着光,这星河如此庞大,庞大到几乎将面前的宇宙割裂成遥远的两半。 在铺天盖地的深沉中,念娘的目光不自觉便被亮白色的、犹如银河天堑的光芒吸引,她好像在那璀璨的、渺远的另一端,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爹、娘……” …… “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躲雪,再这么下去会失温的。” 解雨臣紧了紧衣服,现在这种情况是谁也不可能料到的,没人会因为倒斗带厚衣服,他只能尽可能将自己背包里带的几件备用衣服都穿上——尽管这在如此低温下几乎不起作用。 张海盐看了眼不远处破败的孤村,心中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但此刻他们显然没有额外的选择:“只能进村躲躲了。” 四周仍旧黑暗,在这样的宇宙深处,光源非常稀缺。解雨臣抬头看着头顶遥远的、像是泡沫一样正在波动着的暗蓝色膜,目光再次穿过暗蓝色的阻隔落到更遥远的白色光层上、落到白色光层外的星空上。 寂寥安静至此。 收回视线,解雨臣又看向前方的村落,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面前的孤村突然扭曲攒动了一下。 是错觉么……? 解雨臣想着,跟着张海盐踏进了面前的破败孤村,他忽然觉得大脑也好像是被电脑病毒刷新了一般,突然扭曲一瞬,很快就又恢复正常。 他刚才在想什么呢? “这应该不是个村子,是个镇。”身旁传来了张海盐的声音。 “石老爷又招家兵了——!” 原本镇上细细碎碎的语声突然一静,而后一下沸腾起来,癫狂的热情几乎要将半空中的鹅毛大雪燎尽,穿着破布烂衫的贫民不一会就汇成了一群眼冒红光的疯狗,冲向布告栏! “汝狗娘养的!别挡路!” 解雨臣被推了个趔趄。 …… “谁?!” 突如其来的厉喝让吴邪浑身一抖,下意识侧身躲入岩石后。 特么的,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怎么到处都部署了杀手?! 这些算杀手么?还是军队?雇佣兵?! 耳边心跳声如擂鼓,伴着整片空间持续不断的金戈相击声,急促得几乎要让吴邪的神经都绷断! 努力维持着镇定,吴邪不得不通过憋气让自己那剧烈的喘息声暂时消失,而后仔细又勉强地从金戈相击声中捕捉岩石后的脚步声。 一秒…… 两秒…… 三秒…… 跑——! 丝毫不敢耽搁,脚步声刚进危险范围,吴邪想也不想就扭头跑进身后的石林—— “他在那!给我追!” “杀了他!” …… 回忆着天授里的场景,胥翎双手快速结印,丝丝缕缕暗红色灵气被手印和口诀引导着,在半空勾勒出一面诡谲的、宛如水面的镜子—— 手印不断变化,镜中的影像也不断改变……张起灵的昏迷、胖子的痴狂、霍仙姑的迷失、吴邪的逃亡…… 每一次画面的变化都代表着一次时空更迢遥的变换。 再次变化,胥翎看到天枢宗杀手被分成几路,他们是想—— 各个击破! 胥翎脸色一沉,心知张起灵等人或许能识破星穹天盖的陷阱,但若是加上天枢宗如此数量的突袭围杀,必定危矣! 思及此,手中掌印又是一变,面前的时空之镜一下分裂至九面,胥翎仔细辨认着不同场景的位置,挑了情况最危险的两个,闪身赶往左辅阵心。 几处位置不仅空间不同、时间也不同,胥翎和仅剩的分身想要赶往目的地是不能一蹴而就的。如果要进入未来,就需要先进入同赤经速度更慢也就是时间更快的地方,然后将时间更快的地方作为中转站,从中转站进入目的地,反之同理。 简而言之,在星穹天盖图内,时空不能同时穿梭——要么同时间,但不同空间穿梭;要么同空间,但不同时间穿梭。 这对于急于救人的胥翎来说,是个不小的阻碍。 更重要的是,凡时空跳跃,不能与过去的自己相见,否则一旦造成时空紊乱,后果不堪设想。 暗红色的灵力汹涌而出,快速注入左辅阵心,很快,阵心中的墨蓝色星针急速转动起来…… 第70章 棠梨花 成立青丘以来,黑瞎子已经跟其他成员一起见识过了不少颠覆世界观的事情,但这次的救援行动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这里恐怕已经不属于地球。”饶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陈皮,此刻的表情也有点凝重,“这里的法则跟地球完全不同。” 黑瞎子看着四周庞大无边际的红色星云,稀疏的蓝色光点正贴着星云外侧缓慢旋转着,密密麻麻无数星辰则在更渺远的空间中闪耀着,他不由得苦笑赞同陈皮的话:“啧,这是模拟的宇宙啊……” 说完又转头看向跟在一旁的汪灿:“小子,进来后悔么?” 汪灿仍旧冷着脸,黑瞎子觉得他简直像是没有灵魂一样,一直都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比如此刻的回答—— “没有。” 言简意赅、机械且迅速。 看着汪灿的模样,黑瞎子想到了九尾狐的一些本领,暗自叹了口气。 陈皮看了大半天头顶的星图,似乎有了点头绪,就问身边的齐羽:“齐羽,你跟着老八学了这么多年,有没有看出点东西?” 齐羽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一支笔:“三垣四象二十八宿。”1 “有意思,好像还真是,”在齐羽的提醒下,黑瞎子也看出了点门道,“北极星、北斗七星……我们是在东面?” “为什么?”汪灿皱眉问,“不该是西面么?” “就是东面,”齐羽解释道,“这里不是地球,我们是在仰看星图,用上北下南,左东右西。” “懂了,那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角宿。”陈皮道。 “更重要的是……”齐羽深吸口气,语气中透露出些许不妙,“你们看见头顶最外面那些符号了么?” “这简直是无上手段……以北斗七星的斗柄为指针、星图为表盘、节气为时刻,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是……三月,惊蛰——” “三月,惊蛰,角宿,或跃在渊。2” …… “八爷,算出来位置了么?”解九转头看向不停在纸上写写画画的齐铁嘴。 “唉……”齐铁嘴长叹一声,内心又是焦急又是担忧。 “怎么了?”张日山问。 “危宿,八月,立秋,主灾祸、肃杀——我们麻烦了……” “那她呢?” “东方未明……东方未明啊……”齐铁嘴又叹了声,眉头皱得很紧,目光落在四方星图太微垣中的一处。 …… 东上将(星名)3,二月。 胥翎正预备再次拨动阵心中的星针,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又令她憎恶的声音—— “师姐,好久不见啊。” 胥翎侧头转身,身旁有风突起,两相凝望中,扶风持剑独立。 东上将为双星系统,阵心则在双星中间,胥翎与曾顺棋立于双星之中,各自身后庞大沉默的星球正围绕两人极其缓慢地旋转着。 时间仿佛在此刻陷入了暂停,胥翎只是淡淡盯着曾顺棋,一言不发。 面前人与数百年前相比,容貌虽分毫未变,气质却天差地别。 宇宙中暗蓝星光自他身后放出,就像是从前每日清晨自己教他练剑时分升起的朝阳。 不必再劝。 无需多言。 几乎让空气凝滞的静默对立中,灵力同时暴动—— 不死不休,一触即发! “铮——” 原本身处两端的身影刹那消失,扇锋与剑刃猛然相接! 而后不过几次呼吸间,上百道白光迸现,寂静寰宇中,铿锵声如急鼓不断! 一剑横扫,轻而易举将飞来利器阻挡,剑气一同爆发,劲锋一抖,空中利器顿时犹如玻璃簌簌裂开为数百碎片,全数飞回来处! 曾顺棋却只袖口一扫,暗器尽数收弭,下一刻,冰蓝色寒光已至近前—— “来得好!” 折扇“啪”地展开,只向前一旋,扇骨缝隙处已穿过剑锋,再顺势合扇,扇骨便将剑身夹住,一抽拉一逼近,风灵剑竟硬生生被扇骨弯得剑尖正对胥翎! 胥翎只是冷睨着曾顺棋,这样贴近的距离让她能清楚闻到对方身上的腥甜气息—— “天枢竟是连解药都不肯给你了?” 说罢,也不待对方回答,风灵剑一瞬变短,猝然从扇中脱出,闪电般刺向曾顺棋—— 此为—— 一寸短,一寸险! 曾顺棋猛地后退,却不料风灵刃再度变长,脸侧顿时传来一阵冰寒刺痛—— 此为—— 一寸长,一寸强! 既已至此,曾顺棋干脆不躲,身形陡然顿住,下一刻竟短距离瞬移欺身直上,扇锋尽出,趁着风灵剑攻势未完回守不及,眨眼间就在胥翎颈侧留下一道血痕! 风灵剑再度变短,胥翎不躲不闪、反手一拉,就在曾顺棋手腕处开出一条一掌长的血口! 两方攻势愈加惊险狠毒,短短十余次呼吸间,冰蓝色剑光与如墨扇影就已从阵心外围杀至阵心上方。 突然,东上将阵心冲出一道耀眼光柱—— “第七箭——” “御风!” 虚无空寂中,狂风突作! 胥翎分身终于赶回,被拉满的风灵弓爆发出七道比之阵心光柱更刺眼的白炽—— 面对着七支凌厉箭矢,曾顺棋却丝毫不见凝重神色,身形突然虚幻起来,下一瞬,所有白光竟都穿过他的身体,在宇宙深处轰然炸响! 与曾顺棋交手多年,胥翎当然有所警觉,耳后劲风未至,人已闪至一侧,几乎同时,原来那处的空间就被炸成一片黑洞! 大把神行符被点燃,空间法则被曾顺棋运用到极致—— 时而虚身、时而实相,游走于真实与虚幻的边界,胥翎几乎要被四射而来的金线包围! 面对曾顺棋这种玩弄空间如砍瓜切菜的敌人,最忌慌乱。 胥翎沉下心,与分身遥遥相望、镇守两方,澎湃神识汹涌而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将整个东上将覆盖—— 又是, 第七箭——御风! 借着刺目亮光的遮挡,胥翎真身一下从原地消失,身影比之鬼魅更轻、比之流光更快,几乎眨眼就到了曾顺棋近前,毫不犹豫、一剑刺出—— “铮——” 虚身! 又是虚身! 那便,再来! —————— 注: 1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古星图被分为三个区域,分别是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其中东西南北各代表一象,共四象,分别为北玄武、南朱雀、东苍龙、西白虎;星图中共有二十八宿,每象分七宿,即东方苍龙之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南方朱雀之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西方白虎之奎、娄、胃、昴、毕、觜、参七宿;北方玄武之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 2或跃在渊,出自《易·乾》。意思是龙或跃上天空,或停留在深渊,表示需要根据形势而进退。 3东上将是双恒星系统,这里假定仅双星系统,不考虑恒星的高温等特性。 写这章真的又困又卡。。。。。 第71章 朔星断 一连几次,御风的光芒已经将整片星域彻底照亮。 剑气涤荡、虚实变换、狂风乱作,整个东上将的灵力都被搅得混沌紊乱! 一连几次,仍旧没伤到对手,反倒是自己被金线割出不少伤口,胥翎冷眸微眯,眼底暗红愈加浓郁,一层层空间抽丝剥茧暴露在她眼前,她忽然冷笑一声,抬手收回分身,身周渐渐迷蒙起一层血红雾气。 那血红如此霸道,轻而易举便将空间侵占、掠夺,直至几乎半边东上将都变成了修罗地狱,另一侧的伪装才一下破碎——无边鬼气猝然涌现,黑雾不停地翻涌鼓荡,愤怒地想将被那片被血红侵占的领土尽数夺回。 下一瞬—— 修罗地狱轰然撞上森然鬼蜮! 曾顺棋的真身终于显现,他却只是意味深长一笑,双指一搭,手诀顿时完成,胥翎脚下那数不清的、原本看似乱拉的金线竟然全都爆发出强烈金光—— 九天万星阵! 胥翎心中一凛,脚尖轻点,整个人立刻腾至上空! 从高处向下俯瞰,一根根金线无限延长扎进远处宇宙的数不清星辰中,浩瀚无涯的星汉之力被金线组成的九天万星阵引导着,汇聚在胥翎脚下,将整片空间都交织成一片锋利绚烂的暗蓝色—— 这是大半星穹天盖的力量! 胥翎居高临下地冷睨着操控着九天万星阵的曾顺棋,对方嘴角已经溢出一丝黑血,显然仅凭一个人想要操纵这等阵法,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察觉到自己的气机已经被星穹天盖锁定,胥翎明白,这是要借神器之力将她彻底镇杀在此! 神器……神器…… 她扬起下巴—— 哪门子的神器?! 在她的血脉面前, 算个屁的神器! “律令万气……” 星空寂静一瞬,又猛地颤抖起来! 与从前那次不同,数不清的剑气集中在胥翎背后,将空间割裂成一条条、一片片—— “神风无极!” 剑指一出,上万道蓬勃剑气尽出,一下与星汉之力撞至一处! 又是一瞬突兀的寂静,而后一圈凝实至极的气浪以两方相接为中心,骤然荡开! 几乎是气浪经过的瞬间,东上将双星就炸成漫天碎石! 很快,整个太微垣都受到了一种犹如余震的冲击! 隔着比天堑更遥远的星辰碎石,曾顺棋口中法诀越念越快,手印翻飞间,念渐渐成了唱,一个个散发着金光的经文从曾顺棋口中诞生,配合着低沉晦涩的梵音,很快就将整片空间封锁—— 这是,大诛仙无相法门! 胥翎抬头,果然就见在那漫天繁星之内、密密匝匝经文之外,有三尊顶天立地的佛像正越来越凝实,全都居高临下、淡漠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宏伟,宏伟到了不能更宏伟; 压迫,压迫到了不能更压迫。 一尊透明玉质的石碑也被曾顺棋祭出,伴随着梵音升至胥翎头顶上方,彻底将这片空间镇压! 大诛仙无相法门加上天元无色碑,想必已经将曾顺棋的灵力耗尽,过往成百上千次的交手浮现在胥翎眼前,她突然叹了口气—— 于是双指一掐,镜宇溯宙被她以另一种方式施展而出—— 三面通天彻地的时空之镜面对着三尊俯视众生的佛像,每面镜中都映照出神色庄严的胥翎的法相。 她的真身则立于天元无色碑正下方、镜宇溯宙正中心,面对着刻满经文的玉润圣碑,轻飘飘推出一掌—— 三面镜中法相也面对着三尊佛像,推出一掌—— 神通,五阴化脉! 只这一下,几乎将胥翎全身灵力抽空! 同时维持镜宇溯宙与五阴化脉掌两种无上神通,根本不是她现在这个境界和这副身体能够承受的。 五阴化脉掌与天元无色碑相接的瞬间,三面法相也与佛像推出的巨掌相接! 狂暴能量瞬间就横推过四方空间一切存在,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轻而易举便将东上将双星剩余的碎石化为齑粉! 连带着东上将周围的周鼎、东次将、五诸侯、右摄提几星都被冲得粉碎! 百川汇海般的灵力冲刷过胥翎的经脉,轻而易举便将已经破碎不堪的经脉毁坏了个彻底,原本白瓷般的皮肤也开始渗出丝丝鲜血,混合着已经出现的、密密麻麻的伤口,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个被摔得碎纹密布的血红玻璃人偶。 这样的伤势放到任何一个修士身上都能立刻要了对方的命,然而胥翎还立着。 如此仿佛每个神经末梢都在惨叫的折磨她早就习惯了。 曾顺棋的情况同样也好不到哪去。 就在大诛仙无相法门和天元无色碑被破的瞬间,一大口黑血就从他口中喷出,在没有重力的宇宙中飘成一团狼狈的黑雾。 两方距离实在太远,胥翎当然闻不到血腥味,但看着对方颈侧那不知何时缠绕得宛如菟丝花一样的诡异黑色纹路,她知道曾顺棋已经毒发了。 胥翎的唇角勾出一抹畅快的笑。 她头一次这样欣赏天枢宗的残忍。 一想到对面那个叛徒时不时就会跟自己一样 遭受跗骨之蛆般的折磨,她就满意得很。 她早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谪仙人了。 命运已经教会了她以怨报怨、趁人之危—— 熟练地无视掉全身各处地疼痛,胥翎拉满弓弦,任凭最后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 “第八箭——” “风雷。” 狂风再起,空旷的周遭中突兀炸响数不清的霹雳雷电! 曾顺棋短促一笑,耳下骨石也随着他的笑微微颤动着,手中折扇一抖,朔星剑寸寸显现—— 直面霹雳! 两人都到了绝境! 两人都知道敌人到了绝境! 剑修可以没有灵力,因为剑修本身,就是武器! 仅仅一两次呼吸,曾顺棋已经杀至胥翎跟前,握住风雷箭的左手已经被灼伤得黑红,他却看也不看一眼,径直将已经被折断的箭支扔向一边。 万万里虚无之上,只剩剑气涤荡! 万万里寂静之上,唯有剑鸣铿锵! 剑影交错间,宇宙中仿佛响起了那些失落在宗门后山的低语—— “师姐,宗门内只有你擅长《流月剑法》,我想跟你学剑。” “师姐,求求你了……我真的很想成为师尊的亲传弟子!” “师姐,帮帮我吧,我保证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可以发心魔誓!” “……可以。” “师姐,我做得对吗?” “扫剑过后是穿剑,继续练习。” “师姐,为什么你不下山呢?” “……” “师姐,第四式的这个动作为什么剑气流通不顺呢?” “因为你没学标准,这里不是平刺……” “师姐,你好厉害啊!” “师姐,我终于赢了你一次!” “师姐……” “师姐……” “师姐……” …… “第十式,摘星揽月!” 澎湃剑气让一切星光都黯然失色,风灵剑的剑光几乎刺伤了曾顺棋的眼—— 看着手中朔星剑在风灵剑的剑气摧残下寸寸碎裂,曾顺棋想到了自己从紫微星法殿离开后,算的卦象。 他终于释然地勾唇笑开,嘴角已经没有毒血溢出,身形蓦地虚幻了一瞬。 胥翎心中猛然一紧,就在刚才那一霎那,她清晰地感觉到时空法则紊乱了一下。 就在她以为曾顺棋又要像之前许多次一样,凭借分身或者其他手段逃走时,对方的身影居然又凝实了。 她松了口气。 “这一式,你没有教过我……” “师姐……永别了。” 风灵剑毫不犹豫、准确无误地穿过面前人心口。 第72章 浮生大梦之送葬 写在前面:接下来五篇不是番外,连着张起灵昏迷的情节,具体会后面解释,一共五篇,全是张起灵的经历但性格会跟之前的他有出入(每个人在星穹天盖的经历和考验都不一样),可以攒着一起看,但一次性看完可能心里会有点难受 —————— 我叫张起灵,我是个孤儿。 我本来可以不是个孤儿。 小时候算命的告诉我,我是天煞孤星,会克死我身边所有人。 我不信。 但亲戚们信了。 所以亲戚们都远离了我,和我的父母。 现在想来,亲戚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身边的确再没有人了。 但我知道,他们不是我克死的。 是因为战争。 我的父母是在逃荒路上生病死的。 如果说我一定要为他们的死亡负责,那就怪我没办法像故事里的仙人一样不吃饭吧。 怪我不能多给他们节约一口饭。 我还是要吃饭的。 我还是要活下去的。 算命先生的话,到了今天,我也确实信了。 不是因为周围人的结局。 是因为我身上确实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比如我出生前,母亲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仙人,他告诉母亲,要给我取名叫——张起灵。 母亲不识字、父亲也没念过书,如果没有这个仙人的提点,也许我会跟村里的其他孩子一样,叫张大狗,或者张狗蛋,又或者干脆没有名字。 因为这个梦,父亲和母亲都高兴坏了,认为我一定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以后是要封侯拜相的。 然后家里的亲戚就变多了。 只是后来又都没有了。 我曾经也因为自己有个像样的名字沾沾自喜过。 直到那个该死的、多管闲事的、疯疯癫癫的算命先生,说我这个名字不是好名字。 起灵、起灵,说白了就是送葬的。 天上的神仙说我是个送葬的。 我也确实变成了一个送葬的。 我将身边的人都送走了。 真准啊。 我身上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那是一个该死的、丑陋的纹身。 那是一个麒麟。 因着这个,我还怀疑过是不是母亲在梦里将仙人的话听错了——我是不是应该叫张麒麟,而不是张起灵? 麒麟多好啊,上古祥瑞。 这才是封侯拜相的人应该有的名字。 而不是什么送葬的破名字。 但麒麟是不会给人送葬的。 所以母亲没有听错。 唉。 除了这个,我还有个秘密。 我经常梦见一个女人。 然而我从来就看不清她的脸。 她只是远远站在我的梦里,而我远远望着她,心中无比怅然。 她是谁呢? 她一定非常漂亮吧? 否则怎么会让我几十年如一日地魂牵梦萦呢? 我从没有对外说过这个秘密。 我希望她只属于我。 但我是一个孤儿,穿着破草鞋、披着破布烂衫,我怎么能靠近她呢? 好在上天终于可怜了我一次。 祂给了我一个翻身的机会。 我所在的土地上,皇权岌岌可危,各地诸侯并起。 我有时候在想,皇帝可真爽啊,哪怕是个末朝皇帝,也一定比我这种吃野菜、挖观音土的人过得好得多。 幸运的是,我居然还是跟皇帝有一点相似之处的—— 他跟我一个姓。 就因为这个,我终于翻身了。 我当时发热,几乎要死了。 对于穷人来说,发热就是要命的毛病。 我的父母就是因为这个,永远离开了我。 发热多凶险啊,就算是富人,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世道就是这么残酷。 人命就是这么脆弱。 发热的人是很怕冷的。 但我没有足以蔽体的衣服、也没有被子,我只能躺在路边野草堆里等死。 那该死的麒麟纹身又出现了。 可是它这一次居然发挥了大作用。 它让我被一个地方大官看到了。 大官当场将我接进马车,他竟然不嫌弃我。 他问我姓什么。 我说我姓张。 他更高兴了。 我当时完全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只有一点点祈求,我会不会是他的远房亲戚,被他路过认出,然后善心大发救下我? 之后的情况,却比我想象的更好。 很快,我就被大官送给了管理这里的郡守。 我不知道那天大官跟郡守说了什么,第二天,我居然受到了一个当过太医的大夫救治! 太医啊! 这可是太医啊! 给皇上治病的人物! 我是谁? 我特么就是个送葬的! 有一天送葬的居然也能被太医诊治,我真是给手艺人争光了。 有了太医的医治,每天又吃饱喝好,我的身体很快就彻底恢复了,甚至比之前要健壮得多。 穿上郡守给我准备的衣服,我从来没发觉自己居然还真有如此潇洒贵气的一天。 很快,皇帝驾崩了,四处战乱更甚。 郡守告诉我,皇帝是被毒杀的。 我当时很惶恐,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告诉我这种秘密。 话本上不是说,秘密知道得太多就活不长吗? 是的,在郡守这里,我终于学会了识字。 郡守看出了我的忧虑,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神秘一笑,而后突然起身,朝我深深鞠躬,嘴上喊道:“臣,恭请皇上圣安。” 谁? 你特么说谁? 谁特么是皇上? 我? 我这个送葬的?! 我一下懵了。 天下也懵了。 因为原本统一的国度上,一个月之内,各地竟然先后宣布了五个皇帝。 我就是其中一个。 我懂了。 军队打仗讲究“出师有名”。 而我,就是那个名。 我的作用就是,在将士上场前,跟他们秀一秀自己的纹身。 郡守,哦不,现在该叫他爱卿。 爱卿给我准备了几个漂亮少女。 说是填充后宫。 我看着这些女子,她们大都神情懵懂,也全都是家族下注的牺牲品。 我突然感觉非常厌倦。 我想到了梦中的那个女人。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我揉着额头,挥了挥手让底下的人决定。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决定的权力。 我只是个傀儡。 傀儡就要有作为傀儡的自觉。 我不想变成先帝。 我现在又觉得末代皇帝不一定比得上从前的自己了。 末代皇帝是会给自己送葬的。 这还是算了。 我的住处、不、后院,变得热闹起来,时不时就会听到女人的声音。 大多是想家的哭声。 这样的热闹使我无福消受。 但这些女人里,有一个是不同的。 她不是嫡出的女儿,但她的母亲非常爱她,常常来看她。 跟满院的哭声比起来,这里实在太安静了,也太温馨了。 我不喜欢后院的哭声,也不喜欢吵闹,所以我几乎从没主动踏进过后院。 爱卿们也不管,他们都忙着打仗、忙着争权夺利,而我毕竟还没有真正登基,不需要考虑储君的问题。 我只是会在那位母亲前来看望时,悄悄站在院外,看上一两眼。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爱,爱一个人。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又让我相当羡慕。 小的时候,父母也爱我。 但很多穷人的爱是贫瘠的,特别是常年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穷人。 我是渴望爱的,渴望这样满得几乎要溢出的爱。 我明明都是个“皇帝”了,却好像还是跟外界无关。 倒也难怪,以前皇帝毕竟都自称“孤”、“寡人”,当然了,这个“寡人”是字面上的“寡人”。 比起那些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大叫放肆的“爱卿”们,我觉得我的品德还算过关。 只可惜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寡人”败了。 毕竟我是个天煞孤星,克人的功力相当深厚,怪只怪“爱卿”没有早日为我算一卦。 不过他要是算了,我就当不成这个“寡人”了。 天煞孤星之所以是孤星,就是因为别人都死了,自己死不了。 所以孤星的命是很硬的。 我又一次差点死了。 但我还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 大地上到处都是战争,这个世道更乱了。 我已经累了。 于是回到了父母的坟前。 我打算继续做一个送葬的。 那个疯疯癫癫的算命先生又出现了。 我也送走了他。 临走前,他将一身本事都教给了我。 原来他是个道士。 我也成了个道士。 比做一个送葬的稍好点。 道士以降妖除魔为己任。 这世间的妖魔太多了。 我又想到从前后院里那个幸福的姑娘,其实世间还是有爱的。 命运逼我成为孤家寡人,逼我出世。 但我好像没办法顺应命。 按照疯子师父的说法,我就是个犟种,我没学到位。 哪有道士不顺势而为的? 但我就不。 修道不就讲个自然而然么? 我虽然不顺应命运,但我顺应本心呀。 而且谁说这一定就不是顺应命运了? 我还是入世吧。 就算死,也要死在给妖魔鬼怪送葬的道路上。 说到底, 我还是个送葬的。 —————— (写之前状态还不怎么好,写完发现超常发挥了,后面几篇不知道能不能接住。。。) 第73章 浮生大梦之起灵 我小时候常常想,人怎么会穷成这样? 家里只有一套衣服,爹娘总是挑半夜的时候出门劳作。 白天太光亮了。 不是我们这种人应该出现的时候。 人越穷、就越想种更多的粮食,越想种粮食,就越要生孩子。 所以人越穷,生的孩子就越多。 我生得最早、长得最快,爹娘养不起我了。 他们需要一笔钱。 一笔活下去的钱。 那是我唯一一次穿上了家里的上衣。 衣服很大、很臭,从头到脚将我勉强罩住。 听娘说,它是从被水泡烂了的尸体上扒下来的。 那个尸体,比我们富有。 爹穿上了胫衣,用草绳系在腰上,上半身则裸露着。 我们走了半个月。 终于走到镇上大酒楼旁边的角落里。 从日出等到日落。 等着达官贵人吃饱喝足、整理衣襟、闲庭信步地离开。 夕阳将达官贵人的影子拖得那么长,然后将我们牢牢锁在他们的阴影里。 我被掌柜的带进了酒楼后厨。 家里从此少了一件上衣、多了一吊钱。 掌柜的是对我最好的人,尽管我时常会遭到他的打骂。 但至少他能让我吃上入口的饭菜、穿上完整的衣服。 掌柜的儿子跟我差不多大,正在镇上最好的私塾里念书。 每天傍晚,天边微微泛红的时候,内掌柜就会戴上她的珠钗,领着丫鬟到私塾门口接她的儿子。 我一旦开始忙前忙后地送菜端水,他们就回来了。 风雨无阻。 我还认识一对夫妇。 每到初一、十五,他们就会到店里用饭。 他们总会点最好吃、最昂贵的几样。 男人会在各个节日为那个女人准备礼物,有时候是首饰、有时候是胭脂,有时候是亲自采的荷花,有时候是亲手雕的木牌。 他们常来,所以也眼熟我。 在所有客人里,我最喜欢他们。 尽管我已经习惯了客人们的辱骂、轻蔑甚至偶尔的出气责打,我还是喜欢温和的人、温和的态度。 更重要的是,大约是看我年纪小、或是看我可怜,他们时常会给我小费。 酒楼包吃包住,所以没有工钱。 偶尔的一两钱小费,就是我的收入来源。 我很羡慕他们。 如果他们是我的爹娘就好了。 七岁之后,我再也没见过爹娘。 每天中午和傍晚,都是酒楼最热闹的时候。 客人们高谈阔论、举杯庆祝、言笑晏晏,酒楼人声鼎沸、饭香四溢,这些都与我无关。 湿冷的擦桌布、滚烫的菜盘、忙碌的脚步、气急败坏的催促、频繁的道歉、油腻的饭后碗筷和饥肠辘辘的肚子——这些,才是我熟悉的伴侣。 这里发不了财。 我看着攒了三年的半吊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我不想再当个穷人。 士农工商、士农工商。 我没有土地,也没有背景,我或许只能从商。 哪怕当个低贱的富商。 只要富就好。 再低贱,也不过现在了。 床头还放着已经洗干净的、但彻底烂了的、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上衣。 经商需要本钱。 我想到了那具比我还富有的尸体。 大概大部分尸体都比我更富有。 终于又熬到了年底。 这是我每年唯一能离开酒楼的时候。 春节是每个人都庆祝的节日,不管这个人有多穷。 身后的镇子响起了鞭炮的噼啪声,大概是像掌柜这样的有钱人放的吧。 听着鞭炮声,我跑进了深山。 我也许真的很有当土夫子的天赋,居然第一次就找到了一座大墓。 或许就因为我上辈子是土夫子,所以这辈子才遭了报应?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黄金、银两、财宝。 更重要的是,有书。 书、保存得尚且完好的书。 这是什么黄金、首饰都比不上的。 书太贵了。 太贵了。 我知道读书的重要性。 君不见掌柜的都非要逼着自己儿子读书么? 我也要读书。 我用银两为自己赎了身,然后就住在墓里读书。 饿了就外出打猎,或者拿点钱到最近的农户家里买吃的。 一年、两年、三年…… 我终于会识字了、会写文章了、会写诗了…… 但我还是更想发财。 这大概是以前穷怕了的毛病。 科举来得太慢,而且我这样有限的学识大概打动不了考官。 更别说我毫无背景。 务农? 我想到了七岁前的父母—— 算了吧。 我拿着身份符牌,站在县里的岔路边,负责分田地的知县离我不远。 不知道站了多久,我看了看天色,转身离开。 读书不仅会教人如何做人、如何管理天下人,还教人如何经商。 这当然不是直接写在书上的,毕竟读书人都看不起商户。 我只是通过读书,知道了人的需求,特别是读书人,或者说,达官贵人的需求。 他们的臭毛病我太了解了。 我拿着银子,做起了第一笔生意。 不出意外地,我发财了。 银子成百上千倍地流回到我手上,我也有了自己的盘口、人手。 一年后,我拿着足够的钱,回到了那座古墓,将欠的钱都补足了。 看着重新被封好的盗洞,我跪在地上,朝主墓室磕了几下头。 我还在白天、没人看到的时候,回到了记忆里已经褪色的土屋。 我用那件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上衣包了好几锭银子和十几吊铜钱,然后将它们扔进院子。 这足够他们生活很久、很久、很久。 我听见身后有人叫我,但我没有回头。 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年岁越来越大,生意也越做越大,手下的人越来越多,又都越来越多地结婚了。 我还是一个人。 我培养了几个接班的徒弟。 或许是看我太寂寞,徒弟们建议我多入世走走——经商本就是入世的。 我只是学会了经商,但我没有学会入世。 我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 生意继续越做越大,事情终于慢慢开始逃脱我的掌控,我不由自主地卷进了世俗的洪流中。 我成了皇商。 一时风头无两。 但我很清楚,这地位看似风光,实则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皇帝日薄西山,新的竞争愈发激烈。 身处这个位置,不是想独善其身就能做到的。 燕王夺嫡失败了。 我也跟着被打入天牢。 就快行刑了。 我意识到,自己似乎入世太深了。 我的初心呢? 我有初心么? 我叫什么名字呢? 铡刀终于落下,徒弟们从菜市口将我的身体接回了故土。 “起、灵——!” —————— 这篇勉强接住了啊啊啊啊啊!qaq 第74章 浮生大梦之边疆 话说前朝诸事,最精彩纷乱不过永嘉年间。 民间有传,若无永嘉,祁朝便无此后一百五十年。今儿个咱要说的,就是那永嘉年间的二三事。 这永嘉帝啊,本不该称帝,他老子昭武皇帝驾崩后,该是永嘉帝之兄,时太子原齐王登基,谁知那太子竟在登基前一晚,死在了女人肚皮上! 咱在这儿插一嘴,这齐王之死,向来众说纷纭,一说比一说不着调,都是老百姓胡乱猜的,里头的水,深得很哟! 昭武皇帝活得久,后宫又充实,一共生了十六个儿子,其中五个儿子都能力出众。永嘉帝排第九,他老子驾崩时他才刚及冠,这前二十岁日日打马游街、遛猫逗狗,按理说,这皇位是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头上的。 怪就怪昭武皇帝五六十了还迟迟不立储君,上头五个儿子那是争得头破血流、手足相残啊! 一直到五个都争没了四个,就剩个齐王,昭武皇帝才立了储君,也就是这,直接给永嘉年间的混乱埋了祸根! 咱这永嘉帝的风流名头,想必在座大伙儿都或多或少听过吧? 一直到现在,那些名妓,都还口口相传他的风流韵事呢! 但咱今天要讲的,偏偏就不是这永嘉帝,反倒是永嘉帝的好友、前朝镇国大将军——张起灵。 张起灵,这名字听着怪吧,诶,人家其实原名不叫张起灵,叫张晏川,字起灵。那为什么要起个这种晦气字呢?还得是因为这位镇国大将军的八字。 这张起灵一出生啊,张府一个精通命理的谋士就给他算了一卦,说他这人煞气太重,一生多与死人打交道,所以要取字为起灵,化一化身上的煞气,免得年少早夭。 当时张府也亏得听了那谋士的话,后来确实证明,这谋士是真有点本事。 张起灵的父亲,我相信大家都知道吧,诶对,就是昭武年间的兵部尚书。这都做官做到兵部尚书了,肯定跟皇帝关系相当不错了,属于皇帝近臣,也因为这个,张起灵从小就认识永嘉帝,他俩那是打小的兄弟情。 不过所谓定安四爷,咱们也别忘了另外两个人——御史大夫之子,林云智、林致之,和吏部侍郎之子,傅景钟、傅光乐(yue)。 就这四个,从小形影不离。 要说定安四爷,那这逸闻趣事可就多了去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毕竟是当时定安贵女们都伸长了脖子想嫁的人物—— 永嘉帝,无需多言,性格最潇洒多情,论背景、论性情,那都是第一等风流人物; 张起灵,人称定安着名石头,可见其冷漠寡言; 林致之,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讲长袖善舞,冷面独断第一; 傅光乐,最是性格温和,风光霁月十分。 偏偏就是这么完全不同的四个人,就跟从小拜过把子似的,联袂搅动起永嘉十几年风云。 什么?你问为啥其他三位都成家了,就张起灵一辈子没成家? 害,我不都说了么,这张起灵啊,乃是定安着名石头。 关于这个,我就再跟各位看官讲个故事吧。 说是在昭武年间的一次春日宴上,一定安贵女看上了张起灵,就让自家兄长去问张起灵有没有娶亲的打算,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这位姑娘的兄长呢,跟张起灵不熟,但他跟傅光乐熟悉啊,于是就拜托傅光乐帮家妹问问。 傅光乐也一一帮那姑娘问了,果不其然就被张起灵拒绝了。 这傅光乐一想,人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家世也相当不俗,总得给个理由吧,于是又问张起灵,你们猜,那张起灵说了什么? 他竟然说,自己已经心有所属了。 这可把几人都吓了一跳,毕竟一天到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没见这着名石头对哪位姑娘多加关注呀! 这下几人都来兴趣了,永嘉帝赶紧追问张起灵心悦哪家姑娘,他找昭武皇帝帮忙赐婚。 谁知那张起灵居然答——那姑娘在梦里! 你说这好笑不好笑? 后来心悦张起灵的姑娘是彻底伤了心,认为张起灵是在敷衍自己,第二年就找个人嫁了。 好了说回正题,永嘉帝登基后前两年,可以说是步步掣肘,就是个傀儡皇帝,直到他的三个好兄弟逐渐在朝廷站稳了脚跟,他才掌握了部分权柄,勉强算是坐稳了皇位。 但前朝当时实属沉疴已久,朝廷腐败、军队乏力、大臣结党营私、欺上瞒下,一派气数已尽之象,龙椅岂是一时坐稳就能算了的? 永嘉八年,大旱紧接大水,民不聊生,朝廷东西两派趁着赈灾大肆敛财、中饱私囊,时任户部侍郎的傅光乐感民生多艰,发誓要打尽蛀虫,终于费尽心力搜集到部分关键罪证,连夜密报紫微殿。 孰料只傅府至紫微殿如此距离,密报竟也被内奸截取,次日朝廷哗然,东西两派联合向上施压,在林致之、张起灵、永嘉帝力保下,傅光乐才免去杀身之祸。 但为了稳住前朝局势,永嘉帝不得不妥协,贬傅光乐为应县县令,至此远离京城。说到这儿,各位可知这应县在哪? 要我说,永嘉帝为了自己这好友可谓是费尽苦心。应县乃前朝中线最南县,虽说环境艰苦,但唯独不受东西两派挟制,永嘉帝此举,是为保全啊。 自古以来,官员流放或贬职离京,特别是傅光乐这种情况,最易半路出现变故,是以咱这镇国大将军、时任兵部库部主事的张起灵就自请“押送”傅光乐前往应县。 听见这话,东西两派这些老狐狸肯定不乐意啊!心说你武状元张起灵跟傅光乐的关系定安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啊?你那是押送么?你那分明是护送罢!有你护送,那我们还刺杀个屁啊! 东西两派的步步紧逼那是彻底惹恼了永嘉帝,一向以温和着称的皇帝竟然当朝怒喝——“卿等若不欲张爱卿押送傅光乐,亦可,但勿怪朕以大卫为注,尽曝尔之龌龊于世!” 东西两派一听,这还得了,为了个傅光乐,皇帝竟然连皇位都不想要了,他们自己那些破事,可千万不能被皇帝小儿拿到明面上来说啊!这皇帝小儿确实没什么权力,但要真是逼急了,谁也不好受,还是算了吧。 就此,这事儿才勉强算完。 当然了,傅光乐在前往应县的路上,确实也遭到多次暗杀,但都一一被张起灵化解了,此后武状元的名头是彻底响彻朝廷上下。 然而世事无常,命运多舛,傅光乐虽身处江湖之远,但日日心忧其君,加之应县条件艰苦、公务繁多——永嘉十二年,定安风光霁月之最,殁。 唉,真实乃草际鸣蛩、惊落梧桐啊。1 只可惜傅光乐生有友人相送,死却难回故土。 你问为什么永嘉帝不让张起灵接他尸骨回京? 答案很简单,傅光乐被贬后才不过一年,这武状元就被东西两派给挤兑到边疆去了! 虽说给了他个骁骑参领的名头,可就大卫当时那军队实力,跟让人到前线送死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他会被挤兑? 害,还不是因为他老爹年初时突发恶疾,不得不辞去兵部尚书一职,这没人保他了,可不就被挤兑走了嘛。 是,按理说,这老爹生病,儿子不该外派,可你也不看看,这东西两派的老东西是讲理讲情的人么?永嘉帝都被逼成什么样了?就那种情况,他能保证大卫江山不易主就算有本事了! 再就是,张起灵他老爹为何突发恶疾,野史上那也是猜测颇多,有说下毒的、有说溺水的、有说受伤的,总之这事儿肯定没那么简单就对了! 现在人一提到张起灵,都是战神、威风凛凛云云,唉,却不见他一生之苦哟! 永嘉十二年,亲兄弟似的人走了,自己却远在边疆无法送葬、收尸; 永嘉十三年,老爹病情垂危,永嘉帝倾整个太医院之力也只争取了半月时间,屡次令他回京,却屡次受阻,张起灵权衡再三,最终也只是上书婉拒了皇帝的好意—— “今外寇侵扰,边疆告急,臣不忍使边民复受烽烟之苦,恳请陛下恩准。并祈陛下代臣告父,儿不孝,殁后必亲向父前请罪。”; 永嘉十四年,大旱,国库严重亏空,张起灵被迫带兵掘墓以充军饷。次日朝廷震动,趁机弹劾上书,奏折像雪花一样送进紫微殿。永嘉帝联合东派向西派发难,张起灵因此逃过一劫。 永嘉十六年,时任京兆尹的林致之半夜入京与帝密谈,遇刺,护驾身亡,皇帝震怒。此次密谈,东西两派罪证已经收集完全。张起灵在边关经营多年,永嘉帝也因此彻底握稳兵权。 次日早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杵; 永嘉十七年冬,边疆大雪纷飞。趁大卫国库空虚、朝廷人才凋零、军队号令无力,外敌大举来犯。 张起灵临危受命,传诏的同时永嘉帝立刻修书一封,表明与大卫共存亡,让张起灵全权指挥、放开手脚打仗。 张起灵回信: “在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之前,应是——” “兵卒陷沙场,将帅镇远疆。” 永嘉十八年末,镇国大将军马革裹尸; 永嘉十九年春,大卫胜。 —————— 1草际鸣蛩。惊落梧桐。:出自宋代李清照的《行香子·七夕》,在这里是为了引下一句——正人间、天上愁浓。 预防针: 友伴、君臣、家国之情。 背景架空,勿考究。 第75章 浮生大梦之追思 前排提醒:翻译在后,本篇为后世朝廷官员对张起灵的追思(主要总是以第一人称写太同一化了,水平有限,不好的地方见谅) —————— 自余忝列参政,倏忽一月矣。明日小寒,冷气凛然,窗外风雪交加,余辗转反侧,不能成寐,遂披衣起坐,燃灯于案。 见烛光摇曳、昏黄如豆,余念及百年前张公之事,彼小寒之夜,其亦如此夜不成眠乎?其料知翌日之变耶?心存惶恐否? 思至此,复觉己见之鄙陋,张公乃圣贤之人,当已洞悉天命,从容面对,岂有忧惧之心哉?余以小人度君子之腹,实属不妥。 余更欲知者,乃张公辞官离朝、步下正阳宫长阶之际,心中所感何如。 余与张公同出江南,然家世迥异。余家世代为宦,张公则出身微寒。遍览史籍,未见张公自述身世。幸有惠丰郡守常夸耀乡里才子,世人始得窥张公生平一二。 闻张公少贫苦,常佣工豪强之家,夜则焚膏继晷,研习不辍。二十弱冠,便高中进士。惜其妹相依为命,竟于揭榜之日难产而殁,自此孑然一身。 自翰林修撰至参知政事,历八年而成。升迁之速,既得天下称颂,亦招致朝中嫉妒。张公襟怀坦荡,非矜非讨。但唯以上欲孤臣,故其成孤臣也。 君臣同心,则臣可遂其志。张公少时尝睹民间疾苦,故任参政十年间,改革利民之策层出不穷。其治下,朝廷运行高效,风气清廉,不见贪腐,天下足谓葳蕤繁祉、安定宁靖矣。 然安易生怠,帝渐疏远,旧怨乘机构陷,以帝忌张公之声望,肆意诬蔑。当谗言诽谤,张公仅上书自辩,后默然无语。民间百姓却自发陈情,请帝明察秋毫。 此等行为,实犯上之大忌。 于是古今第一奇才,终被迫自请解组。 生为黎民,死亦为民。呜呼哀哉!呜呼哀哉!每念及此,心痛不已。 张公屡下正阳宫阶,今始卸官服而行。举目四望,百里陋舍必自足下展矣。其将回首彼壮丽巍峨之正阳宫乎?也见民宅破败如霉米,皇城辉煌似琼楼乎? 其步出墙,将叹乎? 如此鞠躬尽瘁、体察民瘼之参政,将以壮志未酬而悒郁乎? 其出宫门,翌日承诏,犹能恬淡从容受之乎? 为己所定律令、守其素志持守,赴死于彼,殆如朝天祭神之肃圣欤? 若知殁后清名蒙垢百年,彼岂仅付之一哂而已乎? 今余亦处此位,内惶惶不已。惧有负圣恩之望,恐德薄才疏、难副其任,忧徒为庸人、未能尽心以济苍生。嗟乎!值张公百年之祭将近,追思敬仰之情油然而生。愿张公在天之灵,佑余勿失本心! 甲辰年腊月初六 (翻译:自从我当上参政以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明天就是小寒了,气温实在严寒,窗户外面风雪凄厉呼号着,我实在难以入睡,干脆起身点灯坐到书桌前。 看着烛台里的昏黄跳动的火光,我突然想到百年前的张参政。 百年前的小雪这天,张参政也是如我这般夜不能寐吗?他该是早就预料到自己第二天的遭遇了吧?他会因此感到惶恐吗? 想到一半,我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幼稚局限,张参政当然是知道自己的结局的,他该是早就接受了最终的结果,大概他根本不会因此辗转反侧。我怎么能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腹呢? 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的是,张参政当朝辞官后、走下正阳宫长长的阶梯时,他心中的想法。 我同张参政一样,都来自江南。只是不同的是,我的父辈都是为官之人,张参政却是实实在在的平民出身。我翻遍史料,发现张参政竟然没有一次主动提及过自己的家世背景。好在在他年轻风光时,惠丰郡的郡守为了沾沾他的名气,时常谈起自己郡中出现的这名天才少年,这才给世人留下了了解张参政的机会。 据说张参政年少贫苦,常常一边给当地豪强做工,一边熬夜苦读。一个人是否是天才往往早有预兆,不过堪堪二十,他已经考中进士。只可惜从小与他相依为命的妹妹却在放榜的那天因为难产离世。这位古今第一奇才,至此彻底成为孤家寡人。 从翰林院修撰到参知政事,他走了八年。如此晋升速度,除了带来天下赞誉和满朝艳羡外,也为他树立了许多政敌。张参政胸怀坦荡,为人并不傲慢,反而待人十分有礼懂进退。只是因为皇帝需要一个孤臣,所以他就成了孤臣。 当君臣一心时,臣下自然能大展抱负。张参政年少时见惯了民间疾苦,所以在他当上参政的前十年间,各种改革和利下的政策层出不穷。朝廷运转效率奇高、风气清正、不见贪腐,称得上国家葳蕤繁祉、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河清海晏、八方安定宁靖了。 然而安逸容易滋生怠惰,皇帝日渐懈怠,君臣逐渐离心,早年不满张参政的人也在此刻出手打压,抓住皇帝忌惮张参政声望过高的心理,毫无底线地栽赃陷害。 面对外界的狂风骤雨,张参政只是上书了一本自辩后就再不言语,反倒是民间百姓自发请命,要求皇帝彻查幕后黑手。 这显然犯了古往今来皇帝的大忌。 这位古今第一奇才也正因此,被一步步逼到了自请辞官的地步。 生也为民、死也为民。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每每想到这一天,我就感到无比惋惜沉痛。当他第无数次走下正阳宫前的阶梯、也是第一次脱下官服走下阶梯时,放眼望去的一定是无数百姓屋舍自脚下铺展开的景象罢? 他会回头看一眼身后雕梁画栋、气吞山河、高大威武的正阳宫吗? 百姓的屋舍如发霉的米粒一般渺小破败、皇宫又如玉宇琼楼般宏伟辉煌。 当他一步一步走出宫墙时,他会叹息吗? 这样一位鞠躬尽瘁、体察民间疾苦的参政,他会因为抱负最终无法施展而落寞吗? 当他走出宫门,在第二日接下圣旨时,他还是平静坦然地接受了吗? 为了自己制定的法律、为了自己的坚持,赴死对他来说,大概就像朝天神祭祀一样严肃神圣罢? 他若是知道自己死后名声被抹黑造谣近百年,是否只会淡淡付之一笑? 我如今也坐上了这个位置,心中却无比惶恐。 惶恐自己对不起君上的期待,惶恐自己德不配位、才不胜职,惶恐自己只是一介凡人,做不到一心为民。 唉!就要到张参政的百年祭日了,追思仰慕之情实在难以抑制,如果张参政在天有灵,请保佑我在这个位置不要丧失本心罢! 甲辰年腊月初六) 第76章 浮生大梦之江湖 总有人来问我,怎么样才能成为江湖第一刀客。 我每次都答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天赋? 可是没人相信。更让我烦不胜烦的是,除了来向我请教的,更多人则是来围殴我的,他们坚信只要把我打败了,就能拿到我手中的刀术秘籍。 我根本没有什么秘籍,甚至,我的师父还是个练剑的。 我是个六亲缘浅的人,我一出生,就被父母扔到破庙了,这“六亲缘浅”的程度可见一斑。 师父捡到了我。 找街边小摊批八字时,小摊说像我这样六亲缘浅的人,都是来这世间悟道的。 我该悟什么呢? 我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除了习武的天赋,大概只有……我总是梦见一个女人这件事比较特别吧? 我要悟的,会跟那个女人有关么? 她到底是谁呢? 我问师父,师父给了我一个大嘴巴子,骂我思春了。 放特娘的屁。 这特么跟春\/\/梦没一个子儿关系。 我想骂师父,但转头一看,这人又醉成了一滩烂泥,就不敢开口了。 他清醒时打人疼,喝醉了打人更疼! 师父总是喝醉,是因为一个女人。 我觉得他才是思春的那个。 那个女人是丞相家的女儿,我姑且称她为师娘吧。 毕竟这两人确实两心相悦、情投意合。 师父跟我说,他和师娘是在江南认识的。 当时师娘正在江南游玩,突遇一队土匪,或者说伪装成土匪的刺客,想将师娘劫持住。就在这时,师父路见不平,拔刀……剑相助,几下就将土匪打退,两人就此结缘。 好一个俗透了的英雄救美桥段啊。 不过我还是明白,这种桥段的确在话本上常见,但要是现实生活中真遇上了个这样英勇相救的剑客,恐怕大多数姑娘都是招架不住的。 更不要说我师父确实长得人模狗样的。 但现实毕竟不是话本,英雄救美也不会顺利迎来美满的结局。 丞相家的高门贵女,怎么会嫁给一个朝不保夕、身份低微的江湖剑客呢? 所以丞相得知这件事后,也只是给了师父几大箱金银,算是报了救命之恩。 要我说,丞相确实出手阔绰。 但奈何师父和师娘是两个犟……情种啊! 为了守卫他们的爱情,我每月都不得不牺牲几个夜晚,坐在师娘闺房的房顶上吹冷风。 我真是不容易。 我以为我会像这样——每月吹几晚冷风,吹到师父师娘都白发苍苍的那天。 大概是看我太辛苦,老天很快出手了。 前院传来慌忙火急的脚步声,我立时感觉不妙,跳下房顶就敲师父师娘的房门,又抽出刀准备守在师娘门口。 然而我和师父都被师娘赶走了。 师娘说丞相不会拿她怎么样。 我和师父就信了。 师父为什么会信呢? 因为师娘从来没有骗过他。 因为江湖没有高门大院那么多规矩,师父只以为丞相真的会像师娘说的那样,放他们海阔天高,或是把事情压下。 师娘死了。 暴毙。 丞相为了丞相府的清誉,不惜对亲生女儿痛下杀手。 那天师父喝了很多酒,要赶我走。 我对他很失望,所以一个人出去走了走。 直到有人找到我,我才知道师父居然杀回了丞相府。 他疯了吗?丞相府光是护卫就有好几百号人! 我不得不立刻赶去救人。 费劲力气才终于从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手中救下了人。 也正因此得了个江湖第一刀客的名头。 丞相重伤,性命垂危。师父也出气多、进气少。 我叹了口气,只能连夜赶路找到江湖中的一位毒女。 求毒女赐药救人。 毒女“咯咯”笑起来,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才道—— “要救你师父,可以,你得做我十年跟班。”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反正我跟着谁都是跟班。 毒女的药确实有用,但我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师父已经不想活了。 半年后,师父还是走了。 可能他实在不忍心师娘等自己太久吧。 江湖就是这样快意恩仇,有时候生死并不是很重要。 只是徒留我一个人。 师父临走前告诉我—— “起灵啊,江湖第一刀客没什么意思,你要多出去走走,人世间比这个美妙的,多了去了。” 我深感认同,但又毫不在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许多事,却永远难以切身体会。 我不想思考这么多,将师父安葬后,就去找了毒女。 毒女是个很妖艳的女人。 我只是客观描述一下她的长相。 因为这个,她有很多、很多情人。 所以每到半夜,她的小院就会传来诡异的嘈杂声。 吵得人心烦。 有时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听到?怎么从前师父和师娘就没这么大阵仗呢? 我实在无法忍受,只好一到半夜就出去躲躲。 老天估计也没想到吧,解决了师父和师娘,我还是摆脱不了半夜吹冷风的宿命。 毒女的小院就在我的住处的旁边,偶尔小院安静的时候,都是她半夜闯进我的住处的时候。 我大概明白她想做什么,所以唯恐避之不及。 她是好看,但我梦里已经有人了。 哪怕是男人,也是要守身如玉的。 一连几次后,毒女终于恼羞成怒,不再半夜来找我,反倒给了我选择—— “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你就自由了。” 毒女把一个小瓷瓶给了我,让我给将军府送去。 其实我真的很不想接这个任务,毕竟上次强闯丞相府已经让我吃了亏。但奈何“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啊! 好在我轻功还不错,成功让将军喝下了瓷瓶里的东西。 原来那是蛊。 我从不知毒女竟然还擅长蛊术。 毒女没过多久也死了。 整理她的遗物时,我才明白,原来她就是前朝那个着名的、离经叛道的公主。 公主爱上了将军,又是一个俗透了的狗血桥段。 可现实残忍的地方就在于,将军叛国了。 新朝替代了旧朝,将军还是将军。 毒女为什么要下子母蛊呢?为什么不下毒呢? 我觉得她大概是想跟背叛自己的情人同归于尽吧。 她或许一直都生活在心中的旧朝里。 旧朝灭了,她也不是很想活了。 毒女死前,我问她后悔么。 她答:“张起灵,你应该入世看看。很多事情没有后不后悔一说,因为这就是你的命运、你的世界。” 我又成了一个人。 很多年以后,我站在客栈二楼向下看,满街都是车水马龙,商贩、小厮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就是世界吗? 我好像明白江湖第一刀客的秘诀是什么了。 心中只有刀,自然就会成为江湖第一刀客。 心中若有一丝斑杂,都做不成江湖第一刀客。 无数陌生又熟悉的人和事突然涌上心头—— 泗州古城、瑶池仙殿、鲁王宫、塔木陀、巴乃、那个疯疯癫癫的道士、那件从尸体上扒下来的破衣服、边疆千里的风雪、快马加鞭的诏书、正阳宫下的万里江山…… 我又想到从前在喇嘛庙时,那块敲打了一年多却仍旧毫无规则的石头。 我觉得自己明白了。 江湖第一刀客已经做腻了,我该回到我的世界了。 …… 张起灵抬脚,走进人声鼎沸的集市,几乎与喧闹融为了一体。 一切都化成了星星光点消弭,头顶又是辉煌绚烂的星空。 —————— 这部分终于写完啦,小官经历这五世,体验了人生百态,真正学会了入世,而不是永远都做一个游离世俗之外的人间神灵。 第77章 欲望 “云、云彩妹子,你、你应该也清楚,我喜欢、你很久了,你你愿意嫁给、嫁给我吗?”胖子单膝跪地,双手将戒指托至“云彩”面前,一张大脸已经红了个彻底,看起来更喜感了。 “云彩”惊喜不已,一下就捂住嘴,好半天才开口,眼中似乎还闪着泪花:“胖哥哥……你也太突然了……” 胖子膝盖都咯痛了,还是满眼期待地盯着“云彩”,终于对方开口:“我当然愿意。” “诶!诶!好!”胖子激动地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言语,身后的“阿贵叔”和其他村民同时欢呼起来,整个瑶寨都满是善意喜悦的起哄声。 胖子一下站起,颤抖着手将戒指取出,小心翼翼地拉过“云彩”的手,他几乎要拿不稳小小的戒指。 终于哆哆嗦嗦、轻柔无比地将戒指套到“云彩”手上,身旁的起哄声更大了,所有人都在喊—— “亲一个!亲一个!……” 胖子满怀欣喜又十足尴尬地傻站着,反倒是“云彩”突然红着脸凑了上来,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胖子只觉脑中一下像烟花绽开,无与伦比的激动和幸福感一下冲上大脑,让他整个人都晕乎起来。 “哇哦——!” 身后人群齐齐惊呼,然后又同时放声大笑,人们在有限的时间里挥霍着无限的喜悦,巴乃的天地那么空旷、那么快活。 在嘈杂喧闹的欢笑声中,胖子突然伸手将面前笑吟吟的“云彩”抱起,甚至还兴奋地转了好几大圈—— “云彩!云彩!我王胖子爱你!” 既然已经订了婚,就要预备结婚的事宜了。瑶族结婚习俗跟大城市相当不一样,占卜、选日子、准备婚服、准备婚宴…… 接下来大半年的时间,胖子除了准备结婚的事情以外,还一直坚持减肥,就希望能够在结婚那天给“云彩”和自己一个最美好的回忆。 “胖哥哥,吃饭了,你在想什么呢?” 今晚的晚餐是烧烤,离开大城市太久,胖子有点想念这个味道,于是跟“阿贵叔”一合计,两人白天就进山打了些兔子、野鸡,留着晚上烤。 听见“云彩”的声音,胖子一下回神,快步走向院子里的火堆:“没什么,我想到铺子里还有些东西,觉得可以给你个惊喜。” 谁知“云彩”的眼睛里竟然开始出现泪光:“什么意思?胖哥哥你是要离开村子吗?” “怎么会?我当然不会离开村子……”胖子下意识摆手否认,却又突然顿住,他为什么不能离开村子呢? 胖子皱眉,感觉背后突然一片冷汗,身旁跳动的篝火在他眼底燃烧着,好像叫他看到了一场冲天大火—— 胖子意识到了什么,他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一切,手脚都冰凉发颤—— “你……你不是云彩,你是谁?!” “云彩”的表情似乎扭曲了一瞬,转瞬又覆盖为哀凄:“胖哥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就是云彩啊,我们都快要结婚了!” “云彩”的话似乎带着魔力,一股强大的欲望从胖子心中生发,叫嚣着要他留下,胖子的额头上很快就冒出冷汗。 这绝对不是云彩,绝对不是! 他到底在哪里! 想到这,胖子慌乱地转头看向四周,这才清醒地意识到周围的环境竟然一直如梦境般朦胧模糊,“云彩”还在声泪俱下地质问着,他心中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胖子感觉自己好像又有点晕了。 “操他大爷的!” 胖子暗骂一声,使劲揪了大腿一把让自己保持清醒,钻心般的痛苦终于让他意识到—— 欲望、留下来的欲望…… 是他的欲望在操控他! 胖子一下跑进厨房,死死操着刀重新走进院子,“阿贵叔”已经不见了,院中只剩下穿着瑶族婚服的、时而表情扭曲、时而梨花带雨的“云彩”。 欲望,既然是欲望在操控自己,那他要怎么出去?! 难道要杀了“云彩”吗?! “云彩”的哭声更凄厉了,每一次抽噎都像是一把利刃扎在胖子的心口上。 看着“云彩”如此悲伤的神色,胖子几乎握不住刀。 终于,他深吸口气,手中刀因为握得过紧而轻微颤抖着:“云彩,我知道你不是云彩,但你长这个样子,我实在下不去手……” “赌一把,拼了!” 胖子猛地调转刀尖,一把将刀刃插进自己的心口。 眼前景象顿时如流沙陷落。 “呼——!呼——!呼——!” 胖子猛地睁眼,脑门上已是大汗淋漓,视野中漆黑又绚烂的星空反倒让他松了口气—— “终于出来了!” “好点了么?”身旁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胖子急忙转头,就看见张起灵正坐在自己旁边:“小哥!你也醒了?!” 也不待张起灵回答,胖子连滚带爬地抱住了对方的胳膊:“呜呜呜!吓死胖爷了!小哥!你是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太诡异了!……” 隔了好久,胖子才听到张起灵叹了口气,将自己推开:“没事了。” 胖子一愣,又猛地坐直:“小哥,我怎么觉着……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张起灵看着胖子,眼神中带着少见的柔和和宽慰,只是没开口说话。 这样的眼神让胖子更奇怪了,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就是小哥变得比之前更像个“人”了。 “你还是小哥么?”胖子狐疑地上下打量张起灵,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脸色一变,声音陡然提高,“说!你为什么假扮小哥?!” 见胖子如临大敌的模样,张起灵微不可察勾唇:“要我把你所有收了吴三省黑钱的事情都告诉吴邪么?” 胖子一僵,却是彻底放下心,讪笑两声:“小哥,你真是小哥,唉,老子真是被折磨成神经质了。” 对了身份,胖子才彻底放松下来,琢磨起自己中招的事情:“小哥,你当时为什么会晕过去,你有什么感觉么?” 张起灵摇头:“没有感觉。” “那我们为什么会突然中招?这里他妈什么也没有啊!”胖子纳闷,不自觉又抬头向星空看去,发觉晕倒前那七道庞大压迫的黑影竟然仍旧矗立在星辰之外。 “不要抬头。”张起灵警告道。 胖子立马听话低头,连带着声音都压低下去:“怎么回事?是那几个影子?” “嗯,”张起灵少见有这样谨慎严肃的时候,“这是七仙女。祂们会操控心神,或者说,灵魂。祂们不仅能创造幻境,还能使人……轮回。” “七仙女?”胖子简直莫名其妙,“你说那七个大得望不到边的黑影是七仙女?而且什么劳什子轮回,电视剧也没这么玄吧?!” 只是很快,胖子又意识到了什么:“小哥,你他妈是说我们已经不在地球上了?!这里是——” “昂宿?!” 第78章 天命 母亲有很多好看的绣纱,买漂亮的纱、绣精致的图案,是除了打麻将以外,她最喜欢的活动。 每次我从老师家上完课,走在长沙城长长的、鲜活热闹的街道上,经过的小摊小贩总会笑着跟我打招呼:“白小姐,又下学了?” 我蹦蹦跳跳地经过各个摊位,时不时掏几个钱出来买点糖葫芦、或者爆米花又或是糖画儿……其他父母是不敢让像我这么大的孩子一个人在路上走的,这年头虽说比以前好了很多,但也算不上十分安全,总有偷小孩儿的。 但长沙城是没人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的,毕竟不要说父亲,光是干爹和老师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更别说,一个普通的成年人跟我对上,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长沙城的街道对于我来说,是非常自由的。 在傍晚夕阳的暖光下,我会灵巧地穿过挤挤攘攘的人群,母亲一定会准时站在柳鸢居门口等我,手上也一定会拿着一张漂亮的绣纱。 我一看到母亲就跑起来,长沙城的叶子绿了又红、红了又绿,风在我身后呼呼追赶,我每次都能精准地扑进母亲的怀抱。 “瞧你,又跑得满头大汗,小心被风吹了着凉!” 母亲总是嗔怪地用涂着艳色蔻丹的手指戳我的额头,然后再用那张精致的、带着名贵香气的绣纱帮我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轻薄柔软的纱从母亲的手心滑落一角,又随着她的动作,温柔地经过我的睫毛、鼻尖,就像是终于滴下了露珠的铃兰花,小巧可爱地上下弹动着。 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母亲用过的所有绣纱都拿来给我擦汗过。 但是家里还有更多的绣纱,它们往往比母亲手中的绣纱要更长、更宽,甚至漂亮名贵得多。那些绣纱同样出自母亲那双灵巧的手。它们被一片一片地叠起来,束之高阁。 母亲说,那是我小姨的。 我很想偷偷拿出来一片,但又不愿意惹母亲伤心,所以还是算了。 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母亲绣纱的时候,我总会时不时地去看几眼,美其名曰“监督进度”。 母亲知道我喜欢——这样漂亮精致的东西,很少有小姑娘不喜欢吧? 就像喜欢舞刀弄枪一样,我也很喜欢母亲变出来的漂亮绣纱。 大约是看出了我的好奇,母亲答应我,等我结婚的那天,她会给我绣一片独一无二的、最最漂亮的头纱。 但我真的没想过、没想过成长来得这样快。 柳鸢居真的很漂亮。它诞生在干爹的手上,其设计布局有多典雅自不必多说,母亲的打理又赋予了它另外的美丽——一种称之为生命的美丽。 越是漂亮的东西,在其凋零的时候,越是哀凄。 我不是没想过,母亲其实是绣纱绣累了,所以睡着了。 人总是不能一下睡着的吧?大多数时候,这会是一个包含呵欠、困倦、闭眼、失去意识的过程。所以母亲的这次睡着,也一定是经过了呵欠、困倦和闭眼的吧? 就像她半夜绣纱绣累了那样。 我真想告诉母亲,您要是累了,就别绣了,休息一会吧。 我可以不要那张用来结婚的漂亮的头纱,母亲可不可以醒来呢? 哪有人睡着、特别是睡这样一个永久的觉是果决断然的呢? 柳鸢居像是被一场大雪覆盖了,所有的一切热闹,都像是被一场大雪覆盖了,沉睡在冬日寂静寒冷的雪层下。 大概是看母亲睡着了,所以父亲也困倦了。 夫妻总是同床共枕的。 我还没到困倦的时候,相反,我被冻得非常清醒,我觉得可能我的心里也下了一场大雪。 成长就像这样,就像是一场大雪,冻得人打哆嗦,却终究会有融化的那天,然后在手心为你留下一点小小的湿润。 当然了,它还像母亲绣的纱,丢进火堆里,不一会便在火舌的舔舐下开始蜷曲、熔化、消失,只在灰烬里留下点点滴滴的黑色的泪。 我觉得这样的场景非常熟悉,这样的成长已经经历过很多遍,又好像还在一遍遍地经历。 为什么这场大雪不愿意停下呢? 站在这场漂亮的雪里,我听见背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小念。” 是谁呢? 那是一个非常优雅但苍老的女人。 我认识她,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 “仙姑?” 霍仙姑笑得很轻松:“看见我,你应该想起什么了?” 我愣了愣,然后点头。 她就继续道:“回去吧。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人力注定不能胜天,这就是天命。” “在生死面前,人总是要臣服于天命的。” “那你呢?”我听见自己问。 “已经晚了……在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笑着,一滴泪也没有,“而且,在出发前我看见‘霍玲’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女儿已经死了,死得非常彻底——那只是一个占据了我女儿身体的魔鬼。” “我要留在这里,这里才能见到我的女儿。” 她继续道:“你一定要活下去,活着走出去,之后你会收到一封定时邮件,那是我在出发前就准备好的,里面有我这几年搜集到的所有情报,和霍家的人手……帮我为她报仇,小念,算我求你。” “好。我答应你。”我抬手将不自觉滑落的一点泪擦干,“可你不是说,臣服于天命就能出去吗?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这就是我的天命。” “这就是一个母亲的天命。” …… 眼看着霍仙姑的“尸体”在自己面前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念娘才抬头看向远处亮白色的星河。 无边细雨仍在下落,在她的睫毛上结起了蒙蒙雨花,透过这层雨花,面前的宇宙更显深邃浩瀚。 经过这一遭,她如今已经明白了,这星河还有另一个优美的名字—— 鹊桥。 这里是牛宿,这条悠长迢遥得毫无边际的河汉将世界分成了两半,同时又一个照面便轻而易举地将她和同伴隔在了阴阳两岸。 如同连牛郎织女都无法挣脱的宿命,它掌握着一个残忍的、名叫别离的权柄。 —————— 太忙啦,今天略略短一点 第79章 饥荒 “你们两个,哪里来的?!” 一声厉喝突然从被贫民围得水泄不通的布告栏处传来,打断了解雨臣的思绪。 他看了张海盐一眼,对方同样没什么表示,显然是跟自己一样觉得应该静观其变。 正当解雨臣思考自己要如何开口才能不露馅时,主事的男人已经走出贫民的包围圈,来到两人面前。 与他身后那些瘦得皮包骨的贫民不同,这男人相当肥胖,目测起码远超200斤,他向解雨臣两人走过来时,满身的肥肉都随着他的动作上下左右抖动,像是一层层肥腻的波浪,令人作呕。 更加让解雨臣难以忍受的却是这人的眼神——满是高高在上的轻蔑,又偏偏诡异地带着一丝渴望。 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饶是解雨臣忍耐力再好也还是皱了皱眉。 “我们石老爷招家兵,如今世道混乱,我看两位一表人才,流落到我们大兴镇也算有缘,与其独自辛苦谋生,不如加入石老爷麾下,保管让你们每天吃香喝辣。” 其他不知道,但吃香喝辣想必是一定的。看着面前主事男人比四个贫民绑在一起还夸张的体型,解雨臣讽刺地想到。 面前的一切明明非常合理,但解雨臣心中还是莫名出现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只是他和张海盐都不是冲动的人,所以两人对视一眼,一致决定应该先答应下来,看看具体情况再做打算。 “既如此,那我们就多谢这位兄弟的好意了。” 肥胖的主事男人露出了非常、非常满意的笑。 石府在这条街的最深处,这里的采光相当不好,似乎是发现了两人的疑惑,主事男人解释道:“老爷从生下来起就晒不得太阳,所以才把宅子建在这里。” 张海盐没怎么听主事男人的解释,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好在面前这石府除了采光外,其他风水都比较正常,或许石老爷只是遗传了日光性皮炎? 这一轮招的家兵除了解雨臣和张海盐外,还有几个中年男人。似乎是常年吃不饱,这几个人无一例外看上去都无比瘦弱,只是也许骨架比起竞争者更高,所以才被选中。 他们都不敢与主事男人搭话,同样的,主事男人也几乎不会注意他们。 一路走来,解雨臣几乎没看到一个年轻人,大都是中年人与老年人,妇女则更少,所有人都饿得皮包骨,咯得解雨臣的眼睛生疼。 为什么会这样呢? 哦,对了,好像是因为打仗和饥荒。 他怎么会知道发生了打仗和饥荒呢?解雨臣感到一瞬奇怪,可这个念头就像是午后恍惚一样,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主事男人并未带他们去见石老爷,想来也是,他们不过是新招的家兵,地位低微,哪能见到一家之主呢? 将两人送到他们该在的位置,主事男人抬头看了看天,突然像是癞蛤蟆吐舌头一样舔了下肥厚的嘴唇,带着臭味的涎水从他的嘴角流出,恶心得让人想吐:“又到了收粮的日子……” 主事男人感叹一声,然后对两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等会你们就跟着甲队收粮去吧。” “吴大勇!” “诶!钱大人您有什么安排?”一个同样肥胖、只比主事瘦一丁点的男人屁颠屁颠地跑(其实更像“滚”)到钱主事面前,猥琐地上下打量着解雨臣和张海盐。 钱主事咧着青蛙似的厚嘴,肥腻眼皮下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这两位兄弟,今天下午跟着你们去收粮,你可得好好带带他们!” 吴大勇笑得相当谄媚,但看向解雨臣两人的眼睛又十分贪婪:“放心吧钱大人,保管让您满意!” “两位小兄弟,跟我来吧。”吴大勇笑着,下巴上的肥肉堆叠得如同猪大肠上的褶皱。 如同吴大勇一样,家兵里几乎没有体型正常的人,似乎这里的地位与他们的体重直接挂钩。想到这里,张海盐脑补了一下石老爷的样子,一下就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着两人的接近,甲队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解雨臣和张海盐,有人甚至还猖狂地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然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却是所有人眼中如出一辙的、贪婪的神色。 就像是被一群披着肥猪皮的饿狼包围着,解雨臣皱了皱眉,低声对张海盐道:“这里有问题。” 张海盐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们每个人都吃得很饱。” 解雨臣明白张海盐的言下之意——这里分明发生了严重的饥荒,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贫民被饿死,为什么石府的人都吃得肥头大耳的? “解兄弟和张兄弟就是咱们甲队这次分到的新人,大家都认识认识!” 随着吴大勇的话一出口,甲队所有家兵都阴沉沉地咧嘴笑起来,不少涎水滴落在地,弥漫开一种令人作呕的臭味,更有人开始起哄:“两位兄弟,进了咱石府,大家都是一体的,跟着大哥们混,以后保管有你们吃香喝辣的日子!” 话是说得好听,解雨臣却本能地感到一种危险,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思维就时不时会陷入一种混沌状态——他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行了,既然都认识了,列队!准备收粮!” 一听又要收粮,地上十几堆肉糜全都动了起来,他们全都不高——想来是小时候常常吃不饱饭,迈着沉重的步子,以“最快速度”在吴大勇面前站成一排,每堆肉糜经过的路径都流下了断断续续的涎水,它们高兴坏了。 解雨臣和张海盐在吴大勇的示意下,站到了家兵队伍的后面,吴大勇则在最后压阵。 “走,收粮!” 随着吴大勇的下令,前面的家兵全都发出了“呼哧呼哧”如同卡痰一样的笑声,似乎即将会发生什么让他们所有人都很满足的事情。 从大兴镇到村子的距离不短,这些家兵每走不到一公里就要停下来休息好一会,显然这样的运动量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然而尽管路途“艰难”至此,也没有一个家兵提出退出,反而所有人的状态都越来越亢奋。 雪下得更大了,解雨臣和张海盐都被冻得思维迟缓,路边不时出现的人类白骨似乎在提醒着两人这场饥荒的残酷,家兵们流下的涎水有不少都滴到了白骨上,然后很快结冰,坚硬如同十字架上的长钉。 “村长,交粮!” 第80章 吃肉 瘦得几乎脱相的村长战战兢兢地从少数几个村民中站出,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吴大人,这年岁不好,您也是知道的,要不交肉?” 吴大勇仍旧笑眯眯的,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又或者这种结果让他更满意了,泔水似的口水愈加猖狂地下落:“当然可以,肉要多多的,我家老爷还等着吃!” “哎、哎!”村长点头如捣蒜,“那您几位都先到老地方等等,俺很快就来!” 在解雨臣和张海盐看不到的视角中,村长转身,阴沉沉地盯着村民,忽然咧开一嘴贪婪的笑。 在解雨臣和张海盐的预料中,“老地方”可能就是用来称粮的地方,然而现实却是,这里没有任何用于称重的东西,反而有一张非常大的圆桌,圆桌中间开着一个大洞,大约一人宽。 “这是做什么?没粮上交,有粮贿赂?”张海盐挑眉,低声朝解雨臣道。 只是还没等解雨臣回答,两人就看见吴大勇对自己道:“两位小兄弟,愣着干什么?过来坐。” 吴大勇显然兴致很高,被这样诡异兴奋的眼神注视着,解雨臣感觉汗毛都立起来了。 “不是说收粮么?这是……?”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明显,解雨臣实在难以将这种感受继续压制下去,只好谨慎问吴大勇。 吴大勇却是卖了个关子,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不怀好意:“等会你就知道了,这可是个肥差!” 解雨臣敷衍地点头,心说这确实是个肥差,你的体型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简直肥得不能更肥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解雨臣明显感到自己的思维变得更加迟钝了——这里明明有那么多的疑点,可又到底是什么呢? 他刚刚在想什么来着? 两人终于坐到桌边,在一众人形肉山中,显得格外小巧玲珑。 餐具除了筷子,还有一把小刀。 这里特么还有西餐? 解雨臣由衷感到荒谬,眼中小刀十分锋利,一点没有餐刀的钝涩,寒光反而刺得解雨臣的眼睛生疼。 那种不祥的预感已经在此时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恶心,解雨臣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 他看了张海盐一眼,对方看起来也反应过来了,神情虽然算不上很好,但居然有一种淡定。 张海盐知道解雨臣大概率接受不了接下来的事情,于是做出口型——“跑”? 解雨臣微不可察颔首,转头看向让他愈发厌恶的吴大勇:“吴队长,我和我朋友突然感觉有点不舒服,可能是之前吃坏东西了,这里有厕——茅房吗?” 听见解雨臣叫自己,吴大勇缓慢地转过头,脖颈间堆叠的肥肉几乎满得要溢出白色油汁,他还是笑眯眯的,只是眼神中多了一抹威胁和审视: “解小兄弟,你是在说笑话?这世道,除了石府,外面还有东西吃?” 被吴大勇这样盯着,解雨臣突然感到一种极端的危险——这是来自本能的警告,几乎是一瞬间,他的大脑就像是被刷新过一般—— 对啊,他们来大兴镇就是要找口饭吃,这世道太乱了,他为什么要拒绝呢? “上菜了——!” 果然还没等多久,村长就带着几个村民过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类似于丰收的喜悦。 解雨臣看向“菜”——那是一个被扒光了的人,应该刚洗过,浑身还在滴水,只是瘦得很,看得出吴大勇有些不满意。 “吴大人您可千万别动怒,我们这也是没办法了,肥羊毕竟还要贡给石老爷不是?” 吴大勇的脸色这才好点,挥了挥手,粗着嗓子道:“抬上来。” “菜人”被放到了桌子中间那个大约一人宽的洞里。 张海盐看着这个“菜人”,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倒不是恶心——他吃过人,所以比解雨臣的接受能力强多了。 是因为这个“菜人”的表情,他居然一点也不害怕,相反脸上竟然呈现出了一种疯癫似的狂热,好像被这群蠢猪吃是什么求之不得的事情一样。 解雨臣看着“菜人”,那股强烈的抵触和恶心又出现了——这是文明社会构筑的底线和道德疯狂叫嚣的成果。 他又是一个激灵——自己分明是来村子躲雪的,怎么突然就要吃人了! 这里处处透着诡异,理智告诉解雨臣在不清楚对手实力的情况下,最好不要爆发冲突,于是再次尝试开口:“吴队长……” 吴大勇似笑非笑转头,恶臭的涎水几乎要甩到解雨臣脸上,他好像已经猜到了解雨臣要说什么,于是直接打断: “解小兄弟,吃啊,吃肉啊,如今这年头,这可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这道粗哑难听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解雨臣的眼神再次迷蒙起来:“好……” 张海盐同样如此。 于是两人行尸走肉般拿起小刀,伸向“菜人”的皮肤—— 刀尖距离“菜人”的皮肤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20cm、10cm、5cm、2cm…… 锋利的薄片已然压到“菜人”的皮肤上,刀尖慢慢陷落,在皮肤上留下带着枯黄褶皱的凹陷,“菜人”仍在狂喜,时不时又痛苦地呻吟几声,终于,刀尖划开皮肤,翻出粉红色的肉,一条条鲜红的液体顺着满是划伤的皮肤流下,宛如交绕的藤蔓,在桌洞下的雪地上不断蔓延。 眼前癫狂的红色刺痛在解雨臣视野中不断扩大、扩大,直至成为一片血海,他猛地惊醒,才听身旁张海盐突然大喝一声—— “跑!” 没有任何犹豫,两人终于同时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情,继续待下去,只会陷得越来越深! “为什么不吃肉……” “为什么不吃肉……?” “为什么不吃肉……?!” “为什么不吃肉——!!” 身后无数肉球同时站起,雪地像是地震了一般震动起来,粗砺嘶哑的吼声不断从野兽般的声道挤出,瞬间就让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抓住他们……” “抓住他们……” “抓住他们——!!” —————— 到期中了,太忙了,后面只能变成不定时更新,12月又是期末月,会更忙,保证完结,但是大家不要等日更了。 第81章 控制 张海盐回头一看,身后的家兵们哪还有先前勉强正常的模样?这是一堆堆眼睛通红、不断蠕动波荡的巨大肉瘤! “操!村口是不是在变远!”张海盐强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却更惊恐地发现原本几百米外得村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远离自己! 解雨臣则根本没心思注意村口的距离,在他们的脚下,原本被雪掩盖的土路全都变成了一条条流淌着鲜血的、肉糜铺就的、泥泞腐烂的、正在扭曲波动的奇怪道路! “小心——” 他刚听到张海盐突然大喊一声,后背顿时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下一瞬眼前就被漆黑替代! …… “哈哈哈!啊……!哈哈……!” 张海盐是被一阵诡异的痛呼声夹杂着狂笑声吵醒的,当他发现自己居然被绑到柴房的柱子上时却是松了口气—— 他们没被当场吃了已经算是万幸了。 “解雨臣……!解雨臣……!” “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张海盐看了窗外正在大快朵颐的家兵们一眼,觉得他们应该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就继续道,“他们应该是故意把我们绑在这里,为了让我们看他们——‘吃肉’。” 说到最后,张海盐顿了顿,显然也觉得面前的景象有那么一点点冲击力——他不是没见过吃人、也不是没吃过人——他只是没见过,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就像是享用自助餐一样,用小刀将那些鲜活的、温热的、上一秒还完好的肉剐下,然后和着滚烫的鲜血、和着因为被撕裂而东一条西一条的皮肤组织以及血管,一口咽下。 吃人。 真正的吃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家兵们都如此……“肥胖”了。 这里的确缺粮。 但这里不缺肉。 解雨臣的脸色越加苍白,看起来就像是被水浸泡了几天几夜、已经被泡烂了的旧报纸:“趁现在他们的注意力不在我们身上,我们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 张海盐深以为然——这里实在太诡异了,继续待着大概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他动了动唇,一枚刀片就从嘴角露出:“这简单。” 外面那些肉瘤似的家兵似乎对声音并不是很敏感,解雨臣紧张地为张海盐盯梢,两三分钟后,两人的绳子终于都被成功割断。 “那个村口有问题,你觉得该往哪边走?”张海盐问。 解雨臣仔细回忆着之前的场景,摇了摇头:“还是从村口走。” “这个村口的变化跟家兵的变化是几乎同时的,如果家兵没有发现我们的异常,那么村口就是正常的,而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估计想不到我们会沿原路离开。” “有道理,”张海盐点头,“这里不是有鬼就是有其他什么东西,总之绝对不符合唯物主义,村子外面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恶心的玩意儿,我们也只认识那一条路。” 有了决定,两人又都对柴房的逃跑现场做了伪装,才轻手轻脚地快速撤离。 离开村子的路比两人想象中更加简单,也许是家兵们确实对声音不敏感,又或者是他们全都智商有限,总之半个小时后,两人已经走出了村子。 一路顺着原路走了大概一天,确保家兵们暂时应该追不上来后,张海盐和解雨臣才终于松了口气。 头顶仍然一片漆黑,只有暗蓝色薄膜外还散射着一层微弱的白色光晕——这里似乎没有白天黑夜之分。 解雨臣和张海盐对视一眼,两人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在进入村子后都遇到了多少漏洞百出的事情—— 明明在进村之前,村子里是没人的,现在这里怎么会变成了一个镇子,又哪里来这么多原住民? 明明这里是没有光的,为什么他们会觉得石府的采光不好? 明明他们是进来躲雪的,为什么他们会莫名其妙进了家兵队? 明明直觉已经多次做出警告,为什么他们全都下意识忽略了? 等等,诸如此类的破绽几乎数不胜数。 无论是张海盐,还是解雨臣,两人都自觉自己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了这些致命信息? 解雨臣突然想到自己在进入村子那一瞬间的感受,他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难看地对张海盐道:“这里恐怕不是真实……更重要的是,这里会影响人的神智。” 谁知张海盐却没有回答解雨臣的话,而是收回了看向天空暗蓝色薄膜的目光:“你有没有觉得……” “自己的视力……变差了?” 张海盐深吸口气,半晌才苦笑道:“恐怕不仅是神智——” “这里——”他抬手指了指头顶的暗蓝色薄膜,“会破坏人的视力。” 解雨臣心中一凛,但又很快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真相,那就是张海盐并没有骗自己。 他完全没心思考虑自己以后要是瞎了该怎么办,因为当下有更紧急的事情,生死绝境反而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冷静:“我们必须在视力彻底丧失之前,离开这里。” “那——路呢?” 解雨臣明白张海盐的意思,这里不是没有土路,或者说,其实逃亡也根本不需要真正有路,他们需要的是,方向。 难道要重回那个诡异的小镇? 当然不可能了,他们的目的是离开,不是送死。 接收到解雨臣的眼神,张海盐明白了,于是抬头看向丛林中的黑暗——那里没有任何路,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头顶暗蓝色薄膜外散射下的、有毒的微光。 “赌一把。” …… “伟大的神啊……请保佑你的子民……” “伟大的神啊……请收下我的祭礼……” “伟大的神啊……” 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活人被送上祭坛,鲜血挣扎着往祭坛外逃窜,很快又在冰天雪地中被冻得奄奄一息,张海盐浑身一个激灵—— 他什么时候又走回小镇了?! 又是精神控制?! 意识到情况不对,张海盐立马转头看向一侧,见身旁是解雨臣,又松了口气。 “醒醒!” “你特么清醒点!” 第82章 祭祀 尽管张海盐已经竭力压低声音,但他们的动静在完全整齐划一的祭祀中仍旧显得十分突兀。 四周猛地一静,解雨臣还在无意识地继续重复着祭祀的动作,或许是有唱戏的基础,这样扭曲的行动竟硬生生被他舞出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美感。 几乎同时,四周的“百姓”竟齐齐360°转头,以一种人类不可能做到的程度,露出了一口咧到耳根的、森然凌乱的黄牙。 “啊……!” 张海盐低呼一声,只觉头痛欲裂,眼前一瞬闪现面前无数白骨扭折僵硬地朝自己扑来,而那天上哪里下的是雪,是—— 血! “你他妈在搞什么?!要死不要拉着老子一起死!” 见解雨臣还迟迟不见清醒,张海盐只犹豫了一瞬就一手刀劈晕了对方——不是特么的善良,而是在这种地方,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 一把将解雨臣背上,张海盐想也不想,随便挑了个方向就跑! 头脑还在一阵阵针刺般剧痛,张海盐一边勉强躲避,一边骂骂咧咧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nm的灾舅子,老子确实是背他龟儿的时,后头些断肠子的鸟巴头,老汉丧坟的造孽温桑……去恁大那蛋……fu*k you b*tch……otвaлn, cyka……!” “别……骂了……” 听见身后的声音,张海盐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终于醒了?能不能跑,给个准话!” 然而解雨臣却没回答他的话,反倒惊呼一声—— “小心——!” 张海盐回头,眼前再次一闪,无数枯骨扎来,他只觉肩上一凉,似乎是蛇的鳞片一闪而过—— “嘶……!” 如此一点血,在瓢泼大血中溅得毫无波澜。 “小黑——!” 心口一阵剧痛,张海盐僵硬低头,一根森然白骨已然穿过胸口,打湿了上衣的鲜血成了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滚烫。 “我……日……你……” “不敬食神……” “不敬……食神……!” 解雨臣是在一阵剧痛和嘈杂中醒来的。 出于谨慎,他没有选择立刻睁眼,而是仔细听了一会周围的动静,然后不得不在心里哀叹一声,他们没死就算了,竟然还在祭祀现场。 他们为什么不杀了自己和张海盐? 家兵或许是因为某种想要折磨人的恶趣味,那么这群“百姓”呢?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想到这,解雨臣才后知后觉自己是被绑在一根木头上的。 这是把自己当人牲了? 活祭? 他暗道不好,趁着“百姓”们正开始吟唱,连忙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见张海盐果然被绑在自己旁边,就压低声音小声喊:“小张哥!” 张海盐微微侧了侧脸,仍旧没有睁开眼,解雨臣知道,对方听到了。 只是还没等他再次开口,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竟惊得解雨臣一下没忍住睁开了眼,果然就见一团滴着血的黑雾正在自己面前翻涌鼓动。 “臣服,或者……” “死……” 张海盐已经被迫睁开了眼,尽管两人都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去直视那团黑雾,然而身体已经彻底不受他们的控制,除了忍受先前胸口被贯穿的剧痛,他们还要承受正在快速衰退的视力以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头痛。 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和真实到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的濒死感 让解雨臣已经无暇顾及为什么这里的怪物总是不对他们赶尽杀绝的问题,活下来才是更紧迫的事情—— 和着嘴角的血腥味,他们算得上咬牙切齿地低下了头。 虚空中仿佛响起了一道似男似女、似老似少的笑声,虚幻飘渺得就像冥婚女子头上的红纱,仅仅是掠过皮肤,就能剐下一大片血肉。 已经老得、肥得触目惊心的,像是层层堆叠的、褶皱的油脂一样的祭司挪到两人面前,手中还端着一碗冒着黑烟的活肉,他低沉沙哑地狞笑着,解雨臣仿佛看到了先前贯穿自己胸口的那根敲碎了少女、小孩和老人骨头再把它们胡乱拼接起来的白骨。 “想要成为伟大食神的信徒,吃下它们……呵呵……吃下它们。” 两人死死盯着碗里的活肉,它甚至还在蠕动、淌血——那是人肉,但又不是人肉,散发着一种让人想把胆汁都吐出来的恶臭。 可惜他们都没有选择。 极致的低温、愈发混沌的大脑、十分混乱的视线、连着两次疲惫不堪的逃亡和已经处于死亡边缘的身体…… 解雨臣看了一眼张海盐,对方比他想象的更加干脆,于是只能眼一闭、心一横,接过碗就仰头—— “啊……!!!” 下油锅的灼热疯痛、几乎爆体而亡的裂纹、嘶哑如野兽的低吼、留着血泪的瞎眼、混沌冲动的头脑、漫天飞絮的白雪、瘆人诡异的低笑—— 祭礼, 成。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大兴镇多了两个瘦骨嶙峋的乞丐,听镇上德高望重的老祭司讲,这两个人惹怒了食神,被食神惩罚作为“牲人”。 大兴镇的“牲人”不是外面的“人牲”,食神怜悯镇上的百姓常年吃不饱饭,就会把犯了重罪的“牲人”拿来作为百姓们的粮食。 “牲人”会在每日半夜子时,挨家挨户敲响大门,然后从自己身上割下一条肉放进碗里,供全镇百姓享用。 之后他们会继续走进白雪地,在地上留下鲜美的红色液体。 因为“牲人”,很多快要饿死的百姓都活了下来,所有人都在唱颂食神的慈悲伟大。 包括那两个“牲人”。 是的,当然包括他们。 毕竟还有什么是比被食神选中更加光荣的事情呢? 吃人、以及被人吃——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今天大兴镇会举办一场婚礼,时间在半夜子时,这估计是“牲人”最后一次承接食神的荣耀了,因为前来吃席的人实在太多了。 大家都在感叹出嫁女的好命。 毕竟男方是石老爷的幺子,只有5岁,这出嫁女是他的第一百二十任妻子。 在大兴镇,半个月娶一次妻算是奢侈的,大多数男人只能一年娶一次妻。毕竟只有石老爷这样的大户人家才能日日吃肉,还好这幺子年纪小,一个月饭量不大,勉强两个妻也够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今天半夜居然—— 天亮了。 第83章 逃亡 一阵特别奇怪的风居然将夜晚的乌云都吹散了。 其中一个“牲人”突然狂笑起来,而后两个“牲人”竟然疯了一样冲向“食神”! 他们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拿! 只是这样的疯跑却突然将周遭障碍都驱散,“百姓”们就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疯狂尖叫着后退,就连食神也都开始尖叫! 他们不是瞎了么?! 他们哪来的力气?! 传说只有一种火能够消灭食神,那就是—— 清醒的反抗意志! …… 张海盐跪在雪地上,绒毛似的雪点一颗颗落在了他的头发上、衣服上,他没忍住咳了两声,嘴里的黑血开始无穷无尽地滴向雪地,身上的伤口也随着黑血的流出慢慢开始痊愈。 他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瑰丽滚烫的透明晶石,正是这晶石的力量,让他完全看清了面前孤村的真面目,将他从彻底沦陷的边缘拉回。 小黑的尸体就僵硬地躺在不远处,张海盐只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半晌,终于向前栽去。 “砰”、“砰”两声。 寂静的宇宙深处、埋着无数怨魂枯骨的纯白雪地上,倒着两具筋疲力尽、但又不断被修复的身体。 …… “呼……!呼……!呼……!” “砰……砰……砰……” 喘息声剧烈到几乎让人以为这里有人突发了哮喘,甚至哪怕到了这种程度,喘息声的主人还在尽全力控制自己的呼吸频率——只有跟环境中的金戈相击声保持节奏一致,他才能减少自己暴露的可能性……? 真的能减小这种可能性吗? “该死!又让他跑了!” “给我分开找!” 吴邪心中一凛,心跳都随着不远处的怒喝暂停,他往后缩了缩,将自己的全部身体藏在了这面巨大的断裂盾牌的阴影中。 他悄悄地深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的手不要太抖,震雷般的心跳声比油锅里的沸水跳得还快…… “咔哒”一声,上了消音器的手枪已经上膛。 “砰……砰……砰……” 说不清是铿锵声还是心跳声,吴邪颤抖着咽了口唾沫,缓缓抬起枪—— 十米…… 五米…… 豆大的汗水不断从额角流下,含有盐渍的水珠在吴邪晒得发黄的太阳穴上流淌出一条痒得崎岖的路径,再顺着眼角浸入眼眶,刺痛一路沿着神经从眼球传入大脑,吴邪却还是死死睁着眼——、 这是最后一颗子弹, 这是最后一个机会。 三米…… 一米…… “铮——!” “噗!” 扳机几乎被吴邪扣断,微弱的枪响被同时响起的刺耳铮鸣声瞬间掩盖! 见终于得手,吴邪松了一大口气,立刻大步后撤,却被地上的断剑绊了个倒,连手掌也因此被锋利又锈烂的剑刃割出一道长达十厘米的深口。看着瞬间如注涌出的鲜血,吴邪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飞快从背包里翻找出绷带将手缠上,然后埋头狂奔。 经过这几天的交涉,他不仅能够听懂对方的部分语言,还知道一旦附近有人死亡,剩下的人一定会快速赶来。 这些人,不是人。 或者说,他们不是普通人。 他没有将人打晕的任何机会,只能借助枪械将人一击必杀。 几天逃亡下来,吴邪深知自己的境遇愈发艰难,他已经没有心力考虑自己用完了子弹该怎么办,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想要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找到出去的路。 又是一片战场,面前又是一片巨大的冷兵器森林,吴邪眼中是止不住的失望——仍旧不是出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古战场?为什么这些遗落的冷兵器的体积都如此庞大? 然而除了刮耳烦躁的铿锵声外,没有声音能回答吴邪的疑问。 他仰头看了一眼天上密布的星辰——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只能通过星辰的运行轨迹和位置来判断时间和方向。 吴邪明白,自己是在向一个全新的方向走。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然而其他方向他都看过了,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出口的线索。 身后似乎又传来风声,已经没时间犹豫了,吴邪叹了口气,像是赌博一样翻身进了冷兵器丛林。 与第一天跑两步就摔一跤的情况相比,吴邪确信自己已经精通了跑酷技能,至少如今再进入这种到处是断剑、断盾和长矛的地方,他已经跑得如履平地了。 可惜的是,他真的很倒霉。 吴邪刚跑出冷兵器丛林,耳边将传来一声冷笑。他侧头一看,果然就见旁边黑沉沉的阴影里走出了几个人影—— 是他们! 吴邪呼吸一凛,拔腿就要往另一边跑! 我操! 怎么特么的这边也有人?! 吴邪暗骂一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为了防止这群人两面夹击和偷袭,他只能缓缓往后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吴邪眼前金光一闪,他立刻就暗道不好,条件反射般向后倒退了好几大步—— 然而下一刻, 身体一下失重! 我操?! 这特么是个悬崖?! 几年来的经验让吴邪瞬间做出反应,右手立刻抬起,拿着军用匕首狠狠刺向悬崖壁—— 嘶拉——! 刀尖划在崖壁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只是好在尽管一路火花带闪电,吴邪的下降速度终于慢下来不少,见斜下方就有根刺入悬崖的长矛,吴邪看准时机,丝毫不顾左手上才包好的伤口,立刻出手抓住矛身! 没有一丝颤抖,吴邪终于稳稳停在半空。 “呼……!呼……!” 吴邪松了口气,尽管身体仍旧不敢放松,但至少他又活下来了,终于。 突然一阵横风吹来,冷汗贴着衣衫,冻得吴邪打了个哆嗦。 在半空吊着远远比跑步更加消耗体力,吴邪将双脚都蹬在崖壁的两处石缝上,努力为自己的双臂分担一点体重。 不能一直在这里吊着,不说这时大时小的横风,凭他现在的体力,仅仅只是吊,就能把自己吊死。 吴邪环顾周围一圈,眼神却突然定在了右上方三十米左右的一处阴影上—— 这是……? 吴邪眯了眯眼,却仍旧看不清楚。 没办法,他只能勉强让左手抓着矛身往外挪,身体也一点一点跟着向后仰倒,随着视野的变化,阴影逐渐变得立体、清晰—— 那是个山洞! 吴邪瞬间狂喜! 第84章 我好累 又是一阵横风,吹得吴邪打了个寒颤。 身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头顶是神秘深邃的星空,在几乎紧贴崖壁的距离中,他只觉生无能、死裂胆。 吴邪不敢再耽搁,挂在崖边的任何一秒,对他来说都是逼近死亡的一大步。 慢慢将身体重量试探着往脚下的凹陷转移,见脚下勉强扒住的裂缝没有坍塌的迹象,他才缓慢吐出一口气,而后费力拔出匕首,将其插回腰间。 尽管他已经尽量控制身体的每一块肌肉,但就算是一丝微小的变化,他也必须全神贯注。与此同时,承担了身体相当一部分重量的、握着长矛的左手,已经用力地青筋暴起。 横风仍在时大时小地吹,笼罩着整个天地的铿锵声和横风穿过冷兵器森林带来的呜咽宛如洪钟与银针,一个震得人手脚发麻、一个刺得人浑身冰冷。 几乎过了整整五分钟,吴邪才小心翼翼地将背包移到了身体前面,然后迅速取出登山绳、利用长矛将其固定好、并在腰部缠绕,最后再戴好攀岩头盔——总归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做完这一切后,体力又流失不少。他不敢继续耽搁,看准斜上方洞穴的方向,开始攀登。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丧失了除了攀登以外的任何意识,就连一直吵闹不堪的铿锵声他也都听不见了,全身更是早就没了力气,全凭求生的意志在苦苦挣扎着。 终于,吴邪的手摸到了洞穴边缘,他几乎想立刻大笑出声,然而他连大笑的力气也都没有了。他只能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将右腿抬上洞穴平台,然后爆发出最后一点可怜的意志,一下翻上平台! 火一样的喘息将喉咙焚烧殆尽,“尸体”的胸口仅仅剧烈起伏了几下,就陷入长久的沉寂。 只有左手心不断浸出的鲜血逐渐将半山崖上的黄土浇灌饱和…… 吴邪是被饿醒的。 但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饥饿到极点的时候,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的却是昏昏沉沉的头痛。 他长叹了口气,准备费力撑起身—— “嘶……!” 肿胀到已经不能看的左手手掌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就变成了一件刑具。 吴邪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天居然一爬上山洞就睡着了。 他咧出点苦笑来,三下五除二将已经被鲜血和黄土蹂躏不堪的纱布摘下,从背包里拿出碘伏和干净纱布,开始剔除脓水、腐肉、然后清洗伤口。 他记得当时割伤他的手的那把剑已经锈烂了,在当下这种境况,吴邪甚至不想去思考自己是否感染了破伤风梭菌。 这实在不是个容易忍受的过程。 然而自从苦笑从嘴角隐去,他的脸上就恢复了连日来的平淡麻木,这就好像左手掌心传来的并不是尖叫着席卷神经的痛觉,而只是一种只是不知道被称作什么的、强烈的感觉。 解决了伤口,吴邪才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点烫。 应该是发烧了。 这里没有体温计,只能如此朴素地进行“诊断”。 他只好又翻起背包,好在自己在前往四姑娘山之前准备过一些户外常用药物。 他拿出一包有退烧作用的感冒灵,因着身上已经没有多少水了,所以他选择直接将药剂粉末倒进嘴里。 或许是粉末太苦,又或者是面向漆黑悬崖的视野太深沉,吴邪突然低下头,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溅起万千尘土。 “好累啊……” 他真的好累、好累…… 对于生存这件事,在这个陌生的地域,他真的连半点把握都没有。 可他又为什么还在坚持呢? 姑奶奶、小哥、胖子…… 从前身边的人现在又在哪里呢? 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不过刚在吴邪脑中闪过,就被他强行压下。 他们必须活着。 他们也只能活着。 否则他这段时间的凶险、逃亡、寻找,算什么呢? 他一定也要活着。 活着见到心中的人。 活着等到重逢的时候。 吴邪重新抬起头,看向山洞外璀璨无比星空。 …… “他在前面!” “追!” 听着耳后又一次出现的破空声,吴邪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再快一点! 再跑快一点! 不…… “嗡……!” 就在金线即将穿透吴邪胸口的瞬间,一股滚烫的热量突然从他身上爆发,紧接着,暗红色的气流霎那一扫而过,不远处的几个杀手竟然就已毫无预兆地被直挺挺倒下。 是姑奶奶的护身符……?! 吴邪几乎要激动地哭出来——就像是一头被抛弃在荒野的幼兽,在经历过一次次生死险境后,突然回到庇护所。 虽然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追兵,但这次一定是个绝佳的逃脱机会,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空,吴邪立刻向计划中的方向跑去。 又是奋力逃亡的过程,体温仍旧没有下降,但是他没有办法,他不敢停。 不过这次似乎有一点不同,吴邪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暗——那群人仍旧没有赶到,难道是护身符当时发出的那道气流改变了他们的方向?还是他们真的彻底失去对自己行踪的判断了? 吴邪稍稍松了松神经,却又在转头的一瞬突然瞪大眼睛—— “小哥、胖子——?!” 他终于跑出去了?! 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吴邪鼻尖一酸,狂喜和委屈一下涌上心头,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朝两人跑去。 “天真!终于可让胖爷找着你了!” 胖子似乎也很高兴,立刻冲上来揽住吴邪的肩:“好小子!长本事了啊!都能自己独当一面了,不错!不错!” 看着面前的胖子,吴邪只觉无比熟悉,但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此刻重逢的喜悦让他不想考虑太多,当下就将这一闪而逝的念头抛下,朝胖子翻了个白眼: “你还好意思说,你特么再来晚点!小爷的命都要交代在这鬼地方了!” 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拉上胖子和张起灵就赶紧往一处古战场走:“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小心被那群怪人找上!我特么都被那群疯子追了一路了!” 第85章 七杀 “疯子?什么疯子?”胖子问。 “就之前我们在塔木陀遇到的那群怪人啊?你们难道没被他们‘迫害’?”吴邪看着胖子,突然皱了皱眉,转头问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张起灵,“小哥,你们从哪里过来的?” 张起灵一顿,一向冷淡的表情似乎更加僵硬了些。 吴邪眯了眯眼。 很快,张起灵就开口了,他只是抬头看向星空一侧,一如既往地寡言少语:“那边。” “你是说那片星域?”吴邪抬手指着张起灵视线的方向。 “……嗯。” 就在这时,旁边的胖子却突然再次插嘴:“现在再回忆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没有意义,天真,你不是说后面有追兵吗?不赶快躲难搁这儿数星星?” 吴邪一想也是,毕竟自己已经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按照那些人的本事,说不定马上就会追上来了,于是他立刻转头看向先前规划好的方向:“往那边!” 一边跟着吴邪在断剑残矛中穿梭,胖子一边喘着粗气问:“天、天真,照你说,那群疯子这么凶残,你、你特么怎、怎么逃出来的?” “姑奶奶的护身符救了我。”吴邪回头看了一眼,确保身后暂时还没有人追上,才答道。 “护身符?姑奶奶的手段是这个!”胖子大喘气着比了个大拇指,“道士的黄符胖爷倒是见了不少,这能保命符箓倒是稀奇,天真,你看这人还没追上来,不如你先让我跟小哥开开眼呗!” 吴邪脚步一顿,先是平复了一会呼吸,才无语朝胖子啐道:“心宽体胖用来形容你确实特么恰当。” 说着,就作势要取出护身符—— “等等,”吴邪的动作突然一顿,声音猛地压低,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像是豹子一样警惕着张起灵和胖子的后方,“有人来了。” “谁?” “胖子”和“张起灵”刚一转头,吴邪拔腿就跑—— 姑奶奶分明给每个人都准备了护身符,这两个人绝对不可能是胖子和小哥! “被他跑了!追!” 见吴邪已经识破计谋,“胖子”和“张起灵”也懒得再装,成百上千道金线瞬间发出,拦腰斩断吴邪的去路! “铮……” 几乎混合着虚空中的金戈相击声,一道刺眼的冰蓝色剑光一瞬划破夜空—— “姑奶奶!” 吴邪发了疯一样向不远处立在半空的身影跑去! 那身影微微笑了—— “小邪。” “我感受到了护身符的波动,这几天委屈你了。” 吴邪眼眶一酸。 “护身符已经被触发过了,拿来吧,我给你换一个新的。” 吴邪看着缓缓降落在自己面前的熟悉身影,重重点头,心中连日来的辛苦尽数烟消云散,想也不想便将护身符交出。 下一瞬—— 心脏传来一种尖锐到极致的闷痛。 吴邪听到了自己的头骨硬邦邦地撞上硬土的声音。 心脏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滚烫的鲜血顺着冰凉的金线聚集、滚落,甚至连过高的体温也随着血液的大量流失被慢慢冻结—— “你……不是……她……” 吴邪睁着眼,面容上是无比的愤怒和不甘,只是任他如何挣扎,就像是嘲笑他的嘴角,最后从他视野中划过的只有一条逐渐隐没在深空的流星尾巴。 …… “吴邪……” “吴邪……” “醒醒……” “醒醒……!” …… 吴邪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好像从宇宙诞生开始,他就已经在这里沉睡了。 他感到有一道热流正在全身流淌,这热流烫得他的心脏都不得不重新跳动。他又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 眼前仍旧是那片深邃绝望的星海。 吴邪露出了一点苦笑,在这一瞬间,他甚至真的希望事情就此结束。 如果他不再醒来,也许一切就真正轻松了。 但他又真的没有选择权。 姑奶奶、小哥、胖子、三叔、潘子…… 数不清的人脸从他的眼前掠过。 他终于又坐了起来,看向被某个存在放在自己身旁的晶石和绢帛。 绢帛是一张星图。 他再次抬头望向这片已经无比熟悉的星空,他有点明白了,这里是—— 斗宿、七杀星。 时间,小暑。 吴邪起身,走向远处的庞大指针。 …… 开阳,春分。 “星穹天盖图都画好了么?”齐秋摘下斗篷兜帽道。 “小八爷,都画好了,已经按照您的命令把时间表盘都标志在外围了。需要现在就送过去么?” “很好,”齐秋点了点头,“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保存人手,确保之后的行动能够顺利进行。所以你们不必去送,这事危险性太高了。” “可如果让他们自己……这……” 齐秋笑了笑,眼神却很笃定:“时空穿梭只是不能与过去的自己相见,这不代表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当‘因’出现时,‘果’就已经同时注定了。” “他们注定会再次走向一起。” 他看着远处的星云,突然又叹了口气:“走吧,该完成我们的任务了。” 第86章 惊蛰 “什么意思?”汪灿看向齐羽。 黑瞎子和陈皮,一个与八爷交好、一个天生的风水大师,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要理解“三月、惊蛰、角宿、或跃在渊”四个词应该不难,但汪灿不一样。 “惊蛰代表着万物复苏、代表着春雷惊百虫,这意味着生机,”齐羽解释道,“这么看来我们似乎是幸运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你看这里,像不像一个角?”齐羽用手描着周围近处的星辰(这个范围也包括了他们的脚下),然后画出了一个形状,他看向汪灿。 汪灿点了点头。 “这里属于四象之东方青龙、二十八宿之角宿。我们处于龙角的位置,乃斗杀之首冲,主多凶。但由于站在地球上看,角宿总是在春末夏初的夜晚出现,所以又掌春生之权,与惊蛰相对应。至于或跃在渊,则是我推算出来的,代表着我们应该根据形式,谨慎做决定。” “综合来看,这里表面虽安全,暗中却隐藏着不少危险。” 见汪灿理解了,齐羽又指向星图外侧的表盘一处继续道:“看那里,那里是春分。” “春分象征着阴阳平衡、万物萌发,到了春分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安全。” “环境好像变暗了……?”听着齐羽和汪灿的交谈,黑瞎子突然开口。 齐羽知道黑瞎子对光线比常人更敏感,因此尽管他没有看出周围环境的变化,但也不惊讶:“正常,并不是说宇宙中的每处地方都永远是黑暗的,可能是因为星球自转,就像是地球的昼夜变化一样。”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汪灿看着上空突然开口,“你们看头顶,我记得……之前是没有云气的?” “安静,”陈皮没有理会汪灿,反而看向右前方一侧,“有声音。” 齐羽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确认汪灿所说不假,再加上陈皮的预警,他几乎是立刻就掐算起来。 “看来有麻烦了。”黑瞎子压低声音道,顺手抽出了腰后的匕首。 齐羽的脸色也随着卦象的显现逐渐变得难看:“兑上震下,泽雷随;坎上震下,水雷屯。”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会被困死。结合惊蛰的特性和或跃在渊的意思,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这里恐怕存在危险与安全两种状态,现在周围的环境应该是要向危险转变了。” “都精神点,现在还不知道转变的原因是什么,不要贸然行动。”听了齐羽的话,黑瞎子点头提醒道。 “来了!” 几乎是陈皮话音刚落,虚空中就突然一道刺眼闪光! “嘶——!” 与此同时,黑瞎子手腕一转,几乎是在正常人无法反应的时间内,地上已然多出两截白色的、还在蠕动的长条形生物。 他皱了皱眉:“怎么是蛇?” “躲开——!” 还没等人回话,陈皮却突然一声大吼,好在几人常年游走在各类生死险境边缘,反应相当快速,没有丝毫停顿就已经各自撤开好几步。 “轰隆……!” 直到面前闪电已经劈下,原本红褐色的地面变成冒着烟的“焦炭”,几人才听见姗姗来迟的雷鸣。 “惊蛰……难怪是惊蛰!” “嘶……” “嘶……” 几人惊魂刚定,耳边就又传来蛇鳞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快走,这雷声把周围的蛇都惊醒了!”汪灿低喝一声,几人同时背对背靠拢,细看之下,这才发现先前四处隆起的巨石后面居然都陆陆续续钻出了不少细蛇。 低哑的嘶声越来越近,很快,四人几乎被蛇完全包围。上百条蛇密密麻麻搅在一起,滑腻、湿冷、无数双猩红色的竖瞳从下至上直勾勾地盯着四人,晃眼看去,宛如修罗地狱的星辰。 “有意思,不是说这里是角宿么?怎么会有蛇?”黑瞎子嘴角噙着笑,手中的匕首却攥得更紧了些。 陈皮想到自己刚进此处时感受到的法则运转,眼神掩不住烦躁:“这里不是地球,也不是宇宙,我们应该被困在一种法器里了。” “法器?”汪灿不理解陈皮的意思,“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东西?” 陈皮没有回答汪灿的疑惑,只是继续道:“既然是惊蛰,那么肯定不止一声雷,随着雷声越来越多,惊醒的蛇也一定越来越多。” 个头更大的蛇此刻已经撑起了蛇腹,“嘶嘶”吐着蛇信,小一些的蛇则向黄鳝一样挤挤挨挨地缠在一起,互相用力卷成麻花、绳结,蔓延成一片纠葛的蛇海,看得人毛骨悚然。 又是一道闪电—— “来了!” 几乎是视线被白亮侵略的一瞬间,几人就已经同时出手! “轰隆……!” “嘶……!” “都注意点,这雷好像是冲我们来的!”黑瞎子大喝提醒道。 “齐羽,我掩护你,你看看能不能破局!”陈皮一边应付着身侧的蛇,一边挪到齐羽身边。 “好!” “又来了!”汪灿前一秒刚撤走,后一秒闪电就贴着他的左侧劈下! “轰隆!” 光速比音速更快,雷电出现地愈发频繁,一看到闪电,所有人的肌肉都绷紧了。 “不能这么继续下去,我们必须找个地方避一下!”黑瞎子朝齐羽喊道,“算出来没有!” 被几人催着,齐羽也有点着急起来:“再等等……我知道了,往这边!” “轰隆……!!” 一道比之前威力更大的炸雷劈下,不止跟着四人的蛇被烧了个彻底,就连四周的沙土都被震得到处飞扬—— “咳……咳!等等,前面有东西!” 陈皮的五感是几人中最敏锐的,此刻见他示警,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一开始,汪灿还以为陈皮说的是前面的蟒——是的,越往齐羽指的方向走,前面的蛇就越大,现在他们周围已经出现了不少体长约3-5米的蟒。 然而当他定睛再看时,却发现前方匍匐着更多比蟒还要大的东西,那是……蚺。 “怎么会有这么多蚺?”汪灿皱眉道。这种体型的蚺哪怕只有一条都很难对付,更别说前面那几十条了。 谁知黑瞎子的声音却更加凝重:“不、不止是蚺,在前面的黑暗里,有一个比蚺大得多的家伙,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那应该是虺。” “虺?《述异记》里记载的龙的幼体?”汪灿道。 第87章 虺蛇 “小子书读得倒是不少。”陈皮冷声笑了笑,“齐羽,确定结果没错?” 齐羽也觉得前面的路有问题,于是再算了一遍,然而结果仍旧如此:“就是这个方向。” “那就上。”黑瞎子笑了笑。 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齐门八算的奇异之处,因此只要齐羽确定,他们就没有异议。 “用雷管吧,”齐羽建议道,“前面太多蟒了,靠蛮力是杀不完的。” 陈皮一刀将不远处弹射来的几条蛇砍成两截:“现在那些蚺还没醒,雷管的动静太大了。” 齐羽摇了摇头:“把蟒蛇引得远些就行了,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雷响一次就有一批活得更久的老东西苏醒……这里是角宿,是东方青龙的第一宿,这些……很有可能是龙的各个阶段体——” “蛇、蟒、蚺、虺、蛟、龙、应龙。” “我之前推演出的或跃在渊就属于‘九四’,也就是第四个阶段,对应着——虺。” “运气还不错,暂时没有龙。”黑瞎子的心态向来很好,“我们最好动作快点,谁也不知道这蛟和龙还有多久醒。” “有道理,”汪灿同意黑瞎子的观点,他知道身边几个人都有些保命手段,他们比他自己更适合面对巨蚺,于是继续道,“我去把蟒引开。” “有把握么?”齐羽看着汪灿那张机械一样冷酷的脸,他想到了一个人,于是问。 汪灿没说话,只是接过几人手中的雷管,一下冲进蟒群。 “别耽搁了,”黑瞎子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再次想要聚拢的云气,“下一批雷要来了,把它们引到蚺群上空!” “砰……!” 很快,几人身后几十米处就腾起漫天烟尘,大量血块碎肉横飞——汪灿成功了! 紧接着,头顶两大片无边无际的雷云就再次下压,一阵刺眼的闪光过后—— “来得好!” “轰隆隆……!” 好几道树枝粗细的闪电同时劈下,几乎将这片空间碎裂成玻璃残片。几十条巨蚺不过刚醒就被劈头盖脸的雷霆电了个外焦里嫩。很快,一股冒着黑烟的诡异肉香徐徐升空…… “砰砰砰!” 没给巨蚺任何反应时间,三人纷纷掏出手枪,对着巨蚺们的头颅毫不留情地连续射击,血液和浆液一时之间四处飞溅。 黑瞎子仍旧笑着,好像心情相当愉悦:“味道闻起来不错嘛,碳烤版青椒炒蚺丝。” “又来了,小心!” 齐羽话音刚落,又是一片炸雷劈下! 耳边突兀掠过几道风声,黑瞎子猛一转身才发现身后一颗巨大头颅已经被几枪崩落,连带着直立起来的蚺身也狠狠砸向地面! “谢了,兄弟!”黑瞎子朝赶来的汪灿举了举手中的枪。 见周围的蚺已经被收拾了不少,齐羽赶紧提醒:“不要恋战,趁虺还没醒,赶紧过去解决它!我们必须在它的巢穴里躲一晚!” 一进入虺的领域,原本还跟在几人身后穷追不舍的巨蚺纷纷停住,只立着硕大的蛇头在领域外不甘地“嘶嘶”着。 这里是虺与蚺的交界,动物一向是很讲究领域的。 看了一眼远处盘在宛如小山一般的巨石下的虺,齐羽舒了一口气,迅速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然后向手心倒了两枚药,将一枚药给了黑瞎子,另一枚则给了汪灿。 “这是解毒丹,虺能够释放剧毒,提前服下这枚丹药能够避免中毒。” 汪灿看了解毒丹一眼,并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陈皮和齐羽的份,径直将丹药吞下。 这样干脆的举动倒是让齐羽有些意外,然而当他对上汪灿那双几乎已经丧失了人类感情的眼睛时,又觉得对方这样的反应完全合乎情理。 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人,怎么会思考信任与背叛的问题呢? 不再深究,齐羽继续道:“根据我们观察到的规则,前面那东西应该还没有完全蜕变成虺,只有下一次雷鸣过后,它才会彻底清醒。也就是说,现在拦着我们的,是一条无限接近于虺的蚺。” “对上这样的庞然大物,硬刚是下下策,我们可以再次利用雷电,在它最虚弱的时候给它致命一击。” 见几人都没意见,齐羽又道:“汪灿,接下来的行动你就不用参与了,枪和雷管对这东西没什么威慑力。瞎子、四爷,麻烦你们在它的七寸开个口子,我会在外围布下锁灵阵,只需要在雷暴再次出现时定住它哪怕一秒就够了。” 黑瞎子扶了扶墨镜:“行,引雷就交给我。” 做好分工后,见汪灿已经躲远,齐羽也到了该在的位置,黑瞎子和陈皮对视一眼,两道微不可察的气流同时从两人身上荡开。虚空中似乎起了一声轻微的铮鸣,两把短剑已经出现在了黑瞎子手中。 “上!” 重心微微压低,利剑一瞬出鞘,“叮——”的一声,双剑已经割上虺的鳞甲。 “操,这东西的皮真够硬的。” 也正是这一击,原本还处在沉睡状态的虺睁开了那双巨大的血红色竖瞳。在几乎全黑的环境下,它们就像是两个阴冷的巨型红灯笼。 “嘶……” 短暂的寂静后,接近百米的虺身猛然暴起,巨尾一摆,飞沙走石! “畜生脾气倒是不小!” 陈皮冷哼一声,抓起一把铁弹子就扔向那双血红色竖瞳,同时九爪钩蓦地一甩,锋利的钩爪毫不留情飞向鳞甲,抓出道道白痕! 趁着虺蛇被陈皮引去注意力,黑瞎子赶紧几步飞身跳上虺蛇的背部—— “这鳞片特么的太滑了!” “别废话,搞快点!” 黑瞎子也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干脆俯身直接用手扣着鳞片与鳞片中的缝隙往前爬。鳞片边缘又薄又硬,十分锋利,不过一会就将手割得皮开肉绽,鲜血几乎顺着黑瞎子的行迹在虺蛇的背上流了一路。 “到了没?!雷要来了!”齐羽大喊。 “到了!” 虺蛇甩得更厉害了,黑瞎子勉强半跪着将上半身立起,手中双剑突然迸发出一道剑光,而后双剑剑柄竟霎那接合,原本的剑身也同时延长好几倍。定了定神,黑瞎子一下跃起—— “轰隆……!” 第88章 飞龙在天 “定——!” 剑尖精准无误刺入七寸,雷电被金属所造的剑身一下引入虺身! “嘶……!” “嘶嘶……!” 电闪雷鸣中,黑瞎子已然利用瞬移符转移出了危险范围,电蛇缭绕,短短数秒,庞然巨物,轰然倒地! “轰隆……!” “这边!”汪灿已经事先找到了洞穴入口,“雷暴来了!” 洞穴就在虺蛇尸体下方,几人丝毫不敢耽搁,全都跟着汪灿躲进洞内。 “接下来的时间,恐怕才是真正的大戏。”齐羽站在离洞口还有好几米的地方,通过未被虺蛇尸体遮挡的空当往外看。 “轰隆……!!!” 一大片闪电同时出现,强光刺得黑瞎子条件反射闭上了眼。 陈皮和汪灿也站在一旁,同样看着虺蛇尸体外的空间,一言不发。 就像是一片起伏崎岖的黑洞,地表变得全然焦黑。原本偶尔还能被听到的“嘶嘶”声也都被雷声完全覆盖,茫茫荒野上只剩下一种喧闹的寂静、只剩下对生命的残酷暴行。 雷电的速度快到肉眼完全无法捕捉——空间似乎早就布满了裂痕,然后连片被闪电照亮。 面对着这种独属于“自然界”的情绪,人只能伫立着、远离洞口,呆呆地注视着这片荒芜上的巨大震动、注视着眼前超脱天外的惶恐,再后知后觉何谓“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那些影子……?” “是苏醒的虺。”齐羽低声解释。 漆黑的空间偶尔被闪电照亮,四人都看到了远处像小山一样的、正在缓慢移动的黑影。 “现在苏醒的,就是真正的虺。” “我们杀的虺是被电死的,每个虺的领地面积都很大,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它们应该闻不到血腥味。” “我们只有在这里才是安全的。” 陈皮将目光从远处的黑影上收回:“是不是下一场雷暴过后,蛟就会醒了?” 齐羽叹了口气:“大概率是的。” “那到时候我们躲在这里恐怕就不安全了。” 黑瞎子背过身,让自己面对洞口深处的黑暗,他摆了摆手:“别想太多,真遇上蛟我们应该也只有跑得份,趁现在还有时间轮流休息一会。” 听了黑瞎子的建议,陈皮也不再纠结,当即坐下靠在岩壁上休息。 体力保存得越多,存活下来的几率就越大。 按照头顶星体的移动距离来看,距离天亮恐怕没有多久了。 齐羽接替陈皮守夜。 雷暴越来越大,到现在,山洞外几乎已经没有可以容人行动的空间了。电蛇如同密集的雨点一样,在空间的每一处游走着,不给人留有哪怕一丁点生存余地。 可是为什么仍旧没有一条蛟出现呢? 雷暴几乎没有停过,齐羽看了一眼因为过于疲惫而在雷暴中仍旧能够睡着的黑瞎子、汪灿和陈皮——他是最后一个守夜人。 距离他们进入洞穴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为什么蛟还是没有出现呢? 齐羽决定再算一次。 或跃在渊? 为什么还是或跃在渊? 难道说——?! 一个猜想缓缓从他的脑海中浮现。 耐着性子又等了接近一个小时,直到头顶星图回到雷暴开始之前的模样,也就是脚下这颗星球迎来了它的“白天”后,齐羽看着本子上的“飞龙在天”四个字,终于松了口气。 “现在她怎么样?” 听到身后传来黑瞎子的声音,齐羽才回头道:“醒了?羽姨暂时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陈皮的脸色总算是和缓了点。 见所有人都收拾好了,齐羽就把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昨晚直到最后雷暴结束外面也没有出现蛟。我经过推算之后发现,原来昨天一天都处于‘或跃在渊’也就是‘九四’时期。” “那今天呢?”几人很快反问。 “现在已经进入‘飞龙在天’也就是‘九五’时期。”齐羽苦笑道,“这意味着,今晚的雷暴会唤醒蛟。” “所以雷暴是只会在‘夜晚’出现?”汪灿问。 齐羽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但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们都能看见头顶的星图,我想这就是这个空间法器的特殊之处。” “我也想过我们能不能跟着所谓的‘晨昏线’移动,这样就能保证我们永远处在‘白天’,能够一直安全,”齐羽接着说道,“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们追不上,瞬移符的距离有限,剩余也不多了。” “一直处在‘白天’……”黑瞎子突然抬头看向上方星图,“也许不用那么麻烦。” 他勾唇笑了笑:“这颗星球的自转轴跟地球一样,有倾斜角度。” “你的意思是……找极昼!”齐羽恍然大悟。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她。”汪灿冷脸提醒道。 “而且,”陈皮忽然冷笑一声,看向星球的另一极,“极昼在那边,但愿我们能在下次雷暴开始之前赶到。” 黑瞎子往嘴里丢了块压缩饼干——陈皮和汪灿能想到的问题他当然也想到了,所以他的表情很自在:“放轻松,我当然知道你们的顾虑。” 他又笑了笑,墨镜将漫不经心的眼神遮了个严实:“第一,我们目前还没有找到她的位置和线索——显然我们跟她之间存在着阻隔,所以齐羽才会算不出来。而想要寻找信息,我们就必须走出去。” “第二,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她,不是全身而退。所以就算在下一次雷暴之前无法赶到极昼圈也无所谓,只要我们中还有一个人能够找到她就行了。” 听着黑瞎子的话,齐羽看向对方,似乎想要从墨镜的遮挡下看清这个人的眼神,看看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是否真的有那样轻松。 当然,当然他们在进来的时候都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但齐羽仍旧感到难以言喻——为面前这样沉重的感情。 尽管它的主人举重若轻。 当然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在场的四个人,除了汪灿,每个人都欠了她一条命。 包括他齐羽。 第89章 蛟龙 黑瞎子成功说服了所有人。 在华灯一样的繁星下,焦黑的土地绵延起伏出极远。埋葬又孕育过无数毒蛇的巨石一座接一座地被四道人影遗落至身后,然后随着阵阵烟尘,都飘散远去。 “雷暴又要开始了。”汪灿抬头看了看天。 陈皮爬上一处高坡,环顾四周:“先找个地方避一会,这里的地质非常坚硬,我们没办法挖出一个足够四个人躲避的洞穴,最好是炮制昨天的办法。” “那个方向,有虺。”汪灿道。 “不行,那里离蛟太近了,”齐羽道,“你们看,那边和周围比起来,显然过于空旷了,这证明那里有让其他蛇不敢靠近的存在。” “西南方向应该安全一点。”黑瞎子建议道。 几乎是卡着第一次雷暴的时间,几人用昨天的方法快准狠地解决了一条虺,然后再一次成功躲进洞穴。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守夜的黑瞎子才把正在休息的三人叫醒:“蛟醒了。” 顺着黑瞎子的目光,在闪电时不时的照耀下,陈皮三人能够清楚地看到,在他们一开始讨论的方向,有一头蛟正缓缓撑起它那“座”大得吓人的躯壳。 原来远方的不是山,是蛟。 “嘶嘶……!!!” 在轰鸣雷声的间隙中,几人突然听见一声惨叫,黑瞎子的神情一下就严肃起来:“它开始觅食了!” “那条虺被它吃了。” “怎么办?总不能出去?”汪灿皱眉道。 陈皮摇了摇头:“我们和蛟不一样,雷暴对我们是致命的。况且洞外这条虺的体积太大了,我们挪不走。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它注意不到这里。” “齐羽,有幻阵的阵盘么?”黑瞎子转头问。 齐羽叹了口气:“有倒是有,但需要灵石驱动……我们带的灵石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汪灿知道面前这几人有一些奇怪的秘密,所以也不问,毕竟他的任务只有一个。 “没时间犹豫了,布阵吧,”黑瞎子看着远处漆黑的庞大黑影,“快,它往这边来了!” 齐羽相信黑瞎子在黑暗中的判断,当即从包里拿出阵盘和灵石,手上快速掐诀的同时口中还念念有词,大约一两分钟后,一层微不可察的灵光就将山洞整个罩住。 齐羽又从包里拿出一把符箓,同时示意三人再往洞穴深处走一段距离:“这是瞬移符和施御符,如果等会幻阵失效,可用它们保命。” “灵石消耗得太快了。”他叹了口气,又往阵盘里放入几颗灵石,“嘘,它来了。” 环境重新寂静下来,只剩下锲而不舍的雷声和连雷声都遮盖不住的沉重呼吸声。 汪灿贴着洞壁,眼睛眨都不眨地紧盯着洞外,环境似乎越来越黑了…… 一只红得摄人的竖瞳突然占据整个洞口! 汪灿几乎是立刻就屏住了呼吸。 那只冰冷残暴的竖瞳甚至没有转动,只是直直地盯着洞穴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汪灿完全听不到任何呼吸声,洞穴内仿佛只剩了他一个人——他几乎要以为齐羽的手段失效了。 终于,那只眼睛离开了洞口,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鳞甲。 如此庞大。 第1章 引一·六箭狐仙 六箭狐仙可以说是九门里最神秘的一个。人们只知道她叫徐羽,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只因她永远戴着面纱现世,就连我爷爷也没见过她的真容。(后面的面帘一律默认不透明面纱,太多了改不过来,错误致歉) 之所以叫六箭狐仙,是因为那时人们最多一次见过她同时发六箭、杀十八人。而狐仙一词,则是来源于她那双极标准的狐狸眼。这样标准的狐狸眼在人身上是极其罕见的,人们猜测她是狐狸转世,因此又称作狐仙。 自民国以来,想要一窥六箭狐仙真容的人数不胜数。据少数几个见过她真容的人形容,六箭狐仙之姿可谓艳绝长沙(我个人认为这个评价还是过于保守了),见之不忘。曾经有人冒险想要去掀狐仙脸上的面帘,结果显而易见,被狐仙手下的黑背刀客一刀封喉。 我爷爷曾说,六箭狐仙是整个九门里除了他自己以外,人缘最好的。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她心善且单纯。这种纯善不同于世俗意义上的纯善,而是一种游离方外的懵懂感。这种懵懂使她在面对自己人时心思澄澈无一丝算计,又在面对敌人时杀心单纯无一毫同情。总之是个妙极的人。 同时又因为这心善,老九门里欠了六箭狐仙的人不在少数,就连半截李和陈皮阿四这两个狠人也与她有着不浅的交集。特别是陈皮阿四,但这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爷爷也不甚清楚,只知道陈皮这杀星因为狐仙从了良、转了性。 六箭狐仙一开始并不是九门里的人,或者说,她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成为九门中的任何一门。只是也许是命运的牵引,不知不觉间九门与她、她与九门就已牵扯甚深,她也最终成为了百姓口中九门里的第六门。 六箭狐仙是怎么来长沙的,没有人知道。她来长沙之前在哪里、干什么也没有人清楚。人们只知道她一来就跟着张启山开始下墓,不仅如此,她几乎有墓必下,因此人们大都愿意找她帮忙,她也无不答应。 说到下墓,就不得不提起一句话了——“南瞎北哑邪性羽”。这个羽就指的是六箭狐仙徐羽。因为某些原因,六箭狐仙下墓必起尸,但只要你能活着回来,也一定会大赚一笔,是以那些贪欲重且自视甚高的人最爱与她合作。 六箭狐仙不是一个沉迷钱财或热爱倒斗的人,事实上,据我爷爷回忆,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反倒身上总有种无欲无求的气质。至于她为什么总是下墓,这早已成为了九门中一大谜团。 六箭狐仙有两个手下,一男一女。男的那个是个西北来的刀客,因为一次下墓被搭了肩,后背留下了一个黑手印,又恰巧也行六,因此被人们称作黑背老六。那女的人们叫她白姨,曾经是个妓女,后被六箭狐仙收下,和黑背老六感情极深,为人八面玲珑、手段老辣。黑背老六跟着狐仙倒斗,白姨则帮狐仙处理各种俗事,都十分忠心。两人后来还生了个女孩,叫念娘,长大后也成了狐仙的手下。 六箭狐仙这门有个全长沙都知道的特点——杀人不见血。狐仙惯用弓箭和匕首,被她杀的那些人不是眉心上有个小血点就是脖子上有条细血线,人从站着到倒下,全程不见血,优雅至极。而她的手下黑背老六则是刀快,据说他能“闹市一路过,沿街落人头”,一刀下去,往往也是只见血线不见刀。 关于六箭狐仙,我从我爷爷那里得知的信息就是这些,不算少也不算多,但她的神秘却给年幼的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过了很久我都为不能亲眼见一见这人而遗憾。然而经过后来的调查和深入了解,我才意识到人们对她所知之少不亚于冰山一角。人的命运往往不似外界所言那样轻松浅显,有时其中曲折复杂,实乃不可想象。 观前须知\/避雷: 1. 关于张启山: 在仅本文涉及的剧情中(高亮),张启山是偏向正面的角色。同时张启山的戏份只存在建国前。个人认为根据原着,这时期的张启山是偏向正派甚至忍辱负重的(具体表现及情节请查看《吴邪的私家笔记》之谈话、雨中、理由三篇和其他《老九门》原文以及那封520佛爷没有寄给黑背老六的信)。 虽然我不懂为什么三叔要在之后让张启山无意间泄露张家秘密导致九门惨剧,进而使张启山突兀地从吴老狗亲口认证的重情重义这个正面形象转变为九门的侩子手,但可以知道的是,张启山作为外族通婚留下的张家血脉、作为长沙布防官,他只忠于国家而非忠于张家。 总之,无法接受张启山曾经是个正面(或者至少亦正亦邪)人物的读者请自行避雷。(张日山同理) (另,关于张启山是否囚禁过小哥一事,原文没有!直接!描写和说明,最早的说法来自贴吧上的书迷的猜测——我查资料时发现很多稻米都就此事进行争论甚至“辟谣”——我的“情节”写作仅以!明确原文!和少量剧版作为参考,因此请读者们不要在本文评论区争论此事,万分感谢。) 2. 关于张日山: 名字:副官真名叫张曰(yuē)山,取白山去一首,但佛爷偶尔也叫他张日山,三叔在公众号评论区回复过叫什么看佛爷心情。(我觉得张日山顺口也顺眼点,所以本文称后者。) 纹身:穷奇。三叔同样在公众号评论区清楚回复过。之所以电视剧里的是麒麟是因为演的时候化妆师画错了(好像是三叔采访说的) 3. 关于女主(重点): 第一,女主九尾狐,长相绝美。(只剩三尾是因为之前命就没了) 第二,由于特殊的成长经历,前期女主除了在涉及到正事的时候智商上线外,其他时候对人情世故和社会常识不太了解。后期女主性格会发生比较大的转变。 !!补充!!:女主美强惨,是[真惨],不是别人脑补的惨,她的性格有时候可能让人无法理解(为什么会硬要背负这么多,为什么非要救人…),是因为她是被人故意养成那样的。(可见书圈详细说明) 关于女主的修为:在进入地球前,女主的修为已经被废,因此只有在面对修真界敌人的时候才会舍命开大,其他时候女主就是个不能使用灵力的身手很好的人\/妖,不是那种y全场的形象哦~ 4. 关于cp: 本文女频!!! 作者大纲里的cp包括张日山、齐铁嘴、陈皮、张起灵、吴邪、黑瞎子、解雨臣,当然了,宝们可以随便自磕。 正文全员单箭头。he。 5. 关于作者及更新: 作者还只是个脆皮大学牲,学业忙的时候更新可能会慢一点,提前说明!qaq 正文前几章是我一时兴起写的,有点烂,提前致歉! 不要骂女主,看不惯麻烦弃书谢谢,咱们互相放过。 大纲定了,谢绝写作指导。 6. 最后: 本文又名:《盗墓:三命花杀》。上卷名:寒月方升;下卷名:残曦破云。 请各位伟大的张起灵老婆、吴邪老婆、胖爷老婆、瞎子老婆、花爷老婆在此寄存一下脑子,俺会替你们放进嫩牛五方的保险箱然后亲自看守,么么! 提前ooc致歉! 祝看文愉快:)! 第2章 引二·泗州古城 我从七八岁就跟着养父在泗州古城中到处穿梭。张家人依靠着我放血游走在古城下生长着各种毒虫邪物的淤泥里。 这里几乎没有温情,从来只讲利益和算计。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外界与我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个很深的壁障,我不知道该如何打破,也没有人教我打破,久而久之便也不想打破了。 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常常坐在人群的外围,看他们或虚情假意或翻脸无情,有时看腻了便会用眼睛描摹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天空对我来说是很珍贵的,因为我大多数时候都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底。 不知道是哪一天,一个女人突然打破了我的壁障。 她和我认识的张家人都不一样。 她没有多余的心思,纯粹得像个小孩,温情得像个长姐。 她是怎么来到泗州城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生活在泗州城最边缘的地方,几乎远离了所有人。 没有人注意到她,连我都没有。 这是一种很高的本事。 我是在一次外出受伤时遇见她的。 当时天上正下着倾盆大雨,我的血迟迟止不住,费力从墓里逃出来后与大人们失散了,疲惫和大量失血使我感到阵阵强烈的晕眩。 我意识到自己必须停下来休息一会。 于是我就地坐在了一座小木屋的屋檐下。 这木屋十分破旧,门框摇摇欲坠,角落还有着不少蛛网,院内杂草丛生。 我以为这是个无人居住的屋子。 正当我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独自躲在深夜的角落里等待伤口痊愈时,她出现了。 她身上很整洁,穿着一身白金色的道袍,一头齐腰柔顺的白发被一根红色的发簪简单盘在身后,只在颈侧随意落下几缕。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她的面容之精致不似凡人,我几乎以为自己因为失血太多终于进了六道轮回。 太美了,太艳了,也太神圣了…… 这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是当时才不满十岁的我根本接受不了的,我呆愣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几乎丧失了呼吸的能力。 她将我带进了屋,帮我将伤口一一包扎好,血终于止住了,雨也停了。 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屋内点着一盏极其微弱的烛光,微风拂过,我甚至能清楚地闻到雨后泥土湿润的味道。 又过了不久,太阳终于出来了。 熹微的晨光从古城外的山顶溢出,那种浅淡的金色却带着能够涤荡人间的力量将黑暗驱散不少。 远处的山呈现出一种连绵不绝的青黛,近处的屋影檐迹则被衬托出更深的、接近于黑的颜色。 那山巅的金色愈发浓郁,渐渐转变成橙红色,暮色也在此时缓缓褪去,于是天地便被浅蓝、橙红、青黛和黑均分,万籁俱寂。 我看了盘坐在身后破烂拔步床上的女人一眼,院内的杂乱在晨光中更加显眼。 我不觉得这是个会将生活过得一团糟的人,她停留在这里,显然不是为了生活,而是为了躲避。 既然为了躲避,她又为什么会出来见我呢?兴许是我已伤到让亡命之人都心生怜悯的地步罢,这是何等的荒谬。 也可能是她就像城内的大多数人一样,认为我是个哑巴,不会将她暴露出去,总之不管怎样,彼时彼刻我都对这份不会出现在家族中的温情倍感疑惑。 这是一种没有任何理由甚至冒着风险的同情和帮助,我虽无法理解,却又控制不住想要靠近。 往后这便成了惯例。 我帮她打掩护,她则在我受伤时收留并帮助我。 我们都很少说话,但我听过她的声音。 这个声音后来成为了我永远无法忘却的记忆之一。即使在我深受失魂症之苦时,这个声音也常常在我心底响起。 “过来。” 没有旁的话,只有这两个字。 “过来。” 无比安心。 可惜这段日子没有持续太久,我很快回了本家,再没见过她。 与其他孩子不同,我一直都很期待放野,这个念头支撑着我度过了在本家的无数个寂静无声的日子。 不但是为了找我要的东西,还是为了再次见到她。 我没有想过她会不会离开那里,也许是私心里抵触这个可能性。 好在我见到了她。 但我万万没想到这次的见面竟然那样惨烈。 她没有呆在以前的小屋里,而是在墓里。 她身上那件白金色的、似乎永远不会变脏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了,鲜血不断渗出,再融进淤泥中,将她脚下的泥土都染成了红色。 我早猜出了她在躲什么人,却没想到她躲的人根本不是普通人。 是的,也许张家人在那群人面前也只能算是普通人。 当时半空中有个圆形的发光物体,看起来像是个通道。我和其他几个张家小孩被那群黑衣人挟持着威胁她。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 xu ling 我只知道音节,很好听,但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跟我一起来的几个孩子都在之前中了水银的毒,皮肤下也钻进了很多蚂蟥,以往这种情况都要靠我的血解决,但此时我们都被挟持着,没有办法,只能等死。 我并不害怕死亡,相反,有时候甚至会期待它的到来。但一想到无意间从大人们口中听到的有关父母的只言片语,我又会乞求死神慢一点来。 起码请让我搞清楚一些问题。 像我这样面对死亡如此平静的人当然是极少数,有人早已坚持不住,开始向她乞求。 我厌恶那个人的软弱,却又知道自己不该苛求。 我只是讨厌有人胁迫她——以任何方式。 她是个很单纯、很心善的人,我早料到她会妥协。 却没想到这次猜错了。 她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淤泥满地、残垣断壁的墓室内。这种笑声与我从前听到的一点都不一样,我几乎在这笑声里着了魔。 这是一场美梦,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永远沉沦。 当我清醒过来时,挟持我的黑衣人已经了无生息地倒在地上,没有多少血流出,她杀人的方式居然跟做人一样优雅。 那个黑衣人头子慌乱起来,连忙喊撤。 我注意到头顶的圆形光晕开始缩小,她也肉眼可见地慌了。 她似乎同样想穿过那道圆形光晕。 她想去哪里呢? 那道圆形光晕背后是什么? 如果她走了,我还会再见到她吗? 无数的疑问从我心中升腾而起,黑衣人头子的历喝打断了我的思绪。 而后我看到一个巨大的、无比复杂的、几乎打破我世界观的阵印出现在半空中。 那种压迫感强得令人灵魂颤栗。 圆形光晕似乎下一秒就要关闭了。 她做了个决定,然后转身面对我们。 我从来没在她的眼中看见过那样的眼神——决绝、绝望、疯狂与不顾一切。 我有一瞬间为自己希望她留下来感到可耻。 她明明是想回去的,她多么想回去。 那边也许有她的爱人。 而后一股庞大的火红色能量从她的身体中爆发,那股能量是如此强大,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几下就将挡在我们面前的巨石全部轰碎。我们当然也被那股力量推上半空。 然而令我惊诧的是,那股力量居然并不霸道,反而十分柔和温暖,我像是躺在一张铺满棉花的床上,被轻柔地送上天堂。 微微一转头,我才发现,旁边几个小孩身上的红疹和寄生虫已经在这样的力量下消失不见。 “快……逃……!” 我听见她喊。 我们终于被送上地面。 我急忙转头,却看见巨石不断下落,地底传来地震般的“轰隆”声,在洞口的最后一点缝隙中,我看见那个巨大的阵印变成了一条条粗大狰狞的锁链缠绕上她纤细柔软的身体。 视野彻底被隔绝。 天空中居然也响起了一声“轰隆”。 而后手臂粗的闪电迅速劈下,直击巨石中心。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狂暴的雷电,密密麻麻,四散游走。 刺耳的爆裂声不断响起,我心里冒出阵阵绝望和寒气。 天罚。 不知怎的,这两个字竟然浮现在我脑中。 我一时觉得确切无比。 老天不想叫她活下来。毁灭意图一目了然。 我呆愣在原地。 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本家那张冰冷的床上。 —————— 最后一颗避雷:最好还是把观前须知女主性格部分看一遍,不要看了避雷还在后面说或者问一些我解释过的事情,接受不了女主性格的就弃书。 第3章 长沙 “师父……” “师父!” 冷汗从胥翎(xu ling)光洁苍白的额头上渗出,她猛地睁开了眼。 狭窄逼仄的空间和潮湿恶心的空气让她渐渐清醒。 这里不再是她熟悉的土地。 她想要移动一下手臂,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缚灵锁结结实实地困在了地底。 不行。 师父还等着八神花救命。 这里的界门已经关闭,她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 “唳——!” 一声清亮高亢的、半似狐狸半似鸟的叫声响起,三条巨大蓬松的火红色尾巴在她身后出现。 尾巴将缠绕着胥翎的锁链用力一扯—— “轰隆隆!” 地底顿时传来宛如地震一般的轰鸣。 然而锁链仍旧牢牢埋在地底。 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血红色的火焰印记在胥翎额头上一闪而过。 她紧咬着牙关,瞳孔都因为用力染上了红色。 “轰隆隆——!” 随着又一阵强烈的地动山摇,锁链终于被拔出,而后慢慢虚幻,变成一条条狰狞的青黑色纹身缠绕上胥翎的身体。 “砰” 她被缚灵锁生生压得跪下,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滴落,甚至连睫毛上都沾着几滴晶莹。 缚灵锁无解,且一旦被拔出就会从肉身转移至灵魂中。受刑者的身体行动虽不再受限,但灵魂却要时时刻刻忍受来自束缚的剧痛。 然而她没有选择。 她必须将缚灵锁转移到灵魂中。 天枢宗迟早会派来下一批杀手,她呆在这里只能是引颈受戮。 她要尽快找到回去的界门。 ……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胥翎已经能够做到无视那种来自灵魂中的痛苦时,她才缓缓撑着风灵弓站起身。 早在逃往这个世界的途中,她的修为就已经被废了个彻底,如今体内一丝灵力也没有,别说从丹田内拿东西,就连打开乾坤袋也做不到。 之前遇到追杀能够强行使用灵力也不过是凭着神兽的身体硬撑罢了,后果就是如今就连筋脉也彻底碎了。 她随便扒了件天枢宗的衣服下来,原来的那身衣服已经在数不清的战斗中彻底毁了。 将面帘系上,她顺手拿走了碎石缝隙中掉落的十几个还算完好的陪葬品,再用三条尾巴将面前挡路的巨石一一清开。 点点星辰稀稀拉拉地缀在漆黑的天幕上,胥翎从土包中爬出,风灵弓变成玉佩系在腰间,她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废墟,然后头也不回迈步离去。 空中的树叶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一个月后。 胥翎躲在林中,指尖微松,一道锋利的白芒从风灵弓中疾射而出,一箭便将杀手毙命。 她背靠着大树急喘了几口气,确定没人再追上来后才继续往北面前进。 天枢宗能够靠奇门遁甲和天象演变推演她的位置与状态,她必须尽快找到能够帮助自己屏蔽天机的人,否则被杀只是迟早的事情。 她还不能死。 想到从前的事情,胥翎眼中多了一抹执拗和疯狂。 师父已经沉睡几十年,宗门需要他尽快醒来。 可这方世界实在过于贫瘠,她根本找不到修士,更找不到有真本事的术士。 胥翎眉头微皱,而后便感觉喉咙一阵腥甜。 一口血咳在草叶上。 她面色如常地将下巴上的血迹擦掉,看向不远处的城门关卡,希望这次的运气能好一些。 树林边传来一声干脆利落的“咔擦”,是骨折的声音。 胥翎循声看去,便见一穿着青绿色短褂的少年站在不远处。他的脚边倒着两个人,都被拧断了脖子,显然是被这个少年杀的。 胥翎走上前去,她像是没看到少年脚边的尸体一样,问:“小兄弟,你知道哪里有厉害的算命先生吗?” 是的,这个世界管术士叫算命先生。 那少年看了她一眼,眉眼中全是狠戾:“不想死就滚。” 少年的回答让她心中升起了希望,胥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知道问路的规矩,于是扔了个玉扳指过去。 少年接过玉扳指看了一眼,而后嘴角咧出一抹恶劣的笑来:“进城,有个齐铁嘴,找去吧。” 得了消息,胥翎朝他道了声谢,而后便朝城门关卡走去。 少年站在她身后,手中的铁蛋子在阳光下反射出细微的金属光泽。 他几乎下意识想要杀人灭口,却在看到女人拖着一个大黑布包步伐有气无力的背影时又不自觉地停了动作。 因为一种诡异的直觉——那女人明明要倒了,却还是让他无端感觉危险。 位置并不难找,胥翎只稍微一打听便到了。 算命摊在一条街深处,有个小厮坐在摊前,后面则是个小香堂。 那个穿着砖红色短褂,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的算命先生就坐在小香堂里,手上还拿着一本书,正慢慢悠悠地翻着页。 胥翎没有直接进去。她打听过了这人做生意的规矩——他从不直接给人算命或者解签,只送算。意思是想要找他算命得从他铺子里买东西才行。 胥翎没钱,当然不可能真遵守这规矩,于是在暗处等了好一会,直到那小厮离摊小解后才走了进去。 “老板。” 齐铁嘴看书入了神,一点没发现有人走了进来,他被吓了一哆嗦,然后猛地放下了书。 “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儿啊?”齐铁嘴抱怨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买什么?” 齐铁嘴吊儿郎当地问,脸上的不耐烦在看清面前人的打扮时瞬间消失。 来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脸上系着一张黑色面帘,脚边还放着一个奇怪的黑色大布包,也不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齐铁嘴只能看见一双属于女人的眼睛。 应该是个女人吧,他想,毕竟男人是几乎不可能长出这样一双标准的、令人目眩的狐狸眼的。 在看到这双眼睛的霎那,他差点就觉得对面不是个人了。 齐铁嘴甚至能够清楚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血腥气,那味道虽然很淡,但绝不至于无法察觉。 看来这不是个简单货色。 于是他听见对方说:“不买。” 几乎是听见声音的瞬间,齐铁嘴就觉着自己想长叹一声。 这声音实在太妙了——清冷又不乏柔美,空灵却不显空洞(尽管口音有点奇怪)。 反应过来后他又心头一怒,不买还来我这堂口作甚,消遣人呢? 于是当下就开始赶人:“不买就走,我这儿历来规矩如此。” 第4章 交易 出乎齐铁嘴预料的是,对面居然道了歉:“抱歉,齐先生,我没钱。” 齐铁嘴几乎被气笑了。 没钱?没钱你还来?! 这歉还不如不倒! 齐铁嘴挽起了袖子,心说我老八虽然是这长沙九门里盘口最小的,但那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惹的,你既然自找,就别怪我让伙计赶你出去! “来人……” 咦? 人呢? 我那小厮呢? 齐铁嘴这才发现原来盘口里只剩了自己一个,当即就清醒了一半。一阵风吹过,那血腥气再次萦绕鼻尖,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这才清楚地意识到面前这女人是杀了人的! 他脸色难看地看着胥翎,决定还是不要直接赶人。这人既然方才愿意道歉,想必不是不讲理的,自己还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于是将手垂下,借着桌面的遮挡悄悄算了一卦。 大吉。 居然是大吉?! 齐铁嘴当即变了表情,咧着嘴问:“这位……小姐,来我这盘口是想作甚哪?” 胥翎见面前这人不过片刻的功夫就一会哭一会笑的,心中对长沙城里关于这齐先生的传言有了些怀疑,但她还是抱着希望试探道:“想找你帮我屏蔽天机。” “屏蔽天机?!” 齐铁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叫出声:“你这不害我呢?屏蔽天机多损功德你不知道啊?” 胥翎见齐铁嘴竟然是这个的反应,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希望。这还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不是摆手说不行或者摆出骗人架势的算命先生。 是以她只是执拗地站在原地,不再多说什么。 整整一个月,只有这个人不一样。 她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两人僵持之际,外面又传来一道散漫的声音:“哟,八爷今儿个生意不错啊。” 一个戴着黑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打量了一眼胥翎,又看了一眼齐铁嘴:“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齐铁嘴翻了个白眼,没理那人,而是看向胥翎,他对自己的卦象还是很信任的,因此没有直接拒绝:“小姐,想必您也知道,这屏蔽天机一术,代价极大,我不可能冒这种险。” 胥翎知道这就是要讨价还价的意思了,便道:“我没钱,或者你想要什么,我去找来给你。” 齐铁嘴看这姑娘一身残破朴素的斗篷,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心中也不由纳闷起来,这卦象到底怎么算出来的? “姑娘,我跟你说实话吧,屏蔽天机呢我是肯定不能人为帮你的,但是我也不可能把我家祖传的宝物给你啊,这不欺师灭祖吗?” 黑瞎子听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拖了个凳子坐下,一副看戏的模样。 胥翎没理旁边这个戴着黑眼镜的怪人,她知道齐铁嘴这句话的意思——如果她给不出与那祖传宝物价值匹配的东西,这事儿就没得谈了。 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桌上的竹筒,利落地从大腿边抽出风灵刃,一把扎进了心口处。 血很快顺着匕首上的血槽流出,然后流进竹筒里。 齐铁嘴被吓了好大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以为死在这里我就会帮你了!停停停!” 黑瞎子也从板凳上站了起来:“瞎子今天是开了眼了,还没见过这么狠的。” 黑瞎子实在不懂,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一言不合地将刀刃扎向自己——这个女人甚至连表情都没变,好像流的不是自己的血一样。 一直到血装了三分之一个竹筒后,胥翎才在齐铁嘴惊恐的眼神中停下了动作。 可惜不能使用灵力取血,胥翎也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黑瞎子清楚地看见面前这个人微微晃了一下,他觉得对方简直下一秒就要倒在这里了。不过这都比不上一个人被捅了心脏还不死离奇——尽管伤口不算太深。 胥翎将竹筒往齐铁嘴面前一推:“交换。” “你疯了吧?就用这点血,你想换我齐家传家宝?”齐铁嘴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本来还以为这个人讲道理,没想到竟然是个疯子。 胥翎皱了皱眉,显然耐心已经所剩不多,她担心天枢宗的人又找上门来。 于是转过身,直接从黑瞎子身后把他的匕首拔了出来。 “这位小姐,随随便便拿别人东西不好吧?” 黑瞎子墨镜下的眼睛死死盯着胥翎,他确定自己刚才没有看清楚面前这个女人的动作,只这一下就能让他知道这个女人的身手至少与自己不相上下。 黑瞎子的脸上还是带着熟悉的吊儿郎当的笑,只是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胥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着急了,于是拿着匕首,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刚才着急了,可以借你的匕首一用吗?” 黑瞎子一噎,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姑娘竟然真的跟自己道歉了。 虽然但是,你都已经把匕首拿在手上了,还道什么歉? 不过有了这句话,他也就放松下来,只要这女人不突然发难就一切好说。 于是他听到对方又用那个好听的声音极为诚恳地请求:“可以借你的手一用吗?” 一听这话,黑瞎子当即后退一步,连忙把自己的手护在背后:“你想干什么?瞎子我卖艺不卖肉啊!” “好吧。”胥翎失望地垂下眼,准备在自己的手上演示,只是风灵刃不能用,这匕首可能根本伤不了自己的皮肤。 见胥翎又准备拿着匕首往自己身上划,黑瞎子一惊,连忙道:“停停停!还是用我的手吧,你这姑娘小小年纪怎么回事?净学些自\/残的事。” 说着在心里骂道,别到时候又失血真在这面前晕了过去,败坏黑爷我的名声。 到了这一步,黑瞎子也大概猜到这姑娘想要干什么了,只能希望实验成功吧。他内心苦涩地想。 第5章 生白骨 胥翎感激地看着黑瞎子,她没想过纠正这人嘴里关于年龄的谬误,主要是也没办法解释。 “多谢,你真是个好人。” 胥翎小心地将黑瞎子颤颤巍巍递来的手拉了过来。 黑瞎子的表情顿时别扭起来,行吧,看在你夸我是好人的份上,我就勉强不追究你只霍霍我的事情了。 不过……这姑娘的手怎么这么凉?跟那死人的体温简直不相上下。 黑瞎子一边装得勉强,一边又借着墨镜的阻挡上下打量着胥翎。 “下手轻点啊,瞎子我可怕疼。”他对胥翎叮嘱道,脸上却带着有恃无恐的笑意。 胥翎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一下在他手心划了一道大约十厘米的伤口。 “嘶……我说你这姑娘,下手是真狠呐,我这手要是废了,你可得赔钱啊。” 黑瞎子龇牙咧嘴地朝自己的手心吹气,却一点没有抽回手的意思。 “抱歉,不过很快就好了。” 胥翎再次向黑瞎子道了个歉,然后拿起竹筒就往伤口上滴了几滴。 下一刻,原本又深又长的伤口居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拢,不过几秒,黑瞎子的手心上就只剩下了一条淡淡的粉红。 “我滴个老天爷啊……”齐铁嘴惊得合不拢下巴。 “瞎子我活了这不少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黑瞎子惊讶地看着竹筒中隐隐泛着金光的血液,然后伸手想要拿起竹筒好好看看。 谁知齐铁嘴比他更快一步。 他猛地拿起了桌上的竹筒,三步并作两步往小香堂后面走去,还回头谴责又不舍地看了黑瞎子的手心几眼,显然是在可惜浪费了几滴。 黑瞎子感觉自己的额头上掉下几条黑线:“八爷,你这是什么眼神?要不是瞎子我舍身求全,你哪还能这么宝贝这东西?” 齐铁嘴没理他,人已经钻进小香堂后的密室中,着急地想要把这宝血好好收起来—— 这买卖不做是傻子! 天知道他早就想把那邪性的万怨环丢出去了,要不是看在老祖宗的份上,呵呵! 没过多久,齐铁嘴便拿了个檀木盒出来:“看来今天这万怨环遇到你算是缘分。” “我先说好,这万怨环之所以能屏蔽天机,就是因为上面收集了上万人的怨气,这玩意儿可邪性得很,你要是压不住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 胥翎一点也不关心这东西有什么副作用,对于她来说,逃脱天枢宗的追杀比什么都重要。 黑瞎子看到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檀木盒,拿起血红色的镯子就开始往手上套。 衣袖微微下落的瞬间,黑瞎子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几乎要被这姑娘白得反光的皮肤灼伤了。 这不是健康的肤色,苍白得让人心底发毛,在黑色斗篷的反衬下,尤其显得不真实,宛如没有任何花纹的白瓷片。 然而更令人心惊的不止如此,黑瞎子隐约看见了一道狰狞的青黑色纹身缠绕在女人纤细苍白的小臂上,那纹身似乎成锁链状,竟比捆粽子的铁链还要粗大。 黑瞎子眯了眯眼,似乎想要再仔细看看,可惜胥翎已经把袖口拉了下来。 “多谢。” 好听的声音再次从兜帽下传出,却平白叫人觉得疏离。 胥翎犹豫了一瞬,还是把脚边那包从墓里带出来的古董全部倒在了齐铁嘴的桌上。 “买么?” 齐铁嘴已经快要对胥翎这种明显异于常人的作风麻木了。 为什么这些极品在她手里就像袋大白菜一样,啊? “你真是……” 黑瞎子观察了一遍桌上放着的各种各样不同朝代的极品陪葬品。墨镜下的眼睛再次带着探究看向胥翎。 看着那双精致标准得不真实的狐狸眼,黑瞎子承认自己实在想象不出面前人在这么多墓里出生入死的画面。 这样的人明明能够轻易过上优越的生活,又是为什么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好奇像是无法扑灭的焰火从黑瞎子胸中升腾而起。 于是在齐铁嘴认真且一脸惊叹地挨个看着桌上的东西时,黑瞎子少见得开口了:“这些我全收了,开个价吧。” 一听这话,齐铁嘴猛地抬起头来:“不是吧你个瞎子,平时比铁公鸡还扣,今天突然这么大方,你该不会是故意给我抬价吧?” “瞎子我还没那闲功夫,”黑瞎子那藏在墨镜后的眼睛翻了个白眼,再次认真地看向胥翎,“怎么样?开价吧。” 胥翎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物价,她抿了抿唇:“你开。” 瞎子突然咧嘴一笑,大约是本性作祟:“一万。” 胥翎觉得这个价格已经足够自己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于是正准备答应。 齐铁嘴却突然蹦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个瞎子不安好心,原来在这等着呢!”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胥翎,眼神无比急切:“他坑你呢!你可千万别答应,我出三万。” 听见齐铁嘴这么说,胥翎也知道自己差点上了当,于是转头看向黑瞎子。 迎着胥翎的眼神,黑瞎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啥,我这不探探底吗,这样吧,六万,总行了吧。” 齐铁嘴一言难尽地看着黑瞎子——难怪瞎呢,心真黑。 但他也想捡个便宜,于是也没多嘴,只道:“十万,我就这点钱了,小姐你人美心善,就给我吧,咱俩刚才那生意多爽快是不?” 黑瞎子看了齐铁嘴一眼,那意思是咱俩分明半斤八两,又转头看向胥翎:“我也最多出十万。” 胥翎并不懂讨价还价,她有些为难——眼前这两个人看起来都很想买,而且一个与自己交易了万怨环、一个还被自己划伤了手。 该卖给谁呢? 胥翎犹豫了一会,终于试探道:“要不,一人一半?” 听见胥翎的话,黑瞎子和齐铁嘴倒是真惊讶了,他们原本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成想竟然真给他们碰到了。 这到底是哪家出来的单纯姑娘?搞得他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土夫子往往心思冷漠诡谲,这么好骗的倒是头一个。 “没问题。”黑瞎子欣然接受了,毕竟这种机会可不少有。 齐铁嘴也很满意,他对古董里的骨片和具有记录性质的陪葬品更感兴趣,其他的让出去也不觉得损失了什么。 “这都做成了生意,小姐却连名字也不告诉一声,也不知道你要怎么收钱?” 听见齐铁嘴的话,胥翎愣了下,随即急中生智编了个名字出来:“徐羽。” “徐小姐,这十万可不是小数目,你接受支票付款吗?”齐铁嘴摇了摇扇子问。 胥翎想了想自己拿着不知道多少钱在街上晃悠的样子(因为丹田被毁,乾坤袋已经打不开了),没有立刻拒绝齐铁嘴的话,而是问:“什么是支票?” 黑瞎子一听,简直乐了,这到底是哪家的人,这么单纯就出来上当了? 齐铁嘴此时也没了脾气,只得耐心向胥翎解释了一遍,看到对方那双单纯得不知道听懂没有的眼睛时好悬没忍住叹一口气。 黑瞎子终于不再抱着手臂看戏:“看你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就知道没听懂,瞎子我啊,今天就当发个善心,亲自带你去银行算了。” 齐铁嘴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事儿不看了?” 黑瞎子摆了摆手:“着什么急,回来再说。” 齐铁嘴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抽出一张空白支票就开始签字。 没过多久,黑瞎子就带着两张支票往外走了,胥翎则跟在他身后。 余光瞥见身后姑娘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样子,黑瞎子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问道:“瞎子我从北方来,徐小姐是哪里人?” 胥翎没立刻回答,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显然是还没编好。这一幕当然也被黑瞎子看在了眼里。 啧啧,莫不是失忆了? 结合胥翎的种种表现,黑瞎子猜测着。 胥翎本不愿多说,却想到黑瞎子已经说了他的情况,自己不回答是不是不太礼貌,于是顿了顿才道:“我从南方来。” “南方,南方好啊,风景秀丽,美人儿也多。只是像徐小姐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怎么也当土夫子,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吗?” 胥翎抿了抿嘴,她觉得黑瞎子不是个坏人,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只说:“不能告诉你。” 黑瞎子一噎,旋即笑起来,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直白保守秘密的人。 他回头看了看扮相神秘但实则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的姑娘,轻笑一声:“看你挺有缘的,提醒一句,在外面还是少说点话为好,当然了,瞎子我没什么坏心思。” 胥翎摆出受教了的认真表情,点了点头:“谢谢你,瞎子。” 这一声“瞎子”可谓是说得字正腔圆,黑瞎子顿时啼笑皆非,他伸手轻轻敲了敲胥翎的额头:“叫什么瞎子,叫黑爷。” 胥翎用不理解的眼神看着黑瞎子,她觉得自己的年龄一定比面前这个人大得多,但是又不好直接拒绝别人,只好回答:“好的,瞎子。” “啧,得了。” 黑瞎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莫不是遇到了个傻姑娘,只能转身继续带路去了。 第6章 张大佛爷 三日后,清晨。 “八爷,您终于来了,”副官早就等在火车站外,车子刚停下就替齐铁嘴打开了门,“知道您还没上早,佛爷让完事给您伺候着吃顿猪蹄莲藕。” “你逗我玩呢,早饭吃猪蹄炖莲藕,不齁吗?”齐铁嘴顺口埋怨了一句,心里却是知道今天这事儿不简单,看来是得忙到晚上了。 果不其然,经过再三的强调和求饶后,他还是在张启山的强硬下被副官带到了火车上。 “奶奶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才遇到怪人又遇到怪事,这几天真是运道不好。”齐铁嘴小声嘀咕着,看向火车头上挂着的青铜镜。 张启山将齐铁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什么怪人?” 日本人最近活动频繁,齐铁嘴的话瞬间就让张启山绷紧了神经。 齐铁嘴摆了摆手,一面仔细观察着火车头,一边解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个奇怪的女子。” 说着,他把遇到了胥翎的事情说了出来。 张启山和副官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些惊讶,要知道,就连张家的麒麟血都没有这种生白骨活死人的功能,这女的到底什么来头? 副官看懂了张启山眼中的意思,走到身后一个亲兵面前吩咐了什么,便见那个亲兵立刻跑走了。 两天后。 齐铁嘴站在客栈门口,嘴里直念叨着罪过。 他当然清楚佛爷为什么要请那徐羽入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身上的血。佛爷是想给事情添加一层保障。 他此刻无比后悔自己那日的口无遮拦,要不是因为他,佛爷今天怎么会站在这个客栈门口,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伸手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巴。 副官似笑非笑地看着齐铁嘴:“下手可轻点啊,八爷,等会还得靠您这张铁嘴请人呢。” 齐铁嘴露出一抹苦笑:“要不是欠了你们佛爷天大的人情,谁愿意来当这害人精。” 张启山走在前面,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齐铁嘴:“走了。” 说着就率先踏入客栈。 听见敲门声,胥翎眼中露出疑惑和警惕,她系好面帘,走到门口问:“谁?” 独特的清冷声线让站在门外的张启山和副官一愣。 副官看了一眼张启山,心中突然生出一丝犹豫和愧疚来。 这声音如此干净,听起来也很年轻,他们这么做,真的对吗? 只是这想法也只停留了一瞬,下一秒便被坚定覆盖了过去。 这个年代,没有人拥有真正的自由和选择权。 “长沙布防官,张启山。” 胥翎非常疑惑,她不明白张启山找她做什么。她知道这个人,在长沙城住的这几天,她常常听见街边小贩提起这个名字。 似乎是个好官。 胥翎稍微放下了戒心,她将门打开:“什么事?” 张启山上下打量着胥翎,这人果然跟齐铁嘴说的一样,披着斗篷,戴着面帘,只有那一双狐狸眼远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惊艳。 他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很郑重:“徐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胥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侧身请张启山一行人进门。 张启山一进门便开门见山:“徐小姐,时间紧急,这就直说了。张某今日前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胥翎皱了皱眉,她觉得张启山有些不太礼貌,哪有人一上门就求人的?况且他们的态度还并不很好。然而下一秒张启山的话,便让胥翎改变了想法。 “两日前,长沙来了辆鬼车。我们推测这辆鬼车是从矿山下开出来的,车中有许多棺材,均出自同一大墓。我们预备前往探墓,因此想找你帮忙。” 胥翎知道界门最易出现在洞天福地中,这个世界虽然没有仙家洞府,但不少古墓的环境也算与洞府相似,因此这里的界门最易出现在古墓中。 她一直苦于寻找界门的线索,如今机会终于送上门来,她自然不可能放手。 “可以。” 张启山三人都是一愣,他们已经做好了大费周章的准备,却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的如此顺利。 齐铁嘴此时也是暗自拍腿,他知道这姑娘单纯,但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单纯到这个地步。 “你真不考虑一下?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话音刚落,齐铁嘴便发现张启山朝他看了过来,顿时嘴巴一苦。但他并不后悔,想到自己前几天的口不择言,便觉得如今提醒一句也算减轻点罪孽。 胥翎看向齐铁嘴,清澈的眼神中透露出感激,她仍旧点了点头:“多谢提醒,不过我已想好了。” 张启山这才放松下来。 副官心中涌起一丝奇异,他心说这姑娘莫不是缺钱,这事儿搁任何人身上都会仔细思量一番,但她偏偏却一口应承下来。 再看向对方面帘上那双清澈无比的狐狸眼,张副官的心中又泛起一点愧疚。他看了张启山一眼,觉得是不是佛爷的气势把这姑娘吓到了。 但心中想法再多,他也不会宣之于口,只是沉默着坐在一旁。 张启山脸色温和,想来心情应是不错,他再次开口邀请:“下午我府上会举办一场小茶会,只我们几个,再外加两个朋友,不知徐小姐可否赏光?” 胥翎犹豫了一会儿,但又一想自己几天后会和他们一起下墓,且下墓毕竟不是个安全的事情,现在驳了面子必然不好,也就再次答应了下来。 至于喝茶,她现在并不完全信任这几人,肯定是不会摘下面帘的,到时只需坐在一旁就好。 车内,张启山三人都有意无意地询问着胥翎的个人信息,显然也都看出了胥翎的奇怪之处,不禁觉得这姑娘当真单纯得出奇,到了下车的时候,张启山和副官已经放下了一点戒心(尽管不多)。 宴已备好,胥翎跟着张启山三人刚进厅内,一亲兵就走了进来报道:“佛爷,二爷到了。” 话落,便见一气质优雅、行动风流的男子牵着一水灵文静的女人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短打的少年。 那少年胥翎倒是眼熟,正是几日前进城时给她指路的少年。只是少年现在看起来比当日要乖巧得多,脸上不再带着杀气,低眉顺眼地跟在两人身后。 陈皮显然也看到了胥翎,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又转移视线,就像没看见她一样。 第7章 验毒 副官站了起来,他笑着对那男子道:“二爷,您来了。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佛爷新交的朋友,徐羽,徐小姐。” 紧接着他又看向胥翎:“徐小姐,这位是九门红府的当家二月红,旁边这位是二爷的夫人,丫头。后面这个则是二爷的徒弟,陈皮。” 二月红看向胥翎,胥翎也看了过去,互相点了点头,就算认识了,谁也没多说什么。 倒是二月红旁边的女人引起了胥翎的注意。 九尾狐的嗅觉十分灵敏,而人身体出现问题时又往往会散发出不同的不正常气味,胥翎看了一眼丫头,心中有了些猜测,只是还不确定。 丫头发现面前的姑娘在看她,于是也跟着回了个微笑。 “快坐下,快坐下,我早就馋佛爷的新茶了。”齐铁嘴见几人都认识得差不多了,就赶紧站起来招呼人坐下。 见此,二月红也不再客气,坐到张启山身边,丫头则坐在他身边,挨着胥翎。 离近了,那股味道也更加清晰了,胥翎的鼻尖动了动,突然低声开口:“毒。” 在场的都是五感极其敏锐的人,连站在一旁等着添茶的陈皮也猛地看向胥翎。 二月红的心里不知怎的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表情有些僵硬地看向胥翎:“徐小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副官见此时气氛冷凝了下来,于是打了个圆场:“徐小姐,您可别开玩笑了,谁敢在佛爷府里下毒,除非活腻了。” 虽然打了个圆场,但副官直觉事情不简单,又给了个眼神让屋内的亲兵和丫鬟都退了下去。 胥翎皱着眉,兜帽下的狐狸眼中透出犹疑,半晌,心中有了计较才下定决心,对着丫头道:“你中毒了。” 一听这话,二月红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推出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陈皮则是两步冲了上来,他一下就抓住了胥翎的手腕,厉声问:“你再说一遍?!” 胥翎的手腕被陈皮抓起,斗篷的袖口顺势下落,苍白纤细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狰狞的青黑色锁链纹身在其上蜿蜒纠缠,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胥翎的眼神冷了下来,清冷的声线变得冰凉:“放手。” 陈皮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他隐约觉得自己闯了祸,但事关丫头,他又不想妥协。 还是二月红开了口:“放手,陈皮!” 顶着二月红严厉的眼神和丫头谴责的目光,陈皮终于放了手。 二月红这才抱拳朝胥翎深深鞠了一躬:“陈皮鲁莽,是我这个师父没教好,回去后我定会好好惩戒他一番。有关丫头的事,还请徐小姐告知,某不胜感激。” 胥翎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袖口,她瞥了陈皮一眼,眼神之冷,让陈皮如坠冰窖。 看着二月红如此爱妻心切的模样,胥翎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垂眸叹了口气,还是道:“她中毒了,如果再不医治,最多能活月余。” 这时张启山几人也顾不得说下墓的事情了,全都盯着胥翎。陈皮则站在一旁,拳头捏得死紧,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听见这话,二月红的身形竟微微晃了一下。他一直以为丫头病重是因为家门阴德亏损,是天命难违,可如今却告诉他这是人祸,他一时心乱如麻,竟失了方寸。 丫头站起来扶住二月红,她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臂,自己的身体早已心中有数,是以并不惊讶,她看向胥翎:“徐小姐,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可否告知一二呢?” 听见丫头这话,二月红才稍微清醒了些,是啊,这位徐小姐不过与丫头一面之缘,怎么就能肯定她的话一定是真的呢? “若想验证很简单,取夫人一点指尖血即可。” 胥翎模棱两可地解释道:“我生来五感敏锐常人百倍,能够闻到他人闻不到的气味,一般身患重病或中毒之人,身上的味道与正常人总有不同。” “夫人,得罪了。” 胥翎让丫头将小臂平放在桌上,而后双手如残影,用一种奇异又有规律的方法从丫头的右肩开始将鲜血往指尖压引,不过片刻,丫头的食指颜色已经朝深紫靠近。 胥翎接过副官递来的银针,扎了一下丫头的指尖。丫头强忍着疼痛,说实在的,扎手指比起刚才的锁穴封脉要好受多了。 深紫色的鲜血争先恐后从针尖大的伤口涌出,丫头突然惊喜地对二月红道:“我现在竟然已经觉得轻松多了。” 见丫头都这么说了,二月红已经对胥翎信了八九分,只是不少病症都会出现深色血液,例如血瘀,是以他还是接过副官递过来的鸡。 将逼出的血液喂进公鸡口中,果然没过多久,那鸡就两眼一翻死了。 这一幕让在场的人脸色都很难看。 二月红再次向胥翎鞠了一躬:“徐小姐,还请您救救丫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二月红都在所不惜。” 丫头想要朝胥翎跪下,却被阻止了,她红着眼睛对胥翎恳求:“徐小姐,我实在是想要多陪二爷几年,请您救我一命。” 胥翎沉默着,其实在她开口的时候就已做下了决定。被追杀的这几年,她早就见识过诡谲人心,知道只有利益相关时,别人才会对自己有所顾忌。 她看得出张启山、齐铁嘴、二月红之间深厚的情谊,再加上曾经听过的长沙民间关于九门的传言,清楚这几人一向同气连枝——想要拿捏这种人,就必须从内部下手。 下墓是个很容易出现意外的事情,她需要借助下墓寻找界门,又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在外界,且谁也不能保证在这过程中自己的身份不会被这几人发现,万一出现了什么危急情况呢? 她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让这几人能够主动为自己保守秘密。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她必须让这些人与自己利益相关,甚至最好是有求于自己。 她本没找到机会,哪知机会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第8章 毒钗 胥翎叹了口气,最终开口:“明日我会去你府中看看。” 二月红放松下来,脸上的欣喜几乎要压制不住:“徐小姐之恩,二月红没齿难忘。” 见事情解决,众人都松了口气,席间气氛再次回归轻松。副官给众人都添了茶:“看来佛爷今天当真挑了个好日子,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各位就都别站着了,喝茶吧。” 几人都坐了下来,张启山见胥翎并不伸手端茶盏,眼神中带上一丝探究:“徐小姐是一直都戴着面帘吗?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如说出来,说不定大家还能帮上一二。” 齐铁嘴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如今见张启山问出了口,不禁在桌子底下给佛爷比了个大拇指。 张启山无视了齐铁嘴的动作,仍旧盯着胥翎。 胥翎当然不能说出真实原因,只道:“不能摘。” 一听这话,众人便知道这是有秘密了,于是都默契地不再问,且刚刚胥翎才卖了二月红一个天大的人情,谁也不会在这时找不痛快。 气氛渐渐活跃了起来,二月红也因为丫头的事情看见了希望,没有再直接拒绝张启山的邀请。 张副官一边和众人谈笑风生,一边脑海中却不可避免地想到陈皮抓着胥翎手腕的场景。 那个纹身…… 一个狰狞恐怖至此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姑娘的手臂上。副官微微垂下眼,抿了一口茶。 他不禁联想到了自己身上的纹身,这个纹身也会和自己的纹身一样,代表着某些含义吗? 如果是这样,看起来可不太妙。锁链……除了囚禁和束缚外,还能代表什么呢? 张副官看了胥翎一眼,目光落在胥翎那被衣袍遮住的手臂上,半晌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陈皮站在一旁,他没有参与茶会的资格——尽管他根本不屑也不在意这个。 他一边烦闷地想着丫头中毒的事情,一边眼前又浮现出那节比藕还白的手臂。 他回想着当时的感受,才惊觉怎么会有人的体温这么低—— 这不像活人的体温。 他杀了许多人,对于人的体温无比熟悉。 想到这里,他猛地抬头看向胥翎的背影。 为什么会这样? 许多疑问浮上陈皮的脑海。 那节瓷白的手臂叫他不免想起曾经在长江边看见的那个傻子的姐姐的小腿。 不,比那节小腿要纤细得多,也更加优雅,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可是那该死的纹身又这么丑,看得人心底发寒。一想到这,陈皮本就烦闷的心中莫名更添了几分燥怒。 …… 既然答应了二月红,胥翎一早就到了红府门前,小厮立刻便把她迎了进去。 “麻烦你了,徐小姐。”二月红朝胥翎拱手,他的脸色看着有点疲惫,大约是一晚未眠的缘故。 胥翎点了点头。 她环顾了周围一圈,道:“据我观察,丫头的毒不是一次形成的,应当加重过几次。先带我到丫头经常出入的地方看看,总要把毒源揪出来才算保险。” 陈皮也在这时冲了进来,二月红瞪了他一眼,却忍着没在胥翎面前发作。 一听这话,二月红和陈皮的脸色皆是一变,这邪物毒害丫头竟不止一次! 二月红的脸色更差了,愧疚像是菟丝花一样从他胸中生出,直缠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对胥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既如此,还请徐小姐跟我来。” 一路穿过游廊,胥翎这才发现二月红把她带到了两人的卧房门口。 丫头已经在门口站着了,肩上还披着一件羊绒披肩。饶是如此,整个人仍旧看起来弱不禁风,面色也显得十分苍白。 二月红快步地迎了上去,将丫头搂在怀里,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心疼和无奈:“都说了,让你在屋子里待着,早晨露重,怎么还出来了?” 丫头先是朝胥翎笑笑:“徐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劳你这么早来,我已让厨房准备好了早膳,一会不如用些再走?” 胥翎摇了摇头,她不可能在其他人面前摘下面帘,况且她早已辟谷,无需进食:“多谢美意,不过我不习惯用早膳。” “既如此,那便下次换个时间请你来府上用膳,”说完,她才朝二月红扬起笑,声音轻柔地解释,“没事的,徐小姐为我辛苦奔波,我总不能真坐在屋内看着。” 看着二月红和丫头的互动,胥翎有些晃神,从前也有个人对她这般无微不至。 她垂下眼,心口像是压着巨石一般闷痛。 是我对不起师父。 再次回神时,胥翎才发现陈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双眼紧紧盯着丫头。 倒是不止一个痴情人。 轻叹一声,胥翎跟着二月红进了内室。 房间内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略微有些影响胥翎的判断。 她皱了皱眉,毒的味道确实在这个房间中,只是和药香混杂着,想要辨别方位并不容易。 胥翎缓步经过丝帐,又慢慢走过楠木圆桌,终于,她在丫头的梳妆台前停了下来。 “这里。” 二月红见此,眉头皱得更紧,他挥了挥手让丫鬟把丫头平日里用来梳妆的东西全部摆了出来。 胥翎一一看过:“不是这些。” 站在她身边的丫鬟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蹲下身从一个暗格里拿出来了一个被手帕包着的东西。 胥翎不再需要看了,她已经确定:“就是这个东西带的毒。” 丫头却愣了,她当然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她紧紧抿着唇,却什么都没说。 二月红看了丫头一眼,心中有了些猜测。 他将放在托盘上的手帕挑开,一个断成几节的玉钗出现在几人面前。 二月红是何等的眼尖,几乎是第一眼,他便知道这东西是从哪来的。他猛地转头看向陈皮,陈皮已经呆立在原地,脸上是一片愕然。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这些东西不要买!你为什么不听?!”二月红怒喝出声,一脚踹在陈皮的心窝处,显然是动了真怒。 第9章 条件 “二爷,别动怒,陈皮并不是有意的。”丫头连忙拉住二月红,柔声细语地劝,尽管自己也没想到,但站在她的角度,是看不得师徒两人闹翻的。 二月红深吸一口气,勉强把怒火压下,他转头对胥翎拱了拱手:“叫徐小姐看了笑话,是我师门不幸,还请借一步说话。” 胥翎看了眼陈皮,陈皮还呆愣着,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他坐在地上,像是全然感觉不到痛似的。 二月红将胥翎带到了花厅,猝不及防便朝她跪下:“徐小姐,还请你救救丫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二月红愿一力承担!” 胥翎这次没有躲,九尾狐救人值得一拜。 她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悲悯和冷漠:“我可以救她,但你要为我做三件事。” “徐小姐请说,二月红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会尽力完成。” 胥翎深吸口气,她将斗篷袖口内部的绣文展示给二月红:“第一,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发现纹着这个图案的人,第一时间告诉我。” 二月红仔细记忆这袖口上的图案,胥翎的语气之森然冰冷让他心中一惊。 见二月红已经记下,胥翎面无表情地放下袖口,继续道:“第二,不管什么时候,如果你得到了有关界门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哪怕只是猜测与它相关的消息也要告诉我。它通常出现在古墓墓室的半空中,呈现圆形,微微发光。” 虽不知这界门是指什么,但二月红还是理解了胥翎的意思,他再次作揖:“徐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留意。” “第三……”胥翎迟疑了半晌,眼神中又出现了二月红熟悉的单纯和茫然,“我还没想好,暂且不提。” 二月红松了口气,至少目前看来,前面两个条件都不算出格,也没有违背他的底线,想必这第三条应当也不会太难。 胥翎将二月红扶起,从口袋中拿出一小瓷瓶递给二月红。 二月红将其打开,发现里面装着的竟然是血。 这血极为奇怪,泛着微微金光。 几乎是一瞬间,二月红便明白这血是谁的了。 若是丹田未被毁,胥翎根本不会用心头血给丫头驱毒,可怜丫头中毒已深,简单的锁穴封脉已经无法完全排毒,只能用灵气将毒素逼出。 她虽现在也能强行使用灵气,但这不仅会对她的经脉造成二次严重损伤,还很容易灵力暴动,好心办坏事。 九尾狐心头血虽珍贵,但一条命能取五次,放在现在总比强行使用灵力要好。 迎着二月红感激又略显疑惑的目光,胥翎淡淡解释:“这是我的心头血,丫头服下后全身的血脉都会被这心头血改换一新,毒素自然也会被逼出。” “不过,”胥翎话音一转,二月红在其中听出了警告意味,“丫头服下心头血后,她的体质和寿命虽能远超常人,但生命也会与我的力量相连,只要我想,生死不过一念之间。” 二月红心中一紧,握着瓷瓶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他不禁略感犹豫,毕竟他与胥翎才见两面,不能保证她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日对丫头不利,且一旦答应,自己也必将一生受此牵制。 胥翎轻笑一声:“接受与否,全在你。” 半晌,二月红想起了昨晚自己找八爷算的卦象,他终于认命般叹了口气:“能得徐小姐相助,已是红府大幸,还请你放心,我必不会将今日之事告诉第三人。” 第10章 进山 张启山行动迅速,就在胥翎看着丫头服下心头血的这天,他就带着副官和八爷将火车起点的位置锁定了。 看着丫头如今气色大好,皮肤甚至更加光泽莹润的样子,二月红终于放下了心,同意跟着张启山下墓。 太阳刚刚升起,张启山、副官、胥翎和二月红就在郊外汇合了,只等齐铁嘴姗姗来迟。 远远就听见了铃铛声,齐铁嘴穿着一身道服,骑着毛驴慢慢悠悠地出现在几人面前。 胥翎听见张启山叹了口气。 一路走走停停(主要是为了迁就齐铁嘴的小毛驴),足足三天后,几人才来到湘西地界,进了当地一个侗村。 湘西山水奇绝,悬崖下密林中溪河的声音在半山峭壁依旧清晰可闻,入夜后,薄雾朦朦胧胧地散射着月光,周围的山色都看不分明。 胥翎嗅觉极其敏锐,她默默远离了正兴奋地品尝着各色当地奇怪食物的齐铁嘴。 张启山将胥翎的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对齐铁嘴笑道:“行走江湖,乱吃东西,八爷,不怕夭寿?” 齐铁嘴丝毫不顾形象地擦了擦嘴:“不至于吧,佛爷。这儿民风淳朴,老乡们多可爱,江湖险恶是对,但你们张家人太过谨慎,白白丧失多少野趣?” 正说着,副官从外面带回来一个中年脚夫。 张启山立马翻坐起来:“怎么样,老倌?” 张老倌看了胥翎一眼,见张启山没发话,便就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胥翎一边听着几人谈论九门中的弯弯绕绕,一边观察着四周。 她虽不十分精通术数一道,但修仙之人多少了解些风水,眼前这九个山头,不正是九鬼踩莲花吗? 张启山显然也看到了这布局的奇怪之处,他本想让齐铁嘴算一卦,却被拒绝了,于是只好换个问题:“那你觉得,你家高人为何会卷入火车运棺这事里去?他也姓齐,难道不懂惜身保命?” 胥翎和二月红早就在路上了解了那火车的情况。那火车头里挂着的司机正是齐家高人,这高人临死前请了黄仙上身,又用棺材钉钉在身上将黄仙困住,只为给齐铁嘴和张启山报信。 齐铁嘴掐指算了算:“这里是少数民族聚集地,讲风水也并不怎么规矩,先人在此处出现,除了隐居,就是被某些人请来的。” 说到某些人的时候,胥翎看见张启山和副官的表情都不太好看,想来这就应该是他们嘴里说的日本人了。 来到长沙这段时间,胥翎自然也了解了不少日本人的手段作风。九尾狐作为从前人间的几种守护神兽之一,她本能地厌恶这个残忍的物种。 副官看了张启山一眼,心领神会地做了几个手势,而后几个亲兵就摸了出去。 很快,一边的蝙蝠哨就响了起来,胥翎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张启山也吹了一声以作回应。 “应当是要半夜动手了。”看出胥翎的疑惑,二月红站在一旁轻声解释道。 这时齐铁嘴又拿出一块饼啃了起来,他奇怪地看向几人:“你们都不饿吗?” 胥翎一言难尽地看了齐铁嘴一眼。 齐铁嘴的动作一顿,他觉得胥翎在用脸骂他。 早在路上时,胥翎就已告知几人自己已经辟谷,无需进食。 张启山、副官和二月红虽有些惊讶,但想到胥翎身上其他的奇异之处,也就很快接受了。 唯独齐铁嘴围着胥翎东问一句西插一嘴,若不是她耐心好,恐怕早就翻脸了。 这时齐铁嘴看见胥翎的眼神就又嚷嚷了起来:“哎哟,徐小姐,可比不得您哟,您这是光喝露水就能活的仙女,老八我啊,就是个凡夫俗子,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副官见齐铁嘴这样也是觉得好笑,他一面拿出了一份干粮递给张启山,一面对着齐铁嘴道:“八爷,徐小姐可忍了您一路了,您想想,以徐小姐这嗅觉,能容忍您在旁边吃这些乱七八糟的已是十分不易了。” “也是哈,”齐铁嘴反应过来,只好讪笑道:“我这不是忍不住嘛。” 一行人草草吃过干粮后就休息了,胥翎单独住在一边,她几乎不睡觉,晚上都在打坐。 凭着微弱的月光,齐铁嘴勉强能够辨别胥翎的身影,他戳了戳躺在离自己不远处的二月红:“二爷,我怎么觉着,这徐小姐功夫比你还高呢?” 二月红回想着胥翎走路的样子——脚步沉稳却又轻盈无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佩服:“世间奇人异事何其多,是我们孤陋寡闻罢了。” “真不敢想象,练到她这种不吃不喝还不睡的程度,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八爷嘟囔着摇了摇头。 副官在这时用手肘顶了顶八爷的背:“别说了,人家徐小姐可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齐铁嘴尴尬一笑,抬头见胥翎的身影动都没动一下,不禁松了口气:“我好奇嘛……”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副官:“副官,你们张家有人能做到么?你跟着佛爷走了这么多地方,见过更厉害的人么?” 副官借着月光朝胥翎的方向看去,夜晚的山风带着透骨的凉意,女人身上的斗篷微微晃动着,就像一座远古石像上落下的轻薄蛛网。 他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不仅没在张家见过这种完全脱离世俗需求的奇人,也没在许多得道高人身上见过这种本事。 张家人也能辟谷,但这指的是长时间极少量的进食,而不是像徐羽这样完全不吃不喝。 似乎从认识这个人以来,副官就没见过她进食,更不知道那面帘下遮住的是何等风景。 这个人身上有太多奇怪的地方,有些甚至离奇得让他觉得不真实—— 如同徐羽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一行人在张启山和副官将日本特务抓住后便继续往前赶路。 张启山担心这虫子流出去疫病四起预备派兵将这几座山都围了,齐铁嘴则认为九门很可能因此离心导致长沙内乱才将自己临睡前算的卦象说了出来: “雷山小过,飞鸟遗音,密云不雨。佛爷,任何事情还得亲自调查了才明白。我家高人如此传信,总不能只是因为疫病,你必须派人进到矿里查看,别有疏漏。” 张启山沉默了,过了半晌看向张老倌道:“既如此,老倌,这两个日本人就交给你了。二爷,麻烦你和日山一起往前探探。徐小姐,八爷就麻烦你了。” 说着他扯了扯缰绳调转马头:“我还有其他事情要查,去去就来。” 第11章 无极宝塔 胥翎并不在意张启山去哪里,或者说,她只在意下墓这一件事,对她而言,究竟是跟谁一起下墓,都没有任何区别。 几人顺着田埂来到一处高坡,站定后,二月红环顾了一圈四周,沉着脸开口:“这个侗村不过一两百人,就有六七家贴着白窗花,佛爷的担心怕是坐实了。” 旁边的几人顺着二月红的视线看去,都点了点头,这时齐铁嘴指向一里地外荒林中露出树冠的塔尖:“你们看,那东西有点儿奇怪?” 胥翎的视力极好,她能够清楚地从树叶缝隙中看清楚那个建筑的轮廓和细节,于是道:“那应该是一座有点像佛塔的道观。” “道观……”齐铁嘴只微微思索了片刻便得出了结论,“应该是一*道活动的地方,那座塔就是无极塔。” 他看了看塔的位置,又道:“这道观的位置很不对,等下可能出事。” 副官笑了笑,语气听起来毫不在意:“八爷保护好自己就行,我是迟早要随佛爷死在战场的。况且今天还有二爷和徐小姐在,想必不会出什么大事。” 听见副官的话,胥翎微微低下了头,兜帽和面帘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没人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不是没见过副官这样的人,相反,她曾经有很多这样的同门。 名门正派的弟子大都如此正义凛然,舍身为民。 胥翎的思绪飘远,缚灵索似乎将灵魂压得更疼了。 她皱了皱眉,目光落在远处的连绵不绝的山林中。 众人都不再说什么,步行穿过田野,逐渐走进荒林。 道观已经废弃,只剩残垣断壁,齐铁嘴站在大殿之前,将准备进入的副官和二月红拦住,拿出罗盘看了看道:“九步之类,必有辟邪。” 胥翎侧头看向神色认真的齐铁嘴,不由觉得自张启山走开后这算命先生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仅看起来胆子大了,连人也严肃靠谱不少。 “在那。” 胥翎的视线在院中一扫,果然发现石塔边的一块青石上刻着辟邪的雕刻。 副官顺着胥翎手指的方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 “顺着辟邪的前爪,走五步,定有蒙井。” 齐铁嘴继续道,副官照办,二月红则跟在副官身后。胥翎留在齐铁嘴身边,遵守佛爷的嘱托。 两步、三步…… 就在副官即将接触到蒙井时,胥翎突然呵斥一声:“停下!” 而后她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身掠至副官身后,提着副官的后脖领顺势退后一米。 “怎么了?” 二月红和齐铁嘴都被吓了一跳。 “井里有东西。” 说着,胥翎就站到了几人最前方,她补充道:“黄仙。” 而后她将齐铁嘴交到了二月红手里,自己则翻身跳下了蒙井。 这黄仙也许敢伤其他人,但对九尾神狐是万万不敢冒犯的。 “徐小姐!” 副官惊呼一声,将盒子炮抽了出来,跟着跳进了井里。 “走吧,八爷。” 二月红说着,也跳了进去。 齐铁嘴见前头几人艺高人胆大的样子不由得嘴巴一苦,他看了周围一眼,觉得自己单独留在上面未免太过阴森,只好咬着牙动作小心地也跟着跳进了井。 二月红将差点摔在水坑里的齐铁嘴扶了起来,又吹燃了火折子,他看向前头的胥翎:“徐小姐,那东西呢?” 胥翎感受着黄仙留下的信息:“走了,它是来带路的。” 齐铁嘴松了口气,却见旁边的副官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伤口,鲜血涌出,滴入水坑,而后周遭的虫子邪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纷纷退开。 胥翎看了副官一眼,没说什么。 副官将手上的血擦到了二月红和齐铁嘴身上,换来了齐铁嘴习惯性地碎碎念和嫌弃,他又向胥翎看去。 “我不需要。” 胥翎淡淡道,这些东西本来也近不了她的身。 不知道为什么,迎着胥翎这样淡漠的目光,张日山觉得自己突然有些心虚,他讪讪地放下手,将伤口隐藏至身后,情不自禁解释道:“习惯了……” 胥翎转过了头。 二月红狐疑地看了一眼副官,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摇了摇头,选择去观察旁边的那些土缸,土缸上残留着数不清的虫蛹:“这些虫养在这里应该是为了压住底下的东西。” 听见这话,齐铁嘴也拿出桃木剑拨开了虫丝,他微微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会:“这些虫蛹是被人为粘在土缸外壁的,我知道了——” 这时二月红也和齐铁嘴一起开口了。 “这是缸葬。” 见胥翎也拔出了风灵刃准备拨开虫丝查看,副官率先将别在后腰的匕首抽了出来:“徐小姐,这东西不大好看,还是我来吧。” 胥翎点了点头:“多谢。” 这声音好听得近乎蛊惑,让就站在胥翎身边的副官忍不住想要叹气。 他努力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里面的应该是道士自己的尸体,可他们为什么要贴了符咒还种虫子?” 齐铁嘴此时也敏锐地发现了副官脸上的微妙表情,他撇了撇嘴,没选择戳穿,抬头却发现一面青铜镜悬挂在整个房间中央。 “别动这些土缸,这是高人报信。” 胥翎也发现了这面镜子,她顺着镜子照射的方向看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鱼水合欢阵?” 鱼水合欢阵通常是术士用来找东西的阵法,她曾经见同门阵修师妹用过,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也能见到。 “不错,正是鱼水合欢阵,没想到徐小姐也懂这个。”齐铁嘴这是真惊讶了,他还以为胥翎跟二月红一样,虽精通盗墓,但对阵法八卦了解不多。 胥翎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所以干脆不开口,所幸齐铁嘴也习惯了她这副说一半留一半的样子,没有追问。 鱼水合欢阵的红线一直延伸至黑暗中,几人虽不明白这跟长沙那辆火车有什么关系,但都直觉也许事情转机正在于此。 齐铁嘴犹豫着不知该怎么穿过这片土缸到达对面,胥翎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提着他的后脖颈,脚尖微微一点,整个人便提气轻身抓着齐铁嘴飘至土缸的另一边。 第12章 幻境传信 哪怕已经看过几次,二月红此时仍旧忍不住惊叹:“徐小姐好身法!” 胥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前很少有人夸过她的身法呢:“雕虫小技,让大家见笑了。” 似乎听出胥翎语气中的羞赧,齐铁嘴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又深呼了一口气:“徐小姐,你可别谦虚了,我老八亏得是你这么提过来的,要是换成副官,不把我摔个四仰八叉才怪!我这身衣服可是大昌盛做的,本就沾了这几个血手印,要是再被扯坏了,这不是在我身上刮肉么!” 副官跟着二月红身后,踩着那尸缸的边缘处,几下就翻跳了过来,听见齐铁嘴这么说,不由得气笑了:“八爷,既然你这么嫌弃,不如下次让佛爷带你。” 齐铁嘴一听这话,哆嗦了一下,又嘴硬地转头看向风轻云淡的二月红:“找佛爷还不如找二爷呢,瞧瞧人家二爷多轻松,人还比你们懂得怜香惜玉多了。” 二月红听见这话也不由得打趣了一句:“八爷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一行人又斗了几句,气氛一时也轻松起来,倒不像是倒斗,跟踏青似的。 环境实在过于黑暗,几人都看不清红线究竟指向了什么地方。 胥翎微微眯了眯眼,瞳孔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中自觉放大,眼眸深处的金色竖线也隐隐露出。 “红线指向了一个尸缸。” 几人顺着胥翎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却什么都看不见。 二月红在这个地方行动也很自如轻松,他壁虎游墙过去,身姿轻盈地落到那只尸缸顶口的边缘上,然后缓缓蹲下,递进火折子仔细观察:“缸底是空的,这里是个盗洞。” 说着,又抓了一大把火折子,点燃后一口气都丢了进去,终于照出了盗洞的一个极小角落:“找到了!铁轨的横木!” 话音一落,二月红便跳将下去,落地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徐小姐,八爷就交给你了。”副官朝胥翎叮嘱道,而后也朝那处尸缸跳了过去。 见副官的身影已经消失,胥翎直接提着齐铁嘴的后脖领飞身站到了尸缸上。 “张副官,麻烦接一下。” 紧接着,伴随着齐铁嘴“啊——”的惊叫,盗洞底下响起了副官一声难忍的闷哼以及齐铁嘴气急败坏的吐槽:“徐小姐!你丢人之前能不能预告一下啊!” 副官甩了甩差点被扭到的手腕,无奈道:“八爷,你是不是该减肥了。” 胥翎忽略了齐铁嘴的吐槽,也从盗洞跳了下去,落地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将转头的齐铁嘴吓了一跳。 “啊!” “你走路没声儿就算了,怎么落地也没声儿!”齐铁嘴拍了拍胸口,脸上浮现出一丝悲怆,“被佛爷逼到这里来,我真是倒了霉了!” 听见齐铁嘴这么说,胥翎也有些愧疚了:“对不起,八爷,我下次会提前跟你说的。” 迎着对方这么真诚的目光,齐铁嘴倒真傻了。 不是……你……我…… 夭寿了……这姑娘真这么正经?我就随口吐槽一句! 看着略显愧疚的胥翎,副官眸光微微一沉,而后又笑起来,伸手轻拍了一下齐铁嘴:“徐小姐你别当真了,八爷就是这么个性子,他就顺口一说,你说是吧,八爷?” 齐铁嘴回过神来,也连忙道:“对,对,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说着,他又用力拍了拍胸口,扬起下巴道:“老八我也算个男子汉,哪这么娇气?” 二月红此时也大致摸到了胥翎的性格,这姑娘似乎没怎么接触过外界,有时对人情世故似乎不大通:“没事的,徐小姐,咱们是朋友,老八只是开开玩笑。” 见三人都反过来安慰自己,胥翎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面帘下的唇角因为羞赧和尴尬不自觉绷得更直,连带着眼神都生动不少:“不好意思,我有时可能会理解错意思。” 看着姑娘眼中少见的灵动神色,齐铁嘴和副官都是一愣,原本冷漠的狐狸眼柔和下来,轻而易举便带上了一丝俏艳之色。 还是副官先回过神来,他自然而然走到了胥翎前方,道:“红线的尽头就快到了,继续走吧。” 齐铁嘴被二月红拍了拍肩膀后才清醒过来,他尴尬地走在胥翎身边,感觉都快同手同脚了。 胥翎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反倒是二月红刚才说的那句“朋友”让她的思绪开始飘散。 她出生后没多久,族人便被屠杀干净了。九尾狐全身至宝,作为世间最后一只九尾狐,人们接近她时大多心怀鬼胎,唯独师父是不同的。 但她也只有师父而已,至于朋友…… 她从没有朋友。 为了挡住外界那些算计,师父将她养在宗门后山,除了偷偷溜出去的几次,她很少见过其他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于她来说是陌生的。硬要算起来,大概被追杀的这几年才是她与外界接触最多的时候。 她唯一熟悉且擅长的只有仇人关系。 正出神着,胥翎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条十米左右的巨大地下河道,河道上方有很多横梁,横梁上挂着无数被吊死的、颈椎已经断裂的人。 这是……幻境。 九尾狐天生对幻境免疫,出现这种情况只可能是刻意传信。 “等等。” 胥翎的声音将几人还在顺着红线走的动作打断。 “那红线尽头是个幻境,黄仙已经给我传信了。” 齐铁嘴惊骇地转过头来:“徐小姐,你别吓我,你刚才被黄仙上身了?” 胥翎看着他的表情就觉得好笑:“不是,它只是传信而已。” “黄仙还能不上身就传信?”齐铁嘴觉得自己的知识受到了挑战,“你莫不是什么黄仙的祖宗吧?我怎么觉得这东西对你害怕得很?” 胥翎笑了笑,没说什么,九尾狐也能勉强算是黄仙其中之一的祖宗吧。 她看了看前面的副官和二月红,道:“矿山入口应该已经找到了,我们不等一等佛爷?” 见此,几人都点了点头,也就不再继续往前,沿着来时的路线退出了盗洞,从蒙井中爬出后便往与张启山约定的地方去了。 第13章 围杀 齐铁嘴和二月红跟张启山讲几人这一天的所见所闻时,副官提了只鸡回来,听见齐铁嘴正夸张地说着黄仙,心里也想起了之前的疑问:“我们一路上没发现它的踪迹,那黄仙怎么出现的?” 听见这话,胥翎和二月红都看向了齐铁嘴,齐铁嘴反应过来,当下打了个冷颤:“总不能是附在我身上的吧……?” 二月红语气平平地打破了齐铁嘴的侥幸:“不然呢?” 齐铁嘴苦笑一声:“还好有徐小姐在,否则我这次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说到一半,他又惊叫起来:“佛爷,要真按徐小姐所说,这前面是大凶啊!我就不去了,我相信你们四个高人一定能成功回来,我这就回去了!” 说着,竟是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走。 副官一只手拎着鸡,一只手死死按住了齐铁嘴的肩膀:“八爷,别急呀,底下风水阵法多复杂,我们可还得仰仗您呢。” 齐铁嘴着急忙慌地摆手:“我我我不行,我去不了,对、对了,徐小姐也懂阵法,你们让她带路!” 胥翎莫名被甩锅,不由得一愣,随即实话实说:“我只是碰巧见过几次,实际不懂阵法。” 张启山眉毛一挑:“听到没,八爷,我们少不了你。” 见齐铁嘴还想拒绝,张启山的耐心也所剩不多,于是干脆叫副官把绳子拿来。 一见这阵仗,齐铁嘴哪里还敢继续推脱,只好一边躲一边告饶:“行了行了!我去!” 时间就在众人时不时的打闹中流逝,月亮已经升上头顶,四周虫鸣此起彼伏。 今夜是副官守夜,齐铁嘴已经打起了呼噜,胥翎盘坐在一旁,抬头看向圆月时才惊觉已是这月十五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胥翎垂下眼,五感最大程度放大,周围几十里内的风吹草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天枢宗为了八神花留了不少人在此界,他们也早知缚灵锁已被自己强行扯入灵魂,故而专挑每月十五前来追杀。 如今也只能祈祷万怨环能起点用处了。 子时刚过,胥翎便感觉自己浑身开始发烫,紧接着一种锥心之痛深入灵魂,她几乎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在这种疼痛下裂成碎片了。 冷汗渐渐从额头上渗出,胥翎咬牙想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正常一些。 深夜阒寂无声,副官倚在树桩上,无聊地用树枝拨着火堆,有几个亲兵甚至说起了梦话。 忽然,胥翎的耳朵动了动,脸色看起来更苍白了几分。 她强撑着站了起来,副官几乎是瞬间就看了过来,发现是她后松了口气:“徐小姐,这么晚了,你这是……” 胥翎没说什么,只道:“很快回来。” 而后便往树林深处去了。 副官看着胥翎的背影,一切似乎与往常别无二致,但他就是直觉有些不妙。 他看了看表,脸色有些阴沉,决定如果一刻钟后胥翎还不回来便去找人。 走进一个灌木丛中,胥翎确定副官已经看不到后,便将万怨环摘了下来,而后身形快速闪烁几次,确保将天枢宗的人都引开后才停了下来。 万怨环再次被戴上。 胥翎忍受着来自灵魂中生不如死的痛苦,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很快,四周都传来了树叶摇曳引起的“沙沙”声。 “既然来了,就别躲了。” 胥翎淡漠地看着斜前方的一处阴影,风灵刃已经被握在手中。 “神兽的感知果然敏锐。” 那人轻笑一声,而后从阴影处缓步走出。四周高高低低也同时现出大约十数个人影。 胥翎松了口气,浑身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皱眉—— 天枢宗这次只来了这么几个人,想必是误打误撞找到的,看来万怨环还是有些用处。 加之这世界将修士的境界都压制在筑基期,想必应当不难解决。 “胥翎,交出八神花,饶你不死。” 又是这句话。 胥翎冷笑一声,身形顿时变得虚幻起来:“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那人显然也是熟知九尾狐的身法,不见一丝慌乱,只喝一声:“结阵!” 而后八方天枢宗杀手便站成了一个阵法,手中快速结印。 点点金光从地面升腾而起,隐约能看清其上古老晦涩的符文。 胥翎当然不会给他们成功结阵的机会,腾空躲过杀手首领射来的金线,再脚尖轻点一侧树干,整个人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诡异姿势旋转一圈,风灵弓顺势拉满—— “嗡……” 一声极细微的破空之声响起,亮白色的箭矢便如光般穿透站在东南方向一杀手的眉心。 那杀手头子勾了勾唇,而后胸有成竹道:“变阵!” 脚下的符文瞬间变幻,胥翎脸色一沉,这才发现天枢宗竟不想往常那样布置的困阵,而是诱她开启杀阵! 无数金线从四面八方射来,胥翎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全数躲过,此时身上已经有不少伤口。 与此同时,缚灵锁带来的疼痛也在不断加剧,两相叠加下,她几乎站不稳,连身法都开始混乱起来。 剧烈的疼痛让她难以保持清醒,余光却瞥见那杀手头子趁势袭来! 胥翎心中一惊,随即弯腰向后一翻,两脚尖点上身后一杀手的肩膀—— 她顺势一转,那杀手痛呼一声便被甩了出去,同时挡住杀手首领的攻势! 胥翎趁势将风灵刃扔出,直中一人眉心,而后再次腾空而起,脚尖踩上杀手首领射来的金线,一脚将飞回来风灵刃重新踢出,直击杀手头子首领! 杀手头子躲避不及,只好停下攻势结印。 阵法再次亮起,周围树叶簌簌震动,后变为片片锋刃,朝胥翎围杀而去! 胥翎快速倒退,奈何树叶实在太多,一片片如利剑密雨般刺来,前后在她身上留下了不下数十道伤口。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不避! 胥翎身形一闪,引着树叶来到一个杀手身边,那杀手一惊,却被她抓住机会,风灵弓弓臂顺势套住那杀手的脖颈,见叶片被面前杀手挡住,胥翎一脚蹬上那杀手的背,弓弦眨眼宛如满月—— 三箭齐发! 而后风灵弓水平一旋,细如蚕丝的弓弦便将那杀手脖颈割破,切面齐整无比。 风灵刃再次回到胥翎手中,那杀手首领也逼上近前! 金线喷薄而出,杀手再次结印,阵法顿时又是一变! …… 副官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一刻了,徐小姐却还是没回来。 心中那股不安越来越明显,副官不想等了,当即站了起来,将佛爷和二月红叫醒,又让一个亲兵守夜,而后三人便朝胥翎消失的方向寻去。 足足急行了半个小时,几人才堪堪听到打斗的声音,空气中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副官心中一紧,刚想赶去帮忙,却被张启山拉住了。 “冷静!徐小姐既然没告诉我们,自然是不想让我们出手,不如先看看情况再说。” 副官点了点头,心中的不安却是更甚。 ———— 注:风灵弓、风灵刃是一套灵器,名字主要由形态决定,都是风灵x,例如风灵弓变成玉佩挂在腰间时就叫风灵佩。 第14章 真身 几人找了个地势高的地方,这才发现前面的战况有多惨烈诡异。 一个直径大约三四丈的金色圆形阵法印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其上还流转着诡异扭曲的铭文符咒。 这种铭文不像地球上的任何一种字体,至少张启山三人确定自己从没见过。 周围的树叶撒了一地,又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尸体则横七竖八地躺在阵法边缘,奇怪的是居然都没流多少血。 只有胥翎身上的伤口反映出战斗的惨烈。 黑色斗篷几乎被某种锋利的东西划成了布片,微风拂过时那些浸了血的布片还轻轻摇晃着,白色的里衣却几乎被血染透了,浑身上下的伤口加起来几乎不止五十,这是等同凌迟的残忍。 胥翎背对着张启山三人,风灵弓被她撑在地上,整个人跪立在阵法中央。 一个黑衣人站在胥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然后副官听见他说:“胥翎,交出八神花,饶你不死。” 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了黑衣人手中,副官几乎立刻要站了起来,却被张启山死死按住。 “再等等!” 张启山看着自己这个老部下,他还从来没见过对方这样冲动的模样。 副官的眼眶都开始泛红:“佛爷!” “我们现在上去就是送死!”张启山如何不想上去救人,只是这些杀手不比自己遇见过的那些敌人,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副官冲出去。 二月红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绝不想胥翎出现任何意外,毕竟他不敢赌丫头会不会被影响。 眼看着时机来了,张启山和副官却还在吵闹,他烦躁地制止:“噤声!” 而后三人便看见,在那黑衣人举起长剑的瞬间,胥翎猛地起身,一把将长剑握在手中,风灵刃同时挥出—— “砰——!” 两声枪响恰如其分响起,一枚铁弹子也同时射出! 副官三人已经站了起来,子弹和铁弹子分别对准了黑衣人的眉心、脖颈以及心脏。 黑衣人一惊,被胥翎抓住机会,风灵刃一瞬封喉! 长剑落地的声音响起,黑衣人捂着脖子向后倒去。 胥翎知道张启山几人找来了,或者说,在他们刚接近时她就已经知道了。 她勉强转过身,身体和灵魂带来的疼痛已经让她的五感变得迟钝。 她趔趄了一下,将上前准备扶她的副官推开:“别……碰我!” 在剧烈的疼痛下,任何触碰都会加剧这种痛感,她此刻只想自己一个人躲起来缓过这段时间。 副官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仍旧快步上前将胥翎扶住,滚烫的体温将他吓了一跳。 鲜血浸得衣服濡湿,黏腻的触感一路从手心传入大脑,副官看着面前执意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心里说不出的憋屈烦闷。 斗篷已经彻底毁坏,副官甚至能看到胥翎手臂上那片青黑色的锁链纹身正一下下亮着微光。 胥翎想要推开他,奈何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再没有一丝一毫力气。 “你……走!” 副官不知道胥翎为什么要赶他走,以往那些女人隔着五十米都恨不得往他身上扑,面前这个人却明明已经重伤至此也不愿显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脆弱。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才能把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女人,塑造成如今这种逞强到病态的程度? 就如同那手臂上和衣领下隐隐约约的锁链纹身一样,都让他不忍细想。 他甚至没空去失落,焦躁和担忧让他仍旧执拗地扶着女人不愿意放手:“徐小姐,你不能再逞能了!” 强烈的痛感如巨浪袭来,胥翎彻底丧失对外界的感知,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独留副官看着自己脚边的红白色狐狸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我……我看错了?” 副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向张启山和二月红投去求助的眼神。 “我想这应该不是幻觉。”二月红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惊奇不已,只要徐小姐没死,那么丫头就不会有事。 “所以她是个精怪?”张启山觉得自己长期以来的世界观受到了挑战。先是黄仙,后是狐仙,他从前还以为这些都是杜撰出来的。 二月红没开口,事实上他也没有亲眼见过任何山中精怪,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到底应该算作什么。 副官经过短暂的震惊后终于回神,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这只长着三条尾巴的红白色狐狸抱起。这狐狸虽然陷入了昏迷,但似乎仍然在承受着某种剧烈的痛苦,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隔着红白色柔顺皮毛下滚烫的体温,以及微微颤抖的身体。 他记得……他曾无意间和徐小姐,或者说,xu ling,有过一次肢体接触,那时她的体温很凉,像尸体一样,绝不是如今这样…… 这算发烧吗?需要吃药吗? 狐狸该吃什么药? 副官觉得自己的思绪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他能摸到狐狸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那些血液都擦在了他的手上。 应该会很痛吧,否则怎么会颤抖呢? 副官想着,鬼使神差地用手轻轻拍着狐狸的脊背,红白色的柔顺毛发像是上好的江南绸缎一样,在他的抚摸下流动着光泽。 无数的疑问冲上张日山心头,他从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狐狸——火红色的背毛与白色的腹底毛在交界处均匀过渡,匀称修长的四肢也是纯白色的,像是能腾云驾雾一样。还有那三条蓬松柔软的火红色尾巴,简直比它的身体还要长,差点从自己的臂弯处拖到地上。 最灵的是额头上那团火一样的印记。 这样漂亮单纯的狐仙为什么会出现在长沙? 她是来做什么的? 为什么会有人追杀她? 她有父母吗?她从前生活在哪里? …… 张启山和二月红将战场草草收拾了一遍,尸体也都埋了,二人站起身时都没打扰看着怀中狐狸发呆的副官,只相互对视了一眼。 走回营地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二月红心里想着胥翎曾经跟他说的话——喝了那心头血,丫头也会变成狐狸吗?否则怎么解释丫头的寿命变长了、体质也增强了,这会导致什么后果?追杀徐小姐的那群人会对丫头不利吗? 他转头看了副官怀里的狐狸一眼,决定等有机会时再仔细问问,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要保证丫头的安全。 张启山则略微担心以现在这个状态徐羽能不能下墓,如果没有她,他们能顺利下去吗,是否需要重新部署? 三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回到营地时,天已经大亮了。 齐铁嘴将口中洗漱的水吐在地上,夸张地伸出手向他们挥了挥:“终于回来了?你们要是再晚点,说不定我就回去了。咦?怎么就你们三个,那亲兵不是说你们去找徐小姐去了吗?她没回来?” 齐铁嘴连珠炮一样问着,张启山挥退了亲兵,将他拉到了一旁。 齐铁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佛爷?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不是徐小姐抛下我们走了?那我怎么办?谁来保护我?” 张启山捏了捏眉心,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他心烦,他朝副官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就是你要的徐小姐。” 齐铁嘴简直一头雾水,他又踮起脚仔细看了看:“哪呢?我还没瞎吧?这副官前后左右都没有啊!” 这时他终于注意到张启山脸上那意味深长的表情,当即惊叫一声:“不会是……!” 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齐铁嘴又连忙捂住了嘴,压低声音问:“不会是副官怀里的那只三尾狐狸吧?” —————— 碎碎念:越写越觉得翎翎的人设有点难把握,又要不谙世事的懵懂、又要常年被追杀的精明、又要善良、又不能圣母、又心有仇恨且偏执疯狂、又要表面淡漠且内心柔软。本人已碎。。。。。 第15章 信任 趁着胥翎昏迷的一天,张启山赶回长沙处理了急事,她醒来时,他也已经赶回来了。 胥翎刚醒,感受着灵魂中传来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不少便情不自禁地伸了伸腿,又在看清自己的腿时全身僵硬住了。 她、她怎么变回真身了?! 那现在抱着她的人是……? 副官?! 胥翎尴尬地和副官对视着。 副官只微微感觉到怀里的狐狸动了一下时便清醒了,午后的阳光洒在小狐狸的身上,浮起了一层金色光晕。 他惊喜地看向那双带着些许尴尬的狐狸眼:“徐小姐,你醒了?” 听见副官的话,齐铁嘴也清醒过来:“徐小姐,你没事了?” 胥翎这才发现原来齐铁嘴、张启山、二月红也都在旁边,顿时更觉不妙。 完了…… 她轻轻咬了咬面前的手指,然后挣扎着从副官怀里跑了出去,见对方还想来追,只好道:“别过来!” 副官大概知道胥翎想要做什么了,于是听话地停了下来。 亲兵们都得了命令守在远处,胥翎跑到帐篷后面,将滚烫尴尬的脸埋在尾巴里平静了好一会,才重新变成人形走了回去。 皮毛想来已经被人擦过,所以变出来的里衣也恢复了干净崭新的样子。 这是张启山几人第一次见到胥翎那张面帘下的脸,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 齐铁嘴觉得自己甚至忘记了呼吸。 当一种极致的美被直截了当地展现在面前时,人的大脑通常是一片空白的,耳中也只剩下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雪白柔顺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女人的皮肤很白,细致到几乎透明的地步,长发和皮肤都和她那一身白衣绝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阳光洒在她身上,就像是洒在雪原上,让人恍惚间看见银装素裹上的波光粼粼,又不免感觉似有夹着细雪的凉风拂面。 这样的白慢慢在眼里褪了色,于是那淡红色的双唇便约略可见,只是人的目光却不能控制地上移,落到那鼻尖的红痣上——宛如水墨上蓦然滴落的油彩,清冷便瞬间转为灿艳,而后愈发秾丽至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处才造极登峰。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便是比日照金山更潋,比晴云粉霞更冽。 过了好久,二月红才感叹一声:“倾国倾城,非花非雾,春风十里独步……我二月红今天也算开了眼了。” 胥翎没有注意到二月红的话,她此刻只纠结自己真身已现,到底该怎么解释才能既不全盘托出,又言之可信。 齐铁嘴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难怪徐小姐要戴面帘,这长相要是露出去,全国的男男女女都要癫狂吧……都说狐狸精貌美如仙,老祖宗诚不我欺啊……” 副官终于回神,他将眼中的那抹惊艳压下,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衣披到胥翎身上:“徐小姐,重伤未愈,还是注意保暖为好。” “谢谢。”胥翎伸手拉了拉皮衣,面上还是有些尴尬。 张启山看着自己这老部下的动作,心知对方已经完全栽了跟头,不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看了胥翎一会,对方眼神清澈毫无奸计,不免让他放下了些戒心,于是只道:“徐小姐,你若不愿开口,那我们也权当没见过昨日之事。我张启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大可放心。” 听见这话,胥翎和副官都朝张启山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两人不约而同觉得佛爷真是贴心。 齐铁嘴也在此时帮腔,他绝不承认是因为自己不愿为难美人:“徐小姐,佛爷一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就算不相信我们,也该相信佛爷。我们是不会为难你的。” 胥翎又看向了二月红,对方朝她点了点头:“徐小姐,佛爷的人品在长沙可算有口皆碑了。” 见二月红也这么说,胥翎才真正松了口气。二月红的软肋捏在自己手中,是不可能害她的,毕竟如果她不好过,丫头也不会好过。 不过张启山的下一句话又让胥翎紧了神经:“只是,合作这么几天,徐小姐仍旧用假名打发我们,是否不妥?我想合作伙伴之间也应该有基础的了解吧。” 胥翎垂下眼盯着脚下的土地,她理解张启山或许保证保密,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容忍一个什么信息都不清楚的人——或者说,连人都算不上的存在在身边。如果她是张启山,她也会选择这么做。 心中有了决定,胥翎才缓缓开口:“我叫胥翎,华胥的胥,翎羽的翎。” …… 几人又休整了一会,才收拾东西准备往昨天的道观走去。 二月红昨天打扫尸体的时候就注意到黑衣杀手身上斗篷内侧的绣文与胥翎曾经展示给他的一模一样,想来是胥翎匆忙逃亡时直接剥了杀手的斗篷披上。 为防止万一,他便捡了两身斗篷带回营地,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见胥翎已经披上了斗篷,齐铁嘴又干脆地从自己身上撕了一块布下来,递给胥翎:“胥……徐小姐,面帘没了就用我这布将就遮一下吧。” 胥翎正准备从自己身上撕一块布下来,现在齐铁嘴既然递了张现成的便也就道谢收下,拿着布开始往脸上系。 二月红站在一旁,倒是觉得奇了,不免调侃了一句:“哦,我记得八爷不是很宝贝自己这身衣服吗?毕竟这可是大昌盛做的,格外有些珍贵啊。” 齐铁嘴的脸瞬间变得通红,结结巴巴解释道:“你、你懂什么?我还不是、是为x……徐小姐的安、安全考虑!这乱世、女人太漂亮不、不好!” 一听这话,胥翎这才意识到脸上的布稠似乎价格昂贵,忙问:“八爷,这个多少钱?我现在就还你。” 齐铁嘴见胥翎居然当真要给钱,赶忙阻止:“别呀,这就是块布,哪能真叫你给钱,那我老八还要面子吗?” 见齐铁嘴态度坚决,手挥得跟那竹蜻蜓似的,胥翎只好作罢,暗自决定等会要更加仔细地保护八爷,以此来报答对方的关心。 副官这时也收好了东西走了上来,听见这话后便一手搭在了齐铁嘴的肩上,他面上带着不达眼底的笑,语气悠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八爷您这么大方体贴呢?” 齐铁嘴一把拍开副官的手,呸了两声,语速飞快:“我本来就很体贴!我可比你们这些兵痞子细心多了!” “嘁。” 副官撇了撇嘴,又转头看了胥翎一眼,不再说什么,走到一旁牵马去了。 第16章 陨石 重新回到道观后,齐铁嘴熊爬树般笨拙地爬到塔中断处,远眺整个峡谷。二月红也跟在他身后,身姿轻盈地跳了上去 两人几乎看了一个小时,张启山的耐心已经耗尽:“看到什么了?” 齐铁嘴面露凝重地低头看着下方的张启山:“佛爷,昨天有东西被我看漏了,恐怕大事不妙。” 二月红一身童子功同样很扎实,寻龙点穴对他而言早与吃饭喝水一样熟悉。 他此刻也看出了些门道,于是接着齐铁嘴的话头道:“佛爷,你看那堆土包,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那应该是一片虚冢,用来隐藏一座大墓的。” 张启山对二月红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齐铁嘴,他平生最讨厌故弄玄虚:“这有什么不妙的?算命的你要是再管不住嘴,小心我真治你。” 齐铁嘴动了真格,他少见地没被张启山吓到,而是爬了下来,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将山谷的形状和土包的位置一一复现。 “佛爷你看,这人形的山谷中的土包的位置,跟我们验尸时看到那高人身上棺材钉的位置是否一致。” 张启山和副官都陷入了回忆,而后脸上也均露出了认真的神色,想来是齐铁嘴所言不虚了。 胥翎好奇地看着地上的线条,她对风水虽了解部分,但实在不算精通,如今看齐铁嘴能这么轻易将地形图画出来,心中不免也有些佩服:“八爷,那照你这么说,这些线条有什么意义?” 见胥翎看了进去,齐铁嘴面上就有些骄傲起来,毕竟哪个男人不愿意在美人面前露一手本事:“这些棺材钉连接的线条很可能就是我家高人留下的线索,它指的是底下这些虚冢之间连接的通道。” 说着,他又顿了顿,仔细观察了一会:“我们这个位置下应该就有一条。” 二月红所想与齐铁嘴几乎一致,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密林,对张启山道:“这大墓必然就在这山中,只是深度和方位不可测。佛爷,你能看前后三百年,找得到这藏龙穴么?” 见胥翎没懂什么叫作能看前后三百年,副官心里不免升起点疑问,但又压下不说,只解释道:“佛爷能把一块地前三百年的地形地貌还原出来,这叫前看三百年;后看三百年则是因为佛爷也能将这块地后三百年的变迁推演出来。” 张启山见副官在对胥翎解释,没说什么,只对二月红道:“我能看,你也能看,算命的也能看,看这么多不如直接进去找,什么妖魔鬼怪一眼便知。” 于是一行人再次下到了无极塔底的地宫,齐铁嘴跟上次一样走在胥翎旁边,心中却想着副官刚才的话。 如果胥翎连前看三百年、后看三百年都不懂,可见是没有深入了解过倒斗的,既如此,这么一个姑娘又为什么轻易同意了佛爷的请求,为什么之前手里还有那么多新鲜出土的东西? 难道是有什么理由逼得她不得下墓? 跟追杀她的那群人有关吗? 亲兵们正在搬那些土缸,张启山的话打断了齐铁嘴的思绪:“徐小姐,那黄仙还在此处吗?” 胥翎只微微一感受,便肯定道:“不在。” 得了肯定的答案,在场不少人都松了口气,毕竟谁也不能保证那黄仙只带路不害人。 副官带着人先进了下面的矿道,胥翎则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直接将齐铁嘴扔下去,而是提着后脖领,将人递给了下面的张启山,而后自己才轻飘飘地跳了下去。 张启山和二月红不知道第多少次为胥翎这提气轻身的功夫赞叹,如今倒是觉得也许有狐狸本就体重轻的缘故。 胥翎一跳下来,就看到这条巨大墓道四周的墓砖上画满了已经斑驳的壁画,只是奇特的是,画中的古人像全都有两张人脸。 二月红举着火把只看了几眼,便笃定道:“镶嵌模压花纹砖,南朝的东西,与那火车里的棺木一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是整面的壁画,而非壁砖画。” 齐铁嘴和张启山也有这个疑惑,只能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胥翎完全不了解这方世界的历史,她只是纯粹地观察着这幅画,却没想到真看出了一点异样,于是指着画面上的一处细节道:“你们看,这个人为什么只有一张脸?” 这话把几人都吸引了过去,几个火把挤在一起将那处壁画照得红亮。 “这个人应该是这幅壁画的主人。”二月红轻声说。 “那为什么他画得这么小?”副官问。 胥翎看了那人许久,突然觉得那人的视线似乎看向了对面的哪处地方,于是顺着那视线看去:“天垂象,天鼓鸣。” 听见胥翎突然开口,几人就又都抬起头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显然也看到了这句话。 齐铁嘴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五行家话,说的是有陨石落在这里,引发了大灾。” 说到一半,他忽然又抬头看向顶部:“看头顶的壁画!” 头顶的壁画同样斑驳地厉害,不少地方都发了霉,但却不影响观者领会其意。 胥翎一边听齐铁嘴关于壁画内容的解释,一边自己观察着画面。 她突然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画面上那个天上落下的陨石居然给她一种熟悉之感,只是这种感觉源于何处,她一时半会竟想不起来,于是也只能作罢。 众人继续往前,墓道壁出现了一个被人砸开的大洞,洞里有很多向下挖掘的矿道。 胥翎听二月红说,这里竟然还有一个矿道是几百年前挖出的,居然一直到不久前都有人使用。 众人又一直走到了底部,果然发现了铁路的终点。张启山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会矿道底部铺设的横轨,对张老倌道:“去查查这里是谁买的矿,再看看上面是哪。” 张老倌立刻带着人走了,二月红看向周围那些矿井设备,问张启山:“我感觉有点反常,我们这一路居然没遇到什么抵抗。” 副官猜测道:“会不会都死了?” “都死了也得有尸体,”张启山环顾了一圈,又看向胥翎,“黄仙传的信里有这里的信息吗?” 胥翎仔细回忆了一番:“有经过这里,但一直延续到了更深的地方。” 这时张老倌走了下来:“佛爷,上面有点不好看,你恐怕得上去一趟。” 第17章 翻身 张启山示意胥翎继续在下面保护齐铁嘴,自己则带着二月红和副官跟着张老倌往矿道上爬去。 矿道陡峭,倾斜向上,风从洞口吹过,很难与洞内进行空气交换,因此胥翎也感受不到上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一个亲兵才走了下来,让胥翎和齐铁嘴上去。 “这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老八我这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齐铁嘴气喘吁吁地跟在胥翎身后,气息虽急促,嘴上却还不耽误抱怨。 胥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快趴在地上的齐铁嘴,她抿了抿唇,向后伸出手:“我拉你。” 齐铁嘴一愣,目光落在那只瓷白细腻的手上,半晌突然扬起一个笑,语气夸张道:“徐小姐,你真是我的救星,比那两个姓张的有人性多了!” 说着迅速伸手握住胥翎的手。 胥翎微微用力,便将齐铁嘴从地上拽了起来。齐铁嘴撩了撩道袍,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长途跋涉早就让他体乏气热,手中冰凉的触感却像是一桶冷水一样浇在他心头。 狐狸……应该也是有正常的体温的吧? 亲兵拨开洞口的杂草和灌木,胥翎带着齐铁嘴弯腰走了出来。眼前顿时开阔,顺着峭壁向下看去,碎石和窝棚错落有致地穿插在干涸的河床中,再沿着河道绵延开去。 牵着的手突然被主人抽了回去,齐铁嘴不自然地收回了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只有一步之遥的葱白指尖处,回过神时那只手已经再次抓住了他的后脖领。 “徐小姐,你、你什么意思?” 齐铁嘴默默后退了一步,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崖壁一眼,咽了咽口水,这可有十几米啊! 胥翎转头朝齐铁嘴安抚地笑了笑,只是这笑被面巾遮了个彻底:“我们跳下去。” 我们跳下去—— 齐铁嘴欲哭无泪地被胥翎带到了崖边,不是,他想不明白,徐小姐这么一个仙女似的人物为什么能说出如此冷漠的话?! 而后张启山、二月红和副官便在衣袍下落带起的猎风中听见了齐铁嘴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我齐家一脉单传,不能绝了啊啊啊!我还没娶媳妇啊啊啊啊——!” 那惨叫语速极快,音调极尖,听得张启山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算命的,过来。”见齐铁嘴已经下来,张启山无视了对方那要死不活的苍白脸色,朝他招了招手。 可怜齐铁嘴还没从跳崖的惊恐中回过神就又被窝棚中的惨象给狠狠刺激了。 厚厚的虫丝已经连成一片几十米的白膜将废弃的窝棚覆盖了个彻底,虫丝下则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全都脸朝下趴在地上,已经腐烂干瘪。 胥翎完全忍受不了这种味道,是以站得很远,只用眼睛观察着窝棚里的景象。 奇怪的事确有,窝棚内明明住了这么多人,为什么完好或值价的东西都没有? 还是说有人活了下来,将东西都偷走了? 胥翎用手捂着面巾,一边皱着眉站在远处挨个观察着尸体。 那是……胥翎朝副官招了招手。 “徐小姐,是有什么发现吗?” 胥翎点了点头,凑到副官耳边轻声道:“那个人没死。” 这样的贴近让副官下意识想躲,却又硬生生忍住了,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种独特的、清浅的、宛如雨后青绿的味道,于是连带着耳尖也越来越烫…… 思绪实在无法集中,他的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徐小姐,我没听清。” 胥翎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于是再凑近了一点,稍稍提高了些音量。 距离已经很近,副官的下颌甚至在微微摩挲着胥翎脸侧的面巾,他只能全身紧绷,努力克制着脑中的胡思乱想。 胥翎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齐铁嘴拿着罗盘,刚转身就将这一幕看了个正着:“诶诶!张副官,搞莫子?!” 副官已经听清了,于是猛地后退一步,逃也似的往张启山那边走,脸红得跟喝醉了一样。 一边走,他还听到齐铁嘴在对张启山道:“佛爷,你不管管你的手下?咱这干着正事,他倒好,谈情说爱去了!” 副官一听,脸上更是挂不住,连忙解释:“不是的,佛爷,刚才是胥……徐小姐有事要说。” 齐铁嘴不屑地撇撇嘴,嘟哝了一句:“什么事要凑这么近……”抬头时却冷不丁与那双带着疑惑的狐狸眼对视上了。 齐铁嘴只觉得心里一慌,而后赶忙转移视线,又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叫你说什么谈情说爱!肯定被这狐狸听了个一清二楚! 听完副官的话,张启山似笑非笑地看向齐铁嘴:“不小声点,要让那鸭子飞走吗?” 副官领了抓人的命令,大松一口气后才慢慢镇定下来。 齐铁嘴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心中那点莫名其妙的不忿终于彻底消失,当即收起罗盘重新走到一具尸体旁边,认真观察起来,想借此摆脱掉说错话的尴尬和后悔。 二月红将几人的官司看了个一清二楚,不由得摇了摇头。 他一点也不想过多掺和,低下头用匕首将尸体翻了个面,准备继续观察。 “砰” 那具被翻了个面的尸体居然又僵硬地翻了回去。 二月红被吓了一跳,站起身时发现齐铁嘴也脸色发绿地看着他,显然是也被吓到了。 周围的亲兵甚至端起了枪,全都谨慎小心地盯着这具尸体。 齐铁嘴和二月红平复了一会心情,两人对视一眼,一致觉得有古怪,于是招呼着士兵将河床上的尸体都翻了个遍。 张启山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怎么回事?” 齐铁嘴只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副官此时也押了个人过来,一队人刚走到张启山面前,就听到身后河床传来连续的“砰砰”声。 几人转头一看,整个河床变成了翻牌九的桌子,上面的尸体一具接一具地翻了回去。 看到这幅场景,被押来的那个老头也被吓住了,跪在张启山面前抖如筛糠。 张启山没理他,只对副官道:“看来这尸体有古怪,准备剖尸。” 副官点了点头,让士兵挑了具品相好点的尸体,抽出匕首就走了上去。 而后几人将尸体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却还是没发现可疑的地方。 张启山皱了皱眉,转身朝胥翎喊道:“徐小姐,劳烦过来一下。” 胥翎捂着面巾走了过去,腐尸的臭味越来越浓,她觉得自己快吐了。 张启山用匕首指着被剖开的尸体:“徐小姐,这尸体的古怪之处你也看到了,有什么发现么?” 第18章 戏声 胥翎将手拿开,忍着腐臭闻了闻。这尸体用看是找不出异样的,只能用闻。 “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不像是寻常尸体能散发出的……”胥翎皱眉沉吟了一会,她确实没什么倒斗的经验,只能摇摇头道,“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气味。” 这话可将几人都难住了,张启山只能又看向齐铁嘴:“老八,你鼻子也灵,闻出什么没有?” 齐铁嘴脸色一僵,顿时没好气道:“我的鼻子再灵有徐小姐厉害?服了你了。” 说完,却还是仔细俯下身闻了闻。 胥翎皱眉看着这一幕,她都替齐铁嘴感到恶心。 那尸体已经腐烂很久,青白又粘着红的肉烂了个彻底,上面被咬出了密密麻麻的虫洞,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齐铁嘴直起身,干呕了一会,才脸色难看道:“是僵气。” 张启山几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二月红咬牙骂道:“他娘的日本鬼子,想必是拿这僵气做生化实验!” 这还是胥翎第一次看见二月红爆粗口,往常他总是一副风流公子的翩翩模样,如今竟也在这尸体面前失了仪。 张启山的嘴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显然跟二月红想到了一处。 这事更加坚定了他要彻查的决心,就算是死在这里,他也不允许这种东西出现在中国土地上! 胥翎没想到这个世界的战争居然能残酷到这种程度,被养在宗门后山的日子里,她只听过有人为了报仇将某个宗门屠杀干净的事情。 那对她而言已算十分残忍,但在这片密密麻麻死状凄惨沿着河道铺展开去的尸体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九尾狐族曾经也是人间的守护神兽之一,胥翎觉得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族群的庇佑范围内,施暴者一定会被斩杀殆尽。 她站在人群后方,看着张启山一群人。他们都有着相同的肤色和相似的外表特征,这个族群中兴许有败类,但她在长沙城内遇见的多是好人。 这样一个品性称得上温良的族群,为什么会遭遇如此残忍的屠杀? 胥翎不明白,她将目光从河道中的尸体上移开,落到一旁的碎石上,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良久,张启山才命人放了火。 冲天火光很快燃起,熊熊烈火如流水般奔腾开去,足足蔓延了好几里地。 胥翎站在一旁,红亮的火光映照在眸底,她的目光跟随着火苗越来越远,内心祈求这片冤魂都能找到最终的归宿。 张启山让亲兵围着河床站岗,防止火势扩大烧山,直至火势渐渐变小后,才想起来刚才副官还抓了个人。 一番威逼利诱下,那干瘦老头终于被副官拽着往前带路,几人又重新回到了墓道中。 “有声音。” 胥翎走在齐铁嘴身边,突然停了步子。 张启山见此立即打了个手势,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是唱戏的声音。”胥翎继续道。 奈何她和其他人的听力差距实在太大,在胥翎耳边十分清楚的戏词一点也没进其他人的耳朵。 “徐小姐的听力远胜我等,恐怕我们必须继续往下走才能听得见。”这几天张老倌也大概看明白了胥翎的奇特之处,当即便对张启山建议道。 张启山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却被齐铁嘴打断了:“佛爷,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下面如此诡异,恐怕不妙啊!” 一听这话,张启山的脸色就沉了下来,那老头也跟着齐铁嘴的话开始求饶,却被副官直接用手捂住了嘴。 “算命的,今天你去不去都没得选。” 迎着张启山那满含威胁的眼神,齐铁嘴打了个哆嗦,只得苦着脸,嘟囔道:“可怜我齐家一脉单传……” 这话他已说了不下十遍,是以没有人再理会,一行人继续向下走去。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众人才听见胥翎刚才提起的声音,那唱腔极为熟悉,不少人都将目光落到了二月红身上。 二月红细听了一会,脸上竟显露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表情:“确是我红府的唱腔,只不过不是我唱的,而是我舅姥爷那一辈唱的。” 见张启山几人不解,他继续解释道:“这首曲叫《大劈棺》。传到我这代在细微处已经有了些许改动,这里唱的正是之前的版本。” 二月红在来时已经告诉几人,那枚落在哨子棺中的顶针正是自己舅姥爷的物件。这红府先人既然曾到过这里,如今墓道内又出现这唱词,的确算是情理之中了。 只是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难道红府先人还活着? 这时那老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转着眼打量着张启山一行人,而后将目光落在了齐铁嘴的百宝袋子上,被捂住的嘴顿时“咿咿呜呜”起来。 副官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便松开了手。 那老头登时朝齐铁嘴跪了下去,“砰砰”磕了几下头。 齐铁嘴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你你你什么意思?” 说着还以为自己背后来了什么东西,一脸惊恐地想要转头。 那老头跪趴在地上,语气中竟让人听出了一丝如释重负:“可算等到您了,我的爷啊!您家先人早先来这儿,让我有话带给爷。” 齐铁嘴停下后退的动作,松了一口气,让副官将那老头扶起来才问:“什么话?” “那高人说,这摊活您得倒过来看,还有——”他凑到齐铁嘴耳边开始低语。 胥翎虽能听清那老头说的话,但这话似乎是某种古音节,与胥翎到了这个世界后学的官话和最近才接触的长沙话完全不同,她根本听不懂其中意思。 见齐铁嘴脸色难看,张启山就问他那老头说了什么,他回答:“我家高人说,学艺不到三十六年的,不要进去。” 没人站出来,只是都沉默着。 胥翎有自己的目的,当然也是不可能退出的,况且,以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应当没有什么东西能杀得了自己,除非遇到天枢宗的人。 “还有呢?”二月红问。 齐铁嘴顺手拿了根树枝,在地上边划边解释。胥翎听不大懂,只知道大意是说这墓与寻常墓不同,修出来是为了压住下面的邪气云云。 张启山听明白了,知道接下来的事情非同小可,沉默了一会对齐铁嘴道:“既然你高人说有危险,你就别下去了。我有副官、二爷和徐小姐就够了。” 说着又对张老倌道:“老倌,你在这里陪八爷,出事了你们就带人回长沙搬救兵。” 张老倌当然不愿意让张启山冒险,当即拒绝了,也想跟着下去。 出乎胥翎意料的是,齐铁嘴这次居然没有退缩,而是道:“佛爷,我这门一向是九门中最不得势的。这道上一年到头多的是想要干掉我的。” “要不是您帮我在文书局挂了个闲职,老八我恐怕早八百年就退位让贤了。现在正该是还人情的时候,我就陪您走上一遭,顺便见识见识这百年难遇的风水大局。” 见此,张启山自然也就不再客气,点点头就率先下了矿洞。 第19章 莲佛走火 齐铁嘴深吸口气,也跟着二月红下了矿洞,胥翎则在最后断后。 矿道很长,越往下走那唱戏的声音越明显,本该婉转的唱腔回荡在漆黑不见底的矿道中,显得诡异莫名。 唱戏的声音再次变大,这时每个人都已经能听清那戏词,居然是在讽刺九门的行当。 见矿道的出口已经出现在面前,那被抓来的麻脸老头拼命往后退,又被张老倌抓住。 “不能下去了!要、要死人的……!” 麻脸老头一个劲的求饶,张启山皱了皱眉,张老倌很有眼色地再次将老头的嘴堵住,四周都安静下来,只剩那唱戏的声音回荡着。 众人继续往戏声传来的方向走,还没走几步,眼前的景象就将不少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齐铁嘴脸色煞白地抬头望着横梁上挂着的一具具尸体,拽着胥翎的衣袖问:“胥……徐小姐,这、这这是不是黄仙给你看的东西?” 胥翎已经在幻境中见过一次,所以没被吓到:“就是这里。” 听见这话,张启山面无表情地拿着火把将挡路的尸体拨开:“看来没找错,继续往前。” 穿过被挂成肉林一般的尸体,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山洞中放着一座高约三米、宽约两米的石碑,上面刻着:五百盘龙。 张启山和二月红对视一眼,显然都看出了这道观底下果真镇着一座古墓。 这片空间已经不算小,火把无法将每个角落都照亮,火光外面黑成一片,人很难看清楚。 这时那麻脸老头突然尖叫了一声:有鬼啊,然后居然挣脱开了束缚,连滚带爬地往矿道那边冲去,张老倌本欲去追,却被张启山拦住了。 “不用追了,后面的路估计他也不清楚。” 齐铁嘴战战兢兢地站在胥翎身边,如果不是男女有别,大概他已经挂在了胥翎身上。 他紧咬着牙关从嘴巴缝里挤出几个字问胥翎:“徐、徐小姐,你、眼睛好,有—有鬼吗、吗?” 胥翎刚才隐约间似乎瞥见一黑影一闪而过,但定睛一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一时不敢肯定,为了不让齐铁嘴害怕,只好道:“现在没看见。” 现在没看见,刚才看没看见就不好说了。 齐铁嘴松了一口气,没有注意到胥翎话中的异样,倒是张启山三人听出些门道,都看了胥翎一眼,更加戒备了些。 副官默默后退一步,站到胥翎身前,张启山虽然看见了但也没说什么。 越往内深入,山洞中的虫丝越多,只是又走了大约五十米,张启山发现面前居然是条死路。 “不可能在这里断了,应该是有什么机关。”二月红走到张启山身边道。 众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拿着手电筒或火把四处寻找着机关。 胥翎的耳朵动了动,她走到发出水声的土缸面前,只看一眼便对不远处的几人道:“出口应该在这里。” 那土缸中的水正微微荡着,一圈圈涟漪不停地向外扩散,显然不同寻常。 张启山走了过来,对着水缸拔枪就射。 “砰!” 只听一声枪响,那水紧接着就一边旋转一边快速下漏,副官探头一看:“下面是空的。” 于是一脚将土缸踹到一旁,接过铲子,和张老倌一起三下五除二便将枪洞扩大成了可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他将铲子重新递给亲兵,自己则跳了下去。 胥翎跳下去后就发现这里仍然是一条矿道,只是这条矿道与之前的不同,地面平坦许多,甚至角落里还散落着几片棺椁木屑,那木屑上的花纹与火车上棺椁的花纹十分相像。 这日本人真是丧心病狂,竟然将试验基地建到人家墓里来了。胥翎无语地想着,内心对日本人的印象再次下降。 唱戏的声音更加明显了,前面就是一座墓室,里面到处都是墓葬坑,想必是棺椁都被运到了那辆火车上。 “这里应该只是个陪葬的墓穴。”二月红道,“只是一个陪葬穴的空间就如此之大,恐怕古墓的面积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大。” 副官问:“有没有可能这一整座山都是墓?” 齐铁嘴一边用罗盘寻找着方位,一边道:“倒真有可能,这大墓不得了啊。” 张启山从脚边的泥土里拔出了一条形状类似长棍的东西,几人凑上去一看,发现这竟然是把枪。 “看来这墓穴当真是九门前辈打开的,而且那次动作应该还不小。”齐铁嘴摇了摇头,语气听起来很是感慨,颇有些唇亡齿寒之意。 “佛爷,这里有个穴口。”张老倌站在墓室的对面朝张启山喊道。 几人闻言便跟着张启山走了过去。这间墓室中间的墓葬坑比外面那些要大得多,四周还有用石头雕刻的神像守护着,想来这里应该就是主墓室了。 主墓室里的棺椁应该就是那只哨子棺,也被日本人运出去了。 胥翎一边跟着齐铁嘴观察主墓室内的各种陈设,一边疑惑地问:“这墓穴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邪,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用那么多东西迷惑外面的人呢?” 这话可把齐铁嘴给问住了,他心底也疑惑起来—— 这墓大归大,可里面的机关陈设并不高深复杂,其中风水阵法水平与外面的虚冢更是云泥之别。难道说,这底下还有什么东西? 齐铁嘴沉下心,连忙又算了一卦,随即大惊失色:“月迷津渡,莲佛走火。佛爷,大凶、此处大凶啊!” 张启山一脚踩在那墓葬坑边缘的石阶上,拿着手电筒照向齐铁嘴的面门:“凶什么凶,我平生最爱大凶,算命的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就地埋了!” 齐铁嘴一面用手遮住眼睛,一面疯狂摆手,正当他想继续解释的时候,忽然听到二月红一声大喊:“别碰!” 然而为时已晚,张老倌的手已经接触到了墙上的蛛丝。一阵细微的声音突然传入胥翎耳中,她当即厉喝一声:“快走!” 而后一把抓住齐铁嘴的衣领将人丢出墓室。 第20章 恩断义绝 大量长着幽绿色翅膀的蝴蝶从蛛丝下飞出,胥翎将别在腰间的玉佩拽下,风灵弓顿时出现在手中。 “这粉末有毒,捂住口鼻!” 将一个亲兵甩给副官后,胥翎拉满弓弦,六箭齐发,连发三次,大量蝴蝶被白光射中,簌簌下落。 可惜蝴蝶太多,攻击也只是杯水车薪,视野中全是密密麻麻的翅膀和落下的粉末,张启山不知什么时候受了伤,艰难地靠在对面的神像上抵抗蝴蝶的攻击。 将最后一个亲兵甩给二月红后,胥翎对二月红和副官喊道:“你们快出去!” 二月红知道胥翎一定有保命的手段,也不多说什么,只朝她点了点头:“徐小姐,你一定小心。” “那佛爷和你怎么办?!” 见副官还是不肯走,胥翎也急了:“佛爷交给我,快走!” 说罢,一掌拍向副官的胸口,将人推出墓室。 “徐羽——!” 副官还想跑回来,却被二月红抓住,眼睁睁地看着胥翎将墓室门关上。 蝴蝶终于不再涌出,坐在外面的亲兵都松了口气,他们潜意识认为张启山能够解决任何困难。 胥翎拉着弓弦疾射几次,面前终于勉强露出一点真空,她连忙跑过去扶着张启山:“你怎么了?” 张启山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就连神智也开始模糊,胥翎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一种像头发的东西。 “别管我……你先走!”张启山挣扎着想要离胥翎远点,却根本使不上力气。 “这东西对我没用,你还是别说话了,省点力气。” 胥翎拉着张启山的手臂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从腿侧拔出风灵刃,防止蝴蝶近身。 风灵刃开过灵智,速度极快,蝴蝶哪怕蜂拥而至也赶不上一秒几刀、一刀三个的速度。饶是如此,不过二十米的距离,胥翎还是扶着张启山走了几乎好几分钟。 墓室门再次被打开,外面的亲兵都欢呼起来,副官、齐铁嘴、二月红和张老倌立马赶了上来。 见胥翎没事,几人都松了口气。 张老倌看着张启山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竟然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都怪我手贱!要是佛爷有个三长两短,我是万死难辞其咎!” 副官将张启山扶了过去,对张老倌道:“别自责了,老倌,你也是无心之失。” 齐铁嘴围着胥翎转了一圈,确定真的没事后,脸色才缓和了下来,语气却仍旧气急败坏: “我说你这姑娘,学什么不好要学别人那套舍身救人?这种事有他神通广大的张副官去卖命,你倒好,把人扔出来不算,还要自己关门!你父母没教过你明哲保身吗?” 胥翎知道齐铁嘴是为了自己好,所以没有开口反驳,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她出生后不久父母就意外去世了,这些道理师父也没有教过自己,她只是觉得张启山毕竟是自己的同伴,如果不救,她良心难安。 见胥翎像个闷葫芦一样杵在原地,齐铁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想开口—— “好了,别吵了!”二月红发现了张启山身上的情况,脸色十分难看,“佛爷情况不妙,必须立刻回长沙。” 几人又着急起来,齐铁嘴简直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嘴里不停叨叨:“我早说过,大凶、大凶,就是不听!这下好了!” 副官没空理会齐铁嘴的碎碎念,急切地看着二月红:“二爷,佛爷到底怎么了?有大碍么?” 二月红让张老倌带着亲兵先走,对副官道:“现在暂且还好,但要是一天后还没解决,我就不能保证了。” …… 一群人紧赶慢赶,日夜兼程,终于在两天后回到了长沙。 二月红在半路上已经找村民借了雄黄酒,将张启山身上的头发拔了出来,如今凶险已过,只是还需休养生息。 然而令几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长沙城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首先就是陈皮。据丫头所说,二月红离开的第三天,陈皮就将日本特务田中良子暗杀了,现在日本人正气急败坏地到处通缉他。 杀了田中良子后,陈皮跪在红府门前,数落了二月红这几年来对自己的各种惩罚,然后愤怒地宣布脱离红府,与二月红恩断义绝,任丫头怎么劝都没用。 二月红虽不明白自己这个徒弟为什么突然发疯杀了田中良子,但也知道对方之所以选择大张旗鼓地脱离师门是为了不连累自己和丫头。 他叹了口气:“罢了,该传授的我早就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他本来就是一匹驯服不了的疯马……由他去吧。只是佛爷,关于日本人追杀陈皮的事情,还麻烦你帮衬一二。” 张启山倒是这一次对陈皮刮目相看,自然点头答应:“你不说,我也会做。” 第二件事就是长沙新来了个长官,叫陆建勋。不过似乎张启山有些厌恶这人,具体原因胥翎也不甚清楚。 这日,二月红府上的小厮找到胥翎:“徐小姐,二爷让我来请您到红府一趟,说是发现了您要的消息。” 胥翎当下脸色就是一变,快步跟着小厮进了红府。 二月红将胥翎请到书房,把一封信递到她手上,道:“胥小姐,我家盘口有人发现那些人出现在了长沙,现在应该怎么做?” 胥翎看着寄信人画上的绣文,知道天枢宗还是发现了之前他们打斗的痕迹,所以顺着找到长沙来了。 她抬头看向二月红,左手紧紧抓着椅子的雕花扶手:“让你的人不要与他们起冲突,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自会解决。” 二月红显然不放心:“可上次就已凶险万分……” 胥翎笑了笑,语气却很漫不经心:“上次……上次不一样。他们杀不了我,你放心。” 见胥翎这么有把握,二月红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既如此,还请徐小姐万事小心。” 从红府出去后,胥翎化为真身一路疾驰,仅仅两天时间就从长沙赶到了上海附近。 无他,反正她也想将天枢宗引得离长沙远些,不如顺便给那些讨厌的日本人制造一点麻烦。 在上海和南京两城中间的一处山林里,胥翎摘下了手腕上的万怨环。 一直在原地盘坐了大约一个时辰,天枢宗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第21章 兰杀 “胥师姐,反正阳霄那老怪也死定了,不如把八神花交给我们宗主,省得你在这穷乡僻壤流浪。” 说话的声音胥翎很熟悉,这人是师尊座下的第四位亲传弟子,却叛至天枢宗,与那天枢真人同流合污。 胥翎只觉得厌恶至极,她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你的师姐,你既已背叛师门,又何必惺惺作态。” 曾顺棋见胥翎仍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师姐,这你就说错了,我什么时候背叛师门了?我一直都是天枢宗的人,你久居后山不知我心实属应该,怪只怪阳霄老鬼实在太蠢。” “原是如此,看来今日我更需替宗门铲除你这奸细!” 胥翎没想到曾顺棋竟然一开始就是天枢宗派入宗门的间谍,心中恨意更深,眸色渐渐向深红转变,让人不敢直视。 “师姐,我最后再劝你一次,交出八神花,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曾顺棋把玩着手腕上的金丝镯,面上还带着轻描淡写的惬意。 等了一会,见没得到胥翎的回应,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动手。” 话落,无数金线瞬间发出,带着破空之声将胥翎周围缠绕成一个囚笼! 风灵刃被抽出,竟一瞬变为一柄冰蓝色长剑,剑锋与金线相撞,摩擦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铿锵声。 脚尖一点,长剑倒转一圈插入地面,风灵剑将金线全数困缠于剑身之时,胥翎就已站在剑柄之上,冷漠地俯视着底下一圈杀手。 “师姐好身手。” 曾顺棋毫无感情地拍了拍掌,手中折扇的流苏也跟着轻微摇晃。 胥翎丝毫不想与他多言,身后三条火红色尾巴如疾风般朝他面门袭去。 金线剧烈抖动,胥翎再次腾空而起,风灵刃重新变为匕首从金线中脱困,同时风灵弓在半空拉满—— 六箭齐发!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一阵微风突兀腾起,六道白光快如闪电,直击杀手眉心! “叮——” 细针与白光相撞的声音响起,折扇在曾顺棋手中转了一圈,扇骨便将刺向面门的风灵剑拨到一旁。 “师姐,你不怜惜我就算了,怎么对这些我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苗苗也这般狠心?” 曾顺棋似笑非笑地看着胥翎,耳垂上坠着的骨石被剑风吹得微微晃动。 “少废话!” 耳边的风声再次变得凌厉,风灵弓弓臂被胥翎如同抡锤一样砸向曾顺棋! “啧啧,师姐,你当真是浪费了自己这张脸啊。” 曾顺棋脚下步伐一变,整个人竟是继续往前一步,折扇“啪”地展开,锋利的扇面犹如刀刃割向胥翎的脖颈! 风灵刃瞬间变短回守,刃锋与扇面相接,不过几个呼吸间,两人就已过了几十招。 “起阵!兰杀!” 曾顺棋突然大喝一声,胥翎这才发现这人竟是将自己引到了阵中心,不由得心中一沉。 兰杀阵,天枢宗杀阵第二十九,最适用于植被茂盛之处。 无数藤蔓从地底冲天而起,迷雾凭空出现,越来越浓,直至眼中只剩白茫一片。 仍旧是杀阵中的困阵。 好在胥翎的听觉也一向灵敏,在这种环境中不至于彻底两眼一抹黑。 三条火红色长尾比地底蹿出的藤蔓更粗,几下就与其缠在一起,只微微用力一拔,藤蔓便被拔地而起,扫向阵法外围。 胥翎凝神听着四周的呼吸声,而后变回真身化作一道残影扑向左前方! 风灵刃再次与金线相接,火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胥翎出现在曾顺棋身后,锋利的前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去! 曾顺棋猛地退开,扇面横展便是几根银针飞出! 胥翎见一击不成,身形快速闪烁几下避开银针,转而扑向后方另一杀手。拖着藤蔓的尾巴一甩,尘土四起,那杀手便被藤蔓摔至半空! 而后再猛地跃起,躲过旋转飞来的折扇,与此同时尾巴带着藤蔓缠上身后的树桩,化为人形以树桩为圆心持剑旋转横扫一周,只刹那便将周围清出一片空地! 雾气再次汇拢,曾顺棋眨眼间竟已持扇逼至近前! 胥翎眼见此时前有追兵为牢,后有花叶为阵,索性不躲,再次变回真身跃起,火红色的身影不断在金线中穿梭奔袭,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又是十数个杀手倒下! 再次从金线中穿过,风灵刃重回胥翎手中,将袭至面门的折扇格挡开,只寒光一闪便再次变长,刺向曾顺棋胸口! 两人身形错开的瞬间,风灵刃又重新变为匕首,刀刃一转,向后刺去! 曾顺棋一时反应不及,右肩顿时被匕首刺入,彻骨冰寒霎时席卷全身! 他闷哼一声,随即猛地顿住身形,竟是躲也不躲,持扇反刺向胥翎! 胥翎同样不退,任由折扇中的锋刃从后刺入肩胛骨,面无表情地将风灵刃在曾顺棋体内旋转一圈,而后猛地抽出! 鲜血瞬间涌出,不过几息便将衣袍浸湿。 …… “松井先生,现在华国人抵抗势头猛烈,皇军推进进度已经落后,我们应该怎么办?” 一辆军绿色军官乘用车内,日军第6师团长长谷不寿恭敬地向坐在后方的小个子男人询问道。 小个子男人正闭眼仰靠在车座上,听见长谷不寿的话也只是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语气随意又阴冷:“既然他们这么喜欢抵抗,就杀到他们不敢抵抗为止。” “12月,从南京开始。” 听见这句话,长谷不寿的眼中顿时迸发出一种如同鬣狗见到鲜肉的兴奋,他猛地顿首:“哈衣!长谷必不辱使命!” 只是还没等他转回头,汽车就突然急刹停下,长谷不寿和松井草根被惯性带着猛地向前滑去,前额狠狠地撞在了中控台和前排座椅上。 “八嘎!” 长谷不寿愤怒地一掌重重拍在了司机的后脑上,他畏惧地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松井草根,见对方脸上已经浮现出怒气,连忙再次一掌拍向司机,喝道:“停车干什么?!” 司机已经痛得脸都憋红了,却还是不敢用手捂住头:“报…报告!前面的车都停、停了!” 长谷不寿这才注意到车队已经全部停了下来,这时一个传令兵跑了过来,站到车窗外道:“报告司令、报告团长,前面有两拨人正在交火,路都被石头和木头封死了!” 长谷不寿心中突然感到一丝不安,今天车上坐的可是司令,如果出了差错,自己就只能切腹谢罪了: “八嘎!这条线路是绝密线路!怎么会有人胆敢在这里交火!把人都给我抓来,我要亲自审问!” 只是还没等传令兵领命,车队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第22章 一箭双雕 早在日本车队还未到达时,胥翎就已经察觉声响,于是战局便被无声无息地拉向这条土路。 这条线路是胥翎在山间奔袭的时候发现的,她本只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倒真钓上来一条鱼,看这架势,还是一条大鱼。 想到接下来的计划,胥翎那双深红色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团、团长!那些人冲过来了!” “八嘎!开枪!开枪!” 长谷不寿气急败坏地朝车外的士兵吼道,又飞快将腰间的手枪抽了出来,一边借着汽车掩护身体,一边尽力保护松井草根。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彻底打碎了他的世界观—— 铺天盖地的金线和符文被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吸引到车队中,枪声四起,子弹密密麻麻射出,或打在空中,或击中金线,唯独没有一发打中那身影,就连那金线也毫发无损。 那身影宛如鬼魅一般穿梭在慌忙抵抗的士兵中,每经过一处,便让一片士兵死在那诡异的金线下。 身后更多的黑衣人追了上来,同样能够不靠任何外力在半空中停滞、攻击。 “变阵!” 随着领头的黑衣人口中吐出陌生的音节,更多诡异晦涩的符文凭空出现,竟将这片空间彻底封锁,而后黑雾四起,四周竟一下从明亮变为漆黑,无数冰冷鬼手从地底探出,将士兵抓入地狱,一时间方圆几里哀嚎惨叫不断。 那最早出现的黑衣人仍旧穿梭在车队中,这奇怪恐怖的环境也不能将祂拖慢分毫,士兵死在黑衣人手中,黑衣人又死在祂手中,鲜血将这片土地彻底浸染,宛如黎明时天际的火红。 直到金线终于穿透早已因恐惧而僵硬在原地的长谷不寿,使他像木头一样瞪着惊恐的眼睛侧身倒下时,他才发现松井草根的尸体已经在那黑雾的侵蚀下成了一滩完全腐烂湿糜的肉。 …… 借着黑雾的遮挡,胥翎躲过鬼手的攻击,拉紧弓弦射中最后一个杀手的眉心,阵法彻底崩溃。 黑雾逐渐隐退,曾顺棋的身影显现在离胥翎不远处,隔着面前的伏尸血河与她遥遥相望。 下一秒,两人都飞身而起,剑光扇影间,一路从山林打到湖上,招招绝情,不死不休! 胥翎落于湖面,重重一脚踢上面前废弃蓬船的船尾,大浪白花间,那蓬船倒翻着朝曾顺棋扣去! 曾顺棋丝毫不慌,几步飞身将船尾压下,折扇飞旋展开,挡住胥翎的视线! 风灵刃撞击在扇骨上,将折扇挡开,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掌风,胥翎顺势侧身一拉,整个人便从曾顺棋上方侧翻而过,两人顿时攻守易形—— “师姐,利用了我的人,现在却想全身而退,恐怕不妥吧。”曾顺棋接住落回手中的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胥翎。 胥翎冷哼一声,风灵刃眨眼变长,招式又是一变:“天枢宗,死不足惜!” “啧啧,真是无情。” 曾顺棋摇了摇头,手中折扇却突然展开,几片飞刃霎时逼至胥翎近前! 胥翎连忙往后一翻,整个人再次腾空而起,曾顺棋乘胜追击,折扇“啪”地合拢,扇锋尽出向前刺去! 胥翎重新下落,脚尖正正踩上扇尖,手持长剑居高临下直指曾顺棋眉心。 四野阒寂,蓬船上的红绸酒旗被风微微扬起。 枯黄的柳叶如线飘落,在湖面点开圈圈涟漪,又被剑风吹远。 碧湖镜卧,天地间唯余长剑与折扇。一长一短、一寒一雅,交错相峙。 曾顺棋轻笑一声:“师姐,也只有你才能修为尽废,却剑法依旧。” 而后手腕一抖,折扇寸寸变为一柄黑色长剑:“今日便让你看看,这几年我的进步如何?” 静瞬发为动,长剑相击,铮鸣声如瓢泼大雨密集不断。如果有第三人在此,轻易便能看出,两人的身法招数竟然完全一致! 两方剑气游走又聚而不散,湖面一时水花四溅。 比之先前,现在才算真正的生死搏斗! 刺剑、扫剑、点剑、云剑、挑剑,剑尖对剑尖,剑身对剑身! 一道道血痕争先恐后地出现在两人身上,或深可见骨或细如笔毫;一汩汩鲜血顺着肌肤滑落,或斜溅入水或砸落湖底! 终于,胥翎一个侧身将朔星剑握于掌中,于此同时,风灵剑也彻底没入曾顺棋心口! 曾顺棋的脸上仍旧带着那幅轻松写意的笑,他毫不在意唇边不断涌出的鲜血,朝胥翎道:“师姐,你变狠心了。” 而后将全身灵力运于掌中,一掌拍向胥翎的胸口! “下次见。” …… 胥翎挣扎着撑着风灵剑从地上站起,先前握住朔星剑的左手正因为疼痛微微颤抖着,鲜血不断从掌心滴落,她看向曾顺棋分身消失的方向,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活下来了…… 又一次,终于,活下来了…… 面帘早就不知被丢在哪里,她用衣袖将下巴上还在往下淌的血胡乱擦掉,而后一瘸一拐地朝刚才日本车队的地方走去。 风灵刃重新变短,胥翎拿着它跪在地上,一下下用力地在地面上刻出一幅巨大的祭祀法阵。 “噗!” 随着最后一笔刻完,胥翎便觉喉咙一阵腥甜,又是一口血喷在地上。 她摇了摇头,试图让头脑清醒一点,然后重新一瘸一拐地走向旁边的一堆尸体,用风灵刃将日本人和天枢宗弟子的血肉都分别割下十块,然后放于祭祀阵法中央。 阵法缓缓亮起,胥翎满意地踉跄着后退一步,而后直挺挺向后倒去—— 就让日本人和天枢宗狗咬狗吧。日后两方因果纠缠,想必也能让自己喘口气了…… 万怨环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 自从杀了田中良子后,陈皮就在日本人的追杀下,一路顺着长江从长沙逃往下游,一直到几日前才刚刚从一队日本人手中脱身。 闻着空气中的血腥气,陈皮诧异地皱了皱眉—— 这里荒郊野岭,怎么会有这么浓郁的血腥味?难道他倒霉地跑到哪个正面战场去了? 利用草丛和树林遮掩身形,陈皮慢慢向血腥气的来源处靠近。 借着傍晚最后的霞光,陈皮看向土路上的尸体,而后突然睁大眼睛—— 第23章 人情 血污下的面容尽管无比陌生,但那布满青黑色锁链的手臂和那瓷白手腕上的血红色圆环却十分熟悉。 她怎么会在这里? 死了? 陈皮犹豫了一会,又想到这人治好了师娘的毒,见此刻四周也无人,便走出草丛,踏上土路。 流血漂杵的景象在他脚下流展开来,鲜血漫灌过每一寸黄土绿叶,再将细小沟缝中的土石带走,只留下浓稠成水的血腥气,一眼看去陈尸无数、腐肉糯骨。 饶是陈皮这个杀星也觉得毛骨悚然。 他忍着恶心避开尸体和碎肉,再绕过面前那个奇怪的阵法,走到胥翎身边。 瞳孔猛地收缩,陈皮这才发现女人身上的伤口数量之多难以目数。 新伤叠上旧伤,密密麻麻或深或浅,竟将那锁链纹身割成一条条一片片,原本瓷白的皮肤也因失血过多从底下透出一种诡异的红。 最醒目的莫过于右肩胛骨的贯穿伤,位置已经极其危险,皮肉都翻了出来,其中还夹杂着浸血的碎骨。 这伤口还在往外淌着血,涓涓殷红已经彻底覆盖了衣袍原本的颜色。 这伤比他曾经任何一次侥幸活命都要严重。 陈皮不敢想象这会造成怎样非人的痛楚。 他蹲下身,将手放到胥翎鼻尖下,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气流。 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大感震撼—— 人怎么可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活着? 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要将人折磨成这样? 他抿了抿唇,只觉得面前这一幕带给自己的冲击不亚于曾经在码头见到的、水匪摘花鼓后的惨烈。 然而他到底很快又淡定下来——这世道,惨死的已经见多了,甚至自己也折磨过不少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只是……这周围的尸体…… 是日本人把她伤成这样的? 陈皮沉下脸,一时心中杀意弥漫。 他将胥翎背到身上,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密林中走去。 鲜血渐渐将后背的布料打湿,他打了个寒颤—— 原来真有人的血是凉的。 看在你曾经救了师娘的份上,我也救你一次,就当还师娘的人情了。 陈皮找了个山洞,将胥翎放下,扶靠在洞壁上。他没救过人,至少没有主动救过人,对于处理外伤也不怎么拿手。 想到自己从前受伤也都是硬抗过来的,陈皮叹了口气,往山洞外走去。 万一这女的真死了呢?那自己这人情岂不是还不了了? 想到这,他又烦躁起来,狠命抓了几下头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曾经在河边树下,看到的被吊死的那个傻子,以及那个傻子手中的一文钱。 他一直都这么执拗,从前为了一百文杀了一船水匪如此,今日为了人情非得把人救活也如此。 “砰” 树叶簌簌落下,陈皮甩了甩打在树干上的那只拳头,朝最近的村庄跑去。 跑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一个村医,他当即踹开门闯了进去。 “你是谁?要干什么?!” 那老头村医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又猛地从桌子后站起来,然后朝陈皮怒吼道:“滚出去!” 陈皮将腰后的匕首抽了出来,几步上前抵住那村医的脖颈。那村医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声音也哆嗦起来:“别……别杀我、你—你想要、要什么?” 陈皮本想挟持这村医直接过去给胥翎看病,但一想到那女人整日遮着脸的样子,少见谦逊地动了动脑子:“我要治外伤的东西!” 那村医被陈皮凶神恶煞的语气吓得一抖,胯下不争气地一热,一股骚气顿时散发开,他哭丧着脸: “我…我带你去、去取,你、你别—别杀我……” “别废话,走!” 那村医被陈皮用匕首抵着,战战兢兢地往药柜的方向走,期间甚至差点腿软瘫倒在地。 见村医已经打开了药柜的锁,陈皮立马粗暴地将其中的纱布、棉花、药酒以及一堆不认识的药扫进怀里。 而后转身将匕首猛地捅入村医胸口,鲜血溅上陈皮的脸,他面无表情看着村医惊恐地软倒在地,临走前又顺走一个木盆,快步往山洞赶去。 再次回到山洞时天已经黑透了,陈皮将打来的水放在一边,又走出去捡了一堆干柴。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陈皮将火升起,橙红色的火光顿时照上洞壁,将周围的水汽也驱散几分。 撕扯下一片纱布,他拿着被水打湿的纱布蹲到胥翎身边,这才惊奇地发现之前的伤口似乎已经愈合了很小一部分。 血同样止住了,在皮肤上凝结出大面积的血痂。陈皮仍旧伸出手探了一下鼻息,而后再次松了口气。 这女的真能活。 他佩服地想到,要是换成自己受这种伤,说不定尸体都已经硬了。 陈皮小心地拿着纱布附上女人的脸,柔软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指尖传上大脑,他不由得身体一僵,脑中再次浮现出曾经在河岸上看见的那个女人。 他“呸”了一声,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遇水的血痂重新软化,第二片纱布也全部成了红色,与此同时,女人原本的容貌也清晰地展现在陈皮眼中。 火堆时不时发出木材受热爆裂的“噼啪”声,陈皮彻底呆坐在胥翎身边,手中还紧紧攥着鲜红的纱布。 大脑“轰”地一声变为完全的空白,过往的偏执躁郁、如今的火光山林,都在这空白中飞速后退,直至淡出思绪边界。 有关自己是谁、在哪、干什么的意识,或者说,作为一个人对世界天然的联系已经在陈皮的脑中断裂,只剩下彻底的、真空般的白。 被擦掉血迹的脸苍白中又贴浮着一层暖光,火光将疏离焚烧殆尽,紧闭的双眼和惨白的唇色又为其添上一抹病气。 陈皮看着胥翎,目光不受控制地凝固在那张脸上。 心跳在鼓膜的阻碍中越来越快,也越响,在满山沉寂的夜色中,他看见了天地造化的钟爱以及,尘嚣日上的欲望。 良久,他才垂下头,目光落在面前人沾血的衣角处,眸色在暗影中愈显深重…… 浸水后冰凉的纱布重新接触到女人的肌肤,一点一点,小心谨慎地避开留刻在锁链纹身上的伤口,清出一处处苍白的肌理。 盆中的清水已经换了几次,终于淡成了一种暧昧的粉红。 陈皮轻手轻脚地拿着纱布,再一圈圈缠上脖颈、肩胛、手臂、腹部、双腿。 他突然笑了起来,看着面前的木乃伊——尽管他的动作已经竭尽所能轻柔,但他实在不擅长包扎。 唇角又在下一刻倏尔拉平,陈皮的眼前再次浮现出方才在锁骨处以及腹部看到的锁链和伤口,苍白的皮肤在大片黛赭下显得格外刺目。 木材早已燃尽,朦胧细雨中,山色逐渐分明。 第24章 戴发 胥翎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醒来时发现全身都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身边还放着几件不知道哪来旧衣服。 她撑起身,按了按肩胛处的伤口,意识到不怎么痛后便将纱布一层层揭开。伤口都已经长好,露出了或深或浅的粉色新肉。 将沁血后已经干透的衣服换下,胥翎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多买几套衣服,总不能每次都捡别人或尸体的衣服穿。 只是自己这头发…… 她尝试了好几次,终于用布将头发完全包了起来。白发实在过于显眼,是绝对不能露在外的。 一直走出密林,来到湖边,胥翎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没忍住笑出了声。 倒影的头上被黄色碎花布包得严严实实,脸上又被蓝色布料罩住,且全身的衣服都打着补丁又短了一截,她像是偷穿小孩衣服的大人,显得十分滑稽。 胥翎将腰间露出的风灵佩往里藏了藏,又独自笑了一会,才往长沙的方向赶去。 …… 走在长沙的街道上,胥翎这才感觉放松了些,无视掉客栈老板那看傻子的眼神,走进自己的房间拿了一些钱。 看来还是应该买个房子,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实在不方便也不安全。 带着钱走进刚才进城时发现的理发店,胥翎开始打量墙上挂着的假发——带上假发就可以不用一直穿斗篷了。 “去去去,买不起就别进来,里面人太多了,出去!” 理发店老板嫌弃地看着胥翎身上的衣服,从收银柜后面走了出来,挥着手想要将胥翎赶出去。 “我买得起。”胥翎转过身,真诚地对理发店老板解释道。 “哈?”那老板短促地嘲笑了一声,摊着手对周围的客人道,“听听这乡巴佬说的什么话?我这假发最便宜也比她身上这些破烂贵多了!这年头真是,什么人也敢上门要服务了。” 周围不少人都低声笑了起来,所有的窃窃私语都被胥翎听得一清二楚。 她正欲继续证明自己买得起,一个坐在里面的女人突然站了起来,她身上还披着粉绸披肩,披肩下纯白色的流苏因为行走微微晃动着。 她走到胥翎身边,对老板道:“哎呀呀,孙老板,人家小姑娘就看看,也不妨碍什么不是?你做什么这么凶?” 那声调又尖又细,婉转做作得让人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老板见这女人竟然给人出头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是是、您说得对,白姨,我这不是怕这种人打扰到你们么?既然您都发话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反正我服务好您就是。” 白姨轻哼了声,她当然看得出这孙老板眼底对自己的轻视,只是管他再不屑,自己还不是这店的重要客户,值得享受最好的服务。 于是伸出红艳艳的指尖指着孙老板的鼻子:“得了,你忙去吧。” 那孙老板连忙点了点头,走回收银台后了。 胥翎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帮了自己,于是朝她道:“谢谢你的帮助。” 白姨被胥翎的行为逗笑了,她一手捂着嘴,一手点了点胥翎:“你这小妹妹,还挺懂礼貌。” “看你这么乖的份上,姐姐提醒你一句,看看就得了,爱美也要在能力承受范围内,若是实在喜欢,你大可日后挣了钱再来。” 胥翎点了点头:“多谢劝告,不过我真的买得起。” 白姨一噎,跺着脚瞪了胥翎一眼:“哼!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姐姐我懒得再劝!” 说着,竟扭着腰径直走了。 胥翎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妥,但还是不再说什么,忽视掉周围异样的目光,转向墙上的假发。 她看了一圈都没发现自己想要的,只能将目光落到了最贵的一顶假发上。 只有这顶假发的长度能完全覆盖住她的头发,同样也由于这长度和保养极好的光泽,价格也最贵。 胥翎伸手将那顶假发摘了下来,孙老板顿时发出一声尖锐爆鸣,从收银台后冲了出来。 “诶诶诶!放下!我说你这个人,让你看看就不错了!你还上什么手呢?!” 胥翎没理他,从兜里摸出一张大洋塞到孙老板手里:“我买了。” 孙老板一个急刹,不可置信地将大洋拿在手里对着灯光看了好一会儿,而后脸上显出夸张的谄媚又惊喜的笑:“哎哟喂,好的,小姐您慢走!下次再来啊!” 白姨坐在沙发上目睹了全程,气得差点将指甲折断—— 合着老娘白白出头了?!这年头一个村姑竟然能比我还阔绰?! 又买了几身好点的衣服,胥翎回到客栈,带上假发和面帘、换上衣服,才往红府走去。 小厮将胥翎刚引到花厅,二月红和丫头也到了。 丫头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到胥翎身旁的桌上,又坐到胥翎身边道:“徐小姐,实在是感谢您的药,如今我身体已经大好了,这是今早做的桂花糕,您别嫌弃。” 胥翎从善如流地收下食盒,丫头不知自己已经辟谷,如果拒绝恐怕会让人伤心。 “谢谢。” 丫头的气色的确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皮肤白里透红,细腻莹润,整个人看起来不仅更精神,还漂亮清丽得多。 两人又聊了一会,丫头很恰当地离开了,方便二月红和胥翎谈正事。 “胥小姐,那群人……”二月红斟酌了一会,才问道。 “已经解决了。”胥翎摘下一边的面帘,抿了口茶,“不过之后还是需要麻烦你继续盯着。” 二月红了然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气氛沉默了一会,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但也丝毫不尴尬。 二月红将刚才拿进花厅的资料递给胥翎:“胥小姐,前日我前去祭奠先祖,无意间发现这份鸠山报告,与那矿山有关,你不妨看看。” 胥翎接过报告快速浏览一遍,心头不禁越发庆幸自己将日本人和天枢宗的时运纠缠在了一起—— 都是一群渣滓! “这报告佛爷看过了吗?”胥翎问。 二月红点了点头:“已看过了,佛爷准备在你回来的三日后重新出发。” “好。” 第25章 再入矿山 胥翎摩挲着手腕上的万怨环,犹豫了一会又问: “二爷,你手中有空宅子么?我想买宅子,又信不过其他人……如果钱不够的话,我也愿意租。” 二月红没想到胥翎犹豫了半天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胥小姐何必说这些客套话,你也是我红府的贵人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确有一座宅邸,就是城东的柳鸢居,你拿去住就是。” 胥翎摇了摇头:“我不能吃白食……是这么说么?吃白食。总是要给报酬的,这是做人的原则。” 二月红失笑,又不免觉得胥翎那口偶尔奇怪的长沙话颇为有趣,看出面前人的坚持,于是道:“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月租一角如何?” 胥翎在心里大致算了算,一个大洋(银元)等于十角,一角可以买差不多六、七斤粮食,柳鸢居必然不小,这价格还是太低了。 “二爷,我已经来长沙一个月了,你就别蒙我了,”胥翎想了想,道,“一个月两块银元行吗?” 二月红没想到胥翎竟然已经对物价熟悉了些,虽然价格仍旧与市面上有些差距。 他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想让胥小姐欠一个人情还真是不容易。” * 长沙城的气氛在陆建勋和张启山的争斗下愈发紧张,迟钝如胥翎这种很少出门的人也都感受到了。 张启山好不容易才又抽出了一点时间,急匆匆地带着几人和一队亲兵重新回到了矿山。 这次的准备更加充分,齐铁嘴和二月红看了一会地形图,新规划出了一条线路。 新路线虽然真正通往了“古墓”的入口,里头的机关却更加凶险。 两个亲兵不过刚刚吊下矿井便被井壁机关射出的箭矢击中。出师不利,张启山几人的心情不禁更加沉重谨慎起来。 “小心一点,这里有很多透明的细丝。”胥翎站在井底一角提醒道。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脚边或身边都错综复杂地拉满了无色丝线,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背上不由得冒出一层冷汗。 “诶……啊啊!呼……吓死我了。”齐铁嘴小心翼翼地踮脚迈过一根细丝,却差点失去平衡摔下去,又被胥翎抓住手臂稳住。 几乎花了半个小时,一行人才顺利从井底走进矿道,本以为可以放松一会,却被面前几乎完全被虫丝和尸蛾覆盖的矿道又吓了一跳。 “这也太恶心了!”胥翎感觉旁边这个亲兵快干呕出来了。 “把背包里的渔网帽都戴上!”副官下了命令,他拿着手电照了一圈,确定没人掉队后才转回去。 胥翎用两根红色的发绳将假发和头发盘上,也戴上张启山统一准备的渔网帽。 齐铁嘴羡慕地看着胥翎:“徐小姐,早知道我也像你这样把脸蒙上了,鬼知道这空气里有没有什么细菌。” 听到这话,胥翎将手放进包里翻了翻,又拿出一张面帘(主要是她总丢面帘,所以干脆多带几张):“我这里还有,你可以拿去。” 看着面帘侧绣着的花鸟图,齐铁嘴咬了咬牙:“算了,怎么说我老八也是个爷们。” 张启山闻言转过身,面带戏谑:“什么时候算命的也这么讲究了?” 副官和二月红也回头,显然是想看笑话。 齐铁嘴表情一僵,撇了撇嘴:“你们懂个屁。” 说着垂下眼,余光中看见胥翎正在重新将面帘放进包里。 胥翎将背包系好,才道:“集市卖的面帘大都这样,我选的已经很素了。” 几人又插科打诨了几句,见所有人都已经做好准备,张启山率先钻进了矿道。 大约走了几十米,胥翎奇怪地看着走在前面的几人:“这里有个矿道,你们怎么还往前走?” 听见胥翎这么说,前面的张启山让所有人停下。 副官侧过身,疑惑地看了一眼左侧的矿道壁,又看了一眼胥翎:“徐小姐,这里没有路啊,不就是个墙壁吗?” 齐铁嘴伸手在胥翎面前晃了晃:“是不是眼花了?” 胥翎这才反应过来,对几人道:“这里应该是个幻境,你们看不到是正常的。” 说着,手往那处墙壁伸去。 “小心!” 张启山刚想阻止,却发现胥翎的手在穿过矿道壁后消失了。 “竟然真是个幻境,”二月红惊叹道,“徐小姐,你是怎么发现的?” 胥翎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她觉得这几人一定能猜出来,只道:“我天生不受幻境影响。” 张启山立马就联想到了胥翎的真身,和副官对视了一眼,又发现二月红和齐铁嘴也跟自己想到了一处。 他拿着手电筒照向那处矿道壁,问胥翎:“徐小姐,那你能看见这后面有什么吗?” “这后面是矿洞,应该是向下盘旋的,不过太深了,我这个角度看不完全。” 张启山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亲兵道:“我们从这里下去。”说罢又看向胥翎。 胥翎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后就低头钻进了矿洞。 众人跟着胥翎也一个个钻进矿洞,很快发现自己竟站在一处石梯上。 这石梯看起来已经很老,贴着洞壁盘旋向下,外侧没有任何防护设施。若是恐高的人站在上面,只怕立马要被吓个半死。 整个矿洞就像是一道山体内部巨大的倒锥形地缝,下方漆黑一片,仅凭肉眼完全看不到底。 胥翎一边带着众人往下走,一边想着脑中疑问—— 这世界连修士和妖兽都没有,又是哪里来的幻境? 至于阵法……她并没有感受到什么阵法波动。 若是换做在修真界,倒是有不少法器能产生幻境…… 难道说这里还能有什么法器不成? 想到这,胥翎心中对这古墓里藏着的东西也不免有点感兴趣起来。 一直走了不知道多久,她才伸手示意所有人停下。 “前面石梯断了,跳过去之后就是另一条路。” 胥翎侧过身让张启山走到前面。 他看了看石梯断裂的宽度,道:“徐小姐,八爷就麻烦你了。” 齐铁嘴一听,当即表示自己被看扁了:“佛爷,你什么意思?不过一个小小断口,我还跳不过去了?” 张启山没理他,已经跳了过去,副官跟在二月红后面,同样轻松跳了过去,他笑着对齐铁嘴道:“八爷,请吧。” 齐铁嘴站到近前,仔细看了看,突然讪笑道:“好像,是有点远哈。” 胥翎被齐铁嘴逗笑了,也不继续磨蹭,提着齐铁嘴的后领就跳了过去。 齐铁嘴刚一落地,就又开始嘴硬:“哎呀呀,我就这么一说,徐小姐你还当真了。” 张启山斜睨了他一眼:“是吗?那八爷不如回去再跳个来回?不着急,我们等你。” 齐铁嘴摸了摸鼻尖,心说这佛爷当真不肯卖个面子,实在太讨厌: “别,我可不希望浪费大家的时间,咱还是早点把问题解决,免得各位在底下辛苦。” 张启山冷笑一声,钻进了矿道。 第26章 我来杀你 从弯弯绕绕的矿道中走出,眼前空间突然扩大,四周还散落着各种已经生锈或腐烂的挖掘工具,胥翎觉得这里可能是矿工工作间隙休息的地方。 二月红突然凝神看向墙壁某处,用匕首将挡着的铁锹拨开。 “怎么了?”张启山走过去问。 “这是我们家族的标记。”二月红伸手微微碰了一下,捻了捻指尖的泥土,突然叹了口气。 张启山表示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对其他人道:“接下来的路可能会更加凶险,大家提高警惕。” 齐铁嘴长叹一声,可惜没人理他。 “佛爷,这里有个墓碑。”墓碑靠在墙上,副官拿着手电筒正仔细辨认碑上的字。 胥翎知道自己看不懂,也不凑热闹,于是往旁边撤开,却突然指着墓碑后对几人道:“这后面有个通道。” “看来是有人存心不想让我们下去。”张启山早有预料,也不惊讶,只对二月红和齐铁嘴问,“这上面写的什么?能看出来么?” 二月红摇了摇头:“这上面的字早就被破坏了,看不清。” 齐铁嘴习惯性地骂道:“天杀的小日本。” 而后又想到什么:“这墓碑不该在这啊……” 副官同样觉得蹊跷,他看了一眼张启山,然后对亲兵道:“把这个搬开。” 后面的通道不过半人高,也很窄,只能容许一人侧身弯腰通过。 通道连接着另一个矿道,再往后则是一个更大的空间。这空间被木梯分割成了上下两部分,上面同样已经被虫丝覆盖大半,木梯上到处都是孔洞,看起来摇摇欲坠。 “看来这里就是日本人的实验室了。”副官的目光落在第二层中间的国旗上,对周围的亲兵道,“就在这里休整一会,顺便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张启山的脸色更凝重了,也不休息,拿着手电筒和矿灯一点一点排查起来。这里证明了他的猜想是正确的,日本人果真在进行某种生化实验。 二月红撒了一把盐在里面的工作台上,虫丝立刻融化,他用匕首翻了翻桌上的纸张,大部分资料已经腐烂,上面的字看不清楚,唯独底下一张地图还是好的。 “这应该是矿坑的平面图?”二月红将地图拿到张启山身边,“佛爷,看看?” 张启山点了点头,将地图在最近的一张木桌上展开,众人都围了过去。 “这小日本为了试验真是煞费苦心,这地图一看就花了不少时间。”齐铁嘴说不清是不屑还是愤怒地冷笑了一声。 “这里有个标记,是什么意思?”胥翎看着地图的一角问。 张启山指了指地图的另一头:“这里应该就是我们进来的地方,这个标记看来是在矿道的最深处,可能那里就藏着日本人最终的秘密。” 几人将地图研究了一会,张启山见亲兵都休息得差不多了,便让副官把有用的资料都收起来,自己则叮嘱了亲兵几句,才带着一行人按地图继续往里走。 * 陈皮也不知自己怎的又逃回了长沙,结果不出所料被日本人发现。更糟糕的是,日本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跟那陆建勋勾结在了一起,如今张启山不在城中,陈皮被追得更加狼狈。 再次摆脱一队伪装的日本追兵,陈皮穿着服务员的衣服准备从徐长兴酒楼的后门离开。 他推着餐车,一边低头往楼梯处走,一边仔细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你、就是你,过来!”穿着经理服装的男人叫住了他。 陈皮抬头,将脸上的不耐与暴躁隐去,小跑到经理身边,面上装出一派单纯不解:“有什么事吗,经理?” 那经理疑惑地看了看陈皮的脸:“我怎么没见过你?” 陈皮心中一紧,铁弹子已经被夹在指间。 “算了,你是新来的吧?把这瓶酒送到春花包厢去,记得态度恭敬点,里头的都是贵客。”那经理将一瓶红酒直接塞到陈皮怀里,然后急匆匆地往另一头走去,嘴里嘟囔着,“忙死了……” 陈皮勾起嘴角阴冷地笑了笑,手中寒光一闪,那铁弹子已经从背后没入经理的胸口。 那经理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直挺挺地向前栽了下去。 陈皮将经理的尸体拖进卫生间的隔间中,又用餐车将地上的血迹挡住,而后随意敲了敲瓶底,下一秒掌风掠过红酒瓶口,橡木塞便“嘭”地飞了出去。 酒香四溢,猩红色的酒液淅淅沥沥淋入陈皮口中,不过片刻,瓶口就再无液体滴落。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也不理会雪白领口上沾湿的大片深红色酒渍,将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才提着酒瓶咂摸着嘴往楼梯口走去。 陈皮转过拐角,前面的包厢门正好打开—— “四爷,要我说啊,您才是九门里最爷们的一个。您想想,那大名鼎鼎的张大佛爷,平日里多嚣张跋扈?如今还不被陆建勋打压得头都抬不起来?还有那二月红,端的一副清高架子,却没想到教出了个陈皮那样的孽徒!” “呵呵,你少拍马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诶,四爷,此言差矣,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那二月红看着娘们唧唧的,哪比得上您有气势?小白脸一个,风流债却不少。” “对了,我前日还瞧见二月红那堂客,居然病好了?您说怪不怪,还比以前更靓了,啧啧,也不知道尝起来什么味道……” 那服务员已经将餐车推出,包厢门关上,将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酒气上头,陈皮早就听不下去了,见那服务生已经离开,他从拐角处走到门前,抬头一看,正是“春花包厢”。 他猛地一脚踹开包厢门,被称作四爷的男人和周围一圈客人都被吓得站了起来。 认出来人,四爷心中一惊,手已经放在枪上:“陈皮?你啷个在这里?!” 陈皮轻蔑地笑了笑,打了个酒嗝,手臂抬起,红酒瓶直指四爷额头:“我来杀你!” 第27章 取代 一听这话,一桌近十人都慌了,全都乱作一团想要抄家伙。 为首的四爷当即掏出枪对准陈皮,只是还没等他扣下扳机,眼前寒光一闪,铁弹子已经射入喉咙。 只听“叮叮当当”几声,铁弹子和九爪钩配合着已经将人全部撂倒,各种瓷盘酒杯“乒乒乓乓”摔了一地,汤酒饭菜撒的到处都是。 陈皮提着红酒瓶,吊儿郎当走到四爷尸体旁,右手高高抡起,再猛地砸下! 数不清多少声闷响,鲜血混合着脑浆四溅,不少都沾到了陈皮身上雪白的工作服上——肉糜、鲜血、脑浆和猩红色的酒液混合在一起,黏腻恶心。 一直到酒瓶彻底破碎,手中只剩下瓶颈后陈皮才停了下来,脚边的尸体也彻底被砸了个稀烂,五官完全无法辨认。 他一口将没被摔下桌白酒全部喝干,酒气很快上头,蒸得脸都开始微微泛红,而后摇晃着沾了点地上的血,在勉强干净的地方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杀人者,陈皮” * 越往里走,因为没有被及时运出的棺椁就越多。胥翎粗略地数了数身后那片乱七八糟、贴着黄符的棺椁,竟有几十抬。 也不知道这里到底葬的是谁,怎么会有这么多陪葬棺椁? 胥翎犹豫了一下,还是按捺住好奇心,这棺椁既然贴着符纸,就证明一定有蹊跷,更别说自己还戴着万怨环,开棺很可能起尸。 跟着张启山和二月红继续研究了一会地图,胥翎熟练地忽略掉齐铁嘴想要打退堂鼓的劝告,听到了副官的声音:“洞已经挖开了!” 张启山将地图重新收了回去。矿洞的后面仍旧是个矿道,只是没有虫丝,想到刚才地图上对这里的标记,胥翎不免紧了紧心神。 “停下!” 刚走没几步,胥翎远远就看见矿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飘在半空,仔细辨认后竟发现是一个披着长发的头颅——只有头,没有尸体,或者说,只有头骨。 头骨上空洞的眼眶正对着众人的方向,直勾勾地让人不寒而栗。 “怎么了?”张启山知道胥翎不会无的放矢,连忙问。 “有个头在前面飘。” 这话其实很有些搞笑,但在这种黑暗幽森的氛围中,没人笑得出来。 齐铁嘴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不自觉往胥翎身边靠了点。就连亲兵们也都无比紧张,完全是靠着严格的军纪才勉强维持镇定。 胥翎将风灵刃抽了出来,众人只觉眼前一道冰蓝色光芒闪过,远处便响起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 风灵刃重回胥翎手中,她淡淡开口:“没事了。” 亲兵都松了口气,又不免对胥翎手中这把会自己飞回来的匕首好奇起来,就连张启山也忍不住问:“徐小姐,你这是什么手法,这匕首竟然还能飞回来?” 胥翎抿了抿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干脆乱编:“这上面有个机关,会改变它的运动轨迹。” 这话也就骗骗那些单纯的亲兵,张启山几人当即便知这可能又是个秘密,于是也就不再追问。 倒是有个胆子大的亲兵突然开口:“徐姐,你这刀太帅了,之后能给我玩玩吗?” 副官顿时瞪了他一眼,语气十分严肃:“张十三!保持纪律!让你说话了吗?” 张十三摸了摸鼻子,只能遗憾地退了回去。 胥翎感激地看了一眼副官,又对张十三解释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族……长辈传给我的,他曾经叮嘱过不能让其他人用,不过可以给你看看。” 倒也不是她不愿意给,只是风灵刃有灵智,其他人拿了一定会受伤,且如果被人发现问题,自己又不擅长撒谎。 张十三高兴地咧嘴笑起来:“多谢徐姐!” 胥翎正欲点头,脸色却又是一变:“那个唱戏的声音又来了。” “什么?!”齐铁嘴哭丧着脸,“是不是有什么怪物要来了?” 那唱戏的声音还很微弱,张启山等人完全听不见,是以情况如何只能由胥翎一个人判断。 “有尸气……”胥翎的目光转向气味传来的方向,“不是……” 紧接着,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徐小姐!”副官想要伸手去拉,却仍然慢了一步。 齐铁嘴是又惊又气,一边往张启山和二月红的中间挤,一边气道:“这姑娘到底怎么长大的?怎么什么事儿都自己先冲了?她是不是忘了还有我们?老八我虽然身手差点,但也不是个废物啊!气死了,佛爷,你可得好好跟她说说!” 张启山叹了口气,他也觉得棘手,毕竟自己又不是徐小姐的父母,怎么好开口?是以憋了半天,他也只能无奈道:“可能徐小姐是独来独往习惯了。” 这话并不难听,却反而让人心里发堵。 齐铁嘴重重叹息一声,不再开口,脸色阴沉地站到一边。 几人没办法,只能站在原地忧心干等,希望胥翎能早点回来。 副官拿着匕首,不断地在洞壁上刻着细条纹——人在焦虑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地做一些重复的事情。 这不是胥翎第一次抛下所有人了,严格说起来,竟然已经有三次。 可他们明明才认识一个月。 这只能证明,不给旁人添麻烦以及独自解决麻烦已经成了胥翎潜意识的行为。 人为什么会养成这种潜意识? 答案很简单—— 这个人一定长期处于无法求助的境遇中。 张启山拍了拍眼看着越来越烦躁的副官,没说什么。 出现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如果胥翎仅仅是作为一个自己邀请来夹喇嘛的陌生人,他不会有这些情绪。 但相处的这一个月以来,他能看出那姑娘是个算得上善良的人——不止是将自己从墓室里救出,也不止是对二月红的帮助。 他之所以会下这种论断,是在细节中得见的。 他从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胥翎既然真心待他,他也会报以真心。这段时间下来,他早就将胥翎当作了朋友、妹子。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这妹子真的能跟副官走到一起,这样自己这个老部下也算找到了良配,不至于被他拖累。 第28章 伙伴 “算了,二爷,跟我去找人。”张启山又看向副官和齐铁嘴,“副官,八爷就交给你了,还有他们。” 其实找人并不是个理智的选择,这里的矿道弯弯绕绕,很容易迷路,且当时速度太快,他们并没有看清楚胥翎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贸然找人很可能反而让队伍分散开。 但张启山也实在不放心胥翎一个人。 听见这话,副官难得拒绝了一回张启山的命令:“佛爷,你让二爷留下来,我跟你去!” 张启山沉默地看着副官,半晌,副官终于还是在张启山沉着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理智的,他和佛爷必须留一个人带着亲兵,这样就算其中一个人发生意外,另一个人也能稳住局面。 “我回来了。” 终于在张启山准备出发之前,胥翎回来了,身侧还带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瞎子。 齐铁嘴没心思管那瞎子,只想先把胥翎教育一顿:“胥……徐羽!不是我说你,你走之前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一声?有什么事情大家一起解决不好吗?还是说,你忘了我们是一起的了?” 胥翎本准备让这几人审问一下抓来的矿工,却被齐铁嘴的话打断了。她不懂为什么自己不过出去一趟,齐铁嘴就这么生气,一时间只能站在原地听训。 见胥翎被齐铁嘴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副官也只沉着脸不说话。 二月红看了一眼张启山,还是决定自己出来打圆场(总比佛爷说话好听): “徐小姐,老八这是关心则乱,没有旁的意思。我们毕竟结伴下墓,也算是可以互相信赖的伙伴,下次遇到什么事你不必一个人解决。” 听完二月红的话,胥翎才慢慢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在担心自己吗? 担心?这算担心吗? 她曾经只听过族长奶奶和师父说担心自己,但都跟今天不同。 族长奶奶的担心总是带着溺爱,而师父则是带着严厉。 只是这两种担心都已经在她的记忆里开始褪色—— 族长奶奶去得太早,那些时光她甚至记不清楚;而师父,自己待在后山,大多数情况下也没什么可让他担心的。 总之都与今天不同。 胥翎垂下头,她不自觉地想着二月红的话。 伙伴? 像这样会担心自己的就是伙伴吗? 她也有伙伴了? 胥翎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然后开心起来,她重新抬起头,对齐铁嘴和二月红道:“谢谢你们,我知道了。” 齐铁嘴冷哼一声:“知道就好,下次再单独行动,小心我向你父母告状!” 胥翎一点也没被威胁到:“你不可能向我父母告状。” “怎么不可能?就算你父母不在这儿,我也可以把他们的位置算出来。”齐铁嘴挑衅似的扬了扬罗盘,脸上露出一种“没想到吧”的得意。 胥翎觉得更好笑了,随意摆了摆手:“你算不到的,他们已经去世了。” 看着眼前那双带笑的狐狸眼,齐铁嘴才后知后觉对方刚才说了什么,身后如芒在背的眼神让他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努力忽视副官那阴沉的表情,齐铁嘴只恨不得立刻扇自己两巴掌:“那、那什么……” 张启山白了一眼齐铁嘴,将话题岔开:“徐小姐,这人是……?” “差点忘了,”胥翎终于想起正事,对几人道,“我之前就闻到了这个人的味道,所以抓他去了,就是他在唱戏。” 见胥翎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张启山转移,齐铁嘴彻底松了口气,只是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起来。 他几乎没见过提起亲人离世这般轻描淡写的——他曾经见过冷静的、见过坚强的、悲痛的、甚至见过高兴的,只唯独没见过平淡至此的。 是与父母关系不好,还是这件事已经过去太久? 或者说,这件事在她的过去甚至算不上最痛苦? 齐铁嘴沉默地站在一边,张启山和二月红两人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胥翎的神态——她甚至是笑着的。 真的一点也不痛苦吗?还是说,麻木了? 他想不通。 难怪她总是一遇到事情就自己冲上去解决了,或许是本来就没有依靠过其他人。 齐铁嘴又想到自己上次在那蝴蝶墓室前对她说的话,一时之间竟被悔恨扼住咽喉,眼前顿时斑驳花白一片。 他急促又隐秘地喘了几口气,才抬眼小心谨慎地看向正与张启山讲话的身影—— 或许就像佛爷说的那样,她已经独来独往习惯了。 这个时间有多久呢? 十年? 二十年? 对了,她是妖,不能用人的标准来衡量。 所以,可能上百年么? 上百年……齐铁嘴打了个寒颤。 这个时间尺度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一生。 更甚于,可能久远的多。 或许任何人对她而言,都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一次萍水相逢。 这相逢也许会在旁人心中留下灼痕,但在无边岁月面前,在无数个晨曦与黄昏之间,都已被轻轻吹散。 齐铁嘴看着胥翎,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觉得,她与世界之间仿佛横亘着一条名为割裂的幽谷。 这幽谷有着怎样难以估量的深度,大可忽略不计。 …… 在副官的提醒下,二月红与那披头散发的老头对了几句戏,原本精神混乱的老头竟在对戏后清醒了不少,一路将众人带到了以前矿工休息的地方。 副官摇了几圈发电机,矿洞四壁的矿灯闪烁几下后终于依次亮起,尽管光线有些暗,但也总算能够看清周围的环境了。 亲兵们都将手电收好,以保存电量。张启山围绕四周走了一圈,确定没有危险后就让所有人在这里休整一夜。 齐铁嘴将法器八卦都摆在了矿道口,想要阻挡那些会袭击人的头发,张启山则让副官拿了最好的干粮给那老头。 “二爷,你看这是不是你们家族的族徽?”胥翎正准备找个木床打坐,却在床板上发现了一朵杜鹃花标记。 二月红快步走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了标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图案上的杜鹃花,表情变得沉重。 “这确实是我红府的族徽。”二月红深吸了一口气,“看来他们曾经扮成矿工来这里调查过。” 这时那瞎子老头摸索着走了过来,他站在二月红身后,嗓音很沙哑:“看来……我终于等到人了。” 胥翎和二月红转过身,张启山几人也围了过来,那老人被二月红扶到床边坐下,缓缓回忆起了几十年前的往事。 —————— 宝宝们,看文别腼腆呀,发发评论互动呀^_^ 第29章 相处 听完老人家的回忆,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胥翎虽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日本人的暴行,但她仍然会为这个种族的残忍震惊——这跟修真界那些拿婴儿炼幡的邪修有什么区别? 张启山安抚了老人几句,便又带着副官和亲兵去做明天的准备。齐铁嘴也继续去摆弄他的符箓和阵法了,只剩胥翎一个人无所事事。 二月红坐在一边,一言不发。胥翎看他的状态与平时似乎有了些细微的差别,又联想到刚才老人的讲述,心知二月红可能在为自己的舅姥爷伤心。 她踌躇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 胥翎坐在二月红身边,打了半天腹稿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从没有安慰过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别人。 她要怎么开口呢?该说什么呢?会不会弄巧成拙? 半晌,她张了张嘴,干巴巴地道:“二爷,节哀。你家先人做出那个决定也一定是做好了准备,嗯……,至少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对吗?日本人确实进不去那个墓道了。” “嗯……,还有、还有,你现在也知道他临死前做了什么,总、总比之前什么都不知道要好?是、是吧?” “额……你要不想想丫头,说不定丫头现在正在给你做糕点呢?还、还有陈皮,不不,没有陈皮……,还有……,还……” 二月红没忍住终于笑了出来,实在是胥翎那口结结巴巴且口音奇怪的长沙话太搞笑,把他心中的烦闷一下就洗去了小半:“别还有了,徐小姐,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见二月红笑了,胥翎也不在意对方的体验评价,耸了耸肩:“虽然我没什么水平,但是看来还是有效果的。” 二月红是越发觉得胥翎这个时不时搭错根筋的人有趣得很——明明平时看起来那么冷漠,却总是做出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譬如一板一眼地开玩笑、真诚地进行伪装、面无表情但乐于助人、毫不知情但迅速认错…… 七七八八一直忙碌到临睡前,张启山才将地图重新收好,让大家自由活动一会。 “徐姐,能给我看看你的匕首吗?” 张十三蹿了过来,坐到胥翎身边,身后还带着其他几个亲兵,都围了过来。 “当然可以。” 胥翎将腰后的风灵刃抽了出来,几人顿时凑得更近。 “哇……这简直太帅了!”张十三羡慕地看着眼前的匕首——冰蓝色的透明刀身,上面还刻有某种古老的符文,幽蓝色的线条顺着血槽向刀柄处延伸,而后猛然炸开一线冰花缠绕其上,冰花上还镶嵌着数不清的蓝绿色宝石,只微微眨眼间,便有细碎流光闪过…… 张十三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流口水了,正想再凑近一点仔细看看时,却被人抓住肩膀往后拉了拉。 “谁?”张十三不满地转过头,正想教训教训这个不长眼的家伙,却发现身后站着的竟然是副官。 “你们在看什么呢?” 张十三讪讪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有点尴尬:“我们在看徐姐的匕首。” 副官点了点头,然后对张十三道:“那你过去点,我也要看。” “哦、好。”张十三连忙招呼身边其他几个兄弟,“都过去点,给副官腾个位置。” 说完注意力又回到风灵刃上,竟也不再管副官,对胥翎问:“徐姐,我可以摸一下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不要把它拿起来。” 张十三小鸡啄米地点着头,朝刀身伸出食指。胥翎被少年小心翼翼又激动不已的动作惹笑了,抬头却与副官对视了个正着。 副官没有像其他几个少年那样新奇地观察匕首,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胥翎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歪了歪头,意思是“怎么了?” 副官微微勾了勾唇,没说什么,又隔了一会后才将眼神从胥翎的目光中移开,只道:“这上面刻的是什么意思?” 胥翎顺着副官的目光看向风灵刃刀身上的刻文,才明白原来他问的是这个,于是答:“律令万气,神风无极。” 这时张十三突然惊呼一声:“好冰!” 于是旁边的少年们都学着张十三一个接一个将手指轻轻放到了刀身上,一时间“天哪!”、“好冷!”、“好冰!”、“哇哦!”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一个叫张十七的少年抬头羡慕地看向胥翎:“徐姐,这个匕首怎么这么冰?它叫什么名字啊?” “它的温度很低是材质特殊造成的,这把匕首叫风灵刃。” 张十七碎碎念着,眼中迸现出仿佛小男孩看见限量版汽车玩具的激动:“风灵刃、风灵刃,太帅了!” 另一个叫张十九的少年蹲在胥翎脚边问:“徐姐,这种材质应该去哪里找呢?我们也可以自己做一把这种匕首出来吗?” 胥翎被少年那双狗狗眼仰望着,仿佛看到了一个小狐崽,她想要伸手摸摸少年的头,又终于退缩,面帘上露出的狐狸眼笑看着张十九:“这种材质世界上没有了,所以你的愿望可能要落空了。” 张十九的眼中顿时流露出浓烈的失望,就在胥翎对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后悔时,张十三又惊叫一声:“嘶——这么锋利!好冷——!” 胥翎连忙转头一看,就见张十三的食指上出现了一道狭长小口,那伤口竟然染上了些微蓝色,她顿时着急道:“快去找热水!这伤口先用热水泡了再处理!” 副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张十三,一掌拍向少年的后脑勺,骂了一句“没脑子的东西”后就急匆匆地走到一边拿了热水壶过来。 胥翎接过副官递来的热水壶,快速将热水倒进碗里,然后让张十三将手指放了进去。 见伤口处的微蓝色逐渐消失,她才松了口气,还好伤口很小,寒毒也没有侵入多少,否则就麻烦了。 “谁让你去摸刀刃了?你故意找抽是不是?!”副官又扇了张十三的后脑勺一巴掌,骂道。 张十三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后脑勺,哭丧着脸对着胥翎和副官:“我发誓,我根本没碰到刀刃,我本来是想摸一下的,可是哪知道还没摸到就受伤了!这简直太锋利了——不过徐姐,真帅啊!” 第30章 融入 胥翎一听就意识到是风灵刃剑灵搞的事,不由得有些尴尬,赶紧将风灵刃收了起来:“不好意思……” 副官看到胥翎的表情就知道张十三没撒谎,但他还是打断了胥翎的话,板着脸对张十三训道: “明明是你自己要看,受了伤自己扛着,何况就这么一点,你丢不丢人,还让人家徐小姐跟你道歉?” 张十三急得一下将手从水碗里抽了出来,又被胥翎按了回去,他站得笔直: “副官,我没有怪徐姐!真的,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你没关系,而且我真的觉得这玩意儿太帅了!” 说着,还做了个挥刀的动作:“唰——!绝了!” “对了,徐姐,你扔匕首那准头太牛了!”张十三转头四处看了看,才低声当着副官对胥翎道,“简直比佛爷还牛,你等会能教教我吗?” 谁知张启山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张十三身后:“说什么呢?张十三。” “佛、佛佛佛爷……” 张启山朝胥翎和副官点了点头,又似笑非笑看向张十三:“你这是怎么了?手受伤了,还是成结巴了?” “报、报报告!佛佛佛爷!我就—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张启山掏了掏耳朵,“听他们说,你玩匕首还受伤了?” 没等张十三回答,张启山又看向水碗,兀自慢慢点了点头:“看来还真是啊……还是训练没到位,这样吧,一会你自己去做两百个俯卧撑。” “别、别呀,佛爷!”张十三欲哭无泪。 “再啰嗦一句就翻倍。” 就这样,在张十三气急败坏的俯卧撑计数声中,一群亲兵七嘴八舌地围上胥翎学习如何扔匕首—— “都给我好好学,别到时候学个四不像出去丢我和徐小姐的脸!”张启山站在一旁,对亲兵们道。 “是!”那些亲兵站直回话,又默契转身对着胥翎敬了个礼,“徐教官好!” 胥翎被这个称呼喊得怪不好意思的,只能故意板着脸随便接过一个亲兵递来的匕首,对围着的众人道: “想要将飞刀扔得准,必须学好手法,佛爷一定也都教过你们,我这里只有一些小窍门……” 看着被一群人围住的胥翎,副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开始柔和。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胥翎这么有人情味的样子。 往常这个姑娘总是寡言少语地站在人群外,一双上扬的狐狸眼冷冰冰的,再加上还戴着面帘,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更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然而看看现在,她的心情哪怕隔着面帘也能被人感知,原本笼罩在她身上的隔膜就像是被敲碎的玻璃,只需微微用力,就会从受力点一路龟裂至边角。 副官觉得自己郁闷了好久的心情在此时终于被抚慰,他不由自主地暂时忘记那些无意间得知的、只有冰山一角的、关于她的过往。 世间真正温煦的熨帖都拥挤到了这一刻,在这个满室昏黄的矿洞中。 …… 吵吵闹闹了许久,张启山终于下了命令让众人休息。 亲兵们都纪律严明地上了床,齐铁嘴将剩下的符箓挨个贴到了张启山、二月红、副官和胥翎身上,美其名曰贴身保护。 张启山嫌弃地拨了拨贴在肩膀上的两张黄符,却没将东西撕下,而是就这样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 看着往常气场强大的张大佛爷被贴了这几张符箓,胥翎觉得齐铁嘴真是恶趣味十足——毕竟谁都知道佛爷的命格凶得很——齐铁嘴这一行为不像是在为张启山辟邪,更像是在镇压张启山。 今夜是胥翎守夜。自从下墓以来,众人已经趟过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机关,很是疲惫,让他们守夜不如让胥翎这个不会睡觉的人守,况且她打坐时本就五感更加敏锐。 一直安稳到半夜,远处又响起了一阵铃铛声。胥翎本欲出去查看情况,但想起二月红和齐铁嘴的叮嘱,还是停下脚步。 她走到张启山身边,将人叫醒。 张启山似乎没有完全睡着,睁开眼时神智仍旧十分清楚:“有情况?” 胥翎点了点头:“有东西朝这边过来了。” “都起来,做好战斗准备!” 见胥翎这么说,张启山不再犹豫,当即就把所有人都叫起来,想要带着人出去看看情况。 “不要出去……那东西进不来。” 身后传来沙哑的嗓音,胥翎转过头发现原来那老人家也醒了。 “等一会就好……” 张启山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在这里最好还是听这个老人的话,于是又走了回去,只眼神警惕地盯着洞口。 原本细微的铃铛声渐渐变大,越来越靠近洞口,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好在那东西果然如老人所说没有进洞,铃铛声在洞口盘旋了十几分钟后终于渐渐远去。 一直到胥翎也听不到声音,张启山才让所有人都放松下来。 经过这一遭,没有人还睡得着,副官得了命令,让亲兵们都把东西收好,吃点干粮后等会跟着老人继续前进。 那老人从角落里搬出一个大木箱,胥翎和二月红连忙过去帮忙。 木箱打开后,众人发现里面放着的竟然全是头发,准确的来说,应该全是假发。 “这假发……可是有什么用?”副官迟疑地看着老人。 老人颤颤巍巍地拿起一顶假发递到二月红手里,对副官道:“想要……想要活着通过后面……后面的路,就必须戴上这东西。” 胥翎这下终于明白这老人为什么披头散发了,想来也是这个原因。 张启山咬了咬牙,显然是不想把这些脏兮兮的头发戴到自己头上,于是问:“这……非戴不可吗?” “非戴不可……”老人家的语气很坚决。 张启山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道:“所有人,把这东西戴上。” 而后率先伸手拿出一顶假发。 众人见佛爷都戴了,也就不敢多言,纷纷拿出假发戴上。胥翎看着矿洞里一群披头散发的男人,不由得觉得好笑。 当然了,二月红除外,尽管这假发不干净,但二爷看起来还是一样风度翩翩。 第31章 留盏 “徐小姐,你就别笑话我们了吧……”齐铁嘴幽怨地从胥翎身后冒了出来,别说,这一下还真挺像鬼的。 胥翎抿了抿唇,忍住笑意:“我没笑,你看错了。” 齐铁嘴翻了个白眼:“就你得瑟。” 张十三也突然冒了出来,语气生无可恋:“我算是知道女孩打理头发有多麻烦了……” “行了!都别闹了,”张启山伸手笨拙地拨开挡在面前的头发,瞪了一眼正在对他无声嘲笑的齐铁嘴后,才对众人道,“出发!” 后面的路比之前要绕得多,一群人跟着老人家七拐八拐了不知道多久,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群头发——或吊在矿道顶部或长在地面,乱七八糟绕成一团,简直找不到下脚之处。 “大家千万不要踩到这些头发。”老人家回头对所有人叮嘱道。 张启山点了点头,又转向身后的亲兵:“所有人!跟着我的脚步走!” “是!” 原本的队伍顿时拉的更长,所有人一个接一个排着,后人踩着前人的步迹,小心翼翼地避过头发茂盛的区域。 老人家走在最前面,张启山跟着老人,用匕首将过于茂盛的头发拨开。 二月红和胥翎穿插在亲兵中方便前后接应。 齐铁嘴则在在队伍最中间,前有二月红,后有胥翎。副官走在最后,压着队尾前进。 空间顿时安静下来,整个矿道中只剩下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回荡着,每个人都收紧心神,竭力控制着下脚的位置,以免不小心被头发包了饺子。 快慢不一的心跳声和或急或缓的呼吸声在胥翎耳边此起彼伏,在这样单调的背景中,任何嘈杂都显得无比突兀。 一阵极其细微的悉悉索索,胥翎瞬间回头向副官身后看去—— “快走!”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冰冷的预警吓得一抖。 不少亲兵跟着胥翎往后看去,只见身后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缠在一起将身后的洞口堵得严严实实、漆黑一片,如同水底的海藻向众人伸来。 张启山的脸色陡然一沉,随即冷静下令:“点燃火把!” 副官走在最后,那海一样的头发已经距离他不足两公分,还未等他掏出匕首,眼前已经闪过一道冰蓝色亮光,风灵刃带着一股凌厉迅疾的刀风眨眼就将头发割下一大片。 副官松了口气,同样紧跟着将火把点燃,一时间整个矿道都被橙红色的火光照得烁亮,竟将那头发逼退两分。 然而效果仅止于此,那头发很快就卷土重来,烧退一片又来一片,防不胜防。 张启山余光看见副官艰难抵抗的模样,侧身催促身后的亲兵快走。 整个队伍的速度一下就提了起来。众人几乎是跑着通过矿道,哪怕偶尔踩到头发也顾不上了,一时间脚步愈发慌乱,时不时还夹杂着齐铁嘴的惨叫和咒骂。 情况越来越糟,越跑惊醒的头发越多,但不跑就会立刻被缠上,不少亲兵恨不得拿着火把往衣服上烧。 二月红快步跑到前面开道,张启山则逆着队伍赶到副官和胥翎身边,帮助两人拖住头发。 几人一路边退边挥舞匕首和火把,才勉强掩护着前面的人跑出这片区域。 “小心,头发里有吸血虫!”胥翎眼尖提醒道。 听见这话,副官果断地割破手掌,鲜血洒在地面,那些吸血虫顿时像见到天敌一样纷纷退开。 然而这虫子的数量实在太多,头发也不怕血,副官刚在这面撒完血,那面的头发就缠了上来,没完没了。 见情形如此,张启山和副官对视一眼,两人便将胥翎夹到中间,一人在一边洒血,靠着这种方法边逃边洒血。 胥翎一面被张启山和副官拉着跑,一面感觉内心十分复杂—— 因为潜意识里知道头发和虫子都伤不了自己,所以情急之下她居然忘了自己的血也有功效。 不过…… 这似乎是长久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护着自己…… 自从师父受伤后,她就再没有这种体验了。 胥翎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似乎有点高兴又有点惶恐。可是她到底在惶恐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内心的雀跃就像是被放到了火刑架上,灼得人生疼。 她看了看身侧的副官和张启山,拿着风灵刃就要往手上割。 “别!” “不用!” 两人几乎同时阻止了她的动作。 “胥小姐,我们两个的血已经可以将虫子压制住了,你就不要浪费了,帮我们挡一下头发就好。”张启山道。 胥翎抿唇:“好。” 既然佛爷和副官这么为自己考虑,胥翎觉得自己也该涌泉相报。 于是—— 风灵刃眨眼便长,冰蓝色的冷光瞬间照亮矿洞! 剑气猛地横扫一圈,头发全都变成断丝,簌簌洒落。 “你……” “我去……” 张启山和副官对视一眼,不由失笑,所以,她为什么突然装都不装了……? 算了,就当没看见吧。 两人默契地想。 “快走啊,愣着做什么?” 胥翎见他们还呆在原地,不由着急,干脆拉着人直接跑。 副官刚开始还看着手心的白嫩傻笑,只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慢……慢点,跟、跟不上了!” 终于彻底摆脱头发,胥翎三人快速钻进另一个矿道,和其他人汇合。 几乎是三人刚出现的瞬间,矿道内就响起了一阵欢呼。 这欢呼声并不高亢,显然是被主人们竭力压低的,但越压制却越欢欣,劫后余生的胜利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胥翎呆呆地站在原地,漆黑的眸底映照着面前众人的笑容,她只得到了一个信息——有人在为自己的回来感到高兴。 或者更重要的是,有人在等着自己回来。 居然有人在等着自己回来,不可思议。 她垂下头,面帘下的嘴角却不可抑制地扬起。一滴泪从她的眼角隐秘滑落,又在下一瞬被面帘吸收,彻底消灭不见。 胥翎重新抬起头,从包里拿出纱布递给张启山和副官。 两人的脸上闪过同样的诧异,又都浮上笑意,接过纱布缠上手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齐铁嘴给老人家倒了一杯水后就走过来,瘫坐在二月红脚边,“奶奶的,这一路可把我吓得不轻,佛爷,这回我可真是舍命陪君子了。” 张启山一手拉着纱布送到嘴边,“嘶拉”一声将纱布撕下,熟练地打了个结,才抬头对齐铁嘴笑道:“我看你是逮着机会敲竹棒吧?这次算你算命的仗义,回去有的是好东西给你。” 齐铁嘴嘿嘿一笑,正继续准备说什么,却听见身后不远处“噗”的一声,原来是那个老人将水都喷了出来。 二月红脸上的笑容刹那消失,他快步走到老人旁边,将瘫倒在地的老人扶正,伸手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老人家?你怎么了?” 那老人已经气若游丝,喘着粗气对二月红交待着:“我……我的任务终于……终于完成了……我、我死后……一定要、要用泥土封住我的七窍……我不想、不想变成……怪物!” 说到最后,那老人的语气中竟是带上了一种悲怆的决绝。 因着家中长辈的缘故,二月红很是佩服看重这老人,见此无比焦急:“你放心,我们会救你的!快拿雄黄酒来,快!” 第32章 青铜门 那老人费力地摇了摇头:“没、没用的……” 二月红哪里肯放弃,正准备继续救人,却被胥翎拉住了:“二爷,这对老人家来说太痛苦了,还是让我来吧。” 二月红一听也冷静下来,连忙给胥翎让位,因为丫头一事,他对胥翎还是很有信心的。 那老人还在断断续续地劝着:“女娃娃……没用的……” 胥翎叹了口气,并起剑指朝老人的颈后点去,老人顿时晕了过去。 胥翎将老人的腿放平,一路从小腿穴位不断封锁上逼。老人的皮肤底下顿时出现一缕缕黑色纹路,被胥翎赶着往左手手腕处蠕动。 不过片刻,老人的左手手掌已经彻底变黑,看起来与那坏死的器官组织没有任何区别。 “匕首。”胥翎伸手。 “好。”虽不懂胥翎为什么不用风灵刃,二月红还是立刻反应过来将自己的匕首放到了胥翎手上。 胥翎将老人手掌割开一条缝,那些黑色纹路顿时争先恐后涌出,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老人的身体里已经寄生了这么多头发。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一直到所有的头发都被挑出烧光,胥翎又接过雄黄酒洒在老人的伤口上。将伤口用纱布包扎好后,胥翎才将手放到老人胸口,寸劲顿发,下一秒几人都听到数十声闷响从老人身体中发出。 胥翎终于站了起来,对身后几人道:“老人家的命已经救回来了,但刚才被我锁穴封脉,身体必然会虚弱很久,且他的年龄已经不小,很可能不能完全恢复,左手也大概不能正常使用了。” 二月红点了点头,对胥翎感激道:“徐小姐,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这样的结果已经比我预估的好上太多。你又帮了我红府一次,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谢你。” 胥翎笑了笑:“别说这些二爷,你不是告诉我,我们是……朋友吗?” 二月红一怔,旋即笑起来:“确是如此!” 齐铁嘴也走了上来,拍了拍胥翎的肩:“看来我们徐羽小姑娘很有进步嘛!” 胥翎转头却见齐铁嘴领口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于是没答齐铁嘴的话,只道:“八爷,你看佛爷。” “什么——啊!” 齐铁嘴刚看向张启山就发现胥翎的手伸向了自己的领口,他正打算义正言辞(欲拒还迎)地教育对方几句,胸口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齐铁嘴捂着胸口表情狰狞地后退几步:“徐羽!你搞刺杀啊!” 胥翎无辜地举起手中的头发,道:“没有啊。” 齐铁嘴一看,顿时脸都绿了,又快步忍痛走了回来,一把拍掉胥翎手中的头发,抢过二月红的火把将头发烧了,气急败坏道:“搞莫子?你直接用手抓?!” “可是,佛爷也这么干啊。”胥翎莫名其妙地看着齐铁嘴。 齐铁嘴这才注意到张启山的手中也有一缕头发,顿时发出尖锐爆鸣:“好好好!你们这群不要命的!” 张启山笑了笑,没管坐到一边怀疑人生的齐铁嘴,对所有人道:“都互相检查一下!身上有头发的立刻处理!” 一直停留了小半个时辰,所有人才重新开拔,老人家被张启山交给了张十三和张十七,让这两人轮流背着,原本他们手上的事情则交给其他亲兵。 老人已经昏迷,众人能依靠的就只有张启山手中的地图,好在接下来的路顺利很多,一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面前终于出现一道高达五丈的青铜巨门。 巨门下横七竖八躺着不少枯骨,白骨一层层垒上,竟像是一级级阶梯,通往森然的地狱之门。 “乖乖,难怪呢,这墓下面还有一个墓!”齐铁嘴仰视着不远处的青铜巨门,眼底一片骇然,“佛爷,恐怕这里边的,才是真正的凶险所在啊……” “看来舅姥爷当时找的,就是这个门了,”二月红跨过枯骨和腐尸,指着青铜门底下的一排字念道,“入此门者,必当放弃一切希望。” 张启山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随即对着底下的亲兵一招手:“开门!”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轰隆”,青铜门终于被十几个亲兵推开。 借着火把和手电筒的光线,众人这才勉强窥得门内一角——四四方方的墓室入口,各种奇形怪状的雕像围绕一圈,其中四个人形雕像最为诡异庞大,眼眸低垂,正对众人,一不留神看去毛骨悚然。 再往前走,便是一圆形平台,通八门。 “老八。”张启山看向齐铁嘴,意思不言而喻。 齐铁嘴掏出罗盘,调试了一会,却迟迟不下定论。 张启山等得不耐烦:“还没看好?” 齐铁嘴语气凝重:“糟了,佛爷,这地方,罗盘不准啊……” 张启山拍了拍手中的灰,冷笑一声:“这墓主人果然手段不一般。越是不让我进,我越要进。副官,拿钢丝球。” 副官应了一声,从背包里拿出东西——这钢丝球与刷锅的钢丝球可不是一个东西,这钢丝韧性更好,长度极长,从外侧镂空处拉出,绑在人身上,能有效避免走失。 “还得是佛爷早有谋算。”齐铁嘴狗腿地拍了拍马屁。 张启山懒得理齐铁嘴,将钢丝拉了出来:“我、二爷、老八、徐小姐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着。副官,你把球拿好,千万不能随意走动。” 齐铁嘴刚想推脱,又在张启山的死亡凝视下败下阵来。副官表情严肃地接过钢丝球,他知道自己的位置才是最关键的。 将钢丝拴在腰带上,胥翎随便选了个洞口钻进去。 与想象不同的是,甬道内并没有太多机关,反而是七拐八拐的跟迷宫似的。 一直绕了不知道多久,胥翎再次通过一道拐角,面前突兀出现了至少上百面铜镜,形状千奇百怪,全都斜插在洞壁上,胥翎一眼看去,面前密密麻麻全都是自己的投射。 一个类似幻境的触发机关…… 胥翎轻笑一声,这种东西对她什么用都没有,眸底的金线微微扩大,她拿着风灵刃在墙壁上开始刻字—— “幻境,勿看、勿照、勿碎,保持清醒。” 第33章 青乌子 而后胥翎又将风灵刃收起,指尖摸上洞壁,再将指尖的灰全都抹到镜子上,一路走过,这机关也几乎被破了个彻底。 通过机关,不远处终于有了光亮,胥翎走出洞口却发现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墓室。 说是墓室,又不像个墓室。 这里没有一个棺椁,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空间,四周安放着四个雕像烛台,墙壁一共八面,其上开了六十四个形状不一的门。 胥翎观察了一圈,突然听到二月红的声音传来—— “有人吗……人吗……吗……” 她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这里虽然困不住自己,但佛爷他们一定会有麻烦! 胥翎仔细听了一会,而后选定一处门再次走了进去,一路急行,破解了不下十个同样的铜镜机关后才找到二月红。 “胥小姐!”二月红在这里困了有一会,此刻见到胥翎终于放下心来。 胥翎朝他点了点头,跳下高台,道:“这里机关不少,我们得赶紧找到佛爷。” 二月红也道:“还好我刚才看到了你留的记号,差点就中招了。” 胥翎留下的提醒和记号加起来起码超过二十,哪里知道二月红走的哪一条路,她想了想,才道:“二爷,借你铁弹子一用。” 二月红被她这么一说,也明白了,当下一拍手:“我怎么没想到?那就我来扔,你来听如何?” 胥翎点了点头。二月红知道胥翎的本事,干脆一下甩出八颗铁弹子,一层一层排查上去。 听了一会,胥翎终于道:“跟我来!”而后带着二月红跳上第三层东面的一处洞口。 又是一阵七拐八拐,两人终于找到已经汇合的张启山和齐铁嘴。 “刚才二爷和我已经找到了出去的路,接下来你怎么打算,佛爷?”胥翎问张启山。 张启山起身,将怀中的水壶丢还给齐铁嘴:“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日本人要的东西,现在东西还没找到,我不会走。” 二月红皱了皱眉:“可你不能进去,长沙还需要你。” 说着,他又转头对胥翎道:“徐小姐,你本是无辜卷进来的,也不必进去了,还是由我进去最好。” 张启山当然不同意,二月红毕竟与他是挚交:“不行,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进去。” 胥翎也道:“二爷,我来这里并非没有目的,我之所以当时直接答应佛爷,就是因为这里有我要找的东西。” 齐铁嘴和张启山都看向胥翎,心说难怪呢,他们居然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 听胥翎这么说,二月红也大概猜到了些,于是不再阻拦,只道:“那就由我和胥小姐进去。” 张启山还是不同意,齐铁嘴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 “佛爷,你可要相信二爷和胥小姐的本事,再说了,外面还有副官,长沙还有百姓,如今战事吃紧,你可不能感情用事啊!而且,我们反正要在这里等着二爷和胥小姐出来。” 张启山听了这话,终于妥协:“算了,那你们万事小心。” 二月红和胥翎点头,又对张启山和齐铁嘴叮嘱道:“如果我们两个时辰没有出来,你们就赶紧离开,路线我已经告诉你们了。” 齐铁嘴不想听这话,他将二月红和胥翎推了进去,主要是继续耽搁下去他怕自己也后悔了:“呸呸呸!少说丧气话,我不想听,你们快去快回吧!” 二月红失笑,摇了摇头,转身走进洞内。 看着胥翎和二月红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齐铁嘴才按捺不住焦躁起来,不停地在墓室内绕圈,时不时还要叹气几声。 “别晃了!”张启山也心烦,没忍住吼了齐铁嘴一句。 齐铁嘴也不管张启山吼了自己,终于受不了坐了下来:“佛爷,你说两个时辰过了,我们还等吗?” “废话,”张启山瞪了他一眼,“不等我们怎么跟丫头和副官交代?” “唉……”齐铁嘴哀嚎一声,一下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刻满纹路的穹顶,“要是二爷……丫头一定会怨我们的。” “还有啊!”他又猛地坐了起来,“你别老想着副官,我呢?!我陪你出生入死这一回,你都不为我考虑考虑?” 张启山看着齐铁嘴,翻了个白眼:“你就算了吧,跟胥翎妹子不合适。” “谁说的?!”齐铁嘴一下跳起来,用力把水壶砸到张启山身上,“我可跟你说好,佛爷,我不要求你帮我,至少你不要拉偏架!” 张启山冷笑一声,他现在烦躁得不得了,懒得继续跟齐铁嘴唠叨,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不烦。 见张启山不理自己,齐铁嘴也泄了气,也不管脏不脏,彻底在地上躺平。 * 胥翎站在一座巨大的石碑前,问二月红:“二爷,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二月红扫了两遍碑文,解释道: “这里果然跟鸠山报告说的一样,是青乌子的墓。青乌子是非常有名的风水大家,可以说是风水界的祖师爷了。他将墓建在这里,是为了陨铜。” “陨铜?”胥翎突然想到了什么,“跟矿山入口处那个壁画上的陨石有关吗?” 二月红点了点头:“不错,这陨铜应该是陨石中诞生的一种东西,有某种神奇的作用。” 胥翎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更甚,只是她暂时还不明白为什么,于是只能压下疑惑转而观察四周。 碑文左侧的墙壁处堆着很多陶罐,这场景在整个空间中显得多少有些奇怪和突兀。 胥翎走到陶罐边,最边上一只陶罐后面刻着的纹路极为眼熟。 “二爷,你来看看,这好像又是你家的标记。” 二月红快步走了过来,两人一起将陶罐搬开,后面竟然露出了一个拱门的一角。 “看来我的族人是走的这条路,”二月红看了一眼胥翎,“胥小姐,麻烦你帮我一起将这些东西搬开一下。” 胥翎摆了摆手:“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用这么麻烦。” 说罢,三条巨大的狐狸尾凭空出现,几下就将陶罐清到一边。 二月红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无奈笑道:“这还是第一次见你直接出手,有点不习惯。” 胥翎有些不好意思:“我平时的习惯跟人还是有些不一样。” 二月红表示理解,又看向另一边的拱门,对胥翎道:“胥小姐,不如我们分头行动,我要顺着族人的脚步再往里走走,你觉得呢?” 胥翎当然同意,两人就此分开。临走时她叮嘱二月红:“二爷,如果遇到危险,就叫我一声,我能听到。” 第34章 界碑 拱门后的景象远远比这一路的见闻都要奇异震撼得多—— 幽湖中央顶出四条几乎要十人合抱才能环绕的巨柱,巨柱撑起一个形似十字架的石台,石台中央的祭坛上赫然安放着一块巨大的陨石。 胥翎呆立在原地,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这陨石如此熟悉了——这不就是修真界的界碑么?! 界碑,顾名思义一界之碑。界碑在修真界的应用极其广泛,凡世家大族、宗门禁地、妖兽强群都有界碑。她曾经所在的阳霄宗有界碑,她的族地也有界碑。 界碑通常有致幻的作用,这是为了防止非本界之人乱入。如果不幸中了界碑的幻境,又无法挣脱,就只能永远困在界碑的幻境空间中,成为一具干尸。 想要致幻容易,想要开辟幻境空间却难。界碑之所以能单独开辟幻境空间将人困死,是因为其中被嵌入了芥子石,只有拥有芥子石的界碑才能引动空间之力。 胥翎想到刚才二月红的话,瞬间明白所谓的陨铜就是芥子石。 她激动起来,回去的希望已经近在眼前,只要找到芥子石,下次界门就很可能在自己身边开启! 她早该想到的,这里明明没有阵法和妖兽却还能出现幻境,一定是因为有法器啊!界碑不就是法器吗?! 轻轻吐出一口气,胥翎不再犹豫,直接走上连接湖中石台的锁链,脚尖轻点几下,那锁链连丝毫颤动都没有,胥翎的身影已经翻腾着站上石台。 然而事情却没有她预想的那样顺利,她绕着“陨石”转了一圈,才发现这里的界碑竟然只是一块碎片。 从断裂处看,这碎片甚至不占大头。 胥翎眉头紧皱,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界碑碎裂,意味着芥子石也四处散落,她就算拿到这里的这块芥子石,也没法保证界门一定会在自己周围打开。 罢了,有总比没有好。 胥翎摇了摇头,还是打算将这块芥子石先拿回去再说。 只是新的难题又摆在了她面前,这块界碑碎片里的芥子石已经被取走了…… 不、不对,胥翎盯着横亘在自己面前的、宛如玻璃碎片的幻境入口—— 如果芥子石已经被拿走,这里不可能会存在幻境空间,唯一的解释就是芥子石就在这附近! 可这石台除了界碑外空荡荡一片,哪里有芥子石的影子? 正烦恼着,胥翎突然踩到一个机关,她顿时紧张起来,身形猛地倒退好几丈,却见那处只是弹出了一个长玉匣。 她小心走了过去,玉匣入手温润微凉,显然用料极好。 胥翎研究了一会机关,拇指和食指配合着一拉一推,玉匣便被打开,露出其中的一卷竹简。 她将竹简轻轻打开,却发现上面的字自己一个也不认识。 好在并非全无收获,这竹简上图文并茂,其中一个符号画得竟神似界门,胥翎神色认真地将玉匣收进背包,准备等出去后交给二月红看看。 正打算继续找,二月红突然从那玻璃碎片般的幻境入口冲出,满身的鲜血将胥翎吓了一跳。 “二爷?二爷?!你还好吗?” 胥翎连忙将二月红扶住,把二月红的身体重量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二月红脸色极其苍白,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他费力地喘了几口气:“快、快出去!” 胥翎现在也没心思继续找芥子石了,打算先将二月红送出去后自己再找机会回来。 她将二月红背了起来,也不管衣服被蹭得到处都是血,几步跃过锁链,往张启山和齐铁嘴的方向狂奔。 “慢……慢点……太、太颠了……” 二月红身上的关节本就断了不少,被胥翎这么背着狂奔大跳更是颠得想要吐血。 胥翎比二月红还着急,嘴里答应着“好的”,脚下的速度凭着惯性却越来越快,劲风将胥翎的头发彻底吹乱,糊了二月红一脸。 一直见到张启山,二月红勉强撑着说了句“把、入口……炸了……”就头一歪晕了过去,手中原本紧握的青铜碎片也滑了出来。 “快快快,回去!”齐铁嘴一下就慌了,将手放到二月红鼻底探了探才松一口气,“还有呼吸!” 张启山看到那青铜碎片的瞬间就紧绷起来,他面色沉凝地将碎片收进背包,赶紧背着二月红跟在胥翎身后往外撤。 很快,几人就与副官汇合。一阵兵荒马乱后,随着一声“轰隆”,矿山入口在所有人眼前彻底塌陷。 胥翎突然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还要回去…… 有的人万年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 一群人回了长沙后,胥翎瞒着所有人重新回到放着界碑的石台上,耐着性子找了好一会才在虚实交界处找到半空锁链上青乌子的棺椁。 芥子石被拿出的瞬间,青乌子的尸体竟彻底腐败—— 看着这一幕,胥翎心中又起疑惑。 按道理芥子石不具备这么强的防腐作用,就算其中的空间之力能够隔绝一些外界侵蚀,但毕竟也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胥翎仔细观察着手中的芥子石,仍然没发现任何反常之处,只是莫名地,她发自内心厌恶这东西。 可是怎么会呢?这芥子石未开灵智,也不是邪修之物,为什么会让她不舒服呢? 横竖想不明白,胥翎只好先将东西收了起来,再把青乌子的棺椁小心还原,说了句“得罪”后从墓里撤出。 第35章 凤簪 翌日。 胥翎踏着晨光重新回到长沙城,她本想麻烦二月红翻译一下那竹简,却又转念想到对方如今重伤未愈,实在不适合叨扰,只能转头请教齐铁嘴。 再次来到深巷,胥翎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那日拖着一大包陪葬品狼狈求助的模样,忍不住抿唇一笑。 幸运的是,如今自己在这陌生的世界居然也有了相熟之人,这真不容易。 然而情绪又忽地坠落,她知道师父已经时日无多,自己必然是要快些回去的,也许有些人终究也只是一场萍水相逢。 将一切思绪都压下,胥翎抬脚走向小香堂。 还没等她走近,齐铁嘴已经在朝她招手:“哟,今儿个什么风把您这贵人吹来了?” 胥翎早已经习惯了面前人三句打趣两句的说话方式,也不跟齐铁嘴客气,直接将竹简拿了出来:“我想让你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齐铁嘴“啧啧”两声:“看在我们关系好的份上,我就不收你钱了,下次记得请我吃饭。”说着,将竹简小心地在桌上摊开。 胥翎笑了,请他吃饭然后自己在一旁看着么,但还是答应:“好。” 刚一看清上面的字,他就又是惊呼一声:“哦哟!好东西!” 胥翎被他一惊一乍的模样弄得一头雾水:“怎么了?” 齐铁嘴指着上面的字,却不触碰:“你看啊,这分明是甲骨文,商周的东西,胥小姐,你跟我透个底,是不是从那青乌子的墓里带出来的?” 胥翎点点头,她不关心这是什么时候的东西,她只想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是,你先告诉我这上面写的什么意思?” 齐铁嘴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你可问对人了,不过我稀罕这东西得很,怎么样,胥老板,你考不考虑卖个好价钱,我可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胥翎没兴趣和他扯闲篇讨价还价:“你先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我再考虑考虑。” “行。”齐铁嘴低头浏览了一会,嘴里不由得啧啧称奇,“这什么神话传说,我居然一点也没听过……”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 “这竹简上写的是,古代天上落下来了一颗陨石,石头裂成几块掉到不同地方。” “经过古人观察,这陨石周围出现过不少光怪陆离的事情,不仅靠近陨石的植物和动物寿命会变长,陨石旁边每隔八八六十四年还会出现一个圆形光圈……” “这古人还真够了不起的,竟然将光圈出现的规律都给总结了出来……” “什么规律?”胥翎一把抓住齐铁嘴的手臂,急切问。 “别着急啊,我说就是,”齐铁嘴不自在地后退一步,耳尖都微微红了些,手中的扇柄轻轻敲了敲胥翎的手背,“你、你先放开。” 胥翎知道自己过于着急了,于是将手松开。 齐铁嘴低头拍了拍被胥翎抓得有些皱的衣袖,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抱怨一句:“我这几身衣服迟早被你们霍霍完。” 说完,顶着胥翎催促的眼神,将竹简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东方木旺,红尾扫银河;南火炽烈,薄暮见微踪。” “这意思应该是说要在夏天傍晚站在东方木旺的位置观察天象,有拖着红色尾巴的东西扫过银河时指明方向。” “怎么样,胥小姐,卖吗?” 胥翎知道了需要的信息,这竹简对她自然已经无用。 她将原文和齐铁嘴翻译的版本都仔细抄到纸上,道:“你出个价买去吧。” 齐铁嘴喜滋滋地将竹简收了起来,想了一会,又对胥翎故作为难道: “唉,最近手头流动资金有点紧张,这竹简又实在珍贵,我不想蒙你,不如拿个宝贝与你换?” 胥翎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她的钱还剩很多,完全足够生活好几十年:“随你。” 齐铁嘴搓了搓手,脸上的笑几乎快要压抑不住:“你等着啊。” 说罢,他将竹简装入玉匣中,端着玉匣进了小香堂后面,又很快端着另一个玉匣出来。 这玉匣同样品质不凡,胥翎看得出来这次齐铁嘴好像真的没坑自己。 齐铁嘴将玉匣打开,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支色泽鲜艳温润的红玉凤簪,造型十分古朴雅致。 “怎么样,不错吧?据我祖上说这可是皇宫里的玩意儿。” 齐铁嘴将玉簪取了出来,又对着胥翎的头发比了比,“好看,果然我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毒辣。” 胥翎笑着将玉簪收下,她的簪子早就断在泗州古城,如今重得一个倒也不错。 两人扯了会闲篇,齐铁嘴见胥翎预备要走,便叮嘱了几句: “最近长沙不太平,陆建勋和佛爷闹得很难看,恐怕今晚就有大动作,你自己小心。” 胥翎表示听进去了,才背着背包往街上走去。 看着胥翎的背影淹没在街对面,齐铁嘴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他静立半晌,又转身步入小香堂,耳语般的幽幽叹息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齐家的定情信物,一生只送一人……” …… 果然如齐铁嘴所说,胥翎刚回到客栈时张十三就送来了张启山的亲笔书信,信中让胥翎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出门,避一避风头。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陆建勋的动作竟然如此大胆。 胥翎刚搬到二月红柳鸢居的这天,长沙城就铺天盖地地流传起了“张启山私自盗墓,挖了宝物占为己有”的谣言。 更令人惊怒的是,陆建勋拿张启山没办法,居然直接就趁着二月红重伤到红府抓人。 胥翎得到消息时距离二月红被抓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晚,她几乎立刻就决定劫狱,却又在刚走出柳鸢居大门时得到了陈皮将二月红救走的消息。 如此又等了一天,解家的人找到胥翎,告知她二月红如今正在解九爷处养伤。 只是胥翎一口气还没松得下去,副官就秘密将她请到了张启山府上——原来佛爷从墓里出来后情况就一直不好,如今已经昏迷好几天了。 第36章 心魔 “胥小姐,麻烦你看看佛爷到底是怎么了,我们也请了不少名医,可没一个能看出佛爷的问题。” 副官站在胥翎旁边,眼下带着深重的青黑色,显然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 胥翎不由感慨颇多——副官果然忠心不二,想来这几天也是他一直在伪装佛爷和陆建勋周旋。 她点头应道:“我毕竟不是大夫,只能尽力。” 副官当然表示理解,他之所以请来胥翎也是担心佛爷会不会是同丫头那样中了毒。 只是对方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既庆幸又紧张:“佛爷没有中毒。” 胥翎看着张启山眉头紧皱的模样——明明已经昏迷却仍是不停地出冷汗,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这个表现…… 胥翎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副官:“佛爷昏迷前几天有没有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 副官想了想,突然道:“倒是有两个东西,不过也算不上奇怪,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八爷给的。” “拿来给我看看。” 副官点头,转身交代了身后的亲兵几句。 那亲兵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带着一个铜镜和一块青铜碎片。 “这铜镜就是八爷给的,说是能驱邪。”副官将铜镜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仍旧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胥翎突然拿起那青铜碎片端详了起来,见她如此,副官猜测道:“莫不是这青铜碎片的古怪?” 胥翎摇了摇头,这上面没有任何邪祟的气息,就算有邪祟,在碰到她时也会逃蹿出来。 而且这青铜碎片她和副官都很熟悉,正是二爷从青乌子墓中带出来的。 “你看看这上面的纹路,像不像你和佛爷的纹身?” (关于副官纹身的问题,已在第一章观前须知中解释过) 听胥翎这么说,副官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将青铜片接了过去仔细观察了一会,才不得不承认道: “的确是穷奇的纹路,可这跟佛爷昏迷有什么关系?” 胥翎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她将铜镜也拿过来看了看,终于才肯定道: “我不知道这纹身对你们意味着什么,不过佛爷肯定对这纹身代表的东西很忌讳,所以才会在拿到这个青铜片后拿了八爷的铜镜来驱邪。” “好巧不巧,八爷的铜镜之所以能驱邪,就是能将邪祟照出来。佛爷应该是被这两样东西一前一后引动了自己的心魔。” “心魔?”副官当然知道佛爷的过往,只是他没想到那些事情居然对佛爷的影响这么大,“那应该怎么办?” “给我拿朱砂和符纸来。” 亲兵甚至不需要副官吩咐就立刻出去了。 副官惊讶地看着胥翎:“胥小姐,你还会画符?” 说实在的,他和佛爷一样,并不怎么信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但如果是胥翎说的,就不一样了,毕竟谁都清楚她不是个齐铁嘴那样满嘴跑火车的人物。 胥翎摇了摇头:“会的很少,只懂一些基础的。” 副官只当胥翎在谦虚,毕竟怎么可能会得少却刚好能用呢?这种事情的小概率程度不亚于考前复习的刚好是考试原题。 然而事实上,胥翎真没说谎。清心符对修士来说的确是必备技能,毕竟谁修行一辈子没见过心魔? 接过亲兵递来的符纸和毛笔,胥翎坐在书桌前,笔尖蘸了些朱砂,行云流水般就画好了三张符箓,而后又在宣纸上将清心诀默了出来。 她起身拢袖,将毛笔轻轻搁在笔架上,对副官道: “这三张清心符在佛爷昏迷时就贴在他的眉心和双肩处。这上面的是清心诀,每日午时将佛爷放到太阳底下,然后念清心诀七遍即可。” “这个方法能保证佛爷每日清醒两个时辰,如果还需更久,可让佛爷在清醒的时候时时默念清心诀,最长能延续至三个时辰。” “不过心魔必须根除,否则人迟早会变成疯子。我建议你们回到佛爷产生心魔的地方,破而后立。” 副官郑重地接过胥翎手中的符箓和宣纸,朝胥翎鞠了个躬:“胥小姐之恩,佛爷和我定铭感五内。” 胥翎连忙侧让一步,她将副官扶了起来:“我们之间哪里需要这么客气?佛爷和你都对我照顾颇多,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副官看了胥翎好一会,眸光专注地让人有些不自在,他笑了起来,唇角处出现的两道括弧平添了些许少年气:“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胥翎一愣,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对这个世界的人已经产生了过多的联结,于是似乎是为了确认般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们……” 副官的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如实回答: “你要是离开了,我们肯定会感到不舍——不过现在通讯比古时发达不知多少,我一定会发信与你联系,怎么了,你要去哪里吗?” 发信联系……明明是她自己要问这个问题的,那么得到答案时就不该后悔。 为什么要与她联系呢?他们明明才认识没多久?副官不应该把自己当作一个陌生人么?最好也不过是个普通朋友。为什么要联系她呢?为什么不能在她走后,也配合地忘记她呢? 胥翎眨了眨眼,她有点不喜欢这个回答,又有点喜欢。 终于,她垂下眸,微不可察地后退一步,她没有选择继续说明,面帘后的唇角勉强抿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我知道了,没什么,只是问问。” 而后又抬眼看向副官,眼神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淡清冷:“如果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副官回答,径直向外走去。 吩咐亲兵追上去将人送回,副官揉了揉眉心。 他隐约察觉到刚才胥翎的情绪变化,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眼看着对方的身影一步步从阳光底下走入暗影。 佛爷的事情已经让他精力交瘁,更不用说还有陆建勋这个苍蝇时不时在长沙惹事,见胥翎的背影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他叹了口气,强行收拾好情绪和疲惫,重新坐回办公桌前。 * 胥翎本以为自己回到柳鸢居后可以好好休息一天,然后继续寻找界门的下落。她粗略推算了一下,如果六十四年期不错,那么四一年界门就会再次开启,也就是说,她的时间不多了。 “徐小姐,今日贸然前来拜访,实在抱歉。”解九坐在下首朝胥翎微微拱了拱手。 “不必多礼。” 胥翎曾经听张启山几人谈话时提到过这人,如今见面果然如佛爷所言,温文尔雅,气质从容。 第37章 顽疾 “说来惭愧,解某自诩略懂医理,虽早已听闻徐小姐治好了二爷夫人的顽疾,却一直未能全信,直到这几日亲眼见过夫人的身体状态后才不得不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说到这里,解九自嘲般笑了笑,语气中流露出的恰到好处的佩服让人升不起丝毫不悦: “今日我贸然前来,也是想求得徐小姐的神药。当然,我愿意付出任何我能够给出的代价。” “神药?我何时有过什么神药?”胥翎当然不希望有任何多余的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于是反问解九。 解九对自己手下搜集来的消息还是比较信任的。他虽不知究竟那神药是什么,还是说面前这年轻女子本身医术不凡,但一看胥翎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所求有望,不由得故意面露苦涩: “看来坊间传闻也不能尽信,只可惜二爷不愿向我透露只言片语……” 解九顿了顿,神色十分“黯然”: “我年少当家,二十几年来几乎无一日休息,如今身体大不如前,特别是这每日的头痛之症,格外折磨……” “徐小姐,实在抱歉第一次见面就向你提出这样的请求,我也是实在放不下解家……” 说到最后,解九适时停了下来,只无奈地盯着面前的茶盏,任由胥翎独自想象接下来的话。 胥翎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哪遇到过这种路数? 她遇到的都是阴险的、强硬的、两面三刀的、要暗杀的,像这样一来就“诚实”地示弱并诉苦的人还真没见过。 这大名鼎鼎的解九爷怎么感觉比我还待人单纯? 胥翎简直想不明白,她明明记得佛爷对这人的评价是“智多近妖”?可他总没必要害我,我跟他无冤无仇,也无利益冲突。 再加上听见二月红并未将自己的秘密泄露,她不由得卸下了些防备,只要自己的秘密没暴露就好。 解九见坐在上首的女子已经陷入了沉思,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看来街上那些小贩所言果真不假—— 城东的徐小姐最是心软直爽,若是有事想找她帮忙,说些软话总能成。 胥翎想到正在养伤的二月红,又想到解九爷那势力庞大、盘根错节的盘口—— 她是单纯,但不代表会对每个人都无私,也不代表她傻。 街坊邻居找自己多是小事,这种人物有求于人就不一定了—— 如今红府暂时无法运转,陆建勋又一直在长沙搅混水,自己失了二月红就跟瞎了没什么区别,不仅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方便地搜集界门的线索,也没办法监视天枢宗的人。 况且她不是没想过培养自己的人手,可一来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来长沙甚至西南被九门完全垄断,就算自己有八爷,二爷和佛爷帮忙,其他几家也不是好惹的。 如今既然解九爷送上门来欠人情,不如先听一听,若是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一帮没有坏处。 “我虽没有神药,但你可先向我说说症状。你我都是佛爷的好友,若是能帮,我自然不会推辞。” 听了这话,解九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不少: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我这头痛之症格外难缠。” “几乎全国的名医都被我寻了个遍也无法根治,医术高超的最多只能压制一两月,过后复发更甚。” “大多数的药更是什么用都没有,如今只能靠麻药勉强度日。至于睡眠……” 说到最后,解九摇了摇头,显然是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这话解九可是一点也不夸张,他这样的头痛之症放在别人身上只怕恨不得早日解脱,更不要说常年饱受失眠折磨,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意志力极为优秀了。 胥翎听着解九的话,一边对他抱有同情的同时又一边疑惑情况怎么发展成这样了? 自从来到长沙,自己居然还开始冒充大夫了,先是丫头,再是佛爷,如今又有解九爷…… 瞳孔深处的金色细线微不可察地扩大几分,胥翎看了解九一会,如实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略微有些麻烦,而且需要些时间。” 解九脸上显出惊喜,但仍没有开口打断胥翎的话,只是认真地看着她。 “但……”她犹豫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解九不知道胥翎有什么难言之隐,当即表态:“可是有什么困难?不管是需要钱还是需要药材,我都可以提供。” 胥翎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会才道:“你的头痛顽疾是神思不属,加上身弱不担引起的……说简单点就是思想太深重,身体无法承受。” 见胥翎已经精准地说出自己的问题,解九不由得更加惊讶于对方的“医术”——她居然能不通过把脉或其他检查看出症结。 他猜测也许胥翎是像有的奇人异士般身负绝学,于是也不多问。 佩服之余点了点头,不少名医都跟他说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有一个人能根治:“那应该怎么解决呢?” “这种情况喝药或者压制神s……精神是没用的,根源还在于身弱,想要根治就必须强健肉身。” “可我平时并非四体不勤之人,时时也会活动,为何无用?” 简单的锻炼当然没用,你这种强度的神魂和心智必须靠入道才能解决,胥翎看着解九的神魂,心想着。 “只靠普通的锻炼是没用的,你需要入道。”胥翎淡淡答道。 “入道?”解九承认自己不是个寻仙问道之人,此刻不免有些不敢相信,“这些东西真的存在吗?” “当然。只是这方世界天道压制,不允许罢了。不过若是有心,勉强步入筑基期还是没问题的,像你这种情况,只需引气入体即可。” 见胥翎说得头头是道,又加上丫头的例子在前,解九此刻也不禁信了几分,当即拱手请教:“还请徐小姐教我。” 胥翎想了想,阳霄宗的功法是不允许随意外传的,九尾狐族的也不适合解九爷……倒是她曾经在一处秘境得到的心法比较适合,于是道: “我可以把心法给你,但你需要帮我两个忙。” 解九连忙起身:“只要是在解某能力范围之内,徐小姐尽可吩咐。” “稍等。” 胥翎走进书房,将天枢宗的绣文和界门的大致模样画了出来,又将心法默在纸上。 “麻烦你帮我秘密留意这两件事,若有消息务必立刻通知我,切忌外传。” 解九看了几眼天枢宗的绣文和界门的模样,便将宣纸放进香炉烧了:“解某必竭尽全力。” 胥翎点了点头,像解九爷这种聪明人是不用多次警告或叮嘱的,哪些人不能交恶,哪些事情不可敷衍,想必他心中有数。 她将写有心法的宣纸递了过去:“这是《玄水心诀》,每日卯时、午时来我这……算了,还是我过去吧,修炼至少半个时辰。” 胥翎本想让解九来柳鸢居,但考虑到自己可以顺便去解府看看二月红和丫头就还是转了话头。 第38章 合作 翌日清晨。 天还没亮,胥翎就从打坐的状态中睁开眼,将面帘和假发戴上,踏着深秋的落叶往解府走去。 一想到昨日解九离开前竟还悄悄给自己留下了价值高昂的束修,她就觉得不好意思,如今既然决定要教人引气入体,就要认真些。 不过她是不会承认师父这个名头的,她根本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和实力承担师父的责任,想要当师父,至少也得是个元婴……吧? 街道上还笼罩着朦胧的薄暮,两侧错落有致的院墙上挂着红灯笼。浑亮的红光有限地点亮墙面,为墙内蒙上一层神秘的红纱。 胥翎走近解府时,管家已在门口等候。 “徐小姐日安,府里已经准备好了早膳,还请移步膳厅。” 胥翎摇了摇头:“我已辟谷,直接带我到禅室吧。” “这……”管家犹豫了一会,想到自家老爷对胥翎的看重,还是道,“是,请您随我来。” 跟着管家走,胥翎也在欣赏着解府的景致。 比起红府的柔雅,解府更加放达。四海繁华都收敛于这几方青砖,青砖上的房房飞檐又逐向广袤云空。屏风、假山、游廊顺畅衔接又少见回转,款款承托出一代巨商的风致。 胥翎独自走入禅室外的庭院,那管家已去向在膳厅等待的解九回话。 她点燃一支线香,径直在庭院中央的蒲团上盘坐下。 俄顷,灯笼的红光渐黯,天际的日光渐明,尚未苏醒的长沙城仍旧静谧,解九步入庭院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幅万物与人为一之景。 “老师。”解九朝胥翎尊重地颔首。 “不必叫我老师,我只是来帮助你入道而已。算不得什么老师。”胥翎很不好意思,她和解九就是互相交易,哪里当得上这一句“老师”。 解九摇了摇头:“古有云,‘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你引导我入道不就是老师吗?虽说你可以不认,但我却不能不当回事。” 见解九都这么说了,胥翎也不知道该劝什么,她本就不是个多言的人——罢了,还是各论各的吧。 “你先盘坐下来,五心向天式。” 解九依言坐下,而后便见胥翎闭上了眼,再也不搭理他。 “需要默念心法吗?”解九问,难不成自己就要浪费一个时辰在这呆坐? 胥翎动也没动,只淡淡开口:“脱相、观己、感世、入道。” 解九明白了,入道也是要做好前期准备的,如果一个人连静心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感受得到“道”呢? 于是也学着胥翎的样子开始闭眼打坐。 一连早晨、中午枯坐好几天,胥翎除了时不时提醒自己保持觉察外什么都不教,解九才知道这入道有多难。 单单保持觉察这一步就不是能轻易做到的,这意味着人要完全放弃大脑,对于大脑的想法不认同、不追逐、不沉溺——越是心思重的人越难做到这一点。 好在他也体会到了好处,虽说头还是疼,但至少情绪稳定了不少,人也清明许多,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 “霍当家,想必你也知道那张启山下墓一事,你可知那墓在哪?” 徐长兴酒楼内,陆建勋将红酒推到霍锦惜面前,故意卖了个关子。 霍锦惜不甚在意地看着指尖刚染好的蔻丹,语气漫不经心:“哪里?” 娘的,死婆娘,看老子扳倒张启山后怎么对你! 见霍锦惜这女人竟然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回事,陆建勋心头一阵火起,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九门中吃亏,也就忍了下来,装出一副被霍三娘迷倒的表情,殷勤道: “那墓在湘西侗村,可是霍当家你的地盘。” 霍锦惜猛地放下手,转头看向陆建勋:“此话当真?” 陆建勋心中嗤笑一声,被人抢了盘口居然还不知道,简直蠢货一个,面上却同仇敌忾起来: “我哪敢骗你这大名鼎鼎的霍三娘?那张启山可是抢了你的盘口,霍当家的,你就不生气吗?” 霍锦惜当然生气,九门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张启山此举已是犯了禁,她一时气急:“这张启山简直欺人太甚!” 不过她也不是傻子,这陆建勋平白跑到自己跟前给消息卖好必定有所求。 她并不完全相信这人,事情是否如此还待回去细查,且因着二爷的缘故,她对陆建勋印象很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陆建勋微微一笑,端起高脚杯晃了晃:“霍当家,你我都是聪明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对吗?” “若我取代张启山,九门无首,你霍家自可成为长沙的龙头。” 霍锦惜当然知道陆建勋与张启山不和,如今这番话显然是意料之中,只是她不觉得面前这人有扳倒张启山的能力,君不见他连九门都搞不定还在前些日子被九爷遛了好大一圈么? 霍锦惜勾唇笑道:“恕我直言,陆长官,您初来乍到,对于扳倒张启山一事又有何凭仗呢?” 想拿我霍家当枪使,没门。 陆建勋如何不知霍三娘是在嘲讽自己根基浅薄、能力不足,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愠怒,解释道: “霍当家,我也不瞒你,在长沙城我陆建勋确实不如他张启山根基深厚。” “但如今我已与那外国商会的裘德考取得合作,且据我刚得的情报,张启山自从墓里出来后就甚少公开出面,已是情况不妙,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霍锦惜也是才推断出最近张启山的情况不对,只是没想到是从自家盘口的墓里出来后导致的,看来这陆建勋的情报网也不全是饭桶。 她沉吟着,对陆建勋提议的合作有了些心动。 见霍锦惜已经开始动摇,陆建勋乘胜追击: “我查到张启山从墓里出来后并未带出什么东西,想来是失败了。霍当家你若同意与我和裘德考联手,在我们三方合作下,什么宝贝不是探囊取物?” 霍锦惜一听,也觉得可行,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之后查到消息不实大可借此反悔,于是松口:“成交。” 两人的高脚杯在半空中轻轻一碰,清脆空灵的回声顿时回荡在餐桌上空。 陆建勋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既如此,三日后出发。” “合作愉快。” ———— 还有一章~ 第39章 齐铁嘴番外·旧时明月 “小满,拿桂花酒来。” 等了好一会,预想中的脚步声还是没来,齐铁嘴翻了一页,不耐烦催促道:“小满!人呢?” 小香堂里仍旧一派宁静,只听见门前乌龟池中的微弱潺潺。 “瞧我这记性,小满告假回家了。” 齐铁嘴自嘲一笑,摇摇头起身将手中的游记重新合上再放回书架。他取下眼镜,轻轻捏了几下鼻梁。 “哎哟,这就中秋了,时光留不住啊……” 他重新将眼镜戴上,慢悠悠走到小香堂的屏风后边,将放在角落的酒坛抱了出来,深嗅一口:“啧啧,真香……就得这一口!” 酒坛被轻轻搁在桌上,齐铁嘴拿出珍藏的青釉酒杯,再将酒坛打开,馥郁清雅的桂花香顿时充斥满室。 清亮澄黄的酒液淋入杯中,与那缥碧相得益彰。 齐铁嘴自觉颇有意趣,小呷一口,举杯向窗外的桂花树道:“副官说我仙人独行,不还有你陪我?敬你一杯,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桂。” 恰逢风来,桂花树叶沙沙作响,似做回应。 “嘿,有意思。” 齐铁嘴笑了笑,闻着空气中的花香,竟觉人已微醉,心神不知为何回到月前的那天。 “仙人独行、仙人独行……我算哪门子仙?闲人还差不多……” 他突然又叹了口气:“今年的中秋真是没滋没味啊……二爷伤了,佛爷和副官又回东北了,没意思。” 他忽地想到什么,又猛站起来,一拍脑门:“我怎么把她忘了?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仙人?狐仙也是仙!” 齐铁嘴将酒坛重新封好,又拿出个杯子,脚步匆匆往外走去,顺道还买了些糕点小食。 一口气走了几条街,齐铁嘴觉得自己抱着酒坛的手都酸了,才站到一处宅院门前。 “就是这儿了,柳鸢居,该说不说,二爷的审美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说罢,走上台阶敲了敲门环:“开门!我来了!” 大门很快打开,看见熟悉的身影,齐铁嘴顿时咧嘴笑开:“无聊吧?我来陪你过中秋。” 谁知那人并不领情,反而开始赶人:“不用。” 齐铁嘴立马上前一步用手肘将即将关上的大门抵住:“诶诶,哪有人一上来就赶客的?更别说你还欠我一顿饭呢,难道让你陪我喝几杯酒也不行?” 那人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让步:“进来吧。” 齐铁嘴“诶”了一声,抱着大包小包喜笑颜开进了门。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请我喝酒、吃饭我都不稀罕么?也就你这儿居然还嫌弃我。”齐铁嘴一边将酒坛、酒杯和小食糕点摆上,一边吐槽道。 胥翎抿了抿唇,事实上,她并没有不欢迎齐铁嘴,而是今天日子特殊。 不过这也不必要解释,于是干脆闭口不言。 齐铁嘴早就习惯了胥翎那副时不时锯嘴葫芦的样子,也不在意,将满上的酒杯推到对面:“喝一口呗,辟谷不代表不能吃饭喝水吧。” 胥翎想了想,觉得自己从前喝酒都没醉过,也就解开面帘,端起酒抿了一口。 “还不错。” 这桂花酒香气四溢,酒液澄澈,虽然比不上修真界的灵酒,但也算凡酒中的上佳之品了。 然而齐铁嘴却少见的没回应,胥翎抬头,却见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你怎么了?” “嗯?“齐铁嘴猛地惊醒,而后脸瞬间就红了一片,他连忙灌了一口酒压惊,又装作若无其事:“没什么。哦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酒还不错。” 胥翎奇怪地看了齐铁嘴一眼,她还没见过喝酒上脸这么快的人。 于是将心中的担心问了出来:“你真的能喝酒么?怎么脸红得这么快?” 齐铁嘴一顿,又庆幸对方思想单纯,干脆低头拿了一块绿豆糕:“我、我跑步来的,现在坐下来可能、可能热了。” 胥翎点了点头,她知道人类的耐力远不如自己。 见面前人竟然真的相信了,齐铁嘴松了一口气。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只余凉亭外细弱的虫鸣。 暮色渐起,深蓝的天空中已经能隐隐瞥见月亮的影子。 胥翎一边在心里催促着齐铁嘴早点回去,一边又疑惑为什么平时话这么多的人现在忽然沉默寡言了。 只是她本就不善言谈,如今对方不开口,自己就更不可能说话了。 饶是胥翎这样迟钝懵懂的人,也在这种气氛中感到难言的尴尬。 她也不看齐铁嘴,只盯着面前的缥绿酒杯,觉得尴尬时就干一口。 齐铁嘴也很尴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没话说了,只能干看着对面一杯接一杯下肚,自己还得时不时添酒。 不是,这桂花酒有这么好喝? 他狐疑地看着酒坛,也给自己再满上一杯。 又过了好一会,酒坛中的酒已经少了一半,齐铁嘴才勉强找到一个话题:“听说,最近解九爷跟你往来很频繁?” 话刚一脱口,齐铁嘴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这都问的什么话?他还不如不说! 解九早就成家了,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把话问得这么暧昧作甚?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对面似乎没动静了。 怎么不说话了? 齐铁嘴疑惑地抬起头(原谅他因为尴尬一直不敢抬头直视),才发现胥翎不知何时已经垂下头,一动不动坐在原地,原本苍白的皮肤下罕见地透出几分粉红。 “喂?喝醉了?” 齐铁嘴伸手在胥翎眼前晃了晃,见对面没反应才意识到这人竟然是真的喝醉了。 “不是吧?这酒也不烈啊。”齐铁嘴无语扶额,早知道不让胥翎喝这么快了。 他叹了口气:“本来想让你陪我一会,没出息……” 半晌又突然笑出声:“算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也很好。” 沉默了一会,齐铁嘴干脆坐到胥翎身边的石凳上,背靠着石桌,提着酒坛的手懒懒散散地搭垂在膝盖上。 酒香和身旁人的体香都淡淡萦绕在鼻尖,时而交融时而泾渭分明。 庭院复又谧寂,杂乱枝头上的月亮越来越亮,直到皎洁光辉如一圆明镜,将没有点灯的柳鸢居稀释得如同掺水的墨。 齐铁嘴在这谧寂中感到一种幸福的孤独,于是用没有提着酒坛的手戳了戳胥翎:“胥翎,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本没指望得到回答,却听到午夜梦回间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体贴。” 齐铁嘴坐了起来:“你不是喝醉了吗?” 那声音又没了。 他将手放到对方面前:“这是几?” “五。” “这是几?” “一。” “这是几?” “二。” “得了,真醉了。” 齐铁嘴重新靠回石桌,数字都是对的,只是他知道,如果这人清醒着,一定不会这么配合自己。 合着原来酒后吐真言是真的。 他又摇头笑了笑,想到对方对自己的评价,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体贴? 他都不知道自己体贴。 也就是对某个人而言罢了。 齐铁嘴盯着天上的圆月,犹豫了一会,又问:“那你觉得副官是个什么样的人?” “忠诚。” 也是,他暗自点了点头,忠诚的确是副官最鲜明的品质了。 只是这并不是他想听的。 他偏头看向身旁那张足以使得无数世人痴狂的脸,目光不自觉便被面前鼻尖上那颗殷红的小痣吸引,一种无言的引诱霎那攥紧心脏,他不自觉地伸手向那张脸探去,又被冰冷的温度瞬间惊醒。 他猛地转回头,提着酒坛狠狠灌了两口,醇厚的桂花香将头脑彻底淹没,于是只能狼狈地擦了擦下巴上残留的酒液,惊觉指尖烫得让人灼痛。 忽而一阵秋风拂面,酒气随之蒸涌,身旁女子头上那支熟悉的红玉凤钗让他有了一种强烈冲动,复而重新转头问:“你会喜欢我吗?” 等待的时间从问句的结尾开始无限拉长,他仿佛在这样悠长的时间里看见了自己心中无比渺小的乞求—— “什么是喜欢?” 与前几次的一问一答不同,这次那声音带着纯粹的茫然,这种茫然就像是观音那玉净瓶里的神水,将齐铁嘴心中的一切旖旎都洗刷成了无奈。 “算了,我早该想到的。” 他翻了个白眼,又提起酒坛倒了一口。 然而来之不易的机会他还是不愿轻易放过,只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身旁这人了解之少,已经到了一种不知道该怎么问的地步。 多么悲哀。 憋了半天,才又问:“你会在长沙待多久?” “不确定。” 毫不意外的回答。 他换了个问法:“如果你离开长沙,你会去哪里?” “回宗门。” “宗门?你是说武当山吗?”齐铁嘴好奇道,“还是说其他哪个门派?” 然而这次的等待时间却出乎意料的漫长。 他疑惑地转过头,却发现胥翎眉头紧皱,脸色绯红,像是在忍受什么剧烈痛苦。 “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别是这酒吧?可我都喝了,没问题啊。” 齐铁嘴观察了一会,还是放心不下,终于伸手碰了碰胥翎的脸,只这一下却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么烫?!” “奶奶的,别不是发烧了吧?!” 想到这,他连忙站了起来,将胥翎抱起,快步往内室走去。 将人小心放到床上,齐铁嘴又在屋内翻找了半天,才端着木盆接了盆凉水进去。 “这都什么事儿啊……”齐铁嘴一边拧着帕子一边苦笑,“明明是叫你陪我过节,怎的成了我照顾你了?” 而后将帕子搭到胥翎额头上:“这大过节的,还要让我一家家去找大夫。” 说着,他又拧了一张帕子:“你说你,都算得上得道高人了,怎么还……” 剩下的话全数淹没在那忽明忽暗的青黑色锁链纹身中。 齐铁嘴僵了好一会,终于面无表情地将帕子附上胥翎的手臂,希望冰凉的水汽能带走一些热度。 “所以……不是巧合对吗?” “每月十五都会被折磨一次?” 圆月越来越高,远处隐隐传来不知谁家小孩的嬉笑玩闹,齐铁嘴眼睁睁看着面前人从勉强忍受到蜷缩一团再到颤抖不止。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直至一条三尾狐狸在痛苦中被折磨得显形,他一下下轻柔地安抚着,抬头一看天色,才过三更。 此夜,秋风寒重,扉月弥望。 —————— 番外小剧场: 阿翎:我忘了现在没灵力可以解酒了…… 第40章 幻境 就在霍、陆两人达成合作的同一天,副官也收到了霍家将和陆建勋、裘德考的人夹喇嘛的消息。 张启山看信后,当即命令派人在霍家盘口和陆建勋的势力内闹事,为他拖延半个月时间,与此同时向胥翎和二月红发了两封密信,信中将事情一一告知,并请求二人在半月后随他再次下墓阻止陆建勋和裘德考。 几人都不知道陆建勋和裘德考要找什么东西,不过也无所谓了,那墓他们已经摸熟了,再下一次又不费事。 …… 半月后。 胥翎和二月红带着张启山、齐铁嘴以及副官在那六十四机关矿道将霍、陆、裘三人及其各自人手遛了一大圈后抢先到达那处石台。 芥子石虽已被拿走,但界碑本身的致幻作用并不受影响,只是少了幻境空间而已。 胥翎当然也没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将芥子石带走了。 “从现在开始,务必小心,你们随时都有可能陷入自己的幻境和心魔中。”胥翎看着面前的陨石对几人提醒道。 张启山想了想:“胥小姐,你给我的……” 张启山没继续往下说,但胥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清心诀》吗?当然可以。” “《清心诀》?那是什么东西?” 在场只有齐铁嘴和二月红不知道这件事,两人都好奇地看着胥翎。 “就是一种能够压制心魔的口诀,正是胥小姐半月前给我的。”张启山代为解释道。 “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快说出来听听!”齐铁嘴好奇得很。 胥翎和张启山都背了几遍,确保所有人都记住后,几人才重新看向十字石台四周。 “青龙,白虎,朱雀,佛爷,你脚下的是什么?”二月红看着脚下的雕刻和一道道像是血槽一样的纹路,觉得似乎有机关在此。 “我这里的是,麒麟……”张启山的声音在说到麒麟时突然低了下去,而后猛地掏出匕首划开手掌,鲜血滴入地画纹路中,顺着血槽将整幅地画完全染红。 一阵水声过后,所有人都看向身后。 只见一台棺椁从水底缓缓起出,其上雕刻铭文精美复杂,令人咋舌。 “这就是青乌子的棺椁吗?”齐铁嘴激动地搓了搓手,甚至想跪下磕几个头。 胥翎阻止了齐铁嘴的动作:“这是幻境制造的。” 整个世界在胥翎眼中与常人全然不同,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斑驳混乱。 几人一听,连忙在心中默念起了清心诀。 “可是,为什么我念了清心诀面前的东西还是没变过?”副官将几人的疑惑都说了出来。 “这是压制心魔的,只能防止你们沉迷幻境,并不能帮助你们看破。”胥翎解释道。 几人都点了点头,还是朝棺椁走去,毕竟来都来了。 将棺盖移开,里面躺着的果然就是青乌子,只是既然已经知道是幻境,便也没那么尊敬与惊讶了。 张启山将棺中的绢帛拿了出来,念道:“宇者……无极之外复无极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空间之外还有空间,难道说,这里是须弥芥子?”他很快反应过来,将自己的猜测说出,“那我们现在是在须弥还是芥子?” 胥翎听了不由得心中一紧,好在有面帘的遮掩并未露馅,见张启山看向自己,她装作垂下眼思考的样子,慢慢道:“或许是说现实是须弥,幻境就是芥子?” 齐铁嘴点了点头:“有道理。” 见成功蒙混过关,胥翎不由得松了口气。 “死者为生,生者亦为死……这是真的吗?”二月红看着棺椁上的铭文,心中不免有些震撼,“真的有东西能够让人起死回生吗?” “怎么可能?”齐铁嘴当即反驳道,“可能就是青乌子对自己的美好期待吧。” 这话惹得几人都笑起来。 “死者为生、死者为生……” 胥翎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师父,眼前顿时一花,就听到身后副官喝道:“谁?!” 几人猛地回头,警惕地看着身后来人。 男子穿着一袭白衣,仙风道骨,眉目含笑站在不远处,目光却越过所有人看向最后的胥翎。 “师父……” “师父!” 胥翎猛地上前一步,却被副官抓住手腕:“胥翎!你清醒一点!这是幻境!” “你不懂!他就是我师父!”胥翎的力气极大,她挣脱开副官的手,在众人睽睽中向那男子跑去。 几人心急如焚,却又没有办法。 他们不明白,胥翎不是不会受幻境影响么?为什么现在反而魔怔了?! 正欲再上前阻止时,胥翎已经跑到那男子身前—— “你也配幻化他?!”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竟然猛地抽出风灵刃,原本脸上的欣喜被冰寒取代,风灵刃眨眼变长,一剑刺穿那男子胸口。 男子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终于慢慢消失。 胥翎抽回剑,风灵刃重新变短,她眨了眨眼,待眼底湿润彻底消失后才转过身,声音一如既往温和清冷:“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然而一时间谁也没说话,他们知道大概胥翎现在的情绪并不好受。 沉默良久,齐铁嘴才走上前将胥翎拉了回来,大大咧咧道:“一个幻境而已,没了正好,我们大家都还在啊!快别想这些了,赶紧做正事吧,免得被陆建勋的人追上了。” 犹如冷水掉入油锅,气氛一下就由沉凝变为故作轻松,副官脸上扬起平日里熟悉的笑:“我赞同,还是快走吧,再不出去我都要饿出幻觉了。” “不错,出了山让你们好好吃一顿,我请客。胥小姐你也得赏光,辟谷也是可以吃一点的嘛。”张启山配合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胥翎的肩。 二月红适时接话:“能让佛爷请客的机会可不多,胥小姐,咱们佛爷府上的厨子手艺实在一绝啊。” 胥翎如何不知他们是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心中感激的同时也积极配合:“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也得试一试。” 见她似乎情绪好转一些,几人都松了口气,一路上继续不时说点俏皮话,倒真让人觉得轻松不少。 第41章 解决 一直走了不知道多久,途中齐铁嘴和副官短暂陷入过幻境,又凭借齐门八算和清心诀快速清醒过来,几人终于见到了被锁链吊在半空的青乌子真正的棺椁。 “小心。” 胥翎一把将人拦在身后,张启山等人不解之余抬头看向棺椁,顿时后背就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原本的透明琉璃棺椁中竟然空无一尸! 再将目光微微转向一旁,只见一具干尸正蹲在锁链上,嘴巴张到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地步,两只干瘪突出如同灯泡一样的眼睛正垂涎地盯着几人。 “日山。” 张启山轻声吩咐,“咔哒”一声,手枪已经上膛。 副官心领神会,轻手轻脚从背包中拿出一个黑驴蹄子,眼神警惕地盯着锁链上的粽子。 齐铁嘴已经吓得噤声,躲到胥翎和二月红身后,嘴里一边无声念着护身咒,手上还一直算着。 胥翎看着那具干尸,一时觉得无比眼熟,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青乌子么?! 难道是拿了芥子石导致他尸变的? 可芥子石并不具备镇压的功能啊? 她压下心中的疑惑,又感到一丝愧疚,但手仍旧稳稳握着风灵刃。 “三,” “二,” “一!” 张启山瞬间扣动扳机,下一秒子弹就打在那粽子原来的位置,二月红配合着将铁弹子朝粽子躲避的方向一甩,顿时一阵嘶吼传来,那粽子已经瞎了一半。 那粽子被二月红打中,简直怒不可遏,吼叫着朝二月红的方向扑去! 胥翎身形一闪,已经出现在粽子正前方,而后脚步错开,风灵刃猛地侧拉一刀,粽子的右手臂就被割下。 张启山和二月红抓住机会,又是一颗子弹加铁弹子飞来,胥翎迅速侧闪,子弹和铁弹子几乎同时击中粽子的额头和脖颈。 腐肉蓦地四溅,那粽子倒在地上“嗬…嗬…”喘了几声气,很快就没了动静。 副官看了看手上丝毫没用的黑驴蹄子,耸了耸肩,将东西重新放回包里。 齐铁嘴则心情复杂,他跪下朝那粽子磕了几下头:“青乌子您走好,下辈子别当粽子了。” 说完又站起来,松了口气:“亏得是跟着你们几个下墓,换成其他人遇到这种千年老家伙,恐怕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解决完麻烦,几人又仔细转了几圈,没有其他更大的发现,一致确定日本人就是想用陨石制造秘密武器后就将入口封死,准备回去。 这陨石实在太大,张启山本想用炸药毁坏,但被二月红和胥翎阻止了。 前者担心炸了陨石会导致地表塌陷,到时候所有人都出不去,后者则提醒陨石炸成碎片后致幻效果会更强,得不偿失。 思来想去几人还是觉得将所有入口全部封死比较保险,这样虽然陨石的致幻效果仍旧在一定范围内存在,但至少日本人是得不到了。 解决了心头大患,张启山也轻松下来,剩下的事情就只有收拾陆建勋这些人了。 “他们也中幻境了。”胥翎对同样躲在墓道拐角的几人道。 “可是我记得在这里陨石的致幻效果并不强?”副官轻声问胥翎。 胥翎点了点头:“确是如此,但他们应该在伏羲六十四卦那里折腾了很久,又中了镜子幻术,精神衰弱,所以在这里才会全部陷入癫狂,互相攻击。” “好像少了一个人?”二月红皱眉道。 张启山早就发现了:“裘德考不见了。” “要找吗?”副官问。 张启山摇了摇头:“那人不简单,况且这里也不好找,只要将面前这些人收拾了,他一个人翻不出什么大浪,况且他现在也找不到陨石。” 几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又等了一会,张启山见时机差不多了,就对几人道:“动手!” 顿时,枪声和铁弹子击发的声音如雨点倾泻而出,胥翎刚学会用枪但不习惯,因此没有接副官递过来的科技狠活,转而将腰间的玉佩扯了下来,手中顿时多了把风灵弓。 旁边几人已经习惯了胥翎身上时不时出现的玄幻场景,一个个都装作看不见,什么也不问。 胥翎站在暗处,风灵弓眨眼拉满,一声轻微的嗡鸣后,六道雪白流光越过子弹转瞬穿透六名陆建勋的亲兵,而后又富有灵性般一连穿透十二名亲兵。 除了被幻境影响的众人,张启山几人被这一幕惊得已经没办法继续装瞎,全都震撼地转头看向站在暗处面无表情的胥翎,背后一片冷汗。 胥翎不知道他们突然转过头来做什么,只一心完成张启山交代的kpi。弓弦再次拉满,矿道又被六道白光照得透亮,俄顷刺眼过后,地上又多了十八具尸体。 “我的老天爷啊,这这这……杀人比切菜还快……”齐铁嘴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干脆也不开枪了,主要是没必要。 张启山特意提醒了,不要伤害霍家的人,如今见陆建勋的人和裘德考的人都被杀得差不多了,几人就干脆冲上去,将因为幻境扭打在一起的霍家人拉开。 “不好!陆建勋要杀霍三娘!” 二月红转头就看见陆建勋已经被幻境折磨疯了,竟然举枪对准霍锦惜就要射。 胥翎速度最快,一听这话,脚下步法一变,下一刻整个人就已经出现在陆建勋身边,手肘一顶,手枪顿时脱手,与此同时一声枪响,子弹一瞬斜擦过霍锦惜的头发。 胥翎拉住陆建勋的右臂,一个巧劲,那胳膊就被卸得脱臼,陆建勋痛呼一声,终于清醒过来,却又被点了穴,只能跪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霍锦惜也被吓醒,全身都被子弹惊得冰凉僵硬,缓了一会后,她才对胥翎微微鞠躬:“多谢姑娘救我一命,这人情我霍锦惜记下了。” 经过这一遭,霍锦惜终于知道自己不该听陆建勋的话下到这个墓来,如今还什么也没得到,人手就已经折了大半。如果不是张启山带人及时赶到,恐怕霍家在今天也就到头了。 胥翎朝霍锦惜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霍锦惜对胥翎并不熟悉,她只隐约得到过几条只言片语的消息,上面除了写这姑娘最近与张启山、二月红等人来往频繁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她站在胥翎身后,观察了一会形势才发现地上的尸体多有蹊跷—— 枪伤占少数,多的是额头上一个血点的致命伤,地上甚至都没留下什么血迹。 这种手段…… 霍锦惜隐晦地看了一眼胥翎的背影,张启山等人不可能有这种能力,那么杀了这些人的人选,就只剩一个可能。 还好霍家并未与她交恶。她心有余悸地想道。 事情已经彻底解决,霍锦惜当然同意跟着张启山几人退出矿山。 * 几日后,张启山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其上清楚公布了陆建勋上任以来在长沙城的各种可恨行径,并将其与裘德考和日本商会合作的合同一并展出,一时间长沙城骂声不断。 与此同时,经过霍家长辈的调和,两门摒弃前嫌,张启山亦重归九门之首。 第42章 老狗 “老师,我能够内视了。”解九睁开眼,一向从容淡定的眼中竟带着淡淡的不可思议。 事实上,直到今天以前,他还一直对修行这种事情持怀疑态度——哪怕有胥翎这个活生生的例子站在面前。 胥翎盘坐在对面,并没有睁眼,只平淡开口:“说一说你的感觉。” 尽管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解九的进度已经很让她惊讶,照这种速度下去,恐怕再有一月他就能引气入体了。 这天赋虽然比不上修真界的那些宗门天骄——这跟生长环境和世界法则有关,也算上乘了。 解九很清楚地记得刚才的体会,立刻复述出口:“我感觉到一阵光亮突然出现在大脑和身体中,而后整个人就像是某种透明的东西一样被拉出,又贴附在身体后边。” “然后我就发现身体在自己面前变得透明,经脉是蓝色的,肝是青色的、脾脏是黄色的、心是红色、肺是白色、肾为黑色。” “最重要的是,我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宁静,头脑一下就清明了,当然也不痛了。” 胥翎十分欣慰,虽然她还不够格当解九的师父,但自己帮助的人能够有这种进度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很好,你的天赋很高,待真正引气入体那天,你就不止是每日打坐时不受头疼困扰了。就按照刚才的方法继续内视,直到有一天有新的发现时再告诉我。” 解九点了点头,他已经在这段时间清楚地感受到了打坐的好处,每天也抽出越来越多的时间观想,他隐约感觉自己似乎从徐小姐这里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利益。 又是一个小时在宁静中过去,今天的早课已经结束,解九亲自将胥翎送出府。 “佛爷的事迹在全国都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北平的新月饭店因此向他送了一张拍卖会邀请函。昨晚佛爷就已赴约去了。老师你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可让人告知我一声。” …… 从解府出来,胥翎对解九的印象又提高了不止一个台阶。 说起来,自从她到了此界,遇见的竟都是些妙人——佛爷、副官、八爷、二月红、解九,各人全然不同又都智慧有趣、礼貌有心。 当然了,要是被其他人知道胥翎的想法,恐怕会大跌眼镜。 如今不过几月,胥翎觉得自己竟已交了这许多朋友。 只可惜,缘分终究有尽头。 她叹了口气,情绪又低落下去。 就在这时,腿上突然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胥翎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是出神时有一只小狗撞到了她的腿上。 她蹲下身摸了摸小狗的头:“你叫什么名字?迷路了吗?” 那小狗也不怕胥翎,反而抬头用力蹭了蹭她的掌心—— ‘汪汪!我叫老狗!有个傻子要给我洗澡!’ 胥翎“噗嗤”笑了出来,看着这么一只小黑玩意儿在自己面前叫“老狗”还是很有喜感的,她又摸了摸小狗的下巴,问:“你不喜欢洗澡吗?” 小狗舒服地往胥翎的方向拱了拱。 ‘汪汪!我讨厌洗澡!我以前都是在水里随便游几下!那个傻子还听不懂我的话!’ “可是你不洗澡身上会长虫的。” ‘汪汪!我以前就是个野狗,长就长呗,我又不怕!’ ‘汪汪!那个傻子来了!我要跑了!’ 可惜还没等这只名叫老狗的小狗撒腿,一双手就已经将它按住,胥翎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竟然站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将狗抱了起来,胥翎耳边全是老狗的呼救—— ‘汪汪!救我!’ ‘汪汪!我不要洗澡!’ ‘汪汪!汪汪!’ 那少年气喘吁吁地朝胥翎道谢,他笑起来唇红齿白、格外阳光:“多、多谢姑娘帮我拖住这狗,我、我差点就追不上了。” 胥翎勉强忽略掉老狗一刻不停的呼喊,对面前的少年道:“不用谢,是它自己跑过来的,你要给它洗澡么?它好像不怎么愿意。” 那少年惊讶地看着胥翎:“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准备给它洗澡,过几天天气冷了更不好洗了。” 胥翎神秘地笑了笑,一双狐狸眼眯起,整个人的气质一下柔和不少:“我猜的。” “姐姐你的眼睛好美啊……” 胥翎被他没头没尾的话说得一愣,那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将心里话说出来了,顿时羞红了脸,抱着狗跑走了。 见此,胥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耳边还能听到那老狗的声音—— ‘放开我,傻子!’ ‘我讨厌傻子!’ ‘更讨厌听不懂狗话的傻子——!’ * 一路心情不错,胥翎刚走回柳鸢居就发现二月红居然站在门口等着。 “二爷?你找我有事么?” 二月红点了点头:“事情有消息了。” 她顿时严肃起来,将门推开,对二月红道:“进去说。” 走进书房,二月红便将一张绢帛递给了胥翎。 “我的人在洞庭湖周边发现了一座古墓,进去拿到了这张绢帛。这上面写的是古乔语——那里是乔寨的地盘,意思是几百年前墓主人在一次外出狩猎时发现寨子周围的某个山谷里半夜出现过一个光圈,这光圈与你之前所说的界门很相似。” 胥翎仔细看了看绢帛上的图案,对二月红道:“的确是界门的消息,我明日就过去一趟。” 二月红有点不放心:“需要人手么?我给你安排。” 胥翎摇了摇头:“不必。” “那你万事小心,如果遇到难解决的事情,随时与我联系。”二月红也不强求,他知道也许胥翎独自行动方便得多——毕竟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巧的是送走二月红后没多久,解九又找上门来,倒是免了胥翎多跑一趟通知对方接下来几天的早课自己不去。 “老师,你之前让我留意的事情有进展了。” 胥翎一下坐直,这一个个的,都扎堆来。 “我手下的一个走商在洞庭湖做买卖时察觉到当地鱼市有异,几番打探下在周围发现了那群人的踪迹,他们似乎和日本人纠缠在一起,没查到在做什么。” 洞庭湖,又是洞庭湖。 胥翎几乎可以肯定下一个界碑碎片就在洞庭湖周围了,至于天枢宗和日本人,想必是那个祭祀阵法起了作用。 她看向解九:“辛苦你了,我明日就去洞庭湖查看一番,这几天的早课你就按之前的方法练习即可。” 解九颔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老师你一个人去么?要不要我安排些人跟着你?” 胥翎摇了摇头:“不必,我自己去方便些。” 见她都这么说了,解九也就以为胥翎已有安排,只道:“那就祝老师一路顺利,若有麻烦可告知当地解家商行。” —————— 补充:后面吴老狗是会知道胥翎的长相的,第一章第一段是因为后来吴老狗不想提,所以敷衍了吴邪。 第43章 救围 洞庭湖距离长沙不算远,以胥翎真身赶路的速度不过小一会就到了。 “谁?!” 胥翎正站在一处坡上观察前方的地形,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那是一个女人,离她大约还有五十米的距离,全身被泥水裹得无比狼狈,如果不是闻过这人的气味,胥翎甚至没认出她来。 那女人看见胥翎居然呆住了,而后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飞跑了过来,“嘭”地直接跪在胥翎面前,狠命磕了几下头,哭求道: “徐小姐!我是白姨!你还记得我么?我曾经在理发店为你说过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张大佛爷的好友!求求你!徐小姐,救救我男人!求求你!徐小姐!” “徐小姐!你能跟着佛爷,一定有大本事,求求你救救老六!我愿意从今以后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胥翎对白姨的印象很好,尽管她从前的态度有那么一点点高高在上,但她是那个理发店中唯一一个不嫌弃她并且愿意对她这个陌生人好言相劝的人。 只是没想到,这才不过月余,原本光鲜亮丽的女人居然变得这样潦倒。 就凭这一点,以胥翎朴素的“谁对我好,我对谁好”的价值观,也不忍心看她继续哀求。 胥翎将她扶起来,又解下临走前丫头为自己准备的水壶递了过去:“你喝口水,慢慢说。” 白姨接过水猛地灌了几口,只觉眼角一酸,也不知是呛的还是委屈的,眼泪像珠线一样就掉了下去。 “咳咳!咳!谢谢!咳…谢谢你!” 白姨咳了几声,又强行忍住,语速飞快将自己遇到的事情讲了一遍。 “我本被仇家卖到南洋做苦工,半途遇到了日本人,日本人劫持了我们,要抓我们去做人体实验,哪知道、哪知道……” 说到一半,她没忍住哽咽一声,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胡乱擦掉,继续道:“哪知道老六他居然不要命来救我,他把我推下了坡,自己留在上面被日本人围了!” 说完她又想不顾额头上的伤磕头,被胥翎阻止了:“徐小姐!求求你!救救老六吧!哪怕、哪怕要我的命也成!” “是我对不住他!” 胥翎拍了拍白姨的背,安抚道:“我帮你去救她,别哭了,你给我带路吧。” 白姨一下就惊喜地笑了出来,一时间那沾满泥的脸上欣喜和着急混杂着,看上去滑稽不已。 打断了白姨不住的感激,胥翎将她背到背上:“你负责指路,我们快点赶过去。” 白姨虽然疑惑难道胥翎背上自己还能走得更快,但也知道要抓紧时间不多问,于是指向西面的一处山头:“那边!” 很快,她就明白为什么徐小姐要背上自己了,耳边风声呼啸,速度快得她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差点来不及指路。 一直跑了大概十几里,胥翎已经看见了前面打斗的场景,那被称作老六的男人正躲在一块大石后,手上还拿着一把从日本人手里抢来的盒子炮,只是显然子弹已经不多。 胥翎将白姨放到竹林里:“你且在此稍等。” “徐小姐小心。” 日本人的数量远比白姨想象的要多得多,她很担心胥翎解决不了,心里一个劲儿地念着“阿弥陀佛”祈求上天保佑。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简直打碎了她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世界观—— 只见胥翎并未深入战斗,而是绕到日本人的后方,轻轻一跃便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竹林上方的一处枝梢上。 一把通体冰蓝的弓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手中,弓弦眨眼被拉满,六支流光溢彩的白箭已经搭好。 下一秒,什么声音都没听见,那六支离弦之箭就已穿透十八个日本兵的脑袋。 “八嘎?!” 日本人被吓破了胆子,慌乱间连胥翎在哪里都没找到,被黑背老六抓住机会,再次抢到两把盒子炮,子弹倾泄间,日本兵顿时犹如丧家之犬,四散逃跑。 胥翎已经很讨厌这些畜生,干脆一人补了一箭,杀个干净。 很快坡上就再无一个日本兵,白姨激动地跑了出来,抱着黑背老六又哭又笑,直把这西北汉子哭得心肝肺都拧在了一起。 半晌,白姨终于平复好心情,见黑背老六警惕地盯着胥翎,连忙解释道:“这位是徐小姐,就是长沙城城东那个徐羽,你应该听说过。我在路上遇到她,就求她来救你。” 黑背老六眼中的警惕慢慢消退,他看着胥翎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徐羽,佛爷的朋友。今天你既然救了我老六一命,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找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不必,”胥翎摆了摆手,“我与白姨有缘,所以才出手相助,况且我并未怎么出力,你们还是快些回长沙养伤吧。” “哦对了,唯有一事,帮我将这里有日本人活动的消息告知解九爷一声,让他通知佛爷。” “我还有事,暂且告别。” 见黑背老六和白姨都应了声,胥翎放下心,启程向洞庭湖方向继续走去。 …… 胥翎本以为自己这次能够顺利赶到洞庭湖,却没想到又被打断。 远远就闻到一股腐臭和血腥味,胥翎警惕地站上高处观察四周,发现不知为何这荒林周围日本人格外多,全都成队行动,像是在搜寻什么人。 她厌恶地皱起眉,自己来此界的这段时间,杀的日本人已经比天枢宗的人还要多了。 一边想着,胥翎一边小心朝传来腐臭和血腥味的地方寻去。 看清倒在地上的人,她的瞳孔不由一缩—— 这是,陈皮! 不知道究竟遭遇了什么,陈皮的身上竟然全是脓疮和虫洞,这种创口对胥翎来说极为熟悉,显然就是她当日和张启山几人在山谷中看见的那些尸体上的伤口! 难道陈皮被日本人抓去做人体实验了?! 她的眼前浮现出自己重伤那日,躺在山洞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的背影,脸色不由得沉了下去,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 征集意见: 我想给潘子写个cp,就是白姨和黑背老六的女儿,也是阿翎的手下兼外甥女。限时一周,支持的宝宝在评论区扣1,不支持的扣2。如果一周内投票人数不够,我就默认组cp了。 第44章 报答 同上次一样,只是两人角色对调,陈皮被胥翎背进一个山洞。 陈皮的体温很烫,与胥翎身上完全的冰凉形成强烈反差。 努力将浓烈的血腥气和伤口溃烂的腐臭忽略,胥翎能够闻到一种介于毒和病之间的气息。 情况已经很严重,就连心跳声也开始变得不规律。胥翎知道,如果不立刻采取措施,最多半天,陈皮就死了。 她已经下定决心,于是毫不犹豫取出心头血,就着水壶中的清水灌进陈皮口中。 尽管如今处境对调,但某种程度上,这两人有着惊人相似的偏执和扭曲。 很快,心头血就起了作用,陈皮哪怕在昏迷中也咳嗽起来,一口口腥臭的黑血洒在土石上,让周围的气味更加难闻。 远远的,胥翎突然听见了一阵犬吠。 心知不好,这气味终究还是将日本人引来了,胥翎立刻重新将陈皮背上,随便选了个方向逃走。 “快追!那边!” 拿着望远镜的日本人很快就发现了胥翎和陈皮,子弹顿时不要钱般扫射过来,枪林弹雨严重阻碍了胥翎的行进路线。 剧烈的颠簸和心头血改造血脉的疼痛让陈皮清醒过来,他几乎是立马就察觉了口鼻中异常的、甚至带着一种异香的血腥味。 “你……给我……喝了……” 断断续续的虚弱气声落在胥翎耳边,裹挟着灼热的体温一路钻进耳道。 胥翎的耳朵动了动,她的耳朵很怕痒,所以不喜欢别人在自己耳边说话。 “别说话了,休养要紧。” 陈皮的头脑仍旧很混沌,但他曾经在师娘服药时也闻到过这种异香,一时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所以,之前师娘也是喝了她的血好的? 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的血有这种作用? 她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代价救我? 我有什么值得她付出的? 一枚子弹“咻”地擦过陈皮的头发,他顿时意识到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放……放下……我……你自己……跑……” 胥翎本就被这些机枪弄得烦躁不已,此刻听见陈皮又在自己耳边说话不由得心头火起:“闭嘴!” 陈皮被凶得一愣,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只有自己在茶会上不小心让她露出纹身时,她才生气过。 这女人脾气很好,可是现在居然生气了。 难道是因为她坚持要带上自己,而自己居然还推脱? 陈皮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股热流直冲大脑—— 除了师娘,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无条件地保护自己。 既如此,他就更不能让这个人因为自己而死。 陈皮下定决心,混沌的头脑竟然硬撑着清醒些许:“你…你放我下去,你快走!” 胥翎觉得这人简直听不懂人话,本来你体温就高,还要烦人。 耳边的不适让她没忍住分了神,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气流—— “小心!” 而后陈皮就看见背着自己的姑娘终于在枪林弹雨中泄了力,她勉强躲过一批子弹,突然侧身将背后的自己护在一旁,另一枚子弹险之又险地擦过她的脸。 她的脸? 她的脸! 陈皮蓦地回忆起自己曾经在山洞中看到的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现在这张脸破相了?! 陈皮觉得这种心痛程度不亚于做乞丐时还欠了债的折磨。 日本人! 又是该死的日本人! 他气红了眼,竟是不顾身体的疼痛,从腰间抓出一大把铁弹子,拼了老命向后甩去! 给爷死——! 你们都要给她的脸陪葬! 胥翎惊诧地用余光看向暴怒的陈皮,不懂他为什么突然不要命地反击。 不过该说不说,这人还挺坚强的,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帮自己分担火力。 身后的日本人在铁弹子下倒了一大片,却又很快重新补充上更多。陈皮心中罕见地涌起一丝悲怆—— 要是这次他真的有命逃出去了,他一定会对徐小姐的脸负责。 “你……” 见陈皮还想说话,胥翎是真的觉得这人带不动,干脆一掌将人劈晕,省得还要浪费精力应付。 他就不能学学他师父么? 想当初二月红被我背着的时候,多么安静,多么听话! 耳边没了有气无力的蛐蛐,胥翎也彻底放开了手脚。正好她已经被日本人追烦了,干脆打算将陈皮暂时放到前面那座破庙里,把追兵都杀了。 说做就做,胥翎从快速冲进破庙又拿着风灵弓走出。 飞身站上破庙的屋脊,她先是将风灵刃扔出,让剑灵随意发挥,又拉满弓弦,顿时白光四散,铺天盖地犹如射线将日本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见再没有不长眼的敢来找死,胥翎从屋檐上落下,一摸脸颊,发现刚才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遂满意地点点头,走进破庙。 陈皮已经清醒,见她完好回来,不由得松了口气,只唯独对方面帘上那道血痕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的脸……” 胥翎的心情已经不再烦躁,此刻见陈皮问也只是心平气和道:“没事。” 可这淡然落在陈皮眼中就变成了故作坚强。 陈皮自问自己几乎没见过不在意容貌的女子——哪怕是师娘也会偶尔担心自己变老。 别的女子尚且如此,更别说她这样好看的女子! 陈皮简直怄得胸闷气短,恨不得冲上日本岛,将那些小矮子都杀个干净! “你不舒服吗?”见陈皮突然呼吸急促,胥翎赶紧询问。 陈皮呼吸一滞,随即更是心疼,这么纯善的姑娘怎么能破相! 他竭力将愤怒和心疼都压下,面上尽量装出风轻云淡的样子(主要是担心胥翎被他自己的情绪影响): “没有,我感觉好多了。” 胥翎放下心:“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陈皮才又重新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好了许多——不仅解了毒,就连身上的虫也不见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 陈皮犹豫很久,终于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 他一直以为因为初见和茶会一事的缘故,胥翎应该对他的印象很差才对。 胥翎将目光从破庙外收回,落在陈皮身上:“报恩。” “报恩?” 陈皮一愣,她报哪门子恩?不该是自己报恩么?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脸上不由得有些微红:“你、你都知道了?” 胥翎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知道他帮自己养伤的事情,于是“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所以……她知道我帮她包扎了腹部和大腿?! 那为什么这么淡定,她都不害羞么? 陈皮被胥翎的态度打了个措手不及。 多少个夜晚,他预想过胥翎可能来找自己算账的场面,唯独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这么平静。 这反而让陈皮更加别扭。 陈皮从没感觉自己这样心乱如麻过。 —————— 这章写的时候状态不好,感觉简直不尽人意。 第45章 信仰 半晌,陈皮才重新收拾好心情,问出另一个一直疑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到这地方来?” “去洞庭湖查事情。” 胥翎本不想回答,但内心直觉也许陈皮知道些什么,干脆说了个大概。 陈皮听后果然沉默了,很久才再次开口劝道:“你不能过去。” “为什么?” 陈皮不想告诉胥翎真相,他总觉得这样一个仙女似的人物不该跟那些恶心血腥的事情搭在一起。 但迎着对方那双纯净淡然、黑得泛红的狐狸眼,他忽然就丧失了说谎和隐瞒的能力,只能全盘托出: “日本人在那里做人体实验,很多人都跟我一样被感染,你不能过去。” “你是被日本人抓去的?” 陈皮摇了摇头:“不是,我查到师娘的毒钗是从洞庭湖的沉船卖到长沙的,然后就着了日本人的道。” 原来是这个缘故,胥翎不得不再次感叹陈皮对丫头的用心。 “既如此,麻烦你帮我给二月红带一句口信,就说日本人在洞庭湖做实验,让他尽快通知张启山前来解决。” 陈皮本想答应,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要自己过去?绝对不行。” “我不会被感染。” “不是感不感染的问题!那里日本人太多了……咳、咳咳!还有几个奇怪的人,你单独过去很危险!” 陈皮见胥翎油盐不进,甚至着急得咳嗽几声。 这种理由当然不能阻止胥翎,再凶险的处境她都经历过多次,于是只道:“我知道了,多谢。” 陈皮当然看得出来胥翎没有被劝住,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非要现在过去,就为了少死几个人么?” 胥翎不知道陈皮问这个做什么,但她也不想透露界碑的事情,于是干脆应下。 “可这世道死的人多了!” 陈皮勉强笑了笑,看上去十分麻木。 他用一种无法理解的语气问:“你是这样、张启山是这样、师娘也是这样,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救不相干的人?”比如我、比如那些脚夫、比如那些农民。 胥翎在陈皮的问话中沉默了。 她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族长从外面带回来了几个受伤的人族。 所以为什么呢? 她忽然清凌凌地笑了起来,眼角居然有些湿润,一股强烈又隐晦的愤怒和扭曲的理解与自嘲驱使着她,使她用一种追忆的语气对陈皮道:“你知道九尾狐么?” 陈皮不知道胥翎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个话题,但还是点了点头。 “很久很久以前,九尾狐曾经是人间的守护神。祂们常常会解救出现在自己领地的落难者。” “如果你遇到了危险,向九尾狐祈求,你会得到救赎。” “庇护众生,已经成了每一代九尾狐自然而然的使命。” “后来九尾狐不见了,人们发现祈求没有了作用,就开始编撰祂们蛊惑人心的故事发泄怒火和失望。” 胥翎垂下眼,用那双无比标准的、纯粹无双的狐狸眼注视着陈皮。 溪水潺潺中,陈皮听到她说:“我信仰九尾狐。” 一种异样的圣洁突然将陈皮包裹,他感到自己的心中升起了一种无法抵抗的虔诚,这迫使他不得不直视着那双面帘上的狐狸眼。 伴随着逐渐放缓放轻的呼吸声,陈皮觉得,或许自己也找到了信仰和救赎。 * “人呢?” “操!” 陈皮再次醒来时,破庙里哪里还有胥翎的身影? 他一个激灵,连忙翻身起来,围着破庙找了一圈发现人果真走了,不由气极。 她果然没听进去! 一股恶臭突然钻进鼻腔,陈皮干呕一声,差点把隔了不知道多少夜的饭都吐出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行动无碍了。 “呕……” 原来这股恶臭是他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陈皮实在忍不了了,干脆跳进破庙边上的溪流中,冷水将他冲得浑身一紧,紧接着就意识到身上的病和伤都好了。 “这么快?” 他诧异极了,这种愈合速度怕是神仙也难做到吧? 随即他想到了那口血——所以,是她的血改造了我的身体? 她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为何,陈皮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惶恐,他猛地将脸扎进水中,冰凉的溪流霎时侵占所有感官,头脑又重新变得清明。 他睁开眼,水底藻荇蔓延,浅绿深绿一大片。 陈皮将手举到眼前仔细观察,发现似乎连皮肤都变得好了些,尽管变化不算明显,身上的伤口也早就愈合,连一点印子也没有。 陈皮惊奇的同时“唰”地从水中站起,水珠顺着坚实精壮的肌肤向下滑滚、聚集,再悄无声息融进溪流中。 他随意地甩了几下头,像狗甩水一样将一头短发甩至没有多余的水珠滴落,才踏着溪流、踩着水草上岸。 没有穿原来那身衣服——实在太臭了,他随便从破庙里扯了条破布把下半身遮住,快步往红府在附近的交接点赶去。 一面走,陈皮突然想到睡前听胥翎讲的关于九尾狐的故事,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测陡然冲出大脑,叫他难以抑制地去相信。 九尾狐……九尾狐…… 是不是她的脸也早就好了? 陈皮顿感惊喜,随即仰天大笑几声,也不管林中惊雀腾飞,只觉心情比中大奖还要愉悦。 走到路上随便抢了个路人的衣服,陈皮来到交接点。 交接点的小厮一看见陈皮顿时惊得跳起,他们都私下得了二月红的吩咐——如果陈皮前来一定要尽力给予帮助,并将情况上报。 “陈舵主,您终于出现了,可有什么事情要帮忙?”那小厮点头哈腰地给陈皮掺了杯茶。 陈皮仰头一口将茶水饮尽,语气很是不耐烦:“我早不是二月红徒弟了,别叫莫子舵主!” 那小厮的腰弯的更低了,生怕陈皮一个暴起杀人,连忙道歉:“对、对不起,陈皮大人!” 陈皮不想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他还要赶紧回去找那女人:“告诉二月红,小鬼子在洞庭湖搞人体实验,让他赶紧通知张启山。还有,跟他说徐羽单独杀鬼子去了,快点带人支援。” 一听到消息居然还跟徐羽有关,小厮立刻更加重视起来,毕竟这徐小姐在红府的地位可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 写这章的时候觉得陈皮的精神状态很像玩家,随便杀人,随便抢东西,毫不在意别人的眼神、关注点清奇。 第46章 行动 这厢解九和二月红前后收到消息,全都行动起来,密信一封接一封往北面带去。 红府。 “二爷,怎么又收拾包裹了?是有什么急事么?”丫头将食盒放到一旁,见二月红这么着急,顾不上担心赶紧也帮他收拾起来。 “陈皮传来消息,洞庭湖有日本人在做人体实验,徐小姐一个人去调查了。” “什么?那岂不是会很危险?那你还是快点去吧,一定要把徐小姐安全带回来。”丫头一听,当即也顾不上伤心二月红又要出门,反倒让人赶紧出发。 半晌才想起自己还忘了一个人:“对了,还有陈皮,让他自己小心。” 二月红哭笑不得,他还是第一次见丫头这么着急催自己出门,因着胥翎的安危,她居然把陈皮都忽略了。 解府。 听完黑背老六和白姨的话,解九也不得不感叹胥翎的胆大——就算再厉害,也不能单刀跟鬼子赴会吧,一个小鬼子的确不怎么可怕,关键是人多枪多啊! “赵叔,你立刻派二十个身手好的,赶到洞庭湖支援老师,要快!” 白姨推了推坐在下首的黑背老六,黑背老六明白她的意思,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干脆对解九道:“我也要去。” 解九一愣:“你的伤不管了?” “徐小姐武功高强,我没受大伤,回来的路上就好了。” 见他都这么说了,解九也不再客气,对管家道:“你让他们跟着六爷行动。” 管家立刻拱手大跨步出门做准备了。 一个时辰后,长沙城外。 “老六,你这是……”二月红出城门时正好遇到黑背老六,一时不明白他怎么带着解府的人。 “支援徐小姐。”黑背老六面无表情地撂下几个字,连脚步都没停,带着人直接越过二月红。 二月红无奈失笑,不过也马上追上去:“那便一起,我也是去支援徐小姐的。” 黑背老六诧异地看了一眼二月红,随即又很快想起坊间传闻徐羽和二月红是好友,顿时理解了,于是也点点头不多说什么。 然而令两人都没想到的是,身后又传来了另外两道声音—— “二爷等等!” “二爷!老六!我们也要去!” 二月红和黑背老六转头一看,居然是霍锦惜和齐铁嘴。 “你们这是……?” 齐铁嘴一路跑过来还在喘着粗气,摆了摆手让霍锦惜解释。 霍锦惜带着二十个霍家人,对二月红和黑背老六道:“我霍家在洞庭湖的眼线发现徐小姐背着一个人被日本人追杀,就把消息传了急信回来,当时老八也在旁边,于是我俩决定一起前去支援。” 二月红看着周围一大片乌泱泱的私兵、手下,不由得对胥翎的人缘有了全新的认识:“既然都是去支援徐小姐的,那当然要一起。” 黑背老六见三人都看向自己,绷着脸点头:“我没意见。” 几拨人当下合成一拨,气势汹汹地往洞庭湖赶。 一天后,北平—长沙列车上。 “佛爷,解九爷和二爷的密信。”副官脚步匆匆走进包厢内,将信递给张启山。 张启山听到解九和二月红同时给自己发了密信,心中不由一沉——能让这两位爷大动干戈的,显然不会是小事。 “发生什么了?怎么你们都是这个表情?”尹新月好奇地问副官。 副官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此时也只是对尹新月简单解释:“恐怕长沙出大事了。” 张启山快速将两封信浏览完,看向副官:“日本人在洞庭湖也组织了人体实验,徐小姐单独前去调查了。” “什么?!佛爷!我申请立刻带人前去支援!” 副官“腾”地站了起来,头差点撞上火车顶,任谁也看得出他心急如焚。 “冷静,日山。我也会去。”张启山让副官坐下,又看向尹新月,“你……” 尹新月虽然很关心这个“徐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张启山和他的副官都这么在意,但也知道事关日本人不能儿戏,当下打断张启山的话: “停,我知道了,你去吧,别让我回北平,你随便让几个人送我到长沙就行。” 张启山有些犹豫——于公,尹新月身份不俗,绝不能让她有任何意外;于私,他对这姑娘印象很好,也不希望她有危险。 但看着尹新月坚定又固执的眼神,张启山还是投了降,况且他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于是只能对副官道: “我们带五个亲兵,剩下的护送尹小姐回长沙。” 尹新月显然不同意,五个亲兵顶什么事,况且自己又不是什么娇小姐:“不行,五个哪够,你们不用留这么多给我,我回长沙又没有危险。” 张启山深深看了她一眼:“尹小姐,我不把你送回北平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尹新月当即一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气鼓鼓地转身拿起报纸,不理张启山了。 副官得了命令,很快安排好相关事宜,和张启山一起带着亲兵在离洞庭湖最近的站台下了车。 * 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后追来了整整三批人,胥翎此时正站在黑乔寨外围观察寨子内部的情况。 她已经在这里观察了两天时间。这寨子很是古怪,每到半夜就会有一名村医带着村民在村子中央摆上祭祀桌,桌上会放上水果馒头等食物,村民走后,就会出现一大群皮肤溃烂形如僵尸的人冲到祭祀桌上进食。 胥翎对那群人的症状很眼熟,明显跟陈皮之前的状况极为相似,只是病症要轻一些罢了。 难道这黑乔寨就是日本人用来做人体实验的大本营? 那日本人又是用什么研究病毒的呢? 可这跟界碑有什么关系?也许界碑可以用来制造武器,但总不能用来制造病毒吧? 一面思索着,胥翎脚步轻得宛如鬼魅,悄无声息进了黑乔寨查看一圈,却没发现任何端倪…… 不对,村子后面那个冰窖?! 第47章 蛊毒 天枢宗的人为什么会从那个冰窖出来? 难道那冰窖里有界碑?! 胥翎几下爬到冰窖入口的背坡上,现在人多眼杂,还得等到半夜才能查探一番。 一直等了整整四个时辰,胥翎才从背坡下来,进入冰窖。 冰窖中气温很低,几侧洞壁下还放着几排鱼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 胥翎皱了皱眉,如果不是她的嗅觉远超常人,恐怕没法从这鱼腥味中分辨出一种类似蛊虫的腥臭味。 顺着腥臭味的牵引继续往深处走,前方居然还传来了交谈声。 原来这洞壁后面还有个小空间。 胥翎将脚步和呼吸放至最轻,侧身通过隐藏起来的密道。好在洞内的人似乎在忙着什么,让她抓住机会躲到了一柱较大的钟乳石后。 “黑石桑,这批蛊毒还要炼多久,你知道的,皇军的耐心不多了。”一个伪装成渔民的日本人对他对面那个穿着民族服饰的男人道。 那叫作黑石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但又很快表现出一副恭敬的模样:“长官,快了,还剩两天,蛊王就出来了。” 黑石…… 胥翎想到自己在洞庭湖周围鱼市休息的那晚,似乎听客栈老板说,从前挑起白乔寨和黑乔寨矛盾的,就是这个黑石。没想到他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还剩两天?”日本军官显然不太满意,语气流露出威胁,“黑石桑,希望你没有骗我,否则,你知道皇军的手段。当然,要是做的好,皇军也不会吝啬赏赐。” 黑石连忙哈腰点头:“我晓得的,这东西拖一天就多一天风险,我也想快点完成。” 听完黑石和日本军官的话,胥翎眼神一冷,她知道自己今天绝不能放这几个知道蛊毒炼制方法的人出去。 既然做了决定,胥翎也不再隐藏身形,直接从石柱后闪身到最近的一个日本兵身边,手中寒光一闪,那日本兵还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已经倒下。 “谁?!” 日本军官和黑石同时警惕地转头,眼睛顿时便被几道强烈的白光刺伤,而后就瞪着眼倒了下去。 一切不过在一两秒内就已解决,冰窖内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就只剩下胥翎一个活人。 胥翎跳进中央地面下的冰洞,果然看见一个高约1米的大铁罐立在中央。 她用风灵刃将铁罐撬开,一股浓郁的腥臭顿时散开,又因着冰洞的原因盘旋在原地。 胥翎险些干呕一声,连忙屏住呼吸。 铁罐内赫然放着一只手掌大小的虫蛹,隐约能看清虫蛹中时不时蠕动一下的蛊虫。虫蛹边各种毒虫邪物的尸体无数。 胥翎脸色铁青,这简直太恶心了,立刻就劝退了她想用风灵刃将虫蛹捅烂的想法,当即只好将手掌割破,将泛着微微金光的血液洒入铁罐。 一阵诡异的“嘶嘶”声响了起来,很快,周围毒虫邪物的尸体就被血液腐蚀大半,那虫蛹也硬生生被融出了一道贯穿上下的大洞。 见蛊虫已经彻底死亡,胥翎放下心,跳出冰洞后从冰窖后方的洞口离开。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那种独属于蛊虫的腥臭居然又出现了。 她确定自己刚才已经将冰窖中的蛊虫杀死,难道说……还有其他蛊虫? 是了! 胥翎反应过来,刚才那日本人分明说的是“这批蛊虫”。 原本稍显轻松的心情顿时沉重下去,她再一次对日本人的阴险狡诈有了深刻认识。 继续顺着气味寻找,胥翎来到了一片刻着祭祀法阵的空地上。 周围漆黑不见五指,不远处的山脉呈四围之势将这片空地包围,比之夜幕更加凝滞深沉,压迫如伺机而动的庞大野兽。 法阵四角还插着黑红白三色交杂的幡旗。幡旗时不时被风撩起,发出阴森的“呜”声。 胥翎围绕着空地转了一圈,勉强认出这是镇压怨魂的阵法,可为什么法阵中央的那两具尸体不见了? 怨魂、怨魂,被惊扰才怨…… 所以,这两具尸体是被拿去做实验了? 胥翎直觉猜测很可能为真,干脆蹲在祭祀法阵前方摆了个简易的鱼水合欢阵。 红线甩出,一直伸向树林深处。 胥翎正准备跟着红线过去,突然想到张启山他们查案很可能也会到这里,干脆留下个符号再走。 红线的尽头通向一处狭窄地缝。 地缝实在太过逼仄,只大约有半米高,小半米宽,换成普通人肯定是不能进去的。 胥翎在地缝的入口再次留下一处标记,干脆变回真身钻进地缝。 为了避免尾巴被弄脏,她还特意把尾巴变短,只留下三个犹如兔子尾巴一样的火红色毛球露在外面。 她将背包系在背上,狐狸后腿把脚边的碎石踢到一边,顺着红线往深处跑去。 本以为红线会带她找到那两具尸体,没想到居然被封石堵住了。 不过既然红线延伸到了这里,自己要找的东西肯定就在封石背后。 想到这,胥翎重新将尾巴变长,伸向面前的封石。 * “佛爷!副官!” 齐铁嘴老远就看到了张启山和副官两人,赶忙挥手示意。 “你们……这是去支援徐小姐的?” 张启山迟疑地看着面前乌压压一帮人,不确定地问齐铁嘴。 “对啊,我和霍三娘出来的时候遇到老六和二爷了,干脆就一起过来了。” 解家、霍家、红府、老六、老八,还有自己,这是九门大半都来了啊。 张启山扫了一圈,大概清楚了面前这些人的归属,他来长沙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九门这样大动干戈、团结对外的时候,一时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佛爷,现在怎么走?”霍锦惜看向张启山。 众人见张启山已经到了,自然而然便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张启山则看向齐铁嘴:“贸然去找跟无头苍蝇没有区别,先让老八算上一卦。” 齐铁嘴明白张启山的意思,已经掐指算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算胥翎是算不准的,只能算别的,比如事情转机、线索等等。 “巽在西南,往这边。” 第48章 围剿与反围剿 一群人跟在齐铁嘴后面,往西南方向出发,没过多久,居然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陈皮!” 二月红一眼就认出了陈皮的背影,当下将人叫住。 陈皮将手中的洛阳铲放下,刚才自己太过专注,居然没发现有人接近。 好在来人不是那些追兵,陈皮想到自己在红府门前数落二月红的那些话,一时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但一想到现在救胥翎要紧,他也没空管别的。 “胥翎呢?找到人没有?”副官已经压制了一路,此刻见到陈皮恨不得立刻知道胥翎的位置。 陈皮冷笑一声:“你们再来晚点,估计她都出来了。” “什么意思?”二月红问。 “我在黑乔寨后面发现了她留下的记号,最后一个记号是在一处地缝外面,”说到一半,陈皮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二月红,“那处地缝很小,人不可能进去。” 他知道胥翎很可能是只九尾狐,也知道二月红很可能同样清楚这件事,至于其他人听不听得懂,他就管不着了,总之他不可能把这个秘密从自己嘴里说出去。 哪知道不止二月红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连张启山、副官和齐铁嘴都点了点头,陈皮的脸色顿时一僵——合着他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算了,现在先不管这个。陈皮勉强让自己忽略这件事。 “所以你刚才是想找到地下的另一个入口?”二月红瞬间明白为什么刚刚陈皮拿着洛阳铲像是在寻龙点穴一样。 陈皮点头:“地下的建筑,结构说来说去就那几种,只是我还没找到入口。” 二月红又问:“你找了多久?” “大半天。” 一听这话,二月红、张启山、齐铁嘴甚至霍锦惜都皱起了眉。他们清楚二月红的本事,也清楚陈皮的本事。按道理来说,既然地下的位置已经找到了,不可能这么久连个入口都定不出来。 陈皮此刻也反应过来:“草!真正的入口难道不在这底下?” 张启山道:“恐怕确实如此,最近日本人有没有异动?” 陈皮想了想,才道:“日本人确实又开始发神经了,在洞庭湖一圈增兵了少说几百人。” 张启山心头一跳,自己那个不好的猜测果真应验了。 “佛爷?” 齐铁嘴看向张启山,意思是有什么想法你赶紧说出来。 张启山摇了摇头:“我只是猜测,这底下的入口很可能在洞庭湖底,日本人大约是想围剿徐小姐。” “什么?!”几人大惊失色。 “那我们快去支援她啊!”齐铁嘴急得恨不得立刻飞到洞庭湖边,把鬼子都突突了。 “我说了,这只是猜测,具体情况还需要见了徐小姐的记号再说。” 齐铁嘴也明白自己是关心则乱了,又冷静下来,催促众人赶快过去。 见了胥翎的记号,张启山站上一处高坡,看了一会四周的地形,果断对所有人道:“现在立刻朝洞庭湖开拔,我们人数少,必须奇袭,到时候配合徐小姐进行反围剿。” * 这边胥翎刚打碎封石,就发现眼前的竟是一处地牢。封石被打碎的声音很快引来了把守地牢的黑乔人和日本兵。 “在那边,快追!” 地牢内地道蜿蜒曲折,时有岩石从旁突出,不仅跑的人麻烦,追的人更麻烦。 一直跑到一处岔路,胥翎不过犹豫片刻,追兵就已经赶上。 一时“砰砰砰”的枪响密集响起,子弹密密麻麻倾泻出,几乎将胥翎躲避的每处地方都打成了筛子。 不行,不能这么躲。 饶是九尾神狐肉身再强也经不起这么抵着打。 胥翎飞身一脚蹬上岩壁,整个人从上斜蹿至最边缘的几个追兵旁,两腿一夹一翻,那追兵就听见耳边颈骨顿裂,整个人已经失去意识。 一脚将旁边另一个追兵踹飞,那追兵翻倒出去同时又压倒好几个,胥翎迎面射杀另一人,白光迸现之际,风灵刃已经挥出,脚下又倒下几个。 一切不过在电光火石间完成,日本兵和黑乔人都被胥翎的身手惊得呆在原地。 见火力削弱不少,胥翎也不恋战,当即往更深处跑。 “八嘎!” “蠢货!都给我追!” 身后更多的追兵已经赶上,那军官见前面的人居然傻站在原地,气得破口大骂,直接抽出军刀当场斩杀一人。 众人见此都不得不咬牙继续追。 “活人蛊呢?!放蛊!” “放蛊!” 见胥翎速度实在太快,那军官只能又赶紧命令前面的守兵打开地牢。 活人蛊很快吼叫着冲了出来,脸上狰狞的表情恨不得将胥翎活剥了。 胥翎快速后退,浓烈的腥臭几乎要将她熏晕过去。 面前的活人蛊正好两个,很可能是用那阵法中央的两具尸体炼制的。 这活人蛊全身密布着虫洞和黏液,皮肤各处还鼓起一个个红肿溃烂的、像是铃铛一样的脓包,简直比粽子还恶心一万倍。 胥翎迅速抽出风灵刃,将掌心刚刚长好的伤口重新划开,因为被恶心到了,所以下手有点狠,皮肉都彻底绽开。 大量带着异香的鲜血撒向活人蛊的面门,两个活人蛊像是遇到天敌一般踉跄着后退,捂着被血撒到的地方痛苦嘶吼。 见地道后的追兵都被活人蛊挡住,胥翎也不管身后日本人愤怒的大叫,径直跑向地道更深处。 不知道绕过第几个岔道,胥翎终于停了下来。 界碑和芥子石果然在此! 胥翎快步上前,正预备伸手拿向界碑下的宝函,又突然顿住身形—— 芥子石是假的…… 有诈! 她猛地回头,岩壁上已经站了十几个天枢宗弟子,两方视线相遇的瞬间,金线喷薄而出! 胥翎猛地跃起,双腿蹬上界碑—— “不好!快阻止她!” 杀手首领脸色大变,然而为时已晚。 界碑被胥翎重重一脚蹬裂,她整个人在半空中翻转一圈,风灵弓连发几次,白光消散后,界碑碎片也被击向各处—— 一个简易的幻阵。 胥翎站在界碑基座上,看着面前那群在幻境中逐渐迷失的天枢宗弟子,冷笑一声。 你们用阵法困杀我多次,如今也该换我提刀了。 胥翎形如鬼魅,无声无息游走于虚实交界,风灵刃悄然出鞘,冷漠划过一个个脖颈。 看着身侧的杀手被首领胡乱发出的金线贯穿,她游走至杀手首领背后,直接用手拧断对方的脖颈。 将散落地上的芥子石捡起,胥翎看也不看身后一地尸体,走向地牢的出口。 * “到底还要等多久?不如直接杀进去!”陈皮已经等得不耐烦,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头发的草叶扯下,扯成几节随意扔在旁边。 “你现在进去,不仅会将所有人都搭进去,很可能还会把徐小姐堵在里面。” 霍锦惜早就受不了陈皮的催促,冷笑着怼回去。 “那怎么办?!在这里干等么!” 陈皮一拳捶向地面,眼眶都变得燥红。 “闭嘴!” 黑背老六转头看了过来,他简直服了,这是在埋伏,吵这么大声是生怕日本人听不见吗? 陈皮被黑背老六骂得下了面子,当场准备发作,又被二月红一把按住。 “莫闹。” 因着之前“恩断义绝”的缘故,陈皮面对二月红仍旧有点尴尬,是以又被迫冷静下来。 张启山看向众人,他也知道不能干等:“再等一刻钟,如果还没动静就回去将地缝炸开。” 就在这时,副官突然取下望远镜,对张启山道:“佛爷,水面好像有动静。” 张启山赶忙将望远镜放至眼前,看见水面上果然已经泛开圈圈涟漪,甚至开始有漩涡出现。 “听我指令,做好准备。” 所有人都紧绷起来,盒子炮全部上膛,一动不动将身形隐藏在土包和植被后面。 漩涡越来越大,很快,胥翎猛地冲出水面! “[日].开枪!” “开枪!” 日本军官的声音和张启山的命令同时发出,怒浪狂涛般的枪声霎时响起,战争以洞庭湖为中心一触即发! 惊鱼与骇鸟皆逃,白浪与走石同炸,水花与黄沙齐飞! 火花轰鸣中,胥翎当即反应过来,猛地一脚踏水而起,硬生生踏出一圈十几米水花! 借着水花的遮挡,风灵弓一瞬拉满,六道白光疾射而出! 张启山怒喝一声:“给我冲!” “杀——! 副官、二月红、齐铁嘴、陈皮、黑背老六、霍锦惜立刻带人紧随其后,众人鱼贯冲出,子弹不要钱般朝鬼子压去! “[日].八嘎!有埋伏!立刻支援!” “[日].立刻支援!” 胥翎迅速踏水掠向湖边,风灵刃一瞬变长,猛地插入水面一搅,剑气涤荡间,水珠同样犹如子弹洞穿敌人眉心! 她一脚踏上湖岸,仅凭一人之力就牵制住数十日本兵,张启山等人也已冲至近前,腹背受敌下,日本兵的数量顿时锐减! 抡着风灵弓砸向一人,胥翎同时一脚踹出,面前顿时出现一小片空隙,风灵弓迎面拉开,空隙再次扩大几倍。 躲过耳边擦过的子弹,胥翎提着风灵弓套住两人,身形腾飞间,那两日本兵就被拖至半空—— 长剑用力向下刺进弓臂弓弦之间,将扑上来的鬼子贯穿,胥翎腰间发力,整个人在半空乘势一转的同时,弓弦刹那被长剑绷满—— 又是六箭! 地面再次被清空! 下落时一脚踩在一人肩上,胥翎紧接着一蹬,人就向九门众人的方向飞扑过去! “砰!” 一枚子弹同时击中她身后的追兵,副官快速蹲下仅一圈扫堂腿将周围鬼子撂倒,大步跃向一旁,一把拉住胥翎的手,而后将人甩至后方。 “撤退!” 见人已接到,鬼子同样杀了许多,张启山毫不恋战,当下大吼一声。 得了命令,众人默契地开始掩护着后退,子弹仍有富余,任那日本军官如何气急败坏也无法将人留下。 听到张启山的命令,胥翎几下跃上树梢,身形在树冠中辗转腾挪间,风灵弓不断拉开,将追至近前的鬼子全数阻杀。 短时间内奔逃二三十公里,直至身后再无追兵,所有人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胥翎从树上跳下,看着面前呼吸急促的众人,不由鼻尖微酸,憋了好半天才说了句:“谢谢。” 她不懂为什么会来这么多人,明明自己只是想将关于日本人的消息传给张启山。 如果不是因为佛爷前去北平,红府、解家、霍家的人根本不会得到消息,也不会参与进来。 然而不管如何,事到如今他们都来了。 为什么要来呢? 芥子石是自己的事情,日本人是张启山的事情。 还有陈皮和老六,他们明明才受过伤。 胥翎有点不懂,又忽然好像有点懂。 她本该是个外界人,却突然在这一刻、在这里,感到了归属。 她背过身,努力想将眼泪憋回去,却根本无济于事,只能狼狈地擦了又擦。 半晌,等她重新转回去时才发现,霍锦惜在朝自己笑。 不止霍锦惜,张启山、副官、二爷、八爷、陈皮都在朝自己笑。 所有人都在笑。 就连黑背老六,嘴角也流露出一丝不伦不类的笑。 她忽然也笑起来,面对着一群脸上还沾着血的人,面对着金灿刺眼的午后日光。 —————— 写到这九门的大概剧情就结束了,我梳理接下来的大纲、铺垫和伏笔时感觉脑子都乱成了一团(三叔写得有点乱,我感觉自己看完了也被天授了一样)。 目前大概方向早已理清,但是细节和线索还没设计好,接下来几章就用番外过渡一下。一来给我缓缓,二来这后面几章番外(涉及部分伏笔,建议观看)将翎翎和九门的关系也简单强调细化一下,三来这些番外大都按照时间线发展,本该放在后面。至于1v1感情线,要等正文完结之后才会有,后面几章也是单箭头。 九门部分在五十三章就彻底结束,瞎子和小哥要出场了。 第49章 九门番外·干亲 “找点事儿做吧,干等着也难熬不是,”齐铁嘴将葵瓣口盘中的最后一块如意糕塞进嘴里,看着上头几个或站或坐的人建议道,“咱几个正好两桌,狗五、白姨、老六、三爷打麻将,我和解九下棋。” “打屁,不打。”半截李道。袖口一扫,桌面几碟瓷盘就摔得粉碎。 解九呼吸一滞,心疼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盘,又莫名松口气——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将母亲的遗物放到了老八和白姨旁边。 “很珍贵?”半截李问,不耐烦地看着底下被佣人扫走的各色碎片。 解九摇头又点头:“宋中期的,还行。” “那你心疼个毛,这种东西爷堆了不少,自己去库房找。”半截李说到一半,又“哼”了声,“还有那堆你娘的遗物!统统给爷搬回去,库房要装不下了!” 解九苦笑,心道那还是算了,白嫖的库房不放白不放,母亲的遗物实在太多,他的库房也堆不下了。 见解九不搭话了,半截李气不打一处来,又恰巧看见齐铁嘴坐在椅子上,东扭一下、西抓两下的样子,干脆发起火来: “不耐烦就滚回去!” 齐铁嘴被凶得委屈不已:“三爷,我哪有不耐烦?再说了,我让您做点儿事分散注意力,您不愿意,我也只好陪着。” 说完又小声嘟囔:“如果不是习习在这儿,谁愿进来……” 这声抱怨极小,只有旁边的黑背老六看了他一眼。 这时狗五手中的黑狗像是对齐铁嘴的话感同身受,竟“汪汪”叫了起来。 狗五连忙把黑狗的嘴巴捂住:“闭嘴!小心被人炖烂了吃肉!” 半截李被吵得更加心烦,干脆一拍桌子起身:“吵死了,我进去看看。” “诶诶!可不许啊三爷,我可是得了嫂子和小姐的命令,要把您看住的,您要是进去了,不止您挨骂,我和老六也得吃挂落。” 见半截李竟然起身要走,白姨立刻出声拦人。 黑背老六没说话,只是手中的刀已经挡在了半截李面前。 解九也赶忙来劝:“你煞气这么重,进去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你总不能拿嫂子冒险。” 狗五看了一眼凶神恶煞、脸色阴沉的半截李,还是弱弱补了一句:“还是听羽姐姐的话吧……” 半截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我都要憋死了!老八,都怪你个王八蛋!满口胡说八道!叫我现在进都进不去!” 齐铁嘴哪能忍他砸自己招牌,反正现在人多势众,还有老六在,不怂就干:“我什么时候胡说八道了?三爷你可不要乱造谣,要不是我出面让嫂子早前认习习做干亲,你恐怕还有得苦要受。” 听了这话,半截李似乎又平静下来,重新坐下,宛如一潭死水。 解九默默离他远了点。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人看起来冷静时才是真正失控了。 白姨翻了个白眼,有徐小姐和老六在,她可不怕这劳什子半截李。 当下也懒得再管,只要他不进去就一切好说,于是对旁边几人道:“来来来,打麻将,老六你就在旁边看着,快点的,上桌上桌。” 黑背老六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顺从地站到一旁,挡在半截李和几人中间。 有了白姨开口,解九、齐铁嘴和狗五乐得卖面子,都装模作样地坐到桌旁,没过一会,温润清脆的麻将声就响了起来。 “四筒。” “三条。” “杠一个。” “七万。” “碰。” …… 半截李气得咬牙,恨恨地剜了一眼黑背老六,那意思是“你不管管?”。 黑背老六面无表情,只背着刀像个木头一样杵在中间。 “两万。” “诶嘿,胡了胡了!” “给钱给钱!” 得了,半截李彻底没法了,他就知道这人跟自己一样,都怕母老虎。 又搓了不知道多少圈麻将,众人终于听到后面隐约传来了一声婴儿啼哭。 几人立即起身,半截李几乎成了一道残影飞了出去。 胥翎抱着孩子刚跨出门,紧急闪过差点撞过来的半截李。 “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半截李声音颤抖着问。 “是个男孩。”胥翎道,想将怀中的孩子递给半截李。 半截李“诶”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接,调整了好几次才终于小心翼翼接过婴儿。 白姨等人都好奇地站在半截李旁边,嘴里不住夸着“乖”、“可爱”、“白白胖胖”一类的词。 这时房内传来一道虚弱的女声:“快看看……孩子像谁?” 半截李少见地没照那女人的意思办,而是问胥翎:“孩他干娘,她没伤着吧?” 胥翎笑着摇头:“没事,别担心。” 那声音又传了出来:“我能有什么事?羽妹妹给我照顾得好得很!我让你快看看像谁!” 半截李“诶诶”地答,仔细地看着孩子,铁打的汉子忽然涕泗横流:“像大哥!大哥!” 白姨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人没救了。 那女声被气得不轻:“这是你的孩子!说的什么话?气死我了,赶紧让羽妹妹把孩子抱进来,滚出去喝酒吧。” 几人都被半截李的话雷了个外焦里嫩,但看在大喜日子的份上也不数落,全都说起吉祥话来。 齐铁嘴走到屋旁的窗户边,对着里间的方向拱了拱手:“恭喜嫂子,喜得麒麟,这孩子我看了,眉清目秀,印堂饱满,是个有福的!” 那女声很高兴,咳嗽几声对齐铁嘴道:“多谢老八,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狗五、解九、白姨(代表着老六)也走到窗边道了喜,里头的人更加高兴,连带着整个解府都变得喜气洋洋。 胥翎将孩子抱进去后,半截李就抹了眼泪招呼几人:“走,喝酒去!” 白姨忍无可忍:“你是不是傻?这时候嫂子最需要的是你!你走了算怎么个事?我们不用你招呼,陪嫂子去!” 解九也道:“三爷,白姨说得对,嫂子说的是反话,实际上最需要的是你。” 齐铁嘴也挥手,他承认自己有点私心:“对,你快去陪嫂子,把习习给我换出来,你俩过二人世界去!” 里间这次没人说话了,白姨推了推半截李:“快去吧,默认呢。” 半截李这才笑道:“今天多谢诸位,改日记得来喝满月酒啊!” 第50章 九门番外·竹爆惊春 距离33年白姨带着黑背老六非要留在柳鸢居已经过去许久,这是他们陪着胥翎过的第三个年头。 陨石(界碑)的线索已经彻底断了,胥翎急也无用,一年到头除了时不时解决天枢宗的追杀,就是被人雇佣着下墓。 如今那个在长沙城因“乐于助人”而出名的徐小姐,已经成了九门中的六箭狐仙,道上的人都尊称一句“狐仙”。 柳鸢居也被胥翎用积蓄从二月红手中买下,真正成了一处归所。 胥翎站在花厅檐下,欣赏着府中到处插好的梅花——因着身份原因,府上没请佣人,这些事都是三人一起完成的。 她再次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了一处自己的归属。 这个世界,真的有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小姐!快带上试试,这是我前几天新买的香云纱,透气轻薄又凉快!” 白姨兴冲冲地从绣房跑了出来,手上拿着几条面纱。 胥翎无奈接过,这几年白姨最爱干的事就是给她绣面纱,其次是做各种衣服。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否成了那些洋人口中的“模特”。 一条条面纱有白、有青、有玄,或绣云纹或绣竹青或绣鸾鸟,全都精致地像典藏品。 胥翎将面纱一一试过,白姨认认真真地看。 “这片颜色深了,不行。” “这片好看,清冷。” “这片该绣仙鹤的,等会改改。” …… 好半天终于试完,白姨又突然想起什么,对胥翎道:“小姐等等,我再去拿个东西出来!” 胥翎不愿打击白姨的兴致,也就乖乖站在院中不动。 白姨很快又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版面料色卡。 她一边将色卡比到胥翎脸旁,一边道:“要过年了,必须做个应节气的,哎呀哎呀,我们小姐长得可美,都好看该怎么办。” “不用做这么多,这太辛苦你了。”胥翎无奈地劝。 谁知白姨一脸“你不懂”的表情,她笑道:“我要是有个女儿,我也这么给她打扮,可我现在还没怀,只能先在你身上过过瘾了。” 末了又加一句:“谁叫你和老六都有钱呢。” * 已是腊月二十三,清晨薄雾尚未散去,空气中已染上了幽微的火药味和烟熏味。鞭炮不时响几声,柳鸢居前偶尔有一群孩子疯跑而过,整个长沙都弥漫着快活忙碌的气息。 白姨很早就起床了,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悠闲地插插花、浇浇水、描描眉。她雷厉风行地洗漱、收拾,小步快走至前厅——前来送年礼的人实在太多了。 没办法,家里住了两个不懂人情来往的糊涂鬼,可不得她将重担扛着。 年礼有贵有简,贵的多来自与胥翎或老六合作过的老板、道上仰慕狐仙\/老六的、九门的;简的则来自被胥翎帮助过的长沙老百姓们,远的有贩夫走卒,近的有街坊邻居。 一拨人刚走,一拨人又来,白姨连水都来不及喝,喉咙都干冒烟了还得不住地说着感谢和吉祥话。一连应付几场下来,不由得在心中暗骂后头两个没嘴的。 黑背老六打了个喷嚏,以为是早上空气太冷刺激了鼻腔,总之也不多想,尽职尽责地站在书房门口,等着跑腿送礼。 今年轮到解九做小宴。 九门中人,平日各有各的忙碌,闲暇时也大都深居简出,是以一年到头,必须办个宴会来串串门、联络联络感情。 既是做宴,必要宅子够宽敞、面子够大、人手够多才行,像柳鸢居、陈皮阿四府上、吴家(狗多闹腾)、齐铁嘴的小香堂这几处显然是不适合的。 因此小宴大都是佛爷、红府、半截李、霍家、解家轮着请,半截李脾气不好,时常赖掉,于是剩下四家不得不扛起这交际大旗。 虽说是解九做小宴,但不代表其他几处就不送礼了,只是会略简薄一些。当然小宴之礼本也不算贵重,主要是数量太多,大都不会拆封便直接放入库房。 胥翎将符纸和朱砂准备好,她写本界的字十分不好看,干脆画些修士过年送的符箓,总归效果不差。 一家画了五张辟邪、聚财、平安、健康、祈福符箓,又给了老六一张条子——上面安排好了哪家送什么,让其自去库房找,事情才算完。 黑背老六在长沙大街小巷蹿了一上午,大包小包出去,又大包小包回来,午饭和白姨一起草草用了,两人又急忙忙到后头和胥翎一起给各个礼物登记入库…… 终于到了除夕,空气中的火药味更浓了,烟熏味却淡了,这是由于家家户户的腊肉都熏好了。原本零星的鞭炮声也成了连绵不绝的交响乐,东边停了西边响,西边停了南边放。 孩子们仍旧呼啸着从柳鸢居门口跑过,又乌泱泱地呼啸着回去。大人们都忙着准备年夜饭,基本不会管。 白姨给胥翎和老六一人派了几套春联,务必将宅里所有的门都贴上——春联多是齐铁嘴、二月红和解九写的,风格迥异但都文采斐然。 下午开始下起雪,大小和梅花差不多,颜色和梨花差不多,挤挤挨挨飘下,又从容不迫地覆盖住花枝、屋檐。 又是几个时辰,将祭祖的东西和年夜饭的食材都准备好,白姨回屋打扮一会,再出来时把老六的眼睛都看直了。 冬季日短,天色很快沉了下来,白姨和老六两人在前院祭神烧香,胥翎则在后院朝南边拜了拜—— 一拜师父,愿师父快快醒来,神魂归位。 二拜九尾狐族,愿族人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三拜父母,愿父母早日转身,安宁喜乐。 拜完起身,将线香插进香炉,胥翎才又回到前院。 春节是修真界与此界难得相似之处,就连各种习俗含义也都大差不差。或许人们总是需要一个节点,来向一个周期总结告别,否则无休止地一日日重复,一生未免太过漫长乏味。 要真论实际,这段时日以来,各种山珍海味、大鱼大肉都快将人吃吐了,但年夜饭仍需得认真对待。胥翎比白姨和老六稍好些,只是面前也堆了不下十种水果。(长期辟谷之人是比较抗拒荤腥的) 做任务似的吃完,又开始守岁。 光守岁是不可能的,守岁向来是长沙人打牌的最佳借口。此刻家家户户的红灯笼都映照着白雪地,红光将整个长沙城照得通亮,数不清多少户人正守在红光旁,或打牌或打麻将,围桌聚赌、吆五喝六。 鞭炮声也彻底迎来了高潮,轰隆隆地恨不得将天地震碎,在这不太平的年岁里,用一种酷似战场的声音带给人无与伦比的祥和安宁。 白姨和胥翎先是将干净的水果热酒拿出门,招待了一会值班巡逻的士兵。领头的胥翎很熟,正是张十七。少年拒绝了进屋休息的邀请,高兴地和其他士兵一起喝了酒,就又尽职尽责地带人巡逻。 目送着一队人走远,白姨才不知道从哪拿出一套牌:“我们三个,打扑克最合适,走走走,快进去。” 说起来到长沙不过短短几年,胥翎竟将各种休闲学了个遍,麻将、牌九、叶子戏、扑克……尽管都打不好,但是打发一会时间还是无妨的。 门前不知道第几次有士兵巡逻过,期间张十七还进来讨了几杯酒。雪已经积得挺深,玻璃渣似的堆得台阶、庭院绒绒一片,屋内不时传来“哗啦啦”的洗牌声,偶尔还有人拨弄几下碳炉。 又一次将钱都收进腰包,白姨看了一眼天色,才伸懒腰:“不玩了不玩了,补觉去,跟你俩玩儿没意思,钱都放不下了,还得等晚上去解府打。” * 天刚擦黑,张启山带着尹新月和副官就已经来到解府门口。赵管家将三人的斗篷一一接过,转身拿给侍女,自己则恭敬带人走进膳厅。 “佛爷,这次来这么早?”解九笑道。 张启山帮尹新月将黄花梨雕花椅拉开:“可不是要早点来么,办公室哪有你这里舒服。” 很快门外又响起一道声音:“三娘,怎的今年你早早就来了?哟,佛爷也在!” 霍锦惜抓了一把瓜子,看也不看门口:“哎呀,我可不是从前的霍当家了,如今事情都交给了仙姑,可不就闲下来了?” 尹新月接过张启山递来的温帕子擦手,对霍锦惜道:“闲下来好啊,赶明儿有空了,咱俩逛街去,对了,把丫头、白姨、羽羽和李家嫂嫂也约上。” 听见这话,齐铁嘴果然看张启山脸上露出苦笑,当即笑开:“嫂子,只怕你们这一出门,长沙城又会被买空吧。看看佛爷那表情,真是不容易。” 尹新月理也不理张启山:“管他呢,我自己也有钱,咱姐几个开心最重要。” 张启山无奈点头:“你说得对。” 门外又传来一声笑:“说得好,咱姐几个高兴最重要!” 只是还没见人,倒是冲进来一群狗,“汪汪”吵着直扑滚进桌布下,后面一个少年追得急:“别跑!别跑!都给我站住!” “快把它们管好,等会那人来了,小心狗都没了!”解九抬起脚,从桌下抱起一只,顺着毛就摸。 两个女人是最喜欢的,也都一人从桌底捉住一只,少年的压力一下小了。 狗五终于抹着汗坐下,怀里抱着的那只还在不住闹腾,他腼腆地对解九道:“它们刚才被吓到了。” 不用说,谁都知道是哪个人的手笔。 正主此刻已经进门,先是扶着身旁女人坐下,又对狗五“哼”了声:“到哪都赶着一群狗,吃个饭也不安静!” 身旁那女人赶紧拍了一下半截李的胳膊,又瞪一眼,把齐铁嘴怀里的狗抱了过来:“你连狗都要计较,有没有出息!” “今年都来这么早?”二月红牵着丫头进门,扫视一圈不由惊讶。 “仰仗各位给我面子。”解九笑道。 见二月红和丫头来了,陈皮才懒洋洋开了金口:“师父、师娘。” “还剩习习和仙姑了,就看这俩谁先来。”齐铁嘴说着,眼神不住地往外瞟。 听到“习习”两个字,陈皮才终于有了反应,也回头看着门口。 副官下意识抿了口酒。 席间气氛仍旧轻松,只是谁都看得出这几人的心思,但又没有任何人点破,只暗自无奈摇头。 “准是白姨又在家拉着羽妹妹试衣服呢。”李家嫂嫂笑着接过半截李剥好的核桃,拿起小半逗着怀中小狗。 终于,门外又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霍仙姑先一步走进,脸上还淡淡笑着:“事情太多,我来迟了。”说完就坐到霍锦惜身旁。 尹新月将瓜子壳丢进脚边垃圾桶,打趣道:“你这么说要把我们羽羽放到哪个位置?她可是实打实的闲人,却最晚呢!” 丫头也笑:“羽羽离得远。” 这时众人终于看见姗姗来迟的身影,米白色的浮光锦光彩耀目,行动间华光流转,其上云昙、彩蝶扶风斗影,又被火红云纹披肩衬得飘然热烈。 来人将面帘摘下,凤尾翙羽下是素到惊心、艳至萦魂的脸。 无需任何铺垫,旗袍有披肩可供增色、面纱有容貌可供遐想,色彩虽简单,但一白一红间就有了比照,因此也生出夺人心魄的惊艳。 席面静默一瞬,又猛地沸腾起来—— “习习,快过来!” “羽妹妹,坐我旁边来!” “羽羽,别听他们的,来我这里!” “羽羽,这里这里!” “老师,快坐下!” “羽姐姐!来这里!” …… 每年小宴皆如此,胥翎已经习惯了,带着白姨和老六坐到陈皮和狗五中间——主要是这里位置最宽敞。 陈皮猛地垂下眼,鼻尖萦绕的那股独特的雨后清香让他不自觉攥紧衣角,半晌重新回神,将果汁推到一边。 “你喝这个。” “谢谢。”胥翎对陈皮笑了笑,后者的眸光微微失神。 招呼着佣人将菜都端上来,众人都有眼色地把水果堆到胥翎这边。 看着一应十几二十种、五颜六色的水果,半截李少见笑道:“这是一年比一年多,再这么下去,咱们就可以办百果宴了。” 李家嫂嫂一筷子将扣肉塞到他嘴里:“吃你的吧,这么多肉还不够你塞?不会说话就闭嘴!” 胥翎知道半截李这是在开玩笑,心头只是感动:“还是要多谢大家照顾我。” “别听三爷的,老师,解府就是你家,不必跟我客气。” 尹新月也道,她家世显赫,一点不怕半截李:“你们懂什么,我光是看羽羽吃水果都能多吃一碗饭——这叫秀色可餐。” 张启山吃味地看了一眼尹新月,又不敢多开口。 霍锦惜同样笑:“这就对了,还是新月说到正点了,真真的秀色可餐呢!” 胥翎被她们说得不好意思,耳尖都红了。 陈皮已经将席面上的所有人都忽略个干净,只拿起一只螃蟹,三下五除二卸好放进小碟,不沾任何调料,推到胥翎身边。 副官和齐铁嘴看着心里不是味道,却又毫无办法。 鞭炮又响起来,惊起一地雪絮,推杯换盏间,嬉笑怒骂不断。 —————— 超级大长章奉上,今天更了六千哈哈,骄傲~ 第51章 九门番外·启程与信 一九四一年,七月。 胥翎看着纸上的誊抄,回忆起好几年前齐铁嘴告诉自己的话—— “要在夏天傍晚站在东方木旺的位置观察天象……” 她站在山头上,身侧是郁郁葱葱的针阔混交林,向东看去,长沙城还在视野中,万家灯火像是在呼吸着,明明灭灭。 夜晚微凉的山风撩起面纱一角,她忽地感到鼻尖一阵酸涩,后又终于毅然决然向西迈步。 …… “老六!小姐走了——!” …… “白姨、老六: 十分抱歉,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独自离开。 很感谢你们陪伴我度过这七年半,在此之前,我想象不出自己竟然能在长沙城拥有一个家。 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亲自与你们告别,所以选择了这样一个对我轻松、但对你们残忍的离开方式。 请不要为我的离开悲伤,我有不得不要去完成的事情。此去一别,山高海阔,愿君安好。 我在书桌上留下了一套锻炼方法,白姨你怀这胎不容易,每日按照方法练习两次,可以保平安生产。 老六,一定要继续对白姨好,带着我的那一份,如果你欺负白姨,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算账。 库房里的所有东西,你们都拿去用罢,不用顾虑。柳鸢居的契书,我也去改成了白姨的名字。 另外,书架第三排最左侧那本笔记里夹着我给其他朋友的信,以及赠与他们的离别礼物礼单,还请你们帮我转交。 还有,书架倒数第二排,右侧第三本书是一本心法,就当是小姑娘的出生礼物吧,很抱歉我不能亲眼看看她。 纸短情长,伏惟珍重。 徐羽 于一九四一.七” “佛爷、新月: …… 我知佛爷寻另一只二响环已久,好在终于在今岁春被我找到,随信附赠,愿佛爷、新月,一如此环,琴瑟和鸣。 ……” “二爷、丫头: …… 二爷可还记得,我曾经要求你答应我的三个条件? 如今最后一个条件,我已想好,便是请求你帮我照顾好白姨、老六两人。如今我离开,九门势必又会掀起波澜,还望二爷帮衬老六一把,不胜感激。 至于丫头与我的血脉联系,已在我出发时被切断,日后我的生死,再不与丫头关联,二爷无需担心。 ……” “嫂子、三爷: …… 虽然我离开了,但孩子的命格也已破局,我这个干娘做得不称职,但真心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 “狗五: …… 羽姐姐有事在身,不得不离开,你要好好的,早日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提防被人暗害。 ……” “三娘: …… 很遗憾不能再陪你逛街了,但还有白姨、新月她们陪着你,你不要伤心。 早日忘了二爷吧,你不是说要找美男子么?不要光说不做呀。 ……” “解九: …… 如今你已入道,那心法可自行处置。但万万不可继续向下修习——这方天地限制,若继续下去,会有身死道消的风险。 只是我还有一事拜托你,若日后白姨的孩子也走上这条路,请务必提点着,以免走火入魔。 ……” —————— 实在不知道以阿翎的口吻,给副官、八爷和陈皮的信该怎么落笔,干脆不写,也许之后有灵感了会加进去。反正后面三篇番外就是他们单独的篇章。 今天还有两章。 第52章 张日山番外·此情无期 一九四二.四 白姨生产了,是个姑娘,我代你看了。 很玉雪可爱。 是不是她也知道,自己从前有个很漂亮的小姨,所以才长得这么乖? 我时不时会想到从前佛爷被心魔困扰的时候,我拜托你看看佛爷的状况,看完佛爷后你问我—— 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会怎么办。 我那时回答,我会发信与你联系。 现在才明白,这回答有多么可笑无力。 你当时就已经知道有这一天了,对么? 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问出这个问题的呢? 我实在愚蠢,不够敏锐。 你究竟希望我们与你联系,还是不希望呢? 亦或是, 你也不知道? 羽羽,我很后悔。 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很想你。 一九四二.七 距离你离开长沙已经整整一年。前线战事逐渐吃紧,每日的工作量也直线上升。 但我丝毫不反感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有时甚至会觉得,也许某一天,就这么倒在办公室,或战场上,反倒是一种解脱。 九门在你离开后渐渐又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各有各的事情、各有各的算计。似乎只有你才有那种魔力,能够将所有人都聚在一起。 就像一团缠成一坨的线,一旦剪掉中间那个死结,线自然而然解开,一条绳也同时断成几节。 几乎没有人提起过你。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不是忘记,而是忘不了。 我只在一次偶然中,听见佛爷和夫人谈论过,但很快又戛然而止,仿佛忌讳着这个话题。 这种表现在我、八爷和陈皮面前尤甚。 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一九四五.八 战争终于胜利了。 你在哪里,听说了这件事吗? 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日本人,这是当然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不会喜欢侵略者。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因为军功又升职了,你应该也会为我高兴吧? 但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想向佛爷辞行。 家国大事既已解决,我也该去找你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有些事、有些人,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一九四六.五 八爷走了。 跟你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在长沙的好友只剩下佛爷了。 我最近常常想起从前我们下矿山的时候,那时还不觉得有多珍贵——人生就是如此。 我不是个热爱诗词的人,但这几年,却深刻体会了何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其实还挺羡慕八爷的,孤身一人,想去哪就去哪。 说不定他会比我先找到你。 我知道他对你的心思,只能期望他若真的得偿所愿,能够写信告知我一声,至少我能知道,你仍旧与我在同一个世界上。 你最近在哪里呢? 过得好吗? 身边是否有了其他伙伴? 一九七五.十二 白姨走了。 葬礼是二爷和九爷帮衬着操办的,十分庄重。 念娘哭得很伤心,我走到她近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你知道了,应该也会很伤心吧? 好在你不知道。 世间伤感之事多如牛毛,瞒着你一件是一件。 比起念娘,我更担心黑背老六。 他已经整整几天不吃不喝,满脸胡茬,沉默呆滞。 如果不是念娘,我想他大概已经去了。 一九七六.二 春节刚过,老六就走了。 念娘好像变了个人,表情坚强得多。 或许她也知道自己父亲的心愿吧? 老六和白姨葬在了一起。 我现在倒觉得你不如不回来,免得发现原来漂亮的柳鸢居,如今竟然已经被白布包得严严实实。 不管如何,仍旧希望你安好。 一九九〇.十 八爷回来了,如今和吴老狗一样,住在杭州。 我代佛爷看他,他已经成了个彻头彻尾的老人,皮肤枯黄老皱、连背都佝偻了。 我和佛爷却还是跟以前一样。 这无法不被当成一种悲哀。 我又想起从前在湘西矿山下的经历…… 原来它已经离我这么远了。 我问八爷,找到你了么? 他苦笑摇头。 二〇〇一.六 杭州传来消息,吴老狗走了。 听说葬礼办得很低调。 但不管低不低调,我都不可能过去。 自从那件事过后,佛爷已经跟他们划清界限。 罢了,在此不提。 我只是意识到,那个时代真正结束了。 那个时代的人, 也都散了。 你最近好么? 什么时候回来? 二〇〇二.三 夫人离开了,临走前将新月饭店托付给了我,还说如果再次见到你一定要代替她好好招待。 佛爷变成了从前的黑背老六。 一样地憔悴、一样地颓然。 佛爷痛恨长生,于是在走前见了八爷一面。 从杭州回来后,佛爷就变得跟八爷一样老了。 他将自己关在房间很久,出来后整个人已经萎靡至极点。 我从没见过佛爷这副模样。 他一直念着“后悔”,然而“后悔”什么呢? 年轻的只剩我一个。 夫人已经入殓,表情看上去十分安详。 我又一次参加了葬礼。 二〇〇二.四 佛爷交代了我很多事。 我终于明白,他究竟在后悔什么。 他还把夫人和自己的两只双响环留给了我,说希望我有朝一日能把其中一只亲自交到你手上。 佛爷和夫人从来都没有忘记你。 我也是。 人死灯灭。 这个形容太过生动,只是我这几年已经看惯了。 然而这一次我却不得不流泪。 我的前半辈子,似乎也随着佛爷的离开消散了。 我已经参加过很多次葬礼,如今也轮到自己主持了。 可笑的是,我心中竟然还有一丝侥幸。 还好,还好,这么多次葬礼,没有一次与你有关。 我有时觉得,自己就像个脑袋前吊了根胡萝卜的驴,只要希望还在前方明灭,我就还能提着一口气。 从前真的已经离我远去了,尽管镜子里的自己还是没变,但很多事情也终究不在了。 二〇〇二.十 二爷也离开了。 我赶回长沙。葬礼上的人不多,因为本来活着的人也没几个了。 丫头还跟从前一样年轻,我看着她就忍不住松一口气。 我猜到她不会老一定与你有关,所以只要她还活着,我就觉得找到你的希望又多几分。 只是可怜丫头和二爷伉俪情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丫头似乎表现得还算豁达。 我觉得她也许不会像佛爷和老六一样,随着爱人而去。 这是为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间,我又想到了你。 这种直觉来得毫无道理,就像我一直坚信还能重新见到你一样。 丫头还撑着,也是因为你么? 快回来吧。 快回来吧。 求你。 —————— 还有一章。 第53章 两篇番外 齐铁嘴番外·仙人独行 齐铁嘴病了。 这次的病来的凶险又急迫,张启山和解九几乎为他找遍了全国最好的医生,仍旧没有一丝一毫起色。 “你不是有三不算么?为什么非要破戒呢?”张启山无奈地看着病床上的齐铁嘴,军帽被他托在手上。 “你不懂,咳咳,我必须找到她,咳咳……”齐铁嘴有气无力地摇着头,咳嗽声撕心裂肺。 “那你算到了么?”张启山又问。 “算到了……算到了……咳咳……这是老天给我的惩罚。” 好在三年后,他的病又奇异般地好了。 名震长沙的齐门八算一夜间消失,所有前来求算的人站在原来的小香堂门前,排成了一条寂寞的长龙。 * 西北的群山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算命先生。 这算命先生似乎是南方人,操着一口别扭的北方话,一路算、一路走。 有小孩问:“先生,你要到哪里去?” 算命先生答:“我不知道。” 小孩眼中露出最纯真的嘲笑,疯跑着回家:“娘!这里有个傻子——!” 算命先生苦笑一声,又抬头看看天,拄着小幡,迈向更深处的大山。 * 一望无际的黄沙中,插上了一面八卦小幡。 算命先生脚下一绊,整个人扑进干沙中,他费力地爬起,“呸呸”两声,将干裂嘴唇上粘着的细沙都喷掉。 傍晚冰凉的风将道袍掀起,他回首远望,文明早已消失在身后的无尽沙海中。 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水壶,吝啬地抿了几滴,又宝贝地将东西放回怀里。 站在最高的沙脊上,脚下是无比逼仄的峰巅,眼前是浩荡无垠的金黄。独立于这样的天地之间,再高大的人也成了侏儒;独立于这样的天地之间,再渺小的旗幡也成了巨柱。 算命先生感到一种无言的孤独,在夕阳泼翻的火光中,重新迈步与黄沙厮磨。 * 天池旁有一片漆黑的雷击山谷。 山谷中传出了一阵鬼哭狼嚎。 八卦小幡倒在曾被雷火灼裂的黑土上,其下是土地龟裂、寸草不生的绝境。 算命先生一手紧紧攥着断成两节的红玉凤簪,一手死命地捶打地面,指甲缝里已经塞满泥土和早已干涸的血块。 撕心裂肺的喊声只能惊起偶尔一两只飞鸟。 天池静卧一旁,从高处俯瞰,它就像群山长出的眼睛,淡漠地注视着身旁的表演。 * 伦敦来了个东方人。 这个人沉默寡言,却又穿梭在不少老钱新贵中间。 人们对他很尊敬,都将他奉作座上宾。 但这个人有个奇怪的习惯,总是喜欢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人们觉得他似乎在找什么,又觉得他不像在找什么。 大概比起寻找,这更像是等待。 在无数个教堂钟声和阴雨连绵中,他的脚印已经踩踏过伦敦的每一寸路面。 * 八卦小幡又回到了东方。 杭州小院中, 算命先生将写得快秃了的毛笔放回笔架,他走入院中,在井水的映照下,看见了自己日渐苍老的脸。 他缓缓地、步履蹒跚地走到躺椅旁,再轻轻躺下。 又是一年。 陈皮番外·摆件 道上的人都知道,陈皮有个怪癖——搜集各种狐狸摆件。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垃圾都收,只收九尾狐摆件。 据进过陈皮府中的人传言,陈皮府上到处都是九尾狐摆件,最大的一个足有两米高、三四米宽,通体玉质,是当仁不让的无价之宝。 据说这狐狸摆件是别人送他的。 那人在一次倒斗时惹了陈皮,听说陈皮喜欢九尾狐摆件,就投其所好下血本从国外运了一大块玉石回来,再请了大师仔细雕琢。 陈皮收了摆件,果然没再对这人寻仇,反而对他好言相向。从此只要有人惹了陈皮,为避免杀身之祸,都会花心思送一个狐狸摆件到他府上。 也正因此,陈皮府上的狐狸摆件越来越多,据说大晚上一不留神看去,陈皮府就像是九尾狐饲养园一样。 更奇怪的事情也有,如此多的九尾狐摆件,竟然都是陈皮自己亲自擦拭,从不假手于人。 听陈皮的徒弟说,他们师父每每在擦拭狐狸摆件时,表情都十分专注,仿佛在进行什么宗教仪式一样,虔诚不已。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扰他,轻则被打一顿丢出去,重则丢了性命。 但他从不在任何一个九尾狐摆件面前杀人。 陈皮对九尾狐的痴迷,已经到了一种中毒上瘾的程度。 不止是家中,就连倒斗,他也会在腰间挂上一个九尾狐吊坠,遇到危险时甚至还会对这吊坠祈祷。 不少人都觉得他对九尾狐入魔了。也有人私下戏谑,假如陈皮有一天要娶妻,必然也是娶的九尾狐。 当然,也有聪明人猜测,陈皮之所以这么喜欢九尾狐,是因为一个人。 那个人被尊称一句狐仙。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狐仙就从长沙消失了。 那几年整个九门的势力范围内都被翻了个遍,折腾得不少人苦不堪言。哪怕是九门势力范围外的,也都有人暗地寻找。 只可惜,没人敢去陈皮面前求证。 不止是陈皮,“狐仙”一词,甚至不能在九门中提起。 —————— 明天开启新的旅程,期待瞎子和小哥吧~ 第54章 重逢 “谁?!” 黑瞎子厉喝一声,猛地转头看向营地外的黑暗。 张起灵和他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站起,手都摸上武器,一步一步缓缓靠近声音的来源。 这种黑暗环境中,只有黑瞎子才能看清楚。 越靠近那处树干,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浓。 两人都皱了皱眉。 黑瞎子朝张起灵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两面包抄。 张起灵微微颔首,脚尖转向右侧。 “别动!” 两人同时越过树干,黑瞎子的匕首已经抵上那人脖子。 然而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那人居然对黑瞎子的动作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她受伤了,而且是很重的伤。”黑瞎子将匕首收了起来,“对我们没威胁。” 张起灵的身体微微放松些许,这种环境下,黑瞎子能看见,他却看得不甚清楚。 于是掏出火折子吹燃。 然而下一刻,张起灵突然后退一步,火折子竟然被捏得变形:“是你……!” 他猛地蹲下,双手几乎颤抖着握住那人的肩膀,黑瞎子能看见他的指尖都因用力而泛白。 “醒醒!” “醒醒!” 黑瞎子从没见过张起灵这般无措的模样,可任他怎么摇晃,这女人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先把人背回去。”黑瞎子道。 张起灵这才冷静下来,连忙把人背到背上,几乎是跑着回到营地。 “小哥、黑爷,你们这是掳了个姑娘回来?”营地里一黑脸大汉见两人居然背了个女人回来,脸上就笑得猥琐。 “不想死就闭嘴。”黑瞎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那黑脸大汉。 “老彪,别乱说话,这两位爷的事情我们管不着。”那黑脸男人旁边坐了个干瘦中年人,眼角有一道很长的刀疤。 老彪被那干瘦中年人警告了一句,连忙讪笑:“知道,头儿,我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干瘦中年人没理老彪,而是对黑瞎子道:“黑爷,您看,我们这趟可不好玩,这女人……” 黑瞎子有点不耐烦,他此刻只想弄清楚哑巴在搞什么鬼,于是随口敷衍一句:“代老板,我们带回来的人,自然不用你管。” 代老板得了黑瞎子的保证,也就不再多言,只隐晦地看了一眼张起灵的方向。 黑瞎子撩开帐篷走进去时,张起灵已经将人放到了床上。 他倒了杯水,却在走到床边时僵在原地—— “徐羽?!” 张起灵疑惑地看着他,不自觉重复了一遍:“徐羽?” “你不是认识她么?”黑瞎子一愣,怎么看起来这哑巴像不知道对方名字似的,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她不叫徐羽?” 合着这姑娘给自己的是假名? 张起灵抿唇,没说什么,只是将背包里的伤药都拿了出来。 得了,黑瞎子知道,这是不肯说的意思了。 他喝了口水,眼神却在那苍白肤色暴露出的一瞬间紧缩:“她这是怎么回事?这纹身怎么还会亮?” 说着,黑瞎子并起两指轻轻贴到女人颈边:“靠!这么烫?” 张起灵同样很无助,他手中拿着伤药,却居然不知该如何下手。 等等!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 锁链…… 锁链…… 是那天?! 张起灵的眼前蓦地回想起自己被胥翎推出泗州古城的那天,回想起那道庞大震撼的阵印,以及从地底伸出的、狰狞可怖的青黑色锁链。 双手猛地攥紧,张起灵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 所以…… 所以…… 她是为了救自己,才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装着伤药的瓷瓶竟被握得开裂,碎瓷片全都深深扎进张起灵的手中,而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 麒麟血顺着掌心一滴滴落下,很快就跟伤口上的血融为一体。 “哑巴?” “你怎么了?” “哑巴?” “张起灵!” 黑瞎子不明白自己这老伙计在搞什么幺蛾子,怎么一脸被人杀了全家的表情,还把伤药都撒了。 张起灵终于回神,眼神空茫地看向黑瞎子。 “我问你呢,这纹身怎么回事?你既然跟她认识,应该清楚?喂……说话呀,你怎么这副表情?” 张起灵没有回答黑瞎子的话,那双黑得翻墨的眸子死死盯着锁链纹身,嘴里不自觉喃喃:“我害的……是我害的……” “你说什么?”黑瞎子没听清,他抓狂似的扯了扯头发,又将手背重新贴到胥翎额头上,“糟了,越来越烫,别发呆了,快来给她降温,小心被烧成傻子!” 张起灵终于勉强收回心神,急忙将沾了凉水的帕子放到胥翎额头上,重新拿了瓶伤药撒在伤口上。 这些伤…… 全都是新的。 有人在追杀她。 是当年那批人吗?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她? 两人好不容易忙完,黑瞎子见张起灵又开始发呆,不由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将地上的碎瓷片和染血的垃圾捡起,撩开帐篷走了出去。 “高先生,那女人什么来头,能让这两位这么照顾?”代老板眯起眼看向黑瞎子处理垃圾的方向,低声问身旁一个瘦高男人。 “那女人包得太严实了,看不出来。”高先生摇了摇头,“不过肯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代老板显然跟高先生想到了一处,低声警告周围一圈伙计:“招子都放亮点,别去招惹不该惹的,这两位爷要是发火,谁也救不了你们。” “可她要是妨碍我们的计划怎么办?”老彪问,显然心里还对之前黑瞎子警告他一事怀恨在心。 代老板冷笑一声:“那就另当别论。” 伙计们都对视一眼,全都对代老板的命令心领神会。 代老板满意地扫视一圈,却在回头时对上黑瞎子脸上那意味不明的笑。 他心中一紧,却见对方只是举了举手中的酒壶,顿时又松一口气。 —————— 写这章好卡,不知道为什么。。。 第55章 同行 黑瞎子处理完东西,撩开帐篷正准备进去,却又在看见张起灵那默然守在床边的背影时停住了。 他无奈地喝了口酒,重新将门帘放下,干脆回到篝火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面前的火堆。 算了,别进去了,守夜吧。 他想着,又喝了口酒。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哑巴情绪波动这么大。 所以哑巴从前一定认识徐羽,而且这两人交情肯定不浅。 等等…… 从前? 黑瞎子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徐羽的时候,她一点变化都没有。 接近八年的时间,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没有变化? 还是说因为面纱的缘故看不出来? 可她为什么要一直蒙着面纱? 是了,似乎有人在追杀她? 那又为什么要追杀她? 她跟哑巴又是怎么认识的? 她和哑巴是什么关系? 她身上的纹身又是怎么回事?跟哑巴有关么? 还有她的血,为什么会有那种作用,她的愈合力为什么这么强? 越来越多的疑问浮上心头,黑瞎子突然对帐篷里的人生起了一种浓厚的兴趣,有点想立刻就弄清楚一切问题。 …… 张起灵出神地守在胥翎身边,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面——也许是自己找到的,也许是偶然遇见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面时,她居然又受了这么重的伤。 似乎从自己回到本家后,她和自己的两次重逢都显得不那么愉快。 目光落到面前人的伤口上,张起灵只觉一股躁火喧嚣着席卷大脑,烧得心肝脾肺都灼痛起来,烧得喉头舌根都干辣起来,他恨不得提刀冲到那群人面前,杀得所有人肝胆俱裂,杀得他们全都跪在她面前,忏悔一生! 然而很快,那股躁火又被强压下去,他闭眼深吸口气,熟悉的冷静和麻木重新占据上风。 只是他知道,这次不一样。 疯狂从来只能被压制,绝无可能被消弭。 …… 缚灵锁带来的疼痛终于减轻,胥翎隐约想起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人背到了某个地方,于是一下睁开眼。 “……小官?” 她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遇到的人居然是小官,倒也难怪昨晚那么放心地晕了过去,想来是气味熟悉的缘故。 小官的样子与她记忆中的少年已经有了不小的出入,身量更高,脸型更加瘦削,只是这些变化在他天翻地覆的气质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他似乎……比从前更加孤寂了。 胥翎说不上来自己心中是什么感受,或许是心疼,又或许是愧疚,总之各种滋味掺杂在一起,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但她又有什么立场愧疚或心疼呢? 她自己的人生都是一团糟,她也不过是贸然闯入这个世界的旅客,她连自己的问题都没有解决,她无足轻重。 反正都要走了。 听见胥翎的声音,张起灵瞬间转过身,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音竟然干涩到颤抖:“你……醒了。” 迎着张起灵的眼神,胥翎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回答。 她要解释当年在泗州古城中发生的事情么? 要解释自己为什么出来了却不去找他么? 要解释这几年自己都在做些什么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想说。 于是帐篷内又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张起灵一眨不眨地盯着胥翎,同样不开口。 好在这时帐篷突然被掀开,黑瞎子见里面的人下了床,笑道:“哟,醒了?” 胥翎看向黑瞎子,眼中闪过一抹讶异:“瞎子?” 黑瞎子满意勾唇,将手中的水壶随手放在一边:“不错嘛,还记得黑爷。” 胥翎感到一点无奈,这人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着调。 不过…… 他似乎也没有变老。 身体被改造过? 这时黑瞎子给张起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说。 张起灵明白,只是转头对胥翎道:“我回来之前,你哪都不要去。” 语气很平淡,可对方眼中隐忍的偏执却让胥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得到对方保证,张起灵才跟着黑瞎子走出帐篷,却在离开前又看了胥翎一眼。 他绝对、绝对不能再把人弄丢了。 他会疯的。 “诶诶!就在这里呗,还走什么?”黑瞎子不解地看着张起灵,明明他们已经距离帐篷不近了,怎么还要往远处走。 张起灵没说话,只闷头又走了一会,找了个能清楚看见帐篷的地方停下,他的声音很低:“她能听见。” 见张起灵根本没把心思放到自己身上,黑瞎子一阵无奈,又只能配合:“听力这么好?” “算了,不说这个,我是想问你,她怎么办?” 张起灵仍旧紧紧盯着帐篷:“一起。” 黑瞎子不懂张起灵为什么这么执着,道:“那她能同意么?我们可是……” “她本来也要去瑶池仙殿。” “你怎么知道?” “昨晚她的背包倒了,地图摊出来了。” 黑瞎子叹了口气:“行吧,那你照顾好人,代老板那边我来解决。” 张起灵颔首,又重新向帐篷走去。 黑瞎子留在外面与代老板解释,张起灵一进帐篷就看见胥翎在收拾东西。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将人的手腕抓住:“你要走?” 胥翎皱了皱眉,张起灵的力气实在不小。 她不想过多解释什么,只道:“我有我自己的事情。” 张起灵抓得更紧了,胥翎的手腕几乎被勒出一圈红痕:“跟我一起,我也要去瑶池仙殿。” 胥翎一愣:“你怎么知道?” 谁知张起灵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是垂眸:“你果然是去那里。” 胥翎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诈了,但她仍然不想说什么,天枢宗和自己的事情毕竟与此界人无关,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果这个东西轻易不能沾染。 况且她也担心自己留下会给张起灵带来麻烦,万一天枢宗什么时候又追上来了该怎么办? “放手,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张起灵猛地抬起头,眼眶都因为急切变得微红,语气中几乎带上一丝恳求:“你又要抛下我,一个人走?” 这样脆弱的神色仿佛让胥翎看到了从前雨夜下受伤的少年,她闭眼深吸口气,将心中的不忍压下,眼神变得冰冷:“小官,放手。” 张起灵仍旧执拗着紧紧抓住胥翎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能把人的骨头捏碎。 胥翎偏头不去看他,手臂微微一旋,便将手腕挣脱出,她一把提起背包,往帐篷外走。 “你要走可以,我陪你一起。” 张起灵的声音成功让她再次顿住,胥翎无可奈何地转身问:“为什么?” 为什么? 张起灵几乎要笑出来。 她当然不知道为什么。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些年为了找她都付出过什么。 她当然不知道,每次失魂症发作时,自己有多么希望她陪伴在身边。 就像从前一样。 他与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除了她。 “没有为什么。” 他如是说。只是沉默地将所有难捱的日子都吞进腹中。 第56章 峡谷 胥翎终于还是留了下来。 一群人围着篝火的余烬吃早饭,不少伙计都或好奇或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对面那个戴着面纱的神秘女人。 只是没有人敢开口挑衅。 一是这女人衣着不凡,衣饰布料全都绣工精美、品质绝佳,看得出背景煊赫;二是张起灵和黑瞎子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特别是张起灵,他几乎已经将所有人忽略,目光中只有这个女人。 胥翎坐在一旁,没有进食。 身旁黑瞎子递给她的食物都被张起灵还了回去。 “她不吃这些。” 说完,便将自己摘的水果都装进包里。他知道胥翎几乎不吃东西,也知道她不会在外人面前摘下面纱。 这里海拔较高,清晨气温很低,隔着热水壶冒起的朦胧水汽,向前远眺,万山载雪,直伸天际。 猎猎旭日染红雪顶,云雾缭绕中,眼前水汽与雪线上高天风流吹起的白烟氤氲至一处。一连串磅礴伟大的隆起,蓦地在星球这一侧,冷然露出一角。 人类已渺小到不足以被忽略。 “走吧。”黑瞎子起身。 代老板找来的行进路线与胥翎的地图倒是有不少相似之处,只是胥翎因为个人原因,常常不按地图走,多是凭借真身在林中抄近路。 一连爬坡下坎一个时辰,黑瞎子示意所有人都停下来休息一会。 “还剩多远?”代老板问高先生。 “还有三座山。”高先生道。 代老板看了看时间,似乎有点不耐烦:“那还要走多久?” “保守估计三天,快则两天。” “没有近路?”代老板不知想到什么,皱眉问。 “近路当然有,只是要穿过这面峭壁。”高先生伸手扶了扶眼镜。 “那就走这条路。”代老板当即拍板,转头看向黑瞎子,“黑爷,劳烦你带我们走峭壁那边。” 黑瞎子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就对代老板笑:“代老板,你确定么?那条路可不好走啊,不如看看天儿?” 代老板当然明白黑瞎子的意思,但他根本不在意,只想快点赶到地方,于是挥手道:“就走那边。” 黑瞎子又笑:“想走那边也可以,代老板你要不先结一半尾款?” 代老板心中冷笑,暗骂黑瞎子坐地起价,但碍于自己还需对方开路,不好将人得罪,只得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成色种水都极好的玉牌扔过去:“现金不够,先用这个抵。” 黑瞎子立刻接住玉牌,笑眯眯地答应下来:“老板大气,就按你说的办。” 说是有路,实际上只是峭壁下v形谷中的一条河流,顺着河流走虽然能避免上山下山绕一圈,但这v形谷实在陡峭险峻,胥翎看了一眼天色,知道很可能下雨,这时候走峡谷绝不是个好选择。 只是她也想早日到达瑶池仙殿,况且她也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因此也就不说。 张起灵就坐在旁边,盯着胥翎发呆。 胥翎被看得不自在,于是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张起灵,意思是“有什么问题?”。 张起灵回神,嘴角牵起一个弧度很微小的笑,轻轻摇头。 “休息好了就走吧,再拖就不合适了。”黑瞎子站在张起灵背后撇了撇嘴,实在看不下去,干脆出声提醒。 一行人又都站起来,老彪在代老板的授意下走在前面跟瞎子一起开路。 高先生走在后面,被好几个伙计保护着,他给代老板使了个眼色。 代老板心领神会,快步走到胥翎身边,状似不经意地问:“妹子怎么称呼?” 胥翎不答,她跟这些人本就没有任何关系,没必要临走了再认识几个陌生人。 代老板见胥翎根本不理自己,心中更是不爽,只是还隐忍着:“妹子,开开金口呗,咱遇到也算个缘分不是?这前面的路可不好走,你能行么?” 胥翎仍旧没看他,只是道:“不劳你费心。” 代老板见胥翎态度如此,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他身后一个伙计更是直接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抓胥翎的肩:“你这小娘皮怎么回事?我们老板跟你说话……啊!” 伙计的手甚至还没碰到胥翎,张起灵就已经上前一步,右手抓住那伙计的小臂,利落一扭,伙计顿时痛呼一声,手臂脱臼。 “离她远点。” 张起灵冷冷地俯视着伙计,那伙计竟然在这种眼神下打了个哆嗦。 代老板的表情更加难看了,只是显然忌惮着张起灵,只能不甘心对伙计道:“王三,道歉。” 王三狰狞着脸,一面是因为痛,一面是因为怨恨,心不甘情不愿对张起灵道:“不、不好意思!” 张起灵还是没放手,反而将胳膊扭得更紧。 王三又是一声惨叫,额头上已经开始冒虚汗。 代老板咬牙骂道:“蠢货!让你给这妹子道歉!” 王三已经疼得眼冒金星,只能又连忙对胥翎道:“对、对不起!” 胥翎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张起灵这才松手。 王三几乎是立刻就捂着胳膊蹲下身,脸色十分惨白。 黑瞎子就站在不远处笑看着,隔着墨镜的遮挡,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见王三重新站起来,黑瞎子才“啧”了声,心说没戏看了,对所有人道:“行了,别耽搁了,马上就进峡谷了。” 这一次没人再说话,整个队伍十分安静,行进速度也提高不少。 耳边逐渐传来泠泠水声,走出一片云杉林,眼前顿时开阔不少。 两侧峭壁逼夹下,原本欢脱跳跃的汩汩河流被驯服成一条玻璃缎带,柔顺地铺展在河床中,映照着左右山腰上的烟岚缈缈。 越往上看,视野越开阔,两面崖峰被拨展得越来越宽,直至撑出满眼干净到圣洁的蓝天。 在这样气韵神奇的地方,人的神经都不免放松许多,队伍中的气氛缓和不少,时不时有人跑到溪边洗把脸。 只是黑瞎子的神情却越来越严肃。 果然走了不到一半,天色就彻底黑沉下来,两侧的峭壁崖峰也在这时变得狰狞压迫,很快,一滴雨水落到他的掌心。 “下雨了,必须快点出去。” 第57章 滑坡 一开始,好些人还没当回事,只是雨很快就大了,渐渐地,整个视野都成了雨幕,眼睛都很难睁开,水珠急打在脸上,甚至有点刺痛。 “快走!不能长时间留在峡谷!” 黑瞎子转身喊了一句,声音却被雨势打得七零八落,很难听清楚。 “小心。”张起灵直接迈步至胥翎身前开路。 雨越大风越狂、风越狂雨越大,所有人都已经被浇得湿透,狂风裹挟下,衣服冰得刺骨。 “我的包——!” 不知道是谁惊呼一声,一个背包居然被风生生吹跑,很快砸入急流中,里面各种干粮装备被冲出,顺着河流打着旋儿快速向下游漂走。 那人急得想跳进河中,又被黑瞎子抓住,因着风雨的缘故,说话只能靠吼:“别找了,跳进去就是自杀!” “行了,快走!”代老板也喝了一声,所有人继续顶着雨艰难往前。 暴雨如注,水面涨得飞快,没过多久就没过众人的脚踝,两侧山崖的溪流也早就漫过既定轨道,几乎连成一片瀑布。 “快点!这下面太窄了,涨水很快!”高先生被老彪扶着,催促后面的伙计。 水面越涨越高,众人不得不往峭壁边靠。河流已经变成汪洋,被打落的树叶在其上不断翻卷、漂流。峡谷内水汽也越来越重,视野更加受阻,湿冷阴寒无比。 天地间充斥着磅礴雨声,胥翎的听力严重被干扰,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于是抬头看向上方的峭壁—— 狐狸眼猛地睁大,她当即喝道:“快跑——!” 张起灵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拉住胥翎的手就往前跑。 黑瞎子同样反应很快,也大喊一声:“往前跑!” 刚开始,好几个伙计都还愣着,但很快就有一小块石头砸到一人的头上,老彪脸色大变:“滑坡!跑!” 听到是“滑坡”,伙计们全都一震,紧接着就不要命地往前跑。 预想中最坏的情况果然发生,几乎在后面人抬脚的瞬间,所有人都听到一声“轰隆”。 下一秒,庞大无比的山崖就蓦地往下一沉,无数乱石泥沙一下就滑进峡谷,山体崩塌的沉闷声响在这滂沱大雨中更显可怖。 峡谷没有地方可以避险,所有人有且只有一个选择——跑。没有人敢回头看,全都亡命朝前跑。 山体崩塌几乎紧随其后,跑得慢的随时都有可能被活埋。 黑瞎子瞟了一眼身旁河流的颜色,原本清澈的水色已经昏黄浑浊一片,他暗道不好,滑坡加上泥石流,这可真是生死时速。 身后山体崩塌声越来越近,黑瞎子一边心想自己莫不是真要交代在这里,一边看了看前方已经变成胥翎拉着张起灵跑的背影,暗骂两人没良心。 “这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脱力时,胥翎突然站在前方朝黑瞎子招了招手,然后就带着张起灵钻入侧面消失了。 黑瞎子大喜,看来前面有个“岔路”,有救了。 很快,黑瞎子也钻进“岔道”,发现面前这竟是像个三角一样的山间盆地,由窄至宽,显然不用再担心滑坡、泥石流了。 几人又等了一会,身后再没有人跟上,代老板数了数人头,才发现自己的人手几乎折损了超过一半。 也就老彪、高先生、他自己和另外两个伙计还活着,其他的例如王三等人都已经被滑坡和泥石流活埋了。 代老板的脸色很差,一想到是自己非要走这条路,又不好发作,最后也只能寄希望于剩下的几个人争气点。 只是这女人……果真不是个简单角色。 代老板和高先生对视一眼,两人均想到一处—— 能够在黑瞎子和张起灵之前先发现危险,必然有其过人之处,看来还得留着。 经过一路狂奔,所有人的体力都已耗尽,黑瞎子看了看天色,干脆就近找了个山洞,让所有人休息,明天再继续赶路。 雨仍旧很大,天黑得比以往要早得多。 这里是天山山脉中的一个小型山间盆地,海拔不算低,昼夜温差较大,如果晚上没有火堆取暖,不仅会有野兽到访的风险,人更可能失温。 “天马上就黑透了,必须出去找点干柴。”黑瞎子看着几人道。 代老板点头:“老彪、小孙、牛大,你们也去,跟着黑爷。” 老彪和两伙计点头。黑瞎子看了一眼张起灵和胥翎,吹了声口哨,走出山洞。 山洞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洞外的呼啸风声和滂沱雨声,天地都在狂风暴雨中溶成一处,原始丛林也摇撼成一片浑浊的浅绿深青。 过了不知道多久,代老板想到刚才的事情,又起了试探的心思,于是笑着问胥翎:“妹子,说起来刚才是你第一个发出警告,你是怎么发现的?” 胥翎皱眉,她不喜欢这几个人,不仅没有边界感还很虚伪,只淡淡开口:“声音。” 代老板和高先生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惊讶和忌惮,这雨声如此大,竟然还能听见异常响动,想必五感一定异于常人。 “妹子好本事,这次算我们几个承了你的人情,这次事情结束后,我一定好好回报一番。” “不必。” 代老板像是没感觉出胥翎的不喜一样,哈哈一笑:“姑娘家,确实腼腆些,你说是吧,高先生?” 高先生顺着接过话头:“不错,不过我们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该感谢的还是要感谢。” 胥翎没回答,她已经有点烦躁。 见胥翎根本不理,代老板心中戾气更生,眼中隐约流露出凶光,却还是装得亲切自然:“不知妹子哪里人?又为什么要去瑶池仙殿?那地方可不好玩,莫不是有所求?” 胥翎仍旧不开口,干脆闭上眼睛打坐。 见此代老板只觉脸上挂不住,但抬眼又与面无表情的张起灵对视上了,他只好干笑两声:“估计大家都累了,那就休息一会、休息一会。”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天色已经很暗,外面漆黑一片,从洞口看出去,宛如狰狞巨兽的血盆大口。 “轰隆……” “轰隆隆……” 洞内忽然一阵白亮,紧接着,耳边就是一声炸雷。 “打雷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代老板走到洞口看了一眼,又很快走了回来,心中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58章 雷暴 高先生靠在洞壁上闭眼捏了几下鼻梁:“雨太大了,干柴不好找,肯定会花点时间。” 代老板搓了搓手,温度降得很快,湿邪水汽又直钻骨头,他只能勉强将衣服裹得紧些,心知这种天气是不可能出去找人的。 张起灵捏了捏胥翎的手。 胥翎疑惑抬眼看他。 “冷么?” 胥翎摇头,说实在的,这种温度还没有她的体温低。 “我不冷,你呢?” 张起灵也摇头:“我没事。” 说话的声音很低,但还是被代老板和高先生听见了,两人心中不由更加冒火,暗骂小年轻谈恋爱孤立全世界。 又是一道闪电,山洞亮得刺眼,白光过后,轰隆声震耳欲聋,胥翎甚至能看到,在洞外盆地另一边低矮翻涌的雷云和道道霹雳。 她有点担心,于是看着张起灵:“要不要出去找他?” 张起灵知道这是在说瞎子,心中居然有一丝不舒服,他清楚瞎子的本事,不可能这点问题就把人难住,道:“不用管他。” 雷声滚滚中,不知道等了多久,代老板和高先生甚至都已经冷得发抖,黑瞎子终于冒雨走了进来,手中还拎着一个人。老彪紧随其后。 代老板看见竟然只有老彪和小孙回来,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更加明显,赶忙问:“小孙,牛大呢?他怎么没回来?” 黑瞎子听见代老板的话,短促一笑:“你问他啊?那可拉倒吧,这孩子被吓傻了。” 老彪将包着干柴的油布打开,又把干柴堆到中间,语气中还留有后怕:“老、老板,牛大死了。” 代老板看着黑瞎子的笑容,心中不免打了个寒颤,更加感觉这人有病,咬牙问老彪:“发生什么了?” “被雷劈了,这雷实在太骇人了!”老彪想到刚才的经历,没忍住竟然打了个哆嗦。 黑瞎子将点燃的火折子放到柴堆边:“要不是黑爷我手快,你这几个伙计都会折在外面。” 说罢,脱下已经被完全打湿的皮衣,只穿着黑色背心坐到火堆边,笑着感叹一句:“爽啊!” 特么的,代老板被气得不轻,暗骂神经病,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旁边还在发愣的小孙,吼道:“别傻了,人都已经死了,过来烤火,别一会又死一个。” 小孙还是没反应,黑瞎子叹了口气,干脆将人提到火堆边:“估计一天死里逃生两回,精神崩溃了。” 而后又笑着摇头:“啧,就这心理素质,还倒什么斗啊。” 代老板被说得脸上下不来,只能脸色阴沉地坐到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彪也没说话了,气温实在太冷,人的体力流失得很快。 又是一道闪电,比刚才更加白亮,简直如同太阳光一样将整个盆地照亮—— “轰隆……!” 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雷声炸响,那声音经过耳膜时,简直让人觉得雷云就摩擦着头皮翻滚。 张起灵的眼中带上一丝隐忧,黑瞎子也看向他,显然两人都发现了这雷云在一点点朝山洞外的上空逼近。 雷电强度越来越大,一次比一次猛烈,不远处甚至能够听见树木被雷劈断倒下的声音。 “轰隆……!” “砰!” 雷声再次响起,连着两棵树被劈倒,竟然将山洞口堵住了。 代老板先是一惊,后又放松下来:“这树倒得正好,为我们遮风挡雨,也算死后做出贡献了。” 黑瞎子笑了笑,没说话。 “老板说得对。”气氛实在尴尬,老彪只能当个捧哏。 见除了老彪外,没人理自己,代老板深吸口气,总也不是第一次被无视了,勉强算是习惯了。 洞外又是一道白光,张起灵突然睁大眼睛—— “不好!出去!” 他猛地拉着胥翎站了起来,两人身形一闪就靠到了另一侧的洞壁上。 “靠,球形闪电!” 黑瞎子虽然还是笑着,但身体已经紧绷起来。 “所有人慢慢移动过来,动作一定要慢!” 球形闪电已经穿过两棵倒木的缝隙,钻进山洞。 几人被吓得腿软,也顾不上骂倒霉了,全都紧贴着洞壁,一步一步慢慢朝洞口靠近。 代老板的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手脚都几乎木僵。 倒是那小孙,虽然也被吓得脸色惨白,但似乎这一吓反而将精神给他吓了回来,勉强算是镇定地靠着洞壁往外挪。 那球形闪电因为山洞内空气流通的缘故,飘得很慢,几乎是人走一步它飘一步,七人一球像是在沿着擂台边缘绕圈对峙一样。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团白光,哪怕视野都已经被强光刺激得变得暗蓝,仍旧连眼都不敢眨。 黑瞎子用匕首撬了半天,抵在洞口的树干终于松动几分,他猛地一脚踹出,大喝一声:“快走!” 洞外狂暴的风雨和气流一下涌入,球形闪电在原地一闪,迅疾地朝几人飘来! 几乎是瞬间,小孙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一步跨到张起灵和胥翎之前,一下将胥翎推向洞内! “胥翎——!” 张起灵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往回冲! “该死!” 黑瞎子暗骂一声,同时将手中的外套奋力往洞内一扔! 眼前白光一闪,那球形闪电在即将碰到胥翎时竟然被外套飞出带起的气流重新引向洞内。 胥翎反应过来,拉着张起灵就闪身退出山洞! 一道刺目的白炽,耳边“轰”地失聪,眼睛也同时失明。 待视力恢复后,山洞内只剩下单调到极致的黑白两色。 张起灵拉着胥翎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人,瓢泼大雨已经将他的头发都淋成一绺一绺,水珠挂在睫毛上,很快滴入眼眶,可他仍旧连眼都不敢眨。 “我没事。” 胥翎摸了摸他那张满是雨水的脸,表示安抚。 张起灵伸手将脸上的手抓住,手中的温度比雨水更凉,却让他的心脏渐渐回温。 黑瞎子看不下去了,直接上前将张起灵的手拍掉:“行了啊,哑巴,事情还没完呢。” 说着,吊儿郎当地站在胥翎身边,嘴角仍旧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高先生从惊吓中清醒过来,给代老板递了个眼神。 经过这一天的相处,没人看不出胥翎和张起灵、黑瞎子关系匪浅,他们如果不想“半道崩殂”,必须给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代老板会意,脸色阴沉地转头看向小孙。 小孙拔腿就想跑。 代老板一下将人的头发抓住,下一刻匕首就捅入心脏。 喷涌而出的鲜血很快就被雨水冲了个干净。 小孙的脸上还凝固着一副不甘的表情。 代老板将尸体拖到胥翎三人面前,将匕首拔出来,随意插回腰间:“不好意思妹子,这次是我的人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胥翎垂眸看着小孙的尸体,没说什么,她忽略掉耳边的嘈杂雨声,声音在风雨中飘渺不定:“回山洞吧。” 代老板没听清,于是看向黑瞎子。 “她说,行了,没事了,回去吧。”黑瞎子笑道。 代老板也咧嘴笑起来:“妹子大气,这次是我对不住你,完事儿给你补偿。” “行了,高先生、老彪,咱回去吧!” 第59章 鹿鸣 经过一连几次惊心动魄,接下来的路终于好走许多。 翻过马牙山,身后是浩瀚的原始丛林,面前是宁谧的天山天池,脚下是柔韧的高山灌丛,远方是威严的万重群山。 天地以极致的包容和韵律赋予了视野中从绀宇到月白的渐变,天光云影在碧湖上闪耀,冷杉针叶在云雾中朦胧,雄伟与柔和转换得无比玄妙。 “终于到了!”老彪累得喘气,干脆一屁股就地坐下。 “休息一会吧,”代老板也爬得够呛,喘着气对黑瞎子道,“恢复好体力再找入口。” 黑瞎子当然乐得轻松,笑着答应:“没问题。” 说完又看向张起灵和胥翎:“坐下休息会吧,两个神仙?” 胥翎没理他,她出神地远眺着面前的自然风光,略微凛冽的山风吹在脸上,她却几乎没眨过眼。 也许这是自己在此界的最后几日了。 有些缘分也到了离别的时候。 见胥翎没坐,张起灵干脆也陪她站在身边,只是沉默着。 胥翎看了张起灵一眼,张了张嘴,最终又什么也没说。 罢了,时间会抹去一切。 “怎么了?” “没事。”胥翎摇头。 张起灵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揪心的预感,这种感觉让他不得不再次确认:“真的没事?” 胥翎笑了笑,只是这笑隐于面纱下:“没事。” 看着面前柔和些许的眼睛,张起灵仍旧感到惶恐,这种感觉来得毫无征兆,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溺在深海的旅人。 “啧。” 黑瞎子看得摇头,随手折了根草茎叼在嘴里。 老彪从兜里掏了根烟,正准备点。 “走远点。”黑瞎子朝远处扬了扬下巴,对老彪道。 “什么?” 代老板一巴掌扇在老彪的后脑勺上:“让你过去抽,那妹子闻不得烟味!” 老彪被扇得一抖,连忙往旁边走。 见老彪已经走远,代老板也和高先生开始聊天:“高先生,传说西王母在瑶池仙殿举行蟠桃宴,可我看这里也没有蟠桃树?” 高先生摇头:“传说不可尽信,按道理这里并不是西王母国的遗址,瑶池仙殿很可能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个用来举行宴会的地方。” “不是西王母国的遗址?那西王母国在哪里?”代老板问。 高先生想了想:“不知道确切地点,但根据史料记载,应该在塔木陀中。” 代老板挑眉:“那岂不是离这里还有些距离。” “不错。” “既然这样,我们的消息不会出问题吧?会不会在这里扑空?”代老板明显有点不放心。 “放心吧,”黑瞎子懒散地靠在树干上,“你的资料我看过,没问题。” 他突然又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只是不能保证那里真的是仙殿。” 代老板被黑瞎子笑得发毛,内心愈发觉得自己请了个神经病,干脆闭嘴不说话了。 “得了,”黑瞎子站起来随意地拍了拍手,“干活吧。” 他拿出背包里的地图看了看,伸手指向天池旁的一座山:“那里。” 众人又走进原始丛林中,好在这里气温低,毒虫蛇蚁并不多,赶路勉强算是方便。 四周高山上的季节性积雪融水都顺着山势流入天池中,天高气爽、清泉漱石,倒是别有野趣。 胥翎的耳朵动了动,她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鹿鸣。 张起灵对她的反应很敏感,当下就看了过来。 胥翎摇摇头,没说话。 “这山上的水里居然没有鱼?” 老彪在前面开路,本想看看能不能抓条鱼,结果一连经过几条溪流,连个鱼卵都没看见。 “都小心点,有古怪。”黑瞎子显然也发现了溪流中的异常,当即提醒道。 高先生看了看已经走过的几条溪流:“的确不同寻常,如果只是一条溪中没有鱼就算了,怎么这里的水里都没有?而且我总觉得这山上的溪流多得不正常。” 代老板道:“会不会是这个水有问题,鱼都活不下来?” 黑瞎子用手指沾水舔了舔,挑眉道:“水没问题,水质好得很。” “那是什么原因?”高先生愈发觉得古怪,表情也严肃起来。 胥翎在这时突然开口:“有鹿鸣。” “鹿鸣?我怎么没听到?”老彪问。 黑瞎子笑道:“在她面前,我们跟聋子没区别。” 高先生看向胥翎:“小姐,你是说这周围有鹿吗?” “有鹿好啊,晚上可以吃烤鹿肉啊!”还没等胥翎开口,老彪就抢先道,“这段时间老子的嘴都淡出鸟了!” 代老板没理老彪,他总觉得胥翎不会无的放矢。 果然就听见她说:“只是有鹿鸣,但有没有鹿我不确定。” 修真界有许多放在此界能被评价为奇怪的兽类,自从见过界碑后,她就不再简单地下结论了——也许此界也有一些奇异。 “有鹿鸣怎么会没鹿?鹿鸣不就是鹿叫吗?鹿叫不就是有鹿吗?”老彪搞不懂面前这群人在搞什么鬼。 “那鹦鹉还会说人话,你是鹦鹉吗?蠢货!”代老板实在看不下去,破口大骂。 “哦、哦。”老彪被代老板骂了,一时也不敢继续插嘴。 “也不知道这鹿鸣跟水里没鱼有没有联系,”高先生道,“现在既然还没遇到,就先赶路吧。” 然而没走几步,几人都听到了几声鹿鸣,声音离这里有些距离,所以不大。 黑瞎子眯眼笑了笑:“这‘鹿’追过来了。” “要继续走么?”高先生问黑瞎子。 黑瞎子点头:“走,当然走。” 说罢又看向胥翎:“麻烦你多注意一下。” 胥翎点头。 又走了不过百米,胥翎的耳朵动了动:“有很多东西飞过来了。” “什么……野鸡?”代老板正准备问,就也听到一声扇翅膀的声音,而后几人背后的树梢上就落下一只火红色的“野鸡”。 “野鸡好啊,吃不了鹿也能吃野鸡啊!”老彪大喜。 高先生无奈道:“你不觉得它跟野鸡长得有点不一样么?” “哪里不一样?”老彪正疑惑着,又突然自己发现了问题,“这鸡没有鸡冠!它的爪子怎么跟鹰爪一样?” “这不是鸡,”瞎子此刻虽然还笑着,但语气已经郑重很多,“我们恐怕遇到麻烦了。” 第60章 胜遇 话音刚落,树冠又“簌簌”抖动起来,身后密林中突然出现不下百只火红色的“野鸡”,那眼睛幽绿得瘆人。 “靠!这么多?”代老板大骂。 “它们的首领也来了。”高先生紧紧盯着远处那只体积最大的“野鸡”,慢慢向黑瞎子的方向后退。 “呦——!” 一声尖锐高亢的鹿鸣发出,火红色的“野鸡”全都振翅升空,向几人的方向俯冲! “我靠!野鸡还会鹿叫?!”老彪惊得呆在原地。 “别傻了,跑!”黑瞎子看了一眼已经被完全遮蔽成一片火海的天空,大吼一声就往前跑。 代老板和老彪这才清醒过来,拔腿就跑! “呦呦——!” 又是好几声鹿鸣,火红色“野鸡”目露凶光,俯冲速度极快,一路撞断不少树枝。 黑瞎子干脆掏出盒子炮,边跑边射击,那些“野鸡”也不知道是饿狠了还是本就凶残,看到同伴被击落也毫不退缩。 “他娘的!这些是什么怪物?!”代老板也掏出盒子炮,千钧一发之际射中一只即将抓住他的“野鸡”。 “赤羽、食鱼、其声如鹿,是胜遇!” 高先生的体力是几人中最差的,此刻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全凭意志力狂奔。 “胜遇?这什么死鸟,没听过!”老彪放了一发盒子炮,左手拿着匕首将抓到面前的锋利爪子挡住,大骂,“这特娘的太凶了!” “山海经里记录的东西,”黑瞎子的枪法很准,基本上一枪一个,他此刻居然还在笑,“鱼都被它们吃完了,该吃人了。” 高先生已经累得几乎跑不动,全靠代老板和老彪把他拉着,代老板再次勉强挡住胜遇的爪子,手臂上被抓了一道极长的血痕:“黑爷,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 密密麻麻的胜遇不停向下俯冲,耳边全是喧嚣的鹿鸣,双拳难敌四手,代老板三人身上都挂了彩。 这种情况下,如果胥翎使用风灵弓是能最快解决问题的,但她不想在那三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能力,因此只是一直用着匕首。 “啊——!” 一声尖叫,老彪一个不察被胜遇抓上半空,尖利的爪子已经嵌进他的肩膀,鲜血一下就浸了出来。 张起灵见此,干脆将匕首一扔,黑色刀刃精准地扎进胜遇的脖颈,那鸟吃痛,立刻就松了爪子。 老彪一下就从半空落进林子,身体一连压断好几根树枝,磕磕绊绊地摔在地上。 黑瞎子此刻已经找到路,喝道:“这边!” 众人连忙跟上,这次换胥翎和张起灵断后,老彪捂着流血的肩膀一瘸一拐还跑得飞快。 一口气冲出山谷,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面前竟是一处悬崖。 “你带的什么路?让我们送死吗?”老彪因为受伤疼痛难忍,所以语气很冲。 黑瞎子没理他,只是对代老板笑道:“代老板,我可是按照地图走的,面前这个是陨石坑。” 代老板眯了眯眼:“你确定?” “我做事,一向靠谱。”黑瞎子挑眉就笑。 “胥翎!” 就在这边几人犹豫时,就听张起灵一声大喊,黑瞎子眼前一花,队伍中哪里还有胥翎的身影? 张起灵几乎同时也抓着藤蔓滑了下去。 “靠,两个不要命的主。”黑瞎子无奈吐槽,快速将背包里的索降绳拿出来固定好,对代老板三人道,“赶紧下去吧,地方没错。” 说完,人就一下滑了下去。 “他……” 老彪还想说什么,却被代老板打断了:“他什么他,快下去,那些怪鸟都追过来了!” 老彪回头一看,果然见不远处的天上一片火红,吓得脸都白了,迅速将绳子翻出来,也不顾身体的疼痛,赶紧往下降。 几人落在谷底,见那群火红色的怪鸟在顶上盘旋几圈后就飞走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要掉以轻心,越是要到目的地越要小心。”高先生提醒道。 几人紧赶慢赶,终于追上胥翎和张起灵。 代老板心中不满,心说我雇你来是找气受的?但一想到刚才对方还是遵守职责救了老彪,又不好意思说什么,而且本来也是自己求人来当倒斗顾问的,又不是请的保镖。 想到这,代老板还是只能勉强把气忍了,等出去后再翻脸,至于尾款,呵呵。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人。 还有那个女人,代老板走在后面,脸色阴沉,如果敢跟自己抢东西,别怪他辣手摧花。 一边想着,就听到高先生喊了句:“到了!” 代老板抬头一看,密林中竟然突兀地出现了一道向下的、极长的石梯。 阶梯两旁还立着两排石柱,石柱上长着不少青苔,隐约间能看见其上似乎有浮雕。 胥翎拿着匕首将浮雕上的青苔刮下,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刚才的奔逃实在太累,老彪干脆坐到一边给自己包扎,反正他也看不懂。 高先生也直接坐到地上,还有点喘气:“这、这浮雕画的是西王母实验长生药的过程。” “不错,”黑瞎子点头,“这只是她千百次实验中的一次,也不知道成功没有。” 说着又用匕首将后面遮住浮雕的青苔全都刮了下去。 “看来她失败了,”高先生看向后面的浮雕,“被实验的人变成了怪物。” “啧啧,这人太惨了,”代老板看着浮雕上的怪物,“长得跟个破布袋子一样,居然有六只脚、四个翅膀,连脸都没了。” 黑瞎子笑了笑,语气很是漫不经心:“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怪物。” 听到代老板的描述,高先生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推翻了自己刚才的话:“这的确不是什么普通的怪物,这是帝江!” “帝江?又是山海经里的?”代老板问。 高先生点头:“不错,不过西王母这次的实验也确实失败了,帝江没有理智,自然不是完美长生。” 胥翎只草草听了他们的解说,她一直盯着浮雕上西王母的炼丹炉—— 为什么西王母要用界碑(陨石)来炼长生不老药?明明界碑并不具备任何延长寿命的功效。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人吃了用界碑做的长生不老药后,身体会发生异变?她虽不会炼丹,但好歹是个修士——界碑,或者说陨石,除了能把人噎死,不可能具备药性。 为什么落在此界的界碑,跟修真界的不一样?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她会对这界碑产生本能的厌恶感——就像之前在青乌子墓中得到的芥子石一样。 这究竟是哪个宗门或族群的界碑? 九尾狐天生具备趋利避害的能力,胥翎知道自己的这种直觉绝对不能被忽略。 第61章 蟠桃 写在前面:这章以及接下来的少部分内容涉及了灯海、万山和王母几部的东西,总体不影响观看,不过建议有兴趣的宝宝可以去补一补原着。 —————— “都休息好了?那就下去。”代老板看了一圈,催促道。 胥翎也跟着踏上石梯,只是眼睛还盯着西王母的炼丹炉。 “有什么不对么?”张起灵看着胥翎,不知道为什么,越接近瑶池仙殿,他心中那股揪心的预感就越浓。 胥翎摇头,没说什么。 “等等我!” 老彪急忙将东西都收回包里,提着包就追了下来。 “咔、咔、咔……” 老彪才跑了没几步,一阵机括转动的声音突兀响起。 他僵硬转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几人的脸色都变了,张起灵大喝一声:“跑!” “砰!” 在机关的带动下,身后的石梯竟然开始一节节崩塌! 老彪只是余光一瞟,顿觉石梯下漆黑幽深的无底洞仿佛要把他吸进深渊,他被吓得一抖,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只能凭借本能往下逃! 石梯逐级崩塌向下,越来越快,即将塌至脚下,几人全都不敢耽搁,亡命地跑! “这机关怎么触发的?!”代老板气急败坏地喊,“是不是你,老彪!” 老彪离后面的无底洞最近,脚下一软居然直接摔在石梯上,顺势就往下滚,他哀嚎一声:“草——!” 高先生回想着刚才的情况,气喘吁吁开口:“是、是重量!” 代老板立刻就明白了,赶紧对所有人大喊:“上石柱!减轻重量!” 话音刚落,几人都或快或慢地站上了石梯旁的石柱,老彪已经滚成了惯性,根本站不起来,直接从几人面前呼啸而过—— “啊啊啊啊啊!” “这男高音不错。”黑瞎子笑着掏了掏耳朵。 那石梯的崩塌果然停止了,可惜还没等几人松口气,又是一阵“咔咔”声。 “靠!下去!石柱也要塌了!”黑瞎子没忍住大骂。 代老板气得不行,骂骂咧咧地赶紧跳下石柱:“特娘的,西王母太狠了!” 刚说完,身后的石柱就“轰”地塌进无底洞中,石梯同样又开始逐级向下坍塌,几乎与代老板和高先生只隔了一两级的距离。 特么的,这三个怎么跑这么快? 代老板心中暗骂,肺都喘得烧起来了,只能勉强跟在胥翎三人后面。 起码下了上千级阶梯,几人终于死里逃生,跑到后来,代老板和高先生也干脆学着老彪的样子滚下去。 此刻代老板三人正呲牙咧嘴地躺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淤青,老彪的伤势最严重,右手已经完全脱臼,黑瞎子帮他接了回去,但短时间也使不上力气了。 高先生看了身边两人一眼,不由苦笑:“这瑶池仙殿果然不是这么容易进去的,如今连门都没进,就吃了大亏。” 代老板脸色凝重,他第一次对自己能否顺利拿到东西感到怀疑。 见此,高先生又拍了拍他的肩:“那东西值得。” 代老板绷着脸点头,为了那个目的,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又休整一会,代老板扶着高先生站起来,对黑瞎子道:“继续往前。” 黑瞎子只笑:“代老板,我劝你们还是多休息一会。” 高先生摇头:“不用再等了,我们心里有数。” “得了,那走吧。”黑瞎子耸肩,自己已经好心提醒,接下来出事了可别怪他。 胥翎抬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这里已经很深,距离胜遇所在的山谷足有上百丈。 因为常年缺乏充足光照,这里大部分都是低矮植被,与天山山脉其他地方的植被种类很不同。除此以外,这底下地下水系发达,湿气很重,已经在半空中凝成了白色浓雾。 “前面那里的树怎么跟周围不同?”老彪问。 高先生已经被代老板扶到队伍前面,他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树林,语气里的激动和疯狂几乎压抑不住: “咳咳!那不是普通的树,那是……西王母的蟠桃树!” “蟠桃!这就找到了!靠!” 老彪也很激动,一下就跟在代老板两人后面蹿了过去,速度之快,几乎不像受过伤。 不一会,那三人已经钻进蟠桃树林里,时不时发出贪婪的惊叹。 “啧啧,疯了,”黑瞎子嫌弃摇头,转身看向面无表情站在后面的胥翎和张起灵,“两位神仙,走着?” 还未靠近蟠桃林,胥翎就已皱紧了眉。 她强行忍住想要干呕的冲动—— 这股味道,为什么会让她这么抗拒? 她简直觉得自己的血脉都沸腾着想冲出去。 这显然有古怪。 压下心中的疑惑,胥翎干脆点穴将嗅觉暂时封闭,跟着前面两人走进林子。 “真恶心……”黑瞎子撇嘴。 胥翎走进林子时也不由得赶紧闭眼平复心情,只是好在她已经将嗅觉屏蔽,那种出自本能的厌恶减轻了些许。 树干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像是肉瘤又像是真菌一样的东西,青黑糜烂,无比难看,要是密集恐惧症患者在此,恐怕当场就要吐出来。 黑瞎子用匕首轻轻拨了拨一个肉瘤:“传说把西王母的蟠桃描写成天地珍宝,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恶心玩意儿。” 说罢,他又看向前面不停在往包里装蟠桃的三人,轻飘飘地提醒了一句:“拿了脏东西记得洗手。” 可惜没人理他。 他“委屈”地转头看向胥翎和张起灵,长叹一声:“狗咬吕洞宾啊……” 张起灵嫌弃地转眼。 胥翎没懂:“吕洞宾是谁?” 黑瞎子狐疑地看着胥翎:“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个谚语你居然不知道?” 胥翎尴尬,她确实对这些东西了解不多,九门中大多数人说话都还算简洁正经,常常满嘴跑火车的也只有齐铁嘴,但齐铁嘴口中的言子实在太多了,她记不完。 看着胥翎沉默的样子,黑瞎子心中疑惑更多,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这姑娘的场景,突然发现这人居然对生活中许多平常事都无比陌生,这是为什么? 难道她从小被隐士高人养在深山里? 暂时忽略掉心中的疑问,黑瞎子朝代老板三人道:“好了没?” 代老板三人的包都要被蟠桃撑爆了,他使劲将背包系上,脸上还挂着心满意足的笑:“东西拿到了,可以走了。” 黑瞎子歪头耸肩:“行,继续往里吧。” “为什么不原路返回?”老彪撑着起身问。 “蠢货,那条路断了,你忘了吗?”代老板无语。 高先生也站了起来,就在这时,胥翎突然脸色一变:“小心!”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一个黄黑色的影子突然蹿出,一下咬住老彪的脖颈! 几人眼前一花,只听老彪惨叫一声,人一下就被拖进树林深处不见了。 —————— 状态好差t^t 第62章 狡群 “什么东西!”代老板被吓得头皮发炸,一下就将高先生拽起,飞快往黑瞎子的方向靠。 胥翎不由得暗道大意,自己刚才封闭了嗅觉,又听瞎子讲话去了,居然没注意到周围有东西围过来。 看着面前老彪被咬死拖走留下的血痕,黑瞎子难得严肃起来,他刚才已经勉强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犬身、豹纹、牛角,是狡。” “又是山海经里的怪物?”代老板问。 高先生的脸色很凝重,只微微点头,将匕首紧紧攥在手中。 “娘的,这西王母是有什么怪癖么?净养怪物!”代老板骂道。 “安静。”胥翎皱眉道,“数量很多,它们围过来了。” 话音刚落,几人果然就见林子中突然冒出了好几十只长着牛角和豹纹的怪物。 这些怪物猩红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嗜血的光,口中的涎水不断向下滴落,还有几只的嘴角处甚至粘着血。 代老板看向其中一只嘴里叼着血淋淋头颅的狡,脸色无比难看:“它们把老彪吃了。” 耳边全是压抑的嘶吼声,林中的气流仿佛都在此时凝固起来。 “吼——!” 一声长啸,原本围了一圈的狡同时扑了上来! “砰砰!” 几声枪响也同时响起! “集中一个地方突围!”黑瞎子喊道。 “小心!” 见一只狡趁黑瞎子不注意居然绕到他的后方,风灵刃在胥翎手中一转,只一小滴血珠溅出,面前的狡就断气倒地,而后匕首飞出,眨眼将黑瞎子背后的狡钉上树干! “谢了!”黑瞎子勾唇笑道,也一枪将胥翎身后的狡击毙,“打平。” 代老板和高先生抵抗得十分狼狈:“这畜生力气太大了!” 这时却见旁边张起灵猛地跃起,躲过一头狡的冲击,同时匕首一下将另一头狡的脑壳贯穿,鲜血四溅! 他轻身落下,淡淡看了代老板两人一眼。 代老板&高先生:……有被鄙视到。 “吼……!” 又是一声长啸,更多的狡扑了上来! 高先生狼狈侧身翻滚躲过,一头狡的血盆大口已经近在眼前! 他还算镇定,抬手就是一枪,子弹从狡的正脸贯穿至脑后,在半空炸开数不清的血花肉块! 然而狡的数量越来越多,刚勉强解决完一只就又来一只,代老板一时不察,一头狡猛地冲上来,叼住他的左臂! 他惨叫一声,额头上全是冷汗,盒子炮连开几下,直接将那狡的头打了个稀巴烂! “麻的!老子差点被拖走了!” 又是一声惨叫,两只狡一左一右将高先生压扑在地,盒子炮也被撞击得飞了出去,高先生只能一手抵住一只狡的头,那狡咬不到高老板的脖颈,干脆一口咬住手臂—— “我的手!我的手!救我!救我!” 代老板被吓得浑身冰凉,此刻连枪都端不稳,还是黑瞎子和张起灵赶到,一人解决了一只,将高先生救起来。 “我的手废了……我的手……”高先生手上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都已经被咬掉,不断向下淌着血。 “别想你的手了,逃命要紧!”代老板焦急不已,“为什么这狡只追我和高先生?!” 黑瞎子也纳闷:“你们肉香?” 代老板觉得自己几乎要吐血,都这个时候了,你特娘的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扶着高先生,我们在前面开路!” 黑瞎子冷静开口,快速将子弹重新装填好,他将盒子炮反过来在手腕上一推,“咔哒”一声,枪已上膛。 “砰砰砰!” 黑瞎子持枪,胥翎和张起灵持匕首,三人将代老板和高先生围在中间,刀光弹影间,狡一时间竟围困几人不了! 见不少同伴都死在了面前三个人的手里,狡群停止了攻击,两方对峙着,气氛极其凝重。 闻着空气中的血腥气,代老板和高先生几乎是拼尽全力不让自己露怯。几人都紧张地与狡对视,一步一步缓缓往林子的边缘移动。 期间狡群又试探性地攻击了几次,无一例外都被三人杀了回去。 终于找到机会,张起灵低喝一声—— “跑!” 几人一下迈开步子,又开始亡命奔逃! 见人居然跑了,狡群燥怒不已,嘶吼着就追! 两条腿的很难跑过四条腿的,黑瞎子暗骂一声,心道这是彻底被缠上了! “靠!追你们的为什么这么少?!”代老板看着自己后面的一大群,气得肝疼。 胥翎也很疑惑,她想到自己刚才将嗅觉封了,于是边跑边解开,这时一股奇怪的人味突然飘进她的鼻腔。 这股味道…… 她猛地转身朝代老板和高先生喊:“把你们的背包扔了!是蟠桃!” 这“蟠桃”会放大人身上的气味! 代老板和高先生一听,当即反驳:“不可能!这树上也有蟠桃,它们为什么不去爬树?!” 黑瞎子也反应过来,除了老彪,只有高先生和代老板接触了蟠桃,极有可能真的是蟠桃的问题—— “听她的,把背包扔了!” 代老板又往身后放了几枪:“不行,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玩意儿!” “不要命的蠢货!”黑瞎子低声骂了一句,开枪将快要追上来的几只狡毙了,也不再多管闲事。 终于跑出林子,那狡却突然停了下来,几人什么都顾不上了,全都坐下靠着身后巨大的帝江雕像喘气。 天已经彻底暗了,黑瞎子看了看周围,道:“那狡没追过来,可能是这里有比那东西更厉害的玩意儿,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总之不能放松警惕。今天就先在这里休息,晚上轮流守夜。 经过一天的奔波,人早就十分疲倦,现在休息下来更是觉得站都站不起来,代老板已经躺在了地上,连话都说不出。 高先生背靠着帝江雕像,盯着自己的手发呆,只可惜没人有心思开解他。 半晌,他才沉默着从背包里拿出绷带,将手包住。 休息了一会,代老板费力坐了起来,他也没比高先生好到哪去,身上全是被狡扑咬留下的伤口,四肢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面色也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极其苍白。 看见两人这样,黑瞎子也不指望他们:“哑巴,我搭帐篷,你去找点水和柴?” 第63章 阳池 张起灵点头,胥翎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就在这里休息,我自己去就可以。” 胥翎摇头,她跟出去是要做自己的事情。 见她坚持,张起灵也就不再劝。 一直到离开营地足够远,张起灵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苹果:“给。” 胥翎一愣,她还以为那天张起灵往背包里放水果是为他自己准备的,一时心中不免感动。 只是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食物的可贵,况且自己本就不用吃东西,于是道:“不用。” 然而面前人似乎不像胥翎回忆中的那个少年一样听话了,他只是执拗地递着苹果,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胥翎,大有她不收下就不罢休的意思。 “我不饿。”胥翎无奈。 “我知道。” 张起灵还是举着苹果,他当然知道她不会饿,有关她的一切,他早就记在了纸上,不管失没失忆,都会看。 胥翎看了他一会,终于在那双黑沉的眸子下妥协,接过苹果,又掰成两半:“那就你一半,我一半。” 张起灵看着被递回来的半边苹果,轻笑一声:“好。” 两人在外面转了一大圈,居然一直没找到水源,看来是地表水和地下水都富集在了蟠桃林中,但他们又不是想不开要再次进去挑战狡群,只能往回走。 期间胥翎站上高处看了看来时的路和前方的路,确定天枢宗的人暂时还没跟上来,就松了口气。 一直走到营地的后方,两人才发现了一个太阳形状的水池。 “这是阳池。”张起灵对胥翎解释道,“这面有阳池就意味着瑶池仙殿的另一侧会有阴池。” “那这个有什么代表意义么?”胥翎问。 张起灵皱了皱眉:“一般是用来镇压邪物的,且底下的邪物一定属火。” 胥翎也心有疑惑——怎么跟界碑有关的地方通常都有镇邪之物?可界碑明明不是邪物,还是说,这界碑曾经来自某个鬼蜮? 可上面并未有鬼物气息…… 或许是镇压的别的东西呢? “你的意思是,瑶池仙殿很可能是镇压某种东西的牢笼?”胥翎顺着张起灵的思路问。 “嗯,”张起灵点头,将手伸进池子里搅了搅,“活水,仙殿的入口机关就在这里。” 他直接拔开瓶塞,将水壶放了下去,活水可以喝,不过要煮开。 见他如此,胥翎干脆也拿过几个水壶帮他接水,时间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为好。 一路伴着鸟翕虫鸣,胥翎和张起灵回到营地时,黑瞎子已经将帐篷搭好。 “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约会去了呢。”黑瞎子笑着,语气倒是阴阳怪气得很,谁叫这两人一去就许久不回来,留他一个人照顾那两个废物。 听到这话,张起灵不由得耳朵一红,他张了张嘴,却又可耻地不想解释。 胥翎倒是听懂了,因为以前白姨和老六就常常出去“约会”,所以她一本正经解释:“你想多了,我和小官不是那种关系。” “这样啊……”黑瞎子挑眉,又考虑到代老板和高先生在场,也就不继续开玩笑。 张起灵站在胥翎身侧落后半步的位置,大半张脸都隐没在比暮色更深的帽影中,他看着胥翎的侧脸,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丝失望和觉得理应如此的酸涩。 他本来就不该奢望太多。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进入过她的生活。 只是有一点失落而已,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黑瞎子当然将张起灵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心中暗叹哑巴也有栽跟头的一天,也不知道这姑娘到底有什么能耐。 火堆很快燃起,胥翎和张起灵将刚才在后方发现阳池的事情说了,几人安排完明天的任务,就随口闲聊几句。 “黑爷,你为什么肯定出口一定在瑶池仙殿的另一边?而且我和高先生如今都受了重伤,万一走不出仙殿该怎么办?”代老板皱眉问。 黑瞎子慢条斯理地擦着匕首,语气轻描淡写:“既然哑巴说了这里有阳池,就说明瑶池仙殿的结构一定是对称的,至于为什么,你们都来倒斗了,就不需要我解释了吧?” “这陨石坑极深,别忘了我们不仅用了索降绳,还下过上千级阶梯,这种高度,你要是想徒手爬,恐怕你在峭壁上吊成干尸了都还没上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瑶池仙殿的对称性,破解机关,走另一边的阶梯。” 说到最后,黑瞎子又笑:“代老板,你也不想一辈子和那些狡作伴吧?”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咯……” 代老板被黑瞎子的话威胁得脸黑,可一想到现在又只能指望他和那北哑带自己出去,也不能翻脸,简直都快憋出内伤了。 这时黑瞎子状似不经意地又开口了: “我劝你们不要再碰‘蟠桃’,那东西古怪得很,想活命就最好把它丢了。当然,我相信你们不会蠢到真的以为它可以让人长生,然后把它吃了吧?” 代老板和高先生的脸色都很难看,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生气:“我们的事,就不劳黑爷操心了。” 不那么愉快的聊天终于结束,营地安静下来,代老板和高先生似乎都因为受了重伤精神不佳,早早就休息了。胥翎本想让自己守全夜,但被瞎子和张起灵同时拒绝了。 好在一夜无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瞎子将最后几节干柴丢进火堆,树影渐淡,晨雾渐浓,又是黎明。 一行人来到昨日发现的阳池边上。 阳池呈同心圆结构,内圈装水,外圈则刻着线条凌乱的地画,整体看来,不仅像是太阳,也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黑瞎子和张起灵观察了一会,开始用奇门遁甲推演,胥翎不擅长这个,因此只是站在一旁不说话,代老板和高先生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也不开口,四周安静得可怕。 好在两人很快就推演出了结果,利用机关将零碎的地画线条衔接复原,阳池震动起来,内圈的水很快盘旋向下,消失不见,露出一条幽暗狭窄的石梯。 “走吧。”黑瞎子第一个钻了进去。 胥翎回头一看,却见代老板和高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趴到了地上,她叫住张起灵,将两人扶起,代老板和高先生勉强道了声谢。 环境很黑,张起灵和胥翎都把火折子吹燃,让代老板和高先生跟在最后。 石梯又窄又长,火光外的空间漆黑不见五指,没有人说话,整个甬道内只有脚步声回荡着,不时有冷风从下方吹来,让人毛骨悚然。 胥翎听着脚步声,不免回头疑惑地看了一眼代老板和高先生。 为什么这两人的步伐节奏这么乱? 她想着,也许是他们受伤太重的缘故,也就回头不再多言,毕竟这两人跟自己也没关系。 第64章 六角宝塔 终于走下石梯,尽头是一座六角宝塔。 张起灵看着这座六角宝塔,眼神逐渐严肃,他轻声开口:“接下来的路一定要无比小心。” 胥翎也觉得这座六角宝塔眼熟,她仔细回忆了一会,才发现这座宝塔的建造方式跟泗州城的六角宝塔简直一模一样! “这不是……”她刚开口,又想到张起灵既然没有说,必然是有原因,于是又闭嘴,只跟他对视了一眼。 宝塔的入口立着四座巨大的帝江石雕,其底座都有一人高,抬头看去,几乎看不到那隐没在无尽黑暗中的上半部分,只能勉强捕捉住其庞大的轮廓。人很容易就被这矗立洪荒、俯视众生的狰狞巨兽压迫,一时心神俱震。 走进宝塔,张起灵将四周的烛台点亮,一处处火光依次亮起,几人这才看清楚,这宝塔墙壁上一层层一格格竟然全都放着青铜铃铛。 “不要碰这些青铜铃。”张起灵的语气很认真。 几人知道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于是都离那些铃铛远远的。 黑瞎子看了看六角宝塔的结构,道:“看来这里才是瑶池仙殿真正的入口。” 黑瞎子的声音回荡在六角宝塔中,竟然还有些许回声,他又转头看向张起灵:“哑巴,你来过这里?机关在哪?” 张起灵摇头:“我没来过。” 说完就开始绕着六角宝塔观察,想来是在找机关的线索。 “嗡……” 一阵极其细微的嗡鸣传入耳中,胥翎皱眉:“谁碰铃铛了?” “什么意思?铃铛响了?”黑瞎子问。 胥翎点头:“应该是有人碰了铃铛。” 张起灵皱眉,他知道黑瞎子和胥翎根本没有接近过铃铛,难道是代老板和高先生? 于是正准备问,却见代老板和高先生竟然睡着了。 “啧,真够心大的。”黑瞎子笑着摇头,眯眼看了地上躺着的两人好一会,“真睡着了?别不是死了吧。” 张起灵将放在鼻尖的手收回:“睡着了。” “有这么困?昨晚又没让他们守夜。”黑瞎子纳闷道,“等等,如果不是他们,谁碰的铃铛?” “徐小姐,你是不是听错了?”黑瞎子又问。 胥翎肯定自己绝对没听错,于是摇头。她看着代老板和高先生,总觉得他们哪里怪怪的——不止是在墓里居然能睡着,是一种视觉上的怪,可她又说不上来。 “嗡……” 又是一阵嗡鸣,声音甚至比刚才还大一点。 这次黑瞎子和张起灵也听到了,这铃铛声极其扰乱心智,他们不由得都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奇了怪了,难道这里有人跟着我们进来了?” 想到这,他和胥翎都拿着火折子仔细观察一圈,却没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别说人了,这里除了他们五个和上千个铃铛以外,什么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瞎子甩了甩头,这铃铛声越来越大,他感觉眼前的景象居然都开始变得模糊。 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心中预感愈发不妙——在墓里遇到粽子什么的都不算可怕,可怕的是中招了却不知道为什么。 “哑巴,找到机关了么?这儿有点邪乎,要快点出去。”黑瞎子眼前的事物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他隐约间似乎看到了幻觉。 张起灵对这种铃铛的声音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力,是以状态比黑瞎子好一点:“快了。” “嗡……嗡……嗡……” 嗡鸣声越来越大,黑瞎子脸上的笑也少见地消失,他快要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 这铃铛也属于幻器,是以胥翎没怎么受影响,她让黑瞎子坐在地上休息一会,自己则帮着张起灵找机关。 张起灵的状态也越来越差,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 见两人的状态已经不容乐观,胥翎仔细听着铃铛的震动频率,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好……”黑瞎子正准备说话,却被胥翎一把捂住嘴。 他下意识就要拔出匕首,又在闻到一股熟悉的雨后清香时一下按住动作。 两人的距离极近,黑瞎子已经能透过衣料的阻隔感受到对方冰凉的体温,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初春料峭的雨后草地。 这冰凉霸道无比,几乎同时将他的大脑也冻得空白,铃铛声带来的烦躁也因此消退不少。 愣了好一会,他才勾唇,左手抓住胥翎的手腕将其拉下,万怨环那冰凉温润的触感一路从指尖侵袭至神经中枢。他伸出右手,轻轻在面前的瓷白掌心上写下几个字—— 怎么了? 黑瞎子的动作很轻,胥翎的手心被挠得有点痒,但她也只能努力忍住,而后将对方的手摊开,在上面回:震动。 震动? 这是什么理由? 铃铛本来就是靠震动发声的,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含义? 黑瞎子想到胥翎刚才捂嘴的动作,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没有人碰过铃铛,是说话的声音引起了铃铛震动! 这六角宝塔的内部结构十分封闭讲究,人的声音一圈圈回荡在内,将下层铃铛引动,下层铃铛的声音又引动上层铃铛,这样一层层传递上去,铃铛的声音才会越来越大! 可这样不是不说话就能解决问题的,这铃铛只要一响,没个几天几夜的寂静是停不下来的,因为只要有声音存在,它就会一直循环往复,只有尽早出去才是唯一的办法。 见黑瞎子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胥翎又走到张起灵身边,用同样的方法将事情说了。 张起灵点头,也拉着胥翎的手写道:找到机关了。 此刻铃铛的声音已经很明显,他也撑不了多久了,解机关的事情只能主要由胥翎完成。 乾位、上四。 坤位、左一。 兑位、右二。 胥翎按照张起灵的意思将所有机关破解,而后地面一阵颤动,青铜铃的声音更大,黑瞎子和张起灵的脸色惨白一片。 甬道石门终于慢慢打开,但黑瞎子和张起灵的视力都已经被幻觉占领,只能由胥翎一趟趟将人带出去。 黑瞎子坐在甬道的地上,缓了好一会,看见代老板和高先生居然还在睡觉,一时竟是被气笑了,直接上前一人一脚将人踢醒:“要睡觉就自己捅脖子一刀,保管让你睡个够,否则别给黑爷我添麻烦。” 高先生甩了甩头,似乎也疑惑自己为什么睡着了,只能白着脸将代老板拉起,两人的精神状态还是很差:“不好意思黑爷,可能昨晚没休息好。” 黑瞎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但愿如此。” 第65章 莽古尸 见黑瞎子和张起灵的状态都恢复好,胥翎就站起来准备继续往前。 界门即将开启,她必须尽早靠近界碑,以免出现意外。 不对…… 她直觉有异,于是转头问瞎子和张起灵:“你们有没有觉得,这甬道好像跟刚才不一样了?” “是么?”黑瞎子看了看两侧的壁画,又看了看上下,笑得无奈,“刚才我那种状态,就算是真变了,也看不出来。” 反而是张起灵没有立刻开口,胥翎见他紧紧盯着地砖和侧壁的连接处,只好又问:“发现什么了?” 等了一会,就见他面色严肃,突然开口:“快离开这里!” “甬道在变窄!” 一听这话,几人都不敢耽搁,连忙背上背包就走。 果不其然,这甬道真的在变窄,而且变窄的速度还越来越快。 好在前面就是地宫的偏殿,几人想也不想就钻了进去。高先生和代老板又干脆坐下,垂头休息。 又是一阵喘气,还没等人反应过来,身后的甬道已经“砰”地一声合拢,彻底变成一堵厚墙。 黑瞎子轻笑一声,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西王母果真是机关高手。” 胥翎没理他,只专心环顾四周。 这似乎是一间密室,出去的唯一通道就是刚才那条甬道,现在甬道已经合拢,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张起灵将手指放在墙上,感受是否有机关,一直走到胥翎对面的那堵墙边,才轻轻敲了敲壁砖:“这里,空的。” “看来后面有路。”黑瞎子和胥翎也起身走过去。 依照前面的经验,胥翎总觉得西王母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他们找到出口。张起灵显然跟她想到一处,道:“不一定。” 胥翎点头让张起灵腾个位置,走到墙边听了听。 果然,她朝两人摇头:“后面有狡。” 黑瞎子叹了口气,又问:“多么?” 胥翎将食指放到嘴边,示意他们安静。 正当张起灵和黑瞎子两人以为胥翎在听数量时,面前突然一道冰蓝闪过,刀光直逼代老板和高先生的方向—— 黑瞎子一惊,回头一看惊讶道:“竟然是它!” 张起灵也跟着看向代老板和高先生的方向,然而却什么也没看到,唯独只见风灵刃在那两人背后飞掠一圈,密室内就响起两声闷响。 “什么东西?”张起灵问。 胥翎摇头:“我不知道,像是鱼鳍、又像是几张人脸,就贴在代老板他们背后。” 黑瞎子又问:“你居然能看到?” 胥翎心说我当然能看到,面上却只沉默不解释。 张起灵知道胥翎不是普通人,也知道瞎子的眼睛异于常人,他关注的则是刚才胥翎描述的东西,于是走过去探了探代老板和高先生的鼻息:“果然已经死了。” 黑瞎子将手中的匕首转了一圈,一时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他暂时顾不上想代老板两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只问:“哑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张起灵没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你见过那东西几次?” 黑瞎子想了想,就笑:“不超过五次,只不过确实它每次都出现在尸体边上,所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应该是莽古尸,”张起灵垂下眼睑,似乎陷入了回忆,“我曾经在西藏待过一段时间,所以对那里的苯\\\\教有一点了解。” “苯\\\\教认为,世界上存在一个地方,人类无法到达,那地方被称为三十三非人界,其中生活着三十三种非人类。这些非人类中,有一种类别叫赞,它存在在空间四周,能够驭使尸体,也叫莽古尸,根据你们刚才的描述,那个东西应该就是赞。” 听了张起灵的解释,胥翎只觉得奇怪——她虽修为被废,但身为神兽,对天地本源从来都十分敏感,此界本源清澈,按道理不该孕育出这种东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他们又是怎么死的?明明刚才还活着,难道是被赞杀的?”黑瞎子不解。 张起灵摇头:“不是,是因为蟠桃。” 他补充道:“蟠桃应该是石公痣。这种东西生长在被鲁侵蚀过的石头或树木上,理论上一切被鲁侵蚀过的地方都可能有它的出现。石公痣能够放大人身上的气味,人吃下石公痣后还会出现活埋自己的自杀行为,死后又会被赞驱使。” “石公痣?”黑瞎子笑道,“又涨知识了,你曾经见过那东西么?” 张起灵道:“没有,这是第一次。” 胥翎想了想今天早上的异常,问:“是不是他们被狡追赶再加上今天早上莫名其妙趴在了地上,你才怀疑的?” 张起灵颔首。 “难怪他们的脚步节奏很奇怪,可能从今天早上开始,他们已经处于一种半生不死的状态,被赞驱使着走路。”胥翎道。 然而越听张起灵的解释,胥翎心中的疑惑就越多,不论是莽古尸还是石公痣,它们的存在模式和此界创生的逻辑都相差很大,反倒是…… 反倒是很像修真界的一种魂体变演和某种形式的侵染…… 为什么? 她又想到界碑,难道说,这些东西跟界碑有关? 将疑问暂时压在心底,胥翎抬头道:“不说这个,现在要怎么出去?” “只剩下一个门了,看来西王母是想请我们帮她宰点畜牲。”黑瞎子脸上笑着,手里还漫不经心地转着刀花。 “那就开吧。” 说罢,胥翎扯下腰间玉佩,密室内突兀地吹起一阵冷风,下一刻,风灵弓已经握在她手中。 黑瞎子不由得扶了扶墨镜:“我说徐小姐,那俩傻子死了,你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胥翎抿唇,她可不想一直下死力气,直接脚尖轻点退至角落:“小官知道。” 黑瞎子无语,合着就他不是人不用被考虑呗。 张起灵看了胥翎一眼,见她颔首,发丘指瞬间发力,机关被触发,面前的壁砖竟快速向下垮落。 “靠!这就开始了?也太突然了!”黑瞎子骂了一句,“咔哒”一声,盒子炮利落上膛。 “吼……!吼……!吼……!” 壁砖才垮掉一半,凌乱急切的吼叫声此起彼伏,一头头狡争先恐后地往密室内挤,眼睛都饿得猩红。 “草!这么多?!”黑瞎子惊了,连忙将代老板手中的盒子炮也捡起上膛。 “它们怎么做到的活这么久还不饿死的?!” 黑瞎子虽惊讶,但到底动作迅速,也不给狡反应时间,双枪连续射击,墙洞边缘很快就淌下了大片血迹。 胥翎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但此时情况紧急不容多想,她一把拉开风灵弓,密室瞬间被白光照亮,在白光的屠杀下,墙洞虽然已经完全垮塌,但狡群前面居然出现了一片真空。 然而令三人都没想到的是,随着大量的狡死亡,狡群尸体中居然爬出了一大片像是龙虱一样的厚甲昆虫—— “尸蹩!” 第66章 危机 三人都认出来了,张起灵刚准备割手,然而胥翎比他更快。 几滴带着异香的血液洒到墙洞面前,尸蹩顿时被吓得连连后退,刺耳的口器摩擦声听起来就像是惨叫一样。 张起灵皱眉看向胥翎,准备开口说什么却又被对方打断。 胥翎举起手给他看,由于伤口很小,现在已经止血了。 张起灵这才勉强妥协。 黑瞎子早就知道胥翎的血液有奇效,因此也算不上很吃惊,只是他突然想到,哑巴的血也具有驱邪的功能,难道说这两人真有什么联系? 可徐羽明明不是张家人? 困惑实在太多,黑瞎子破天荒地觉得抓心挠肝,但也清楚现在不是套话的好时候,只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尸蹩和狡身上。 “这狡的身体里怎么会有尸蹩,难道这两种东西还会共生?” “这不是活的狡,这些狡已经死了。”胥翎想到自己刚才闻到的奇怪气味,对黑瞎子解释道。 她再一次拉开弓弦,前面两人的压力进一步减小。 “你的意思是,西王母把这些尸蹩寄生在狡的尸体里,以此来控制尸体攻击?” 张起灵一刀砍下好几头“狡”,淡淡开口:“这是西王母的常用手段。” “啧,丧心病狂,”黑瞎子笑着,单手快速上弹夹,“数量也太多了。” 他想了想,干脆将代老板和高先生背包里的石公痣都投进狡群,狡群一下就被吸引过去,又是一阵箭光,三人终于合力将狡群解决完。 “不对,这后面仍旧是个密室。”黑瞎子无视掉地上堆成小山一样的狡尸,看向墙洞后的黑暗,“我们找错机关了?” 张起灵皱眉,随后将火折子吹燃,钻进了墙洞,这里面还被困着满地的尸蹩,他不想胥翎看见这种恶心的场面,黑瞎子又会被攻击,干脆就自己进去。 沿墙敲过,张起灵退出墙洞,脸色很凝重:“没有路。” “得了,白杀一场,”黑瞎子无奈笑着,将先前洒落在地的代老板两人的现金财物全部收了,“还是赶紧找真正的机关吧。” “等等。”张起灵突然抬手指向一堆狡尸,“这下面好像有个机关。” 他走过去将尸体清开:“但不知道这机关能不能让我们出去。” 三人都沉默下来,西王母的手段层出不穷,这机关又没有明显的指向,谁也不知道触发后是福还是祸。 还是黑瞎子果断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再等下去我们也只有困死这一条路,不如搏一搏。” 张起灵看向胥翎,见她同样同意,就果断触发了机关。 一阵机括声同时响起,密室的入口还是被那堵墙堵着,三人都失望无比。 张起灵一下退到胥翎身边,三人背靠背站着,警惕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危险。 好在似乎没有暗箭这种杀伤性武器出现,只是每个砖缝居然同时变得镂空,一阵气流被吹了进来。 “捂住口鼻,可能有毒。”胥翎道,让张起灵和黑瞎子站在原地,自己则想要走到墙边检查一下。 张起灵拉住她的手腕,他直觉这东西不简单,不想让胥翎去冒险。 胥翎轻轻摇头,示意他放心:“我不会中毒。” 张起灵看得出她没撒谎,这才放手。 胥翎走到墙边,这气体似乎还带有温度,但的确无毒。 她松了口气:“没有毒,也没有寄生虫。” 黑瞎子这才放下手,建议道:“我们最好用什么东西把这些砖缝挡一下,西王母总不可能搞这种没用的把戏。” 胥翎和张起灵都同意,虽然这些砖缝实在太多,根本挡不完,而且气体能够很轻易地从缝隙中钻出,但挡了总比不挡好。 三人将代老板和高先生的衣服都扒了下来,再加上几人的外套,勉强将砖缝挡了不到三分之一。 胥翎的感受力一向很敏锐,她突然对张起灵和黑瞎子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缺氧?” 被胥翎这么一提醒,张起灵和黑瞎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点。 黑瞎子抬头看向那些砖缝,苦笑一声:“如果你的感受是真的,恐怕我们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 “这些气体无毒无味,可能是二氧化碳,也可能是其他的,总之会把氧气挤出去,西王母这是非要我们死在这里。” 张起灵也知道情况不妙,不能再等了:“最后仔细找一遍,有没有出去的机关,如果没有,立刻反打盗洞出去。” 三人立即行动起来,然而连机关的影子都没看到。 那气体已经灌进来许多,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就像是遇到高反了一样。 “不能、再等了。”黑瞎子勉强喘了口气,从包里抽出洛阳铲,“必须要快点出去。” 三把洛阳铲同时开动,三个人的力气都不小,只是挖了半天,竟然只挖了还不到半米。 胥翎仔细观察过好几次这墙壁的构造,不是一般的石料建的,十分坚硬,狐尾有可能破开,但破开后很容易整体崩塌把三人都埋了。 她虽然不怕被埋,但万一加上地底塌陷,几人被分开的话,瞎子和小官就会很危险。 “妈的、这是、是什么、破玩意儿造的、累、累死我、都、挖、挖不出去!” 黑瞎子累得眼冒金星,因为窒息的缘故,不得不坐下休息, “要是、要是我、能活下去、下次、没、没有炸药、我坚决、坚决不倒斗。” 胥翎和张起灵也累得够呛,坐着大口大口喘气还是感到窒息,耳边耳鸣不断,黑瞎子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忽远忽近。 “别、别说话了、瞎子、休息一会。” 胥翎努力甩了甩头,脑中仍旧混沌一片,就连眼前的场景也渐渐开始变为一片蓝色。 黑瞎子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看来我们、是、要到头了、徐、徐羽、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告诉、我、你的、你的真名?” “别、别说了。”张起灵拍了拍黑瞎子。 胥翎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开始变得麻痹,勉强回答:“胥翎,华胥的、胥、翎羽的、翎……” “胥?为、为什么不叫、叫华胥翎?华、华胥多好听、够、够古老、秦、秦岭那里、传、传下来、的……” 胥翎没理黑瞎子,她抓住张起灵的手:“机关、真的、真的找、找完了么?” 胥翎的视野已经逐渐无法感光,她知道不能继续熬下去了,如果还是不能出去,她就算放弃一条命也要带着小官和瞎子冲出去。 “找……不!”张起灵被胥翎这么一问,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刚才他们三人都没有找过,于是立刻朝代老板和高先生尸体的方向爬。 第67章 脱困 见张起灵如此,黑瞎子和胥翎也赶紧强撑起过去帮忙。 三人合力将尸体移开,胥翎的视野已经因为缺氧而变得完全漆黑,只能靠张起灵的发丘指摸索机关。 “是、是砖画机关!” 张起灵勉强说完,喘着气找到拉环,用尽力气一扯,原本合拢的甬道竟慢慢重新移开! “走!” 黑瞎子勉强站起,将胥翎和张起灵都拉了起来,三人赶紧背上背包,踉踉跄跄往外冲! “呼……呼……!” 三人贪婪地呼吸了好一会氧气,胥翎转头就见黑瞎子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怎……怎么了?” 黑瞎子没说话,胥翎摸了摸脸才发现不对—— 她的面纱呢?! 低头一看,面纱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攥在了手里,想来是刚才缺氧时无意间拉下来的。 既然已经暴露,胥翎也懒得再装了,干脆取下假发,雪白长发如瀑散开,又被她用红玉凤簪盘好。 看着胥翎,张起灵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少年时的那个雨夜,黎明和小院的晨光依然历历在目,一切恍如昨日。 黑瞎子沉默地注视了很久,他忽地轻笑起来,嗓音低沉得宛如咖啡店旁的大提琴。 胥翎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即使隔着墨镜,那股目光也让她仿佛置身广袤草原,万里驰骋近在眼前,苍凉残照远在天边,天和地都辽远地包围着自己,马和酒都热烈地侵略着自己。 无处躲藏,也难以脱身。 好在张起灵及时站到了她和黑瞎子中间,他紧紧抓着胥翎的手腕,目光却沉凝地与黑瞎子对视:“走了。” 黑瞎子散漫地笑了笑:“行,走。” 这次甬道没有变窄,三人一路顺利地回到六角宝塔跟前。 胥翎将黑瞎子和张起灵拦在了外面,道:“那铃铛声还没有消失,我先进去看看。” 两人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也不逞强,张起灵轻声嘱咐胥翎:“小心。” 黑瞎子也道:“有事儿就叫你黑爷一声,别自己硬扛。” 胥翎本以为自己得花上不少时间重新找机关,没想到机关居然直接送到她面前了。 她看了看上面的机关,觉得自己也能解,就没选择麻烦张起灵和黑瞎子,自己琢磨了一阵,成功将另一扇石门打开 她回到甬道:“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另一扇门,我已经将上面的机关破解了,等会进去的时候一定不要说话。” “可以啊,厉害。”黑瞎子笑道。 接下来的路比之前要顺利很多,三人走过另一边的甬道,再一次到一座偏殿面前。 这偏殿比上个密室要正常得多,既没有凶神恶煞的狡,也没有歹毒的机关。 黑瞎子欣赏了一圈周围的壁画,又将几个值钱的玩意儿拿起来把玩着,就笑: “看来刚才是西王母故意引我们走那条路,那六角宝塔里本就有两个出口,但第二个机关只有在第一个机关触发后才会出现,如果是盗墓贼,就算侥幸逃脱了那些青铜铃的折磨,在看见第一扇门打开时一定会想也不想地选择那条凶险的路。” “这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黑瞎子讽刺地笑了笑。 “什么道理?”胥翎问。 “如果有人在你困难时给你指出了一条新路,这也许会拯救你,但更可能的则是,会将你拖进深渊……”黑瞎子笑着,故意将声音拖得很长,“因为,人心是最可怕的……” 见胥翎没被吓到,他略感无趣地撇嘴:“没意思。” 胥翎的确没被吓到,只是不知为何,黑瞎子的这番话神奇般地被她记了下来。 或许多年之后,当她再想起这番话,会只剩下无尽的荒谬与自嘲。 离开偏殿,又经过一道甬道,终于来到瑶池仙殿的前殿。 “真是不容易,”黑瞎子感叹,“费了这么多力气,居然才只到前殿。” “啧啧,这一圈雕像要是能带出去卖了就好了。” 胥翎也在观察前殿边缘的一圈六十四个雕像:“这些雕像上为什么都有洞?” 黑瞎子摇头:“估计又是什么机关吧。” 张起灵直觉不妙,他从进前殿开始就觉得自己莫名烦躁,他看向四周好几具已经变成白骨的尸体:“这里有问题,最好早点离开。” 黑瞎子看了看还没被开启的殿门:“我倒是也想快点走,这里什么能带出去的好东西都没有。” 这时三人都听见了一道轻微的机括转动声。 黑瞎子脸色微变,骂道:“靠,又是压力板!” 话音刚落,无数箭矢就从墙上的机关洞射出! 三人立刻互相背对着抵抗箭矢。 一连挡住三轮射杀,见还有箭矢,黑瞎子简直气笑了:“草!怎么还有!” 胥翎问:“既然是压力板,减轻体重有没有用?” 张起灵用刀背拍飞几支暗箭:“没用,一旦触发就只能抵抗到底。” 不知道坚持了多久,箭矢终于耗尽,黑瞎子和张起灵的气息都累得有些不稳。 胥翎从箭矢射出后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问两人:“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不太安静?” 张起灵和黑瞎子摇头。 “小胥,你还是人么?听觉未免好得有点不正常吧?” 胥翎没理他,她开始觉得自己有点烦躁,只好在心中默念清心诀。 她围着前殿走了一圈,终于确定那种若有若无的嘈杂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些雕像有问题,声音是从雕像上的洞传出来的……这声音会让人感觉烦躁。” “难怪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心情烦躁。”黑瞎子数了数雕像的数量:“一共六十四个雕像,每个雕像上至少两个洞口,这也堵不完呀。” 张起灵看向黑瞎子:“瞎子,什么声音我们听不见但会让人心情烦躁、身体不适?” “我又不是百科全书,”黑瞎子无语,又突然拍了下手,“你要这么说我好像还真知道,次声波!” “可我们就算搞清楚了这是次声波,也没办法让它停止。”黑瞎子又补充道, “必须快点找到出去的方法,西王母刚才显然是用那些暗箭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如果不是小胥耳朵灵,恐怕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这时胥翎突然道:“伏羲六十四卦。” “伏羲六十四……就是伏羲六十四卦!”张起灵反应过来,立刻拿着匕首开始在地上刻画推演。 第68章 帝江 “可以啊你,怎么发现的?”黑瞎子没想到胥翎这么敏锐,眼里更多了些欣赏。 胥翎抿唇,她能说是蒙的吗?谁叫齐铁嘴格外擅长这个,连带她对六十四这个数字都敏感不少。 “我……猜的。” 黑瞎子却不见一点失望,反而道:“不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张起灵看不惯自己在忙时黑瞎子还找胥翎聊天,于是指挥对方:“瞎子,那个,推过去,乾为天。” “那个,天水讼。” “这个,风天小畜。” “那边,地山谦。” 黑瞎子累得直不起腰,气得大骂:“哑巴!你针对我是不是!” 张起灵冷笑勾唇,一副“你居然才反应过来”的样子。 黑瞎子气笑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我不管,你让小胥来帮我,我难受得很,推不动了。” “呵。”想得美。 三人花了小半天时间,终于在身体即将撑不住之前将伏羲六十四卦还原,成功离开前殿。 又是一段向下的阶梯,好在没有任何机关,黑瞎子建议就在这里休息一晚。 张起灵往前走了小段,简单探了探路,回来对胥翎和黑瞎子道:“前面是个祭坛。” 黑瞎子听了就笑:“怪哉,一般来说祭坛不该在前殿之前么,怎的建在前殿和大殿中间?” 张起灵也觉得奇怪:“那里除了一座帝江雕像和青铜鼎以外,什么都没有,我觉得不像是一般祭坛的结构,倒像是……” 说到最后,张起灵停了下来,似乎自己也不太肯定。 胥翎问:“像什么?” 张起灵看了两人一眼,答:“看门的。” 黑瞎子挑眉:“这么邪门儿?难不成那怪物还活着?” 张起灵摇头:“不知道。” 胥翎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无尽黑暗,心中再次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管怎么样,事出反常必有妖,明天我们都小心一点。” 这一天下来,先是经历了青铜铃铛的折磨,再是抵挡狡群、窒息濒死,最后还体验了一把次声波与五脏六腑共振,三人都已经无比疲倦,张起灵和黑瞎子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也就同意由胥翎守全夜。 见张起灵和黑瞎子都闭上眼,耳边的呼吸声也逐渐平稳放缓,胥翎从打坐的状态中睁开眼。 从刚才开始,她心中那股压抑的预感就越来越明显,胥翎顺着阶梯看向前方黑沉的深邃,几乎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张起灵没有睡着,他看着胥翎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对方与自己的距离再一次拉远,四周黑得可怕,比黑夜下的深海更让人惶恐无助。 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牵住对方的衣角,又终于隐忍住。 地下不分白天黑夜,没有时间概念,草草休息了几个小时,三人整理好背包,顺着阶梯往下。 那祭坛跟张起灵形容的一样,上面只有一座庞大又生动的帝江雕像和一座青铜鼎,荒芜空旷至极。 黑瞎子走近青铜鼎看了一眼:“好家伙,全是‘蟠桃’和狡的尸体。” “它们应该是用来喂养帝江的。”张起灵推测道。 “喂养?帝江不是个失败的实验品吗?为什么要喂养这东西,还专门给它修这么大一个‘仙殿’?” “我记得小官跟我说过,阳池和阴池是用来镇压某种东西的,所以这‘瑶池仙殿’很可能是镇压帝江的牢笼,西王母不小心创造出了这个怪物,又无法控制它,所以就把它关在这里?”胥翎道。 “恐怕没这么简单,”黑瞎子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哑巴还说这祭坛是用来看门的,这就意味着,后面一定有更重要的东西,帝江不仅是个‘囚犯’,还是个‘看门狗’。” 更重要的东西……难道是界碑?胥翎暗自猜测。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雕像跟刚才好像不一样了。”张起灵后退一步,站到胥翎身边,眼睛死死地盯着雕像。 黑瞎子抬头看了看:“哪不一样了?” 他又后退一步,站到跟张起灵一样的距离:“我怎么……不对!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 胥翎也觉得哪里不对,但就是说不上来。 她眯了眯眼,眸中深处的金色竖线扩大两分—— “活的!”她低呼一声,连忙拉着黑瞎子和张起灵后退。 似乎是见三人已经发现了自己,又似乎是被三人说话的声音吵醒,帝江缓缓俯下身—— 火折子的光很有限,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张起灵只能看见面前矗立在暗无边际中的深红色一角,宛如傍晚时下压的火烧云。 耳边忽然一阵狂风—— “躲开!”胥翎一声大喝。 黑瞎子和张起灵各自跳到一旁,险之又险地躲过拂过来的庞大翅翼。 风灵弓眨眼拉满,几道眩目的白光疾驰而过,张起灵终于看清楚了面前庞然大物的模样—— 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帝江的两条后腿弯曲着,像是人一样蹲在地上,另外四条前腿则撑在两条后腿前方,且每条腿上都戴着粗大的锁链,显然的确是被囚禁在此处。 它的模样似人非人,没有头,身体的正中心长着一大簇火红色的鬃毛,四只巨大的翅膀像是鹰翅一样在背脊后展开。 人对庞大的事物从来都怀着一种天然的畏惧。 “这下黑爷出去可有的牛吹了。”黑瞎子笑道,眼睛却死死地仰望着帝江。 “呜呜……” 与狰狞外表不同的是,帝江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婉转,胥翎脸色微变,立刻提醒张起灵和黑瞎子:“它的声音能够迷惑人心!” 似乎是被胥翎戳穿了自己的把戏,帝江很不满,一条前腿就向胥翎抓来! 胥翎不退反进,一下跃上高空,对黑瞎子和张起灵喊道:“掩护我!” 而后轻盈落到帝江前腿上。 帝江似乎没想到面前的小家伙居然敢跑到自己身上来,立刻扬起另一条前腿要把胥翎拍飞。 “嘿,大家伙,看这里!” 黑瞎子笑着对帝江喊,两把盒子炮用得风生水起。 帝江的注意力被黑瞎子转移,它“呜呜”吼着,声波震得人头脑发晕,前腿猛地拍向黑瞎子! 张起灵提刀掠至帝江脚边,用力跃起,手中长刀扎下,竟只让帝江破了点皮。 帝江吃痛,翅膀一下横扫而至,张起灵连忙躲避,黑瞎子一扣扳机,子弹紧随其后! —————— 今天写的时候突然有了个“天才”想法,一下就把剧情推进了,把我高兴好久 第69章 该走了 “呜呜……!” 接连被长刀和子弹所伤,帝江生气了。 它一下站起,跨下高台,锁链被“哗啦啦”跟着扯下,整个地宫都为之一振! 胥翎不受帝江声音的影响,此刻已经跳上帝江的躯干,拉着鬃毛不断往上! 见帝江又准备去抓胥翎,黑瞎子和张起灵同时出手,一个负责远攻,一个负责近战,再次将帝江的注意力拉回。 “呜呜……!” 帝江大概意识到自己被三只蝼蚁耍得团团转,吼声变得愤怒急促。 “md!这声音有毒!”黑瞎子被吼得头昏脑胀,一个不察就被翅膀扇至半空,又狠狠摔下! “咳咳!内伤都摔出来了。”黑瞎子擦掉唇边溢出的血丝,再次换上弹夹,“来尝尝黑爷的花生子。” “砰砰砰!” 一连串猛烈枪声响起,短短一两分钟内,至少数十发子弹击中帝江全身各处,与此同时,刀光掠影间,张起灵也在帝江身上留下大大小小数十道伤口。 “呜呜呜——!” “吵死了!”张起灵离得近,因为这声音,差点被迎面拍来的巨掌掀翻! “别唱了!md!难听死了!”黑瞎子大骂,干脆吼道,“我们是一堆青椒炒饭,青椒炒饭特别香你知道吗……!” 胥翎被黑瞎子突如其来的高声歌唱惹得差点笑场,但不得不说效果显着,黑瞎子虽然是吼着唱的,但却丝毫没跑掉,魔性的歌词也成功让张起灵和他自己摆脱了帝江魔音的干扰。 “来来来来来来!我们就是青椒炒饭帮……!……” 终于在黑瞎子的“美妙歌声”中,胥翎成功爬到了帝江背上—— 风灵剑出鞘! 一道极其耀眼的冰蓝色光芒闪过,风灵剑轻易便被胥翎插进了帝江的薄弱点! “呜呜……!呜——!” 见胥翎已经得手,黑瞎子和张起灵赶忙倒退,同时用手死死把耳朵堵住! “哦!忘了还有肉丝!忘了还有肉丝!……!” 终于在帝江和黑瞎子的对吼中,地宫猛地一抖,胥翎紧紧握住剑柄不让自己被帝江甩飞,慢慢地,帝江的反抗越来越微弱,终于“轰隆”一声倒地不起。 胥翎收回风灵剑,站在帝江的庞大尸体上,对张起灵和黑瞎子道:“该走了。” 该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话,张起灵和黑瞎子的心中都是一颤,连好不容易解决掉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成就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胥翎站在高处,手里还提着那把冰蓝色长剑,她淡淡地俯视着张起灵和黑瞎子,眼神似乎无比淡漠、又无比怜悯。 “走吧。” 黑瞎子忽视掉心中没有来由的烦闷,走向胥翎,“下面就是正殿了吧?我们能回家了。” 回家? 胥翎一愣。 随即唇边勾起一抹淡笑,她看向前方的黑暗,叹了口气:“是啊,我们能回家了。” 这段旅程终于要结束了。 张起灵看着胥翎,他忽然觉得这抹笑苦到了他的心底。这种感觉很反常、也很奇怪。他只觉得从咽喉到舌尖都弥漫上浓稠至泥泞的苦涩,这种苦涩使他立刻抓住了胥翎的手腕—— “你怎么了?” 胥翎一愣,她垂眸看向张起灵握住自己手腕的手,这双手好像已经拉住她许多次。 她笑了笑,温柔地将张起灵的手从手腕上抚落:“没什么。” 到达正殿的阶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但胥翎却觉得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短。 她不过一转眼,青铜门怎么就近在眼前了? 她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她不该感到高兴吗? 她马上就可以回去了,回到那座无比熟悉的后山,晨起打坐、午后打坐、夜晚打坐、每日练剑、偶尔见见师父。 只是再没有人会笑着叫她“徐小姐”、“羽羽”、“习习”、“胥翎”……,也没有人邀请她夹喇嘛而已。 生活会回到无与伦比的平静。 有什么不好呢? 有什么不好呢? 她少见地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被撕扯成了两部分—— 一小部分叫嚣着留下,另一大部分则大喊着“你要回去救师父!”、“你忘了是谁养你长大的吗?!”、“你忘了师父现在的处境了吗?!”、“你不是只在乎师父么?!” “你是修士!你不是普通人!你不属于此界!” 的确,她不属于此界。 胥翎抬起头,青铜门已经打开,黑瞎子和张起灵站在她的两侧,高大巍峨的界碑碎片静静地立在正殿的黑暗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陨玉?”黑瞎子笑道,“它真能让人长生不老?”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胥翎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因着在洞庭湖下被诈过,她确定自己没有感受到任何阵法或灵力地气息后,才踏进青铜门。 “两个哑巴……” 黑瞎子无奈摇头,跟在张起灵后面也走进正殿。 正殿同样很空旷,面积甚至比囚禁帝江的祭坛还要大,除了界碑外,什么都没有。 胥翎突然停下脚步,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张起灵和黑瞎子都疑惑地看向她。 还没等两人询问,就见胥翎脸色大变,她立刻抓住张起灵和黑瞎子的手臂就想退出去:“回去!” 然而还没等胥翎有动作,以三人为中心的正殿地面突然升腾起一座巨大的金色圆形阵法,无数金线喷薄而出,将胥翎三人的手脚束缚得结结实实! “什么情况?!”黑瞎子大惊,他倒斗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霸道高级的机关。 张起灵瞬间就回想起了放野时经历的一幕,他猛地看向胥翎,内心祈求自己的猜测不要实现。 一道声音突兀出现—— “师姐,来都来了,别走呀。” 曾顺棋缓缓从界碑后走出,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黑瞎子也反应过来情况不对,猛地转头看向胥翎:“小胥,这是怎么回事?” “小胥?” 曾顺棋轻笑起来,站在台上俯视着不远处的三人,与此同时,足有百数天枢宗弟子的身形显现在四周。 “师姐,我都不好意思这么叫你,你跟他很熟么……?” 说着,他漫不经心抬手,金线就将黑瞎子和张起灵牵引至脚下。 黑瞎子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发不出声音了。 靠!所以现在什么情况?这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人?不对,这些算人么?! 黑瞎子求助似的看向张起灵,却见对方只紧紧盯着胥翎,看也不看他一眼。 第70章 偿命 写在前面,不占用字数:今天重要情节爆更三章,求求礼物~~ (配上音乐tommee版的in the end食用更佳哦?) —————— 胥翎冷漠地看着曾顺棋:“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把无关之人牵扯进去。” “哈哈、哈哈哈……” 曾顺棋仰天大笑,束在脑后的高马尾也因为这笑波动起来,足有好一会,他才道:“日本人算是无关之人么?师姐,你可不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我帮你杀了那么多日本人,杀一杀这两个,又怎么了?” “不过……”他话音一转,“要想我放过他们也可以,只要你交出八神花,不仅放过他们,我也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每次我都是她的把柄。 张起灵紧紧盯着胥翎,他多么想告诉她,别管自己,他宁愿死,也不想成为威胁她的把柄! 曾顺棋面无表情地俯视胥翎,看着对方手腕处被金线割出的道道伤口,鲜红的血液不断滴落,整个大殿都弥漫着一股异香。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显出些陶醉:“师姐,你为什么要这么执拗呢?向我低一次头不好么?反正阳霄老鬼也死了,你拿着八神花又无用。” 胥翎只觉脑中“轰”地变为空白,全身似乎都颤抖起来,她机械般抬头,嗓音都干哑得刺耳: “你……说什么?” 曾顺棋又笑起来,扇面“啪”地合拢,轻轻在手上拍了几下:“瞧我,忘了师姐你不知道,刚死的,诺。” 说罢,将一盏魂灯丢到胥翎面前。 那的确是阳霄的魂灯。 胥翎不会认错。 魂灯已经彻彻底底地熄灭了。 “呵……” “呵呵……” 胥翎笑起来,眼泪蓦地从眼角滑落,她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模样有多癫狂,双眼空洞地盯着上方黑暗,喉中不时挤出一两声干涩的笑。 死了? 师尊仙逝了? 明明药尊不是这么说的…… 明明师尊还可以再坚持两百年…… 为什么? 为什么是现在? 她马上就要回去了! 为什么不肯等等她?! 为什么是现在! 阿爹、阿娘走了……同族也丢下我了…… 为什么如今连师尊也离开了?! 她为了八神花付出了整整六条命! 六条命! 数百年的亡命奔逃! 为什么还是晚了一步?! 她早就不计代价了! 为什么不肯等等她! “是天枢对不对?” 胥翎猛地向前一步,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曾顺棋,锋利的金线几乎要将她的手腕割断,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 “是天枢!是不是他!” “你说话啊——!” “是不是——!” 张起灵从没见过胥翎这样,哪怕是当年面对那个巨大的阵印时,她也能够保持镇定,可是现在,张起灵好像觉得有什么东西,彻底从她身上消失了…… 曾顺棋微微侧了侧头,似乎觉得胥翎的声音太过尖锐,他轻笑着:“师姐,显而易见的答案,你又何必问呢?” “哈哈、哈哈哈……!” 胥翎又笑起来,尖锐刺耳的笑声不断回荡在空旷的正殿中,手腕与脚腕处的鲜血不停地顺着金线滚动、汇聚、滴落。 好半天,笑声终于消失,她缓缓垂下头,死寂如枯井。 隔了很久,曾顺棋才听见她说:“放了他们,八神花,我给你。” “很好,你终于醒悟了。”曾顺棋满意地拍手,一步步向胥翎走去。 然而当他走到近前时,胥翎的身形却突然消失了—— “你的修为?!” 曾顺棋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沉,转身果然看见胥翎已经站在那两个男人身边。 一枚红到发黑的火焰印记不知何时已经显现在胥翎的眉心处,原本清冷与潋滟并存的脸上只剩下锋利至极的冰寒。 曾顺棋看着那枚火焰印记,忽然意味深长地勾唇,他似乎很满意,毕竟从前风光霁月的师姐已经再也回不去那些名门正派了。 胥翎只一挥手,火红色的灵力就将束缚两人的金线焚烧干净,与此同时灵力一带,张起灵和黑瞎子就被胥翎转移至正殿的角落,一道金光绽开,一层金色的薄膜便将两人保护在内。 “圣光镇守?师姐,你未免太舍得了。”曾顺棋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张起灵两人,语气悠悠。 胥翎冷笑一声,缓缓升至半空,一道巨大的九尾狐虚影浮现在她身后,尽管那狐狸只剩三尾,且其中一尾的光芒已经十分黯淡,但仍压迫力十足。 “你们,都要给师尊偿命!” 那双平日里淡漠冷静的狐狸眼已经完全被火红色覆盖,两侧灵力缭绕眼周,庞大空旷的正殿渐渐浮上一层暗红,森罗地狱徐徐展开。 “起阵,四象仙灵。”曾顺棋似乎早就做好准备,淡淡开口。 八方上百天枢宗修士一齐结印,冲天白光腾起,将天地照得通明,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兽虚影镇压四方! 血红的森罗地狱和白金的天宫仙境不断试探、对抗、交融、吞噬,将正殿割裂成全然不同的两半。 “唳——!” 一声极其高亢尖锐的狐狸鸣叫,仅仅一息,一众天枢宗修士就不得不捂住耳朵,七窍流血! 下一刻,森罗地狱猛然撞上天宫仙境! 红尘翻浪、黄泉倒卷! 五大上古神兽的虚影在空中咆哮对抗,胥翎立在半空,冷漠俯视一应杀手,两道人影从她身后走出,又逐渐凝实,那人影都长着与胥翎一样的森然冷面,或持弓或握剑。 曾顺棋也升至半空,黑色灵力在他身后倒卷、翻涌,犹如鬼蜮浓雾。 在圣光镇守的保护下,张起灵和黑瞎子虽能不受外界汹涌灵力的影响,但同样被禁锢在那金光的范围内,不得外出一步。 如此颠覆世界观的一幕毫不留情地冲击着两人的心神。张起灵还能保持镇定,他毕竟已经见过一次,尽管当时没有现在这般歇斯底里,黑瞎子则已经震惊在原地。 比起震惊,张起灵更担心胥翎的安危。对方人数众多,难保她不会吃亏,可任凭他再着急,面前那层金光薄膜也只是冷漠地驻守在原地,强大的阻力让他连靠近都做不到。 两方针锋相对,在黑瞎子凝滞的目光中—— 火红色灵力与黑色灵力狠狠撞在一处! 仅仅一次试探,巨浪狂涛般的气流就以胥翎和曾顺棋为中心,横推过地下一切存在,地宫只一瞬间就彻底湮灭! 再次回神,胥翎身后的两个分身早已不见,风灵弓被她握在手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万丈耀光,狂风凭空升起,轻而易举便将四周断壁残垣卷上半空—— 第七箭——御风! 七道璀璨白光将地底照亮如极昼,狂风咆哮着席卷而过! 第71章 杀戮 与此同时,一道胥翎分身出现在四象仙灵阵法中,所过之处地狱之花朵朵绽开,血红一片。 受黄泉幻境影响,天枢宗修士几乎无法脱身,七支箭矢在半空猝然裂至四十九道白光,携着狂风轻而易举破掉一应修士防御,箭矢杀魂、狂风碎尸,血雨漫天! “她疯了……” 黑瞎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从没见过胥翎这样杀人,这已经不能叫作杀人,这叫凌虐、施暴! 曾顺棋仍旧笑着,袖袍一甩,黑浪翻涌间,空间中竟出现一个个黑洞,将狂风箭矢吞噬! 狂风刚歇,胥翎就已提剑杀至曾顺棋近前! 只一剑横扫,澎湃剑气犹如潮水翻卷向前,曾顺棋持扇格挡,扇骨与剑锋相接,铮鸣声清脆空灵,灵力与灵力相撞,气浪涤荡四周! 与以往优雅敏捷的剑式不同,胥翎此刻仿佛身怀百世血仇、万世深恨,招招凛冽、杀气冲天! 这是完全不要命的打法——恨不得以伤换伤,不在意以命换命! 肉眼已经完全无法看清两人的身形招式,瞬移与刺杀、幻影与偷袭、蓄势与对抗,两方剑气凌厉刺眼,四周空间都被割出一条条细裂! 无论曾顺棋如何出其不意,胥翎都能提前预知;无论胥翎如何剑走偏锋,曾顺棋都能吞噬化解。 三条火红色长尾不时扫过周围,残忍地将一众修士卷上半空,再无情摔下! 正殿内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金线,胥翎的分身穿梭其中,她面无表情地将几簇穿透身体的金线扯断,速度却仍未降下分毫,拉弓、射箭、锁喉、挥刀,动作行云流水、满地残忍惨烈。 神兽与神兽间的战争更加声势浩大,九尾狐虚影已经趋于透明,曾顺棋抓住机会,大把符箓被扔向高空,各种古老符文显现,四象仙灵阵法迸发出一阵极其强烈的金光—— 胥翎收回分身,瞬移回到黄泉幻境中,一面是光耀夺目的白金、一面是浓郁深重的血红,风灵弓再次被拉满,狂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地宫早已被摧毁,土层也已被掀翻,头顶的天空逐渐变暗,渐渐凝聚起墨黑的雷云—— 对抗着几声来自亘古洪荒的神兽吼叫—— 第八箭——风雷! 更加猛烈的狂风呼啸,方圆百里的山林都在柔弱地摇撼,密密麻麻的雷电劈向四象仙灵,电蛇流窜游走,满耳都是霹雳轰鸣! 六十四道比闪电更加璀璨刺目的白光疾射出,将雷云下漆黑如墨的天地完全照亮—— 白金与血红再次对抗至一处,天地都被两色撕裂,强烈的气流在天池中卷起几十米高的巨浪! 终于—— 那白金裂出第一条缝隙,很快,第二条、第三条…… “轰!” 白金与血红同时消弭。 胥翎的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她披散着白发,红玉簪早就不知掉到何处,数不清多少人的鲜血将她的衣袍浸染,黑红都混在一处,与仍旧滴着血的风灵剑两相呼应,将她衬托得宛如一尊上古杀神。 …… 张起灵再一次从地上爬起,黑瞎子苦笑着劝他“别再继续了”,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眼前这层陌生单薄的金光比天堑更加辽阔,将他和胥翎隔离至两个世界。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她又一次拼死呢? 怎么忍心呢? 是不是他要再一次失去了? 他不敢想。 为什么偏偏两个世界的人要遇见? 又在遇见后难以割舍? 他不奢求能够救下、或者说帮助她哪怕一点点。 他深知自己做不到。 但只要能为她抵挡一次也许微不足道的伤害就够了。 一个礼物被送到身边,世界终于与他有了联结,可这联结又要被血淋淋地剥夺。 他还剩下什么? 他又怎么可能甘心? 怎么可能舍得? …… 曾顺棋同样狼狈,只是仍旧笑得轻松淡然,此刻这场杀戮中只剩下他和胥翎,脚下是血流成河,身侧是腥风血雨。 一条条黑色纹路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直至将胥翎封锁在这片诡异空间中。 曾顺棋的身形逐渐变得飘忽,一道道黑影出现在空间中,将胥翎牢牢包围。 那些鬼影无声嘶吼着,胥翎感到神识传来一阵剧痛,她却只微微皱眉——这种痛苦在缚灵锁的折磨面前,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曾顺棋的身形已经彻底消失在这片鬼蜮中,每一道鬼影都可能是他,每一道鬼影又都不是他。 铺天盖地的鬼影将天地包裹成浓黑,只偶尔得见冰蓝色剑光一闪而过,很快又被鬼影吞噬得无影无踪。 四周阴风阵阵,日星隐曜,山岳潜形,鬼哭厉嚎不断,忽而一道刺目剑光—— 漆黑的天幕上竟有无数流星划过,澎湃剑气涤荡,硬生生在鬼蜮中开辟出一圈真空! 虚空中似乎飘荡着一声轻笑,曾顺棋隐于无数鬼影迷雾中,手中快速结印,原本被黑色纹路覆盖的诡异空间竟渐渐凝实,形状犹如一间牢笼—— “周天魔牢!” 四周鬼影愈加猖獗,一只只狰狞鬼手全都抓向胥翎,几乎将她淹没。 白发被罡风吹得狂舞,胥翎提剑凝望着头顶的周天魔牢,强大的威压极力压迫着她,全身的灵力都被冰冷魔气封冻。 曾顺棋手中结印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顺畅,终于——周天魔牢彻底成型! “师姐,你若是现在肯服软,也就不必在宗主面前受苦了。” 胥翎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曾顺棋故作惋惜地轻笑,手中印式猛地下压,周天魔牢顿时从四方收紧! “胥翎……胥翎……!” 张起灵魔怔般地捶打着圣光,一次次被反弹,又一次次锲而不舍。 他不知道半空中的东西是什么,他只知道胥翎已经在这种相似的情况中吃过亏,要怎么办?! 周天魔牢越来越小,威压越来越重,胥翎全身的灵力也已被封冻至极点,再不能运用一丝一毫。 在曾顺棋故作惋惜的姿态下,胥翎站在魔牢中央,忽地抬头勾唇一笑。 周天魔牢已缩小至离她咫尺。 张起灵与黑瞎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曾顺棋的笑容却猛地僵住—— 忽然! 焮天铄地的汹涌火光拔地而起,燎尽一切黑暗,义无反顾冲向魔气缭绕的牢笼! “太乙神火?!你怎么会有太乙神火!” 金红色的火光将天地都变作丹炉,万物都烧得红亮炽烈,一切诡谲、阴邪、怨怼、不公都被烧得灰飞烟灭、一干二净! 在太乙神火的威势下,周天魔牢溃不成军,丝毫不敢直撄其锋! 胥翎冷笑一声,她当然清楚曾顺棋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打败,况且界门已经开启很久,必须趁此刻曾顺棋的注意力被分散赶紧通过。 哪怕师尊仙逝,她也一定要回去,誓将天枢宗一门上下灭个彻底! 曾顺棋很快反应过来,立马瞬移阻挡,各种法宝、阵法、符箓祭出,天地灵气都被引得暴动。 第72章 雷劫 见胥翎已经杀得几乎走火入魔,曾顺棋知道普通的手段恐怕再无法阻止她一丝一毫,只好心一横,手中再次快速结印。 他同样没有退路。 他必须完成天枢交给自己的任务。 既然得不到,那就只好杀了! 四周鬼雾又起,只是比之前要阴寒浓郁得多,一股无名的恐惧从胥翎心中升起。 那黑雾更加凝实,几乎成了形如旗幡的实体,挡在胥翎和界门之间。 看着那旗幡,胥翎心中的不安更甚。 她恨天枢宗入骨,天枢宗同样对她赶尽杀绝! “鬼王……呵……为了杀我,你们真是舍得。” 那旗幡已经凝成实体,地底冒出无数阴兵冤魂,太阳都被这黑雾彻底隐没。 无与伦比的恨和绝望包裹着胥翎,她知道自己又回不去了。 眼角忽地落下一滴泪。 一只比山还庞大的漆黑鬼手从旗幡中探出,哪怕是身处圣光镇守的张起灵和黑瞎子也被这威压逼迫得不得不跪地。 在那巨大的、仅仅露出冰山一角的鬼手面前,日、月、天、地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 天空中有雷云缓缓聚集,那是世界意志的愤怒和反抗。 胥翎勉强站在原地,在那鬼手面前,她拼尽全力也只能不让自己臣服。 鬼王又怎么样? 九尾狐作为上古神兽,绝不可能朝这阴邪之神低头! 胥翎紧咬牙关,靠着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风灵剑被她死死握在手中。 鬼手探出的指尖已经近在咫尺, 她的唇边溢出一抹疯狂的笑—— 风灵剑“唰”地立在身前,寒光映照着她的半边脸,剑指一下划过剑身—— “律令万气,” “神风——” “无极!” 一道冰蓝色的擎天光柱从风灵剑上冲出,至少万里的风与气都突兀消失,天地间仿佛被抽成真空,一切事物都停止了运动。 极致的黑暗。 极致的光明。 极致的压迫。 极致的寂静。 一切属于自然、生命、文明的存在都在这寂静中抹去。 几乎捅破天地的擎天巨柱随着胥翎的动作猛地劈下! 那是一把无上宝剑! 越压制,越反抗; 越凶险,越癫狂! 巨剑与鬼手相接,胥翎的唇边扬起一抹歇斯底里的笑—— 四方天地之间,只余一人独立! 万万里绝境之上,一道道无声气浪斩开,震天撼地,银河倒悬,光阴急转! 日月隐,星辰陨; 宇宙反、乾坤乱! 终于,四方空间裂出条条缝隙,界门同时关闭…… “轰隆——!” 寂静中的一声巨响。 不知是空间的崩溃,还是世界意识的暴怒。 胥翎回头看了一眼圣光镇守中的两人,嘴唇微动。 黑瞎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天地间一阵隐隐然的震动—— 雷劫如瀑布滚落! 胥翎不甘地看了一眼随鬼手遁入鬼蜮的曾顺棋, 持剑直面霹雳! “胥翎——!” 圣光镇守轰然破碎,张起灵几乎同时冲出——! 黑瞎子猛地将他拉住:“你清醒一点!你会死的——!” 张起灵已经急红了眼,转身一拳挥向黑瞎子! “滚!” 黑瞎子硬生生扛了一拳,嘴角已经溢出血丝,却仍旧死死拖着张起灵! “滚!” “让我过去!” “胥翎——!” 张起灵已经使尽浑身解数,却仍旧晚了一步—— 万里绝境已成焦土。 一只浑身是血的双尾狐狸从半空跌落。 底下是空间破裂生出的黑洞。 “胥翎……!” 世界恢复如初。 “胥翎……!” “胥翎……!” “胥翎……” —————— 第一卷终于要结尾了,双更也结束了,明天是瞎子和小哥的番外,就一起更了,咱们的吴小狗也要出场啦~ 第73章 寒月方升 黑瞎子番外·醉酒宿酲 生活中有许多痛苦。 一些是客观的,譬如受伤、病痛。 一些是主观的,譬如因受伤而委屈、因病痛而绝望。 它们的区别在于,客观的痛苦来自现实,主观的痛苦来自大脑。 假如你是个饱受生活折磨的人,或者,你是个活了很久的人。 你会懂得一个道理。 既然活着已经很痛苦,就不要去叠加这种痛苦。 这意味着,除了必要的时候,请放弃自己的大脑。大脑不等于人类本身,大脑创造的痛苦,不等于人类此刻的痛苦。 这是我活了不算短的时间里,一个重要的感悟。 我大多数时候是笑着的,不是外界无法影响我,是因为我不会去叠加外界的危险和痛苦。 假如有一天、有一件事会让我去死,我也会高高兴兴地去死。 因为只要我还活着,当下的这一刻,就能够安然。 但我不得不承认,极少有人能够永久保持这样良好的状态。 我不姓张,我还是会痛一痛的。 当然了,上一句是我以前的想法,现在我知道了,姓张的,也是会痛的。 只是他们能装而已。 他妈的,真牛逼。 当我遇到大脑失控时,我不会蠢到硬扛,很多外力都是不错的辅助。 比如酒。 它能让我短暂安宁下来,放空思绪,安住当下。 很多人都劝过我少喝酒,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不算很好——不仅仅是因为眼睛。 但是酒却已经成了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伴侣。 倒斗时水壶里得装点、平日里手里得提点、房子里得收藏点…… 好像这么说,我的大脑总在失控? 不好意思,暴露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要论起来,真正的失控,除了年少家族巨变,就只剩下那个夏天。 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哑巴,至少他能够定期遗忘一些事情,不需要遗忘地多么彻底,哪怕只模糊处理一两个片段,也能让人好受许多。 然而我倒霉地没有这项技能。 真不公平。 同样都是老妖怪,怎么他就跟我不一样? 怎么我就该死的要把一切都记得这么清楚? 我遇见那个女人是在一个夏天,这段缘分的结束,也是在一个夏天。中间隔了整整八年,我们都没有见过面。 一开始,我只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直到腰后的匕首居然被她那么轻易地抢走了,我才正视起面前的那个人。 当她问“可以借你的手一用吗”时,我觉得这姑娘真是个怪人,我知道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这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用那副如此礼貌的口吻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的? 她从头到脚都很怪,嗯,这点倒是和我一样。 比如一言不发就自\/残,这点跟哑巴很像,只是我当时不知道。当然了,我现在知道了也不想承认。 但如果让我知道她真的是跟哑巴学的,我可能会…… 会怎么样呢? 生气么?对她实行教育么? 我哪来的本事,又哪来的脸? 我算老几啊。 不过她估计也不是跟哑巴学的,我相信哑巴舍不得。 她是自己学会的。 第三个令我疑惑的则是,她的体温为什么这么凉呢? 这点,西医无法解释。 我只能从中医的角度猜测。 体温与气血有关,是否是她的气血出了问题,还是说,承载气血的经脉出了问题? 不管是哪个原因,都要被亏损至极致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一种活死人的情况。 不过,她应该不是地球人,是个外星人吧?所以也不能这么简单地下定论。 总而言之,我记住了她。 不仅是因为她身上那些异于常人的表现,更重要的是,齐八爷的卦。 齐八爷的卦象还没有被印验,所以我相信她会回来的。 齐八爷从不出错。 彼时她对于我而言,只是个“可能会影响我未来的人”。 重要,但又不是很重要。 我没想过要主动去接近她,一来,这姑娘实在太单纯,我于心不忍;二来,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所以再次见面,就已经是八年后。 她受了很重的伤,我当时仍旧不怎么上心,毕竟对于我来说,一个可能会在未来影响我的人,死了也许是件更好的事情。 令我想不到的则是,哑巴的态度。 他那表现,跟天塌了似的。我丝毫不怀疑,要是当时有人站出来说是自己伤害了那姑娘,他会把那人大卸八块再丢进尸蹩群。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一开始,那个姑娘就骗了我——我当时其实感觉到了,但因为不在意,所以很快也忘了。 这一次见面,因为哑巴的态度,我对她的态度也从毫不在意,变成了好奇。 她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了。 这种感觉就像,你能清晰地看见她站在你面前,你却永远无法抓住一样。 因为中间那些被隐去的迷雾里,也许藏着一条比天涯更远的路。 她比我想象的,要不简单多了。 我开始正视她,只是越正视却越模糊。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想看清楚一个人,尽管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想知道,她究竟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因着这个,我不介意在代老板一群人面前为她撑撑腰。 走了一路,我又感到——她比我想象的,要简单多了。 她就是个很简单的人,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更准确地来说,是谁对她好,她就成百上千倍地对谁好。 也许那些不简单的事,都是命运强加到她身上的。 真倒霉。 和我一样。 那时我还不知道,后来的路,才真正让人刻骨铭心。 她终于摘下了那张面纱。 我当然看得出她不是故意的,我当然也知道,在那种时候,紧盯着一个姑娘的脸是极其不礼貌的。 但我就是移不开视线。 这样自制力缺乏的表现,自我少年时代后,就再也没有过。 我好像感觉自己变年轻了。 一种年轻的冲动叫嚣着要主宰我的身体,但我只想告诉他,小崽子你还嫩了点。 这种冲动与欲望无关,它叫作,悸动。 然而我已经不是少年了,极致的美的确对我有吸引力,但也仅此而已。 我明白哑巴的眼神,于是笑了笑,我当时只觉得他想多了。尽管我很清楚,如果我拥有这样一个瑰宝,我也会草木皆兵。 能够引动情感的,从来也只有情感。 这种事情最易在生死考验中发生。 后来在前殿和祭坛上的经历也的确十分惊险,但对我来说,还不到能够引发“吊桥效应”的地步。 她当时站在帝江的尸体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表情很平淡又很复杂,可惜那样的隐晦,我实在没有读懂。 我猜测也许她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但后来的事又的确出乎她的意料,她或许当时只是想告别? 接下来的事情我不想回忆。 因为我已经在梦中回温过无数次,醒了就喝酒,醉了就睡,睡了又做梦,梦醒了继续喝酒。 一日一日,无穷尽也。 这实在是一种折磨。 我对她的“感情”,自始至终都跟“吊桥效应”无关。 可我又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 大概是,那些事实在太过于颠覆我的世界观。 更重要的则是,我无法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拼死、濒死。 我杀过人,也濒死过,同样目睹过别人倒在脚边。 但都跟那天不一样。 都跟那天不一样。 那实在太疯狂、太血腥、太震撼、太惨烈。 我就像是个共情力极强却看了虐心电影的人。 电影落幕,我却无法抽身了。 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我能够从各种反应中,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好像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或者什么。 她简直疯了! 哪怕午夜梦回时,我都不敢想象她能有这一面。 残忍到变态,不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 还是对我。 她的确很了解哑巴。她知道哑巴会不顾一切要冲出去救她。 所以她对我说—— “帮我照顾好小官。” 哑巴一定没听见这句话,因为这句话是在我脑子里炸响的。 我一下懵了,简直被她气笑。 我凭什么要帮她照顾哑巴? 我也是个“观众”,她凭什么要求我在这种情况下去拉住一个情绪崩溃的疯子? 她凭什么觉得我就不在乎? 我他妈自己都崩溃了! 这不可能不是一种残忍,强制性地让我保持冷静。 强制性地剥夺了我不去后悔的权利。 如果我当时也选择了冲动,也许我会死,但我绝不会铭记到现在。 绝不会成为一个浑浑噩噩度日的酒罐。 天又亮了。 该买酒了。 张起灵番外·雪夜孤灯 张起灵又回到了雪山。 这里陌生得像是另一个星球。 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只是程度不同、色调不同,上下都单调至圣洁、左右都辽远至荒芜。 站在雪山山脊上,极端的地理位置借予人极端的崇高,向下俯视,一撇沟壑、一捺雪岭,无不都是喜马拉雅的余笔。 跋涉雪山是一件孤寂又辛苦的事情,这跟穿越草原或沙漠倒是有相同之处。看着远处的目标,人总是觉得就快到了、就快到了,然而太阳都落山了,前路仍旧漫漫。 天已经暗了。 张起灵终于到了喇嘛庙。 小喇嘛给他安排了一间屋子。 昏黄的煤油灯安安静静地立在桌上,一点也不受窗外风雪的影响。 张起灵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一本日记,然后坐到煤油灯前。 不是要写日记,只是想找回一些东西。 日记里记了很多事,有琐碎无比的日常小事,也有大事。 但这所有事,都只跟一个人有关。 那个人被曾经的他画在了日记上。 这样类似的画像有很多,有对方发呆的、笑的、皱眉的,有背影、侧面、正面——看得出自己的素描水平在不断提升。 但所有的画都有个共同点—— 擦除多次。 大概是都不满意。 他知道这一定是个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只是他又忘了。 看得出日记被翻过很多次,想来从前他也常常翻看。 但为什么最后一篇日记断得这么突兀? 那地方并不是他失忆后睁眼的第一个地方,或者说,离他失忆后醒来的地方还很远。 那一页有着不少墨点。 他从前应该不止一次想落笔,但都又停住了。 为什么? 更重要的是,纸张上为什么有泪痕? 瑶池仙殿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叫作胥翎的女人呢?又去哪里了? 张起灵忽然感到一股极大的无助和绝望,仿佛一只大手将心脏攥紧,这迫使他不得不赶紧合上日记,靠在椅背上,双眼空洞地看向窗外的雪夜。 昏黄的油灯将他的面容勾勒在彩绘玻璃上。 窗外的风雪呜呜呼啸着。 深夜无比安静。 —————— 两则雪杉秘闻: 其一: “瞎,要找么?” “你回来了?想起来了?” “……” “哈。” “找。” 其二: “小三爷,我们调查到一条情报——” “说。” “地上老九门,地下隐青丘。” —————— 下一章开始本传内容,本来下卷该是残曦破云的,但我又在中间插了一卷,叫长恨煎度 目前本书已经有两个名字,还需要三个名字,宝宝们要是有好的想法就留在评论区吧 第1章 重新启程 胥翎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许上百年,也许短得多。 她本以为自己不幸掉到哪个荒芜的空间裂缝去了,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一间木屋里。 这是被好心人救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尾巴,还剩两条,比预想中的要好。 反正她也没什么牵挂了,报完仇死了也就算了。 只是可惜上千年岁月,最后要因此而消弭。 她轻巧地跳下床,发现这竟然是间有人居住的屋子,尽管很简陋,但布置干净又温馨,屋外似乎还布置了不止一处法阵,看来救她的人是一对强大的道侣。 只是……这法阵威力过于不俗,她似乎也出不去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她还要去完成自己的事情,修仙之人一旦外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要是在这里等百年,甚至千年万年,要怎么办? 这样想着,胥翎就四处逛起来,希望能找到打开法阵的方法。 走进前厅,她的目光落到香几上—— 这是……身份玉牌? 她化为人形,小心地拿起玉牌,目光却忽然顿住—— 凌岫云! 这不是母亲的名字么?! 难道这里是她出生的木屋? 胥翎开始回想小时候的记忆,只是时间实在太过久远,她当时又实在太小,很多画面都模糊不清,只隐约觉得,记忆中的小屋似乎与面前这个小院的确很是相似。 她叹了口气,将母亲的身份玉牌收好,又拿起另一只玉牌。 华胥翌。 华胥…… 父亲竟然姓华胥! 也就是说……他属于凤凰一族! 胥翎想到小时候从外界人口中听闻的那些关于凤凰一族巨变的只言片语,终于明白为什么族长不肯告诉自己父亲的信息。 看来自己的名字也是做了隐瞒,她的本名应该是华胥翎。 为什么她会回到这里? 还是说,这里是幻境? 胥翎仔细观察片刻,却没发现一丝一毫关于幻境的线索,她将这只玉牌也收好,又慢慢走进小院。 小院边有一个石桌。桌上放着一只拨浪鼓。 拨浪鼓的手柄是红灵玉做的,上面还雕刻着一大一小两只九尾狐和一只凤凰。 只是凤凰眼睛上的一只眼珠掉了。 这是她小的时候母亲用来逗自己玩的拨浪鼓。上面的眼珠是她自己抠掉的。 眼眶似乎又有些酸涩,她伸手拿向拨浪鼓。 就在指尖刚刚碰上拨浪鼓的霎那,两道金光突然从拨浪鼓中溢出,那金光缓缓成型,竟在胥翎面前变作一男一女。 在胥翎怔愣的目光中,那女人伸手摸了摸胥翎的脸。 “我们的翎翎长大了……”女人似乎哽咽了一下,又道,“也受苦了……” 胥翎一下就掉了泪,她此刻丝毫不想管这到底是不是幻境,猛地上前一步抱住两道虚影:“爹,娘,女儿、女儿……” 她有好多话想说,却只是流泪。 她想告诉他们,族人们都抛下自己走了。 她想告诉他们,自己被师父捡回去,养在了后山。 她想告诉他们,师父也走了。 她想告诉他们,她可能活不久了。 …… 那男子抚摸着胥翎的头发,语气无比温和:“爹娘都明白,翎翎是我们的骄傲。” 过了不知道多久,见胥翎的情绪勉强平复下来,那女子又摸了摸胥翎的脸:“翎翎,这里是娘生下你的地方,我们一直都在等着你。” “为什么?”胥翎不明白,爹娘已经走了这么久,为什么不选择轮回转世,反而要把自己的一缕神魂留在这里? “我们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时间不多了,你听完我们的话,就什么都明白了。”那男子道。 “几千年前,凤凰一族中出现了一个变异凤凰血脉。这个变异凤凰生性残暴,为了统治凤凰一族,在一次外出历练时,联合龙族杀了当时的族长。” “我当时作为族长候选,带领一部分族人和变异凤凰展开对抗,只是对方力量实在强大,又笼络了不少外族,这场反抗最终以失败告终。” “也正是在那场大战中,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的界碑被打落下界,为了避免更多可怕的后果,我决定前去寻找界碑。你母亲当时也在我身边,我们一边躲避变异凤凰的追杀,一边寻找界碑的下落。” 凌岫云接着道:“我们在地球上找到了界碑。只是我们发现,随着界碑流落到地球的变异凤凰血脉居然也产生了自主意识,只是暂时无法拥有实体。可惜还没等我们找到解决办法,追兵就来了。” “也正是那次追杀,我和你父亲都受了很严重的伤,我们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临走前,将你托付给了当时九尾狐族的族长。” 胥翎没想到父母的仙逝竟然还跟地球上的事情有关,无数疑问萦绕在她的心头,正当她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父母的身影正越来越淡。 “翎翎,回去吧。你的命运注定不凡。我们已经为你铺好了路,走吧,孩子,相信自己……” 随着声音的消失,两人的身影也几乎要彻底消散。 胥翎看见父亲伸出手,对着自己的眉心一点—— 一阵滚烫至极的灼痛袭来,眼前几乎火红一片,只是很快,那股灼痛就变成了暖流流向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就想伸手拉住父母的身影—— 而后眼前一黑,身旁似有无数星河飞速流转而过,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包裹着她,轻柔地将她送向远方。 * 漆黑的寂静中—— “爹!娘!” “噗——!” “妈的,谁放屁了?!” “操,谁特么的喊娘?!” 胥翎猛地睁眼,却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自己则身处一段狭窄甬道内。 丰富的倒斗经验让她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又被送到了某个古墓中。 黑暗的环境并不能影响她的视线,所以只微微抬眼,她便认出了不远处几人中间的张起灵。 对方也看向了她,似乎比她更加惊喜,一时间竟呆愣在原地。 见那血尸居然趁机抓向张起灵,胥翎眼神一冷:“找死。” 衣袂翻飞间,人已经掠至血尸近前,她直接伸手抓住血尸的脖颈,几人只听“咔咔”一声,血尸已经被拧断了脖子。 “卧槽!大妹子,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你有这本事,还喊什么娘啊?”身旁一个胖子已经惊呆了,因着煤油灯光线的缘故,他没有看清胥翎的面貌,只惊讶于她的身手。 然而除了潘子外,没人理他。 “一个个的,不会都被血尸吓傻了吧?看看你们这熊样儿,什么出息!” “小三爷,说话啊,你想什么呢?” 然而还是没人说话。 借着煤油灯的光,吴邪已经呆住了,他甚至忘了自己现在还在斗里,脑中只不停循环着刚才的惊鸿一瞥。 张起灵看了吴邪一眼,没说话,反而飞快从自己包里拿出一件冲锋衣,披到胥翎身上,连着帽子也戴上,将面前人勉强遮了个严实。 他又拿出一张手帕,牵起胥翎的手,一下下专注地擦着,动作十分轻柔,将胖子和潘子也看呆了。 “不是,这位小哥,这你相好啊?”胖子的下巴都要惊掉了,他可是知道刚才这小哥有多冷漠凶残,没想到这样的人也有英雄绕指柔的一面。 不对,这一男一女谁更柔还说不准呢。 胥翎看着张起灵,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每次都是自己不告而别,每次也都不会解释。 可是要怎么解释呢? 又怎么能解释呢? 有些事一旦说出口,因果就连成,她怎么能把小官卷进去呢? 第2章 我算什么 将手擦干净,张起灵才缓缓抬头。 面前的人对他来说,全然陌生,又全然熟悉。 他此刻仿佛被另一个自己操控着,猛地将面前人拉入怀中! “你回来了……” “回来了……” 胥翎被张起灵搂得一怔,一股极其清浅的烟草味扑入鼻腔,怀中无比柔软。 这是她认识张起灵以来,对方情绪最外放的一次。 隐忍和克制几乎已经被他刻进了骨子里,以至于她居然忘了,他其实早就受不了了。 自己对他来说,有这么重要么?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胥翎不明白,她此刻也没有心情去想,因为张起灵在颤抖。 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揪紧了。 半晌,她才伸手抚上张起灵的脸,掌心是星星点点的濡湿。 “没事了。” “小官。” “没事了。” “我回来了。” * 吴邪的脑中还一直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那姑娘到底是从哪里突然钻出来的? 她又是谁? 她是小哥女朋友吗? 如果是的话,这闷油瓶还真艳福不浅。 不是,这不重要。 闷油瓶刚才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奇怪? 不仅仅是因为情绪失控——这么几天以来,这确实是他第一次看见那闷油瓶情绪失控——更重要的是他那奇怪的举动。 他为什么会警告了我一眼? 难道那女的的样貌不能露出去? 是因为太好看了? 不至于吧,这占有欲也太变态了。 还是说那女的是通缉犯之类的? 可是不像啊,哪有通缉犯长这么漂亮。 操,太好奇了。 “小吴同志?小吴同志?嘿!回神了!”见吴邪还傻愣愣地走着,胖子干脆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 吴邪还以为又遇到了粽子,当场被吓得一个激灵,发现是胖子后就气不打一处来:“死胖子!你干什么?” 胖子也不生气,咧嘴笑道:“我说你个小同志,还想什么呢?那两人都不见了。怎么,被那姑娘把魂儿都勾走了?那你要是这样胖爷我可帮不了你,那小哥太凶残了,打不过,完全打不过。” 吴邪没好气地呸了一声:“你想什么呢?我有点好奇而已。” 胖子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想了解一个人就是沦陷的开始,小吴同志,我看你要倒霉了。” 吴邪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 他突然又想到刚才胖子说的话,赶忙回头一看,发现闷油瓶和那姑娘果然不见了:“他们人呢?又不见了?” 胖子搂住吴邪的肩膀,哥俩好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人家小两口私会去了,可惜你要是吃醋,在这儿也找不到。” 吴邪一把拍掉胖子的手:“你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下面这么邪乎,他们单独行动会不会遇到危险。” 潘子听了这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吴邪:“小三爷,你还是多担心担心我们自己吧,就那俩的身手,十个粽子也不够他们收拾的。” 吴邪一听,顿时想到刚才那姑娘徒手扭断血尸脖子的场面,一下就打了个寒颤,同时又悲催地发现,原来多了个人后,自己还是最弱的。 胖子又想到了什么,一脸八卦地问吴邪:“小吴同志,你刚才看清楚那姑娘的模样了吗?怎么样?好看吗?看你那反应是不是靓得很?” 潘子也很好奇这个问题:“说说呗,小三爷,刚才我跟胖子那角度,根本看不清。” 吴邪深吸一口气,正想组织语言好好跟胖子和潘子描述一番,免得玷污了那姑娘的脸,又突然想到闷油瓶的眼神,临出口又改了话头:“刚才这么暗,我也看不清楚,而且那小哥一下就把她挡住了,你们当我大师兄啊?” 胖子哪能看不出吴邪在敷衍自己,顿时骂道:“小吴同志,你真不够仗义。别以为胖爷看不出来你在瞎几把乱说,至于吗?占有欲这么强,这还没开始,就护上了?” 潘子见胖子这么说吴邪,顿时不乐意了:“死胖子,你怎么跟小三爷说话的?说不说是小三爷自己的事情,干什么,你想逼供啊?” 胖子本来只是抱怨一句,被潘子这么一说,也有点火气了:“我操,你煞笔吧?我就开个玩笑,怎么就成逼供了?你少血口喷胖爷!” 潘子大怒,握紧拳头就想上,却被吴邪一把拦住:“行了行了!你们俩得了!这还没出去就开始内讧了,等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张起灵将胥翎一路带到了西周墓的主墓室,提前将鬼玺拿到后,两人便就地坐到一个角落。 他本想问胥翎为什么回来了却不找自己,整整六十几年,他和其他几个人找遍了全世界,连她的影子都没看见。 可话到临头,他又想到日记里记录的那些,知道比起他,她隐瞒的秘密实在太多,也许自己对她而言什么都算不上,自然也没有理由质问胥翎为什么不找自己。 胥翎看向张起灵,四周很暗,可她能清楚看见对方的眼睛,许多复杂的情绪承载其中,她甚至看不懂。 “我才回来,然后就发现自己在这个墓里。” 听见这话,不知为何,张起灵忽然觉得轻松许多,连带着心里的惊喜都变得更加纯粹,也许是知道了对方并不是没找自己,相反,胥翎刚回来就遇见了他。 他很想问关于她的一切,但是又知道胥翎一定不会说,沉默半天,也只好道:“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他已经别无所求。 “你呢?又是别人雇佣你下墓么?”胥翎问。 张起灵专注地看着她,轻轻点头:“除了鬼玺,就是这个原因。” “你已经离开了六十二年,外面变化很大。”说到这里,张起灵仔细地观察着胥翎的神色,却见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内心突然又变得苦涩。 果然,六十年对她来说,什么都算不上。 那么,我呢? 我与她的相处,甚至没有六年。 我算什么? 第3章 暗涌 (写在前面,不占用字数:关于这一时期的“吴三省”是否是真的吴三省,个人认为是的。因为在后面云顶天宫中“吴三省”受了重伤,却后来又出现在蛇沼鬼城,而原文中吴邪也对三叔的恢复速度感到奇怪——大意如此,伏笔很深,只有一句。所以个人认为,云顶天宫后,吴三省和解连环才再次互换了身份) 张起灵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见胥翎在认真听自己说话,就继续道:“是一个叫吴三省的人雇我下来的。” “这个人的父亲你认识。” 听见熟悉的姓氏,胥翎低声笑了:“是狗五的儿子?” 张起灵颔首。 胥翎仰头舒了口气:“真好,狗五还是听话了。” 张起灵又道:“刚才盯着你的那个年轻人叫作吴邪,是吴三省的侄子,吴家唯一的孙辈。另一个胖子叫王月半,也是吴三省请来夹喇嘛的人物。最后一个人叫潘子,是吴三省的亲信。” “你离开后,发生了很多事,”张起灵顿了顿,犹豫了一会,才又道,“因为某些原因,九门损失惨重。” “我们发现有一股力量一直在控制着九门,想要驱使九门和张家寻找传说中的长生之法,为了抵抗这股势力,九门设下了一个局。” 听到九门“损失惨重”,胥翎愣了愣,惆怅与心痛同时蔓延至眼眶,她眨了眨眼,勉强将情绪控制住,安静听张起灵讲话。 只是又有一个疑问浮出——长生。她记得代老板和高先生就是想要吃下西王母的蟠桃达到长生。所以长生与西王母有关?或者更进一步,长生与界碑有关? 如果从前有人告诉胥翎,界碑可以让人长生,她是绝不可能相信的,但自从知道地球上的界碑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过后,她就不这么认为了。 只是很多事情她也还没有弄明白,这次重新回到地球,就是为了调查父母当年的遭遇,做完父母未完之事。 还有师父……哪怕他已经走了,她也是一定要回宗门看一眼的——如果宗门还在的话。 至于天枢宗……她誓要天枢上下死不瞑目。 修真界对于她而言已经无甚牵挂了,等做完这一切,她想,她会回到这里,陪着朋友们度过一生。 张起灵又开口了,同时也将胥翎的注意力拉回。 “而吴邪,就是九门的后手。” “我们现在所在的七星鲁王宫就是吴三省为吴邪选的入局之地。” 胥翎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了父亲和母亲:“那他还挺可怜的。” “这里其实是两个墓的重叠。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周穆王的西周墓,你刚才出现的地方是七星鲁王宫。”张起灵简单向胥翎解释了一遍周穆王、鲁殇王、鲁国公和铁面生的关系。 胥翎并不是很在意周穆王的计划,反倒是另一件事引起了她的注意—— 西王母到底是用什么炼制的长生丹药? 这长生之法真的跟界碑有关吗?如果有关,她又是如何研究的长生之法呢? 胥翎想到齐铁嘴曾经跟她说过的、关于界碑的传说(详见第35章),想来西王母也发现了界碑周围奇怪的现象。 难道变异凤凰血脉的意识引诱了西王母? 正想着,墓室外又响起脚步声,张起灵几乎瞬间就把手中的鬼玺收了起来。胥翎则抬头看去,发现是个陌生的中年人。 “小哥?你这是……” 那中年人很快就发现了两人,他看向胥翎,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艳,然后很快就警惕起来。 张起灵没理那中年人,反而对胥翎道:“这就是吴三省。” 见张起灵居然轻易将事情告诉了面前这个女人,吴三省眯了眯眼,心中更加警惕,又敏锐地捕捉到张起灵的介绍顺序,于是面上还算礼貌地问:“美女,你是……?” 张起灵看了胥翎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就意味深长道:“她是徐羽。” “徐羽……” “徐羽?!” 吴三省很快就反应过来,而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胥翎,他在长沙摸爬滚打几十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多少都听过点,如今见传说中的六箭狐仙竟然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心中也是震惊。 更不要说这女人还如此年轻! 好在吴三省知道张起灵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况且他更不是个会无聊到开玩笑的人,只心中暗暗猜测胥翎是否跟张起灵和陈文锦一样,身体出现了某种变化,所以才没有变老。 三人沉默了一会,吴三省想到从前吴老狗提起胥翎的表现和态度,才表情复杂地对胥翎微微弯腰:“晚辈吴三省,见过姑姑。” 胥翎愣了愣,倒是没躲,算是认了吴三省的关系和称呼。 她轻轻笑了,而后从包里拿出两张护身符交到吴三省手中:“你一张、吴邪一张,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吴三省一愣,他从吴老狗和少数几个长辈口中都听说过狐仙的本事,据说狐仙曾经送出的符箓已经无价也无市,珍贵无比。 他没想到胥翎竟然一见面就给他送了这样一份大礼,心中感叹老爹都死了,自己竟然还能沾他的光,当即喜笑颜开将符箓收下:“谢谢姑姑!等这次出去,晚辈一定请您吃饭!” 看着吴三省如此不值钱的样子,张起灵无语了,不过他心中又升起一点骄傲—— 吴三省能说出这话,想必是没听说过多少关于胥翎的事情,还是自己最了解她了。 看着这样一个中年人在自己面前如此谦恭,胥翎也有点不适应,但辈分在这里,人家又没做错什么,于是只好道:“只是一点见面礼,吃饭就不必了。” 吴三省摆手,端的是大气:“哎呀小事,这么多年才见姑姑,必须好好招待,否则我爹泉下有知,非抽死我不可。” “你说……什么?” 胥翎皱眉,似乎是想再确认一遍。 吴三省一愣,却发现张起灵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墓室再次安静下来,谁都不再说话。 胥翎低下头,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 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六十年也是十分沉重的。 这六十年虽然对她来说,什么也不是,但对曾经的朋友来说,或许就是生与死的交界。 六十年…… 六十年…… 明明才六十年。 张起灵看着胥翎,对方突然仰起脸笑了笑,声音很轻,眼眶有点红,只是仍旧没有一滴泪落下。 习惯了。 她应该习惯的。 张起灵伸手,轻轻握了握对方冰凉的指尖。 第4章 磕头 气氛沉凝了很久,胥翎又听到了一个脚步声。 三人等了一会,就见一高高胖胖的、胥翎还没见过的伙计跑了进来。 胥翎此刻已经戴上了吴三省给的口罩。 那伙计见吴三省在此,赶紧小跑过来,语气谄媚:“三爷,那些耳室我都看了,该做的也都做了。” “咦……这位是?” 见大奎好奇地打量胥翎,吴三省先是对胥翎道:“这人也是我的伙计,叫大奎。” 胥翎颔首,没说什么。 吴三省见大奎还在打量胥翎,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这位,你可得叫一声姑奶奶了。” 大奎一噎,他看这女人年轻得很,怎么就成了姑奶奶了? 不过见吴三省盯着自己,他也不敢忤逆,当下就点头哈腰喊人:“姑奶奶好!” 胥翎侧让了一步,她没兴趣当这么多人的“姑奶奶”。 吴三省和张起灵将胥翎的动作看在眼里,只是都没说什么。 还没等大奎继续开口,墓室外又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吴三省短促一笑,对胥翎道:“姑姑,劳烦您躲一会,让您那四体不勤的侄孙儿好好锻炼锻炼。” 胥翎听着外头的动静,也一时觉得好笑,于是点头,和张起灵一起躲到暗处。 一直看吴邪和胖子两人像傻子一样折腾半天,从台上打到台下,差点内部互相解决,吴三省才钻出洞。 “三叔!这里!” 一看到吴三省,吴邪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大叫起来,结果却发现吴三省惊恐地盯着他的身后。 吴邪被吴三省的表现吓出了一身冷汗,机械般地转身看去,却发现那青眼狐尸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到了胖子背上,正冷冷地盯着他。 “情况紧急”之际,突然一个女人走到吴邪面前,只见那青眼狐尸猛地发出一声刺耳尖叫,竟双目流血,缓缓向后倒去。 吴邪和胖子终于恢复神智,你看我、我看你、又看了看地上的青眼狐尸和胥翎,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呸你个狐尸,差点害得胖爷归位!”胖子已经清醒,直接一脚将已经死透的青眼狐尸踹得老远,才对胥翎尬笑,“大妹子,这么巧?你也走到这儿了?” 胥翎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反倒是吴三省走了过来,他将刚才胥翎给他的护身符递了一个给吴邪,心里忽然有了个计划:“大侄子,来,拜见长辈。” 吴邪接过护身符,随意地翻着看了两眼,就问:“这什么东西?三叔,你也整那些封建迷信了?” 当着胥翎的面,吴三省又尴尬又气,伸手就想拿回来:“毛头小子不识货,你不要就还我!” 见吴三省居然是这个反应,吴邪反而觉得东西珍贵了,一扫之前的轻视,飞快将护身符放进贴身口袋里:“诶诶,哪有给出去的东西又要回来的道理?现在这护身符是我的了!” 吴三省白了他一眼,又道:“既然收了见面礼,还不快过来拜见长辈?” 吴邪更奇怪了:“这哪有长辈,这里最老的,不就是三叔你么?” 吴三省那个气啊,心说亲侄子打不得,又听见胖子在旁边插科打诨:“小吴同志,我看说不定这青眼狐尸就是你们老吴家的长辈,你刚才肯定是没给它磕头,它生气了,才这么折腾你,连带着还害苦了我。” 吴邪没好气地讽刺回去:“我家长辈要是青眼狐尸,你家长辈就是那臭死人不偿命的血尸!” 谁知胖子一听,反而乐了:“那敢情好哇,那血尸好歹是个一方诸侯……” 吴三省被眼前这几个小崽子气得够呛,直接上脚把吴邪踹得跪在胥翎面前:“废话楞个多?叫人,姑奶奶!” 吴邪疼得呲牙咧嘴,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居然跪在了胥翎面前,当下脸就红得跟火烧云一样,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你干什么,三叔!” 吴三省是真想撬开吴邪的榆木脑袋看看这小子到底为什么这么迟钝:“让你给姑奶奶磕头,听不懂话?” 吴邪震惊地指着胥翎:“她?我姑奶奶?” 吴三省大骂:“废话!” 见吴三省都这么斩钉截铁了,吴邪也不得不勉强接受这个现实,心说半路杀出的美娇娘居然摇身一变成长辈了,真是世事无常,况且对着这么一个大美女,谁特么喊得出“姑奶奶”啊? 而且如果这美女真是闷油瓶的女朋友,那他岂不是成闷油瓶的侄孙儿了?这怎么得了?! 但顶着吴三省严厉的眼神,吴邪也不得不照做,壮士断腕似的磕下头:“姑奶奶好!” 胥翎忍着笑,面前的青年跟狗五年轻时十分相像,她本该避开这一拜,但也许是对方与狗五相似的脸,也许是狗五冥冥中的希望,她突然就站定了。 故人之子,既然已知对方前路凶险,她这个长辈当然要帮他尽一份力。 就当是为了自己与狗五的那一份情谊。 于是俯身将吴邪扶起:“起来吧,小邪。” 吴邪一愣,先是被对方冰冷彻骨的体温惊住,又是被那道清冷空灵的声音迷住。 这声音简直太好听了,他觉得哪怕自己一辈子什么事情也不做,光是听这个声音也够幸福了。 而后脸上就突兀腾起一片红晕,也不知道是因为要叫一个“同龄人”为姑奶奶感到羞赧,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 好在墓室内光线昏暗,并没有什么人看清他的尴尬。 吴邪回过神,看了一眼胥翎,又看了一眼三叔,赶紧就拉着吴三省走到角落,将声音压得极低—— “三叔,你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年轻的姑奶奶?” 没成想吴三省的表情却是吴邪没见过的严肃:“这里不好说,我出去再告诉你,说实在的,我也没想到她会出现,你小子运气真够好的。” 看着面前吴邪懵懂青涩的模样,吴三省内心叹了口气,如今一切才刚开始,能遇到徐羽,的确算是自己这大侄子的福气了……也许是老爷子在天有灵吧。 见吴三省这么说,吴邪心里更是像猫抓的一样,但他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只能勉强忍住不再追问,转身却发现自己那刚得的便宜“姑奶奶”正看着自己。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走到胥翎身边:“姑……姑奶奶,你看我们这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仓促,实在不好意思,等从这里出去,我一定带你在杭州好好玩玩。” 胥翎仍旧只是温和地看着他:“好。” 吴邪更尴尬了。 —————— 今天小改了前面一些逻辑漏洞 第5章 徐羽 因着吴三省说要锻炼吴邪的缘故,胥翎和张起灵几乎全程都只是站在旁边看几人忙碌,只是之后张起灵阻止了胖子想要脱下玉俑的行为,将玉俑中的周穆王杀死。 (注:青眼狐尸是铁面生、玉俑里的是周穆王、被胥翎杀掉的血尸是鲁国公、吴老狗当年盗长沙镖子岭遇到的血尸是鲁殇王,原着说了吴邪和三爷都觉得小哥在撒谎,小哥也确实在撒谎,具体请宝宝们自去看解说,在此不多赘述) 张起灵刚将已经死亡的周穆王血尸从玉俑中脱出,胥翎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臭味,她淡淡提醒了一句:“尸蹩。” 听到胥翎的话,张起灵立刻回到胥翎身边,眼神警惕地看向周穆王血尸。 看着张起灵那“精湛的演技”,胥翎有些想笑,又考虑到吴三省的良苦用心,也就忍住,仍旧保持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吴邪、胖子、潘子、大奎果然都紧张起来。 “尸蹩,哪呢?我怎么没看见?”胖子已经握紧了匕首,一身膘都紧绷起来,眼神敏捷地扫视四周。 潘子也端起了枪,只是同样没找到,于是问胥翎:“姑……姑奶奶,尸蹩在哪?” 胥翎轻飘飘地看向地上的血尸,没说话。 很快,几人果然就见那血尸的脑袋中爬出了一只非常小的红色尸蹩。 大奎紧张了半天,一看只是这么个小玩意儿,顿时大骂:“这小东西,上赶着找死!” 说着就想拿撬棍敲死那只尸蹩。 吴三省“大惊”,连忙拉住大奎:“瘪犊子玩意儿!这他娘的是尸蹩王,你把它弄死了,我们也死了!” 张起灵也被“吓到了”,立刻大叫:“快跑!碰一下就死!我压制不住它!” 一听张起灵都开口了,众人全慌了,又不知道该往哪跑,正在这时,那尸蹩突然向吴三省飞去,吴三省连忙躲避,身后的大奎却没反应过来,反而呆愣地用手捏住了尸蹩王。 下一刻,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大奎口中发出,胥翎果然就见吴三省躲在一旁冷笑一声。 大奎已经疯了,到处扑人,慌乱间,不知道是谁开了枪还是枪走了火,大奎就因为头部中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吴邪一下就跪倒在地。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 胥翎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却没选择上前宽慰。 他必须经过生与死的洗礼。 就像从前的自己一样。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胥翎转头对张起灵道:“尸蹩潮来了。” 张起灵配合地点头,对旁边几人警告道:“快走,要来不及了!” 说完,他就抓了一大把天心石粉撒到胥翎和自己身上,四周已经嘈杂起来,尸蹩如潮水涌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众人彻底慌了,干脆全都往树上爬,胥翎和张起灵动作隐晦地帮胖子、潘子收拾了一部分尸蹩,顺便保证吴邪不被咬死。 “轰”地一声爆炸,直到吴邪亲手开枪将大奎打落,胥翎才得了吴三省拜托的眼神,拎着吴邪的后领将人丢出洞口。 终于爬出树洞,吴三省想用火将尸蹩挡在墓里,却被胥翎阻止了。 张起灵知道胥翎的意图,于是下手更快,一刀割开掌心,鲜血如珠线滴落。 “你……”胥翎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让吴三省拿来药和绷带,自己帮张起灵将伤口缠好。 “我的恢复速度很快,不需要你这么做。” 张起灵一动不动地伸着手,眼神专注地看着胥翎为他缠绷带的动作,他的声音很轻:“你会痛。” 胥翎顿了顿,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半晌她才抬头反问:“你就不会痛?” 张起灵笑了,嘴角抿开一个极其清浅的弧度:“你不痛,我就不痛。” 吴邪远远地看着胥翎和张起灵的互动,心中疑惑更多,他刚想开口,却被吴三省拉着往远处走。 一直走了很远,吴三省才停下。 吴邪捶了捶酸胀十分的小腿,一脸不理解:“三叔,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吴三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吴邪一眼:“姑姑耳力太好了,你还没发现?” “姑姑?哦,你说姑奶奶啊,”吴邪还是很不习惯这个称呼,他想了想,突然意识到好像刚才一直都是胥翎最早预警,“我靠,还真是这样,牛逼。” 吴三省冷哼一声:“有什么想问的,搞快点问,我长话短说。” 吴邪早就憋了一肚子好奇了,这下一个个问题像是机关枪子弹一样蹦了出来:“这姑奶奶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是我姑奶奶?她的辈分怎么这么高?她跟我爷爷是什么关系?她到底是谁啊?” 吴三省道:“你这些问题,说白了就是一个问题。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就都懂了——” “你这姑奶奶啊,名字叫徐羽。” “徐羽?”吴邪一愣,“既然都不姓吴,跟我们家又有什么关系。” 吴三省笑了笑:“你再仔细想想。” “徐羽……徐羽……三叔你别说,这名字我还真有点熟悉……”吴邪喃喃道。 突然,他惊叫一声,又赶忙捂住嘴:“你说她叫徐羽?!” 吴三省得意一笑:“这下明白了吧?” 吴邪飞快点头,可另外的疑问又再次出现:“如果……她真的是那位,为什么她还这么年轻?还有,他跟那小哥又是什么关系,他们是男女朋友?这年龄差也太大了吧!” 说到这里,吴邪也觉得不可思议:“三叔,你是不是在骗我。” 谁知吴三省却很严肃:“她和小哥的关系我不清楚。” “至于这第一个问题,说实在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仅仅是有一些猜测,但这些猜测不能告诉你。” 吴邪一哽,顿时觉得吴三省还不如不说,这下好了,虽然知道了一部分事情,但剩下的问题更叫他好奇了。 “三叔,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就说两句呗?这里又没别人,我肯定不会把你的话透露出去的!” 吴邪决定对吴三省展开死缠烂打的方针,毕竟从前这方法百试百灵。 君不见正是因为他死缠烂打才得来了这次下墓的机会? 虽然他现在有点后悔就是了。 不过这不重要。 谁知吴三省这次却似乎动了真格,他意味深长对吴邪警告道:“大侄子,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这件事不是你能插手的,不该问的,就不要再问了。” “还有,如果你看到了狐仙的长相,务必保密。这是九门老一辈的规矩。” 说完,也不管吴邪的反应,抬脚径直往回走。 吴邪站在原地,看着吴三省的背影越来越远,心里那股猫抓似的难耐也越来越折磨,他忽然感到似乎有一张大网正在朝自己逼近,而他却不得不迎着大网走去。 —————— 我在书圈发了关于00性格的详细解释贴,想看的宝宝可以去看看(虽然我知道都追到这里的宝宝大概率是不需要解释的),么么~ 第6章 再回长沙 从墓里出来后,胖子就打了个招呼要回北京,说是要早点把东西出手捞票子,吴三省当然不会阻止他,摆摆手就让人走了。 临走时胖子都挨个打了招呼,还走到胥翎跟前耍宝似的喊了声“姑奶奶”,又对着胥翎和张起灵挤眉弄眼。 两人都没理他。 吴三省打了个电话后走回来对胥翎道:“姑姑,我跟念姐说我们把你送回去,不然等念姐来一趟多麻烦。” 吴三省口中的念姐叫白念羽,就是白姨的女儿,道上人称念娘。 胥翎自然点头。 她已经知道了白姨与老六的事,所以情绪仍旧不算很好。 尽管六十年前她已经做好了永别的准备,但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时,她还是不能平静。 好像不知道从多少年前开始,她的生命中就只剩下了离别。 数不清的离别。 数不清的天人永隔。 张起灵没走,仍然陪在胥翎身边,应该是想把人亲自送到长沙。他看着胥翎,胥翎则呆呆地看着车窗外,两人都没说话。 张起灵知道这种感觉不好受,然而他也没有缓解的办法,毕竟连他自己都不能很好地面对类似的事情。 他能做的,只有陪伴而已。 吴三省回头看了胥翎一眼,心里不由得叹气。 故人归来,局面又要掀起波澜了。 吴邪、潘子早就累坏了,一上车就呼呼大睡,此刻车厢里全是两人的呼噜声。 * “羽姨,欢迎回家。” 柳鸢居已经换了位置,这里是白姨重新修的,已经尽力做到了一比一还原。 车刚停下,吴邪就见外面站了差不多有十个人,以念娘为首,基本上全都是道上有名的人物。 念娘将胥翎从车里接出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欣喜—— 她的确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这个小姨,但她母亲几乎日日都要在她耳边念叨小姨如何漂亮、如何厉害云云,以至于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把自己这小姨当成了奋斗目标。 如今胥翎重新回来,不仅圆了她母亲的遗憾,也算是圆了她的偶像梦。 念娘长得很英气,眉宇间有黑背老六的影子,整张脸又给人一种白姨的美艳之感。胥翎看着她,恍惚了好一会。 尽管两人从没见过,但似乎一点也没有陌生的感觉,胥翎仔细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抱歉,我回来晚了。” 念娘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她轻轻抱住胥翎,她知道这句话是对父母说的,也是对她说的:“不晚,一点都不晚,羽姨,你回来就好,柳鸢居永远都是你的家。” 见气氛沉重,吴三省连忙进来打岔:“姑姑、念姐,咱要叙旧就进去怎么样?这高兴的日子,整得这么伤感做什么?” 说完,他又把吴邪拉了上来,直把吴邪拉了个趔趄:“大侄子,快来,这是你念姑姑,小时候每年都给你发不少红包呢!” 吴邪认得念娘,毕竟小时候回长沙走亲戚拜年见过好几次。只是他有点疑惑为什么念姑姑看起来比三叔年轻这么多,但一想到对方是女孩子,可能重视保养也就“明白”了,当下便喊人:“念姑姑好。” 念娘拍了拍吴邪的肩:“好小子,长大了,一点也不像当年那个穿开裆裤、满院尿裤子的小朋友了。” 一听这话,一圈人都笑起来,吴邪脸上挂不住,更是从脖子往上都涨成了猪肝色,见胥翎也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内心不由得怪念娘不给他留面子。 气氛终于轻松下来,念娘朝张起灵轻轻点头示意,就对胥翎介绍旁边的人:“羽姨,这姑娘叫鹤梦,平时如果我不在,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让她帮忙解决。” 那长着鹅蛋脸的清秀姑娘也对胥翎喊了一声:“狐仙。” 念娘对她笑道:“别忘了我交代你的,早点教会我们羽姨用手机。” 鹤梦一笑:“包在我身上,老板你就放心吧。” 念娘点头,又看向另一个年轻男人:“这是老秦,平时如果有不长眼的,羽姨你都交给老秦收拾。” 老秦也喊了声“狐仙”。 一连介绍了七八个人,一群人才乌泱泱地走到花厅喝茶、休息。 这时门口一个手下突然走到胥翎和念娘跟前,低声道:“狐仙、老板,红府来人了。” 听到这话,胥翎一下就将扶手抓紧,脸上的表情也差点稳不住,张起灵几乎立刻就看了过来。 念娘对鹤梦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无关人等都下去。 包括吴三省和吴邪在内的一群人又被一头雾水地请走。 吴三省等人刚走,胥翎一下就站了起来,刚走出花厅,就与迎面而来的丫头撞了个正着。 丫头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羽羽,你终于回来了!” 丫头还是跟六十年前一样年轻,只是眼神中多了令人无法忽视的疲惫和沉静。 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胥翎几乎也要落下泪来。 羽羽……一个无比熟悉,又分外陌生的称呼。 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 过去恍如窗阴一箭。 念娘将两人劝回花厅坐下,丫头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放到胥翎身边,木盖打开,清香扑鼻——桂花糕、绿豆糕、百花糕、井茶酥……都是胥翎能吃且爱吃的。 想来丫头刚得到胥翎回来的消息就连夜做了。 熟悉的味道一下就将胥翎拉回到几十年前的午后……二月红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中新得的瓷瓶,她和丫头就坐在一旁吃茶聊天…… 她抬眼,丫头仍旧坐在身边,浅笑盈盈。 念娘悄悄擦了擦泪,又回头对胥翎道:“羽姨,这几年干娘照顾我颇多,还有解老师也是。” 胥翎一愣,随即想到自己曾经给二月红和解九留的信,明明他们可以不必这么上心,没想到的却是比她料想的要付出得多得多。 丫头笑道:“你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我和二爷收你做干女儿可和羽羽无关,我们是稀罕你。” 话落,转头又看向胥翎:“羽羽你别听她胡说,否则我可要认为你不舍得自己这外甥女认我做干娘了。倒是九爷确实教了念儿不少东西。” 胥翎知道丫头是不想让自己觉得欠了人情,然而事实上,她和九门早已经绕到了一起,人情欠过来还过去早就不知道该怎么算了。 胥翎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都要多谢你和解九。” 丫头握住胥翎的手:“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不要说这些。” 一家人? 胥翎突然笑了起来,眼中似乎有晶莹闪烁,她缓缓开口:“好,一家人。” 丫头这才满意地笑了,突然又想到什么,从身旁人手上拿了封信递给胥翎:“二爷……走前,一再嘱咐我将这封信交给你。” 胥翎接过信,看着信封上写着的“徐羽亲启”四个字,熟悉的笔锋仿佛让她再次回到当年。她小心将信收好:“我会认真看的。” 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只是这次居然没有人进来通报。 脚步声越来越近,念娘对胥翎笑道:“羽姨,你看门口谁来了?” 胥翎抬头一看—— 张日山、齐铁嘴、陈皮、解九、黑瞎子一齐走进门—— “羽羽,好久不见。” “习习!你可让我等得好苦!” “羽羽!” “老师,我们来晚了。” “某些人终于舍得回来了。” 第7章 欢宴 胥翎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心中是又酸涩又温暖。 原来他们都在等着自己。 真好。 只是……为什么八爷也没老? 胥翎看着齐铁嘴熟悉的笑容,内心不免疑惑。 其他几人“长生”她大概都知道缘由,只唯独齐铁嘴…… 难道他也喝了心头血? 可是明明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九尾狐的气息? 不过如今久别重逢,胥翎也只是微微愣神一瞬,很快就把这疑惑放下。 念娘准备了丰盛的宴席,胥翎这次坐在主位,身前同样是各色琳琅满目的水果。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旧人,胥翎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每年的春节小宴上。 一眼看去, 念娘、丫头、张日山、齐铁嘴、陈皮、解九、张起灵、黑瞎子。 胥翎看着他们,仿佛看见了他们身后的许多身影—— 白姨、老六;二月红;张启山、尹新月;狗五;三爷、三嫂;霍三娘……故人长绝。 一席开,旧雨重逢,甲子沧海,酒中笑中; 一席落,经年若梦,死生不待,一重一恐。 * 已是深夜,宴席终于落幕,丫头临走前叫走了齐铁嘴和陈皮。 胥翎仍旧住到了自己从前的那个小院中,打开了丫头交给自己的信,信中不仅包括在她离开的这些年天枢宗的动向。 原来在她离开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它、终极、齐天大卦…… 数不清的暗流涌动,数不清的谋算。 她叹了口气,侧头看向窗外,明月亘古如初。 * 齐铁嘴从红府出来,看了一眼等在一旁的陈皮,他叹气道:“你师娘让你进去。” 陈皮看得出来齐铁嘴又变年轻了,只是他没有戳穿。 “刚才解九派人来了,等会要开会。” 齐铁嘴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目送陈皮走进门内。 等了不到半个小时,陈皮就出来了,手中拿着一封信,眼眶还有点红。 齐铁嘴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没说什么。 两人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红府,而后转身朝在旁边等待已久的奔驰车走去。 * 柳鸢居地下室。 齐铁嘴摸了摸墙壁,勉强放心地点头。 念娘看他的动作就觉得好笑:“八爷,您就放心好了,我这隔音设备可是花了重金定制的,羽姨耳朵再好也听不见。” 齐铁嘴笑道:“谨慎为上。”说完就拉开实木椅坐下。 解九看得出陈皮和齐铁嘴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大致也猜出了要发生什么事,暗自叹了口气却没选择说明——让其他几个人再勉强开心一晚也是好的。 有些事迟早都会知道,不急于一时。 他清了清嗓子,打开地下会议室的幻灯片,一页页资料和信息被展示出来。 解九的表情很严肃,他看向几人,沉声道:“他也回来了。” “我们之前的部署已经损失小半,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一年会全部损失掉。” 听到这话,在场几人的表情都变得不怎么好看,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个重创。 张日山皱眉,看向张起灵问:“族长,他跟她一起回来的?” 张起灵摇头:“我不知道,但她根本没提,应该不是。” 念娘猜测道:“我倒是觉得真有可能是一起回来的,毕竟空间不稳这种事不可能三天两头发生一次。” 黑瞎子笑了笑:“我同意,他和她应该同时但不同地回来。” 解九将幻灯片播放到下一页,一张地图被展示出来,地图上还标注着许多数据。 “他既然已经回来了,再去追究怎么回来的没有意义,我们现在需要想的是怎么办。” 齐铁嘴冷笑一声:“其他人好糊弄,他可没那么简单。至少在窥探天机这一块,我也不如他。如果不想办法屏蔽他,送多少人过去也只是送菜而已。” “可关键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屏蔽他?”念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圆木桌,显然也觉得事情无比棘手。 会议室一下安静下来。 半晌,陈皮突然道:“可以找日本人。” “日本人?” “我曾经见到过一个阵法,她做的,当时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现在想起来她应该是把他们的运势跟日本人的运势混在一起了。” 齐铁嘴都要被陈皮气笑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陈皮面无表情:“你们没提,我就忘了。” “真特娘的服了你了,那你还记得起来那阵法的样子么?”齐铁嘴问。 陈皮摇头冷笑:“我又不是专门负责研究这个的,只记得一部分。” 齐铁嘴叹了口气:“那你把记下来的画个图,我回去推演一下,如果能成,问题就简单很多。” 说着,他又看向解九:“你可以先找一些日本人,训练好了放进去,如果我把那阵法推演出来了,就不必局限在日本人身上了。” 解九颔首,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办法,算是解了这局面,他又将幻灯片放到下一页:“现在她回来了,第三步计划就可以开始了,之前准备的是将人放到这几个地方,你们有异议么?” “长沙不要放太多,这不是不打自招么?”黑瞎子笑着提醒。 “可长沙肯定是高危区,万一出事怎么办?”念娘问。 “出事是肯定会出事的,只是早晚而已,不如多放几个打手?”黑瞎子道。 解九也认为这是最折中的办法,于是点头。 齐铁嘴又想到一个人,赶紧对解九道:“先把那孩子撤出来,避一避风头。” 解九早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你放心,他刚一出现我就命令把人调出来了,那孩子现在离得最远,很安全。” * 翌日清晨。 念娘急匆匆找到胥翎,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胥翎心中一跳,忙问怎么了。 念娘道:“干娘……走了。” 胥翎怔愣在原地。 丫头还活着,在长沙是个秘密。 丫头去了,在长沙仍旧是个秘密。 葬礼办得很简单,来参加的都是丫头信任的亲友,没有任何仪式和祷告,只有沉默安静的花圈。这是丫头临走的遗愿。 胥翎看着棺材里的人,心里仍然难以接受。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明明昨天丫头看上去还那么年轻? 明明她并没有感受到她身体的任何异样。 怎么会呢? 丫头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苍老,简直老得风烛残年。 怎么会呢? 胥翎不明白,也接受不了。 她才回来一天不到,老天就要她残忍地再次面对离别? 她已经听到多少旧友离开了? 明明丫头昨天才说,我们是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又为什么要这么快、这么干脆地抛下彼此呢? —————— 注:解九他们不让胥翎知道他们的计划是因为知道胥翎会阻止他们插手。 丫头是自己选择的离开,下一章会解释。 二月红临死前让丫头送信是因为不知道齐铁嘴和解九后面都长生了——这个事情因为某些原因被齐铁嘴和解九隐瞒了下来。 丫头也没有看过信。 第8章 葬礼 解雨臣连夜赶回了长沙。 他已经一夜未眠,若不是昨晚收到了师娘的短信,他恐怕还以为是有人胆大包天找死。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自接到师娘的短信,他已经立刻动身,疯狂给师娘打电话,只求多拖住一点时间,然而还是徒劳。 师父、师娘和念姑姑,是陪伴他长大的唯三亲人。 如今,他只剩下念姑姑了。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娘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 灵堂里的人如他想象的一样少—— 四阿公、日山爷爷、念姑姑、还有两三个师娘的亲近之人。 这两人是……? 解雨臣刚进灵堂,目光就锁定在了站在棺椁前的一男一女身上。 男的那个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女的那个则戴着白色面纱。 他走近念娘,心中也存了试探之意,毕竟师娘的事实在多有蹊跷:“念姑姑,我来晚了。” 念娘的眼眶仍旧很红,她轻轻抱了抱解雨臣:“不晚,小花,辛苦你了。” 见解雨臣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齐铁嘴和胥翎,念娘便直接将人带到胥翎面前,道:“好孩子,过来,这是你姑奶奶,徐羽。这是齐八爷。以前都没机会带你认识。” 解雨臣的眼中显出些惊讶,不仅仅是因为某些传闻,还因为两人年轻的面容。 想来他们跟师娘的情况一样? 于是很快也就冷静下来,他恭敬叫人:“姑奶奶、八爷。” 胥翎的心情不算好,只朝他点了点头,现在是没有见面礼的,只能之后再给。 齐铁嘴则拍了拍解雨臣的肩:“我知道你,小花,是个好孩子,今天日子特殊,过几天我和你姑奶奶就把见面礼补上。” “多谢八爷、姑奶奶。” 长者赐、不可辞,解雨臣勉强笑着道谢。 灵堂内又重新安静下来,解雨臣走到后方静立。 胥翎看了一圈人,又看了看解雨臣的背影,将目光转移到齐铁嘴身上。 齐铁嘴明白她的疑惑,看了一眼角落站着的管家,就低声解释:“解九还活着是个秘密,他不能露面,所以易容成管家站在那边角落了。” 默了默又道:“小花那孩子也不知道。” 胥翎因为情绪原因,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管家。她以为解九是为了提防九门那些暗中的敌人,于是表示理解。 窗外开始飘起小雨,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清新湿润的泥土味。有老人说,这是好兆头。 雨丝细如绸丝,落在人身上时,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只时间久了,轻轻抬手才勉强摸到一点隐约的湿润。 棺盖终于合上,丫头那张苍老的脸也一点、一点消失在胥翎的视野中。 时间已经到了。 一行人慢慢走向细雨中的青山,慢慢在二月红的墓前停住。 念娘叮嘱动土的人,要把丫头的棺椁放得低二爷半肩——丫头是还要靠着二爷听曲的。 土又被一铲、一铲重新填上。 土包比原先大了些。 墓碑上也多了一行字。 张日山、念娘和齐铁嘴都走上前抱了抱胥翎,让她节哀。 胥翎看着齐铁嘴越发年轻的背影,知道了丫头的选择。 一行人都被念娘和齐铁嘴带着往回走,青山下的人影连成了一条细弱的黑白线。 墓前只剩下胥翎和陈皮。 陈皮将手中的信递给胥翎。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字—— 羽羽: 我要走了。还好没有辜负你和二爷的嘱托。 还好我等到了。 你不要伤心,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一定好好的,不要让我和二爷担心。 丫头 丝丝细雨将信纸晕得湿润,又结在胥翎的睫毛上,天地都在这湿润中朦胧成一大片。 信纸被重新收好,过往数不清的回忆一幕幕浮现,胥翎忽地紧紧皱眉低头,半晌又抬起脸,好似眉心舒展、面容冷淡。 她咬破指尖,在半空虚画几笔,而后将红金色的符文轻轻往前一推—— 符文一下如烟花散开,点点金光散落,像一只只虚幻飘渺的蝴蝶,轻飘飘地落在坟墓上—— 祝福。 来自九尾狐的祝福。 一滴泪忽而滑落,胥翎听到陈皮在身旁轻轻说:“师娘解脱了。” 是啊,丫头解脱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请求和二月红的嘱咐, 她怎么可能坚持这么久呢? 二爷从来都是她的全部。 她本应该陪着二爷去的。 如今坚持这几十年,精神早已经油尽灯枯。 解脱了。 胥翎木然地站在原地,她感到身旁传来了一股轻柔的力量,将她拉进怀中。 她眨了眨眼。 眼泪开始不听使唤地落下,一滴、两滴、三滴…… 或许是数不清的离别、道不尽的绝望或者早已积累的恐惧,胥翎像个木头一样立在陈皮怀中,沉默地将头埋在对方的肩上,眼泪却越来越多。 没有抽噎、没有哭喊。 天地如此安静。 陈皮肩上的布料已经湿透。 * 日子又重归平静,好像谁都不知道长沙又少了一个人似的。每个人来找胥翎的时候都表现得很轻快,胥翎知道他们是故意的。 张起灵在那天晚宴过后就离开了,似乎是吴三省又麻烦了他什么事情。 其他人也在丫头葬礼后离开了长沙,能活到这个年头的人,地位都不低,手头上的事情也不少,尽管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回去。 这天齐铁嘴找到胥翎,将那枚熟悉的、带着一丝隐约裂痕的红玉凤簪交到她手上。 胥翎怔怔地看着红玉簪,她知道了,知道齐铁嘴去过天池。 齐铁嘴只笑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胥翎将红玉簪重新盘在头上,同样也不问。 他们聊了很久,从齐铁嘴口中,胥翎明白了二爷在信中提到的齐天大卦究竟是什么,内心不由得再次对吴邪感到怜悯。 看着胥翎低头思索的模样,齐铁嘴露出一丝苦笑。 他没有告诉胥翎,齐天大卦还有另一半,而这一半,与她有关。 但不管未来究竟会遭遇什么,一定会有很多人和她一起面对。 他拍了拍胥翎的手,意味深长道:“不用担心,我们会一起解决。” 胥翎点头,从齐铁嘴的叙述中,她总觉得那个“终极”似乎与界碑有关,但这叙述又太过模糊,她并不能肯定。 除此之外,齐铁嘴又向胥翎坦白了自己能够长生的原因。 他曾和佛爷一起在湘西见识过一种长生蛊,能够将人的寿命甚至血脉进行交换——当时湘西老寨的老族长就是用这种方法活了好几百年。 佛爷死前将自己的寿命换给了齐铁嘴。 丫头同样如此。 送走齐铁嘴后不久,念娘就带来了她的调查结果。 界门六十四年开启一次,距离下次开启还剩两年,师父虽然已经仙逝,但胥翎仍然得回去。 上千年的恩情、数百年的仇恨,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还有父母的事情、族人的事情。 如果能在两年内将界碑一事调查清楚,她就可以在回去后将几件事一起解决,然后寻找法宝开辟空间裂缝重新回到地球,陪着朋友们过一辈子。 这是最好、也最顺利的期望。 第9章 尸阵 (前排提醒:感情线会在云顶天宫时慢慢变多) 胥翎之所以让念娘去调查秦岭的历史,还是因为黑瞎子的一句话——在瑶池仙殿的偏殿时,黑瞎子曾说华胥作为一种古老的姓氏从秦岭流传下来。如今她已经知道父亲的名字,总觉得两者之间会有联系。 拿到秦岭古厍国的地址,胥翎就准备出发,念娘本也打算跟着胥翎走,但临时又遇到急事,只好罢休。 至于鹤梦和老秦,则被胥翎抛下了,主要是她一个人要方便得多。 * 解雨臣才回到北京一日,就收到了来自长沙的礼物—— 一张护身符,一张古琴。 都价值连城。 那护身符的笔触犹为熟悉,解雨臣看向书房里被爷爷裱起来的另几张符箓,显然画法如出一辙。 除了解府,也就一些老人手里还有这符箓,几十年来只有一张流进市场,被卖出天价。 传说这符箓作用神奇。 解雨臣也多少听闻过画这符箓的主人,只是未曾想有一天竟然能亲眼与这主人见一面。 与那些只言片语和他的想象不同,这主人要萧索沉寂得多。 那双眼睛,似乎已经不像传言中的那样清澈,尽管同样美丽,但偶尔一眼扫过,竟让人如坠冰窖。 冰冷沉寂至极。 在这消失的几十年里,她究竟去了哪里? 现在又为什么回来? 她会带来什么影响? 解雨臣将护身符贴身收好,揉了揉眉心,再次坐回书桌前。 * 胥翎没有选择乘坐任何现代交通工具,那些东西对于她来说都太慢了,只消化为真身闷头赶路大半天,她已经站在秦岭蛇头山山脚下。 与天山不同,站在南侧向北仰望,蛇头山呈现出一种荒芜的生机勃勃,山上植被低矮稀疏但坚韧,时有灰褐色的岩石裸露,一重山是一重锁。 然而爬过南坡,立在山巅或山脊上,才知方才感受大错特错。 北面的秦岭毫无荒芜之感,野蛮得雄伟浩荡、神秘得凝神屏息,涛林怒莽扑面展来,直直占据所有视野,又霸道地将云雨都约束至一边。 穿过夹缝、趟过溪河,胥翎终于在瀑布后发现了通往古厍国的溶洞。 溶洞后面是阶梯,阶梯后面是断崖。 一种若有若无的霉味从崖下传来,胥翎看向黑暗中的深渊,发现下面原来是一个尸堆。 黑暗并不能阻碍她的行动,胥翎从崖上一跃,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落到了尸堆旁边。 堆得快成小山的白骨在黑夜中其实很有些瘆人,如果齐铁嘴在此,恐怕嘴里早念叨起“罪过罪过,无意打扰”之类的话。 胥翎并不怕这些东西,然而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手腕上的万怨环却在此时冒起了幽幽红光。 她正欲往前走,却发现眼前的白骨堆上渐渐冒起一缕缕黑烟。 她眯了眯眼,眸底的金色缓缓扩大——原本的黑烟居然是被困在此处的一缕缕怨魂! 那黑烟越来越多,成千上万的怨魂几乎将这片空间填满,胥翎这才低头看向万怨环,毫不意外地发现又是它惹的祸。 可惜这东西不能取下,她叹了口气,眼前突兀出现一幅幅祭祀、战斗的场景。 奴隶因祭祀而死、战士因战争而亡。 女子凄厉的呼喊、稚儿尖锐的哭嚎、战士冲锋的怒吼……一重一重、一浪一浪,宛如江潮向胥翎拍打而来。 这些或尖锐或低沉的声音不断逼近又不断远去,胥翎好像被带到了这个几千年前的古老国度中,她远远看见了这里的领袖,她似乎叫—— 华胥真。 数不清的强烈情绪无止境地冲刷着她,竟让她有了一种自我毁灭的冲动。 她勉强稳住心神,一面在心里默念清心诀,一面想要找到破解尸阵的办法。 然而走了不知多久,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一直都在原地转圈,与此同时她不得不承认另一个现实—— 师尊之死让她走火入魔后,她已经无法不受幻境影响了。 然而现在这尸阵早已发挥作用,还在万怨环的加持下增强了不知道多少倍,现在遮住眼睛已经无用。 她干脆停下来打坐,心神终于勉强安宁一点,这才意识到尸阵之所以能起作用,是因为怨气仍旧不散。 既然怨气不散,就只能超度了。 胥翎沉下心神,低声念起了超度亡魂的经文,晦涩难明的音符字句明明十分阴沉却又如此棉熟悠长,轻而易举便将四野稳罩。 一开始,怨魂们根本不配合,反而更加凄厉地反抗起来,翻涌的黑烟不断侵袭着盘坐在地上的胥翎,几次都差点扰得经文中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怨魂们渐渐平静下来,点点白光忽然从尸阵中升起,渐渐地,白色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就像数不清的萤火虫在黑夜中缓缓升腾、飞舞,将这片不算大的山谷映衬得飘渺梦幻。 那些白光又逗留了一会,胥翎的耳边突然响起了成千上万个不同的声音,全都或近或远地向她低语。 白光缓缓消散,胥翎睁眼,脸上似乎还残留有清浅的泪痕。 那不是她的情绪。 那是怨魂的离愁。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强压下走火入魔的状态为怨魂进行超度是一项难度非常高的挑战。 好在她成功了。 山谷彻底恢复了静谧,在怨魂离别前的指引下,胥翎已经找到了入口。 她想了想,从背包里拿出一条面纱——尽管为了跟随时代她已经改换面罩了,但以前的习惯却还没改过来,出发前无意间仍旧往背包里装了几条备用面纱。 这习惯还是再次发挥了作用,胥翎将面纱折成了长条形,将眼睛蒙住,只在脑后留下两条白色的飘带。 夜晚的山谷本就无甚光线,如今胥翎是彻底将自己包围在黑暗中了。不过没了视觉,她的其他感官会更加敏锐,倒也行动无碍。 说是入口,其实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直井,胥翎忽然又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界碑? 她捡起几颗石子,选择性地朝几个方向扔出。 各种不同的声音先后传来,或沉闷或清脆,胥翎大概能够听出这直井中央似乎立着一个青铜材质的庞然大物。 不是界碑,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感到厌恶? 界碑之所以会让她感到不适,就是因为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过,难道说,这里也有什么东西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了? 是那个青铜材质的东西么? 第10章 禁制 既然有了猜测,胥翎就不再磨蹭,再次扔出一颗石子,大约估算了距离,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跃了出去。 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她已经站在了那一枝青铜上。 沿着这枝青铜慢慢向中心靠近,胥翎伸手摸了摸,才明白原来这个巨大的青铜竟然被雕刻成了一棵巨树。 只是……这纹路…… 胥翎摸着青铜树干上的血槽纹路,心中愈发庆幸自己已经将眼睛蒙住,否则恐怕又会被幻境困在这半空不知道多久。 虽然胥翎不明白这古厍国的人雕刻这棵青铜巨树有什么用,但她如今也已确定,这青铜巨树的确被变异凤凰血脉污染过。 这是否意味着变异凤凰血脉曾经在此停留? 还是说,古厍国的人跟变异凤凰血脉有什么联系? 这还是除了界碑以外,第一个被污染的此界之物,是否这里还有其他被污染的东西? 正想着,胥翎突然感到脚下的青铜树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震动—— 有东西正在往上爬? 一股更加明显的排斥之感突兀出现—— 这里果然有其他被污染的东西! 她必须找到污染的源头。 想到这,胥翎干脆开始主动往下爬。 随着两方距离越来越近,那东西的动静也越来越清晰,听起来似乎也是四肢并用往上爬,是人还是猴子? 或者什么其他的怪物? “有人么?”胥翎提高声音问话。 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任何回答,胥翎大概可以肯定那东西不是人了。 那东西的数量越来越多,似乎想要将胥翎包围住,既然大概率不是人,她也就不必留手了。 顺手将风灵刃扔出,胥翎快速弯弓搭箭,眼前一阵白光闪过,耳边很快就响起一片怪叫和东西下落的声音。 似乎是猴子! 猴子为什么会被污染? 变异凤凰血脉难道是最近才侵染过这里? 心中愈发奇怪,胥翎干脆跳向其中一只“猴子”,她的速度很快,只在巨树树枝上轻巧地腾挪几次,手就已经抓上一只猴子的脖颈。 胥翎的力气极大,那猴子挣扎着想反咬一口,却在这种极大的力量压制下只能徒劳地抽腿。 这是……面具? 一个猴子怎么会戴面具? 难道真的成精了? 胥翎干脆将猴子的面具扯下,却惊讶地发现这面具内侧居然连着猴子的口腔。 她皱了皱眉,这实在有点恶心,但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胥翎利落地将面具内侧的凸起打开,从里面拔出了一条虫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与恶心让她差点干呕,她现在终于明白事情的症结所在,一刀将虫子斩断,将虫子和猴子的尸体一齐扔下巨树。 似乎是因为同伴死了,那些猴子疯了一样想要攻击胥翎,又毫无意外地被一批批杀掉,胥翎一边应付着下面的猴子,一边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响动。 这声音…… 好像是从悬崖上传来的…… 这不是猴子或者其他什么动物攀爬的声音…… 胥翎勉强忽略掉底下猴子的怪叫,听到了一种石头与石头摩擦的声音。 难道这悬崖也活了? 她想了想,将风灵刃扔向一侧崖壁,很快就发现悬崖离自己的距离并没有发生变化。 看来悬崖没问题,是有什么东西爬上了悬崖。 可为什么是石头与石头摩擦? 胥翎再次射杀一批猴子,在面具碎裂的声音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面具是石质的,所以是面具在爬! 这发现简直要将她恶心吐了,胥翎实在忍无可忍,干脆用风灵刃割破掌心,鲜血顺着青铜巨树的纹路不断向下,她听到了无数虫子惨叫的声音,底下的猴子也纷纷避之不及。 似乎是被血液自带的异香刺激了,崖壁上的面具也突然安静一瞬,而后竟如潮水般下退。 胥翎重新跳回崖上,本想跟着这面具找找污染源,却惊讶发现似乎有一个方向一直保持着异常的安静。 她朝那方向探去,发现竟是一个山洞。 一阵沉闷的呼吸声从山洞下方传来,她知道这下面恐怕还藏着大东西。 那是什么?猴子,还是其他的什么怪物? 胥翎走进山洞,伸手想解掉蒙眼的面纱,却又担心下面恐怕还可能遇到幻境,只能再次放下手。 似乎是因为下面那东西的威慑力,山洞才格外“干净”,胥翎也走得格外轻松。 山洞的尽头安放着一抬棺椁。 胥翎伸手摸了摸,发现棺椁似乎没关严实。 那若有似无的呼吸声就是从棺椁中传出的。 她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不该开馆,毕竟万怨环戴在手上,随时都有可能坑自己一回。 半晌,胥翎还是决定开棺。 她必须要搞清楚一些问题。 棺盖被轻松移开,那呼吸声还是同之前一样,连节奏都没变。 不对…… 这棺椁下面是空的! 感受着底下的气流,胥翎用风灵刃敲了敲下面,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处棺井的入口。 一种奇怪的味道从棺井下传出,和洞内潮湿的雾汽裹杂在一起,难闻得让胥翎皱眉。 她忍着恶心伸手又摸了摸,果然在湿腻中摸到一根青铜锁链,于是不再犹豫,让风灵刃脱手,直接跳下棺井,吊着锁链向下滑。 大约滑了几十米,在下方探路的风灵刃突然回到胥翎手中,她在半空稳住身形,凝神听了一会四周的声音,却没发现任何变化。 看来这次必须把蒙眼纱解开了。 胥翎将覆在眼上的面纱扯下,发现脚下有个尸茧,只是尸茧中居然什么也没有。 难道又有粽子? 想到这,她一脚蹬向旁边的井壁,整个人在半空中荡开的同时向尸茧下看去,就这一眼,胥翎却突然脸色一变—— 那是…… 修真界的字! 她再次蹬了一脚棺井壁,在荡开的间隙看向尸茧下方的井壁。 华胥…… 修真界的华胥! 难道是父亲留下的字?! 胥翎顺着锁链继续下滑一小段,索性将风灵刃插进井壁,一只手紧紧握住风灵刃,人就吊到那字的旁边。 她敲了敲这处井壁,发现后面果真是空的。 于是伸手按上“华胥”两个字。 很快,“华胥”两个字的底部就亮起了一条条禁制符文的纹路,原本严丝合缝的井壁竟然裂出一道石门! —————— 最近收到了不少宝宝的礼物,非常感谢大家,因为更新时间的缘故,所以有时候感谢贴会在前一天的作话里出现。 总之非常感谢大家,你们是我更新的动力!(っ?3???? 第11章 华胥真 走进石门,最中间安放着一抬棺椁,这墓主人似乎是对石门上的禁制十分信任,因此墓室中再没有任何额外的机关。 棺盖中央放着一个长方形石盒,十分突兀显眼,就像是专门等着胥翎来取一样。 胥翎拿起石盒,发现这东西果真是修真界中的一种储存法器,只是与乾坤袋这种内部开辟空间的法器不同,这石盒的主要价值就体现在盒外的禁制上。 这种禁制比石门上的禁制要严苛很多,算是第二重保险。 胥翎划破指尖,向石盒的禁制中央滴了一滴血。 又是一道金光,禁制符文一一显现,石盒很快就自动打开。 里面装着的是一张绢帛和一只火红色的形如凤凰的禁地钥匙。 胥翎将绢帛展开,发现上面的字竟然全都是修真界的文字,记述内容则是墓主人的部分生平。 她仔细看了一遍,大意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某一天,部落里来了两个仙人,当时的部落首领伏羲把墓主人指给两位仙人做奴隶。这墓主人十分得两位仙人信任,因此被赐名华胥真,寓意承托真相。 两位仙人后来还教会了华胥真“仙文”,并在之后的一天将石盒、禁制法宝和一个钥匙交给华胥真,嘱咐她务必好生保管这三样东西。此后仙人就消失不见了。 后来部落发生战争,原来的地方已经不适合更多族人生存,华胥真不得不奉伏羲的命令外出寻找其他适合居住的地方。临走前她从伏羲那里得到了一种失败的长生实验产物,也就是外面的面具猴。这虽然是一种失败产物,但却对保护部落领地有大用处。 华胥真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秦岭,从此带着部落中的一部分人停留在了此处。 华胥真等了两位仙人几十年,临死前仍旧坚持认为有一天仙人会回来找自己,因此用禁制法宝设计了这个墓室,只等两位仙人归来。 看完绢帛上的内容,胥翎轻轻呼出一口气,内心不免感动。只是可惜自己的父母已经不可能再回来找这位部落首领。 她将凤凰一族的禁地钥匙收好,又把石盒和绢帛都留在了原来的位置。 一枚金色符箓被胥翎推向棺椁,这是来自九尾狐的感激。 知道了想知道的,做完了能做的,胥翎也就退出了墓室。 石门在她眼前缓缓关闭,连带着禁制也一起消失在棺井上,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就像这里从来没有存在过一个墓室一样。 胥翎知道,这里将永远无人打扰。 她在原地沉默半晌,终于跳上上方的尸茧。 胥翎再次将面纱折好蒙上眼睛,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好像周围的环境跟之前相比有哪里不一样了…… 对了!呼吸声呢?! 那种似有若无的呼吸声不见了! 难道说那个巨兽已经跑出去了?! 胥翎暗道不妙,这种庞然大物跑出去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她必须赶紧出去把那东西解决。 想到这,她一下跳出去抓住那青铜锁链,飞快往上爬,不过几十秒就已爬上棺井,快步往山洞外赶。 刚跑出山洞,胥翎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操!你特么是老痒物质化出来的!” 吴邪?! 紧接着就是几声枪响和两个人的对骂,很快,胥翎听到了什么庞然大物向两人的方向移动的声音。 胥翎不再犹豫,循声向吴邪的位置追去,期间又是一声惨叫,胥翎心中一紧,又很快放下心,还好不是吴邪的声音。 “老痒!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老痒?!人呢?” 然而还没让她放心多久,另一道沉闷的呼吸声就又传来,居然还有一个大家伙!它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 明明之前只听到了一个呼吸声? 胥翎加快速度,一脚蹬上岩壁,飞身跃向吴邪所在的山洞! 风灵弓在半空拉满,三道白光合为一道,迅速射向其中一个庞然大物! 那东西似乎是被箭光震慑,连忙躲避,白箭一下射进山洞外的封石,将封石炸的粉碎! “我操!你谁啊?!”吴邪差点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面前的封石一下炸裂,大蛇竟被吓得后退! 胥翎还蒙着眼纱,她不确定外面这两个东西是否会制造幻境,因此也不敢贸然将眼纱摘下。 等等…… 为什么突然又只剩下一个呼吸声了?! 还有一个呢?! 然而剩下的那个庞然大物似乎是见胥翎没了反应,顿时恼羞成怒,尾巴一甩再次袭来! 胥翎没空再思考蹊跷之处,只能赶紧对吴邪喝道:“躲远点!” 吴邪一听这熟悉的声音,脑子就“轰”地炸开,他惊得大叫:“姑……奶奶?!我天!你真是我姑奶奶!你怎么在这儿?!” 胥翎没回答他的话,引着那东西不断后退远离吴邪,风灵弓再次拉满,几道白光合为一道,毫不留情地射向那庞然大物! “嘶嘶……!” 只听一阵惨烈的嘶吼,白光射入蛇身,几乎半条蛇尾陡然炸开! 吴邪简直呆了,他躲在一块岩石后,眼中几乎全是那个弯弓搭箭的身影,纯白的纱带飘在她的脑后,明明如此清冷,却冷酷肃杀至极。 这样一条巨大凶蛇,在她面前居然毫无反抗之力。 大蛇似乎已经被胥翎完全惹怒,原本紫色的眼睛闭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血红色的竖目。 那只血红色的眼睛怨毒无比,吴邪哪怕都没有与祂对视,仍旧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吸了去。 他急得朝胥翎大喊:“小心!它睁开了另一只眼睛!……我知道了!这是烛九阴!” 显然这只眼睛是烛九阴的阴眼,传闻烛九阴的阴眼连着地狱,被祂看一眼就会遭到恶鬼附身。 胥翎和烛九阴对峙着,既然已经知道面前的是烛九阴,她也就伸手将眼睛上的面纱解下。 吴邪不懂为什么胥翎在此时将眼睛上的白纱解下了,他本以为是她的眼睛受了伤,如今知道对方没事反而松了口气。 只是自白纱取下后,他忽然就觉得远处的胥翎好像变了一个人——如果说先前的胥翎像是飘渺出尘的谪仙,那么此刻的她就是妖异邪肆的罗刹。 睁开阴眼的烛九阴能够引动心魔。 胥翎当然感受到了,只是当这股嗜杀冲动浮上心头时,她忽然也不想压制忍受了,于是干脆解开白纱。 就看看谁更像个魔。 她勾唇抬头,眉心处有暗红一闪而过,原本黑得翻墨的眸子已经渐渐被暗红取代。 仅仅一眼。 浩瀚如海的神识汹涌而出! “我的天!” 吴邪突然听到烛九阴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紧接着居然爆体而亡! 原本小山一样的巨兽猛然爆开,在胥翎面前炸成了一片漫天血雨。 数不清的鲜血碎肉密密麻麻淋下,却一点未将胥翎身上的白衣染红,空气中弥漫着浓稠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吴邪被这血腥的一幕震得失语。 谷底无比安静,似乎连鸟雀鱼虫都被某种力量压制得匍匐在角落。 “轰隆……!” 不知何时天空中已经开始聚集起黑色的雷云,抬头隐约能看到其中翻涌的雷电。 胥翎抬脸斜睨一眼雷云,轻轻笑了笑,眼中暗红尽去,看起来与平日别无二致。 雷云又忽然消散。 第12章 出山 “什么鬼天气?” 吴邪嘟囔了一句,见周围已无危险,赶忙跑到胥翎身边。 “姑、姑奶奶……你看起来太年轻了,这么叫你还是不太习惯,哈哈,”吴邪尬笑两声又道:“你太厉害了!连烛九阴都被你吓得自杀了!” 胥翎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她不关心吴邪来这里做什么,毕竟她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有理清楚。 吴邪更尴尬了,他不免觉得面前这姑奶奶简直跟闷油瓶不相上下。 哦,不,闷油瓶还有变成张秃子的一面,可面前这人却似乎永远都一样沉默、一样冰冷。 连空气都仿佛在这种沉默中变得焦灼,吴邪难受得抓耳挠腮,胥翎则在想着刚才的问题—— 华胥真在绢帛上提到的首领伏羲是谁? 为什么伏羲跟西王母一样进行过长生实验?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伏羲部落最开始的领地到底在哪个地方,她的父母去那里调查是否就意味着变异凤凰血脉也在那里? 为什么被长生实验过的产物有变异凤凰血脉的气息? 长生实验到底跟界碑有什么关系? 伏羲和西王母又是因为什么开始研究长生?是被变异凤凰血脉蛊惑了么? 见胥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吴邪觉得自己的尴尬就是个笑话,于是也就慢慢镇定下来,这一冷静,他的心中也涌起了数不清的疑问—— “老痒”究竟是死了还是逃走了? 刚才突然消失的那条大蛇是“老痒”物质化出来的? 姑奶奶又怎么会到这里? 倒斗? 她到底是什么人,她身上那两件神奇的武器又是什么? 她刚才为什么要蒙着眼睛? 刚才那烛九阴怎么会自己爆体而亡? 到底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知道胥翎不会解答自己的疑惑,又被心中的疑问完全吸去了注意力,吴邪彻底安静下来,只跟在胥翎身后下山,脑中不断浮现出各种猜测。 为了照顾吴邪,胥翎的赶路速度很慢,已经晚上九点,两人还是没有走出秦岭。 胥翎回身看向走在后面的吴邪:“要休息么?” 吴邪长出一口气,天知道他已经强撑了多久,要不是不想在女人面前示弱,他早就瘫在地上不走了:“要要要。” 说完他就坐到了地上,主要是自己这姑奶奶走山路跟走平路没有任何区别,不喘气、不脸红、速度还快,他可就累惨了。 胥翎看吴邪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到极限了,内心不由觉得吴邪跟他爷爷年轻时候简直差远了,不过她也没说出口,只是道:“我去打猎。” 说完,不等吴邪反应,人就已经钻进原始丛林中。 吴邪刚想撑起来,觉得自己在这里干等会不会不太好,结果却发现他已经找不到人了,“只好”又重新躺平。 自己身上的干粮的确早就吃完了——她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吴邪觉得胥翎身上的疑问实在太多了,他已经没精力去纠结更多的问题,干脆发起呆来。 只是还没等他休息多久,胥翎就回来了。 “这么快?” 吴邪勉强撑着坐起,就见胥翎将干柴堆在地上,手里还提着一只野兔。 “能自己处理么?”胥翎问。 吴邪点头,经过前两次倒斗,他已经比以前成长了不知道多少,自以为胥翎是不喜欢做处理食材的事情,就接过递来的野兔。 拿着匕首笨拙地工作了接近半个小时,吴邪转过身,才发现胥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入定。 这姿势看起来真专业,跟道观里的道长一样。 吴邪想着,也就不再打扰胥翎,随便找了两根树枝剥去树皮穿进肉里,将处理好的野兔放在火堆上烤。 深夜的大山十分安静,一望无际的黑沉里只有眼前这一点点火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野兔已经被烤得“滋滋”冒油,吴邪感到一种难得的惬意,在这样一个夜晚,没有蚊虫、没有喧嚣、更没有紧绷的神经。 对呀,怎么会没有蚊虫呢? 难道她跟闷油瓶一样? 她不是闷油瓶的女朋友,是闷油瓶的亲戚? 这都什么跟什么…… 心里想着,吴邪呆愣愣地盯着胥翎,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噼啪”,是木材受热爆裂的声音。 他回神看向野兔,这才发现肉都快要被烤焦了,连忙将野兔取下来,又手忙脚乱地将卖相更好的那一半递给胥翎,他刚准备开口—— “不用。”胥翎仍旧一动不动。 吴邪以为她是怕自己不够吃,赶忙道:“这么大一只,我一个人吃不完,而且我们都累了一天了,怎么可能不饿呢?” 胥翎这才睁开眼,漆黑的眸子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深沉:“我辟谷了。” “辟谷?” “人真的能辟谷?” 吴邪还是不太相信,他看着胥翎,却无法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虚假,在身旁火光的照映下,那双狐狸眼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迎着那双眼睛,他觉得自己的一切疑问和不相信都成了笑话,如同海上的泡沫,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胥翎又重新闭上眼。 吴邪讪讪地收回手,将没有任何调料的野兔啃出了一种山珍海味之感——没办法,他实在太饿了。 草草应付完肚子,吴邪将背包枕在脑后,时而看看星星,时而看看胥翎。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对付烛九阴的那一幕让他太过震撼,待在胥翎身边他几乎不会担心夜晚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那样的庞然巨物在她面前都如此脆弱,更别说其他的一切。 这真的是人力所能达到的吗? 他仍旧感到不真实——或者说,不远处的那整个人,都让他感到不真实。 她与常人之间的隔膜实在太过深厚。 遥远得就像天外的星辰。 一种浓厚的兴趣包裹住吴邪,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去好好问问老一辈,希望能多得到一些关于徐羽的只言片语。 胡思乱想间,吴邪的意识渐渐迷蒙起来。 一夜好眠。 两人又花了一日终于走出秦岭,念娘的车已经等在公路上,吴邪被送往了医院检查和处理外伤,胥翎则回到了柳鸢居。 只是才休息不过几日,柳鸢居却来了一位“熟人”。 第13章 出发长白 接过吴三省送来的礼,念娘将红布掀开,冷哼一声:“有求于人,你倒是舍得。” 吴三省讪讪一笑:“念姐,你也知道,这几年下来我就剩这点儿家当了,为了请姑姑,我真是下血本了。” 说罢又看向胥翎:“姑姑,我知道不该麻烦你,但我们老吴家就得了这一个孙辈,为了我这大侄子,我……” 胥翎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她看得出吴三省没有完全说实话,只是没选择点破:“把东西拿回去吧。” 末了又道:“看在我和狗五的情谊上。” 吴三省罕见地没答应,连忙老实摆手:“这不成,姑姑,咱一码事一码算,再说了,这件事本来就得至少一、两年才能结束的。要是我爹知道我敢白请你,恐怕得气活过来。” 念娘的脸色这才勉强缓和一些,若不是看在吴老狗和胥翎的关系上,早在吴三省说完第一句话时她就把人赶出去了。 “你倒是少见地没顺竿爬。”念娘嗤道。 吴三省“嘿嘿”一笑,摸着脑门紧张地看向胥翎。 胥翎垂眸看着手腕上的万怨环,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轻叹一声:“好。” “哎、哎!多谢姑姑!”吴三省立刻咧嘴笑开,倒是看起来规矩得很。 “那就这么说定了!半个月后,长白山!” * 两周后,长沙福寿山。 吴邪和潘子一下楼就见楚光头正带着好几个人站在楼下。 “怎么回事?不是说坐火车?”潘子问楚光头。 楚光头道:“有人安排了更好的路线,开车过去,免得出事。” 吴邪则注意到旁边几个居然都是他熟悉的人:“胖子!小哥!” “小吴同志?又是你?看来咱俩这缘分真是像那滔滔江水——川流不息啊!”胖子手里还抓着一只肉包子,一嘴的酱肉味熏得吴邪好险没撅过去。 吴邪心说这缘分还是没有的好,赶忙嫌弃地将胖子凑过来的脸推开,躲到潘子旁边,皮笑肉不笑道:“几天不见,你这语言功力进修得不错。”——都学会气味攻击了。 胖子潇洒一笑:“这就是你不懂了,想当年胖爷我上山下乡的时候,什么书没看过?上至金瓶梅,下至咳咳……不说了,懂的都懂。” 这时突然一声冷笑从胖子斜前方传来:“吃快点。” 吴邪一看,出声的是个老头,这人他很眼熟,之前在二叔的茶馆见过。 他又想到潘子昨天在路上叮嘱他的那些话,拘谨地朝那老头打招呼:“四阿公,早。” 陈皮淡淡看了吴邪一眼,没说话。 胖子却不舒服了:“这大清早的,吃个早饭催什么催……”但终究想到陈皮的道上凶名,没再多说什么。 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胖子发现身边递来了一瓶水,抬头一看,居然是张起灵。 他受宠若惊地接过,又夸张高呼:“小哥?你真是小哥?这简直是掏了财神爷裤裆——意外之喜,这年头连冷面阎王也有关心人的一天,真是人间有爱。” 谁知张起灵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僵在原地:“漱口。” “你……!”胖子一噎,随即深吸口气,“算了,胖爷肚子能撑肥斗,不跟你们一般计较……咕噜噜噜……噗!” 吴邪简直要被胖子这一套接一套的言子逗笑了,正想说什么,却听楚光头喊道:“到了!” 几辆新出的揽胜停到近前,吴邪心中直呼阔气,头车驾驶位的车窗降下,一张清秀的鹅蛋脸出现在几人面前:“上车。” 看到熟悉的脸,吴邪一惊,这不是之前在柳鸢居见到的人么?好像叫鹤梦?难道说姑奶奶也来了? 见张起灵和陈皮都径直走向头车,其他人也就识趣地选择了后几辆车。 鹤梦将手懒懒散散地搭在车窗外,她想到念娘出发前的叮嘱,看了吴邪一眼:“小三爷,上这辆。” 吴邪愣愣点头:“哦、好。” 跟着张起灵坐上后座,吴邪就看见副驾驶上熟悉的身影:“姑奶奶,真是你啊。” 因着昨晚压制了一晚上的心魔,胥翎的精神并不是很好,因此没有开口说话,好在吴邪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样子,也不尴尬。 一车都不是多话的人,吴邪正准备靠在座位上休息,余光却突然看见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转头一看,发现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多了个年轻人……等等,不是多了个人,这人是……陈皮阿四! 吴邪震惊地看着脱下伪装的陈皮——这年轻的面容,看起来跟大学生有什么区别?! 这到底怎么回事,九门老一辈都吃了防腐剂不成?! 无数疑问冲上大脑,吴邪愣愣地看着陈皮,心里乱成一团。 感受到身侧的注视,陈皮看了一眼吴邪,短促地笑了一声。 吴邪一惊,知道自己的行为十分不妥当,连忙收回视线,靠在座位上闭紧眼睛,努力装得面无表情,试图掩饰住内心的波涛汹涌。 陈皮没管吴邪,他有点担忧地看着坐在副驾驶位的胥翎——总感觉她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好。 张起灵同样如此,见陈皮又看向自己,他也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路程大约3000公里,途中不时换人开车,日夜不停,足足开了有两天,从车上下来时,吴邪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腰都要废了。 好在一路顺利。 一直开到一个叫作营山的村子,陈皮的人在二道白河时又给队伍补充了一些装备,加上念娘准备的,可以说包揽了从最新科技到倒斗利器的一切需要。 到达营山村时正好是饭点,站在村口看后方的连绵雪山,除了视野一角的点点村落,晴空下泛着荧蓝的白色霸道地覆盖了天地间的一切。 幽微的柴火香从村落中飘来,炊烟融云、引山飞雪。 草草用了午饭,一行人就跟着名叫顺子的向导出发。 “姑奶奶,快过来!”吴邪拉着潘子和胖子站在阿盖西湖前,向胥翎挥手。 胥翎知道这是为了让顺子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游客,于是顺从地走了过去。 “小哥,你也来!” 张起灵默默看了胥翎一眼,也走向湖边。 “小三爷,你怎么能区别对待?”鹤梦笑道,“我呢?” 似乎是因为景色壮美的缘故,吴邪笑得很爽朗,当下大喊:“那你也过来,大家都过来!” “对,鹤梦妹子,快来!那个谁,顺子!帮我们拍几张照!”胖子一只手搂着吴邪肩膀,一只手示意鹤梦把摄像机给顺子。 鹤梦笑着教顺子用摄像机拍照,很快也跑到湖边。 “准备——”顺子喊。 一行人摆出各种不同的姿势,张起灵默默往胥翎身边靠了靠,陈皮则一脸不爽地站在胥翎身后——主要是另一边的位置被吴邪占了。 “三、二、一——” “茄子!” 第14章 上山 在雪山上的行进速度很慢,人一边要对抗陡峭的雪坡,一边还要抵抗严寒的温度。 一下午很快过去,向后俯视,由马蹄印和鞋印组成的行迹绵延至很远,像一粒粒米粒留洒在茫茫荧白之上。 已是傍晚,雪山上万里漱冰,千里濯雪,落日熔金。放眼望去,白金逗弄着天光,上下之景,美不胜收。 气温进一步降低,天空中飘起小雪,冷气砭肤,只要开口说话就有白气从口中冒出。 胖子拿着望远镜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忽然又将望远镜递给身旁的吴邪,语气有点严肃:“遇到麻烦了。” 鹤梦也拿着一个望远镜在观察四面环境,此刻显然也看到了下方湖边的另一支马队。她伸手指着马队的方向,对胥翎解释:“那是裘德考的人,领头的叫阿宁,我只在之前见过她一次。” 胥翎不需要望远镜也能看到下方的景象,念娘已跟她说过九门以前的那些事,所以她知道裘德考这个人,于是皱了皱眉。 吴邪似乎很不想接受这个现实,跟鹤梦提了几句他们在西沙时被阿宁算计的事,显然还对那件事感到生气。 听着几人的话,陈皮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山下的事情,只是专心地擦着手中的九尾狐吊坠,语气十分轻蔑:“这证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不用理他们。” 胥翎闻言转身,眼神却落到了那只雕刻精美的吊坠上。 感受到熟悉的目光,陈皮抬头,冷不丁与胥翎对视上了。 他少见不知所措地将吊坠往身后藏了藏,自顾自低声解释道:“我……我听了你的话,以为、以为拜九尾狐可以保平安。” 陈皮的声音很低,吴邪几人还在讨论接下来的路线和关于阿宁队伍的事情,因此只有张起灵和胥翎听到了这话。 胥翎一怔,回想起从前在洞庭湖附近的破庙里,自己告诉陈皮的话。 她突然笑了,只是笑得很古怪,不知道是凄凉还是自嘲,半晌才淡淡道:“现在没有九尾狐了,你拜了也没用。” 谁知陈皮却站了起来,眼神很认真,也很执拗:“不管有没有,我都相信。” 胥翎没再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陈皮,良久,转身看向远处的雪山。 陈皮看着胥翎的背影,默默将九尾狐吊坠重新放进贴身口袋。 …… 在边防站休息了一晚,雪更大了,除了胥翎、张起灵以及陈皮阿四,其他人都不太适应这种堪称严寒的温度。 尽管顺子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游客在这种天气里还坚持爬雪山,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带人继续往上。 陈皮时不时地停下来看风水、方位,胖子又因为体重缘故,好几次都侧翻下马,风越来越大,后面的路也越走越艰难。 因为低温、天气和海拔,马已经无法继续上山,所有人都不得不下马负重前行。 “暴风雪要来了。”胥翎突然开口。 一行人都听到了胥翎的话,全都转头看向她。现在的风雪没有大到真的会发展为暴风雪的地步,大部分人都不懂胥翎为什么这么笃定。 陈皮阿四的其中一个伙计叶成道:“狐仙,您是说真的?可现在这风,应该不至于吧?” 陈皮横了他一眼,显然对胥翎的判断十分信任:“等到你发现,那得人都被埋了。” 顺子看了看天色,他也隐隐有些预感,但并不确定,因此之前没有开口:“我也有种感觉,只是现在还没有什么明确的预兆,这位小姐,你是怎么发现的?” “声音。” “声音?”胖子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这里难道有什么我听不见的声音?不会吧,我又没聋。” 吴邪想到吴三省在鲁王宫出来后告诉他的话,心说可能在她面前其他人真跟聋子没区别,就摇头道:“我觉得还是听姑奶奶的话比较好。” 毕竟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嘛。 自从在秦岭见过胥翎的本事后,吴邪就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鹤梦也赞同吴邪的提议,她本来就只听胥翎的命令行事:“既然这样,我们最好不要耽搁了,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找到背风的地方。” 几乎所有人都点头,毕竟在这种雪山绝境上,谨慎一点总没坏处。 潘子将背包里的登山绳拿了出来:“大家都把绳子绑到腰上,万一一会儿风大了也不会被吹散。” 队伍再次出发,只是位置做了调整,胥翎的感官最敏锐因此打头,后面依次是鹤梦、顺子、张起灵、胖子、吴邪、潘子。陈皮和他的三个伙计则殿后。 胥翎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拽着后面的人走。吴邪从来没感觉爬雪山这样轻松过,好像前面有一个大力士正紧紧拉着他,而他只需要动动腿,爬山如履平地。 姑奶奶太强了。 这真是姑奶奶。 胖子显然也跟吴邪有同样的感受,不由得感叹道:“姑奶奶,我单方面承认你是我姑奶奶了,特娘的,太牛逼了!” “要早这么干,恐怕我们已经到地方了!” “放屁!死胖子,这是我姑奶奶,你少在这乱攀亲戚!” 吴邪已经习惯了胖子不着调的性格,雪山再雄伟连续看了两天也有点审美疲倦,此刻干脆跟胖子拌起嘴来,整个队伍里全是两人的说话声。 鹤梦听不惯这两人的插科打诨——凭什么狐仙在前面辛苦带路,你们还好意思说笑玩闹? 因此故意板着脸回头道:“小三爷、胖爷,我在前面有点累了,不如你们过来替我,也拉拉队伍?” 吴邪和胖子表情一僵,都知道鹤梦是在表达不满,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高兴得有点得意忘形,赶忙闭上嘴努力赶路,争取减轻点重量。 队伍又重新安静下来,风雪已经变大不少,隐隐有了暴风雪的影子。 胥翎好像闻到了一股来自温泉的味道。 她又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而后微微一跺脚,地面居然塌了个洞,胥翎当然也顺势掉了进去。 “狐仙!” 鹤梦一惊,连忙上前查看,顺子、张起灵也很快赶了上来。 “下来吧,这里有个石雕。” 听到胥翎的话,鹤梦松了口气,紧接着就跳进洞。 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进洞,最后进来的是陈皮的另一个伙计华和尚。几乎是下一刻,洞外的风声就凄厉起来——暴风雪来了。 吴邪心有余悸地听着洞外的风声,心说这徐羽简直就是在世诸葛亮。 潘子和陈皮的伙计郎风一起将洞口做了个简易的布置,防止暴风雪将上面埋了。 “这是什么东西?”胖子走向洞底的石雕,“这雕的是什么玩意儿,也太特么丑了。” 第15章 呼唤 听到胖子的话,华和尚也起了点兴趣,放下背包走向石雕,他蹲下身仔细看了一会,道: “这是百足龙,在很早的时候,中国的雕龙本来就形态不固定,这里是东夏国的地盘,出现百足龙再正常不过。” 华和尚一点也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粗犷,反而似乎十分博学,借着这个石雕给一行人讲解了不少关于东夏国的历史。 胥翎想到念娘之前给自己的资料,她已经知道了长白山就是伏羲部落的领地,西王母一开始同样也是伏羲部落的人,跟华胥真一样。 根据华胥真在绢帛上留下的信息,她当时带走了一部分族人,结合念娘的资料,剩下一部分人应该是被西王母带到塔木陀了。 那么长白山会有留守么?如果有的话,和东夏国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呢? 这里是否也会出现有关界碑和长生实验的线索? 胥翎的注意力渐渐偏移,等到她再次回神时,鼻尖又闻到了一股温泉的味道。 对了,她本来是想下来找温泉的,结果被这百足龙石雕给岔开了注意力。 张起灵看了胥翎一眼,显然也闻到了那股味道,于是跟其他人都说了,胖子撸袖子准备上前搬石头,结果和几个人一起尝试了很久都撼动不了石雕分毫。 “自不量力。”陈皮嗤笑一声。 胖子和潘子被下了面子,脸色都很不好看,华和尚、叶成和郎风已经被陈皮骂惯了,又没什么表示。 “看来老爷子很有经验,要不您来?”胖子冷笑道,他倒要看看陈皮能怎么办,要是解决不了问题,就别怪他胖爷开口喷人。 潘子拉住胖子,朝他隐晦地摇了摇头,意思是现在不是时候,最好不要跟陈皮起冲突。 陈皮当然看得见面前这些弯弯绕绕,只是他懒得在意,走近石雕对准石雕底部就是一拳冲出! 胥翎一下抬头看向陈皮,刚才那一拳……她好像感受到了灵气…… 是错觉么? 这感觉实在太微弱,胥翎也不敢肯定,且陈皮表现得十分自然,根本都没看自己一眼。 “咔、咔、咔……” 石雕底部居然裂出一道道纹路,很快,由于支撑力改变,石雕上的封石渐渐下滑,紧接着一阵沉闷的声响,众人面前竟然出现了一道岩缝。 饶是胖子再不高兴此刻也不得不服气了,心说老家伙不仅看起来不会老,身体居然比小伙子还强悍,看来暂时还不能招惹。 胥翎则知道陈皮喝过心头血,这点封石当然难不住他。 岩缝后果然有温泉,众人把装备都拿了进来,华和尚又开始给一行人科普墙上的壁画。 鹤梦也对这些东西有研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指着壁画一角道:“看那里,后面还有一层。” 几人又开始清壁画,胥翎的思绪又回到自己刚才的猜测上,没怎么关注他们的讨论,直到华和尚将蛇眉铜鱼拿出来后,一句“历代万奴王都不是人”才将胥翎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不是人…… 为什么会不是人…… 如果不是人又会是什么东西? 胥翎又想到念娘给自己的资料,上面提到西王母一直是人首蛇身的形象,那么西王母是人么? 她忽然灵光一现,内心就是一凛—— 如果说西王母这种半人半兽的形象不是人,是否意味着万奴王也很可能是半人半兽的形象? 或者说……万奴王也很可能在进行长生实验?! 还是说万奴王曾经也是伏羲部落的人? 万奴王这里是否也有界碑,以及,是否变异凤凰血脉曾经停留在此?! 讨论完壁画,陈皮又跟所有人讲了些爬雪山的注意事项和方法,倒是让胖子对他改观了些。 不知道在岩缝里等了几天,暴风雪终于停了,期间胥翎几乎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但似乎是所有人都得过警告,包括顺子在内,没有人敢开口打听有关胥翎的任何事情。 从岩峰爬出,回到雪山表面,顺子告诉众人,由于边防线的缘故,不能继续前进。 阿宁的队伍经历了暴风雪后好像损失很大,远处的雪地上到处都是他们散落的装备,看这队伍的方向,应该是绕道往朝鲜去了。 没有人想就此放弃,吴邪急于找到吴三省,巴不得立刻发现地宫然后跳进去。 因着胥翎提前预警的缘故,一行人的装备和食物都没有因暴风雪出现过多消耗,目前资源还算充足,陈皮看了看风水,提议走三圣山。 “小哥,你觉得呢?” 张起灵这段时间除了与胥翎说话以外,几乎不与其他人交流,这次竟然破天荒地回应了陈皮:“也可以。” 不是可以,是也可以。 陈皮眯了眯眼,似乎是听懂了张起灵的言下之意,就让顺子带路。 吴邪没有注意到张起灵言语中的细节,他只是突然发现,好像一路过来,除了胥翎外,张起灵对陈皮的态度也还算可以,看起来两人应该不是一般地熟悉。 (提示:本书情节发生变化,小哥虽然也当过一段时间的陈皮的手下,但和陈皮的关系还行) 海拔越来越高,跋涉也越来越艰难。除了胥翎、陈皮和张起灵三人,几乎所有人的体力都已经到了虚脱的边缘,到了落日前的最后一个小时,登山绳又被重新拿了出来,几乎是胥翎三人拉着所有人攀爬。 实在太累了,没有人还有精力思考胥翎和陈皮阿四的年龄与体力之间的诡异负相关,当然了,要是他们知道得多一点,就明白现在带着自己的是三个而非两个百岁“老人”。 爬山,尤其是爬雪山,就是如此——最美的风景往往在筋疲力竭之后。 站在山脊上,挼蓝纯净的天穹触手可得,身后是飘渺云雾笼罩着的风雪千山,崇阿巨构匍匐脚下,无限豪情顿抒胸臆。 张起灵站在胥翎身边,目光落在悠远的三圣山上,脸上忽然流露出了一种淡淡的悲戚。 于是在胥翎侧头看来的目光中,他突然跪下拜倒。 胥翎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种呼唤。 是谁呢? 谁在呼唤自己? 难道长白山深处有什么与自己的联系么? 张起灵已经站了起来,似乎是察觉到胥翎的目光,他轻轻开口:“族人。” 胥翎明白了,看来有张家族人留在了此处。 这是巧合么? 父母、伏羲、西王母、万奴王、张家…… 胥翎似乎隐约察觉到有一条线将一切都串联起来,然而细想下去却仍旧是一片模糊。 第16章 昆仑胎 陈皮已经找到穴口,干脆坐在地上休息,吴邪、胖子、潘子、华和尚、叶成和郎风则在一旁用方言讨论如何打洞。 顺子很有眼色地走到一旁。 因为知道郎风作为长沙瓢把子封的炮神,叶成和华和尚建议用火药将冰层炸开,吴邪和潘子则不同意。几人争论了许久,华和尚和郎风终于把吴邪说服,于是都看向陈皮询问意见。 陈皮冷笑一声,连话都懒得跟这群没经验的小崽子说,眼中明晃晃地骂着两个字“蠢货”。 华和尚和郎风都尴尬地挠头。 鹤梦笑了笑,直接将身旁正在烧的热水壶提到几人面前,将开水往脚下一倒,脚下的冰层很快就融化出一个小涡。 “怎么样?” 吴邪一拍脑门,心说他们真是爬山爬傻了,这么简单的方法都想不到,当即就对鹤梦道:“还是你聪明,这方法安全多了。冰被烫脆了,就很好挖。” 胖子也拍手:“天气太冷把脑袋都冻糊涂了,那还等什么,开整!” 鹤梦摇了摇头,铲了点冰装进水壶,又将水壶放到无烟炉上,她转身若无其事地朝顺子走去,笑吟吟地迅速朝对方后脖子一按,又贴心地将晕倒的顺子拖到睡袋上。 “妹子威武。”胖子朝鹤梦比了个大拇指。 鹤梦耸了耸肩,对几人道:“我们最好找个冰层薄一点的地方,事半功倍。” “那这该怎么找?”潘子问,“我们又没有专门的勘探设备。” 吴邪突然想到什么,于是转头看向胥翎:“姑……” 陈皮这时却起身了,手里还拿了根螺纹钢管:“让开。” 虽然不懂他要干什么,但所有人还是都退到了穴位下方。 陈皮蹲下身,把螺纹钢管杵到冰面上,又将耳朵贴到螺纹钢管边上,用手轻轻敲了敲钢管。 自从服用过心头血后,他的五感已经比普通人敏锐得多。 一连试了好几个地方,陈皮终于起身,对不远处的几人道:“这里,两米左右。” 吴邪心说神了,果然老瓢把子都身怀绝技。几人又烧起几个无烟炉,或浇开水或烫铁,冰脆一点就用工兵铲挖一点,虽然费了些时间,但总算安全把洞挖好了。 “奶奶的,出门没看黄历,这是什么?冰粽子?这也太大了。”胖子正准备下去,顺着手电筒的光却突然看到了一个诡异的、像是婴儿一样的巨大影子,差点把他吓出一身汗。 鹤梦也打着手电筒去看,她的语气透出几分犹疑:“这是……昆仑胎?” “什么是昆仑胎?”潘子问。 华和尚简单解释了一下昆仑胎的含义,大致就是一种在风水宝地里自然形成的东西。 听到“昆仑胎”,陈皮似乎有了几分兴趣,于是上前仔细看了看,半晌才道:“的确是昆仑胎……” 他突然笑了声,又补充一句:“是个人造的昆仑胎。” “看来万奴王宫殿的入口很可能就在这里了,”华和尚想了想,问吴邪,“小三爷,你说你大学是学建筑的,能算出来这人造‘昆仑胎’的冰层有多厚么?” 吴邪头脑风暴一会,给出答案:“反正肯定不会超过十米。” “十米,”叶成叹了口气,“看来还要挖几个小时。” “这有什么?”胖子道,“要想富,先开路,同志们,胜利就在前方,干他丫的。” 说干就干,胖子和潘子一直都是行动派,再次带领着众人如法炮制敲冰、铲冰,整整挖了三个小时,最底下的冰块终于被砸碎。 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已经能看到灵宫的模糊影子,胖子等人几乎高兴得跳起来。只是下方的高度不小,灵宫的瓦顶离脚下又有一定距离,想过去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最终潘子打头,后面的人都学着潘子的方法用绳索有惊无险地爬到灵宫的瓦顶上。 鹤梦、华和尚和吴邪都拍了些照片,一行人又开始犹豫起谁先进灵宫。 胥翎没听他们的讨论,直接轻飘飘地跳下瓦顶,走进灵宫,陈皮和张起灵见此也赶紧跟了上去。 “靠!怎么他们下去的这么轻松!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胖子小心翼翼地往下爬,终于站在灵宫殿前,扯了扯身上的背包背带,快步追上前面的几人。 吴邪勉强平复了一会呼吸:“没办法,这三个就算被放到武侠小说里那也是高手。” 一直走到接近灵宫大殿的位置,张起灵将胥翎拦在了身后,道:“可能有机关,我走前面。” 陈皮也道:“羽羽,跟在我们后面。” 胥翎不禁失笑,她哪有这么脆弱,很多东西其实根本对她造不成威胁。 吴邪等人此时已经跟了上来,看张起灵和陈皮一脸严肃的样子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厉害的机关,一时间都紧了神经。 跨入大殿,全然的黑暗扑面而来,只有十只手电筒的光点在不停地扫来扫去。 胥翎似乎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以及……那种令她排斥的感觉又出现了。 看来又有被凤凰血脉污染的东西在附近……只是不知道是那东西是会动的还是不会动的。 “这里有古怪。” “小心。” 陈皮和胥翎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鹤梦看向胥翎:“狐仙,怎么回事?” 胥翎摇头:“这里有种可能对我们有危险的东西。” 这话说得极为模糊,甚至像一句废话,吴邪几人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又觉得胥翎不像是无的放矢的人,因此全都谨慎地停留在了原地。 倒是陈皮有所猜测:“这里有虫香玉的味道,可能附近有某种虫子,一旦点燃虫香玉,这些虫子就会被吸引过来。” 虫子……是像秦岭里的那种面具虫么?或者是,尸蹩?胥翎胡乱猜测着。 胖子努力吸了吸鼻子,一脸的困惑:“哪来劳什子虫香玉?我怎么没闻到这股味道?” 华和尚解释道:“老爷子的嗅觉比普通人敏锐多了,我们闻不到的不代表他闻不到。” 听了这话,吴邪又看向胥翎——看来姑奶奶也跟陈皮一样嗅觉灵敏。 一样的不老、一样的感官敏锐…… 吴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抓住了什么东西,难道说陈皮和自己的姑奶奶有什么亲属关系? 还是说,他们是同一类人? 熟悉的迷雾再次盘旋在吴邪脑中,简直惹得他抓心挠肝。 第17章 蚰蜒 “既然姑奶奶和四阿公都这么说,那咱们还是小心点,千万不要碰到那什么虫香玉。”潘子道。 众人都点头,动作愈发小心起来。 走了好几分钟,终于走到灵宫中央,这里放着一座玉台,玉台上墓主人的坐相跟一条大蚂蝗一样,惹得胖子直吐槽“非人非兽,简直是猪八戒照镜子——丑得没个人样”。 忽略掉胖子的插科打诨,胥翎突然意识到——如果这地宫的主人真是万奴王,而万奴王又真是这副半人半兽的模样,是否意味着万奴王也在进行长生实验? 那么万奴王的实验成功了么? 还是说,它也只是个失败的实验品? 万奴王又与变异凤凰血脉有什么关系? 绕过玉台继续往里走,胖子逐渐不耐烦起来,主要是这灵宫里什么值钱玩意儿也没有,他已经有点沉不住气。 陈皮也已经注意到灵宫的异常,他想到之前张起灵的话(那句“也可以”),对一行人提醒道:“都小心点,这灵宫没有任何正式的陪葬品,很可能是汪藏海给盗墓贼设下的陷阱。” “陷阱?”叶成不解道,“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往下?” 陈皮冷笑:“既然这里有陷阱,就证明后面一定有汪藏海和万奴王不想我们发现的东西。” 被陈皮这么一提醒,众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打起精神,以免踩到机关等等。 连接后殿的门是用一整块玉雕的,触手生冰,极为珍贵。胖子眼馋地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想了好多办法都不能把玉门带走,遗憾地直叹气,都进了后殿还三步一回头地看几眼那玉门。 “虫香玉的味道变浓了,这玩意儿应该就藏在后殿,都小心点,不要随便点火。”陈皮皱眉道。 胥翎同样也感受到了。 “这里有东西在干扰磁场。”鹤梦尝试调试了好几次手中的指南针,不论是电子的、还是老式的,磁针都在不停地打转。 “看来这里就是汪藏海给我们设下的陷阱了。”华和尚道。 “先把干扰磁场的东西找出来。”陈皮道。 一行人立刻行动,胖子走到后殿中央,突然脚下感到有点异样,他擦了两下脚,朝一旁的张起灵道:“小哥,你快来看看,这封石是不是有问题?” 张起灵走到胖子面前蹲下,确定青砖下没有机关后,发丘指顿时发力,直接将青砖从地上拔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下头居然没有浇铁浆?万奴王这么热情好客?”胖子纳闷道。 听到他这话,郎风将背上的顺子放下也过去查看,其他人很快也围了过去。 “虫香玉。”胥翎突然道。 “什么意思?下面就埋着虫香玉?那墓门在哪?这砖还起么?”潘子问。 陈皮想了想,又看了张起灵一眼,见对方没有明显反应就道:“起,虫香玉没有被加热之前味道并不浓烈,大不了拿什么东西把它包住。” 既然陈皮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就不再有异议,华和尚和潘子拿出工兵铲,很快就把下面几层砖也起了出来。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青砖下竟然放着一只黑色的花纹龟壳。 “这就是虫香玉?”胖子问,脸上显然写着“不相信”。 陈皮斜睨他一眼:“这里面封着虫香玉。” “那这万奴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都设置了陷阱还把虫香玉封起来作甚?难不成他死到临头善心大发?” 鹤梦翻了个白眼,直接将一枚硬币抛向龟壳,“铛”的一声,那硬币就紧紧贴在了龟壳上。 “好家伙,这是连环计啊!”胖子惊道,“还好我们提前知道了这里有陷阱,否则脑袋一热为了指南针把这死龟壳烧了,那虫香玉不就散发出来了?我还以为这万奴王善心大发,没想到压根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主儿。” 顺子此刻已经醒了,站在几人外围,脸色十分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行人当然也发现了,只是都没在意他,主要是想到有胥翎、张起灵和陈皮在,安全感爆棚,根本不担心他一个人能翻出什么浪花。 半晌,似乎是已经接受了自己被一群盗墓贼裹胁的事实,顺子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那我们现在该往哪条路走?这下面没有墓门,又不能把这磁石烧了。”吴邪问。 “肯定有出口,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说不定出口直接连通了云顶天宫。”叶成道。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刚才我们进来的这条路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郎风将手电筒照向玉门后的方向,“我怎么感觉距离变长了?” 潘子也发现了:“操!好像还真是,那怎么办?跟着这条路走?” 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他们在西沙海底墓遇到过这种情况,想来汪藏海运用起这种类型的机关已经十分炉火纯青,于是两人简单将在西沙海底的事情给一行人讲了一下。 “既然这样,又没必要原路返回,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沿着这条路走。”得了陈皮的默许,华和尚开口道。 众人都同意,于是收拾好东西又走出玉门。只是还没走多远,胥翎突然感觉头顶有某种异样,于是抬头一看,脸色就阴沉下来:“把手电筒关了,保持安静,头顶有蚰蜒。” “蚰蜒?”吴邪心里一阵恶心,连忙用气声问,“数量多么?” “很多,你们眼睛里看到的五十星图就是这东西组成的,”是陈皮的声音,“不要再说话了,我和羽羽打头,把登山绳拿出来,你们看不见就跟着我们走,这些墙串子还没被虫香玉刺激醒,必须快点离开。” 听了陈皮的话,众人抬头看去,穹顶上密密麻麻都是蓝绿色的光点,这些宛如星辰一样的光点组成了一幅幅星图,看上去竟然有种诡异的绚丽之感。 然而他们知道,这些光点都是蚰蜒,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动作迅速地将登山绳拿出来拴在腰上,胥翎拉着张起灵、鹤梦、吴邪、胖子和潘子,陈皮则拉着华和尚、叶成、郎风和顺子。 空间变得无比安静,只剩下谨慎到极致的呼吸声和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时间在这种环境中似乎被无限拉长。 黑暗中,吴邪脑中不可避免地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好像看到那些蚰蜒都醒了,纷纷往人身上爬,一会好像感觉有蚰蜒掉在了自己头顶,连带着整个人都抓心挠肝地痒起来。 第18章 天授 终于从甬道中走出,所有人都松了好长一口气,登山绳又被重新收好。 这里是“前殿”,陈皮环视一圈,沉声警告所有人:“不要点灯奴,这里面的都是虫香玉。” “妈的,这万奴小儿也是不嫌恶心,养这么多墙串子在自己床边上,也不怕尸体被啃得渣都不剩。”胖子骂道。 吴邪用手肘捅了一下胖子:“说话注意点,这是在人家地盘上。” 华和尚拿出一支冷烟火点亮,问陈皮:“老爷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皮没理他,看向张起灵:“小哥,你找到出去的地方了么?” 张起灵蹲下身,用手敲了敲地板,没说话。 所有人一听声音,顿时明白了,看来这下面才是真的通往云顶天宫入口。 为了不惊扰那些墙串子,没选择炸药,一行人下力气挖了个把小时,终于把盗洞挖穿了。 “这下面……好像不是入口?”叶成看了看洞底,感觉到有冷风吹进来。 胖子见张起灵没什么反应,就道:“先下去再说,是骡子是马也得拉出来遛遛。” 说完就先把脚放了下去。 就在这时,胥翎脑中突然再次出现了那种呼唤,说是呼唤,又不太确切,更像是一种凭空出现在大脑中的命令。 青铜门…… 青铜门…… 这是……要我去青铜门的意思? 胥翎恍惚了一瞬,转头却发现张起灵也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似乎很熟悉,又似乎有点意外。 她将张起灵拉到一边,低声问:“你是不是也感受到了?那是什么?” 张起灵没想到胥翎竟然也感受到了,他皱了皱眉,并不是很想让胥翎也卷进来。 只是既然如今她已被影响,就算自己不说,事情也已经无法改变,倒不如让胥翎先有个心理准备,于是道:“天授。” “我曾经感受过两种天授,这是第二种,比较温和,不会消除记忆。” 说到这里,张起灵又有点担心,既然胥翎也会被第二种力量天授,那她会受到第一种天授么? 她会不会也被影响到失忆? 这种想法一旦生出便无法消弭,甚至愈演愈烈,张起灵皱了皱眉,感到内心有些焦虑。 这种痛苦由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为什么她也会被影响? 胥翎看出了对方的担心,于是笑了笑,示意张起灵放宽心。她大概明白了,所谓天授,应该就是一种神识干扰。 只是为什么这种呼唤让她感到无比熟悉? “是什么在天授?也是叫你去青铜门么?” 张起灵迟疑了一会,答道:“嗯。但我没见过那个天授的源头,不过一般是来自青铜门后。” 胥翎知道自己的神识还算强大,至少此界诞生的东西中没有能够远程干扰自己神识的存在,当然,如果身处幻境或迷阵则另当别论。 很可能天授的来源来自修真界,或者说,与修真界有关。 那到底是谁呢? 天枢宗? 应该不可能,毕竟小官也感受到了。 变异凤凰血脉? 不管如何,她都必须去看一看。 “青铜门在哪?我和你一起去。”胥翎道。 张起灵看了胥翎好一会,他知道胥翎有自己的秘密,虽然不懂青铜门后的东西为什么会将她卷进来,但这不是他能阻挡的。 既然无法阻挡,他只能选择陪伴。 如果有危险,就先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半晌,张起灵终于道:“好。” 两人的对话声音很小,前面的人都没注意,一个个依次跳进盗洞,只剩下陈皮和鹤梦还站在“前殿”里。 “鹤梦,你跟着吴邪,我有事情要去处理。” “这……可是……”鹤梦很犹豫,她觉得自己应该跟着胥翎,但念娘给她的任务却是无条件服从胥翎的命令。 “放心,我不会有事,还得麻烦你代我看住吴邪。”胥翎微微笑了笑,示意鹤梦安心。 似乎是得了新的命令,又似乎是知道狐仙能力不凡,鹤梦还是说服了自己,郑重点头:“我知道了,狐仙。你一定万事小心。”说完跳下矿洞。 “前殿”只剩下陈皮。他看向胥翎,知道对方已经做了决定。 “我也要去。” “不行。”胥翎和张起灵同时道。 陈皮深吸口气,他就知道胥翎不会允许,然而没办法,他也同样无法说服自己违背胥翎的意愿。 谁的话他都不想听。 除了胥翎。 大概是担心陈皮又要犯浑,胥翎补充道:“我不会有事,你放心。” 陈皮目光沉凝地看着胥翎,就像一条在黑夜中伺机而动的狼狗:“好,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否则他也会食言。 说完,动作利落地跳进盗洞。 成功摆脱掉其他人,胥翎跟着张起灵在灵宫中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机关后的密道。 “这里是进入云顶天宫的捷径,”他道,“但仅限……一般人都进不去。” 胥翎察觉到了张起灵的言外之意,但她没有探究别人秘密的爱好,因此也不会问。 见胥翎没有询问自己的失言,张起灵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莫名地不舒服—— 到底是不想问,还是……根本不在意? “走吧。”他抿了抿唇,习惯性地伸手握紧胥翎的手,钻入密道中。 * 这边几人刚跳下盗洞,就听到叶成突然“哎呀”一声,吴邪转头一看,一张青紫色的烂脸正对着他,顿时头皮就是一炸。 吴邪连忙后退几步,勉强平复了一会心情,其他几人也都打起手电筒,这才发现原来这下面竟然是个“藏尸阁”。 “我们这是到了陪葬陵了?”郎风问。 华和尚仔细看了看四周,摇头道:“这应该是个假的陪葬陵。” 说罢华和尚将萨满教的习俗给一行人介绍了一番,他猜测汪藏海正是利用了先人冰葬的习俗将这里打造成了一个假的“藏尸阁”。 吴邪用手电照了一圈,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干尸,他心说汪藏海还真会找地方,看这架势,莫不是把人家上千年的老尸堆都给翻出来了。 一行人艰难地在干尸中行走,潘子四处观察着,突然将手电照向不远处喊道:“死胖子,你又在搞什么鬼?”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胖子有点不对劲?”鹤梦自从得了胥翎的命令后就一直走在吴邪前面,她看着不远处胖子的表情和肤色,觉得十分怪异。 “胖子!你搞什么?回个话!”吴邪也觉得有问题,胖子此刻的肤色跟周围这些干尸简直没有任何区别,嘴还夸张地张着,看起来居然有点瘆人。 然而胖子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糟了,恐怕出事了。”华和尚道。 “我们得先找个人去看看……四阿公!”吴邪正准备和几人商量商量办法,就见陈皮已经径直一步步靠近胖子的方向。 陈皮的感官比其他人敏锐得多,胥翎要进青铜门,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至少要赶在青铜门打开之前抵达。 就算不能进去,也要为她扫清一切隐患。 想到这,陈皮越发不耐烦起来,他勉强压制住内心的烦躁,无声无息地接近胖子。 一只大头尸胎而已,还敢挡爷的路。 陈皮脸色阴郁,一把抓出腰间的铁弹子,迅疾扔出! 第19章 常夜 一声怪异的惨叫,大头尸胎一下站了起来要逃,吴邪几人立刻就发现了它。 “操!这什么鬼玩意儿?!它还拖着胖子,快追!”吴邪急得大叫。 鹤梦和潘子反应最快,连忙跟着陈皮向前追去。 陈皮的速度几乎突破了人类的极限,不过短短几秒就跑到了大头尸胎的前面,与此同时鹤梦抽出腰间的九节鞭,一下挥出缠住胖子的腿,猛地拉住,将胖子和大头尸胎顿在原地。 似乎是见前后都有人且后面的人更多,大头尸胎只能将舌头从胖子脖子上收回,气急败坏地冲向陈皮! “不知死活。” 陈皮冷笑一声,九爪钩猛地甩出,锋利地钩爪一下就栽进那尸胎的大头中,下一瞬,只听一声尖利的惨叫,九爪钩扯出,将各种尸水腐肉撒了一地。 “呕……” 吴邪几乎是立刻就干呕起来。 陈皮慢条斯理地收回九爪钩,只是不知想到什么,他看了吴邪一眼,语气阴晴不定:“没能力就不要来倒斗,否则迟早会连累身边的人。” 潘子正在给胖子做心肺复苏,没注意到陈皮这句话。 吴邪脸上顿时一片燥红,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力,论倒斗经验,这里每个人都比他丰富,论身手,他仍旧是最弱的,论学识,华和尚和鹤梦实践与理论并重,不知道比自己强到哪里去了。 如果不是三叔,他才不会来给自己找不自在。 但那是自己亲三叔,他又不可能放弃。 可他真的有这么差劲? 谁不是从愣头青过来的?吴邪心想。一股不服的火气突然冲上心头,他为什么总是被别人保护的那一个? 潘子、胖子、闷油瓶、姑奶奶、三叔、鹤梦…… 他为什么就不能成为保护别人的人? 凭什么就这么肯定他会在以后连累别人? 他偏不! 他倒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可能成长到能够为别人提供庇护的程度! 也许是不服气,也许是一路以来吃够苦头的委屈,一股无限动力突然从吴邪的心底生出,他死死盯着脚下的地面,炙热的目光仿佛要将冰面烧出一个大洞。 一阵咳嗽声将吴邪从思绪中惊醒,抬头发现胖子已经清醒了。 “妈的!吓死胖爷了!我说我怎么一下就不能动了,连转个眼睛都不行,真特娘邪门!”胖子劫后余生般地大骂。 华和尚看了看不远处地陡坡,对几人道:“刚才尸胎肯定是想拖着胖子往这边逃。” 鹤梦想了想,拿着手电筒往下照去,然而下面实在太深,根本看不清:“很可能下面有路,尸胎不是动物,不会往巢穴跑,唯一的可能就是它知道下面有路。” “难道这下面就是通往地宫的入口?”叶成问。 “有可能。”鹤梦点头。 “那还等什么,走啊!奶奶的,走这一路还被个尸胎绑架,我可是一点油水没捞着,反倒亏大发了!”胖子已经恢复过来,当下提议继续走。 华和尚看了一眼陈皮,见对方没表示,就对一行人道:“那就拿好东西,往下走,下面很陡,都注意点。” “等等!” 刚才事发突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大头尸胎吸引了,吴邪这才注意到好像有一点不对。他看向鹤梦,脸色很难看:“姑奶奶和小哥不见了。” 鹤梦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大事,听完话才松了口气,道:“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单独离开了。” 吴邪一愣,很快心里又感觉有点生气。 闷油瓶总是半路不见,姑奶奶也开始这样…… “我们不去找他们吗?这会不会太危险了?”吴邪压着心里的那股烦躁问。 鹤梦似乎是不太理解吴邪的话:“狐仙和小哥……应该不会需要我们?” 又是这样! 吴邪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承认自己弱,可不代表他能接受忽视。 比起蔑视,更让人挫败的是忽视。 就是因为他弱,所以走了也不必告诉他。 就是因为他弱,所以不需要他。 就是因为他弱,所以他没有知情权,像个傻子一样被三叔耍来耍去! 吴邪深吸口气,脸上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他看向鹤梦,语气平淡无波:“我知道了。” * 就在吴邪一行人和大头尸胎缠斗时,胥翎和张起灵已经抵达了火山口。 令胥翎没想到的是,万奴王的陵宫竟然是建在火山口中的。 雄伟的建筑群在黑暗中显得深沉威严无比,宛如一头匍匐巨兽,越是接近,压迫感越强。 胥翎能够感到那股呼唤更加强烈,张起灵的脸上也流露出更明显的哀凄。 每往前走一步,呼唤与哀凄便愈明显,宛如死神在前方引诱着猎物。 胥翎皱了皱眉,感到神魂深处传来一阵刺痛。 火山口容易产生毒气,终于忍到空气流通较为频繁的地方,胥翎的脚步才放缓一些。 “怎么了?”张起灵感受到身旁人的异常,转头问。 胥翎没说话,只是勉强装作无事的样子摇了摇头。 张起灵这才突然意识到好像手心处的体温有些异常。 “你发烧了?” “不……”他很快想到日记里记述的在天山山脉重复的那一晚,立刻撩起胥翎的衣袖,果然就见那锁链纹身正在一下一下亮着,“要休息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缚灵锁带来的疼痛感很快加剧,胥翎的额头甚至已经蒙上了一层薄汗,她皱着眉点头,声音听起来显得有点有气无力:“现在几点了?” 张起灵扶着她靠在一块冰岩上,拿出手表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 胥翎勉强点头,她现在没有精力跟张起灵解释,下墓时间吴三省早就安排好了,好几股势力牵扯其中,这时间不是她能改的。她也预料到这次下斗会遇到这种情况,内心不停地安慰自己“还剩23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很快就过去了……”。 唯一令她感到庆幸的是,至少她现在是跟小官单独在一起,否则她只能独自找个角落挨过这一天。 有人陪着,总归让她多了点面对的勇气。 然而作为修真界十大酷刑之一的缚灵锁当然没有这么轻易忍受,胥翎的体温越来越高,流出的虚汗也越来越多,很快便将衣服打湿。 张起灵手足无措地看着,内心几乎揪成了一团,可任他如何用冰块降温,仍旧毫无作用。 “要我怎么做?怎么做你才会好一点?”看着胥翎虚脱的样子,张起灵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一样,焦灼难受无比。 只是无论他如何问,对方除了极偶尔呢喃一声“疼”以外,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两个小时,胥翎的神智已经在这种折磨中变得模糊,她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然而不论是清醒还是昏迷,眉头都始终紧皱,神魂深处传来的剧痛如影随形。 她开始无意识地抓着冰面,干涩喑哑的抓挠声极其细微又无比难听,在冰面上留刻下条条淡红色血痕的手被张起灵阻止,又很快在张起灵身上掐出一道道青紫。 一种宛如电击后的痉挛流遍全身,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濒死的流浪狗。 —————— 注:为什么00没有避开缚灵锁发作时间下墓,上文已经解释 陈皮对吴邪说的那句话是故意的,为了激吴邪。 第20章 自语 张起灵在雪山下的黑暗中,抱着狐狸走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度过这一天一夜的煎熬。 痛苦像是在狐狸与他之间建立了一座通感的桥梁,他第一次清楚地体会到,原来有些感情到了一定地步也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他想到了一个曾经在民间听说过的类似例子——据说有深爱妻子的丈夫,会在妻子怀孕时有同步妊娠反应。 他觉得自己此刻就是这样。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因为他人的痛楚而头晕、呕吐、全身颤抖抽搐、肌肉疼痛、浑身乏力……总之无比可笑狼狈。 只是他很清楚,这些折磨,抵不上加诸她身上的万一。 一人抱着一狐,在这个极度黑暗的地宫中狼狈地穿行。 那两条差点拖曳在地上的火红色长尾像是两把军刺插在他的心口。 他无法说服自己忽视。 他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她已经死过一次的现实—— 在他面前。 通感带来的疼痛让他的脸色苍白一片,额头上也布满了冷汗,他只是紧紧抱着怀中狐狸,一步一步缓缓走在神道中,鲜血一滴滴从指缝滴落,在身后留下长长的血迹,脚边万邪退避。 心底的仇恨在黑暗中疯长,张起灵自嘲似地呼出一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无法淡然地面对某些事情。 扭曲、偏执和疯狂是仇恨生出的附属品。 他深知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大,还不足以对抗暗中的威胁。 时机还未到。 冷静、冷静。 他告诉自己。 * 吴邪不知道陈皮的脾气为什么突然这么暴躁—— 尽管陈皮之前的脾气也特别、十分不好,但总的来说还算讲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路不要命地往前,就连叶成和郎风都被他训斥得差点哭了。 因着陈皮,整个队伍的气氛都很压抑,连胖子都不敢随便插科打诨。 这一切都发生在陈皮看了时间之后。 阴历十五……是什么很重要的日子吗? 吴邪不明白。 难道陈皮其实是个狼人,一到每月十五就要发狂? 吴邪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只是陈皮疯成这样真的没事吗? 看着地宫门口一大群被陈皮杀掉的人面鸟,吴邪心底莫名发毛。 不过陈皮疯了也有好处,那就是他们几乎一路没费多少力气就进了地宫。 顺子将吴三省留的口信告诉了几人,吴邪这才知道顺子的真实目的。陈皮几乎是一下就懂了吴三省的意思,在他的提示下,吴邪也很快反应过来。 看来四阿公不疯的时候还是很聪明的,吴邪想。 但—— 架不住他是真疯啊,杀粽子时飚出的尸水溅得到处都是。 吴邪又想到胥翎,他突然意识到好像只有在胥翎面前时,陈皮的脾气才会正常点。 这……四阿公怎么有点像姑奶奶养的一条疯狗…… 这是可以说的吗? 唉,也不知道姑奶奶和闷油瓶现在在哪里,事情解决了没有? 只是还没等吴邪轻松多久,几具西沙考古队的尸体就让他陷入了思考。 越来越多的谜团围绕着吴邪,他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一直到遇到阿宁的队伍、见到吴三省后,吴邪才勉强回神——有疯狂状态下的陈皮在,他们几乎不用担心任何危险。 阿宁的队伍在蚰蜒和人面鸟的围攻下损失惨重。 除了陈皮、鹤梦、胖子和吴邪外,所有人都已经逃了出去。 黑暗中突兀腾起一层朦朦胧胧的淡蓝色烟雾。 这蓝色似乎还泛着荧光,让人恍惚间以为是九幽冒出的地火。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和诡异笼罩在四人心底。 薄雾翻涌着,像是黄泉上的水汽。一声低沉绵长的鹿角号声从裂谷深处传来,不断回荡在裂谷上空。 吴邪和胖子被鹤梦一下拉到角落。 薄雾深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个鬼影,鬼影有序地站成古战场上的战阵。 胖子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他显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嘴巴张了又张,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阴……阴兵借道……!” 一张张诡异奇长的死人脸从几人面前经过,吴邪感到自己的背后已经湿冷一片。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陈皮居然一下就冲了出去! 他妈的不要命了?! 鹤梦和胖子连忙死死拉住他! 操! 怎么闷油瓶和姑奶奶在队伍里! 吴邪的脑子“轰”地炸成一片空白。 在四人震惊且不解的目光中,胥翎取下了一边的面罩。 胖子的眼神一下就呆滞住了。 吴邪看到胥翎的嘴唇微动——她是在向陈皮说—— [回去。] 陈皮一脸不甘地停在了原地。 面罩被重新戴上,吴邪呆呆地注视着胥翎和张起灵的背影。 青铜门“轰隆隆”地震动着打开,里面是无比深沉的黑暗。 巨门又震动着合为一体。 * 胥翎一接近青铜门就感受到了其上令她厌恶的气息——显然青铜门是用界碑雕刻而成的。 更重要的是,长白山的这块界碑碎片是最主要的一块。 界碑后则是另一个空间——借助芥子石开辟出来的幻境空间。 这里无比荒芜,到处都是被侵蚀的、令她厌恶的、裸露的黑色岩石,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和怪物。 这些尸体和怪物都属于三十三非人。 小官已经在进青铜门前跟她说过了—— 青铜门也可简单看作三十三非人界的其中一个出入口。 只是令她疑惑的是,这里的青铜门上还有着另一股气息——这股气息则令她想要亲近—— 难道是父母的气息? 是父母在呼唤她?! 两股灵魂力量突然从半空出现,渐渐凝实成两道魂体,胥翎几乎是瞬间就落下泪来:“爹!娘!” 她没想到,没想到父母竟然将自己的神魂分割成了几部分,他们放弃了轮回转世的机会! 凌岫云怜爱地摸了摸胥翎的头,她轻柔地擦去胥翎脸上的泪痕:“别哭,翎翎,别哭。” 胥翎的泪落得更凶了,凌岫云和华胥翌只是耐心地等待和安抚着。 张起灵踟蹰地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局促。 他已经出入过青铜门多次,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 碎碎念:咱们小官见家长了:) 第21章 承接 不知过了多久,胥翎的情绪才勉强平稳一些,尽管她仍旧无法接受父母的选择。 华胥翌伸手轻挥,一枚族令凭空出现,悬停在胥翎身前。他顿了好一会,脸上流露出些挣扎和不忍,半晌才叹了口气道: “翎翎,凤凰一族血脉凋零,从今日起,我将凤凰一族的族长之位传于你。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种考验和残忍……但是,父亲已经没有旁的选择了。” “你要记住,一定要毁灭界碑、镇杀变异凤凰及其血脉,否则一旦变异凤凰完成统治,无论是修真界、还是此界,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胥翎怔愣地看着手心这枚火红色的族令,她说不出话来。 庞大的压力让她实在无法开口。 然而她也无论如何都推拒不了。 她能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同门被屠戮么? 她能接受小官、念娘等人遭受无妄之灾么? 师父是如何教导她的呢—— “名门正派弟子,随时都要做好为他人牺牲的准备,否则和邪修有什么区别?要学会为他人付出、为同门付出。” “师父教导你这么多年,虽然不求你回报我什么,但师父不希望你成为一个自私的人……翎翎,你要知恩啊。” “什么叫修仙?如果没有心怀苍生的精神和魔修有什么区别?” “记住,翎翎,一个真正伟大的修仙者,随时都准备着为他人牺牲自己,而不是被别人拯救。” “更何况你还是九尾狐……你明白我的意思。你一定不想让你曾经那些善良的族人失望吧?你一定不想让为师失望吧?” 她做不到。 上千年的潜移默化、一份份真挚的情感让她做不到拒绝。 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终于只是皱了皱眉,平淡地抬起头。 她伸手,接过了那枚滚烫如火炭的族令,手心无比灼痛。 凌岫云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他们自觉实在不是一对称职的父母。 沉默了半晌,凌岫云才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张起灵,她的脸上带着十分温和的笑意: “孩子,我们已经见过你多次,玄鸟一族的后人,你也辛苦了。” 张起灵向凌岫云和华胥翌恭敬地鞠了个躬,才迟疑地问:“前辈,为什么说我是玄鸟一族的后人,玄鸟一族又是什么……?” 凌岫云笑了笑:“时间对于你们来说,已算不短了……” “我和阿翌刚来到此界时,离现在已经有了几千年。为了寻找界碑,我们来到长白山,遇到了当时的伏羲部落——玄鸟就是伏羲部落的其中一支。” “追兵很快赶来,然而我和阿翌还没找到任何处理界碑的方法,我们和追兵爆发了一次战斗,而那次战斗被当时伏羲部落的首领伏羲撞见,我们因为不敌追兵被迫逃进了空间裂缝。” “离开前,我和阿翌留下了一部分神魂在此界,用于压制和监视变异凤凰血脉。” “只是我们没想到,在和我们接触的过程中,伏羲一直在偷学修真界的语言,在那次战斗中,伏羲将凤凰一族的‘不死’听成了‘长生’——在修真界的语言中,这两个词的发音十分相近。” “因此,伏羲以为修真界的人都能够长生。也因此,他开始研究长生。” “他无法穿过界门进入修真界,只能用唯一与修真界有关的界碑来研究所谓‘长生’的秘密。” “伏羲研究长生的事情很快泄露,外界的军队开始攻打长白山,为了寻找新的安居之地,伏羲命令他的两个手下——西王母和华胥真分别前往西域和秦岭寻找下一个部落安置之地。” “而你的先祖——玄鸟一支,被留在长白山看守界碑。” “在看守界碑的漫长时间中,变异凤凰血脉产生的意识逐渐变得强大,祂选中了一部分玄鸟,用于扩展变异凤凰血脉在此界的族群占比,你们的先祖被侵染了。而另一部分没有被侵染过的玄鸟,则在后来进入了西藏,成为了康巴洛人。” “好在由于当时变异凤凰血脉意识的力量还不算十分强大,那次的侵染没有完全成功,但你们玄鸟一族仍旧得到了一部分凤凰血脉的特殊能力。” “至于为什么现在你们自称为张家,我想在你的某些族地中应该会有记载。” 说到最后,凌岫云突然看着张起灵笑了笑:“说起来,孩子,你也算是跟翎翎同族了。” “如果你细心观察就会发现,玄鸟的形象就是凤凰,这也是为什么康巴洛人的图腾是凤凰的缘故。” 听完父母的话,胥翎已经知道二月红信里的“终极”应当指的就是变异凤凰血脉以及被祂侵染的三十三非人界。 她从父母手中承接了族群的使命,张起灵也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隐秘。 临走前华胥翌叮嘱张起灵:“孩子,你要小心另一股干扰神魂的力量——也就是天授——它来自变异凤凰血脉的意识。” “由于血脉遭受过不完全的侵染,所以比起普通人,你们很容易被祂进行神魂干扰。” “为了更好地操控你完成祂交代给你的任务,你会在祂的天授下失去记忆,但如果你能够在那时靠近任何一块界碑碎片,我们会帮助你。” 说完,华胥翌和凌岫云的神魂在胥翎和张起灵面前缓缓消失。 胥翎能够感受到父母神魂的强度——他们已经很虚弱,显然坚持不了多久了——小官之所以需要每十年进入青铜门一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每十年的固定虚弱期中,华胥翌和凌岫云的神魂强度无法压制变异凤凰血脉的意识以及被变异凤凰血脉侵染而产生的三十三种非人。 为了阻止这些非人进入外界,华胥翌和凌岫云需要一个算得上强大的力量——张家人——每十年进入青铜门帮助他们压制三十三非人一段时间。 胥翎叹了口气,她拔出风灵刃,俯身在幻境空间,或者说,三十三非人界的其中一个入口处刻下了一座聚灵阵。 以心头血为引,能够滋养父母的神魂一段时间。 “下一个十年,你可以不用进来了。” 胥翎的唇色有些苍白,她有气无力地对张起灵笑道。 张起灵沉静又专注地看着她,他好像有许多话想说,又好像没有话能说。 他终于只是伸出手,将面前人摇摇欲坠的身体揽进怀中。 远山的气息和雨后青绿的清新在黑暗中一点一点缭绕、交融。 * 吴三省已经被连夜送进医院,阿宁的队伍也已经离开。 陈皮、鹤梦、吴邪和胖子在青铜门外等了许久,张起灵和胥翎的身影才缓缓出现在黑暗中。 陈皮几乎是一下就冲到胥翎近前。 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对方好一会,终于笑起来,浑身的戾气和阴郁也在此时消弭殆尽,飞扬的眉眼与从前的少年郎并无两样。 同样是一个拥抱。 劲瘦的手臂一下揽住胥翎的腰,几乎要将她带得飞起来。 “羽羽,你终于回来了。” 张起灵落在身侧的拳头同时捏紧,纯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陈皮,半晌,拳头又一下松开。 看起来无比冷静。 吴邪站在张起灵身边,莫名觉得背后有点发毛。 他看着将头埋在胥翎颈间的陈皮,心中忽然有一丝吃到瓜的压抑激动。 特娘的,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八卦! 想到这,他和胖子对视一眼,果然就见胖子在朝自己挤眉弄眼。 他使劲抿唇,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难怪空气变冷了,原来是某只闷油瓶要气炸了。 张起灵忍了许久,似乎是再也看不下去,声音无比冷冽:“该出去了。” 吴邪和胖子立马跟着怪叫:“出去!” “咱小哥让出去了,听到没有!” 第22章 度假 上 这是胥翎回到地球的第一个新年。 念娘安排了去三亚过节。 考虑到身份不方便的孤寡老人实在太多,她还专门申请了一条航线。 张起灵、黑瞎子、齐铁嘴、解九跟胥翎和念娘一起出发。陈皮似乎是因为本来就要处理在海南的一些生意,因此提前过去了。张日山则是要收尾一些新月饭店的工作,所以晚一步到。 今天是腊月二十,长沙的气温很低,晴朗的三亚却还保持着二十多度的温度,十分宜人。 刚下飞机,略带湿咸的风轻柔地抚过面颊,念娘安排来接机的车早已经到了。 比起其他几个城市,三亚的旅游开发程度最高,其中又以三亚湾为最。听念娘说,这几年亚龙湾和海棠湾也在进行开发,也许要不了多久,这两个地方也会成为有名的旅游圣地。 同时正因此,念羽科技在这几处都投资了房产。 其中最大的一套海边别墅就在三亚湾。 刚一下车,等在别墅门口的管家就俯身向几人问好——说是管家,其实就是念娘的手下,因着私密性的缘故,这里也只有管家,私人厨师和家政人员只定时工作,并不与主人家见面。 黑瞎子走在胥翎一侧,手里推着行李箱,银灰色的墨镜镜架在三亚清爽的阳光下微微泛光,他笑得很潇洒:“果真是万恶的资\/本\/家,太会享受了。” 念娘翻了个白眼:“既然这么清高,黑爷不如自己出去搭帐篷?反正山就在后面,保管能让你尽情发挥荒野求生的本事。” “别呀,”黑瞎子笑道,“念老板的气性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又是一阵海风吹来,胥翎深吸口气,忽然觉得眉间一阵轻松,咸湿的海风将别墅花墙的清新一并挟来,让人不自觉沉醉。 陈皮已经在客厅等着了,胥翎经过他时似乎隐约闻到了一丝血腥气,只是很快又被佛手柑沐浴露的香气掩盖,她没有多想,进了念娘安排的卧室。 拨开飘垂在落地窗前的白纱帘,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浩渺无垠的涧蓝海洋、灿烂宁洁的金黄沙滩——三种纯粹的色彩,一样愉悦的心境。 胥翎重新将白纱帘关上,换上念娘给她买的波西米亚长裙。 她从来没穿过这种裙子,不过尝试一下新的风格也好,或者说,尝试一下这个年代,普通人的衣饰也好—— 没有野外、没有危险。 尝试一种,只有在安宁和惬意环境中的装扮。 客厅里的人听到下楼的声音,转头看向身后的旋转楼梯。 洁白修长的波西米亚长裙裙摆一级级轻触、点拂过鱼肚白大理石阶梯,白金色的波西米亚手工编织腰绳松松地将腰际收窄,极具异域风情的流苏随着女人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皮肤与长裙都是纯净至极的白。 柔顺飘逸的长直发又是十足神秘的黑。 一黑一白间,几人仿佛看见从礁石走向现代的大祭司。 “老师还是这么漂亮。”解九感叹。 念娘满意地点头:“那是当然,羽姨穿什么都好看。” 所有人都收拾好行李,管家将私人厨师做好的饭菜都端上桌,一行人简单吃了点,都提议下午去沙滩走走。 这里离私人沙滩不过几百米,走路还没四五分钟就到了。 踩在松软细腻的沙滩上,冰凉的海水时不时吻上脚背,咸湿海风经过耳畔,胥翎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般放松过。 “羽羽!”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胥翎转头一看,发现果然是张日山。 看来他的事情也都解决完了。 “我们回来了!” 是齐铁嘴和黑瞎子的声音,两人或拿或挎着接近十把水枪——为了打水仗。 海风将胥翎的发丝微微撩起,她伸手拨开挡住脸的头发,突然意识到眼前已经一片花花绿绿—— 黑、白、红、黄、绿、蓝、紫…… 全是各种印花沙滩裤和沙滩衬衫。 她没忍住笑了一声。 “怎么了?”身旁的陈皮问。 胥翎看了一眼陈皮身上那绿色椰子树的沙滩裤没说话。 忽然,脸上一阵冰凉,黑瞎子爽朗的笑声从一旁传来,他高举着手上的水枪,滋了所有人一圈。 “好啊!敢偷袭!”念娘提起裙摆就冲进水里抢水枪。 “羽羽!接住!”齐铁嘴赶紧扔给胥翎一把。 胥翎一下接住,黑瞎子再次下黑手扫射一圈,她赶紧躲过,蹲下身将水枪装满。 “瞎子,你等着!” 一股冰凉的水柱一下滋上黑瞎子的脖颈,再顺着脖颈流进衬衫里,水渍在黑瞎子的衬衣内爬出了藤蔓一样的路径。 “你这火力不够啊!”黑瞎子笑着,根本也懒得躲,举着水枪就不停滋水。 念娘赶来帮忙,却不小心误伤了齐铁嘴 “小念!你故意的是不是?!”齐铁嘴坏笑着,也举着水枪对准念娘。 “小念,接住!”胥翎快步踏水跑到齐铁嘴和黑瞎子身后,将又一把水枪抛给念娘。 “老师,快来帮我们!”念娘又将水枪抛给解九。 “我来了!”解九接住水枪,笑着将眼镜摘下收好。 “靠!小九你不厚道!”齐铁嘴狼狈地擦掉脸上的水渍,笑骂。 “谁叫你们欺负老师!”解九毫不留情扣动“扳机”。 水花四溅,张日山擦掉脸上略带咸味的海水,语气十分无奈:“黑爷,你误伤我了!” 说着,迅速抢过一把水枪,对准黑瞎子就滋水。 这边有念娘,那边有胥翎,不远处还有个张日山,黑瞎子一时间被滋得眼睛都睁不开,干脆跑到张起灵身后,将张起灵一下推入水中。 “瞎子!”张起灵从水中站起,衣服也被彻底打湿,他无语地抹了一把脸,又忽然笑起来,抢到一把水枪加入战局。 “陈皮,快来!” 胥翎已经被到处乱滋的水搞得分不清敌我,干脆向陈皮求助。 “来了!” 陈皮一下跳入水中,甚至不需要水枪,就将一众“”敌方”溅得“呸呸”吐水。 齐铁嘴骂道:“你土匪啊!” 陈皮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你今天才知道?” 趁陈皮和张起灵不注意,黑瞎子一把从后面搂起胥翎的腰,力气大得竟然将人带离地面。 “瞎子?!” 透过浸湿的长裙,胥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黑瞎子手臂上的肌肉线条。 “我操?收拾他!” 齐铁嘴气得不行,其他人也立刻提起水枪就追。 “有本事来追呀,来呀,哈哈!” 黑瞎子抱着胥翎飞跑,长裙的白纱尾落在海面上,随着奔跑拖出一条长长的波纹,男人欠揍的笑声传得极远。 “忍不了!妈的!” 一群人大骂,水枪再次不停地往黑瞎子身上倾泻,胥翎终于趁机从黑瞎子怀中挣脱,局面一下无比混乱—— “九爷!你摘了眼镜也不能瞎到这种程度吧?!” “解老师,快来支援!” “羽羽,到这边来!” “陈皮,你搞什么?!” “小哥!没必要这么猛吧!” “我错了——!” “妈的,黑瞎子你又搞偷袭?!” “小胥,诶嘿!” “停!停!张会长,咱俩结盟吧!” “八爷,你有本事别躲!” “阿翎,到我后面来!” “小念,你这也太阴了!” “我操***,黑瞎子你给爷等着!” 第23章 度假 中 疯闹了一两个小时,所有人才消停下来,喘了会气又回到别墅换衣服。 一下午很快过去,夕阳缓缓靠近远处的天际线,原本泛着淡色孔雀蓝的海水也在此时被染得金红,至少万里的海平面上都跃动着粼粼金光。 时间不停向前,夕阳也愈发火红,燃透了天际的云霞,同时猎猎倒影又沉入水中,直将海水都煮得滚沸,一路沸进人的心底。 管家已经把食材和烧烤架在沙滩上搭好,一盘盘色泽鲜艳的热带水果拼盘也都被颇具心意地摆放好。 胥翎坐在野餐垫上,身侧洁白的裙摆轻飘飘地散开,就像是人鱼的长尾。她看着远处愈发热烈的天际,偶尔吃一两块旁边盘中的水果,其他人则围着烧烤架忙碌。 海浪拍打着礁石和沙粒的声音不时摩过耳畔,沙滩上一片欢声笑语。 野餐垫上的烤盘越来越多,原本在烧烤架旁忙碌的人也都回到胥翎身边,张日山开了几瓶汽水,气泡一下冲出,就像是阳光下的青柠檬味泡沫。 见黑瞎子又准备开酒,胥翎想到念娘曾经无意间说的话,立刻伸手阻止。 黑瞎子一愣,手背上冰凉的温度让他下意识绷紧了脊背,脸上却轻松笑着转头:“别呀,我这不是……” “你今天喝得够多了。”胥翎淡淡道。 黑瞎子隔着墨镜与她对视,夕阳下女人的皮肤也泛着暖色光晕,她微微笑着,看得出心情很好,但态度却十分坚决。 黑瞎子感到自己毫无抵抗之力,就像是失去意志力的士兵,一瞬间就缴械投降:“好好好,我听你的。” 说着,将手中的啤酒放下。 脸上还装出一副落寞的表情:“哎呀,有烧烤却没酒,简直不要太遗憾……” “别演了,黑爷。”张日山皮笑肉不笑地将一瓶汽水递给黑瞎子。 “嘁,这一个个的,真不好玩。”黑瞎子撇嘴。 “谁还不知道你呀,”念娘促狭一笑,举起手中玻璃瓶,青绿色的液体在夕阳下反射出绚丽的光彩,“来,干杯!” “干杯!” 嬉闹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彻底沉下。 晨昏线不知不觉经过天际,海洋也温柔地将暮色一网平收。沙滩安静下来,只极偶尔有一两只小蟹冒头,海鸟也都收了翅膀,站上礁石小憩。 几人吃饱喝足,都躺到沙滩椅上,看着天上繁星点点。 很少有人说话,身处如此安谧的世界,人很容易看见时间,也很容易看见自己。 念娘接了个电话,又很快回来,几人慢慢聊起了道上的趣事,胥翎也听,虽然不插话,但时不时总会笑笑。 夜晚的海风比白天更加凉爽,胥翎看着夜幕上忽明忽暗的星点,听着耳边细细碎碎的语声,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 像个普通人一样。 吃饭、睡觉。 她或许真的可以尝试一下这样的生活,哪怕只有如此短暂的几天。 这样想着,她缓缓闭上眼,慢慢地、慢慢地、就像是退潮的海面,思绪逐渐平静……平寂。 耳边的呼吸声渐渐放缓、放轻,张日山转头看着阖上眼的胥翎——这大概是她的第一次睡眠。 他起身,脱下自己身上的薄款长风衣,轻柔地将风衣搭到对方身上。 其他人也都坐了起来。 “回去?”声音很轻。 “回去吧,让她好好休息。” 张日山点头,俯身裹着衣服将人抱起。 夜色中,一行人慢慢走向别墅。 头顶辉煌灿烂,银河缓缓流转。 * 翌日一早,胥翎神清气爽地起床,感到头脑前所未有地放松。 换好衣服,洗漱一番,她一打开窗帘,发现落地窗上竟然被人用彩色颜料写了几句—— 早上好! 不同的笔触,每句话的末尾也画上了不同的表情。 胥翎没忍住笑出声,想也不用想这主意一定是齐铁嘴出的。 惊喜之余当然也有感动,她拿出手机,不太熟练地打开摄像头功能,将这一幕永久留住。 吃过早餐,一行人预备前往市区逛逛,今年的大年三十要在三亚过,总得准备些东西——而且必须得是亲自准备,才有过节的氛围。 胥翎和解九都做了伪装,又都带上严严实实的防晒面罩。 念娘本想开车,但被齐铁嘴和黑瞎子阻止了,说什么要开小电瓶才有感觉。 只是别墅一共只有五辆电瓶,几个大男人争了半天胥翎坐谁的车,却全部被念娘强势镇压,最终安排为—— 胥翎、念娘一车,齐铁嘴、张日山一车,黑瞎子和解九一车,张起灵一车,陈皮一车。 远远的,道路开始变得拥挤,耳边时不时响起喇叭声,一行人找好地方将车停了,走进集市,早上八九点正是热闹的时候,周围一片人声鼎沸。 因着要过年了,到处都是年货,念娘先带着人往海鲜市场走,道路两旁都是当地渔民才捞上来的鲜货,用各色塑料盆子装着,一盆一盆卖。 梭子蟹、小青龙、澳龙、鱿鱼、鳗鱼…… 念娘对这里要稍微熟悉一些,因此也由她讲价,一盆砍个二三十块,一般都能成功。 不过一会,几个男人手中都提上了袋子。 换个方向继续逛,念娘本准备买春联,却被齐铁嘴和解九叫住了—— “小念,你在这里买,还不如我们自己写。” 念娘一想也是,笑自己居然把后边几个“国学大家”给忘了,于是只和胥翎挑着彩灯、灯笼、红纸等等。 这时突然有两个小姑娘走到黑瞎子面前,其中一个推了推另一个的胳膊,眼神还不住示意着。 那姑娘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对黑瞎子开口:“你、你好……我想、不对、你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身旁解九、张日山都笑起来,抄着手老神在在地预备看笑话。 黑瞎子的上半张脸都被墨镜挡住,他勾唇一笑,倒是显得十分邪肆风流,小姑娘的脸果然更红了。 谁知下一秒,黑瞎子居然一下伸手将旁边正在挑灯笼的胥翎揽了过来。 胥翎一脸莫名其妙,正准备挣扎,闻着黑瞎子身上浅淡的酒味,她感到那只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捏了捏。 黑瞎子的嘴唇几乎没动,只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传入胥翎耳中:“配合一下。” “不好意思这位美女,我已经有女朋友了。”黑瞎子朝那两个姑娘浅笑道。 姑娘愣了一秒,很快又尴尬地低下头,飞快丢下一句“不好意思”跑远了。 胥翎瞪了黑瞎子一眼:“你骗人。” 黑瞎子“啧”一声,勾唇道:“这不算骗人。”单方面的。 张日山早就忍不了了,一把将胥翎拉到自己身边,冷睨了一眼黑瞎子。 知道张日山现在才发作已经算是给了他面子,黑瞎子笑着摇头:“没意思,别太严肃嘛。” 第24章 度假 下 正逛着,胥翎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道小女孩的哭声,顺着声音看去,女孩儿身边还蹲着一个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将女孩儿搂在怀里,不停地劝着“没事了”、“等会妈妈再给你补偿一个”等等类似的话,时不时还要抬头骂几句傻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 “囡囡就挑了这一个八音盒,你给那个小屁孩干什么?他家家长不知道拿钱给自己儿子买吗?!” “你看看囡囡,都委屈成什么样了?!” 那中年男人很不耐烦地抱怨着:“这算什么大事?不就是个八音盒吗?子豪比她小这么多,让一让弟弟怎么了?” “让!什么都让!凭什么女儿比他大就要让他?女儿只有一个八音盒,你也只有一辆车,要不然你把你的车也让给子豪他爸,你不是很大方吗?!” “你简直是无理取闹!这能比吗?我的车这么贵,一个八音盒算什么?” “对于囡囡来说,八音盒是唯一的,一样很珍贵,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气死我了,老娘当年怎么看上了你这种人?!囡囡不哭,妈妈答应你,再去给你重新买一个……” 念娘听着前面的争吵,摇了摇头:“有些家长怎么想的,一天到晚大的让小的、男孩让女孩、女孩让男孩……小孩的事情就让小孩用自己的方式商量不就行了?只要不打起来——让过去让过来总有一个小朋友会受伤害。” “这就是慷他人之慨。” “慷他人之慨……”胥翎喃喃念着,突然顿在了原地,过往无数处细节浮现,一股无名的恐惧蓦地缠上心头。 “羽姨,你怎么了?”念娘奇怪转头。 “没、没什么。”胥翎下意识回道,重新收拾好思绪,跟上念娘。 …… 集市另一头。 两个人影略显鬼鬼祟祟。 “族长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他宁愿跟这群人一起,都不找我,真是没爱了。”左边的男人叼着烟,一脸不可置信。 “我他妈怎么知道,其他几个我都认识,那边两个你认识么?”右边的男人假装低头看手机,时不时抬头瞄一眼。 “你说那个戴两个防晒面罩的?”男人狠狠吸了一口烟,“都包成这样了,我认得出个屁。” 右边的男人低声猜测:“会不会也是九门的?” 左边男人手中的烟已经燃尽,他随手将烟头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很有可能,毕竟这一群除了族长和那瞎子以外,都是九门的。特别是那个女人,居然能跟念老板走这么近,你有听过最近九门有哪个新上道的女角色么?” “这倒是没有,会不会是念老板那个女手下,叫什么鹤梦的?可我看着背影不太像啊。” “你比我对他们熟悉多了,你都看不出来,我更不行。” “奇了怪了,会不会是族长的相好?” “嘿嘿,有可能。快!他们走了,赶紧跟上。” * 回程的路上,胥翎坐在念娘身后,旁边并排跑着几辆相同款式的小电瓶,大多数年货都被放在了几辆电瓶的篮子里,黑瞎子和张日山没开车,局促地坐在后座,手里还提着几袋“战利品”。 两侧椰树笔直地立在一旁,道路旁还有用彩绘颜料画上的各种涂鸦。咸湿的海风带着不太明显的鱼腥味,将胥翎没扎住的两侧额发吹得飞扬起来。气温也凉爽得刚好,几人头顶上时不时还有几只海鸥飞过。 终于回到别墅,其他几人正忙着装填冰箱,胥翎则准备去花墙剪几支花,却在刚踏进入户花园时听到一声细微的异响。 她、齐铁嘴和陈皮同时转头:“谁?!” 躲在花园的两个男人:…… 他们到底怎么发现的……? “吴邪……?”胥翎看向其中一个人,又在辨认了对方的心跳后否认道,“你不是吴邪,你到底是谁?” 见胥翎满眼警惕,那人连忙手忙脚乱地解释,不停地说明自己没有恶意,还把另一个人拉了起来让他一起解释,最后还是张起灵出面解决了事情—— “他们……是张家人。”张起灵淡淡道,眉眼间似乎有一丝不悦。 张海客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既然张起灵说这两人可以信任,胥翎也就伸手摘下了防晒面罩——主要是才刚回来,之前没来得及。 张海客和张海盐几乎同时愣在了原地——前者是因为震惊、后者是因为惊艳。 “是你?!” 胥翎疑惑地看向张起灵,意思是“他怎么认得我?”。 张起灵叹了口气,这里的人本就不少,他实在不想再多两个人:“他是张海客,在泗州古城见过你。” 末了才又补充:“这是张海盐。” 张海盐无语凝噎,合着自己才是顺带的那个。 胥翎想起来了,在泗州古城的时候,她的确遇到了几个张家小孩,只是没想到当时的小孩居然都长这么大了——也是,小官都长大了。 一行人简单认了认脸,几个男人的态度都不算很好——主要是这里的人、特别是男人,已经够多了。 倒是张海盐表现得十分自来熟,他凑到念娘面前:“念大老板,我仰仗您很久了,这别墅是您的吧?有空床吗?实在不行我睡保姆房也成,看在族长的面子上,你总不能忍心把我们两个赶出去风餐露宿吧?” 念娘抽了抽嘴角,她本不想答应,但余光又一下瞥见了黑瞎子几人,于是突然心生一计,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态度,在几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爽快答应了张海盐和张海客的请求: “行啊,我这儿客房多得很,底下还有几间,自己挑去吧。” 张海盐一下笑起来,眉眼飞扬潇洒无比:“念老板大气。” 张海客也十分高兴,只是表现得稍比张海盐稳重些:“多谢念老板,以后您要是在海外遇到什么生意上的难题,尽管找我帮忙。” 得了念娘准许,张海盐提着背包就大步走进了客餐厅,他在胥翎面前停下,刚想开口,却见对方突然朝张起灵的方向撤了一步。 张海盐:? 胥翎皱眉,张海盐身上有很重的烟酒混杂的味道,她简直不堪忍受,干脆直接说明:“难闻。” 齐铁嘴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将手中刚拿出来的牙具和香水扔给张海盐:“你身上的烟酒味太重了,自己出去洗洗。” 张海客瞬间毫不留情地笑出声。 谁知齐铁嘴下一秒就将另一瓶香水也扔给他:“跟他待久了,你也一样。” 张海客尴尬闭嘴。 张海盐低头看着手中的牙具和香水,脑中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个已经离开许久的人,他忽然抬头吊儿郎当地笑了笑:“行。” 说着大步离开。 * 春节终于在鸡飞狗跳中过去,念娘头疼地送走面前几个男人,内心无比后悔自己当时让张海盐和张海客入住别墅的决定。 这些人,简直一个比一个放肆,一个比一个得寸进尺! 她揉了揉眉心,心中无奈叹气——羽姨实在太有魅力,这又多了两个,她真的快挡不住了。 天知道面对着这一群每天孔雀开屏、三天一小吵、五天一约架的大爷,她是怎么用尽全力才不让局面在羽姨面前崩盘,又是怎么不断压制才让这个春节安稳度过的。 因着这几天的折磨,她的脾气都变得暴躁不少。 念娘无比心累,在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从前母亲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来母亲也是深受其害吧…… 好在接下来终于能消停一段时间,大爷们都走了,这几天都是些小辈来拜年。 想到一脸清澈的吴邪和乖巧懂事的解雨臣,念娘露出了满意的笑。 第25章 塔木陀 正月初八,柳鸢居。 这是吴邪成年后第二次来到这里,他坐在花厅下首的雕花椅上,看着上方正在谈话的胥翎、念娘和吴二白三人,内心十分复杂。 距离上一次来到柳鸢居才不到一年,他的人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叔又失踪了,吴邪内心无奈,面上却还是装作高兴的样子——总不能垮着脸拜年。 从云顶天宫回去后,他从三叔那里得到了许多关于当年西沙考古队的“真相”,然而这些“真相”,也不过是那盘隐于黑暗中的棋局的冰山一角。 前方全是迷雾。 令他悲哀又无力的是,这些迷雾并不会因为他知道的事情变多而消散,反倒是越来越扑朔迷离、越来越浓郁。 他大概能感觉到三叔应该把能告诉自己的大半都告诉了自己,只是这所有事,与狐仙、与闷油瓶,似乎没有一丝一毫关联。 他写信问过许多老人,然而收获却寥寥。 有人说,狐仙武功高强,可能是被哪个隐世高人养大的; 有人说,狐仙到处下墓是为了找某样东西; 还有人说,狐仙曾经十分不懂世俗。 这些都算是线索,但更恰当的,应该叫猜测。 至于狐仙为什么会和闷油瓶一起进青铜门,他就更不知道了。 是否这两人背后隐藏的秘密有关联之处? 他如此想着。 有关九门、有关西沙、有关闷油瓶、有关狐仙…… 这些谜团实在隐藏得太深,他晃眼看去,只觉前路一片茫茫。 正恍惚着,老秦从花厅门口走了进来:“狐仙、老板,解老板来了。” 念娘笑起来:“快带他进来。” 解老板? 海绵宝宝里的蟹老板? 吴邪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姓解,应当就是九门解家,他想到小时候的记忆——也不知道那个小花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从容的脚步声。 来人穿着一件浅灰色羊绒大衣,内里配着白色高领羊毛衫,发型被打理得极其清爽舒整,右手食指上还戴着一枚粉钻方戒,通身气质优雅矜贵。 看见来人,念娘笑道:“大忙人终于到了,坐下吧,小花。” 解雨臣坐到吴二白对面,脸上笑意温和,他看向胥翎:“姑奶奶。” 然后又向吴二白颔首示意。 胥翎浅笑点头,吴二白也笑道:“咱们小花这几年是越来越忙了。” “我算什么大忙人,念姑姑、二叔你们两个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解雨臣虽然开着玩笑,但却笑得十分温和有礼,同时朝为自己上茶的鹤梦颔首致谢。 吴邪反应了大半天,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猛地站起来:“你、你是小花?!” 说罢似乎又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于是重新坐下,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局促尴尬:“你……你变性啦?” 花厅一下安静下来,很快又爆发出几声大笑,特别是念娘,她简直觉得自己的肚子都要笑痛了。 “哈哈!小……小花,你快跟小邪说说、是不是变性了!” 吴二白则是有些尴尬,有了小花的对比,自家侄子实在显得太“青涩稚嫩”了点。 解雨臣无奈地看向吴邪:“吴邪,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了你。不过这也不怪你,小时候我跟着二爷学戏,很多人都认为我是个‘女孩儿’。” “哈哈……原来是这样。”吴邪只能尴尬地笑,记忆中那个水灵灵的小女孩突然变成了个爷们的事实让他十分不适应。 几人又其乐融融地聊了一会,很快,饭菜已经上桌,柳鸢居里到处都散布着安宁喜悦的气息。 * 又过了一个月,吴三省差人来请念娘和胥翎。 早在前往云顶天宫之前,三人已经谈好,再加上胥翎为了调查界碑和变异凤凰血脉一事本也需要去塔木陀查探一番,因此两人立刻就答应下来。 来接人的是潘子。 这次念娘和胥翎一路,鹤梦和老秦就必须留在长沙管理生意。 “狐仙、念老板,上车吧。”潘子下车帮两人打开车门。 车内被清洁得很干净,想来是考虑到胥翎嗅觉敏锐的缘故,念娘暗自满意点头。 车上还有个熟悉的人——胖子。 一见到胥翎,胖子就耍宝似的开玩笑:“哎呀,这次跟着咱姑奶奶,我就当度假去了!” 胥翎笑着看了他一眼,只是没说话。 倒是潘子瞪了胖子一眼:“三爷是让我们来辅助狐仙的,你小子别想偷懒!” 胖子懒洋洋地将手搭在车窗上,语气十分不着调:“一天到晚三爷长、三爷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三爷是你亲爹呢!” 谁知潘子却认真道:“三爷救了我的命,对于我来说,他就是我亲爹。” 胖子一噎,随即无奈摆手:“得了,跟你这个榆木脑袋说不清楚,走走走!” 长沙到塔木陀有三千多公里,胖子、潘子和念娘三人换着开,整整开了两天两夜才赶到吴三省的营地。 谁知刚到营地,还没等四人休息一会,吴三省就接到吴邪先一步进魔鬼城的消息,四人不得不立刻出发与张起灵会合前往寻找吴邪。 临走前胥翎给了吴三省一只骨哨——是齐铁嘴、陈皮和她一起研究出来的,其他人听不见哨声,只有他们三个能听见。 越深入沙漠,越发干热,毒辣的太阳烤在身上,总觉得自己的皮都要裂开了。偶尔一阵焰风吹来,比被一圈空调外机包围了还难受,热得人心里发慌。偏偏沙漠又是一望无际的金黄,整个视野中,三分之一是金黄,三分之二是晴蓝,这样的颜色也许在冬季能够给人慰藉,但在这里,只会让人感到由内而外的烦躁。 “不是我说,咱都在这魔鬼城里绕多少圈了?我怎么觉着咱一直在原地打转呢!”胖子累得直喘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几人道。 “走快点,小三爷还等着我们!”潘子也开始感到疲倦,但还是强撑着催促。 “催催催!走得再快方向不对有什么用?这他妈叫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胖子抱怨道。 “那你说怎么办?!小三爷等得起吗?!”潘子也有点火气了。 “别吵了!”后面两人已经争论了一路,念娘早就不耐烦了。 她看了看前方又一次出现的岔路,对胥翎和张起灵道:“羽姨、小哥,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岔路有问题?” 胖子和潘子也听到了这话,当即又走了几步上前观察,还没等胥翎和张起灵发话,胖子突然道:“我知道了!” “你们看,这些岔路上的石头总是一边多一边少,肯定是在故意诱导我们!” 张起灵这时忽然开口:“我知道了,走这边。” 第26章 发泄 又弯弯绕绕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念娘突然从旁边的岩壁上取下一个东西:“当十铜钱?” “哟呵,念老板运气真不错,居然在这儿摸到了好东西,”胖子很惊喜,连忙凑到念娘身边,又忽然皱起眉,“这玩意儿怎么这么干净?” 似乎想到了什么,胖子的脸色沉了下来:“这好像是阿宁的当十铜钱,他们可能现在情况不妙。” 潘子着急起来:“我们要快点赶过去,万一小三爷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三爷交代?” “等等,”胥翎突然看向一个方向,她闻到了一些味道,“跟我走。” 几人大喜,连忙跟上胥翎,潘子勉强松了口气:“还好我们有狐仙。” 又走了好几公里,胖子都快怀疑人生了:“我说姑奶奶,你这鼻子怎么生的,这么远的味道都闻得到?” 胥翎看着前方,表情很淡:“快到了。” “但愿这次是真的。”胖子嘟哝着。 再次经过一个岔路,潘子一眼就看到了前方倒在地上的吴邪和阿宁:“小三爷!” 他立刻跑上去,先是探了探脉搏和呼吸,发现人没死,松了一大口气:“他晕过去了!” 潘子喊道,几人赶忙对阿宁和吴邪把该做的急救措施都做了,又是补水又是给两人降温,忙了好一会,两人的状态才稍好些。 念娘找到了个岩洞,天很快就完全暗了,胖子和潘子将阿宁和吴邪都背进岩洞,张起灵找来干柴升起篝火,几人稍微一商量,都决定在岩洞里休息到吴邪和阿宁醒过来为止。 四周彻底暗了,夜风在大地上鼓荡着,穿过身后神秘莫测的魔鬼城,再到达人的耳中,听起来就像是冤魂凄厉的哭嚎。夜空倒是十分澄净,墨蓝的夜幕上,繁星如此清晰,星点闪烁中,时间也缓缓从身旁流过。 阿宁的体质比吴邪更好,因此也醒得更早。 见她醒了,念娘将水壶递过去:“喝点吧。” 谁知阿宁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念娘,丝毫没有接过水壶的意思。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么?”念娘问。 阿宁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开口,嗓音很沙哑,她接过水壶:“多谢。” “刚才只是觉得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而已。” “是么,那看来我们也算有缘分了。”念娘笑道。 阿宁捧着水壶小口喝起来,眼眸低垂,不再开口。 见她没再说话,念娘也不在意,干脆闭上眼睛休息。 阿宁起来喝过水吃过东西后也再次躺下休息了,经过那一遭严重的中暑和脱水,她的身体跟精力都没有完全恢复。 到了下半夜,吴邪也醒了。 他先是愣了很久,才对胥翎和念娘道:“姑奶奶、念姑姑,你们也来了?” 念娘点头,拨弄了两下炉子里的方便面:“饿了么?喝点水然后再吃东西。” 吴邪哑着嗓音开口:“好。” 岩洞里再次安静下来,不过人都醒了。 吴邪看着胖子,冷笑一声。 胖子一脸莫名其妙:“我说天真,你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梦见胖爷杀你全家了吧?” 吴邪阴阳怪气地开口:“那倒是没有,我只是梦见有个胖子,在我看完录像带之后就接了个电话,好像是接了单大活儿——怎么样,这大活儿挣钱么?” 胖子一噎,罕见地有点尴尬:“哎呀呀,这不是你三叔开价太高了吗,别说胖爷了,换成财神爷也拒绝不了啊!” 吴邪冷哼:“是是是,你们一个个都有拒绝不了的好处——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三叔耍来耍去!”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似乎是憋了太久了,吴邪不得不爆发一次,连珠炮似的控诉着。胖子看他这样也有点心疼,开口建议吴邪别再继续了。 “我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利么?三叔让我回去,你也让我回去,可是显而易见,这件事情就是跟我有关系,你又不是没看到录像带里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明明早就让我入局了,偏偏还要装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不断让我走?这难道不可笑吗?” 潘子看着吴邪这副显然处在崩溃边缘的心理状态,内心十分不是滋味。但他知道三爷是不会害小三爷的,更何况很多事情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就算想开口安慰,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二月红的信已经让胥翎知道了九门的打算,她怜悯地看着吴邪,却不开口。 或许吴邪口中那个录像带里的人就像是张海客一样? 那么…… 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个吴邪呢? 或者说, 有多少个齐羽呢? 她叹了口气,九门将吴邪放在这个位置,无法不被认为是一种残忍;但九门又为吴邪准备了如此多的保障,无法不被认为是一种怜爱。 尽管比起残忍,这怜爱实在微不足道。 吴邪发泄够了,此刻心里的不平衡也都消失得差不多了,他不是没想过逃避,然而心中那种变态的纠结和掌控欲又让他无法逃避——或许这样的性格就是他的宿命。 他想着,抬头却看见了胥翎的眼睛。 他曾经悄悄看过许多次那双眼睛——它实在太迷人,简直让人不自觉沉溺。 然而此刻,那双眼睛里却装着一种怜悯,吴邪知道,那是对自己的怜悯。 他忽然感到一点点隐晦的满足——终于有人看到了自己的不容易,终于有人对他有一丝怜悯。 这双眼睛与他看到的其他眼睛都不一样——不止是因为美丽。 三叔的眼睛里总是蒙着一层迷雾,二叔同样如此甚至更加严厉,闷油瓶的眼神里只有淡淡的虚无,胖子的眼神则总透露着一种狡黠…… 总之都没有,都没有这种,像是来自神灵的怜悯。 路人的施舍不会让一个濒死的乞丐复活,但神灵的怜悯可以。 吴邪平静下来。 听着吴邪终于发泄完情绪,阿宁才睁眼将自己想要合作的意图表达出来,几人考虑到现在的形势,都爽快地同意了。 剩下的时间中,几人互相分享了一些信息,确定了接下来的方向后,一致决定天亮后重新出发。 念娘将重新串好的当十铜钱递给阿宁:“收好了小姑娘,希望你以后都不用再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当求生指引。” 阿宁愣愣地看着念娘,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叫出一个称呼,但脱口却是:“多谢,念老板。” 念娘摸了摸她的头,没说什么。 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就已经将装备收拾好,潘子把篝火灭了,所有人都走出岩洞。 胥翎走在最后,她忽然微不可察地一顿,耳朵微微侧向一边,却又什么都没发现,只好重新迈步跟上前面的几人。 第27章 哨声 “等等。” 黑瞎子突然凑到一处岩壁前,用手指缓缓抚过岩壁上的小孔——甚至不能叫作小孔,那些点迹极小,比蚁穴还要不起眼得多。 “有什么不对么?”解雨臣见黑瞎子已经停留在岩壁前许久,不由也有点好奇。 谁知黑瞎子并没有理他,反而翻身站上一个风蚀岩柱,眺望前方。 那孔洞黑瞎子有点熟悉。 他曾经在瑶池仙殿的残垣断壁上也看见过这种孔洞。 那是金线造成的。 难道那群人也来过这里? 那么他们此刻在塔木陀吗? 还是说,他们已经来过,然后离开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代表前方会有危险。 但世界上又不是只有金线这一种东西会造成这种孔洞。 暗器也可以。 说实在的,倒斗的人里,会暗器且常用暗器的人不少。 红府就是很典型的一派——只是多用铁弹子,少用银针而已。 黑瞎子又不确定起来。 万一是吴三省请的高手呢? 解雨臣还没见过黑瞎子这样沉着脸的时候——这么多年来,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是笑着的。 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想来他心中的那件事一定无比棘手,棘手到黑瞎子无论如何都看不开的程度。 见解雨臣还看着自己,黑瞎子从风蚀岩柱上跳下,他的指尖再次触碰上岩壁:“这些孔洞,在你看来,是新的还是旧的?” 原来他是在看这个,解雨臣心道,这些孔洞有什么代表意义么? 他看了看孔洞周围的侵蚀程度,很肯定道:“新的,怎么了?” 黑瞎子叹了口气,微微摇头,竟是连苦笑都露不出,眼中全是担忧。 真的是那群人?还是会暗器的其他人? 可是怎么会呢? 青丘不是把尾巴都清理掉了么? 他不相信大名鼎鼎的解九爷会有这种疏漏。 黑瞎子想着,面色有点凝重,他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把握,于是转头看向解雨臣:“我们恐怕得快点了。” 他要快点赶过去,以免万一。 至于解雨臣,如果前面真的出事了,就在中途骗他一个人改道。 解雨臣看着黑瞎子,他一向对人心变化十分敏感,哪怕面对瞎子这样从不对外剖白的人也是如此。 他看得出应该发生了什么让黑瞎子十分担心的事情,而那件事,显然与岩壁上的孔洞有关。 那些孔洞似乎有点像是某种兵器留下的,因为自然形成的孔洞不可能做到切口如此平整,根据孔洞的深度来看,使用兵器的人一定力道不俗。 看来是有什么人来到了这里。 解雨臣感觉得到黑瞎子的担忧不与他自己有关——他是在担忧另一个或另一些人。 是吴三省?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留下这些孔洞的人一定与黑瞎子担心的那个\/些人是敌对关系。 解雨臣想了想,“啧”了一声:“如果你想改道的话,我没意见。” 对于解雨臣的话,黑瞎子没有任何惊讶,他一直都知道旁边这个人智多近妖——不仅如此,他永远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和礼貌,在任何环境下,他总是最理智冷静的那一个,就算要做出牺牲,这个人也从不惶恐推拒。 他们已经认识许多年,对彼此的性格心知肚明。 然而黑瞎子想到吴三省,确切地来说,是解连环的嘱托,还是叹了口气。 解雨臣跟这件事没关系,不应该被他牵扯进去。 他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奈摇头:“不用了。” 但不管是不是他想的那种情况,都有必要事先预警一声,这样保险一点。 黑瞎子想着,从贴身口袋中拿出一支骨哨,而后放到唇边,用一种奇怪的节奏吹起来。 解雨臣看着他的动作,知道他是在与某个人联系。 可真的是人么? 显然人是听不见这骨哨吹出的声音的。 尽管内心无比好奇,解雨臣还是没有选择询问,不仅仅是因为教养,更重要的是——他明白,能告诉自己的,黑瞎子一定会说,不能告诉的,问了也没用。 …… 胥翎走在念娘身边,耳边突然传来了骨哨的声音。 她一下顿住,仔细听着声音的频率。 ‘小心。’ 用骨哨传话并不方便,只有当表达内容不能被外界捕获又情况危急时才会使用,而且骨哨只能传达一些常用的词语,例如“小心”、“救命”、“平安”等等。 附近拥有骨哨的人并不多,除去念娘和张起灵,就只有黑瞎子和吴三省手中有骨哨。 吴三省现在应当还没有进入盆地——因为潘子还没有点燃信号烟。 那么这声音只能是黑瞎子发出的。 小心…… 要小心什么呢? 机关、怪物、还是什么敌对势力? 见胥翎停下,其他人也停了下来。 “羽姨,怎么了?”念娘问。 胥翎没说话。 阿宁明白了,于是笑了笑,很快走到一边。 见阿宁已经走远,胥翎这才开口:“他吹哨了,让我们小心。” 吴邪、潘子、胖子三人什么都没听懂,完全是一头雾水。 “谁吹哨了?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听到?”胖子一脸疑惑,他看向吴邪,“天真,你听到了么?” 吴邪也摇头。 潘子翻了个白眼:“你们忘了?姑奶奶的听力比我们好得多。” “对哈!”吴邪尴尬挠头。 “那啥,累傻了。”胖子一拍脑门,“所以到底谁吹哨了?吴三省?” 关于吹哨人的事情,胥翎没有解释,念娘和张起灵也都不需要她的提醒。 只是黑瞎子为什么让他们小心,三个人也都不明白。 “回来吧,阿宁。”念娘朝远处的阿宁喊道。 “诶,怎么个事,不跟我们说道说道?”胖子感到十分莫名其妙,转头却见张起灵正淡淡地看着他,于是只好讪笑道,“算了,不说就不说,胖爷也不是个听不进去意见的人,小心就小心点吧。” 面对着胥翎、张起灵和念娘,吴邪都懒得问了。 他居然感到一丝好笑,也不知道是想要嘲讽谁。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老天爷是不是看不惯自己,要在他这样一个好奇心强到变态的人身边安排这么多“谜语人”。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很疲惫了,他要猜、要揣摩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在沙漠上行走耗费了他的大部分精力,他已经不想去在意一些似乎没有那么重要的信息。 不管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不管这些事是否与他有关,他好像都没有权利知道。 吴邪低头,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垂下,遮盖了半只眼睛,他突然笑了笑。 第28章 尾巴 既然黑瞎子已经预警,几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是提醒自己加倍小心。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阿宁沿路在各种犄角旮旯不断做着特殊记号,说是要给自己的手下指个方向。 几人都知道阿宁的人恐怕没几个活下来了,但一想到这是阿宁作为领队本就需要负责的部分,也就没有在意。 而后吴邪根据古河道的走向判断出了西王母国可能的方向,胖子则发现了阿宁队伍侧翻的越野车,只是很可惜,车已经彻底报废了,只剩下一些补给和药品。 接过潘子分过来的东西,胥翎心中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什么阿宁一边在给队伍做记号,一边又允许潘子将补给和药品分了呢? 这个想法只停留了一瞬,胥翎的注意力就被耳边传来的异常响动给吸引了。 鼻尖也几乎同时闻到一种臭味,她突然脸色一变:“尸蹩王来了,快跑!” 几人一听,立刻起身,胖子大骂“瘪犊子玩意儿阴魂不散”,跑得比谁都快。 好在胥翎预警及时,尸蹩王没有追上来,正当吴邪和胖子站在陨石坑面前犹豫时,胥翎、念娘、张起灵、阿宁和潘子已经动作利落地用索降绳滑了下去。 “别犹豫了胖子!没时间了!”吴邪看了一眼天边越来越近的红色,狠下心将索降绳抓在手中,“下去!” 见吴邪都行动了,胖子咽了咽口水,一边把背包里多余的负重扔了一边道:“佛祖保佑,圣母玛利亚保佑,耶稣保佑!” 说完也跟着滑了下去。 胥翎等人很快就到达谷底,只是还没等几人看一看四周的环境,头顶突然传来两声惨叫—— 张起灵脸色一变,见胥翎已经冲了过去,想到胖子的体重问题连忙道:“我接胖子!” 听着耳边的呼呼风声,吴邪还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摔死了,紧接着就感到后背一凉,一阵雨后清香扑入鼻腔,下坠的速度似乎被一股绝妙的力道卸去,吴邪本能地转头,鼻尖却一下擦过胥翎的脸颊。 “姑、姑奶奶……!” 吴邪一惊,蓦地对上那双不知道偷看过多少次的狐狸眼,那张足以令世人倾倒的面容近在眼前,他的脸颊上迅速腾起一大片红晕,人还没站稳就赶忙倒退几步,“谢、谢谢。” 胥翎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回到念娘身边。 吴邪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只觉那股雨后清香仿佛还萦绕在周围。 胖子此时也拍拍屁股站好,他嬉皮笑脸地勾着张起灵的肩:“小哥,你刚才简直太威武了,要不是胖爷我的性取向遵循主流,恐怕我都要爱上你了。” 这话把几人都逗得笑起来,连带着吴邪都没心情尴尬了。 张起灵嫌弃地将胖子的手拍下,面无表情走到胥翎身边坐好。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并排坐着的张起灵和胥翎,吴邪破天荒地觉得有些刺眼。 他甩了甩头,觉得自己一定是摔糊涂了。 * 自从发现那些眼熟的孔洞后,黑瞎子一路都在留意是否有其他的线索,然而很可惜,之后他都没有发现过。 这一结果更是加重了他心中的不安。 这种不安的感觉让他一路都沉默着。 * 胥翎一行人在谷底休息了一会,因着胖子丢了部分装备的缘故,潘子将所有人的装备补给重新分配了一番,每个人的背包里都分了两人份的东西。 念娘就站在潘子旁边看他忙碌,她忽然嗤笑一声,一把夺过潘子手中的背包。 “你没必要做这些无用功,”她将潘子背包里一件件重量不轻但都不能用于救急的设备扔到地上,“至少我不需要。” “重新分,”她冷冷地盯着潘子,继续警告道,“收起你那些没用的个人英雄主义。” 几人这才发现原来潘子将大多数重的、优先级靠后的东西都放到了自己的包里。 阿宁也走了过来,她利落地将擦干净的匕首插回大腿外侧:“这是在野外求生,你这样做不是团体最优选择。” 胖子也拍了拍潘子的肩: “哥们,我敬你是条汉子。但你也别把胖爷看扁了,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你要是实在想发挥真善美品质,帮天真一个人减轻点负担就行了。” “胖子,你说什么屁话?”吴邪瞪了胖子一眼,又看向潘子, “没事的,潘子,你正常分,正好锻炼锻炼我的体力。总不可能每次都让你们照顾我,人总是要进步的。再说了,我又不傻,实在背不动了会说出来的。” 见吴邪都这么说了,潘子才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解释了哥们,我们都懂。”胖子善解人意但嬉皮笑脸道。 潘子“哎”了一声,只能涨红了脸重新分装备补给。因着这个小插曲,当他将念娘的背包还回去时,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 一行人再次启程,阿宁照旧留了记号。 只是胥翎似乎又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异常响动,身形一瞬顿住,侧耳细听时却仍旧什么都没发现。 但一连两次,加上黑瞎子的警示,她不相信是自己的错觉。 看来后面有尾巴。 是人还是类似莽古尸那样的东西?她暗自猜测着。 胥翎在接下来的路上都更加留心了些。 还没走几步,几人就遇到封石拦路。 胖子自信地拿出雷管,却尴尬地按了几次才成功爆炸,果不其然又让一行人“会心一笑”。 大步跨过碎石,面前却是一条直道——说是直道,肯定是没有路面的,只是两排青鸟石雕将道路的范围框了出来而已。 陨石坑海拔很低,又处于柴达木盆地的中心地带,比之沙漠,气温更高,且四周都是热带植物,毒虫蛇蚁极多,一路过来各种虫鸣鸟叫吵得人心烦。也正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此处直道的异常——这里实在太安静了。 胥翎和张起灵上前查看,两人很快就对视一眼,显然是都想到了瑶池仙殿的遭遇。 “石雕上的洞会产生次声波。”张起灵道。 “这么阴?”胖子几人都有点不信,主要是这机关实在有点高深得防不胜防,“小哥你怎么发现的?” 张起灵淡淡道:“遇到过。”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几人这下也不得不信,赶紧用石头和阔叶将石雕上的洞口堵住,随后吴邪又刮开石雕上的青苔看了看上面的浮雕,证实了张起灵的话。 几人不由得松了口气,要不是小哥的提醒,恐怕他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一行人神经刚刚放松,就听到胥翎一声厉喝:“快走!” 第29章 追杀 “小念、小官,带他们走!”胥翎回头看了念娘一眼,眼神无比严厉。 “羽姨……我……” “走!趁还有时间!”胥翎直接打断了念娘的话。 “不是,发生什么了?怎么就要走了?”胖子一脸莫名其妙。 被胥翎这样严厉地命令,念娘也知道恐怕事情棘手,只能狠下心对吴邪几人道:“听羽姨的,跟我走!” 说着,直接提着吴邪的后脖领就跑! “!” 吴邪被念娘拉着,差点摔了一个狗吃屎,又被一股大力狠狠提着,就差直接被拖走了。 见几人都走了,胥翎才勉强放下心,转头却见张起灵还留在原地。 “小官?” “我陪你。”张起灵看着胥翎,眼底带着极为隐忍的执拗。 “你!” 胥翎想开口说什么,又知道自己劝不动张起灵。她深吸口气,干脆微微屈膝,整个人一下便如离弦之箭掠进原始丛林中—— 只要小官远离自己,就不会有危险。 张起灵早就料到胥翎是这个反应,紧跟着也追了上去,速度之快,竟然在身后留下了一串残影。 …… 终于带吴邪几人躲到一处巨榕旁,其他几人已经连气都喘不匀,只能像个哈巴狗一样张着嘴,胸口急速起伏着。 “念、念老板,你这、这速度、都超过、莫、莫里斯了吧?” 吴邪和胖子还在大喘气,听到潘子的话也只能疯狂点头。 念娘没理潘子,她现在还在担心胥翎—— 看刚才羽姨的反应,后面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追过来了,而且那东西一定不好对付,否则羽姨不会这么严肃。 是动物,还是人? 正想着,念娘突然感受到一丝剧烈的灵力波动—— 不好,是那些人! 她语速飞快地交代几人:“你们就在这里,不要随便乱跑。” 说完,速度极快地穿进植被中,不过几秒的时间,念娘的身影已经在几人面前彻底消失。 吴邪、胖子、潘子和阿宁都惊呆了。 半晌,阿宁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 “哟,半路上还有小点心。”看向往自己这面逃的两人,念娘那张美艳的脸上显出些残忍的惊喜。 她利落地抽出腰间短棍,费了点功夫,将面前这两个正在逃跑的、刚突破筑基期的杀手解决,又熟练地将全身灵力重新内收,快速赶往胥翎的方向。 “小哥,羽姨呢?” 念娘赶到时,眼前只剩下一片狼藉,她匆匆扫了一眼地上各个死状凄惨的天枢宗杀手——碎肉居然爆得到处都是,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浓得让人作呕。 她看了一眼站在尸体内圈的张起灵,道:“这你杀的?”也太残暴了。 张起灵抿唇,脸色似乎有些难看:“她去追尾巴了。” 说完又指了指角落里那几个相对“品相完好”的尸体:“我杀的。” 末了似乎知道念娘想问什么,就补充道:“在她离开之后。” 念娘松了口气——目前还不到青丘暴露的时候。 只是她很快又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这些是羽姨杀的?她怎么会这么杀人?” 怎么会用灵力绞杀,以及,爆杀? 不是听张日山说他曾经见过的那次,场面很干净么? 更不要说,根据他们猜测,羽姨似乎筋脉出了些问题? “她……”张起灵顿了很久才道,“好像走火入魔了。” “你说什么?!” “我操他大爷的神机!!”念娘气得破口大骂。 “那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在瑶池的时候导致的?”念娘脸色铁青地问。 “不知道。” “应该是。” 张起灵已经不想回答了。 哪怕关于瑶池仙殿的记忆又变成了一片空白,但仅仅是日记里后来补充记录的那一部分就已经让他无比痛苦。 她不仅付出了一条命。 不仅如此。 张起灵勉强深吸口气,觉得自己也要走火入魔了。 似乎是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有点崩溃,念娘也不再提问,勉强压下内心的愤怒,安慰道:“没事,小哥,慢慢来,现在的局面已经比从前好得多,总有一天我们能为羽姨报仇。” “青丘所有人都会为此努力。” …… 胥翎仔细找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跟踪的那个人想来也非常敏锐,本来就跟得极远,很大可能在发现这次行动失败后就立刻撤离了。 没办法,她只能往回走。 一边走,胥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黑瞎子的预警。 他是在预警天枢宗么? 还是在预警其他的东西。 可他应该不知道天枢宗的底细,也大概不可能发现天枢宗的踪迹。 难道后面还有其他东西? 不过……经过这一遭,那东西应该也不敢跟上来了? 小官还等在前面,得快点回去。 想到这里,胥翎赶紧提速。 …… “羽姨,你终于回来了!没事吧?” 一见到胥翎,念娘就立刻迎上去,一边上下观察胥翎是否有受伤,一边不经意挡住埋了部分尸体的方向。 “我没事。”胥翎朝她笑笑。 “没事就好,我沿路做了记号,我们赶紧回去跟小邪他们会合。”念娘道。 胥翎有点犹豫,她担心天枢宗再次追上来,于是没有立刻回答念娘的话。 似乎是看穿了胥翎的心理,念娘装着一副什么都没察觉到的表情,拉着胥翎就往回走:“快走,我们还是别耽搁了,万一小邪他们遇到什么麻烦了怎么办?吴三省可是三番五次嘱托过我们。” 一听这话,胥翎顿时想到吴三省在前往云顶天宫前对自己说的话,也就不再犹豫——若是天枢宗再敢前来找死,来多少她就杀多少。 胥翎垂眸想着,内心突然涌起一丝暴虐的杀意,只是这杀意又被她很快压下。 “走吧。” 念娘满意地笑了,一路在前方带路,时不时停下装模做样地看看所谓的“标记”,不动声色地将胥翎带离自己之前杀人的地方。 天色本就有些暗了,几人回到营地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吴邪、胖子、潘子和阿宁已经将帐篷搭好,也把篝火点燃。篝火上似乎还煮着什么干粮,被胖子东加一勺盐、西加一点胡椒,闻起来倒是有点香味。 见三人已经回来,潘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念、念老板,你们回来了?” 第30章 神经病 吴邪、胖子和阿宁也同时围了上来—— “没受伤吧,姑奶奶、小哥?” 阿宁也仔细看了看念娘。 胖子突然凑近胥翎闻了闻:“怎么有股血腥味?” 吴邪见状,连忙一把拉开胖子:“你离我姑奶奶远点!” “我去……天真,你变了,你没爱了,居然对我这么残忍……”胖子夸张地捂着胸口,“我只是关心关心咱姑奶奶,你也太让我伤心了。” 吴邪没好气地用手推开胖子凑过来的脑袋:“谁是你姑奶奶,你少乱攀亲戚!” “看看、看看!越来越过分了,”胖子“很受伤”,脸上一半“委屈”一半坏笑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滑稽,“你说实话,你为什么占有欲这么强?是不是也被咱姑奶奶的魅力折服了?” 谁知话音刚落,张起灵和念娘都一下看了过来,特别是念娘,简直是在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吴邪。 就连潘子和阿宁都一脸八卦地看了过来 吴邪的脸一下爆红,他狠狠捶了一拳胖子的肩膀:“妈的,你瞎说什么几把蛋?这是我姑奶奶!你开玩笑也不看点人?!” 见吴邪还想踹自己两脚,胖子一下灵活闪开,他躲到张起灵身后,指着吴邪就笑:“你看看,你要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那小样儿,脸都红透了!” 吴邪急得大骂,血气更是上涌,从脖颈到额头都红成了一种颜色:“你大爷的!死胖子!” 骂完,他又准备继续去抓胖子,却在靠近时一下对视上张起灵的眼睛。 吴邪几乎被那种眼神给冻在了原地,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小哥……哈哈……我就跟胖子闹着玩、闹着玩,没有拖你下水的意思……”吴邪以为张起灵是不想自己和胖子围着他打闹,只好尬笑两声。 他勉强忽略掉张起灵那冷得让人心底发寒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胖子:“今天是小哥帮你,你等着,看我不收拾你!” 胖子站在小哥身后,“嘿嘿”笑了两声,就把两只手放到耳朵旁扇着,嘴里发出“略略略”的声音,模样十分欠揍。 吴邪闭了闭眼,深吸口气,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跟傻逼计较,又念叨几句“胖子神经病”,才终于冷笑一声坐回篝火旁。 念娘这才收回眼。 没等多久,炉子里的东西就煮沸了,潘子给每人都分了一碗。 这一天下来,几乎每个人的体力都已经所剩无几,肚子也早就饿得泛酸,一时间整个榕树下除了快速进食的声音外,安静无比。 只有胥翎没吃东西,当然了,她也不算很疲惫。 白天湿热的雨林在夜晚也没有变得凉爽,空气仿佛变成了沼泽,瘴气和湿气就是沼泽里的泥浆,将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哪怕是在土地上,人也觉得自己像沉在深海里一样,每次呼吸都有种即将溺毙的错觉。 胖子不停地扇着风,显然是热得不行,但雨林里又不能随便脱衣服,只好闷着热忍受折磨。衣服湿了干、干了湿,上面全都是一大片一大片浸出的盐渍。 各种虫鸣仍旧此起彼伏,像白天时遮住日光一样,雨林高耸的阔叶冠也遮住了月光,在愈向下愈深沉的黑暗角落里,蚊虫成群地翻涌鼓荡。 出神麻木地咀嚼着,吴邪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像是灌了水泥打进钢筋一样酸痛,他已经十分、十分疲惫了。 然而大脑还在孜孜不倦地活跃着。 他想着刚才胖子说自己不自觉脸红的话。 他怎么会脸红? 难道真是不好意思? 总不能真喜欢上姑奶奶了吧? 我呸!吴邪在心中暗骂自己几句,再特么期待爱情也不能打姑奶奶的主意吧? 这特么是姑奶奶啊!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差了好几十岁吧! 我操!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吴邪不停地否认着潜意识里的感觉,同时暗暗给自己做心理暗示。 他忽然又回想起张起灵刚才的眼神,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误解了对方的意思。 他是在吃醋么? 不是,这闷油瓶神经病吧? 怎么谁的醋都吃? 我是那种喜欢姑奶奶的人么? 怎么可能! 而且他凭什么这么警告我?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真的喜欢姑奶奶,难道他还要杀了我不成? 妈的,有本事去瞪四阿公啊,逮着我算怎么个事? 靠,越想越生气! 凭什么? 姑奶奶就是他一个人的? 只有他能喜欢? 别人都不行? 我……不是,四阿公也不行? 有必要么? 占有欲这么强,又没领证。 草,搞什么,我服了。 一边想着,吴邪像是泄愤一样吃着碗里煮好的干粮,那架势,跟干仗似的,惹得旁边几人频频看过来。 “小三爷,你怎么了?”潘子看着吴邪,感觉对方有点莫名其妙。 然而吴邪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只像是报仇一样嚼着嘴里的东西。 “小三爷?”潘子只好又喊了一遍。 吴邪这才回过神,他茫然地转头看向潘子:“怎么了?” “你没事吧?小三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潘子有点担心吴邪的状态,心说会不会是这里太邪乎,把小三爷都折磨成神经病了? “啊?我没事啊,我好得很,你问这个干什么?”吴邪也很莫名其妙。 潘子这才松了口气,又不好说“小三爷,我看你刚才有点像个神经病”,只能道:“你没事就行,我就问问。” “哦。” 吴邪无语,心说怎么感觉潘子也有点神经质了。 用水把碗简单清洗了一下,几人都拿出睡袋准备休息,因着人多,所以守夜分配也简单,一人一个小时就行。 然而还没等几人睡上三个小时,胥翎就先负责守夜的潘子一步发出预警。 “有东西过来了,可能是蛇。” 潘子一听,精神立刻就紧绷起来。他曾经在越南当过很多年的兵,知道雨林里的蛇大多数都毒得要命,因此立刻起身将所有人都叫醒。 “既然现在蛇离这里还有些距离,我们就趁早换个地方。” 阿宁的建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每个人都行动起来,帐篷和睡袋被用最快速度收好,潘子大概看了看方向,低声道:“往这边,大家再坚持一会,找到安全的地方就继续休息。” 然而似乎远处的蛇早就把几人当成了猎物,一行人重新开拔后,胥翎听到身后的移动速度变得飞快。 “它追过来了!” 第31章 连环陷阱 尽管胥翎、张起灵和念娘的速度很快,但架不住吴邪几人的牵制,那巨蟒很快就追了上来,与此同时,胥翎还听到了另一道声音,她猛地抬头看向前方的树冠—— “小心,有两条!” 原本看着后方巨蟒的几人又惊恐转头看向前方的树蟒。 两条蛇一大一小,全都长着金色的鳞片,一条有水桶粗细,另一条小点的也有人的大腿这么粗。 两条巨蟒一前一后地将几人包围了个严实,四只黄色的竖瞳在黑夜里仿佛闪着荧光,让人不自觉发怵。 一股浓烈的腥臭逼近,臭得胥翎脸色铁青。 潘子、胖子和阿宁都掏出了枪,几个人死死挤在一起,背靠着背,胥翎对峙着最大的那条巨蟒,张起灵和念娘则对峙着小一点的那条。 空气都仿佛陷入了凝滞。 一条条虚幻雾白的水汽在空间中缓慢地流动着。 似乎是胥翎、念娘和张起灵的气势太过凌厉,两条巨蟒发现面前的食物不好狩猎,竟然慢慢开始往后退。 吴邪没忍住松了口气。 突然! 两蛇像是商量好了一样闪电袭来,刚觉腥风扑面,吴邪就听见了什么东西倒翻出去的声音—— 只见胥翎一脚将面前大蛇踹翻,这力气之大,倒翻出去的巨蟒甚至将后方的几棵树都压得裂开! 同时潘子、胖子和阿宁一扣扳机,几声枪响清脆无比,一下就打进两条巨蟒肉中,“嘶嘶”声不绝于耳。 大概是知道了面前的人不好惹,那巨蟒朝胥翎虚张声势几下后,尾巴一甩,竟然往正在与另一条大蛇缠斗的念娘袭去! 阿宁想也不想便扑向念娘的方向! 张起灵暗道一声不好,可巨蟒的速度实在太快,胥翎闪身去拦,好歹让巨蟒迟钝了一两秒,然而阿宁还是被巨蟒擦撞了一下。 胥翎继续拖住巨蟒,念娘急忙跑到阿宁身边查看情况。 似乎是撞到了头,不过好在不严重,只额角出了点血。 “阿宁,你怎么样?” 阿宁甩了甩头,因为这一撞,她觉得似乎有许多陌生的记忆突然出现在脑中:“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念娘赶紧将阿宁转移到一边:“你先在这里躲着,我看了伤口,应该不算太严重,不过可能会有点轻微脑震荡,如果等会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阿宁当然明白,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对她来说,这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你不用管我,先去帮他们。” 念娘点头,快步赶到张起灵身边帮忙。 看着念娘的背影,阿宁的眼中突然流露出一丝复杂。 这边的搏斗已经接近尾声,潘子朝被胥翎拖住了巨蟒开了一枪,再次破坏了巨蟒的行动能力,胥翎干脆翻身踩上蛇头,一刀下去,巨蟒剧烈挣扎一会,终于轰然倒地。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巨蟒也在张起灵、念娘和胖子的配合下被解决。 一场刺激下来,吴邪虽然不像其他几人一样,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但仍旧因为过度紧张而累得不轻。 见他和胖子都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潘子喘着气提醒:“不要继续待在这里,血腥味太浓了,很快就会把其他野兽吸引过来。” “要是再来几条这种巨蟒,我们就可以洗洗上桌了。” “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胖子道,只能艰难地和吴邪互相撑着站起。 “我怎么觉得这里湿气更重了?”吴邪不舒服地擦了擦汗。 念娘扶着阿宁,她伸出一只手接住落下的雨滴:“要下暴雨了。” “走吧,我们必须赶紧找到躲雨的地方。”潘子再次催促道。 几人点头,都将背包背好。 正预备出发时,胥翎皱了皱眉,面上流露出极其明显的不耐烦,她强压着走火入魔带来的暴躁,对念娘和张起灵道:“带他们快走!” 天枢宗怎么还有人? 第二批? 显然是因为这两条蛇的缘故,这帮阴险小人选择趁人之危。 “怎么了?”吴邪几人又是一头雾水。 念娘和张起灵对视一眼,显然也有点没反应过来。 然而很快,黑暗中突兀出现的一道道人影和空间中隐约的灵力波动就让他们脸色大变。 “走!” 黑暗中几条金线突兀射出,胥翎一手扯住金线,鲜血立刻就顺着金线滴落,她却毫不在意,只脸色难看地对身后的人喝道,“快走!” 瓢泼大雨同时落下,天地都隐隐震动起来,视野中全是雨幕,噼里啪啦打在草叶上,像是一万个人同时在奋力扇巴掌一样,打得乱红如雨、碎绿飞溅。 如同泼水一样的雨很快就将所有人的衣服头发打湿,本就黏滞的空气更加让人难以呼吸,头发和衣服都紧巴巴地沾到身上,无比难受。 念娘和张起灵反应过来,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毕竟不能让吴邪他们出事,也不能让吴邪他们知道太多。 于是赶忙拉着几人就跑。 然而这次的天枢宗似乎变了策略,不仅想要抓住胥翎,还想将吴邪等人一起绑了,一群人一边跑,一边还要躲避来自黑暗中的金线和某种神秘的力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了吴邪的认知,他擦了擦脸上像“瀑布”一样往下流的雨水,声音算得上气急败坏。 胖子勉强躲过一根金线,一脚踩在泥坑里将泥水溅得到处都是:“操你大爷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要不是胖爷闪得快,差点就成了人肉串了!” 念娘和张起灵都没回答,两人一左一右将大部分攻击挡下,根本无暇他顾。 终于,见几人已经远离,胥翎擦了一下脸上的水,眸光幽幽地看向躲在黑暗处的天枢宗杀手。 一缕缕暗红色的灵力像蛇一样在空间中游走,悄无声息地接近各个杀手,万怨环也在此时缓缓亮起血色光晕…… 雨势滂沱,黑云翻墨,本就低矮的阴云持续下压,仿佛要将空间压爆,深紫色的雷电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雷云中孕育、穿梭…… 几声惨叫很快便被轰鸣雨声遮盖。 血流成河。 …… 几人终于找到一处能够勉强避雨的山洞,潘子不小心踩进了沼泽,吴邪几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拉了出来。 还没等张起灵回去找人,几人就看见胥翎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一股浓烈得几乎要凝结为实质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吴邪恶心得脸都白了,还是努力忍着,看向不远处立在雨中的胥翎。 倾盆大雨砸在她身上,将头发打得凌乱,一缕缕发丝都纠缠在颌角与脖颈上,勾勒成一片凌乱妖异的纹身。 女人那惨白的手腕处的血红色圆镯似乎还在一下下散发着微弱的红光,顺着红光往下,一滴滴鲜血从被割破的掌心流至指尖,再滴进洪流中。 雨声、仍旧只有雨声。 —————— 杀那两条蛇没有杀烛九阴轻松是因为阿宁在不好暴露。 后面天枢宗的人来,情况紧急,所以处理方式不一样 第32章 蛊惑 似乎是因着受伤的缘故,阿宁已经休息了,此刻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盯着胥翎,不知为何也全都一言不发。 愣了一会,张起灵和念娘同时冲出山洞,将衣服披到胥翎身上,把人接了进去。 冰凉的体温在雨水的冲刷下冷得更加刺骨,几乎冻得两人打了个哆嗦。 念娘心里无比难受。 好在内衬没沾上血、也没打湿太多,胥翎换上了念娘递来的备用外套,将原来的那件外套用水简单擦了一遍后放到火堆旁烤着。 做完这些后,她也就沉默地坐到念娘和张起灵身边,不开口说话,也不解释什么。 “对了,姑奶奶,这里有暖贴,你要不要贴一点。”吴邪突然想到,于是从包里拿出几张暖贴。 念娘摇头:“不用了,刚才小哥已经给过了。” “哦、哦,好吧。”吴邪有点尴尬,只能讪讪地收回手。 张起灵正在给胥翎包扎,看着对方掌心中被金线割出的一条条、密密麻麻的伤口,心如刀割。 直到听见吴邪的话,他才抬头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 顶着张起灵审视的目光,吴邪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奇异的爽感——谁让你之前用那种杀人的眼光看我的?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我就让你不舒服了,怎么地吧? 我偏要关心姑奶奶,你还能阻止我不成? 似乎是为自己突然变得过度关注胥翎找到了个合理的解释,吴邪一下理直气壮起来,感觉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 不过…… 他又一下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 那群人是什么时候跟在我们身后的? 他们又是谁? 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 这些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姑奶奶、我们? 还是说,三叔? 吴邪出神地看着胥翎,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 阿宁并没有睡着,她只是在装睡而已。 她也知道徐羽回来了,只是她现在实在没心思去关心这件事。 头脑中突然出现的、来自自己年少时的陌生记忆让她头疼不已。 记忆中 父母鲜血淋漓地躺在公路上的画面让她几乎浑身颤抖。她只能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露馅。 冷静、冷静…… 阿宁努力忍住眼眶的酸涩。 我还有子算、子算还在等我…… 阿宁不停地警告自己,终于渐渐将仇恨和愤怒强行压下,等待着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爆发。 一个计划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型。 …… 翌日。 几人刚醒,就发现阿宁居然一脸呆愣地坐在角落。 这种表情在她脸上极为罕见,简直让吴邪一下就回忆起了曾经在海底墓时惨遭欺骗的场景,心中顿时拉响警报。 念娘有点担心阿宁,毕竟对方昨天才伤了头:“阿宁,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谁知阿宁却呆呆地看着念娘:“你……是谁?” “你失忆了?!”念娘大惊,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睡了一觉就失忆了? “什么意思?”阿宁还是那副懵懂的样子。 正当念娘准备继续开口时,胥翎突然厉喝一声:“小心!” 念娘下意识带着阿宁扑倒! “念老板!”潘子着急得大叫。 “砰!”子弹几乎同时射入两人身后的岩石。 “我操你大爷的生儿子没屁眼的傻逼!一大清早就又来?特娘的没完没了是不是!”胖子还没睡醒,这一下被吓得不轻,身上的三层膘都抖了抖,气得他破口大骂。 吴邪也惊魂未定——难道是昨天那群人?可为什么攻击方式一点也不一样? 胥翎的身影已经飞掠出去。张起灵也同时追了出去。 潘子赶紧跑到念娘身边,将两人扶起:“没事吧,念老板?” “没事。”念娘的脸色极其难看。 一边追,胥翎一边暴躁得想发狂。 又是这个尾巴! 她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淬了毒一样冰寒,杀意在心中不断弥漫。 如果不是他,想必天枢宗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现自己的踪迹。 好在对方这次似乎是临时起意进行的狙击,胥翎又反应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跑远。 追了一段,胥翎终于发现目标,对方果然是个男性,一头齐肩短发披在后面,只扎了上面一半。 再次提速,不过一两次呼吸的时间,胥翎已经掠至对方面前,闪电般出手钳住对方的脖颈,脚下一瞬发力,整个人带着残影将人推撞上树干。 “砰”的一声,树叶簌簌落下。 巨力让对方的嘴角都开始溢出血丝。 “我已经忍你很久了。”她懒懒道,右手却不断收紧。 对方的脸色都因为缺氧开始由白变紫,却居然还在笑。 几乎是这人要断气的前一瞬,张起灵终于赶到,温热的手握上胥翎的手腕:“冷静。” “他还有用。” 胥翎这才稍微清醒了些,手上力道一下减轻。 那人剧烈咳嗽起来,唇边溢出更多血丝,他笑得很挑衅:“杀了我,你们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杀了我。” “杀了我。” 近乎催眠一般的话语在胥翎耳边萦绕。 胥翎突然笑了,在九尾狐面前玩蛊惑,怎么不算一种胆大包天呢? 她笑起来,极其轻蔑地笑起来,眼神轻飘飘地落到那人脸上:“是么?” 原本漆黑的瞳孔缓缓向暗红转变。 那人脸上挑衅的笑突然凝固,很快就被一种呆滞取代。 胥翎又转头看向张起灵,眼神变得柔和,有些事、有些因果还是不能让他沾染:“小官,回去。” 张起灵似乎挣扎了一瞬,很快眼神也变得木然:“好。” 见张起灵已经走远,胥翎才看着那人开口—— “你是谁?” “汪灿。” “你在为谁效力?” “……汪家。”汪灿顿了一下,仍旧乖顺回答。 “汪家有什么目的?” “瓦解张家,得到长生术。” 张家?是小官所在的张家?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好像佛爷和副官也属于张家。 看来这些事都搅在了一起,胥翎想到——九门、张家、汪家、变异凤凰,大概率还有天枢宗。 “汪家和天枢宗有关吗?” “不知道。” “为什么跟踪我们?” “任务。” “你的任务具体包括哪些?” “跟踪、带路。” “为谁带路?” “神机。” 神机……天枢,果然。 胥翎冷笑一声:“很好。” “神机和汪家是什么关系?” “合作。” “这次神机一共派了多少人来?” “不知道。” “为什么开枪?” “清理弃子。” “谁是弃子?” “汪宁。” —————— 阿宁身份私设,原名江子宁 第33章 猜测 问完了想知道的,胥翎继续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放在汪家的卧底。” “你无条件忠诚于我,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 “只要你接到有关神机或九门的下一步行动,都会秘密告知我。”说着,胥翎将联系自己的方式和一支骨哨交给了汪灿。 “如果有人识破了你,并且你无法逃脱,” 胥翎眼中的暗红更盛——“立刻自我毁灭。” “是。” “现在,回到你该在的位置。” …… 张起灵回到营地,完成了胥翎用蛊惑下达的命令后,整个人就自然而然地恢复了清醒。 看着面前的念娘,他先是愣了一瞬,心中想要再次回去找人的冲动被理智压下——他明白,如果胥翎不想让他知道有些事,他就算做再多都于事无补。 “小哥?你怎么了?我问你羽姨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见张起灵没反应,念娘伸手在对方眼前挥了挥。 张起灵这才回神,眼神微微有些波动:“她有事,要单独处理。” 听到这话,念娘就明白肯定是胥翎让张起灵先一步回来的,她叹了口气,也只能不再问。 “什么事?是谁开的枪,你们追到他\/她了么?”吴邪很好奇,见念娘没说话了,立马自己又凑上去。 “不知道。”张起灵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他不完全清楚胥翎要怎么处理那个人,因此干脆什么都不说。 “你……” 吴邪无语了,心中又冒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主要是他确实一直都没从这几个人口中得到过任何确切的答案。 说句心酸话,他都要习惯了。 不过闷油瓶这次他妈的也太敷衍了,吴邪暗骂,连个理由都不愿意编了。 什么叫不知道? 你自己追没追上那个人你能不知道? 不过……吴邪暗自思忖着,一般来说,自己刚才问的问题并不敏感……追到或没追到,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既然闷油瓶不愿意回答是否追到,一定意味着追到这个人与否这件事隐含着重要的信息。 如果追到了,他却不愿意说,就意味着他希望外界认为自己没追到。 这是为什么? 如果没追到,他不愿意说,就意味着他希望人们认为他追到了——可是这有意义么?他要是没追到,大概率不会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关键信息,也就没有隐瞒这件事的动机。 第二种可能性显然逻辑不通。 那么大概率就只剩下第一种可能性—— 他们追到了,但是又因为什么原因使他们不能说出追到或者抓住这个人的真相。 什么情况下才会抓住了一个敌人后选择隐瞒呢…… 吴邪突然一震,脑中灵光一闪—— 他们不希望暴露这个敌人被抓住的事实。 在战场中,什么时候将领才会在抓住一个俘虏后不将对方带回来?除了就地斩杀,就只剩下—— 他们将这个人策反了! 推理出了答案,吴邪难得有点得意起来,心说小样儿,不告诉我我还不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得到了答案,没想到吧? 不过他们又为什么要策反那个人呢? 那个人能起到什么作用? 那个人是谁?他\/她代表的势力又是什么? 更多的疑问显现在吴邪脑中。 张起灵则坐在一旁,沉默地回忆着早上发生的事情——他虽然不能得到确切的答案,但做一些猜测还是无妨的。 他想到赶过去时听见胥翎说的话——“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再加上黑瞎子也早早示警过。 那个人想必一定跟了他们很长时间。 那么,这两次神机的追杀会与他有关么? 不过这个问题缺少关键信息,张起灵也就先将它放在一旁。 既然那个人跟了这么长时间——他记得胥翎曾经也追出去过一次,可却没抓到人——想必他是十分谨慎且擅长躲避追踪的。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冒险开枪狙击? 张起灵想到当时子弹射杀的方向——念娘还是阿宁? 应该不是念娘,如果是念娘,他大可半夜偷袭狙杀,而不必拖到今天早上。 那么就是阿宁。 他记得,子弹是在阿宁说出自己“失忆”后射出的。 所以,阿宁身上很可能有窃听器,阿宁的失忆也代表着某种价值的丧失,或者同样还意味着…… 张起灵想到那些一路以来被留下的记号,意味深长地看向阿宁。 对方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面上的表情却从始至终都表现着同样的茫然。 太阳已经升起,日光却穿不透头顶层层叠叠的阔叶,只向营地笼罩下一层隐晦诡谲的阴影。 胥翎已经回到了营地,她只是淡淡地看了阿宁一眼,却没选择点破—— 既然对方已经做出了选择,并且主动被汪家放弃,也就意味着她暂时不想继续搞事。 更重要的是,留着这个人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仅更加保险,同时还可能得到更多重要的信息,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钓上一条大鱼。 权衡之下,尽管胥翎现在还不懂为什么阿宁突然要背叛汪家,但这不影响她暂时留对方一命——前提是她不再做出有损自己这方利益的事情。 见张起灵和胥翎都没有戳破自己、念娘对她的态度至少在表面上看来也没有什么变化,阿宁才暗自松了口气。天知道她可是从早上被狙击开始,一直提心吊胆到现在。 这里没有蠢货,她很清楚。 哪怕是看似单纯的吴邪、表面粗放的胖子和“愚忠”吴三省的潘子。 她不可能再选择去挑战这群人的底线。 对她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搭上念姨的势力,而后借力打力为自己和父母报仇。 尽管这很艰难,阿宁却尽量让自己保持坚定、从容。 要知道,她在一群男人中间坐到领队的位置、出入各种险境、多年以来替汪家监视裘德考的同时还深得裘德考的信任,很多时候靠的不是武力,而是无与伦比的耐心、强悍的意志和聪明的头脑。 清晨的雨林比之午后和傍晚要安静得多,偶尔有一两束阳光从叶缝中洒下,在泥泞的地面留下驳杂的光斑。尘埃在光影中不断漂浮、翻腾,就像是在深海中隐藏多年 却突然被拨动冰山一角的暗涌。 第34章 猿鸣 “没搞错吧,怎么又开始下雨?难道没人帮老天爷缝裤裆?” 一群人再次出发,然而刚走几个小时,天上就开始落下雨珠,胖子一边熟练地开始掰芭蕉叶遮雨,一边看着明显越来越大的雨抱怨。 “这雨太大了,赶路会很危险。雨林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阵。”潘子道。 吴邪一眼就发现了不远处的一小片勉强算干的地面,抬眼一看,果然就见那处好几棵大树和藤蔓纠缠在一起,枝繁叶茂。 “去那里!” 一行人赶紧跟着吴邪往不远处的树下跑。 终于不再被泼水似的淋雨,所有人都觉得好受了不少。 这里植被繁茂,叶片层层叠叠地堆积着,极为紧密。头顶全是“哗啦啦”的砸水声,雨珠混合成的水流 淌过一片片树叶,在几人面前压成了玻璃墙似的水幕。 透过水幕往外看,整片雨林就像是液态水光缎一样,被洇染成了梦境般模糊又剔透的青绿色。 胖子不停地动来动去,吴邪被他感染得也有点不耐烦:“你皮痒啊?” 谁知胖子不但没反驳,反而道:“我就是觉得皮痒,操,我屁股怎么这么痒?” “我看你就是欠打……”吴邪说到一半,突然也有了跟胖子一样的感觉,“我怎么也觉得屁股有点痒?” 念娘这时突然道:“离开这里,这里有蜱虫!” 吴邪和胖子转身,果然就见身后藤蔓与树干纠缠的缝隙中密密麻麻全是黑色米粒似的小虫子,顿时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操!天真你简直太会找地方了!” 胖子一边跟着前面的人在雨幕里跑,一边咬牙切齿地骂。 “我还不是被咬了!”吴邪没好气道,他现在感觉自己浑身都痒得出奇,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一直跑到一处溪边,雨渐渐也小了,潘子提议就在这里休息,顺便赶紧把身上的草蜱子都处理了。 吴邪早就等不及了,立刻和胖子互相搀扶着走到一棵树后,没过多久,响彻云霄的惨叫声就一浪高过一浪。 念娘忽然想到了什么,先是自己笑了一阵,才顶着几人好奇的目光道—— “猿鸣三声泪沾裳。” “哈哈哈!” 这下不光是念娘笑了,胥翎、张起灵和阿宁都笑起来,就连潘子也后知后觉地大笑起来。 高亢嘹亮的惨叫声交织着清脆爽朗的笑声,好像雨林都变得格外有生气起来。 直到吴邪和胖子两人同样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回来,其他人身上的草蜱子也都处理干净了。 阿宁走到溪边,打算给自己洗把脸。潘子则开始给几人讲自己在越南遇到的各种惊险刺激的经历,讲得连胖子都不得不时不时佩服得比出大拇指,连说“潘爷牛逼”。 胥翎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于是将注意力从潘子的话中拉回,看向溪边。 她忽然脸色一变:“小心!” 几人惊恐转头,就见水里竟然猛地冲出一个红色影子,阿宁下意识就伸手去挡! “叮!”一声硬物相撞的声音响起。 风灵刃瞬间出鞘,凌空将野鸡脖子削成两半。 阿宁惊魂未定,捂着手连忙后退。 念娘几人赶紧上前:“怎么回事?” “是野鸡脖子。”阿宁的脸色很难看。 胥翎则向旁边侧开,让几人看清楚地上那条被砍成两截、还在蠕动的蛇。 “你被咬到没有?这蛇非常毒,被咬到了要立刻注射血清。”念娘看向阿宁。 阿宁松开捂着手腕的手,道:“运气好,没有,蛇牙撞上当十铜钱了。”说完,她目光复杂地看着念娘。 念娘松了口气,不管阿宁之前有什么目的,在当下都算是个不小的助力,折在这里实在太过可惜,于是故意朝阿宁笑道,尽量让气氛轻松一些: “看来是它保佑了你一次,回去可得把这铜钱好好供一供。” “嗯。”阿宁勉强笑着回答。 她看着念娘,脑中回忆起之前对方将当十铜钱穿好还给自己的场景—— 不,是你救了我。 她想着,又看向胥翎,因着“失忆”的缘故,几人聊天又都是叫的“姑奶奶”、“羽姨”等称呼,她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称呼对方。 念娘看出了阿宁的意图,于是对她道:“这是狐仙。” 阿宁点头,感激地对胥翎道:“多谢狐仙,否则那蛇恐怕还要袭击我。” “客气。” 胥翎淡淡地看着阿宁,眼神中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没事就好,这蛇非常毒,堪称蛇中毒王,我们之后一定要特别小心,最好不要再碰上今天这种情况。”潘子道,又说了一些有关野鸡脖子的生活习性。 “野鸡脖子一般很有领地意识,这里出现了一条,周围应该就不会有第二条,我们今晚可以就在这里休息。”潘子建议道,“正常来说,除非这蛇成精了,否则不会成群结队地出现。” 在这种原始丛林中赶路是非常消耗体力的,吴邪一听这话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了,恨不得立马就钻进睡袋中睡个天昏地暗。 一连下了两场暴雨,雨林中更加湿热,每个人都十分不舒服。 吴邪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在不断的汗湿、不断地被湿热烘干、又不断地汗湿后,头发早就凝成了一绺一绺,干得时候硬得戳人,汗湿的时候又像是顶着一头臭鸡蛋糊糊一样酱着让人难受。 见念娘拿出了免洗喷雾,吴邪立刻腆着脸要来了一瓶,对准头顶就是猛猛一顿狂喷,搞得周围像是六月飞雪一样,还把胖子呛得连连咳嗽。 这味道对胥翎的嗅觉实在有点刺激,因此她默默站远了些。因着根本没出汗的缘故,她身上比起其他人要干净得多。 柴已经堆好,潘子点了大半天却只冒了几缕灰烟,直说是因为下雨把柴打湿了,不好燃,让胖子再找点。 其他几人则边搭帐篷边聊天。 篝火终于燃起,胖子又摆了个无烟炉在旁边,照例热着罐头等食物。 天色缓缓暗了下来,雨林中光线本就不算充足,因此比外面黑得更早。 第35章 择偶标准 草草对付了肚子,所有人都围着篝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睡前聊天。 念娘和吴邪先是跟阿宁继续说着她之前的事情。当阿宁听到吴邪控诉自己在海底墓中对他们三人的算计时,她差点没笑得撅过去。 阿宁: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吴邪是真好玩儿。 笑归笑、闹归闹,阿宁还是郑重其事地看着吴邪、胖子和张起灵道:“虽然我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也许我曾经有过什么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但冲这几天我们的交情,我还是认真的替以前的自己跟你们道个歉——” “对不起。” 见阿宁突然用这么真诚的态度道歉,吴邪反倒不知所措起来,连忙摆手:“说、说这些做什么,都过去了,当时我们本来就阵营不同,你你你不用道歉。” 反倒是胖子表现得比吴邪更加大气,当下举起水壶:“阿宁妹子,过去呢,说实在的,胖爷我确实觉得你下手有点狠,但是现在你都失忆了,咱就一码事一码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几个大男人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咱这就当重新认识了!” 阿宁笑了,同样举起水壶与胖子碰了一下:“行,重新认识。” 胖子先是喝了一大口,又笑得狡黠:“不过就算重新认识,我从前真真的还是被你伤到了。考虑到你现在失忆变成穷光蛋了,这样吧,以后你每次倒斗的收成都分胖爷两成,我一定拿你当亲妹子看,怎么样?” 吴邪翻了个白眼,立刻用手肘捅了胖子一下:“你趁人之危,还要不要脸?阿宁都失忆了,你居然还打劫人家!” 胖子“嘿嘿”笑着:“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天真,我没你那么高尚的道德底线。” 阿宁却也不生气,反而爽朗道:“是该给点补偿,这样吧,之后我要是又得了什么宝贝,可以送你们一人一个,不过两成那你是想多了。” 胖子立马得意地看向吴邪:“看到没,这就叫有钱不赚王八蛋。我开价高,那是为了给阿宁妹子砍价的空间。” 吴邪无语:“是是是,你有理。” “不过,阿宁你都失忆了还要继续干这事儿吗?” 阿宁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手中的狗尾巴草,语气悠悠:“不是你说我自己之前跟你说过,我要是不干这一行就会死吗,我可不想死。” 吴邪沉默下来,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 大概是见气氛不对,胖子又开始插科打诨:“哪这么多考虑,要我说,就该继续干,你虽然失忆了,但是身手和肌肉记忆还在,随便了解点倒斗经验,重新赚他个百万十万的,回去养小白\/脸多舒服。” “欢迎你找胖爷咨询,一小时1000,良心价。”说罢,胖子还眨眨眼。 几人都笑起来。 也许是人类八卦的天性,又或者是夜晚聊天的必备话题,念娘突然问吴邪:“说到小白脸,小邪,你谈恋爱了么?” 吴邪一噎,差点没把嘴里的水喷出来,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胥翎,脸一下又变得绯红:“咳咳,念姑姑,你怎么从小白脸联想到我的?我没、没谈恋爱,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别是要像奶奶和二叔一样要催婚吧?” 胖子一下搂住吴邪的肩膀,又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吴邪的脸:“你看看你,跟个唐僧一样细皮嫩肉的,不就是个小白脸?” “我同意,哈哈,小三爷看着就跟三爷不一样,文弱。” 吴邪更尴尬了,或许是因为在某个人面前被说了弱,又或许是其他的原因,他当即反驳:“我怎么就弱了?我承认,我以前是有点,但这几次下来,我比之前进步了不知道多少!” 胖子表示理解:“确实,比起普通人,你已经算不错了。可是天真,你要不看看周围这一圈呢?” “没事小三爷,回去再多练练。”潘子一脸怜悯道。 吴邪简直怄得吐血,却又反驳不了,只好将战火转移到开启话题的念娘身上:“别说我了,念姑姑,我听三叔说你好像还没结过婚吧?你是单身主义者?” 念娘斜睨了一眼吴邪,勾唇就笑:“小腹黑鬼。” “我太忙了,没心思结婚、也没空谈恋爱。” 听到这话,潘子突然问:“念老板,你这么有钱,是不是、根本没有看得上的?”说到一半,潘子不知道为什么顿了顿。 虽然有点不明白潘子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念娘还是回答了,只是态度显得十分不在意:“当然不。” “我有没有钱,跟我想找什么样的伴侣没关系。” “我只是单纯没遇到合心意的而已。” 胖子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赶紧朝潘子挤眉弄眼,见潘子还是不问,急得他直咬牙,干脆替对方问: “念老板,你怎么可能没遇到合心意的?你长得漂亮、看起来还年轻、实际情况也年轻,条件又好,身边总不会缺人。这样吧,你把你的择偶标准都说出来,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你介绍介绍。” 念娘有些无奈,脑中却回忆起少年时父亲对母亲的无微不至,于是道:“没什么要求、只要他品行过关、值得信任、对我好就行。” 说完双手一摊:“看吧,其实归根结底只是没遇到合心意的。” 胖子也无奈了,念娘这标准虽然看起来还好,但其实很高:“你这……算了,说了跟没说一样。” 吴邪犹豫了大半天,又打了好一阵腹稿,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驱使着他,使他看向胥翎:“那……姑奶奶呢?谈、谈过恋爱吗?” 念娘和张起灵几乎是立刻就警惕起来,胖子在心中直呼天真牛逼又暗骂潘子窝囊,就连阿宁都好奇地看向胥翎。 胥翎有点莫名其妙,她不懂吴邪为什么要问自己这种问题。 于是面无表情答:“没有。” 张起灵松了口气。 吴邪也松了口气。 念娘抱着胥翎的胳膊,又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张起灵和吴邪:“要是有谁喜欢羽姨,首先得过我这一关。” 吴邪突然打了个寒颤,心说怎么感觉周围温度降低了。 说着,也不知道是想到了哪些人,念娘阴阳怪气地笑起来,掰着手指头数要求:“要长得好、身材好、性格好、无微不至、能力强、有本事、有成就、勇敢、坚定……” 一大串简直称得上严苛的要求听得在场人目瞪口呆。 反倒是胥翎没什么反应,主要是她根本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吴邪忽然有点自卑,又一下感到人生有点灰暗。 自己是不是变得有些莫名其妙了?他想。 第36章 琉璃心 吴邪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冲动地问出那个问题。 姑奶奶谈没谈恋爱关自己什么事? 他在这儿跟着心情忽上忽下的做什么? 莫不是被累傻了? 吴邪拍了拍脸,心里冒出点隐约的害怕——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好像跟从前的自己有点不一样了。 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他一时半会还真想不明白。 算了。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这样安慰着自己,吴邪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中飘来罐头的香味,吴邪咽了咽口水,心说胖子真贴心,起了个大早煮早饭。 他起身走向无烟炉,平日里没什么吸引力的添加剂味道现在竟然也能让他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咦? 这什么东西? 怎么是红色的? 吴邪心中一跳,忽然一种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冷汗几乎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营地四周——非常安静,大家都睡得好好的,连姑奶奶都睡着了,看来都累坏了。 不过这一眼也让他松了口气,心说大家都在,难道还会发生什么危险不成? 再说了,胖子又不可能下毒。 这样想着,吴邪又觉得空气中的香味更加诱人起来,本来就十分饥饿的胃一下像是被这香味抽空了一样,简直饿得发慌、发狠。 头晕脑涨中,吴邪还以为自己犯了低血糖,于是赶紧盛了一碗血红色的液体,颤抖着将碗凑近嘴边——那香味愈发浓郁,勾得他简直眼冒绿光,直接仰头就喝。 顿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大脑,吴邪“哇”地一声就把嘴里的液体全喷了出来,强烈的恶心让他不住地躬身呕吐,直至将胃里泛黄的酸水都吐了个干净才稍好些。 这特娘的怎么是血?! 胖子疯了不成?! 吴邪大骂,心中涌起一阵后怕,这才发现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全然的黑暗,四面的树林灌丛像是将所有光线都吸走了一样,漆黑不见五指。 在这样黑得诡异的环境中,吴邪没忍住打了个哆嗦,脑中不可避免地冒出无数恶鬼从雨林中冲出将自己抽骨吸血的场景。 他暗骂一声给自己壮胆,抬头看向漆黑的夜幕。 怎么突然就黑了,难道遇到日全食了? 没这么巧吧? 似乎是角度原因,吴邪的视线被漆黑的阔叶挡住,根本看不见天上的太阳或是月亮。 他慢慢向旁边侧了一步—— “我操!” 吴邪的脸瞬间惨白一片,腿猛地一软,人就坐到了地上。 天上挂着的,竟然是—— 一颗淌血的心脏! 那心脏红得透明,宛如琉璃一样剔透至极。 一股股鲜血从那心脏中不断淌出,再汇成一条血河瀑布落向黑夜下的雨林。 吴邪的头脑已经完全空白,浑身都冷得僵硬,他极力想使自己冷静一点,然而面对眼前这诡异一幕,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仿佛从九天淌下的血河越来越宽阔、越来越近,吴邪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憋得满头大汗。 可他仿佛是被恐惧钉在了原地一样,连逃跑都做不到。 血河越来越近,吴邪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耳中全是自己彻底失控的心跳声,像是有人拿着一张人皮鼓,急促奋力地在他耳边敲击着。 怎么办? 怎么办?! 千钧一发之际,吴邪终于想起来求助,于是忙看向营地—— “姑奶奶?!” 营地里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仿佛天漏了一样的血河已经将整片雨林冲成了血红色的汪洋,吴邪早就没办法思考为什么其他人都不见了,眼中只剩下那个被血河冲得越来越远的、满身伤口的尸体。 一种极其强烈的悲怆席卷全身,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就动了起来,不要命地向徐羽的方向游去。 然而他和尸体的方向还是越来越远。 吴邪彻底急红了眼:“姑奶奶——!” “怎么了?” 胥翎正坐在念娘身边发呆,听见吴邪叫自己,就转头问。 吴邪猛地坐起,身上已经被冷汗彻底打湿,四周天光明媚,哪里有半分暗黑血红的模样? 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反应过来自己是做噩梦了,心情终于慢慢平复。 “没什么,做噩梦了。” 念娘用带着审视的目光扫了吴邪一眼——一个大男人,做噩梦怎么会喊羽姨,这里面显然有问题。 “天真,你要不去找张尿不湿穿着吧。一做噩梦就找家长,啧啧啧,还小着呢。”胖子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朝吴邪揶揄道。 “滚。” 吴邪没空理胖子,刚才的梦着实将他吓得不轻。 胖子撇了撇嘴,倒也不在意。 “小三爷,漱了口就来吃早饭吧。”潘子道。 “嗯。” 吴邪朝潘子点头,拿出杯子倒了点凉白开漱口。 只是漱完口,吴邪看着炉子里被煮成粥似的干粮,不仅没有胃口,还有点反胃。 “怎么了,小三爷?没有胃口也得吃点,否则等会没有体力。”见吴邪没有吃早饭的意思,潘子就劝了一句。 吴邪知道潘子是为自己好,还是拿出碗筷,强忍着恶心吃了点。 只是一股腐臭突然传来,吴邪眉头一皱,连忙看向碗,发现东西没有变色,才松了口气。 “小哥,你在找什么?”念娘朝不远处正在刨土的张起灵喊。 “这里,尸体。” 听见张起灵这么说,几人连忙解决完碗里的东西,全都围了过去。 看见地上被张起灵摆出来的尸体、手电筒、完全腐烂的笔记、被油纸包着的手枪、沾了泥的手榴弹等等,念娘的脸色微不可察一变。 胖子一眼就发现了手枪,抢在潘子前面将被油纸包着的枪拿了起来:“哟呵,没想到还能捡着好东西。” 胖子熟练的上膛,听着清脆的声响,他惊喜地看了一眼潘子:“真是好的,看来咱今儿个运气不错啊。” 潘子同样没想到,抱着侥幸的态度将地上的手榴弹也捡起来看了看:“可惜这手榴弹已经没法用了。” “能有把盒子炮就不错了。”对于这个额外收获,胖子很满意。 “不过……这个手榴弹的样式,怎么这么像以前军用的……?”潘子纳闷道,又忽然想起什么,“这会不会是定主卓玛说的,1993年逃进沙漠的逃犯?” 念娘似乎同意潘子的观点:“应该是。不过我们现在再猜他的身份已经没有意义,不如再找找有没有什么能用的,把能用的都收起来。” “也是。”潘子点头,跟胖子一起在地上翻找起来。 “咦?念姑姑,你这是要给他埋了?”见念娘居然走回帐篷边,从背包里拿了柄兵工铲出来,吴邪有点好奇。 念娘点头,好像对尸体十分怜悯:“葬身蛇腹,也算是遭了……报应了,我就当给自己积点德了。” “行,那我来帮你。”吴邪也觉得念娘说的有理。 第37章 迷瘴 收拾完尸体,一行人再次准备上路,潘子先往柴堆里扔了个信号烟,却没得到吴三省的回应,几十分钟后,烟灭了,潘子也没办法,只能将火熄了。 越往雨林深处走,植被越是茂密,团团簇簇地让人找不到一点下脚的地方,一行人只好排成一队,每个人都用登山杖不停地打着旁边的草,以免踩到毒蛇。打头的人是最辛苦的,也因此队伍的顺序几乎是一小时一轮换。 途中停下来吃了点东西,又走了大概两个小时,期间遇到不下十次野鸡脖子,好在都被胥翎及时察觉解决了。也正因此,潘子显得有点不安,直说这林子里的蛇多得不正常,会不会真是成精了。 “这里应该就是西王母国的入口了。” 念娘看着眼前大半埋在土里的断壁残垣,让后面的人再次停下来休息。 一群人都算得上经验丰富了,一看到面前这些石柱,都猜测是否是西王母国陨落后排水系统崩溃,才让这一座古城埋在了地底。 雨林里湿热无比,汗出得多、体力流失得更快,一连走几天下来,铁打的人也有点撑不住了。特别是吴邪,此刻他已经瘫坐在了地上,脸上麻木得堪称生无可恋。 潘子一看众人这样,就知道今天是没办法继续走了,他自己当然也同样疲惫不堪,一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干脆就建议原地扎营。 几人都点头,念娘、胥翎、张起灵精力最好,因此搭帐篷。潘子生火,胖子热罐头。 简单吃了东西,吴邪等人也管不了此刻天黑没黑,钻进睡袋闷头就睡,营地内只剩下胥翎、念娘和张起灵还醒着。 胥翎让两人也去休息,然后轮流守夜,营地一下变得安静无比——当然,这是忽略掉胖子的呼噜声的结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林早就完全暗了下来,张起灵醒来时发现营地周围一圈全是野鸡脖子的尸体。 胥翎则盘坐在篝火边,橙红的火光懒懒跳动着,将她的背影轮廓燎出了一圈暗红,就像是没有完全点燃的画像,点点火星在边缘缓缓游走着。 “我醒了。” 胥翎当然听见了,她朝张起灵露出一抹浅淡的笑,瓷白的皮肤在火光下融得暖柔。 轮换守夜。 雨林内不论白天黑夜都水雾缭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雾气格外浓厚凝实。 已是上半夜,胥翎突然睁开眼,看向张起灵:“瘴气。” 张起灵看了一眼向这边不断逼近的白雾,立刻起身:“让他们戴上防毒面罩。” 两人动作迅速地将所有人叫醒。 没人想挑战瘴气的威力,一时间包括胥翎在内,所有人都戴上了防毒面罩。 之后吴邪等人又回去休息了,虽然戴着面具躺下有点压眼睛,但谁也不敢真的把东西取下。 念娘休息得差不多了,干脆起来守夜。 营地再次安静下来,胥翎看着身侧的瘴气,莫名心中有些不安。 耐着性子又等了三个小时,天色似乎已经渐渐亮了起来,胥翎看着周围这些非但没有消失还越变越浓的瘴气,心中越发不妙。 她看向念娘:“这些瘴气有问题,我们必须赶紧离开。” *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瘴气有问题?”隔着防毒面罩,解雨臣抬头看向河流上方的空间,视野中白茫茫一片。 “当然有问题,”黑瞎子用匕首在石头上划了个简单的记号,“根据前几天的规律,这片雨林中,晚上的时候瘴气最浓。而且这瘴气在临近日出时会慢慢消散,就算不会消散,也会变淡。” “然而现在的情况显然违背了这条规律。” 解雨臣伸手在身前的空间中虚划一下,顿时就有白色的气体跟随着他的动作流动:“而且浓度也高得不正常。” 黑瞎子起身,将匕首插回腰间:“走吧,现在的能见度已经很低,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我们恐怕会迷失在这片雨林中。” * “这都走了两个小时了,咱们还是一直在原地绕圈!”胖子坐在地上,捶着发酸的大腿,“特娘的,这瘴气越来越浓,我刚才差点被突然冲出来的野鸡脖子咬死!” 吴邪也累得大口喘气,带着防毒面具不能非常自由地呼吸,他感觉自己快被憋死了:“我记得之前晚上也有瘴气,不过都是局部的,而且一般到了早上也都散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要不我们先暂时停在这里,保存好体力,老子不信这瘴气能一直这么浓。”胖子建议道。 “我觉得不行,我们的补给不能都浪费在这里,否则就算出去也是死路一条,”阿宁道,“而且现在已经上午9点,瘴气越来越浓,根本没有要消散的意思。” 听了阿宁的话,潘子连忙从背包中取出信号烟烧燃:“我得赶紧给三爷预警,否则一会雾浓了更看不见了。” * “有红烟,是吴三省还是吴邪?”解雨臣看向远处瘴气中极其不明显的红色,问黑瞎子。 从在风蚀柱上看见孔洞开始,黑瞎子一直都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此刻见远处居然燃起了红烟,心中更是焦虑:“不知道。” “那就过去看看,不管是吴邪还是吴三省,恐怕都需要我们帮忙。”解雨臣道。 黑瞎子也知道不能继续耽搁,再次在一旁留下记号,大步往红烟的方向赶路。 * “我他妈感觉自己跟瞎了没区别。”胖子看着眼前的白色,连气都不生了,显然已经彻底无奈。 胥翎眼前同样是一片白色,她隐约觉得,这种异常应该不是自然形成的。 难道…… 一个猜测浮出水面,胥翎的脸色沉了下来。 于是试探着将神识外放——果然瘴气能够屏蔽神识的探查。 又是天枢宗的手笔。 前两次杀手应该都被她杀光了,这次天枢宗到底来了多少人? “现在瘴气浓度太高了,大家赶紧把登山绳拿出来,免得一会走散了。”念娘提醒道,“再调整一下队伍顺序,羽姨打头,然后是小邪、潘子、胖子、阿宁,我和小哥殿后。” 一行人立刻按照念娘的话动了起来,只是因为几乎完全看不见的缘故,基本上是一路问着走。 “你是……” “阿宁。” “我前面现在是谁啊?” “胖爷!” “小三爷你在哪啊?我要站你后边!” “我在这儿!” …… 十几分钟后,队伍终于重新排好,吴邪伸手往前探了探,发现面前居然是空的。 他一下有点慌起来:“姑奶奶,你人呢?” “下面。” “你蹲着做什么?” “做记号。” 吴邪不懂在这种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做记号有什么用,但他下意识以为是胥翎又有一些神奇的手段,因此也就不再问了。 然而事实上,胥翎并不是为自己这一行人做记号,她是在给汪灿留上次约定好的专门的指引。 既然这是天枢宗的陷阱,那么汪灿作为他们的“合作对象”,一定不会被困住,留下记号也是方便他找到自己送情报。 第38章 蛇潮 上 一连在瘴气中绕了好几天,胥翎还是没找到出去的方法——多年的交手让天枢宗对她的手段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迷阵显然不会被轻易破掉。 期间潘子又点燃了一次信号烟,希望吴三省赶来救援,但经过念娘的测试,红烟在三百米后就看不见了。 恐惧和浮躁的情绪开始在队伍中蔓延,每个人都在极力压制自己心中的负面情绪,尽量积极地寻找方法。 瘴气仍旧在缓慢变浓,两个人哪怕面对面也无法看到对方的身影,登山绳和声音成为唯二的联系方式。 吴邪尝试着提出了很多理论,想要解释清楚这瘴气的成因,然而都不成立。 胖子坚持认为这就是一种鬼打墙。 甚至到后来,胥翎担心天枢宗借着众人视线受阻,分而击之,提议让所有人在保证登山绳没有问题的同时,要定期停下来确认彼此身份。虽然不懂胥翎为什么要提出这种要求,但所有人都还是照办了。 又是一晚,一行人已经在瘴气中被困了接近两周,瘴气越来越浓,防毒面罩的滤毒盒也消耗得越来越快,剩下的装备补给包括干粮在内也都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几天所有人都只吃了一顿,仅仅是让自己保持着不要被饿晕。胥翎本就什么都不吃,念娘和张起灵也吃得极少。 吴邪、张起灵、胖子、潘子和阿宁仍旧在旁边不断提出各种有关走出瘴气的猜想和方法,再用胖子的枚举法一个个试验。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念娘想着,觉得既然外界的吴三省联系不了,不如再把距离拉远点,于是拿出卫星电话打给鹤梦,让她带人到塔木陀外围看看,至少要把瘴气的形成原因找到,当然了,如果能用大型鼓风机将瘴气都吹走就好了,她根本不在乎这会花费多少。 胥翎则又单独离开了一次。气味能帮助她找到回到众人身边的路,就算在她离开后几人遇到危险,护身符也会帮助他们撑一会,同时给胥翎警示。 如今既然知道这很可能是阵法,就需要把阵眼找到,这样才可能知道破阵的方法。 到了现在,她也有些焦急——这次倒斗为了避免缚灵锁发作她特意空出了足够的时间,可如今被困整整十几天,今晚已经阴历十四了。 如果今晚不能解决迷瘴的问题,明天就麻烦了。 她想着,心魔又开始躁动起来。 * “你先休息,两个小时后我叫你。” “好。” 等了一会,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变缓,黑瞎子从背包里拿出卫星电话。 “我们遇到了点麻烦,需要支援。” “是他们么?” “很可能是,我们被困在瘴气里,我尝试过用灵力清理瘴气,发现效率极低,几乎算是聊胜于无。这里应该被布置了一种迷阵。” “老师呢?” “我没跟她在一队,她应该也被困在了阵中,我跟花儿爷在一队,今天阴历十四了。” “我知道,我们马上过去……帮我照顾着那孩子。” * 胥翎转了一大圈,还是没找到阵眼,她现在又没办法勘破幻境,很可能是被迷阵影响着故意绕开了一些关键的地方。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嗡鸣,似乎是一支箭矢射进了脚边的土地中。 箭矢十分粗糙,是弩箭,应该是临时做的。 胥翎将被弩箭钉在地上的纸条捡起,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线条。 这是汪灿给她的情报——选择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恐怕汪灿被控制着,短时间内无法靠近自己。 不过汪灿应该不会这么快暴露,胥翎了解天枢宗的作风,这只是一种保险机制。 用不少灵力才勉强清出一小块瘴气,胥翎看向纸条上的“涂鸦”——这是密语,翻译出来是“蛇潮”的意思。 纸条很快被焚烧殆尽,胥翎不敢耽搁,立刻往营地的方向赶。 “胖子!!” 事情发展得比胥翎预想中的还要快,一听到念娘的叫喊,胥翎心中一沉,风灵刃瞬间脱手! 野鸡脖子像一条红色闪电一样袭向胖子,胖子完全来不及反应,几乎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然而下一刻,一道冰蓝色闪光掠过,面前的野鸡脖子已经被钉在了一片白茫中。 “姑奶奶!从今天开始,胖子我心甘情愿当您侄孙儿了!吓死我了!真特娘的吓死我了!”胖子一下就反应过来是胥翎救了自己,简直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蛇潮,缩小活动范围!”胥翎没理胖子,冷声朝一行人喝道。 刚才情况十分慌乱,一群人又接近“失明”了,几人只以为是几条野鸡脖子同时袭击,现在环境安静下来,才听见周围全是“嘶嘶”声和蛇爬行的声音。 “我的天爷,这是多少条蛇?我们这是在蛇窝扎营了吧?”胖子紧张得全身膘都收紧了,说话声音极低,四面楚歌似的“嘶嘶”声让人头皮发麻。 潘子低声回道:“不知道,别说那些没用的,火把呢?拿出来点上!” “这里。” 阿宁早就开始行动了,此刻将点燃的火把分给了吴邪、胖子和潘子。 潘子把雄黄粉拿了出来,一群人站成了阿宁、吴邪、潘子、胖子在内圈,胥翎、念娘和张起灵在外圈的花苞型站位。 “现在我们慢慢退回帐篷里”念娘低声道,“我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更不可能跟蛇玩追逐游戏,必须坚守到蛇潮退下。” “现在这些蛇还没有正式发动袭击,继续用火把威慑,一旦它们发动袭击,所有人一定要注意听声音。” “妈的,拼了!”胖子咬牙切齿道。 “拼了!” 说着,一行人缓缓向身后的帐篷靠近。 似乎是察觉到几人的动作,四周的“嘶嘶”声突然一停,瘴气中一下安静得可怕。 “来了!进去!”胥翎喝道。 几人一下跨进帐篷,风灵刃横扫一圈,帐篷内零星几条野鸡脖子就断了气。 “嘶嘶”声同时响了起来,纠缠得如同火海的野鸡脖子冲向帐篷,疯了一样想将帐篷压倒! 潘子一下将早就准备好的雄黄粉洒向帐篷四周,力求覆盖住帐篷边的每个角落。 “他妈的,这些蛇疯了!雄黄粉和火把都没用!” 第39章 蛇潮 下 胥翎、念娘和张起灵一人守着一面,阿宁、潘子和胖子则守另一面,野鸡脖子不断顺着篷底的缝隙往里钻,吴邪急得在原地直转圈。 看着在一旁奋力挥刀的同伴,吴邪发誓,这次回去自己说什么也要好好锻炼了。 “小三爷,头顶!帐篷要塌了!”潘子一刀将一条野鸡脖子钉在地上,朝吴邪大叫。 吴邪一听,居然有了种得救的欣喜——自己终于不用待在原地等着被人保护了,他也是能发挥一点作用的! 这样想着,吴邪气势汹汹地走到角落,抄起两根螺纹钢管对准帐篷顶—— “就你是吧,就凭你也想压塌帐篷,先过我吴邪这关!” 吴邪简直发了狠,拿着螺纹钢管全力捅向帐篷顶,只听“砰砰”几声,顶上的野鸡脖子一下被顶得滑下去好几条。 “小三爷干得漂亮!” 帐篷支架终于不再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吴邪难得找到了点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当即大手一挥:“顶上就交给我,你们放心!” 几人分工合作,一时间居然真将野鸡脖子挡在了帐篷外。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前段时间的节食让每个人的状态都大不如前,在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下,体力流失得更快。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原本眼前的白色也被全然的漆黑替代,几人倒是真跟“瞎子”没什么两样了。 “特娘的,我好像真瞎了!”胖子突然叫道,语气罕见地有点慌乱,“我他妈看不见光源了!” “胖子坚持一会,我去找滤毒盒!”吴邪赶忙喊道。 靠,我的背包里怎么没有? 吴邪心中一紧,肾上腺素一下飙升,全身都燥热起来,慌得连手都在抖,他此刻根本没心情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慢慢翻找,只要不是滤毒盒的东西都被他刨了出去—— 潘子的包里也没有、胖子的还是没有、阿宁的也没有、没有……都没有……怎么办?! “天真,你找到了没,胖爷、胖爷真要晕了。”胖子开始逐渐感到全身脱力,这是中毒的症状。 “别催了!我他妈在找!”吴邪急了,他能怎么办,他难道真的要跟大家说“没有滤毒盒了,都等死吧”? “阿宁!你怎么样?!”潘子一把将倒在自己身上的阿宁扶正,“你是不是也中毒了?” “我、我没事。”阿宁勉强甩了甩头。 “嘶——操!”潘子手腕一疼,阿宁强撑着精神想帮他挡一下,匕首却还是慢了半拍。 “血清!血清!潘子被咬了!” “妈的!”吴邪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他现在深刻理解了急诊科医生的艰难,“血清……血清……找到了!” 吴邪此刻已经管不了自己头脑发晕的事实,连忙拿着血清和注射器摸索着跑到潘子身边:“潘子,你再用力点,摸不到血管!” 周围漆黑一片,只有火把还在倔强地发光,吴邪的手抖得不像话,他从未感到如此焦虑绝望过——自己都快瞎了,还要精准地注射血清! 要是这次能出去,我他妈一定给所有菩萨神仙祖宗烧香烧个够! 妈的,一年前自己还是个每天无所事事的二世祖,怎么今天就成了个在生死边缘给别人注射血清的冤大头?! 四周全是蛇吐信子的“嘶嘶”声,环境黑得可怕,吴邪感觉全身都在紧张中软得不像话,注射器差点从手中掉落。 这次是真的紧张得全身都是汗,吴邪感觉自己快被憋死了,呼吸无比急促,弄得防毒面罩都开始被水汽覆盖,周围这么黑,他的视力也在慢慢衰退,这种情况下他要怎么给潘子注射血清?! 那是一条命啊! 万一死在自己手上,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快啊天真!老子要晕了,我和阿宁守不住啊!” 胖子也不想催促,但他真的感觉自己要死了,全身都在冒冷汗,只是凭借着肌肉本能在重复着动作。 顺着篷底钻进来的野鸡脖子多得没完没了,他和阿宁这种状态坚持不了多久。 吴邪没理胖子,他也急得满头大汗,不过好在潘子平时一直坚持锻炼,肌肉发达还有静脉曲张,吴邪成功摸到了静脉血管,他深吸口气,不断地警告自己冷静冷静—— 吴邪,你他妈是个男人,别再唧唧歪歪了。 你不是总是不甘心被大家保护么?现在终于到自己发挥作用的时候了,难道要临时掉链子吗? 吴邪,你他妈淡定点! 潘子都没紧张,你紧张什么?! 是生是死,就这一回,急也没用! 我只负责尽力,其他的交给老天! “小三爷,别紧张,我相信你。”潘子安慰着,将火把又凑近了些。 也许是潘子的话起了作用,或者吴邪已经紧张到麻木,他确实冷静了下来,脸和眼睛几乎要贴在潘子的手臂上,终于勉强看清了血管。 接下来就是一气呵成的注射。 吴邪拔出注射器,眼前几乎同时变灰,身体还在因为神经过度紧张而剧烈颤抖,可他却丝毫不觉得难受,反而松了好大一口气。 至少潘子没死在自己手上,这就够了。 真的,这就够了。 因为脱力,吴邪瘫在了地上,缓了好一会,他才道:“滤毒盒,没了。” 真相近在咫尺,他已经无力隐瞒,还是把实话说了。 既然结局已定,他相信这些人是宁愿当明白鬼不愿当糊涂鬼的。 “他妈的,那怎么办?胖爷这次真要归位了dd!”胖子也慌了,一时半会显然没接受不了。 听见吴邪这么说,胥翎才知道他们的滤毒盒用完了,她想到自己包里的那些东西——因为她不会中毒的缘故,之前都没换过滤毒盒,所以现在还有补给。 “我有滤毒盒,等着。”胥翎说着,闪身冲出帐篷,她的包在她独自寻找阵眼之前被她放在帐篷外面了,之后情况紧急又忘记把包带进帐篷了。 “姑奶奶!”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就站了起来,大喊着想冲出去将胥翎拉回来,却被张起灵和念娘拉住了。 “你们干什么?!让姑奶奶回来啊!外面这么多蛇,她被咬了怎么办?!”吴邪急得要命。 念娘一棍将钻进帐篷的野鸡脖子打了个稀烂,她知道胥翎不会中毒,况且她现在也没什么耐心去编话敷衍吴邪:“小邪,你要相信羽姨,我们还要杀蛇,没空看着你!” “外面这么多蛇!我他妈怎么相信她?!她受伤了怎么办?!让我出去!” “吴邪,你给我冷静点!你他妈死了羽姨都不会死!” “你今天要是敢踏出帐篷一步,老娘先打断你的腿!” “你不要给我们增加工作量!” 被念娘这么一吼,吴邪彻底懵了,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 —————— 这次是吴邪成长的一个重要经历,原着吴邪也是在塔木陀得到了很明显的成长,慢慢地他就不会这么冲动圣父“没用”了。 个人觉得塔木陀是吴邪从倒斗挂件到独自挑大梁的过渡期。 第40章 援兵 胥翎没管帐篷内的争吵,她勉强拿着风灵弓清出一条路,终于找到滚进泥潭的背包,耳边不断的“嘶嘶”声简直犹如魔音绕梁,不停地勾动着心魔。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入魔吧,你会获得无上的力量……” “杀了他们……” “杀……” “杀……” 好像有成百上千个声音在引诱着胥翎,缚灵锁也被提前引发,顿时全身上下都痛得颤抖起来,尤其是大脑,简直像是被人拿着利器劈开再往里面不停地浇注滚烫的铁水一样。 痛到每根头发丝都像是被烧焦了一般蜷曲起来,每根神经末梢都在尖锐惨叫。 她真的要疯了!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偏偏还有数不清的、可恶的声音一直想要将她拉下地狱! “……够了!” 胥翎眼中布满了血丝,瞳孔都因此染上一片猩红。 她再也忍受不了了,暗红色灵力彻底失控,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如同海啸般向四面冲荡开,野鸡脖子和部分瘴气同时湮灭。 先前因为阿宁和因果律的缘故,她不敢当着几人的面暴露灵力,担心以后会给身边人带来麻烦,但此刻心魔彻底失控,她已经控制不了了。 而且如果再不用灵力,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要杀,就干脆杀个干净。 “蛇呢?!” “阿翎!” “羽姨!” 几乎是感受到灵力失控的下一瞬,张起灵和念娘一下就冲出帐篷,瘴气已经变淡,他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吐出一大口鲜血的胥翎。 “你怎么样?”两人连忙将胥翎扶住,又被滚烫的体温吓了一大跳。 “羽姨,羽姨,你别吓我……”念娘完全慌了,语无伦次、声音颤抖,“怎么会是今天,不是还有……怎么会是今天……”不是还有几个小时么! 灵力失控冲刷着本就脆弱不堪的筋脉,胥翎疼得呕血,她已经听不清张起灵和念娘的声音,只自顾自将背包递了出去:“滤毒盒……还有……”说话一张一合间,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 “我知道,我知道,羽姨,你别吓我!”念娘赶紧将背包接住,她颤抖着手,头脑都因为慌乱一片空白。 张起灵毕竟已经经历过几次,此刻稍微冷静些:“阿翎,坚持住,最多只有这二十几个小时,坚持住。” 胥翎只是勉强摇了摇头,灵力失控也就意味着天枢宗知道了她的具体位置,“追兵”很快就会赶来。 “你们……先走……” 说着,胥翎挣脱开张起灵和念娘的手,灵力再次爆发,连带着帐篷将所有人都推出了很远。 *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天黑以后,黑瞎子觉得自己一直心神不宁。 翻来覆去好半天,还是没办法闭眼休息,索性起身灌了一大口酒。 “不睡么?” 解雨臣正坐在篝火前守夜,听见黑瞎子居然起身了,不免诧异。 “睡不着。”黑瞎子苦笑道。 解雨臣了然:“还在烦么?到底是什么事,如果不介意我知道的话,或许我能够帮上忙。” 黑瞎子摇头,轻笑一声,没说话。 见此,解雨臣也就不再问。 只是忽然,黑瞎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猛地从地上站起。 解雨臣正疑惑,却见下一秒一股暗红色能量扫过,四周的瘴气都变得稀薄不少。 “不好!” 黑瞎子立刻转身对解雨臣道:“前面有点麻烦事,我要去解决,现在瘴气变薄了,你自己出去。” 解雨臣知道前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十分重要且相当危险的事情,黑瞎子毕竟帮了自己许多年,他总不可能真的看着对方独自深入险境。 “现在瘴气就算变稀薄了,那也是局部的,我一个人恐怕没办法活着走出去。” 黑瞎子冷静下来,发现事实果真如此,周围不少地方的瘴气浓度还是跟先前一样,他叹了口气: “等会可能会发生很危险的事情,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首先自保。另外,如果活着出去,这些事情一定要保密。” “你放心。” * 几乎是一落地,念娘和张起灵就追了回去,速度之快,吴邪几人完全没反应过来。 “他们回去找姑奶奶了,我们快跟上!”吴邪将背包翻得乱七八糟,摸出几个滤毒盒,“赶紧换上。” 见胖子因为看不见,半天换不好,吴邪急得直接上手帮胖子解决。 “快走,前面!” 现在谁也没空想自己是怎么突然就被一股神奇的力量送走的,换好滤毒盒就飞快往回跑。 “走走走!不能留姑奶奶单独在那里,万一又有蛇潮怎么办?胖爷好不容易才有个姑奶奶!” …… “坎上兑下泽水困,下巽上乾天风姤,不好!解九!传送符!” …… 黑夜中,一道刺目的白炽—— “糟了!” 黑瞎子再次提速,终于将将赶到,于此同时一声“轰隆……”,亮白色的雷电就要落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只双尾狐狸从半空跌落。 “羽姨!” “羽羽!” “阿翎!” “姑奶奶!” 一道黑色斗篷突兀出现在半空,齐铁嘴精准接住怀中狐狸,瞬移符同时启用,人霎那转移至一旁,险之又险避过雷电。 “我操!” “这什么,瞬移?!我他妈疯了还是世界疯了?!” 然而没人回答他们的惊讶,十几二十个影子突然出现在瘴气中,隐隐绰绰看去,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窥探着人间的阴森鬼影。 念娘手中短棍一甩,竟然节节延长成一杆长枪,一缕缕雪灰色云气缭绕其上,枪尖直指那些“鬼影”—— “想抓人?先过老娘这关!” 张起灵和黑瞎子同样上前站在念娘左右,一长刀、双短剑,锋寒刃利。 身旁一片漆黑的林中又出现近十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均走到念娘身边站定。 吴邪已经完全傻了眼,甚至连什么时候解雨臣跑到了自己身边都不知道。 “保护好她,你们赶紧离开。” 吴邪愣愣地看着黑袍人给那条双尾狐狸喂了颗药,又愣愣地接住双尾狐狸。 那人从斗篷里拿了一个小瓷瓶出来,递给解雨臣,他的声音应该是做了特殊处理,所以非常喑哑,连男女都听不出: “这药能暂时让你们在瘴气中视物,作用时间八个小时,你们尽量在八小时内走出瘴气。” 解雨臣接过瓷瓶,道:“那你们呢?” 那人没回答,一股天青色能量突兀出现,远处鬼影同时暴动—— “找死!” 包括解雨臣和吴邪在内的一群人转瞬被推出去极远。 两人一落地,对视一眼,同时喊道:“跑——!” 全力逃跑,管他身后地动山摇! —————— 注:不给吴邪他们用传送符是因为传送符太珍贵了,青丘只有一张,之前已经用了。至于瞬移符,现在齐铁嘴水平有限,制作出来的符箓使用距离都很短而且数量稀少,不适合长途逃跑。 (至于其他的,交了脑子就不许要回去了呜呜呜 第41章 推测 吴邪从来没这么跑过,那真是闷头只管跑,一开始身侧还有金线袭击,身后那叫一个尘土漫天,时不时更有几道雷电在后方助兴,然而不知道跑了多久,这些都远去了,身旁除了几人剧烈的喘息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他感觉自己像是短时间穿越了两个世界一样荒谬。 大脑很快又变成一片空白,没有人敢停下,也没有人有力气说话,完全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在挑战着马拉松,不过或许是死亡的刺激、又或许是肾上腺素不间断的分泌,几人居然都坚持下来了。 人果真拥有无限潜力。 双尾狐狸被轮换抱着,也算是一种负重锻炼了。 什么野鸡脖子、什么瘴气、什么危机四伏、机关重重…… 统统都被甩在身后。 树影灌丛不断从身侧闪过,偶尔摔倒也顾不上疼痛,立马起身提速,一簇簇尖锐的荆棘将每个人的双腿都划出了血痕,只是无人在意。 “药……药效要过了,我们还没、看到瘴气的边界,这么跑下去不是……不是办法,这些瘴气肯定有、迷惑的作用。”解雨臣摆手让几人停下,喘着气道,“必须找个方法,摆脱、摆脱这些迷雾的控制。” 吴邪撑着膝盖大喘气,剧烈运动让他头晕耳鸣、恶心想吐,现在停下来更是难受:“那、那要、怎么办?” 胖子还抱着双尾狐狸,他累得就地躺下,将狐狸放在了自己肚子上:“呼……!累死、你胖爷了!妈的、其实我们跑了、不、不少了,看、看那边、之前都没有、没有溪流……” 解雨臣看着溪流的流向,突然撑起身,道:“我想到办法了。” “看这条溪的流向,尽头应该在雨林的最深处,我们跟着它,一定能出去。但是只能顺着溪流漂着走,免得药效过了又开始绕圈。” “那还等什么,走吧,不然一会后面那群鬼影该追上来了。”潘子道,把狐狸从胖子肚子上抱了起来,“该我了……唉,还是很烫。” 阿宁看了一眼溪流,提醒道:“我们最好找几根浮木,现在是没时间做筏子了,这溪流比较湍急,免得发生意外。” “有有有,看那儿,省得砍树了!”胖子拍拍屁股起身,用手指着河边的一根断木。 几人连忙跑过去,分别站在了断木两边,胖子则站在后方准备将断木推下水:“背包都拉紧了没?我要推了,一、二、三,走着!” 断木一下入水,胖子几步跟上跳进水中,抓住浮木后端:“鲁滨逊漂流记,塔木陀真人秀版,开拍!” 几人没忍住都笑了,阿宁就道:“我们现在的狼狈程度,的确跟荒岛求生差不多了。” 吴邪笑得呛了几口水:“咳咳,咳咳,那照你这么说,西王母作为这里的原住民,岂不是成食人族了?” “天真,我可没这么说,”胖子夸张地对四面八方拜道,“西王母您人美心善,要追究就只追究咱们天真无邪同志,千万不要误会我,我可是对您很敬重的,一定要保佑我回去赚个钵满盆满……” 吴邪一下拍水泼向胖子:“死胖子,让你满嘴胡说八道、你还特娘的告状!” 闹了一会,气氛终于轻松了些,很快几人又安静下来,尽可能长久地储存体力。 药效慢慢消失,吴邪感到眼前重新被黑色的瘴气覆盖,溪流冰凉刺骨,耳边时不时传来几人打水惊蛇的声音,吴邪觉得自己的大半个身体都被水泡得发涨、发麻,唯独再次回到怀中的狐狸能够给自己一点温暖。 他记得……从前姑奶奶的体温很低、非常低。 现在这样,是因为受伤了么? 内伤?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长途奔跑时头脑完全是一片空白,吴邪此刻才有心情想着刚才发生的那一系列、堪称玄幻的事情。 姑奶奶不会老,想来跟她是狐狸精有关。 狐狸精……吴邪在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每重复一遍都觉得事情无比离奇且不真实,然而这样离奇的原因却能够十分贴切地解释她身上那些更加不真实的地方。 那么陈皮呢?也是狐狸精么? 吴邪有点想笑,总觉得这很荒谬。 他居然认了个精怪当姑奶奶?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或者说,太酷了! 只是……吴邪想到逃跑时将自己手臂割伤的金线、以及之前两次逃跑的经历…… 所以,那群人一直在追杀她? 因为什么原因? 她真的叫徐羽么? 他好像听到闷油瓶叫她什么……阿灵?阿铃?还是……? 她为什么要取个假名呢? 因为躲避追杀? 应该是了。 如果说那些鬼影是一个势力,那么念姑姑和闷油瓶他们应该就是另一个组织。 一个专门保护她的组织? 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那么那些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又是谁? 这个组织是谁组建的? 又是什么时候组建的? 为什么他们都能掌控那种力量?那是什么力量?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这种力量? 吴邪深吸口气,觉得脑子都乱成了一团浆糊。 …… 解雨臣同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分出一部分注意力警惕水中的野鸡脖子。 一心二用,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他想到黑瞎子一路以来的异常—— 看来他早就对发生的事情有预感。 一系列关键信息出现在解雨臣脑中—— 不会老的徐羽、师娘、陈皮阿四、八爷、张日山、张启山、黑瞎子;看似不老的念姑姑;突然老去的师娘和张启山…… 九门暗中的敌人,追杀徐羽的敌人,刚才保护徐羽的组织,念姑姑,黑瞎子…… 追寻长生的西王母、同样追寻长生的汪藏海…… 先看第一组信息,解雨臣知道师娘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后来又奇迹般地好了……师娘生病的时间是1933年,徐羽也是于1930-1940期间在长沙活动,且徐羽莫名成了师父的座上宾……看来师娘痊愈的事情大概率跟徐羽有关,可能是徐羽采取了什么手段,不仅使师娘康复,还让师娘成为了长生者。 那么同理可推测……陈皮阿四的长生是否也与她有关?八爷呢? 为什么师娘和张启山会选择突然老去——这显然是一种自杀行为,但为什么一定要先变老再死亡呢?不可以直接自杀么? 他们剩下的寿命去哪里了?还是说,被转移了?如果是被转移了,那么谁又因此变成了长生者呢? 难道是念姑姑?不、不对,这样的话佛爷的事情说不通。 在他的印象里,佛爷几乎跟念姑姑没有来往——佛爷这种人不可能把寿命转移给一个无甚交集更谈不上信任的人。 既然如此,那个人一定要与佛爷有着深刻交集,并且他还深得佛爷信任,在此基础上,满足时间条件的是…… 解雨臣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几乎没有出现过却又在后来突兀出现的人,但为什么师娘也会选择他……这里缺乏关键信息,只能算是推测,解雨臣觉得自己还需要回去继续查。 第42章 逃出生天 再是第二组信息,管理解家多年,解雨臣一直知道有一股暗中的势力在尝试掌控解家甚至九门,他这次进入塔木陀,也是为了查证这件事情以及解连环的死因。 据他查到的消息来看,吴三省这次进入塔木陀找的人都不够专业,他和吴邪的行踪不可能瞒得过那些人——甚至,吴三省很可能是故意将吴邪暴露在那群人的视野中的。 九门的人被追踪无可厚非。 可为什么……徐羽也同样被追踪了? 他相信念姑姑的能力,也信任黑瞎子的能力……能吸收他们两个的加入,想来那个组织的能力一定不凡,至少在现在的九门之上。 这种组织也会粗心到被人追踪么? 到底是敌人太强,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这样的逻辑和解释十分粗糙,解雨臣内心清楚,但他就是有种直觉,想要控制九门的那群人,或许,与那些追杀徐羽的人有关系。 最后就是第三组信息。对于汪藏海和西王母都追寻长生这件事,解雨臣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然而将第一组信息和第三组信息联系起来,就会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追寻长生的人和本就长生的人……他们会没有交集么? 如果追寻长生的人没有见过长生,他们又怎么会去追寻呢? 这里有一个关键问题——所谓的长生,究竟能长生到什么地步? 在第一组信息中,除了徐羽以外,其他所有人都出生在西王母和汪藏海死后……解雨臣想着那条双尾狐狸,那么徐羽呢? 作为一只狐妖,她会活多少年呢? 或者说,汪藏海、甚至是西王母,见过她么? 另外,在这些长生者中间,张启山和张日山都姓张、且他们的名字又如此相近……解雨臣记得,有老人说,佛爷的手下都是他的亲兵。 亲兵、亲兵……先亲后兵…… 张启山、张日山……张家。 看来,这个所谓的张家一定隐藏着有关长生的秘密。 那么,这个张家又延续了多少年呢?在整个华夏文明的历程中,他们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汪藏海和西王母与他们有关么? 以及更重要的,‘徐羽’与张家有关么? 梳理到这一步,解雨臣突然惊讶地发现,原来西王母、汪藏海、九门、徐羽、追杀徐羽的人、张家和试图控制九门的人竟然都绕在了一起,它们似乎组成了一盘笼罩了无数人命运的、天大的棋局。 不、不对,有一些人隐形了。 解雨臣又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老九门与徐羽有关系、现在的九门三代与试图控制九门的人有交集……那么,九门二代呢? 这一代人,为什么从整盘棋局中消失了? 九门二代究竟做了些什么? …… 队伍无比安静,似乎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阿宁大概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她不关心徐羽到底是什么东西,不关心身后那些鬼影到底有什么威胁。 对于她这种该死却没死的人来说,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摧毁汪家来得重要——徐羽和念姨越强,她才越高兴。 毕竟她现在能够信任的,也只有念姨和阿算两个人而已。 爸、妈,等着吧,子宁会给你们报仇的,用汪家的鲜血。 …… 胥翎睁眼后反应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居然待在一顶帐篷里。 她看了看四周,黑瞎子和小官都守在一旁睡着了,显然是累坏了。 于是化形起身,没有发出什么动静,她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帐篷。 解雨臣正在篝火旁坐着守夜。像是乱拉的二胡一样,胖子的鼾声从另一顶帐篷中传出。 “姑奶奶,感觉好些了么?”解雨臣看向坐在身边的胥翎。 胥翎点头,她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局面。 好在解雨臣没有探究什么,反而道:“念姑姑受了些外伤,所以被接回长沙了……你别着急,不是什么大事……她回长沙还有另一些事情要查,比如……” 解雨臣向胥翎做出无声的口型——“阿宁”。 胥翎这才勉强放下心,表示理解地点头。 “鹤梦和老秦代替念姑姑走接下来的路。” “我知道了,谢谢,小花。” 胥翎的心情仍旧有点沉重,她从半空跌落后似乎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接住了,那人给她喂了一粒奇怪的药,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那么他们又是怎么从天枢宗手中逃出来的呢? 胥翎叹了口气,终于不得不接受,念娘和小官几人似乎知道了一些秘密的事实—— 或者说,他们早就卷进了因果中。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肯定不是她希望看见的,然而也正是因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已经无法阻止了。 难道她让念娘和小官他们别再插手,他们就会听吗? 况且现在汪家和天枢宗已经掺合到了一起,有些事情,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当然了,到了这一步,虽然她已经无法阻止和改变,但她更不可能主动将他们拉入局。 她承受不了那样的后果。 走一步看一步吧,无论如何,就算付出一切,就算鱼死网破,她都不可能让天枢宗再杀害自己身边的人了。 借着火光,解雨臣也在观察胥翎,他感觉得出对方现在的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其实你不用愧疚。” 胥翎抬头,她倒是不惊讶解雨臣的敏锐——毕竟他是小九的后代——她只是还不太理解解雨臣的话:“为什么?” 解雨臣笑得很温和,倒是有几分从前二月红的风度:“没有为什么,对于真正爱你的人来说,为你付出一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世界上的事情没有非黑即白的,大多数人都是既不完全自私又不完全无私的人,全看付出的对象是谁而已。在亲密关系中,欠过来、还过去,本身就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只需要互相关心、互相付出就够了。” “所以你不需要愧疚,越是亲密,越不需要愧疚,他们为你付出,是爱你的方式,你为他们付出,是你爱的方式。” “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是不可能让你单方面付出的。” 胥翎突然愣了,解雨臣的话对她来说不可能没有冲击,甚至,他的话与她从前接受的观念完全是两个极端。 第43章 颠覆 “真的吗?”她实在是非常困惑,甚至困惑到恐慌,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恐慌来自哪里,“一个真正爱我的人,不可能让我单方面付出?难道付出必须要求回报吗?” 解雨臣的语气仍旧很温和: “人总是很复杂的,一方面要求不求回报的、无私的爱,一方面又希望现实层面上有所出便有所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段健康的亲密关系,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是真心付出不求回报与事实上对方给予回报并存的。” “如果一个人告诉你,让你无条件为他付出,那不是爱,那是洗脑、是束缚。” 如果一个人告诉你,让你无条件为他付出,那不是爱,那是洗脑、是束缚……如果一个人告诉你,让你无条件为他付出,那不是爱,那是洗脑、是束缚…… 胥翎的脑中只剩下了这句话,她忽然无比惶恐、无比、惶恐——就像是常年生活在半空的人突然丧失了飞行能力,整个人一下就从高空跌落一样无助。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甚至不敢去深想……假如、假如解雨臣说的是对的,她要怎么看待……以及,怎么看待从前的几千年光阴? 这不是否定某个观念或某个人的问题,更严重的是,这否定了几千年来的一切。 解雨臣不明白为什么胥翎看上去心情更差了,他只好赶紧找补道:“你还好吗?没关系,很多人都不懂爱,这很正常,你不用为此感到难过。” 隔了许久,胥翎才缓缓抬起头,表情显得有些灰败又有点扭曲:“我知道了,谢谢你,小花。” 她说着,感到心魔几乎要将自己淹没。 “不用谢,这是你第二次这样对我说话了。” “你可以像和他们相处一样面对我,不用这么客气。” …… 胥翎不再说话,雨林都在头脑的嘈杂吵闹中扭曲得诡异迷乱,天和地都在旋转,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不知过了多久,雨林终于变得白亮,微弱的晨光洒在她身上,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终于,大脑安静下来,一种比之绝望更加麻木的感觉传遍全身的每个神经末梢。 她睁开了眼。 所有人都醒了,安静的营地一下热闹起来,到处都传来惺忪的说话声和洗漱声。 “哟,醒了。”黑瞎子擦掉脸上的水,吊儿郎当走到胥翎身边,再一屁股坐下,很是自然地伸手搂住胥翎的肩膀,另一只手则伸向胥翎的颈侧探了探体温,“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解雨臣看了过来,目光中带上了些许探究。 胥翎习以为常地将黑瞎子的手拂落,她笑了笑:“没事了。” “没事就好。”黑瞎子也笑,这样的距离使胥翎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温热的体温以及清新的皂香。 倒是吴邪突然走到近前,一把将黑瞎子扯了起来:“你干什么?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离我姑奶奶远点!” “哦哟!”听到声音,胖子一下就转过身,嘴角还留有没清洗干净的白沫,“这一大早,有好戏看了!” 潘子和阿宁几人也一脸八卦地看向火堆旁。 几人都没管胖子,黑瞎子低笑一声,似乎觉得吴邪这样很有意思:“小三爷,我和你姑奶奶认识的时候,你d……都还没出生吧?” “还男女授受不亲,倒是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这些老年人还保守了。” “啧啧,我就亲了,你能怎么样呢?” 说着,黑瞎子再次准备将手搭到胥翎身上。 只是还没等他得逞,就被人阻止了——“离她远点。” “哑巴?你恐怕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吧?” 黑瞎子挑眉,和张起灵对视了好一会,才终于又笑,扫了一眼面前两人,“行,你们这一个个的,挺有意思。” 说完,又意味深长地对吴邪勾唇道:“小三爷,你也说了,这位,是你的姑奶奶,可要记牢了。” 吴邪不明白黑瞎子跟他说这个做什么,但他又确实因为这句话感到有点不舒服,当下也只能嘴硬:“我当然知道,用不着你提醒。” 胥翎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但觉得似乎气氛不对,只好试探着劝道:“你们是在吵架吗?别吵了。” “我们没吵。” “怎么可能?” “没有。” 三人几乎同时否认。 再次看了吴邪和张起灵一眼,黑瞎子轻笑一声,不再说什么,摇头重新坐下。 …… “啧啧啧,刺激、真刺激。”见没戏看了,胖子才遗憾转头,对潘子几人低声感叹着,“这特娘的就是修罗场吧?” 潘子则有点为吴邪担心,他实在是觉得自家小三爷没有任何优势,只能叹了口气。 阿宁憋着笑提醒:“小声点,狐仙听得到。” “没事,狐仙听不懂。”老秦道。 鹤梦用手肘猛顶了老秦一下:“就你懂是吧?” 老秦连忙告饶:“我错了、我错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我们来押宝怎么样?”胖子灵光一现,又抢先道,“我押小哥。” 潘子紧接着下注:“我肯定是站在小三爷这边。” 阿宁想了想:“那我押黑爷。” 鹤梦想到念娘私下里跟她吐槽的那些话,神秘地笑了笑:“现在押宝还太早了,你们啊,没见过大场面。” “这还不算大场面?!妈的,南瞎北哑都下场了,你跟我说这是小场面?!”胖子一口水喷出,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咳咳,鹤梦妹子,好妹子,看在咱们朋友一场的份上,你就说说呗。” 潘子和阿宁也期待地看着鹤梦,眼中闪烁着“想要听八卦”的光芒。 鹤梦神秘一笑:“以后时机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胖子好奇得不得了,一听这话都要吐血了,连着求鹤梦好几次,见实在是没希望,又转头看向老秦:“哥们,你知道多少?透露点?” 第44章 留言 老秦也知道得不多,主要是这种事情女孩们之间讨论得多,他哪里听过二手转播:“抱歉了兄弟,我也好奇得很。” 胖子“呸”了一声,玩笑道:“没出息,同在念老板手下打工,你看看人家鹤梦妹子。” 老秦笑道:“行,有本事你自己去套念老板的话,你看看会不会被打一顿扔出去就完了!” 说到念娘,潘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老秦和鹤梦:“念老板怎么样?有事没?” 老秦摇头:“没什么大问题,她主要是回去查事情。” 潘子这才松了口气。 胖子又挤眉弄眼起来,一下搭上潘子的肩,对鹤梦和老秦笑道:“咱们潘爷也是铁树开花了,怎么样两位?念老板平时有什么喜欢的?说说呗。” 阿宁顿时看向潘子,那眼神跟检查学生的教导主任没什么区别。 老秦的嘴一下张得老大,下巴都要落到地上了:“不是,潘爷,你来真的啊?” 潘子的脸都红透了,显得原本小麦色的皮肤更深了些,他一把推开胖子,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你、你放屁!少、少特么胡说八道!” 一看潘子这反应,几人就知道事情稳了,老秦怜悯似的拍了拍潘子的肩:“哥们,你……还是别嘴硬了。” “我特么真敬你是条汉子。” 潘子一下就泄了气,脸更红了,连带着脖子都红得火烧一样。 鹤梦上下打量了潘子好几回,皱了皱眉,才勉强道:“念老板就是个工作狂,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你还差得远。” “不过,你要是敢伤害念老板,”鹤梦阴恻恻地笑起来,惹得一旁的老秦就是一哆嗦,“别怪我不客气!” 潘子立刻站直,就差跟鹤梦行个军礼了:“我一定不会的!” “啧,榆木脑袋,”鹤梦挑剔地摇着头,“还早着呢,这话留着以后再说吧。” 胖子还准备说什么,身后就传来了黑瞎子的声音—— “围在一起干什么呢?吃早饭了!” 几人转身,却见胥翎正望向自己,都感到有些心虚,连忙齐声道:“来了来了!” …… 吃完早饭,一行人就将营地翻了个底朝天——这营地是吴三省留下来的,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情况,很多装备都被留在了这里,倒是方便了胥翎他们补充装备。 吴邪本来还以为会不会是自己三叔遇到了危险,甚至因此有点忧心忡忡,结果却在被防水布盖着的木箱上看到了吴三省的留言。 那留言的内容吴邪已经听惯了,同样是前方危险,为他好让他回去这样的话。 经历了这一路,再看着这些话,吴邪只是付之一笑。 他理解也许三叔是真心想让自己回去,但他的行为又实实在在地在引诱着自己——这叫什么?这叫“虚伪”。 他现在也想明白了,被隐藏在暗中的有些事情是肯定与自己有关的,而三叔就是引他入局的人,他早就没有退路了。 至于三叔为什么总是让他回去——那不过是说出来让三叔自己的良心好受点罢了。 “嘁。”吴邪看着木箱上的留言,嗤笑一声。 黑瞎子提起地上的背包,利落地挎在身上:“怎么样,小三爷?要回去么?” 吴邪笑笑:“回去?我有选择回去的权利么?”说完也背上背包。 “有种,好小子。”黑瞎子笑着拍了拍吴邪的肩,然后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胥翎。 胖子则干脆搂着吴邪,将人带着一起走:“走走走,别想什、什么有的没的,胖爷罩你,带咱天真发财。” 吴邪一笑,也勾上胖子的背:“行,我就仰仗您这摸金肥王子了!” “哈哈……!” 爽朗的笑声一下腾起,震得好似头顶的阔叶都微微颤动起来。 营地周围不远就有一处直井,从地上残留的痕迹来看,吴三省正是带着人跳下了这处直井。 没有犹豫,一行人很快也跳下直井。 直井下是一处积水潭。 胥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于是提醒道:“小心,这里有蛇。” 听到胥翎的提醒,所有人自觉站成了一圈,背靠着背,防止野鸡脖子从身后偷袭。 果然还没走多久,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小三爷……” “小三爷……” 这种声音一下就唤起了几人关于蛇潮的回忆,吴邪心说这野鸡脖子真是应了潘子的话——成精了。 突然一道激荡水声,黑瞎子笑得很轻松:“来了!” 一圈野鸡脖子猛地腾起,顿时水花四溅,一条条红色闪电挟着腥风扑面就咬,手电筒光点乱飞,匕首的刃光晃得人心寒,不到五分钟,水面就飘满了断成两截的蛇尸。 “爽!”胖子大喝一声,“也算是给那天报了仇了!” 吴邪觉得自己比胖子还要激动,这一次他算是真正鼓起勇气拿刀反击,虽然没有成功几次,但这种心情却跟以前完全不同。 吴邪有点心酸又有点为自己骄傲——他终于还是改变了。 剩下的野鸡脖子看奈何几人不得,全都如潮水退去。瞪视着野鸡脖子退得越来越远,吴邪的手还紧紧握着匕首,用力得微微颤抖。 “看这架势,它们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老秦道,放下了匕首。 一听这话,吴邪也松下劲,转头却发现胥翎正看着自己。 对方的眼神无比温和,似乎还带着一丝鼓励。 吴邪突然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好像有点想哭,但又拼命忍住,只是朝胥翎笑笑。 他明明已经二十几岁了,怎么还在为别人发现了自己的成长而高兴呢? 真奇怪。 “走吧。”解雨臣拍了拍吴邪的肩。 直井的出口连着一柱蛇蜕——那蛇蜕之大,用“柱”来形容都显得小气了。 几人干脆坐在蛇蜕里休息一会,胖子摸着蛇蜕上的纹路,嘴上不住地称奇。 黑瞎子和解雨臣将他们在路上拍的浮雕照片给一行人都看了,解雨臣猜测这蛇蜕很可能就是那条巨大的蛇母留下的。 “这么大的蛇,要是还没死……” 阿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胖子打断了:“呸呸呸!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这蛇总不可能真是祸害遗千年。” 坐了接近一个小时,一行人再次起身,顺着蛇蜕果然找到了吴三省打的盗洞。 第45章 拖把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刚一下盗洞,就被人拦住了。 那圆脸寸头男人堵在吴邪面前,显得很是气焰嚣张,他先是花了好长的时间介绍了自己的“道上凶名”,大半天终于图穷匕见:“吴邪,别怪我不叫你一声小三爷,要怪就怪吴三省那个老狐狸。” “特娘的,说是让我们守在这里等他,结果这都过去三四天了,连根毛都没等到!既然他不给钱,那这账就只能算在你吴邪的头上了。” 谁知吴邪听见这话,一下竟比拖把还激动,大步冲上去揪住拖把的衣领:“你说什么?!我三叔呢?他出什么事了?!” 拖把猛地一下推开吴邪,整理了一会衣领,似乎怪吴邪把自己的衣服揪皱了:“你特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他妈也想知道吴三省去哪了!” 吴邪大怒:“你他妈是三叔请来的,你为什么不保护好他?!”说着竟撸袖子准备上前揍人。 胖子连忙把吴邪拉住,劝他“冷静点”,这边拖把却不领情,见吴邪这副态度,顿时火冒三丈,对着手下就是一挥手—— “娘的,干死这小白脸!” 见此,其他人也没办法让他们自行解决问题了,老秦和鹤梦看了一眼胥翎,见对方的表情已经有点不耐烦,互相对视一眼,大步上前,一脚将拖把的手下踹翻在地。 拖把一惊,这才发现吴邪身后的黑暗里原来也站了不少人,浑身气势一下就弱了不少。 老秦慢慢悠悠地转着匕首,冷笑一声:“拖把?什么破名字。” 拖把就算再怂,此刻也被老秦挑衅得怒火攻心:“你特么的谁啊?!别、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你!老子人也不少!” “我是谁?”老秦笑得很古怪,“啧”了一声,“真稀奇,这年头倒斗的还有人问我老秦是谁。” 拖把一听见“老秦”两个字,浑身就是一震,这下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断眉、圆寸。 “您、您、您就是、是、是长沙大名鼎鼎的秦、秦、秦老大?!”拖把哆嗦起来,丝毫不见刚才的嚣张气焰,连话都说不清楚。 老秦挑眉:“哟呵,看来还没蠢到家嘛,怎么样?还打么?” 拖把哭丧着脸,他哪敢惹这凶名赫赫的狠人哪,当下就求饶:“我错了,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秦秦秦老大,您您您就别跟我这种小人计较了。” 犹豫了大半天,拖把还是咬牙求道:“小人下来一趟不容易,可是现在一、一一点油水都、都没捞着……” 老秦将匕首重新插回腰后,他没心情听拖把诉苦,挥了挥手:“这事儿你自己去找小三爷商量,记住,是‘好好商量’。” 拖把大喜,他本来还以为老秦要给吴邪撑腰赖账,没想到还能有转机,当即点头哈腰道:“是是是,我肯定跟小三爷‘好好商量’,嘿嘿,‘好好商量’……” 说完,立刻让人把路让开,自己则屁颠屁颠地跑到吴邪身边:“小三爷,你看这事儿……”说着,拇指、食指和中指还捏在一起搓了搓。 看拖把这副样子,吴邪也冷静下来,知道对方是不可能玩得过三叔这种老狐狸的,所以想从他嘴里知道三叔的下落显然是真不可能了,于是摆了摆手:“等回去了,自己来吴山居找我。” 倒也不是自己大气,主要是他知道吴三省的宝贝都在哪,既然三叔这么坑他,就别怪他连吃带拿。 在心里吐槽完,吴邪就又有点担心吴三省起来。胖子显然看出了吴邪的心思,于是拍了拍吴邪的肩: “别担心天真,你家三叔那老狐狸命硬得很,哪这么容易有事儿,等会咱陪你在斗里好好找找。” 吴邪叹了口气,还是点头道:“只能这样了。” 得了吴邪的承诺,拖把也就退到后面跟着一群人走——他现在是真的不敢放雇主单独离开了。 不过这跟在后头,反倒叫他看出点门道——怎么秦老大在这一群人里还算不上主事儿的? 明白了这一点,拖把就又一哆嗦——还好刚才自己怂得快,这一群人里面不知道有几个大人物,要是全给得罪了那还得了?!那他也不用混了,恐怕哪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诶诶,各位老板,等一等!”前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拖把知道自己想要活着出去就必须跟着老秦这些人,于是赶紧带人追了上去。 从盗洞走进第一个“墓室”,接下来的岔路却越来越多。 费了点时间解决了不少野鸡脖子,除了拖把一行人被吓得鸡飞狗跳以外,没什么人受伤。为了找吴三省,几人又决定分头行动。 看了一圈人,胖子建议道:“用剪刀石头布来分吧,手势一样的在一队。”说完,就跟胥翎讲解了一下剪刀石头布的规则。 “行,这样公平。”阿宁笑着赞成。 “那来吧,”胖子道,“剪刀、石头,布!” 一圈手伸了出来。 黑瞎子撇了撇嘴,似乎是对结果不怎么满意,但也知道现在大局为重,所以倒是没开口。 “让我看看……姑奶奶、花儿爷和我,诶嘿,不错不错……小哥、潘子、鹤梦、阿宁一组,天真、黑爷和老秦一组。”胖子笑眯眯地宣布了结果。 又分配好了路线,三队人就此分开。 拖把毫不犹豫地带人跟上了吴邪。 一路上机关不少,胖子时常跟解雨臣搭话,胥翎则基本不开口。 根据离开前的约定,所有人都必须跟着井道走,这样才能在最中心的蓄水池会合。 “吴三省那老狐狸到底躲哪去了?怎么一路上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胖子有点纳闷。 “他一定是故意把拖把甩开的,甚至他一开始就没想过沿原路返回,所以才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倒是难为吴邪了。”解雨臣道。 “还好下斗前那老家伙把钱给我结了,要不胖爷我……”胖子正跟小花聊着,就突然被推了个踉跄。 “姑奶奶你……我操,这么多粽子?!”胖子转身,就听见“噗”一声,是尸水溅出来的声音。 第46章 长生丹 解雨臣也感到奇怪,按道理来说,周围这些嵌在石壁上的尸茧不会变成粽子——这是以前参与修建的工匠的尸体:“怎么回事?怎么这些尸茧全部起尸了?”说着,赶紧用龙纹棍挡住一个粽子。 胥翎已经抽出了风灵刃,冰蓝色刀光不间断闪过,脚边全是倒下的粽子。 她也很无奈,但这就是戴着万怨环的坏处。 胖子一边艰难抵抗丧尸围城一样的粽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哀嚎道:“南瞎北哑邪性羽——特娘的,姑奶奶你就是那个邪性羽!这方面你特么能跟天真打擂台!” 胥翎叹了口气,一脚将面前粽子踹飞。 “你们先走!” “那你自己小心!”胖子道,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恐怕还会影响胥翎发挥,赶紧拉着解雨臣跑,“快走花儿爷,给咱姑奶奶留足发挥的空间!” 见解雨臣和胖子终于跑出粽子的包围圈,胥翎松了口气,同时风灵刃一瞬变长,冰蓝色剑光横扫一圈,顿时尸水四溅! 胥翎赶紧屏住呼吸,闪电般跳向一旁石壁,单腿一蹬,整个人就翻出粽子的包围圈,成功避免了被尸水淋头的悲剧。 胖子几乎看呆了,反应过来后吹了声口哨:“牛逼!” 说着向胥翎走近一步:“姑奶奶,不得不说,你虽然邪性,但也安全感爆棚!” 谁知胥翎非但不领情,反而朝解雨臣的方向撤了一步。 胖子一僵,脸上表现出“受伤”的表情:“姑奶奶,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真心实意夸你的!” 解雨臣看了身旁的胥翎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一丝愉悦,于是好心提醒胖子道:“你身上有尸水。” “你!好好好,你们两个,”胖子气得倒仰,觉得解雨臣身上干净的白色冲锋衣十分不顺眼,“你们两个身手敏捷的,哪里懂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痛苦,这是我想的吗?你们的行为已经伤透了胖爷这颗真诚的心!” 胥翎笑了,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已经听得出胖子在开玩笑,于是看向前面墓室里的水池:“你可以去清洗一下。” “嘁。”胖子翻了个白眼,从背包里抽了张毛巾出来走向水池。 一边用水擦着衣服上的尸水,胖子看着水池底的纹路,总觉得哪里有点蹊跷:“姑奶奶,花儿爷,你们觉不觉得这下面有机关?” 解雨臣撇了几支荧光棒放在水面上,借着幽暗的荧光,勉强看清了池底的纹路,半晌道:“这似乎是刻的周穆王西巡的过程……这下面好像就藏着西王母炼的长生丹!” “我操?真的?那这机关胖爷非破不可!下来这一趟终于捞着点货了!”胖子激动起来。 听见解雨臣的话,胥翎也看向池底——西王母的长生丹,正是她要查的东西。 “是不是把周穆王西巡的图还原,机关就破了?”胖子看着解雨臣问。 “应该是,”解雨臣道,“这应该就是西王母为周穆王留的那几颗丹药。”说完,解雨臣还将周穆王西巡的故事跟两人讲了讲。 “那还等什么,都知道过程了,开干!”胖子撸起袖子就准备将手伸进水里。 “等等。”胥翎拦住了胖子,眼睛却紧紧盯着池底,“这些模块的移动是有顺序的,如果顺序错了,很有可能惊动水下的尸蹩。” “尸蹩?哪呢?”胖子不解,“为什么我刚才用这水擦衣服就没事?” 经过胥翎的提醒,解雨臣也发现了藏在模块运动凹槽中的阴影,于是给胖子指了个方向:“看那里,这些尸蹩都是藏在模块的运动路径中的,没有特定的刺激不会出来。” “我靠,那怎么办?我们又不知道模块的移动顺序,这玩意儿西王母就只跟周穆王说过吧?”胖子道,显然很不甘心。 解雨臣正想着办法,鼻尖却闻到了一股异香,于是转头看向胥翎:“姑奶奶?!” 胥翎面无表情将鲜血滴进水中,底下的尸蹩一下就聒噪起来,没过多久,竟然全都腹部上翻,死了。 “我操,姑奶奶,没必要这么狠吧?你就不痛吗?”胖子皱着脸,连忙开始翻找背包里的伤药和绷带。 “我没事。现在可以随便移动了。”她淡淡道。 解雨臣看着胥翎,那只被割破的手只是平静地落在对方身侧,鲜血一滴滴顺着指尖砸向地面,溅起暗红色的血花,而它的主人却毫无反应。 解雨臣皱了皱眉,他感觉自己好像在胥翎身上看见了某些同自己一样的东西,只是比起他,面前这个人要更残忍、更直接、更极端。 他接过胖子递来的绷带,在胥翎不解的眼神中,将白纱布一圈圈缠上对方的掌心:“你一直都是这样么?” 胥翎不懂解雨臣是什么意思,所以也就没有回答。 “没有必要采取这种痛苦的方式,很多事情可以用另外的方法解决,只是也许会多花费些时间。”解雨臣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的血很珍贵,不用浪费在这种地方。” 胥翎听着,只“嗯”了声,她知道解雨臣是在为自己考虑。 “姑奶奶,接下来的事情我跟花儿爷来做就行了,你休息会儿,伤口不能沾水,免得感染。”胖子道,已经撸起裤管站进了水池。 胥翎点头,算是承了胖子和解雨臣的好意。 没了尸蹩的威胁,池底的壁画被很快还原,一座石台也缓缓升起。 胥翎果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厌恶。 “一共三颗,正好咱一人一颗!” 见胖子正准备伸手去拿容器里的长生丹,胥翎连忙阻止了他。 假如这长生丹与变异凤凰血脉没关系,她当然不会阻止胖子,但现在既然已经确定这丹药有问题,她更不可能害了胖子。 “这长生丹,有问题。” 胖子顿时把手抽了回来:“什么问题?” “它会让人变异。”胥翎想了想,把变异凤凰血脉带给人的危害用一种能够被地球人理解的方式解释了一遍,同时也隐去了一些不能被说出的信息。 胖子简直听得莫名其妙:“姑奶奶,你是怎么知道的?” 胥翎没回答,胖子和解雨臣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他们都问不出来了。 “哎呀可惜,我还以为这下能赚个大的,没想到居然是毒药,算了,没意思。”胖子有点丧气。 胥翎则松了口气,本来她还担心胖子和解雨臣会怀疑自己,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相信了,内心不免有些感动。 “走吧走吧,继续找吴三省那老狐狸。”胖子挥了挥手,放下裤脚往墓室外走。 胥翎走在最后,趁胖子和解雨臣不注意的时候将一枚“长生丹”装进了背包,决定等自己出去后好好看看这东西是怎么跟变异凤凰血脉结合的。另外两枚丹药则被她在走出墓室的前一刻隔空用灵力摧毁了。 第47章 抱歉 越靠近西王母宫,整个地下建筑也越发宏伟。 甬道内和墓室内的壁画越来越多,大都是刻画的西王母炼丹、治国、出巡等的画面。 借着手电筒的光,凝神仰望墙上的壁画,一切都仿佛在朦朦胧胧中活了过来—— 西王母高坐在銮驾上,前方玄鸟开路、四周蛇群庇护、身旁仆侍随行——如此热闹宏大的场面,千年前的仪仗从胥翎面前威严经过,旌旗飘荡声、马蹄声、蛇行声、庄严吟唱声……无数声音扑面而来,都裹杂着塔木陀的湿热气息。 如此一个称得上奇幻的文明,竟也在时间中消弭了。 胥翎感慨着,居然一时入了迷。 还是解雨臣的声音惊醒了她:“你们有没有觉得地宫好像在发抖。” 胖子感受了一会,也道:“好像还真是。” 胥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是吴邪的声音,他们触发机关了。” 胖子比了个大拇指:“果然是天真有邪……等等!姑奶奶,你要是过去,真的不会让局面更糟糕吗?” 解雨臣立刻将开门的机关还原:“没时间犹豫了,我们可以在外面给他们开门。” “那快走,走走走!” 一路火花带闪电,三人以最快速度解决机关,同时将经过的每个墓室都检查了个遍,以免漏掉吴三省,终于一无所获又尽可能快地赶到了吴邪几人旁边的墓室里。 张起灵也几乎同时带人到达。 “先救人要紧。” 两队人商量了一会,发现西王母根本没有布置开门的机关——显然是要把盗墓贼置之死地,于是一致决定用雷管将门炸开。 “天真!坚持住!这就炸门!”胖子朝里面喊道,也不管吴邪到底听没听到,赶紧拿出几捆雷管放好,让所有人都站远点。 “砰!” 一阵更剧烈的震动,飞沙走石、烟尘四起间,黑瞎子一行人很快跑了出来。 “妈的,里面全是玉俑,太凶了。”黑瞎子“呸”了几声,将口中的沙都喷掉,无奈地笑了笑。 拖把最后带人跑了出来,看起来他的手下似乎折损了几个:“那些玉俑追出来了,快跑啊——!” 一听这话,胖子连忙又放了几捆雷管在出口:“特么的,还敢出来,胖爷这次非教教他们怎么做个二十四孝好粽子!” “你还好意思喊!要不是你手贱去拿西王母的丹药,那些玉俑怎……我操,姑奶奶!”吴邪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胥翎已经冲进了炼丹室。 “姑奶奶,特娘的,雷管要爆了!”胖子急得大骂。 “狐仙!” “小胥!” “阿翎!” 五、四…… 胥翎看见了西王母的炼丹炉。 三、 灵力将所有丹药摧毁,玉俑暴动。 二、 胥翎闪身掠出炼丹室—— 一! “砰——!”更加猛烈的爆炸声响起。 “你他妈疯了吗?!”黑瞎子气极,后怕得手都在抖,一把抓住胥翎的手腕,少见失态地吼道,“你是不是又想s……!” “瞎子!” 张起灵连忙截住黑瞎子后面的话,深吸口气,上前将黑瞎子抓住胥翎的手分开,忍了好半天,才勉强心平气和道:“下次要做什么事情,记得跟我们说一声。” 甚至不需要商量,只需要说一声就好。 当时情况紧急,炸药只能炸掉出口,丹药又必须被毁灭,胥翎根本没有时间知会身边人。只是不管如何,她明白都是自己理亏,毕竟让大家担心了,所以只是沉默着。 “姑奶奶,你真是吓死胖爷我了,下次可不兴这样,我们知道您艺高人胆大,但也不能玩儿命啊。”胖子松了好长一口气,雷管是他放的,他简直不敢想出事的后果。 “就是,姑奶奶,你刚才的行为真的太危险了。”吴邪也道。 “抱歉。”胥翎低头道歉。 四周一下安静,似乎所有人都没想到胥翎会道歉,又似乎没人愿意得到胥翎的这句抱歉,黑瞎子看着对方这副样子,内心更加烦躁起来—— 她为什么就不懂呢? 为什么不懂生命是她自己的? 她应该为自己抱歉,而不是他妈的跟我们道歉! 还是解雨臣出来打了圆场:“都高兴点,也别说了,只要姑奶奶没事就好,其他的,慢慢来。” 所有人都听懂了解雨臣的潜台词,情绪也都渐渐平复下来,潘子见时机差不多了,赶紧岔开话题:“你们找到三爷了吗?我们一路过来连三爷的影子都没看到。” “有个屁的三爷,”胖子道,“我们走的路都干净得很,连个脚印都没有。” 吴邪深吸口气,勉强道:“我发现了三叔的记号,他可能在前面或者……已经出去了。” “啧啧,”胖子摇了摇头,怜悯似的拍了拍吴邪,“没事儿天真,这老狐狸虽然没通知你,但好歹没出事。” 吴邪点头,脸色很难看,但也接受了胖子的安慰。 “继续往前走吧,现在原路返回已经不是个好选择了。”阿宁道。 “走吧。”老秦踢了在地上瘫着的拖把一脚,“叫你的人都跟上,否则再死几个别怪老子没提醒你。” “是是是,秦、秦老大。” 继续往前,一行人走在一起,倒是比之前轻松许多,机关也都很快被破解,直到又有一尊人面鸟雕像出现在面前,所有人明白,西王母的宫殿距离他们已经不远了。 途中再次发现了张起灵曾经留下的记号,只是很可惜,这似乎对恢复他的记忆暂时还没有任何帮助。 “这就是西王母的棺椁?不是说她能长生不老吗?”拿着手电筒照着墓室中央的石棺,胖子嬉皮笑脸道。 吴邪白了他一眼:“说话注意点。” 胖子撇了撇嘴,倒是没反驳什么。 “去,把灯都点上。”拖把立刻招呼自己的几个手下。 “这应该不是西王母的棺椁,只是一个机关装置,”解雨臣道,让拖把的手下点了灯后赶紧上岸,“看这棺椁上的吸血虫——水里也有——等会一定要小心。” “看那边,”鹤梦将手电照向墓室对面的人面鸟雕刻,“这种就是典型的暗箭装置,只是不知道会怎么被触发。” “可能是重力装置?”老秦猜测道,他也是经常下斗的人物,经验丰富,“如果将吸血虫、棺椁和那边的暗箭孔联系起来的话,吸血虫吸了血,增加棺椁承重,触发暗箭。” “那怎么办?”吴邪问。 第48章 西王母 黑瞎子转了转匕首:“这还不简单?把虫都砍了就行了。” “站上去不是会触发机关吗?”胖子道。 黑瞎子“啧”了声:“有的是人能做到。羽羽、花儿爷,让他们长长见识?” 解雨臣笑了笑,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跟着胥翎轻飘飘地跳到了棺椁边。 “我靠,还真行,这什么原理?” 黑瞎子与有荣焉地扬着下巴:“提气轻身。” “牛逼。” 很快,吸血虫就被胥翎和解雨臣清理了小半,远处的墓室门也缓缓打开。 “走吧,尽量快点,不要被吸血虫咬到。”鹤梦提醒道。 淌过池水,走进最终的墓室,一行人终于看到端坐在王位上的西王母。 几乎所有人都惊奇地围了上去,拖把简直惊呆了:“这这这怎么还没有腐烂?特娘的,难道西王母真的没死?” “我操,这也太牛逼了,真能长生不老?”胖子也道,伸手探了探鼻息,又“嗨”一声,“死的,吓老子一跳。” “但能保持尸体这么多年不腐烂已经算是很不得了的手段了。”阿宁道。 潘子认可地点头:“确实。” “等等,这……好像不是西王母本人……?”鹤梦眼尖,此刻盯着西王母的脸侧,语气犹疑不定。 听到这话,解雨臣也看了过去,他对易容十分熟悉,仔细看了看面前的“西王母”后,肯定了鹤梦的猜测:“这不是西王母,是别人易容的。” “啊?”老秦不解,“为什么西王母要找人假装自己?这有什么意义?” 这时黑瞎子突然意味不明地促狭一笑:“有没有可能,西王母真的没死呢?” 吴邪突然感觉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瞎子,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 黑瞎子无辜地耸了耸肩:“我开没开玩笑,谁知道呢?” 胖子一直是直线思维,此刻没有跟几人争论西王母到底死没死的问题,反正对他来说面前这个是死的且不是粽子就行,于是看着尸体上这一大堆装饰品,兴奋地搓了搓手—— “别拿,有毒。”解雨臣及时提醒。 “操!那怎么搞?我不可能下来这一趟空手回去吧?丢脸不说,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黑瞎子看了看,伸手将尸体上的项链取了下来,丢给胖子:“就这个,没毒。” 胖子一下就高兴了,但又有点不敢相信:“你真是黑瞎子?你有这么好心?” 黑瞎子看了一眼张起灵,就道:“让你拿着就拿着,哪儿那么多废话。” “行!”胖子用衣服将东西好好擦了擦,又小心地放进包里,“这次我就不客气了,下回有好货一定记着黑爷!” 胥翎转了一圈没发现自己想找的,回头看向“西王母”尸体时,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这才发现原来界碑碎片就在王座后面。 她连忙跑到王座后,后方是一大片黑暗,顶上密密麻麻布满孔洞,确定了心中所想,胥翎转身看向众人,语气十分平淡:“你们先回去。” 说完,整个人一下就跃进洞中。 “姑奶奶!”吴邪立刻想上前拉人,却晚了一步。 张起灵反应最快,已经跟着胥翎爬进洞内。 “这两个……”胖子摇了摇头,“总是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得了,”黑瞎子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一点苦笑,“她能提前说一声就算是天大的‘恩赐’了,等着吧,你们要是想先回去,就自己走。”说着,竟干脆坐下。 “我们也要等狐仙。”鹤梦和老秦同时道,也干脆都在黑瞎子旁边坐下。 吴邪尝试了好几次爬进洞里,却都无一例外失败,只能转头求助黑瞎子:“瞎子,你身手好,为什么不进去看看?” 黑瞎子拎起水壶喝了一口,淡淡的酒味弥漫开,他自嘲般笑笑:“人家进去是有事要解决,我进去干什么?跟陨石壁干瞪眼?” “有事情?什么事情?”吴邪问。 黑瞎子这次却不再开口了,反倒是又喝了口酒。 吴邪明白了,就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也不再问了。 一番考虑后,最终所有人都找地方坐下,决定等胥翎和张起灵出来再走。 …… “小官,你……” 张起灵知道胥翎要说什么,于是道:“我进来找陈文锦和西王母。” 胥翎这才松了口气——爬这孔洞十分辛苦,只要不是自己让他多此一举就好。 两人一前一后爬了两天——主要是这孔洞实在太多,到处都是岔路,想要找人并不容易——终于在界碑深处见到陈文锦。 见胥翎也进来了,陈文锦有些意外,只是她并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将一个日记本交到张起灵手里,让对方转交给吴邪。 “我知道西王母还活着,麻烦你带我见她。”胥翎对陈文锦请求道。 陈文锦更惊讶了,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另一道声音就出现了——对方说的是修真界的语言——只是语调非常怪异:“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看着面前说着陌生语言的西王母,陈文锦更困惑了,她看了张起灵一眼,发现对方居然没什么反应。 “我们出去。”张起灵对陈文锦道,后者点头。 见张起灵离开,胥翎才看向西王母:“我想知道你的长生丹是怎么炼出来的。”说罢,她将背包里那颗唯一的丹药拿了出来。 “我感受到了机关启动,就是你把尸蹩丹全都摧毁了吧,”西王母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道,“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跟他们一样的气息,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们的女儿。” “难怪……难怪……”西王母喃喃道,又叹了口气,坐到一边,将千年的隐秘一一道出,“尸蹩丹……其实是第二代长生术。” “伏羲发现陨石周围有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植物和动物的寿命都非常长。为了让自己也长生,伏羲开始用一些寿命很长的动物钻研长生术。” “他尝试了很多人兽共生的方法,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服下长生丹的人成了半人半兽的怪物。后来他发现,和越小的生物共生,变成半人半兽的概率就越小,只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我接替了他。” “经过很多次尝试,我选择了尸蹩。但尸蹩王的毒性实在太强了,人几乎无法与它接触,就在制作无法继续的时候,我发现陨石的粉末能够很好地压制尸蹩。所谓长生丹,就是用陨石粉末包裹的尸蹩王。” “但我没想到,这个尝试还是失败了,服下尸蹩丹的人也会变成怪物,解决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躲在陨石中,直到尸蹩的毒性消失。” 听完西王母的话,胥翎微微一笑,掌心突然腾起火焰,最后一枚尸蹩丹就此消失。 她看向西王母:“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失败么?” —————— 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 祝愿祖国日渐昌盛! (另,大家开心之余别忘了回来看看文哦~ 第49章 离开 西王母道:“难道不是因为尸蹩的毒性?” 胥翎摇头:“当然不是,如果是因为尸蹩的毒性,服下尸蹩丹的人只会肠穿肚烂成为死尸或血尸,而不是像你们这样,变成非人非鬼的怪物。” “尸蹩丹真正的可怕之处来自陨石粉末。” “我想你应该清楚,这陨石是我们的东西。但你不知道的却是,它被某种存在污染过。所以服下尸蹩丹的人会异变。” “那要怎么解决?”西王母无比急切。 胥翎淡淡地看着她,就像是高坐金莲的佛像一样,眼神非常冷漠又足够怜悯:“你应该庆幸自己被污染的程度还不够深,否则,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现在变异凤凰血脉还没有被解决,界碑碎片作为父母神识的依附点暂时不能被毁灭,也算是给了西王母和陈文锦选择的时间。 她起身,终于叹了口气,脚边凭空多出两个玉瓶:“长生……很多时候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这是神净水,可以帮你摆脱最终的宿命,当然了,你也会失去‘长生’的资格……早日选择吧,不要让我为难。” 说完,转身低头钻出孔洞。 张起灵已经等了好一会,此刻见胥翎出来,就问:“出去么?” 胥翎点头:“嗯。” 沿原路爬了两天,就在两人要爬出界碑时,张起灵忽然晕了过去。 “小官?小官?!”胥翎连忙将人扶好靠在洞壁上,发现张起灵的体温居然高得不像话。 不是中毒、也没有受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动用神识,胥翎这才发现有一股力量正在破坏张起灵的识海! 这是—— 天授?! 可是父亲不是说,在界碑内部变异凤凰血脉无法进行天授么? 难道说,变异凤凰血脉的意识已经超出了父母的控制?!甚至能够在界碑外围对人进行神识干扰了?! 胥翎皱紧了眉,终于下定决心,多次被天授对小官的神识伤害极大,她不可能放任变异凤凰血脉意识继续行动。 哪怕这次已经晚了,但为了以后的千千万万次,她也不能再让变异凤凰血脉得逞了,胥翎想着自己的计划,反正剩下这两条命也不能要了,手中开始快速掐诀取血。 随着心头血被送入张起灵体内,胥翎的脸色也变得极其苍白,她俯身将张起灵背起,一点一点向洞外挪去。 只是刚出界碑,胥翎突然感到识海一震,父亲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脑中,而后眼前就是一黑,本就十分虚弱的人一下就向后倒去—— “小胥!” …… 时间不多了…… 镜宇溯宙…… 镜宇溯宙……胥翎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靠在黑瞎子肩膀上,阳光透过车窗上的遮光帘洒入,让车内看起来昏黄朦胧一片。 “醒了?”肩上的重量突然消失,黑瞎子转头看向胥翎,“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胥翎默默摇头,呆坐了一会,才将遮光帘拉开一角,窗外白杨飞驰着后退,进入塔木陀以来的一幕幕也不断在脑中浮现——跋涉、毒虫、机关、陷阱、沼泽、雨林、刺杀、追踪、算计、秘密、残垣断壁…… 看着逐渐远去的塔木陀,胥翎仍旧觉得不真实。下午的阳光如此浓稠、如此厚重,起伏的沙漠又那么辽阔、那么通达。 一切都远去了,钢铁打造的越野车拉远了数不清的沙丘、拉远了千年前的文明、拉远了远古的隐秘、拉远了朽败的断壁……笔直的公路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剑劈开了由生死存殁揉成的枯皱过往,黄沙又紧跟其后将其深埋。 一切都离开了,古老的邦域比之诞生前更加寂寞。 …… 为了治疗张起灵的失忆,念娘将人送到了北京,胥翎也在这段时间暂住到了念娘在北京的别墅里。 事实上,关于胥翎的住处问题,几人也是争了又争——黑瞎子的四合院(租的)、解家、佛爷留给副官的老宅——谁也不让谁。 当然了,胜者显而易见。 …… 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胖子继续在潘家园经营着自己的店面,生意甚是不错,已经有了声名鹊起的势头,潘子又回到了长沙,替吴三省守着盘口。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很多事情,看似不起波澜,实则是水太深,深得不能轻易起波澜。 从塔木陀回来后,吴邪又收到了不少新的线索。 首先是黑瞎子给他的录音——据说这录音是吴三省让他转交的,听内容,应该是考古队从前到云顶天宫甚至到青铜门的经历。 第二个则是陈文锦让胥翎,或者说,张起灵转交给他的日记本。 看着日记本里的内容,吴邪从没有这样困惑过——他已经不在意三叔又一次骗了自己——他只想知道,为什么解连环要和自己三叔交换身份,西沙考古队背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为了解密,吴邪还特意给吴二白发了邮件,只是很可惜,又被人耍了一道。 但也正是这一趟,让吴邪收到了他的第三个线索。 看着信纸上的字,吴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落下了泪。 不论如何,三叔都是他的亲人。他又怎么可能在看到这封如同遗书一样的信时无动于衷,又怎么可能面对三叔的再一次失踪保持从容? 吴邪想到小时候三叔带着自己在街上到处晃悠的日子,心中愈发酸楚,明明想将眼泪憋回去,却只能用手捂住脸,湿润不断从指缝溢出。 随信附赠的,还有一份合同。 吴邪颤抖着手,一页页翻看着合同的内容,三叔信中的话仿佛还历历在目—— “大侄子,这份合同就算是三叔给你留的临别礼物。实在抱歉,我没办法给你留下更多,但不管你现在是不是还相信我,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的大侄子。” “从你出生,到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再到大学,你的成长,三叔都看在眼里。我这辈子没有孩子,对于三叔来说,你就像是我的亲儿子一样。” “这份合同,你现在也许认为自己不需要,但我想有一天,你会需要它的。” “我前半辈子的所有积蓄都在这上头了,包括各地的盘口、人手。” “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用到它,但我不得不承认,你很可能会用到它。” “我已经在合同上签好字,当你需要它的时候,就在合同上签字,潘子、你念姑姑他们都会帮助你。” “就说这么多吧,大侄子,保护好自己。以及最后,作为临别赠言,我希望你永远记住你爷爷的那句话——”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缓了整整两天,吴邪才重新振作起来,回到北京,和解雨臣交换了信息,两人也因此愈发肯定——九门、“徐羽”、张家、“它”、以及追杀“徐羽”的人都搅在了一处。 “目前最重要的,是先解决小哥失忆的问题,其他的,我会继续查下去。”解雨臣道,“姑奶奶和小哥认识的时间显然比我们知道的要长得多,你可以问问她,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办法。” 第50章 无题 一则雪杉见闻: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门口。 少年一条腿缠着绷带,被朋友扶着一瘸一拐走出门诊。 “鸭梨、鸭梨?你怎么不走了?不是说要去网吧吗?” 少年没有搭话,只是看着远处的轿车,眼睛都直了。 “你快看那车,叫劳……劳什么?” 苏万抬头,“哦”了一声:“劳斯莱斯,不过这辆应该是被改造过的,好帅啊。” “快扶我过去看看。” “诶,慢点,鸭梨!” 少年绕着轿车一瘸一拐地慢慢移动,想要伸手触碰又有点胆怯,只好问身旁朋友:“苏万,你爸妈买得起这车吗?” 苏万想了想:“应该……买得起吧?但这辆改造的……我觉得恐怕远远不止市面上的价值。” 余光向后一瞟,苏万又重新扶住少年:“鸭梨,走吧,别看了。” “别呀,我还没看够……”少年显然不愿意离开。 “你看看车牌……这车的主人恐怕不简单……!” “我靠!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嘘,快扶我过去,有人来了!” 俩少年立刻躲到一边,黎簇向医院大门的方向一指,苏万就看见一男一女从大门走了出来——这两人的气场实在不俗,在人群中显得尤其鹤立鸡群。 那把头发剃成圆寸的男人应该是女人的保镖,一直走在女人前面引路,到了刚才那辆劳斯莱斯旁才停下,微微低头弯腰,为身后的女人打开车门。 只是上车前,女人似乎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两个少年躲避的方向。 黎簇这才看清楚了那女人的眼睛——似乎正是因为口罩的遮挡,那双眼睛显得更加夺目,他一下就屏住呼吸,将曾经暗恋过的女同学瞬间就忘了个干净。 “鸭梨,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姐姐好漂亮啊。” “……” 时间回到几天前。 长沙,柳鸢居。 阿宁在鹤梦的引路下,来到了记忆中熟悉的大门前。 门内的布局也同样没变,她甚至知道自己脚下的路通向念姨的书房。 “进来。” 门被鹤梦打开,念娘抬头看向走进书房的阿宁,微微一笑:“你回来了,子宁。” 阿宁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于是顺从改口:“念姨。” “坐吧,”念娘看向另一边的实木椅,示意阿宁坐在自己对面,“说说吧,这几年在汪家过得怎么样?” 鹤梦识趣地快速关门离开。 “不怎么样。”阿宁笑了笑,“那里跟念姨这里比起来,实在是差太远了。” 念娘叹了口气,伸手握住阿宁的手:“这几年,辛苦你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柳鸢居就是你的家,你想在这儿住多久,就住多久。” 阿宁感到鼻尖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半晌才哽咽道:“妈妈、爸爸都被汪家杀了,我确实只能依靠您了,念姨,我想报仇。” “当然,我也想灭了汪家,”念娘将抽纸推到阿宁面前,“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姝姝他们也会希望你和子算过得快乐,没事了,子宁。” 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阿宁再不用时时刻刻都保持坚强,像是放水出闸一般抽噎着向念娘倾诉: “汪家、不允许对任务目标、产生感情,所以爸爸暴露了之后、他们、他们就派人杀了、杀了爸爸妈妈,他们、他们觉得我有利用、价值,就用子算来、来威胁我,我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们去、汪家,然后、然后我就失忆了,我忘记了、那场‘意外’的真相……” “没事了,子宁,没事了,我们一起报仇。” “我们一起报仇。” …… 张起灵已经醒了,手中还翻着日记,只时不时抬头看胥翎一眼,胖子则靠在椅背上午睡,呼噜声震天响。 “查房。” 病房门打开,走进来的除了张起灵的主治医生外,还有一个实习医生。黑瞎子面色如常地狠狠掐了胖子一下,胖子猛地睁开眼睛,正想骂人,见医生进来了,只能尴尬地笑。 主治医生简单看了看张起灵的情况,对胖子、胥翎和黑瞎子道:“检查结果下来了,除了发烧以外,没什么大问题,等他烧退了,你们是想办理出院,还是转到神经内科?” “逆行性遗忘确实是很罕见的情况,”医生面带歉意地笑了笑,“至少我在执业的这二十几年中还是第一次遇到,如何选择,你们还是要谨慎考虑。” “知道了,谢谢医生,麻、麻烦您了。”胖子起身,送主治医生出门。 只有那女实习生还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张起灵被被子盖住的肩膀。 胥翎正准备起身——这实习医生之前给小官扎针时无意间看到过麒麟纹身,她总觉得对方的表现有点反常。 黑瞎子也知道这件事,于是一步上前挡住那实习医生的视线,他嘴角噙着笑,目光隔着墨镜不着痕迹地看向对方的胸牌:“梁……医生,看什么呢?不跟着你的带教老师走么?” 梁湾一下回神,似乎是发觉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妥当,于是绷着脸抛下一句“多谢提醒”后就离开了。 梁湾出去后不久,胖子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赶回北京的吴邪。 “姑奶奶。”吴邪没什么精神,但还是笑着跟胥翎打招呼。 “没礼貌的小崽子。”黑瞎子“啧”了一声,语气中似乎还带着对世态炎凉的感慨。 吴邪翻了个白眼,根本也懒得理黑瞎子,直接看向张起灵:“小哥,怎么样,好点没有?有没有想起什么?” 张起灵将日记合上,顺手放到枕头下,语气淡淡:“没有。” “唉,难搞啊。”吴邪叹了口气。 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黑瞎子拿出手机看了看,很快走出病房。 吴邪想了想,问胥翎:“姑奶奶,要不我们带小哥到他曾经生活的地方看看,说不定能让他恢复记忆?” 胥翎也觉得这是个好方法,于是转头问张起灵:“你那本日记里都记录了哪些地方?” “泗州古城、瑶池……不用去这些地方……这些地方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 胥翎一愣,怎么这日记里记的事情都是她也知道的? “就没有其他的地方了?” “没有。” 胥翎叹了口气,垂下眼沉默了一会,突然又想到一个人,对吴邪和胖子道:“我去打个电话。” 第51章 前往巴乃 说着,走出病房,打开手机通讯录,正想拨通张海客的电话,又想到对方那张敏感的“脸”,目光又只好落到下方另一个号码上—— 拨出电话,对面很快接通。 熟悉的笑声从听筒传出,仿佛还带着热气:“我还以为某人都把我忘了呢?也是,毕竟我家狐仙——贵人多忘事嘛。” “没忘……我想请你帮个忙。” “啧啧,平时不联系,一联系就要让人帮忙,我真是太伤心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幽怨无比,“不过……你要是亲我一口,说不定我会答应你。” 胥翎无语,完全没理张海盐的插科打诨,直截了当道:“事关你们族长,你自己考虑。”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另一边—— “喂?喂?怎么这么不禁逗……早知道不开玩笑了,还能多说几句……唉。” * 一个月后,长沙柳鸢居门前。 黑瞎子接了单国外的生意,其他几人也各有各的忙碌,因此这次只有张海盐、吴邪和胖子跟胥翎和张起灵一路。 让老秦将行李放进后备箱,趁着胥翎不在,念娘瞪了张海盐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少趁着我不在整些幺蛾子。” 张海盐“哈哈”一笑,装得倒是十分坦荡自然:“念老板,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念娘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又是一辆车停在门前,吴邪带着胖子下车,先是跟念娘和老秦打了声招呼,又看向旁边的人,伸出右手:“你就是小张哥?你好,我是吴邪。” 张海盐吊儿郎当地叼着棒棒糖——天可怜见,自从春节决定戒烟后,嘴里没东西叼着,他真的很不习惯,只能勉强用棒棒糖过渡了——他轻飘飘地握了握吴邪的手:“我知道你,族长的近仆。” “我是小哥的朋友,不是谁的近仆,这都新时代了,你们怎么还这么迂腐?” 吴邪气了个倒仰,心说这人有病吧,他礼貌待人,却被人骂成闷油瓶的奴隶,简直是要心梗了。 “我懂,”张海盐坏笑着,“你可以把张让当作奋斗目标,或者直接改名张让,正好随主姓了,只可惜族长不是汉灵帝,你年纪又太小,大概率是没办法成为现代‘十常侍’的。” “如果你觉得张让这个名字太猥琐了,也可以改叫张邪或者张吴邪,反正地位都不变的。”似乎是见吴邪脸色铁青,张海盐以为他是不喜欢这个历史上着名太监的名字,于是又补充道。 吴邪真是快被气死了,眼前一阵阵发黑,感觉自己急切需要吸氧,偏偏胖子还在旁边发出了他有生以来最丧心病狂的大笑: “神他妈张让,真特娘的太几把有才了,笑死胖爷了……哈哈哈哈!” “天真,上啊,哈哈哈……这你能忍?快上!我一定在精神上支持你!哈哈……!” 张海盐咬碎了棒棒糖,只叼着根纸棍在嘴里,他掏了掏耳朵,似乎是觉得胖子的笑声实在太吵,就皱起了眉:“这有什么好笑的,也是,你们不懂这是多大的荣幸。” 说着睨着胖子又指了指吴邪:“你跟他有什么区别?一个张让、一个赵忠……不是,张忠。你要是明白了这是何等的荣耀,也可以改名。” 胖子一顿,笑声戛然而止,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旁边的吴邪已经直接被张海盐这种“除了张家人都是凡人”的傲慢态度气笑了。 “你他妈来真的啊,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胖子气得不行,撸袖子就要上前揍人。 “行了,别吵了!”念娘被闹得心烦,见胥翎和张起灵已经出来,立刻把三人拉开,“有空了随便你们怎么内讧,现在羽姨和小哥已经出来了,都给我收拾收拾上车!” 三人这才勉强冷静下来,吴邪重重“哼”了声,脸色仍旧不怎么好看。 接下来一路,吴邪都没怎么说话,显然是被张海盐打击到了,干脆靠在椅背上想着小花和自己交换的那些信息。只唯独张海盐没脸没皮地赖在胥翎身边,像只高压锅气嘴一样时不时自顾自地找些话题说笑。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终于到了巴乃。 来接待的是陈皮的伙计,叫大山——陈皮在这一带有盘口——大山显然是早早得了上头的提点,在村子里盘下了一座高脚木楼。木楼已经打扫得十分干净,内部也装修得相当典雅。 “狐仙、几位爷,就是这里了,请进,快请进。”走进院中,大山快步跑到木楼底下,弯着腰殷勤道。 “带路。”胖子朝大山扬了扬下巴——张起灵还没有完全恢复,精神不是很好,需要赶紧休息。 胥翎也准备抬脚上楼,却一下被张海盐拉住:“别着急啊,来,羽羽,我们先拍张照。” 说着,也不管胥翎同意不同意,直接揽过对方的肩,将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打开:“别这么严肃嘛,笑笑。” 胥翎无奈,但也不是不能满足对方这样小小的愿望,于是伸手摘掉脸上的面罩,嘴角抿开一丝浅笑,眸光也柔和下来。 “茄子!” 张海盐喊着,还伸手捏住了胥翎一侧的脸颊,明明已经按下了手机键却还是不愿松手。 吴邪一下更气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又变得暴躁无比。 这是一种让他陌生又有点熟悉的情绪——张海盐的手让他觉得那样刺眼,恨不得立刻将那只手砍下来扔进猪圈,就连对方和胥翎的距离也让他感到极其不爽—— 凭什么他们都跟姑奶奶这么亲近? 小哥、陈皮、黑瞎子……现在又多了个傻逼张海盐! 血气一下上涌,吴邪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哪来的邪火,当下就快步上前,伸手将胥翎拉到自己身边:“离我家姑奶奶远点!你跟她很熟么?懂不懂男女有别?!” 张海盐一愣,随即想明白了什么,突然低头一笑,慢条斯理地将照片保存好,然后把手机放回口袋,才抬眸朝吴邪挑眉道:“关你、屁事。” 说完,直接上前抓住胥翎的手腕,眼睛直视着吴邪,语气却轻佻十足:“走啊,羽羽,跟我进去。” 胥翎则是根本还没明白状况,她真的不懂,怎么吴邪和张海盐就这么突然地争起来了? 第52章 心缚 两人显然谁也不让谁,吴邪立刻就想拍掉张海盐握住胥翎手腕的那只手。 谁知张海盐却又一下将动作收回,吴邪隐约间似乎看到对方身上有属于鳞片的寒光一闪而过。 张海盐笑了笑,眼中带着隐隐的轻视和傲慢:“我劝你不要随便碰我,否则要是发生了什么后果,概不负责。” 说着,弹了声响舌,就凑到吴邪身侧低声开口:“张邪小弟弟,作为男人,有些事情还得……各凭本事。” 而后一步退开,朝胥翎眨了眨眼,吹了声轻快的口哨,大步流星走向高脚木楼—— “度假了!” 胥翎虽然也听到了张海盐对吴邪说的话,只是尽管每个字她都听清了,但连在一起,她却根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干脆也就不想——她每天要考虑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吴邪当然明白张海盐说的是什么意思,一下愣在原地,那种被自己勉强压下去的思绪与冲动再一次冲上大脑,只是他明白,这次恐怕自己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了。 “小邪?你怎么了?不进去么?”胥翎回身,面带疑惑地提醒吴邪。 “啊,我……不是,姑奶奶,我也想跟你拍张照!”吴邪一下清醒过来,决定等会再解决自己的思想问题,现在他也要跟姑奶奶拍照! 胥翎无奈一笑,只好又走回到吴邪身边。 “咔擦。” 吴邪看着相机里的照片,露出了两天以来最轻松且满意的笑—— 阳光从画面上方洒落,女人的发梢浮上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金光晕,就像是天使的光环,神圣纯洁无比。 而他自己就站在女神旁边,两个脑袋凑得很近,笑得那么开心,身后立着充满少数民族风情的高脚木楼,木楼牌匾上用行书题的“宴坐青山”潇洒风流,一派闲适自然。 夕阳很快沉进绵延的山峦线下,大山说他们平时在山中都吃得很简单,几个大老爷们也不会弄什么好吃的饭菜,于是干脆就跟村里的一户人家做了生意,让他们做了一日三餐送来。 负责几人三餐的人叫阿贵,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听大山说,来村里旅游的许多游客都是他带来的,这人做这种招待的事情十分熟稔,有点农家乐老板的意思。 到了饭点,几个男人早就饿了,全都守在桌旁,阿贵做了四荤四素一汤,还切了两盘水果(想来是大山提前叮嘱过的)、拿了几壶甜酒,东西太多,他就让自己的两个女儿也一人提了个食盒过来。 瑶族姑娘的气质跟大城市里的姑娘相当不一样,清纯中带着一种活泼的勃勃生气,像是一阵调皮的山风,又像是盛开在岩壁上坚韧又鲜艳的野花,把胖子的眼睛都看直了。 一顿饭吃得几人都很高兴,张起灵也被这种气氛感染,绷紧了一路的神经都变得松弛些许。 晚饭一吃完,阿贵和他的两个女儿又来把盘子碗筷收走,胖子也腆着脸跟在了阿贵那个叫云彩的女儿后面,浑身的膘随着下楼不断抖动,将前方云彩纤细窈窕的身影遮了个严实,看得吴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既然胖子都走了,几人也打算出去散散步,看看能不能找到张海盐口中张起灵的故居。 只是一行人刚刚踏出院子,就又看到胖子急切地跑了回来。 “云彩呢?你该不是被别人嫌弃了,然后被赶出来了吧?”吴邪笑着开玩笑。 “老子现在没功夫跟你扯屁话,走走走,我发现了一件大事。”胖子拉住吴邪就往阿贵家的方向走。 “什么大事?你他妈说清楚点。”吴邪简直一头雾水。 “在这里不好说,你过去就知道了。” 胖子的话成功勾起了几人的好奇心,全都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很快,当吴邪几人看到胖子所说的东西时,他们就知道,这的确是件大事—— 准确地来说,这是个关键线索。 这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胥翎非常熟悉—— 陈文锦。 在“千字三十”的诱惑下,阿贵简直是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关于这张照片的所有事情——简单来说,陈文锦曾经带领考古队也来过巴乃,并且和阿贵的父亲拍下了这张照片。 一顿讨论后,吴邪拜托阿贵找到当年带领考古队进山的向导,他总觉得考古队当年到这里,一定隐藏着一个关键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很有可能与张起灵有关。 付了阿贵报酬,一群人又闲聊了一会,胖子有意无意地向云彩展示着自己的“财力”。山间的夜风带着独特的清新,不过一小会,就吹得喝了酒的几人飘飘然起来,白天赶路的疲倦同时上涌,几人只好又慢悠悠地回去睡觉。 几乎沾床就失去了意识,过了不知道多久,胖子睁眼看向窗外,仍旧漆黑一片,于是将手机按亮—— 凌晨两点。 伸了个懒腰,胖子慢悠悠地起身穿好拖鞋,开门走向厕所——高脚木楼条件有限,不是每个房间都有独立卫浴。 淅淅沥沥一阵水声后,厕所门打开,胖子趿拉着拖鞋又打了个哈欠,余光发现吴邪房间的灯居然还亮着—— “啧啧,还不睡?哪来的操心习惯……” 一边嘟哝着,胖子走到吴邪房间的门口,随意敲了两下:“天真,早点休息,明儿还有正事儿啊。” 吴邪正看照片看得入神,听到胖子的声音顿时被吓了一哆嗦,连忙回答:“知道了,你回去睡吧!我马上就休息了!” 听着门外的趿拉声逐渐离远,吴邪才松了口气,注意力重新回到相机屏幕中的合照上。 下午张海盐的话似乎犹在耳畔。 吴邪叹了口气,他已经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自己似乎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可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边翻看着相机里数不清的、独属于一个人的、清丽匀称的背影,吴邪的眼前浮现出了从前的无数个细节。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到这个人身上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人的安危和秘密如此在意呢? 是鲁王宫中的惊鸿一瞥,还是秦岭那次宛如天神一怒的场景呢? 是青铜门前那个让他放不下的背影,还是塔木陀里玄幻惊险的经历? 他也想不明白。 但不管能不能想明白,他都已经不能否认、不能否认心中的情感。 这不可能不是一种悲哀。 跟她比起来,自己又算什么呢? 一个无处不在的拖油瓶,或是个幼稚青涩的小屁孩? 她身边围着的人实在太多了——闷油瓶、陈皮、黑瞎子、张海盐,也许……也许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呢? 他是不是只能守着这份暗恋过一辈子了? 就像无数个怀春的少女一样? 可是,他又怎么甘心呢……? 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吴邪无比确信。 只此一个瑰宝。 这又不可能不算是一种幸运。 所以,他又怎么可能不去争取就投降呢? 他忽然想到黑瞎子在塔木陀同自己说的话—— “小三爷,你也说了,这位,是你的姑奶奶,可要记牢了。” 所以……原来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可他竟然到现在才想明白。 姑奶奶…… 为什么偏偏有这层辈分作为隔膜? 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正动心的人,为什么前方却有这么多的阻碍? 道德、世俗、过往……全都是枷锁。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看外界的脸色? 反正没有血缘关系,辈分他不在乎。 吴邪突然感觉好像面前有个万丈悬崖,明知再往前走一步就会粉身碎骨,他却丝毫无法控制自己,终于心甘情愿跃下。 于是摇头苦笑着,将照片导入手机。 第53章 走火 “嗡嗡……嗡嗡……” “谁啊……疯了?” 张海盐才睡着没多久,就被手机不断震动的声音吵醒了。 他摸黑拿到了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凭着肌肉记忆打开私网消息,暗蓝色的屏幕光照在他脸上,让他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消息栏中,“相亲相爱一族人”的群名旁边的红点提示着,未读消息“99+”。 张海盐想到自己睡前在群里甩的合照,突然笑了声。 点开群聊,划到最上方,果然是张海客最先回的消息—— zhk:不用说,肯定是你逼她拍的。 zhk:完全没有拍照水平,不如她本人万分之一 zhk:主要是她旁边那个大蟑螂太碍眼了[摊手.jpg] 琪:有人破防了[笑嘻嘻.jpg] zhk:谁破防了?感谢高压锅气嘴送来的半张美照~ 我有好多蛇: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漂亮姐姐吗?[蛇蛇震惊.jpg]x11 琪:@zhk,天塌下来都有你的嘴顶着[捂嘴笑.jpg] 千军万马:发生了什么?这是谁? zhk:都说了不要表情包刷屏。。。。。 我有好多蛇:@千军万马,你那里又断网了?[蛇蛇疑惑.jpg]x12 zhk:。。。。。 琪:@张家最帅,人呢?发个照片就走了?快录个视频,我也要看美女 zhk:@张家最帅,最丑,你是不是个男人?有本事当大家的面竞争! 我有好多蛇:@千军万马,人呢?这么快就又断网了? 琪:有没有可能,他单纯不会打字,在手写呢? 我有好多蛇:不好意思,忘了[蛇蛇尴尬.jpg]x6 我有好多蛇:还有没有照片,姐姐好漂亮@张家最帅[蛇蛇开心.jpg] zhk:@我有好多蛇,你不要助纣为虐! 千军万马:这是谁? 琪:。。。。。 琪:玩儿去吧 zhk: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会拼音 我有好多蛇:@千军万马,这是漂亮姐姐,叫徐羽,悄悄告诉你,我觉得张海客和张海盐都喜欢她 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老娘了![拍桌大笑.jpg] zhk:@我有好多蛇,我还在群里[微笑.jpg] 琪:@我有好多蛇,你不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啊! 琪:笑死了![大惊失色.jpg] 我有好多蛇:[蛇蛇尴尬.jpg]x10 我有好多蛇:[蛇蛇道歉.jpg]x8 zhk:停!不要刷屏![无语扶额.jpg] 千军万马:哦。 琪:一个字,看来是断网了 zhk:[流汗黄豆.jpg] 我有好多蛇:我们是不是忘记族长了? 琪:。 zhk:。 千军万马:? …… 快速浏览完消息,张海盐感觉愉悦极了,手指飞快打下几句话,将翻盖手机按得“啪啪”响—— 张家最帅:@zhk,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所以你就是破防了[笑嘻嘻.jpg] 张家最帅:照片x12 张家最帅:@我有好多蛇,眼光不错 张家最帅:@zhk,这里还有,不谢 张家最帅:附赠族长忧郁望天写真一张 张家最帅:照片x1 张家最帅:[张海盐邪魅一笑.jpg]x23 …… 天还没亮,胥翎突然听到寨子另一边传来一阵骚动。 这是……着火了? 大半夜的,怎么会突然着火? 胥翎莫名觉得有些蹊跷,联想到自己和小官他们才刚来这里,总觉得会不会是哪里出事了。 越想越担心,胥翎干脆走出房间,敲了敲张海盐的房门。 等了一会,卧室门终于开了,张海盐显然还没睡醒,半倚在门框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样,极其懒散,一条大约两三指粗细的青黑色蝮蛇正盘在他的左臂上,那双淡金色的竖瞳冷漠警惕地盯着胥翎。 他耷拉着眼,自上而下地看着胥翎,眼中除了睡意就是调笑,眸色因为背光变得格外幽暗深沉,就这样看了胥翎一会,才突然低头凑近对方耳畔,轻轻呼出一口气。 胥翎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几乎立刻就后退了一步。 张海盐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过分,嗓音跟人一样睡意朦胧,显得十分低沉暧昧:“这么晚过来,羽羽……是想送菜上门么……?” 胥翎只觉得面前这人特别莫名其妙:“你这么快又饿了?” 说完又想到不能跟张海盐这种人浪费时间,于是快步越过面前的男人,走向他背后卧室的窗边—— 张海盐侧身挑眉,似乎毫不在意对方的“越界”,目光追随着胥翎的背影,对她的行为感到有点诧异又极其愉悦:“还说不是送菜上门……是、我是饿……” 只是还没等他说完,就被胥翎打断了:“那里,失火了。” 见胥翎有些严肃,张海盐也正经起来,快步走到床边,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突然就脸色大变:“不好,那是族长……我靠,这么快!等等我!” 话落,连忙抓过床边的短袖,单手一撑,整个人跟着跃出窗户,手中衣角拂过窗棱,一瞬消失在黑夜中,徒留“嘎吱”、“嘎吱”的窗叶晃动声。 * “嗡……嗡……” 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声打断了台上正在做季度总结的总监,念娘抬手向会议桌下首接近二十个集团高管示意:“会议暂停,我接个电话。” 说着,拿着手机走出会议室。 公司高管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突然事件,见念娘已经关上门,全都低声讨论起了工作上的其他事情。 “什么事?” “阿宁给的地址已经作废了,”黑瞎子大约是开了免提,所以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切,“汪家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那里早就被炸烂了。” 念娘叹了口气,倒也算不上非常失望:“算了,本来也没想着这次就能把他们解决。”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于是将在塔木陀时胥翎突然跑出去追尾巴的事情说了,连带着还补充了一点推测:“我和小哥都觉得羽姨可能在汪家安插了人。齐羽,他有跟你提过相关的事情么?” 电话那头传来了另一道声音:“没有,他又不是负责跟汪家接触的人,不过可以让他查一下。” “好。能查就查,查不到就算了,一定不要在那个人底下暴露了,他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现在还没到时间。” “放心,我会转告他的。” 第54章 铁箱 两人的速度很快,但火势实在太大,胥翎完完全全是凭借着敏锐的嗅觉,才从被烧了一半的地板下抢救出了一个散发着死人味的铁箱。 至于张海盐? 暂时没空管他。 正准备离开,胥翎突然觉得身后有异,转头一看,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云彩! “你还好吗?” 快速轻拍了几下云彩的脸,发现对方没反应,胥翎又探了颈动脉,才松了口气,一脚将压在云彩身上的、已经烧了一头的横梁踹开,身侧的柱子与此同时倒塌,几乎一半的木楼都开始摇摇欲坠。 火舌不断逼近,胥翎赶紧将云彩背在身上,张海盐突然穿过火墙,声音非常急切:“终于找到你了,这谁?我来背,走!” “不用,没时间了!” 胥翎根本不停留,直接背着云彩、拉着张海盐就跑,虽然她不怕这些火,但身边这两个人毕竟跟她不一样。 “阿翎!” “姑奶奶!” 张起灵、吴邪和胖子的声音也出现在了木楼外。 两人很快冲出,木楼在身后几乎同时完全倒塌,火焰熊熊升起,前来救火的村民不停地往木楼上浇水。 “没事吧你俩?谁特娘这么缺德大半夜动手?!”胖子大骂,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连忙把胥翎背上的人接下,又突然惊呼一声:“我操,云彩?!” “快快快,送村医那里去!”吴邪立刻道,又对在一旁救火的阿贵喊,“阿贵,你女儿,云彩!” 阿贵吓了好大一跳,手中水盆一丢,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四十几岁的汉子,居然被吓得脸色惨白:“云彩!云彩?!” “冷静点,云彩可能是吸入了些有毒气体,晕过去了。”胖子一下将云彩背上,“走走走,让村医给她看看。” 直到村医给云彩检查过了,知道女儿没什么大事,阿贵才放了心,不停地感谢着几人:“多谢几位老板,云彩非要跟我过来救火,我说怎么一转头这丫头就不见了,还以为她受不了这温度自己回家去了,实在太感谢了,要不是几位老板,可能云彩就……就没命了……” “这样吧,之后您几位的三餐我都免费包了,不收钱!几位老板一定要理解我这个做父亲的心……” 几人跟阿贵客气了一会,胥翎也说“顺手的事”,但最后还是拗不过阿贵,只好由着他去了。 在村医处等了一会,张海盐给手臂上一小片烫伤上了药,几人才终于往回走。 一边走,胥翎一边想着刚才阿贵的话—— 如果云彩真的是来救火的,又怎么出现在了房间里呢? 到底是偶然,还是……? 如果不是偶然,云彩又为什么要进去呢? 难道是有人让她进去的? 正想着,张起灵突然低喝一声:“不能打开!” 吴邪被吓得手一抖,差点将铁箱丢出去,他有些后怕地看向张起灵:“为什么不能打开?这上面有机关?” 张起灵摇头,接过铁箱仔细观察了一会,才淡淡道:“没有机关。” “那为什么不能打开?”张海盐问。 “不能打开就是不能打开。”张起灵道。 胖子无语,又抱着微弱的希望问:“既然小哥你记得这箱子不能打开,那你记得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不?” 见张起灵摇头,胖子正想叹气,就听胥翎忽然开口:“尸体。” “里面装着的是尸体?”吴邪觉得十分奇怪,“姑奶奶你是不是闻到什么味道了?” 胥翎点头。 “那为什么不能打开?难不成里边的是个粽子?”胖子摸着下巴,又觉得自己的猜测似乎有点荒谬,“不应该啊,就这么个小卡拉米,就算是粽子,也没什么该怕的吧?” “真不能开?咱这有姑奶奶、小张哥、还有小哥你自己,这阵容,都不能开?”胖子还是不死心,继续问张起灵。 似乎是被胖子的话提醒了,张起灵看了一眼胥翎,考虑了一会,终于道:“那就回去再开。” “得勒!” 有了张起灵这句话,几人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完全调动起来,快步走了回去,院门刚关紧,胖子就迫不及待把铁箱放到桌上,对面前几人道:“要开了,都做好准备!” “三……二……一!” “嗯?这什么玩意儿?” 吴邪仔细看了看张起灵手中的东西,不确定道:“好像就是个铁块?” “姑奶奶,就是这铁块有味道?” “嗯。” “奇了怪了,会不会是有人把碎尸封在里面了?” 吴邪想了想,就对胖子道:“有可能,这附近能不能找来强酸,我们可以尝试把铁皮腐蚀掉。” 张海盐看着铁块上坑坑洼洼的表面就笑:“这玩意儿恐怕没办法被腐蚀。” 胖子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东西被人腐蚀过?” “嗯哼。” 吴邪也叹了口气:“还真是的,看表面这些痕迹,恐怕被腐蚀了不止一次,但居然这样都没把它打开。” “我们要不试试看能不能把它锯开?等会去找大山拿个锯子。” “行,这方法不错。” 只是拿着锯子又忙活了一阵,铁块还是毫发未伤,反而锯片被整坏了,弄得胖子直吐槽。 既然打不开,吴邪几人也只好暂时将铁块放到一边。张海盐又把自己从张起灵“故居”抢救出来的半张照片摆在了桌上,让几人讨论。 阿贵已经帮几人联系好了以前带考古队进羊角山的向导,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能进山了。 吴邪这几天一直在研究巴乃的风水——既然考古队曾经到过这里,就证明这里一定有大墓,只是他看了半天,除了看出几处奇怪外,收获实在寥寥。 “天真,王盟给你打电话了!”胖子看了一眼桌上响起来的手机,对站在阳台上远眺群山的吴邪喊道。 吴邪正在绘制简易地形图,根本移不开眼,更是没空接电话:“你接。” “行。”胖子熟稔地接起电话,“找你家老板作甚?” “他啊?他在画那什么地形图,没空理你。” “有大事儿?什么大事你直接跟我说,我帮你转告他。” 第55章 张起灵 “有人说在吴山居买了假货,要你赔钱?吴山居特么全是假货,他这不纯属自己上赶着呢吗?”胖子大笑,对阳台上的吴邪喊,“怎么办?天真,有人要告你假冒伪劣,让你赔钱!” 吴邪翻了个白眼:“我特么又没卖他真货的钱,要是真货,他这几个子儿连零头都不够,让王盟不用管,有问题关门找二叔!” “得勒!”胖子复述了一遍,很快挂了电话,又在看到吴邪的壁纸时突然“哟呵”一声,“小吴同志,我说你这不地道啊,什么时候跟姑奶奶拍的合照?都不叫上我,我不是姑奶奶亲生的,你、你特娘就是了?” 旁边坐着的张起灵突然抬头看了吴邪一眼。 吴邪忘了这茬,顿时尴尬得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笔下一抖,差点画错,梗着脖子坚决不转头,赶紧反驳想要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又不是我一个人跟姑奶奶拍了合照,张海盐也拍了,你有本事找他去。” 张海盐听了胖子的话,居然将手机里的合照放了出来,对着几人炫耀了一圈,张起灵的脸色也因此更冷了。 “好啊你们这一个两个,”胖子用手指了指吴邪和张海盐,“脸皮比胖爷的膘还厚。” 说着又赶紧凑到胥翎身边,笑得非常谄媚:“姑奶奶,您不能厚此薄彼啊……” 却没想到突然对上张起灵那双冰冷的眼睛,顿时全身肥肉就是一抖:“那啥……小哥先、小哥先……” 一阵折腾,架了大半天机位,胥翎笑得脸都有点僵硬了,终于分别跟张起灵和胖子拍了合照,而后吴邪和张海盐又闹起来,五个人就又拍了张全体合照。 几人正笑闹着,大山突然进来躬身道:“几位老板,云彩姑娘说有事情找你们。” 几人对视一眼,连忙让云彩进来,对于云彩出现在火场的事情,所有人都心有疑惑,只是碍于胖子的面子,没人开口而已。 “云、云彩妹子,你已经恢复好了?”胖子倒了杯水,让云彩坐下,热情的态度让本就拘束的云彩更加不知所措,“来来来,尝尝,胖老板的好茶。” 云彩似乎没心思理会胖子的殷勤,扭捏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道:“几位老板,对、对不起,我……我……” 见云彩实在紧张,吴邪干脆让几人全都坐下,跟胖子一起尽可能摆出和善的表情:“别紧张云彩,有什么事情直说就好。” 云彩深吸口气,突然一口将胖子递来的茶喝干,破罐子破摔道:“对不起!几位老板!你们救了我的命,我实在没办法隐瞒你们……”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云彩将自己被一个塌着肩膀的人威胁,被迫监视几人的事情和盘托出,只是由于她实在太紧张,所以说话语序有些颠倒。 吴邪完全没想到这背后居然还有一层这样的阴谋,考虑到云彩之前的叙述对那个塌肩膀的信息实在涉及过少,于是又换了个话术: “别担心,云彩姑娘,之后我们会保护你,你不用再担心塌肩膀的威胁——这样吧,今天开始,你和你的姐姐以及阿贵叔就搬到我们这边来住,放轻松……你还知道什么其他有关那个塌肩膀的事情么?比如他是谁?他是哪里人?” 听了吴邪的话,云彩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她如今悄悄来找这几个老板,是真的冒着生命危险,现在有了吴老板的保证,她也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也许她真的能从此摆脱塌肩膀的限制…… “我……我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但是听他的口音,一定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但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我也不知道……他很神秘,从来不跟我透露任何事情,我只是有一次进山找他时,远远听到他好像在跟别人讲话,那个人叫他……张……起灵?我不知道这……” “张起灵?!”胖子和吴邪顿时惊呼出声。 旁边原本在漫不经心看手机的张海盐也突然冷笑一声:“有意思,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说自己是张起灵了。” 这确实算是一个相当关键的线索,吴邪勉强压下激动的心情,又问:“还有呢?云彩姑娘,你还知不知道其他的事情?” 云彩不懂为什么面前这几个人对塌肩膀的名字反应这么大,但她也清楚,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能问的,又仔细回忆了一番,确定没有遗漏,才对吴邪道:“没有了。” 吴邪倒也不失望,能得到这样一个线索已经是很大的进展,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已经比从前要耐心不少,于是叫来大山,让人叫些伙计来帮云彩一家搬东西。 跟云彩约了让她明天带路进山找塌肩膀 又把人送走后,吴邪才转头看向张起灵和张海盐:“小哥,小张哥,看你们这反应,‘张起灵’这个名字对你们来说有特殊意义?” 张海盐看了一眼张起灵——对方的表情仍旧很淡,眼神没有聚焦,想来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了——他叹了口气:“张起灵……严格来说不是一个名字,它是一个代号。” “凡张家族长,都叫张起灵。” 胖子一愣,似乎是为了报复张海盐几天前的“侮辱”,很快又欠揍地笑起来:“你们张家不是牛逼得很,被人篡位了还不知道?” 张海盐冷笑一声,显然丝毫不在意胖子对他的嘲讽:“不是叫了这个名字,就是张家族长……蝼蚁,不自量力。” 胖子翻了个白眼,很是看不惯张海盐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吴邪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抢在胖子开口前道:“既然这里出了个假冒‘张起灵’,就意味着这里曾经需要一个张家族长,这是为什么?”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于这个问题,张海盐居然也没有答案—— “不知道。” “你是张家人,你不知道?” “更正一下,我是海外的张家人,或者说,外家人。” 张海盐耸了耸肩:“你的问题,我爱莫能助。” 胖子无语:“特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张家是哪个隐世宗门?又是本家又是外家,挺能装啊。” 吴邪也哑了火,他想了想,只能道:“那你认识其他张家本家人么?问问?” 张海盐挑眉:“我尽量,不过,很可能没有什么结果。” 因为张家早就分崩离析了。他想着。 第56章 他杀 翌日。 广西的十万大山,在晨曦初升时,不若说是十万仙山。 胥翎看着眼前的原始山林,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宗门后山。 无上妙笔勾勒出仙山的轮廓,鬼斧一劈一挥间,阴阳皴出,造物主又随笔一擦,就将泾渭化为混沌,再拿花青染就明暗,浓墨点出蓬秀——只需破晓时分的一线火烧燎过,便是云蒸霞蔚、远山如黛、近水含烟之景。 美景醉人,空气也十分清新,早起的瞌睡也都在林中清冽的洗涤下消失殆尽。 吴邪不停地拿着相机拍照,胖子则亦步亦趋地跟着在前方带路的云彩,兴奋得不得了,一路上不停地逗趣儿,还摘了好大一束花塞进云彩手里。 大概是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云彩不再需要监视张起灵,也就没有时不时将目光落在后方,这一发现让胖子松了好大一口气的同时,又打了鸡血一样想讨云彩欢心。 “姑奶奶,你看胖子,像不像个开屏的孔……不,公鸡?”吴邪笑嘻嘻地凑近胥翎。 只是还没等胥翎回答,吴邪就被张海盐拉了个趔趄,对方趁机占领了吴邪刚才的位置,抄着手、叼着草茎,老神在在道: “啧,真是没眼看……羽羽啊,这谈恋爱呢,可不是像胖子这么鲁莽的,当然也不是像吴邪这样青涩的,”张海盐朝胥翎眨了眨眼,“还得是我……” “还得是张海盐那种不要脸的!保管让人气得七窍生烟!”吴邪费力从地上爬起,狠命拍打了几下衣服上的泥土出气,阴阳怪气开口,“跟他这种人多待一天都要短寿!” “呵呵……”张海盐阴恻恻地笑了笑,口中气流一冲,狗尾巴草就像是飞刀一样扎在了吴邪脸上。 “操你大爷的!” 张起灵根本没理打打闹闹的几人,晨光落在他脸上,仿佛能看清其上细微的绒毛,他专注地将手中最后一节花茎缠好,唇角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给你。” “这是……?” “花环,你可以戴在头上。” 胥翎笑起来,面罩上方的眼睛在晨曦中显得无比清澈——她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格外清新又分外有趣。 于是依言照做。 “族长,虽然我要抵制你这种偷袭行为,但不得不说,你的审美还真不错。”张海盐呆了呆,又似乎很满意地点头,扫了一眼周围,折下一朵最大的、黄灿灿的茼蒿花,“羽羽,别动。” 在短短几秒的静默时光中,张海盐低头凑近了胥翎,极其清新的发香缭绕鼻尖,手中的花茎轻轻拨开被盘住的发丝,再一点一点贯穿盘发。 他很想、很想慢一点,但似乎认真到了极致、小心到了极点,也只能多拖延这么一两秒。 “让开,张海盐!”吴邪举起相机,“姑奶奶,看这里!” 穿着白色短袖的女人转身,目光浅淡又温和地落在画面一处,头上白、粉、黄相间的花环温柔地消融了原本的疏离,太阳一样浓郁金黄的茼蒿花绽放在脑后一侧,生机和热烈勃勃盛开。曙光洒在身周,山间晨雾随光沉浮,一切都美得不真实,又强烈地吸引着人靠近。 吴邪呆呆地看着相机里的画面,完全忘记了呼吸,后知后觉才按下快门将这一幕留住。 “拍了没?等会发我一份。” “凭……” “还有我。”吴邪的话还没说完,张起灵紧跟着开口。 他翻了个白眼:“……行行行,知道了。” 一直走了大概六个小时,云彩才停下,低声对几人道:“几位老板,就是前面那个山洞了。” 胥翎听了云彩的话,却皱了皱眉。 “怎么了?”张海盐问。 “没有心跳声。” “是不是他现在出去了?” “不……”胥翎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突然脸色一变,“跟我来。” “怎么回事?”胖子完全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看姑奶奶这样,恐怕事情有变。”吴邪低声猜测。 果然刚一靠近山洞,胖子也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味:“我操!怎么有死人味?” “靠!特娘的吓死老子了!” 漆黑的山洞中,像是鬼影一样的人一动不动地吊在了顶上,舌头伸得极长,仿佛被什么东西腐蚀过的面容比丧尸还狰狞可怖,溃烂的皮肤上也全是黑斑和脓疮,蚊虫成群地在旁边“嗡嗡”飞着。 “呕……”云彩已经撑不住吐了出来。 胖子赶紧将云彩带了出去,吴邪也有点接受不了,跟着出去干呕了几声。 “特么的……太恶心了……yue……!yue……!” 只有胥翎、张海盐和张起灵面无表情——毕竟比这更恶心的事情他们都看多了。 胥翎封了嗅觉,跟着张起灵和张海盐走近尸体,随着三人的接近,蚊虫一下惊恐散开,倒也方便了他们观察。 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三人才走出山洞,考虑到云彩的感受,胖子提议再走远点,直到彻底闻不到尸体的气味,几人才坐下来讨论。云彩则自觉地走远了些。 “如果云彩真的是被他放进火楼的,会不会是他发现云彩被我们救了,知道我们很可能来找他,才‘畏罪自杀’的?”吴邪道。 胖子摇头:“我觉得说不通,从他对云彩的行为来看,这明显是个狠人,这种人既然干得出杀人封口的事情,就不可能‘畏罪自杀’。而且云彩不是说了,这个塌肩膀常年生活在这片深山老林,他完全有自信躲起来不被我们找到。” 张海盐赞赏地看了胖子一眼:“还算有点脑子。我刚才看了,这人已经死了起码三天了,也就是说,他应该在云彩出事前就已经死了。” “我操?!”胖子有点惊讶了,“这特么的有蹊跷啊。” 吴邪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人很大概率不是自杀,应该是他杀。” “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没理由突然自杀——除非他在深山老林关久了,寂寞出抑郁症了——但从他对云彩的要挟来看,这个人显然有自己的秘密,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这种人就算不想活了,也会坚持下去。” “我同意天真的观点。”胖子又看向张海盐,“小张哥,既然你这么厉害,有没有看出一点他杀伪装成自杀的线索?” —————— 注:勾皴擦点染是山水画的技法。 第57章 推理 张海盐摇头:“这就是我也没想通的地方,山洞里的情况和尸体上的痕迹,都指向了他是自杀的。” 胖子“啧”了一声,又看向张起灵:“小哥,你呢?有没有什么意见要发表?” 张起灵淡淡开口:“没有他杀的痕迹。” “这就奇了怪了,姑奶奶,你觉得呢?” 胥翎同样摇头——到底什么手段才会让一个人做出自杀的行为呢? “我们重新来梳理一下,根据小张哥的说法,塌肩膀是在三天前死亡的,也就是说,我们到村子不久,他就死了,他的死亡很可能跟我们来到这个村子有关。”吴邪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出了一个个关键信息。 “按照一般逻辑推测,知道我们来到村子后,塌肩膀威胁了云彩,要求云彩监视我们——这就意味着,塌肩膀需要了解我们的动向,在没有从我们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信息之前,他应该不会有下一步的行动,更没有理由自杀。” “可是他现在偏偏死了,死在还没有得到监视结果的时候——这样一来,他威胁云彩这件事情就失去了意义——从云彩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知道,塌肩膀不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那么作为一个思维正常、或者相对正常的人,他做出的任何行为都是有动因的。”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做事,特别是明显有目的的事情。” “这样看来,塌肩膀自杀就显然说不通,那么现在假定塌肩膀是被其他人杀的,那么那个人又为什么会杀他?云彩的事情跟杀了塌肩膀的人有关么?” 张海盐在地上画了个勾:“我倾向于认为云彩的事情跟塌肩膀的死有关系,或者说,杀了塌肩膀的人或者组织同样想杀了云彩。” “因为他们几乎算得上一前一后出事,”张海盐嗤笑一声,“这么个小村子,难不成还能同一天出现两个杀人犯?” “这种概率,扯淡呢。” 胖子点头,又补充了一点自己的看法:“还有,既然是我们到了村子后这两个人才出事,证明凶手的杀人动机肯定跟我们有关。” “是不是凶手不想我们从塌肩膀那里知道什么信息——至于云彩,那个人肯定是不想我们从云彩那里得到有关塌肩膀的线索?” 吴邪也同意胖子的观点:“不止,我觉得那个\/些凶手应该对我们几个有一些了解。” “为什么?” “你们想啊,按照胖子的推测,凶手的杀人动机跟我们有关,那么凶手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我们——什么方法能够最有效地阻止我们?那就是杀了我们。” “然而他却没选择这么做,原因很简单,他知道杀不了我们,换言之,他了解我们的实力。” “有理。”胖子和张海盐都点头。 胥翎则在听了吴邪的话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五个人,不是跟九门有关、就是跟张家有关,能做出这种事情,且对他们有一定了解的,一定是九门与张家共同的敌人。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汪家。 胥翎想着,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讨论得差不多了,几人都拍拍屁股起身:“走吧,在这里继续耗下去也没用了,明天好像就是盘马答应带我们进山的日子?回去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的收获。” 胖子将手中的树枝随手扔在一边,朝远处喊:“回去了,云彩妹子!” * 晚饭刚过,胥翎就收到了汪灿的消息,只可惜对方目前还不能回汪家大本营,而且因为阿宁的事情,汪家正在大范围内部自查,他暂时没办法查资料。 根据他的回忆,他只知道汪家多年前曾经派人来过这里,至于这次有没有人前往巴乃出任务,他并不清楚。也就是说,目前胥翎的猜测没有得到充分证实。 考虑到明天要进山,几人早早就洗漱了预备休息,只有张海盐看着手机时不时笑几声—— 张家最帅:图片x1 张家最帅:怎么样,我家羽羽好看吧? 张家最帅:[得意.jpg] zhk:羽羽跟你有个屁的关系,什么叫你家的? zhk:羽羽本来就很漂亮,不需要你强调[微笑.jpg] 张家最帅:那你有本事别存图啊[白眼.jpg] 琪:@zhk,我家的,我同意了 我有好多蛇:姐姐好美! 我有好多蛇:[蛇蛇脸红.jpg]x4 琪:@张家最帅,争气点,娘同意这门亲事了 我有好多蛇:[蛇蛇脸红.jpg]x6 zhk: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刷屏。。。 zhk:[心累.jpg] 我有好多蛇:[蛇蛇道歉.jpg]x4 张家最帅:收到,@琪! 张家最帅:此战必胜! zhk:。 千军万马:@琪,你想要多少份子钱? zhk:这他妈八字还没一撇呢,羽羽跟他有毛关系啊? zhk:@千军万马,你是不是傻? 张家最帅:@zhk,看到没有,人家张千军都认可了! 张家最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琪:@千军万马,多多益善 千军万马:我现在没钱 琪:。。。。。 zhk:。。。。。 我有好多蛇:@千军万马,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有的,加油 我有好多蛇:[蛇蛇加油.jpg]x12 千军万马:谢谢。 *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刚到盘马家,就遇到扛着猎枪准备上山的盘马的儿子。 “几位老板,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正准备上山找我爹,”盘马的儿子似乎有点着急,“我爹他已经进山好几天了,还没回来,他以前从来没进山这么久过……这样吧,要不您几位先在我家休息一会,我进山找到老爹就赶紧带他来找你们?” 一听这话,几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有蹊跷,吴邪压下心中不祥的预感,对盘马儿子道:“不用了,我们跟你一起去找他,这样说不定能节约点时间。” “这……”盘马儿子有点犹豫,但想到自己老爹的情况就还是点头道,“那就这样吧,实在对不住啊,辛苦几位老板了,我这就去把狗都招呼过来。” 第58章 报应 很快,十数只猎犬就被盘马儿子招呼了过来,一个个看起来就十分矫健凶猛,当然,如果胥翎听不懂他们的话,一定也会这么认为的—— ‘汪汪!他们是谁?’ ‘汪汪!把他们赶出去!’ ‘汪汪!赶出去!赶出去!’ ‘汪汪!蠢货,那是主人的客人!’ ‘汪汪!闭嘴,吵死了!’ ‘汪汪!这个女人的气味好舒服呀,我喜欢这个人!’ ‘汪汪!我也是我也是!’ …… 盘马儿子看着一群狗一会围着胥翎转,一会又朝吴邪等人呲牙的场景,难得有点尴尬,连忙朝十几只狗吼道:“都给我闭嘴!” “大黑、傻蛋,不能凶几位老板!” 被训斥了好几句,一群狗才冷静下来,盘马儿子一挥手,又全部都进入工作模式,探路、嗅闻、随行……有条不紊。 一路走着,吴邪就一直跟盘马儿子聊天,时而问问对方训狗的心得,时而聊些其他的,倒还真让他套出点情报。 据盘马的儿子说,盘马手里有个破铁块,被盘马当成个宝贝供起来了,更奇怪的是,前几天居然还有人想找盘马买这铁块。 一听到铁块,胥翎下意识就看了一眼张起灵,对方同样朝她微微颔首,看来是有相同的猜测。 吴邪得了张起灵和胖子的眼神,就对盘马儿子道:“你说你爹是在两年前把那东西藏起来的,再加上老爹这两年经常上山——他肯定是把东西藏到山上了,但又不放心,所以总要上山去看看。” 盘马儿子“哎”了一声:“有道理,恐怕还真是这样,还是老板你聪明。” 又绕过一座山,几只猎犬突然叫了起来,盘马儿子看见来人就让它们安静。 “阿赖家的,你看见我老爹了没?” 阿赖家的儿子明显有点着急,此刻见了盘马儿子才松了口气,飞快用方言秃噜了一大段话。 盘马儿子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就变了,勉强跟阿赖家的儿子道了谢就带着狗和几人快速往一个方向赶。 “发生什么事了,老兄,这么着急?” “阿赖家的说看见我爹的衣服在水牛头沟的树枝上挂着,上面全都是血,老爹可能出事了!”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吴邪甚至把相机收了起来,总觉得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明显。 山里十分安静,因为阿赖的话,所有人都只顾着赶路,山中除了虫鸣鸟叫和狗的喘气声外,就只剩下各种树叶草茎被踩在脚下与土地摩擦的声音。 又走了五六个小时,前面探路的猎犬突然大声吠叫起来,盘马儿子立刻跑过去查看,果然就见盘马老爹的血色上衣被挂在了树枝上。 然而一看地上血迹,居然是朝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洒的,吴邪看盘马儿子实在着急,就对几人道:“我们要不分开找?这山里这么大,一起找也太慢了。” 盘马儿子一听这话,连忙答应,让其中几只狗跟着吴邪:“太感谢你了,要是我一个人找,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用说这些,”吴邪挥了挥手示意盘马儿子别客气,继续道,“这样吧,我、小哥和姑奶奶一组,胖子你和小张哥跟着这兄弟。” 胖子无语:“你特娘的真是我兄弟。” 张海盐对这个结果也不怎么满意,但知道现在没时间耽搁,只朝吴邪翻了个白眼:“走吧。” 两队人分开后,胥翎跟着血迹走,倒是很快闻到了一点气味。 她想到那个铁块,于是看了一眼不停围着自己转圈、显然已经忘记天性职责的几只猎犬,开口:“等会没有我的命令,都不准叫出声。” ‘汪汪!遵命!’ ‘汪汪!我最乖啦!’ ‘汪汪!好喜欢好喜欢嘿嘿……’ …… 看着面前这几只显然已经得意忘形的狗,吴邪好奇极了:“姑奶奶,你能跟狗交流吗?” 胥翎淡淡“嗯”了声。 “太酷了!这我能学吗?”吴邪已经找不到语言形容自己的感受了,这岂不是天生的御兽师?! 胥翎想了想,遗憾摇头:“应该不能。” “好吧……”吴邪虽然有点失望,但倒也不是十分在意,毕竟这种玄幻的事情能发生在自己身边已经很难得了。 又走了绕了大概十几分钟,胥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盘马应该就在前面。” “等等,这前面是个古坟吧?我靠,盘马怎么成这样了?”吴邪打着手电筒,照向被雨水冲烂的古坟一侧,原本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老头突然叫了一声,踉跄着站起来就要逃跑—— “快抓住他!” 胥翎和张起灵哪里用得着吴邪提醒,霎那就一前一后将盘马拦住,奇怪的是,盘马护着怀中东西居然想也不想就低吼着冲向了张起灵。 张起灵一下抓住盘马的手臂,向后一扭,利落地便将人锁跪在了地上:“冷静!” 然而盘马却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拼了命地反抗,力气大得竟然差点挣脱了张起灵的钳制,嘴里还一直喊着“别杀我”、“有鬼”之类的话。 见状,胥翎眯了眯眼,用神识查看了一遍盘马的灵魂状态:“他疯了。” “怎么回事?盘马他儿子不是说他前几天还好好的么?怎么这就疯了?受什么刺激了?”吴邪大为不解。 “很快就知道了,”胥翎对张起灵道,“让他看着我的眼睛。” 张起灵伸手强行将盘马的头固定住。 这特娘的也太玄幻了,比那什么跟狗交流还酷。吴邪心中惊叹无比。 几乎是对上胥翎那双暗红色眼睛的同时,盘马就安静下来,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呆滞、木然—— “这次上山,你遇到了什么事情?” “鬼、那些鬼回来了!” “什么意思?” “他们回来杀人了!” 胥翎有点不耐烦:“他们杀了谁?” “杀了张起灵!” 听到这话,吴邪下意识看了一眼张起灵,很快又意识到盘马说的“张起灵”应该是指那个塌肩膀。 胥翎根本没有因此分神,只是面无表情继续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是怪物、鬼!” “你为什么觉得他们是鬼?” “他们死了,又活了!” “说清楚。” 第59章 入湖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盘马被胥翎引导着,将考古队来到巴乃后发生的事情以及被他杀了的考古队又“复活”的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现在张起灵也死了,一定是他们回来了!他们是怪物、是鬼!他们要杀了我!” 接过盘马呈上来的铁块,胥翎将它交到了张起灵手中,暗红渐渐从她眼中隐去,胥翎看着倒在地上的盘马,淡淡道:“回去吧。” “走吧,他杀了这么多人,现在因为自己的恐惧成了个时日无多的疯子,倒也算是应得的报应了。”吴邪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出一股说不出滋味的唏嘘。 找了一天,最终却得了个自己老爹已经变成疯子的结果,盘马儿子居然算不上十分失望,反倒是松了口气——也许是那件血衣给盘马儿子筑建了一道过低的心理防线,就像是拆屋效应,对于他来说,只要老爹没死就算大幸了。 由于从盘马处得到的信息量实在不少,吴邪几人一回到高脚楼就讨论起来——考古队的人为什么会来巴乃、被杀的考古队又为什么神奇“复活”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碎片,吴邪只能隐约感觉到似乎考古队当年的目的与张家有关,而这,还需要他们亲自到考古队当年扎营的地方——羊角山的魔湖查看一番。 没了盘马这个向导,阿贵和云彩因感激胥翎几人对他们的庇护和帮助,决定冒险带几人进羊角山。 又是连续两天的山路,只是这种运动量对几人来说都不足为道,倒是盘马和云彩惊奇不已,说什么很少有城里人走几天几夜的山路还这么轻松。 远远地,几人站在山脊上已经看到“魔湖”,四周是完全还未被开发的原始丛林,湖滩乱石嶙峋,简直是险恶山水的典型。 好在这里的环境终究比塔木陀好些,吴邪竟然因此生出点轻描淡写的自豪。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似乎是种悲哀——过往将他锻造成一个面对绝境都已经麻木的“发条人偶”,现代文明和鳞次栉比的都市高楼也渐渐从他的生命驻地中被剥离,频繁的生死挣扎使心脏生了坚厚的老茧,这又怎么不算一种扭曲呢? 苦难带来的成长固然值得钦佩,但苦难本身并不能被生命美化释怀。 一捧凉水浇来,吴邪惊得回神,发现胖子已经脱得只剩了个裤衩,像个秤砣一样砸进了湖中—— “发什么愣啊天真?这水凉快得不得了,下来爽!” 很快,张海盐和吴邪都跟着胖子下了湖,阿贵让几人都注意点,这湖毕竟不浅,只可惜没人注意听。 一边游,张海盐一边时不时地游到胥翎面前的湖中展示肌肉,又被吴邪一次次拉走,看得云彩在旁边“咯咯”笑起来。 胖子时不时也会泼云彩一点水,像条肥豚一样将湖面拍出阵阵水花。云彩也不恼,只时不时地舀水向胖子的方向洒,湖面上一时全是欢声笑语。 火球似的红彤彤的夕阳慢悠悠地晃进群山,湖光昏黄,几个男人都开心够了,于是出水上岸,湿答答的脚印从湖边由深到浅地延伸至营地。 胥翎转头,见张起灵还是沉默着,想来仍旧心绪烦乱,于是伸手握了握张起灵的指尖,她笑了笑,眼中盛满柔和落晖:“别着急。” “嗯,别担心。” “姑奶奶,快过来帮我一下!”正说着,吴邪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帮我撑一下木头!” 一旁换衣服的张海盐见状嗤笑一声,兀自吐槽:“真会装,搭个雨棚而已——” 又提高声音,夹着嗓子学吴邪说话的音调:“姑奶奶~快过来帮我一下~” 吴邪忍着不爽,根本不理张海盐,只对胥翎笑得灿烂。 “啧啧啧,战况激烈啊。”胖子一边帮阿贵架铁锅,一边调笑道。 阿贵虽然不好意思说什么,但也笑起来。 “云彩,别管那几个求偶孔雀,看胖老板给你露一手。”见云彩好奇地看了一眼吴邪,又看了一眼张海盐,胖子不爽,连忙把云彩的注意力又拉回去。 昏黄的余晖彻底消失,湖岸上只剩下篝火跳动着的红光,山野味十足的炊烟被风吹向身后的原始丛林,时光也在这种简单的惬意中流连着。 吃完晚饭,所有人都围着篝火说笑,云彩还跳了瑶族的舞蹈,少女的窈窕靓丽被舞蹈最大程度地展现出来,把胖子看得眼睛都不知道该怎么眨。 一直休息到第二天早上,几人才上了筏子开始做正事。 坐在自制小浮筏上用尼龙绳测出了湖的深度——三十三米,这个结果让除了张海盐外的人都吃了一惊。 张海盐水性极好,讨论了半天后决定由他先潜下去粗略探一探这湖底的究竟。 其实憋气练到一定程度,或者说肺活量高到一定程度,大家能够憋气的时长都差不多,这时候的水性就主要看在水下的心理素质、应对能力和游泳水平了。恰巧,张海盐在这几项上都颇有经验。 好几分钟后,他才浮了上来,表情却很凝重严肃,只微微吸了吸气就开口:“族长,你恐怕要亲自下去看看。” 一听这话,吴邪和胖子都来了精神,连忙问“是不是底下有跟张家有关的东西”。 张海盐却没解释,只是道:“下去就知道了。” 几人立刻动起来,套上绳子就下了水,筏子上只剩下胥翎——主要是这里没有女士泳服。 只是才刚过一分钟,其中一根绳子就扯了扯,胥翎赶紧将人拉上来,发现果然是吴邪:“怎么样?看清楚了么?” 吴邪大口喘着气,突然感到鼻尖一烫,胥翎立刻从包里拿出纸巾,吴邪费力爬上筏子,也顾不上尴尬,赶忙将纸巾塞进鼻孔堵住鼻血。 好半天缓过气了,他才后知后觉有点尴尬,讪笑道:“我、我没看清楚就、就上来了。” 胥翎倒也不失望,将干毛巾轻柔地搭到吴邪头上:“没事,擦一下吧,小心感冒。” 吴邪一愣,对视着胥翎的眼睛,他忽然觉得鼻血似乎流得更凶了。 于是呆呆地看着对方再次转身,开始拉另一条绳子。 第60章 张家古楼 这次浮上来的是胖子,他喘着气一爬上浮筏,浮筏就生生下沉了至少两厘米,一边喘气,胖子的眼睛里仿佛冒着兴奋的光:“妈的,这底下、居然、是、张家、张家古楼!” 吴邪一惊,无比后悔自己刚才因慌乱上去早了,连忙追问:“你的意思是这里原本是张家的地盘,只是后来被水淹了?” 胖子却摇头,呼吸总算平复了一点:“小哥这张家太邪门了,总不可能傻逼到在这种地方修楼,我觉得这特么不是主动被淹的就是本来就建在水下的。” 吴邪毕竟学的是建筑学,对于那种年代有人能够在水下直接建造建筑是不信的——没看连海底墓都是在岸上建好再沉下去的吗? 既然否定了其中一个可能性,他突然想到来羊角山的路上阿贵说的那个传说,就对胖子和胥翎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阿贵说过,很多年前,羊角山里有个苗寨?” 胖子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是曾经那个苗寨,只不过后来被水淹了?” 这时张海盐和张起灵也浮了上来,只是很快,张起灵又换气潜了下去,张海盐虽然不懂为什么,还是又跟了下去。 “他们这是发现什么了?”胖子稀奇道。 吴邪叹了口气,想到这两人这么长的憋气时间,心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张家果然都他妈是些怪物。 又等了一会,居然是张海盐先浮上来,坐在筏子上休息了一会,就对吴邪和胖子道:“我们之后几天都有得忙了。” “什么意思?” “我在下面发现了考古队的尸体。” 吴邪和胖子了然,居然不是很惊讶,毕竟之前他们已经做过推测,考古队来巴乃,很可能就是跟张家有关。 “那小哥呢?你敢指使你们的族长大人一个人搬尸?”胖子问。 张海盐无语:“他还在看古楼。” 很快张起灵也浮了上来,几人问他发现了什么,他也不说话,连带着张海盐都急起来,反倒是吴邪已经习惯了,老神在在地坐在一边看笑话。 不过就在几人以为张起灵这次又不会解释的时候,对方却在上岸后拿了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一幅图:“你们觉得,这像什么?” “这是平面图吧?我怎么觉得,这玩意儿这么眼熟呢……”胖子紧紧盯着地上的图,摸着下巴思忖。 “别说你了,我特么也觉得有点眼熟。”吴邪奇怪道,“这证明我们都见过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 沉默了一会,这时阿贵已经做好午饭了,让云彩去叫人:“几位老板,吃饭了!咦?你们在看什么呀,这条小路好像我家门口那条诶。” 吴邪一惊,和几人对视一眼,就对云彩笑道:“云彩姑娘,你先和阿贵叔吃吧,我们现在有事,等会就去。” 云彩很聪明,也就不再说什么,笑眯眯道:“行。” 见云彩走远了,胖子才道:“不是吧小哥,你特么别跟我说你下水这么久是顺着地下水游回村子了?合着你还有美人鱼的隐藏身份?” 张起灵没管胖子的插科打诨,淡淡开口:“张家楼,平面图。” “我操?真的假的?你的意思是张家古楼的结构跟村子一样?扯犊子呢?!” 吴邪看着地上粗略的线条,他知道仅仅几次下水,闷油瓶能画成这样已经十分不易,但这种事情必须经过仔细考证,就道:“如果小哥画的是对的,那么张家古楼和村子之间肯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恐怕需要长时间潜水下去,仔细把张家古楼平面图还原出来才行。” “等等,”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张海盐突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几条线组成的图案有点像麒麟的前爪?” 末了又补充道:“麒麟纹身。” “我操!”胖子大惊,“你特娘这么说还真有点像,小哥,这不就你那纹身么?” “看来这村子和张家果真有渊源,”吴邪呼出一口气,“姑奶奶,长沙离这里近一点,念姑姑能搞几套水肺和潜水服来么?” 胥翎点头,掏出手机给念娘打了个电话。 得了念娘的准信,张海盐就对接下来几天的事情做起安排:“羽羽,你不用下水,这几天就辛苦你回到村子,把村子的平面图画下来。我们几个继续下水,把考古队的东西捞上来,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接下来的几天,为了方便做事,云彩和阿贵都被几人打发回去了。考古队的尸体被吴邪四人一具接一具地打捞上岸,全都被像咸鱼一样晒在岸上——十分有倒爷“不拘一格”的作风。 然而似乎是由于巴乃的行动保密程度过高,四人翻遍了尸体和被水泡烂的装备行李,也没得到什么关键的线索,唯独一个差点被腐蚀完的胸章上还有几个字,吴邪仔细辨认半天才把看清楚的零星几个字发给了解雨臣,最终得到了一个研究所的名字。 只可惜小花这几天在国外,这件事还等着他亲自去查。 就在胥翎完成对村子平面图的绘画后,老秦也把装备送来了,有了专业的潜水服和水肺,几人终于能进入水下张家古楼查看一番。 这种条件,在水下是不可能作业的,所以几人的主要任务除了进入古楼找线索外,就是用防水摄像机将古楼的细节都拍下来,之后再由吴邪将整个水下建筑的平面图还原。 又忙了几天,老秦看了看相机里的照片,觉得够详细了,干脆往湖心游去——湖心最深,万一有什么漏掉的线索呢? 只是越往湖心游,他越觉得这里安静得不真实——不是因为声音或者水流,水下本来就很难听见声音——是因为这里居然没有任何生物。 无论是水草,还是鱼类,甚至蜉蝣生物。 为什么? 围着湖心转了几圈,老秦看了一眼氧气表,发现还有三分之一,抬头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怎么游了这么久,还在原地? 我操! 老秦一惊,但多年出生入死的经验很快就让他冷静下来,潜水是最忌情绪激动的,这会让氧气消耗得更快。 第61章 新月饭店 又看了看氧气表,老秦在心中估算着,知道自己大概还能在水下撑不到二十分钟,只好将手电筒调到最亮,凭着感觉朝来时的方向闪了几下,示意“需要帮助”。 一边闪着光,老秦一边循着记忆往回游,游了好一段才意识到好像周围的环境每隔一段距离就像是复制粘贴一样完全一致,四周又太黑,难怪他居然在水下“迷路”了。 不过好在这种环境一圈一圈地围着他,否则他连自救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氧气表上的指针要指向红色区域时,老秦终于游出了湖心范围,也几乎同时收到了胖子手电打来的信号。确认老秦没事后,胖子用手电示意老秦赶紧上岸。 “你特么游那么远干什么?刚才怎么回事?”胖子一边脱着沾水后变得沉重的潜水服,一边问。 老秦有点不好意思,就笑道:“我想去那边看看还有没有遗留的线索,结果迷路了。” “你牛,”胖子无语,朝老秦比了个大拇指,“有指南针还迷路,你特娘真是倒斗界的人才。” 说完看着湖面的方向努嘴道:“这湖一到傍晚就会出现那什么……天真怎么说的来着?哦,虹吸效应,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提早了点,可能夸父点了‘虹吸二锅头’吧。” 老秦被胖子奇特的比喻逗笑了,正打算说说底下的奇怪:“你以为我想……” 那边吴邪的声音在这时传了过来:“胖子、老秦,照片呢?” “来了!” * 羊角山的线索都找得差不多了,吴邪拿着研究所的消息,打算回长沙找找。在巴乃呆了接近半个月,其他人也都有事情急着处理,干脆全都回去,胖子临走前还让云彩等他,只可惜小姑娘似乎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回程的车上,吴邪已经把水下古楼的平面图画了出来,经过张海盐的认证——这幅图跟麒麟纹身几乎一模一样。 将平面图用手机拍下来,张海盐就对张起灵道:“这纹身除了代表本家以外,一定还有某种含义,我回去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收获。” * 胥翎回到长沙一周后,就接到了吴邪的电话,大意是他在研究所找到了一张张家古楼的样式雷,有北京的买家联系了他,他打算去北京看看,也许能得到更加重要的消息。 正巧这段时间新月饭店有拍卖会,念娘和胥翎都收到了请柬,也就同样从长沙赶往北京。 * 北京,新月饭店。 “瓜子儿免费不?”胖子穿着短一截的西装,大剌剌地坐着,一点也不为自己的问题感到尴尬。 反倒是吴邪已经开始觉得难堪了,想他也是杭州长沙两地有名的小三爷,这两年也不知怎么了,钱是越来越少,连杯茶都要点不起了,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参加什么拍卖会。 好在侍应生的素质很高,脸上的笑容完美得恰到好处,似乎一点感觉不到胖子的问题在这个环境下有多奇怪一样,操着一口无比标准的普通话答:“是的,您还需要什么吗?” “得了,就这吧。”胖子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侍应生很有眼色地走开了。 “小花!” 坐立不安了大半天,吴邪终于看见一个自己认识且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给自己带来底气(?)的人,因此立刻举手招呼,那架势,比见自家亲爹还激动。 与春节那次见面一样,甚至更加矜贵,解雨臣穿着一套长灰色法兰绒双排扣西装,只扣了最下面一粒扣子,明明放在其他人身上是错误又邋遢的穿法,落到他身上却有种理所当然的随意和松弛。 茶色黑框金边眼镜在新月饭店柔和的光线下显得非常干净优雅,左耳上的淡白粉色钻石耳钉分明相当闪耀,却又被那张精彩绝伦的脸轻松掩盖。 听见熟悉的声音,解雨臣向前来接引的侍应生说了什么,很快就来到吴邪胖子和张起灵这桌,单手拉开高背椅:“老太太一般在楼上,可能要辛苦你们多等一会。” 吴邪点头,看着小花这身行头,在心里抹了把心酸泪——明明都是九门三代,怎么他和小花的差距比他和小满哥的差距还大? “诶,那是琉璃孙吧?”胖子“呸”地一声吐出瓜子皮,眼中冒出惊讶的光,“这么大阵仗,他都来了?” “谁是琉璃孙?”吴邪问。 “小三爷,他你不认识?”胖子实在没想到,“说你天真,你是真不识货啊,前几年你不认识就算了,这几年你还不认识这人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吴邪当然听得出胖子是在“揶揄”自己,当即翻了个白眼:“该你发挥了,说吧胖爷。” 胖子“嘿嘿”一笑,嘴里就秃噜出一大串有关琉璃孙的名头。听了大半天,吴邪明白了,大意就是这个人很有钱、道上很有名、背景很深、是北京拍卖场的风向标…… “小花,这琉璃孙和念姑姑比,谁厉害点?”吴邪摆了摆手,不耐烦听胖子继续吹牛逼,就问解雨臣。 解雨臣神秘一笑:“据我所知,今天念姑姑也会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正聊着,饭店内突然安静了一瞬,吴邪几人抬头一看,发现原本在各处忙碌的侍应生全都突然集中到了楼梯处,很快,楼上就走下两个人,一男一女,相貌俊、美,男的走在前面,女的则落后半步。 就连主持这次拍卖的拍卖师声声慢都站到了楼梯旁。 “我操,这两人谁啊?这么牛逼?这特么还是新月饭店的作风么?”胖子喝汤一样灌完一杯茶,连嘴来不及擦,显然是没想到。 解雨臣解释道:“男的那个叫张日山,是新月饭店的经理,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名誉经理;女的叫尹南风,新月饭店的老板。” “我说呢,敢这么威风,原来是老板。老子今天也是长眼了,”胖子说不清是惊讶还是讽刺地笑了笑,“资\/本家,就是跟我们老百姓不一样……诶,那今儿个是怎么回事?这新月饭店的老板不是很少露面么?” 解雨臣没有回答,只是目送两人走向饭店门口,一众侍应生也都跟着他们走向门口。 直到两人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后,大厅才重新沸腾起来。 第62章 见面 吴邪粗略听了几耳朵,发现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想来这种情况是真的很少见了—— “诶,李老板,刚才那两个人是谁啊?” “哎呀王老板你有所不知啊,那两个人可不得了……” “刘老板,你说尹老板这是出去干什么啊?” “我也是听邱老板说的,你可别到处传啊——听说,这次拍卖会好像那位要来。” “我靠?真的假的?你说姓白那个?” “嘘,不要声张!现在还不确定!” …… 又过了不到十分钟,十几个保镖突然涌入,同侍应生一起,像是在护送着什么人一样,乌泱泱地向新月饭店不对外开放的厅后走去,不少人都从座位上站起,伸长了脖子去看,然而除了几十个脑袋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张起灵突然从一众噪音中听到了一道奇特又熟悉的心跳声,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看向门口涌入的大批保镖。 大厅内又开始窃窃私语—— “这谁啊?这么大排面?” “我靠,这比二楼那几位面儿还大?” “这还是新月饭店的作风么?” “不会吧?真是她?” “今晚有热闹看喽……” “天,今天这么多大人物?” “快去打听打听。” …… “要开始了,我就先上去了。”看完了热闹,解雨臣理了理衣袖,起身准备离开。 “解老板,留步。” 吴邪几人听见声音,全都转头看向来人,发现竟然是刚才那个琉璃孙。 “尹老板和张先生他们这是……?解老板得到消息了吗?”琉璃孙把玩着手中两只油光滑亮的核桃,留着一头花白的板寸,身体姿态相当放松,一看就是这种场合的常客,连眼神都没给吴邪三人一个。 解雨臣笑得十分礼貌疏离:“抱歉,这我真的不了解,怎么,孙老板有什么消息吗?” 琉璃孙笑了,显然不信解雨臣的说辞:“解老板,这种时候就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来的是谁,你我都心知肚明,这次的东西非同小可,相信你也一样明白,不如我们联手如何?” 解雨臣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不动声色将琉璃孙的邀请推了回去:“那东西的确珍贵,我就不夺人所爱了,只是若孙老板当真势在必得,可要做好准备。” 说着,顺手从身旁经过的侍应生手中的托盘中取下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琉璃孙手中:“美酒虽醉人,贪杯却伤身。” 话落,转身走向一侧通往二楼的阶梯。 琉璃孙看着解雨臣的背影,冷笑一声,竟是连酒也不喝,重重将高脚杯放在了吴邪几人桌上,转身走向另一侧阶梯。 “天真,他们在说什么?”胖子一脸茫然。 吴邪也摇头:“不知道。” “算了,不过这杯酒胖爷我就笑纳了,反正他琉璃孙给的不花钱。”胖子“嘿嘿”笑着,几口便将酒干了,看得吴邪深觉尴尬。 …… 关于徐羽的事迹,尹南风早就将能了解的都了解了个遍,其中一些是少时偶然听姑奶奶尹新月提起的,另一些则是她自己数十年来留意打听、东拼西凑来的。 如果说小时候,她总是留心听这位姨奶奶的消息是因为好奇,那么长大后,则是因为张日山。 她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够让她所认识的每一个老九门中人都对其三缄其口又念念不忘;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张日山这个老东西几十年如一日的茶不思饭不想? 她承认自己或许曾经将这个人当作假想敌,她甚至很不屑,尽管尹南风自己很清楚,一个活人是永远无法跟回忆中的身影相比的。 但这些想法,都在看到徐羽的那一刻消散了。 并不是因为一种自卑,当尹南风真正见到这个人的这一刻,多年来心中的疑惑终于得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 没有不甘心、没有嫉妒、没有竞争、没有输赢,只是人与人之间,更重要的是,平等主体对平等主体的欣赏。 抛开先来后到不谈,这个人本身就值得被欣赏、被追逐。 看着张日山护着徐羽走在最前面,耳边充斥着各种看客或好奇或躁动的嘈杂声——她几乎想象不出这个老不死还有这种在乎和温情流露的时刻——尹南风却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从今天起,她将自由。 没有谁缺了谁不能活。 她已经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拿得起、放得下的格局,对于她这种人来说,与生俱来。 终于走进新月饭店后的四合院,侍应生又回到了自己该在的岗位,保镖们则安静地守在紧闭的大门口。 “姨奶奶,”尹南风勾出一抹轻松谦和的笑,“实在是不好意思,新月饭店一直事务繁多,没能早早去长沙拜访您,一会拍卖会结束,您可一定要赏光——姑奶奶可是一再叮嘱我,要是再见到您,必须替她好好招待一番。” 早在来北京之前,念娘就已经跟胥翎提过尹南风。此刻见到人,胥翎才明白为什么念娘对这个姑娘的评价这么高——谈笑间杀伐决断、才高情逸、城府奇谲、识人攻心比尹新月更胜一筹。 胥翎看着她——操持新月饭店这么多年,一定十分辛苦——但她知道,对这样的姑娘,是不用也不必说辛苦的,她们是天生的强者,忙碌和压力只会让她们以更好的状态面对挑战,她们需要的不是怜悯,是欣赏和尊重。 是以胥翎只是温和地笑:“好,麻烦你了,南风。” 而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这个护身符,就作为见面礼吧,当然了,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用到它。” 尹南风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钟前的郁结也在此刻被彻底冲淡。她毕竟是个商人,姨奶奶的礼可谓是兼具高实用与高价值,她怎么可能不惊喜? 四人又闲聊了几句,念娘和尹南风都知道胥翎和张日山有事情要处理,于是找借口一起离开了。 院中只剩下张日山和胥翎两个人,本就安静的环境更显寂寞。 张日山看了胥翎好一会,突然露出一抹有些感慨又万分释然的笑:“羽羽,我带你看个东西。” 第63章 双响环 一步一步带着胥翎走向后院,头顶四四方方的连檐将挺展展的蓝天也分割成几小片,就像是无数个在记忆里逐渐褪色的画面。 张日山想到自从佛爷走后,他就来到了这里。 走出这里的院门,他参加了一场又一场葬礼,打开最深的院门,他又回到了最初的白宴。 两头的白事将他夹在中间,时间就这样从身侧缓缓流过,每往前走一步,就多一倍荒凉。 带着胥翎缓步穿梭在一条又一条廊中、一段又一段檐下,张日山觉得自己好像经过了曾经的无数个、在晨钟暮鼓中,或踱步、或静坐、或闲倚的灰白色的自己。 只是好在,隙中驹虽已掣过飞沙、石中火也一闪即灭,梦中人终回首阑珊。 推开最深的院门,张日山向旁侧让一步,示意胥翎先进。 这里独一座肃穆的屋子。 香几上方立着两座牌位—— 显考 张启山 之位 显妣 尹新月 之位 胥翎愣了一瞬,很快又回神,只是和张日山一起在牌位前立了很久。 很久、很久。 仿佛过了一万年,张日山才从香几旁拿起几支香点燃。胥翎摘下面罩,接过张日山递来的香,将香小心插进香炉中,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佛爷,新月,我来看你们了。” 而后祠堂就恢复了寂静,一如既往几十年。 只是每日在牌位前独立的身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所有的一切都纹丝不动。 又过了很久,张日山才道:“佛爷和夫人都葬在了十一仓,这里只设了牌位,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好。” 又是良久的寂静。 直到时间差不多了,张日山才从香几下拿出了一个实木盒打开,里面放着的正是胥翎送给张启山的双响环。 “佛爷说,要是再见到你……让我将这只双响环送还。”说到一半,张日山不知道为什么顿了一下。 胥翎怔怔地看着那只双响环,好半天才突然笑起来,伸手将东西取出,利落地戴在手上:“好。” 张日山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干脆,一时间竟是紧紧盯着胥翎的手腕忘记了开口。 血红色的圆镯和双响环无意间碰到了一起,一阵细碎清脆的响声突兀响起,就像是旧时的细语、或是往春堂前雏燕衔泥,将原本寂寞的祠堂填充得热闹起来。 张日山突然弯了眼,伸手拉住那只热闹的手腕,将另一只双响环的主人拉入怀中。 …… 院外,尹南风和念娘正坐在凉亭中喝茶,新月饭店内的纸醉金迷和嘈杂被亭前花园完全隔开。 说笑着,突然一个侍应生走了进来,低头对两人道:“两位老板,吴家小三爷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尹南风先是一愣,后又笑起来,正红色的口红将唇角勾得无比利落,连带着这笑也染上了些讽刺的味道:“本事不大,心气儿倒是不小。” 说着,悠悠放下手中茶盏,眼波微微一转,看着念娘就笑:“念姨,您这侄儿,还真是被吴家养得不谙世事。” 念娘叹了口气,倒是没反驳尹南风的话,语气中反倒带上了些感慨:“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选择的。” 说罢起身:“我去看看。” “真是个麻烦……不过看在念姨您的面子上,新月饭店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尹南风起身送了念娘一段路,轻描淡写的语气很快就消散在北京的风中。 …… “……起拍价,700万,每次加价不得少于10万……现在开始起拍!” 随着拍卖槌敲下,整个场面一下就沸腾起来,底下的人疯了一样举牌,楼上的则毫无反应。吴邪看着底下菜市口一样的热闹,耳边全是比读秒还快的叫价声,冷汗像雨一样就流了下来。 他现在真想扇自己一巴掌——他做什么非要跟霍老太斗气?!这下好了,就这一两分钟的工夫,他爸一辈子的积蓄都要没了!恐怕要不了多久,整个吴家都会被自己败光了! 吴邪越发觉得屁股下的椅子烫人起来,无比想抢了玉玺就跑,但一看到下方几十个打手,就又觉得自己应该冷静一点……这他妈根本冷静不了一点! “一千一百万!” “一千两百……一千三百万!” “一千……一千八百万!” 当价格上了一千万后,场上再没有听到十万十万的加价幅度,价格以百万为区间快速跳动着,吴邪感觉自己都要犯心脏病了! 怎么办……怎么办……? 吴邪不停朝胖子挤眉弄眼,情况已经到了比火烧眉毛还紧急的地步了! 要不找小花借钱?! 吴邪下意识看向二楼的另一侧,见小花居然一直在玩手机,一点也没有加价的意思,吴邪感觉自己的心都凉了大半——会不会小花也觉得他救不了点了天灯的自己? 小花是不是故意不看自己的? 这特么跟自己以前不想借钱给同学的动作有什么不一样?! “三千四百万……三千五百万!” “三千六……三千七……三千八百万!” “四千万!” 越来越庞大的数字包裹着吴邪,他不禁感觉自己已经眼冒金星,身旁全是数不清的零,这特么简直比等待上刑还要折磨! “九千两百万……九千五百万……” “九千八百……一亿!” 吴邪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就在这时,包厢门突然打开,一道听在吴邪耳中宛如仙音的女声响起:“仙姑。” 念娘朝霍仙姑点了点头,就走到吴邪身后,左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小邪啊……” 看着念娘笑盈盈的模样,吴邪感觉头皮都绷紧了,余光又似乎瞥到琉璃孙正紧紧地盯着自己这边,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下被训斥一顿的时候,对方居然只是轻飘飘开口:“想拍什么呢?把册子拿来给我看看。” 吴邪松了口气,立马双手毕恭毕敬地把册子送到了念娘手中,底气不足道:“……其实不是想拍什么……我们跟老太太打了个赌……” 念娘看着册子上的鬼玺,心说南风那姑娘真是瞒得紧,面上却仍旧没什么表示,只是在听见吴邪的话后笑瞥了霍仙姑一眼:“这样啊……” —————— 注:佛爷和新月的牌位是他们的后人立的,张日山只是守在这里,所以是“显考”、“显妣”。 (中午看见后台数据真的。。。第一次想为我的书哀悼。。。唉) 第64章 竞价 话落又看了张起灵一眼,隐晦朝对方点头,就用一种比开玩笑还要轻松的语气对吴邪道:“这东西我倒是挺喜欢,这样吧,今天破例让你当一次我的助理,一定帮我把东西拍下了,你觉得呢,小邪?” 吴邪看着念娘递过来的黑卡,快要炸了的头皮终于松懈了下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让他瞬间打了个哆嗦,几乎听不见旁边胖子口中不停的“念老板威武”,闪电般接下了面前的黑卡。 “念姑姑,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吴邪就差站直立正下军令状了。 也几乎在同一刻,琉璃孙就申请了拍卖暂停—— “念老板,点天灯的又不是你,你这种行为,不符合规定吧?” 随着琉璃孙提问一出,新月饭店顿时安静下来,原本在下方七嘴八舌讨论的老板们也都住了嘴,大气不敢出,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念娘嗤笑一声,让人放了个高背椅在吴邪侧后方,大剌剌地坐下看起了手机,连个眼神都不给琉璃孙。 吴邪这下终于明白了,自己在拍卖开始之前问小花的那个问题到底有多蠢。 现在“生死攸关”的困境已经被解决,他也彻底反应了过来,恐怕刚才劳动新月饭店两位老大外出接风的,就是姑奶奶和念姑姑。 至于琉璃孙和念姑姑谁厉害? 事情都发展到这一步了,他还没蠢到这都看不懂的地步——没看见念姑姑根本不把琉璃孙放在眼里么?没看见甚至不需要念姑姑的回应,声声慢就已经回答了琉璃孙的问题吗? 想到这里,吴邪也不得不承认,当地位高到一定程度,规则就彻底成了笑话——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在制定规则、或者有能力制定规则的人面前,从来就没有什么束缚。 看念姑姑这架势,估计她坐在这里就已经算是给新月饭店面子了。 见拿念娘没办法,琉璃孙只能用尽手段集合一切能集合的资本,力求一争。 然而市场上敢勉强跟念羽集团打擂台的毕竟是少数,少有的几个也大多跟念羽是合作关系,很少有人愿意跟念羽交恶。 十五分钟过去,琉璃孙重新走进包厢,竞拍再次开始,原本百万、千万的加价方式又重新换回了“258竞价规则”。 一般而言,当竞价高于千万特别是亿后,就较少采用“258”的竞价方式了,这是由于在高价位时“258”的跨度实在太大,很少有人在这种价位跨度上还能够短时间果断举牌。 然而现在以琉璃孙为代表的资本团体和念娘都默认了这种加价方式,显然是为了增加对方的心理压力,希望对手能够早点放弃。 只可惜琉璃孙显然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样的把戏反倒给底下的看客增添了不少惊心动魄的乐趣—— “两亿两千万……两亿五千万……两亿八千万……三亿……” “四亿……” 因着念娘的插手,原本还时不时加价给吴邪添堵的霍仙姑已经彻底放弃了竞拍,反倒转头对身旁一个少女说了什么。 那少女点了点头,就走到念娘身边喊:“念姨。” “是你啊,秀秀,有什么事吗?” 霍秀秀“咯咯”笑起来,显得十分俏皮可爱:“念姨,奶奶让我提前祝您拍得玉玺,她希望等会结束后能跟您和那位一起吃顿饭。” 念娘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实在是不好意思,刚才尹老板已经跟我约好了晚上的时间,这样吧,晚饭后我们一定去大院拜访老太太,你们可不要生气。” 霍秀秀眼珠一转,装得倒是乖巧:“怎么会呢?不过下次念姨你可得把机会留给我,我们这么久没见面,秀秀很伤心的。” 念娘摸了摸秀秀的脑袋:“知道了,就你促狭,快回去吧。” “好嘞。” 下方声声慢快速叫价的声音已经听得吴邪麻木,他不过分神听了一会念娘和那个叫秀秀的姑娘聊天,价格就已经飙到八亿了—— “八亿八千万……九亿……九亿八千万……十亿两千万……” “十一亿……十一亿五千万……” “还有人要继续加价吗——” 终于,琉璃孙似乎是看清了现实,资金链也运转到了极点,彻底放弃了举牌。 “十一亿五千万一次——” “十一亿五千万两次——” “十一亿五千万三次——成交!” “恭喜吴邪先生!” 吴邪局促站起,听着底下如雷掌声,生平从没有这么尴尬过,于是下意识转头看向侧后方刚才念娘的位子——高背椅上已经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刚才那道给自己的底气? 不过新月饭店也知道底细,甚至没将东西送上来给吴邪看一眼,就开始礼貌请人离开了。 吴邪根本不觉得自己被人轻视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能尽快离开这里,求之不得。 刚出新月饭店,吴邪就被琉璃孙的人截住了—— 背靠着胖子和张起灵,吴邪发现自己居然丝毫不害怕,干脆大声朝琉璃孙吼道:“玉玺不在我手上,你自己废物不敢找念姑姑麻烦,有本事就上啊!” 刚吼完,吴邪立刻低声对身侧的张起灵道:“小哥,到你大发神威的时候了,准备!” 胖子擦了下鼻子:“来得刚好,胖爷也有段时间没动了,正好松快松快!” 琉璃孙还是漫不经心地盘着手中核桃,听见吴邪的话也只是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玉玺在那老太婆手上?你算什么东西……我要你,只是想威胁她而已。” 说完,也不给吴邪反应的时间,就对身边几十个打手下令:“动手。” 吴邪三人一听,肌肉瞬间绷紧,已经蓄势待发—— “住手。” 看见来人,原本都要冲到近前的打手们突然一个急刹。吴邪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一个银发男人带着一大群手下正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忐忑——特么的这人到底是谁啊?是好是坏? 如果只有琉璃孙这几个人,可能他们受点小伤也就出去了,这要是再加上这群人,那他们今儿个可就悬了。 正想着,那叼着棒棒糖的银发男人已经走到吴邪前面,也不给他一个眼神,只是冷冷地盯着琉璃孙,手中还转着一根鱼竿(?)。 “罗雀?”琉璃孙认出来人,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这里不是你们新月饭店的地盘,你确定要管这么宽?” 第65章 背影 吴邪一愣,很快明白新月饭店这架势应该是要保自己,心中感叹自己姑姑和姑奶奶势力真豪横的同时,又感觉面前这玩鱼竿儿吃棒棒糖的哥们儿真特娘地嚣张又荒谬——这云淡风轻的气场,简直比闷油瓶还有高手风范。 听见琉璃孙的威胁,罗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舌尖将棒棒糖顶向腮帮子一边,语调慢慢悠悠、毫不在意:“老板说……要保护好客人的人身安全和……交易安全……记不住了……打不打……搞快点吧。” 背台词一样僵硬缓慢的语调让胖子瞬间就喷笑出声,一下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又出来了,火上浇油似地对琉璃孙喊话: “听到没姓孙的?钓鱼哥们儿问你打不打,快点的,别特么跟小娘们脱裤子一样磨磨唧唧,人兄弟还要回去交差呢!” 吴邪虽然爽,但在大街上也有点听不惯胖子的屁话,看了一眼远处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就对胖子低声道:“你特么说话注意点,这里人这么多。” 胖子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老子这叫两军对垒,阵前喊话,这叫策略,你他妈要斯文自己去小学生课堂背八荣八耻去!” 琉璃孙被罗雀和胖子的配合气了个倒仰,但又清楚自己绝不可能是新月饭店的对手,忍了又忍才终于冷哼一声,一甩衣角转身:“我们走!” 见琉璃孙的人完全离开了,罗雀才转身面无表情对吴邪三人道:“跟我走,有人来接你们。” …… 这边吴邪几人在跟琉璃孙对峙时,胥翎、念娘、张日山和尹南风四人已经坐在了餐桌上,家宴一样的氛围让每个人都很放松。 “吃完饭我们去散步吧。” 玻璃窗外的弦月越来越亮,屋内水晶灯的光点落在玻璃上,就像是天上的星辰,忽而一阵夜风拂过,定神看去,星辰似的光点竟然起了涟漪,弦月的沉影也在玻璃般的北海湖面微微波荡起来。 “黎簇,今天你的作业做完了吗?” “黎簇?你看什么呢?” 少女清甜的声线在黎簇耳边响起,似乎是因为没得到回应,又变得有点生气起来,撒娇一样的质问明明是少年心事中含羞待放的蔷薇花,却在此刻突然静默凋谢—— “没什么,我看到了一个人。” “谁啊?” “不知道。” 又是一阵夜风吹过,白日一场短暂细雨后,北海公园的草木气味清新得有一点苦涩。 …… 霍家。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听见吴邪竟然说出了自己女儿的名字,霍仙姑一下就皱起眉,语气已经有点急切。 就在吴邪准备坐下来好好跟霍仙姑提提条件时,门却突然被敲响了:“奶奶,姨奶奶和念姨来了。” 听见霍秀秀的话,霍仙姑很快收拾好心情,又恢复了白日里那副优雅淡定的模样,亲自走上前开门:“狐仙,好久不见。” 胥翎其实与霍仙姑并不如老九门其他人一般熟悉,毕竟仙姑不是霍家第一任家主,还是由于霍锦惜,两人才有一些交集。 是以她只是淡淡笑了笑:“好久不见。” 念娘知道霍仙姑找自己的目的,于是直接开门见山:“老太太,不如借一步说话?” 霍仙姑当然愿意,就让霍秀秀将吴邪带下去休息。 “走啊,吴邪哥哥,你还站着干嘛?” 吴邪没理霍秀秀,看着念娘三人,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名火:“姑奶奶、念姑姑,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告诉婆婆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支开我?这有意思吗?” 念娘却只是轻描淡写一笑,只是这笑容中隐藏着些许残忍:“小邪,我不会像你三叔或者解连环那样骗你,我更不会告诉你什么‘不让你知道真相是为你好’之类的屁话——” “我们不让你一次性知道,当然是有特殊的目的。” 特殊的——干干净净入局的目的。 棋盘上从不缺乏心机深沉、手段老辣之辈。 只有一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好奇的小白鼠,才能出其不意地将陷入僵局的棋盘掀翻。 念娘勾着殷红的唇,这样凉薄又直白的笑容看得吴邪心里发寒:“怎么样,还要跟着吗?” 吴邪怔住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自己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却又在得到这个明确且早就猜到的答案后还是接受不了。 “走吧,吴邪哥哥。”秀秀叹了口气。 吴邪仍旧没动,夜色中,三个女人的背影越来越远,一样的美丽、一样的迷人、一样的让人心底发寒。 他看着远处的三个背影,就像是在凝视着三个深渊——局中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沉重的过往和无法吐露的秘密,局中的每一个人都在走进深渊后成为了深渊。 那么他自己呢? 他还能在深渊中坚持多久? 是不是再走一步,他的背影也会变得跟远处的背影一样了? 同样的沉重、同样的黑暗、同样的令人难以捉摸、同样的处心积虑? …… 霍仙姑将胥翎和念娘带到了客厅,并屏退了所有佣人。 念娘打开手机,私网短信界面上显示“未读消息x1”—— 老师:告诉她吧。 习惯性将短信删除,念娘将翻盖手机合上,跟胥翎一样坐到了霍仙姑对面。 “仙姑,过来的路上,我已经让人将霍玲秘密送回了,相信你很快就能跟她相见了,只不过……你恐怕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还活着?她怎么了?!”霍仙姑刚一坐下就听到这样一个消息,情绪一下就激动起来。 念娘叹了口气:“你见到她,自然就明白了。” 霍仙姑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些许:“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不能。如果能早点把她带出来,我当然会做,事实上,一直到我从塔木陀回来后,我才真正把一部分障碍清理了。” 听到这话,霍仙姑皱起了眉:“什么意思?你说的阻碍是指什么?” 第66章 隐秘 本章对原着一些人的出身做了小改动 —————— “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仙姑,你需要告诉我,你到底是想重新见到自己的女儿,还是想知道这么多年,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当然不止是想见到她!”霍仙姑的情绪又有点激动起来,几乎红了眼眶,“她是我唯一的女儿!自从她失踪后,我这辈子就剩下找她这一件事!没有哪个母亲能接受这种事情——你知道外面那些孩子被拐卖了的家长,我跟他们一样痛苦!” “我不仅仅想找到她、保护她,如果可以,我还想让伤害了女儿的人全部去死!” 说完,霍仙姑才抽了张纸巾,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吸干:“不好意思,我失态了,你继续。” 念娘非常明白霍仙姑的心情,是以没说什么,反而安慰了对方几句,然后才将几十年前的隐秘缓缓道来—— “你作为霍家当家人多年,想必一定知道暗中其实有一股力量一直在试图操控九门吧,我们先暂且将这股力量称之为‘它’。” “关于霍玲,要从76年说起——” “76年,我和李四地收到了一个邀请,让我们和另外几个人一起组成一个考古队并前往广西巴乃,你可能已经想到了,这个考古队就是霍玲所在的考古队。” “这个考古队有个很奇怪的地方——它几乎完全是由九门的人组成的,包括我、霍玲、半截李的儿子李四地、八爷的义子齐羽——同时他作为尸狗吊也代表了吴家、陈皮的徒弟陈文锦、以及二爷那三个儿子。就连唯一一个看起来与九门无关的黑瞎子,都与齐家有关。” “这个考古队就是由它牵头组建的,明面上让我们去巴乃考古,实则却是送葬。” “当时解九爷已经察觉到了它的意图,为了反抗它的控制,九爷将巴乃这次事件作为了突破口。” “我从小跟着九爷,因为羽姨结干亲的缘故、且李家与柳鸢居当时离得近,李四地跟我一起长大,所以当时我和李四地就成了九爷在考古队的内应。” “九爷利用易容术准备了一批人,打算用这批人换掉考古队并将原考古队的成员秘密送出山。到达巴乃羊角山后,我和李四地就单独离开,按计划将九爷的人接进山。” “事情就在这里发生了变化。当我和李四地带着人回到羊角山时,原考古队的成员居然都被考古队请的向导盘马杀死了。因为它的缘故,我们没办法悄无声息地把这么多人的尸体运出去,就只好将计就计,将考古队的尸体丢进湖中,然后完成替换计划。” 说到这里,念娘叹了口气,主要是为了丫头。 尽管出发前,丫头已经提前得到了解九爷的通知,早就做好了可能出现意外的准备。 也因为没有及时救下丫头和二爷的儿子,念娘心中一直有愧。 “清点尸体时,我和李四地就发现,陈文锦、霍玲和黑瞎子并不在其中——当然了,黑瞎子后来告诉我,他只是得了吴老狗的嘱托独自提前进了张家古楼——从这里开始,陈文锦和霍玲就与我们断了联系。” “难怪,难怪那几年我一直觉得她行为怪异,原来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霍仙姑恍然大悟,脸色却更加难看。 念娘喝了口茶,又继续道: “替换计划成功后,我和李四地就秘密离开了巴乃,后来李四地因为身体原因,被我干娘和老师秘密送出国,而我则回到长沙,并一直在‘地下’活动。” “假考古队从巴乃回来的几年后,再一次接到了它的命令——前往西沙海底墓。” “就在这时,解连环也收到了它的邀请,解九爷决定将计就计将解连环送入假考古队保证计划的实施。与此同时,裘德考找到吴三省,并请吴三省进入西沙海底墓找他要的长生线索。” “在假考古队到达西沙后,变化再一次发生,因为吴三省被意外加入了假考古队,解九爷发现队伍出现了某种变化,但他却无法排查,也就是说——队伍里有人被换了。” “难道是我女儿和陈文锦?” “不错,”念娘点头,“这件事是后来考古队出事后,我找到陈文锦,才得知的。” “在巴乃的时候,陈文锦和霍玲因为提前潜入湖中查看情况,躲过了盘马的杀害,并且在她们准备上岸时,两人亲眼目睹了队伍被替换的过程。” “她们当时以为考古队的人都是被假考古队的人杀的,为了保命,她们选择暂时隐藏起来。” “后来为了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在假考古队前往西沙之前,陈文锦和霍玲伪造了一份假密令将假陈文锦和假霍玲调往了长白山,她们自己则混进了假考古队中,同时陈文锦作为吴三省的女朋友,当然同意了吴三省的入队请求。” “这也就是为什么吴三省能够顺利进入假考古队而解九爷发现队伍发生了变化的原因。” “假考古队因此不再取信于解九爷,他们对于老师来说全都成了弃子——仙姑,你执掌霍家多年,想必不用我提醒,也知道想要让一群弃子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被合理处理的手段是什么。” “所以,霍玲就倒霉地与假考古队一起,被送给了它,并被喂下尸蹩丹——也就是西王母的长生丹,最终身体变异成为了禁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霍仙姑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眼泪却止不住地从眼眶流下,真相如此,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该恨解九爷吗?也许是的,可这并不是对方的本意,如果换做她自己,她只会做得更狠辣彻底。 该恨它吗?是该的,但如果不是女儿自己重新回去,她或许就不会遭遇这一切。 该恨自己吗?如果不是从四姑娘山回来后,自己明知不可能还心存侥幸选择妥协周旋,她或许就会知道解家的计划,或许女儿就不会傻愣愣地入局、傻愣愣地被害。 但无论怎么说,罪魁祸首仍旧是那个该死的它。 “我要给女儿报仇。” 霍仙姑流够了眼泪,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抬头坚定地看向念娘。 第67章 祝福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念娘选择性地告诉了霍仙姑一些计划,两人拟定了之后在巴乃的合作。 在念娘和霍仙姑制定计划的同时,吴邪、霍秀秀、胖子、解雨臣和张起灵(尽管他完全没有发言)也进行了“情报”交换,吴邪这才知道原来“鱼在我这里”是秀秀的留言,并从霍秀秀和解雨臣的口中知道了史上最大盗墓活动的大部分经过。 “等会,张海盐给我发了邮件。”听到电脑上的提示音,吴邪示意几人暂停讨论,快速打开邮件浏览起来。 不一会,吴邪才用一种惊奇且复杂的语气道:“原来张家古楼是张家人的群葬墓。” 说着,将电脑屏幕转向解雨臣几人。 一边等待几人看邮件,吴邪也一边在观察几人的反应,这才发现张起灵居然没有看邮件的意思。 “小哥,你不……你恢复了?!”吴邪一惊——张起灵现在的眼神他可太熟悉了,跟失忆时那种懵懂的模样完全不一样——这是一种极其淡漠的眼神。 “哟呵,还真是,小哥你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胖子转头看了张起灵一眼,也发现了不同。 张起灵对两人的话没有回应,他听到了一些声音,于是起身:“有事。” 吴邪一边感到高兴,一边又有点无语,不过他们到底早就习惯了对方这个样子,现在张起灵走之前能说一声已经很好了。 “算了,孩子大了。”胖子随意地挥了挥手,俨然是一副老妈子不愿再操心的形象。 走出客房,又等了一会,张起灵抬脚走向四合院主客厅的方向。 尽管在失忆期间日记已经告诉了自己很多事情,但直到恢复部分记忆的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身上的一些变化代表了什么。 “阿翎。” 胥翎刚走出客厅,就被张起灵叫住。 夜晚清亮的月光下,庭院变成了曳漾着碎银的清池底,张起灵就站在院中,浑身仿佛都被池水洗净了,又好像一滴即将要与池水融为一体的冷泉。 霍仙姑和念娘对视一眼,虽然一样疑惑,但都自觉离开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帮我摆脱天授,你会付出什么代价?” 胥翎意识到张起灵应该恢复记忆了,于是淡淡笑了笑:“只是一点血而已。” “这样的血,你还剩多少?”张起灵突然上前,急切的步伐搅得整池月光都波荡起来,温热的手一下就抓住胥翎冰凉的手腕,“不要骗我——” “你会死的。” 庭中竹叶在风中轻轻摇曳。 “你是在祝福我吗?”胥翎居然低低笑了。 张起灵呼吸一滞,他实在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感受,掌心处冰凉的温度随着玩笑一下就席卷全身,简直将一切血液筋脉都冻得僵硬。 他不敢去深究这句玩笑的动因。 胥翎看着张起灵,目光却渐渐失焦,落到了男人身后清冷孤高的弦月上,语气十分遗憾:“小官,你想多了。” 她叹了口气,好似千年前的呢喃,轻飘飘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空中:“我死不了。”永远。 * 接下来的几天,所有人都在做前往广西或四川的准备。 念娘和霍仙姑做了分配,由吴邪、解雨臣和张海盐前往四姑娘山,胥翎、念娘、张起灵、胖子和霍仙姑一行人则前往广西巴乃。 再次回到巴乃,面对着神秘的十万大山,胥翎忽然不自主地叹了口气。 距离界门再次开启,已经不久了。 几百年的折腾让她身心俱疲,她无比想休息一会,但命运就像是沉重的石磨,一旦开动,就永远不会停下。她的身体、血液、修为、感情……一切一切,都在这永无止境的、沉重无情的碾磨中,支离破碎。 哪怕死了也好。 哪怕死了也好。 看着远处湖面上的泛梗飘萍,胥翎这样想到。 忽而山风吹过,飘萍碎叶飞浮,越来越远,越飘越高,从胥翎的视野中缓缓消失,穿过枝桠、翻过山头,轻飘飘地落到解雨臣的手中。 “起风了。” 张海盐拉了一把还差临门一脚就爬上来的吴邪,看向身旁的解雨臣:“羽羽她们应该已经到了,现在进去?” “进去吧。” 吴邪看着身后黑黝黝的山洞道。 …… “进去吧,我们先去看看机关到底是怎么回事,给四川那边拍点照片,说不定会有帮助。”霍仙姑对面前几人道。 看着面前幽深的山体缝隙,胥翎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一种恐慌,想到先前的经历,她突然从回忆的警示中开口:“等……胖子!” 一道庞大的吸力猛地传来,面前的山体缝隙居然变成了一道黑洞漩涡,将所有人都吞噬了进去。 …… “呸呸!这是怎么回事?!”胖子差点被摔了个狗吃屎,少见慌乱地赶紧四肢并用起身,“特娘的,这到底是哪啊?” “哪个山体里还装修个星空顶,真他妈奢侈!” 四周明明无比漆黑,却偏偏又能看清,头顶熟悉的蓝天白云已经被漫天繁星取代,有的星体外围甚至还能看见绚丽诡异的星云—— “特么的……老子是倒斗不是上太空啊……”胖子喃喃道,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包裹着他,让他感觉心慌无比。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才发现原来脚下已经变成荧蓝至液体一样的大地,四周空旷荒芜至极,不要说植被,连水都没有。 没有水、没有生命、没有声音…… 一切都死寂到了极点。 胖子从来没有这样恐慌害怕过,赶紧下意识转头想寻找熟悉的身影,这才发现身旁人早就不见,只剩下—— “小哥!” 胖子简直像是见了亲妈一样跑了过去。 —————— 注(重要): 1. 接下来巴乃的部分会比较长 2. 巴乃剧情包含频繁的场景转换、空间跳跃以及时间跳跃,阅读时建议留意其中时间和地点,否则容易混乱。如果有没看明白的也可以留言,我尽力解释。 3. 本人不是天文物理专业,高中物理和地理也不算最擅长,只是写作之前查了一下我国古代传统星官全天盖图、尽力了解了一些关于三垣四象二十八宿的知识,不保证正确; 根据狭义相对论的观点,速度越快时间越慢,但由于我确实查不到全天盖图中一些星官、星宿之间的距离,对时间膨胀公式也做不到准确地理解,所以接下来的时间设定肯定会有一些粗糙甚至错误,提前致歉,麻烦大家理解一下。 4. 对于第3点,如果有对这方面了解的宝宝,发现有错欢迎在评论区指出,我可能因为写作规划的原因改不了,但还是很期待能学习一些新的知识。 5. 待补充 第68章 星穹天盖 “仙姑!”念娘找了大半天,冒着细雨才终于在一块巨大的黄色岩石背后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霍仙姑被念娘扶着缓缓起身,眼睛却死死盯着头顶紫黄色的、像是星云一样无边无际的絮状物,好半天,才嗓音沙哑地问:“这里……是哪里?” …… “这里真的是地球?”张海盐面色难看地抬头望着顶上像是蓝色泡沫一样将大地包裹住的薄膜,薄膜外层还散射着荧白色的光。 解雨臣转头看向不远处早已破败的孤村,毫无科学根据、不知道从哪里飘下的鹅毛大雪将他冻得浑身僵硬,他叹了口气:“恐怕不是。” …… 眼前震撼的景象已经让吴邪忘记了额头上被摔出的伤口,各色繁星在头顶闪烁,杀伐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极其遥远又仿佛近在咫尺的星云和陨石碎块在他面前这个星球的外面汇聚成了一个庞大无边的、类似斗柄的形状—— “想要我死直说,这世界真特么疯了……” …… 左辅(星曜名),雨水(节气)。 胥翎独自站在星球最中央,目光疲惫又无奈地看着四周虚空中的繁星——处在头顶星图一角的北斗七星的斗柄正缓慢旋转着。 指缝中的黄沙渐渐流下,她面对着头顶正中的紫微星(北极星)叹了口气:“星穹天盖图……” “该怎么办?” …… 紫微星。 “你已经失败多次,这次,是你最后的机会。” “明白吗?” “属下必不辱使命!” 曾顺棋动作利落地单膝跪地,面前法坛上的庞大虚影手托星盘,无数流沙似的星点从星盘中落下,在他身侧汇成了一条冰冷的深蓝色河流。庞大的威压几乎要压弯了曾顺棋的腰。 “滚吧。” 竭力压制着体内气血的翻涌,直至走出法殿,曾顺棋的嘴角才溢出一缕血丝。 他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白金色的巍峨法殿,庞大的建筑高耸无比,碎星和仙雾缭绕四周,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又铺天盖地地压下——这样仙气飘渺、磅礴宏大的建筑,落到他眼中却只剩下空洞至极的麻木和疲倦。 半晌,他才抬脚走向远处的阵心,用灵力将指针拨向一旁—— 天枢(贪狼星),大雪。 看着底下的天枢宗弟子,曾顺棋的脸上带着毫无波澜的冷漠,指尖灵力将飘落至跟前的雪花隔开:“星穹天盖图已经为你们将世界意识的压制减至最轻,想要活下去,就只有一个选择——完成任务。” “至于你们汪家——”他启唇,目光却轻描淡写地看向远方的深蓝星空,夹雪冷风将高高竖起的黑发吹得在身后狂舞,“这是你们剿灭九门的最好机会,想必不需要我再多赘述……” 说罢,他轻轻抬手,下方一名被金线困住的弟子就被带至脚边:“不要背叛宗主……” 他淡淡道:“否则……” 那弟子猛地挣扎一瞬,又一下僵硬不动。 一滴滴鲜血从脖颈处伴着雪花落下,将这个被大雪覆盖的星球浸染得鲜红。 …… 境外,汪家。 “汪灿,你怎么在这里——果然,你的比率已经……” “砰!” “抓住他!抓住汪灿!别让他给我跑了!” “砰!砰砰!” 密密麻麻的枪声很快响起,汪家内部到处都是刺耳的警报声。 汪灿利落翻下楼梯,单手将迎面的枪管上抬,枪管发热的下一瞬,身后就响起有人从楼梯滚落的声音。 作为汪家最优秀的任务者,几乎没有任何汪家人能阻挡他的脚步,凭借着对汪家的熟悉,一枚枚手榴弹被汪灿扔向四处——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瞬间烟尘四起,大地都在震颤—— “fu*k!get him!he blew up the third arsenal!”(抓住他!他炸了第三武器库!) “嘶——!” 子弹如雨,汪灿强忍着右肩被贯穿的疼痛,冷汗大颗大颗和着鲜血、顺着额角流下,他只有一个信念—— 传出消息! …… 四天后,长沙,念羽科技总部。 电梯门刚开,老秦就大步冲向ceo办公室:“梦梦!齐羽带来消息,四川、巴乃出事了!” “什么?!” 办公椅被一下后推,滑撞上鹤梦身后的实木书架,发出“砰”的沉闷声响。 …… “通知青丘全体集合!” …… 念羽科技总部。 “江小姐,不是我们质疑你,现在董事长、梦小姐和秦先生都不在,凭什么由你接任念羽ceo一职,你之前甚至不是集团的人吧?” 阿宁冷笑一声,将手中文件夹摊开展出,红彤彤的印章鲜明得刺眼:“合同就在这里,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念羽第一大股东,不相信?你们要不要互相传阅检查一下?” …… 香港。 “你说他和族长都失踪了?!”张海琪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张海客的表情非常凝重:“长沙、北京剧变,恐怕事情不小。” “那还等个屁啊!赶紧救人!” …… 几日后,巴乃。 解九看着面前的潘子、鹤梦、老秦、齐羽、汪灿和几个张家人,再次严肃开口:“虽然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但接下来的事情一定比你们想象的更加艰难,你们确定还要进去?” 潘子狠狠吸了口烟,将没剩多少的烟屁股扔下碾了几脚:“九爷,不用多说了,命都是自己的,我们这种人难道还不懂?” 其他几人都没说话,解九明白这些人显然都是跟潘子一样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终于他叹了口气:“言尽于此,那就祝诸位、也祝我们——前路风波稍定。” “进去吧。” …… 开阳(星曜名),四月。 齐秋转身,将绣着“天枢”纹样的斗篷兜帽摘下,看着面前一众亲信:“为了今天,我们已经付出太多。一切都将要结束了,这是最后一步,一定不能出现任何差错,我们承受不起任何关于失败的代价。” “都明白吗?” “明白!” …… 左辅,雨水。 看着头顶的北斗斗柄缓缓旋转,胥翎也愈发焦急。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算是深刻体会到了。 巴乃的事情看来不是汪家的手笔,难怪、难怪云彩和塌肩膀都做出了“自杀”的行为,一定是天枢宗控制了他们。 为了不让我提前进入尚未布置完全的陷阱,这群畜生竟然连普通人都不放过。 看来天枢老贼已经濒临瓶颈,急需八神花用于突破神魂桎梏,才会动用星穹天盖图这等半步神器。 倒真是看得起我。 与一般幻境不同,星穹天盖图能够独立开辟出一片神魂\/灵魂空间,并将人的神魂\/灵魂吸入图内,永久困死。尽管界面规则和意识的限制让它无法发挥最大作用,但也不是从前那些追杀陷阱可相提并论的。 瓦解星穹天盖图的唯一方法就是摧毁它的图灵。 胥翎抬头看向星空最中心的紫微星——那里一定是图灵和天枢投影的所在地。 她当然想现在就拼尽一切去手刃敌人,但她不可能那样做,她的朋友们赌不起、也等不起。 可是要怎么办? 星穹天盖图如此广袤,完全就是基于当前界面规则创造出的星空宇宙,她怎么可能一颗颗星去找?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勘破空间看到自己想要的画面…… 胥翎疯狂回忆着自己学过的法术,突然浑身一惊,而后就是狂喜—— 镜宇溯宙! 父亲曾在天授中教导自己的镜宇溯宙! —————— 注:本文设定齐羽(原着本传出场人物)、齐秋(原着花夜前行出场人物)都是齐铁嘴的义子。 星穹天盖图就是个诡异的灵魂空间,不是宇宙,什么事情都可能在里面发生,所以不会有什么没水喝、没饭吃会不会死的情况,也会出现各种星球上有人类建筑的情况。 因为星穹天盖图的特性,人能看见星空和头顶星图以及周围的星体等等。 另外,人确实只有灵魂能进去,但人身上的东西可以进去。且星穹天盖图会根据某些东西构建“现实”,例如心跳、呼吸等等。 这次关于巴乃的情报是汪灿逃出去被齐羽发现然后告诉齐羽的,再由齐羽传给青丘和老秦。潘子的消息来自鹤梦、张家的消息来自解家和霍家当家人消失的风声。 第69章 山雨欲来 “小哥,你说咱这都找了特么二十几个小时了,怎么连个屁都没看见,会不会姑奶奶她们真的……?” 胖子疲惫坐下——经过二十几个小时的适应,他现在已经不再去想这诡异的荧蓝色液体大地下会不会突然冒出什么诡异东西了。 “不知道……不会。” 张起灵将看向远处虚无的目光收回,落到了胖子手腕的机械表上——在这里除了满天星辰,没有任何关于时间变化的迹象,孤寂到令人惶恐——他怎么可能不懂胖子的言下之意,但他下意识抗拒那种可能性。 这里到底是哪里? 阿翎又在哪里?现在有没有危险? 他已经经历过这么多的离别,难道命运就真的不肯为他开放一线生机? 非要他死在孤寂里?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张起灵少见地有点暴躁焦虑起来,内心竭力维持的平静正一点一点坍塌、陷落—— “小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天上的阴影有点奇怪……?”胖子哆哆嗦嗦的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打断了张起灵的思绪。 他抬头,却见漫天星空中,七道庞大得顶天立地的、充斥围绕整片太空的阴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就像是七位高高在上的、冷漠俯视人间的神女,而他的灵魂,在这样淡漠的注视下,正控制不住地想要匍匐、颤抖…… “小哥?!” “小哥?!你怎么了?” “醒醒……!醒醒……!” …… “仙姑!醒醒……!醒醒……!” 念娘觉得自己极少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过,没有任何征兆地、没有任何理由地,霍仙姑居然晕倒了?! 见实在叫不醒对方,又探了颈动脉,发现对方暂时没有危险,念娘干脆起身观察四周,看看这里是否有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危险。 脚下的黑暗一望无际,四周都寂静得可怕,只有心跳声提醒着念娘——这里还有生命。 这里就是危险。 这里又全无危险。 这是虚无对存在的蔑视。 除了头顶紫黄色的绚烂星云,只有黑暗深处那道犹如银河一样的亮白色星河在发着光,这星河如此庞大,庞大到几乎将面前的宇宙割裂成遥远的两半。 在铺天盖地的深沉中,念娘的目光不自觉便被亮白色的、犹如银河天堑的光芒吸引,她好像在那璀璨的、渺远的另一端,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爹、娘……” …… “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躲雪,再这么下去会失温的。” 解雨臣紧了紧衣服,现在这种情况是谁也不可能料到的,没人会因为倒斗带厚衣服,他只能尽可能将自己背包里带的几件备用衣服都穿上——尽管这在如此低温下几乎不起作用。 张海盐看了眼不远处破败的孤村,心中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但此刻他们显然没有额外的选择:“只能进村躲躲了。” 四周仍旧黑暗,在这样的宇宙深处,光源非常稀缺。解雨臣抬头看着头顶遥远的、像是泡沫一样正在波动着的暗蓝色膜,目光再次穿过暗蓝色的阻隔落到更遥远的白色光层上、落到白色光层外的星空上。 寂寥安静至此。 收回视线,解雨臣又看向前方的村落,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面前的孤村突然扭曲攒动了一下。 是错觉么……? 解雨臣想着,跟着张海盐踏进了面前的破败孤村,他忽然觉得大脑也好像是被电脑病毒刷新了一般,突然扭曲一瞬,很快就又恢复正常。 他刚才在想什么呢? “这应该不是个村子,是个镇。”身旁传来了张海盐的声音。 “石老爷又招家兵了——!” 原本镇上细细碎碎的语声突然一静,而后一下沸腾起来,癫狂的热情几乎要将半空中的鹅毛大雪燎尽,穿着破布烂衫的贫民不一会就汇成了一群眼冒红光的疯狗,冲向布告栏! “汝狗娘养的!别挡路!” 解雨臣被推了个趔趄。 …… “谁?!” 突如其来的厉喝让吴邪浑身一抖,下意识侧身躲入岩石后。 特么的,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怎么到处都部署了杀手?! 这些算杀手么?还是军队?雇佣兵?! 耳边心跳声如擂鼓,伴着整片空间持续不断的金戈相击声,急促得几乎要让吴邪的神经都绷断! 努力维持着镇定,吴邪不得不通过憋气让自己那剧烈的喘息声暂时消失,而后仔细又勉强地从金戈相击声中捕捉岩石后的脚步声。 一秒…… 两秒…… 三秒…… 跑——! 丝毫不敢耽搁,脚步声刚进危险范围,吴邪想也不想就扭头跑进身后的石林—— “他在那!给我追!” “杀了他!” …… 回忆着天授里的场景,胥翎双手快速结印,丝丝缕缕暗红色灵气被手印和口诀引导着,在半空勾勒出一面诡谲的、宛如水面的镜子—— 手印不断变化,镜中的影像也不断改变……张起灵的昏迷、胖子的痴狂、霍仙姑的迷失、吴邪的逃亡…… 每一次画面的变化都代表着一次时空更迢遥的变换。 再次变化,胥翎看到天枢宗杀手被分成几路,他们是想—— 各个击破! 胥翎脸色一沉,心知张起灵等人或许能识破星穹天盖的陷阱,但若是加上天枢宗如此数量的突袭围杀,必定危矣! 思及此,手中掌印又是一变,面前的时空之镜一下分裂至九面,胥翎仔细辨认着不同场景的位置,挑了情况最危险的两个,闪身赶往左辅阵心。 几处位置不仅空间不同、时间也不同,胥翎和仅剩的分身想要赶往目的地是不能一蹴而就的。如果要进入未来,就需要先进入同赤经速度更慢也就是时间更快的地方,然后将时间更快的地方作为中转站,从中转站进入目的地,反之同理。 简而言之,在星穹天盖图内,时空不能同时穿梭——要么同时间,但不同空间穿梭;要么同空间,但不同时间穿梭。 这对于急于救人的胥翎来说,是个不小的阻碍。 更重要的是,凡时空跳跃,不能与过去的自己相见,否则一旦造成时空紊乱,后果不堪设想。 暗红色的灵力汹涌而出,快速注入左辅阵心,很快,阵心中的墨蓝色星针急速转动起来…… 第70章 棠梨花 成立青丘以来,黑瞎子已经跟其他成员一起见识过了不少颠覆世界观的事情,但这次的救援行动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这里恐怕已经不属于地球。”饶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陈皮,此刻的表情也有点凝重,“这里的法则跟地球完全不同。” 黑瞎子看着四周庞大无边际的红色星云,稀疏的蓝色光点正贴着星云外侧缓慢旋转着,密密麻麻无数星辰则在更渺远的空间中闪耀着,他不由得苦笑赞同陈皮的话:“啧,这是模拟的宇宙啊……” 说完又转头看向跟在一旁的汪灿:“小子,进来后悔么?” 汪灿仍旧冷着脸,黑瞎子觉得他简直像是没有灵魂一样,一直都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比如此刻的回答—— “没有。” 言简意赅、机械且迅速。 看着汪灿的模样,黑瞎子想到了九尾狐的一些本领,暗自叹了口气。 陈皮看了大半天头顶的星图,似乎有了点头绪,就问身边的齐羽:“齐羽,你跟着老八学了这么多年,有没有看出点东西?” 齐羽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一支笔:“三垣四象二十八宿。”1 “有意思,好像还真是,”在齐羽的提醒下,黑瞎子也看出了点门道,“北极星、北斗七星……我们是在东面?” “为什么?”汪灿皱眉问,“不该是西面么?” “就是东面,”齐羽解释道,“这里不是地球,我们是在仰看星图,用上北下南,左东右西。” “懂了,那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角宿。”陈皮道。 “更重要的是……”齐羽深吸口气,语气中透露出些许不妙,“你们看见头顶最外面那些符号了么?” “这简直是无上手段……以北斗七星的斗柄为指针、星图为表盘、节气为时刻,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是……三月,惊蛰——” “三月,惊蛰,角宿,或跃在渊。2” …… “八爷,算出来位置了么?”解九转头看向不停在纸上写写画画的齐铁嘴。 “唉……”齐铁嘴长叹一声,内心又是焦急又是担忧。 “怎么了?”张日山问。 “危宿,八月,立秋,主灾祸、肃杀——我们麻烦了……” “那她呢?” “东方未明……东方未明啊……”齐铁嘴又叹了声,眉头皱得很紧,目光落在四方星图太微垣中的一处。 …… 东上将(星名)3,二月。 胥翎正预备再次拨动阵心中的星针,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又令她憎恶的声音—— “师姐,好久不见啊。” 胥翎侧头转身,身旁有风突起,两相凝望中,扶风持剑独立。 东上将为双星系统,阵心则在双星中间,胥翎与曾顺棋立于双星之中,各自身后庞大沉默的星球正围绕两人极其缓慢地旋转着。 时间仿佛在此刻陷入了暂停,胥翎只是淡淡盯着曾顺棋,一言不发。 面前人与数百年前相比,容貌虽分毫未变,气质却天差地别。 宇宙中暗蓝星光自他身后放出,就像是从前每日清晨自己教他练剑时分升起的朝阳。 不必再劝。 无需多言。 几乎让空气凝滞的静默对立中,灵力同时暴动—— 不死不休,一触即发! “铮——” 原本身处两端的身影刹那消失,扇锋与剑刃猛然相接! 而后不过几次呼吸间,上百道白光迸现,寂静寰宇中,铿锵声如急鼓不断! 一剑横扫,轻而易举将飞来利器阻挡,剑气一同爆发,劲锋一抖,空中利器顿时犹如玻璃簌簌裂开为数百碎片,全数飞回来处! 曾顺棋却只袖口一扫,暗器尽数收弭,下一刻,冰蓝色寒光已至近前—— “来得好!” 折扇“啪”地展开,只向前一旋,扇骨缝隙处已穿过剑锋,再顺势合扇,扇骨便将剑身夹住,一抽拉一逼近,风灵剑竟硬生生被扇骨弯得剑尖正对胥翎! 胥翎只是冷睨着曾顺棋,这样贴近的距离让她能清楚闻到对方身上的腥甜气息—— “天枢竟是连解药都不肯给你了?” 说罢,也不待对方回答,风灵剑一瞬变短,猝然从扇中脱出,闪电般刺向曾顺棋—— 此为—— 一寸短,一寸险! 曾顺棋猛地后退,却不料风灵刃再度变长,脸侧顿时传来一阵冰寒刺痛—— 此为—— 一寸长,一寸强! 既已至此,曾顺棋干脆不躲,身形陡然顿住,下一刻竟短距离瞬移欺身直上,扇锋尽出,趁着风灵剑攻势未完回守不及,眨眼间就在胥翎颈侧留下一道血痕! 风灵剑再度变短,胥翎不躲不闪、反手一拉,就在曾顺棋手腕处开出一条一掌长的血口! 两方攻势愈加惊险狠毒,短短十余次呼吸间,冰蓝色剑光与如墨扇影就已从阵心外围杀至阵心上方。 突然,东上将阵心冲出一道耀眼光柱—— “第七箭——” “御风!” 虚无空寂中,狂风突作! 胥翎分身终于赶回,被拉满的风灵弓爆发出七道比之阵心光柱更刺眼的白炽—— 面对着七支凌厉箭矢,曾顺棋却丝毫不见凝重神色,身形突然虚幻起来,下一瞬,所有白光竟都穿过他的身体,在宇宙深处轰然炸响! 与曾顺棋交手多年,胥翎当然有所警觉,耳后劲风未至,人已闪至一侧,几乎同时,原来那处的空间就被炸成一片黑洞! 大把神行符被点燃,空间法则被曾顺棋运用到极致—— 时而虚身、时而实相,游走于真实与虚幻的边界,胥翎几乎要被四射而来的金线包围! 面对曾顺棋这种玩弄空间如砍瓜切菜的敌人,最忌慌乱。 胥翎沉下心,与分身遥遥相望、镇守两方,澎湃神识汹涌而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将整个东上将覆盖—— 又是, 第七箭——御风! 借着刺目亮光的遮挡,胥翎真身一下从原地消失,身影比之鬼魅更轻、比之流光更快,几乎眨眼就到了曾顺棋近前,毫不犹豫、一剑刺出—— “铮——” 虚身! 又是虚身! 那便,再来! —————— 注: 1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古星图被分为三个区域,分别是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其中东西南北各代表一象,共四象,分别为北玄武、南朱雀、东苍龙、西白虎;星图中共有二十八宿,每象分七宿,即东方苍龙之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南方朱雀之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西方白虎之奎、娄、胃、昴、毕、觜、参七宿;北方玄武之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 2或跃在渊,出自《易·乾》。意思是龙或跃上天空,或停留在深渊,表示需要根据形势而进退。 3东上将是双恒星系统,这里假定仅双星系统,不考虑恒星的高温等特性。 写这章真的又困又卡。。。。。 第71章 朔星断 一连几次,御风的光芒已经将整片星域彻底照亮。 剑气涤荡、虚实变换、狂风乱作,整个东上将的灵力都被搅得混沌紊乱! 一连几次,仍旧没伤到对手,反倒是自己被金线割出不少伤口,胥翎冷眸微眯,眼底暗红愈加浓郁,一层层空间抽丝剥茧暴露在她眼前,她忽然冷笑一声,抬手收回分身,身周渐渐迷蒙起一层血红雾气。 那血红如此霸道,轻而易举便将空间侵占、掠夺,直至几乎半边东上将都变成了修罗地狱,另一侧的伪装才一下破碎——无边鬼气猝然涌现,黑雾不停地翻涌鼓荡,愤怒地想将被那片被血红侵占的领土尽数夺回。 下一瞬—— 修罗地狱轰然撞上森然鬼蜮! 曾顺棋的真身终于显现,他却只是意味深长一笑,双指一搭,手诀顿时完成,胥翎脚下那数不清的、原本看似乱拉的金线竟然全都爆发出强烈金光—— 九天万星阵! 胥翎心中一凛,脚尖轻点,整个人立刻腾至上空! 从高处向下俯瞰,一根根金线无限延长扎进远处宇宙的数不清星辰中,浩瀚无涯的星汉之力被金线组成的九天万星阵引导着,汇聚在胥翎脚下,将整片空间都交织成一片锋利绚烂的暗蓝色—— 这是大半星穹天盖的力量! 胥翎居高临下地冷睨着操控着九天万星阵的曾顺棋,对方嘴角已经溢出一丝黑血,显然仅凭一个人想要操纵这等阵法,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察觉到自己的气机已经被星穹天盖锁定,胥翎明白,这是要借神器之力将她彻底镇杀在此! 神器……神器…… 她扬起下巴—— 哪门子的神器?! 在她的血脉面前, 算个屁的神器! “律令万气……” 星空寂静一瞬,又猛地颤抖起来! 与从前那次不同,数不清的剑气集中在胥翎背后,将空间割裂成一条条、一片片—— “神风无极!” 剑指一出,上万道蓬勃剑气尽出,一下与星汉之力撞至一处! 又是一瞬突兀的寂静,而后一圈凝实至极的气浪以两方相接为中心,骤然荡开! 几乎是气浪经过的瞬间,东上将双星就炸成漫天碎石! 很快,整个太微垣都受到了一种犹如余震的冲击! 隔着比天堑更遥远的星辰碎石,曾顺棋口中法诀越念越快,手印翻飞间,念渐渐成了唱,一个个散发着金光的经文从曾顺棋口中诞生,配合着低沉晦涩的梵音,很快就将整片空间封锁—— 这是,大诛仙无相法门! 胥翎抬头,果然就见在那漫天繁星之内、密密匝匝经文之外,有三尊顶天立地的佛像正越来越凝实,全都居高临下、淡漠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宏伟,宏伟到了不能更宏伟; 压迫,压迫到了不能更压迫。 一尊透明玉质的石碑也被曾顺棋祭出,伴随着梵音升至胥翎头顶上方,彻底将这片空间镇压! 大诛仙无相法门加上天元无色碑,想必已经将曾顺棋的灵力耗尽,过往成百上千次的交手浮现在胥翎眼前,她突然叹了口气—— 于是双指一掐,镜宇溯宙被她以另一种方式施展而出—— 三面通天彻地的时空之镜面对着三尊俯视众生的佛像,每面镜中都映照出神色庄严的胥翎的法相。 她的真身则立于天元无色碑正下方、镜宇溯宙正中心,面对着刻满经文的玉润圣碑,轻飘飘推出一掌—— 三面镜中法相也面对着三尊佛像,推出一掌—— 神通,五阴化脉! 只这一下,几乎将胥翎全身灵力抽空! 同时维持镜宇溯宙与五阴化脉掌两种无上神通,根本不是她现在这个境界和这副身体能够承受的。 五阴化脉掌与天元无色碑相接的瞬间,三面法相也与佛像推出的巨掌相接! 狂暴能量瞬间就横推过四方空间一切存在,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轻而易举便将东上将双星剩余的碎石化为齑粉! 连带着东上将周围的周鼎、东次将、五诸侯、右摄提几星都被冲得粉碎! 百川汇海般的灵力冲刷过胥翎的经脉,轻而易举便将已经破碎不堪的经脉毁坏了个彻底,原本白瓷般的皮肤也开始渗出丝丝鲜血,混合着已经出现的、密密麻麻的伤口,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个被摔得碎纹密布的血红玻璃人偶。 这样的伤势放到任何一个修士身上都能立刻要了对方的命,然而胥翎还立着。 如此仿佛每个神经末梢都在惨叫的折磨她早就习惯了。 曾顺棋的情况同样也好不到哪去。 就在大诛仙无相法门和天元无色碑被破的瞬间,一大口黑血就从他口中喷出,在没有重力的宇宙中飘成一团狼狈的黑雾。 两方距离实在太远,胥翎当然闻不到血腥味,但看着对方颈侧那不知何时缠绕得宛如菟丝花一样的诡异黑色纹路,她知道曾顺棋已经毒发了。 胥翎的唇角勾出一抹畅快的笑。 她头一次这样欣赏天枢宗的残忍。 一想到对面那个叛徒时不时就会跟自己一样 遭受跗骨之蛆般的折磨,她就满意得很。 她早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谪仙人了。 命运已经教会了她以怨报怨、趁人之危—— 熟练地无视掉全身各处地疼痛,胥翎拉满弓弦,任凭最后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 “第八箭——” “风雷。” 狂风再起,空旷的周遭中突兀炸响数不清的霹雳雷电! 曾顺棋短促一笑,耳下骨石也随着他的笑微微颤动着,手中折扇一抖,朔星剑寸寸显现—— 直面霹雳! 两人都到了绝境! 两人都知道敌人到了绝境! 剑修可以没有灵力,因为剑修本身,就是武器! 仅仅一两次呼吸,曾顺棋已经杀至胥翎跟前,握住风雷箭的左手已经被灼伤得黑红,他却看也不看一眼,径直将已经被折断的箭支扔向一边。 万万里虚无之上,只剩剑气涤荡! 万万里寂静之上,唯有剑鸣铿锵! 剑影交错间,宇宙中仿佛响起了那些失落在宗门后山的低语—— “师姐,宗门内只有你擅长《流月剑法》,我想跟你学剑。” “师姐,求求你了……我真的很想成为师尊的亲传弟子!” “师姐,帮帮我吧,我保证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可以发心魔誓!” “……可以。” “师姐,我做得对吗?” “扫剑过后是穿剑,继续练习。” “师姐,为什么你不下山呢?” “……” “师姐,第四式的这个动作为什么剑气流通不顺呢?” “因为你没学标准,这里不是平刺……” “师姐,你好厉害啊!” “师姐,我终于赢了你一次!” “师姐……” “师姐……” “师姐……” …… “第十式,摘星揽月!” 澎湃剑气让一切星光都黯然失色,风灵剑的剑光几乎刺伤了曾顺棋的眼—— 看着手中朔星剑在风灵剑的剑气摧残下寸寸碎裂,曾顺棋想到了自己从紫微星法殿离开后,算的卦象。 他终于释然地勾唇笑开,嘴角已经没有毒血溢出,身形蓦地虚幻了一瞬。 胥翎心中猛然一紧,就在刚才那一霎那,她清晰地感觉到时空法则紊乱了一下。 就在她以为曾顺棋又要像之前许多次一样,凭借分身或者其他手段逃走时,对方的身影居然又凝实了。 她松了口气。 “这一式,你没有教过我……” “师姐……永别了。” 风灵剑毫不犹豫、准确无误地穿过面前人心口。 第72章 浮生大梦之送葬 写在前面:接下来五篇不是番外,连着张起灵昏迷的情节,具体会后面解释,一共五篇,全是张起灵的经历但性格会跟之前的他有出入(每个人在星穹天盖的经历和考验都不一样),可以攒着一起看,但一次性看完可能心里会有点难受 —————— 我叫张起灵,我是个孤儿。 我本来可以不是个孤儿。 小时候算命的告诉我,我是天煞孤星,会克死我身边所有人。 我不信。 但亲戚们信了。 所以亲戚们都远离了我,和我的父母。 现在想来,亲戚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身边的确再没有人了。 但我知道,他们不是我克死的。 是因为战争。 我的父母是在逃荒路上生病死的。 如果说我一定要为他们的死亡负责,那就怪我没办法像故事里的仙人一样不吃饭吧。 怪我不能多给他们节约一口饭。 我还是要吃饭的。 我还是要活下去的。 算命先生的话,到了今天,我也确实信了。 不是因为周围人的结局。 是因为我身上确实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比如我出生前,母亲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仙人,他告诉母亲,要给我取名叫——张起灵。 母亲不识字、父亲也没念过书,如果没有这个仙人的提点,也许我会跟村里的其他孩子一样,叫张大狗,或者张狗蛋,又或者干脆没有名字。 因为这个梦,父亲和母亲都高兴坏了,认为我一定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以后是要封侯拜相的。 然后家里的亲戚就变多了。 只是后来又都没有了。 我曾经也因为自己有个像样的名字沾沾自喜过。 直到那个该死的、多管闲事的、疯疯癫癫的算命先生,说我这个名字不是好名字。 起灵、起灵,说白了就是送葬的。 天上的神仙说我是个送葬的。 我也确实变成了一个送葬的。 我将身边的人都送走了。 真准啊。 我身上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那是一个该死的、丑陋的纹身。 那是一个麒麟。 因着这个,我还怀疑过是不是母亲在梦里将仙人的话听错了——我是不是应该叫张麒麟,而不是张起灵? 麒麟多好啊,上古祥瑞。 这才是封侯拜相的人应该有的名字。 而不是什么送葬的破名字。 但麒麟是不会给人送葬的。 所以母亲没有听错。 唉。 除了这个,我还有个秘密。 我经常梦见一个女人。 然而我从来就看不清她的脸。 她只是远远站在我的梦里,而我远远望着她,心中无比怅然。 她是谁呢? 她一定非常漂亮吧? 否则怎么会让我几十年如一日地魂牵梦萦呢? 我从没有对外说过这个秘密。 我希望她只属于我。 但我是一个孤儿,穿着破草鞋、披着破布烂衫,我怎么能靠近她呢? 好在上天终于可怜了我一次。 祂给了我一个翻身的机会。 我所在的土地上,皇权岌岌可危,各地诸侯并起。 我有时候在想,皇帝可真爽啊,哪怕是个末朝皇帝,也一定比我这种吃野菜、挖观音土的人过得好得多。 幸运的是,我居然还是跟皇帝有一点相似之处的—— 他跟我一个姓。 就因为这个,我终于翻身了。 我当时发热,几乎要死了。 对于穷人来说,发热就是要命的毛病。 我的父母就是因为这个,永远离开了我。 发热多凶险啊,就算是富人,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世道就是这么残酷。 人命就是这么脆弱。 发热的人是很怕冷的。 但我没有足以蔽体的衣服、也没有被子,我只能躺在路边野草堆里等死。 那该死的麒麟纹身又出现了。 可是它这一次居然发挥了大作用。 它让我被一个地方大官看到了。 大官当场将我接进马车,他竟然不嫌弃我。 他问我姓什么。 我说我姓张。 他更高兴了。 我当时完全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只有一点点祈求,我会不会是他的远房亲戚,被他路过认出,然后善心大发救下我? 之后的情况,却比我想象的更好。 很快,我就被大官送给了管理这里的郡守。 我不知道那天大官跟郡守说了什么,第二天,我居然受到了一个当过太医的大夫救治! 太医啊! 这可是太医啊! 给皇上治病的人物! 我是谁? 我特么就是个送葬的! 有一天送葬的居然也能被太医诊治,我真是给手艺人争光了。 有了太医的医治,每天又吃饱喝好,我的身体很快就彻底恢复了,甚至比之前要健壮得多。 穿上郡守给我准备的衣服,我从来没发觉自己居然还真有如此潇洒贵气的一天。 很快,皇帝驾崩了,四处战乱更甚。 郡守告诉我,皇帝是被毒杀的。 我当时很惶恐,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告诉我这种秘密。 话本上不是说,秘密知道得太多就活不长吗? 是的,在郡守这里,我终于学会了识字。 郡守看出了我的忧虑,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神秘一笑,而后突然起身,朝我深深鞠躬,嘴上喊道:“臣,恭请皇上圣安。” 谁? 你特么说谁? 谁特么是皇上? 我? 我这个送葬的?! 我一下懵了。 天下也懵了。 因为原本统一的国度上,一个月之内,各地竟然先后宣布了五个皇帝。 我就是其中一个。 我懂了。 军队打仗讲究“出师有名”。 而我,就是那个名。 我的作用就是,在将士上场前,跟他们秀一秀自己的纹身。 郡守,哦不,现在该叫他爱卿。 爱卿给我准备了几个漂亮少女。 说是填充后宫。 我看着这些女子,她们大都神情懵懂,也全都是家族下注的牺牲品。 我突然感觉非常厌倦。 我想到了梦中的那个女人。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我揉着额头,挥了挥手让底下的人决定。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决定的权力。 我只是个傀儡。 傀儡就要有作为傀儡的自觉。 我不想变成先帝。 我现在又觉得末代皇帝不一定比得上从前的自己了。 末代皇帝是会给自己送葬的。 这还是算了。 我的住处、不、后院,变得热闹起来,时不时就会听到女人的声音。 大多是想家的哭声。 这样的热闹使我无福消受。 但这些女人里,有一个是不同的。 她不是嫡出的女儿,但她的母亲非常爱她,常常来看她。 跟满院的哭声比起来,这里实在太安静了,也太温馨了。 我不喜欢后院的哭声,也不喜欢吵闹,所以我几乎从没主动踏进过后院。 爱卿们也不管,他们都忙着打仗、忙着争权夺利,而我毕竟还没有真正登基,不需要考虑储君的问题。 我只是会在那位母亲前来看望时,悄悄站在院外,看上一两眼。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爱,爱一个人。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又让我相当羡慕。 小的时候,父母也爱我。 但很多穷人的爱是贫瘠的,特别是常年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穷人。 我是渴望爱的,渴望这样满得几乎要溢出的爱。 我明明都是个“皇帝”了,却好像还是跟外界无关。 倒也难怪,以前皇帝毕竟都自称“孤”、“寡人”,当然了,这个“寡人”是字面上的“寡人”。 比起那些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大叫放肆的“爱卿”们,我觉得我的品德还算过关。 只可惜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寡人”败了。 毕竟我是个天煞孤星,克人的功力相当深厚,怪只怪“爱卿”没有早日为我算一卦。 不过他要是算了,我就当不成这个“寡人”了。 天煞孤星之所以是孤星,就是因为别人都死了,自己死不了。 所以孤星的命是很硬的。 我又一次差点死了。 但我还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 大地上到处都是战争,这个世道更乱了。 我已经累了。 于是回到了父母的坟前。 我打算继续做一个送葬的。 那个疯疯癫癫的算命先生又出现了。 我也送走了他。 临走前,他将一身本事都教给了我。 原来他是个道士。 我也成了个道士。 比做一个送葬的稍好点。 道士以降妖除魔为己任。 这世间的妖魔太多了。 我又想到从前后院里那个幸福的姑娘,其实世间还是有爱的。 命运逼我成为孤家寡人,逼我出世。 但我好像没办法顺应命。 按照疯子师父的说法,我就是个犟种,我没学到位。 哪有道士不顺势而为的? 但我就不。 修道不就讲个自然而然么? 我虽然不顺应命运,但我顺应本心呀。 而且谁说这一定就不是顺应命运了? 我还是入世吧。 就算死,也要死在给妖魔鬼怪送葬的道路上。 说到底, 我还是个送葬的。 —————— (写之前状态还不怎么好,写完发现超常发挥了,后面几篇不知道能不能接住。。。) 第73章 浮生大梦之起灵 我小时候常常想,人怎么会穷成这样? 家里只有一套衣服,爹娘总是挑半夜的时候出门劳作。 白天太光亮了。 不是我们这种人应该出现的时候。 人越穷、就越想种更多的粮食,越想种粮食,就越要生孩子。 所以人越穷,生的孩子就越多。 我生得最早、长得最快,爹娘养不起我了。 他们需要一笔钱。 一笔活下去的钱。 那是我唯一一次穿上了家里的上衣。 衣服很大、很臭,从头到脚将我勉强罩住。 听娘说,它是从被水泡烂了的尸体上扒下来的。 那个尸体,比我们富有。 爹穿上了胫衣,用草绳系在腰上,上半身则裸露着。 我们走了半个月。 终于走到镇上大酒楼旁边的角落里。 从日出等到日落。 等着达官贵人吃饱喝足、整理衣襟、闲庭信步地离开。 夕阳将达官贵人的影子拖得那么长,然后将我们牢牢锁在他们的阴影里。 我被掌柜的带进了酒楼后厨。 家里从此少了一件上衣、多了一吊钱。 掌柜的是对我最好的人,尽管我时常会遭到他的打骂。 但至少他能让我吃上入口的饭菜、穿上完整的衣服。 掌柜的儿子跟我差不多大,正在镇上最好的私塾里念书。 每天傍晚,天边微微泛红的时候,内掌柜就会戴上她的珠钗,领着丫鬟到私塾门口接她的儿子。 我一旦开始忙前忙后地送菜端水,他们就回来了。 风雨无阻。 我还认识一对夫妇。 每到初一、十五,他们就会到店里用饭。 他们总会点最好吃、最昂贵的几样。 男人会在各个节日为那个女人准备礼物,有时候是首饰、有时候是胭脂,有时候是亲自采的荷花,有时候是亲手雕的木牌。 他们常来,所以也眼熟我。 在所有客人里,我最喜欢他们。 尽管我已经习惯了客人们的辱骂、轻蔑甚至偶尔的出气责打,我还是喜欢温和的人、温和的态度。 更重要的是,大约是看我年纪小、或是看我可怜,他们时常会给我小费。 酒楼包吃包住,所以没有工钱。 偶尔的一两钱小费,就是我的收入来源。 我很羡慕他们。 如果他们是我的爹娘就好了。 七岁之后,我再也没见过爹娘。 每天中午和傍晚,都是酒楼最热闹的时候。 客人们高谈阔论、举杯庆祝、言笑晏晏,酒楼人声鼎沸、饭香四溢,这些都与我无关。 湿冷的擦桌布、滚烫的菜盘、忙碌的脚步、气急败坏的催促、频繁的道歉、油腻的饭后碗筷和饥肠辘辘的肚子——这些,才是我熟悉的伴侣。 这里发不了财。 我看着攒了三年的半吊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我不想再当个穷人。 士农工商、士农工商。 我没有土地,也没有背景,我或许只能从商。 哪怕当个低贱的富商。 只要富就好。 再低贱,也不过现在了。 床头还放着已经洗干净的、但彻底烂了的、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上衣。 经商需要本钱。 我想到了那具比我还富有的尸体。 大概大部分尸体都比我更富有。 终于又熬到了年底。 这是我每年唯一能离开酒楼的时候。 春节是每个人都庆祝的节日,不管这个人有多穷。 身后的镇子响起了鞭炮的噼啪声,大概是像掌柜这样的有钱人放的吧。 听着鞭炮声,我跑进了深山。 我也许真的很有当土夫子的天赋,居然第一次就找到了一座大墓。 或许就因为我上辈子是土夫子,所以这辈子才遭了报应?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黄金、银两、财宝。 更重要的是,有书。 书、保存得尚且完好的书。 这是什么黄金、首饰都比不上的。 书太贵了。 太贵了。 我知道读书的重要性。 君不见掌柜的都非要逼着自己儿子读书么? 我也要读书。 我用银两为自己赎了身,然后就住在墓里读书。 饿了就外出打猎,或者拿点钱到最近的农户家里买吃的。 一年、两年、三年…… 我终于会识字了、会写文章了、会写诗了…… 但我还是更想发财。 这大概是以前穷怕了的毛病。 科举来得太慢,而且我这样有限的学识大概打动不了考官。 更别说我毫无背景。 务农? 我想到了七岁前的父母—— 算了吧。 我拿着身份符牌,站在县里的岔路边,负责分田地的知县离我不远。 不知道站了多久,我看了看天色,转身离开。 读书不仅会教人如何做人、如何管理天下人,还教人如何经商。 这当然不是直接写在书上的,毕竟读书人都看不起商户。 我只是通过读书,知道了人的需求,特别是读书人,或者说,达官贵人的需求。 他们的臭毛病我太了解了。 我拿着银子,做起了第一笔生意。 不出意外地,我发财了。 银子成百上千倍地流回到我手上,我也有了自己的盘口、人手。 一年后,我拿着足够的钱,回到了那座古墓,将欠的钱都补足了。 看着重新被封好的盗洞,我跪在地上,朝主墓室磕了几下头。 我还在白天、没人看到的时候,回到了记忆里已经褪色的土屋。 我用那件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上衣包了好几锭银子和十几吊铜钱,然后将它们扔进院子。 这足够他们生活很久、很久、很久。 我听见身后有人叫我,但我没有回头。 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年岁越来越大,生意也越做越大,手下的人越来越多,又都越来越多地结婚了。 我还是一个人。 我培养了几个接班的徒弟。 或许是看我太寂寞,徒弟们建议我多入世走走——经商本就是入世的。 我只是学会了经商,但我没有学会入世。 我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 生意继续越做越大,事情终于慢慢开始逃脱我的掌控,我不由自主地卷进了世俗的洪流中。 我成了皇商。 一时风头无两。 但我很清楚,这地位看似风光,实则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皇帝日薄西山,新的竞争愈发激烈。 身处这个位置,不是想独善其身就能做到的。 燕王夺嫡失败了。 我也跟着被打入天牢。 就快行刑了。 我意识到,自己似乎入世太深了。 我的初心呢? 我有初心么? 我叫什么名字呢? 铡刀终于落下,徒弟们从菜市口将我的身体接回了故土。 “起、灵——!” —————— 这篇勉强接住了啊啊啊啊啊!qaq 第74章 浮生大梦之边疆 话说前朝诸事,最精彩纷乱不过永嘉年间。 民间有传,若无永嘉,祁朝便无此后一百五十年。今儿个咱要说的,就是那永嘉年间的二三事。 这永嘉帝啊,本不该称帝,他老子昭武皇帝驾崩后,该是永嘉帝之兄,时太子原齐王登基,谁知那太子竟在登基前一晚,死在了女人肚皮上! 咱在这儿插一嘴,这齐王之死,向来众说纷纭,一说比一说不着调,都是老百姓胡乱猜的,里头的水,深得很哟! 昭武皇帝活得久,后宫又充实,一共生了十六个儿子,其中五个儿子都能力出众。永嘉帝排第九,他老子驾崩时他才刚及冠,这前二十岁日日打马游街、遛猫逗狗,按理说,这皇位是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头上的。 怪就怪昭武皇帝五六十了还迟迟不立储君,上头五个儿子那是争得头破血流、手足相残啊! 一直到五个都争没了四个,就剩个齐王,昭武皇帝才立了储君,也就是这,直接给永嘉年间的混乱埋了祸根! 咱这永嘉帝的风流名头,想必在座大伙儿都或多或少听过吧? 一直到现在,那些名妓,都还口口相传他的风流韵事呢! 但咱今天要讲的,偏偏就不是这永嘉帝,反倒是永嘉帝的好友、前朝镇国大将军——张起灵。 张起灵,这名字听着怪吧,诶,人家其实原名不叫张起灵,叫张晏川,字起灵。那为什么要起个这种晦气字呢?还得是因为这位镇国大将军的八字。 这张起灵一出生啊,张府一个精通命理的谋士就给他算了一卦,说他这人煞气太重,一生多与死人打交道,所以要取字为起灵,化一化身上的煞气,免得年少早夭。 当时张府也亏得听了那谋士的话,后来确实证明,这谋士是真有点本事。 张起灵的父亲,我相信大家都知道吧,诶对,就是昭武年间的兵部尚书。这都做官做到兵部尚书了,肯定跟皇帝关系相当不错了,属于皇帝近臣,也因为这个,张起灵从小就认识永嘉帝,他俩那是打小的兄弟情。 不过所谓定安四爷,咱们也别忘了另外两个人——御史大夫之子,林云智、林致之,和吏部侍郎之子,傅景钟、傅光乐(yue)。 就这四个,从小形影不离。 要说定安四爷,那这逸闻趣事可就多了去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毕竟是当时定安贵女们都伸长了脖子想嫁的人物—— 永嘉帝,无需多言,性格最潇洒多情,论背景、论性情,那都是第一等风流人物; 张起灵,人称定安着名石头,可见其冷漠寡言; 林致之,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讲长袖善舞,冷面独断第一; 傅光乐,最是性格温和,风光霁月十分。 偏偏就是这么完全不同的四个人,就跟从小拜过把子似的,联袂搅动起永嘉十几年风云。 什么?你问为啥其他三位都成家了,就张起灵一辈子没成家? 害,我不都说了么,这张起灵啊,乃是定安着名石头。 关于这个,我就再跟各位看官讲个故事吧。 说是在昭武年间的一次春日宴上,一定安贵女看上了张起灵,就让自家兄长去问张起灵有没有娶亲的打算,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这位姑娘的兄长呢,跟张起灵不熟,但他跟傅光乐熟悉啊,于是就拜托傅光乐帮家妹问问。 傅光乐也一一帮那姑娘问了,果不其然就被张起灵拒绝了。 这傅光乐一想,人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家世也相当不俗,总得给个理由吧,于是又问张起灵,你们猜,那张起灵说了什么? 他竟然说,自己已经心有所属了。 这可把几人都吓了一跳,毕竟一天到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没见这着名石头对哪位姑娘多加关注呀! 这下几人都来兴趣了,永嘉帝赶紧追问张起灵心悦哪家姑娘,他找昭武皇帝帮忙赐婚。 谁知那张起灵居然答——那姑娘在梦里! 你说这好笑不好笑? 后来心悦张起灵的姑娘是彻底伤了心,认为张起灵是在敷衍自己,第二年就找个人嫁了。 好了说回正题,永嘉帝登基后前两年,可以说是步步掣肘,就是个傀儡皇帝,直到他的三个好兄弟逐渐在朝廷站稳了脚跟,他才掌握了部分权柄,勉强算是坐稳了皇位。 但前朝当时实属沉疴已久,朝廷腐败、军队乏力、大臣结党营私、欺上瞒下,一派气数已尽之象,龙椅岂是一时坐稳就能算了的? 永嘉八年,大旱紧接大水,民不聊生,朝廷东西两派趁着赈灾大肆敛财、中饱私囊,时任户部侍郎的傅光乐感民生多艰,发誓要打尽蛀虫,终于费尽心力搜集到部分关键罪证,连夜密报紫微殿。 孰料只傅府至紫微殿如此距离,密报竟也被内奸截取,次日朝廷哗然,东西两派联合向上施压,在林致之、张起灵、永嘉帝力保下,傅光乐才免去杀身之祸。 但为了稳住前朝局势,永嘉帝不得不妥协,贬傅光乐为应县县令,至此远离京城。说到这儿,各位可知这应县在哪? 要我说,永嘉帝为了自己这好友可谓是费尽苦心。应县乃前朝中线最南县,虽说环境艰苦,但唯独不受东西两派挟制,永嘉帝此举,是为保全啊。 自古以来,官员流放或贬职离京,特别是傅光乐这种情况,最易半路出现变故,是以咱这镇国大将军、时任兵部库部主事的张起灵就自请“押送”傅光乐前往应县。 听见这话,东西两派这些老狐狸肯定不乐意啊!心说你武状元张起灵跟傅光乐的关系定安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啊?你那是押送么?你那分明是护送罢!有你护送,那我们还刺杀个屁啊! 东西两派的步步紧逼那是彻底惹恼了永嘉帝,一向以温和着称的皇帝竟然当朝怒喝——“卿等若不欲张爱卿押送傅光乐,亦可,但勿怪朕以大卫为注,尽曝尔之龌龊于世!” 东西两派一听,这还得了,为了个傅光乐,皇帝竟然连皇位都不想要了,他们自己那些破事,可千万不能被皇帝小儿拿到明面上来说啊!这皇帝小儿确实没什么权力,但要真是逼急了,谁也不好受,还是算了吧。 就此,这事儿才勉强算完。 当然了,傅光乐在前往应县的路上,确实也遭到多次暗杀,但都一一被张起灵化解了,此后武状元的名头是彻底响彻朝廷上下。 然而世事无常,命运多舛,傅光乐虽身处江湖之远,但日日心忧其君,加之应县条件艰苦、公务繁多——永嘉十二年,定安风光霁月之最,殁。 唉,真实乃草际鸣蛩、惊落梧桐啊。1 只可惜傅光乐生有友人相送,死却难回故土。 你问为什么永嘉帝不让张起灵接他尸骨回京? 答案很简单,傅光乐被贬后才不过一年,这武状元就被东西两派给挤兑到边疆去了! 虽说给了他个骁骑参领的名头,可就大卫当时那军队实力,跟让人到前线送死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他会被挤兑? 害,还不是因为他老爹年初时突发恶疾,不得不辞去兵部尚书一职,这没人保他了,可不就被挤兑走了嘛。 是,按理说,这老爹生病,儿子不该外派,可你也不看看,这东西两派的老东西是讲理讲情的人么?永嘉帝都被逼成什么样了?就那种情况,他能保证大卫江山不易主就算有本事了! 再就是,张起灵他老爹为何突发恶疾,野史上那也是猜测颇多,有说下毒的、有说溺水的、有说受伤的,总之这事儿肯定没那么简单就对了! 现在人一提到张起灵,都是战神、威风凛凛云云,唉,却不见他一生之苦哟! 永嘉十二年,亲兄弟似的人走了,自己却远在边疆无法送葬、收尸; 永嘉十三年,老爹病情垂危,永嘉帝倾整个太医院之力也只争取了半月时间,屡次令他回京,却屡次受阻,张起灵权衡再三,最终也只是上书婉拒了皇帝的好意—— “今外寇侵扰,边疆告急,臣不忍使边民复受烽烟之苦,恳请陛下恩准。并祈陛下代臣告父,儿不孝,殁后必亲向父前请罪。”; 永嘉十四年,大旱,国库严重亏空,张起灵被迫带兵掘墓以充军饷。次日朝廷震动,趁机弹劾上书,奏折像雪花一样送进紫微殿。永嘉帝联合东派向西派发难,张起灵因此逃过一劫。 永嘉十六年,时任京兆尹的林致之半夜入京与帝密谈,遇刺,护驾身亡,皇帝震怒。此次密谈,东西两派罪证已经收集完全。张起灵在边关经营多年,永嘉帝也因此彻底握稳兵权。 次日早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杵; 永嘉十七年冬,边疆大雪纷飞。趁大卫国库空虚、朝廷人才凋零、军队号令无力,外敌大举来犯。 张起灵临危受命,传诏的同时永嘉帝立刻修书一封,表明与大卫共存亡,让张起灵全权指挥、放开手脚打仗。 张起灵回信: “在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之前,应是——” “兵卒陷沙场,将帅镇远疆。” 永嘉十八年末,镇国大将军马革裹尸; 永嘉十九年春,大卫胜。 —————— 1草际鸣蛩。惊落梧桐。:出自宋代李清照的《行香子·七夕》,在这里是为了引下一句——正人间、天上愁浓。 预防针: 友伴、君臣、家国之情。 背景架空,勿考究。 第75章 浮生大梦之追思 前排提醒:翻译在后,本篇为后世朝廷官员对张起灵的追思(主要总是以第一人称写太同一化了,水平有限,不好的地方见谅) —————— 自余忝列参政,倏忽一月矣。明日小寒,冷气凛然,窗外风雪交加,余辗转反侧,不能成寐,遂披衣起坐,燃灯于案。 见烛光摇曳、昏黄如豆,余念及百年前张公之事,彼小寒之夜,其亦如此夜不成眠乎?其料知翌日之变耶?心存惶恐否? 思至此,复觉己见之鄙陋,张公乃圣贤之人,当已洞悉天命,从容面对,岂有忧惧之心哉?余以小人度君子之腹,实属不妥。 余更欲知者,乃张公辞官离朝、步下正阳宫长阶之际,心中所感何如。 余与张公同出江南,然家世迥异。余家世代为宦,张公则出身微寒。遍览史籍,未见张公自述身世。幸有惠丰郡守常夸耀乡里才子,世人始得窥张公生平一二。 闻张公少贫苦,常佣工豪强之家,夜则焚膏继晷,研习不辍。二十弱冠,便高中进士。惜其妹相依为命,竟于揭榜之日难产而殁,自此孑然一身。 自翰林修撰至参知政事,历八年而成。升迁之速,既得天下称颂,亦招致朝中嫉妒。张公襟怀坦荡,非矜非讨。但唯以上欲孤臣,故其成孤臣也。 君臣同心,则臣可遂其志。张公少时尝睹民间疾苦,故任参政十年间,改革利民之策层出不穷。其治下,朝廷运行高效,风气清廉,不见贪腐,天下足谓葳蕤繁祉、安定宁靖矣。 然安易生怠,帝渐疏远,旧怨乘机构陷,以帝忌张公之声望,肆意诬蔑。当谗言诽谤,张公仅上书自辩,后默然无语。民间百姓却自发陈情,请帝明察秋毫。 此等行为,实犯上之大忌。 于是古今第一奇才,终被迫自请解组。 生为黎民,死亦为民。呜呼哀哉!呜呼哀哉!每念及此,心痛不已。 张公屡下正阳宫阶,今始卸官服而行。举目四望,百里陋舍必自足下展矣。其将回首彼壮丽巍峨之正阳宫乎?也见民宅破败如霉米,皇城辉煌似琼楼乎? 其步出墙,将叹乎? 如此鞠躬尽瘁、体察民瘼之参政,将以壮志未酬而悒郁乎? 其出宫门,翌日承诏,犹能恬淡从容受之乎? 为己所定律令、守其素志持守,赴死于彼,殆如朝天祭神之肃圣欤? 若知殁后清名蒙垢百年,彼岂仅付之一哂而已乎? 今余亦处此位,内惶惶不已。惧有负圣恩之望,恐德薄才疏、难副其任,忧徒为庸人、未能尽心以济苍生。嗟乎!值张公百年之祭将近,追思敬仰之情油然而生。愿张公在天之灵,佑余勿失本心! 甲辰年腊月初六 (翻译:自从我当上参政以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明天就是小寒了,气温实在严寒,窗户外面风雪凄厉呼号着,我实在难以入睡,干脆起身点灯坐到书桌前。 看着烛台里的昏黄跳动的火光,我突然想到百年前的张参政。 百年前的小雪这天,张参政也是如我这般夜不能寐吗?他该是早就预料到自己第二天的遭遇了吧?他会因此感到惶恐吗? 想到一半,我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幼稚局限,张参政当然是知道自己的结局的,他该是早就接受了最终的结果,大概他根本不会因此辗转反侧。我怎么能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腹呢? 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的是,张参政当朝辞官后、走下正阳宫长长的阶梯时,他心中的想法。 我同张参政一样,都来自江南。只是不同的是,我的父辈都是为官之人,张参政却是实实在在的平民出身。我翻遍史料,发现张参政竟然没有一次主动提及过自己的家世背景。好在在他年轻风光时,惠丰郡的郡守为了沾沾他的名气,时常谈起自己郡中出现的这名天才少年,这才给世人留下了了解张参政的机会。 据说张参政年少贫苦,常常一边给当地豪强做工,一边熬夜苦读。一个人是否是天才往往早有预兆,不过堪堪二十,他已经考中进士。只可惜从小与他相依为命的妹妹却在放榜的那天因为难产离世。这位古今第一奇才,至此彻底成为孤家寡人。 从翰林院修撰到参知政事,他走了八年。如此晋升速度,除了带来天下赞誉和满朝艳羡外,也为他树立了许多政敌。张参政胸怀坦荡,为人并不傲慢,反而待人十分有礼懂进退。只是因为皇帝需要一个孤臣,所以他就成了孤臣。 当君臣一心时,臣下自然能大展抱负。张参政年少时见惯了民间疾苦,所以在他当上参政的前十年间,各种改革和利下的政策层出不穷。朝廷运转效率奇高、风气清正、不见贪腐,称得上国家葳蕤繁祉、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河清海晏、八方安定宁靖了。 然而安逸容易滋生怠惰,皇帝日渐懈怠,君臣逐渐离心,早年不满张参政的人也在此刻出手打压,抓住皇帝忌惮张参政声望过高的心理,毫无底线地栽赃陷害。 面对外界的狂风骤雨,张参政只是上书了一本自辩后就再不言语,反倒是民间百姓自发请命,要求皇帝彻查幕后黑手。 这显然犯了古往今来皇帝的大忌。 这位古今第一奇才也正因此,被一步步逼到了自请辞官的地步。 生也为民、死也为民。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每每想到这一天,我就感到无比惋惜沉痛。当他第无数次走下正阳宫前的阶梯、也是第一次脱下官服走下阶梯时,放眼望去的一定是无数百姓屋舍自脚下铺展开的景象罢? 他会回头看一眼身后雕梁画栋、气吞山河、高大威武的正阳宫吗? 百姓的屋舍如发霉的米粒一般渺小破败、皇宫又如玉宇琼楼般宏伟辉煌。 当他一步一步走出宫墙时,他会叹息吗? 这样一位鞠躬尽瘁、体察民间疾苦的参政,他会因为抱负最终无法施展而落寞吗? 当他走出宫门,在第二日接下圣旨时,他还是平静坦然地接受了吗? 为了自己制定的法律、为了自己的坚持,赴死对他来说,大概就像朝天神祭祀一样严肃神圣罢? 他若是知道自己死后名声被抹黑造谣近百年,是否只会淡淡付之一笑? 我如今也坐上了这个位置,心中却无比惶恐。 惶恐自己对不起君上的期待,惶恐自己德不配位、才不胜职,惶恐自己只是一介凡人,做不到一心为民。 唉!就要到张参政的百年祭日了,追思仰慕之情实在难以抑制,如果张参政在天有灵,请保佑我在这个位置不要丧失本心罢! 甲辰年腊月初六) 第76章 浮生大梦之江湖 总有人来问我,怎么样才能成为江湖第一刀客。 我每次都答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天赋? 可是没人相信。更让我烦不胜烦的是,除了来向我请教的,更多人则是来围殴我的,他们坚信只要把我打败了,就能拿到我手中的刀术秘籍。 我根本没有什么秘籍,甚至,我的师父还是个练剑的。 我是个六亲缘浅的人,我一出生,就被父母扔到破庙了,这“六亲缘浅”的程度可见一斑。 师父捡到了我。 找街边小摊批八字时,小摊说像我这样六亲缘浅的人,都是来这世间悟道的。 我该悟什么呢? 我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除了习武的天赋,大概只有……我总是梦见一个女人这件事比较特别吧? 我要悟的,会跟那个女人有关么? 她到底是谁呢? 我问师父,师父给了我一个大嘴巴子,骂我思春了。 放特娘的屁。 这特么跟春\/\/梦没一个子儿关系。 我想骂师父,但转头一看,这人又醉成了一滩烂泥,就不敢开口了。 他清醒时打人疼,喝醉了打人更疼! 师父总是喝醉,是因为一个女人。 我觉得他才是思春的那个。 那个女人是丞相家的女儿,我姑且称她为师娘吧。 毕竟这两人确实两心相悦、情投意合。 师父跟我说,他和师娘是在江南认识的。 当时师娘正在江南游玩,突遇一队土匪,或者说伪装成土匪的刺客,想将师娘劫持住。就在这时,师父路见不平,拔刀……剑相助,几下就将土匪打退,两人就此结缘。 好一个俗透了的英雄救美桥段啊。 不过我还是明白,这种桥段的确在话本上常见,但要是现实生活中真遇上了个这样英勇相救的剑客,恐怕大多数姑娘都是招架不住的。 更不要说我师父确实长得人模狗样的。 但现实毕竟不是话本,英雄救美也不会顺利迎来美满的结局。 丞相家的高门贵女,怎么会嫁给一个朝不保夕、身份低微的江湖剑客呢? 所以丞相得知这件事后,也只是给了师父几大箱金银,算是报了救命之恩。 要我说,丞相确实出手阔绰。 但奈何师父和师娘是两个犟……情种啊! 为了守卫他们的爱情,我每月都不得不牺牲几个夜晚,坐在师娘闺房的房顶上吹冷风。 我真是不容易。 我以为我会像这样——每月吹几晚冷风,吹到师父师娘都白发苍苍的那天。 大概是看我太辛苦,老天很快出手了。 前院传来慌忙火急的脚步声,我立时感觉不妙,跳下房顶就敲师父师娘的房门,又抽出刀准备守在师娘门口。 然而我和师父都被师娘赶走了。 师娘说丞相不会拿她怎么样。 我和师父就信了。 师父为什么会信呢? 因为师娘从来没有骗过他。 因为江湖没有高门大院那么多规矩,师父只以为丞相真的会像师娘说的那样,放他们海阔天高,或是把事情压下。 师娘死了。 暴毙。 丞相为了丞相府的清誉,不惜对亲生女儿痛下杀手。 那天师父喝了很多酒,要赶我走。 我对他很失望,所以一个人出去走了走。 直到有人找到我,我才知道师父居然杀回了丞相府。 他疯了吗?丞相府光是护卫就有好几百号人! 我不得不立刻赶去救人。 费劲力气才终于从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手中救下了人。 也正因此得了个江湖第一刀客的名头。 丞相重伤,性命垂危。师父也出气多、进气少。 我叹了口气,只能连夜赶路找到江湖中的一位毒女。 求毒女赐药救人。 毒女“咯咯”笑起来,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才道—— “要救你师父,可以,你得做我十年跟班。”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反正我跟着谁都是跟班。 毒女的药确实有用,但我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师父已经不想活了。 半年后,师父还是走了。 可能他实在不忍心师娘等自己太久吧。 江湖就是这样快意恩仇,有时候生死并不是很重要。 只是徒留我一个人。 师父临走前告诉我—— “起灵啊,江湖第一刀客没什么意思,你要多出去走走,人世间比这个美妙的,多了去了。” 我深感认同,但又毫不在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许多事,却永远难以切身体会。 我不想思考这么多,将师父安葬后,就去找了毒女。 毒女是个很妖艳的女人。 我只是客观描述一下她的长相。 因为这个,她有很多、很多情人。 所以每到半夜,她的小院就会传来诡异的嘈杂声。 吵得人心烦。 有时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听到?怎么从前师父和师娘就没这么大阵仗呢? 我实在无法忍受,只好一到半夜就出去躲躲。 老天估计也没想到吧,解决了师父和师娘,我还是摆脱不了半夜吹冷风的宿命。 毒女的小院就在我的住处的旁边,偶尔小院安静的时候,都是她半夜闯进我的住处的时候。 我大概明白她想做什么,所以唯恐避之不及。 她是好看,但我梦里已经有人了。 哪怕是男人,也是要守身如玉的。 一连几次后,毒女终于恼羞成怒,不再半夜来找我,反倒给了我选择—— “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你就自由了。” 毒女把一个小瓷瓶给了我,让我给将军府送去。 其实我真的很不想接这个任务,毕竟上次强闯丞相府已经让我吃了亏。但奈何“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啊! 好在我轻功还不错,成功让将军喝下了瓷瓶里的东西。 原来那是蛊。 我从不知毒女竟然还擅长蛊术。 毒女没过多久也死了。 整理她的遗物时,我才明白,原来她就是前朝那个着名的、离经叛道的公主。 公主爱上了将军,又是一个俗透了的狗血桥段。 可现实残忍的地方就在于,将军叛国了。 新朝替代了旧朝,将军还是将军。 毒女为什么要下子母蛊呢?为什么不下毒呢? 我觉得她大概是想跟背叛自己的情人同归于尽吧。 她或许一直都生活在心中的旧朝里。 旧朝灭了,她也不是很想活了。 毒女死前,我问她后悔么。 她答:“张起灵,你应该入世看看。很多事情没有后不后悔一说,因为这就是你的命运、你的世界。” 我又成了一个人。 很多年以后,我站在客栈二楼向下看,满街都是车水马龙,商贩、小厮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就是世界吗? 我好像明白江湖第一刀客的秘诀是什么了。 心中只有刀,自然就会成为江湖第一刀客。 心中若有一丝斑杂,都做不成江湖第一刀客。 无数陌生又熟悉的人和事突然涌上心头—— 泗州古城、瑶池仙殿、鲁王宫、塔木陀、巴乃、那个疯疯癫癫的道士、那件从尸体上扒下来的破衣服、边疆千里的风雪、快马加鞭的诏书、正阳宫下的万里江山…… 我又想到从前在喇嘛庙时,那块敲打了一年多却仍旧毫无规则的石头。 我觉得自己明白了。 江湖第一刀客已经做腻了,我该回到我的世界了。 …… 张起灵抬脚,走进人声鼎沸的集市,几乎与喧闹融为了一体。 一切都化成了星星光点消弭,头顶又是辉煌绚烂的星空。 —————— 这部分终于写完啦,小官经历这五世,体验了人生百态,真正学会了入世,而不是永远都做一个游离世俗之外的人间神灵。 第77章 欲望 “云、云彩妹子,你、你应该也清楚,我喜欢、你很久了,你你愿意嫁给、嫁给我吗?”胖子单膝跪地,双手将戒指托至“云彩”面前,一张大脸已经红了个彻底,看起来更喜感了。 “云彩”惊喜不已,一下就捂住嘴,好半天才开口,眼中似乎还闪着泪花:“胖哥哥……你也太突然了……” 胖子膝盖都咯痛了,还是满眼期待地盯着“云彩”,终于对方开口:“我当然愿意。” “诶!诶!好!”胖子激动地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言语,身后的“阿贵叔”和其他村民同时欢呼起来,整个瑶寨都满是善意喜悦的起哄声。 胖子一下站起,颤抖着手将戒指取出,小心翼翼地拉过“云彩”的手,他几乎要拿不稳小小的戒指。 终于哆哆嗦嗦、轻柔无比地将戒指套到“云彩”手上,身旁的起哄声更大了,所有人都在喊—— “亲一个!亲一个!……” 胖子满怀欣喜又十足尴尬地傻站着,反倒是“云彩”突然红着脸凑了上来,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胖子只觉脑中一下像烟花绽开,无与伦比的激动和幸福感一下冲上大脑,让他整个人都晕乎起来。 “哇哦——!” 身后人群齐齐惊呼,然后又同时放声大笑,人们在有限的时间里挥霍着无限的喜悦,巴乃的天地那么空旷、那么快活。 在嘈杂喧闹的欢笑声中,胖子突然伸手将面前笑吟吟的“云彩”抱起,甚至还兴奋地转了好几大圈—— “云彩!云彩!我王胖子爱你!” 既然已经订了婚,就要预备结婚的事宜了。瑶族结婚习俗跟大城市相当不一样,占卜、选日子、准备婚服、准备婚宴…… 接下来大半年的时间,胖子除了准备结婚的事情以外,还一直坚持减肥,就希望能够在结婚那天给“云彩”和自己一个最美好的回忆。 “胖哥哥,吃饭了,你在想什么呢?” 今晚的晚餐是烧烤,离开大城市太久,胖子有点想念这个味道,于是跟“阿贵叔”一合计,两人白天就进山打了些兔子、野鸡,留着晚上烤。 听见“云彩”的声音,胖子一下回神,快步走向院子里的火堆:“没什么,我想到铺子里还有些东西,觉得可以给你个惊喜。” 谁知“云彩”的眼睛里竟然开始出现泪光:“什么意思?胖哥哥你是要离开村子吗?” “怎么会?我当然不会离开村子……”胖子下意识摆手否认,却又突然顿住,他为什么不能离开村子呢? 胖子皱眉,感觉背后突然一片冷汗,身旁跳动的篝火在他眼底燃烧着,好像叫他看到了一场冲天大火—— 胖子意识到了什么,他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一切,手脚都冰凉发颤—— “你……你不是云彩,你是谁?!” “云彩”的表情似乎扭曲了一瞬,转瞬又覆盖为哀凄:“胖哥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就是云彩啊,我们都快要结婚了!” “云彩”的话似乎带着魔力,一股强大的欲望从胖子心中生发,叫嚣着要他留下,胖子的额头上很快就冒出冷汗。 这绝对不是云彩,绝对不是! 他到底在哪里! 想到这,胖子慌乱地转头看向四周,这才清醒地意识到周围的环境竟然一直如梦境般朦胧模糊,“云彩”还在声泪俱下地质问着,他心中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胖子感觉自己好像又有点晕了。 “操他大爷的!” 胖子暗骂一声,使劲揪了大腿一把让自己保持清醒,钻心般的痛苦终于让他意识到—— 欲望、留下来的欲望…… 是他的欲望在操控他! 胖子一下跑进厨房,死死操着刀重新走进院子,“阿贵叔”已经不见了,院中只剩下穿着瑶族婚服的、时而表情扭曲、时而梨花带雨的“云彩”。 欲望,既然是欲望在操控自己,那他要怎么出去?! 难道要杀了“云彩”吗?! “云彩”的哭声更凄厉了,每一次抽噎都像是一把利刃扎在胖子的心口上。 看着“云彩”如此悲伤的神色,胖子几乎握不住刀。 终于,他深吸口气,手中刀因为握得过紧而轻微颤抖着:“云彩,我知道你不是云彩,但你长这个样子,我实在下不去手……” “赌一把,拼了!” 胖子猛地调转刀尖,一把将刀刃插进自己的心口。 眼前景象顿时如流沙陷落。 “呼——!呼——!呼——!” 胖子猛地睁眼,脑门上已是大汗淋漓,视野中漆黑又绚烂的星空反倒让他松了口气—— “终于出来了!” “好点了么?”身旁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胖子急忙转头,就看见张起灵正坐在自己旁边:“小哥!你也醒了?!” 也不待张起灵回答,胖子连滚带爬地抱住了对方的胳膊:“呜呜呜!吓死胖爷了!小哥!你是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太诡异了!……” 隔了好久,胖子才听到张起灵叹了口气,将自己推开:“没事了。” 胖子一愣,又猛地坐直:“小哥,我怎么觉着……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张起灵看着胖子,眼神中带着少见的柔和和宽慰,只是没开口说话。 这样的眼神让胖子更奇怪了,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就是小哥变得比之前更像个“人”了。 “你还是小哥么?”胖子狐疑地上下打量张起灵,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脸色一变,声音陡然提高,“说!你为什么假扮小哥?!” 见胖子如临大敌的模样,张起灵微不可察勾唇:“要我把你所有收了吴三省黑钱的事情都告诉吴邪么?” 胖子一僵,却是彻底放下心,讪笑两声:“小哥,你真是小哥,唉,老子真是被折磨成神经质了。” 对了身份,胖子才彻底放松下来,琢磨起自己中招的事情:“小哥,你当时为什么会晕过去,你有什么感觉么?” 张起灵摇头:“没有感觉。” “那我们为什么会突然中招?这里他妈什么也没有啊!”胖子纳闷,不自觉又抬头向星空看去,发觉晕倒前那七道庞大压迫的黑影竟然仍旧矗立在星辰之外。 “不要抬头。”张起灵警告道。 胖子立马听话低头,连带着声音都压低下去:“怎么回事?是那几个影子?” “嗯,”张起灵少见有这样谨慎严肃的时候,“这是七仙女。祂们会操控心神,或者说,灵魂。祂们不仅能创造幻境,还能使人……轮回。” “七仙女?”胖子简直莫名其妙,“你说那七个大得望不到边的黑影是七仙女?而且什么劳什子轮回,电视剧也没这么玄吧?!” 只是很快,胖子又意识到了什么:“小哥,你他妈是说我们已经不在地球上了?!这里是——” “昂宿?!” 第78章 天命 母亲有很多好看的绣纱,买漂亮的纱、绣精致的图案,是除了打麻将以外,她最喜欢的活动。 每次我从老师家上完课,走在长沙城长长的、鲜活热闹的街道上,经过的小摊小贩总会笑着跟我打招呼:“白小姐,又下学了?” 我蹦蹦跳跳地经过各个摊位,时不时掏几个钱出来买点糖葫芦、或者爆米花又或是糖画儿……其他父母是不敢让像我这么大的孩子一个人在路上走的,这年头虽说比以前好了很多,但也算不上十分安全,总有偷小孩儿的。 但长沙城是没人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的,毕竟不要说父亲,光是干爹和老师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更别说,一个普通的成年人跟我对上,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长沙城的街道对于我来说,是非常自由的。 在傍晚夕阳的暖光下,我会灵巧地穿过挤挤攘攘的人群,母亲一定会准时站在柳鸢居门口等我,手上也一定会拿着一张漂亮的绣纱。 我一看到母亲就跑起来,长沙城的叶子绿了又红、红了又绿,风在我身后呼呼追赶,我每次都能精准地扑进母亲的怀抱。 “瞧你,又跑得满头大汗,小心被风吹了着凉!” 母亲总是嗔怪地用涂着艳色蔻丹的手指戳我的额头,然后再用那张精致的、带着名贵香气的绣纱帮我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轻薄柔软的纱从母亲的手心滑落一角,又随着她的动作,温柔地经过我的睫毛、鼻尖,就像是终于滴下了露珠的铃兰花,小巧可爱地上下弹动着。 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母亲用过的所有绣纱都拿来给我擦汗过。 但是家里还有更多的绣纱,它们往往比母亲手中的绣纱要更长、更宽,甚至漂亮名贵得多。那些绣纱同样出自母亲那双灵巧的手。它们被一片一片地叠起来,束之高阁。 母亲说,那是我小姨的。 我很想偷偷拿出来一片,但又不愿意惹母亲伤心,所以还是算了。 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母亲绣纱的时候,我总会时不时地去看几眼,美其名曰“监督进度”。 母亲知道我喜欢——这样漂亮精致的东西,很少有小姑娘不喜欢吧? 就像喜欢舞刀弄枪一样,我也很喜欢母亲变出来的漂亮绣纱。 大约是看出了我的好奇,母亲答应我,等我结婚的那天,她会给我绣一片独一无二的、最最漂亮的头纱。 但我真的没想过、没想过成长来得这样快。 柳鸢居真的很漂亮。它诞生在干爹的手上,其设计布局有多典雅自不必多说,母亲的打理又赋予了它另外的美丽——一种称之为生命的美丽。 越是漂亮的东西,在其凋零的时候,越是哀凄。 我不是没想过,母亲其实是绣纱绣累了,所以睡着了。 人总是不能一下睡着的吧?大多数时候,这会是一个包含呵欠、困倦、闭眼、失去意识的过程。所以母亲的这次睡着,也一定是经过了呵欠、困倦和闭眼的吧? 就像她半夜绣纱绣累了那样。 我真想告诉母亲,您要是累了,就别绣了,休息一会吧。 我可以不要那张用来结婚的漂亮的头纱,母亲可不可以醒来呢? 哪有人睡着、特别是睡这样一个永久的觉是果决断然的呢? 柳鸢居像是被一场大雪覆盖了,所有的一切热闹,都像是被一场大雪覆盖了,沉睡在冬日寂静寒冷的雪层下。 大概是看母亲睡着了,所以父亲也困倦了。 夫妻总是同床共枕的。 我还没到困倦的时候,相反,我被冻得非常清醒,我觉得可能我的心里也下了一场大雪。 成长就像这样,就像是一场大雪,冻得人打哆嗦,却终究会有融化的那天,然后在手心为你留下一点小小的湿润。 当然了,它还像母亲绣的纱,丢进火堆里,不一会便在火舌的舔舐下开始蜷曲、熔化、消失,只在灰烬里留下点点滴滴的黑色的泪。 我觉得这样的场景非常熟悉,这样的成长已经经历过很多遍,又好像还在一遍遍地经历。 为什么这场大雪不愿意停下呢? 站在这场漂亮的雪里,我听见背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小念。” 是谁呢? 那是一个非常优雅但苍老的女人。 我认识她,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 “仙姑?” 霍仙姑笑得很轻松:“看见我,你应该想起什么了?” 我愣了愣,然后点头。 她就继续道:“回去吧。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人力注定不能胜天,这就是天命。” “在生死面前,人总是要臣服于天命的。” “那你呢?”我听见自己问。 “已经晚了……在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笑着,一滴泪也没有,“而且,在出发前我看见‘霍玲’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女儿已经死了,死得非常彻底——那只是一个占据了我女儿身体的魔鬼。” “我要留在这里,这里才能见到我的女儿。” 她继续道:“你一定要活下去,活着走出去,之后你会收到一封定时邮件,那是我在出发前就准备好的,里面有我这几年搜集到的所有情报,和霍家的人手……帮我为她报仇,小念,算我求你。” “好。我答应你。”我抬手将不自觉滑落的一点泪擦干,“可你不是说,臣服于天命就能出去吗?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这就是我的天命。” “这就是一个母亲的天命。” …… 眼看着霍仙姑的“尸体”在自己面前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念娘才抬头看向远处亮白色的星河。 无边细雨仍在下落,在她的睫毛上结起了蒙蒙雨花,透过这层雨花,面前的宇宙更显深邃浩瀚。 经过这一遭,她如今已经明白了,这星河还有另一个优美的名字—— 鹊桥。 这里是牛宿,这条悠长迢遥得毫无边际的河汉将世界分成了两半,同时又一个照面便轻而易举地将她和同伴隔在了阴阳两岸。 如同连牛郎织女都无法挣脱的宿命,它掌握着一个残忍的、名叫别离的权柄。 —————— 太忙啦,今天略略短一点 第79章 饥荒 “你们两个,哪里来的?!” 一声厉喝突然从被贫民围得水泄不通的布告栏处传来,打断了解雨臣的思绪。 他看了张海盐一眼,对方同样没什么表示,显然是跟自己一样觉得应该静观其变。 正当解雨臣思考自己要如何开口才能不露馅时,主事的男人已经走出贫民的包围圈,来到两人面前。 与他身后那些瘦得皮包骨的贫民不同,这男人相当肥胖,目测起码远超200斤,他向解雨臣两人走过来时,满身的肥肉都随着他的动作上下左右抖动,像是一层层肥腻的波浪,令人作呕。 更加让解雨臣难以忍受的却是这人的眼神——满是高高在上的轻蔑,又偏偏诡异地带着一丝渴望。 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饶是解雨臣忍耐力再好也还是皱了皱眉。 “我们石老爷招家兵,如今世道混乱,我看两位一表人才,流落到我们大兴镇也算有缘,与其独自辛苦谋生,不如加入石老爷麾下,保管让你们每天吃香喝辣。” 其他不知道,但吃香喝辣想必是一定的。看着面前主事男人比四个贫民绑在一起还夸张的体型,解雨臣讽刺地想到。 面前的一切明明非常合理,但解雨臣心中还是莫名出现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只是他和张海盐都不是冲动的人,所以两人对视一眼,一致决定应该先答应下来,看看具体情况再做打算。 “既如此,那我们就多谢这位兄弟的好意了。” 肥胖的主事男人露出了非常、非常满意的笑。 石府在这条街的最深处,这里的采光相当不好,似乎是发现了两人的疑惑,主事男人解释道:“老爷从生下来起就晒不得太阳,所以才把宅子建在这里。” 张海盐没怎么听主事男人的解释,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好在面前这石府除了采光外,其他风水都比较正常,或许石老爷只是遗传了日光性皮炎? 这一轮招的家兵除了解雨臣和张海盐外,还有几个中年男人。似乎是常年吃不饱,这几个人无一例外看上去都无比瘦弱,只是也许骨架比起竞争者更高,所以才被选中。 他们都不敢与主事男人搭话,同样的,主事男人也几乎不会注意他们。 一路走来,解雨臣几乎没看到一个年轻人,大都是中年人与老年人,妇女则更少,所有人都饿得皮包骨,咯得解雨臣的眼睛生疼。 为什么会这样呢? 哦,对了,好像是因为打仗和饥荒。 他怎么会知道发生了打仗和饥荒呢?解雨臣感到一瞬奇怪,可这个念头就像是午后恍惚一样,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主事男人并未带他们去见石老爷,想来也是,他们不过是新招的家兵,地位低微,哪能见到一家之主呢? 将两人送到他们该在的位置,主事男人抬头看了看天,突然像是癞蛤蟆吐舌头一样舔了下肥厚的嘴唇,带着臭味的涎水从他的嘴角流出,恶心得让人想吐:“又到了收粮的日子……” 主事男人感叹一声,然后对两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等会你们就跟着甲队收粮去吧。” “吴大勇!” “诶!钱大人您有什么安排?”一个同样肥胖、只比主事瘦一丁点的男人屁颠屁颠地跑(其实更像“滚”)到钱主事面前,猥琐地上下打量着解雨臣和张海盐。 钱主事咧着青蛙似的厚嘴,肥腻眼皮下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这两位兄弟,今天下午跟着你们去收粮,你可得好好带带他们!” 吴大勇笑得相当谄媚,但看向解雨臣两人的眼睛又十分贪婪:“放心吧钱大人,保管让您满意!” “两位小兄弟,跟我来吧。”吴大勇笑着,下巴上的肥肉堆叠得如同猪大肠上的褶皱。 如同吴大勇一样,家兵里几乎没有体型正常的人,似乎这里的地位与他们的体重直接挂钩。想到这里,张海盐脑补了一下石老爷的样子,一下就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着两人的接近,甲队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解雨臣和张海盐,有人甚至还猖狂地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然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却是所有人眼中如出一辙的、贪婪的神色。 就像是被一群披着肥猪皮的饿狼包围着,解雨臣皱了皱眉,低声对张海盐道:“这里有问题。” 张海盐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们每个人都吃得很饱。” 解雨臣明白张海盐的言下之意——这里分明发生了严重的饥荒,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贫民被饿死,为什么石府的人都吃得肥头大耳的? “解兄弟和张兄弟就是咱们甲队这次分到的新人,大家都认识认识!” 随着吴大勇的话一出口,甲队所有家兵都阴沉沉地咧嘴笑起来,不少涎水滴落在地,弥漫开一种令人作呕的臭味,更有人开始起哄:“两位兄弟,进了咱石府,大家都是一体的,跟着大哥们混,以后保管有你们吃香喝辣的日子!” 话是说得好听,解雨臣却本能地感到一种危险,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思维就时不时会陷入一种混沌状态——他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行了,既然都认识了,列队!准备收粮!” 一听又要收粮,地上十几堆肉糜全都动了起来,他们全都不高——想来是小时候常常吃不饱饭,迈着沉重的步子,以“最快速度”在吴大勇面前站成一排,每堆肉糜经过的路径都流下了断断续续的涎水,它们高兴坏了。 解雨臣和张海盐在吴大勇的示意下,站到了家兵队伍的后面,吴大勇则在最后压阵。 “走,收粮!” 随着吴大勇的下令,前面的家兵全都发出了“呼哧呼哧”如同卡痰一样的笑声,似乎即将会发生什么让他们所有人都很满足的事情。 从大兴镇到村子的距离不短,这些家兵每走不到一公里就要停下来休息好一会,显然这样的运动量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然而尽管路途“艰难”至此,也没有一个家兵提出退出,反而所有人的状态都越来越亢奋。 雪下得更大了,解雨臣和张海盐都被冻得思维迟缓,路边不时出现的人类白骨似乎在提醒着两人这场饥荒的残酷,家兵们流下的涎水有不少都滴到了白骨上,然后很快结冰,坚硬如同十字架上的长钉。 “村长,交粮!” 第80章 吃肉 瘦得几乎脱相的村长战战兢兢地从少数几个村民中站出,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吴大人,这年岁不好,您也是知道的,要不交肉?” 吴大勇仍旧笑眯眯的,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又或者这种结果让他更满意了,泔水似的口水愈加猖狂地下落:“当然可以,肉要多多的,我家老爷还等着吃!” “哎、哎!”村长点头如捣蒜,“那您几位都先到老地方等等,俺很快就来!” 在解雨臣和张海盐看不到的视角中,村长转身,阴沉沉地盯着村民,忽然咧开一嘴贪婪的笑。 在解雨臣和张海盐的预料中,“老地方”可能就是用来称粮的地方,然而现实却是,这里没有任何用于称重的东西,反而有一张非常大的圆桌,圆桌中间开着一个大洞,大约一人宽。 “这是做什么?没粮上交,有粮贿赂?”张海盐挑眉,低声朝解雨臣道。 只是还没等解雨臣回答,两人就看见吴大勇对自己道:“两位小兄弟,愣着干什么?过来坐。” 吴大勇显然兴致很高,被这样诡异兴奋的眼神注视着,解雨臣感觉汗毛都立起来了。 “不是说收粮么?这是……?”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明显,解雨臣实在难以将这种感受继续压制下去,只好谨慎问吴大勇。 吴大勇却是卖了个关子,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不怀好意:“等会你就知道了,这可是个肥差!” 解雨臣敷衍地点头,心说这确实是个肥差,你的体型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简直肥得不能更肥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解雨臣明显感到自己的思维变得更加迟钝了——这里明明有那么多的疑点,可又到底是什么呢? 他刚刚在想什么来着? 两人终于坐到桌边,在一众人形肉山中,显得格外小巧玲珑。 餐具除了筷子,还有一把小刀。 这里特么还有西餐? 解雨臣由衷感到荒谬,眼中小刀十分锋利,一点没有餐刀的钝涩,寒光反而刺得解雨臣的眼睛生疼。 那种不祥的预感已经在此时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恶心,解雨臣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 他看了张海盐一眼,对方看起来也反应过来了,神情虽然算不上很好,但居然有一种淡定。 张海盐知道解雨臣大概率接受不了接下来的事情,于是做出口型——“跑”? 解雨臣微不可察颔首,转头看向让他愈发厌恶的吴大勇:“吴队长,我和我朋友突然感觉有点不舒服,可能是之前吃坏东西了,这里有厕——茅房吗?” 听见解雨臣叫自己,吴大勇缓慢地转过头,脖颈间堆叠的肥肉几乎满得要溢出白色油汁,他还是笑眯眯的,只是眼神中多了一抹威胁和审视: “解小兄弟,你是在说笑话?这世道,除了石府,外面还有东西吃?” 被吴大勇这样盯着,解雨臣突然感到一种极端的危险——这是来自本能的警告,几乎是一瞬间,他的大脑就像是被刷新过一般—— 对啊,他们来大兴镇就是要找口饭吃,这世道太乱了,他为什么要拒绝呢? “上菜了——!” 果然还没等多久,村长就带着几个村民过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类似于丰收的喜悦。 解雨臣看向“菜”——那是一个被扒光了的人,应该刚洗过,浑身还在滴水,只是瘦得很,看得出吴大勇有些不满意。 “吴大人您可千万别动怒,我们这也是没办法了,肥羊毕竟还要贡给石老爷不是?” 吴大勇的脸色这才好点,挥了挥手,粗着嗓子道:“抬上来。” “菜人”被放到了桌子中间那个大约一人宽的洞里。 张海盐看着这个“菜人”,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倒不是恶心——他吃过人,所以比解雨臣的接受能力强多了。 是因为这个“菜人”的表情,他居然一点也不害怕,相反脸上竟然呈现出了一种疯癫似的狂热,好像被这群蠢猪吃是什么求之不得的事情一样。 解雨臣看着“菜人”,那股强烈的抵触和恶心又出现了——这是文明社会构筑的底线和道德疯狂叫嚣的成果。 他又是一个激灵——自己分明是来村子躲雪的,怎么突然就要吃人了! 这里处处透着诡异,理智告诉解雨臣在不清楚对手实力的情况下,最好不要爆发冲突,于是再次尝试开口:“吴队长……” 吴大勇似笑非笑转头,恶臭的涎水几乎要甩到解雨臣脸上,他好像已经猜到了解雨臣要说什么,于是直接打断: “解小兄弟,吃啊,吃肉啊,如今这年头,这可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这道粗哑难听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解雨臣的眼神再次迷蒙起来:“好……” 张海盐同样如此。 于是两人行尸走肉般拿起小刀,伸向“菜人”的皮肤—— 刀尖距离“菜人”的皮肤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20cm、10cm、5cm、2cm…… 锋利的薄片已然压到“菜人”的皮肤上,刀尖慢慢陷落,在皮肤上留下带着枯黄褶皱的凹陷,“菜人”仍在狂喜,时不时又痛苦地呻吟几声,终于,刀尖划开皮肤,翻出粉红色的肉,一条条鲜红的液体顺着满是划伤的皮肤流下,宛如交绕的藤蔓,在桌洞下的雪地上不断蔓延。 眼前癫狂的红色刺痛在解雨臣视野中不断扩大、扩大,直至成为一片血海,他猛地惊醒,才听身旁张海盐突然大喝一声—— “跑!” 没有任何犹豫,两人终于同时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情,继续待下去,只会陷得越来越深! “为什么不吃肉……” “为什么不吃肉……?” “为什么不吃肉……?!” “为什么不吃肉——!!” 身后无数肉球同时站起,雪地像是地震了一般震动起来,粗砺嘶哑的吼声不断从野兽般的声道挤出,瞬间就让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抓住他们……” “抓住他们……” “抓住他们——!!” —————— 到期中了,太忙了,后面只能变成不定时更新,12月又是期末月,会更忙,保证完结,但是大家不要等日更了。 第81章 控制 张海盐回头一看,身后的家兵们哪还有先前勉强正常的模样?这是一堆堆眼睛通红、不断蠕动波荡的巨大肉瘤! “操!村口是不是在变远!”张海盐强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却更惊恐地发现原本几百米外得村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远离自己! 解雨臣则根本没心思注意村口的距离,在他们的脚下,原本被雪掩盖的土路全都变成了一条条流淌着鲜血的、肉糜铺就的、泥泞腐烂的、正在扭曲波动的奇怪道路! “小心——” 他刚听到张海盐突然大喊一声,后背顿时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下一瞬眼前就被漆黑替代! …… “哈哈哈!啊……!哈哈……!” 张海盐是被一阵诡异的痛呼声夹杂着狂笑声吵醒的,当他发现自己居然被绑到柴房的柱子上时却是松了口气—— 他们没被当场吃了已经算是万幸了。 “解雨臣……!解雨臣……!” “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张海盐看了窗外正在大快朵颐的家兵们一眼,觉得他们应该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就继续道,“他们应该是故意把我们绑在这里,为了让我们看他们——‘吃肉’。” 说到最后,张海盐顿了顿,显然也觉得面前的景象有那么一点点冲击力——他不是没见过吃人、也不是没吃过人——他只是没见过,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就像是享用自助餐一样,用小刀将那些鲜活的、温热的、上一秒还完好的肉剐下,然后和着滚烫的鲜血、和着因为被撕裂而东一条西一条的皮肤组织以及血管,一口咽下。 吃人。 真正的吃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家兵们都如此……“肥胖”了。 这里的确缺粮。 但这里不缺肉。 解雨臣的脸色越加苍白,看起来就像是被水浸泡了几天几夜、已经被泡烂了的旧报纸:“趁现在他们的注意力不在我们身上,我们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 张海盐深以为然——这里实在太诡异了,继续待着大概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他动了动唇,一枚刀片就从嘴角露出:“这简单。” 外面那些肉瘤似的家兵似乎对声音并不是很敏感,解雨臣紧张地为张海盐盯梢,两三分钟后,两人的绳子终于都被成功割断。 “那个村口有问题,你觉得该往哪边走?”张海盐问。 解雨臣仔细回忆着之前的场景,摇了摇头:“还是从村口走。” “这个村口的变化跟家兵的变化是几乎同时的,如果家兵没有发现我们的异常,那么村口就是正常的,而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估计想不到我们会沿原路离开。” “有道理,”张海盐点头,“这里不是有鬼就是有其他什么东西,总之绝对不符合唯物主义,村子外面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恶心的玩意儿,我们也只认识那一条路。” 有了决定,两人又都对柴房的逃跑现场做了伪装,才轻手轻脚地快速撤离。 离开村子的路比两人想象中更加简单,也许是家兵们确实对声音不敏感,又或者是他们全都智商有限,总之半个小时后,两人已经走出了村子。 一路顺着原路走了大概一天,确保家兵们暂时应该追不上来后,张海盐和解雨臣才终于松了口气。 头顶仍然一片漆黑,只有暗蓝色薄膜外还散射着一层微弱的白色光晕——这里似乎没有白天黑夜之分。 解雨臣和张海盐对视一眼,两人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在进入村子后都遇到了多少漏洞百出的事情—— 明明在进村之前,村子里是没人的,现在这里怎么会变成了一个镇子,又哪里来这么多原住民? 明明这里是没有光的,为什么他们会觉得石府的采光不好? 明明他们是进来躲雪的,为什么他们会莫名其妙进了家兵队? 明明直觉已经多次做出警告,为什么他们全都下意识忽略了? 等等,诸如此类的破绽几乎数不胜数。 无论是张海盐,还是解雨臣,两人都自觉自己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了这些致命信息? 解雨臣突然想到自己在进入村子那一瞬间的感受,他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难看地对张海盐道:“这里恐怕不是真实……更重要的是,这里会影响人的神智。” 谁知张海盐却没有回答解雨臣的话,而是收回了看向天空暗蓝色薄膜的目光:“你有没有觉得……” “自己的视力……变差了?” 张海盐深吸口气,半晌才苦笑道:“恐怕不仅是神智——” “这里——”他抬手指了指头顶的暗蓝色薄膜,“会破坏人的视力。” 解雨臣心中一凛,但又很快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真相,那就是张海盐并没有骗自己。 他完全没心思考虑自己以后要是瞎了该怎么办,因为当下有更紧急的事情,生死绝境反而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冷静:“我们必须在视力彻底丧失之前,离开这里。” “那——路呢?” 解雨臣明白张海盐的意思,这里不是没有土路,或者说,其实逃亡也根本不需要真正有路,他们需要的是,方向。 难道要重回那个诡异的小镇? 当然不可能了,他们的目的是离开,不是送死。 接收到解雨臣的眼神,张海盐明白了,于是抬头看向丛林中的黑暗——那里没有任何路,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头顶暗蓝色薄膜外散射下的、有毒的微光。 “赌一把。” …… “伟大的神啊……请保佑你的子民……” “伟大的神啊……请收下我的祭礼……” “伟大的神啊……” 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活人被送上祭坛,鲜血挣扎着往祭坛外逃窜,很快又在冰天雪地中被冻得奄奄一息,张海盐浑身一个激灵—— 他什么时候又走回小镇了?! 又是精神控制?! 意识到情况不对,张海盐立马转头看向一侧,见身旁是解雨臣,又松了口气。 “醒醒!” “你特么清醒点!” 第82章 祭祀 尽管张海盐已经竭力压低声音,但他们的动静在完全整齐划一的祭祀中仍旧显得十分突兀。 四周猛地一静,解雨臣还在无意识地继续重复着祭祀的动作,或许是有唱戏的基础,这样扭曲的行动竟硬生生被他舞出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美感。 几乎同时,四周的“百姓”竟齐齐360°转头,以一种人类不可能做到的程度,露出了一口咧到耳根的、森然凌乱的黄牙。 “啊……!” 张海盐低呼一声,只觉头痛欲裂,眼前一瞬闪现面前无数白骨扭折僵硬地朝自己扑来,而那天上哪里下的是雪,是—— 血! “你他妈在搞什么?!要死不要拉着老子一起死!” 见解雨臣还迟迟不见清醒,张海盐只犹豫了一瞬就一手刀劈晕了对方——不是特么的善良,而是在这种地方,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 一把将解雨臣背上,张海盐想也不想,随便挑了个方向就跑! 头脑还在一阵阵针刺般剧痛,张海盐一边勉强躲避,一边骂骂咧咧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nm的灾舅子,老子确实是背他龟儿的时,后头些断肠子的鸟巴头,老汉丧坟的造孽温桑……去恁大那蛋……fu*k you b*tch……otвaлn, cyka……!” “别……骂了……” 听见身后的声音,张海盐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终于醒了?能不能跑,给个准话!” 然而解雨臣却没回答他的话,反倒惊呼一声—— “小心——!” 张海盐回头,眼前再次一闪,无数枯骨扎来,他只觉肩上一凉,似乎是蛇的鳞片一闪而过—— “嘶……!” 如此一点血,在瓢泼大血中溅得毫无波澜。 “小黑——!” 心口一阵剧痛,张海盐僵硬低头,一根森然白骨已然穿过胸口,打湿了上衣的鲜血成了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滚烫。 “我……日……你……” “不敬食神……” “不敬……食神……!” 解雨臣是在一阵剧痛和嘈杂中醒来的。 出于谨慎,他没有选择立刻睁眼,而是仔细听了一会周围的动静,然后不得不在心里哀叹一声,他们没死就算了,竟然还在祭祀现场。 他们为什么不杀了自己和张海盐? 家兵或许是因为某种想要折磨人的恶趣味,那么这群“百姓”呢?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想到这,解雨臣才后知后觉自己是被绑在一根木头上的。 这是把自己当人牲了? 活祭? 他暗道不好,趁着“百姓”们正开始吟唱,连忙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见张海盐果然被绑在自己旁边,就压低声音小声喊:“小张哥!” 张海盐微微侧了侧脸,仍旧没有睁开眼,解雨臣知道,对方听到了。 只是还没等他再次开口,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竟惊得解雨臣一下没忍住睁开了眼,果然就见一团滴着血的黑雾正在自己面前翻涌鼓动。 “臣服,或者……” “死……” 张海盐已经被迫睁开了眼,尽管两人都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去直视那团黑雾,然而身体已经彻底不受他们的控制,除了忍受先前胸口被贯穿的剧痛,他们还要承受正在快速衰退的视力以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头痛。 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和真实到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的濒死感 让解雨臣已经无暇顾及为什么这里的怪物总是不对他们赶尽杀绝的问题,活下来才是更紧迫的事情—— 和着嘴角的血腥味,他们算得上咬牙切齿地低下了头。 虚空中仿佛响起了一道似男似女、似老似少的笑声,虚幻飘渺得就像冥婚女子头上的红纱,仅仅是掠过皮肤,就能剐下一大片血肉。 已经老得、肥得触目惊心的,像是层层堆叠的、褶皱的油脂一样的祭司挪到两人面前,手中还端着一碗冒着黑烟的活肉,他低沉沙哑地狞笑着,解雨臣仿佛看到了先前贯穿自己胸口的那根敲碎了少女、小孩和老人骨头再把它们胡乱拼接起来的白骨。 “想要成为伟大食神的信徒,吃下它们……呵呵……吃下它们。” 两人死死盯着碗里的活肉,它甚至还在蠕动、淌血——那是人肉,但又不是人肉,散发着一种让人想把胆汁都吐出来的恶臭。 可惜他们都没有选择。 极致的低温、愈发混沌的大脑、十分混乱的视线、连着两次疲惫不堪的逃亡和已经处于死亡边缘的身体…… 解雨臣看了一眼张海盐,对方比他想象的更加干脆,于是只能眼一闭、心一横,接过碗就仰头—— “啊……!!!” 下油锅的灼热疯痛、几乎爆体而亡的裂纹、嘶哑如野兽的低吼、留着血泪的瞎眼、混沌冲动的头脑、漫天飞絮的白雪、瘆人诡异的低笑—— 祭礼, 成。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大兴镇多了两个瘦骨嶙峋的乞丐,听镇上德高望重的老祭司讲,这两个人惹怒了食神,被食神惩罚作为“牲人”。 大兴镇的“牲人”不是外面的“人牲”,食神怜悯镇上的百姓常年吃不饱饭,就会把犯了重罪的“牲人”拿来作为百姓们的粮食。 “牲人”会在每日半夜子时,挨家挨户敲响大门,然后从自己身上割下一条肉放进碗里,供全镇百姓享用。 之后他们会继续走进白雪地,在地上留下鲜美的红色液体。 因为“牲人”,很多快要饿死的百姓都活了下来,所有人都在唱颂食神的慈悲伟大。 包括那两个“牲人”。 是的,当然包括他们。 毕竟还有什么是比被食神选中更加光荣的事情呢? 吃人、以及被人吃——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今天大兴镇会举办一场婚礼,时间在半夜子时,这估计是“牲人”最后一次承接食神的荣耀了,因为前来吃席的人实在太多了。 大家都在感叹出嫁女的好命。 毕竟男方是石老爷的幺子,只有5岁,这出嫁女是他的第一百二十任妻子。 在大兴镇,半个月娶一次妻算是奢侈的,大多数男人只能一年娶一次妻。毕竟只有石老爷这样的大户人家才能日日吃肉,还好这幺子年纪小,一个月饭量不大,勉强两个妻也够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今天半夜居然—— 天亮了。 第83章 逃亡 一阵特别奇怪的风居然将夜晚的乌云都吹散了。 其中一个“牲人”突然狂笑起来,而后两个“牲人”竟然疯了一样冲向“食神”! 他们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拿! 只是这样的疯跑却突然将周遭障碍都驱散,“百姓”们就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疯狂尖叫着后退,就连食神也都开始尖叫! 他们不是瞎了么?! 他们哪来的力气?! 传说只有一种火能够消灭食神,那就是—— 清醒的反抗意志! …… 张海盐跪在雪地上,绒毛似的雪点一颗颗落在了他的头发上、衣服上,他没忍住咳了两声,嘴里的黑血开始无穷无尽地滴向雪地,身上的伤口也随着黑血的流出慢慢开始痊愈。 他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瑰丽滚烫的透明晶石,正是这晶石的力量,让他完全看清了面前孤村的真面目,将他从彻底沦陷的边缘拉回。 小黑的尸体就僵硬地躺在不远处,张海盐只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半晌,终于向前栽去。 “砰”、“砰”两声。 寂静的宇宙深处、埋着无数怨魂枯骨的纯白雪地上,倒着两具筋疲力尽、但又不断被修复的身体。 …… “呼……!呼……!呼……!” “砰……砰……砰……” 喘息声剧烈到几乎让人以为这里有人突发了哮喘,甚至哪怕到了这种程度,喘息声的主人还在尽全力控制自己的呼吸频率——只有跟环境中的金戈相击声保持节奏一致,他才能减少自己暴露的可能性……? 真的能减小这种可能性吗? “该死!又让他跑了!” “给我分开找!” 吴邪心中一凛,心跳都随着不远处的怒喝暂停,他往后缩了缩,将自己的全部身体藏在了这面巨大的断裂盾牌的阴影中。 他悄悄地深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的手不要太抖,震雷般的心跳声比油锅里的沸水跳得还快…… “咔哒”一声,上了消音器的手枪已经上膛。 “砰……砰……砰……” 说不清是铿锵声还是心跳声,吴邪颤抖着咽了口唾沫,缓缓抬起枪—— 十米…… 五米…… 豆大的汗水不断从额角流下,含有盐渍的水珠在吴邪晒得发黄的太阳穴上流淌出一条痒得崎岖的路径,再顺着眼角浸入眼眶,刺痛一路沿着神经从眼球传入大脑,吴邪却还是死死睁着眼——、 这是最后一颗子弹, 这是最后一个机会。 三米…… 一米…… “铮——!” “噗!” 扳机几乎被吴邪扣断,微弱的枪响被同时响起的刺耳铮鸣声瞬间掩盖! 见终于得手,吴邪松了一大口气,立刻大步后撤,却被地上的断剑绊了个倒,连手掌也因此被锋利又锈烂的剑刃割出一道长达十厘米的深口。看着瞬间如注涌出的鲜血,吴邪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飞快从背包里翻找出绷带将手缠上,然后埋头狂奔。 经过这几天的交涉,他不仅能够听懂对方的部分语言,还知道一旦附近有人死亡,剩下的人一定会快速赶来。 这些人,不是人。 或者说,他们不是普通人。 他没有将人打晕的任何机会,只能借助枪械将人一击必杀。 几天逃亡下来,吴邪深知自己的境遇愈发艰难,他已经没有心力考虑自己用完了子弹该怎么办,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想要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找到出去的路。 又是一片战场,面前又是一片巨大的冷兵器森林,吴邪眼中是止不住的失望——仍旧不是出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古战场?为什么这些遗落的冷兵器的体积都如此庞大? 然而除了刮耳烦躁的铿锵声外,没有声音能回答吴邪的疑问。 他仰头看了一眼天上密布的星辰——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只能通过星辰的运行轨迹和位置来判断时间和方向。 吴邪明白,自己是在向一个全新的方向走。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然而其他方向他都看过了,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出口的线索。 身后似乎又传来风声,已经没时间犹豫了,吴邪叹了口气,像是赌博一样翻身进了冷兵器丛林。 与第一天跑两步就摔一跤的情况相比,吴邪确信自己已经精通了跑酷技能,至少如今再进入这种到处是断剑、断盾和长矛的地方,他已经跑得如履平地了。 可惜的是,他真的很倒霉。 吴邪刚跑出冷兵器丛林,耳边将传来一声冷笑。他侧头一看,果然就见旁边黑沉沉的阴影里走出了几个人影—— 是他们! 吴邪呼吸一凛,拔腿就要往另一边跑! 我操! 怎么特么的这边也有人?! 吴邪暗骂一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为了防止这群人两面夹击和偷袭,他只能缓缓往后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吴邪眼前金光一闪,他立刻就暗道不好,条件反射般向后倒退了好几大步—— 然而下一刻, 身体一下失重! 我操?! 这特么是个悬崖?! 几年来的经验让吴邪瞬间做出反应,右手立刻抬起,拿着军用匕首狠狠刺向悬崖壁—— 嘶拉——! 刀尖划在崖壁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只是好在尽管一路火花带闪电,吴邪的下降速度终于慢下来不少,见斜下方就有根刺入悬崖的长矛,吴邪看准时机,丝毫不顾左手上才包好的伤口,立刻出手抓住矛身! 没有一丝颤抖,吴邪终于稳稳停在半空。 “呼……!呼……!” 吴邪松了口气,尽管身体仍旧不敢放松,但至少他又活下来了,终于。 突然一阵横风吹来,冷汗贴着衣衫,冻得吴邪打了个哆嗦。 在半空吊着远远比跑步更加消耗体力,吴邪将双脚都蹬在崖壁的两处石缝上,努力为自己的双臂分担一点体重。 不能一直在这里吊着,不说这时大时小的横风,凭他现在的体力,仅仅只是吊,就能把自己吊死。 吴邪环顾周围一圈,眼神却突然定在了右上方三十米左右的一处阴影上—— 这是……? 吴邪眯了眯眼,却仍旧看不清楚。 没办法,他只能勉强让左手抓着矛身往外挪,身体也一点一点跟着向后仰倒,随着视野的变化,阴影逐渐变得立体、清晰—— 那是个山洞! 吴邪瞬间狂喜! 第84章 我好累 又是一阵横风,吹得吴邪打了个寒颤。 身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头顶是神秘深邃的星空,在几乎紧贴崖壁的距离中,他只觉生无能、死裂胆。 吴邪不敢再耽搁,挂在崖边的任何一秒,对他来说都是逼近死亡的一大步。 慢慢将身体重量试探着往脚下的凹陷转移,见脚下勉强扒住的裂缝没有坍塌的迹象,他才缓慢吐出一口气,而后费力拔出匕首,将其插回腰间。 尽管他已经尽量控制身体的每一块肌肉,但就算是一丝微小的变化,他也必须全神贯注。与此同时,承担了身体相当一部分重量的、握着长矛的左手,已经用力地青筋暴起。 横风仍在时大时小地吹,笼罩着整个天地的铿锵声和横风穿过冷兵器森林带来的呜咽宛如洪钟与银针,一个震得人手脚发麻、一个刺得人浑身冰冷。 几乎过了整整五分钟,吴邪才小心翼翼地将背包移到了身体前面,然后迅速取出登山绳、利用长矛将其固定好、并在腰部缠绕,最后再戴好攀岩头盔——总归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做完这一切后,体力又流失不少。他不敢继续耽搁,看准斜上方洞穴的方向,开始攀登。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丧失了除了攀登以外的任何意识,就连一直吵闹不堪的铿锵声他也都听不见了,全身更是早就没了力气,全凭求生的意志在苦苦挣扎着。 终于,吴邪的手摸到了洞穴边缘,他几乎想立刻大笑出声,然而他连大笑的力气也都没有了。他只能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将右腿抬上洞穴平台,然后爆发出最后一点可怜的意志,一下翻上平台! 火一样的喘息将喉咙焚烧殆尽,“尸体”的胸口仅仅剧烈起伏了几下,就陷入长久的沉寂。 只有左手心不断浸出的鲜血逐渐将半山崖上的黄土浇灌饱和…… 吴邪是被饿醒的。 但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饥饿到极点的时候,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的却是昏昏沉沉的头痛。 他长叹了口气,准备费力撑起身—— “嘶……!” 肿胀到已经不能看的左手手掌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就变成了一件刑具。 吴邪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天居然一爬上山洞就睡着了。 他咧出点苦笑来,三下五除二将已经被鲜血和黄土蹂躏不堪的纱布摘下,从背包里拿出碘伏和干净纱布,开始剔除脓水、腐肉、然后清洗伤口。 他记得当时割伤他的手的那把剑已经锈烂了,在当下这种境况,吴邪甚至不想去思考自己是否感染了破伤风梭菌。 这实在不是个容易忍受的过程。 然而自从苦笑从嘴角隐去,他的脸上就恢复了连日来的平淡麻木,这就好像左手掌心传来的并不是尖叫着席卷神经的痛觉,而只是一种只是不知道被称作什么的、强烈的感觉。 解决了伤口,吴邪才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点烫。 应该是发烧了。 这里没有体温计,只能如此朴素地进行“诊断”。 他只好又翻起背包,好在自己在前往四姑娘山之前准备过一些户外常用药物。 他拿出一包有退烧作用的感冒灵,因着身上已经没有多少水了,所以他选择直接将药剂粉末倒进嘴里。 或许是粉末太苦,又或者是面向漆黑悬崖的视野太深沉,吴邪突然低下头,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溅起万千尘土。 “好累啊……” 他真的好累、好累…… 对于生存这件事,在这个陌生的地域,他真的连半点把握都没有。 可他又为什么还在坚持呢? 姑奶奶、小哥、胖子…… 从前身边的人现在又在哪里呢? 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不过刚在吴邪脑中闪过,就被他强行压下。 他们必须活着。 他们也只能活着。 否则他这段时间的凶险、逃亡、寻找,算什么呢? 他一定也要活着。 活着见到心中的人。 活着等到重逢的时候。 吴邪重新抬起头,看向山洞外璀璨无比星空。 …… “他在前面!” “追!” 听着耳后又一次出现的破空声,吴邪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再快一点! 再跑快一点! 不…… “嗡……!” 就在金线即将穿透吴邪胸口的瞬间,一股滚烫的热量突然从他身上爆发,紧接着,暗红色的气流霎那一扫而过,不远处的几个杀手竟然就已毫无预兆地被直挺挺倒下。 是姑奶奶的护身符……?! 吴邪几乎要激动地哭出来——就像是一头被抛弃在荒野的幼兽,在经历过一次次生死险境后,突然回到庇护所。 虽然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追兵,但这次一定是个绝佳的逃脱机会,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空,吴邪立刻向计划中的方向跑去。 又是奋力逃亡的过程,体温仍旧没有下降,但是他没有办法,他不敢停。 不过这次似乎有一点不同,吴邪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暗——那群人仍旧没有赶到,难道是护身符当时发出的那道气流改变了他们的方向?还是他们真的彻底失去对自己行踪的判断了? 吴邪稍稍松了松神经,却又在转头的一瞬突然瞪大眼睛—— “小哥、胖子——?!” 他终于跑出去了?! 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吴邪鼻尖一酸,狂喜和委屈一下涌上心头,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朝两人跑去。 “天真!终于可让胖爷找着你了!” 胖子似乎也很高兴,立刻冲上来揽住吴邪的肩:“好小子!长本事了啊!都能自己独当一面了,不错!不错!” 看着面前的胖子,吴邪只觉无比熟悉,但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此刻重逢的喜悦让他不想考虑太多,当下就将这一闪而逝的念头抛下,朝胖子翻了个白眼: “你还好意思说,你特么再来晚点!小爷的命都要交代在这鬼地方了!” 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拉上胖子和张起灵就赶紧往一处古战场走:“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小心被那群怪人找上!我特么都被那群疯子追了一路了!” 第85章 七杀 “疯子?什么疯子?”胖子问。 “就之前我们在塔木陀遇到的那群怪人啊?你们难道没被他们‘迫害’?”吴邪看着胖子,突然皱了皱眉,转头问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张起灵,“小哥,你们从哪里过来的?” 张起灵一顿,一向冷淡的表情似乎更加僵硬了些。 吴邪眯了眯眼。 很快,张起灵就开口了,他只是抬头看向星空一侧,一如既往地寡言少语:“那边。” “你是说那片星域?”吴邪抬手指着张起灵视线的方向。 “……嗯。” 就在这时,旁边的胖子却突然再次插嘴:“现在再回忆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没有意义,天真,你不是说后面有追兵吗?不赶快躲难搁这儿数星星?” 吴邪一想也是,毕竟自己已经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按照那些人的本事,说不定马上就会追上来了,于是他立刻转头看向先前规划好的方向:“往那边!” 一边跟着吴邪在断剑残矛中穿梭,胖子一边喘着粗气问:“天、天真,照你说,那群疯子这么凶残,你、你特么怎、怎么逃出来的?” “姑奶奶的护身符救了我。”吴邪回头看了一眼,确保身后暂时还没有人追上,才答道。 “护身符?姑奶奶的手段是这个!”胖子大喘气着比了个大拇指,“道士的黄符胖爷倒是见了不少,这能保命符箓倒是稀奇,天真,你看这人还没追上来,不如你先让我跟小哥开开眼呗!” 吴邪脚步一顿,先是平复了一会呼吸,才无语朝胖子啐道:“心宽体胖用来形容你确实特么恰当。” 说着,就作势要取出护身符—— “等等,”吴邪的动作突然一顿,声音猛地压低,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像是豹子一样警惕着张起灵和胖子的后方,“有人来了。” “谁?” “胖子”和“张起灵”刚一转头,吴邪拔腿就跑—— 姑奶奶分明给每个人都准备了护身符,这两个人绝对不可能是胖子和小哥! “被他跑了!追!” 见吴邪已经识破计谋,“胖子”和“张起灵”也懒得再装,成百上千道金线瞬间发出,拦腰斩断吴邪的去路! “铮……” 几乎混合着虚空中的金戈相击声,一道刺眼的冰蓝色剑光一瞬划破夜空—— “姑奶奶!” 吴邪发了疯一样向不远处立在半空的身影跑去! 那身影微微笑了—— “小邪。” “我感受到了护身符的波动,这几天委屈你了。” 吴邪眼眶一酸。 “护身符已经被触发过了,拿来吧,我给你换一个新的。” 吴邪看着缓缓降落在自己面前的熟悉身影,重重点头,心中连日来的辛苦尽数烟消云散,想也不想便将护身符交出。 下一瞬—— 心脏传来一种尖锐到极致的闷痛。 吴邪听到了自己的头骨硬邦邦地撞上硬土的声音。 心脏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滚烫的鲜血顺着冰凉的金线聚集、滚落,甚至连过高的体温也随着血液的大量流失被慢慢冻结—— “你……不是……她……” 吴邪睁着眼,面容上是无比的愤怒和不甘,只是任他如何挣扎,就像是嘲笑他的嘴角,最后从他视野中划过的只有一条逐渐隐没在深空的流星尾巴。 …… “吴邪……” “吴邪……” “醒醒……” “醒醒……!” …… 吴邪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好像从宇宙诞生开始,他就已经在这里沉睡了。 他感到有一道热流正在全身流淌,这热流烫得他的心脏都不得不重新跳动。他又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 眼前仍旧是那片深邃绝望的星海。 吴邪露出了一点苦笑,在这一瞬间,他甚至真的希望事情就此结束。 如果他不再醒来,也许一切就真正轻松了。 但他又真的没有选择权。 姑奶奶、小哥、胖子、三叔、潘子…… 数不清的人脸从他的眼前掠过。 他终于又坐了起来,看向被某个存在放在自己身旁的晶石和绢帛。 绢帛是一张星图。 他再次抬头望向这片已经无比熟悉的星空,他有点明白了,这里是—— 斗宿、七杀星。 时间,小暑。 吴邪起身,走向远处的庞大指针。 …… 开阳,春分。 “星穹天盖图都画好了么?”齐秋摘下斗篷兜帽道。 “小八爷,都画好了,已经按照您的命令把时间表盘都标志在外围了。需要现在就送过去么?” “很好,”齐秋点了点头,“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保存人手,确保之后的行动能够顺利进行。所以你们不必去送,这事危险性太高了。” “可如果让他们自己……这……” 齐秋笑了笑,眼神却很笃定:“时空穿梭只是不能与过去的自己相见,这不代表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当‘因’出现时,‘果’就已经同时注定了。” “他们注定会再次走向一起。” 他看着远处的星云,突然又叹了口气:“走吧,该完成我们的任务了。” 第86章 惊蛰 “什么意思?”汪灿看向齐羽。 黑瞎子和陈皮,一个与八爷交好、一个天生的风水大师,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要理解“三月、惊蛰、角宿、或跃在渊”四个词应该不难,但汪灿不一样。 “惊蛰代表着万物复苏、代表着春雷惊百虫,这意味着生机,”齐羽解释道,“这么看来我们似乎是幸运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你看这里,像不像一个角?”齐羽用手描着周围近处的星辰(这个范围也包括了他们的脚下),然后画出了一个形状,他看向汪灿。 汪灿点了点头。 “这里属于四象之东方青龙、二十八宿之角宿。我们处于龙角的位置,乃斗杀之首冲,主多凶。但由于站在地球上看,角宿总是在春末夏初的夜晚出现,所以又掌春生之权,与惊蛰相对应。至于或跃在渊,则是我推算出来的,代表着我们应该根据形式,谨慎做决定。” “综合来看,这里表面虽安全,暗中却隐藏着不少危险。” 见汪灿理解了,齐羽又指向星图外侧的表盘一处继续道:“看那里,那里是春分。” “春分象征着阴阳平衡、万物萌发,到了春分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安全。” “环境好像变暗了……?”听着齐羽和汪灿的交谈,黑瞎子突然开口。 齐羽知道黑瞎子对光线比常人更敏感,因此尽管他没有看出周围环境的变化,但也不惊讶:“正常,并不是说宇宙中的每处地方都永远是黑暗的,可能是因为星球自转,就像是地球的昼夜变化一样。”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汪灿看着上空突然开口,“你们看头顶,我记得……之前是没有云气的?” “安静,”陈皮没有理会汪灿,反而看向右前方一侧,“有声音。” 齐羽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确认汪灿所说不假,再加上陈皮的预警,他几乎是立刻就掐算起来。 “看来有麻烦了。”黑瞎子压低声音道,顺手抽出了腰后的匕首。 齐羽的脸色也随着卦象的显现逐渐变得难看:“兑上震下,泽雷随;坎上震下,水雷屯。”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会被困死。结合惊蛰的特性和或跃在渊的意思,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这里恐怕存在危险与安全两种状态,现在周围的环境应该是要向危险转变了。” “都精神点,现在还不知道转变的原因是什么,不要贸然行动。”听了齐羽的话,黑瞎子点头提醒道。 “来了!” 几乎是陈皮话音刚落,虚空中就突然一道刺眼闪光! “嘶——!” 与此同时,黑瞎子手腕一转,几乎是在正常人无法反应的时间内,地上已然多出两截白色的、还在蠕动的长条形生物。 他皱了皱眉:“怎么是蛇?” “躲开——!” 还没等人回话,陈皮却突然一声大吼,好在几人常年游走在各类生死险境边缘,反应相当快速,没有丝毫停顿就已经各自撤开好几步。 “轰隆……!” 直到面前闪电已经劈下,原本红褐色的地面变成冒着烟的“焦炭”,几人才听见姗姗来迟的雷鸣。 “惊蛰……难怪是惊蛰!” “嘶……” “嘶……” 几人惊魂刚定,耳边就又传来蛇鳞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快走,这雷声把周围的蛇都惊醒了!”汪灿低喝一声,几人同时背对背靠拢,细看之下,这才发现先前四处隆起的巨石后面居然都陆陆续续钻出了不少细蛇。 低哑的嘶声越来越近,很快,四人几乎被蛇完全包围。上百条蛇密密麻麻搅在一起,滑腻、湿冷、无数双猩红色的竖瞳从下至上直勾勾地盯着四人,晃眼看去,宛如修罗地狱的星辰。 “有意思,不是说这里是角宿么?怎么会有蛇?”黑瞎子嘴角噙着笑,手中的匕首却攥得更紧了些。 陈皮想到自己刚进此处时感受到的法则运转,眼神掩不住烦躁:“这里不是地球,也不是宇宙,我们应该被困在一种法器里了。” “法器?”汪灿不理解陈皮的意思,“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东西?” 陈皮没有回答汪灿的疑惑,只是继续道:“既然是惊蛰,那么肯定不止一声雷,随着雷声越来越多,惊醒的蛇也一定越来越多。” 个头更大的蛇此刻已经撑起了蛇腹,“嘶嘶”吐着蛇信,小一些的蛇则向黄鳝一样挤挤挨挨地缠在一起,互相用力卷成麻花、绳结,蔓延成一片纠葛的蛇海,看得人毛骨悚然。 又是一道闪电—— “来了!” 几乎是视线被白亮侵略的一瞬间,几人就已经同时出手! “轰隆……!” “嘶……!” “都注意点,这雷好像是冲我们来的!”黑瞎子大喝提醒道。 “齐羽,我掩护你,你看看能不能破局!”陈皮一边应付着身侧的蛇,一边挪到齐羽身边。 “好!” “又来了!”汪灿前一秒刚撤走,后一秒闪电就贴着他的左侧劈下! “轰隆!” 光速比音速更快,雷电出现地愈发频繁,一看到闪电,所有人的肌肉都绷紧了。 “不能这么继续下去,我们必须找个地方避一下!”黑瞎子朝齐羽喊道,“算出来没有!” 被几人催着,齐羽也有点着急起来:“再等等……我知道了,往这边!” “轰隆……!!” 一道比之前威力更大的炸雷劈下,不止跟着四人的蛇被烧了个彻底,就连四周的沙土都被震得到处飞扬—— “咳……咳!等等,前面有东西!” 陈皮的五感是几人中最敏锐的,此刻见他示警,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一开始,汪灿还以为陈皮说的是前面的蟒——是的,越往齐羽指的方向走,前面的蛇就越大,现在他们周围已经出现了不少体长约3-5米的蟒。 然而当他定睛再看时,却发现前方匍匐着更多比蟒还要大的东西,那是……蚺。 “怎么会有这么多蚺?”汪灿皱眉道。这种体型的蚺哪怕只有一条都很难对付,更别说前面那几十条了。 谁知黑瞎子的声音却更加凝重:“不、不止是蚺,在前面的黑暗里,有一个比蚺大得多的家伙,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那应该是虺。” “虺?《述异记》里记载的龙的幼体?”汪灿道。 第87章 虺蛇 “小子书读得倒是不少。”陈皮冷声笑了笑,“齐羽,确定结果没错?” 齐羽也觉得前面的路有问题,于是再算了一遍,然而结果仍旧如此:“就是这个方向。” “那就上。”黑瞎子笑了笑。 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齐门八算的奇异之处,因此只要齐羽确定,他们就没有异议。 “用雷管吧,”齐羽建议道,“前面太多蟒了,靠蛮力是杀不完的。” 陈皮一刀将不远处弹射来的几条蛇砍成两截:“现在那些蚺还没醒,雷管的动静太大了。” 齐羽摇了摇头:“把蟒蛇引得远些就行了,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雷响一次就有一批活得更久的老东西苏醒……这里是角宿,是东方青龙的第一宿,这些……很有可能是龙的各个阶段体——” “蛇、蟒、蚺、虺、蛟、龙、应龙。” “我之前推演出的或跃在渊就属于‘九四’,也就是第四个阶段,对应着——虺。” “运气还不错,暂时没有龙。”黑瞎子的心态向来很好,“我们最好动作快点,谁也不知道这蛟和龙还有多久醒。” “有道理,”汪灿同意黑瞎子的观点,他知道身边几个人都有些保命手段,他们比他自己更适合面对巨蚺,于是继续道,“我去把蟒引开。” “有把握么?”齐羽看着汪灿那张机械一样冷酷的脸,他想到了一个人,于是问。 汪灿没说话,只是接过几人手中的雷管,一下冲进蟒群。 “别耽搁了,”黑瞎子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再次想要聚拢的云气,“下一批雷要来了,把它们引到蚺群上空!” “砰……!” 很快,几人身后几十米处就腾起漫天烟尘,大量血块碎肉横飞——汪灿成功了! 紧接着,头顶两大片无边无际的雷云就再次下压,一阵刺眼的闪光过后—— “来得好!” “轰隆隆……!” 好几道树枝粗细的闪电同时劈下,几乎将这片空间碎裂成玻璃残片。几十条巨蚺不过刚醒就被劈头盖脸的雷霆电了个外焦里嫩。很快,一股冒着黑烟的诡异肉香徐徐升空…… “砰砰砰!” 没给巨蚺任何反应时间,三人纷纷掏出手枪,对着巨蚺们的头颅毫不留情地连续射击,血液和浆液一时之间四处飞溅。 黑瞎子仍旧笑着,好像心情相当愉悦:“味道闻起来不错嘛,碳烤版青椒炒蚺丝。” “又来了,小心!” 齐羽话音刚落,又是一片炸雷劈下! 耳边突兀掠过几道风声,黑瞎子猛一转身才发现身后一颗巨大头颅已经被几枪崩落,连带着直立起来的蚺身也狠狠砸向地面! “谢了,兄弟!”黑瞎子朝赶来的汪灿举了举手中的枪。 见周围的蚺已经被收拾了不少,齐羽赶紧提醒:“不要恋战,趁虺还没醒,赶紧过去解决它!我们必须在它的巢穴里躲一晚!” 一进入虺的领域,原本还跟在几人身后穷追不舍的巨蚺纷纷停住,只立着硕大的蛇头在领域外不甘地“嘶嘶”着。 这里是虺与蚺的交界,动物一向是很讲究领域的。 看了一眼远处盘在宛如小山一般的巨石下的虺,齐羽舒了一口气,迅速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然后向手心倒了两枚药,将一枚药给了黑瞎子,另一枚则给了汪灿。 “这是解毒丹,虺能够释放剧毒,提前服下这枚丹药能够避免中毒。” 汪灿看了解毒丹一眼,并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陈皮和齐羽的份,径直将丹药吞下。 这样干脆的举动倒是让齐羽有些意外,然而当他对上汪灿那双几乎已经丧失了人类感情的眼睛时,又觉得对方这样的反应完全合乎情理。 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人,怎么会思考信任与背叛的问题呢? 不再深究,齐羽继续道:“根据我们观察到的规则,前面那东西应该还没有完全蜕变成虺,只有下一次雷鸣过后,它才会彻底清醒。也就是说,现在拦着我们的,是一条无限接近于虺的蚺。” “对上这样的庞然大物,硬刚是下下策,我们可以再次利用雷电,在它最虚弱的时候给它致命一击。” 见几人都没意见,齐羽又道:“汪灿,接下来的行动你就不用参与了,枪和雷管对这东西没什么威慑力。瞎子、四爷,麻烦你们在它的七寸开个口子,我会在外围布下锁灵阵,只需要在雷暴再次出现时定住它哪怕一秒就够了。” 黑瞎子扶了扶墨镜:“行,引雷就交给我。” 做好分工后,见汪灿已经躲远,齐羽也到了该在的位置,黑瞎子和陈皮对视一眼,两道微不可察的气流同时从两人身上荡开。虚空中似乎起了一声轻微的铮鸣,两把短剑已经出现在了黑瞎子手中。 “上!” 重心微微压低,利剑一瞬出鞘,“叮——”的一声,双剑已经割上虺的鳞甲。 “操,这东西的皮真够硬的。” 也正是这一击,原本还处在沉睡状态的虺睁开了那双巨大的血红色竖瞳。在几乎全黑的环境下,它们就像是两个阴冷的巨型红灯笼。 “嘶……” 短暂的寂静后,接近百米的虺身猛然暴起,巨尾一摆,飞沙走石! “畜生脾气倒是不小!” 陈皮冷哼一声,抓起一把铁弹子就扔向那双血红色竖瞳,同时九爪钩蓦地一甩,锋利的钩爪毫不留情飞向鳞甲,抓出道道白痕! 趁着虺蛇被陈皮引去注意力,黑瞎子赶紧几步飞身跳上虺蛇的背部—— “这鳞片特么的太滑了!” “别废话,搞快点!” 黑瞎子也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干脆俯身直接用手扣着鳞片与鳞片中的缝隙往前爬。鳞片边缘又薄又硬,十分锋利,不过一会就将手割得皮开肉绽,鲜血几乎顺着黑瞎子的行迹在虺蛇的背上流了一路。 “到了没?!雷要来了!”齐羽大喊。 “到了!” 虺蛇甩得更厉害了,黑瞎子勉强半跪着将上半身立起,手中双剑突然迸发出一道剑光,而后双剑剑柄竟霎那接合,原本的剑身也同时延长好几倍。定了定神,黑瞎子一下跃起—— “轰隆……!” 第88章 飞龙在天 “定——!” 剑尖精准无误刺入七寸,雷电被金属所造的剑身一下引入虺身! “嘶……!” “嘶嘶……!” 电闪雷鸣中,黑瞎子已然利用瞬移符转移出了危险范围,电蛇缭绕,短短数秒,庞然巨物,轰然倒地! “轰隆……!” “这边!”汪灿已经事先找到了洞穴入口,“雷暴来了!” 洞穴就在虺蛇尸体下方,几人丝毫不敢耽搁,全都跟着汪灿躲进洞内。 “接下来的时间,恐怕才是真正的大戏。”齐羽站在离洞口还有好几米的地方,通过未被虺蛇尸体遮挡的空当往外看。 “轰隆……!!!” 一大片闪电同时出现,强光刺得黑瞎子条件反射闭上了眼。 陈皮和汪灿也站在一旁,同样看着虺蛇尸体外的空间,一言不发。 就像是一片起伏崎岖的黑洞,地表变得全然焦黑。原本偶尔还能被听到的“嘶嘶”声也都被雷声完全覆盖,茫茫荒野上只剩下一种喧闹的寂静、只剩下对生命的残酷暴行。 雷电的速度快到肉眼完全无法捕捉——空间似乎早就布满了裂痕,然后连片被闪电照亮。 面对着这种独属于“自然界”的情绪,人只能伫立着、远离洞口,呆呆地注视着这片荒芜上的巨大震动、注视着眼前超脱天外的惶恐,再后知后觉何谓“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那些影子……?” “是苏醒的虺。”齐羽低声解释。 漆黑的空间偶尔被闪电照亮,四人都看到了远处像小山一样的、正在缓慢移动的黑影。 “现在苏醒的,就是真正的虺。” “我们杀的虺是被电死的,每个虺的领地面积都很大,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它们应该闻不到血腥味。” “我们只有在这里才是安全的。” 陈皮将目光从远处的黑影上收回:“是不是下一场雷暴过后,蛟就会醒了?” 齐羽叹了口气:“大概率是的。” “那到时候我们躲在这里恐怕就不安全了。” 黑瞎子背过身,让自己面对洞口深处的黑暗,他摆了摆手:“别想太多,真遇上蛟我们应该也只有跑得份,趁现在还有时间轮流休息一会。” 听了黑瞎子的建议,陈皮也不再纠结,当即坐下靠在岩壁上休息。 体力保存得越多,存活下来的几率就越大。 按照头顶星体的移动距离来看,距离天亮恐怕没有多久了。 齐羽接替陈皮守夜。 雷暴越来越大,到现在,山洞外几乎已经没有可以容人行动的空间了。电蛇如同密集的雨点一样,在空间的每一处游走着,不给人留有哪怕一丁点生存余地。 可是为什么仍旧没有一条蛟出现呢? 雷暴几乎没有停过,齐羽看了一眼因为过于疲惫而在雷暴中仍旧能够睡着的黑瞎子、汪灿和陈皮——他是最后一个守夜人。 距离他们进入洞穴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为什么蛟还是没有出现呢? 齐羽决定再算一次。 或跃在渊? 为什么还是或跃在渊? 难道说——?! 一个猜想缓缓从他的脑海中浮现。 耐着性子又等了接近一个小时,直到头顶星图回到雷暴开始之前的模样,也就是脚下这颗星球迎来了它的“白天”后,齐羽看着本子上的“飞龙在天”四个字,终于松了口气。 “现在她怎么样?” 听到身后传来黑瞎子的声音,齐羽才回头道:“醒了?羽姨暂时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陈皮的脸色总算是和缓了点。 见所有人都收拾好了,齐羽就把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昨晚直到最后雷暴结束外面也没有出现蛟。我经过推算之后发现,原来昨天一天都处于‘或跃在渊’也就是‘九四’时期。” “那今天呢?”几人很快反问。 “现在已经进入‘飞龙在天’也就是‘九五’时期。”齐羽苦笑道,“这意味着,今晚的雷暴会唤醒蛟。” “所以雷暴是只会在‘夜晚’出现?”汪灿问。 齐羽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但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们都能看见头顶的星图,我想这就是这个空间法器的特殊之处。” “我也想过我们能不能跟着所谓的‘晨昏线’移动,这样就能保证我们永远处在‘白天’,能够一直安全,”齐羽接着说道,“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们追不上,瞬移符的距离有限,剩余也不多了。” “一直处在‘白天’……”黑瞎子突然抬头看向上方星图,“也许不用那么麻烦。” 他勾唇笑了笑:“这颗星球的自转轴跟地球一样,有倾斜角度。” “你的意思是……找极昼!”齐羽恍然大悟。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她。”汪灿冷脸提醒道。 “而且,”陈皮忽然冷笑一声,看向星球的另一极,“极昼在那边,但愿我们能在下次雷暴开始之前赶到。” 黑瞎子往嘴里丢了块压缩饼干——陈皮和汪灿能想到的问题他当然也想到了,所以他的表情很自在:“放轻松,我当然知道你们的顾虑。” 他又笑了笑,墨镜将漫不经心的眼神遮了个严实:“第一,我们目前还没有找到她的位置和线索——显然我们跟她之间存在着阻隔,所以齐羽才会算不出来。而想要寻找信息,我们就必须走出去。” “第二,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她,不是全身而退。所以就算在下一次雷暴之前无法赶到极昼圈也无所谓,只要我们中还有一个人能够找到她就行了。” 听着黑瞎子的话,齐羽看向对方,似乎想要从墨镜的遮挡下看清这个人的眼神,看看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是否真的有那样轻松。 当然,当然他们在进来的时候都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但齐羽仍旧感到难以言喻——为面前这样沉重的感情。 尽管它的主人举重若轻。 当然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在场的四个人,除了汪灿,每个人都欠了她一条命。 包括他齐羽。 第89章 蛟龙 黑瞎子成功说服了所有人。 在华灯一样的繁星下,焦黑的土地绵延起伏出极远。埋葬又孕育过无数毒蛇的巨石一座接一座地被四道人影遗落至身后,然后随着阵阵烟尘,都飘散远去。 “雷暴又要开始了。”汪灿抬头看了看天。 陈皮爬上一处高坡,环顾四周:“先找个地方避一会,这里的地质非常坚硬,我们没办法挖出一个足够四个人躲避的洞穴,最好是炮制昨天的办法。” “那个方向,有虺。”汪灿道。 “不行,那里离蛟太近了,”齐羽道,“你们看,那边和周围比起来,显然过于空旷了,这证明那里有让其他蛇不敢靠近的存在。” “西南方向应该安全一点。”黑瞎子建议道。 几乎是卡着第一次雷暴的时间,几人用昨天的方法快准狠地解决了一条虺,然后再一次成功躲进洞穴。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守夜的黑瞎子才把正在休息的三人叫醒:“蛟醒了。” 顺着黑瞎子的目光,在闪电时不时的照耀下,陈皮三人能够清楚地看到,在他们一开始讨论的方向,有一头蛟正缓缓撑起它那“座”大得吓人的躯壳。 原来远方的不是山,是蛟。 “嘶嘶……!!!” 在轰鸣雷声的间隙中,几人突然听见一声惨叫,黑瞎子的神情一下就严肃起来:“它开始觅食了!” “那条虺被它吃了。” “怎么办?总不能出去?”汪灿皱眉道。 陈皮摇了摇头:“我们和蛟不一样,雷暴对我们是致命的。况且洞外这条虺的体积太大了,我们挪不走。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它注意不到这里。” “齐羽,有幻阵的阵盘么?”黑瞎子转头问。 齐羽叹了口气:“有倒是有,但需要灵石驱动……我们带的灵石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汪灿知道面前这几人有一些奇怪的秘密,所以也不问,毕竟他的任务只有一个。 “没时间犹豫了,布阵吧,”黑瞎子看着远处漆黑的庞大黑影,“快,它往这边来了!” 齐羽相信黑瞎子在黑暗中的判断,当即从包里拿出阵盘和灵石,手上快速掐诀的同时口中还念念有词,大约一两分钟后,一层微不可察的灵光就将山洞整个罩住。 齐羽又从包里拿出一把符箓,同时示意三人再往洞穴深处走一段距离:“这是瞬移符和施御符,如果等会幻阵失效,可用它们保命。” “灵石消耗得太快了。”他叹了口气,又往阵盘里放入几颗灵石,“嘘,它来了。” 环境重新寂静下来,只剩下锲而不舍的雷声和连雷声都遮盖不住的沉重呼吸声。 汪灿贴着洞壁,眼睛眨都不眨地紧盯着洞外,环境似乎越来越黑了…… 一只红得摄人的竖瞳突然占据整个洞口! 汪灿几乎是立刻就屏住了呼吸。 那只冰冷残暴的竖瞳甚至没有转动,只是直直地盯着洞穴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汪灿完全听不到任何呼吸声,洞穴内仿佛只剩了他一个人——他几乎要以为齐羽的手段失效了。 终于,那只眼睛离开了洞口,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鳞甲。 如此庞大。 洞外再一次出现的熟悉闪电刺激得汪灿闭了闭眼。 一片又一片巨大的鳞甲缓缓从洞口掠过,洞外很快出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声。偶尔从鳞甲与洞口缝隙射进的闪光也十分惨白。 陈皮看了一眼齐羽——对方的神色很难看,因为灵石只剩下最后几枚了。 他们只能祈祷蛟快点离开。 从现在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幻阵已经变得摇摇欲坠。 终于,就在最后几颗灵石的微光即将消失时,咀嚼声消失了。 鳞甲再次一片又一片地从洞口经过。 黑瞎子缓缓挪到洞穴口,在黑暗中,他能清晰地看见蛟的那双峥嵘头角。 灵石彻底耗尽,幻阵也渐渐褪去。 蛟居然转头了! “跑——!” 硬着头皮对上那双比血月还大的竖瞳,黑瞎子想也不想就大喝出声! 蛟的速度很快,尽管几人已经第一时间启用了瞬移符,但仍旧没有拉开和蛟的距离,而施御符在雷电不间断的打击下,也显然坚持不了多久。 先前躲避的洞穴早就被蛟一尾扫开,大量烟尘腾起,四人的视线被严重遮蔽。 “往西北方,那里还有一条蛟,让它们‘狗咬狗’!”黑瞎子喊道。 似乎是察觉了几人的意图,蛟对自己被如此渺小的人类算计感到愤怒,于是再次提高速度,一眨眼就追至几人后方—— “你们先走!” 没有与任何人商量,陈皮猛地顿住身形,转身直面蛟龙。 只有他才是最适合做出牺牲的那个。 汪灿的实力没办法拖延蛟龙哪怕一秒钟,所以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在这种环境下,多一个人就多一丝成功的可能。齐羽是寻找她的主力。而黑瞎子,在这种黑暗环境中,也能发挥重要的作用。 一口血雾喷出,陈皮清晰地听到了全身骨骼碎裂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下去。 在被蛟龙尾扫飞的那一秒,他又想到了腰间的九尾狐吊坠。他多么想捧起吊坠,像从前的每个日夜一样对着祂祈祷,但现在他的手已经没有知觉了。 这次他还会得到神的怜悯吗? 还是说,他终究走到了要对从前犯下的罪孽做出弥补的时候? 他会下地狱吗? 地狱里有九尾狐吗? 陈皮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怕地狱,因为他原本就没有正常人的情感。他怕的是地狱中的空旷。 如果地狱里没有九尾狐,他一定会忏悔的。 脊背终于撞上坚硬的地面,陈皮睁着眼,瞪着漫天辉煌璀璨的繁星。 她在哪里呢? 第90章 畜生道 “黑爷——!” “走!!” 齐羽猛地惊醒,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自从昨日黑瞎子帮他和汪灿拖延了时间被重伤后,他就没休息好了。只是好在后来白天他们沿着原路返回找到了昏迷的陈皮和黑瞎子,勉强用丹药吊住了两人的命。 那晚的两头蛟简直斗得昏天暗地,最后以一头死亡、一头重伤告终,这倒是白给了几人一个能够躲藏的洞穴。 蛟龙的洞穴极其宽敞,而且没有其他的生物敢前来打扰,也算是让齐羽和汪灿松了口气。 将心情从噩梦中抽离出,齐羽一抬眼就对上了汪灿那双完全没有感情的眼睛:“他们还是没醒么?” 汪灿摇了摇头。 …… “陈皮,判……畜生道!” …… 我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妹妹也是。所以妹妹饿得开始叫唤。 现在是旱季,母亲捕猎越来越难了。三天前,它去了更远的地方捕猎,我不知道它这次能不能成功。 妹妹又开始叫唤了,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想出去自己找猎物。 但我不同意。 母亲临走前叮嘱过,让我们好好躲在岩石缝里,外面很危险,有一大群鬣狗,还有一头狮子。 我不觉得我们出去能够找到猎物,毕竟母亲都找得那样困难,我们不过才几个月,怎么可能做到呢? 岩石外不是拼运气的地方。在这里,要是抱有侥幸心理,就只有死路一条。 毕竟我曾经躲在母亲身后远远见过——一头在湖边喝水的小鹿猝不及防就被鳄鱼捕杀。那头小鹿的反应已经够快了,但鳄鱼的速度更快。 我看着鳄鱼咬着它的喉咙将它拖下水,冰凉浑浊的水面很快就淹没了一切。 只有傍晚的凉风带来了一丝血腥味。 生命就是这么短暂脆弱。 我劝了妹妹几声,它没听进去。 没办法,我只能跟着它出去。 然而刚出岩缝没多久,我就看见了远处正在虎视眈眈的狮子。 它的速度太快了。 母亲也赶回来了,但它只来得及将我叼上树枝。 这头狮子是来示威的。 妹妹被它咬断了脖颈。 狮子没有选择追上来,它只是冷冷地盯着树上的母亲和我。 良久,它将嘴里的妹妹吐出,慢慢悠悠地转头离开了。 等它完全离开了,母亲才从树上跳下,叼回了妹妹的尸体,放在了我的旁边。 树上只剩下我和母亲了。 时间越过越久,草原的旱季已经过了。 在母亲的喂食下,我已经长到了跟它差不多大的体型。 但我还没有独自捕猎过。捕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真的很害怕发生意外,我只想安稳地活下去,哪怕常常挨饿。 母亲是我唯一的依靠——它会帮我舔毛、陪我玩耍、教我捕猎的技巧。 然而这个依靠有一天也离开了。 我本以为母亲会像从前一样,捕猎成功后就回来。然而我错了。 在我饿了好多天后,我终于忍不住尝试独自捕猎了。 好消息是第二次我就成功了。 坏消息是还没等我吃几口,一大群鬣狗就闻着味来了。我不得不躲回树上。 母亲再也没回来过。 我也渐渐对各种捕猎技巧熟稔于心。在吃饱喝足的时候,我会更愿意和猎物玩耍一会,比如故意跑慢一点,或者先将它们拍倒在地再看它们狼狈爬起…… 秋天终于过去了。 我必须跟着猎物一起迁徙。 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陪我度过了整整两年的大树,我想我有一天会回来的。 我也的确回来了。 树上居然多了两个小不点。 我一开始感到愤怒,毕竟除了狮子以外,我这头花豹就是这片草原的霸主,谁敢占用我的巢穴? 但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它们也是母亲的孩子么? 狮子又追来了。我条件反射地爬上了树。 很快,狮子好像咬死了什么,它又离开了。 我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于是跳下树查看。 地上的花豹我很熟悉。 我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大树,这里已经没有我的留恋之处。 我再次离开了。 好在悲伤没有持续多久,我遇到了一头同样孤单的雌豹。 我们相爱了。 半年过后,我又离开了。 不要问我为什么不留下,我也从小没有父亲。 生命就在一日日地杀戮、被杀戮、追逐、被追逐中度过。 我老了。 我也遇到了一头狮子。 弥留之际,我回想起幼时的母亲,相恋过的雌性,咬死的猎物……一切的一切,都被欲望驭使着—— 实在有点无聊。 …… 我生来就是狼王。 我的父亲是狼王,母亲也是狼群里最优秀矫健的母狼。 从小我就能把同龄狼打趴下,所以一成年,我就继承了父亲的王位。 除了保卫族群、带领族人捕猎外,我还有个很重要的责任,就是驱赶外来者。 那一天我遇到了一头母狼——别误会,我从没有对任何一头母狼动心过。 我收留了它,不是因为它孤单,是因为它健康。 母狼对壮大族群能够发挥相当大的作用。 这头母狼很快就怀孕了,它的丈夫正是我的好兄弟。 我没有恋慕的狼,所以对好兄弟的孩子视如己出,总是亲自教它们狩猎技巧。 又是一年过去,狼群再度壮大,这些狼崽子也成年了。 我不怕退位,只要有狼能战胜我。 王位能者当之,这规矩自古如此。 但我没想到它们采用那样卑鄙的方式。 我只是照例带着它们捕猎,它们竟将我引到狮子的领地,然后在狮子追出的时候逃之夭夭。 我也逃走了,以后腿残疾为代价。 我回不去了。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逃出来做什么。 残疾的动物会死得很快。 我这一生到底都为了什么? 只是生存? 只是生存。 活着难道只能为生存? 弱肉强食,阿鼻地狱。 如何解脱,何时解脱? …… 这是我出生以来最漫长的旅途。 我知道我换了一个家。 我有了一个新主人。 新主人是个女人,说话轻声细语,动作轻柔无比。 她先是“嘬嘬嘬”地逗了我半天,然后看着桌上的橘子皮发呆,半晌,我有了一个新名字—— 陈皮。 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听起来格外顺耳。 但她总是像个叨叨不休的麻雀一样,一回家就“陈皮”、“陈皮”喊个不停,次数多了,我也烦了,于是总是装聋。 我这个新家很小,跑不了几步就到头了,女主人也总是早出晚归。她不在的时候,我真的无聊到发疯,控制不住地咬沙发、桌角、拖鞋,只有她带我出去放风的那几个小时,我才真正感到放松。 但我仍旧不满意,我不喜欢绳子套着脖颈的感觉。 外面每时每刻都有很多人,为什么人的脖子上都没有绳子呢? 为什么人可以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呢? 我也想像人那样自由。 经过上百次的试验后,我终于学会了开门。 我高兴坏了,疯了一样地跑出去。 在外面疯跑了不知道多久后,我才突然反应过来,周围的环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陌生了? 我该怎么回去呢? 我有点慌了。 于是开始四处乱转找路。 天已经黑了,女主人大概下班了吧? 看见我不在,她会生气吗? 就像我咬坏桌子、拖鞋那样? 我太饿了,也太渴了。 我跳进污水池舔水,身上的毛又湿又脏,但我确实懒得管了。 我又闻到一股香味,无法自拔地就朝香味的来源跑去。 那是一家大排档。 我悄悄跑到桌子底下,吃着人们吃剩的、还粘着臭口水的脏骨头。 抬眼看去,围着桌子外一圈的全是各式各样的小腿。 “哪来的畜生,滚开!” 不知道是谁发现了我,我被一脚踹飞了。 我吓得不轻,慌不择路就跑上公路—— “咔擦——” 好像是咬骨头的声音,我怎么感觉有点轻飘飘了呢? 外面真的好危险。可我只是想感受一下自由,我有什么错? 难道就因为我不是人?所以我就该过囚笼一样的生活? 我为什么不能是人呢? 我好累啊。 但我还是想反驳那个人—— “我不是畜生,我是——” “陈皮。” —————— 这是陈皮被蛟龙重伤濒死后进入畜生道的体验,算是还了他一辈子造下的杀孽。 第91章 鬼王 这里是…… 地府? “嘶……!!” 黑瞎子刚想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双眼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这种感觉无法形容,就像是他的两个眼球被人硬生生从眼眶中拽了出来,然后丢进零下四十度的环境中,等冻得梆硬后又被毫不留情地扔到油锅中烹炸。 痛痛痛痛痛! 眼前哪里还有刚才幽暗诡谲的景色,只剩下一片猩红! 黑瞎子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恨不得立刻把手戳进眼眶,把两只眼球拽出,然后奋力扔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剧烈的痛感得到了一丝丝缓和,黑瞎子也终于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是背后灵。 在这里,背后灵的力量被增强了。 “前面的,堵什么堵?!快走!” 他正想伸手往背后抓一把,大腿就被“人”大力踹了个踉跄—— “看什么看!赶紧走啊!今日鬼王大人要来巡查,敢不守规矩,信不信罚你下狱!”鬼差见黑瞎子居然还敢转头看自己,当即就怒目圆睁,高举手中炼魂鞭就要甩下! 黑瞎子已经恢复了一些,只是视野中被猩红色糊成一片,完全看不清楚,他心知此刻境况不明,不能冒险,于是赶紧跟上前面的鬼—— 鬼王…… 这里是鬼界? 自己这回真是死了? 反应过来后,黑瞎子不免露出苦笑。 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羽羽了? 羽羽会为他伤心吗? 羽羽还活着吗? 只是越想越放心不下,越想越不甘,黑瞎子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认命,他必须尽快搞清楚目前的处境,万一能回去呢? 想到这里,黑瞎子终于冷静下来,这才意识到刚才鬼差话里的蹊跷—— 鬼王? 瑶池仙殿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那双鬼手、那面遮天蔽日的旗幡…… 后来他和青丘仔细研究过,当时曾顺棋借助的力量,应该就是鬼王的力量。 黑瞎子的面色彻底冷了下去。 如果真的不能回去,能在这里为羽羽报仇也是好的,哪怕他就此彻底魂飞魄散。 平复好心情,黑瞎子勉强从猩红色斑块的遮挡中观察了一圈周围的情况。 他正处在一条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队伍中,数不清的鬼在他的前方和身后起起伏伏,有的面目狰狞、有的脸色苍白、有的怨气滔天、还有的跟他一样,被灵体寄生着。 四面漆黑无比,到处都弥漫着幽雾,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地底岩浆翻滚的声音,和在岩浆中撕心裂肺的惨叫。 似乎比起那些正在经受地狱折磨的鬼,他已经算是十分幸运了。 黑瞎子又看向脚边的黄泉。 隔着河水的波光和眼前的猩红色的阻挡,他第一次看见背后灵那张狰狞恐怖的面孔。 对方那双血手正紧紧蒙着自己的眼睛,借着河面的反光,朝他扯出一抹阴寒诡异的笑。 黑瞎子定了定神,没理背后灵,比起这个东西,远处的惨叫声和哭嚎声更叫他不寒而栗。 “这位兄弟,你知道咱们是要去哪吗?”黑瞎子拍了拍前面的鬼。 前面的鬼转过头道:“我们这是要去功德殿,那里的判官会评价你上辈子的功德和罪行,然后进行赏罚判定。” 这鬼长得还算“完整”,不像有的鬼那样骇人,黑瞎子觉得他大概是有些功德的。只是对方这五官……怎么越看越熟悉? “王军侨?”黑瞎子试探道。 王军侨是一建筑公司的老板,算是一位白手起家的风云人物,这人曾经委托过自己办事,如今居然在地府看见他,黑瞎子倒是有些唏嘘。 “你认识我高祖父?”那鬼很是惊讶,“他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黑瞎子一噎,破天荒地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赶紧转移话题谢过对方。 王军侨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可明明在他这次进巴乃之前,对方还活着! 难道说,这里是未来?! 巴乃的那个法器甚至能影响鬼界的时间?! 正想着,前方的队伍突然停住,紧接着,所有押送队伍的鬼差都匍匐跪下。 鬼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慌慌张张地跟着鬼差跪下—— “恭迎——鬼王!” 黄泉突然起了一阵大雾,整个地府猛地寂静,连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都停止了惨叫,只剩下阴兵经过时甲胄碰撞的诡异脆响。 黑瞎子想到从前在瑶池仙殿的所见,一双眼恨得要滴血。 他强忍住心中的寒意,缓缓地、隐晦地,抬起眼—— “师父,在那。” 可惜的是,鬼王浑身都被黑雾笼罩着,凭黑瞎子现在的能力根本看不穿。反倒是他的动作引来了鬼王身边的弟子的注意,那少年手持判官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抬笔遥遥一指—— “啊……!!!!” 几乎同时,背后灵的尖声惨叫就激得黑瞎子头皮发紧,眼前又重新变得猩红一片,比之前猛烈得多的刺痛再次袭来,黑瞎子几乎瞬间就晕了过去…… “黑爷?!黑爷!” “醒醒!醒醒!” 黑瞎子再次睁眼,眼前土黄色的山洞壁竟让他一时之间难以分辨自己身处何处。 “黑爷,你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齐羽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拉回,黑瞎子缓缓转头看向对方,嗓子哑得厉害:“我……还活着?” 话音刚落,黑瞎子立刻就感到了自己的不同—— 背后灵,消失了? 是鬼王? 祂为什么会帮我?! —————— 猜猜这时的鬼王是谁呀? 第92章 亢龙有悔 难道说,在现在(巴乃时间)至未来(落入地府时间)的时间中,鬼王发生了某种变化? 这个变化,又是什么呢? 还是说,这个变化和羽羽有关? 否则鬼王为什么会帮自己? 总不能鬼王的变化与自己有关吧? “黑爷?”见黑瞎子没回答自己的话,齐羽又试探着问了一遍。 黑瞎子一下回神,长长地吐了口气:“没事。” 将心中的疑问暂时压下,黑瞎子这才发现,原来陈皮也还活着。 见黑瞎子也没什么大碍了,齐羽和汪灿都松了口气:“看来姑姑的护身符发挥了关键作用,还好这次没人牺牲。” 陈皮咳了两声,看向齐羽:“现在是什么时间?” 齐羽苦笑:“亢龙有悔。” “亢龙有悔……不能再拖了,按照蛟的强度,我们是不可能对付得了龙的。”黑瞎子撑起身,缓了口气道。 “而且现在离春分还早,也就是说,我们至少要经历两次循环,就算这次侥幸活下来了,下次也就不一定了。”汪灿也补充道。 听了汪灿的话,齐羽却突然怔住了:“循环……循环……亢龙有悔……盛极必衰……” “我明白了!”齐羽突然抬起眼,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我明白出口在哪里了!” “什么意思?” “你们想,亢龙有悔代表着盛极必衰,这也就意味着,蛟飞升龙的失败。但事物一向是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的,失败中也同样蕴含着成功,也就是说,蛟的落陷之地同样是龙的飞升之地。” “我们现在身处角宿,根据我们一路以来的见闻,角宿的全部能量都用在了龙的循环诞生上,想来龙的飞升之地就是这里的核心,所有力量都会汇聚在那里,出者有返、阴中有阳,我们要找的出口也一定在那里!” “有道理,”黑瞎子点头,一把吞下手中用来恢复体力的丹药,“走吧,不能再耽搁了。” 然而等几人走出洞穴,却又都突然停住了。 看着眼前的荒芜星球,一切起伏都是如此陌生又相似,汪灿面无表情:“现在该往哪个方向走?” 齐羽也有点尴尬,连忙又打算拿出罗盘—— “慢着,我好像知道方向。”黑瞎子抬手按住了齐羽的动作,他也有点疑惑自己眼睛的变化——它们不仅不再怕强光了,在黑暗中的视力也变得更强,甚至……他能看到灵体了。 鬼王这是……剥夺了背后灵的能力,然后将这份能力赋予给了自己? “那边。”黑瞎子抬手一指。 齐羽和陈皮都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黑瞎子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见此,汪灿也只以为不过是像往常一样——黑瞎子的眼睛本来就有一些奇特之处。 不过……为什么我和齐羽也没看出来?难道是这里的“白天”不够亮? 陈皮有点奇怪,毕竟他的五感经过了进化,按道理在“白天”应该跟黑瞎子的视力差不多才对? 陈皮和齐羽对视一眼,只是都没继续说什么。 好在飞升之地距离几人并不远,就在晨昏线即将再次到来时,黑瞎子终于带着几人站上了一处“山脊”。 这里没有风,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 无数庞大的龙骨和蛟骨堆在一起,堆成了一座座指天的白骨高峰。 而高峰之内,正卧着数十只沉睡着的蛟——它们预备在今夜成龙。 在蛟的更内侧,有一道无比巨大的繁星表盘,无数星影倒映其中,其中一枚宛如碎星做成的星针正缓慢旋转着。 如此蛮荒、绚丽、苍凉、宏大的场景。 生与死在这里消长明灭。 仙与凡在这里挣扎拉锯。 几人沉默了好一会,才重新回归理智。 “这是……?”汪灿看着半空中缓慢降下的发光物体问。 齐羽伸手接住,赫然发现这竟然是灵石和星图。 星图上不仅标识了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还为他们指明了离开的方法—— “用灵石驱动星针可矣。” “这东西让我们前往开阳,可以相信么?”汪灿问。 谁知黑瞎子、陈皮和齐羽居然同时回答:“可以。” “为什么?” 三人没有开口解释汪灿的疑问,只是死死盯着地图上的文字—— 这是……齐羽的字迹! …… 昂宿,秋分。(接第二卷77章) “小哥,这……不是你的字吗?”胖子皱眉看着星图上的提示,半晌突然抬头看了看天,又一下想起张起灵的叮嘱,赶忙低头将视线从‘七仙女’上移开,“老天爷难不成是你?” 张起灵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又突然顿住—— 老天爷是你…… 老天爷是你…… 他突然有了个猜测,只是下一瞬,背后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张起灵转身,却一下如临大敌—— “怎么是你?!” 第93章 梦魇 危宿,立秋。 “这里怎么会有枫叶?”张日山上前一步,将地上的枯叶捡起。 这似乎就是一片普通的枯叶,只是纹路显得有些迷乱诡谲,张日山突然感到有点头晕。 齐铁嘴也觉得有蹊跷,于是走到张日山身边:“看出什么来了?” 只是还没等张日山回答,齐铁嘴的注意力就已被枫叶全数吸去。 似乎身后已经安静了许久,解九暂时停下了对星空的观察:“八爷?副官?你们在看什么呢?” 解九奇怪着,也走到两人身边,目光却不受控被已经枯黄的枫叶吸引…… “呼……!” 齐铁嘴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脑海中无数记忆飞速后退,越来越多的画面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他这是做噩梦了? 刚才那些画面……这是预知梦么? “七月初八……” “七月初八!!!” 床头日历上的记录吓了齐铁嘴好大一跳,梦境中的某段画面一下清晰,他几乎是瞬间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然后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出院门,丝毫不管此时正孤月高悬。 “砰砰砰!” “砰砰砰!” “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被急促的捶门声惊醒,白姨是憋了一肚子火,一脚将睡在旁边的黑背老六踹下床:“还不快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快点给我把人轰走!” 黑背老六也有些烦躁,应声后很快就出去了。 “谁……八爷?” 齐铁嘴也不管黑背老六,径直就冲向熟悉的内室—— 果然空无一人! “这么晚了,你找什么?”黑背老六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说今天这神算子疯了不成,一边愠怒,一边赶紧将人抓住询问。 齐铁嘴急得都要吐血了,一把甩掉黑背老六的手:“羽羽走了!” 说完也不管黑背老六惊愕的表情,直直就朝城门赶去。 等等我…… 羽羽,等等我…… 齐铁嘴喘着粗气,剧烈运动带来的喘息让他的喉咙都涌上了血腥味。他只能在内心不断乞求着,乞求自己所“梦”并非真实,乞求自己还来得及。 可惜对方的速度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赶上的呢? 当他如“梦”中那样,再一次衣衫褴褛地赶到天池时,面前山谷中只剩下雷击后的滔天焰火。 他呆立着,面对着将天空都烧得火红的焰火,滚烫的焰风扑面而来,心中无比惶恐。 直到看到两个人影互相搀扶着从火海中走出,他才发了疯似的冲上前,狠命揪住其中一人的衣领—— “她呢?!” “她呢?!” “羽羽呢——?!” “为什么不保护好她?!” “她去哪了——?!!!” 张起灵面如枯槁地站着,任凭齐铁嘴如何大喊大叫,也毫无反应。 “啊……!” 面前人突然蹲下,开始不要命地扇自己耳光、捶打地面。 然而于事无补。 于事无补。 …… 齐铁嘴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他呆了半天,才看向床边日历—— 七月初八…… 还好,还好刚才还是梦。 这次、这次一定不能再慢了。 他想也不想,再次匆匆出门,连柳鸢居也没去,径直出城。 这次他一定要赶在事情发生之前,改变羽羽的结局。 然而太慢了…… 凡人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太慢了…… 再一次来到山谷,这次没有被烧得焦黑的土地、也没有滔天火光。 他仍旧立着,手还保持着向前抓的动作,然而那个身影却已经在目光穿透手指的缝隙中,一点、一点地落进黑洞。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一次、两次、三次……一百次、两百次…… 数不清多少次,当齐铁嘴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却不敢看向床边的日历。 房间黑得可怕、安静得死寂。 齐铁嘴坐着,深吸了好大一口气,才终于一点一点尝试着转头…… 七月初八。 他几乎是瞬间就落下泪,控制不住地蜷成一团,眼泪很快从覆着半张脸的指缝溢出,打湿了寝衣。 月光透过窗户纸,冷冷清清地洒在屋内一角。 惨白一角。 …… (溯源:第一卷第36章)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们……” 张日山抬眼,脑中哄乱一片,只是就如同退潮的海面,那些乱糟糟的思绪似乎都远去了。 他这是……回到了过去? 他终于能够改变未来了? 心中的激动和一种诡异的迫切让他竟然不想去思考为什么,他看着对面的人,停留在曾为自己带来无穷悔恨的此刻—— 他盯着那双黑得泛红的狐狸眼,语气没有一丝一毫停留:“我会跟你走。” “如果你要离开,我会跟你走。”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只是一愣,很快脸上又扬起一抹疏离的笑——甚至比之从前那次更加疏离: “我知道了 。” 她如是说,然后平淡补充:“如果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张日山看着对方的背影,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似乎并没有当真。 他要直说么? 会把羽羽吓到吗? 会将她推远吗? 张日山看着背影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忽然一个战栗—— 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他拔腿就追,只飞快对门口的张十三吩咐:“照顾好佛爷,我很快回来。” 等等我! 等等…… “嘀嘀——!” 急促的喇叭声突兀响起,迫使张日山不得不停下往前冲的脚步。 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副官,不好意思,您没伤到吧?”司机匆忙从驾驶室出来,战战兢兢地站在一侧询问。 然而他已经听不见了。 “副官?” “副官?” “副官……” 第94章 循环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们……” 他这是……又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副官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回答:“我会跟你走。” “羽羽,我是认真的,不管你遇到什么,我会跟你走。” 似乎是生怕胥翎没有理解到自己的意思,他用从未有过的恳切语气补充道:“相信我。” 胥翎愣了愣,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副官会这样回答自己,半晌过后,她只是笑了笑:“不必如此,我不过问问而已。”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不,”副官不愿再经历从前两次的遗憾,他这次直接伸手抓住了胥翎的手腕,“我知道你在说什么,羽羽。” 他犹豫了一瞬,才鼓起勇气继续:“是天枢宗……对吗?” 胥翎的神色有一瞬冰冷,然而在面对副官这样关切的眼神下,又很快柔和下来,那双优美的狐狸眼中似乎带上了一丝蛊惑,她的声音很温柔:“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迎着这样专注的眼神,副官感觉自己的思绪都渐渐变得迷离……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他为什么说不出口? 为什么有一股力量在阻止自己……? “不能说么?”胥翎笑着,语气仍旧那样柔和,就像是个看着小孩调皮的温柔大人,“那就忘了吧。” “那就忘了吧……” 忘了吧…… 副官乖乖地闭上了眼。 …… “爷,快休息吧。时辰已经不早了,您明日还得早起练功呢。” 桌上响起细微的瓷器碰撞声,解九知道妻子又一次送来了安神汤,他头也没抬:“知道了,我把这些处理完了就休息。” 女人叹了口气,踌躇半晌,才终于又小心开口:“您这样,要是师父还在,可要被她数落了。” 解九一愣,提笔的手就此僵住,好半天才终于将毛笔轻轻搁在笔架上,抬手捏了捏眉心:“别担心,最多一盏茶功夫,我就休息。” 说完起身,拢了拢妻子的斗篷,搂住对方的肩膀往门口走:“你先回去休息,别为了我熬夜。” 木门发出“嘎吱”一声轻响,还未待门口女佣开口,解九就道:“送夫人回去吧。” 女人又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小步带着女佣离开了。 直到听见身后再次传来关门的声音,女人才又一次转身看向书房,久久不语。 夜阑人静,只余书房内昏黄的灯光和走廊上的灯笼红光相呼应,显得解府格外凄清。 “夫人,回去吧。”女佣上前小心翼翼地劝。 “不,去祠堂。”女人摇了摇头。 祠堂是整个解府最冷清的地方。 但这里却干净到一尘不染。佣人们都知道,家主和夫人常常到此。 女人看着墙上照片中的“年轻”女人,心中抱着微弱的期望—— “狐仙,您要是能听到我的话,就帮我劝劝老爷吧。” “自从上个月老爷外出回来后,就心系九门中事,如今更是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了,仿佛没了他,九门就要立马倒台了似的。” “我不在乎九门什么样,只求老爷好好的,狐仙,若你能听见我的话,一定要帮我劝劝他……” …… 解九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多少次回来了,明明每次自己都已经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九门仍旧逃脱不了衰败的宿命。 他不想九门再经历一遍曾经的灾难。 他尝试过拉拢佛爷、团结九门……可无论怎么做,那个组织都还是会出现,甚至在神机的帮助下更加难以对付。 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九门表面虽互相攻讦不断,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九门之间向来是面离心合。 否则就不会在被清洗的时候张府亲兵牺牲得最多。 否则佛爷不会与他们“恩断义绝”。 否则狗五不会在此之后冒着风险跑到东北,只为再见佛爷一面。 否则他不会费尽一生心血,只为保全。 命运真的无法改变么? 解九少见地又开始头疼了,甚至已经到了玄水心诀都无法压制的地步。 晃神中,他再次走到书架前,手不自觉地伸向《玄水心诀》。 他要继续修炼吗? 是不是只要自己不顾天雷限制,就能保护好九门? 解九翻着胥翎亲自写的书,停在了第一卷的最后一页。 再往后,就是破禁的开始了。 他捏了捏眉心,终于又翻了页。 谁知下一页仍旧空白着,只有熟悉的笔触勾勒着六个字—— “无为而无不为。”1 无为…… 无不为…… 解九突然笑了,紧接着就是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模糊、远去……、 …… 这是第三百二十一次循环。 张日山觉得自己快疯了,他必须、必须说出真相,必须和她一起走! 然而那股熟悉的力量又来了,它想要阻止他开口。 或许是他的决心太坚定,又或者是三百多次的循环彻底耗光了他的耐心,一种类似于急怒攻心的冲动叫他喷出好大一口血,然后才缓慢抬头看向面前人—— “我……看见……未来……” 胥翎的面色似乎有一瞬的悲悯,她的眉毛轻轻蹙了蹙,很快又舒展开。 这是张日山第一次在对方脸上见到一种类似于神性的表情。 分明悲悯,却实在冷漠。 她叹了口气,似乎已经猜到了真相:“副官,你知道么,在悟透了时间一道的修行者眼中,未来、现在和过去是同时发生的。” “就像是空间中的长宽高一样,时间有它的‘体积’。” 张日山怔住了。 “好一个同时发生……” 是啊,时间本就是人为规定的概念。 过去、现在、未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半晌,他才终于笑了,丝毫不管下巴上滴落的血珠,然后缓缓向后倒去…… —————— 1:摘自《道德经》,意思是顺应自然做事,不过多干预事物发展。 本章中对于时间的解释参考了物理学上对于四维空间的猜想。如有不严谨的地方多多包涵。